本书由 公子陌清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盛世荣华之神医世子妃》 作者:白色蝴蝶 内容简介: “苏陌颜容颜丑陋,心思恶毒,谋害嫡母,意图弑父,故将其逐出苏氏族谱,从此与苏氏再无瓜葛!”   女子垂首浅笑,谁能想到,这一切原本是她一手策划?   与苏氏断绝关系之日,便是苏氏覆灭之始!   苏府庶女苏陌颜,温顺恭谦十五年,到头来却落得毁容身死的下场。   一场大火,焚噬了绝色容颜,却换来了风华绝代的灵魂。   面对绝境,她微微而笑,我可不是那个懦弱隐忍的苏陌颜,善待我者,我必护之;践踏我者,我必虐之! 庶女如何?毁容如何?失宠又如何?纵然他人视为绝境,我亦能走出锦绣前程,只因我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苏陌颜!   盛世荣华,任它雨打风吹,我自妖娆。 ======================== 第001章 浴火重生 “你狠毒残忍,双手沾满血腥,就算下十八层地狱都不足以赎罪,谁会爱像你这样的人?我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男子的声音宛如诅咒,不断地回响着,疼痛深入骨髓。 “就算我狠毒残忍,就算我负尽天下人,却没有半点对不起你!” 她嘶喊着,却发不出声音,恨意在心中酝酿,生长,直冲云霄。 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双眸血红,熊熊火焰映入眼帘,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她的肌肤融化。 火海……死后终究还是下地狱啊!她喃喃道,忽然意识到不对。火海后面那古色古香的摆饰,没有半点属于她那个世界的痕迹。就连她自己,也一身古装服饰,身姿纤弱,绝对不到15岁。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老天爷可怜她,给了她全新的生命,让她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如果真是这样,她绝不能辜负老天的善意! 她撑起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攀爬着。 房门被反锁,四周窗户全部钉死……这是绝路!老天爷又在耍她?! 浓烟,高温,火焰不断袭来,令人窒息。 “砰——”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撞开,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冲进来,看到角落里的她,眼睛倏然明亮起来,惊喜交加:“小姐你还活着,太好了!”跑过来,吃力地扶起她,朝外跑去,一路有带着火焰的木块坠落,都先护住她,为此受了不少伤。 熊熊火光将深夜照得如同白昼,两人一直跑过院落外才算安全。 她凝视着小姑娘,稚嫩的脸被浓烟熏得乌黑,看不出本来面貌,手上,身上都带着轻重不一的烧伤,可见她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的!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在心底蔓延,她轻轻抚摸着小姑娘伤痕累累的手,一个名字突兀地划过脑海:“染画!” 染画抬头:“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是真的,她真的彻底摆脱了那种命运,能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甚至——身边还有一个为了救她而不惜性命的人! “我没有受伤,我只是想告诉你,从今往后,只要我在,谁也不能再伤你!”她眼眸中的血色倏然消散,化为清冽,那光华惊世绝艳,使人一瞬间甚至顾不上看她的容貌,只被眼眸中的华彩所慑。 染画呆呆地看着,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着这么大的火?”一名妙龄女子飘飘拽拽的走过来,望着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的房屋,眸中闪烁的不是关怀与担忧,而是说不出的得意与阴冷,心中暗自咒骂,这样大火也没烧死她,还真是命硬! 望着女子娇美的容颜,她脑海中“轰”的一声,无数记忆碎片纷至沓来。 这具身体的主人叫做苏陌颜,是户部侍郎苏绍谦的三女儿,因为是庶出,在苏府被百般作践。直到不久前偶遇苏绍谦,情形才有所好转。这次苏陌颜罹患重病,被移出苏府,来到这守心庵养病。昏沉间,眼前的女子,也就是苏府二小姐苏锦芳忽然闯入厢房,对虚弱的苏陌颜打骂不休,更捡起地上的茶壶碎片,划花了苏陌颜的脸,放火后扬长而去。 常年浸淫医毒,她很清楚,这具身体被下了药,才会无力呼救,无力反抗,却又头脑清晰,只能承受肌肤被划开的疼痛,眼睁睁看着火焰吞噬整间屋子的绝望,一直到死…… 好残忍的心思,好狠毒的手段! “陌颜,你的脸怎么了?” 闻讯赶来的苏府众人看到苏陌颜的脸都大惊失色。 脸?她这才感觉到脸上刺骨的疼痛,生母赵姨娘早已伤心欲绝,一把将苏陌颜揽入怀中,流泪道:“我可怜的孩子!陌颜别怕,姨娘在这里,在这里陪着你!别怕,别怕……”声音慈爱却又哀痛,似乎恨不得以身相代。 这……就是母亲吗?苏陌颜偎依在那带着体温的怀抱里,怔怔地想着。 而且,她有名字了呢,陌颜,苏陌颜,这是她的名字! 苏绍谦大发雷霆:“这是怎么回事?” 他原本没把这个庶出的女儿放在心上,直到不久前发现,这个女儿竟然有着远超出苏府的美貌,而这种美貌能够为他带来怎样的利益,精于算计的苏绍谦很清楚,便让苏夫人带着苏陌颜频繁出席宴会,果然招来不少试探的消息,就连皇族权贵也颇有有意。现在苏陌颜容颜被毁,如意算盘成为泡影,他焉能不怒? “爹爹息怒,女儿听闻,最近常有流民趁夜闯入百姓家中,抢掠过后,放火焚屋。本以为他们只敢在城外作乱,哪曾想他们无法无天,连守心庵这等佛家清静之地也不放过。”苏锦芳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苏陌颜,“说来也怪,庵堂这么大,别处都没事,就三妹妹养病的厢房出事,该不会是寻私仇的吧?三妹妹是不是得罪了那些流民?”语调貌似关切,话语中的深意却颇为恶毒。她们这些深闺弱女,能与低贱的流民有什么瓜葛?更何况是仇怨! 苏陌颜蓦然抬头,目光如电,直直盯着她。 明明就是毁容纵火,这会儿居然还敢这样污蔑她? 苏锦芳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心中有些惴惴,随即想到自己早有后路,而苏陌颜又一向懦弱,哪里能够动摇得了她?想到这里,她心下稍安,又道:“三妹妹是不是遇到流民,起了什么纷争,才会毁损容貌?”美貌弱女遇上暴民,能起什么争执?这番话的用意自然更恶毒了。 “原来是流民作乱,我运气倒真不好。”苏陌颜心中冷笑,神情却颇为天真,“还好这对金镯,以及周身的金玉首饰都还在。这些都是父亲之前赏赐给我的,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呢!”话语中一片孺慕之思,似乎这些首饰比的生命更重要。 苏锦芳不禁嗤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首饰,真是白痴! 闻言,苏邵廉倒是有一丝怜惜,但很快意识到不对,皱眉道:“流民为财。金镯倒也罢了,身上的簪环玉饰这么显眼,流民如果看到,怎么可能不抢走?可见陌颜并没有遇到流民,那又为何会毁容?陌颜,这事儿你最清楚,你来说,要是被我知道这事是谁做的,我一定要扒了他的皮!” 那森森的寒意,听得苏锦芳浑身直哆嗦。 还不算太笨! 苏陌颜浅笑,目光转向苏锦芳:“二姐姐,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呢?” “我……我当然在苏府啊!”苏锦芳本就吓得不轻,被苏陌颜这一点名,更紧张了,“我一直在陪着母亲做针线,苏陌颜你别想冤枉我!”话到最后,已经有些失控。 旁边的苏夫人忙道:“不错,芳儿一直和我在一起!整个苏府的奴仆都可以作证!倒是陌颜,你这样问,难道是污蔑芳儿是凶手?我知道陌颜你骤遭大变,难免伤心失望,可也不该为此就攀诬姐妹。”话语间,已经巧妙地将罪名扣在了苏陌颜的头上。 苏夫人在府内一手遮天,奴仆们当然听她的话,做假证又有什么难的?这种颠倒是非的事情,以前发生得太多了,可惜,她却不再是从前的苏陌颜,这一次,一定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我当时病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朦胧中似乎看到了二姐姐。不过,既然母亲说二姐姐一直和他在一起,那应该是我弄错了,或许是我太想二姐姐了。”苏陌颜温婉地道。 不知为何,苏锦芳反而心中一寒。 居然就这样轻轻揭过,让她所有安排布置都白费了?苏夫人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转移了心神:“老爷,这样说来,事情倒是蹊跷了,倒像是冲着老爷来的。莫不是老爷的政敌故意指示人毁陌颜的容貌,好阻碍老爷?”以眼下的情形,这似乎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了。 苏绍谦紧皱眉头,怒气冲天:“如此阴毒,我绝不放过他!” “这件事慢慢查证,总能找到线索,老爷别气坏了身体。”苏夫人体贴地道,“倒是陌颜,本就病重,又受了惊吓,只怕暂时不宜移动,不如让她继续在守心庵养病,老爷意下如何?”老爷本就是看中了苏陌颜的美貌,如今她容颜被毁,若是留在守心庵“养病”,突然“病殁”,老爷也不会放在心上。 看到苏陌颜被毁的脸,苏绍谦就想到成为泡影的美梦,一阵心烦。 看苏绍谦的神情,苏陌颜就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如果这会儿她不努力争取的话,一定会被丢弃在守心庵,然后莫名死去。还好,这具身体的前身在守心庵养病的时候,听到一些京城人家的传闻秘事,现在正好能够用上。 “父亲,我养病的时候,曾听庵里的师傅们说,京城有位叫做韩舒玄的大夫,虽然年轻,却有祖传秘方,专门治疤痕的,说不定能够治好女儿脸上的伤,不如请他来给女儿看看吧?”苏绍谦是因为她的美貌而看重她,听说有人能够治好她的脸,一定不会放弃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 “陌颜你此话当真?你脸上的伤真的有救?”苏绍谦果然欣喜若狂,当机立断道,“守心庵地处偏远,药材匮乏,不是养病的地方,陌颜还是随我们一同回府吧!” 苏夫人暗自咬牙,却只能应允。 看着苏夫人不甘的眼神,苏陌颜微微一笑,似有意似无意地回头,瞟了眼不远处的高楼。 而就在高楼上,年轻男子心中一惊,难道被发现了? 不过,刚才短短的几句话里,几度交锋,最后居然是苏陌颜占上风,这倒这是稀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年轻男子隐约觉得,经过这场毁容和大火的洗礼,那名女子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不过,那又如何,毁容失宠,对一个女子来说可谓绝境,苏陌颜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只怕也难以扭转乾坤…… 而在京城某座府邸中,也有人在喃喃道:“虽然没死,但是毁容了……这下,我总算可以安心些了。” 第002章 坑了苏锦芳 回到苏府,苏绍谦立刻命人去请韩舒玄。 出乎意料的,这位韩大夫不过十八九岁,唇红齿白,眉目秀丽,虽然衣着寒陋,但言谈温雅,举止有礼,翩翩少年的风采眩晕了苏府不少丫鬟。听苏绍谦说了事情原由,他眉心一跳,有些惊讶地看向帐内的苏陌颜,却被她脸上狰狞的伤痕吓了一跳。 苏夫人拭泪道:“韩大夫你是我家陌颜最后的希望了,一定要治好她的脸啊!” 言下之意,若这位年轻的大夫治不好,那苏陌颜的脸就彻底没救了。 韩舒玄犹豫了会儿,道:“我有个怪毛病,诊病时不能有人在场打扰,这位小姐伤势严重,更需要静心,还请诸位回避,否则我只有告辞了!” 事关苏陌颜的容颜,苏绍谦当然不会拒绝,带着众人离开。 房间内只剩下两人,韩舒玄问道:“不知道苏小姐请在下来,有什么指教?” 他祖上确实有祖传秘方,却没有专治疤痕的,更不可能传到苏府小姐的耳朵里。刚才苏陌颜又趁着众人不注意时用口型示意他清场,明显另有用意。 “韩大夫果然机智,我没找错人!”苏陌颜微笑。 想要揭露苏锦芳,她需要一个帮手,而前身在守心庵养病时听到的关于韩舒玄的身世,恰好符合她的条件。因此,她略施小计,便让苏绍谦请了他来。 “韩家本是药香世家,在京城口碑很好,韩大夫更是年少有为,可惜遇到了恶人。世香堂的当家孙吉忌惮韩家崛起会影响他的生意,又觊觎你们祖传的秘方,勾结官府诬陷韩家,气死了你父亲,你母亲本就病重,急怒之下也撒手西去,可以说韩家几近家破人亡。”苏陌颜将守心庵听到的传闻缓缓道来,“韩大夫,你不想报仇吗?” 想到血海深仇,韩舒玄手不禁紧握成拳,脱口道:“我何尝不想?只是孙吉背景雄厚,我无法撼动!” “他的后台,就是我的嫡母苏夫人。而我的脸也是被苏夫人指使庶姐所伤,说起来,我们有着同样的敌人。”同样的敌人,很容易让对方升起同仇敌忾的感觉,苏陌颜继续道,“所以,我们联手吧!我可以帮你重振韩家,报复孙吉,而你要成为我的臂膀!” 韩舒玄一怔:“恕我直言,以苏小姐你的情形,恐怕……” 被嫡母毁容,却还无法辩白,想必这位苏小姐在苏府的地位堪忧。而且,她被毁容,日后也不可能有好的姻缘,又要如何帮他兴家报仇? “韩大夫,我伤势如何?”苏陌颜问道。 韩舒玄犹豫了下,道:“伤势太深,绝不可能恢复如初。” 苏陌颜微微一笑,起身下床,取过桌上的纸笔,挥笔写出一张药方,递过去:“那如果照这张药方来治呢?”这个大华王朝的文字和现代有所不同,幸亏前身知文识字,否则还真是难办。 看到药方后,韩舒玄大惊,这药方十分精妙,未必不能治好她的脸。 “现在,这药方是你的了。”苏陌颜平淡然道,“而你,只需要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韩舒玄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以她的情形,若换了别的女子,早就哭天抢地,而她却能够如此平静,安排下环环相扣的妙计,这份冷静和谋略实乃他生平所仅见!而这样珍贵的药方,她能够面不改色地送出,这女子绝非池中之物!瞬间,韩舒玄便打定主意,将药方双手奉上:“这样珍贵的药方,韩某实在不能接受。若小姐真能令我韩家深仇得报,我韩舒玄愿终身供小姐驱策,不敢有半分违背!” 这人居然不贪心,难得!苏陌颜暗自点头。 “苏老爷您放心吧,我祖传秘方玉颜膏,再辅以汤药,必然能够令苏小姐恢复如初。”“诊病”出来的韩舒玄胸有成竹地道,挥笔写下方子,又殷殷叮嘱道,“玉颜膏里有一味郁金,与丁香相克,绝不能让三小姐接触到,否则就是大罗金仙来也无救了。” 苏绍谦闻言大喜:“韩大夫放心,我一定会吩咐下去的。” 丁香?旁边的苏锦芳心中一动,眼眸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芒。如果让苏陌颜恢复容貌,她岂不是前功尽弃?何况,她和苏陌颜有毁容之仇,如果苏陌颜容颜恢复,凭美貌平步青云,还不知道要怎么报复她呢?她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大厨房的角落里,白烟袅袅,正在熬炖苏陌颜内服的汤药。忽然间,熬汤药的下人腹内一阵疼痛,实在忍不住,赶紧丢了蒲扇,跑去茅厕。 天赐良机! 苏锦芳趁机溜进厨房,取出袖间的纸包打开,小小的紫色花朵散发出浓郁的芬芳。 “二小姐,你做什么?”染画忽然出现在眼前,紧紧抓住她的手,大声道,“来人啊,二小姐在往三小姐的药里加丁香,快来人啊!” 大厨房的人闻声赶来,都是大惊,急忙禀告苏绍谦和苏夫人。 现在苏陌颜的容貌是苏绍谦最上心的事情,见状大怒:“苏锦芳,你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苏锦芳心中害怕,急忙辩解道:“我只是关心三妹妹的汤药,过来看看。这丁香花可能是我逛后花园的时候不小心沾到的,我也不知道。不信的话,父亲可以请韩大夫来为三妹妹诊脉。”只要苏陌颜的容貌无事,以她素日的得宠,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一言提醒了苏绍谦,忙命人去请韩舒玄。 “苏老爷,三小姐体内的确有丁香花的症状,我再三叮嘱,绝不能触碰丁香花,这是怎么回事?”韩舒玄摇头叹息,神情有些恼怒,“虽然眼下还看不出异状,但伤口处会留下深色印记,与毁容无异。这下三小姐的脸算是彻底毁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苏锦芳难以置信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是第一次往汤药里加入丁香花,还没得手就被发现,苏陌颜体内怎么可能会有丁香花?是谁在她前面下的手,故意栽赃她?“父亲,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别人下手的,我是被冤枉的!” “人赃并获,韩大夫也说了陌颜体内有丁香花,你还想狡辩?”有了治愈的希望,却又被再次打入深渊,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恼怒的?苏绍谦哪里还记得这是他疼爱的女儿,狠狠一耳光甩了过去,“你这个孽女,枉我那么疼爱你,你居然毁我前程!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旁边,韩舒玄不禁暗自感叹,这位苏三小姐真是神机妙算。 苏锦芳毁容纵火,已经与苏三小姐结了深仇,若是苏三小姐治好了脸,日后嫁得富贵,苏锦芳能有什么好下场?因此,只要看到苏三小姐容颜好转,苏锦芳定然不甘心。他刻意强调丁香花会让苏三小姐的脸无救,而丁香花又在苏府随处可见,这样的机会,苏锦芳肯定不会错过。因此只要派人守着熬药的地方,就一定能抓到苏锦芳,人赃并获,难以辩解。 这次,苏锦芳是结结实实被坑了,接下来就是顺藤摸瓜,找出幕后指使的人了…… 第003章 南陵王世子 见时机成熟,苏陌颜悲愤地道:“苏锦芳,我还以为是错觉,原来真的是你毁了我的脸!你为什么下这样的毒手?” 苏夫人眸光一闪,尖锐地道:“当初毁伤陌颜你容颜的明明是流民,怎么这会儿又变成芳儿了?虽然说芳儿在你药中加入丁香是不对,可陌颜你也不能落井下石,胡乱污蔑!”丁香花之事是苏锦玉一人所为,可毁容之事却将她牵扯在内,不能就这样被苏陌颜揭露出来。 可惜,有苏锦芳加丁香花的行为,苏绍谦这次却更相信苏陌颜的话。 “怪不得之前陌颜会说她有看到你,原来都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孽障做的!”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苏绍谦愤怒不已,一脚将苏锦芳踹飞出去,“我养你宠你,你为什么要毁我前途?” 苏锦芳又痛又怕,下意识看向苏夫人:“我……” 知道苏绍谦对这件事的看重,苏夫人心中暗自焦虑,正要开口。 苏陌颜却抢在她前面道:“这就奇怪了,既然是苏锦芳毁容纵火,那在守心庵里,夫人为什么会说她们一直在一起,还说整个苏府的奴仆都能够作证?这是怎么回事?”这话不但将苏夫人牵扯进来,还隐含挑拨之意。以苏绍谦唯利是图的个性,若是没有利益冲突,他怎么可能狠下心来处置苏夫人? “是夫人,是夫人指使我这么做的?”苏锦芳眼见难以遮瞒,只得道,“那天,夫人将我叫到竹茂院,吩咐我去杀了苏陌颜,至少也要毁了她的容貌。我本来不敢的,可夫人威胁我,说如果我不照做,就让我日后在苏府无法立足,还要将我嫁给有虐待癖的张府二公子。她是嫡母,我是庶女,我不敢不听她的,爹爹,我也是被逼的,真的!”当然,她嫉妒苏陌颜的美貌也不是一天两天,这次有嫡母撑腰安排,才会恣意妄为,这点她是绝对不会说的。 苏夫人又气又急:“胡说!这都是你心狠手辣,和我毫无关系。” “那夫人为什么要替我遮掩呢?”这时候苏夫人竟然将事情全部推到她的头上,苏锦芳也不客气地回道,“我只是个小小庶女,如果不是夫人安排,我怎么能独自离开苏府?又怎么能调开苏陌颜身边的婢女潜入她房内?又怎么能够在事后伪装成是流民作乱?” 面对苏锦芳的咄咄逼问,苏夫人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你!”到这时候,苏绍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苏锦芳出府,苏府奴仆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告知他!苏夫人已经将整个苏府控制起来,连他这个当家人的地位和威严都备受挑战!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所以这件事绝不能轻轻放下,“苏李氏,你平时苛待妾室庶女,我念在结发情深的份上,不忍苛责你,没想到你居然做出这么狠毒的事情,这一次我绝不容你!来人——” 眼见已经无法辩白,苏夫人道:“老爷,此事另有缘由,还请老爷借一步说话。” “……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缘由来!”苏绍谦犹豫了下,还是跟着苏夫人进了内室。 不多一会儿,两人出来,苏夫人神情自得,苏绍谦却是黑着脸,正好看到倒在地上的苏锦芳,大怒道:“你这个孽女,不顾手足之情,居然对亲妹妹下这样的毒手。来人,将她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关入柴房,不许给饭吃!”看这模样,是将所有怒气都发泄在苏锦芳身上,已经不顾她的死活了。 苏锦芳魂飞魄散,却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拉了下去。 苏陌颜玩味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苏夫人究竟对苏绍谦说了什么,居然连这样的大事也能够压下来? 苏夫人的娘家李氏固然是官宦人家,却不足道,她真正的靠山是当今皇上的亲姐姐隆兴长公主。苏李氏年轻时曾救过隆兴长公主的性命,以此为契机,成为隆兴长公主的伴读,私交甚好。因为这层关系,苏绍谦也成为隆兴长公主府的臂膀,步步高升。许多人看在隆兴长公主的面上,对苏绍谦也不敢小觑。加上苏夫人生下两子一女,在苏府的地位稳若泰山。 但就算这样,也不可能压下苏绍谦的怒气。何况,方才苏绍谦明明就想要处置苏夫人的模样…… 难道说,她被毁容这件事,还有什么内情吗?苏陌颜深思。 竹茂院内,听了事情的经过,刚从隆兴长公主府回来的苏大小姐苏锦玉忍不住叹道:“娘,你这次太冒失了!苏陌颜因为美貌突然崛起,苏锦芳早就嫉恨不已,只要稍加挑拨,就能让她生出事端来。我们只要在坐山观虎斗,最后出来收拾局面就好,何必自己出面呢?” “我哪能想到,苏陌颜居然能活下来呢?又不知道哪里冒出个韩舒玄,毁了我全盘算计。”苏夫人也暗自懊恼,“倒是苏陌颜那个贱丫头,似乎跟从前有些不一样,我总觉得,这整件事情似乎是她有意设计,故意要害我的。” “不会的,女子最爱惜容貌,她就算再想设计娘和苏锦芳,也不会拿这开玩笑。现在她可是彻底毁容了,爹爹不会再把她放在心上,她又没有背景靠山,在苏府根本无法立足。这对她有什么好处?”苏锦玉分析道,没有把苏陌颜放在心上,“倒是苏锦芳,现在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娘只要稍微伸伸手,她一定会感恩万分,说不定将来有用。谁叫……女儿没有生得一副好相貌呢!” 她容貌只算中上,连苏锦芳也不及,更不要说苏陌颜。如果不是怕触怒苏绍谦,她到更像自己动手,想必用利刃一点点割开她的脸,看着国色天香的美人变成丑八怪,那感觉一定很快意吧?真是可惜! “不过是些下贱胚子,哪里和我的女儿比?不说这些,你这次去隆兴长公主府怎么样?有没有再遇到卢公子?”苏夫人说的是隆兴长公主的独子卢文渊,听说对苏锦玉十分有意。倘若能够成就这桩婚事,玉儿就真正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就连苏府和她娘家李氏也会身价倍增。 “他对我迷恋得很,根本不用担心。”苏锦玉微笑道,“倒是这次长公主府的赏花宴,居然请到了南陵王世子呢!” “你是说那位京城四公子之首的南陵王世子?”苏夫人惊喜地道,“听说他貌若谪仙,气度高华,令人见之忘俗,不知道有多少千金贵女痴迷于她,就连凌华公主和大华王朝第一美人都不例外。可惜他自幼多病,很少出席宴会,长公主居然能够请到他,真是不容易。”提到这位大华王朝的万人迷世子,刚才还俨然是金龟婿的卢文渊立刻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苏锦玉满眼憧憬:“就是他!” 卢文渊身份高贵,才貌双全,他的追求固然令她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但是卢文渊又怎么能和南陵王世子相比?既然南陵王世子连凌华公主和大华第一美人都不喜欢,她一定是喜欢聪明的女人。听说他最爱出谜题,只是从来没有人能够答对他的谜题,只要她能够解开,不但能够名扬京城,也能够让南陵王世子另眼相看。 总有一天,她会让那些嘲笑她容貌的京城名媛知道,就算没有绝美的容貌,她苏锦玉也比她们都强! 而同一时间,苏陌颜正神情冷凝地看着染画脸上的伤:“谁伤了你?” 淡淡的语调中,含着森然杀气。 第004章 神秘少年 “没,没什么。”染画急忙否认,心中难过。正如韩舒玄所说,小姐脸上的伤口即使痊愈,却留下了深深的黑色印记,以及狰狞的疤痕。老爷见状,就再也没有管过小姐,府里奴仆攀高踩低,刻意作践,克扣刁难不说,就连送来的饭菜都是馊的,还说很难听的话。她实在气不过,跟大厨房吵了起来,才会受伤。 “我明白了。”苏陌颜淡淡道,“放心,我会让她们付出代价的!” “小姐,您别去告诉老爷!”染画急道。 现在老爷根本没把小姐放在心上,就算小姐去告状,也只是徒然受辱。府里下人就是知道这点,才敢这样欺负小姐。 最初发现她毁容,苏绍谦就想把她仍在守心庵不管,后来知道她的脸无救,半句安慰都没有,不管不顾。这样的父亲,她又怎么会指望?她伸手,抚摸着染画的脸庞,柔声道:“染画,忍让是没有用的,只会让这些刁奴变本加厉。你放心,我自有主张。”说着,在染画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又取出仅剩的首饰给她,“拿着这些东西,想办法出府一趟,去找韩舒玄,让他照我说的去做就好。染画,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毕竟是个陌生的时代,她需要时间来了解,原主的记忆,时代的规则,苏府的情况,所以暂时没有动作,结果却被府中的下人欺到了头上……既然如此,就拿大厨房的人来试试刀刃吧! 至于她,该去看看苏锦芳了。 “户部侍郎苏绍谦的苏二小姐居然持刀将苏三小姐毁容,原本的美人现在成了丑八怪”,这个消息迅速地在京城传开。市井小民本来就最爱八卦高门的丑闻,何况是这么姐妹相残劲爆的消息,更是加油添醋说得起劲儿,闹得沸沸扬扬。苏绍谦忧心不已,若是有人奏他一本,说他治家不严,那他的官途可就到此为止了! 明明已经封锁消息,怎么还会传出去? “爹爹,不能再让这个流言发展下去,不然苏府会有大麻烦!”苏锦玉忧心忡忡地道。苏锦芳和苏陌颜倒霉,她固然快意,可这件事传扬出去,苏府女落得恶毒之名,她也要受连累,尤其她还是嫡长女,已经到了婚龄,赏花宴又迫在眉睫,若是因此影响了南陵王世子对她的印象,那可就不好了。 苏绍谦怒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怒目转向苏夫人,“都是你做的好事!” 苏夫人低头不说话,因为这件事,她刚才已经被苏绍谦骂得狗血淋头。 “爹爹息怒,现在,要如何解决这件事才是重点!”苏锦玉忙为母亲解围,“三妹妹脸上受伤,早晚要被人看到,这件事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倒不如我们先下手。就说因为流民太多,父亲担心在守心庵养病的三妹妹,连夜探视,结果遇到了流民。三妹妹为了保护父亲,撞到了地上的碎片,才会毁容。这样一来,非但不会影响苏府的声誉,反而会成就一段父慈女孝的佳话。父亲以为如何?” 苏绍谦心中一动,随即道:“可是,要怎么让人相信呢?” 没办法,只好便宜苏锦芳和苏陌颜了!苏锦玉继续道:“这也不难,过些日子是长公主府的赏花宴,只要让三妹妹和二妹妹一起露面,相处和睦,别人看到,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只是,守心庵那边需要封口。”苏陌颜被苏锦芳毁了容,却还要忍气吞声,和她和睦相处,想想苏陌颜憋屈却又无奈的心情,她就觉得心里无比快意。 “不愧是我的好女儿!”苏绍谦欣喜不已,只是看到苏锦玉的脸时,流露出一丝遗憾。 玉儿聪明,有才华,又是嫡长女,样样都好,唯独容貌不够绝美,无法助他官位再向上爬。 这一丝遗憾,苏锦玉看得清楚,面容有了一丝扭曲,很快又恢复正常。 紫藤斋内,听了苏绍谦的话,苏陌颜神情委屈,却还是道:“我是爹爹的女儿,只要爹爹好了,我才能好。既然这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我愿意照爹爹说的去做,和二姐姐和睦相处。” 想不到苏陌颜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苏绍谦顿时大喜,正要说话,就在这时候,染画提着食盒进来。 “小姐,用膳的时候到了,大厨房送来了晚膳。”染画说着,似乎才看到苏绍谦,手忙脚乱地想要行礼,却“不小心”将食盒打翻在地,饭菜掉落出来,尽是放馊了的残羹冷炙,馍馍硬得和石头一样,根本就不是人吃的饭菜。 苏绍谦见状大怒:“这就是给你们小姐吃的东西?” 他现在正需要苏陌颜为他正名,当然要适时表现出“慈父”的姿态。 “奴婢和大厨房的人也说过,他们说三小姐就只配吃这样的东西,还说这是老爷的意思,就算去告状也没用,只是自讨苦吃。奴婢不忿,和他们争吵过,反而被她们打了一顿,伤痕到现在还没消呢!”染画委屈地道,伸出双手,果然手臂上净是瘀伤,就连脸上还有没消退的瘀痕,煞是触目惊心,只是刚才她低着头,没有看到而已。 苏绍谦更是恼怒:“胡说八道!来人,将这些刁奴重打四十大板,赶出苏府!” “爹爹,这样恐怕不妥,这些苏府的奴仆是知道我脸受伤的事情的,这时候放他们出府,如果他们心怀怨恨,在外面乱说怎么办?”苏陌颜柔声道,似乎只是为苏绍谦和苏府着想。 苏绍谦顿时醒悟,他们正要放“父慈女孝”的风声,这时候绝不容许苏府奴仆来添乱,既然如此—— “全部杖毙,以儆效尤!” 苏陌颜淡然低头,似乎是害怕,眼眸中却是一片冰冷。这些人以为她穷途末路,再也不可能翻身,所以能够肆意作践,那就大错特错了!她命染画将她毁容的事情放出去,闹到足矣威胁苏府和苏绍谦的地步,想要解决这件事,最后只能求到她身上。既然对她有所求,自然要为她出气。何况,这也是削减苏夫人权柄的大好机会,苏绍谦当然不会错过。 她在心里立过誓的,有她在一日,谁也不能再伤染画分毫,违者,死! 同一时间,竹茂院内,苏夫人正大发雷霆。 岂有此理!大厨房的人是她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全是她最得用的心腹,这下居然被连根拔起!可是,这是苏绍谦下的命令,她也无可奈何。眼睛一转,她按捺住怒气,对对旁边的人道:“我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个办法救你,为此连大厨房的人都搭进去了。芳儿,你总该相信我是真的把你当做女儿来看待的吧?”却是将这一切都说成为苏锦芳而做的牺牲。 苏锦芳嘴里自然感恩万千,心中却在冷笑。 她被关在柴房,生死徘徊的时候,苏夫人怎么没有半点表示?如果不是为了平息流言,她又怎么可能被放出来?她现在算是明白了,在苏夫人眼里,她就是一颗棋子,有的时候安抚几句,没有用的时候就可以无情抛弃,在她眼里,只有她的儿女才是人,别人都是草芥! 倒是苏陌颜……想不到,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惩治了那些作践她的刁奴,让苏绍谦放自己出柴房,甚至,自己还能够去参加权贵云集的赏花宴。放出被毁容的消息,置诸死地而后生,这样大胆却又精密的计划,这种手段和心机,实在令人心惊!尤其,想到苏陌颜最后在她耳边说的话,苏锦芳更是不寒而栗。 “我能把你从地狱拉出来,就能把你再扔进去,你要记住这一点,永远,不要忘记!” “陌颜?苏府三小姐叫做陌颜,会参加这次的赏花会啊……”少年喃喃念着这个名字,霍然起身,眼眸闪烁着令人难以猜度的光芒,“林伯,告诉隆兴长公主,赏花宴,我也会去。” 第005章 我叫林鸿渐 隆兴长公主府坐落在内城西侧,是当今皇上德明帝所赏,层台耸翠,飞阁流丹,极尽富丽之能事,府中灼华阁里十里桃花,花开时节,云蒸霞蔚,乃京城一大美景,令无数人心生向往。加上隆兴长公主长袖善舞,交游广阔,每年三月,隆兴长公主的赏花宴便成为京城一大风雅盛事。 “苏侍郎府的小姐到——”随着公主府下人的声音,园内有了片刻的寂静。 之前苏陌颜在隆兴长公主的小宴上艳惊四座,没多久却又被毁容,惹出“姐妹相残”的流言,又有人说她是为救父受伤,种种说法不一,真假难辨,现在当事人出现在眼前,谁不好奇? 只可惜,苏陌颜将面容尽数藏在面纱之后,无法窥得真容如何。 “你就是苏陌颜吧!听说之前有人见了你的真容,说连京城第一美人也不及你;又有人说,被毁容的你丑如无盐,可算京城第一丑女。不管怎么说,总是京城第一,还不摘下面纱让我们见识见识?”身着鹅黄衣裳的女子娇笑道,话语尖酸刻薄。 “张秀娥,不要以为你是兵部尚书的女儿就这样放肆,我不许你欺负我妹妹!”出乎意料的,苏锦玉居然挺身而出,“陌颜,小心点,别让她撕了你的面纱。” 张秀娥是吏部尚书之女,性子骄横,别人越是拦阻,她反而越是来了性子:“你既然这样说,我还非要撕了她的面纱不可!” 不过一个侍郎府的庶女,她才不会放在心上。 苏锦玉暗自心喜,她料准了张秀娥的性情,故意激怒她,好让她撕毁苏陌颜的面纱。这样她既能达到让苏陌颜出丑的目的,又能为自己落下爱护妹妹的好名声,而且,苏陌颜那没有面纱遮掩的丑陋面容,正好能够成为衬托她的绿叶,一举三得。 孰料,苏陌颜却静静开口:“张小姐不必如此,我如你所愿便是。”说着,伸手摘下面纱。 纯白色的轻纱缓缓下滑,露出的真容令周遭的人倒抽冷气,惊叫声四起。只见深紫色的疤痕如同蜈蚣毒蛇,盘踞在她白嫩滑腻的脸上,凹凸不平,纵横交错,布满整张脸,有十数道之多,彻底将女子的容颜毁掉,只留下丑陋和惊悚。 众人看过一眼,不敢再看第二眼,纷纷转头。 “大姐姐不用拦阻。”苏陌颜这才将面纱戴上,眼神温然,言辞却铿锵:“那夜爹爹为了探视我才会遇到流民作乱,这些疤痕是我为爹爹挡下的。就像是文人练笔而磨出的茧,将士厮杀而留下的伤,对我来说,这并非丑陋,而是荣誉与骄傲。这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呢?既然这位小姐想看,便给她看看又何妨?” 这番话不卑不亢,落落大方,顿时令在场许多人为之心折。 “好一个荣誉与骄傲!” 伴随着清朗的声音,一个容貌温雅的青年从人群中走来,如雪的白衣上用银线绣着纷繁的花纹,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缓步走近,目光落在苏陌颜身上,激荡起潋滟的异彩:“说得好,没想到苏绍谦居然能有你这样的女儿!你就是苏府三小姐——陌颜?”说到最后两个字,声音有些微的颤抖,却又很快恢复平静。 苏陌颜福身:“公子谬赞了。” “陌颜?是紫陌红尘中最美的容颜?”白衣少年凝眸。 苏陌颜心中觉得有些异样,淡淡答道:“是陌生的陌,颜料的颜。” “抱歉,是我唐突了。”意识到了自己话语的不妥,白衣少年连忙道歉,“我叫林鸿渐,家父名讳上咏下泉。” 这个名字,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水潭,激起波澜万千。 从周围人的窃语中,苏陌颜得知,林咏泉乃是当今左相,深得皇帝倚重,位高权重。林鸿渐是他的独子,名列京城四公子,自小才名远扬,只是深居简出,只与南陵王世子等寥寥数人有来往。传闻他为人温和,个性却有些孤僻,从不出席任何宴会,没想到居然居会参加这次赏花宴,还对苏陌颜如此看重。 若非苏陌颜容颜尽毁,这会儿只怕早就被周遭众人嫉妒的眼神杀死了。 不过这对苏陌颜来说根本无所谓,她声音依然平静:“林公子。” 林鸿渐似乎有些失望,眼眸微黯,想要再问些什么,却又顿住,想了想道:“那边阿夜在出谜题,陌颜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阿夜?难道是南陵王世子萧夜华?周遭顿时轰动起来。 这位南陵王世子,可是京城最富传奇色彩的人物!他祖父萧南陵为大华建国立下汗马功劳,战死沙场,被追封为大华王朝唯一的异姓王。他父亲萧翊也是名动京城的才子,更娶得“京城双姝”之中的孟蝶衣为妻,夫妻恩爱,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可惜,十四年前一场瘟疫,萧翊夫妻与幼子幼一女皆命丧黄泉,唯一存活的萧夜华也高烧不退,命悬一线。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将死之际,一位神医翩然而至,将萧夜华带走治疗。 七年后,神医逝世,萧夜华回京,于皇宫夜宴中首次现身,容颜如仙,气度高华,震惊全场,落得“谪仙”之称,从此稳坐京城四公子之首的位置。 可惜,神医虽然救回他性命,却无法根治,萧夜华仍然病体虚弱,多数时间都在休养,因此也很少露面。 没想到,他也出现在这次赏花宴上! 众人都想一睹南陵王世子的风采,朝萧夜华所在的方向疯狂拥挤而去。 苏陌颜本就在人群中心,被人潮一挤,一时间站立不稳,眼看就要跌倒在地,一双手从旁探出,稳稳将她扶住,手心温暖而干燥。苏陌颜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林鸿渐温和含笑的面容,目光中充满了关切:“小心!” “多谢。”苏陌颜有点奇怪,却仍然颔首致意。 随着人潮到了前方,却并不见南陵王世子的踪迹,眼前只悬着一幅白绢,上面写着隽永秀丽的八个字:“一人囚死,坐者皆哭”,周围众人都是眉头紧蹙,苦恼不已。 苏陌颜不禁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阿夜出的谜题,打一成语,只要谁能猜到谜底,他便现身相见。”林鸿渐解释道,随即摇摇头,“这是在难为人了。这个谜语出了很久,京城的大儒才子猜了个遍,也没人猜对,只怕今天也不会例外。这些人想见一见阿夜,只怕难了。”话虽如此,他眼眸里也闪烁着好奇,显然对这个无人能解的谜题也很感兴趣。 就在这时,苏锦玉清脆的声音传来:“这里的坐,应该不是当坐下解释,而是连坐之意。犯罪的人被求死,连坐的人联想到自己的处境,自然要哭,所以谜底应该是兔死狐悲。” 她自信满满的语调让众人升起了一线希望,没想到老家人依然摇头:“不对。” 周围顿时传出一片嗤笑声,苏锦玉满脸通红,转眼看到苏陌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立时移祸江东:“看三妹妹的样子,好像猜到答案了?不知道是什么呢?”刚才她算计不成,反而让苏陌颜出了风头,这下非要她也折损颜面不可! 众人的目光立刻都集聚到了苏陌颜身上…… 第006章 那你就去死吧! 看出苏锦玉遗祸江东的阴险,林鸿渐皱眉,正要想办法为她解围,却在看到苏陌颜眼眸中闪烁的光芒时停住了。那种光芒,柔和却又坚韧,仿佛不畏惧任何挑战,就像之前她面对张秀娥的挑衅时一样。难道说,陌颜已经知道这个谜题的答案了吗?这个无人能解的谜题,难道说陌颜能够解开? 万众瞩目之下,苏陌颜缓步上前,取过桌上备着的纸笔,挥笔写下八个大字:“二女斗玉,江町采柳”。 南陵王府老家人好奇地道:“这位小姐,这好像不是成语。” “只管将这拿去给你家世子看,如果我猜对了,你家世子必然明白。”苏陌颜语调轻松地道。 这手反客为主实在令人意外,在场众人都愣住了。就连南陵王府老家人也生出好奇心来,道:“既然如此,小姐稍候,我这就呈给世子。”没多久,他便从阁楼中出来,脸上满是惊讶和不解,却毕恭毕敬地道,“小姐,您猜对了!世子说这谜题出了已有两年,无人能解,小姐却能够看破其中玄机,想必是世子的知己。不敢请教姑娘芳名?” “我姓苏,苏陌颜。” “原来是苏小姐。不知道苏小姐能否为我们解释下,这谜题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家人这话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无论是南陵王世子的八字谜题,还是苏陌颜的八字谜底,都令人迷惑不解。 苏陌颜点点头,解释道:“解这个谜题的关键不在于谜面的含意,而在于这八个字的笔画上,一人囚死,坐者皆哭,笔画从一到十皆有,唯独缺了三和四,所以谜底应该是丢三落四。而我所写的八个字,却是从二到九,因此是缺衣(一)少食(十),因为思路相同,所以世子能够猜出我的谜题,也知道我猜到了他的谜底。因为见众位不管怎么解释谜面,得到的谜底都不对,所以才会想,会不会关键不在谜面的含意,没想到却恰好猜对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样古怪的解谜思路,真是闻所未闻,难怪他们怎么都猜不对。 倒是这位苏三小姐,心思当真敏锐。 “原来如此!”林鸿渐击掌道,笑眯眯地看向苏锦玉,“听说苏大小姐才华横溢,去年赏花宴以一首桃花诗躲得魁首,我还奇怪,苏大小姐解不开谜题,为何会请教苏三小姐,原来如此!”话语中透出无限深意,似乎是说苏锦玉知道自己才华不如苏陌颜这才有了难题便求教苏陌颜,一下子将苏陌颜凌驾于苏锦玉头上。 苏锦玉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法辩解,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原本让苏陌颜来参加赏花会,是想让她成为自己的陪衬,没想到反而让她出尽了风头,实在可恶! “既然苏三小姐答对了,南陵王世子也该现身相见才对!”又有人喊道,顿时将场上的气氛推向高潮。 老家人笑道:“世子说,世间最难得知己,既是要见知己,又怎能草率相待,因此正在焚香更衣,稍候自然会出来与众人相见,还请稍安勿躁。” 这位南陵王世子排场真大! 苏陌颜暗暗腹诽,还好她现在顶着这么一张脸,否则还不被这些女人吃了?摇摇头,忽然心中一惊,不对,染画呢?长公主府这样的地方,染画不会乱跑,就算刚才被人潮挤散了,染画也应该知道到这里来找她才对,怎么会不见踪影呢?难道……出事了? 想到这里,苏陌颜立刻将南陵王世子丢到九霄云外,向人群外面挤去。 众人都沉浸在即将见到南陵王世子的欢欣激动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她的离开。 苏陌颜四下找寻,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一处僻静院落,忽然听到假山中有动静传来,走过去一看,只见染画被反绑着双手,堵着嘴,正被一名男子抱在怀里恣意轻薄。染画衣衫凌乱,拼命反抗,却无法挣脱。见状,苏陌颜眼眸中顿时染上一抹血色,冷声喝道:“苏慕清,放开她!” 苏府两位少爷,都是苏夫人所出,这欺辱染画的男子正是二少爷苏慕清。 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苏慕清心中惊慌,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染画本就在拼命挣扎,立刻挣脱开来,跑到苏陌颜身后。苏陌颜为她解开绑手的绳子,取出堵口的布条,将染画护在身后,这才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欺辱妹妹的侍女,苏慕清,你的圣人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见是苏陌颜,苏慕清反而放下了心,轻蔑地道:“居然敢斥责我?还以为你是苏府的千金小姐,爹的女儿?不过就是苏府一个玩意儿罢了!告诉你,别说是你的侍女,就是你姨娘,我也尝过的。四年前,你生了重病,高烧不退,她求遍府里的人都不肯请大夫为你看病,最后求到我身上来。你猜猜,她付出了什么代价?”他得意的笑着,眼神中尽是蔑视淫一秽之意。 苏陌颜脑海中“轰”的一声响,赵姨娘她…… 好歹她也是苏府的女儿,生了重病居然连请个大夫都不能够,赵姨娘为了救她,居然被苏慕清欺辱,他还在她面前这样洋洋自得地炫耀……天底下还有这样卑鄙无耻下流的人!苏陌颜双手紧握成拳,微微低头,遮掩住眼眸中弥漫的血色。 染画也是大惊失色,想到可怜的赵姨娘,眼圈忍不住红了。这些人,他们居然—— 苏慕清丝毫也不怕苏陌颜会把事情说出去,他是苏府的天之骄子,才十九岁就考中了举人,而苏陌颜和赵姨娘不过是苏府的蝼蚁,谁轻谁重再明显不过,就算父亲知道了,也一定会为了维护他而将苏陌颜母女灭口。染画也一样,就算父亲知道了,死得也是染画,不会是他!所以就算被苏陌颜撞破,他也毫不担心,反而更加嚣张起来。 “说起来我也失策了,要是早知道你会出落得那么漂亮,我才不会让父亲发现你。现在你虽然脸丑得要死,不过身材还可以,你要是识趣的话,我也可以勉为其难的享受下。”苏慕清上下打量着女主,目光里充满了淫一秽之意。反正苏陌颜现在毁容了,父亲也不把她放在心上,谁会在意她遭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他还来没试过跟自己妹妹欢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苏陌颜眼眸中血色如海,她是他的亲妹妹,这个人渣居然连她都想欺辱! 那边,苏慕清犹自威胁道:“告诉你们,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们谁都逃不出我的手掌——” 话音未落,针扎的疼痛便从心口传来,浑身的力气瞬间消散。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苏陌颜冰冷的话语宛如来自地狱,银针深深刺入了这个人渣的心脏。 第007章 风华绝代 “小姐,这下怎么办?”染画有些惊慌地道,苏慕清死有余辜,可是,杀了他,老爷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去跟老爷说,说他想要欺负我,所以,所以我把他给杀了!”整件事的起因本来就是她,小姐是为了救她才这样做的,她不能小姐替她受过。 苏陌颜注视着她:“染画,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我不知道……小姐对我好,我就对小姐好。”染画含泪道,她生母早逝,继母看她不顺眼,百般打骂,还要将她卖入青楼,幸好遇到外出的小姐。小姐用周身所有的首饰将她买了回来,从那一刻起,她的命就是小姐的了。 苏陌颜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伸手去触摸她的脸,微笑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说着,她取下金簪,将前端磨尖,在苏慕清的脸上刻上“血债血偿”四个大字,又在末端绘出一朵重瓣梅花,接着将苏慕清的尸体推入旁边的池塘里。 早在杀死苏慕清时,她就在想善后的办法。好在苏锦芳投向她后,告诉她不少苏府秘辛,据说,苏绍谦曾有一位美妾梅姨娘,妖娆多姿,宠冠后院,又有了身孕,引起了苏夫人的忌惮,设计将她推入水中淹死,事后装作是梅姨娘失足落水的样子。而那位梅姨娘,平生最爱的就是重瓣梅花,所以她留下这样的字和印记,将整件事弄得好像冤魂报仇一般。 当然,只这一件事未必能让人相信,所以要安排好后续。 苏陌颜正在思索,忽然见察觉到异样,闪电般转头,顿时落入一双温淡而又深沉的眼眸之中。 那是一双如琉璃般清透的眼眸,如同冰雪融化而成的泉水,清澈纯净,不沾染一丁点儿尘世的杂质。那眸光温和淡然,如高天孤月,有一种悠淡却又深沉的光华。但凡被那光华照到的地方,万丈红尘皆化作飞灰,脑海中再无它物,就只剩下这么一双琉璃色的眼眸。 他身着一袭白衣,周身没有任何的花纹装饰,黑发如墨,白衣如雪,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遗世独立的谪仙。 阳春三月的阳光温暖而又耀眼,但照在这白衣男子身上,却也似乎黯淡起来来。 素衣风华,可令日月失色。 这样的风华绝代,不用思索,不用犹疑,身份便呼之欲出。难怪会令京城女子追逐如狂。望着眼前的仙姿风雅,苏陌颜有着片刻的恍惚失神,闭上了眼眸,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南陵王世子。” 萧夜华注视着她,缓缓走近,一直来到她的面前:“苏府三小姐。” 就如同他的风华绝代,她的面纱,以及面纱里隐约露出的狰狞疤痕,也将她的身份暴露无遗。 发现是南陵王世子,染画反而放下心来,小声道:“小姐不用担心,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南陵王世子最是温和善良,只要我们把实情告诉他,他不会揭发我们的。” 温和?善良? 苏陌颜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人,和这四个字一点儿也不沾边。温和善良的人不会看到她杀人灭迹而面不改色,温和善良的人不会有那样的眼神,似乎世间的一切都与他不相干。他非但不温和善良,相反,他的冷酷漠然,超乎想象。 原本,得知南陵王世子的传闻后,她有心想通过这次宴会加以利用的。 但现在,她改主意了,这样的人,她不想招惹! 察觉到她的警戒,萧夜华眼眸中闪过一抹讶异,难道说,她竟能够看透他……他想着,忽然微微一笑,柔和如沐春风,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柔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声音宛如最柔美的音律,令人不自觉地想要放下心防。 这是她刚才安抚染画的行为和话语,萧夜华做得优雅而从容,比她的效果要好上百倍。 可是,苏陌颜心中那种危险的感觉反而越发强烈。 见眼前的女孩非但没有被安抚,眼眸中的防备反而更深了,萧夜华心中也在惊讶,他清楚地知道,他这样的表情和声音能够达到怎样的效果,对女子尤其有效,现在居然碰钉子了?这个女孩,还真是与众不同! 他依然温和优雅地笑着,气度高华,令人忘俗。 “那边的厢房是专门供人换衣洗漱的,这位姑娘可以前去梳妆。”萧夜华声音柔和地道。 染画这才惊觉自己仍然衣衫不整,忙朝着厢房跑去。 僻静的院落里,只剩下两人,萧夜华并不提方才的事,只随意说些闲事,直到染画出来也没有离开。苏陌颜心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今日赏花宴的人对萧夜华如此痴迷,很快就会招来,他故意留在这里,究竟有什么用意? 一时失神,苏陌颜便没有听清萧夜华的话,直到他温和的声音破空而来,惊醒她的思绪。而听到的内容更是令她嘴角抽搐:“苏三小姐不必自卑,女子最美的不是容貌,而是心,你能解开我的谜题,想必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在我眼中,你便是最美的女子,无人能够替代。” 这是哪跟哪啊?她什么时候自卑了? 但很快,她就知道怎么回事,因为月亮门前不知何时聚起了一堆的人,正好听到萧夜华“感人肺腑”的话语,许多少女目露痴迷,显然就像她旁边那个笨侍女一样,被这番话感动得一塌糊涂……很好,她知道萧夜华温和善良的名声怎么来了。 这个男人,太能装了! 似乎才看到众人,萧夜华歉意地笑了笑:“因为我实在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够解开我的谜题,所以听说苏三小姐离开桃夭阁,就忍不住找寻过来,走到这里累了,歇了歇脚,正巧看到苏三小姐从门外经过,便叫住了她一道说话。没想到却累得诸位四处找寻,真是不好意思。” 这番话解释详尽,何况,面对萧夜华,谁能怪罪得起来? “既然诸位已经找来,苏三小姐,我们便回桃夭阁吧!”萧夜华含笑起身,正要离开,忽然“噗通”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掉落水中。“糟了,这是皇上前几日才赏赐给我的玉佩,没想到居然跌落水中,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让皇上知道,定要责怪于我了!” “世子放心,我这就命下人排空池塘,一定会找到玉佩的。”说话的是隆兴长公主的女儿卢文秀,她早就对萧夜华心存爱慕,见有机会讨好心上人,自然殷勤得很。 染画心中大惊,这样一来,苏慕清的尸体就要被发现了! 苏陌颜却是面色平静,她倒要看看,这个男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第008章 腹黑萧夜华 很快,池塘里的水就被排放,水位慢慢低了下去,终于露出了苏慕清的尸体,因为时间不长,尸体还没有发胀,但皮肤因为浸泡在水里而显得格外惨白,加上那四个深可入骨的大字,十分吓人。周围的公子小姐有几个见过这种阵势,都被吓得大声惊叫。苏锦玉早就扑上去,大哭起来。 “二哥哥!”苏陌颜也惊叫一声,看准染画的位置,“昏厥”了过去。 她毕竟是位深闺小姐,看到尸体,尤其是亲人的尸体,这种反应才是正常的。加上染画演技未必过关,如果被人看出破绽,岂不糟糕?她这么一昏倒,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来,就算有人看到染画有什么异常,也可以解释为担心自己小姐。 孰料,迎接她的却是一具充满男性气息的怀抱,宽大,温热,充斥着檀香优雅而又清淡的方向。 苏陌颜微微睁开一条缝,正好迎上萧夜华琉璃般清透的眼眸,掩藏着一丝笑意,显然看透了她的心思。 这个男人,到底想干嘛? “苏三小姐,你没事吧?”萧夜华神色焦虑地喊道,神情自责,“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在这里歇脚,又喊住门外经过的苏三小姐,也不会让她看到这么骇人的情形。但愿苏三小姐没事,否则,我真的无法原谅自己!”看到尸体不露惊骇不符合他温雅贵公子的伪装,太过惊骇又太破坏他“谪仙”的形象,这苏陌颜昏倒得实在太妙了! 果然,周围人都在感叹,南陵王世子人好好,好温柔,好善良啊! 尤其许多少女,萧夜华因为同情苏陌颜毁容而对她说的话,此话又抱着苏陌颜,实在很有往自己脸上划几刀的冲动。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苏陌颜觉得自己还不如真的晕过去算了。 这个男人太能装,也太能抓住机会了! 最初的惊骇过后,在场众人很快就恢复平静,意识到事情严重,忙命人去请京兆府的衙役过来。仵作验尸后,迷惑不解地道:“奇怪了,看情形苏二少爷不像是淹死的,但是周身上下除了脸上再没有任何伤痕,而那些刻字显然不可能致人死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当仵作这么多年,还从没遇到过这么蹊跷的事情。” 苏慕清是被银针刺入心脏而死,但伤口太小,根本无法发现。 “苏二少爷风华正茂,平时没听说有什么宿疾,周身又找不到致命伤痕,脸上却又刻着这样四个字,难道说这天底下真的有……”萧夜华没有说出“冤魂索命”四个字,却已经很好地将众人的思路转移到这上面来。 大华王朝不避鬼神,而眼下看来,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苏陌颜心中一震,这男人,不会从一开就猜到她在打什么主意吧?不然怎么会这样巧?可是,他又为什么帮她? 众人也都想到这点,忍不住四下环顾,只觉得鬼影重重,不寒而栗。 苏锦玉知道梅姨娘的事情,心中更加惊疑不定。苏夫人害死了梅姨娘腹内的孩子,如今死的人是苏夫人的亲生儿子,梅姨娘是落水而死,苏慕清的尸体也是在水里发现,脸上还刻着“血债血偿”四个字,还有一朵重瓣梅花,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难道真的是梅姨娘的冤魂来索命了? 还是说,有人害死了苏慕清,在装神弄鬼? 瞥了眼仍然“昏倒”在南陵王世子怀中的苏陌颜,苏锦玉眼中露出一抹愤恨。 因为找不出苏慕清死亡的原因,又找不到有嫌疑的人,此事只能不了了之,由衙役将苏慕清的尸体带走。出了命案,赏花宴自然无法继续,众人陆陆续续散去。只是,难得见到南陵王世子……想到苏陌颜的经历,便有人起了心思。 “哎呦——” 娇吟声响起,卢文秀跌倒在地上,抚摸着脚踝不住地喊疼。她早就将周遭的丫鬟仆役打发出去,四下又没有什么人,就连苏陌颜的丫鬟也被南陵王世子打发走了。连苏陌颜那么丑陋的人,南陵王世子都能对她那么温柔,何况是她这样娇美如花的女子?南陵王世子一定会对她动心的…… “南陵王世子,那边卢小姐跌倒了。”四下无人,苏陌颜也不必再演戏,睁开眼睛,幸灾乐祸地道。 他不是爱装好人吗?这下被花痴缠住,看他怎么脱身! 萧夜华浅浅地看了她一眼,微笑如春:“抱歉,刚才我在想事情,没注意周围,出什么事了吗?”说着,抱着苏陌颜要从另外一边离开。 卢文秀见南陵王世子不但没看到她,只好自己喊道:“世子,我不小心摔倒,扭到了脚踝,您过来扶我一把好吗?” 人家都指名道姓了,这下继续装没看到就太假了! 果然,萧夜华也不能继续装死,转过身,向卢文秀走过去,温和地笑道:“卢小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原本应该扶你才是,只是,苏三小姐如今昏迷不醒,我实在腾不开手。事有轻重缓急,卢小姐请稍待,我这就去喊长公主府的下人。” 拿她当挡箭牌?想得美! “多谢世子方才施加援手,陌颜感激不尽。”苏陌颜“适时”醒来,“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可以不必劳烦世子。倒是卢小姐,看情形伤得不轻,再说地面寒冷,万一卢小姐冻病了就不好了,世子还是先照顾卢小姐吧!”说着,挣扎着要从萧夜华怀中出来。 萧夜华不动声色加重了力道,钳制住苏陌颜,意味深长地道:“苏小姐,你真的没事了吗?” “当然,别说走路,我现在跑都没问题。”苏陌颜指天赌咒,她倒要看看,她都这么说了,萧夜华还要怎么拿她当借口。 “真的吗?”萧夜华慢吞吞地道,用只有苏陌颜才能听到的声音快速道,“苏三小姐,我劝你最好还虚弱到无法站立,否则,我若一时失口,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情,岂不是对大家都不好吗?”目光轻飘飘地看了几眼旁边被排空的池塘,充满了暗示,脸上却是惊喜的笑道,“苏三小姐你没事了吗?太好了!”说着,松开抱着她的手,让苏陌颜自己站立。 这男人哪里是什么谪仙?分明是只腹黑的千年狐狸精! 苏陌颜内牛满面,“努力”想要站稳,却是一阵“天旋地转”,“无力”地向后面倒去。 “真乖!” 萧夜华将她接个正着,含笑低声在她耳边道,温热的唇似有意似无意地从她耳边擦过,强烈的男子气息环绕在周围。重新将苏陌颜抱在怀中,他满意地一笑,这才叹道:“苏三小姐你太逞强了,明明都站不稳,还是我先送你去看太医吧!” 说着,对卢文秀颔首示意,歉意地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应该是错觉吧?或者……是意外?萧夜华那样的人,应该不可能轻薄她吧?尤其,她现在还顶着那么一张脸!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苏陌颜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耳垂,不确定地想着。但很快,她就将心思转开,苏慕清的死看似不了了之,但只是对参加赏花宴的众人而言,苏府,是绝对不会放过一丁点儿可能性的,何况,旁边还有个对她嫉恨敌视的苏锦玉呢! 果然,回到苏府后,迎接她的,是苏绍谦咄咄逼人的质问。 “陌颜,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清儿惨死的地方?” 第009章 环环相扣,精妙布局 “染画在长公主府迷路了,我去找她,才会经过那个院落。那时候南陵王世子已经在院子里歇脚,我是在他后面到的,难道父亲认为南陵王世子在说谎?或者根本是南陵王世子下的毒手?”苏陌颜反问道,神色并不惊慌。早在尸体被发现时,她就明白,萧夜华就是为了制造时差,帮她洗脱嫌疑。 南陵王世子当然不可能是凶手,苏陌颜在他后面才到院子里,更加不可能。 “谪仙”萧夜华果然骗死人不偿命,就连苏绍谦也沉吟道:“若是如此,应该不是陌颜。仵作说,尸体上找不到致命伤,难道真是……”说着看向苏夫人,重瓣梅花的印记当然会令他想起美妾梅姨娘,心中岂能没有怀疑? 苏夫人忙道:“说不定苏陌颜是故意这么做,好洗脱嫌疑!” 最宝贝的儿子遇害,她早就哭得死去活来,而又牵扯到梅姨娘,绝不能让老爷生出疑心,只能将罪名栽赃到苏陌颜头上。 这次,苏陌颜还没有辩解,苏绍谦已经呵斥道:“胡说,如果陌颜是凶手,远离那个院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再次经过?她又不知道南陵王世子会在那里歇脚,倘若院子里没人,又被人看到她在院落周围徘徊,清儿尸体一旦被发现,她立刻就会成为怀疑的对象,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他功利,冷酷,却并不愚钝,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 “啊——” 就在这时,苏锦芳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刺耳凄厉。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苏锦芳面色惨白,指着桌上的茶杯,牙关直打架:“我想倒杯茶水给父亲和母亲,没想到倒出来的茶水却浑浊不堪,还飘着池塘里的水草……鬼!母亲,真的有鬼,是梅姨娘的鬼魂索命来了!” 苏夫人立刻喝问:“这茶水是谁准备的?” 旁边一个红衣丫鬟立刻跪下道:“是奴婢,可是奴婢准备的确实是碧螺春,妙茗也可以为奴婢作证!”她叫妙言,是苏夫人的贴身丫鬟,出了这种事情,心中也害怕得很,浑身直哆嗦。 妙言和妙茗是她的心腹,苏锦芳一直是她的人,又刚刚受了她的大恩,都不可能做这种事情。而苏陌颜,从回来到现在根本都没接近茶水,为什么茶水会如此浑浊,还飘着水草?苏夫人心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想起苏慕清尸体上“血债血偿”四个大字,想起梅姨娘死后惨白的尸体,心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难道……真是厉鬼作祟吗? “说不定苏府真是被什么鬼魅缠上了,父亲,不如我去白莲庵,请师太们为苏府做场法事吧?”苏陌颜趁机请求道。 苏夫人心中冷笑,白莲庵进香?凭你一个卑贱的庶女也配?“老爷,还是我——” “如此甚好,香火钱和一应花销都走公帐,我会多派些家丁仆婢随行,陌颜你多加小心。”没想到,苏绍谦非但满口应允,语气甚至说得上慈爱,“对了,平日我专心公事,纵得家里仆婢猖狂,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我还让人送了些东西到紫藤斋,你看看,若是不喜欢,就让下人再去换。” 这番话让苏夫人目瞪口呆,却是苏陌颜意料之中。 只是,苏陌颜仍然做出惊喜之色,道:“多谢父亲赏赐,女儿感恩不尽。” 苏绍谦满意一笑,点点头没再说话。 次日,苏陌颜前去白莲庵进香,排场浩大,就连之前苏夫人和苏锦玉出行也不过如此。白莲庵内,焚香祈福,添了香油钱,因为法事要做七天,所以这七天里,苏陌颜就留宿在白莲庵里。做完正事,苏陌颜信步而行,不知不觉来到白莲庵的后院,这里种着各种蔬菜自给自足,还有一些观赏性的花卉,以及药材。 苏陌颜随意看着,忽然目光凝定在角落里一片不起眼的植物上,眸光闪烁。 染画再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我不懂,老爷为什么突然对小姐这么好?”现在小姐身上穿的是云锦制成的衣裳,款式是京城最流行的,簪环首饰也都是京城最有名的金玉阁特意送来的,昨天送到紫藤斋的赏赐更是惊人,实在令人不解。 “我既然是个孝女,他当然要做个慈父了。”苏陌颜淡淡一笑。 赏花宴上她的那番话言辞铿锵,使众人深信她是个舍身救父的孝女,令苏绍谦颜面有光,备受赞赏。这时候,苏绍谦当然会赏赐无数,更会大力鼓动她外出,让别人都知道他有多疼这个女儿,使这出父慈女孝的戏码上演的更加精彩,所以她一说要进香,苏绍谦立刻同意。再加上她解开了萧夜华无人能解的谜题,被引为知己,苏绍谦自然更不会怠慢她。 “不说这些了,韩公子应该到了,我们回去吧!” 苏府都是苏夫人的耳目,想要见韩舒玄不容易,所以她才会提出要来进香。 来到约定好的厢房,韩舒玄果然已经等在那里,见苏陌颜进来,躬身行礼:“三小姐。” “染画,你到外面看着,别让人闯进来。”苏陌颜吩咐道,这才向韩舒玄道,“韩公子不必多礼,请坐吧!”说着,取出一个锦盒,推了过去,道,“这里面有一套赤金首饰,以及一千两银票,韩公子可以开始筹备重开药铺的事情了。不过,暂时不用急着开张,等到合适的机会我自会通知你,我要这个药铺一开,便京城闻名,再不敢有人来找麻烦!” 短短数日,三小姐的处境已经翻天覆地,实在令人惊叹! 韩舒玄心中万千感慨:“请小姐为药铺赐名。” “就叫天一药铺,天字第一号药铺!”苏陌颜缓缓地道,韩舒玄医德双馨,为人称颂,才会引起孙吉的忌惮,被害得家破人亡,有他帮自己掌管药铺,足可放心。毕竟,她可没打算一辈子好在苏府,任由苏绍谦那种渣父操控她的人生,而药铺就是她为自己留的退路,绝不能让苏府知道这药铺与她有关,所以…… “我请你做的东西,好了吗?” 韩舒玄点点头,取出一个小盒子,恭敬地道:“全是按照小姐的吩咐制成,不出一月,小姐容貌应该可以恢复。” 玉颜膏里当然没有什么郁金,丁香只是抛出来引诱苏锦芳上钩的饵,苏陌颜的脸之所以毁容,是因为她自己多加了一味药材导致。而她之所以敢加,自然有把握能够恢复容貌。 之所以这么麻烦,原因有三:第一,如果她的脸没有毁掉,使苏绍谦彻底绝望,他就不会在暴怒之下严惩苏锦芳和苏夫人;第二,顶着一张太过美貌的脸,又是庶女,太容易被苏绍谦拿来作攀附权贵的棋子,如果招惹道权贵,麻烦就大了;第三,她要开药铺,却不能让苏府人发现,等她治好了脸,稍加变换,即便在药铺被人看到,谁也不会想到她是苏府三小姐。 至于要如何在苏府立足—— 放出姐妹相残的流言,逼得苏绍谦让她出席公众场合,然后抓住机会营造孝女形象……苏绍谦爱名声,就绝不能亏待她。 一步一步,环环相扣,早在从守心庵回到苏府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全盘计划,如今都一一如愿实现。 唯独,苏慕清之死是个意外,不过,这个意外对她来说,未必不是好事,一来可以打击苏夫人,二来,也能够成为她棋盘中的一步棋,更有利于她之后的谋划……苏陌颜眸光闪烁,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第010章 美少年VS女厉鬼 苏陌颜用过晚膳,这才取出韩舒玄所给的小盒子,取出一张轻薄如纱的纸,这是韩舒玄的父亲根据古书秘方,用蚕丝混杂其他东西制造出来的,却不知道能做什么用。听韩舒玄提及此事,苏陌颜立刻想到,这和现代的面膜纸很像,正好可以帮助修复她损伤的容貌,便请韩舒玄为她提炼一些美容药材的精华,辅以汤药,效果一定会更好。 用剪刀将蚕丝纸剪出脸的形状,留下眼睛和鼻子嘴巴空隙,浸泡在药材提炼液里。 苏陌颜先用玫瑰花瓣泡澡,舒气活血,而泡完澡后毛孔张开,更易吸收药液精华,正适合敷面膜。 她容貌能够修复的事情,当然要瞒着苏府,所以绝不能让跟来的仆婢看到,苏陌颜早命染画将那些人调开,独自在厢房里,躺在贵妃椅上敷面膜。熄了烛火,浅浅的月色从窗户流淌进来,安详静谧,令人心神宁静。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人走动的声音。 难道又是苏夫人派来捣鬼的?苏陌颜心神一凛,起身迅速地躲在了窗户旁边的阴影里。 风拂衣袂的声音飘过,一个少年便轻轻巧巧地从窗户里飞了进来,月色下,只见他容貌秀美,尤其是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顾盼生情。身上紫色团龙袍,头戴玉冠,腰间嵌着一块硕大圆润的白玉,衣着华贵。他探头探脑地朝着窗外看,见四下寂静,无人跟来,顿时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谢天谢地,总算逃掉了!” 看这模样,这少年是应该是哪家的贵族少爷,应该不可能是苏夫人派来的。 苏陌颜这才从窗后现身,问道:“你是谁?” “哎呀,对不起,我见这房间没有亮烛火,以为没人呢!真抱歉,我叫燕离,不是坏人啦!”紫袍少年急忙道歉,声音清亮,带着勃勃生机。说话间,他已经转过身来,却见月色下一女子身着白衣倚窗而立,濡湿的黑发散落着,脸色惨白如纸,眼睛和嘴巴的地方像是用剪刀剪出来的三个黑洞,哪有半分活人气息? 有风吹过,女子的白衣黑发飘飘荡起,惨白的脸也摇摇欲坠,像是脸皮要脱落下来一样,令人惊恐欲绝。 “啊——”燕离被吓得魂飞魄散,尖声惊叫起来。 苏陌颜只觉得那声音几乎要将耳膜震破,不悦地道:“闭嘴!” 燕离顿时像被掐住喉咙一样,尖叫声嘎然而止。他怔怔地看着苏陌颜,立刻又尖叫起来:“鬼啊——” “鬼你个头啊!”苏陌颜没好气地道。 少年燕离置若罔闻,抱头满屋子乱窜,边跑边喊道:“不要来找我,我不是坏人,我是好人来着!”说到这里,突然有些心虚,随即忙辩解道,“虽然——虽然有人说我负心薄幸,可那是假的,我只是好心帮人,莫名其妙的就被人缠上的,我真的没做坏事!你是哪家的女鬼,告诉我,我给你烧纸钱,给你添香油!求求你,你别吃我好不好?” 他拱手作揖,绝望地哀求道,水汪汪的桃花眼无辜地地看着苏陌颜,煞是惹人怜爱。 “……”苏陌颜平生头一次被震得哑口无言。 这少年脑回路到底怎么长的?乱蹦了半天,都没发现她其实不是鬼,是人吗? 燕离紧张地看着“女鬼”,时不时抽下鼻子,不敢有半分动作,生怕哪里激怒了女鬼,葬身“鬼”腹,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跑了,被那些花痴小姐缠上,总比被女鬼缠上的好呀! 苏陌颜上下打量着少年,暗自盘算着要怎么收拾他出气。 见“女鬼”不说话,反而直盯盯地看着自己,想起那些痴缠自己的花痴,燕离忽然打了个寒颤,难道说这个女色鬼,看上了他的美色,决定要将他先奸后杀吗?不要啊—— 燕离猛地双手抱胸,跳到角落里去,警惕地道:“不要以为你是女鬼就能为所欲为啊,告诉你,我绝不会屈服于你的淫威的,男子汉大丈夫,我宁可一死,也不会从了你的!你别过来,我……我……在太华山学过道术的哦,我会让你魂飞魄散哦,我会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哦——呜呜,大姐,我错了,你就饶了我吧!我长得很丑的,我的肉也不好吃!呜呜——”狠话还没撂到一半就原形毕露,哭得涕泪齐下。 就算真是女鬼,遇到这种活宝大概也会笑死吧?苏陌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好了,别喊了,我不是鬼!”苏陌颜揭下脸上的面膜纸。 “啊——”燕离又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还说你不是鬼?人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脸皮揭下来?你以为我傻瓜啊!” 他所在的地方已经是角落,退无可退,他却还是徒劳地跳脚,蜷缩身体,看样子很想钻到墙里去。 “……”苏陌颜第二次被这少年震得无言了,合着她还解释不清楚了是吧?好吧,既然如此,她索性当回女鬼,“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不能再遮掩下去。没错,我是鬼,我在这房子里已经一百年了,你还是第一个能看到我的人。想要我不吃你也行,只要你答应帮我做件事,我就放过你!”赶紧把这少年打发走吧,不然让苏府的仆婢看到,又是一场麻烦。 燕离闻言,神情一下子亮了起来,随即又一惊,道:“我不卖身的!” “……”苏陌颜磨着牙,倒真有咬这少年几口的冲动,勉强按捺下,胡诌道,“我叫白素贞,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他叫许仙,我等了他很久了,他都没有来。你去帮我问问他,他为什么不来?” 原来是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啊,这女鬼好可怜哦! 燕离满心同情地想着,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燕离在这京城地面上最熟了,绝对会帮你找到他的!那我就去帮你找了啊!”说着,不等苏陌颜应声,便像只猴子一样窜了出去。 苏陌颜真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空,有萧夜华那样披着羊皮的千年狐狸精,居然也有像这少年一样单“蠢”到令人无法直视的小白兔,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还没想过,燕白兔又像猴子一样从窗户跳了进来,哭丧着脸道:“大姐救命啊,外面有个很凶残的男厉鬼!” 呜呜,屋里有女鬼,屋外有男鬼,这下他死定了! 第011章 初遇 这个燕离,不会脑子有问题吧?怎么看到谁都当成鬼? 苏陌颜叹气,正要说话,却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院子里飘进来,显然外面的确有了变故。想到迟迟未归的染画,心中担忧,急忙步出房门,看清楚门外的情形,顿时面色剧变。 院落里,团团站着数十个身着黑色劲装的高大男子,将一名红衣男子围在中间。 “你已经中了三魂迷散,越是奔跑运功,毒性变便发作得越快,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其中一人道。 红衣男子缓缓道:“我只死,不降!”不再多话,持剑向黑衣人攻去。 如霜的月色下,只见红衣男子脸上带着一个黑漆面具,绘画着惊心动魄的纹路,红色的花瓣,红色的花蕊,艳丽而恣肆,有着一种凌乱的美感,在月光下,仿佛是用鲜血描绘而成,鲜亮热烈得令人不敢直视。身上的红色衣衫因为站在阴影里而显得有些暗沉,让人分辨不清那究竟是布料本身的颜色,还是被鲜血染红的。 无怪乎燕离会错认为厉鬼,这个人周身都散发着浓浓的屠戮和血腥的气息,宛如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修罗。 这种气息,这种冷漠,这种沐浴着血色的感觉,苏陌颜再熟悉不过,因为前世的她也是如此。没有名字,没有身世,也没有选择,从记事起就在训练营里,按照训练营的规则而生。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孩子,最后只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出去。为了成为那个唯一,彼此欺骗,彼此背叛,从勾心斗角的算计,到赤一裸一裸的杀戮……她是一号,勘破无数的阴谋诡计,杀死了无数试图挑衅她的人,她的周身,也有着这样浓烈的鲜血,以及地狱的气息。 苏陌颜想着,正好看到一名黑衣人趁着红衣男子应付前面的人,偷偷绕到背后偷袭,角度格外刁钻,脑海中来不及多想,脱口道:“小心后面!” 红衣男子身形一顿,随即看也不看,反手一剑,刺入偷袭的黑衣人胸口,一剑毙命。 “臭女人!”其余黑衣人见状大怒,有人便向苏陌颜杀来。 而就在这时,红衣人慢慢举起手中的剑,剑身忽然一寸寸地散发出妖艳的红色光芒,光芒越来越刺眼,宛如闪电,所过之地,千里不留行,只是片刻便解决了对手。最后,红衣男子信手一挥,长剑如灵蛇夭龙,刺入来杀苏陌颜的黑衣人胸口,凌厉的去势犹自未歇,从黑衣人体内急射而出,深深地刺入背后的圆柱上,剑柄犹自颤动。 燕离吓得腿都软了,拉着苏陌颜哭道:“女鬼姐姐,你一定要保护好我,不然我就没法帮你找许仙了,呜呜……” “闭嘴!” 苏陌颜和红衣男子同时喝道。 被两只“厉鬼”同时呵斥,燕离打了个寒颤,缩回苏陌颜的身后,不敢再说话了。 红衣男子转头看向苏陌颜,目光中带着审视,却是沉默不语。他的眼睛中闪烁着绚丽的光彩,竟然不是黑色,而带着一种妖艳的红色,与黑漆面具上的红色花纹相映生辉,月光下看来,勾魂摄魄。苏陌颜没有丝毫的畏惧,从容不迫地迎上他的目光,同样静默不严。 遥遥而立,四目相对,静默中彼此审视。 院墙投下的阴影,为两人划下一道黑白分明的界限,她站在月光下,白衣如霜清冷;他在藏身阴影里,红衣如血惨烈。 “为何,提醒我?”许久,红衣男子终于开口。 看着这个红衣男子,她总会想到前世的自己,只不过如今自己有了新生,而他却仍然浸染在血色和杀戮中,所以才会忍不住开口。不过,这些没必要说,苏陌颜淡淡地道:“想提醒,就提醒了。不过,看来是我多此一举。” “你,不怕我吗?”红衣男子缓缓道,眸光如电,审视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波动,“我,杀了很多人,而且,刚刚才杀了人。”他抖了抖身上的红衣,一字一顿地道,“这上面,都是血,浑身,都是!” “只要你没有杀我身边人,只要你不是来杀我的,你杀过多少人,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苏陌颜平静地道。 红衣男子眼眸中的红色越发浓烈,妖艳欲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杀你?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你?” “如果要杀我,何必和我多话,不是吗?”苏陌颜浅浅一笑,到圆柱前拔下长剑,一步步走到红衣男子面前,握住剑刃,将剑柄指向红衣男子的方向,“你的剑,还给你。” 剑刃指向自己的心口,只要轻轻一送,就能够置她于死地。 她却似乎全无所觉,依然平静而淡然地笑着。 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恐惧,或者伪装,只是一片坦然。真的……不怕他吗? 红衣男子凝视着她,许久,伸手握住剑柄:“放手。” 以他的力道和武功,大可以将剑直接抽出,却仍然提醒她放手,是怕她握着剑刃的手会被割伤。苏陌颜又是微微一笑:“要进屋休息下吗?刚好屋内有些药材,可以为你处理下伤口。” 红衣男子眼神掠过一丝挣扎,超强的警戒心提醒他要防备所有的人,但心中却着实无法抗拒这样的诱惑,一个不怕他的人,一个能够对着他微笑的人……他默默地将长剑归鞘,忽然闪电般出手,将躲在苏陌颜身后的燕离砸晕,这才道:“带路。” 声音冷漠而又低沉。 确定燕离没有危险,只是昏过去,苏陌颜转身向屋内走去,红衣男子缓缓地跟在后面。 进了屋,苏陌颜先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一口表示没有下毒,这才送到红衣男子面前。红衣男子接过,沉默地看了她一眼,送到唇边,浅浅地喝了一口。苏陌颜找出韩舒玄带来的药材,纱布以及常用药丸,开始娴熟地处理伤口。红衣男子始终不曾开口,只默默地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偶尔低头,轻啜着茶杯中的茶水。 这男子浑身上下不下十数次伤口,严重的深可见骨,但他却像全无所觉,神色一片漠然。 就连苏陌颜用烈酒为他清洗伤口时,也不见他有一丝波动。 他衣服后面也满是鲜血,显然背部也有受伤,苏陌颜不假思索地身上想要脱掉他的上衣,却忽然有一只手阻止了她的动作。苏陌颜讶然转头,迎上红衣男子深沉的眼眸。他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她,温热的手覆盖着她纤细修长的手,慢慢地摇了摇头,道:“不可以。” “你背部受伤了,我只想为你包扎,没有别的意思。”苏陌颜解释道,心中很无语。 先是燕离,然后是这个红衣男子,怎么人人都以为她要轻薄他们啊?思想就不能纯洁点吗? 似乎察觉到她的误解,红衣男子原本冷漠无波的声音破天荒地含了一丝笑意:“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答应过一个人,不会让人看到我的后背,除非……”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像他这样的人,没有除非! 原来是她思想不纯洁!苏陌颜满脸通红,她一定是被燕离那个白痴传染了,绝对是! 第012章 她的名字 看出她的窘迫,红衣男子黑漆面具后的唇微微一弯,将手中空了的茶杯递到她跟前:“水。” 这人还真是惜字如金,一个字能说清的绝不说两个字!苏陌颜腹诽,借着起身取茶壶的机会掩饰方才的尴尬,为他再倒一杯茶。然而,红衣男子却并未缩手,反而起身,将茶杯伸到她的面前,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她。苏陌颜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是要她先喝一口证明无毒,不过也难怪,这样的人警惕心总比别人强些。 她低首,轻啜一口:“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红衣男子注视着她,果然坐了回去,手指却悄悄地一动,茶杯轻轻巧巧地转了个圈,将原来面向苏陌颜的半边转到了他的面前。 白瓷茶杯聚到唇前,红衣男子将唇准确地覆盖在她方才饮水的地方,慢慢地喝了一口,只觉得扑鼻都是芬芳,淡淡的,冷冷的,却又撩人心扉,不知是茶水,抑或其他。艳丽如血的眼眸似乎多了些许其他的意味,连带他浑身浓郁的血腥味都有所消散。 屋外风声掠起,紧接着有声音响起:“少主,属下来迟!”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红衣男子瞬间恢复先前的冷酷,血腥缠身。他默默起身,朝外走去,走到门边时忽然顿足,回首露出半个侧脸,却又沉默许久,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陌颜,苏陌颜!”苏陌颜微笑道,每次说到这个名字,她都会觉得幸福。 因为这是她的名字,不是冷冰冰的代号一号,而是名字。尤其,在这个红衣男子面前,这种感觉就更深切了。 苏陌颜,红衣男子在心底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可唤我,冥焰。” 冥焰?苏陌颜微微一怔,天底下并没有冥这个姓,显然这并非他的本名,而冥焰,燃烧在幽冥地狱的火焰,这个带着无数杀意和血腥的名字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的秘密?她心头涌起了些许怜惜,浅笑道:“好的,冥焰。” 红衣男子冥焰如触电般,猛地转身看着她。 苏陌颜有些惊讶:“怎么了?” “……”冥焰摇摇头,没有说话。原本,每一次想到这个名字,都会勾起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杀戮欲望,这是第一次,听到她喊这个名字,会让他觉得温和宁静,甚至有种莫名的,能够令心跳暂时失序的感觉,就像刚才那杯水,说不清,道不明,却并不讨厌。他最后一次回头看她,然后终于踏出了屋门。 屋外横尸遍地,血流成河,这种情形他早已经习以为常。 但是想到屋内的苏陌颜,冥焰第一次觉得,这些鲜血和尸体有些刺眼:“清理干净。” 领头的是个带着铁面具的中年男子,一时间无法理解冥焰命令的含意,疑惑地道:“少主,清理什么?” “祁伯,把这些尸体,鲜血,清理干净,不要留下一点痕迹。”冥焰缓缓地道。 祁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冥焰说出完整的话,也是第一次听到冥焰要求清理这些。虽然不解,但他仍然低头道:“是。” “尸体带走就好,鲜血不必理会。”苏陌颜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冥焰转头:“你,怎么办?”白莲庵是京城香火最鼎盛的庵堂,能够到这里来的女眷,非富即贵。她一个深闺少女,院子里突然出现这么多鲜血,要如何解释? “我能够应付。”苏陌颜点头道。 冥焰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好。”转头看向祁伯,“尸体带走。” 祁伯带着其余下属,片刻间便将那些死尸清理干净,冥焰回头,深深地看了眼苏陌颜,纵身一跃,消失在黑夜之中。 看着他矫健的身影,苏陌颜忽然想起,之前那个黑衣人明明说他中了毒,可是看他的模样,好像并没有受到影响,真是奇怪。她扫了眼满地的鲜血,唇角忽然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既然要装厉鬼索命,索性装得更像些。转眼看到仍然昏倒在地的燕离,皱了皱眉头,将他拖起来,塞到了床底下,想了想,又取出银针,刺了他的穴道,这样一来,他至少要到明天下午才能醒来。 随后,苏陌颜上床,合眼休息。 不多时,惊恐的叫声接连响起,苏陌颜起身开门道:“出什么事了?”她披着外衣,青丝如瀑布般垂在身后,睡眼惺忪,还不住地打呵欠,宛如一幅刚刚苏醒的模样。 染画冲到她面前,“小姐,你受伤了吗?没事吧?” “我没事啊!我沐浴过后就休息了,直到被你们吵醒。”苏陌颜茫然地道,似乎刚刚看到满地的鲜血,神情惊恐,“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出什么事了?” 早有人去告知白莲庵的庵主,看到此情此景,也都是惊骇欲绝,然而,查遍了整个白莲庵,却没有发现一具尸体。 明明没有尸体,却是满地的鲜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府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眸中都是同样的惊骇欲绝:这满地鲜血蹊跷,令人惊恐,却又毫无来由,难道说又是厉鬼作祟吗?而且竟然如此厉害,连白莲庵这等佛门之地都压不住,这下却要如何是好? “染画,你快收拾东西,天一亮,我们立刻回苏府!” 韩舒玄已经见过,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再留着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借着这场事端,装作受惊吓的模样,早些回苏府,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安排。至于这些鲜血,就留给白莲庵头疼吧!除非她们想要白莲庵废掉,否则绝对会静悄悄地处理掉这满院的鲜血,然后永远不声张的。 至于屋内床底下昏迷的燕离—— 次日下午,燕离从昏迷中醒来,看着空荡荡无人居住的厢房,又冲出屋门,看着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尸体,鲜血的院子,顿时目瞪口呆。想想昨晚的经历,他忽然一蹦三尺高,抱头狂奔,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诡异的厢房,只剩下带着哭腔的声音在空气中不断地回响。 “鬼啊——” 而这头,苏陌颜才刚回到苏府,就得到消息,赵姨娘病了…… 第013章 颠倒黑白 赵姨娘的寒梅院在苏府西北角,偏远零落,因为曾经死过人,别人都不愿意靠近。房屋破败不堪,冬天寒风透骨,夏天酷暑难耐,园内杂草丛生,完全是一处被遗弃的荒园,根本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就是在这样的地方,苏陌颜和赵姨娘相依为命十四年,直到苏绍谦发现她的美貌,她才搬到紫藤斋,只剩下赵姨娘和两个丫鬟住在这里。 苏陌颜站在寒梅院前面,心中涌起了一股愤怒,为了赵姨娘。 赵姨娘本是教书先生的女儿,算是小康之家,自小订有婚约,原本能够平静宁和地过一辈子,却因为苏绍谦重病,需要冲喜,八字算到赵姨娘头上,结果被一顶小轿强行抬入苏府。结果,苏绍谦的病慢慢好了起来,合八字的算命先生得到一笔重金酬谢,做主让赵姨娘进府的苏夫人被交口称赞贤惠大方,唯独赵姨娘,被丢到了寒梅院,任其自生自灭,谁也没有提过一句。 苏夫人心胸狭窄,专行狠毒,即便赵姨娘早已失宠,却仍然被视为眼中钉,指使下人百般作践。 赵姨娘秉性柔弱,也将苏陌颜教导得懦弱隐忍,以为不管多难,只要忍忍就过去,却不知道忍耐的结果,是在漫天的火光中,苏陌颜毁容身死。 苏绍谦功利薄凉,苏夫人专断狠毒,在苏府这样的地方,不争,就只有死! 苏陌颜想着,正要进去,忽然听到院内传来尖锐刻薄的骂声:“别以为那小贱人得了几天兴头,你们就能翻身了!也不想想,她脸毁成那样,让人看了作呕,连我儿子都看不上这种丑八怪,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你们想凭她翻身?痴心妄想!母女俩都一样,贱胚子命,病了居然还要请大夫,也不看自己配不配?还不如省些花销,落得一口薄皮棺材,免得死了都没地方收尸!” 这声音不算陌生,是府里的管事张婆子,从前没少欺负赵姨娘母女。 苏陌颜眼眸中泛起寒意,静静地走了进去,只见胖墩墩的张婆子一手叉腰,正骂得唾沫飞溅。 赵姨娘的丫鬟薄暮被这番话气得面色涨红,咬着牙道:“赵姨娘病重,需要请大夫,我没时间跟你废话。你若不帮忙,就把金簪还我,我找别人去!” “什么金簪?我可没收过你们的金簪!”张婆子蛮横地道。 薄暮怒道:“还装傻?就是你怀里的金簪!” “哼,你知道什么,这金簪是赃物!”眼见抵赖不了,张婆子眼睛一转,肥胖的脸上满是阴险贪婪,“你们这院子怎么可能有金簪?一定是偷来的!夫人早上才说,屋子里有一匣子首饰被人偷了,原来贼就是你们!这可了不得,我要进去搜搜,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赃物?姐妹,咱们快进去搜,搜到了好去夫人那里领功。” 这金簪成色这样好,至少也值一百多两,如果能再搜到三五支,她可就发财了! 随行的都是素日攀附张婆子的,谁也没把赵姨娘放在眼里,听到有好东西,都是一脸贪婪之色,拥簇着就要往里面闯。见薄暮挡在门前,张婆子不耐烦地将她推开:“滚,别耽误老娘发财!” 薄暮力弱,难以对抗,被张婆子推得站立不稳,眼看就要跌倒,却被一双手扶住。 薄暮抬头一看,眼圈顿时红了:“三小姐。她们……她们……” “什么三小姐?不过是个丑得不敢见人的丑八怪,天天拿面纱挡着。这样的女人,就算白送也没人要,连娼妓都不如,装什么千金小姐?”触到苏陌颜寒凉的眸,张婆子浑身一颤,随即又壮了胆子,鄙夷地道。这三小姐被毁了脸,婚姻没指望,这辈子就等于毁了,有什么可怕的?她可是府里的管事婆子,又是夫人的心腹! “见了小姐也不行礼,看起来张婆子你对府里的规矩不太熟悉,不如我教教你?” 苏陌颜淡淡地道,一脚踢了过去。 她虽然不懂武功,但前世精研医毒,对人体结构再熟悉不过,这一脚力道不大,位置却是奇准,几乎将张婆子的膝盖骨卸下来,只疼得张婆子再也站不住,跪倒在苏陌颜面前。这一跪又撞到膝盖骨,更是疼痛入骨,张婆子再也忍不耐住,抱着腿在地上翻来滚去,杀猪一样的惨叫。 苏陌颜视若无睹,转头去看其他人:“你们呢?要不要我也教教你们规矩?” 其余人都被张婆子的惨叫声吓得直打哆嗦,闻言纷纷跪下来,道:“奴婢们见过三小姐。” “既然知道我是三小姐,就该知道这里是姨娘的院子,你们方才的行径,该当何罪?”苏陌颜冷声喝问,转头道,“染画,拿木掌过来,一人掌嘴二十,让她们长长记性!”大厨房的事情太过隐秘,以至于这些人都以为她好欺负,若不趁这个机会立威,震慑这些刁奴,日后她和赵姨娘还不知道要怎么被人欺辱呢! 薄暮一怔,这些人可都是夫人的心腹,三小姐居然命染画掌嘴? 染画虽然也不解,但这些日子以来,总觉得小姐和从前不同,却更人信服,既然小姐这样吩咐,她便照做。她在府里这些年,没少被这些人欺负,因此一点也没有留情,结结实实二十木掌下来,人人都变成了猪头。 “这是怎么回事?”恰好此时,接到消息的苏夫人赶过来,见状顿时大怒。 苏陌颜盈盈起身,上前行礼,轻描淡写地道:“刁奴欺主,我实在忍不下去,便替夫人教训一番。”说着,将方才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见苏夫人到了,张婆子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哭着爬到苏夫人跟前,道:“夫人,明明是三小姐一进门就对奴婢拳打脚踢,还命丫鬟责罚这些姐妹,奴婢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实在冤枉,还请夫人为奴婢们做主。” 其余众人纷纷应和,都在指责苏陌颜的不是,对她们方才的行径丝毫不提。 苏夫人转头:“陌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你是府内的小姐,可也不能如此狠毒,传扬出去,成何体统?去祠堂跪三天,不许进食进水,自己好好反省吧!若是三天还不能醒悟,就继续跪!”哼,不过是个卑贱的庶女,又毁了容,在苏府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居然敢动她的人?若不给她点教训,还真以为这苏府任由她翻天了呢! 三天不饮不食,小姐至少要丢半条命! 染画急道:“夫人,明明就是这些人欺主,奴婢亲眼看到的!” “你是苏陌颜的丫鬟,和她口径一致也很正常,一面之词,叫我如何能信?”苏夫人淡淡地道,“可是有这么多人作证,证明是三小姐无缘无故动手打人的,孰是孰非还不清楚吗?” 她和染画的话是一面之词,难道这些人的话就不是一面之词了吗? 苏陌颜冷笑,这种颠倒黑白的事情,她和赵姨娘碰到的多了,只是这一次,绝不会再让她们得逞…… 第014章 赵姨娘病危 见张婆子等人得意的神情,苏陌颜冷笑,上前两步,抓住张婆子缩在怀里的手,高高举起,阳光下金簪闪烁着耀眼的光泽。“这根金簪,是父亲之前赏赐给我,我派人送到寒梅院的,为何会在你的手里?你是掌管采买的婆子,为何无缘无故出现在寒梅院?若不是你欺主强夺,应该在赵姨娘手里的金簪又为什么会在你的手里?” 张婆子无法狡辩,颓然垂首。 苏陌颜转头:“夫人,父亲赏赐给我的东西都有记录,是否也只是一面之词呢?” 有金簪为证,又是众目睽睽之下,苏夫人也无法包庇,只能挥手道:“张婆子欺主,你也惩戒过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夫人,如此不妥。所谓小惩大诫,惩罚是为了让人知道错误,加以改正。可是,这些人却丝毫不知悔改,刚才还当着夫人的面污蔑我,可见丝毫没有将方才的惩罚放在心上。”苏陌颜可没打算就这么轻轻揭过,之前她毁容失宠,没有能力正面抗衡苏夫人,只能暗中筹谋,但现在不同了,这次她铁了心要立威给苏府的下人看,让他们再也不敢欺辱赵姨娘!“可见我到底年轻,不如夫人赏罚得当,所以还请夫人好好惩戒这些刁奴,让他们以后不敢再犯。” 这是逼着苏夫人亲自动手,而且还要比之前惩罚得更加重才可以。苏夫人目光阴狠:“苏陌颜,你别逼人太甚!” 如果这样就算逼人太甚,那么毁容身死的苏陌颜算什么?为了给女儿求医被苏慕清侮辱的赵姨娘又算什么? 苏陌颜淡淡地笑着,不急不缓地道:“听说女儿舍身救父的事情已经传开,有官员称赞苏府是德善之家,预备上奏折请求加以表彰。如果这时候闹出刁奴欺主的事端,欺的还是为救父亲而毁容的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猜测?如果传出什么对苏府不好的流言,只怕父亲那里,夫人也不好交代呢!” 现在苏绍谦正大肆表现他对苏陌颜这个孝女的疼爱,若是让人知道苏府竟然如此轻贱苏陌颜,自然要怀疑其中的蹊跷。 若因此阻碍了苏绍谦的仕途,谁也落不得好。 苏夫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毁容的事情尚未平息,苏慕清之死又牵扯到梅姨娘溺毙,她现在正是焦头烂额,确实不能再触怒苏绍谦,只能忍下这口气,道:“张婆子等人欺主犯上,革除差事,重责四十大板,以儆效尤!”咬牙说完这番话,半刻钟也不愿意多呆在寒梅院,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苏陌颜微笑着目送她离开,这才对薄暮道:“去请大夫吧!这次,没人敢拦你。” 说着,转身进屋去探望赵姨娘。 寒梅院的事情迅速地在苏府传开,苏府下人都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三小姐。打了夫人的人,不但没有获罪,反而逼得苏夫人不得不重惩张婆子等人,可见她这几日在老爷跟前的得宠不是虚的,否则也不能逼得苏夫人退步。看来,这位三小姐暂时不能得罪!倒是苏夫人,张婆子等人为她做事多年,说打就打,说撵就撵,这种主子实在令人心寒。 以这苏府的情形,还是要多观望观望。 “该死的的小贱人!”竹茂院内,苏夫人终于将心头的怒火发泄出来,拍着桌子破口大骂。 苏锦玉坐在对面,沉默不语。“孝女”这主意是她出的,没想到居然变成苏陌颜的护身符,令她声名大噪,反而将她们母女逼迫到如此尴尬的境地,实在讽刺。之前赏花宴,苏陌颜说出那番话,她还以为是父亲教她的,解开南陵王世子也是误打误撞,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心机深沉,还好已经毁容了,否则谁还能压得住她的光彩?不,就算是现在,苏陌颜的光彩也已经快要超过自己了…… 而她,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母亲不必生气,想出这口气容易得很,她不是看重赵姨娘吗?”苏锦玉慢条斯理地道,眼眸中闪过一抹狠毒。 从寒梅院离开,苏陌颜又去苏绍谦那里解释白莲庵的事情,本来昨晚就没怎么睡,今天又折腾一天,冷硬如她,也觉得疲倦不堪,早早上床休息了。才睡到一半,便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苏陌颜起身,问道:“出什么事了?” 染画进来道:“是寒梅院的轻烟,说要见小姐。” “让她进来。”听到与赵姨娘有关,苏陌颜一个激灵,睡衣全无。 轻烟一进来就跪倒在地,失声痛哭:“三小姐,赵姨娘不好了!本来韩大夫开了药,赵姨娘吃过后就睡下了,谁知道刚才突然发起了高热,脸色也变成青黑色,不住地吐血,气息微弱,情形十分吓人。薄暮姐姐哭得昏死过去,奴婢在旁照料着,听姨娘口口声声念着三小姐的名字,想必姨娘是想在临终前见见三小姐,所以就过来了。”说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似地不停地往下掉。 染画面色一变,难道说今天苏夫人在寒梅院吃了亏,记恨在心,转而对赵姨娘下了毒手? 她转头去看苏陌颜,却见小姐也是面色凝重,轻声提醒道:“小姐,没时间耽误了。”如果赵姨娘真的病危,那小姐无论如何也要去见最后一面啊! 苏陌颜像是被她这番话惊醒,立刻起身穿衣,道:“我先去寒梅院,染画你去取父亲赏赐的人参。” 说着,已经穿戴好衣衫,对轻烟道:“走吧!” 夜色深沉,漫天的乌云将星星月亮遮得严严实实,半点微光不露,大地一片黑暗。 轻烟在前面打着灯笼,为苏陌颜引路,经过一处池塘边,忽然一声惊呼,似乎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风,将灯笼吹灭,四周顿时陷入了黑暗,辨不清去路。 苏陌颜顿足,等着她打火石,重新点燃烛火,似乎是心忧赵姨娘的病情,神思有些恍惚。 轻烟在旁边偷眼看着,心中一紧,天赐良机! 大小姐果然料事如神,她故意说得赵姨娘被夫人毒害,三小姐心系赵姨娘,果然深夜随她前往寒梅院,更妙的是连贴身丫鬟染画都没带。如今四下无人,只要将三小姐往池塘里一推,事后假装是梅姨娘的冤魂缠上三小姐,谁也不会怀疑。 手,一点一点地接近了苏陌颜的后背,只要轻轻一推,就能将她推入水中—— 第015章 连环计,杀人重罪! “呲——” 微不可觉的响声里,轻烟只觉得心口一凉,低头望去,一截剑尖从心脏的位置透出来,闪烁着妖冶红色光芒。这一剑精准无比,以至于轻烟来痛都还来不及感觉到便倒地身亡。 满天乌云忽然散去,露出点点繁星,一弯明月。 苏陌颜回首,眼眸清明,不见丝毫恍惚失神,对着来人微微一笑,月光下,风华无限。 一袭淡色衣裙,轻纱覆面,朗朗清辉下,她眼眸中的笑意温和淡雅,令人心神安宁。她就这样站在轻烟的尸体旁边,却依然从容,宛如初遇的那晚,明明视血腥和杀戮如无物,却又不冷漠,不疯狂,温和静好,宛如一道清流,洗涤着他心中的狂躁暴虐。冥焰眼眸中的血色稍稍减退,开口问道:“你,知道?” 明明知道这个丫鬟不怀好意,却还跟着她出来? “姨娘身边只有她和薄暮两个丫鬟,如果姨娘真的吐血不止,她在旁边照顾,怎么可能身上干干净净,不沾染一点血迹?再说,姨娘病重,她不着急请大夫,却只顾着让我去寒梅院,又刻意经过这个池塘,若我还不知道这其中有蹊跷,那也太傻了!”苏陌颜微微笑道,平静中带着无形的威势,“只不过,夫人肯把她的眼线暴露出来,送到我面前,我若不借此机会断她臂膀,岂不是太对不起人家的一片苦心?” 苏夫人想要让轻烟杀她,假装成梅姨娘冤魂索命,肯定会安排好,不让任何人看到。 同样的,她若借此机会杀了轻烟,当然也不会被人看到,所以,她连染画都没有带,故意孤身一人,又故意装出神思恍惚的模样,就是想要让轻烟失去戒备,以为自己诡计得逞,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她更好下手。 只是,没想到冥焰会及时出现。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要来杀我吗?” 冥焰断然摇头:“不,不会!”不是来杀她,不会杀她,永远不会! 犹记得白莲庵里她说过的话,所以,这辈子他都不会杀她,也不会杀她身边的人。他不想,这样一双平静温和,甚至对他带着温暖的眼睛,也有一天对仇雠相对,或者惊恐畏惧。 他虽然说得简洁,苏陌颜却明白了,心头一动:“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受伤了。”冥焰伸出手,露出胳膊上一道剑痕。 那伤痕极浅极浅,对惯于血腥杀戮的冥焰来说,应该根本不算什么。可是,他却就那么认真的看着她,执着地伸着手,似乎来苏府就是为了找她包扎而已。他仍然戴着那个黑漆面具,只露出一双艳丽妖娆的血色眼眸,那里面,有着血液般粘稠的杀戮,却也有着血液般的炽热温度。沉沦在黑暗深渊里的人,其实,比任何人都更渴望阳光和温暖吧? 这种感觉,她也是知道的呀! “好,我帮你包扎。”苏陌颜凝视着这双眼睛,微笑着,伸手握住他的手,道:“跟我来!” 她这个动作自然随意,却不知道对冥焰造成了多么大的冲击。 这是第一次,有人握着他的手。 纤细,柔白,干干净净,有着正常人的温度,和他沾满血腥,冰冷的手截然不同……冥焰几乎是脑海空白地跟着苏陌颜走,连她要带他去哪里都不知道。可是,这样牵着他的手,无论要带他去哪里,也都无所谓了。 似乎被那双手的温度感染,他的眼眸里也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柔和,微微用力,反握住了她。 忽然间,冥焰心头一动,眼神冷峻:“有人来。” 话音未落,便已经消失无踪。来人脚步虚浮,不是习武之人,应该是苏府的人。虽然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但毕竟敏感,被人看到他和陌颜在一起,会给她带来麻烦。 苏陌颜也已经察觉,心中一动,先一脚将轻烟的尸体踢进池塘,随即喊道:“来人哪,快来人哪!” 叫声惊动了众人,很快便来到面前,却是苏夫人和苏绍谦,后面跟着些苏锦玉和仆婢。 “陌颜,出什么事了?”苏夫人假装关心地道,“咦,你脚边怎么有一摊血?刚才好像还听到什么掉落池塘的声音,该不会……”她面露惊异,指挥身后的众人道,“快去打捞看看,别让什么野猫野狗掉进去,尸体腐臭,会污了池塘的。” 立刻有人上前打捞,很快便发出一声尖叫:“老爷,夫人,是轻烟的尸体。” “奇怪,我白天才见过轻烟,她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死了呢?而深更半夜,三妹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苏锦玉疑惑地道,却已经将嫌疑指向苏陌颜。 苏夫人更是道:“还用问吗?当然是她杀了轻烟,被我们抓个正着!”说着,转向苏绍谦哭诉道,“老爷,我早就说了,清儿的死定然是她所为,老爷不信,现在总该清楚了吧?清儿死在池塘里,她在旁边;轻烟死在池塘里,她又在当场,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分明是她杀了清儿,故意弄成梅姨娘索命的情形,为了让老爷相信,她故意在白莲庵装神弄鬼,这会儿又杀害轻烟,同样装成厉鬼索命的样子。老爷,不将这个杀人凶手绳之以法,清儿死不瞑目,您要为清儿做主啊!” 苏绍谦也皱起了眉头,两件事太过巧合相似,不由得他不起疑心:“陌颜,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轻烟来找我,说赵姨娘病危,我就随她前往寒梅院。谁知道走到这里,灯笼忽然熄灭,什么都不看不见,等到月亮出来,我一看,轻烟不见了,地面上还有一滩血,还听到有什么掉进池塘的声音。轻烟,轻烟她该不会被厉鬼勾走了性命吧?我……我害怕,所以就喊了起来。”苏陌颜像是没听到苏夫人的指控,一副刚从惊吓中清醒过来的模样,面色惨白,浑身颤抖。 苏夫人所说却有可能,苏陌颜也言之有理,倒是令苏绍谦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信谁。 “你胡说,赵姨娘根本没有病危,只要派人一问便知。”苏夫人得意地道,不等苏绍谦下令,便派人去寒梅院询问。 果然,派去询问的人很快便回来了,赵姨娘一切安然。 苏陌颜似是很惊讶:“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如果姨娘安然无恙,轻烟为什么要骗我?” 可惜,在重重嫌疑之下,这辩解实在太过无力,一时间,众人怀疑的目光都指向苏陌颜。 苏陌颜冷笑,这次,苏夫人设下的是连环计,若是轻烟能够杀了她,推到厉鬼作祟上固然好;若是失败,轻烟反被她所杀,那正好能够让苏绍谦看到,甚至还可以将苏慕清之死,连同苏府的种种怪事都推到她身边,彻底解决所有祸患。果然是好阴谋,好算计。可惜,终究还是有你算不到的事情…… 就在这时,异变骤起—— 第016章 设计,赵姨娘获宠! “噗噗噗——” 明明无风,众人手中的灯笼却突然熄灭,周围一下子暗了起来。黑暗本就容易滋生恐惧,何况苏府最近一直在闹鬼,众人越发惊悚,不自觉地靠在一起,警惕地望着四周。淡淡的月光下,忽然一片白影倏忽闪过,转眼又消失无踪,看到的人惊骇大叫,引得众人都慌乱起来,拥挤着到处奔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混乱中,苏夫人只觉得腰间被什么一撞,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噗通”一声掉进水里。 “救命啊——救命啊——”苏夫人大声喊着,更加重了人们的恐惧,场面越发混乱。 “别乱,快点亮灯笼!”苏陌颜的声音响起。 声音虽然不大,但对于慌乱中的众人却不啻一盏指明灯。烛火温暖的光芒亮起,让躁动的人们渐渐安静下来,这才发现落水的苏夫人,急忙救她上来。 苏陌颜眼神无辜:“这次,你们都看到了,真的不是我。” 心中暗赞冥焰机灵,一下子便明白了她话中的暗示,熄烛火,推苏夫人如水,将她所说的话重现了一遍。眼见为实,众人亲身经历了一模一样的怪事,当然会更加相信她,又怎么会再相信苏夫人空口白话的指控? 虽然灯笼熄灭了,但月色淡淡,仍然能够分辨出人影。众人看得清清楚楚,三小姐一直远远站着,丝毫也没有靠近苏夫人,更没有诡异的举动,苏夫人落水当然不可能是三小姐做的。而这一切,正与三小姐所说的经过完全吻合,看起来真是厉鬼作祟。想到这里,众人不由得又打了个寒颤,心中惊恐。 苏锦玉狐疑不定,上前问道:“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是初春时节,池水仍然寒意逼人,再被夜风一吹,苏夫人又冷又怕,浑身直打哆嗦。衣衫湿透,鬓发凌乱,钗环也不知挣掉到了那里,再也没有平时高贵专断的模样,狼狈不堪。想起刚才的事情,苏夫人更是魂不附体,颤抖地道:“有个凉冰冰的东西撞了我腰一下,鬼!鬼!” 而就在这时,染画匆匆从外面赶过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长锦盒,看到众人不由得一怔,疑惑地道:“小姐,不是轻烟说赵姨娘病危,让您快到寒梅院吗?您怎么在这里呢?”随即察觉到众人神色不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怯怯地走到苏陌颜身后,道,“这是小姐吩咐奴婢为赵姨娘准备的人参,还有一些其他的补药,奴婢已经准备好了。” 她这番话更证实了苏陌颜之前所说的话,再也没有人怀疑轻烟的死和三小姐有关。 更有人猜测道:“轻烟故意说谎,难道是被鬼附身了,想要将三小姐诱骗到这里加以杀害吗?那个……不是说要血债血偿的吗?”虽然没有明说,但众人都知道梅姨娘是怀孕时被人所害,苏陌颜虽是庶女,名义上却是苏夫人的女儿,苏慕清更是她珍爱的儿子,正温和血债血偿这四个字。 而白莲庵中,三小姐遇到怪事,显然早就被女鬼缠上了。 “若是这样,那为何三妹妹安然无恙呢?”苏锦玉似乎疑惑难解,却仍然暗示人们,苏陌颜最有嫌疑。 被她这么一问,众人又沉默了,是呀,如果真是女鬼作祟,要害三小姐,为什么最后死的反而是轻烟? “我知道了!”苏陌颜忽然惊喜地道,像是想到了什么。 苏府闹鬼,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闹到自己头上,就连苏绍谦也惊恐难安,闻言立刻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我在白莲庵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有的人八字重,可安神定魂,镇邪克鬼,还能够庇佑身边亲近的人。父亲,当初你病重,不就是因为姨娘八字好,才会纳进门冲喜吗?而姨娘进了苏府之后,父亲你的病也确实慢慢好了。我去白莲庵进香,遇到怪事,可见白莲庵那等佛门之地,也没办法压制这厉鬼,想到姨娘的事情,就死活当做活马医,匆匆赶回苏府,去看望姨娘,没想到真的让我猜对了!难怪姨娘会突然病重,定是给我当了劫煞!”苏陌颜双手合十,虔诚向天,神态十分真诚。 赵姨娘冲喜之事人尽皆知,苏陌颜又是闹鬼事件唯一的幸存者,这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十分可信。 “原来如此……”苏绍谦恍然大悟,越想越觉得顺理成章,既然赵姨娘能够庇佑身边亲近的人,那当然要离得越近越好,“来人,将赵姨娘移到松林堂,以后谁也不许怠慢赵姨娘,不然我决不轻饶!” 松林堂最靠近苏绍谦所住的文心院,风景优美,装饰富丽,苏夫人几次想要搬进去住,苏绍谦都不允许,没想到今天居然让赵姨娘搬进去?先是三小姐得宠,现在又是赵姨娘,这苏府的天,是不是要变了?众人暗自思索着。 苏夫人和苏锦玉目瞪口呆,原本是她们设计好的连环局,怎么没有害到苏陌颜,反而让赵姨娘得了便宜? 淡绿色轻纱下,苏陌颜的唇角弯起了一抹弧度。 连环计?究竟谁在局中,尚未可知。 赵姨娘没有美貌,没有靠山,没有钱财,甚至没心机没手段,想要让她在苏府立足,唯一能够做文章的,就是所谓的八字好。好在有为苏绍谦冲喜的事情在前,众人对此都深信不疑,接下来就是要找到一个恰当的契机让苏绍谦重视这件事,赏花宴上,她杀了苏慕清后,忽然灵机一动,发现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借机闹出厉鬼作祟的传言,白莲庵鲜血满地,加重闹鬼的阴影,而今晚苏夫人的设计更中她下怀,被她巧妙地加以利用,终于达到目的,让赵姨娘重获荣宠。 鬼神之说,一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无论如何,苏绍谦总会庇护赵姨娘一二分的。 只要有了这一二分,便没有人敢肆意作践赵姨娘。 “毁容,孝女……闹鬼,八字好……呵呵……”萧夜华轻轻翻阅着下属汇报上来的资料,唇角浮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毁容,失宠,庶女,没有靠山,父亲又功利薄凉,任谁摊上这种情况,都会觉得身处绝境,她偏不!借毁容事件为自己赢得“孝女”的名声,借闹鬼事件将早就失宠的姨娘扶持上来,眼光,胆量,谋略,无一不是奇绝,令人惊叹。 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第017章 渣女挑衅 盛春三月,桃花盛开,灿若云霞,白蒙蒙的柳絮随风而起,漫天飘飞,将雄起壮丽的京城点缀入一片迷蒙飘渺的云雾之中,恍如仙境。行人往来如织,各式各样的摊铺栉次邻比,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苏陌颜和染画并肩而行,观赏着四周的风景,一直来到一处繁华地段的门面房里,被人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这就是我择定的药铺地址,不知道小姐意下如何?”店内,韩舒玄神态恭敬。 苏陌颜这次出府,就是为了这件事。 这里是京城的繁华地段,四周都是酒楼客栈,人流量大,而且交通也十分便利,无论什么店铺都十分适合。唯一的不足,就是附近已经有许多药铺,尤其是孙吉的世香堂,更是京城闻名。不过,苏陌颜敢将药铺取名为天一,天字第一号,又怎么会畏惧同行之间的竞争?尤其是世香堂,韩舒玄将药铺地址选在这里,也不无打擂台之意。 苏陌颜环顾四周,点头道:“很好。不过,以这店铺的位置,给你的银子怕是不够用吧?” “按照市价,这店铺至少要三千两银子。不过,我救过店主的性命,所以他只收我两千两,而且允许我先付一千,剩下的等一年后全部付清。该买的药材也已经购买好了,共计花费三百两。小姐给我的赤金首饰,当了六百两,加上一千两的银票,还剩三百两以备不时之需。只是,我只有准备常用药材而已。”韩舒玄丝毫也不隐瞒地道。 珍贵的药材固然成本高,但能够购买的非富即贵,利润自然更高。只是以他们目前的本金,还无法负担。 苏陌颜不以为意:“没关系,慢慢来就好。” 倒是另外一件事让她有些惊讶。之前她给韩舒玄的银两首饰,不过是她赏赐的一半,算起来,苏绍谦的一次赏赐,便能买下这样一个旺铺。而这样的赏赐,苏绍谦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可见,苏府的财富远不止此。苏绍谦只是户部侍郎,怎么可能这样豪富?难道说,苏府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幕吗? 苏陌颜思索着,又向韩舒玄询问了一些事情,不由得大为舒心。 韩舒玄以前就是开药铺的,对其中种种再熟悉不过,韩家声誉又一向很好,因此准备起来非常顺利。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只要有合适的机会,让天一药铺一举成名,挟盛名开张,让其他药铺无法凭借势力威逼天一药铺关门就够了。至于暗地里的阴谋诡计……论起这些,她还真的没有怕过谁呢! 难得出来一趟,离开天一药铺后,苏陌颜并没有回苏府,而是和染画游玩起来。 染画常年被拘在苏府,几乎没有机会外出,而苏陌颜也是穿越后第一次真正接触这座京城,两人边走边玩,只觉得处处都是新鲜,一直玩到中午时分,觉得肚子饿了,便就近到了旁边的酒楼名膳居。 “咦,锦玉,那不是你三妹妹吗?” 二楼雅间里,苏锦玉正和好友聚会,吟诗论画,忽然有人看到苏陌颜,出声提醒。 苏锦玉扭头望去,果然看到戴着面纱的苏陌颜与染画进入酒楼,眼眸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愤恨。大华王朝风气开放,对女子并没有什么约束,建国之初甚至还有女子上阵领兵的事情,还被传为美谈,更是不会禁止权贵官宦人家的女眷出门游玩。只是,从前苏府只有她这个嫡长女才能够出门,什么时候轮到苏陌颜一个卑贱的庶女享受这种特权了? “现在我父亲很宠她的,连我都要退让,你们千万别招惹她!”苏锦玉柔婉地道,一幅满腔委屈的模样。 这话听在众人耳朵里,宛然是苏陌颜仗着“孝女”的名头,在苏府横行霸道,欺负苏锦玉的样子。哼,不过就是个卑贱的庶女,又毁了容,居然还这样嚣张? 立刻有人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这个苏陌颜是不是有三头六臂!”说着,走出雅间房门,声音尖锐的嘲讽道道:“我还以为谁呢?原来是被毁容的苏三小姐啊!听说你被毁容后丑陋不堪,犹如厉鬼,居然还敢出门?我要是你,就躲在屋子里,免得出来丢人现眼,吓到了别人。”说话的这人,是户部左侍郎之女周浮霜。 莫名其妙被攻击,苏陌颜心中疑惑,但很快就看到了苏锦玉,立刻明白了。 “这位小姐大庭广众之下对我如此辱骂,尚且不觉得丢人,我为父亲受伤,又有什么好羞惭的?”她神态淡然地回道,气度从容,又被轻纱遮住了满脸的伤痕,倒是很让人有好感。 “你——”周浮霜气得满脸通红,却又说不出话来。 真是没用!苏锦玉心中不屑,急忙上前打圆场道:“周姐姐口直心快,心地却是好的,三妹妹心胸宽大,何必和她计较呢?” 这番话语调柔和,却充满了陷阱。 苏陌颜报之以冷笑:“所以,大姐姐的意思是,她骂我白骂,我回了嘴,便是心胸狭窄?大姐姐你不愧是京城有名的大家闺秀,这种标准实在令我大开眼界。说起来,我还是你妹妹呢!” 苏锦玉人前一向以温婉大方的才女闺秀形象示人,这次居然不帮亲妹妹,尤其还是个为救父而毁容的孝女妹妹。 酒楼里众人的神色一下子古怪起来。 看着周围人的神色,苏锦玉满脸通红,没想到苏陌颜不但不借着她的话下台,还把她牵扯进来,真是可恶!但这番话她也无力反驳,只能迅速地转开话题,道:“是我说错了话,三妹妹别生气。我今日和好友在此聚会吟诗,难得遇到三妹妹,大家也算不打不相识,不如三妹妹也加入吧?”神态柔和温婉,十分诚恳。 苏陌颜长期被冷落在寒梅院,怎么可能懂得诗词歌赋?待会儿一定会出丑,刚好衬托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形象。 “多谢大姐姐的好意——”苏陌颜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三妹妹为什么不肯应允?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不愿意和我同坐吗?”苏锦玉神态委屈,眼眸中已经有泪光浮现,“我是诚心向三妹妹道歉的,三妹妹为什么不肯原谅我这一次失言呢?” 这个苏锦玉果然难缠!苏陌颜冷笑,若是她不加入诗会,便是还在生苏锦玉的气,心胸狭窄;而如果她加入诗会,她又确实不会作诗,只会成为这些人的笑柄。 其实,苏陌颜一点也不觉得不会作诗有什么好丢脸的,若是换了别人早就坦然承认了,但她刚进酒楼,就被一顿辱骂,随即又百般设套,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吧? 这些人咄咄逼人,想要看她出丑,她偏不让她们如愿! 高楼雅间的房门不知何时打开,露出一张气度高华的容颜,琉璃般清透的眸光轻轻落在苏陌颜身上,浅色的唇微微勾起。萧夜华是真的很好奇,这位苏三小姐应该的确不会做事,那面对这样的刁难,她又要如何为自己解围呢? 第018章 萧夜华的红颜知己 望着众女挑衅的目光,苏陌颜眼眸中异彩潋滟,伸出一根手指,道:“我出一道难题,如果谁能解开,无论她让我做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都照做。但如果说,你们都解不开的话,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南陵王世子啊? 众人纷纷嗤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们才不相信苏陌颜能出多难的谜题,将她们全部难倒。 苏陌颜环视众人,微笑道:“这道题其实很简单,有位贵族小姐即将出嫁,托一名金匠用二十两黄金打造一顶精致绝伦的凤冠。凤冠很快就打造好了,十分华美,分量也正是二十两,但是这位小姐怀疑金匠私吞了她的黄金,而在凤冠中掺杂同样分量的黄铜。然而,凤冠打造技艺十分精密,一旦毁损就无法恢复,所以不能刮开查看。请问,有什么办法能够不毁损凤冠,却又知道里面是否掺有黄铜呢?” 这个难题一出,苏锦玉和她身边的小姐都傻眼了, 事情听起来很简单,一点都不复杂,但是想要解开却是难上加难。不刮开凤冠表层,又怎么能知道里面是黄金,还是黄铜呢? 这该死的的苏陌颜,怎么出的题目也这么刁钻古怪? 这时候,已经不仅仅是苏锦玉这些小姐们在思索,就连酒楼里其他的人也都来了兴趣,纷纷开动脑筋,想要解开这个难题。 只是,许久,依然无人能解。 “各位小姐不用着急,你们可以慢慢想,直到谜题被解开为止,我说过的话一直有效。不过现在我饿了,要先用膳,就不打扰各位了。”苏陌颜微微一笑,在现代,这是随便一个中学生都知道的阿基米德定律,但是,阿基米德没有解开前,这也是个众所公认的难题,这群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小姐能够解开才怪? 苏锦玉心中恼怒,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能在自己的长处上狠狠折辱苏陌颜,没想到就这样被她逃过。 瞥了眼苏锦玉,苏陌颜转身,正要往楼上雅间走去,忽然—— “是大小。黄金比黄铜的分量要重得多,同样重量的黄金,大小要比黄铜小得多,如果黄金凤冠里真的掺有黄铜,那么凤冠的大小应该要比二十两黄金大,只要一比较就能够知道,无需毁损凤冠。”高楼雅间上忽然传来一阵温和淡雅的声音,悠若古琴,飘若仙音,只一句话,便立刻令这喧嚣的酒楼成为仙境。 苏陌颜愕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萧夜华淡然含笑,恍若谪仙的脸。 即使明知道这男人腹黑又狡诈,绝非表面上那般温文尔雅,但对着这张脸,还是忍不住生出乱花迷人眼的恍惚。 “可是,凤冠的形状并不规则,要如何和二十两黄金比较大小呢?”犹自不死心,苏陌颜垂死挣扎道。 萧夜华半倚栏杆,姿态仙逸,气度高华,赏心悦目得令人难以置信:“很简单,用水。取两个水位相同的木盆,将凤冠和黄金分别放入,看水位上升的高度。如果水位相同,就说明两者大小相同,凤冠中并未掺杂黄铜;反之,则说明金匠的确私吞了黄金。”这道题目的确刁钻古怪,连他也未曾听过,倒是有趣。 这么一解说,酒楼里顿时响起一片恍然之声,真不愧是南陵王世子! 这男人是妖怪啊? 就连苏陌颜都有些目瞪口呆,半晌才福身为礼,道:“南陵王世子聪明绝顶,实在令人赞叹,我认输了。不知道南陵王世子想要我做什么?”心中忍不住揪起,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是样样不通,无论萧夜华挑中那样,她都要当场出丑。可是,碰到这么一个大华王朝版的阿基米德,她还能说什么?只有认栽了! 居高临下,萧夜华望着苏陌颜,唇角浮起了一抹微笑。 笑得这么不怀好意,到底他想让她干嘛?苏陌颜心中的警钟越来越响,神经不自觉紧绷。 而苏锦玉等人则又欢欣起来,南陵王世子解开了谜题,苏陌颜就得照世子的话做。以她的水平,肯定不可能做出什么好的诗词,而她们则是京城的才女,正好踩着苏陌颜,让南陵王世子留下好印象。 “很简单,我想苏三小姐——”萧夜华故意拖长了声音,似在沉思,眸光却轻轻落在苏陌颜如临大敌的眼神上,顿了许久,才笑着公布答案,“吃顿饭。世间最难得知己,尤其如苏三小姐这般红颜知己,所以,我想请你吃顿饭。” 此言一出,酒楼众人顿时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苏锦玉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她千方百计想要接触南陵王世子,至今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上,而苏陌颜在长公主府解开南陵王世子的谜题,今日在这名膳居,南陵王世子又解开苏陌颜的难题,还邀她共进晚膳,这一定会在京城传为佳话。南陵王世子的红颜知己……这明明应该是她的桂冠,却被苏陌颜这个贱人抢走!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吃饭?苏陌颜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词——鸿门宴。 这个男人表面温和,实则万事不萦于心,怎么可能这么单纯只是请她吃饭?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怎么,苏三小姐不肯赏脸吗?”萧夜华仍然笑得温和。 她能不赏脸吗?只是迟疑了这么一会儿,周围人的眼神个个都像是要活剥了她,就差明说她不识好歹了!她要是敢拒绝,很难说明天京城会不会多一具死尸!苏陌颜咬牙,强笑道:“怎么会呢?能够得到世子的邀请,是我的荣幸。” 听出话语中的咬牙切齿,萧夜华又是一笑。 染画和萧夜华的侍卫随从都在门外,雅间内只剩两人。苏陌颜不说话,萧夜华也着急,取过雅间内的茶具,亲自烹茶,一举一动都优雅好看。 不多时,茶水烹好,萧夜华斟了一杯,推到苏陌颜面前,这才微笑道:“人人都惋惜苏三小姐毁容,绝世姿容就此消散,我却不以为然。毁容之后,苏三小姐的言行举止,宛如璀璨的宝石,光芒绽放,与之前判若两人。虽然失去了绝色的容貌,却换来风华绝代的灵魂,其实,可喜,可贺。为此喜,我以茶代酒,敬苏三小姐。”话语中无限深意。 判若两人?苏陌颜微微一震,眸光迅速而锐利地盯上了萧夜华。 难道说,这个男人,竟然猜到她并非苏陌颜? 第019章 猜谜游戏 萧夜华像是没有察觉到苏陌颜审视的目光,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道:“听说苏府最近有些闹鬼的传闻,人心惶惶,想必苏三小姐也受了不少惊吓。不过不必担忧,苏府豪富,在京城寺庙庵堂都多有布施,更是白莲庵最大的檀越,苏夫人与白莲庵庵主更是交情密切。有这样的得道高人相助,想必就算真有什么古怪,也能很快平息,苏小姐不必担忧。” 他话语似不经意,但细细想去,却又似乎每句都有深意。 加上前面的话,难道是在提醒她,她前后变化太多,容易引人猜疑吗?而苏夫人又和白莲庵庵主交好,如果两人勾结起来,利用这点做文章的话,绝对可以让她好不容易赢得的优势化为乌有。苏陌颜沉思着,想要解决白莲庵的问题,单靠她的力量绝对不够,必须请人帮忙……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扫向萧夜华。 这个男人声誉隆盛,又位高权重,深受帝王宠信,是最好的人选。 只是,那双看似温和实则冷漠,却又善于伪装的眼眸……如果可以的话,她实在不想招惹这个男人,但现在别无他法。 苏陌颜叹了口气,道:“多谢世子提醒,只是陌颜力微,有件事压在心底,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换了别人,定然会问什么事。但萧夜华何等狡猾,怎么会轻易上当?他压根就不接她的话茬,反而是一副疑惑的神情:“哦?我有提醒苏三小姐什么吗?我怎么不知道?” 又开始装傻!苏陌颜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其实,我有件事要请世子帮忙。”这个男人狡猾异常,不会轻易上当,苏陌颜放弃了迂回,将自己的设想说了出来,末了道,“想来想去,也只有世子才能帮我这个忙了。”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有了后招,心思灵敏实在令他惊讶。不过…… 萧夜华唇角含笑,眸光光华璀璨,“我的确能帮你这个忙,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世子心地善良——”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夜华打断:“抱歉,苏三小姐,我那是在人前装的,现在又没有别人,当然也就没有必要继续装下去了。其实,我一点也不善良,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去帮你?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探听资料,苦心设计许久,才将这个女人引入他的圈套,怎么可能被这几句虚话套住,乖乖就范? 这个男人,你跟他说正事时,他跟你装;你跟他装,他又毫不犹豫地捅破那层窗户纸,着实棘手! “这件事如果做成,我固然能够解决白莲庵这个麻烦,但是世子解万民于倒悬,声誉必定更上层楼,岂不是两全其美?” 萧夜华依然悠悠笑着:“声誉这种东西,我并不欠缺。” 他的意思很明白,想要他帮忙,还得另辟蹊径。 这个男人根本是稳坐钓鱼台,无论她说什么,只怕他都能够想到话辩驳。苏陌颜索性摊开道:“好吧,萧夜华,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直说吧?”她才不相信,他不打算帮她对付白莲庵。解开她的谜题,邀她上楼,有意无意地点出她毁容前后变化太大,容易惹人怀疑,又故作漫不经心地告诉她苏夫人和白莲庵庵主交好,明摆着是在等她上钩,明显另有所图。 只是她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心思已然被看破,萧夜华也不再遮掩:“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能说对五件关于我的事情,我就帮你。” 说对五件关于他的事情?苏陌颜皱起了眉头,这算是什么条件? “众所周知,我喜欢猜谜。而对我来说,并不是只有那些文字堆砌出来的东西,才叫谜题。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道谜题,而且远比文字谜题更精彩,更有意思。只是,猜谜这种事情,和下棋一样,棋逢对手才有趣,像先前那样,一道谜题出了两年都无人能解,反而无趣了。苏三小姐能够解开那道,实在令我开心又好奇。所以,我想请苏三小姐来解一解我萧夜华这道难题。不知道你能够解开几分?”萧夜华起身,站到了她的面前,悠淡从容地道,眼眸中颇含着几分意趣,眼眸温柔得几欲令人沉醉。 设计了这么多,就只是为了让她猜谜题? 不过……苏陌颜眼眸中闪过一抹诡谲:“世子此话当真?只要我说对五件关于你的事情,你就帮我?” “自然是真的,不过,我要提醒苏三小姐一件事,必须要说对了才行!”萧夜华含笑道。 这个题目说简单实在很简单,京城关于他的传闻很多,随便一个人都能说出几百件关于他的事情;但是说难也很难,他善于伪装,那些传闻中孰真孰假,可就不是那么好分辨的,想要说对又变得很难。 “好!你的名字叫萧夜华,你今年十九岁,你是南陵王府世子,你长得很好看,你身高八尺一寸。”苏陌颜迅速地道,这男人善于伪装,京城传闻多半不可信,所以她干脆不去猜,直接将他基本情况报了一遍。扳着手指头数了一遍,苏陌颜欢欣地道,“刚好五件事,那么,白莲庵的事情就拜托世子了!” “……” 萧夜华微微蹙眉,仙逸得令人惊心:“苏三小姐,这样耍赖就没意思了。” 原本他只想要她说对一件关于他的事情就好,就是防备着她投机取巧,才特意加到五件,没想到还是被她钻了空子! “你只说要说对五件关于你的事情,我现在的确说了五件,而且保证都是对的。世子这么说,是想要抵赖吗?”苏陌颜理直气壮地道。名字,年龄,身份,身高,这些绝对不可能有假,至于他长得很好看这点,应该也不可能有什么异议,完全符合他的条件。 萧夜华盯着苏陌颜,许久不语…… 第020章 光华耀眼 “料到你会投机取巧,幸好我早有准备!”萧夜华忽然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从鞋子底取下两个木块,随手扔掉,含笑道,“你目测很准,可惜我在鞋子底部装了木块,其实我身高应该是七尺九,而非八尺一。所以,你只说对了四件事,还差一件。” 苏陌颜郁卒,难怪他刚才突然起身,站在她面前,原来就是为了误导她! “好吧,那我再说一件。你五岁的时候父母双亡,成为了孤儿。”南陵王夫妻过世是要发丧的,这种事情应该也不会错。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 “……你一定要逼我划花我这张脸,好证明你第四件事也说错了才满意吗?苏陌颜!”萧夜华依然带着笑容,淡雅若仙,但眼眸中却有着危险的光芒闪烁,“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投机取巧也该有个限度,别忘了,你还有事要请我帮忙呢!如果我在帮忙过程中也这样投机取巧,以至于发生什么不愉快的结果,那不是很遗憾吗?” 这就是威胁了。 苏陌颜无奈,萧夜华这个人既聪明又冷漠,周身全无弱点,倘若她说不出让他满意的答案,想邀请他帮忙绝无可能。看来,继续装傻是不行了,苏陌颜思索了会儿,开口道:“我猜,世子应该精擅棋道,但是不碰音律。” 是不碰,而非不通。 “哗啦——” 仿佛是不知何处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萧夜华琉璃色的眼眸猛地凝定,光华大盛,紧紧地盯着苏陌颜,那里面,有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都的奇特漩涡,脸上破天荒地没有那种招牌式的谪仙笑容。 即使明知道笑容是假的,但含笑的萧夜华仍然会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错觉,而此刻,收敛了笑容的他却充满慑人的威压,似乎时间在这一刻凝固,连空气也变得黏稠起来,沉闷得令人窒息。 许久,他才慢慢开口:“为什么?” 不是他惯常那种温和如风拂过琴弦的柔润声音,是一种低沉却又并不压抑的语调,像是旷野吹过的风,有着最原始的韵律,穿透力十足。 “世子身为京城四公子之首,琴棋书画这些事情应该都有涉猎。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下棋最重要的就是冷静,理智,不为世事所惑,放眼大局,这一点无人能出世子其右,因为您有一颗旁观者的心,所以我认为世子会是个最好的棋手。而音为心声,世子既然被称为谪仙,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当然也不会让别人有机会窥视您的内心,所以我猜您不碰音律。”苏陌颜斟酌着词句道,每一个字都说得很缓慢,末了微微扬头,“世子,这次我猜对了吗?” 旁观者的心…… 对于她的问话,萧夜华置若罔闻,只在心底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如同含着一颗千斤重的橄榄。 他猜到她很聪明,能够看破他的伪装,却没有猜到她竟然如此的聪明,竟然直触到他的内心!精擅棋道,不碰音律,平静而简单的八个字,却在他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抬起头,忽然摘下了她的面纱。 不知道是没有防备,还是什么原因,苏陌颜竟然没能躲过。 面纱取下,立刻露出狰狞丑陋的疤痕,令人望而生畏。萧夜华却视若不见,伸出修长洁白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抚上了那些伤疤。看似温和的他,手指却微凉,触碰到她温暖柔软的肌肤,清晰的触感从指腹传来,绝无虚假。 萧夜华眼眸中闪过了一抹惊讶:“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苏陌颜警戒地问道。 “这样七窍玲珑的心思,直视人心的锐利,赏花宴上又有着那般利落明快的手段,这样的你,怎么会被苏李氏那样的后宅妇人算计,以至于容颜毁损?不应该的!”萧夜华轻声道,似乎是在喃喃自语。隆兴长公主府初遇时,他曾经抚上她的脸,虽然隔着面纱,却已经确定那些伤疤是真的,但刚才的对答,却让他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和记忆。然而,第二次,毫无阻碍的触摸,得到的结论仍然是一样的,这真的太奇怪了。 她已经触碰到他的内心,而她,在他眼里却越来越迷雾重重。 这种颠倒的感觉,萧夜华第一次遇到。 苏陌颜微微松了口气,幸好她没有急于恢复容颜,若今天脸上的疤痕是伪装,定然瞒不过这个男人:“凤凰初生,丑陋不若凡鸟,不经浴火,哪来涅槃重生?” 凤凰浴火重生? 这番话再恰当不过,守心庵的那场大火,真的如同劫焰红莲,让眼前这个女子,绽放出比原先的美貌更要耀眼一万倍的光华! 就是她了! “白莲庵的事情,我会处理。”萧夜华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眼眸中光华闪烁,像是作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然后恢复原状,又露出了那种招牌式的谪仙笑容,“以后如果遇到麻烦可以来找我,同样的条件,只要能够说对五件关于我的事情,不管什么事情,我都帮你!” 这么好心?苏陌颜疑惑,只是像猜谜一样的游戏,他就下了这样大的赌注? 不过,这个男人应该不会食言,有这样一个杀手锏,似乎也不错。 望着苏陌颜斟酌的神态,萧夜华微微一笑。 说对五件关于他的事情,这个条件便是诱饵,诱惑她不自觉的关注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研究他的内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似乎不太喜欢他,不过,这样关注一个人久了,总会把他这个人放在心上的。就像是一个谜语,有了关于谜底的思路,总会想要一层一层地探索下去,直到解开迷题为止。 他可以慢慢地等,慢慢地磨…… 用膳过后,苏陌颜起身告辞,房间里只剩下萧夜华一人,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苏陌颜,苏陌颜……” 这苏府三位小姐的名字还真是有意思。正常情况下,一府的女儿应该是同一字排行,或者嫡女和庶女分开,以示区别。可是,这个苏府却不然,嫡女苏锦玉和庶女苏锦芳名字里都有一个锦字,反倒是这位三小姐名叫苏陌颜,和别人都不相同,这还真是耐人寻味…… 第021章 苏夫人示好 出了名膳居,苏陌颜便向染画询问关于萧夜华的事情。 虽然说她不太想和萧夜华这种人打交道,但是她现在确实太弱,无论是在苏府的处境,还是未开张的天一药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萧夜华的帮助,因此还是早作打算,有备无患的好。不过,也正如她所料想的,染画所知道的京城传闻,多半都是萧夜华伪装出来的假相,并没有多少有用的消息。 也是,那种人,怎么会轻易让别人占到便宜? 逛街逛够了,苏陌颜回到苏府,却先去了松林堂。 赵姨娘的病还没全好,满脸病容,加上这十多年的折磨,面容颇为憔悴苍老,只是眉目间仍然看得出年轻时的秀丽婉约。见到陌颜过来,她眼眸中顿时流露出慈爱的笑意,只是看到淡青色的面纱时,目光一黯。都是她没有用,没有护住陌颜。她如今是庶女,又容颜毁损,苏绍谦又不是个慈父,将来的婚配必定艰难,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薄暮忽然进来,神色不安地道:“夫人来了,说要来探望赵姨娘。” 苏夫人来探望赵姨娘?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吗?苏陌颜心中疑惑,却还是扶着赵姨娘出屋,迎上去福身道:“见过夫人。” 出乎意料的,苏夫人竟然满脸是笑地将赵姨娘扶起来,拉着手道:“赵姨娘你还在养病,怎么出来了?待会儿吹了风,病情加重,岂不是我的罪过?苏府如今不太平,有你镇着那些邪气,老爷和我也能放心些,你该多保重才是。”说着,又向苏陌颜嗔道,“陌颜你是京城出了名的孝女,更应该体恤你姨娘,怎么这样粗心大意?” “礼不可废。”苏陌颜淡淡笑道。 苏夫人毕竟是主母,倘若她和赵姨娘不迎接,传出去又是个恃宠而骄,嚣张跋扈的名声。 “你这孩子就是懂事,怪不得老爷疼爱你。”苏夫人竟然没有再说什么,就这样拉着赵姨娘的手进了屋,催促赵姨娘坐下,又拉着苏陌颜好一顿夸奖,“咱们苏府是以商起家,那些读书人总说商人重利轻义,虽然有隆兴长公主这层关系在,表面上不敢说什么,心里还是鄙夷的。这次陌颜你舍身救父,又在长公主府说出那样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还解开了南陵王世子的难题,谁不对咱们苏府刮目相看?陌颜你可算是为苏府增光了。” 这番作态,实在弄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如此,索性以不变应万变。 苏陌颜思索着,浅笑道:“夫人过奖了,只是凑巧而已。” “那也你的福分,赵姨娘你养出这样的好女儿,是苏府的大功臣。”苏夫人笑吟吟地转过头对赵姨娘道,忽然又满脸愧色,“说起来都是我糊涂,这些年来赵姨娘你一直安分守己,偏我钻了牛角尖,薄待了你。之前被老爷狠狠责骂过,这些天我总算是清醒过来了,今天特意来看望赵姨娘,还带了些首饰衣料,就当是给你赔罪,你可千万不要推辞。” 说着,便吩咐下人将东西带上来,金银珠宝,布匹香料,一应俱全,十分丰厚。 赵姨娘惶恐地道:“夫人言重了,我并不敢当这些贵重之物。” “虽然松林堂什么也不缺,但你这些年在寒梅院,手头恐怕也没什么积蓄头面,如今陌颜是老爷看重的女儿,你若是穿着太过朴素,让下人也小瞧了陌颜,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陌颜想想!这些金银首饰都是我命人打造的,是京城最新最流行的款式。你若是不肯要,就是还在恼我了。也难怪,毕竟,我先前太过分了,就算如今诚心悔过,又能赎罪几分呢?”苏夫人叹道,神情凄然。 这番话和苏锦玉在名膳居所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虽是请罪,却逼得人不得不接受。 赵姨娘低下头:“既然这样,我收了便是。” “那就好。你好好休养,我还要去钱姨娘孙姨娘那里看看,从前是我太过了,往后咱们姐妹和和睦睦的,共同服侍好老爷才是。”苏夫人又神情恳切地悔过一番,这才带人离开,剩下满屋子摸不着头脑的人。 她一离开,苏陌颜立刻上前,将那些首饰衣料全部检查了一遍,末了摇摇头,眉头紧蹙:“没有问题。” 如果这些东西做了手脚,绝对瞒不过她。 看不透的阴谋,才是最可怕的!苏陌颜不相信苏夫人准备立地成佛,反而更加警戒:“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妙,薄暮,你和轻烟是一直跟着姨娘的,如今轻烟不在,姨娘身边只剩下你可信。松林堂里其他的下人虽说是父亲安排的,但未必就没有夫人的人,想要做手脚并不难,所以你要格外小心。但凡有一丝异常,都要来告诉我。” 染画,和赵姨娘,是她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的两个人,她绝不容许她们出事! 薄暮自然答应了。 苏夫人不仅到松林堂示好,对其余姨娘也放下身段,嘘寒问暖,对苏绍谦也比往日更加体贴,甚至还把身边的美貌丫鬟开了脸给他做通房,连对下人也温和了不少。就连原本对苏夫人诸多不满的苏绍谦,也渐渐被安抚了,认为苏夫人确实诚心悔过,对她的声色好了许多。唯独苏陌颜心头越来越警惕,只觉得有什么阴谋正在展开。 这天晚上,苏绍谦歇在苏夫人的院子里,半夜睡到迷迷糊糊时,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不耐烦地问道:“怎么回事?” 早有丫鬟出去询问,听到苏绍谦的问话,忙进来回禀道:“回老爷,是府里进了贼。” “既然有贼,就送到京兆府去,别来吵我!”苏绍谦喝道,半夜被吵醒,任谁也不会有好声色。 那丫鬟却有些迟疑地道:“苏总管从那贼人身上搜到了一对赤金手镯,还有一对金钗,可是,那贼却说他不是贼,这些东西也不是他偷的,还说……还说他叫张廉,老爷也知道他是谁的。苏总管不敢专擅,所以来请示老爷,要如何处置。” “什么张廉,我不——” 苏绍谦不耐烦地道,正要命人将那贼人送到京兆府,忽然想起一件旧事,心中涌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顿时怒火中烧…… 第022章 阴险狠毒 这晚,赵姨娘早早吃了药,上床休息,正睡得深沉时,忽然被薄暮叫醒,说老爷命她去竹茂院,心中微微有些不安,去也不敢耽误,急忙梳妆前去。进了正厅,只见厅中正下方跪着一个男子,苏绍谦坐在主座上,满脸铁青,赵姨娘心中越发惴惴,却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上前道:“见过老爷夫人。” 苏绍谦冷哼一声:“之前夫人赏赐给你一对赤金镶红宝石的手镯,和一对七彩衔珠凤钗,可有此事?” “回老爷的话,有这回事。”赵姨娘不解,却仍然老老实实地道。 见她坦然承认,苏绍谦脸上多了一丝疑虑,口气微微缓了缓:“那怎么没见你戴?是在松林堂吗?” “没有。因为夫人吩咐说,这些东西都是最新款,收着便浪费了,所以我一直戴着。昨天经过后花园的时候,我不小心跌了一跤,为了洗漱便把手镯和金钗都取了下来。刚好有个小丫鬟抱着布匹,没有看路,撞到了盛放手镯和金钗的托盘,把东西撞到池塘里去了。”赵姨娘心头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忙道,“我知道不该弄丢夫人的东西,请老爷降罪。” 闻言,苏绍谦又恼怒起来,将手边的托盘挥落在地,顿时滚出一对赤金手镯和衔珠凤钗来。 赵姨娘捧起一看,正是自己丢失的东西,大吃一惊:“这东西怎么会在老爷这里?难道是老爷派人打捞出来的吗?” “这些东西不是从池塘里打捞出来的,而是从这个男人身上搜出来的!”苏绍谦怒不可遏地道。 赵姨娘转头望去,忽然浑身一震,失声道:“你是……张廉?你怎么会在这里?” “瑶兰,你如今住在松林堂,不像寒梅院那样僻静,我一个不小心,被人发现了。既然这样,我们索性招了吧!”张廉叹息道,转头向苏绍谦道,“苏老爷,当初我和瑶兰青梅竹马,自幼便订下了婚约,只因为算命先生说瑶兰八字好,这才硬生生被你们拆散了。可是,你虽然娶了她,却待她不好,冷落她,我听说了实在心如刀绞,才会和瑶兰在一起的。这都是我的错,你千万不要对瑶兰发脾气,要怪就怪罪我吧?”说着,不住地磕头,为赵姨娘求情,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这番痴情无比的话语,自然更触怒了苏绍谦的神经,怒喝道:“你们这对奸一夫一淫一妇,居然——居然——”赵姨娘和张廉青梅竹马,还订有婚约,这点他当然知道,所以对张廉的话深信不疑。 赵姨娘如遭雷击:“你在胡说什么?从我进了苏府,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什么时候和你在一起了?” “瑶兰,事到如今,就不要再隐瞒了,何况,我也想念陌颜了。我已经快四十了,只有陌颜这一个女儿,我却连见都没有见过她,你也体谅一下我这个父亲的心啊!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趁着苏老爷酒醉的机会,将陌颜栽到他的头上。”张廉说得声情并茂,又转向苏绍谦道,“苏老爷,你如今有了苏夫人这位贤妻,瑶兰早就失宠了,陌颜又毁了容,对苏府也没什么用处,我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尽管打罚,我都绝无怨言,只求你发发慈悲,让我们一家团聚吧!” 这番看似深情的话语中,却透漏出更可怕的信息。苏绍谦只觉得心肺都快要炸裂开来,怒目看向赵姨娘。 “老爷,绝无此事,我是冤枉的!”赵姨娘凄厉地道。 苏夫人却在这时开口道:“老爷,事关重大,也不能单凭这个男人的一面之词就相信。既然赵姨娘说她的金镯和金钗是被一个小丫鬟撞掉到池塘里的,只要知道名字和长相,找出来一问便知。这对手镯和金钗丢了倒是小事,怎么丢的才是重点,先查清楚再说。”她当然不是要为赵姨娘开脱,而是早就安排好了。 赵姨娘何尝不知道这点,紧握着双拳。 薄暮却已经急着道:“老爷,当时奴婢跟在姨娘旁边,金镯和金钗的确是掉到水里去了。那个小丫鬟说她叫皓雪,约莫十五六岁,圆脸圆眼睛,长得很可爱。姨娘见她哭得可怜,不忍心责怪,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金镯和金钗,当即就去竹茂院请罪了,夫人说东西丢了便丢了,让姨娘不要放在心上。夫人和竹茂院的婢女们都能作证的。” “这……有这回事吗?”苏夫人却是一脸茫然,转头喝道,“妙言,妙茗,赵姨娘昨天来找我,你们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妙言和妙茗立即跪下,委屈地道:“夫人恕罪,昨天赵姨娘根本就没来竹茂院呀!” “你们怎么胡说呢?是你们故意陷害姨娘的,一定是!”薄暮急了。 妙茗瞪了她一眼道:“亏夫人还好心帮赵姨娘说话,却被你们反咬一口,真是好心没好报。” “也不怪她,之前我的确对不起赵姨娘,所以才想弥补一二。”苏夫人叹息道,神色恻然,看在别人眼里,再联想下她最近的行为,更觉得她是诚心悔过,却是赵姨娘和薄暮恩将仇报。 对于这一切,赵姨娘却置若罔闻,神色一片麻木。 苏夫人既然要将她往绝路上逼,怎么可能不安排好?只怕那个皓雪…… 正想着,已经有人来禀告,大厨房里并没有叫皓雪,长相如薄暮描述的丫鬟。 事实再清楚不过,分明是赵姨娘将东西送给了情人,却谎称丢失,想要瞒天过海。苏绍谦太阳穴突突直跳,原本还觉得赵姨娘是安分守己的,没想到竟然不声不响地给自己戴了十多年的绿帽子,还让自己替别人养了女儿!若是换了往日,他早让人将赵姨娘杖毙了,如今念着苏陌颜的名声,以及赵姨娘的八字,咬牙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姨娘心头一片绝望。 事到如今,事情再清楚不过,这次苏夫人是要将她逼上绝路,连带陌颜也不肯放过,甚至连死,都要蒙上污名! “老爷,我嫁进苏府二十四年,一向谨守本分,我是什么样的人,老爷你该知道的,怎么能够相信这个男人的污蔑之词呢?”赵姨娘悲戚欲绝,却知道眼下在说什么也是无用,转头看向苏夫人,懦弱隐忍的眼眸中终于露出了骇人的仇恨,“李清芬,二十三年了,二十三年来,我安安分分地带着寒梅院,我什么都不跟你争,什么都不跟你抢,连陌颜被你毁了容貌我都忍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凄厉地大喊着,势如疯虎地冲了上去,想要揪住苏夫人问个明白,却早早被人拦下,犹自奋力挣扎。 闻讯赶来的苏陌颜刚好到门口,闻言顿时一怔。 赵姨娘不是在十六年前冲喜进的苏府,随即有了她吗?怎么变成了二十四年?苏夫人嫁给苏绍谦也不过二十三年,难道说赵姨娘还是在她前面进的苏府?而且……嫁进苏府?这是怎么回事? 第023章 请君入瓮 不过,此刻容不得她多想,苏陌颜掀帘入厅,福身道:“女儿见过父亲。” 想起张廉的话,此刻再看苏陌颜,虽然说她的容貌遮掩在轻纱后面,但苏绍谦想想她的容貌,确实没有半点像他,心中深恨,喝道:“半夜三更不在自己院子里呆着,乱跑什么?哪里有我苏府女儿的规矩?还不滚回去!” 苏夫人在旁边听得暗自快意,“孝女”又如何?这次还不是死路一条? “回父亲的话,我听说这次的事情和之前夫人赏赐之物有关,正巧我也知道一二,还请父亲允许我和这个贼人对质,为苏府和姨娘讨一个清白。”苏陌颜却是不急不缓,从容镇静。 似乎被她这份从容感染,苏绍谦犹豫了下,皱眉道:“那你问吧!” “你……你就是陌颜吧?我,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呀,陌颜!你怎么能说我是贼人?你这叫我这个父亲情何以堪啊?”张廉忽然激动地喊道,言辞恳切,神情凄绝,倒真像一个父亲面对失散多年却又不相认的女儿时那种既心酸又痛楚的表情。以至于周围的人都面露异色,苏绍谦的脸又黑了几分。 “住口,我家小姐是苏府之女,岂能容你胡乱玷污?”染画怒喝道。 苏陌颜挥挥手,止住染画,转向张廉道:“先别急着认亲,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说。我问你,这对金镯和金钗,真的是我姨娘亲手交给你的吗?” “是。”张廉肯定地道。 “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当时情形如何?”苏陌颜迅速问道。 关于这些问题,张廉早就想好了答案,很流利地回答道:“就是今晚,瑶兰约我相见,所以借早睡的名义将丫鬟们打发了,和我在松林堂私会,将金镯和金钗送给我,说这些都是夫人赏赐给她的东西,让我变卖了换些银钱,做些小本买卖,将来一家团聚时日子也能好过些。我担心她丢失这些东西,无法交待,她却说,夫人最近软弱了许多,她又有地位,只推说是丢了便没事了。我这才放心收下,没想到离开时一个不谨慎,被苏府的家丁发现……” 这话不但将赵姨娘污蔑彻底,还为苏夫人说了几句好话! 苏陌颜冷笑:“你确定这对金镯是夫人赏赐给我姨娘,我姨娘又亲手交给你的?” 其他的话语,都只是张廉的一面之词,而金镯金钗才是赵姨娘和张廉私通最有力的物证。张廉当然清楚这一点,点头道:“当然。”随即又言辞恳切地道,“陌颜,我知道我不该将这一切说出,连累你和瑶兰,可是我们夫妻父女分隔了这么久,我实在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无论如何我也想要一家团圆!” 苏陌颜没有理会他的话,转向苏夫人道:“夫人,请问这样的金镯和金簪,夫人赏赐给姨娘几对?” “只有一对。”苏夫人答道,心头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父亲,请将这个污蔑姨娘,以及苏府清誉的歹徒绳之以法!他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想要污蔑苏府和姨娘!”苏陌颜转身向苏绍谦跪下,神情如霜,冰冷寒厉。 形势陡然逆转,苏绍谦大惑不解:“何以见得?” 苏夫人却突然心头狂跳,难道说…… “因为,姨娘丢失的金镯和金簪在我这里。”苏陌颜淡淡开口,“昨天女儿听说姨娘弄丢了夫人赏赐的金镯和金钗,虽然夫人不怪罪,但毕竟太不恭敬了,幸好染画会潜水,所以立刻命她将金镯和金钗打捞起来。原本想要即刻归还给姨娘的,只是忙于打理紫藤斋的事情,一时忙乱忘了。没想到今晚便有人拿这些东西做文章,污蔑姨娘和苏府,女儿听说,这才不得不急急赶来。” 既然赵姨娘的金镯和金钗的确掉入池塘,被她打捞起来,那张廉自然是在说谎了。 果然! 苏夫人暗自咬牙切齿,按照原本的计划,赵姨娘将金镯和金钗掉入池塘后,当晚她就派人去打捞,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只好到金玉阁打造了相同的东西,这才将事情拖到了今晚。她还以为金镯和金钗沉重,落入污泥之中,想着自己既然找不到,将来苏绍谦也打捞不到,没想到却是早早被这个小贱人打捞走了! 该死! 不过,苏夫人也不会就此认输,定了定神,上前取过两对东西,比较了下,故作疑惑地道:“两者的确一模一样,不过也难怪,这是金玉阁今年最流行的款式。这下连我也分不清楚哪对才是赏赐给赵姨娘的了。”言语之间显然是在暗示,赵姨娘的金镯和金钗确实送给了张廉,这些只是苏陌颜从金玉阁买来顶包的。 反正两对东西一模一样,究竟哪对才是她赏赐给赵姨娘的,谁又能够分辨? 只要有一点嫌疑,就足以毁掉赵姨娘和苏陌颜。 苏绍谦疑心又起,狐疑地看着苏陌颜。 “父亲请看清楚,我送来的金镯和金钗,靠近底部的地方有一朵小小的桃花。我这段时间迷上了雕刻,正巧夫人赏赐的东西精巧可爱,我一时没忍住,就在在那些东西上都刻了朵桃花,也幸好如此,今晚才能拆穿此人的毒计。父亲如果不相信,可以命薄暮将松林堂里夫人赏赐的其他东西都拿过来加以比较。如果那对金镯和金钗真的是姨娘将赏赐之物送给他人,那上面也应该有桃花印记才对!”苏陌颜淡然自若地道,不见丝毫慌张。 薄暮很快将东西取来,果然每样东西上都有一朵小小的桃花,而从张廉身上搜出来的那对金镯和金钗却没有,显然是张廉拿来污蔑赵姨娘的。 苏陌颜瞟了眼苏夫人,道:“还真是幸运,若非女儿刻下了桃花印记,今晚我和姨娘就要蒙受不白之冤了。” 苏夫人心头暗自恼恨,她故意作态,就是为了放松众人的戒备,没想到这小贱人竟然还是如此阴险狡猾,早早地做了记号,打捞走金镯金钗,却又秘而不发,只等着她发难。现在赵姨娘是苏绍谦的护身符,苏陌颜是他的门面牌坊,她动了这两个人,还想往他头上扣一顶绿帽子。就算再顾忌她和隆兴长公主的关系,苏绍谦也是个男人,这次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第024章 她不是庶女! 赵姨娘的金镯金钗落水,确有其事,苏夫人却矢口否认,转头张廉便拿了同样的东西来栽赃污蔑,能够做到户部侍郎,苏绍谦也不是笨蛋,冷静下来,很快就想通了因果,顿时大怒。这段时间苏夫人温柔体贴,他还以为她知错悔改,没想到她反而变本加厉,谋算到他的头上来,将他这个夫君的颜面置诸何地? 想着,苏绍谦的眼光顿时狠厉起来:“来人,将夫人请回竹茂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苏夫人如遭雷击,苏府姬妾众多,本就不安分,她占据着正室的身份,手握重权还无法彻底震慑这些人,现在被禁足,当然也不可能处理苏府事务,那群狐媚子还不翻了天去?等到她从竹茂院出来,这苏府后院指不定是谁的天下?她素来极重权威,又怎么能够容忍这种情形,急怒之下,对苏陌颜的恨意又重了三分。 就在这时,忽然有丫鬟进来禀告:“大少爷刚刚回府,说有要事要见老爷!” 苏府大少爷苏慕贵常年游荡在外,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回来。现在居然半夜回府,难道说…… “让他进来。”苏绍谦皱眉道,看了眼苏夫人,脸色越发阴沉,连看到常年不见的长子也未曾好转,“怎么半夜回府?到底有什么要事?”心头已经打定主意,如果苏慕贵为苏夫人求情的话,他就拂袖离去,这次无论如何,他也要给苏夫人一点教训! “回父亲的话,孩儿接到二弟的噩耗,便立刻赶回来。只是,进城的时候恰好遇到卢公子,推辞不过,随他去了长公主府。二弟在赏花宴遇害,至今未能查出死因,以至于尸身无法领回安葬。说到这件事,长公主深感内疚,自责是没有安排好赏花宴的防卫,才会让父亲和母亲经历丧子之痛。正巧明日十五,长公主便邀母亲到白莲庵进香,一来为二弟祈福,二来也是让母亲散散心。长公主亲自邀约,时间又紧迫,儿子不得不立刻回府禀告这件事。惊扰了父亲和母亲休息,还望父亲恕罪。”苏慕贵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似乎对苏府之事全不知情。 只是,这头苏夫人刚被禁足,转眼便接到隆兴长公主的邀约,这禁足要如何禁下去? “父亲,既然隆兴长公主有邀,还是解了夫人的禁足吧!我和姨娘受些委屈没有关系,总不能让苏府因此触怒了隆兴长公主!”苏陌颜怯怯地道,心中却在冷笑。 这邀约来得这么及时,显然是苏夫人备下的后路,既然如此,她索性在火上再加把油。 苏绍谦的确在担忧这件事,但听苏陌颜这么说,反而被激起了性子,怒喝道:“为什么要解除禁足?继续关!”若是就这样破禁,往后又要如何继续禁足?陌颜毁容一次,这次又是以一次。长此以往,苏府下人岂不都以为他畏惧隆兴长公主,不敢动苏夫人,以后谁还会把他这个当家人放在心上? 苏夫人忍不住道:“老爷,隆兴长公主可是皇上的亲姐姐,拒绝她的邀约,岂不是大不敬——” 苏慕贵像是刚刚察觉到屋内气氛不对,忙截话道:“母亲这话言重了,隆兴长公主府和苏府一向交好,如今母亲因为伤心二弟之死卧病,无法赴约,长公主又怎么会因此见怪?不过……”他忽然压低声音,凑到苏绍谦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又道,“若真拒绝长公主府的邀约也不妥,既然母亲无法赴约,不如让妹妹们去进香吧!” 原来,长子并不是特意为苏夫人求情才来,而是为整个苏府着想,不敢怠慢隆兴长公主的邀约。 苏绍谦面色顿时好转,道:“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见父亲怒气缓解,苏慕贵立刻奉命离开,走到门口时却又顿足,转头道:“父亲,孩儿不知道母亲究竟做错了什么,不过二弟遇害,父亲心里必定十分难过,何况母亲一个弱女子。若是她有言行失当的地方,还请父亲多多体谅。若真是触怒了父亲,就请父亲责罚我吧,无论如何,两位都要多保重身体才是!”这番话说得十分诚孝,令人动容。 苏绍谦一怔,随即道:“我知道了。”语调却已经宽和了许多。 能够想到利用隆兴长公主的邀约作为退路,见势不妙又立刻改口,临走前那番话更是意味深长,连苏绍谦这样功利薄凉的性子都为之动容……人人都说苏慕贵虽是嫡长子,但资质平庸,常年游荡在外,根本是个败家子。但以今晚的情形来看,这个人只怕比苏夫人和苏锦玉加起来都难应付!苏陌颜暗自警惕。 无论如何,苏夫人今晚被罚,在苏府奴仆心中的地位必然会动摇,趁这个时机,可以做很多事情。 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先问清楚一件事:“姨娘,你和苏夫人到底有什么恩怨?” 同一时间,回到竹茂院的苏夫人再也忍不住,抱怨道:“贵儿,你为什么不帮我求情?有长公主府的邀约,你现在又是苏府唯一的子嗣,你父亲怎么敢继续让我禁足?” “母亲,当时父亲已经激怒了,孩儿若是再为你求情,父亲会连孩儿一起恼上。如果真的闹僵了,对谁都没有好处。还不如让父亲认为我是站在他这边的,这样我劝父亲的话,他也能够听得进去。”苏慕贵耐心地解释道,心中暗自摇头,母亲毕竟久居内宅,又一向霸道惯了,根本看不清楚形势。“倒是玉儿你,母亲要对付赵姨娘和苏陌颜,你怎么不劝阻?这可不像你的为人!” 或许是旁观者清,后宅的事情,玉儿一向比母亲看得透,怎么这次也跟着犯糊涂? “哥哥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任由苏陌颜和赵姨娘欺到我们母亲头上吗?”苏锦玉咬牙切齿地道。 苏慕贵叹口气,道:“赵姨娘年老色衰,又没有背景,又没有手段,父亲不过是拿她的八字镇邪罢了;苏陌颜就算孝女的名声再响,毕竟是一介庶女,又毁了容,能有什么前程?就算再得父亲看重,也不过是两枚废棋,今晚如果不是母亲和妹妹轻举妄动,犯到父亲头上,凭她们两个,怎么可能威胁到你们?与其盯着她们,还不如把心思放在那些年轻貌美的小妾身上,那才是真正的威胁!” “你知道什么?她可不是庶女!”苏夫人脱口道。 旁边的苏锦玉面色剧变,恶狠狠地道:“不,她就是庶女,卑贱的庶女!我才是嫡女!” 苏夫人自悔失言,忙将苏锦玉抱入怀中,柔声安抚。 苏慕贵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巡梭,神情狐疑:“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第025章 天命贵女 苏夫人一时失言,早后悔不迭,慌乱地道:“没什么。” “你刚刚说,苏陌颜不是庶女,是什么意思?”苏慕贵走南闯北,怎么会轻易被她糊弄过去,眉头紧锁,“不是庶女,那就是嫡女?难道说她是母亲的女儿,还是说……我一直就觉得奇怪,苏府三位小姐,为什么只有她的名字和别人不一样?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要隐瞒吗?” 心中隐隐想到了一种极可怕的可能,手不禁紧紧地握了起来。 苏夫人见遮掩不过去,只能不情不愿地道:“其实,要真论起来,赵氏才是你父亲的原配。” “这怎么可能?”尽管隐约猜到,但听苏夫人嘴里听到这件事,苏慕贵还是震惊得几乎跌落在地,“赵氏身份卑微,又没有什么手段,怎么可能压过母亲,成为父亲的原配?” 那岂不是意味着他其实是庶子,苏陌颜才是嫡女? “还不是那些算命先生胡说八道?那时候你父亲生了重病,百般求医无效,听到有算命先生说赵瑶兰八字金贵,不但能够旺夫,还能旺家,苏老夫人那个老不死的就做主,也不管赵瑶兰已经有了婚约,就把这个穷酸秀才的女儿娶进苏府。”提到苏老夫人,苏夫人就满腹怨言,恶狠狠地咒骂道,“要不是她多事,凭赵瑶兰的家世怎么可能嫁到苏府?若非如此,一年后我遇到你父亲时,他又怎么会是有妇之夫,又怎么会弄得我妾身不明,受了这二十多年的委屈?” 苏慕贵努力地消化这些消息,皱眉道:“既然如此,母亲为什么要嫁给父亲呢?” “你懂什么?苏府世代经商,财富雄厚,加上祖籍在南方,没有受到战乱的影响,可以说是豪富。但富而不贵,终究是祸患,你祖父便为你父亲捐了个功名,上京求官,只是没有门路,到处碰壁。而我虽然因为救了隆兴长公主成为伴读,但李府根基浅薄,一没钱,二没人,根本就没人放在眼里,如果能够联合起来,以苏府的豪富,加上我在隆兴长公主那边的门路,定然能够飞黄腾达。”苏夫人有些憋气地道,“而最能确保两府合作无间的办法,就是联姻。苏府只有你父亲一根独苗,除了我嫁给他,还有什么办法?要怪便只怪赵瑶兰那贱人,不自量力,占据本不属于她的位置,甚至还生下了儿子!” 何况,苏绍谦年少风流,惯会讨女孩欢心,又慷慨大方,她也颇为倾心。 可偏偏苏绍谦在老家已经娶有妻子,还有一个刚满月的儿子!这令李清芬深恶痛绝,不过就是个穷酸书生的女儿,凭什么占据苏夫人的地位?甚至还生下了长子? 她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又与苏绍谦两情相悦,苏李两府都乐观其成,那个位置本该是属于她的,是赵瑶兰挡了她的路! 于是,她要求苏府将赵氏从妻贬作妾室,并且解决掉那个碍眼的长子。 双方意见达成一致后,便由隆兴长公主做媒,她以正妻之礼加入苏府。当时这场婚礼在京城颇为轰动,别人都不知道远在家乡的赵瑶兰,只道她才是正牌苏夫人。这件事只有老家的奴仆们清楚,后来苏绍谦被调回京城后,她趁机将那些老家人都遣散了,彻底将这个消息封死。现在苏府的奴仆,都是回京后新买的,都以为赵姨娘是后入门的,就连苏陌颜也未必知道真相。 苏慕贵也猜到赵姨娘所生之子肯定已经死了,皱眉道:“既然如此,何不连那个赵氏一起除掉?” “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恨那个老不死的说什么都不同意,说如果赵氏有个三长两短,她就一头撞死,让你父亲背负不孝的名声!我只好让步。”说到这里,苏夫人越发怨恨苏老夫人,冷笑道,“不但如此,连玉儿这些苏府小姐的名字都是她取的,偏偏让玉儿和苏锦芳同字,却给那个贱人的女儿取名叫什么苏陌颜,说是什么紫陌红尘中最美的容颜,我呸!” 要不是那个老东西,她何至于提心吊胆过这么多年,唯恐有朝一日被人揭破赵氏才是原配? 苏慕贵觉得奇怪:“祖母为什么对赵氏这样袒护?” 总不可能是因为正义感发作吧? “还不是那些个算命先生的鬼话?说什么赵瑶兰八字金贵,能够兴旺整个苏府,还说什么苏府将来如蒙大难,只有赵瑶兰那个贱人才能够拯救苏府?还说什么赵瑶兰命中注定有贵女!我呸,不过就是个贱胚子生的贱种,有什么贵的?又能贵到哪里去?”苏夫人气恨恨地道,只说,说到贵女时,忍不住有了一丝心悸,紧紧咬住了嘴唇。 苏慕贵看出她的色厉内荏,冷笑道:“既然母亲不信,又何必毁了苏陌颜的容貌?” 他虽然不在苏府,却对苏府的事情了如指掌。 “谁叫她和她那个卑贱的娘一样,不自量力,妄想不属于她的东西?”苏夫人厉声道,“你知道吗?第一次见到苏陌颜后,长公主居然跟我说,难得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若是她的女儿就好了,还说说不定会是她的半个女儿。这话里的意思还不明白吗?我已经被赵瑶兰那个贱人毁了一辈子,又怎么能够容许她毁了玉儿的好事?就算将来玉儿不要卢文渊,也轮不到那个小贱人!” 苏慕贵神色狐疑:“母亲你其实是相信天命贵女一说的吧?所以才会这么惶恐!到底是为什么?” 卢文渊好歹也是长公主的独子,苏陌颜一个庶女怎么配?何况,父亲对苏陌颜有更远的安排,怎么可能同意把她嫁给卢文渊?真是的,就因为这种荒谬的理由,硬生生毁了苏府的青云梯,难怪父亲会大怒! 这话说中了苏夫人的心事,她微微一颤,随即反驳道:“什么天命贵女,都是骗人的鬼话,我才不信!” 可是—— 明明从她进门后,苏绍谦因为顾忌她,从来都没进过赵姨娘的院子,赵姨娘根本就不可能有子嗣。可偏偏就那么巧,苏绍谦醉酒,误入寒梅院,而赵姨娘就因为这一次有了身孕,生下一个女儿,而苏陌颜又偏偏有着远超出苏府的美貌,尽管她百般打压,却还是被苏绍谦看到这份诡异的美貌;隆兴长公主那样的人,居然会对初次见面的苏陌颜说出那番话……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算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用了,还是想想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吧?”想到苏陌颜最近看似懦弱,实则难测的行为,苏慕贵心头也有了一丝忧虑。原本想着她只是庶女,又毁了容,就算有心机也不足为虑,但现在知道赵氏和她的身份,那就不得不重视了——他可不想从嫡长子变成庶子,成为京城的笑柄! “天命贵女这件事,父亲应该不知道吧?” 第026章 桃花树下,公子如玉 苏夫人恨恨地道:“我怎么可能让他知道?” 她拼命打压苏陌颜来还不及,怎么会让这种对她有利的话传开? 苏慕贵早猜到如此,叹了口气。这样一来,事情就更棘手了。这段时间苏府怪事频频,父亲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又一心一意想要让上爬。如果让他知道“天命贵女”这回事,苏陌颜在他心中的分量便又要重许多。如果说这段时间苏府的变故都是苏陌颜的手笔,那她之前的懦弱就是伪装,心机深不可测,倘若让她抓到机会,说不定真能够揭发以前的事情,嫡庶归位。 而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母亲和妹妹毕竟是后院女子,还是太过婆妈,这种祸患,早该快刀斩乱麻,不留祸患! “这些事情母亲早就该告诉我的,你可知道,这段时间,一直有人在打听苏陌颜的事情?我原本没放在心上,今晚知道这些才觉得事态严重。赵姨娘倒也罢了,苏陌颜这个人必须除掉!”苏慕贵神情阴冷,转头对苏锦玉道,“明天你们姐妹不是要到白莲庵陪长公主进香吗?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到时候,你就……” 次日便是十五,为进香之日。 苏府的马车到达白莲庵时,隆兴长公主还未到,苏陌颜等人便去白莲庵后院游览。 白莲庵原本只是个小庵堂,后来因为送子观音灵验而香火旺盛,达官贵妇慕名而来,渐渐成为京城最闻名遐迩的庵堂。为了供贵人赏景,后院特意花重金移栽了大批桃花,并命名为灼华院。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现在正值花期,枝头桃花如火如荼,灼灼其华,灿若云霞,周遭彩蝶飞舞,偶尔有风吹过,落英缤纷,漫步其中,如临仙境, 白莲庵是京城最兴盛的庵堂,今日又是进香之期,自然人潮如涌。 然而,偌大的后院明明尽是赏花之人,却人人屏息顿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寂静得针落可闻。 “这是怎么回事啊?”苏锦芳忍不住问道。 话音未落,便听到旁边有人“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别出声!”明明声音已经极低,却仍然继续压着,小声道,“刚才有人在弹琴,一连三曲,动听极了,人人都忍不住想要继续听,所以都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唯恐惊动了弹琴人,惹他不悦,不肯继续弹奏。你刚才那样大声说话,小心犯众怒!” 苏陌颜等人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究竟是什么样的琴声?居然有这样大的魔力? 那人忽然露出惊喜的神色:“听,又有琴声了!”便不再理会她们。 果然有琴音传来,起先微不可闻,渐渐的,琴声清晰起来,清雅悠远,如冰击玉撞,每一个音节都跳动心扉,似乎连心跳的节奏都被琴音带动,与这片桃源仙境相融,恍如天籁,无怪乎令在场众人都如痴如醉,不敢发出一丁点动静,唯恐惊扰了弹琴人。云蒸霞蔚的桃林间,便只剩这幽雅动听的琴音缓缓流淌着。 苏陌颜顺着琴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也微微一怔。 那是灼华院地势最高的地方,一座凉亭,几树桃花,一男子身着白衣,独坐在桃花树下,垂首抚琴。偶尔有山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了他满身。他低着头,看不清楚容貌,但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优雅贵气,只让人觉得定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远山如黛,桃花如霞,白衣如雪,汇成一副极美的画面。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好一曲《桃夭赋》!”一曲终了,寂静无声的桃源里,苏锦玉清脆的声音响起,“于平淡中见真章,越寻常处越难得,公子琴技无双,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地,小女苏锦玉拜服!小女对琴技也有所研究,不知道公子肯不肯指点一二?”说着,顺势福身,姿态优美。 白衣男子闻言,抬起头来,目光轻轻落在苏锦玉身上。 苏陌颜又是微微一怔,这人她认识,正是在赏花宴上对她十分友好的左相之子林鸿渐。只是,赏花宴上他最多算是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风头全被萧夜华抢走。但今日这如梦如幻的一幕,以及天籁般的琴音,却会铭刻在每个见过的人心中。桃花树下,公子如玉,以后,桃花也罢,琴音也罢,再也没有人能够与他并肩。 “苏小姐也懂琴,不知道对我方才数曲有何评价?”林鸿渐温声道,目光微微一偏,却落在了苏陌颜身上。 与萧夜华的谪仙假相不同,这是一个真正温润如玉的男子。 这几曲琴音,这副如梦似幻的画面,不知打动了在场多少少女的芳心。如今见苏锦玉以琴为由,勾起林鸿渐对她说话,人人都后悔不跌,怨恨自己没有早想到这一招,抢先吸引林鸿渐的注意力。 “自然是技艺无双。”苏锦玉最喜欢周围这种嫉妒的目光,何况她也确实下功夫苦练过琴技,说得头头是道。 林鸿渐不置可否,转向苏陌颜道:“苏三小姐又怎么说?” 这话便又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苏陌颜身上。她稍加思索,道:“琴技方面自然无可挑剔。不过,桃夭赋是咏叹桃花盛开的灿烂场景,而林公子的琴音中却似乎隐含着一丝哀伤。琴为心声,想必是林公子想起了生命中的某些遗憾,有所思,便在琴声中流露出来,未免与此曲此景有些不合。”论技艺,她当然不如苏锦玉,但对于这种心绪的捕捉,却正是她的敏锐之处。 “三妹妹你不懂琴就不要乱说,免得丢苏府的颜面。”苏锦玉呵斥道。 周围众人也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此曲只应天上有,这个女子居然敢说有不足,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苏三小姐并未说错,我方才弹琴时的确想到一些逝去的人,琴音中便流露出了一丝,没想到却被苏三小姐听了出来。技巧这种东西,假以时日,总会掌握的,但是有这样一颗敏锐的琴心,却比什么都难得。”林鸿渐却是微微一笑,眼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抱琴而下,走到苏陌颜跟前,笑容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温和,“苏三小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随我学琴?”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纷纷将嫉妒的目光投向苏陌颜。 林鸿渐目光温柔地看着她:“陌颜,你可愿意?” 第027章 装?她也会! “本宫就说,除了鸿渐你,再没有人能够弹出这样的琴声,果然不错!”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带着慈爱的笑意,却是一名贵妇从远处过来,容貌秀丽,衣着华贵,举止优雅,显然是优渥的生活熏陶出来的。她一路走来,众人都忙不迭地行礼,口称公主,显然就是邀请苏府小姐前来进香的隆兴长公主。 苏锦玉行礼过后便亲热地偎入她的怀中,撒娇道:“长公主,好几日没见,玉儿好想你呢!”神态亲昵,显然是在向周围人宣告她与隆兴长公主不同寻常的关系。 林鸿渐抱着琴,躬身道:“姨母。” 他叫隆兴长公主姨母,难道说他的母亲也是一位长公主?苏陌颜暗自讶异。 “刚才本宫还恍惚听到你说,让人跟你学琴?这倒真是稀罕了!你自小脾气古怪,不爱理人,文渊和文秀是你的表兄妹,想要跟你学琴都被你拒绝了,今天居然主动求别人跟你学琴?本公主倒要看看,究竟什么样的学生才能入你的法眼!”隆兴长公主半是嗔怪半是慈爱地道,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苏锦玉身上,笑道,“难不成你是看中了玉儿?这也难怪,玉儿聪明伶俐,又在琴艺上下过苦功,确实是个好学生,难怪你看得入眼。” 苏锦玉脸都涨红了,咬牙道:“长公主,不是我,是我三妹妹。” 长公主喜欢她,夸奖她,本来是好事,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却好似她成了苏陌颜的陪衬,实在让她难堪至极,不由得心底更恨了苏陌颜一层。 苏陌颜适时上前福身道:“陌颜见过长公主。” “起来吧,不必多礼。”隆兴长公主满脸笑意,拉着她上下打量,眼眸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诧异。眼前的苏陌颜一身蓝衣,深深浅浅,宛如浩瀚的夜空,裙裾周围绣着星星点点的黄色消化,若隐若现,搭配头上镶蓝宝石的星星银饰,好似夜空中闪烁的繁星,蓝色面纱将毁损的容颜遮掩起来,只剩下那双明眸,正是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反而更引人遐想。 她整个人看上去,正如群星荟萃的星空,神秘,优雅,令人眼前为之一亮。 容貌对女子何等重要?尤其苏陌颜原本是那样一个绝色美女!原本以为她就算不为毁容而自惭畏缩,也应该伤心难过,无精打采才是。没想到竟然如此落落大方,举止从容,似乎丝毫也没有将毁容的事情放在心上,这种气度实在罕见。 隆兴长公主眼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随即笑道:“舍身救父,真是个好孩子。不过她恐怕不懂琴吧?” “不懂可以慢慢学,重要的是有心。”林鸿渐毫不在意地道,“今日是母亲的祭日,她平生最爱两样事物,一是琴,二是桃花,我便在这桃花树下弹琴,为她祭奠。因为想到过世的母亲,所以琴音中就流露了几分,别人只觉得琴技高超,只有陌颜听出琴声中的感情。所以我觉得她有一颗敏锐的琴音,很适合学琴。” 苏锦玉忽然插话道:“林公子,只怕三妹妹不能跟你学琴。” “哦?为什么?”林鸿渐问道。 “赏花宴上,林公子半路有事离开,所以有所不知。家兄在赏花宴上过世,家母伤心过度,卧床不起。今日是隆兴长公主邀请,母亲命我们前来进香,否则,我们应该在病榻前侍疾才对。三妹妹以孝道闻名京城,当然明白这点,刚才恐怕是一时激动,忘了向林公子解释了。”想到苏夫人今日不能前来的“缘由”,她便立刻将孝道搬了出来,暗藏锋芒。 果然,这话一出,周围众人都纷纷赞叹苏锦玉孝顺,而对苏陌颜有些鄙夷。 还是名动京城的孝女呢,母亲卧病在床不想着侍疾,反而想要随林公子学琴,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尤其是那些嫉妒苏陌颜得到林鸿渐青睐的小姐们,更是抓住机会狠狠贬低她。 就连隆兴长公主也点点头,道:“玉儿这话是正理,既然如此,鸿渐你就不要影响苏三小姐尽孝了。” “哦?苏府二公子遇害一事,我也有所耳闻,还以为是误传呢!”林鸿渐淡淡一笑。 苏陌颜心中一动,故作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林公子会认为是误传呢?” “因为,我刚才看到苏小姐身着一身红衣,光彩照人。如果苏二公子真的过世了,就算案情没有查明,不能发丧,苏小姐也不应该穿这样鲜亮的颜色才对,没想到竟然是我猜错了。”林鸿渐缓缓地道,眸光微冷,“那我就不明白了,苏三小姐都身穿蓝衣,怎么和苏府二少爷同胞的苏小姐你却是一身红呢?” 苏锦玉顿时滞住了:“这……” 这段时间,她处处都觉得被苏陌颜压住,更不愿意失去隆兴长公主的疼爱,因此今日出门格外细心装扮,想要压过苏陌颜,却忘了苏慕清刚遇害没过多久,竟然穿错了衣服!如果传扬出去,她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隆兴长公主神色也有些难看,她这般疼爱苏锦玉,苏锦玉名声有损,也会连累到她身上来。 “林公子误会了,兄长过世,大姐姐当然难过。只是,父母已经够伤心了,若是我们做女儿的也一片悲色,岂不是更增加他们心中的悲痛?所以大姐姐衣着鲜亮,言语欢笑,就是为了能够驱散父亲心头的悲伤,早日再展欢颜,其实是一片孝心。只是我偏爱蓝色,所以没有换衣。”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苏陌颜居然会开口解释。 她解释得合情合理,但看在众人眼里哪有不明白的? 如果苏锦玉真是一片孝心,怎么会被林公子问得哑口无言?分明是遮掩而已。 刚才苏锦玉暗指苏陌颜没有拒绝林公子的邀请是不孝,这次她遇到难堪,苏陌颜却为她解围,究竟谁更有气度,谁更孝顺,再分明不过。 苏陌颜当然不是要为苏锦玉解围,而是为隆兴长公主解围。 原本,她是想等天一药铺进入正轨后,就带赵姨娘和染画离开,但昨晚听完赵姨娘的遭遇后,却改变了主意,决心为赵姨娘讨个公道。虽然说隆兴长公主和苏夫人私交极好,但未必就不能动摇。因此她今日特意细心装扮,又在看到苏锦玉妆容不妥后想好说辞,就是为了给隆兴长公主留个好印象,再者也能为自己博个好名声。 装,这种事情,不止苏锦玉会,她也会! 而且,这样一来—— “原来如此,那是我误会了。”林鸿渐含笑道,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苏三小姐更应该随我学琴,琴声悠扬动听,苏三小姐学会了,弹给苏大人和苏夫人听,岂不更能解忧?尽孝道,再好不过。” 苏锦玉目瞪口呆,绕了一大圈,她毁了名声,苏陌颜落了好,竟然还是没有拦住她随林公子学琴…… 第028章 嫉妒成狂 “林公子言之有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以后请林公子多多指教。”苏陌颜福身道。 虽然不知道林鸿渐为何处处帮她,但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十分温和,应该没有恶意,相交并无不可。而且,林鸿渐是左相之子,能够与他相交,苏绍谦会更加看重她,将来她要想为赵姨娘讨还公道便多了一重筹码。再者,等到天一药铺开张,她出门的次数也会增加,学琴正好可以作为借口,不会引人怀疑。 林鸿渐微笑道:“陌颜不必多礼。”却悄悄对她眨了眨眼睛,眸光透漏着三分淘气之意。 苏陌颜微微一怔,随即醒悟,林鸿渐只怕也猜到她明知道苏锦玉衣饰不妥,所以故意发难,和她一搭一唱将苏锦玉绕了进去。而这一眨眼,便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好像两个人偷偷做了坏事,却又心照不宣,只有彼此知道这个秘密。同样的身着白衣,同样温雅如玉,林鸿渐给她的感觉却比萧夜华要温和得多,也真实得多。 这番互动落在苏锦玉眼中,又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林公子,相逢即是有缘,既然今天是隆安长公主的祭日,我也想要为隆安长公主进三炷香,愿她泉下安息,不如一道去佛殿吧?”难得遇到林鸿渐,苏锦玉不甘心就这样失去这个机会,努力想要挽救形象。 林鸿渐却丝毫也不领情:“第一,我娘最不喜欢的就是进香,曾说过,将来若要祭她,在桃花开得最好的地方为她弹琴便是最好的祭奠,千万不要拿香熏她,最俗的人才这样做;第二,我娘不喜欢别人叫她隆安长公主,她说嫁夫随夫,从成亲那日起,她便是林夫人,谁也不许再叫她长公主;第三……”冷漠地瞥了她的装束一眼,“第三,就算要进香祭奠,我也不会让一个穿红衣的人祭奠她,那是我娘,不必苏大小姐你彩衣娱亲,尽孝心!” 苏锦玉还还从未被男子这样抢白过,脸顿时涨得通红。 隆兴长公主也看不过眼,斥道:“鸿渐,玉儿是姑娘家,又是一片好心,你何必让她这么下不来台?” 闻言,苏锦玉神情越发委屈,泪珠在眼睛里转来转去,楚楚可怜。 “如果我爹不是左相,如果我娘不是隆安长公主,她还会这么好心吗?”林鸿渐反问道。他虽然不经常出府,但是这种想要攀附的嘴脸看得多了,心中越发厌恶,“我要再跟她多说一句话,只怕要污了我这桃花,污了我的琴,我先走了!”丝毫也不给苏锦玉留情面,竟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抱着琴便走开了。 苏锦芳目瞪口呆:“听说这位林公子个性古怪,今天算是见识了。” 随即意识到隆兴长公主在旁边,急忙住口。 隆兴长公主却并未在意,反而温言软语地安慰苏锦玉:“我三妹本就是古怪的性子,鸿渐偏偏随了她。再加上他自幼丧母,林相又国事繁忙,众人怜他孤苦,就纵容了些,养成这样古怪的性子,玉儿你别放在心上。”说着,又转头向苏陌颜笑道,“鸿渐这个古怪脾气,对谁都不客气,居然会对苏三小姐你这样温柔,真是难得。不过,连阿夜那样眼高于顶的人都将你视作红颜知己,也难怪鸿渐对你特别。” 她怀中的苏锦玉闻言,看向苏陌颜的眸光越发愤恨。 她和林公子素不相识,根本不可能得罪过他,可是从上次赏花宴初见,林公子就对她毫不客气,冷嘲热讽,一定是苏陌颜这个贱人在林公子耳边说了她的坏话! 就连周围众女子看向苏陌颜的神情也有些善,毕竟,萧夜华和林鸿渐都是京城女儿梦寐以求的良人! 苏陌颜微微一怔,隆兴长公主这番话,似乎带着些挑拨离间的味道。不过,应该是错觉……吧?毕竟,她和苏锦玉的关系早就剑拔弩张,哪里还需要挑拨?不过,周围这么多贵族女子,如果嫉妒起来刁难她,也很麻烦。 “或许是他们怜悯我毁容了吧?毕竟,对一个女子来说,在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情了。”苏陌颜叹息,黯然神伤。 她当初决定“毁容”,实在是太明智了! 原本心生嫉妒的女子闻言,顿时又放心了。不错,苏陌颜已经毁容了,任何大户人家都不可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既然如此,还不如大度点,和她交好,说不定反而能够借机亲近这两位贵公子,留下好印象。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友善起来。 “算了不说这事了,我们去进香吧!”隆兴长公主似乎觉得自己触到了苏陌颜的伤疤,神色有些歉疚,转身离开,朝着大殿走去,苏陌颜等人尾随其后。 苏锦玉落后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得到的声音恶狠狠地道:“苏陌颜,你最好别痴心妄想!” “我不明白大姐姐的意思。”苏陌颜轻描淡写地道。 “林公子的父亲是左相,皇上最器重的臣子,他母亲是隆安长公主,先皇最疼爱的小女儿,而且林相和隆安长公主恩爱无比,以至于隆安长公主过世后再也没有续弦。他就林公子这么一个儿子,而你不过是侍郎府的小小庶女,还毁了容,你以为林相会同意你这样的人攀附林公子吗?不管林公子还是南陵王世子,都不是你能配得上的,你最好有自知之明?”苏锦玉咬牙切齿地道,却难掩话语中的嫉妒之意。 她实在不明白,南陵王世子也好,林公子也好,为何都对苏陌颜这个卑贱的庶女另眼相看? “那么,大姐姐你有没有自知之明呢?”苏陌颜微微一笑,神情悠淡:“配得上也好,配不上也好,至少他们都对我另眼相看。总比那些想要和南陵王世子搭话,人家却不理她;想要讨好林公子,却反被嫌弃的人好。再说,究竟谁是嫡女,谁是庶女,还未可知吧!” 说着,扬眉一笑,抢先两步上前回答隆兴长公主的问话。 而她这番话,以及那一笑,却将苏锦玉气得几乎吐血,却又无法反驳,尤其想到最后一句话,更是心惊,只将手中的帕子扭成了麻花,却还是一跺脚,跟了上去。她今天已经出丑够了,不能再失去隆兴长公主的欢心,至于苏陌颜……她眼眸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芒。 嚣张也好,得意也好,也就到今天晚上为止了! 第029章 再遇冥焰 第029章再遇冥焰 隆兴长公主极爱桃花,但今日是十五,进香之期,白莲庵也不好将众人拦在庵外,因此后院桃林中人潮如涌,无法好好欣赏。苏锦玉便提议在白莲庵借宿一宿,等明日闭庵一日,尽情赏花,隆兴长公主欣然应允。于是众人都留宿白莲庵,苏锦玉在隆兴长公主隔壁的厢房,苏陌颜和苏锦芳则分别在两边最角落的房间。 当晚,染画服侍苏陌颜睡下后,便在外间的睡榻上睡着了。 听到外间均匀的呼吸声,苏陌颜却睁开了眼睛。今日苏锦玉出了个大丑,隆兴长公主却对她疼爱依旧,是真的这么喜欢苏锦玉呢,还是为了苏府的财富?……正想着,忽然听到窗外有极轻一声响,微不可闻,但听在她的耳朵里,却清楚地知道那是利刃刺入人身体的声音。 果然,随即便有淡淡的血腥味传来。 苏陌颜心中一动,起身打开窗户,淡淡的月辉下,只见一人立在院落中间,泛着血色光芒的长剑正从一名黑衣人的胸口缓缓拔出来,面戴黑漆面具,一袭红衣,眼眸如血,正是冥焰。在他的周遭,已经横七竖八躺了四五个同样衣着的人。凝视着剑上的血色,他眼眸中的血色越发浓郁,妖艳得近乎诡异,使得他整个人闪烁着一种嗜血的光芒。 似乎察觉到什么,冥焰猛地转头,和她的目光对个正着。 冥焰浑身一震,眼眸中血色淡去几分,下意识地道:“他们要杀你!”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只是觉得刚才那一幕被她看在眼里极为不妥,不妥得让他有些惊慌。 “我知道啊!”苏陌颜却微微一笑,“不然我也不会这样贸然打开窗户。” 留宿白莲庵,是苏锦玉提出来的,又刻意将她分到这个偏僻的厢房,她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只是,派杀手这种干脆利落的手段,倒不想太像是苏锦玉和苏夫人能够想到的……眼前闪过苏慕贵阴冷的双眼,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位所谓不成器的苏府长子,这些年来应该暗中掌管苏府的生意。走南闯北,见惯市面,黑白两道都有接触,才能使出这样心狠手辣的手段。 看起来,她最近的行为已经让有些人恐慌了呢!既然如此,她何妨再添上一把火? 她的意思是,猜到是他,认为没有危险,才会打开窗户吗?冥焰凝视着她,嘴唇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这是……相信他吗? 望着那双含笑的眼眸,冥焰只觉得天地似乎忽然间明亮了许多,好像刚才有乌云遮过,这刻却又散尽一般。那种感觉如此真切,以至于他忍不住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夜空,却是万里无云,显然,那只是错觉!然而,在目光触及繁星拥簇着一弯新月的情形时,眼眸中又染上一抹浓重的血色,握剑的手紧了紧,眉头微蹙,下意识地退了两步,退回到阴影中,这才又安静下来。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苏陌颜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无事。”沉默了会儿,冥焰答道。 见他不欲多说,苏陌颜也不追问,看着冥焰,好一会儿才柔声道:“究竟是是每次你出现的时候,我都会被人追杀;还是说,每次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你都会出现呢?该不会……你一直跟着我,看到我遇到危险就会出手吧?” 上次轻烟想要推她入池塘是一次,现在这些杀手又是一次。 冥焰下意识地避过她的目光:“没有。” “是没有跟着我,还是没有一直跟着我?”苏陌颜这次却没有放过他,追问道。 冥焰沉默了许久,低低地道:“没有一直。” “噗嗤——”苏陌颜忍不住轻笑起来,这个男人,还真是……坦诚得有些可爱! 轻柔的笑声好似一块石头,落入心湖,激起层层波澜。冥焰莫名地觉得有些烦躁,却又不知那种烦躁为何而来,只知道那笑声便是根源,皱眉道:“不准笑!” 笑声微顿,苏陌颜颇含着几分趣味地望着他:“如果我继续笑,你会怎么办?杀了我吗?” “不会!”冥焰脱口道,随即便察觉到自己又犯了个错误,因为那令他心烦意乱的笑声又开始响起,而且比之前更加肆无忌惮。如果是以前,有这样令他心烦意乱的人在侧,他早就一剑刺过去,让那人的笑声连同生病一起中止。但这次不同,他不能杀她,他无法对她拔剑相向!而除了杀人……他竟然完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她不要笑! 他试图摆出最凶残的姿态,用最狠厉的目光看着她。 但这些能够将别人吓得魂不附体的狠绝,在她面前却好似一个笑话,只换来变本加厉的笑声。 “……”冥焰默默地收起那些眼神,长剑归鞘,然后默默地转过身去,默默地背对着她盘腿坐下,开始打坐,大有她笑任她笑,我自巍然不动的味道。 这就是他能够想到的表示抗议的方式吗? 苏陌颜理智彻底崩塌,笑得前仰后合。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可爱了! “小姐,怎么了?”外间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还带着三分睡意,显然是被苏陌颜的笑声惊醒。 苏陌颜连忙道:“没什么,染画你接着睡吧!”听着外间窸窸窣窣一阵响声,最后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她才放下心来,转头看到仍然背对着她“静坐抗议”的冥焰,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这次克制了许多,生怕吵醒了染画。她不怕冥焰,但是染画那个小姑娘就未必了,若是被冥焰吓到,尖叫起来引来众人就不好了。 “好了,我不笑了,你可以转过身来了。”苏陌颜含笑道。 冥焰默默地站起来,转过身来,看着苏陌颜,正要说些什么,远处忽然闪现一朵绿色的烟花。冥焰转头望去,又看了眼苏陌颜,低低地道:“我要走了。” “等一下,帮我个忙吧?”苏陌颜忙道。 冥焰点点头:“好。” “你都不问问我想让你帮什么忙吗?”苏陌颜凝视着他,声音中多了几分柔软,只是看到远处苏锦玉的厢房时,眼神又冷静下来。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他们这么想要看她身首异处的模样,不如她先帮他们练练胆子吧! 望着冥焰的身影消失在远方,苏陌颜嘴角露出了一丝浅笑。 没多久,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彻黑夜…… 第030章 惊吓,栽赃 深夜,漆黑寂静,苏锦玉却仍未入睡。 幼时,当她以为自己是金娇玉贵的嫡长女时,却偷听到母亲和祖母争吵,得知苏陌颜才算是真正的嫡女;后来,她和母亲用尽手段打压赵氏母女,终于等到祖母过世,赵氏母女备受冷落,无人问津,苏陌颜却又用她惊人的美貌重获父亲的宠爱;最后,守心庵大火,苏陌颜毁容,却又阴差阳错得到了“孝女”的贤名,出席宴会,备受称赞…… 每次都是这样,当她认为苏陌颜再不可能成为她的威胁时,苏陌颜就会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狠狠地给她一耳光。 尤其是这次,毁容后的苏陌颜一反从前的懦弱畏缩,反而多了一种从灵魂中透出的风华,比之先前的美貌更加耀眼夺目,就连南陵王世子和林公子都对她另眼相看。这种压迫感和危机感,苏锦玉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过,若非如此,她怎么可能会穿错衣服,以至于被林鸿渐大加嘲弄,众人面前颜面扫地? 不过,好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她再也不用活在苏陌颜的阴影里了!想象着明早苏陌颜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中的情形,苏锦玉心头一阵快意。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敲窗户的声音,苏锦玉心头一动,难道是哥哥雇的杀手得手,特意来告诉她?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阵兴奋,急忙起身,跑过去打开窗户,外面清辉满地,却没有半个身影。疑惑地关上窗户,正要回床休息,却忽然踩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脚底一滑,摔倒在地,却将那个东西抱入怀中。 “小姐,你怎么了?”守夜的贴身丫鬟飞花被惊醒,举着烛火进来。 摇曳的烛火照耀下,苏锦玉这才发现她抱着的,竟然是一颗血淋淋的男人头,面目狰狞,满脸鲜血,至死不闭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凶狠地盯着她。苏锦玉脑海中有了片刻的空白,随即尖声惊叫,下意识地将人头往外一扔,猛地起身朝外跑,却又被另外一个人头绊倒,摔倒在地,正巧摔倒在另外一个人头上,嘴对嘴来了个亲密接触。 而被她扔出去的人头却正巧落入飞花怀中,惊得她打翻了烛火。 “啊——”两人同时尖叫,屋内一片混乱。 隆兴长公主离得最近,被叫声惊醒赶过来,看到屋里的人头也惊骇欲绝,险些昏倒过去,更让众人忙乱不堪。随即苏陌颜和苏锦玉以及白莲庵众尼也赶过来,急忙将人扶到外间,熬制宁神的汤药,好一阵子才稳定住局面。 想到自己亲过那个死人头的嘴,苏锦玉只觉腹部一阵作呕,狂吐不已,拼命地用水漱口。 几颗死人头就被吓成这样?这胆子未免太小了!苏陌颜看着,心中冷笑,但表面功夫该做还是得做:“庵主,这是怎么回事?白莲庵是京城最闻名的庵堂,有多少贵妇女眷来这里进香,借宿。难道说白莲庵居然连一点防卫都没有吗?今晚居然让隆兴长公主和我大姐姐受到这样的惊吓?如果有什么万一,你们担当得起吗?” “这……贫尼也不知道。”白莲庵庵主清虚师太苦着脸道。 隆兴长公主可是皇上的亲姐姐,在京城贵妇圈中交游广阔,若是将今晚的事情传扬开来,以后谁还敢来白莲庵借宿? 苏锦玉惊魂未定,尤其觉得唇间气息令人作呕,痛苦不堪,闻言怒道:“苏陌颜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人根本就是你杀的,人头是你故意丢到我房间里来,想要吓我!你还在这里贼喊捉贼!”说着,双眼射出仇恨的凶光,猛地扑上前去。 “大姐姐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苏陌颜假意闪躲,却趁着众人不注意,一脚踢到苏锦玉的膝盖处。 “噗”的一声,苏锦玉无力地跪倒在苏陌颜面前,众人却只道她惊吓过度浑身无力,忙上前将她扶起来。 隆兴长公主也皱眉道:“玉儿,本宫知道你饱受惊吓,但是三小姐一介弱女子,怎么可能杀人?” 苏锦玉和那些死人头接触最多,已经猜到那都是苏慕贵请来的杀手。一定是苏陌颜杀了那些杀手,故意把人头丢到她的房间里来,以示警告,同时故意惊吓她,真是狠毒残忍。尤其,看到苏陌颜看向她的含笑目光,她就更加确定,可是,这些内情却是不能告诉别人的。 但就算这样,她也不能这样轻易放过苏陌颜! “长公主明鉴,歹徒将人头丢进我的房间,明显是与我有仇,为了吓我。长公主您一向疼爱我,当然不可能,芳儿妹妹和我一向亲密,也不可能。只有苏陌颜,她一向不得宠,如今又毁了容,嫉恨我,加上我白天说话得罪了她,所以她才会做这种事情!苏陌颜,你吓我到也罢了,如今却连隆兴长公主都惊吓到了,简直是丧心病狂!”苏锦玉很快就想到了对策,飞快地向清虚师太递了个眼色。 清虚师太也道:“苏大小姐所言不错,白莲庵是京城最大的庵堂,要接待无数的达官贵人,戒备当然森严,绝不可能有贼人闯入。但如果是厢房里的人所为,就算我们戒备再森严也没有用啊!” 如果是苏陌颜所为,那就不是白莲庵的过错了,也不会影响白莲庵的声誉。 她是庵主,这么一说,便有尼姑附和道:“庵主所言不错,千防万防,内鬼难防啊!” “你们胡说八道!”染画怒喝道,“我家小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而且我就睡在外间,小姐如果出门,我肯定会知道,她根本连房门都没踏出一步!” “你是苏三小姐的丫鬟,当然帮着她说话了,说不定你就是帮凶呢!”一个中年尼姑开口道,“刚才苏大小姐惊叫的时候,我倒是隐约看到有个身影闪过,好像就是苏三小姐的模样。”她们都是依附白莲庵的,如果白莲庵香火零落,她们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众口凿凿,都认定苏陌颜是凶手,就连隆兴长公主也神色不豫地道:“苏陌颜,你怎么说?” 苏锦玉突然发现,这竟然是个绝妙的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苏陌颜。哼哼,苏陌颜你想要吓我,结果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你大概没有想到吧?惊吓长公主,这可是死罪! 身负这样的嫌疑,苏陌颜却不慌不忙地道:“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请庵主回答我。”以为这样就能栽赃到她的身上?简直愚不可及! “你问。”清虚师太信心满满地道。 第031章 不做死,就不会死! “刚才庵主说,白莲庵戒备森严,绝不可能有外人侵入。是吗?”苏陌颜嘴角带着一丝冷冷的笑意。 清虚师太肯定地道:“那是自然。” “那么,请问,那五个人头是从哪里来的?既然有人头,自然就是相应的男人。”苏陌颜柳眉轻扬,眼眸中寒意凛然,“难道说,众位师太修行之地,居然藏污纳垢?这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众人齐齐色变:“胡说八道!” 她们都是修行的女尼,如果传出私藏男人的谣言,整个白莲庵的清誉都会毁掉。 苏陌颜淡淡地道,“我入庵进香的时候,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可没有什么地方能够放人头的。再说,大姐姐受到惊吓时,人头上血迹未干,显然是刚死了没多久,更加不可能是我提前带进来的。按照庵主的说法,外贼无法侵入,那就只有可能是本来就藏在白莲庵了。”这番话完全是顺着清虚师太的话说下来的。 清虚师太面色惨白,没有想到这五个人头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更没有想到这样生死攸关之际,苏陌颜还能这么冷静睿智,一句话便正中要害。 权衡轻重后,她只能咬牙道:“是贫尼说错了。” “庵主的意思是,这五个贼人是从外侵入的?也就是说,白莲庵的守卫松懈,以至于让外贼有机可乘?”苏陌颜不肯让她含糊过去,继续问道。 “是。” “既然这五个贼人能够进入白莲庵,那么,把人头扔进大姐姐房间的人自然也有可能是从外面进来的,是不是?那我的嫌疑应该可以洗清了吧?”苏陌颜步步紧逼。苏锦玉指控她是基于这件事是厢房里的人所做的基础上,现在既然证明白莲庵防守并不严密,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自然不可能。 “是!” 苏陌颜面色一寒,转向之前说话的某个女尼:“既然这件事不是我做的,那这位师太又怎么会说,事发的时候隐约看到我的身影?” “这个……贫尼只是说,隐约看到身影像苏三小姐的——既然不是苏三小姐,那应该是贫尼眼花了!”那名女尼讷讷地道。 谁能想到这位苏三小姐看起来娇怯怯的,居然这么厉害,能够在瞬间翻盘。 苏陌颜冷笑道:“眼花了?你可知道,你当时的话已经将我推入嫌疑之中?若非我察觉到其中的破绽,如今就要被当做是嫌犯捉拿起来。现在一句轻飘飘的眼花了就想揭过去?难道说,白莲庵的众位师太平时就是靠着这样信口开河成为京城最鼎盛的庵堂的?那我可真是见识了,这件事,我一定会好好和南陵王世子,以及林公子说道说道的!” “苏三小姐息怒,她信口开河,贫尼定会重惩她的!”清虚师太急忙安抚道,“来人,将清净带下去,杖责二十,发配到后院挑水,永不得再进前院!” 林鸿渐倒也罢了,可那位气度高华,如谪仙般的南陵王世子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据说,他有次到某家酒楼用膳,酒楼掌柜出言不逊,南陵王世子温和大度,并未与他计较,但事情传扬出去后,那家酒楼却被蜂拥而至的贵族小姐们生生给砸了,从此就消失在京城之中。南陵王世子一句话没说都这样,如果他说白莲庵不好,那白莲庵还活得下去吗? “那么,白莲庵守卫不严,致使大姐姐和隆兴长公主受到惊吓,却为了推脱责任,将嫌疑栽赃到我的头上,这又要怎么说?”苏陌颜咄咄逼问道。 清虚师太不得不道:“是贫尼的错,还请苏三小姐海量包涵。” 白莲庵是京城最鼎盛的庵堂,她这个庵主还得到过太后娘娘的敕封,就连隆兴长公主对她也十分礼待,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向人这样低头了,而且眼前这人,还只是侍郎府一个不得宠的庶女。这让清虚师太心头十难受,却又无可奈何,谁叫她理亏呢? 苏陌颜淡淡一笑,转眼望向苏锦玉。 苏锦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你想做什么?”是她先指控苏陌颜的,这个小贱人肯定不会放过她! “大姐姐不用惊慌,刚才的事情那样惊悚,你惊吓过度,难免言语错乱,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苏陌颜浅浅一笑,上前挽住她的手,一副姐妹和睦的模样,向隆兴长公主道,“还请长公主不要怪罪姐姐胡言乱语,她只是受到了太大的惊吓而已。” 闻言,清虚师太眼眸中顿时流露出一丝愤恨。 整件事明明就是苏锦玉引起的,到最后她要向苏陌颜赔罪,还要搭上一个女尼,苏锦玉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轻松过关,真是不公平! “既然你都不生气,我又怎么会怪罪她呢?”隆兴长公主温声道,眼中深意无限。对待清虚师太和白莲庵女尼步步紧逼,表明她不是任人欺辱的软弱之人;但却又轻轻放过苏锦玉,还为她求情,展现她的宽容大度,姐妹情深,还维护了苏府的名誉。这个女孩,不简单! 苏陌颜福身道:“那我就代大姐姐谢过长公主了。”随即又道,“倒是那些人头凶神恶煞,有些像是刺客杀手的模样,该不会是有人想要刺杀长公主您,却被人路见不平,暗中解决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真是天佑长公主呢!” 隆兴长公主神情顿时凝重起来,经过这番对质,苏陌颜的嫌疑倒是可以洗清了。 可是,如果那些人是刺客,冲她这位长公主而来,却被人暗中解决的话,那为什么要把人头扔到苏锦玉的房间呢? 苏锦玉面色剧变,那些杀手根本就是哥哥派的,如果长公主真起了这样的疑心,查出来什么的话,那就太冤枉了!必须要立刻回府和哥哥商量对策才行!想着,她“哎呦”一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这才不胜虚弱地道:“长公主,我想回府了。” “是本宫疏忽了,你受了这么大的惊吓,的确该回府休养才对。”隆兴长公主叹道,“经过这件事,本宫今日也没有心情赏花了,都回去吧!” 一番折腾下来,早已经天色大亮。 清虚师太率众尼相送,等到隆兴长公主离开,苏陌颜忽然回头,似笑非笑地道:“静虚师太,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不做死,就不会死?” 清虚神色微变,缓缓地道:“苏三小姐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来惹我,我也不会动你!今日的事情就当是个教训,以后还望师太行事谨慎,不要为了一点蝇头微利,将白莲庵这十数年的基业都葬送进去,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苏陌颜轻轻一笑,瞥了她一眼,转身上了马车。今晚的事情,若说白莲庵没有给苏锦玉行方便,她是不相信的。 莫名的,清虚师太心头升起了一股寒意…… 第032章 苏锦玉闯祸了 苏府马车豪华而又精致,各样物品齐全,苏锦玉秀眉紧蹙,正思索着要如何应对隆兴长公主的疑心。忽然觉得手中多了个圆滚滚的东西,半夜里那惊悚的回忆闪电般地划过脑海,“啊——”的一声尖叫起来,猛地将东西扔掉,缩到角落里去,神情惊恐,浑身瑟瑟发抖,几乎要哭出来了。 “呵呵……”苏陌颜轻笑,神情嘲弄。 看来昨晚的教训蛮深刻的,苏锦玉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敢再碰圆球状的东西了吧? 被她的嘲笑声惊醒,苏锦玉这才发现那只是个用来抛玩的绣球,顿时大怒。昨晚的事情明明就是苏陌颜做的,她还在事后装好人,为她说话,现在又公然用绣球捉弄她,看她的狼狈模样,当做笑话,简直岂有此理!积累了一晚上的惊恐和愤怒爆发出来,她挥手就朝着苏陌颜打了过去,嘶喊道:“你这个贱人,别以为那番狡辩就能瞒过我,根本就是你把那些人头丢进我的房间,故意吓我的!” “是又怎么样?”苏陌颜轻易地架住她的手臂,顺手甩了出去,将苏锦玉甩到了马车的角落里。 “你居然承认了?”苏锦玉难以置信地道,随即发疯似的扑了上来,“只是你自己承认的,我回去之后一定要告诉父亲,这次,我要你死的很难看!”她今晚受惊吓本就颇深,这会儿又被勾起回忆,情绪激动,神情扭曲得近乎狰狞,十分吓人。 苏陌颜抓住她胡乱挥舞的手臂,逼近过去,眼神冰冷,声音却柔软至极:“二姐姐在后面的马车里,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就算承认了又如何?谁会相信,我一个娇弱女子能够杀掉五名杀手,还将人头扔到你的房间里?何况,刚才在白莲庵,大家都看到你冤枉我,我却还好心为你求情,连长公主都在场,就算你闹到父亲那里去,他也只会认为你在胡说八道,甚至会觉得你神志不清,把你当疯子看待。怎么样?从前都是你和你母亲冤枉我,现在轮到你尝尝这种滋味,感觉怎么样?” “你——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苏锦玉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却又无法甘心,只气得几欲吐血。 苏陌颜挑眉,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我自然会等着,不过,大姐姐你也要小心,晚上睡觉记得关好窗户,免得一觉醒来,房间里又多几个血淋淋的人头,说不定手里还抱着一个!” 轻柔的声音宛如恶魔,勾起昨晚的恐怖记忆,苏锦玉不禁打了个寒颤,满脸惊恐,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身体。 苏陌颜很满意这番话达到的效果,微微一笑,不再理会她。 白莲庵在京郊的半山腰,离苏府颇有一段路程,直到快日上高杆,众人才回到苏府。一下马车,苏陌颜就察觉到门前多了十好几名身着劲装的护卫,明显是训练有素的,空气似乎也带着一股紧张而森严的气息。转头迎上苏锦芳同样疑惑的眼神,看来他也有所察觉。是出什么事了?还是…… 只有受惊过度的苏锦玉没有注意到这些,进门便直奔书房的方向,今天是休沐日,平时这个时候,父亲一定会在书房。 才走到一半,苏锦玉便看到苏绍谦的身影,悲呼一声“父亲”,便扑进他的怀里,放声痛哭,全然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一位身着紫色华服,相貌英俊,气度不凡的年轻贵公子,更没有看到那位贵公子微微皱起的眉头。 苏绍谦脸都绿了:“玉儿,有话好好说,在三皇子面前这般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三皇子?苏锦玉一怔,急忙福身道:“小女苏锦玉,拜见三皇子。” 当今皇上共有四子,皇后所生的二皇子早早就被立为太子,但这位太子资质平庸,又醉心诗书,很少插手政事,三年前更是为了编纂《德明大典》跑到江南,至今不见人影。而这位三皇子则不同,他生母是张贵妃,本人又十分聪慧,文采武功都令人赞叹,处理的政务都十分出色,深得皇帝宠爱。很多人都认为,总有一天,皇上会废了太子,改立三皇子。 这样尊贵的人物,今天居然驾临苏府? 这时候苏陌颜和苏锦芳也已经赶过来,闻言也行礼道:“小女苏陌颜(苏锦玉)见过三皇子。” “苏陌颜?听说你解开阿夜的谜题,被他引为知己,昨天鸿渐表弟又称赞你有琴心,想让你跟他学琴。能让这两个人对你另眼相看,想必是聪慧异常的。”三皇子赵铭熙微笑道,目光触到她淡蓝的面纱时轻轻撇开,心中惋惜不已。他的堂弟恭王世子曾经在长公主府见过苏陌颜一面,对她的美貌念念不忘,可惜还无缘得见,便被毁损了。 昨天才发生的事情,这位三皇子就知道了,消息传得还真快。 苏陌颜淡然道:“是南陵王世子和林公子抬爱而已。” “不卑不亢,气度从容,无怪乎阿夜和鸿渐表弟都对你赞叹不已,真是可惜……”赵铭熙点头道,心中遗憾更深,聪明,优雅,若是美貌未损,就真是个十全十美的绝佳女子。 闻言,苏绍谦心头更恨苏夫人了,若是陌颜美貌还在,今日说不定便有别样机缘了。 为什么苏陌颜又成为众人的焦点?苏锦玉心头愤恨不已。 苏陌颜却暗自庆幸:“三皇子谬赞,陌颜愧不敢当!”幸好她“容貌”毁损,否则还不知道会引来什么风波呢!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跑出一只白猫来,正扑线团玩,一个不小心,将线团扑到了苏锦玉的脚下。苏锦玉昨晚受了惊吓,刚在在马车里又被苏陌颜一顿吓,本就敏感,那线团是黑色、白色和红色的线乱七八糟地缠在一起,乍一看有三分像是沾血的人脸,又圆滚滚的,立刻唤醒了她昨晚的恐怖记忆。 “啊——” 苏锦玉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完全下意识地将线团踢开,惊恐不已。 这一踢不要紧,线团竟然不偏不倚地砸到了赵铭熙的脸上,这还不算,被这股力道一带,赵铭熙往后跌倒,正好撞在了旁边的石桌边缘,额头顿时渗出了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三皇子居然在苏府受伤了?这下闯大祸了!在场众人顿时面色惨白…… 第033章 苏锦玉疯癫 “三皇子,您没事吧?”苏绍谦终于反应过来,旋风般地奔到赵铭熙身边,又抬头向众人吼道:“还愣着做什么,不快去请大夫?”面色惨白,心头慌恐,如果三皇子在苏府有什么万一,整个苏府都要跟着陪葬! 一时间,众人关心赵铭熙的关心赵铭熙,请大夫的请大夫,一片混乱。 苏陌颜心念电转,跑到苏锦玉身边,伸手在她腰间狠狠一拧。 猝不及防之下,苏锦玉发出一声惨叫,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又觉得腰间一股大力撞来,身不由己地往后跌倒,却是被苏陌颜一脚踹飞了起来,直接跌入身后的荷花塘里,猛地沉了下去。浑浊而冰冷的水灌进来,难闻的气味几乎将她逼得窒息,腰间疼痛不已,她胡乱挣扎着,喝了好多污水,好容易站稳脚,却已经弄得一身污泥,头发和脸上都是,狼狈不堪。 “大姐姐,你怎么了?”苏陌颜神情焦虑地跪在岸边,却用低沉的声音迅速道,“不想死的话,就快装疯!” 苏锦玉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却仍然愤恨地瞪了苏陌颜一眼。明明可以直接提醒她,却故意掐她,踢她,借机报复她,现在形势危急,等到时候再慢慢跟这个贱人算账! “有人要杀我,爹,娘,救我!”苏锦玉凄惨地大叫道,胡乱挥舞着双手,一幅疯癫的模样,“别装神弄鬼,我才不怕,我不怕你!”心中一动,趁机往岸边过来,想要将苏陌颜拉下来。反正她现在在“疯癫”着,不趁机报复下苏陌颜未免太吃亏了! 苏陌颜早有防备,一脚踢在她额头上,顿时将苏锦玉又踢翻,沉到水塘里。 “大姐姐,你没事吧?”苏陌关切地问道,颜挥舞着双手,似乎要去救苏锦玉,却一次又一次地趁机修理她,转头向赵铭熙恳切地道,“三皇子请恕罪,昨晚大姐姐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惊吓过度以至于神志不清。刚才又被那线团刺激到,疯症发作,这才会失手伤了三皇子,还请三皇子海量雅涵,不要和她这个疯癫之人计较。若有责罚,小女愿一力承担!” 这时候大夫已经来了,证明赵铭熙额头的伤口只是皮外伤,并不严重。 但赵铭熙身为天潢贵胄,哪里受过这样的惊吓,本要发作,闻言又有些迟疑。提到隆兴长公主,想必苏陌颜所说确有其事,何况苏锦玉这幅模样的确状如疯癫,他身为三皇子,如果和一个疯癫之人斤斤计较,岂不有失体统?再者,看到苏锦玉披头散发,污泥满面的模样,赵铭熙心头的怒气也消散了不少,道:“既然如此,本殿下便不计较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伏地谢恩:“多谢三皇子开恩!” 见赵铭熙轻抚额头的伤处,面色不豫,苏陌颜心头一动,开口道:“京城有位名医叫韩舒玄,有消疤祛痕的祖传秘方。之前陌颜的脸重伤,便是这位韩大夫医治的。若非陌颜疏忽,未遵医嘱,误食了丁香,此刻只怕已经彻底痊愈了。三皇子若是为伤口留疤而担忧,不妨请这位名医诊断一二,定能不留痕迹。” “当真?”赵铭熙大喜,如果额头留疤,这种地方是没法遮掩的,让人看到未免不美。 苏绍谦忙道:“确有此事。” 赵铭熙和萧夜华、林鸿渐关系匪浅,不便对苏陌颜发脾气,但对苏绍谦就没这么客气了:“今日之事,本殿下看在阿夜和鸿渐表弟的面上,就不追究了。不过,之前有御史进言,说苏三小姐纯孝,苏府是德善之家,如今苏三小姐的纯孝本殿下是看到了,这苏府的德善之家却有待商榷。苏大人忙于政务之余,也该管教管教女儿才是!” 说罢,怫然拂袖而去。 等到三皇子的身影消失,苏绍谦瘫倒在地,这才察觉到自己出了满身的冷汗。 “父亲,刚才苏陌颜故意掐我,还把我踢下荷花塘,您要为我做主啊!”见事情平息,苏锦玉也满脸委屈地告状道。 看着苏锦玉的狼狈模样,苏陌颜轻笑,神色淡然:“当时情况危急,只有让大姐姐看似疯癫才能让苏府脱罪。我也是没有办法。再者,大姐姐若是不狼狈些,三皇子怎能消气?又怎能轻易放过苏府?说到底,还是大姐姐惹出了这桩祸事!”她踢苏锦玉那一脚极重,腰间定然会留有瘀痕,否认是否认不了的,何况她也不怕承认。 “踢得好,我还嫌踢得太轻了!”苏绍谦恨恨地瞪着苏锦玉,怒气冲冲。 苏锦玉满腹委屈,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苏绍谦怒道:“你还有脸哭?”这些年来,他虽然有隆兴长公主做靠山,但公主毕竟是公主,很多事情都无法插手,这次他用尽手段,耗费无数钱财,才得到机会邀请三皇子过府,却被苏锦玉彻底毁了,若不是陌颜反应快,想到了“疯癫”这个借口,只怕还要祸延苏府!再想想三皇子提到南陵王世子和左相之子,心中的天平忍不住开始倾斜。 “……”苏锦玉总算还知道这次闯了大祸,不敢再说话。 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可没有那么简单!苏陌颜淡淡一笑,适时开口道:“大姐姐只是因为有疯癫之症,才会行为失常,父亲不要生气,还是快请大夫为大姐姐诊断吧!” “苏陌颜你胡说什么?刚才不过是做戏,我哪有疯癫之症?更不需要请大夫!”苏锦玉怒喝道。 苏陌颜幽幽道:“大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刚才你因为疯癫之症才误伤了三皇子,如果三皇子一走,你这疯癫之症便不治而愈,传到三皇子耳朵里,他会怎么想?所以,只好委屈大姐姐疯癫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三皇子慢慢淡忘这件事,大姐姐自然就可以病愈了。”不过,究竟要等多久,可就没法说了。 “苏陌颜,你好狠毒!”苏锦玉愤怒欲狂。 在大华,女子一般十七八岁出嫁。她是苏府长女,今年十七,已经到婚嫁的年龄,今背负着疯癫之名,要怎么谈婚论嫁?这比什么都狠毒,怪不得苏陌颜刚才会好心提醒她,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明明陌颜是好心救你,也救了整个苏府,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这样辱骂她,真是不可理喻!”苏绍谦却觉得苏陌颜这番话极有道理,挥手道,“就照陌颜说的,从今天开始,你疯癫了。来人,将大小姐关在绿绮院,不准她随意外出!” 经过苏绍谦这些天的整顿,苏府已经有不少他的心腹,闻言立刻将苏锦玉带了下去。 修理了苏锦玉,保住了苏府,还为韩舒玄赢得机遇,对苏陌颜来说,这场意外落幕得再完美不过。至于苏锦玉…… 若非苏慕清派杀手来杀自己,自己也不会将人头丢进她的房间,苏锦玉就不会受惊呀,刚才也不会失手伤了三皇子,更不会背负疯癫之名——这才叫真正的不作死,就不会死! 第034章 又生毒计 苏慕贵这日有事外出,下午回府后,听说苏锦玉得了“疯癫之症”,不由得大吃一惊,来到绿绮院,看到门口站着两名护卫,心头越发疑惑。好在他是苏府嫡长子,护卫也不敢拦他。 正房里,苏锦玉看到他,哭着扑上来将事情经过诉说一遍,末了道:“哥哥,你不是说请了最厉害的杀手吗?怎么反而被苏陌颜杀了,还用那些人头来吓我?” 如果不是被人头惊吓过度,她就不会错将线团看成人头,也不会失手伤了三皇子,以至于得了“疯癫之症”,被软禁在绿绮院,落得现在的境地。 “你说什么?”苏慕贵大吃一惊。 那些杀手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凶人,若非他恰巧和他们有些交情,根本就请不动。这样的狠人,居然被苏陌颜那样的弱质女流所杀?而苏陌颜长期在苏府,从未与外界接触,也不可能认识这样厉害的江湖中人……但若说那些人不是苏陌颜杀的,又怎么会将人头扔到玉儿的房间?这……实在太令人费解了! 苏锦玉哭道:“哥哥,你去跟父亲求求情,让他放我出去!” 望着哀哀啼哭的妹妹,苏慕贵叹息无语,玉儿伤了三皇子,这样的滔天大祸,他想求情也无从求起。 短短月余,苏府却已经天翻地覆,二弟惨死,母亲“病重”,玉儿“疯癫”,而苏陌颜母女却是扶摇直上,在父亲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再这样下去,难保不会被苏陌颜逆袭成功,嫡庶归位!苏慕贵越想越是惊心,也越想越疑惑,就算从前苏陌颜是在伪装,这前后的差别也太悬殊了吧?而且,如果她真有这么高明的手腕,为什么不在容颜未毁时使出来?认真想想,这一切似乎都是从守心庵那场大火开始…… 苏慕贵心念一动,手指轻敲桌面,眼睛倏然明亮起来。 “玉儿别急,只要照我说到去做,我保证,很快你就能够安然病愈,母亲也会解除禁足,至于苏陌颜,她,会死得很惨很惨!”苏慕贵缓缓地说道,眼眸中尽是狠厉的杀意。 苏锦玉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慌乱地道:“我都听哥哥的。” “首先,你要记住,你疯了!” 苏锦玉恼怒地道:“怎么连哥哥你也这么说?我没疯!” “不,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不过不是因为受了惊吓,而是因为你撞邪了。”苏慕贵望着她的眼睛,意味深长地道,随即幽幽叹息,“最近府里实在有太多怪事,看来要请位高人好好来驱驱邪!”苏陌颜,你能够利用鬼神之说让赵姨娘得宠,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赵姨娘拉下来,还要赔上你的一条命! 望着他幽黑的眸子,苏锦玉隐约想到了些什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哥哥说得不错,我确实疯了……” 紫藤斋里遍设花架,紫藤花攀爬其上,碧绿如荫,悬着蓝紫色的花苞,暗含幽香。苏陌颜坐在花架下,手握一卷诗集读着。经过名膳居那次的事件后,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补一补诗词方面的功课。好在前身知文识字,读起来倒也不困难。就在这时,墙外隐隐飘来谈话的声音。 “听说大小姐疯了,总喊着有人要杀她,见谁都又抓又咬的,跟撞了鬼似的。之前大少爷去看她,也被抓伤了脸,到现在都没好呢!” “听巡夜的说,晚上府里老有白色的影子晃荡,好恐怖!” “我还听说,李姨娘昨天晚上赏月,结果从酒壶里面倒出来了血水,吓死人了!” “府里是不是又闹鬼了呀……” 声音越飘越远,渐渐消失,苏陌颜却若有所思地合上了书卷,清澈美丽的瞳眸里一片深思。苏锦玉疯癫的内情,她比谁都清楚,以苏锦玉的性格,被她这样算计,定然会不敢愤怒,又怎么可能这么配合装疯,甚至还伤了苏慕贵?再加上那些丫鬟传出来的流言…… “染画,更衣,我要去看看大姐姐。” 来到绿绮院时,正好遇到同样前来探望的苏绍谦,苏陌颜心头更加确定,福身道:“父亲也是来看望大姐姐的吗?” “是啊,慕贵说玉儿情况不对,所以我过来看看。”现在苏陌颜和南陵王世子、左相之子都有些关系,加上三皇子受伤一事表现出来的聪慧,苏绍谦不知不觉地对她的声色便好了许多。 听着他温和的话语,苏慕贵更增忌惮之心。 “你们都别过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你们要杀我,都要杀我,别想骗我,我知道的!这府里有鬼!这府里有鬼!”院内忽然传来苏锦玉疯狂大叫的声音,众人对视一眼,急忙进入,只见苏锦玉蓬头垢面,连鞋子都没穿,瑟瑟发抖地窝在角落里,手里紧握着一根金簪,神情惊恐地挥舞着,似乎面前有着一个虚幻的鬼影似的。 苏绍谦面色大变,难道玉儿真的疯癫了? 虽然恼怒她伤了三皇子,但这个女儿毕竟是他从小娇生惯养到大,还是很有几分感情的。望着苏锦玉狼狈的模样,苏绍谦心头不由得有几分恻隐,柔声道:“玉儿,父亲来看你了!” 苏锦玉置若罔闻,仍然疯狂地大喊大叫着。 “这是怎么回事?”苏绍谦恼怒地道,“怎么好端端的突然疯了?大夫怎么说?” 苏慕贵满面为难地道:“大夫都诊断不出所以然来,说这不像是惊吓过度,倒像是撞了邪,建议请位道行高深的高人来看看。虽然说赵姨娘八字贵重,但这几天府里怪事频频,玉儿又这般模样,恐怕是赵姨娘的八字也镇不住了。所以,孩儿想要请位高人前来看看,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经过之前的事件,苏绍谦现在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点头道:“好。” 就在这时,忽然有下人来报:“老爷,白莲庵庵主在门外求见!” 刚说到要请高人,白莲庵庵主便到了?苏绍谦心头有些疑惑,还是道:“快请!” 没多久,清虚师太便在下人的引领下前来,行礼道:“阿弥陀佛,贫尼本在庵内静修,突然见京城上空有邪气冲天,一路寻来,发现竟然是苏檀越的宅邸,因此不请自来,还请苏檀越不要见怪!不知道府内最近是否怪事频频,甚至有人癫狂,乃至死亡?” 苏绍谦有些迟疑地道:“确实有怪事发生,玉儿也癫狂了,但死亡……” 就在这时,有个丫鬟急匆匆地跑过来,伏地大哭:“老爷,不好了,李姨娘死了!” 李姨娘是苏绍谦最近最宠爱的妾室,闻言,他顿时面色大变…… 第035章 扭转乾坤 清虚师太闻言也微微色变,急忙问道:“这位女施主该不会浑身无伤,是喉咙被割裂,失血过多而死?” “正是。”丫鬟满眼惊讶,随即又泣道,“之前,姨娘在房间小憩,奴婢在外间守着,因为一直没有听到动静,便进去查看,结果正如这位师太所说,姨娘喉咙被割裂,鲜血汩汩流出,将整个床铺都染红了。这歹人手段如此残忍,老爷,您一定要为姨娘报仇啊!” 女儿疯癫,妾室被杀,苏绍谦顿时怒发冲冠:“岂有此理?如果让我抓到那个歹人,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师太您才刚到苏府,怎么就能预料到苏府有人疯癫,过世,还能够将李姨娘的死状说得分毫不差?难道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苏慕贵一番询问,将众人的注意力从李姨娘之死转移到清虚师太的身上。 居然能够未卜先知,这位清虚师太果然是高人!众人心中忍不住惊叹。 “这是因为贵府有邪灵作祟!没想到我还是来晚了一步。”清虚师太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解释道,“这种邪灵生于山野之间,却要吸食人的精元才能够增加邪力,而被吸食精元者,轻者疯癫失常,重者丧命。贵府最近一定频频有人丧命,却又查不出原因,或者有人行为失常,乃至疯癫,都是被这邪灵吸走了精元所致,而柳姨娘死得这般惨烈,想必这邪灵已经邪法大成,所以肆无忌惮,不再避人耳目,必须要立刻找出来除掉,否则这整座宅邸都会变成鬼宅!” 这一番危言耸听,却又契合苏府最近的怪事,顿时将众人吓得心惊肉跳。 苏陌颜静静地看着,到了这个地步,她如果还看不出来这是个为她而设的局,那就太傻了! 苏锦玉疯癫只是个引子,赵姨娘之死才是爆发点,既能为清虚的出场做铺垫,让众人深信她是高人,又能为苏夫人除掉一个对手,还能激怒苏绍谦,让他无法理智思考。最妙的是,邪灵之说一出,连苏夫人设计赵姨娘、苏锦玉误伤三皇子这些罪名也能统统洗清,真是好算计! 这个苏慕贵,果然比苏夫人和苏锦玉更聪明,也更狠毒! 反正现在也没她插话的余地,她就好好看看,苏慕贵这场大戏究竟准备怎么唱。 闻言,苏慕贵立刻配合地问道:“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找出这个邪灵?” “很简单,这种邪灵虽然凶残,但是却不能靠本体出现在府邸之内,必须附身在刚死之人的身上才行。贵府最近一段时间,可有人于险境中生还?那就很有嫌疑了。”清虚师太道。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望向苏陌颜,带着明显的畏惧。 险死还生的人,就只有从守心庵大火中逃生的三小姐了。而且,守心庵地处偏僻,正好符合清虚师太所说的邪灵生长之地。难道…… “说到陷阱生还,就只有三妹妹符合了。可是,师太,我三妹妹如今是京城闻名的孝女,连南陵王世子和林公子都很赞赏,怎么可能是邪灵附身?会不会只是巧合?有没有其他验证的办法?”苏慕贵关切地道,一副维护妹妹的姿态。 清虚虽然闻名京城,刚才到苏府又露了一手,但单靠一张嘴说,还是难以取信于人,还得有更有利的证据。 尤其,苏陌颜现在和南陵王世子,林鸿渐都扯上关系,更加不能掉以轻心。 “自然是有的。”清虚师太挥了挥手,她身后的小尼姑立刻上前,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叠黄符纸,一把桃木剑,还有一碗清水,“只要将这黄纸贴在邪灵附身之人的身上,然后我用桃木剑做法,沾过符水后刺向黄符纸,若是没有血迹,三小姐便是清白的,若是有血迹溢出,必是邪灵附体无疑。” 苏慕贵看向苏陌颜:“三妹妹,为了证明你的清白,只能让师太验证一下了。” 这时候如果她不答应,岂不是做贼心虚?苏陌颜淡淡笑道:“有劳。” 看着苏陌颜镇静自若的姿态,想起之前她离开时说的话,清虚师太心中有些不安,随即又安慰自己。这一招她已经用了很多次,蒙骗了不少人,绝不可能被人识破的!而这件事如果传扬出去,她的名声和白莲庵的声誉必定会更上一层楼,何况,还有苏慕贵支付给她的一大笔钱财…… 清虚师太小心翼翼地取过几张黄符纸贴在苏陌颜身上,手执木剑,在清水里沾了沾,嘴里念念有词,随即持剑向苏陌颜身上的黄纸刺去。 木剑所及的地方,竟然真的出现斑斑血迹,令人惊心。 木剑又怎么可能在人身上刺出血迹?难道说三小姐真是邪灵附体? 一时间众人纷纷色变,下意识地远离苏陌颜,唯恐被邪灵所害。就连苏绍谦也面色大变,后退了几步。 “父亲,三妹妹果然是邪灵附体,不能再犹豫了,需得立刻将她拿下,用火烧死,以除后患!”苏慕贵勃然变色,神情焦虑地道,心中却在暗喜,没想到一切进行得这么顺利!不过,清虚是京城有名的高人,这种鬼神之说又玄妙难言,苏陌颜一个小姑娘,就算明知道是陷害也无可奈何,根本不可能替自己辩白。 “师太好高明的手段,还有,大哥和师太唱得好双簧啊!” 苏陌颜忽然鼓起掌来,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戏看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该轮到她翻盘了! 众人都被苏陌颜的言行弄得有些无措,苏陌颜却趁着这个时机,欺身上前,抢过小尼姑手中的托盘,将黄符纸扔向苏慕贵和清虚师太,紧接着将碗中的清水泼了过去,被泼到的符纸立刻都变成了红色,殷红犹如鲜血,触目惊心。 这一幕,将众人都彻底惊呆了。 符纸用姜黄水泡过,所谓的清水其实就是碱水,姜黄遇碱水便会变成红色,她精研医毒,对于姜黄的这种特性再清楚不过。 这种小把戏,也就骗骗这些古人,居然想在她面前装神弄鬼,真是找死! “如果说符纸有血迹便是邪灵附体,那大哥和清虚师太想必也被附体了。”苏陌颜眼眸微挑,唇角微勾:“怎么样,要不要陪小妹一道被火烧烧看?咱们兄妹二人,连同这位师太火中一道奔赴极乐,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呀!” 第036章 世子登场,惊天逆转 当然不可能三人都是邪灵附身,那唯一的解释就是,符纸和符水有古怪。 这一连串的变故,也让苏绍谦的理智渐渐回笼。他有些疑惑地看向清虚:“师太,这是怎么回事?” “这……”清虚师太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父亲仔细想想先前的情形,难道还不明白吗?大姐姐疯癫,李姨娘身死,然后这个尼姑适时赶到,如果不是女儿机警,揭破她的骗局,这会儿大概已经被当做邪灵烧死了吧?分明是苏府有人和她勾结,故意要置我于死地!”苏陌颜乘胜追击,将目光转向角落,冷笑道,“大姐姐,你这会儿好安静啊,怎么,不疯癫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苏锦玉正神智清明地看着这边,丝毫不见疯癫之状。 刚才逆转的一幕太过出乎意料,苏锦玉也不自觉地被吸引,忘记装疯,这会儿被苏陌颜点破,心中暗叫不妙,但再掩饰也来不及,只能愣在当场。 既然苏锦玉是装疯,那今天这一切显然都是设好的局,苏绍谦隐约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 事到如今,想要顺利地除掉苏陌颜已经不可能,但父亲已经起了疑心,错过这次的机会,想要再指摘苏陌颜就更难了! 苏慕贵一咬牙,半跪在地,恳切陈词道:“父亲,玉儿装疯之事的确是我授意的,这符水和符纸也的确是我和清虚师太商议好的,孩儿甘愿领罪。但孩儿也是被逼无奈。父亲认真想想,从前苏府安稳平静,可是,自从守心庵大火后,府内出了多少事情?二弟无故惨死,死因至今不明;丫鬟轻烟半夜溺毙,苏陌颜同样出现在当场;无缘无故,母亲居然会去冤枉一个失宠多年的赵姨娘,以至于被禁足;玉儿素来温婉大方,却无故在白莲庵受到惊吓,以至于失手伤了三皇子……这一件件,一桩桩,难道是巧合二字就能够解释的吗?” 他字字铿锵,说的又都是事实,苏绍谦不禁面色微变,沉吟难决。 “这位三小姐两度到白莲庵,第一次借宿,院内无缘无故多了一大滩鲜血;第二次借宿,大小姐厢房多了五颗人头,吓得大小姐行为失常。贫尼本就在奇怪,为何每次三小姐到百联借宿都会有事端发生,直到听大公子说到她最近的异状,才确定她是邪灵附体,但唯恐口说无凭,无法取信苏檀越,这才在符水中作假。此事贫尼承认,但若不及时除掉这个妖孽,只怕苏府有灭府之祸!”清虚师太终于反应过来,急忙添油加醋道,想要掩饰方才的骗局。 两人言辞凿凿,将之前发生的种种怪事串联在一起,似乎合情合理,倒让众人都迷惑起来。 “父亲,大姐姐在白莲庵受到惊吓一事,明明就是白莲庵守卫疏忽所致,清虚师太却想要推到我的身上,最后被我辩驳得哑口无言,向我赔礼道歉,当时隆兴长公主也在场,可以为我作证;二哥惨死后我才到的现场,南陵王世子亦可以为我作证;明明我和姨娘是受害者,为什么在大哥的言语中,却好像我们成了歹人?”苏陌颜毫不示弱地道,神情悲愤至极,“大哥说,夫人无缘无故陷害姨娘,其实我也想问。姨娘已经失宠,我已经毁容,我们都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夫人,大哥和大姐还是不肯放过我们,要处处针对,甚至要致我们于死地呢?谁能告诉我,究竟我做错了什么?” 最后那声嘶力竭的质问,使得在场众人都不禁为之一震。 苏绍谦被她的质问勾起了当年旧事,想到亲手溺毙长子,又将赵氏由妻贬作妾,冷落到寒梅院不闻不问,心头破天荒地浮起了些许内疚。同时,他也忍不住心生疑惑,难道说,苏夫人仍然忌惮当年往事,所以才想要置陌颜母女于死地? “父亲,您不要被这妖女迷惑了!”苏慕贵急道,“从前的三妹妹单纯可人,怎么可能这样口齿伶俐,咄咄逼人?” 单纯可人?是懦弱可欺吧!苏陌颜冷笑:“物不平则鸣,我被欺到这种地步,难道连辩白几句都不能吗?大哥未免欺人太甚!大姐姐是装疯,李姨娘却是真的死了,又死得这么恰到好处,为了对付我,清虚师太和大哥也太心狠手辣了!” 双方各执一词,又都似乎合情合理,苏绍谦一时间也难以决断。 清虚师太面色一变,怒道道:“苏檀越,贫尼主持白莲庵,京城闻名,连太后也曾经赞贫尼佛法高深,敕封贫尼为灵佑真人。三小姐这么说,不止是侮辱我,更实在侮辱太后娘娘!苏大人,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个交代!”今天的事情,她已经把苏陌颜得罪狠了,这女子又这么难缠,不趁这个机会除掉,后患无穷! 她搬出太后来,众人都是一肃,不敢说话,院落有了片刻的寂静。 “本世子不觉得,苏三小姐需要给你任何交代!”就在这时,一道温雅清润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夜华身着白衣,翩然前来,气度高华如谪仙,一时间,整个院落似乎都因为他而明亮起来,仙气飘渺。 苏绍谦忙迎了上去:“不知世子驾临,有何贵干?” “奉皇命而来,捉拿钦犯!皇上口谕,白莲庵佛门境地,却藏污纳垢,作奸犯科,罪恶滔天,着南陵王世子萧夜华封庵并捉拿一干人犯,押入天牢,钦此!”萧夜华仍然神情温雅,微笑如仙,丝毫也不像是前来抓人,倒似乎只是踏歌春游,风度翩翩。 他身后随行的禁卫军立刻上前,干脆利落地将清虚师太拿下。 萧夜华环顾四周,目光轻轻落在苏陌颜身上,唇角微勾,眸波流璨,使人为之神夺,继续宣读第二道口谕:“苏府三女陌颜,舍身救父,纯孝动人,朕心甚感,此次又在白莲庵一案中立下大功,着其随南陵王世子入宫觐见,钦此!” 两道口谕,宛如两道炸雷,将众人都劈得懵了。 清虚师太整个人彻底懵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037章 痴情公主 既然要入宫觐见,苏陌颜便要更衣,趁着这段时间,苏绍谦忙问道:“世子,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苏大人应该知道,这白莲庵原本只是寻常庵庙,四年前茗湫公主到白莲庵进香求子,后来得孕。事情传扬开来,京城女眷争相前去,也确实有不少人在进香后有孕,人人都说白莲庵送子观音灵验无比,白莲庵这才香火鼎盛。”萧夜华说着,神色忽转义愤,“谁知道,这一切竟然都是白莲庵设计好的阴谋!。” 苏绍谦眉头微蹙:“此话怎讲?” “原来当年茗湫公主一事,是白莲庵与公主身边的一名嬷嬷合伙设计,嬷嬷在公主饮食里加入避孕药材,白莲庵在符水里加入解药,事后,公主有孕,提议到白莲庵进香的嬷嬷自然立下大功,备受宠信,白莲庵也得了名声。之后,白莲庵变本加厉,故技重施,甚至还在给未婚女子的护身符等物里加入避孕药材,苏大人你想,谁会怀疑佛门之地出来的东西?有这些药材作祟,女子出嫁后怎么可能有孕,除非来到白莲庵,喝下加入解药的符水……三年来,不知残害了多少京城女眷,这次连皇上宠爱异常的吴美人都遭了毒手,如此丧心病狂,皇上岂能饶恕?”萧夜华痛心疾首地道,一幅关爱世人的神仙模样,善良得令人动容。 苏绍谦震惊异常:“这……这怎么可能?” “难怪苏大人不敢相信,本世子起初也半信半疑。但带人封锁白莲庵后,确实从后院搜出许多药材,经太医辨认的确是避孕的药材和解药,庵里的尼姑也已经招认,不止是求子一事,还有许多其他内情,沾染无数血腥和人命,罪状累累,罄竹难书啊!”萧夜华叹道,神情中尽是对受害者的同情,对白莲庵的愤恨。 苏绍谦怒道:“那些仆婢竟然敢如此背主?” 子嗣关系重大,这些下人为了求宠,居然勾结外人做出这种事情,罪无可恕!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高门大户更是如此,不止丫鬟嬷嬷,有时候连主人也会牵连进来,与白莲庵狼狈为奸!”萧夜华神情关切地道,“听说清虚今天特意来苏府,苏大人千万要小心,这白莲庵最惯于与京城府邸中的人相勾连,装神弄鬼,制造种种事端,既能除掉忌惮之人,又能让人误以为白莲庵道法高深,未卜先知,手段之卑劣令人发指。听说苏府最近怪事频频,说不定也与白莲庵逃脱不了关系,苏大人可千万不要上当。” 苏绍谦蓦然睁大眼睛,难道说李姨娘的死,是苏府内鬼所为?故意为清虚造势? 耳边又回想起陌颜所说,这种种事端都是清虚与苏府内鬼勾结而为,竟与南陵王世子所说完全吻合!这样一来,难道说陌颜说的都是真的?这一切都是苏慕贵与清虚勾结,目的是为了除掉陌颜?简直岂有此理! “可是,这件事与陌颜又有什么关系?”苏绍谦不解。 萧夜华微微一笑:“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之前三小姐为了给亡兄祈福,前往白莲庵,无意中发现后院种植避孕的药材,心中觉得奇怪,怀疑白莲庵内有蹊跷,便将此事告知于我,求我调查此事。若非如此,又怎么能够揭发这件大案?自然都是三小姐的功劳!皇上本就耳闻三小姐纯孝之名,十分赞赏,所以宣三小姐入宫觐见!” “原来如此!”苏绍谦恍然,心头越发吃惊。 最近京城一直传言说陌颜是南陵王世子的红颜知己,他还以为只是谣言,没想到陌颜竟然真的能够在世子面前说上话,如果这是真的,那她随左相之子学琴一事应该也不假……日后更不能轻视这个女儿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苏陌颜?清虚几乎难以置信。 “如果你不来惹我,我就不会动你!”耳边又响起苏陌颜之前说过的话,清虚隐约有一种预感,如果她今天不来苏府,或许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这名女子当时不是在撂狠话,而是真的有致白莲庵于死地的把柄,但是她却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后悔莫及!清虚无力地瘫倒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没多久,苏陌颜换好衣饰,随萧夜华前往皇宫。 眼见四下无人,苏陌颜忍不住问道:“世子,这是怎么回事?”她只是想要除掉和苏夫人关系密切的清虚而已,谁能想到这位世子居然这么豪迈,直接把白莲庵一锅端了? “你猜我的谜题尽力了,我帮你自然也会尽力。”萧夜华悠悠一笑,表情十分诚恳。 才怪!苏陌颜暗自腹诽,刚才他和苏绍谦的对话她也听在耳中,说得简单,但撞破吴美人之事,带禁卫军封锁白莲庵,查获药材,问出口供……种种的种种,说起来简单,背后不知道要有多精密的安排才能够达成。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就只是为了帮她?她实在很难相信,萧大公子真这么诚实善良!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萧夜华表情无辜:“什么?” 白莲庵一案,将最大的功劳推给她,她当然能够得到受害者的感恩,甚至连吴美人也会欠她一个人情。但是,与此同时,她也得罪了那些幕后之人,不说别的,就设计吴美人她只是小小的苏府庶女,牵扯进这么危险的关系里,未必是一件好事。但是,她和萧夜华无冤无仇,他又为什么要设计她?总不可能是等着她陷入困境,然后只能向他求助,然后就要说对五件关于他的事情? 这个男人,应该不会这么无聊,这么变态吧……苏陌颜不确定地想着。 就在这时,从前面传来车夫的禀告声:“世子,前面凌华公主拦路,说要见世子!” 凌华公主?不就是那位据说迷恋萧夜华迷恋得死去活来的公主吗?苏陌颜顿时幸灾乐祸起来,这次她可没有昏倒,看萧夜华要怎么应付这位痴情公主? 第038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阿夜哥哥,你出来,我有话要和你说!”凌华公主容貌艳丽,又是一身大红骑装,宛如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气势凌人地拦在车前,美丽的容颜带着三分刁蛮,三分倔强,三分狠厉。六年前,皇宫夜宴上她初见萧夜华,便被他的风姿所惑,痴迷至今,但萧夜华对她温文有礼却不带半点暧昧,今天她打定主意,非要拿下萧夜华不可! 萧夜华眉头微不可见地跳了跳:“凌华别闹,我身负皇命,要入宫面圣,不能耽误。” “我不管,阿夜哥哥你今天若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你哪都别想去!”凌华公主半是撒娇半是威胁地道,母后说得对,阿夜哥哥是温润君子,心地又善良,不忍心伤害别人,只要她软硬兼施,就一定能够逼得他娶她! 从声音里,萧夜华就听出了她的决心,唇角微勾。也罢,这个麻烦早晚要解决,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 “三小姐,等我一刻钟!”萧夜华浅浅一笑,打开车门出去。 一刻钟?这么自信?苏陌颜心中怀疑,听声音就知道,这位凌华公主显然不是会讲道理的人,和卢文秀那种娇柔的小白花完全两个概念,那些君子风度,言谈说辞对她绝对没用,一定会死缠到底。这种人物,萧夜华一刻钟能解决? “也罢!”萧夜华挥手命令车夫和随行的护卫退下,并将周围清场,确定众人都不会听到两人的谈话声,他这才叹道:“凌华你也太任性了,大庭广众之下拦我的马车,如果传扬出去,岂不有损你的闺誉?” 他带着招牌式的温雅高华的笑容,白衣如雪,不染尘埃,直如九天谪仙,令人不敢,也不忍逼迫。 “阿夜哥哥,你这样为我着想,就表明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从他下车的那一瞬,凌华公主便觉得一阵目眩,听到他这般温柔多情的话语,更是满心感动,飞身下马,来到马车前面,扬起美丽的脸,眼睛闪闪发亮地望着那张令她痴迷不已的容颜,娇声道,“既然我们两情相悦,阿夜哥哥你快去向父皇请旨,给我们赐婚吧!” 虽然被萧夜华美色所迷,她仍未忘记今天的初衷。 萧夜华叹息道:“凌华,我不能去。” “为什么?”凌华公主瞬间又焦躁起来,随即想起母妃的嘱咐,忙放低姿态,柔婉动人地道,“是不是我有哪里不好?” 如果萧夜华说不是,她就乘胜追击,逼他答应婚事;如果他说是,她就承诺会为他改变,步步紧逼。只要萧夜华松了口,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求到赐婚的旨意。她是堂堂公主,身份高贵,容貌美丽,又对萧夜华一往情深,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是最匹配萧夜华的人,没有之一! 萧夜华温然一笑:“当然不是,是我不好,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没关系,我不在乎阿夜哥哥身体病弱——”凌华公主早就想好如何堵死萧夜华的退路,当即顺口道,说到一半忽然醒悟过来,尖声道,“什么?”这答案可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啊! 萧夜华浅笑温文:“我说,我有意中人了,所以,只能辜负凌华你的好意了!” “阿夜哥哥你不会是骗我的吧?如果你真有意中人,为什么还不成亲?这天底下难道还有哪名女子会拒绝阿夜哥哥不成?”凌华公主倒是很快就镇静了下来,狐疑地道。 萧夜华仍然带着浅浅的笑意,神情却落寞起来:“只是我单相思,他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在一起,只因他是男子!” 纵然凌华公主想过无数可能,却还是没有料到这个答案,不由得被炸得懵了:“什……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我初次见他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场景,他坐在一片桃花树下弹琴,琴音如仙乐飘渺,桃花花瓣不停飘落,宛如梦幻。桃花树下,公子如玉,从那以后,我心里便再也装不下别人了。凌华可知道我为何只穿白衣?只因为他喜欢白色,着同样衣裳,我便觉得离他更近了些!”萧夜华说到伤情处,仰头望天,似乎想要强忍眼角的泪水,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桃花树下,公子如玉?难道是……鸿渐表哥? 阿夜哥哥的确和鸿渐表哥关系亲密,众所周知,鸿渐表哥也的确风姿仙逸,但…… 凌华公主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愣愣地道:“你们都是男子啊……” “我知道,这是一段绝不可能的禁忌之恋,但心动却是无法控制的。我既将心许他,便要为他守身如玉,不可能再接受别人了!”萧夜华深情款款地道,转眸望她,神情凄然,“这种感觉,凌华你应该也明白的,是不是?” 凌华公主下意识地点了点,想到自己的一片痴心,再看萧夜华凄楚的眼神,眼圈一红,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萧夜华轻轻吟道,深情无限地道,“这段感情注定不可能有回应,若是阿鸿知道,只怕我们连朋友也做不成。所以我只能将它深藏在心底,只求能够默默地陪在阿鸿身边,看着他的一颦一笑,便已经足够了。本来,这件事我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但是,凌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我实在不忍心欺骗你,这才告诉你实情。你……会替我保守秘密吧?” 他说得深情而又绝望,配上黯然神伤的表情,以及天人之姿,杀伤力十分强大。 凌华公主不由自主地点头道:“阿夜哥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怪不得阿夜哥哥对女子都不假辞色,原来心底在默默喜欢鸿渐表哥!虽然是禁忌之恋,但是阿夜哥哥如此情深,却不求丝毫回应,相比较之下,自己实在太自私了! “那就好,不早了,你快回去了,不然你母妃要着急了!”萧夜华温声道。 凌华公主早就晕头转向,下意识地道:“好,那阿夜哥哥你多保重!”说罢,转身上马,临走前却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萧夜华,只觉得那身影在这繁华的京城里,似乎格外落寞,不由得心中一痛,转头夹马而去。 萧夜华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能清净很长时间,转身回到马车上,浅笑道:“刚好一刻钟!” “这样也可以啊?”苏陌颜目瞪口呆。 第039章 眉间一吻 亲眼看着凌华公主气势汹汹而来,然后被萧夜华三言两语绕昏了头,最后乖乖离去的全过程,苏陌颜大开眼界:“你这样信口开河,就不怕她传出去?”断袖之癖,这比强硬拒绝凌华公主的伤害更大吧? “传出去又如何?谁会相信南陵王世子有断袖之癖?何况,我确实没有断袖之癖啊!”萧夜华微微一笑,姿态闲适,“大家只会说,凌华公主被南陵王世子拒绝,心怀愤恨,所以故意制造谣言抹黑南陵王世子,而且还是这种荒诞的谣言,世子好可怜啊!到时候,我生凌华的气,是理所当然,原谅她,是宽容大度,这叫作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苏陌颜微微眯眼:“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期待她这么做?” “凌华毕竟是公主,而且备受宠爱,如果真抹开面子求皇上赐婚,我也很为难的。但如果她散布我有断袖之癖的谣言,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容忍吧?这样就算我拒绝,皇上也无话可说。这叫做,正当理由!”萧夜华含笑道,“如果她够聪明,不再来纠缠我的话,那事情到此为止;如果她回过神来还是纠缠不休的话,那我会帮她一把的!” 这样,就算他拒绝了凌华公主,也有着足够的理由,仍然是温雅善良的南陵王世子,而凌华公主则在众人眼中成了因爱生恨,故意抹黑南陵王世子的无耻小人。 “……”苏陌颜双手微握,有种想要把这个男人的脸皮,连同假面具一起撕下来的冲动,“卑鄙!” 萧夜华凝眸,波光潋滟:“哦?” “你要装谪仙,对凌华公主温文尔雅,让她对你产生好感,进而迷恋,又不肯干干脆脆地拒绝,却告诉她你有断袖之癖,然后让人散布出去,再栽赃给她,以此为理由再拒绝,只是为了维护你的谪仙名声!这样的心机手段,难道不卑鄙吗?”苏陌颜扬眉道。 “是吗?” 萧夜华浅笑着,忽然身形一动,逼近到苏陌颜跟前。 苏陌颜下意识地后退,想要与他扯开距离,警戒地道:“你干什么?” “你猜!”萧夜华自然不肯轻易让她如愿,她往后仰,他便向前逼近。南陵王府的马车虽然宽敞,空间终究有限,苏陌颜很快就被逼到角落,只觉得萧夜华温热的鼻息,混杂着淡淡的龙涎香扑面而来,心中只觉得有些不安,却仍然镇静地道:“世子这样,总不会是看上我的丑颜了吧?”说着,将面纱一扯,露出狰狞可怖的伤脸。 “如果你觉得这些疤痕能够吓退我的话,那就错了!”萧夜华却视若无睹,手指轻轻地抚摸上她的眉,眼眸突然幽深起来,情意流转其中:“你可知道,你有一双很美的眼睛,轻易便能让我沉醉,完全看不到那些伤疤?”她身上泛着幽幽的药草清香,以及一种闻所未闻的淡淡幽香,与其他女子的脂粉香味完全不同。 这样一个谪仙般的男人,用如此温柔的语调说出这样深情的话,换了其他女子,早就沉沦了。 但苏陌颜却觉得心底的那根弦绷得更紧了:“这话鬼话,你还是对凌华公主说去吧!”挥手一掌便朝着萧夜华打去。 萧夜华早有防备,双手制住她纤细滑嫩的手腕,压在两侧,用一种完全禁锢的姿态将她困在他的身下,唇慢慢逼近,在她眉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何必呢?如果,我告诉苏绍谦,我看上你了,你猜,他会不会连夜将你送进南陵王府?” 声音温柔,却带着几许威胁的意味。 “萧夜华,你别太过分!”苏陌颜咬牙切齿地道,他们都不会武功,但男子的力量先天就优于女子,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只可恨她没想到萧夜华会做这种事情,完全没有防备,否则早就杀了他了! 就在这时,萧夜华忽然退后,松开了对她的牵制,退回原先的位置:“现在明白了吗?” 恢复自由的苏陌颜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小玉瓶:“什么?” “第一,不是你对别人冷漠无情,别人就不会喜欢上你;第二,不是你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别人就不会再纠缠;第三,强权也好,力量也好,没有人喜欢被逼迫,我也一样!”萧夜华唇角微弯,“刚才我那样对你,你想要杀了我吧?那么,凌华利用她是公主的特权,纠缠逼迫,难道我就不能用一点小小的手段自保吗?” 苏陌颜咬牙道:“这些话,世子您用说的就可以了!” “我倒是觉得,实际行动更能让你设身处地地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萧夜华悠悠笑道。 苏陌颜狠狠地用手擦了擦刚才被他吻过的地方,冷笑道:“难为世子了?为了让愚钝的我明白这一点,对着我这样一张狰狞丑陋的脸也能够亲得下去!” “对着你这样一张脸,我还能够做很多事情,三小姐要不要试一试?”萧夜华凝视着她,作势要上前去,见苏陌颜下意识地往后闪躲,微微一笑,又回到了原位,“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多的不满和偏见?就连我帮你解决白莲庵的事情,你都在怀疑我的动机。如果我真的要害你,刚才凌华问我意中人是谁的时候,我只要说出你的名字就够了,不是吗?” 苏陌颜挑眉:“白莲庵的事情变成现在的局面,你敢说你没有动机吗?” 迎上她清澈却又冷冽的目光,萧夜华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动机嘛,当然是有一点的,本以为有那个赌约,她终究会有求到他的地方,没想到她却在苏府混得风生水起,连白莲庵的赌约都差点作废,倒显得他无用武之地。既然如此,没有机会,他只好自己制造机会喽…… 但这些话,萧夜华绝不会对苏陌颜承认,转过头去,透过窗帷的缝隙去看湛蓝的苍穹,幽幽叹息“有时候真的怀疑,被毁容的人其实是我,而不是你,否则,为什么你对着我能够如此冷静,而我却……”声音萧瑟落寞。 又开始装!苏陌颜恼怒地转过头去,会信你的话才有鬼! 马车很快到了皇宫,两人来到文德殿,通报太监进去后很快便出来,尖着嗓子喊道:“皇上宣南陵王世子、苏三小姐觐见——” 第040章 嫡庶,渣爹后悔了 苏陌颜进殿,跪拜道:“小女苏陌颜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你就是苏府三小姐陌颜?抬起头来!”头顶传来一道苍老却威严的声音,无法分辨喜怒。 早在下马车时,苏陌颜就重新戴好了面纱,闻言抬头望去,只见德明帝端坐在九龙盘珠漆金椅上,约莫五十岁左右,两鬓斑白,面容颇见苍老,但脊背仍然挺得笔直,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眸精光闪烁,不见丝毫昏聩之态,君威毕现。在他旁边还有两位宫装华服美人,应该是位份不高,所以只能站着,但能够伴在德明帝身边,显然颇受宠爱。 只迅速一瞥,苏陌颜便又垂下了眸光。 “区区一介侍郎府的庶女,见朕居然不惊不畏,难道你不怕朕吗?”德明帝将她的言行举止看在眼内,问道。 苏陌颜稍加思索,道:“回皇上的话,小女怕,也不怕!” “哦?这话怎么讲?”德明帝顿时来了兴趣。 苏陌颜神态恭敬,语调清和:“皇上是一国之君,手握生杀之权,君威隆重,天底下无有不怕之人,小女也不例外;但是,皇上乃圣明之君,恩施忠诚德善之臣民,威慑居心叵测之逆贼,纵启杀端,也是对那些不恭不敬不忠不孝之人,小女虽然卑微,但对皇上怀敬重爱畏之心,纵然有失仪之处,皇上也必定会原宥小女,所以小女不怕!” 德明帝将近五十,见她一个苏府庶女,却还正姿端坐,显然是十分重视君威君仪的人,若说不怕,只怕德明帝会心中不喜,但若说害怕,却又会让德明帝看轻了她。 “哈哈哈,好一个恩施忠诚德善之臣民,威慑居心叵测之逆贼!你既无此心,自然不必怕朕,说得好!”德明帝果然开怀畅笑,点头道,“难得你一闺中女子,能有这样的见识。起来吧!” 苏陌颜叩首道:“谢皇上!”缓缓起身。 “这次白莲庵大案,你居功当首,想要什么赏赐?”经过这个开场,德明帝对苏陌颜印象颇好,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旁边黄衣宫装美人闻言,向苏陌颜投来感激的目光,自然是吴美人。 话虽如此,但苏陌颜知道,这只是德明帝随口询问罢了,如果她太过贪心,先前的好印象便立时化为乌有。因此,她恭声道:“皇上,小女只是凑巧在为亡兄祈福时,认出了白莲庵后院种植的药材,随口和南陵王世子提起,真正查获事情真相,揭破白莲庵阴谋的是南陵王世子。而说到底,还是皇上乃真龙天子,有苍天庇佑,这才会机缘巧合撞破,使吴美人免受白莲庵荼毒。因此,首功当是皇上福泽深厚,其次是南陵王世子心系百姓,追根究底,这才使事情真相大白,小女并没有什么功劳,不敢领赏!” 萧夜华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眼眸中光华更盛。 成为白莲庵一案的最大功臣,解救无数京城女眷,名扬京城,对于普通女子来说,这是多么大的诱惑?也只有苏陌颜能够看破背后的凶险,反而要将功劳踢给他,虽然说他并不怕麻烦,但这样一来,他先前的如意算盘就打不响了。更无言的是,她把最大的功劳推给了德明帝,让他想反驳都无法反驳。 聪明,冷静,还能不被他的色相所惑,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德明帝心中更喜,反而坚定了要封赏苏陌颜的心思,笑道:“居功不自傲,很好!不过,你也不用谦虚,若不是你心细,留意到那些药材的异常,也不可能揭发此案。苏府三女陌颜,舍身救父,纯孝感人,堪为天下之表彰,又为揭发白莲庵一案立下大功,封孝善乡君,赏珍珠一斛,金玉如意一对,白银千两。”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按照大华王朝的礼法,只有宗室未出嫁的女子才能得到封号,唯一例外的乡君却也要辅国公之女才能获封。而大华王朝唯一的辅国公便是开国功臣秦墨渊,但他年少早亡,并未留下子嗣,这个封号便连同辅国公的爵位一直空置着,没想到今天会落在苏陌颜身上。 旁边的绿衣宫装美女忍不住道:“皇上,这恐怕不妥当。” “哦?有何不妥?”德明帝微微皱眉,显然不太喜欢有人违逆他的意思。 绿衣美人小心翼翼地道:“苏三小姐舍身救父,又揭破白莲庵一案,无论德行功劳,都足以获封,但她毕竟是苏府庶女,如果她得了乡君的封敕,身为嫡女的苏大小姐反而要向她行礼,这样一来,岂不是乱了嫡庶?只怕御史们又要弹劾!” 一言提醒了德明帝,他也忍不住沉吟起来。 张贵人所说有理,这样一来的确乱了嫡庶,可想而知,朝堂定然又要有一番折腾。但他身为君王,话已经出口了,若再收回岂不是有损君威? 苏陌颜见状,心中一动,开口道:“皇上,先前我家大姐姐失手误伤了三皇子,追究根源,是之前在白莲庵受了惊吓,神志不清,多半也是白莲庵的阴谋,大姐姐着实无辜。小女愿用乡君的封号,换取皇上饶恕大姐姐误伤皇子的罪过,请皇上应允。” “你这般关爱姐妹,朕岂能不准?”苏陌颜甘愿用乡君的封号换取对姐姐的宽恕,可见其孝悌,更证明他封赏对了人,而这样一来,他也有了台阶下,德明帝自然更加欢喜,“不过这样一来,你未免吃亏,这样吧,先前的赏赐翻倍,另外,这件事朕记下了,若你将来再立功劳,一并封赏!” “谢皇上!” 回到苏府,听苏陌颜说了入宫面圣的详细经过,苏绍谦惊道:“你说皇上要封你为乡君,而你居然推拒了?”官家之女获封乡君,这是从未有过的殊荣,如果苏府真的出了一位乡君,到时候谁还敢说苏府是以商起家,谁还敢小看苏府? “这也是没有办法,那位娘娘所言有理,我毕竟是庶女,这样一来,便是乱了嫡庶。如果真因此在前朝引起纷争,闹得不可开交,最后皇上说不定反而会怪罪到我的头上,迁怒父亲。倒不如借此为大姐姐求情,让大姐姐可以早日摆脱疯癫之名,免得影响苏府的清誉。”苏陌颜叹了口气,道,“说到底,谁叫女儿的确是庶女呢?这种从生下来就注定的事情,谁也没有办法改变。” 而且,她这次用乡君的封号为苏锦玉求情,别人必定都会认为她关爱姐妹,就算她将来暗地里弄死苏锦玉,别人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这一招,是刚刚跟萧夜华学的。 而且——苏陌颜抬头看了眼苏绍谦,面纱下的唇露出了一丝笑意。 庶女,只因为陌颜是庶女……苏绍谦眉头紧蹙,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说不清楚心头是什么滋味。如果陌颜是嫡女的话,苏府就会出一位乡君!而事实上,她也本该是嫡女的呀…… 第041章 姨娘掌权 苏陌颜在旁边问道:“父亲,今日府内的事情,要怎么处置?” 闻言,苏绍谦又是一阵沉默,既恼怒又无可奈何:“你离开后不久,就有下人来报,说苏府的生意出了些问题,需要你大……苏慕贵去处理,已经离开了。陌颜,这次着实委屈你了。”女儿被栽赃陷害,爱妾被杀,他何尝不恼怒?但苏慕贵如今是苏府唯一的子嗣,若有个三长两短,苏府便断了香火,因此他也不敢重罚,本想禁足一段时间作为告诫,却又不得不放他出府…… 谁叫苏慕贵现在成了苏府的独苗,苏府的生意又要倚仗他,连他这个父亲都要忌讳三分。 想到自己居然被儿子逼迫到这种无可奈何的境地,苏绍谦就觉得心头恼怒不已,难怪老人家说多子多福!再想到旧事,他难免想起“夭折”的长子,若是他还在,苏慕贵又怎么敢这么嚣张放肆? 短短一刻钟内,他已经第二次对当年的事情感到懊悔了。 苏陌颜自然能够看出他心中所想,心中冷笑,倒也没有觉得太意外。如果不是看准了这点,苏慕贵又怎么敢设下这样的毒计?这个时空的人重视香火承嗣,在苏府没有第二个男嗣之前,苏慕贵就算再过分,苏绍谦也只能忍了。迫于形势,苏绍谦必须要忍耐,但心中的不满却会越来越深,只要遇到合适的契机便会爆发——比如,他的妾室中有人怀了身孕…… 只是,这中间的细节和人选,却需要好好斟酌。 “女儿觉得,这件事虽然是白莲庵在作祟,但府内必定有与其勾结的下人,否则李姨娘也不会惨死。父亲应该好好整顿下苏府,再不能有这样吃里扒外的仆婢了!”苏陌颜思索着,轻轻开口道。 被她这一提醒,苏绍谦恍然大悟,的确,他现在虽然不能动苏慕贵,却能够清理他手底下的人。 白莲庵一案牵连甚广,许多高门大户恐怕都要对下人进行清洗,苏府已经是在皇帝那里挂了名的受害者,就算有大的动作,也不会引来什么闲话。没有下人的配合,苏慕贵也不可能再在苏府翻腾出什么浪花来。 “陌颜你说得没错,这苏府是该好好整顿了!” 苏绍谦冷声道,该让那个逆子知道,谁才是苏府真正的当家人! “还有,夫人病重卧床。这段时间,苏府内务交给张总管来打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父亲找位信得过的姨娘来掌中馈,这样就算夫人将来病愈,也有人为她分担一二,也不至于让母亲太过辛劳。”苏陌颜不急不缓地道,继续提议。趁着苏夫人被禁足这段时间,只要这个姨娘能够站稳脚,便能和苏夫人对抗,苏府的下人也有了选择的余地,到时候便不再是苏夫人一人独大的局面。 苏绍谦自然明白这点,暗中叫好,问道:“陌颜你觉得哪位姨娘好?” “钱姨娘一向得父亲宠爱,又孕有二姐姐,加上她从前也曾经协助夫人管理内务,有经验,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她最合适!”苏陌颜不假思索地道,虽然她也很想推举赵姨娘,但赵姨娘失宠已久,身体又病弱,一没有经验,二没有人脉,三没有手腕,就算接掌中馈也很难做好,反而容易被人寻到差错,便只有钱姨娘最合适了。 这话自然有道理,但苏绍谦仍然存有疑虑:“可是,钱姨娘是李清芬的陪嫁,一向深得她的信任……” 他已经直呼苏夫人的名字,可见心中的不满。 苏陌颜微微笑道:“钱姨娘是夫人的陪嫁,更是父亲的妾室,加上她还有二姐姐,总要多为女儿考虑考虑。我想,就算她一时糊涂,早晚也能够醒悟过来的。再说,如果夫人知道是她掌权,一定也会很放心的。”神情意味深长。 苏绍谦微微一怔,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忽然笑了:“不错,她一定会很放心的。” 等到这话一出口,他才忽然察觉到异样。这一场谈话,他竟然始终在跟随苏陌颜的思路,询问她的意见,甚至,靠他为自己解惑。这个女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苏慕贵之前的话语不期然在耳边响起。 “陌颜,你……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苏陌颜神情苦涩,叹息道:“我在寒梅院住了十四年,父亲真的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吗?后来虽然随夫人出入各种场合,可是,有夫人在,我又怎么敢有所表现?却没有想到,即便如此,还是被……” 苏绍谦一怔,心头顿时浮起了几分歉意,心头的怀疑烟消云散。 “这些年来,苦了你了。不过,陌颜,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定然不会再亏待你们母女了!”苏绍谦轻声道,声音里难得带了几分真意。而他说的也的确是实话,除了心中的懊悔和歉疚,陌颜现在结交了萧夜华和林鸿渐,加上他也需要陌颜帮他对抗苏慕贵和苏夫人,无论从哪方面说,他都要更加倚重这个女儿,她聪明反而是件好事。 苏陌颜神情感动:“多谢父亲。” 苏绍谦薄凉功利,但这样的人也很好掌控,只要有利益,他绝对会站在她和赵姨娘这边。 “好你个苏陌颜,我还是小看你了!”在店铺里看帐的苏慕贵闻讯,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将手中的账本扔了出去,狠狠地甩在了墙上,四分五裂。本以为他是苏府的独子,又全权打理苏府的生意,就算苏绍谦也对他无可奈何,就算这次失败了,将来收拾苏陌颜也是小事一桩。却没想到苏陌颜却这么狠! 清理苏府,姨娘掌权,简简单单的两个提议,等于让苏夫人一生的心血付诸东流,往后他在苏府也很难有作为。 就算钱姨娘原本是苏夫人的人,现在苏夫人被禁足,她却大权在握,又怎么会再把苏夫人放在心上?何况,苏夫人本就不宽厚!最得力的臂膀,如果变成敌人,那必然是最可怕的敌人! “该死!” 第042章 饶她一次!救她一次! 夫人病重,由钱姨娘代掌内务,这个消息旋风般传遍了苏府。 苏夫人雄踞苏府十多年,即便这次栽了大跟头,被软禁,在众人眼里也是唯一的女主人,因为内务大权是由张总管代管,这在众人眼中无疑是个信号,表明苏夫人早晚会重新掌权。但现在,苏绍谦命钱姨娘掌管内务,是不是意味着苏夫人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这苏府的天,真的要变了?苏府下人议论纷纷,无所适从。 而受此影响最大的,自然是钱姨娘。 “姨娘,这是难得的机会,只要你能将苏府打理好,也就在父亲那里站稳了脚,往后谁也不敢再欺负我们了!” “姨娘服侍夫人这么久,总该知道她有多薄情,在李清芬眼里,只有她和她的儿女别人,别人都是草芥,有用的时候利用,没用的时候可以随时牺牲,你对她再忠诚,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当初她为了固宠,将你开脸做了姨娘,可这些年来,除了要利用你对付其他姨娘,别的时候,她可曾给过你一个好脸色?姨娘,你千万别糊涂了!” “从前我们是别无选择,只能依附她,但现在不同了!” “我们斗不过她,可是有人能,比起薄情狠毒的夫人,我道宁愿赌一赌三小姐的人品!” 绿幽幽的青石小路上,苏锦芳的话不断地在钱姨娘耳边回响着,让她心烦意乱。 她从小服侍李清芬,何尝不知道她的薄情?但她更清楚她的狠辣。但李清芬有隆兴长公主做靠山,又有一对儿女傍身,地位稳固,三小姐就算再聪明,毕竟是个没靠山又没前程的姑娘家,怎么可能斗得过夫人? 何况,三小姐的脸是芳儿划花的,尽管那是苏夫人的授意,但动手的毕竟是芳儿,三小姐因此终身尽毁,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就算三小姐赢了,又怎么可能饶过芳儿?倒是她从小服侍李清芬,这些年来忠心耿耿,若是再趁这个机会,让领情分明白她们母女没有别的心思。人心毕竟是肉长的,说不定李清芬会念着这点情分,给芳儿找一个好点的归宿。 钱姨娘想着,下定了决心,朝着竹茂院的方向走去。 虽然苏夫人在禁足,但钱姨娘现在掌管内务,看守的婆子自然不敢拦阻,顺利进入。 被软禁了这么久,李清芬早不复往日的高贵雍容,妆容零落,神情憔悴,看起来消瘦了不少。听钱姨娘说了这段时间府内的事情,她的眼睛骤然射出冷光,眉头紧蹙,猛地抓住钱姨娘的手,道:“你是说,现在苏府由你掌权?”让姨娘掌权,看起来短时间内,苏绍谦不打算让她出来了…… “不管怎么样,我总是夫人的人,绝不敢有二心。”钱姨娘被她抓得生疼,却不敢挣扎。 不敢有二心?李清芬冷笑,她现在被软禁,女儿“疯癫”,儿子又和苏绍谦有了隔阂,钱姨娘却扶摇直上,成了掌院姨娘,还是苏陌颜那个贱人推举的,说她没有二心,鬼才会相信!不过是拿这些话哄她,想要卖她个好罢了!李清芬想着,却并不说破,反而假装恳切地道:“你毕竟是我的人,跟了我这么久,由你掌院,总比让那些狐狸精得利的好,你放心,这点我自然明白。” 看来,夫人并没有因此对她产生隔阂,她就说,毕竟两人还是有些主仆情谊的。 钱姨娘松了口气,取出食盒中的精致菜肴:“这些是我特意带来的,都是夫人爱吃的菜,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先放着吧,我这些胃口不好,吃不得油腻的东西。”李清芬怎么可能吃她带来的饭菜,随便找个借口敷衍。 钱姨娘未觉,道:“那下次我带些滋补的粥汤过来。夫人这里还缺少什么,都告诉我,我一并带来。” 以为这些小恩小惠就能收买她吗?李清芬冷笑,正好回绝,忽然心中一动,思索了会儿,道:“我是被罚禁足的,你又刚掌权,若是太照顾我,反而容易引来老爷的不悦,就带几套换洗的衣物,还有熏香过来就好。对了,这段时间我失了权,府里的下人也作践我,这屋子里居然还闹耗子,咬坏我好几件衣服,晚上吵得我睡不着,偏我又对猫过敏,你给我带一两砒霜进来毒一毒这些耗子。” 玉儿疯癫,贵儿和苏绍谦有了隔阂,如今钱姨娘又掌权,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听到砒霜二字,钱姨娘心头一惊,等听完了却又放下心来。用砒霜毒耗子也是常有的事情,何况,夫人现在被软禁,根本出不去竹茂院,也不可能用砒霜害人,倒不用担心什么。 “夫人放心,下次我就命人带进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钱姨娘起身告辞,苏夫人送她到门口,等到她离开,从手上褪下一个金镯,交给看守的婆子:“去让大少爷过来一趟!”见那婆子有些犹豫,怒道,“你们最好把眼睛放亮点,这府里就一位少爷,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这苏府将来除了给他还能给谁?我是他的亲娘!” 看守的婆子一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便跑去报信了。 而谁都没有注意,月亮门背后有道纤细的身影,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转身一溜烟儿跑到了紫藤斋。 苏陌颜命人打赏了报信的人,转头去看内间的苏锦芳,慢条斯理地道:“二姐姐,你怎么说?” “三小姐,我姨娘只是一时糊涂,求求你,饶了她这一次吧!”苏锦芳惶恐不已地跪倒在地,央求道。这段时间,她看着苏陌颜步步为营,扶持赵姨娘,斗倒苏夫人,苏锦玉,就连苏慕贵都在她手里吃了大亏,早就不敢再起半点心思,所以力劝钱姨娘,却没想到钱姨娘还是犯了糊涂。 “看在你的面上,我饶她这一次,再救她这一次,但是,也只有这一次!”苏陌颜冷冷地道,“染画,送客!” 苏锦芳怔怔地出了紫藤斋,神思有些恍惚,三小姐说饶了姨娘这一次还好理解,可为什么会说救她这一次?难道说……钱姨娘会有什么危险吗? 第043章 毒害主母 白莲庵一案牵连甚广,大半个京城的权贵官宦人家都被牵连进去。当然,事情真相如何,众人都心知肚明,但明面上还是将罪过推到了奴仆身上,免得败坏名声,同时借机清洗府邸,因此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股阴沉的气氛中,苏府也不例外。因此,当苏府接到隆兴长公主登门拜访的帖子时,众人都有些惊讶。 “这个时候,长公主怎么会上门?”苏绍谦有些疑惑地道。 隆兴长公主信奉佛教,与白莲庵来往密切,当然不可能不受其害,这时候不清理府邸,却纡尊降贵来到苏府,而且是挑苏绍谦休沐的日子来……苏陌颜淡淡一笑:“想是夫人和大姐姐病得久了,长公主放心不下,前来探视吧?” 苏绍谦皱了皱眉头,却不敢怠慢,急忙带着两个女儿前往门口迎接。 来的不止隆兴长公主,还有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容秀丽,衣饰华贵,文质彬彬,举止间也是一派贵族的优雅,只是似乎有些软弱之气,凡事都要先看隆兴长公主的眼色才敢开口说话,应该就是长公主的独子卢文渊。众人到了主厅,品过茶点,隆兴长公主这才微笑着开口道:“本宫突然前来,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清芬和玉儿病了这么久,不知道如今可好了?” 竟然真如陌颜所料!苏绍谦下意识地看了眼苏陌颜,对这个女儿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有劳长公主挂念,清芬的确病得十分严重,如今还不能起床,倒是玉儿已经大好,现在也认得人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既然长公主要见,我这就命人叫她过来。”因为苏陌颜的提醒,苏绍谦早就想好了应对之道,李清芬是绝对不能“病愈”的,苏锦玉不过是个姑娘家,误伤三皇子之事一揭过,就算病愈也没什么大碍。 很快,苏锦玉便赶了过来,虽然盛装华服,也难言憔悴零落之意。 卢文渊这时候再也顾不得长公主,跑过去握着苏锦玉的手,关切地道:“玉儿妹妹,你还好吧?” “文渊哥哥……”苏锦玉只喊了一声,眼圈便红了,先是装疯,然后是被软禁,她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我好多了,只是很想念长公主和文渊哥哥,文秀姐姐。只是先前我神志不清,闯了祸,怕给你们添麻烦,也不敢去长公主府。”泪眼朦胧,神情楚楚,煞是惹人怜爱。 卢文渊忙道:“你太多心了!既然身体好了,以后要常来玩,文秀也很想念你。” 苏绍谦叹了口气,知道苏锦玉这禁足是禁不下去了:“卢公子放心,玉儿先前惊吓过度,神志不清,不能够见外人。既然她现在好了,自然会常去长公主府的。”虽然对这个女儿有诸多不满,但卢文渊对她颇为有意,长公主也很喜欢她,若是能够订下这桩婚事,苏府和长公主府的关系就更亲密了一层,因此也不能总是关着她。 苏锦玉欣喜若狂,忍不住示威般地看向苏陌颜。 就算你再聪明机灵又怎么样?有卢文渊对我的深情,有长公主对我的喜爱,早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就好,本宫还担心这孩子真出事了。毕竟,当日若不是我带玉儿宿在白莲庵,她也不会受到惊吓。若是她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是本宫的罪孽了。”隆兴长公主松了口气,转而问道,“玉儿,你母亲的病可好了些?” 苏绍谦心头一跳,连连向苏锦玉使眼色。 有卢文渊和隆兴长公主在旁边,苏锦玉顿时有了底气,微笑道:“母亲也很挂念长公主,倘若能够见到长公主,她一定会很高兴的,想必病也能好得快些。”只要长公主驾临竹茂院,就会有好戏上演了…… 果然,隆兴长公主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去看看她吧!” “长公主,清芬确实病重,长公主金玉之尊,若是染了病气伤到玉体就不好了,还是别去了。”苏绍谦急忙拦阻。 苏锦玉却道:“母亲只是因为二哥过世伤心过度,这才卧床不起,又不是什么时疫风寒,怎么会感染到长公主呢?”她已经接到了苏慕贵的通知,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长公主带到竹茂院。 “玉儿说得有理,本宫没有那么娇弱,就去看看又有什么关系?”隆兴长公主含笑道。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苏绍谦也不能再阻拦,只能狠狠地瞪了苏锦玉一眼,果然都是李清芬的儿女,有了靠山便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心头对李清芬这母子三人的不满越发深了。 苏锦芳看着这一切,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一众人往竹茂院走去,才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一阵厮打喊叫的声音,混乱不堪。众人心中一惊,急忙进去屋内,只见李清芬在地上翻来滚去,神色痛苦地用左手按着腹部,右手却紧紧地握着钱姨娘的手腕,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钱姨娘钗环掉落,鬓发蓬乱,狼狈不堪,努力想要挣脱。旁边菜肴碗碟碎了一地,显然经过一番挣扎打斗。 隆兴长公主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爷,长公主,你们要为我做主啊!这贱婢毒害主母,罪不容诛!”见众人到来,李清芬终于松了口,神情哀婉地道,“这段时间我病重卧床,钱姨娘天天来看望我,我还以为她厚道,念主仆情谊,谁知道却是暗藏祸心,在饭菜里加入了砒霜,我只吃了一口便腹痛如绞,还不知道性命能不能保住。因为我病重,这贱婢掌管苏府内务,定是想要要将我除掉,好永远霸着掌院之权!” 妙言在旁边道:“说不定之前夫人一直病重,也是她做的手脚,就是为了趁夫人病重接管苏府内务。”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听到砒霜二字,想起之前自己给李清芬的砒霜,钱姨娘隐约明白了些什么,顿时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心头既恐惧又绝望。 苏陌颜微微一笑,请来了卢文渊,让苏绍谦解除苏锦玉的禁足,又让苏锦玉将长公主引到竹茂院,看见这一幕。有长公主在,只要落实了毒害主母的罪名,钱姨娘别说掌院,连性命都保不住。而将病重推到钱姨娘的身上,事后李清芬自然顺理成章地就可以病愈了,除非苏绍谦能够横下心来将家丑外场,果然好算计…… 第044章 自寻死路 苏锦玉故作公正地道:“母亲,钱姨娘对你一向忠心,就算这饭菜里真有砒霜,也未必就是她下的。说不定是其他人下毒,钱姨娘不知情带来,被栽赃了也说不定。您别担心,砒霜是剧毒,药铺买卖肯定有严格的记录,只要找人查一查京城个大药铺近期买砒霜的记录,就知道是谁下的毒手了。” 这话一出,钱姨娘面色更加惨白,无力地瘫倒在地,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父亲,您在这里,太好了!咱们这府邸,居然有下人私自购买砒霜,不知道要谋害谁,孩儿已经将人带来,请父亲发落!”就在这时,苏慕贵大踏步进来,神色义愤地禀告道,忽然转头看到李清芬的模样,不由得神色大变,悲呼一声,扑上前去,连声问道,“母亲,你怎么了?”又转头向众人吼道,“快去请大夫呀!” “妙茗已经去请大夫了。”李清芬握住他的手,问道,“你刚才说到砒霜,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人是要谋害母亲,真是该死,我还是来迟了!”苏慕贵痛心疾首地道,“刚才我回府的时候,经过一间药铺,听到药铺伙计说之前有个苏府奴仆打扮的人来买砒霜,孩儿心里觉得不对,就将那药铺伙计带回来辨认,认出了是前院的钱忠买的砒霜,就将他捆了,带来给父亲发落。没想到……”说着,朝外怒吼道,“带进来!” 立刻便有人押着捆得跟粽子似的钱忠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药铺伙计打扮的年轻人。 苏忠完全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见这架势,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老爷,奴才冤枉啊!是钱姨娘说府里有老鼠,让奴才去买一两砒霜,奴才才去买的,只是毒老鼠而已,不是要害人啊!” 苏锦芳原本还以为是栽赃陷害,但看到钱忠时终于察觉到不对。 钱忠是钱姨娘的亲哥哥,荣辱与共,绝对不可能陷害钱姨娘,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明鉴,我姨娘不会这么做的,不会的!”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忽然袭上心头,苏锦芳猛地跪倒在地,转身去摇一直不说话的钱姨娘,声嘶力竭地哭道,“姨娘你说呀?说这不是你做的!你把钱忠去买的砒霜拿出来给她们看呀,就算是毒耗子,让谁去做的,毒死的耗子在哪里,都取出来呀,那是能够证明你清白无辜的证据啊!姨娘,你别不说话,你跟父亲说清楚啊!不然会死的!会死的呀!” 话虽如此,她心头却已经是一阵绝望。 如果能解释,钱姨娘又怎么可能沉默?显然,是被李清芬算计了! “我跟你说了,不要信她,她会害死你的,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苏锦芳恨铁不成钢地捶打着钱姨娘,哭倒在地,证据确凿,又有长公主在旁边,就算父亲有心想要维护她都不可能,姨娘这次……死定了! 钱姨娘泪流满面,一句话说也不出来。 她以为李清芬被禁足,用砒霜也没办法害别人,怎么能想到,李清芬要害的竟然是她?是对李清芬忠心耿耿,甚至在李清芬落难的时候还照顾李清芬的她!芳儿说得没错,李清芬薄情狠毒,根本不懂得感恩,就算她对李清芬再好,李清芬也不会因此有所动容,随时都可以牺牲她!可是……她明白得太晚了! 如今,砒霜是她买的,下了砒霜的饭菜是她带来的,李清芬从中毒开始就紧紧抓着她,人赃俱获,她要怎么说清楚?谁会相信,这砒霜是李清芬自己放进菜肴里,自己吃下去的? “看在你的面上,我饶她这一次,再救她这一次。但是,也只有这一次!” 忽然间,苏陌颜说过的话如闪电一般划过脑海,苏锦芳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扑到苏陌颜面前,不停地磕头道:“三小姐,我求求你,你救救我姨娘,她是冤枉的,你知道的!你救救她,我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我下辈子也给你做牛做马!”既然三小姐之前就预料到姨娘会出事,说不定有办法救姨娘。即便明白眼下铁证如山,根本不可能犯翻案,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幻想祈求着。 白皙的额头很快浮起了青肿,甚至有血丝渗出,可见她磕头的力道。 苏陌颜默默地看着她,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了,开口道:“父亲……” “陌颜,你别瞎掺和!”苏绍谦喝止,当初决定由钱姨娘掌权,就是料定她和李清芬会因此翻脸,本想借此逼得钱姨娘和李清芬对抗。但眼下的情形已经失去控制,一个不好,陌颜没能救出钱姨娘母女,反而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事情总要弄个水落石出,免得冤枉了人,我心不安。”苏陌颜平静地道,转身看向钱忠,“我问你,你当时在药铺买了多少砒霜?” “一两。”钱忠急忙道,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苏陌颜又去问药铺伙计:“当时,他在你药铺买了多少砒霜?是一两吗?” “没错,就是一两。”药铺伙计也肯定地道。 苏陌颜转身向苏绍谦福了福身:“父亲,长公主,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钱姨娘的确命人买了砒霜,那是因为我的紫藤斋偏房闹耗子,女儿向钱姨娘要的。砒霜已经在几天前交给了女儿,正好是一两的分量。既然钱姨娘只买了一两砒霜,已经交给了女儿,又怎么可能在夫人的饭菜里下砒霜呢?”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怔。 苏慕贵却突然意识到这是个绝妙的机会,眼眸中闪过一抹狠毒的光:“三妹妹的意思是,那一两砒霜不是在钱姨娘手里,而是在你手里?而母亲又是中了砒霜的毒,这么说,是三妹妹借机谋害我母亲,却嫁祸给钱姨娘?难怪二妹妹会去求三妹妹,说三妹妹知道钱姨娘是冤枉的,原来真相是这样的!”真没想到,苏陌颜会用这种愚蠢的方式给钱姨娘母女解围,如果能够借此除掉苏陌颜,那可比钱姨娘划算多了!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都有了微妙的变化。难道说这件事真的和苏陌颜有关? 苏陌颜静静地道:“我只是说,钱姨娘买的砒霜是交给了我,却没有说我谋害夫人。” “既然如此,那就请三妹妹拿出钱姨娘给你的一两砒霜吧!”苏慕贵微微眯眼,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那一两砒霜,钱姨娘早就交给了母亲,然后下在了饭菜里,苏陌颜根本不可能拿出来,反而坐实了她谋害李清芬的罪名。 谋害嫡母,这可是大不孝的重罪,苏陌颜这真是自寻死路! 第045章 阴谋变笑话 “幸好这几天事情多,钱姨娘把砒霜给我后,我还没来得及使用,否则今天岂不是含冤莫白?”苏陌颜淡淡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递给了药铺的伙计,“你辨认下这里面是还不是砒霜?分量是否正好一两?” 辨认药材,是药铺伙计的基本功,尤其是像砒霜这样的毒药。 药铺伙计仔细辨认了一番,又将药材称重,点头道:“不错,正是砒霜,分量也正好是一两,一点没错。” “你没有看错吧?”苏慕贵失声道,明明那包砒霜,钱姨娘已经交给了母亲,下在了饭菜里,苏陌颜手里怎么可能还有砒霜?“三妹妹,这不会是你怕事情败露,提前买了一两砒霜备用的吧?不过,砒霜这种药材,药店的买卖都有严格的记录,如果是这样的话,早晚能够查出来的,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 “不会的。” 苏陌颜还没来得及反驳,药铺伙计已经开口道,“我们药铺的砒霜是自己提炼的,纯度比较低,所以颜色比其他药铺的要黄一些,很容易辨认。而且,这包砒霜的油纸上还有我当时不小心沾到的一点墨迹,还有我们店铺习惯的折法,这的的确确就是我卖给那位苏府下人的砒霜,不会错的。” 既然钱忠买来的砒霜在苏陌颜手里,那钱姨娘自然就不可能是毒害李清芬的凶手了。 就连苏慕贵都有些糊涂了:“既然如此,那谋害母亲的砒霜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倒是更好奇另外一件事。夫人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是中了砒霜的毒呢?”苏陌颜双眸湛然有神,意味深长地看向李清芬,“明明大夫就没有来,还没有诊断病情,而夫人和你身边的丫鬟也不同医理,就算身体有不适,也应该先怀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怎么就这么肯定夫人是中毒了呢?倒好像,夫人早就知道饭菜里有砒霜似的……” 李清芬又是恼怒又是心虚:“胡说八道!谁会明知道饭菜里有砒霜还故意吃下去?除非我想寻死!” 她当然不是想寻死,而是打听过,知道多少分量的砒霜能够有中毒的症状,却又不会丧命。毕竟,她现在触怒了苏绍谦,如果不吃点苦头,又怎么可能让苏绍谦心软?再者,她若没有中毒,又怎么能够扣死钱姨娘谋害主母的罪名?苏陌颜淡淡笑着,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还是等大夫来了,为母亲诊断过再说吧!” 说话间,妙茗也已经气喘吁吁地带着大夫来了。 为了不引起怀疑,妙茗并没有请府里常用的府医,而是一位在京城颇有名气的老大夫。 听妙茗说得严重,老大夫还以为出了人命,诊断过后,脸上却是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道:“夫人只是肠胃不好引起的腹泻而已,开两剂药调理下就好了,不会致命,众位大可以放心。”说着,提笔写了药方,又带着妙茗去抓药煎药。 腹泻?众人都目瞪口呆。 闹腾了半天,又是毒害主母,又是谋害嫡母,最后李清芬居然只是腹泻?!腹泻会腹痛很正常,奇的是,李清芬居然因此一口咬定是中了砒霜毒,这也太荒诞了吧?就连隆兴长公主的神色也有些难看了。 再想想苏陌颜先前的话,众人心中不禁各有各的猜想。 “父亲,看来夫人的病情是越来越严重,以至于有些神志不清了。”苏陌颜叹道。 非但没有除掉苏陌颜或者钱姨娘,反而坐实了自己病情沉重,李清芬又气又急又慌,慌忙道:“长公主,不是这样的,我没病重,是有人在陷害我。长公主,您要为我做主啊!” 事实俱在,她越是这样说,反而越显得神志不清。 隆兴长公主犹疑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不是吗?之前她甚至还说,陌颜毁容,是长公主您指使的呢?”苏绍谦看着长公主,又看看陌颜,状似漫不经心地道。 “有这种事情?陌颜这个孩子,本宫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指使清芬害她毁容?再者,陌颜是为了救你这个父亲,才被流民伤到脸,与本宫又有什么关系?”长公主勃然变色,手紧握成拳,“她居然这样污蔑本宫,简直岂有此理!亏得本宫还特意来看她!看来李清芬是掌管苏府太过辛苦,以至于神智不清,的确该好好休养了!” 果然是李清芬的推脱之词,可恨他居然被蒙蔽了! 苏绍谦心中更恨,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道:“长公主息怒,她只是神智混沌,胡言乱语罢了!”毕竟,长公主府和苏府的关系还是要维系的。只是这样一来,隆兴长公主一定会对李清芬心生恼怒,不会再偏袒她了。 “文渊,我们走!”隆兴长公主显然被这件事彻底触怒,连基本的风度礼仪都不顾,转身愤愤然离开。 苏陌颜顿时恍然,原来,当时,李清芬是将毁容的罪责推到了隆兴长公主身上,难怪苏绍谦会忍下,或许李清芬认为苏绍谦不敢去跟隆兴长公主确认,才敢撒这样的谎,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被拆穿。 失去了和隆兴长公主的交情,李清芬这下彻底无法翻身了! “苏陌颜,算你狠!”苏慕贵狠狠地瞪着她,眼眸中几乎喷出火来。到了这时候,他当然已经明白过来,肯定是苏陌颜将那包砒霜调换成了巴豆之类腹泻的药材,让李清芬当众出丑,也将这一场精密算计的阴谋变成了一场笑话,还触怒了隆兴长公主,往后他和苏锦玉必定更加艰难。 “大哥谬赞!”苏陌颜微笑道,姿态从容。 百般算计,却都折在苏陌颜手里,苏慕贵就算想撂狠话也没气势,只能恼怒地离开。 等到众人都散去,钱姨娘立刻跪倒在苏陌颜跟前:“三小姐救命之恩,婢妾铭感五内。从今往后,婢妾就是三小姐的人,生死荣辱,只凭三小姐一句话!”经过这件事,她算彻底看透了李清芬的为人,也明白无论是李清芬还是三小姐,都不是她能够对抗的,那么就只有投靠三小姐这一条路!再则,三小姐肯在这种情况下救她一命,为人总比李清芬要好得多…… “说得很好听,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苏陌颜凝视着她的眼睛,不急不缓地道。 第046章 容貌恢复 “婢妾……”钱姨娘想说些什么,却又顿住。的确,她一直是李清芬的人,芳儿先前更是在李清芬的示意下处处刁难苏陌颜,现在单凭几句话,如何能让苏陌颜相信她的投诚?“三小姐但凡有吩咐,婢妾莫敢不从。” 三小姐肯在那种情况下救她一命,定然有所图,也只能慢慢取得她的信任。 苏陌颜审视着她的眼睛,将手伸到她的面前,纤细洁白的手掌上,一颗黑色的药丸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这是一颗九转夺魂丹,服后下每隔一个月便需要服一次解药,否则毒发时痛苦难耐,虽不致死,却会生不如死。” 她的意思很明显,如果钱姨娘想到得到她的信任,就要服下这颗九转夺魂丹。 没想到三小姐居然会用毒药,钱姨娘不禁面露犹豫。 苏陌颜也不催促,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决定。 “今日若无三小姐相救,婢妾早就死了。”钱姨娘却突然释然了,取过药丸服下。三小姐不信任她很正常,肯将这份不信任和毒药的事情挑明,总比李清芬多三分坦诚。何况,只要能给一条活路,她本就没有二心,又何必担心毒发? “好,既然你肯服下,那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只要你用心做事,我会按时给你解药。”这药丸自然不是什么毒药,只是她拿来试探钱姨娘的,连这种毒药都肯服下,看来这次李清芬给她的打击不小,而且也能够说明钱姨娘的诚意。苏陌颜神态微微缓和:“如何打理苏府,你比我更清楚,我只要你记住一件事,无论如何,照看好我姨娘,如果她有半点闪失,我为你是问!” 钱姨娘恭敬地道:“婢妾记住了。” “去吧!” 钱姨娘本想为苏锦芳求情,但也明白,此时的她根本没有资格开口,既然三小姐这样重视赵姨娘,她便照她的话去做,若是能够立下些功劳,三小姐说不定会念在这点情分上饶过芳儿! 想着,服下毒药的三分惶恐反而慢慢散去,钱姨娘的眸光渐渐坚定,向苏陌颜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钱姨娘离开后,一道阴影笼罩住沉思的苏陌颜,她迅速抬头。 “姨娘,你怎么出来了?”看清来人后,苏陌颜眼眸中顿时展露出真切的笑意,上前搀扶住她。 经过苏陌颜这段时间的精心调养,赵姨娘再不复先前的苍老枯槁,虽然还是有些苍白消瘦,却已经透漏出年轻时候的秀丽婉约,此时此刻,她的眼眸中闪烁着几分异样的光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衬着光泽莹然的肌肤,倒是颇有几分风韵:“陌颜,先前你从古书上看来的调养方子,我用了确实有效,不知道……”话到嘴边,还是多了几分踌躇。 “姨娘想问什么,只管问好了。”苏陌颜微笑道。 赵姨娘咬咬唇,道:“不知道你还晓不晓得什么方子能够助女子有孕的?”这种话本不该对陌颜这个女儿家说,但现在除了陌颜,她也再没有什么能够信得过的人了。 “姨娘难道是想——”苏陌颜微微有些惊讶。 赵姨娘眼眸中透漏出几分苦涩,几分坚决,几分愤恨:“我从前万事都忍耐,以为我不犯人,人就不会犯我,却忘了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李清芬害死我的儿子,夺走了我的正室之位,从那天起,我们之间就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可惜,这个道理,我到现在才明白,好在也不算迟。如今府里的情形,只要苏慕贵还是苏府唯一的男丁,他和李清芬就不可能倒台,有些事情一时半会儿我还学不会,但这件事却是我能够做到的。” 虽然她的容貌不可能和年轻貌美的姨娘相比,但母以女贵,如今陌颜在苏绍谦心中颇有地位,对她也多了几分另眼相看,总还是有机会的。 这种事情苏陌颜自然能够做到,但却有些犹豫:“姨娘,父亲并不是良配,难道你就没想过离开苏府吗?” 如果赵姨娘有了苏绍谦的孩子,想要离开苏府也会变得更加困难。 “傻孩子,什么良配不良配?这京城的高门大户,哪家不是妻妾成群?天底下的女子都是这样过的,到哪里都不能免俗!”赵姨娘苦笑道,抚摸着苏陌颜的头,柔声道,目光掠过她被面纱遮掩的脸,沉淀出了一份痛楚,“何况,我还有你,女孩子终究是要出嫁的,若是娘家没有一个男丁支持,往后的日子必然艰难。我虽然不能成为你的助力,也想要为你谋划一二。” “姨娘——” 苏陌颜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赵姨娘迅速打断:“陌颜你不必说,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卑微,也曾经天真软弱,然后这些年的苦难一点一点地压下来,让她不堪重负,那次李清芬和张廉的联手设计终于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将她逼入了绝境的同时,也终于让她生出了报复的心思,以及决心——无可动摇的报复决心! 李清芬从她这里夺走的东西,加诸在她身上的苦难,她都要一一还回去! “好吧,既然姨娘决定了,我自然帮你。”见她意志坚决,苏陌颜终于点了点头。 如果赵姨娘若能够自己强大起来,她也能更放心一点,毕竟,天一药铺就快要开张了,到时候她难免会分心。 韩舒玄之前传来了消息,说忠勤侯燕巍山病重。 燕氏一族是世代门阀望族,历经数朝而不倒,当初太祖皇帝于北方称帝,年仅二十的燕巍山慧眼如炬,力劝其父支持太祖皇帝,成为最早的保皇党。大华建国后,太祖皇帝越过其父,封燕巍山为忠勤侯,荣宠无限,一向是皇室的心腹。因此,这次忠勤侯病重,德明帝将整个太医院都指派过去,却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忠勤侯病情越来越重,如今已经危及性命。 为了救燕巍山,忠勤侯府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将京城大小名医请了个遍。 而这段时间,为忠勤侯诊断的不是别人,正是韩舒玄的仇人,李清芬和苏慕贵的心腹孙吉,韩舒玄在这个时候传消息进来,也不无和孙吉打擂台之意。反正她的容貌已经恢复,以真面目扮男装去给忠勤侯治病,谁也不会将她和毁容的苏府三小姐联系在一起。既然这样,她索性成全了韩舒玄,若是能在忠勤侯府让孙吉颜面扫地,不但能够令天一药铺一举成名,得到忠勤侯府的庇护,也能狠狠打击孙吉的世香堂,打击苏慕贵。 毕竟,现在苏慕贵所能依仗的,一是苏府唯一的男丁,二来就是他打理的生意。 府内的事情既然安定了,那她接下来就要将矛头对准苏慕贵打理的生意,将他的羽翼一一斩断,让他再也无势可依…… 第047章 倾城绝滟 忠勤侯府坐落在内城,飞檐拱角,雕梁画栋,豪华而又富丽,尽显帝王对忠勤侯的宠爱和重视。但如今,因为忠勤侯生了重病,百般求医无效,已经到了只能听天由命的绝望地步,使得这整座府邸都暮气沉沉,没有丝毫的生机,就像是垂暮老人,只能等到死亡的降临,悲哀而又绝望。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旁边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身着青衣的秀丽少年,向门房递了拜帖。 看到拜帖上陌生的“赵天一”三个字,门房无精打采地道:“我家侯爷重病,世子要侍疾,没有时间见客。”看到青衣少年衣着普通,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就带了些高傲凌人之气。 “我家公子正是为忠勤侯的病而来!”青衣少年不卑不亢地道。 门房瞥了他一眼,道:“别以为我们侯爷病重,随便什么人都能来插一脚,要知道,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何况你们这些游方郎中?”这段时间,忠勤侯府将京城的名医请了个遍,但凡有点名声的他都知道,却从来没有听过“赵天一”这个名字,想来也不是什么高明的大夫,不过是想讹诈些银两罢了,这种人他见多了。 青衣少年皱眉,正要说话,背后的马车里却传来一道清亮柔和的声音。 “舒玄,不必和这种人多话。既然他们都不把忠勤侯的生死放在心上,我们又何必白替人操心?”说话的声音柔和清润,无限美好,话语却极为高傲冷漠,“既然如此,我们回去便是,忠勤侯是生是死,与我们何干?” 韩舒玄闻言,也不多话,转身便向着马车走去。 俗话说得好,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高傲,若是韩舒玄恳求为忠勤侯治病,门房就更能确定他是来打秋风的,现在听马车中的人要打道回府,门房心中反而有些打鼓,难道这真是位大隐隐于市的高人?若他真能治好侯爷的病,却被他气走,世子知道了,还能有他的好果子吃吗?想到这里,门房急忙上前道:“公子请留步,小的有口无心,说得都是混话,公子千万别往心里去。” 韩舒玄暗赞苏陌颜这一招以退为进高明,冷哼一声,道:“那你通报,还是不通报?” “小的这就通报!”门房哈腰点头地道,转身往府里跑。 正好府内有人出来,与门房撞个正着,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由得怒骂道:“瞎了狗眼的东西!” 门房抬头一看,认得是这段时间为侯爷治病的大夫孙吉,不由得暗叫倒霉,忙赔礼道:“孙大夫息怒,是因为门外有位神医求见,说是为侯爷的病而来,小的急着去通报,这才慌了神,没看路。”要是平常,孙吉不过是世香堂的大夫,就算有苏府和长公主府当靠山,他也不用怕,但如今他俨然是老侯爷唯一的希望,连世子都对他以礼相待,他小小门房又哪里得罪得起? 听到“神医”两个字,孙吉眉头一皱:“是哪位名医?” “拜帖上的名字叫赵天一。”门房答道。 孙吉的眉头舒展开来,冷笑道:“什么赵天一,听都没听过,肯定是哪里来骗钱的游方郎中,你眼睛放亮点,别什么低三下四的人都往侯府里拽!”说话间,正好看到韩舒玄,顿时眼睛一亮,笑道,“我还以为是哪位高人,原来是韩舒玄韩大夫!怎么?连本名都不敢用,改叫什么赵天一了?不过也难怪,韩牧野那老匹夫庸医误诊,害死病人,弄得家破人亡,要让人知道你是他的儿子,肯定把你扫地出门,也难怪你不敢报本名了!”说着,便极为嚣张的大笑起来,充满了嘲弄轻蔑之意。 “孙——吉——”韩舒玄从牙缝里迸出这个名字,双手紧握成拳。 明明就是这个贼人栽赃陷害,让他家破人亡,如今还当着他的面侮辱他的父亲?! “叫我的名字干嘛?难不成想要拜我为师?”孙吉继续挑衅,审视着韩舒玄秀丽的容颜,目光中充满了淫秽之意,“不过,谁叫你长着这么一张可人疼的脸呢,若是肯跪下磕三个头,往后乖乖听话,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教你几招,保准你享用终身!”他本就是男女通吃,当初陷害韩家,固然是想要韩府的祖传药方,却也不无觊觎韩舒玄之意,可惜韩牧野清高倔强,无论如何都不肯将韩舒玄交给孙吉,最终家破人亡。 韩舒玄只觉得青筋突突直跳,若不是顾忌马车里的苏陌颜,早就上前和这个人渣拼命了。 “我不跟畜生一般见识!”韩舒玄咬牙道,转身想要离开。 他想息事宁人,孙吉却不肯让他如愿,喝道:“站住!听说你给苏府三小姐治脸,有个什么玉颜膏,说治疗疤痕灵验无比。哼,你们韩家这种欺世盗名的货色,能有什么好药方?倒是我之前正要有一张治疗疤痕的古方失窃,定然是被你窃走。来人,将这个窃贼给我拿下,送到京兆府去!”只要进了京兆府,玉颜膏的药方也好,韩舒玄也好,都是他的掌中之物。 就是这样,颠倒黑白,栽赃污蔑,害得他家破人亡! 韩舒玄只觉得心头一滴一滴在滴血,父母临死前的惨状又浮现在眼前…… 就在这时,马车里再度传来那道清雅柔润的声音:“舒玄,听说忠勤侯病重,恐有性命之忧。现在看来,恐怕传言有误。我听忠勤侯的声音中气十足,除了有点亏虚外,活到百八十岁是不成问题的。” 韩舒玄深吸一口气,躬身道:“公子误会了,这位是世香堂的孙吉孙大夫。” “哦?我听他气指颐使,对侯府的下人也呼来喝去,还以为是忠勤侯呢,原来不是。”声音有了片刻的停顿,随即变得冷厉起来,“既然如此,这里是忠勤侯府门前,侯府正经主人还没说话,什么时候轮到这样的疯狗在这里狂吠了?” 孙吉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奚落,顿时气得七窍冒烟:“谁在说话?” “在下赵天一。”那人淡淡答道。 马车帷幕渐渐拉开,露出了一张倾城绝艳的容颜…… 第048章 阴魂不散的萧夜华 车中之人墨发雪肤,容貌绝艳,一双眼眸宛如宝石粲然生辉,流转间波光潋滟,令人迷醉。这样的容貌,本是雌雄难辨,但那人眉尾轻扬,眸光凛若冰雪,湛若锋刃,顿时为周身笼罩上一股冷傲凛然之意,如冰如霜,使人一见之下只看得到这双眼眸的光华,只感觉高贵端华,不可方物,断然不会怀疑他是女子。 这般华贵的容貌,神态,使得那一身白衣也似乎湛然生辉,令人不敢逼视。 众人都被此人容貌和气场所震,一时间鸦雀无声。 “你……你就是赵天一?”孙吉惊艳过后,便是狂喜,“这韩舒玄叫你公子,应该是你的下人吧?他偷盗我的古方,你身为主人,管教不严也有过错,这就随我一道前去京兆府吧?”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绝色,更妙的是无权无势,正好借这次机会将他抢到手,好好销魂。 这白衣少年自然是苏陌颜,冷笑一声道:“玉颜膏是我给舒玄的方子,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古方了?” 果然如此,孙吉暗自窃喜,面色却一变道:“原来偷盗我古方的人是你!” “你……胡说八道!”苏陌颜正要驳斥,却在余光瞄到忠勤侯府中出来的人后改变主意,一副惊怒交加,气得说不出话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道紫色身影从府内走出,看到男装的苏陌颜时,闪过一抹讶然,原本以为萧夜华容貌气度无人能比,没想到这天底下居然有能够与之并肩之人!片刻的震惊过后,紫衣少年便又恢复了平静,喝道:“在我忠勤侯府门前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到底什么事?”此人是忠勤后世子燕宇,他正为忠勤侯的病情烦心,话语便带着些怒气。 众人急忙行礼问安。 “世子来得正好,这个赵天一,指使他的下人韩舒玄偷盗我的古方,还请世子为草民做主!”孙吉恶人先告状,状似悲愤地道,“那方子是草民父亲从古书上看到的残方,耗费了无数心力研究而成的,本来是要当做传家宝的,却被此人盗走,家父因此气得吐血身亡,草民就是再不孝,也要为亡父讨回个公道。” 那个赵天一被他胡乱一句话就气得说不出话,显然也是个没脑子的,栽赃很容易。 苏陌颜却只简单地道:“玉颜膏是我的方子,是他污蔑我!” “我污蔑你?你若真有这样的方子,早就该闻名天下,为何却名不见经传?而我却是堂堂京城名医,世代行医,才可能有这样高明的方子,你这番话谁会信?”孙吉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反驳道,更指着韩舒玄道,“世子明鉴,那个韩舒玄,他父亲是庸医,误诊害死了病人,因此家势颓败,这在京兆府是有备案的。这赵天一连这样的人都收留,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世子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苏陌颜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孙吉看来是栽赃人惯了的,亏得他片刻间就能想到这一大堆理由。而且,听起来还合情合理,又提到京兆府的备案,若是换个应对差点的人,还真是很容易被他得逞。 可惜,他撞上的是她! 于是,苏陌颜微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孙大夫将玉颜膏的方子说一遍吧?” “你休想狡——啊?”孙吉正要继续罗列罪状,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顿时怔住了。 苏陌颜眨眨眼:“既然这是孙大夫父亲耗尽心血研究出来的方子,那孙大夫应该知道配方,说出来听听吧!” “这……”孙吉顿时傻眼了,玉颜膏这个名字是他听苏慕贵说起的,才知道韩舒玄有这么一张方子,根本就没见过,要怎么说?“这个……这是我父亲研制的,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我……” 苏陌颜眸光带着淡淡的讥嘲:“令尊不是要将这药方当做传家宝吗?怎么临终前也没告诉孙大夫配方?好吧,就算令尊走得急,没来记得说,你们父子住在一起,令尊总不会连用什么药材都瞒着孙大夫吧?二十六味药材,只要孙大夫你能说对五样,我就承认这方子是我偷你的,如何?” 别说五样,他连一样都不知道啊!孙吉神态慌乱,一时不知道如何狡辩。 如果这方子真是孙吉父亲研究的,他怎么可能连一味药材都说不上来?何况,苏陌颜神态自若,孙吉却慌乱失措,谁是谁非已经很明显了。 “看来孙大夫的记性不怎么好啊!”燕宇声音冷冽,转向苏陌颜道,“赵公子是为家父的病而来?” 望着那白衣少年嘲弄的神态,孙吉几欲吐血。 如果不是这少年被他一句话气得方寸大乱,说不出话来,他也不会认为这少年好栽赃,又怎么会在燕宇面前说这种一下子就能被揭穿的谎话?眼下的情形很明显,这个赵天一就是故意假装,让他大意轻敌,在燕宇面前把自己坑进去了。如果不是念在他现在是忠勤侯唯一的希望,只怕早就将他乱棍打出去了。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让这少年给忠勤侯治病。 “世子别被她骗了,如果他真的医术高明,又怎么可能默默无闻?赵天一,天下第一,连名字如此狂傲,怎么可能静下心来学医,肯定不会有什么本事。”孙吉不遗余力地贬斥赵天一,希望能够阻拦。 “天一,乃是天底下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之意,怎么孙大夫却能理解成天下第一?”苏陌颜微微笑道,“这样看来,狂傲的并非是我,而是孙大夫吧?” 天底下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燕宇微微一怔,这个赵天一倒是谈吐不凡。 两次栽赃陷害,两次把自己折进去,孙吉脸涨得通红,恨恨道:“逞口舌之利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就拿医术说话!” 苏陌颜眉峰轻扬:“正合我意,不知道孙大夫敢不敢跟我打赌?如果我治不好忠勤侯的病,任你处置;但如果我能够治好忠勤侯,那孙大夫你就让舒玄揍上三拳!怎么样?”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孙吉更是眼前一亮:“好,一言为定!” 忠勤侯的病症并非首例,大华王朝之前就有许多人得这种病,却无人能够找出病因,更不要说治愈,唯一一例活下来的人就是由孙吉治疗的,这也是孙吉能够在忠勤侯府这么嚣张的原因。而就算是他,也不知道为何能够治好那人,还在不断摸索。这种无人能治的怪病,这少年怎么可能治好?这少年果然狂傲,才会自寻死路! “既然如此,我来做个见证可好?”一道温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闻声,苏陌颜浑身一震,心中狂骂,萧夜华这变态真是阴魂不散,居然在这里也能撞到? 第049章 恶整萧夜华 燕宇也有些惊讶:“萧世子怎么来了?” “燕二公子擅闯白莲庵,被封庵的禁卫军察觉,报到我这里来,所以我送他回来。”萧夜华从马车里揪出一个哭丧着脸的华服少年,浅笑温然,“燕二公子心思纯净,当然不会和白莲庵一案有什么牵连,只是瓜田李下总要避嫌,免得招惹是非,毕竟这桩案子牵连甚广,能够不要沾染还是别沾染的好。”神态温和,眼眸关切,一派善意提醒的模样。 送燕二公子回府这种事情哪里能够劳动萧大世子的大驾,还提醒其中关窍,分明就是在卖人情,果然是萧夜华,最善于把握机会卖好。苏陌颜暗自腹诽,目光掠过他身旁的少年时,却微微一怔。 燕宇拱手道:“多谢萧世子。”目光转向少年,面色阴沉,喝道:“阿离!” 那少年容貌秀丽,衣饰华贵,言行神态总透着三分天真,竟是在白莲庵将苏陌颜当做女鬼的少年燕离!燕离,燕离,苏陌颜暗骂自己反应迟钝,那晚就觉得这少年家属权贵,放眼京城,姓燕的权贵可不就只有忠勤侯府吗?她竟然一直没有想到!再联想到萧夜华提到白莲庵…… 燕离身体一颤,小鹿斑比般乌黑湿润的眸子怯怯地看着燕宇:“哥!” “之前你总往户部跑,说什么要帮忙找人也就罢了,如今父亲病重,你不在跟前侍疾,还跑到白莲庵那种是非之地做什么?”燕宇恼怒地喝道。 哥哥一向疼爱他,从未这般声色俱厉地呵斥过他,燕离咬着嘴唇,低声道:“爹爹病了这么久,怎么都治不好,我想女鬼姐姐是鬼,说不定跟阎王爷熟,也许能救爹爹。所以我想找她,跟她说,就算吃了我也没关系,劫色我也认了,只要能让爹爹好起来就好了……”说着,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 果然!苏陌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劫色,吃了他?到现在他居然还以为她是女鬼? 不过,明明怕鬼怕得要死,居然还真的信守承诺,跑到户部帮她找人……果然是个孩子!或许是从黑暗中出来的人,反而比任何人都更喜欢光明,燕离这样心底纯净的少年,倒让苏陌颜难得觉得有些心软,忍不住开口为他解围道:“请问,这位公子难道是叫燕离吗?” “对呀,我是叫燕离,怎么了?”燕离歪着头问道。 苏陌颜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不住喃喃道:“天底下竟然真有这样的事情?”随即向众人解释道,“实不相瞒,在下原本并不在京城,只是之前做了个怪梦,梦到一名女子,说受一位名叫燕离的少年之托,让我入京为忠勤侯治病,必有机缘答谢。我本以为只是个梦,反正左右无事,便往京城过来,没想到这位公子竟然真的叫燕离,而且是忠勤侯的二公子,还提到什么女鬼,让我想起了旧梦。这真是太奇怪了!” 燕离跑到苏陌颜跟前,惊喜地道:“真是女鬼姐姐让你来救我爹的吗?” “梦中女子的确是这样说的,她还托我转告公子,她已经等到了要等的人,有劳公子辛苦许久,所以托我来京。”苏陌颜微笑道,以这个少年的一根筋,若是不这样,只怕他还会继续找那个不存在的许仙! 燕离顿时神采飞扬:“太好了,女鬼姐姐等到了要等人,爹爹也有救了!” 这下连燕宇的眼神都有些变了,大华王朝鬼神之说深入人心,尤其他之前就听燕离提过女鬼的事情,这个赵天一却是初次到忠勤侯府,却能够知道女鬼在等人这种细节,难道说真是女鬼托梦?如果是真的,那这次父亲是真的有救了?他年少沉稳,情绪极少外露,但忠勤侯的重病压在心头许久,如今终于看到曙光,眼睛竟然有些湿润。 萧夜华依然浅笑若仙,气度高华如谪仙,目光却定定地落在苏陌颜的身上。 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苏陌颜这才想起还有萧夜华在旁边,心中暗叫不妙。燕离是在白莲庵被抓到的,如果萧夜华察觉到燕离遇鬼的时间地点,都和她第一次入住白莲庵吻合,说不定就能联想到那女鬼就是她,进而怀疑赵天一的身份…… 事到如今,越遮掩只会越引起萧夜华的疑心,不如以退为进,让萧夜华对赵天一这个人退避三舍! 萧夜华终于开口“赵公子——” “咦,这位公子难道是南陵王世子?”苏陌颜仿佛才刚看到萧夜华,眼眸灼灼,一副激动难耐的模样,迅速跑到萧夜华身边,抓起他的手,热情如火地道,“南陵王世子,我幼时在京城见过你一面,从此铭刻心头,再难忘怀,就是听说你体弱多病,我才决定学医,想要治好你。难怪那女鬼说,如果我来京城为忠勤侯治病,自有我的机缘,说得一点都没错!我才刚到忠勤侯府,就偶遇南陵王世子你,这一定是上天赐予我的机缘!” 她双手握着萧夜华的右手,捧在胸前,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神态痴迷。 装,这种事情,其实她也会。 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简直就像是少女在向梦中良人倾吐心声,可问题是,这两个人都是男的。再联想到京城最近的谣言,在场众人心头都不由自主地浮起了四个字:断袖之癖! 萧夜华被女子表白是经常的事情,但是,被男子表白还是头一次,尤其,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个赵天一的手指不住地在他的掌心画圈圈——他不但被男子表白了,而且似乎好像还被这个男人调戏了…… “多谢赵公子的好意,不过,我并无断袖之好,辜负了公子,实在抱歉。” 面对这等剧变,萧夜华仍然保持着完美的笑容,手微微用力,想要抽出来,但对方握得甚紧,他连抽了三次,才终于将手挣脱开来,往后退了三步。 即便是这样拒绝的姿态,依然赏心悦目,气度如仙。 “萧世子就别遮掩了,京城都说你爱慕鸿渐哥哥,可是,鸿渐哥哥却是真的没有断袖之癖,既然这样,你和这位赵公子在一起也不错啊!”因为萧夜华送他回来,燕离就自觉地将他划到了好人这边,为他着想,很认真地道,“虽然说男子互相爱慕有点奇怪,可是也没碍着别人什么。再说,萧世子你和这位赵公子确实很般配,他还懂医术,正好能够为你治病,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放心,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支持你们!” 说着,还神情庄重地挥了挥拳,以示决心。 “……”萧夜华微笑着看了燕离一眼,神情仍然暖若三春。 但不知为何,燕离却觉得心头一阵寒气,下意识地躲在了苏陌颜的身后…… 第050章 断袖这码子事儿 遇到这种事情还能保持冷静,还在装谪仙,这男人果然是个变态! “原来南陵王世子也是同道中人,可见天也怜我,要成全我的一片痴心!”苏陌颜深情无限地道,身手敏捷地再次抓住了萧夜华的手,道,“世子体弱多病,我精擅医术;世子貌若谪仙,我长得也不赖;最重要的是,我是断袖,世子您也是,就像燕二公子说的,天造地设!天意不可违,世子你就从了我吧!” 赵天一本就是不存在的人,又是第一次出现在众人跟前,无论多么惊世骇俗的行为都不会引人怀疑。 从了他?燕宇嘴角有些抽抽,看来他们刚才有些误解,这不是一位女子在向情郎表白,这是一位男子在向他深爱的女子表白——这个赵天一不但爱慕萧夜华,而且还是想要压着他……就这样萧夜华还能保持笑容,的确是涵养极好。 萧夜华笑容难得有了一丝僵硬:“赵公子真的误会了,在下与鸿渐只是君子之交,并无他情。” “这么说,你还没有心上人,那就更好了!”苏陌颜兴高采烈地道,“至于断袖这种事情,断着断着也就习惯了,就像我原本也不是断袖,只是被世子的无双风华所打动,这才断了的。大家都说我长得也不错,要不世子您认真看看,说不定就和我一样断了,那不是两全其美吗?”说着,真个凑到萧夜华的跟前,暧昧地朝着他的脸上不住地吹气。 萧夜华终于撑不住,眉头微微一皱,忽然用手捂住胸口,神情痛苦。 “哎呀,世子病发了。不过世子放心,我医术高超,一定能治好你的,我这就随你去南陵王府,咱俩朝夕相对,耳鬓厮磨,一定能培养出感情的!”苏陌颜比萧夜华的护卫手脚更快,一把抱住萧夜华,关切无比地道。 “……” 萧夜华常被女子表白,遇到实在难缠的,就装病发,这次却忘了这个赵天一本就是大夫,居然弄巧成拙。他急忙补救道:“不打紧,我常常病发,府内备的有药,只要回府服药就好,并不严重。忠勤侯却已经卧病许久,不能耽误,赵公子还是尽快为忠勤侯治病吧!”说着,连风度都有些不顾,用力挣脱赵天一,上了马车,命车夫回府。 “哎,我要在京城开药铺,叫天一药铺,世子您要常来啊,我免费给您看病!”苏陌颜喊道。 马车颠簸了一下,随即以更快的速度绝尘而去。 以后,估计萧夜华绝对会绕着天一药铺走!苏陌颜满意地点点点头,转过身来,却见燕宇眼眸里含着一丝警惕,迅速地将燕离从她身边拉开,往后退了两步,如同防贼。 看来她现在的表演很成功,断袖的形象深入人心,所以忠勤侯世子很担心她会残害燕离…… 苏陌颜倒觉得有些好玩,道:“燕世子放心,我对南陵王世子忠贞不二,绝不会变心的!” 萧夜华一离开,她又恢复了凛若冰雪的模样,让燕宇看得目瞪口呆,难道这就是所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不过,看她这模样,却是应该只断萧夜华一个人。燕宇微微放心,可是想到她方才的模样,对她医术的信心又动摇起来,但这时候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拱手道:“还请赵大夫入府,为家父诊治。” 苏陌颜点点头,踏步入府。 忠勤侯面色蜡黄,气息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已经昏迷不醒。 诊脉过后,苏陌颜开口问道:“忠勤侯之前是不是出过海,或者到过边疆荒漠之类的地方,是在那里染上病症的?染病后身体虚弱,伤口难以愈合,身上有瘀斑,严重的内脏也会出血?” “不错,家父先前奉皇命到边疆督军,便是在那里得病的。而且这种病症在边疆十分多发,许多边疆将士都曾得过这种病,症状和赵大夫所说的一模一样,无论什么药方都无法治愈,死伤无数。但是太医却又说并非疫症,以至于有人有传言说是战死边疆的冤魂来索命,闹得人心惶惶,边疆几乎因此打乱。”燕宇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既然这位赵大夫能够猜到父亲曾到过边疆,又能说对症状,说不定真有治疗的药方。 “这就对了,家师留给我的医书上曾经提过这种病,染病的是一名镇守边疆的士兵,染病后都说无救,士兵思念故乡,想要在临死前回去,于是他的家人千里迢迢将他接回了家。士兵眼看不治,说想要最后尝一尝家乡的橘子,谁知道,竟然因此渐渐好起来。家师听说后也很奇怪,研究后认为这种病其实是因为没有长期食用新鲜蔬菜,水果而引起的,所以在出海的人,或者镇守荒漠边疆的将士最容易得这种病,又因为患者失血严重,大夫都当做是血弱之症来治疗,让患者服用补血的药材,又为了能够让药材发挥最大的作用,不许患者胡乱进食,只喝白粥,所以病情会越来越严重,以至于死亡。” 其实忠勤侯的病就是坏血症,也就是维C缺乏症。 不过跟这些古人说什么维生素,胶原蛋白,他们也不可能理解,苏陌颜索性编了个故事出来。 燕宇惊讶道:“赵大夫的意思是,其实只要食用新鲜蔬果,就能治愈这种病?” “不错,就这么简单!”苏陌颜点点头,治疗的办法的确很简单,但是在没有找到原因之前,坏血症曾经夺走了无数人的性命。 害死而来无数边疆战士的怪病,原来治疗的办法就这么简单?燕宇实在有点难以置信,但这位赵大夫说得信誓旦旦,而且父亲病重回府后,的确只喝过一些白粥好服药,而没有吃过任何新鲜蔬果。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之前孙大夫治愈的那名病患,家里好像也种着一大片橘园,一定就像是赵大夫说的那样!”燕离拍手道,因为忠勤侯染了这种病,他当然也调查过唯一治愈的患者情况,这时候一想起来,立刻对苏陌颜的话深信不疑。 燕宇猛然一怔,也想起这件事,心里信了大半。 原来这个怪病是这么回事……孙吉也恍然,暗自窃喜,这个赵天一真是白痴,居然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将药方说了出来,让他听到,这样一来,以后这种病他也能够治好了。 正想着,那边苏陌颜却已经开口道:“听说边疆战士多有染此病而死,如果能够治愈忠勤侯,赵某想请燕世子将此病的根源和治疗办法上禀朝廷,让官员注意定时给边疆战士运送蔬果,避免再有将士因此而亡。” “赵大夫果然医者仁心,燕某自当尽力!”燕宇一怔,随即应允道。 平常大夫若是查明了病症,绝对都会私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好多救治病人,这位赵大夫却反其道而行之,居然将这怪病的起因和治疗办法上报朝廷,为的是不再有人因此病而亡,这种心胸和气度,着实令人心生敬意。尤其忠勤侯府是武将世家,对边疆战士的疾苦更是重视,心中的感慨也更深刻。 这位赵大夫谈吐不凡,气度高雅,又医术高明,实在是个可结交之人! 至于他是个断袖这码子事……唉,断袖就断袖吧,喜欢上一个男人,想必也不是赵大夫的本意,谁叫南陵王世子那般风华无双呢?就像阿离说的,反正也没碍到别人什么不是……燕宇默默地想着。 第051章 苏陌颜,你闯大祸了! “啪——” 狠狠一耳光甩在孙吉脸上,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你这个白痴,居然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苏慕贵愤怒地吼道。忠勤侯深得帝王宠信,又手握重权,有多少人想要攀附拉拢,却都无处下手。难得这次忠勤侯得了怪病,京城唯有孙吉曾经有过一个治愈的病患,如果他能再细心一点,查出治愈的办法,就会成为忠勤侯的救命恩人,他也顺理成章地搭上忠勤侯府,到时候他又何必忌惮苏陌颜? 现在倒好,却让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赵天一白捡个便宜。 孙吉捂着红肿的脸,一句话也不敢说。 当初他家道中落,贫寒无依,是苏慕贵看中了他的医术,劝服李清芬给他本钱,开了世香堂的同时,也逼他签下了卖身契。因此就算现在世香堂是京城最有名的药铺,他也成为赫赫有名的神医,却仍然是苏慕贵的奴才,不能有半点违逆。当时苏慕贵才十一岁,就有这样的心机手段和长远目光,每每想起,都让他不寒而栗。 “那个赵天一说过,他要在京城开药铺?”苏慕贵又问道。 他话语阴柔,孙吉却听出一身冷汗,急忙道:“当时他是对南陵王世子喊的,应该不会错。不过大少爷不用担心,这赵天一医术虽然高明,却是个笨蛋,居然将那么珍贵的药方献给朝廷,这样的人就算开药铺,也不可能成为世香堂的威胁。” “你懂什么?边疆有无数将士被这种怪病害死,她向朝廷献上药方,那些将士的亲人还不对他感恩戴德?只要他的药铺一开张,这些人感念恩德,自然会到她的药铺买药材,成为第一批客人,既得了名声,又得了实惠,稳赚不赔!”闻言,苏慕贵又怒气上涌,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个砚台砸了过去。 治好忠勤侯的病,得了忠勤侯府这个靠山,一举成名,又献出药方,名利双收,这个赵天一真是好手段! 孙吉不敢躲闪,被砚台砸个正着,忍痛道:“既然这样,不如趁着他还没成气候,先下手为强?” “真是猪脑子,他现在是忠勤侯的救命恩人,又向朝廷献药方,风头正劲,这时候做手脚,不是自己找死吗?”苏慕贵斥责道,看到孙吉红肿的脸,和被砚台砸得流血的手,终于消了些气,“事到如今,再责怪你这个蠢货也没用了。赵天一既然收留韩舒玄,早晚会和我们杠上,这段时间先别动他,去查清他的底细再说。” 总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孙吉连连应声,退了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苏慕贵一人,脸色狰狞难看。 府内钱姨娘掌权,和苏陌颜狼狈为奸,使得他在苏府越发艰难,忠勤侯病重原本是个机遇,却被赵天一从中搅和。好在他当时就是两手准备,如今忠勤侯府这边已经不可能,那么,另一边就绝对不能再有差错。只要那件事进行顺利,母亲很快就能出来,重新掌权,到时候,他一定要让苏陌颜生不如死…… 苏慕贵想着,眼眸中闪烁着狠毒的光芒,他这辈子还没败得这么惨过! *** 触怒了隆兴长公主,李清芬“禁足”遥遥无期,加上苏府奴仆大清洗,钱姨娘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将苏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对赵姨娘更是用心,处处都让人放心,忠勤侯那边也有韩舒玄照看,有这内外两个帮手,苏陌颜悠闲了许多,过了一段难得的惬意时光。就在这时,林鸿渐给她下了帖子,邀她过府。 苏陌颜这才想起学琴一事,反正她暂时也不可能离开苏府,也要学着做个大家闺秀,随林鸿渐学琴也好。 左相府邸在内城,苏府却是在外城,中间要经过一段繁华的街道。 苏陌颜正靠着迎枕闭目养神,忽然“轰”的一声巨响,马车猛地一震,苏陌颜一时不防,差点摔倒。 幸好染画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喝道:“苏德你是怎么驾车的?若是伤到小姐你担当得起吗?” “三小姐,不好了,撞到别人的马车了!”苏德结结巴巴地道,他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明明他驾车驾得很稳,不知为何突然一阵颠簸,手上的缰绳便失了控,撞上了并肩而行的另一辆马车,将对方的车轮都撞飞了,若非对方车夫技术高明,恐怕整辆马车都要散架。最要命的是,那辆马车看起来十分华贵,多半是权贵之家,这下闯祸了…… 苏陌颜急忙下车,看到对方马车上的豪华程度,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黄玉为顶,说明这辆马车是御赐的! “车内的公子,您还好吧?”苏陌颜心中焦虑,急忙跑到对方车前,掀开车帘,车内之人背对着她躺在车内,似乎已经昏厥,车壁上却仍然有一抹清晰可见的殷红,触目惊心。撞到御赐的马车已经是大罪,若是里面的人再有三长两短,这场祸事就滔天了!苏陌颜担忧不已,下意识地钻入车内,伸手去探那人的脉搏,希望能够将功折罪。 车外传来询问声,焦虑,担忧:“世子,您没事吧?” 有御赐马车的世子?苏陌颜心头一跳,这才注意车内之人一身白衣,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一念未终,车身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苏陌颜不由自主地朝下倒去,车内的白衣人顺势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微凉的唇隔着面纱恰巧擦过她的,不算陌生的淡淡龙涎香扑鼻而来——果然是萧夜华那个变态!一想到这个晦气的名字,苏陌颜便闻到一股阴谋的气息,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但原本应该昏迷的人却猛地睁开眼睛,牢牢钳制着她的手,不肯让她如愿。 鬓发纠缠,气息交融,低沉的笑意在耳边响起。 “这是御赐的马车,我是南陵王世子,苏陌颜,这次你闯大祸了!” 苏陌颜挣脱不得,怒道:“卑鄙,无耻!”听说她要去林府,苏绍谦欣喜不已,特意配备了最好的马车,和最好的车夫,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撞上别人的马车?她的马车速度也不算快,又怎么可能把对方马车车轮撞飞,还弄得车身差点散架?这分明就是萧夜华故意弄坏的,故意和苏府的马车相撞,借此要挟她!真是太卑鄙太无耻了! “有力气在这里骂我,不如想想你这次要怎么为自己解围?”萧夜华轻笑。 苏陌颜咬牙,这个死变态! 挣扎间,她的面纱有了些许滑落,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 萧夜华目光忽然凝定,眉头微蹙,隐约觉得这道疤痕的位置和之前所见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他心中一动,伸手便去摘苏陌颜的面纱…… 第001章 腹黑世子 他伸手去摘面纱,便不得不松了苏陌颜的手。 苏陌颜左手一得自由,立刻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后一推,咬牙切齿地道:“这次世子又要教我什么道理?需要这样亲力亲为?” 美眸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恨不得将眼前的男人烧成灰烬。 望着那双如此鲜活,明亮的眼睛,萧夜华有了片刻的失神,灿若琉璃的眼眸凝视着她,一时间竟忘了原本要做什么。 两人纠缠这片刻,护卫们早已经将扶稳翻倒的车身,关切地询问道:“世子,您没事吧?”说话间便要进来。 眼看萧夜华的护卫就要打开车门进来,苏陌颜心头大急,用力挣了挣,急道:“萧夜华,快放开我,你想让众人看到我们这个样子吗?”虽然说大话王朝风气开放,但她和萧夜华如今姿势这般暧昧,要是被众人发现,她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倒是无所谓。”萧夜华悠悠笑道。 这个卑鄙无耻下流的死变态!苏陌颜恨得只磨牙,低声恶狠狠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让我放手也行,待会儿让我上你的马车。”萧夜华微笑着提出条件。 苏陌颜急欲脱身,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深深地凝视着她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眸,萧夜华微笑不语,不急不缓地松开了手,苏陌颜立时往后一缩,和他拉开了距离。萧夜华唇角的弧度微微加深,忽然又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猛地拉向一边,自己却护在了侧面。苏陌颜以为他要反悔,心头大恼,正要说话,光线一亮,护卫们已经拉开了马车的帷幕。 看到萧夜华额头上的伤口和鲜血,护卫们面色一变,齐齐跪下请罪:“属下保护不力,令世子受伤,请世子降罪!” “起来吧,这次不怪你们。”萧夜华“虚弱”地道,却仍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站起身来,似乎有些眩晕,幸亏旁边的护卫及时扶住,他这才站稳身体,关切地向马车内问道,“苏三小姐,你没受伤吧?” 该死的男人,又开始装模作样! 苏陌颜磨牙,竭力让声音平静:“没有。” “我虽然为了救你而受伤,不过我毕竟是男子,不比你们女子那么娇弱,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萧夜华温柔地安慰道,伸手抚了抚额头的伤口,神色似乎有些痛楚,随即忍耐了下去,向车内的苏陌颜伸出了手,显然想要拉她出来。 为了救她而受伤?这个男人真敢胡扯! 苏陌颜很有一种砍断那只手的冲动,却知道绝不可行,忍着道:“多谢世子好意,不过我还能自己站起来。”说着,没有理会那只手,自行从马车里走出。 萧夜华微微一笑,也未计较。 苏陌颜无事,萧夜华受伤,再加上这番对答,众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车身翻倒时,萧夜华为了保护苏陌颜而受伤他是南陵王世子,苏陌颜却只是侍郎府庶女,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南陵王世子居然为了救她而受伤,却保护得苏陌颜无恙,果然不愧是众人传颂的谪仙,温柔慈爱,普救众生! 一时间,众人眼眸里都是赞赏艳羡之意,尤其是经过的女子,恨不得被救的人是自己才好。 苏陌颜气结,顶着谪仙的名声,果然很好骗人! 似乎察觉到了苏陌颜的愤懑,萧夜华又是微微一笑,目光朝她的马车示意,意思很明显,他要上她的马车! 苏陌颜若无其事地将头转到一边,刚才在马车里被你钳制,我是不想众人误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暧昧,这才答应的。如今警报已经解除,谁搭理你?大庭广众之下,你若再像马车里那般卑鄙无耻,我看你谪仙的名声要怎么办? 果然,这女人一下马车就想耍赖! 你以为你这样就能逃掉?本世子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做到! 早在马车里,看着苏陌颜的眼睛时,萧夜华就猜到她可能会耍赖,也早就想到了对策,因此不急不躁,转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马车会出现意外?这里是闹市,人潮往来,你就不能小心点吗?幸好这次只有本世子受伤,若再伤到别人,本世子于心何安?何况,这可是御赐的马车,稍有差池,就连本世子都要受责,如今却毁损成这样!两罪并罚,李忠你可知罪?” 闻言,众人再度赞叹。 若是换了别的权贵,当街纵马是常有的事儿,别说伤人,就算撞死了人也未必会放在心上,有多人能够像南陵王世子这般,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别人受伤?而且出事先归咎于自己这一方,涵养气度都非常人所能及,果然不愧是南陵王世子。 苏陌颜站在一边,麻木地看着萧夜华表演,已经无力再说什么了。 南陵王府车夫李忠答道:“回禀世子,是苏三小姐的马车撞上了我们的马车,才会出现意外的。” 早在得知是南陵王世子的时候,苏德就吓得魂不附体了,这样尊贵的人物,他怎么得罪的起来?何况他撞上的还是御赐的马车!这时候闻言,苏德急忙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道:“世子恕罪,是左相的独子林公子邀我家三小姐过府学琴,小的急于送三小姐去林府,不知怎么就……世子恕罪!世子恕罪!” 他也不知道意外是怎么发生的,但撞到御赐的马车是不争的事实,南陵王世子受伤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他特意提到林鸿渐,希望南陵王世子能看在左相之子的面上,从轻发落。 “原来是这样,你可知罪?”萧夜华收敛起笑意,责怪道。 苏德自知闯了大祸,只不住地磕头:“小的知错,还请世子恕罪!” 明明这一切都是萧夜华设计的,苏德驾的马车会撞上南陵王府的马车绝对也不是意外。可就算如此,在众人眼里,却都看到是她的马车撞上了南陵王府的马车,而且还是御赐的,就连苏德都承认是自己的过错。如果她这个主人再不出面,只怕少不得一个冷漠无情,让下人顶罪的罪名了! 该死的萧夜华,爱装模作样的死变态! 苏陌颜叹了口气,福身道:“是我管教不严,以至于让下人出了这种差错,世子若要降罪,陌颜愿一力担当。” “算了,苏三小姐是我的知己,看在她的面上,也看在你并非故意的份上,这一次本世子就饶了你。以后万不可如此鲁莽!”见苏陌颜说话,萧夜华微微一笑,便轻轻将事情揭过。 苏德没想到居然能够这么容易脱身,欣喜若狂:“多谢世子,多谢世子!” 旁边有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却忧心道:“世子,这辆马车是御赐的,贵重无比,整个大华王朝也只有两辆而已,您今日也是第一次用,如今毁损成这样,皇上那里要如何交代?” 苏德这才想起还有御赐马车一事,心又悬了起来。 “张伯,算了,本世子说过要饶了他,怎能出尔反尔?再说也是我不好,若我今日不命人驾这辆马车出来,也不会有这场事端。马车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给皇上一个交代,就算皇上要责怪,我担下便是,毕竟马车是在我的手里毁损的。”萧夜华叹了口气,似乎很为毁损御赐之物而担忧,随即又道,“不过,我这会儿有急事要去左相府,如今马车毁损,这该怎么办?这会儿再回南陵王府驾车过来也来不及了。” 说着,一副神态焦虑的模样,似乎有着十万火急的要事。 张伯看了看苏府的马车,眼睛一亮,道:“刚才苏府的车夫不是说了吗?他们也要去左相府!不如世子先搭乘苏三小姐的马车过去吧?反正马车这么大,又只有苏三小姐一人,位置足够了。” “对啊!”萧夜华击掌道,随即看了眼苏陌颜,有些迟疑地道,“不过,不知道苏三小姐方不方便载我一程?” 众人的目光都集聚在苏陌颜身上。 “……方便,怎么会不方便呢?世子能够搭乘我的马车,是我的荣幸!”苏陌颜眉眼弯弯,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可疑的杀气。她敢说不方便吗?众目睽睽之下,她的马车撞了南陵王府的马车,还是御赐的马车,南陵王世子还为了救她而受伤,结果,“大度”的南陵王世子什么都没计较,连毁损御赐之物都一力担当,如今只是想要搭乘她的马车去林府,她能不方便吗? 这种情况她要是敢拒绝,嚣张跋扈,不知好歹,恩将仇报等等名声绝对会加诸在她身上。 再看看周围人的眼光,只要她敢迟疑片刻,这些人绝对能够活剥了她! 自私阴险狠毒虚伪狡诈卑鄙无耻……苏陌颜默默地在心里搜索着所知道的恶劣品德词汇,脸上却挂着笑容,对着萧夜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世子请。” “叨扰苏三小姐了。”萧夜华笑容迷人。 苏陌颜声音甜美恭敬:“世子太谦虚了,比起世子的宽容大度,过往不究,我这算什么呢?” 看出她的言不由衷,萧夜华脸上的笑意更深,缓步上了苏府的马车。 萧夜华性喜幽静,乘坐马车从来都是一人独坐,不许别人在旁边伺候,本以为苏陌颜也是如此,马车上二人便可以独处,谁知道却多了一个染画。而且看苏陌颜的模样,完全没有让染画出去的打算,萧夜华眉头微蹙。有外人在,很多话就不好说,那他今天这番精心设计岂不是都白费了? 轻轻咳嗽一声,将苏陌颜的目光引过来,萧夜华看了看染画,又看了看外面,示意她让染画出去。 “世子,您还不是感染风寒了?”苏陌颜状似关切地道。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让染画出去,然后跟他这样卑鄙无耻虚伪狡诈的死变态独处? 这是逼得他非要自己想办法吗?萧夜华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某人还没有吸取教训!好在这个丫鬟看起来很单纯,应该很好骗…… “哎哟——”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萧夜华却突然身子一歪,倒在了苏陌颜的怀中,随即挣扎着起身,歉意道:“苏三小姐,真是抱歉,我觉得有些头晕,一时没撑住。”话音未落,似乎手臂无力支撑,一软,身体又倒了下去。 他刚从马车里出来时站立不稳的模样,众人都看在眼里,尤其看着他额头血迹斑斑的伤口,染画心中担忧,道:“世子受了伤,还是伤在额头,难免会虚弱些,不如躺下来好好休息吧?” “还是算了吧!马车虽然宽敞,但是能坐的位置有限,若是我躺下来,难免会和三小姐挨得太近,有损她的清誉,我撑会儿就好,没事的。”萧夜华很“君子”地笑道。 这倒也是,世子一躺下,就要占两边的位置,和小姐不是挨得太近,而是根本就靠在小姐身上。虽然说世子很好,小姐毕竟毁容了,又只是苏府的庶女,南陵王府不可能接受小姐作世子妃,但如果是妾室的话,也太委屈小姐了,还是保持距离为妙!但南陵王世子如今受伤,如果有什么意外,苏府也好,小姐也好,都脱不了关系…… 染画想着,让出了自己的位置,道:“小姐,你坐我这里,把位置腾出来给世子休息,我出去好了。” 说着,起身出了马车。 “……南陵王世子好手段!”苏陌颜暗自磨牙。 这个男人,根本就是腹黑到了变态的地步! 萧夜华微微一笑:“陌颜谬赞了。”说着,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若不是陌颜你出尔反尔,又这般不解风情,我也不必这样劳心劳力。唉,伤口好像又疼了,陌颜不帮我包扎下吗?” 苏陌颜微笑道:“你猜,我会不会为你包扎?” “好吧,既然陌颜不肯为我包扎,那我就只好顶着这样的伤口继续招摇,若是有人问起,我会替陌颜保密,不过刚才看到的众人就未必了。若是伤口感染,愈合不好,留下伤疤,再让京城众人之中,他们心目中的完美谪仙,是因为苏府三小姐而受伤,还留了疤,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萧夜华神情无辜,“我记得,之前再某件酒楼吃饭,酒楼老板对我不太恭敬,我当然不会跟他计较,一笑离开,但随后便有人蜂拥而至,把酒楼砸了。我没事尚且如此,若是真留了伤疤……唉!”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对即将发生的恶性事件感到极为遗憾。 “……”苏陌颜瞪着他,一言不发。 萧夜华也不着急,就这么笑悠悠地等着,眉眼含笑,姿态闲雅。 许久,苏陌颜深吸一口气,认栽了。 一般大户人家出门,为了防止意外,马车暗箱里都放的有金疮药、纱布以及常用药材。苏陌颜取出,用稀释过的清酒清洗过伤口,撒上金疮药,用纱布包扎好。想到这男人的可恶可恨,包扎时忍不住坏心地狠狠戳了他的伤口好几下,权当出气。 萧夜华不防,痛呼出声,却出奇地没有说什么,也没再耍手段,慢慢闭上眼,遮住了琉璃色眼眸中的一切情绪。 处理伤口这种事情,苏陌颜驾轻就熟,很快就包扎好了。 萧夜华睁开眼睛,瞳眸里闪过一抹异色:“你处理伤口很熟练?懂医术?” “不知道算不算懂。”苏陌颜心中一跳,知道这个男人心思缜密机敏,不容易糊弄,装作漫不经心地道,“从前我和姨娘住在寒梅院,总有奴仆欺负我们,我和姨娘经常受伤,彼此互相包扎,次数多了就熟练了。那些人……什么事情都做,还在姨娘的汤药里加入绝育药材,好在发现得及时……不过,若非如此,我也不可能发现白莲庵的异常,说不定早就被当做邪灵烧死了。所以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是赵天一的身份绝不能曝光,不然以这个男人的卑鄙无耻,还不知道会做什么。 但是之前白莲庵的事情,却已经透漏出她懂得药材,正好趁这个机会加以补救。好在她这办法话半真半假,就算萧夜华去查,应该也不会怀疑。 萧夜华凝视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倒是想到另外一件事,苏陌颜心中微微一紧,转开话题道:“好了,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可以直说了吗?” 一言提醒了萧夜华,他微微一笑,恢复谪仙姿态:“无事。” “无事?你猜,我会不会相信?”苏陌颜挑眉道。她精研医毒,为他清洗伤口的时候当然注意到了受伤程度,毕竟,就算是自己设计的,车轮被撞飞的那一霎,还是很危险,当时他的头应该是撞到了马车车壁,伤势不轻,这也更让她心惊,这男人对自己下手都这么狠,果然是个变态! 毁损御赐马车,自己受重伤,上演一出苦肉计,要说无事,鬼才会信! 萧夜华浅浅一笑,风华无双:“不过是一次小预演罢了。” “小预演?什么意思?”苏陌颜问道,不知为何,心底又冒出一股很不祥的预感。 萧夜华却没有直接作答,而是笑意悠然地道:“我记得,在名膳居,我曾经说过,只要你能说对五件关于我的事情,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听说这段时间,苏府变故甚多,可是陌颜你除了名膳居那一次,却再也没有来找过我呢!” “有劳世子挂心,这段时间府内的变故,我还能应付得来。”苏陌颜警戒地道,不知道他为何提起此事。 萧夜华唇角弯弯:“所以喽,你不来找我,我就只好来找你了。” “……什么意思?”苏陌颜面容僵硬。 萧夜华抚着受伤的地方,叹了口气,很是百无聊赖地道:“你不来找我帮忙,就不会猜我的谜语;你不猜我的谜语,我就很无聊。陌颜你这么聪明,周围的变故你都能应付,当然不需要我帮忙,所以我只好自己制造点事端,让你无法应付,然后来找我帮忙,我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苏陌颜当然不会被他这番话绕晕,但是却被他这种强大的逻辑震住了。 “所以,陌颜,你选择下吧!要么你来找我,回答关于我的谜题,然后我们一起对付你的敌人;要么我去找你,专心为你制造难题,然后你再求我帮忙,还是要解答我的谜题,然后相安无事。我是无所谓了,反正我蛮无聊的,不过……”萧夜华悠悠而笑,“对陌颜你来说,我觉得前者比较划算,你说呢?” 苏陌颜深吸一口气,很想说些什么抒发心中的感受,却发现竟然无话可说。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居然还有萧夜华这种变态,逼着她来求他帮忙,目的就是为了猜谜语?这男人是有喜欢猜谜语啊?不对,应该说这男人是有多变态啊? “当然了,为了帮助陌颜你理解两者之间的差别,总要两条路都让陌颜你试试才公道。关于前者,你可以参考白莲庵一案;关于后者,可以参考今天的事情。”萧夜华浅笑温文,仿佛丝毫也没察觉到自己的话语有什么不妥,声音温柔至极,“不过,有件事我要提醒陌颜,今天只是一场小预演,所以我手下留情,只当是个无伤大雅的笑话,若是你真选择后者,我可是会很心狠手辣的。如果到时候不小心误伤了谁,比如说刚刚出去的那个丫鬟,或者苏府的某位姨娘,陌颜你要多多体谅才好!” “……” 苏陌颜就那么盯着他,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毁损御赐马车,这如果是个无伤大雅的笑话,那要是真认真起来,会怎么样? 如果只是她自己,不管萧夜华有多厉害,她也不畏惧和他斗到底,但他提到染画和赵姨娘,却是准确地抓住了她的软肋。染画单纯,赵姨娘软弱,萧夜华贵为南陵王世子,人又阴险卑鄙,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她们万劫不复。而她,是绝不可能让她们因为她而遇险的。 “你不觉得这样很卑鄙吗?”苏陌颜问道。 萧夜华叹了口气,一副被逼无奈的模样:“觉得呀,可是没办法。我当个高尚的君子,陌颜你也不会来找我帮忙,不会猜我的谜题。既然高尚的君子行不通,只好当个卑鄙的小人了。” 猜谜只是个借口,想让她把他多放在心上,多关注他。可是,这位倒好,干脆利落地将苏府的事情解决了,毫无他用武之地,计划才第一步就卡壳了。没办法,他只好自力更生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苏陌颜只能恨恨地道,“以后多多劳烦世子了。” 这就等于选择前者了。 达到目的,萧夜华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好说好说。”如果陌颜真的跟他撕破脸,非要选后者,他其实也有点为难。他当然不会把染画和赵姨娘的性命放在心上,但若真伤了她们,苏陌颜大概是视他如仇敌,那可不是他的目的,好在她选了前者。 不过这也证明,染画和赵姨娘在她心中有着怎样的地位…… 想到这里,萧夜华眼眸中似乎多了些什么,幽深晦暗。 见他心神似乎被转开,苏陌颜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被他压倒时,这个男人曾经想要伸手去揭她的面纱。萧夜华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她的面纱感兴趣,难道察觉到什么异常了吗?若是被他看穿她容貌已经恢复,说不定就能联想到赵天一身上,她要更小心才是。 转眼间,马车已经到了林府。 林鸿渐接到通禀,得知苏陌颜过来,立刻迎了出来,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见她气色极好,微微放心这才笑道:“陌颜你来了!我已经备好了琴,你可以先试试音,看你喜不喜欢。”神情温和关切,令人心生暖意。 没想到林鸿渐竟然如此上心,苏陌颜反而有点愧意,道:“麻烦林公子了。” “没什么的。”林鸿渐温然笑道。 苏陌颜进了林府,萧夜华自然跟了上去,他和林鸿渐相熟,林府也来过许多次,自然不陌生。 没想到,林鸿渐却伸手拦住了他,摇头道:“陌颜可以进,阿夜你不行。” “为何?”萧夜华没想到会被拦住,有些惊讶,却仍然保持着完美的笑意,静静地审视着林鸿渐。 林鸿渐正色道:“避嫌。” “避嫌?”萧夜华还以为林鸿渐说的是他和苏陌颜,挑挑眉,微笑道,“鸿渐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老古板了?居然也在意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再说,你不许我进,说要避嫌,你和苏三小姐独自相对,又算怎么回事?正应该请我进去才更能避嫌吧?” 林鸿渐一本正经地道:“我说的不是你和陌颜要避嫌,是我和你要避嫌。” “……”萧夜华朗眉一挑,隐约想到了些什么,眸光慢慢凝定。 林鸿渐忍着笑道:“之前京城传言,说你暗中爱慕我,我本当做是流言,没放在心上。毕竟,像阿夜你这样风姿卓越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断袖之癖?可是,听说前段时间,在忠勤侯府门前,有位美少年当众像阿夜你表白,深情无限,我就不得不怀疑阿夜你是不是真的有断袖之癖了。所以,在谣言平息之前,我觉得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我清誉事小,阿夜你谪仙的名声若因此受损,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果然,又是那个赵天一! “扑哧——”旁边的苏陌颜忍不住,笑了出来。 “居然还有这么回事?”这件事的经过始末,苏陌颜自然心知肚明,却故意假装是初次听闻,向林鸿渐打听详细经过,又拱手道,“南陵王世子魅力无限,佩服佩服!”终于觉得方才所受的憋屈散了些。 萧夜华笑容依旧:“鸿渐你居然也会开玩笑,倒是难得。” “谁和你开玩笑了?我说要避嫌就是要避嫌,今天不许你进林府!”林鸿渐神情郑重,分不清楚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在打趣萧夜华。但看他的架势,大有让护卫关门,将萧夜华挡在外面的意思。 萧夜华温和依旧,沉默片刻道:“鸿渐别闹了,我有正事。”说着,抚上受伤的额头,神情痛楚。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了?”林鸿渐这才注意到他头上包裹着纱布,对朋友的关心终于胜过其他,顾不得再开玩笑,关切地问道。 萧夜华瞟了眼在旁边看热闹的苏陌颜,叹道:“只是来的路上出了点小意外,不碍事。”随即叹了口气,苦笑道,“这倒没什么,问题是,皇上赏赐给我的马车彻底毁了。我如今心里正忐忑,不知道要如何向皇上交代,所以想来找鸿渐你商量商量。” “你说的该不会是那辆黄玉顶蟠龙九柱的御赐马车把?”这下林鸿渐也有些变色,“整个大华王朝,那辆马车也只有两辆,一辆先皇赏赐给了大姨母隆平长公主,另一辆皇上就赏赐给了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把这样贵重的马车毁损了?”想到萧夜华先前那一眼,再想想他和苏陌颜乘坐一辆马车而来,心念电转,失声道:“不会是和陌颜的马车撞上了吧?” 没想到这辆马车居然这样贵重,苏陌颜也有些失色。 这男人下手太狠了吧? 萧夜华耸耸肩:“反正已经毁了,再追究这些也没意思,倒不如想想要如何善后吧?” 听到事关苏陌颜,林鸿渐也有些急了,顾不得其他:“先进府再说吧!” 萧夜华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他早说了,他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林鸿渐不是不让他进府吗?这下他不是还是进来了?只是……依照林鸿渐的性格,未必会如此担忧,似乎是因为牵扯到了苏陌颜。而且,听说在白莲庵里,林鸿渐对苏陌颜就格外特别,居然让她随他学琴,这次还特意下帖子邀她过府…… 林鸿渐性格有些淡泊,他还真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 林府是德明帝赏赐给左相林咏泉的宅邸,占地数百亩,恢弘大气,却又不失精致小巧,假山流水,曲院回廊,草木欣欣向荣,一派繁华富贵景象。但林咏泉是平民出身,父母兄弟都死于战乱,妻子隆安长公主又早逝,只有林咏泉和林鸿渐两位主人。 林咏泉身为左相,加封太傅,位高权重,公务繁忙,极少在府,偌大的府邸,便只剩下林鸿渐一人。他又性格古怪,不爱与人相交,这府邸便难免有些寂寥之意。难得今日有客人来访,还一来就是两位,顿时为林府平添几许生机。 “我们去寻梦园说话吧!可惜今年有些晚了,桃花都谢了,明年三月要再邀你来赏桃花,美不胜收。”林鸿渐在前面领路,边问,“对了,陌颜,你喜欢桃花吗?” 苏陌颜一怔,对她来说,看到花卉,最先想起的是它们的药用价值,仅此而已。 “我对花草不是很感兴趣,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她沉默了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迷蒙如果笼上一层星雾纱,神秘,朦胧,如梦如幻,使得本就美丽的眸子越发动人,“我想,我喜欢玫瑰花吧!” 萧夜华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她一眼,转开话题:“鸿渐你居然肯带人去寻梦园,真是难得。” “那里风景最美,难得陌颜来,我当然要带她去最好的地方。”林鸿渐含笑道,就凭她叫陌颜这个名字,也足够有资格进入寻梦园了,何况…… 见苏陌颜神情疑惑,萧夜华便知道她不知道寻梦园,解释道:“说到桃花,人人都知道隆兴长公主府的桃夭阁,和白莲庵的灼华院,认为是京城一大胜景,却不知道,最美的桃花不在别处,而是在林府的寻梦园。先帝最疼爱隆安长公主,因为她喜欢桃花,便将这座宅邸赏赐给左相和隆安长公主,每逢桃花盛开的时候,便邀先帝和京城众人赏花游园,是京城一大盛事。后来隆安长公主过世,此地便成为林府禁地,除了左相和鸿渐外,再也没有人来过了。” 就连他,虽然和林鸿渐相交甚厚,却也不曾到过此地。 看起来,林鸿渐对苏陌颜果然不一般……萧夜华想着,眉头微微蹙起,随即又舒展开来,笑如春风。 提到过世的母亲,林鸿渐神色黯然,眼眸中满是伤痛:“其实,我爹也不来这里。他和我娘是在这里相遇的,听说当时是一见钟情。成婚后,因为我娘爱桃花,两人也经常在这里游玩。我从来没见过我爹哭,我以为他不会流泪的。可是,我娘过世时,他抱着我娘的尸体哭得不能自控,好像天塌了一样。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但我知道,他真的很爱很爱我娘!” 声音里带着深深的遗憾,这世间,还有什么比生死相隔更令人伤痛的? 林木葱葱的桃园,出现了片刻的哀寂。 “听说,我爹和我娘曾经约定过,如果走散了,就到桃花开得最美的地方相聚,谁若来得早了便等,总能等到最重要的人出现。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爹再也不来这里了。”林鸿渐低声道,因为父亲再怎么等,都等不到母亲,而他,也不知道能否再等到她…… 苏陌颜一阵沉默,将心比心,如果换了染画或者赵姨娘出事,她大概也会伤痛欲绝吧? 就连萧夜华,也难得的没有了笑意,望着这片桃源,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很快的,林鸿渐又打起精神,笑道:“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事情,倒引得你们都伤心了。”说着,继续引领众人往前面走。 “没什么,倒是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开始有点喜欢桃花了。”苏陌颜笑着道。 林鸿渐闻言,脸上的神情更喜:“是吗?”眼眸灼灼,似乎比那日白莲庵中的桃花更灿烂。 见两人言笑甚欢,想想他和陌颜相处时的剑拔弩张,萧夜华摸了摸鼻子,开始觉得某人很有可能成为他的障碍……既然如此,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暂时把林鸿渐调离京城比较好呢…… 等到来到林鸿渐准备好的地方,看清楚桌上的东西后,萧夜华眼眸变得越发幽深。 桃花酒,是当年隆安长公主所酿,林府也只剩两坛,连太后想要一坛都被林鸿渐拒绝?现在居然取出来款待苏陌颜? 九霄环佩琴,同样是隆兴长公主的遗物,林鸿渐连碰都不舍得碰,这会儿居然拿出来给苏陌颜学琴? 他突然觉得,把林鸿渐调离京城,实在很有必要! *** 同一时间,京城,周宅,书房。 “你说什么?皇上原本想要封苏绍谦的三女儿为乡君?是只有辅国公之女才能有的封号乡君?”中年人失声惊呼,霍然起身,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眼眸中一片深思。 对面的人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中年人反应会这么大,点点头道:“没错,不过,因为张贵人劝阻,说苏三小姐只是庶女,若是封了乡君,乱了嫡庶,所以皇上又打消了念头,取消了封号,改将赏赐加倍。” 中年人眉头紧蹙,皇上这究竟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另有深意? 片刻后,他吩咐道:“过几天便是老夫人八十大寿,派一张帖子给苏府,记住,一定要请到那位苏三小姐!”本来,以苏绍谦这种门第,是不可能得到周府的请帖的,但事情牵扯到辅国公秦墨渊,他就必须要见见这位苏三小姐,探探底细才能够安心。 第002章 私情 寻梦园中,桃林芳翠,浓密的绿叶中藏着小小的青涩果实。偶尔有风吹过,带着绿叶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清新怡人。树下一方圆桌,两个琴架,各色精致茶点,青花瓷的壶嘴中白烟袅袅升起,慢慢消散在空气中,气氛静谧安详。 三人围坐在圆桌旁,用着精致的茶点。 最后还是林鸿渐先开口:俊朗温润的容颜上一片担忧:“阿夜,马车的事情要怎么办呢?” 马车的事情,萧夜华当然有着周全的算计,不过是和苏陌颜开个玩笑,又怎么可能真的引火烧身?不过,看着林鸿渐此刻的模样,他却又突然改变主意,叹息道:“马车已经毁损,我自会去向皇上请罪。” 说着,又安慰苏陌颜道:“苏三小姐放心,我说过不会牵连你,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话虽如此,神情却是一片担忧,似乎很为这件事忧虑。 “若是其余御赐之物倒也罢了,以皇上对你的宠信,最多呵斥几句就算了。但那辆马车是先皇亲自监制,只有两辆,贵重无比,就算是阿夜你也难逃罪责。何况,照你所说,马车在大街上发生意外,看到的人一定很多,就算你有心替陌颜遮掩,只怕也不容易过关。”林鸿渐摇摇头,察觉到其中的诸多不妥。 这件事牵扯到他最好的朋友,以及苏陌颜,怎能不令他忧心? “我待会儿入宫,去找太后娘娘求情,或许能让皇上从轻发落。”林鸿渐想了会儿,提议道。 他的母亲隆安长公主是太后的亲生女儿,自小备受宠爱,芳华之龄而逝,太后伤痛之余,对这个外孙越发疼爱。加上林咏泉和隆安长公主夫妻恩爱,没有妾室,也不曾续娶,无人照看林鸿渐,太后联系外孙,便常常将他接入宫中,祖孙情谊十分深厚。 萧夜华摇摇头,说:“就算有太后说项,终于难堵朝堂悠悠之口。” 事情真的有这么棘手?苏陌颜有些疑惑,如果只是萧夜华这么说,或许还有可能是在危言耸听,但林鸿渐却是温润君子,对她又一直很友好,应该不可能编造谎言来吓她。难道事情真的这么严重?可是,整件事都是萧夜华设计的,他总不可能把自己逼入绝路吧? “那要怎么办呢?”林鸿渐左思右想,也找不出合理的解决办法,不由得有些焦躁。 萧夜华沉思着道:“好在意外发生时,周遭大多是平民百姓,就算有人知道这马车的珍贵,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捅到皇上那里去,还有转圜的时间。为今之计,先要得皇上的欢心,只要他肯不追究这件事便解决了一半,其次便是要做出一些功绩来,与这件事相抵消,这样朝臣也无话可说,毕竟马车只是死物,朝堂大事却更加重要。” “你有什么打算吗?”林鸿渐急忙询问道。 萧夜华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敲着石桌,缓缓道:“听说青州官场有些问题,闹得百姓群情激奋,情形严峻,皇上这几日都在选派钦差大臣而苦恼。如果能够解决这件事,皇上必定龙心大悦,就算朝臣有些许异议,也能够压得下去。既然如此,我去一趟便是。” 正说着,似乎下意识地想要用手撑住额头思索事情,却触及伤口,忍不住一声轻呼,神色痛楚。 洁白的纱布上有些许殷红渗透出来,宛如红莲绽放,触目惊心。 “不行,你本就体弱多病,这些年反反复复,身体也一直没能好起来,能够不操劳还是不要操劳得好,何况现在还受了伤,还是安心养伤,青州那边我去好了。”林鸿渐见状,毫不犹豫地道,无论如何,阿夜身体还是很虚弱的,需要好生调养。 萧夜华摇摇头,道:“这是我惹的祸,怎么能让你为我善后?” “我们两家本就是至交,你我又是好友,还分什么你我?尤其,事情还牵扯到陌颜,我就更加不能袖手旁观了。”林鸿渐心意已决。 阿夜说得没错,如果他能够解决这件事,将来马车事发时,为他和陌颜求情也更有底气。 实在不行,还可以用功劳折抵,事情总会和缓很多。 萧夜华有些惊讶,林鸿渐出了名的淡泊世事,除了琴之外对什么都不上心,这次居然为了苏陌颜甘愿插手他最不喜欢的政事?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真正证实这一点,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真是奇怪了,林鸿渐为什么对苏陌颜这样另眼相看?难道说,除了他之外,林鸿渐也看到了她的光芒? 他和苏陌颜本就艰难,若再有林鸿渐搅局,事情就更麻烦了。 尤其,看苏陌颜的神情,对林鸿渐明显要比对他好得多。 这样看来,他决定把林鸿渐调出京城是对的。 脑海中有万千念头闪过,萧夜华脸上却依然带着和煦温雅的笑意,摇头道:“鸿渐你虽然是左相之子,但毕竟没有功名,更没有官场经验,青州之事又错综复杂,皇上未必会答应。不像我,总盯着南陵王世子的名头,又京城奉旨办理各种公务,还是我去吧!” 他很清楚林鸿渐的脾性,既然决定了便不会更改,他越是劝阻,反而越会坚定他的决心。 “太后本就一直劝我出仕,皇上那边也有这个意思,只是都被我拒绝了。现在我肯主动去求,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反对?至于其他,阿夜就不必担心了,再怎么说,我也是林咏泉的儿子,虽然我不喜欢政事,但爹爹从小也有教导我,正好趁这次机会磨练磨练。” 林鸿渐既然肯请缨前去,自然已经思虑周全,各方面都考虑到了。 萧夜华叹息道:“这件事,原本应该我去才是,我总不放心鸿渐你涉险。” “我是林府独子,早晚有一天要面对这些,迟些早些并没有什么区别,阿夜你不用太在意。何况,我本就打算过段时间去一趟青州,这下倒是一举两得。”林鸿渐不愿萧夜华太过内疚,毕竟他本就身体虚弱,思虑太过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萧夜华叹了口气,笑道:“既然如此,我只能说,祝你一切顺利!” “放心吧!”林鸿渐微微一笑。 苏陌颜在旁边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整件事看起来顺理成章,但因为与某人有关,总透着那么一股阴谋的味道。她总觉得,以萧夜华的为人,不可能在设计前没有为自己留退路?而这条退路,明显不是林鸿渐,因为他说去苏府,明显是听到苏德说她是受林鸿渐之邀前来林府学琴后临时起意的。萧夜华倒也罢了,林鸿渐一直对他十分友善,她不愿意他为他而涉险,尤其还和萧夜华有关。 “林公子,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吧?”苏陌颜开口道。 这女人好像看出了点什么……萧夜华眉头微蹙,随即又舒展开来,叹道:“陌颜说得对,鸿渐,这件事未必没有其他的办法,我也实在不想你去青州冒险。” 林鸿渐却笑道:“你们放心,我不是逞强的人,既然说要去,自然有一定的把握。” 苏陌颜看了眼萧夜华,他分明就是看穿了林鸿渐的为人,故意这么说,这下连她都不好再劝,否则好像是看不起林鸿渐,认为他没有能力解决青州的事情似的。 “倒是陌颜,我本想好好教你弹琴,这下却全耽误了。”林鸿渐有些惋惜地道,“这是我为你编写的《琴理》,是关于弹琴的基本技巧,还有一些简单的曲谱,你可以先自学着。这具九霄环佩琴是上古名琴,音色纯透,我今天就送给你。有这具琴,苏绍谦就该知道我对你的重视,必然不敢苛待你。若是还有其他的事情,就去找阿夜!” 说着,他转头看向萧夜华:“阿夜,这段时间,陌颜就先拜托你照顾了。” 萧夜华唇角一弯笑意,盈盈醉人:“鸿渐你放心,苏三小姐是我的知己,我自然会照看她。”不过,居然将那么珍贵的九霄环佩琴送给苏陌颜,看来他对苏陌颜真的很上心!但越是如此,他就越确定把林鸿渐调离京城是个正确的决定。 没想到林鸿渐居然为她设想得这么周到,苏陌颜心头涌过一股暖流。说起来他们也只是萍水相逢,但是从第一次见面起,林鸿渐就对她呵护备至,这实在让她感觉有些异样。或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无论如何,她是恩仇必报的人,既然林鸿渐对她好,她自然也会尽力对他好! “那就多谢林公子了。”苏陌颜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了九霄环佩琴。 林鸿渐颇为喜悦,只是想到马车一事,神色又郑重起来,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入宫求见太后。”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越早做好应对的准备就越安全,既然决定,便不再拖延。反正要和陌颜相聚,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和时间。 他要入宫,苏陌颜和萧夜华便告辞。 想当然而,没有马车可以乘坐的南陵王世子,再次温文有礼地“请求”苏府马车搭载他一程。这次苏陌颜却没有拒绝,因为她心中有些疑惑需要他解答。因此,等萧夜华坐定,苏陌颜便立刻问道:“这次,你又在算计什么?”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萧夜华悠然笑道。 苏陌颜干脆地道:“别装了,马车事件都是你算计的,你会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想知道?可以。”萧夜华笑道,伸出右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意思很明白。 苏陌颜皱眉:“这也算?” “可以不算,但如果只是日常闲聊的话,回不回答就要看我的心情了。”萧夜华悠悠然道,舒舒服服地将后背靠在柔软的迎枕上,一副准备闭目养神的模样。显然,如果只是闲聊的话,他绝对会说现在心情不太好,除非苏陌颜说对关于他的五件事,否则他绝不会回答。 该死! 苏陌颜心中暗骂,但林鸿渐对她极好,她总要弄清楚萧夜华究竟在谋算什么才能安心。萧夜华肯定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又趁机要挟她。这个男人总是这样,能够准确地把握住一个人的要害,让那个人按照他所想要的方式前行,逼她求他帮忙是一次,染画让位是一次,而林鸿渐去青州又是一次。 不过,她也不能就这么任由他牵着鼻子走。 苏陌颜挑挑眉道:“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就要怀疑世子的用心了。” “这话我可是真的不明白了。”萧夜华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苏陌颜淡淡道:“先前我以为世子费尽心机,无非是想和我来过猜谜的游戏而已,但现在我却觉得,世子是根本要把我往绝路上逼。每求世子一次,我就要说对五件关于世子的事情。世子这般高深莫测,别说五件,一件都够我费心费力地想半天,这样一来,我又能够求世子几次呢?可如果不求世子,只怕世子无聊,又要和我开玩笑。反正早晚都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从一开始就选第二条路好了,至少我还能省几分脑子!” 形势比人强,她小胳膊拗不过萧夜华这条粗大腿,但至少也要为自己争取点好处。 绕了半天,原来是想砍价!萧夜华浅浅一笑,道:“好吧,那就改为说对关于我的一件事好了。不过,不能投机取巧,否则我的答案也会投机取巧,明白吗?” 能够将五件事砍到一件事也不错了,毕竟萧夜华腹黑狡诈,就算投机取巧也没有多少可用的内容。 苏陌颜思索了下,道:“我猜,世子不喜欢红色。” “……何以见得?”萧夜华停顿了片刻,问道。 果然他选择她来进行这个猜谜游戏是对的,每次,她的答案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萧夜华这样,显然她是猜对了。苏陌颜心中稍定,答道:“你奉旨宣我入宫的那天,遇到凌华公主,当时她穿着一身红衣,我看到你的目光在她的红衣裳掠了一下,便闪开了,之后世子便一直很专注地看着她的脸,目光再不曾往她的衣服上转过半分。所以我猜,世子可能不喜欢红色。” “你倒是看得仔细,幸好天底下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没几个,否则本世子可就头疼了。”萧夜华微笑着道,话虽然如此,声音里却没有多少的不悦。 原来,他的目的早已经达到,她的确在关注着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现在,你可以问了。” 苏陌颜立刻问道:“马车的事情,你原本打算怎么解决?” “不用解决,本来就没什么大事。”萧夜华淡然自若地道。 苏陌颜眉头紧皱:“那不是先帝监制的马车,极为珍贵的吗?怎么会不用解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什么时候说过,撞坏的马车是那辆了?”萧夜华反问道。 “……”苏陌颜脑海中隐约想到了什么,咬牙道,“大街上,你府里的下人说这辆马车整个大华也只有两辆,林公子问你是不是那辆黄玉顶蟠龙九柱马车,你也没有否认。” “那是他们说的,我可没有,就像你说的,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就是那辆马车啊!”萧夜华微微笑道,“说了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如果闹出连我自己都无法解决的事情,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你觉得,我会做那种蠢事吗?” 果然又被这个男人骗了!苏陌颜咬牙,却又有些疑惑:“可是,我看到那辆马车的确是黄玉为顶的呀?和林公子说的黄玉顶蟠龙九柱马车是吻合的。” “所有御赐的马车都是用黄玉为顶,但你说的顶,指的是顶珠,而鸿渐说的黄玉顶蟠龙九柱马车,却是整个车顶都是用整块黄玉雕琢而成,两者天差地别。”萧夜华很好心地解释道,“被撞毁的马车,只是一辆普通的御赐马车,这种御赐之物和别的不同,就是拿来用的,有个磨损毁坏很正常,只要我这个当事人不计较,谁会闲着没事揪着你不放?” 她就说,这个男人怎么可能没有退路? 明明就是没有的事情,却故意误导林鸿渐,再以退为进,让林鸿渐跑去青州,连自己朋友都这样算计,真是卑鄙!苏陌颜暗自腹诽,既然没事,她应该要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林鸿渐,免去青州一行。毕竟,听他们话里的意思,青州那边的事情并不简单,说不定会出意外。 正想着,却觉得手腕一紧,苏陌颜回头,迎上萧夜华湛然有神的眼眸。 “你想干嘛?” 不等她回答,萧夜华便又说出了答案:“你想去告诉鸿渐,让他不要去青州?” “林公子视你为好友,处处为你着想,你何必这么算计她?”苏陌颜有些恼怒地道。 萧夜华眼眸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沉默了片刻,道:“鸿渐的父亲是左相,深得帝王信任,你知道他为什么能够得到如此荣宠吗?” “当然是因为他有能力,忠心为国。”苏陌颜答道。 萧夜华摇摇头:“因为他是个孤臣,没有靠山,没有背景,没有姻亲,孤身一人。加上这些年他推行新政,使得大华国力日盛。但是,新政有很多内容虽然为百姓谋利,都伤害到了高官权贵的利益。这些年,有无数人视左相为眼中钉,只是碍于他深得帝王宠信,有所顾忌罢了。一旦皇上放弃了他,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皇上才会如此相信他,因为他是左相唯一的靠山!” 这些朝堂政事,苏陌颜自然没有他清楚,皱眉道:“那又如何?” “如今有左相护着,鸿渐自然可以高枕无忧,做他的贵公子。他不喜欢参与政事,也没有人会逼他。”萧夜华淡淡地道,“皇上虽然身体康健,精力充沛,但毕竟已经年近五十,一旦有什么万一,左相就会立刻面临危机,到时候连自保都成问题,更不要说保护鸿渐了。到时候,鸿渐要怎么办呢?” 苏陌颜微微迟疑:“太后不是很疼爱林公子吗?” “太后年岁比皇上更高,又能护鸿渐多久?不然你以为太后为什么屡次提议要鸿渐参与政事?就是希望暴风雨来临之际,他能够有自保的力量。只是鸿渐个性古怪,他不爱参与政事,谁都逼不了他,如今难得有机会,他愿意自己进入仕途,你真的要告诉他吗?”萧夜华问道,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腕。 苏陌颜犹豫了下,却没有动作,而是慢慢坐了下来。 “你是为了他着想,所以才设计他?” “不是,我只是希望你清楚,告诉鸿渐这件事的后果。”萧夜华微笑淡然,他的主要目的,当然还是为了把林鸿渐调离京城。 虽然不情愿,苏陌颜却不得不承认,萧夜华说得有理,沉默了会儿,又道:“可是,你这样偏他,就不怕他会发现吗?” “我已经说了,马车发生意外时,旁边没有权贵,只是普通百姓,他们又怎么能够分得清楚普通御赐马车和黄玉顶蟠龙九柱马车的区别?在鸿渐去青州之前,这些详细情形不会传到他的耳朵里。”萧夜华靠着迎枕,懒洋洋地道,“等到他从青州回来,就算看到马车安然无恙,随便编个理由就能敷衍过去,比如,我千辛万苦找到名匠,将马车彻底修好了之类的。既然没事,自然皆大欢喜,难道他还会穷根究底不成?” 这人根本就看透了林鸿渐的性子,吃定了不会东窗事发。 “利用林公子对你的信任和爱护,欺骗他,设计他,卑鄙!无耻!”即便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苏陌颜还是看不过去,恨声道。 萧夜华也不恼怒,慵懒地道:“翻来覆去都是这两个词,听得有点腻了,有新鲜点的没?” “……”这男人的脸皮厚比城墙! 苏陌颜扭过头去,将窗帷掀起一条缝隙,看着外面的街道,不再理会萧夜华。 她将目光转过去,萧夜华反而静静地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在戴着面纱的脸上来回巡梭,盯着面纱边上一道伤疤,总觉得这道疤痕的位置,似乎和印象中有些许不同,却又觉得记忆有些模糊,不敢确定。 不过,之前车身颠覆时,那么剧烈的动作,疤痕都没有分毫异常,显然是用特殊方法固定在脸上的,只怕用手撕也未必能够撕掉,反而打草惊蛇,引起苏陌颜的警觉。倒不如先按兵不动,如果说她的容貌没有毁损,这些疤痕是另外粘上去的话,总会再揭下来重新贴的。 这次他记清楚了疤痕的位置,如果下次再有变动,基本可以确定她的脸并没有事。 马车先将萧夜华送到了南陵王府,然后才转回苏府。 一回来,苏陌颜便觉得苏府奴仆往来如织,气氛似乎比她离开的时候要热烈得多,正奇怪着,远处苏锦芳经过,看到苏陌颜急忙过来,有些讨好地道:“三小姐,您回来得正好,父亲请了锦衣坊的人来给我们做新衣,还命锦缎庄的人送了最时兴的布料。” “春衣早就过了,夏衣还没到预做的时候,怎么突然想起来做新衣?”苏陌颜边走边问道。 苏锦芳欣喜地道:“因为接到了周府的请帖,说过几天是周老夫人的八十大寿,邀请父亲和我们去贺寿。” “周府?哪个周府?”苏陌颜问道。 提到这件事,苏锦芳就忍不住欢欣之意,眉飞色舞地道:“还有哪个周府能够让父亲这样兴师动众?自然是右相周大人的府邸。” 苏绍谦虽然是户部侍郎,但在权贵云集的京城根本不算什么,即便和隆兴长公主关系密切,但在旁人看来,也只是隆兴长公主的走卒,谁也不会把苏府放在眼里。这些年来,除了隆兴长公主的赏花宴会给苏府下帖子外,从来没有哪家权贵高官的宴会宴请苏府,这也是苏绍谦的仕途始终无法再进一步的原因。 这周府寿宴的邀约,还是破天荒头一次,也无怪乎苏绍谦会如此狂喜,兴师动众。 苏府豪富,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加上这次要去参加的是周府的寿宴,苏绍谦更是一掷千金,命人将锦缎庄的所有时兴布匹都搬了过来。苏陌颜进去的时候,苏锦玉正在挑选布匹,满脸欣喜之意,察觉到苏陌颜进来,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挑选。 “大姐姐也要去?”苏陌颜有些奇怪。 虽然说苏锦玉“疯癫之症已经痊愈”,误伤三皇子之事也了了,但事情毕竟过去没多久,这时候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乖乖待在家里,等到风头过去,众人渐渐淡忘这件事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苏锦芳悄声道:“本来父亲想要以身体虚弱为由不让她去,但卢公子亲自来了苏府一趟,说隆兴长公主思念大姐姐,听说苏府也受邀参加周府寿宴,到时候便能相见,十分高兴,还命人送了两套首饰过来。长公主都这么说了,父亲也不好拒绝,只好答应让她也去了。” 李清芬触怒隆兴长公主,而现在,长公主居然为苏锦玉撑腰,想必这段时间苏锦玉没少在隆兴长公主身上下功夫。 想到那位对苏锦玉含情脉脉的长公主独子,苏陌颜便又释然。 反正萧夜华那个死变态她斗不过,被逼无奈不得不和他折腾什么猜谜游戏,有他做后盾,苏陌颜并不担心苏锦玉能翻出什么浪花。 向苏绍谦行过礼,苏陌颜正吩咐染画将琴谱和琴放回紫藤斋,却忽然被苏绍谦叫住。 “等一等。”苏绍谦眼睛紧紧盯着那句深紫色,曲线华润的古琴,目光凝定在琴身上的五个大篆古字上,有些难以置信地道,“这难道是九霄环佩琴?是林公子借给你的?”苏府以商起家,为了摆脱暴发户的头衔,苏绍谦曾经特意研究过琴棋书画这方面的事情,对着把闻名遐迩的古琴自然不陌生。 苏陌颜点点头,道:“正是九霄环佩琴,林公子说送给我练琴。” 送? 这把九霄环佩琴可是隆安长公主的遗物,林公子居然送给陌颜,可见他对陌颜的看重!再想想周府送帖子的奴仆的话,苏绍谦的心中顿时翻起了滔天巨浪,这个女儿真是越来越不能小觑了! 再想到她的毁容,苏绍谦心头恨极,如果陌颜仍是绝色,如今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富贵青云? 现在,却全被李清芬毁了! “周老夫人说了,早就听闻你这个孝女的名声,白莲庵的事情也算受了你的恩惠,想要见见你,这才给苏府下的帖子。你可是我心爱的女儿,自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不能丢了我苏府的颜面。”苏绍谦看向苏陌颜的眼神顿时变了,慈爱地道。 听到九霄环佩琴五个字,苏锦玉早嫉妒得心头滴血,忍不住道:“父亲,您这样说,不是惹三妹妹伤心吗?毕竟她都毁容了,不管怎么装扮都不可能恢复如初。”看似在好心提醒苏绍谦,实则是在揭苏陌颜的伤疤。不过就是一个毁容的庶女,有什么了不起的? “大姐姐过虑了,父亲是一片慈爱之心,我又怎么会因此伤心呢?”苏陌颜淡淡道。 提到毁容之事,苏锦芳便觉心头一跳,急忙扯开话题,取过一匹艳丽的红锦,递过去道:“三妹妹快看看这匹布,色泽纯正,牡丹花样也秀丽别致,丝毫也不俗气,如果裁纸成衣裳,一定很好看。三妹妹皮肤白,很适合红色,不如就用这个做件衣服?” 苏陌颜对布料本不在意,但见这批布光泽莹润,色彩美丽,如同有流虹缠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见她似乎很喜欢,苏锦玉眼眸中流露出一抹愤恨,开口道:“二妹妹,这匹布我早就看中了,你现在抢过来讨好三妹妹算怎么回事?别忘了,我才是苏府的嫡长女,这样鲜艳的大红色,除了我这个嫡女,还有谁能穿?难不成你想越过嫡庶?那岂不是让外人看不起苏府?” “你——你这根本是强词夺理!”苏锦芳不忿地道。 苏陌颜伸手拦住气急败坏的苏锦芳,微微笑道:“既然大姐姐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苏锦玉只当她认输,心头畅快,将她又拿起一匹浅青色的绸缎,便又上前,抚摸着绸缎上的花纹,赞叹道:“好漂亮的布,既然刚才三妹妹说我喜欢就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将布匹从苏陌颜手中强拽过来,看向苏陌颜的目光里满满的全是挑衅。 这段时间,母亲“病重”,哥哥干脆宿在店铺不回府,她没了靠山,又在苏绍谦面前失了宠,人人都去逢迎正得宠的苏陌颜,以及姨娘掌权的苏锦芳,对她这个“嫡女”视而不见。这种犹如云泥的差别待遇,让苏锦玉心头极为恼怒,这时得了机会,便忍不住借题发挥。 她要让这苏府的人知道,谁才是嫡长女,真正尊贵的大小姐! 苏陌颜神态温和:“应该的,大姐姐先挑好了。” 这下不止苏锦芳,就连苏绍谦都看不下去,喝道:“玉儿你真是胡闹,先让陌颜挑选。” “父亲,大姐姐是嫡长女,长幼尊卑有序,本就该让她先挑,反正女儿刚回来,还没有丈量衣服的尺寸,正好先去量,过会儿再来挑选布料也不迟。”苏陌颜温言笑道,气度从容,不卑不亢。她对衣服首饰之类的东西本就不太感兴趣,正好趁机挖个坑给苏锦玉跳。 苏锦玉暗自得意,这下那些瞎了眼的下人总该明白,究竟更该讨好谁。 她自以为扳回了一城,却不知道这些话听在锦衣坊和锦缎庄派来的两名中年妇女耳中,都对她心生不屑。 苏三小姐甘愿放弃乡君的封号,只为了替苏大小姐求情,这件事早就传遍了京城,谁不称赞苏三小姐关爱姐妹?结果现在苏大小姐居然抢苏三小姐看中的布料,亏她还自称嫡长女,真是丢人现眼!倒是苏三小姐,这样还能维持着好风度,为苏府着想,息事宁人,这才难得。 苏陌颜唇角微弯,这个苏锦玉,从前千娇万宠时,还能维系着几分体面,如今骤然堕入深渊,行事越发急躁,不成章法了。 锦衣坊和锦缎庄是京城最富盛名的店铺,这两位中年妇女肯定经常出入官宦人家,若是将今日的事情传扬出去,苏锦玉的名声绝对会雪上加霜。 她倒要看看,那位卢公子,对苏锦玉究竟痴情到了什么地步! 连苏陌颜都避开,苏锦芳自然不会和苏锦玉争抢,留下她一个人先挑选。饶是如此,等两人回来时,看到剩下的布匹,苏锦芳也忍不住怒气上涌,这个苏锦玉实在太过分了,居然将上好的布料全部挑走,只剩下一些次品。就算她是头壮牛,也用不了这么多布料做新衣吧? 她正要说话,却被苏陌颜拦住。 “钱姨娘现在是掌府姨娘,难道你还怕没有好布料做衣裳?她愿意在外人面前丢脸就让她丢脸去,你何必跟她一起呢?”苏陌颜轻声道,“随便挑几匹应付过去便是,别在父亲面前丢苏府的颜面。” 苏锦芳恍然大悟,看了面色阴沉的苏绍谦一眼,随手指了几匹布料。 见苏锦芳和苏陌颜所挑选的布料都远远不及自己的,苏锦玉心头一阵得意,周府寿宴上必定权贵云集,说不定连皇室中人都会来,她有了这些上好布料,到时候一定能够压倒苏锦芳和苏陌颜,一雪前耻! 就在这时,忽然有下人来报:“老爷,南陵王府派人过来,在门外求见。” 南陵王府?苏绍谦心头一惊,忙道:“快请。” 来人领头的是一位中年人,苏陌颜今天刚刚见过,记得萧夜华称他为“张伯”,就是在街上说这辆马车华贵无比,整个大华都只有两辆的人。能够参与到萧夜华的阴谋里,和他配合,应该是萧夜华极为信任的人。 苏绍谦却认得这是南陵王府的张总管,忙道:“张总管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什么事?” “不敢当。”面对苏绍谦的谦卑,张总管并无倨傲之意,从未见过世子对哪位女子如此在意过,而苏绍谦虽然名声不怎么样,却是这位苏三小姐的父亲,“在下奉世子之名,来给苏三小姐送些东西。” 说着,转身一招手,道:“进来!” 立时便有两列劲装男子进来,一列捧着各色布料,匹匹光泽柔润,花纹精美,比先前苏锦玉挑走的红锦更加美丽;另一列则捧着首饰盒,从玉石,到翡翠,再到金银头面各色齐全,都打造得异常精致。 张伯微笑道:“听说苏三小姐要参加周府寿宴,世子特命在下送来这些东西,若是苏三小姐还看得上眼,就留下用,若是不喜欢,送人或者赏人皆可,不必太在意。” 苏府众人倒也罢了,旁边锦衣坊和锦缎庄的中年妇女却是识货的,忍不住失声惊呼道:“这是云裳阁的十段锦和十娇妆吧?” 云裳阁,取自云想衣裳花想容之意,是京城最昂贵的店铺,共有十层,一到九层越往上东西越昂贵,第十层摆放的便是这十段锦和十娇妆,十种颜色,十种花纹的布匹各一匹,金玉翡翠琉璃各种材质做成的首饰各一套,每年便只有这二十样东西,价比天高,有时候有钱都未必买得到。 这位南陵王世子倒真是大手笔,居然一下子将十段锦和十娇妆都买了下来! 然后,送给这位苏三小姐?这要说只是知己,没有私情,很难让人信服啊…… 一时间,众人看向苏陌颜的眼神都带着些许古怪。 苏陌颜嘴角抽抽,萧夜华这个变态又想干嘛?再这么下去,连毁容都救不了她,早晚会成为那些疯狂迷恋他的京城女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是故意的吧?没错,他绝对是故意的! 第003章 永不翻身 “南陵王世子怎么会送这些东西给苏陌颜?”苏锦玉气急败坏地道。 论身份,现在她才是嫡女;论容貌,她虽然不算绝色,总比被毁容的苏陌颜要好得多;轮才艺,她诗词歌赋闻名京城,琴技也不俗,为什么南陵王世子也好,林公子也好,都只对苏陌颜另眼相看?这个贱人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了这么两位高贵俊朗的贵公子? 张总管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世子说,今天让三小姐受惊了,所以奉上这些东西,为三小姐压惊,聊表歉意。” 歉意?萧夜华那家伙要懂得道歉两个字怎么写,猪都能上树了! 这种鬼话,苏陌颜才不会信,谁知道这个变态又在打什么主意?她咬牙道:“世子太客气了。” 苏绍谦心中一动,难道今天陌颜和南陵王世子出了什么事? 虽然说陌颜现在毁容了,但南陵王世子明显对她另眼相看,还送她布料和首饰,如果陌颜能够攀上南陵王世子,就算是侍妾也好,苏府也能跟着沾光啊!想到这里,他心中暗喜,脸上却是一派凝重:“陌颜,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且说出来,为父定然会给你做主!” 只一眼,苏陌颜就猜出他心中所想,暗骂龌龊。 “回父亲的话,我之前去林府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南陵王府的马车,害得世子受伤。好在世子大度,并未与我计较。说起来是我不对,原该去向南陵王世子道歉才是。没想到世子却先派人过来,还送来这些东西,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就算明知道被设计了,但对着别人,苏陌颜还是只能如此作答。 真是太憋屈了! 张总管恭敬地道:“三小姐放心,太医已经看过世子的伤,说幸好三小姐照顾得当,并无大碍。世子就是担心三小姐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惶恐不安,才命在下走这一趟的。” 苏绍谦心头一阵失望,随即又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呢?陌颜说得对,这件事应该我们苏府赔礼道歉才是,我这就命人备下重礼和药材。”反正南陵王世子也不见怪,说不定能趁这个机会和南陵王世子攀攀交情。 “这倒不用。”张总管微笑道,神色有些犹疑,“只是……” 苏绍谦忙道:“世子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世子久慕九霄环佩琴之名,可惜无缘一睹,所以想向三小姐借九霄环佩琴几日观赏,不知道可否方便?”张总管恭谦地道。 九霄环佩琴?萧夜华明明就不碰音律,怎么会想要借九霄环佩琴?再说,如果他真对琴感兴趣,之前直接向林鸿渐借就好,以他们的交情,林鸿渐应该不会拒绝,怎么这会儿反而向她借?苏陌颜犹疑不定地道:“世子之请,我本不该拒绝,只是这九霄环佩琴是林公子所赠,他才刚送给我,我转手便借出去,未免有些不太恭敬。所以……” 就连苏绍谦也犹豫难决,如果是别的东西,他绝对让苏陌颜双手奉送,但九霄环佩琴却又和左相之子有关,得罪了哪个都不好。 “三小姐所言有理,这样确实不太妥当。”张总管点头道,话锋一转,“那么,世子能否到苏府来观赏此琴?这样既不会对林公子不恭敬,又能够满足世子观赏九霄环佩琴之心。” 苏绍谦欣喜若狂,连声道:“当然可以,随时欢迎世子前来。” 原来绕了一圈,是在打这个主意! 苏陌颜无语,如果萧夜华一开始就提出要来苏府,她肯定不会答应,就算苏绍谦同意,她也能找出无数理由拒绝。但现在呢,她撞了人家的马车,害人家受伤,人家没有计较,还派人送东西给她压惊,唯一的要求就是想借九霄环佩琴一睹,还被她拒绝了。人家都退而求其次,屈尊来苏府观赏了,她好意思拒绝吗?好意思吗好意思好意思吗…… 这下好了,彻底引狼入室。 “既然如此,以后就要多叨扰贵府了。”张总管得到答复,笑着告辞离开。 叨扰个鬼啊!对着一个萧夜华,比对着是个李清芬都头大!苏陌颜恨恨地想着,不能每次都被萧夜华算计,她也该还手了!不是拿九霄环佩琴做借口吗?他好像忘了,九霄环佩琴到底是谁的东西?而且京城现在又流传着什么样的谣言了……等到周府寿宴那天,她绝对要他好看! “三妹妹,这些布料和首饰好漂亮啊!”苏锦玉开口道,想要故技重施。 苏陌颜从沉思中醒来,看看周围的女子都是一副艳羡异常的模样,望着那些布料首饰满眼小星星。也难怪,女子哪有不爱衣料首饰的?或许只有她是个例外吧!摇摇头,苏陌颜对苏锦芳道:“二姐姐,你喜欢哪些,只管挑,我送给你!” “啊?”苏锦芳没想到苏陌颜会这么说,急忙摆手,“多谢三妹妹的好意,但我真的没想要,我发誓!” 她的确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但这些是南陵王世子送给苏陌颜的,打死她也不敢要啊。 苏陌颜猜到了她的顾虑,微笑道:“没关系,我们姐妹一场,送点东西给你也是应该的。”见苏锦芳还是不敢挑,她便随手指了一匹芳草色的锦缎,和一套赤金首饰,命染画送给苏锦芳。 见苏陌颜的确是真心给她,苏锦芳这才欢欢喜喜地接受,爱不释手。 “三妹妹,那我呢?”苏锦玉愤愤不平地道,明明是她先向苏陌颜开口的,怎么苏陌颜反而先送给苏锦芳? 苏陌颜看了她一眼,状似惊讶:“二姐姐刚才挑的时候,没剩几匹布料,挑不出合心意的,我这才送一匹十段锦给她,免得周府寿宴上穿着不当,有失苏府的颜面。至于大姐姐你,刚才已经挑走了那么多名贵的布料,难道还愁没有新衣穿吗?” 那些布料,怎么能够和十段锦相比?尤其,这十段锦还是南陵王世子送的! 苏锦玉心中愤懑,正要说话,却已经被苏绍谦厉声喝止:“够了,刚才陌颜和芳儿已经让你先挑走那么多布料,还贪心不足?” 被父亲斥责,苏锦玉不敢再说什么,悻悻地回了绿绮院。 “我的好小姐,你这是怎么了?难得有周府寿宴这样的机会,老爷又叫来锦衣坊和锦缎庄的人给你做新衣,这是好事,怎么不高兴呢?”奶娘王嬷嬷见她神色异常,忙倒了杯茶过来,小心地劝解道,“周府寿宴可是难得的机会,只要小姐你能够展露光彩,还愁老爷不疼着你吗?” 王嬷嬷是李清芬的陪嫁,从苏锦玉出生就拨到她身边做奶娘,一手照顾苏锦玉长大。见她询问,苏锦玉忍不住红了眼眶,冲口而出:“什么光彩?现在光彩全是苏陌颜得了,我哪能有什么光彩?” “到底是怎么了?”王嬷嬷问道。 苏锦玉抽抽噎噎地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末了哭道:“我真不明白,怎么人人都对苏陌颜另眼相看?她有什么好的?” “我的好小姐,苏陌颜哪能和你相比?尤其,她现在还毁了容,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王嬷嬷眼睛一转,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道,“你想收拾她还不容易吗?只要……到时候林公子也好,南陵王世子也好,谁还会看她半眼?” 苏锦玉眼睛里渐渐有光芒闪出:“还是奶娘你聪明,我听你的。” “所以呢,小姐你就别哭了,好好养足精神,等着周府寿宴上看她声誉扫地吧!”王嬷嬷拍拍她的肩膀,笑着道。 苏锦玉破涕为笑,还算秀丽的容颜上戾气十足,就算她现在不如从前风光,也绝不允许别人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尤其是苏陌颜!她从前的风光,她的嫡女之位,她在父亲心中的得宠,一切的一切,都绝不允许苏陌颜抢走,绝不! *** 很快,就到了周府寿宴当天。 右相周光潜虽然不如左相林咏泉位高权重,功在朝堂,但他自小便是德明帝的伴当,是德明帝一手提拔调教出来的人,深得帝心,其母周老夫人更曾在战乱中割肉救过德明帝,被封为超品诰命夫人,这次八十大寿,德明帝亲自写下“寿比南山”四字为周老夫人贺寿。 皇帝如此重视宠信,京城权贵官员哪个不想来凑热闹?因此,这一日整个内城街道车如流水。 苏绍谦难得这样的机会,早早就带着三个女儿来到周府,他自去与其他官员打招呼,苏陌颜等人便由丫鬟引领到后院。 时值五月,荼蘼满架,芬芳馥郁的香味飘满整个院落。 十段锦和十娇妆的事情早已经传扬开来,南陵王世子虽然温柔善良,却从来待人以礼,从来没听说他和哪名女子过往甚密,这还是他第一次送布料首饰这种东西给女子,自然引起无数震动和猜测。而苏陌颜毁容,常以面纱遮脸,也是众所周知,因此她一入后院,便有被人认出。 察觉到周围各式各样的目光,苏陌颜一阵头疼,却又无可奈何。 拜萧夜华所赐,如今她也算京城的名人了。 好在这时候时辰还早,这么早就在后院等候的,多半不是什么高官权贵,因此,这些人虽然好奇,却没几个人敢上前挑衅。但随着时辰的推移,来的人多了,那可就难说了,倒不如趁现在躲开,等到寿宴正式开始时再出现,到时候如果有人对她发难,那就是不给右相和周老夫人面子了。 为了不被人找到,苏陌颜自然是捡幽僻的地方走。 周老夫人爱花,因此后院种植着各种奇花异草,苏陌颜一路欣赏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幽静的院落,假山嶙峋,溪流淙淙,景致十分幽雅,不过却没有什么花草。苏陌颜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前方“啪——”的一声,似乎是瓷器摔碎的声音,随即是女子的惊呼声,慌乱不堪。 苏陌颜眉头一蹙,拉着染画躲入一处假山洞里,向外望去。 只见有座小小的八角亭,一名鹅黄裙衫的女子倒在地上,抽搐不已,旁边的丫鬟们显然慌了手脚,惊喊奔走,这才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那女子面色青紫,呼吸困难,连声音都发布出来,手脚都在抽搐,旁边一地茶壶茶杯的碎片,淡青色的茶叶散落一地。 只一眼,苏陌颜就认出眼前的女子是中毒的症状,却并没有走出去。 这里是周府的后院,这件是必定牵扯到某些周府的隐秘,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侍郎府庶女,何必卷入这样的纷争?何况,如果救活了眼前的女子,将事情闹将来开,必定会暴露她懂医术的秘密,再传到萧夜华耳朵里,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麻烦。 见那几个丫鬟注意力都放在黄衣女子身上,没有人注意这边,正好悄悄离开。 就在这时,原本跑出去的丫鬟又跑了回来,哭着道:“我出不去,门房说必须要夫人应允才能出门,可我才到夫人门前,就被挡了回来,说夫人正在操办老夫人的寿宴,有天大的事情也等寿宴过了再说。少年那边又找不到人,这下要怎么办才好?” 伏在黄衣女子身边的绿衣丫鬟怒道:“你没说小姐出事了吗?” “我说了,可她们说今天是老夫人的好日子,请大夫会冲撞老夫人的喜气,让小姐忍一忍,等过了寿宴再请大夫!可是,看小姐这样子……”回话的红衣丫鬟泣不成声。 绿衣丫鬟怒不可遏,却似乎又无可奈何。 苏陌颜不打算再听下去,拉着染画正要离开,却见染画神色哀伤,不由问道:“怎么了?” “我觉得,她们好可怜啊!”染画有些难过地道,“这样子,让我想起以前在寒梅院的时候。有一次小姐也病得很重,可是,谁也不管,谁也不问,我想给小姐请个大夫,却连寒梅院都出不去。如果不是姨娘想办法,找来了大夫,只怕小姐就……”说着,眼圈忍不住红了,“小姐,我们帮帮她们好不好?” 那时候,她是那么绝望,多希望有个人能够帮帮她,救救小姐。 想必这时候,那些丫鬟也是如此祈求的吧? 苏陌颜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轻轻地为她拭去眼泪:“傻丫头,放心,她不会有事。”卷入是非又如何?被萧夜华发现她是赵天一又如何?对她来说,这天底下,没有什么比让染画和赵姨娘开心更重要的事情,既然染画想救这名黄衣女子,她就救。 从假山洞中走出,她来到八角亭边,开口道:“让开一下。” 那些丫鬟正六神无主,闻言也顾不得苏陌颜是谁,下意识地让出位置来。 苏陌颜从袖袋中去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几个穴位飞快地扎了几针,先抑制住毒性蔓延,这才伸手为那名黄衣女子诊脉,随即目光落在了地上的碎瓷片和茶叶上,从中捡起一枚茶叶,仔细地看了看,心中便有了结论,问道:“你家小姐刚才喝了这杯茶,然后就突然变成这样了,是不是?” 见她一出手,小姐的症状便似乎好些,绿衣丫鬟忙道:“正是。” “那就对了,是石莲叶中毒。”既然找出病因,苏陌颜继续用银针刺激穴道,边道,“你们刚才是不是在一株花朵是淡青色,形状宛若莲花的植物附近烹茶了?那叫石莲树,叶子是有毒的,落在茶水里,颜色和茶叶相近,所以你们没有发现。这种毒,只有石莲树的树皮才能够解,快去拿些树皮煮水给你家小姐喝。” 绿衣丫鬟和红衣丫鬟对视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红衣丫鬟起身又跑了出去。 很快的,她就端回一晚微泛青色的水,正是用石莲树皮煮成的水。 苏陌颜将水喂给那女子,果然,她渐渐不再抽搐,面色也有所缓和,过了许久,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旁边的丫鬟喜极而泣,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吓死我了!” 黄衣女子却先向苏陌颜感激地道:“多谢姑娘相救,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说着,目光落在苏陌颜浅蓝色的面纱上,微微一顿,“如果我没猜错,姑娘应该是苏府三小姐苏陌颜吧?” 这张面纱,就像萧夜华的脸,想隐瞒身份都不能够。 不过,这黄衣女子才刚死里逃生,居然还能如此镇静,注意到她的身份,倒是难得。苏陌颜心中赞叹,点头道:“正是。” “在下周静雪,是周府的嫡长女。刚才我虽然无法说话,却还能够听到周围的动静,若非苏小姐及时相救,我只怕就要命丧当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果苏小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说,静雪自当尽力。”说话的功夫,周静雪身上的毒性已经解得差不多,挣扎着站起身来。向苏陌颜福身道谢。 染画好奇地道:“你就是京城第一美人周静雪?” 之前周静雪满脸青气,面部肌肉不停抽搐,扭曲,根本看不清楚容颜。如今毒性解了,只见她明眸皓齿,容颜如画,加上举止优雅从容,的确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不过,相比较之下,还是自家小姐的容貌更美,染画在心中暗暗道,随即又是一片感伤,只可惜…… 京城第一美人? 苏陌颜眸光微微一变,迷恋萧夜华的京城女子不计其数,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凌华公主和京城第一美人。凌华公主因为“散布萧夜华是断袖”的谣言,听说被德明帝狠狠骂了一顿,禁足了;那剩下的那位京城第一美人,难道就是这个周静雪?这样的话,她该不会把自己当成情敌了吧? 猜到苏陌颜的心思,周静雪“扑哧”一笑,道:“苏小姐不用担心,人家将我和户部尚书闵大人的嫡长女并称为京城第一美人,迷恋南陵王世子的是她,不是我。” 苏陌颜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见她这个模样,周静雪不禁失笑,越发光彩照人,看得人目眩神迷,无怪乎会被成为京城第一美人。 不想再提萧夜华这个变态,苏陌颜转开话题道:“周小姐以后还是要多注意,不要再在石莲树下烹茶,茶叶很容易落入水中,导致中毒。” 提到石莲树中毒的事情,周静雪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我才没有在石莲树下煮茶呢!”之前去求救的红衣丫鬟本就一肚子怒气,这时候终于忍不住道,“当初定州刺史送石莲树过来时,明明就交代过,说石莲树叶子有毒,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在石莲树下煮茶呢?根本就是夫人在捣鬼,想要害死小姐。” 绿衣丫鬟恼怒地喝道:“幽月!” “算了,幽屏,苏小姐刚刚救了我的命,也不是外人,就算知道也没什么,何况,我还有事要拜托苏小姐。”周静雪美丽的眼眸中掠过一片哀伤,再没有方才的开朗,又对苏陌颜福了福身,道,“苏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刚才这件事,还请苏小姐代为保密,不要说出去。” 幽月不服气地道:“为什么?夫人居然敢谋害小姐,就应该在老爷和老夫人跟前揭发这件事,为小姐讨个公道。这位苏三小姐正好可以作证人!” “问题是,我们没有证据。茶叶、茶水、茶具都是我房里的东西,煮茶的又是你,到时候她只要一口咬定是你不小心,让石莲树的叶子混了进去,到时候倒霉的只会是你。今天是祖母的八十大寿,闹出这样的事端,冲撞了她老人家的喜气,你还有活路吗?”周静雪看了她一眼,叹道,“你们都是母亲留给我的亲信,她早就想除掉你们,现在有了机会,难道还会放过你吗?” 幽月咬着嘴唇不说话,虽然仍然恼怒,却也知道小姐言之有理。 “今日之事暂且按下,以后找机会再说。”周静雪淡淡地道,“但今日之事也是个警惕,我们已经千防万防,却还是被她抓到空子下毒,以后定要更加谨慎,绝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弟弟那边,更加不能有丝毫意外。” 四个丫鬟齐齐伏地,道:“奴婢记住了。” 既然是来参加周府的寿宴,对于周府的情况苏陌颜也有所了解。 右相周光潜虽然是德明帝的伴当,其母又是德明帝的救命恩人,但毕竟出身卑微,在朝中一直有非议。后来是迎娶了当时的世家大族简氏的嫡女简青玉为妻,这才稳固了地位,从此步步高升,一直做到了右相。可惜,简氏家主,也就是简青玉的哥哥染病而死,没有来得及留下子嗣,其余旁支为了争夺家主之位闹得不可开交,轰轰烈烈地败亡了整个简氏。简青玉当时刚生下幼子,受此打击,一病不起,撒手西去,只留下周静雪姐弟二人孤苦无依。 后来周光潜续娶了继室王氏,据说是他的青梅竹马,对周光潜情深似海,为他一直未嫁,两人婚后恩爱无比,王氏一连生下两名嫡子,聪明可爱,极得周光潜和老夫人的喜爱。 这样一来,简氏所生的周静雪姐弟处境便尴尬起来。 也难怪周静雪中毒病危,却连找个大夫都难,明知是继母下毒,却也只能忍下。 苏陌颜轻叹,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在这样的处境里长大,也难怪周静雪能够临危不乱,镇静若斯。而看她对这件事的应对,机敏,冷静,不骄不躁,也难怪有继母的打压,她还能够博得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想必也是为自身增加筹码,好让她和弟弟在这深宅大院能够更好地活下去。 说起来,倒和她的处境有些相似。 “苏小姐救命之恩,本该重谢,但这件事牵扯太多,所以暂且瞒下。不过,我周静雪并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日后但凡有需要我的地方,苏小姐尽管开口,我自当尽力。”周静雪又将眸光转向苏陌颜,神情陈恳地道。 苏陌颜微微一笑,道:“其实,我原本也正想请周小姐帮忙,将今日之事瞒下,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懂得医术的事情。只是这件事不好开口,如今周小姐这样说,我反而松了口气。” 周静雪一怔,随即想到所听闻的苏府状况,顿时若有所觉。 两人处境相似,又都是聪明人,只需只字片语,不必点明便能相会于心,顿时相对一笑,心中有些许惺惺相惜之意。 “我既然是周府的嫡长女,自然应该尽地主之谊,苏小姐且稍等,我先去换掉这身被污的衣服。” 周静雪的住处本就在附近,很快便换了一身杏黄色衣衫,更显得她肌肤如玉,美貌如花。她笑吟吟地挽起苏陌颜的手臂,一同朝着寿宴的方向前去。 周静雪的丫鬟在后面跟着,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一丝诧异。 他们小姐被称为京城第一美女,容貌气度自然是艳压群芳,其他权贵女子和他们小姐在一起,常常会被压得光彩全无。但这位苏三小姐明明只是侍郎府的庶女,又毁了容,但和他们小姐站在一起,气度风仪竟是丝毫不落下风。两人一杏黄,一粉蓝,一暖一冷,相互辉映,看起来竟然无比和谐。 “对了,有件事要提醒你一下。”周静雪忽然驻足道。 苏陌颜问道:“什么事?” “今天是我祖母的八十寿诞,京城的权贵高官基本都会来,那位和我并称京城第一美人的闵尚书之女也不例外。”周静雪觉得有必要提前提醒苏陌颜一声,“闵月雅是张贵妃的亲外甥女,三皇子的表妹,这个人看似柔弱,实则诡计多端,待会儿如果遇上了,只怕会向你发难,你要有心理准备。” 之前,有凌华公主在,身份比闵月雅更加尊贵,闵月雅只好收敛。 但现在凌华公主被禁足,明显无缘南陵王世子费,这位身份既高贵,容貌又美丽的闵大小姐自然要奋勇直上了。 苏陌颜扶额无言:“……萧夜华的风流帐,为什么会算在我的头上?” “谁让南陵王世子送你十段锦和十娇妆,轰动京城,那些女子想要不嫉妒都难。”见她这幅模样,丝毫也没有方才的从容雅致,周静雪不禁失笑,“南陵王世子风华绝代,凡是见过他的人没有不为之痴迷的,能够被他另眼相看,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荣耀,怎么在你这里倒好像变成了酷刑似的?” 如果不是先遇到了那个人,难保她不会也迷恋上萧夜华,毕竟,他实在太过优雅出众,仙逸脱俗了。 苏陌颜无奈地道:“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却要因此被一群女人用目光生吞活剥,你说是不是酷刑?” 若她真和萧夜华有什么私情也就认了,问题是,她对萧夜华避之唯恐不及,却还要面对一群莫名其妙的所谓情敌,谁能比她更冤枉? 周静雪不禁失笑,却也有些惊讶,这位苏三小姐竟然是真的对南陵王世子无动于衷。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宴会会场,苏陌颜用来遮毁损容颜的面纱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醒目,将她的身份暴露无遗,因此,一入场便受到众人目光的热烈洗礼。尤其是当众有一位白衣美人,容颜精致,气质楚楚动人,加上一身出尘脱俗的白衣,美貌而又柔弱,与周静雪的明艳不相上下,宛如春兰秋菊,各占胜场。 只是,这位白衣美人看向苏陌颜的眸光不怎么友好。 不用周静雪提醒,苏陌颜也猜得到这位白衣美人就是闵月雅。 想到南陵王世子对任何女子都温和守礼,唯独送给苏陌颜十段锦和十娇妆,闵月雅心头就是一阵妒恨,但很快的,她就调整好表情,露出甜美的笑意,款款走过去,柔和地道:“这位一定就是苏三小姐了,果然气质不俗,令人一见难忘。我叫闵月雅,见过苏妹妹。” 说着,盈盈地对苏陌颜福身,优雅动人,宛如风中一朵楚楚动人的小白花。 如果我摘掉面纱,露出狰狞遍布的疤痕,保证你更加一见难忘!苏陌颜在心里默默地道,面上却是一派笑意,急忙还礼道:“闵小姐太客气了,你貌美如花,被称为京城第一美人,才是真正的令人一见难忘。” 提到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闵月雅心头自得,露出了单纯的笑容,扬着精致的小脸,娇声道:“苏妹妹,云裳阁的十段锦和十娇妆闻名遐迩,可惜无缘一睹。听说世子送给了苏妹妹你,难道就是你身上这套吗?”说着上下打量,“好像没有传说中那么精致美丽呢!” 这个闵月雅果然心机深沉,装作天真无邪,却故意提到十段锦和十娇妆,引发在场女子对她的妒恨。 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灼热目光,苏陌颜淡然道:“并不是。” 而就在这时,四周一片轰动,却是参加宴会的年轻男子们来到此处,领头的自然是三皇子赵铭熙,一身紫袍,贵气逼人。但众人的目光更多的却还是落在他旁边的萧夜华身上,白衣如雪,白玉冠无尘,更衬托出他的天人之姿,神情温和,笑容清雅,实在令人一见忘俗。 赵铭熙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并不在意,反而问道:“月雅,你在说什么呢?这么多人围着。” “回三殿下的话,我们正在说十段锦和十娇妆呢!”看到萧夜华,闵月雅眼睛一亮,但看到他目光落在苏陌颜身上,顿时又是一阵嫉恨,娇声道,“世子送给苏妹妹的衣料首饰,苏妹妹为何不穿呢?难道是不喜欢吗?”南陵王世子送给她的东西,她却不穿戴,岂不是不给世子颜面? 苏陌颜淡定地道:“闵小姐误会了,我只是苏府庶女,有我家大姐姐在前面,我又怎么能够穿戴十段锦和十娇妆这样名贵的东西?那岂不是逾越了本分?” 这话饭守礼本分,挑不出任何问题。 闵月雅却不肯放过她,又道:“苏妹妹说得固然有礼,可有苏大小姐在前,如果连周府寿宴这样的场合都不能够穿戴十段锦和十娇妆,那岂不是没有场合穿了?这样一来,十段锦和十娇妆这样的名贵之物岂不是要一直锁在箱底,那不是辜负了世子的一片心意吗?” 穿戴十段锦和十娇妆,是逾越本分;不穿戴,是辜负南陵王世子的一片心意,看她要怎么答。 这个闵月雅果然很难缠,不就是为了一个死变态吗?要不要这么不依不休?苏陌颜看了眼旁边含笑温然的萧夜华,眼眸中闪过一抹锐芒,你不仁,别怪我不义,这麻烦是你惹出来的,就别怪我拿你做筏子! 想着,苏陌颜也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道:“我也觉得这件事很为难,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呢!真不明白,好端端的,世子怎么会把这样名贵的东西送给我呢?”说着,转头向萧夜华的方向看过去,问道,“正好世子也在这里,不如为我解惑吧!” 这是想要把球踢给他吗? 好像没有那么简单呢!萧夜华走过去,来到苏陌颜面前,微微低头,含笑看着她:“苏三小姐以为呢?” 想看戏?待会儿让你看个够!苏陌颜在心里暗暗道,脸上却堆出笑意,击掌道:“我知道了,当时世子说——” 还未说话,众人又是一阵轰然,因为萧夜华竟然在这个时候俯下身去,将嘴凑到了苏陌颜的耳朵边,不知道在低声说些什么。 “我劝你不要提到九霄环佩琴,然后暗示众人,我是因为嫉妒想要取回鸿渐送你的九霄环佩琴才这么做的。” 靠,这男人是妖怪啊?怎么知道她要这么说?苏陌颜暗自心惊,她的确是这样想的,毕竟这段时间萧夜华和林鸿渐的暧昧传得沸沸扬扬,虽然说众人都不会信,但有了赵天一这个小插曲,若是她再这样一暗示,难保不会有人起疑心。九霄环佩琴一直都在林鸿渐那里,萧夜华却一直不借,林鸿渐一送给苏陌颜,他就借琴,要说是出于嫉妒,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如果我偏要这么说,你能怎么样?” 苏陌颜挑衅地看着他,也该轮到她还击了。萧夜华不是想用断袖之癖吓走凌华公主吗?她就干脆坐实了这件事,连这些女人一起吓走,让他尝尝自食其果的滋味。 只要坐实了萧夜华断袖之癖的谣言,这些女人自然不会再来纠缠她。 “如果你一定要坐实我有断袖之癖的谣言,那么,为了证明我确实没有断袖之癖,我也只好当众找名女子,用一些行动证明我对男人没兴趣。”萧夜华笑语温文,眸眼温柔,“苏陌颜,你猜猜我找谁来证明?又会用什么行动来证明呢?说起来,我也蛮期待的,不如我们试试?”说着,目光不住往她的唇一扫,充满了暗示。 这个死变态,居然连这种方法都想得出来! 苏陌颜内牛满面,比无耻,比狠辣,她都比不过萧夜华,肿么办啊? 而两人这副窃窃私语的“亲密”情况,比十段锦和十娇妆威力更甚,周围女子早就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嫉恨,就连闵月雅,也已经快要维持不住笑容,手中的丝帕早被卷成了麻花。 苏锦玉在旁边看着,气得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地陷入了皮肉。这个该死的苏陌颜,究竟有什么办法迷惑了南陵王世子,居然当众和她这样亲密?这时候,她眼角瞥到一道期待已久的身影,顿时怒气消减,望向苏陌颜的眸光变得阴狠而又毒辣,终于,苏陌颜要下地狱去了! 而且,是当着南陵王世子和这么多权贵的面,永远也不可能翻身! 第004章 一往情深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轻重缓急想必她也能够分清楚,萧夜华退后两步,带着惯然的微笑,神情温然,没有任何花纹的白衣在阳光下似乎闪烁着玉石般的光芒,如琉璃般的精致的容颜清雅尊贵,宛如落入凡尘的仙人,令人目眩神迷。 “苏三小姐知道什么了?”萧夜华含笑问道,又将话题回归之前。 苏陌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如果她真的照原来的打算说,以萧夜华卑鄙无耻,绝对能做出那种事情来,到时候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而苏绍谦本就功利,巴不得和南陵王府扯上关系,想也知道会做出什么龌龊的事情,倒霉的还是她。 原本想靠萧夜华的断袖之癖为自己解围,顺便坑他一把,但现在这条路被堵了,而刚才她和萧夜华窃窃私语的一幕落入众人耳中,只怕情形会更糟糕,这下怎么办?或许唯一的办法就是…… 都是这该死的变态,苏陌颜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而这一眼,经过方才两人附耳私语的亲密举动,倒更像是一种眉目传情,越发让周围女子气得花容变色,心中不住咒骂。 “陌颜,你怎么能够这样对我?”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暴怒而又愤恨的呼喝,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名身着绛色衣衫的年轻男子,长相还算清秀端正,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变形,正恨恨地瞪着苏陌颜,神情既悲伤又愤怒,仿佛有着道不尽的恩怨情仇。 听他话语里的意思,似乎和苏陌颜有着某种关系。 在场众人不由得来了兴趣,便有人问这个绛衣男子身边的人:“卢公子,这人是谁啊?”那绛衣男子衣着普通,长相陌生,明显不是什么人物,又紧跟在卢文渊身后,想必是随他来参加宴会的。 “这是我堂兄卢庆德。”卢文渊神情有些尴尬,拉了拉卢庆德,劝道,“这里是周府,堂兄你别乱说话。”他可不想在周府寿宴上闹事,尤其,苏陌颜还是苏锦玉的妹妹,真是闹翻了,他要怎么和苏锦玉交代?早知如此,就不带卢庆德过来了。 闵月雅眼珠一转,只觉得连老天都在帮她,神色疑惑地道:“这位公子,难道你认得苏三小姐吗?” “何止认得?我们根本就已经私定终身了!”卢庆德大声地道。 众人一片喧哗,私定终身? 闵月雅故作恼怒地道:“简直是胡说八道,苏三小姐是南陵王世子的红颜知己,众所周知,怎么可能和你有什么关系?定是你在胡乱攀诬!”看似在维护苏陌颜,却是巧妙地引导卢庆德接着往下说。她有预感,这男子既然敢发难,就一定有后招。 众人都点头,南陵王世子气度高华,身份尊贵,和这个男子有云泥之别,谁会舍南陵王世子而选他? 卢文渊的堂兄……苏陌颜转头去看苏锦玉,正好没有错过她嘴角的冷笑,和眼眸里的狠毒光芒,心中明了,却也不着急,只静静地看着事态发展。 反正刚才她正焦头烂额,有这个卢庆德出来搅局也不错,她倒要看看,这场戏究竟要怎么唱? “她和南陵王世子相识不过两个多月,我们却是在之前就认识了。”卢庆德气愤地道,似乎是想起了两人最初的美好时光,眼睛里竟然闪烁出点点泪光,“我是在长公主府的私宴上见到她的,当时她还没有毁容,容貌绝艳,震慑全场,当时我就对她一见钟情。可当时她那么令人惊艳,我不过是个秀才,知道配不上她,便将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不敢表露。没想到后来出了意外,她容颜毁损,伤心绝望,我再也忍不住,偷偷跑去见她,鼓励她重新振作,告诉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最美丽的。我还说,等我这次科举中第,就去苏府提亲,她感动不已,我们对月盟誓,私定终身。” 他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感人泪下,倒让在场众人有些心生疑惑。 若卢庆德说他和苏陌颜在毁容前有私情,众人绝不会相信。因为京城传言,这位苏三小姐容貌倾城绝艳,又怎么可能会看上卢庆德? 但她毁容后,身价一落千丈,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若是卢庆德对她不离不弃,倾心相待,苏陌颜被他感动,私定终身却也不无可能。毕竟,毁容女子很难有好的姻缘,卢庆德毕竟是卢仪宾的侄儿,又考中了秀才,长相也还不错,还对苏陌颜一往情深,对当时的苏陌颜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选择了。 两人因此有了私情,倒也显得合情合理。 “难怪三妹妹毁容最初情绪低落,将自己关在紫藤斋不出来,谁也不见,后来却突然振作,原来如此。”苏锦玉叹道,“卢公子一片深情,委实令人感动。” 她这么一说,更坐实了两人的私情,一时间,众人看向苏陌颜的眼神都古怪起来。 “深情又如何?”卢庆德一声长叹,唏嘘不已,“我以为真心得报,决定发奋读书,考取功名,好让她能够过得更好。没想到她却是那样有心机,从我那里得知了南陵王的谜题答案,想方设法参加赏花宴,借机接近南陵王世子,骗得世子对她另眼相看,将她当做知己。” 苏锦玉惊讶道:“你是说,南陵王世子的谜题,是你解开的?” “当然,那道谜题是我从读书的同窗那里听到的,冥思苦想猜出来的,为了讨心上人的欢心,所以告诉她。没想到她却——她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连书都没读过多少,又怎么可能猜出南陵王世子的谜题,写出二女斗玉,江町采柳这样的雅句?”卢庆德振振有词,倒也颇有三分歪理。 毕竟,他是个秀才,说这谜题是他猜出来的,的确比苏陌颜猜出来的更有三分可信度。 苏锦玉惊讶道:“这样说的话,难道三妹妹在名膳居所出的谜题也是——” “正是,那是我游学时,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曾经当做趣谈说与她听,却没想到,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她居然全记了下来,借此抬高身价!”卢庆德痛心疾首地道,“南陵王世子,您温和善良,喜爱猜谜,无怪乎会被她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所骗,其实那些谜题谜语都与她无关!” 萧夜华仍然笑意温然,转头去看苏陌颜:“哦?是吗?” “正是如此!”卢庆德急忙道,南陵王世子声名远播,是京城众人心中的神祇,若是能够得到他另眼相看,他也会立刻扬名京城,可谓名利双收。 周静雪眉头紧蹙,喝道:“这些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你这样说,有证据吗?” 她虽然和苏陌颜刚刚认识,却觉得这位苏三小姐心思机敏,气度超凡,不像是这样的人。 “当然有证据。当初我们月下盟誓,曾经各写一首词互赠对方,作为定情信物。”卢庆德说着,取出贴身的荷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来。这东西藏得如此贴身紧密,可见他对这张纸的珍爱程度,更容易让众人想到他对苏三小姐的一片痴情。 洁白如雪的宣纸上,墨黑色的字迹隽秀端正,写的是前朝花间派词人所写的一首情词,非常著名,因为感情真挚,辞藻优美,又含蓄内敛,深得闺中女儿的喜欢。 苏锦玉接过宣纸,看了看,惊讶道:“还真是三妹妹的笔迹呢!” 这下众人神情都变了,这明显是一首情词,又的确是苏陌颜的笔迹,又是从卢庆德贴身之物中取出,难道真是苏陌颜赠与卢庆德的?难道她与卢庆德真有私情?难道说她的谜题谜底真的是窃自卢庆德,然后借机接近南陵王世子?这样说起来的话,这个女人薄情寡义,贪慕富贵,心机深沉,实在令人唾弃! 见苏陌颜一直不说话,似是无可辩白,苏锦玉心中暗暗得意。 苏陌颜能够得南陵王世子另眼相看,不过就是凭的解开世子的谜题,又在名膳居出了一道古怪的谜题,引起了世子的兴趣。如今,这些都被认为是卢庆德的才华,南陵王世子定然会唾弃苏陌颜,不再理会她。而没有了南陵王世子,苏陌颜本身又名誉扫地,从今往后,看她还怎么嚣张? 她说了,这次要将苏陌颜彻底打入地狱,永远无法翻身! “这……”闵月雅看看卢庆德,再看看苏陌颜,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也不有些糊涂了,苏妹妹,你倒是说句话呀!” 众人这才察觉到苏陌颜一直不说话,难道是心虚,理亏,所以说不出话了? “唉……” 幽幽的叹息声响起,如雨润花瓣,轻灵,优雅,绵润。苏陌颜叹息着,走向卢庆德,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众皆哗然,苏三小姐这是承认了? 萧夜华微微皱眉,这女人该不会是为了摆脱现在众人的嫉妒,干脆顺水推舟,承认和卢庆德有私吧?如果他们“两情相悦”,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再纠缠了。只是,当众承认有私,可不同于他们两人之间所谓的知己,多半就要论及婚嫁的。这女人不会是头脑发昏,真要这样把自己的一辈子赔进去吧? “你……你……”卢庆德也没想到苏陌颜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应对。 苏陌颜眼眸微垂,声音温柔:“南陵王世子不过是将我视为知己,没有分毫男女之私,你未免想得太多了。我怎么能忘记,当初我毁容病重,父亲厌恶,府中下人处处践踏,若非你送给我一百两银子,又处处照看,我又怎能度过那段时光?我更不会忘记,你我对月盟誓的那晚,是四月十八,月色如霜,美丽动人,你发誓说要对我好,绝不会辜负我……点点滴滴,我都记着,我想,你也不会忘记吧?” 卢庆德更是傻眼了,根本就没有这些事情,这位苏三小姐为什么这么说? 但他也意识到这些话对他是有利的,既然连苏三小姐都这么说,那他们之间的私情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来找他的那位嬷嬷可是说了,这位苏三小姐有苏侍郎的看重,加上白莲庵一案帝王的赏赐,至少也有好几千两银子的身家,而苏府的豪富,更是连长公主府都要依为臂膀,到时候可是人财两得。 想到这里,卢庆德立刻道:“既然如此,为何我屡次想要见你,你却都拒绝了?” 真是个蠢货! 苏陌颜微微一笑,以手掩口,轻轻咳嗽了一声。仿佛是手用力太大,竟然将遮掩容颜的面纱带了下来。 她毁容的事情众所周知,但一直用面纱遮掩着疤痕,加上她声音极美,谈吐举止优雅,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尤其方才她刻意放柔了声音,故意带上了三分魅惑之意,卢庆德正觉得有些晕头转向,忽然间近看到她满面疤痕的连,还是这样近的距离,更觉得狰狞可怖,犹如鬼魅。 卢庆德猝不及防,被这张脸惊吓过度,大叫一声:“鬼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神情惊恐。 他知道苏三小姐毁容了,可是没想到毁容得这么严重啊! “不是说对我一往情深,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在你心中都是最美丽的吗?”苏陌颜神情无辜,眼眸中却带着几分嘲弄,“你就是这样对我一往情深的?” “这……我只是突然没有防备……”卢庆德下意识地辩解道,心头却有些犹豫了,这苏三小姐这张脸实在太吓人了,若是真的成亲,半夜醒了看到,还不被她吓死? 苏陌颜却是冷笑一声,收起了先前的温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是吗?那就奇怪了。” “什么事情奇怪?”周静雪隐约察觉到什么,恰到好处的接话道。 苏陌颜重新戴好面纱,面向众人,声音清冷:“诸位都知道,我为了救我父亲而毁容,父亲因此对我愧疚异常,对我极好,又怎么可能让我被府内下人作践?又怎么还需要他的一百两银子接济?四月十八我姨娘病重,我在她房内守了整晚,整个苏府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而且,当晚有雨,乌云蔽天,根本就没有月亮,何来的对月盟誓?明明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他却都承认了,只能说明一个解释,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在说谎,根本就是故意污蔑我!” 周静雪心中暗暗叫好,这位苏三小姐,手段果然高明! 男女情事,本就最难辩白,这个卢庆德所言又合情合理,很容易让人接受,如果真要对质,就算有苏府的奴仆证明没有这件事,也会被人怀疑是为了维护自家小姐,好和南陵王世子攀关系。这位苏三小姐却来一招欲擒故纵,假意承认此事,放松对方的警惕,再在言语中设下圈套,进而当众揭穿他的谎言! 赵铭熙等人也都反应过来,暗赞苏陌颜机敏,只是,想到她那张满面疤痕的脸,心中都是一突,转过眸光,暗自惋惜。 真是可惜,毁容了…… 看着周围的目光,萧夜华却突然觉得,幸好,她毁容了,如果这样的聪明机敏,再加上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却又有那样一个父亲,加上苏府庶女的身份,不知道会引来多少是非……不过,看她脸上的疤痕位置,却似乎和上次没有区别,是没有动过?还是他太多疑了? 闵月雅犹自不死心:“可是,苏大小姐明明说,那张情词的笔迹的确是苏妹妹的笔迹,这是怎么回事呢?” “模仿笔迹又有什么稀奇呢?何况我书法寻常,并没有什么特色,更加好模仿!”苏陌颜淡淡道。 刚才的逆转众人都看在眼里,自然不会再觉得这张宣纸能证明什么,最重要的是,苏陌颜刚才露出了受伤的脸,疤痕狰狞,可见毁容的确毁得很严重,就连卢庆德这样的人见了都避如蛇蝎,更不要说南陵王世子了?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进南陵王府,既然如此,何妨在南陵王世子面前装个好人呢? 于是,众女子纷纷附和苏陌颜的话,都将指责的矛头对准了卢庆德。 “好一位苏三小姐!” 就在这时,一道浑厚的声音在月亮门处响起,却是一名青衣中年人站在那里,国字脸,看起来威严十足。 周静雪迎上去,福身道:“父亲。” 这青衣人自然便是右相周光潜。寿宴即将开始,他本是来请众人前去赴宴的,却没想到刚好目睹卢庆德栽赃污蔑的一幕,因为牵扯到苏陌颜,他便暂时没有做声,想要看她如何应对。却没想到,转瞬之间,苏陌颜便将局面翻转过来,这份冷静和应变能力着实了得。 看来,他之前是多虑了,这位苏三小姐和辅国公秦墨渊并没有关系。 或许的确是她的机敏和应对得当,得了皇上的欢心,或许皇上确实另有打算,但这一切都跟这位苏三小姐无关,她只是恰好被牵扯进来罢了。 苏陌颜福身道:“右相谬赞,陌颜愧不敢当!” “苏三小姐太谦虚了。”周光潜颔首,掠过那方面纱时,闪过和其他人相同的感慨,如果没有毁容,这位苏三小姐定然会惊艳整个京城,可惜……他想着,转头面向卢庆德,喝道:“居然敢在我周府撒野,污蔑我周府的贵客,这是好胆子!是谁派你来的?” 这是他母亲的寿宴,居然出了这种事情,根本就是当众打他的脸。 如果不加严加惩治,别人还以为他周府是软柿子,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踩两脚。 苏锦玉顿时面色惨白,如果卢庆德供出她来,让人知道是她故意陷害自己妹妹,那她就真的没脸再见人了,更不要说想谋得一件体面的婚事了……可是,如今右相插手,有哪里有她说话的地方?再说,她这时候如果维护卢庆德,岂不是一下子就被人怀疑了? 卢庆德先前只觉得这计谋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被拆穿,一时间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周光潜的目光转向卢文渊:“卢公子,这个人是你堂兄,又是你带进来的,你不觉得应该向本相解释些什么吗?” “这……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堂兄说他想要来看看周府的寿宴,央我带他来,我想着不算什么大事,就带过来了。没想到他会闹出这种事,还请右相恕罪!”卢文渊也慌了神,他是隆兴长公主的儿子,听起来是皇亲国戚,尊贵无比,但父亲卢仪宾平庸无才,并不得用,论重视,隆兴长公主府远远比不上右相府。 如今卢庆德这么一闹,隆兴长公主府怕是要和右相府结怨了。 周光潜知道卢文渊秉性柔弱,没有主见,怕是也不可能是他指使的,加上他毕竟是隆兴长公主的独子,也不好苛责太甚,便又将目光转向卢庆德:“你若再不招,我便先将你重责死士,然后移交京兆府处理。那里的大刑,可不是吃素的!” “右相饶命,我招,我招!”卢庆德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地喊道。 第005章 冥焰!冥焰? 周光潜喝道:“还不快说?” “是,是!”卢庆德畏畏缩缩地道,丝毫也不见刚才栽赃苏陌颜时的趾高气昂,“是有一位老嬷嬷找到的学生,交给学生这张宣纸,让学生这么做的。她还告诉学生如果苏三小姐反驳,学生要怎么回击。只是……”他看了眼苏陌颜,没有再说话。 只是那些应对之道,他根本就没用上。 这位苏三小姐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根本就没辩驳,反而承认整件事,然后蓦然逆转,当众拆穿了他。 周光潜面色不豫:“那位老嬷嬷是谁?” “我也不知道,她没说自己的身份,又带着一个带面幕的斗笠,把容貌遮掩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到长相。”卢庆德颤颤巍巍地道,心头充满了懊悔,早知道这位三小姐这么难缠,他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苏锦玉松了口气,暗赞王嬷嬷做事稳妥,居然并没有暴露身份。 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这要如何找寻?周光潜眉头紧皱,忽然怒喝道:“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你就照她说的话来栽赃污蔑苏三小姐,这种谎话你也敢扯?当本官是三岁小孩吗?” “右相明鉴,学生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卢庆德被他的官威吓得瑟瑟发抖,不住地磕头,额头很快泛起了青肿,“她说,如果学生照她说的去做,苏三小姐名节败坏了,最后苏侍郎就只能把她嫁给学生,还说苏府豪富,到时候学生既有了钱财又有了门路,下次科举定然能够中榜。学生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才这么做的。” 周围众人顿时都向他投去了蔑视不屑的目光,为了一点私利,就这样毁坏女子名节,真是无耻! 周光潜审视了他半天,见他不像是撒谎,心头也是一阵恼怒。 那人指使卢庆德在他母亲的寿宴上闹事飞,分明就是没把他这个右相放在眼里,因此,他一心想要找出元凶,狠狠惩戒,以彰显右相府的威严。没想到这个卢庆德却这么笨,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被几句花言巧语就迷了心窍,真是白痴! 苏陌颜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苏锦玉竟然这般谨慎,没有暴露身份,这可跟苏锦玉这段时间焦躁冲动的行为不符,看来,苏锦玉身边另有高人呢! 不过,这样也好,她说不定能趁机解决另一个麻烦。 “这件事明显是针对我来的,没想到我这样的人,也能招人忌恨,设下这样的毒计来栽赃我!”苏陌颜有些苦涩地道,转身向萧夜华福了福身,道,“这段时间,多谢南陵王世子错爱,只是现在看来,我实在无福消受,从今往后,还请世子与我保持距离。” 她毁了容,又只是苏府庶女,唯一能够引人嫉恨的地方,就是和萧夜华的“亲密”关系,现在出了这种事情,众人理所当然地会认为,是爱慕萧夜华的女子陷害苏陌颜。 受到这种污蔑,她作为受害者,说要和南陵王世子保持距离实在很正常。 “没想到我和苏三小姐知己相交,竟然会给三小姐带来这样的灾祸,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萧夜华眉头紧蹙,神情中充满了懊悔和愧疚,“此事既然因我而起,我必然会追究到底。右相大人,不知道能否将这个卢庆德交给本世子处置?” 周光潜自然不会拒绝:“当然可以。” “张伯,派人通知礼部,卢庆德为一己私利,意图败坏女子清名,行为实在有辱斯文,着革去其秀才功名,永不许参加科举。”萧夜华淡淡吩咐道,转向卢庆德,叹了口气,道,“你既能够考取秀才,说明有真才实学,将来本该是国家栋梁,却被一妇人蒙蔽,如今前程尽毁,实在令人惋惜。” 卢庆德如遭雷击,不住地磕头求饶:“世子恕罪,世子恕罪啊,小人知道错了,情愿受责,只求不要革去我的功名。” 他知道事情败露会倒霉,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如果不能再参加科举,这辈子就彻底没有指望了。 “说起来你也是被人利用,只是,你却连利用你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就算本世子想开恩,也无从开起。”萧夜华叹道,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道,“你再想想,看能不能想起什么关于那教唆你的人的线索?若是能够找出幕后元凶。” 这话的意思是,如果能够找到元凶,他就能够免除革掉功名吗? 卢庆德这会儿恨透了那个遮面的嬷嬷,加上想要将功赎罪的热切,绞尽脑汁地回想着,道:“我记得她身材很高,说话举止都很有礼貌,穿金戴银的,打扮得很是富贵,应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嬷嬷,不是寻常人。对了,她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有点熟悉,就是想不起来。” 大户人家的嬷嬷,声音有点熟悉…… 萧夜华隐约猜到了什么,目光往苏锦玉那边一瞟,看到她紧张的神态,心中顿悟,却也不说破,继续循循善诱道:“那嬷嬷既然找上你,应该认识你才对,所以才要故意压低声音,免得被你认出来。你虽是卢仪宾的侄儿,不过平日能够出入的官员宅邸应该不多,能够进入后院,听到嬷嬷说话的更少,范围应该不大。你好好地思索下,一个一个排除,一定能够想起来的……” 要说他平日里出入的大户人家宅邸,也就只有隆兴长公主府了…… 卢庆德紧张地思索着,忽然灵光一闪,道,“我想起来了,那嬷嬷是苏大小姐的奶娘,经常陪苏大小姐出入隆兴长公主府,我曾经过听过她说话。错不了的!”怪不得他会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 众人的目光都朝苏锦玉看过去,难道是这位苏大小姐陷害自己的亲妹妹? “没……没有这种事……不是我,我没有做!”苏锦玉原本还以为自己没事,哪能想到南陵王世子三言两语,就揪出她来,骇得花容失色,紧张得不住摇头。 卢文渊更是早就站在她的面前,张开双手袒护她:“不会是玉儿的,她是苏三小姐的姐姐,怎么会害自己的亲妹妹呢?” “卢庆德,将那张宣纸给本世子。”萧夜华不慌不忙地道,微笑淡然,“大家请注意,卢庆德所有的话,都只是空口无凭,唯一的物证就是这张宣纸上的情词。苏大小姐曾经说过,这纸上的笔迹,与苏三小姐相符。苏三小姐一直都呆在苏府,虽然曾经参加过几次宴会,但是却从未留下任何书法笔迹,外人根本就没有见过,又怎么可能模仿得出来?”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模仿苏陌颜笔迹,栽赃嫁祸的元凶,必然是苏府的人。 再加上之前卢庆德污蔑时,这位苏大小姐一搭一唱的表演,以及卢庆德的指证,事情究竟如何,已经是很清楚了。 周光潜眸光一闪,道:‘我还以为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在我周府撒野,原来是这位苏大小姐!今日是家母的寿宴,不宜见血,先关入柴房,等过了寿诞之日,本官再来好好算这笔账!” “右相,一定是哪里有误会!眼见心上人要倒霉,卢文渊求情道。 苏陌颜也道:“右相大人,卢公子说得不错,事情未必就是我大姐姐做的。何况,隆兴长公主听说大姐姐今日来周府赴宴,欣喜不已,早说了要在寿宴上见大姐姐的,若是就这样关押起来,只怕隆兴长公主要失望了。” “就是,右相大人,我娘真的很想念玉儿。”卢文渊也急忙道。 他们不说这话倒也罢了,这样一说,周光潜更怒,冷笑道:“早就听说隆兴长公主疼爱苏大小姐,难怪她胆子这么大。出谋划策的是隆兴长公主疼爱的苏大小姐,栽赃陷害的是卢仪宾的侄儿,只怕这件事连隆兴长公主府也脱不了关系吧?” 这话俨然是将隆兴长公主府也恼上了。 卢文渊更慌了手脚:“右相明鉴,绝无此事啊!” 隆兴长公主和苏陌颜无冤无仇,自然不可能陷害她,周光潜本就是在虚词恫吓,让卢文渊无法继续求情,闻言冷笑一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把人带下去!隆兴长公主也好,苏绍谦也好,想要接回苏锦玉,让他们只管来找本官说话!” 说着,不容违逆地挥挥手,命人将苏锦玉带下去。 看着苏锦玉面色苍白地被拖下去,卢文渊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也不敢再说话,免得连隆兴长公主府都被牵连进去,心头又急又恼又无奈。 苏锦玉这种人,卢文渊也能对她一往情深,这天底下,果然什么样的人都有。 “苏三小姐还好吧?”温润如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陌颜转身,迎上那双琉璃般清透的眼眸。萧夜华微笑着看着她,雅逸如仙,微微挑眉,看了看苏锦玉被带下去的方向,神态柔和地道,“没想到竟然是苏大小姐做出这种事情,实在令人痛心,不过,苏三小姐也不要太伤心了。” 话里的意思很明白,这是你们苏府的家务事,别想栽赃到本世子身上。 苏陌颜神情无奈,她本想借这件事趁机摆脱萧夜华,谁能想到萧夜华这么狠,接手过这件事,三言两语揪出了苏锦玉,这下好了,请这位南陵王世子和她保持距离的理由又不成立了。 “萧夜华,我已经答应和你玩猜谜的游戏了,你能不能不要饶了我?”趁着周围人没注意,苏陌颜忍不住道。 萧夜华悠悠然地道:“我怎么了?” “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送十段锦和十娇妆过来?”苏陌颜问道。 萧夜华神情无辜:“林鸿渐能够送你九霄环佩琴,我为什么不能送你十段锦和十娇妆?”他只是看到林鸿渐送琴给苏陌颜,猛然想到他还没有送给她东西而已,女子应该都喜欢布料首饰之类,而他既然要送,当然要送最好的,那就只有十段锦和十娇妆了。 “……”苏陌颜语结,随即又道,“那刚才的事情呢?” 萧夜华两手一摊,神情更加无辜了:“是你想栽赃嫁祸,污蔑我有断袖之癖,我只是自保而已。而那些话,不能让人听到,我不能当众说,只好凑到你耳朵边说,免得被人听见。”说着,他更加理直气壮起来,“说到底是你的错吧?你不先想着要害我,我也不会那样做啊。” 得,还成她的错了! “……”苏陌颜无言,“……萧夜华,萧世子,萧大爷,都是我的错行了吗?你要来苏府尽管来,我不敢拦;你想猜谜语尽管找我,我随时奉陪;以后我再也不敢算计您了,总之,以后不管什么事,您说了算!只求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以后别再给我惹这种麻烦了行吗?” 这位爷,她惹不起,躲不起,斗不起,认栽还不行吗? 见她这副举白旗投降的目光,萧夜华嘴角不自觉地弯起,眼眸中含着一丝笑意,容颜光华璀璨,耀眼不可方物:“就算有麻烦也没什么,你可以来找我帮忙。” “……”苏陌颜真心无力再说什么。 萧夜华笑了笑,忽然提高声音,道:“对了,苏三小姐,关于十段锦和十娇妆,其实,是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苏三小姐帮忙。” 提到十段锦和十娇妆,周围的女子一下子都竖起了耳朵,专心致志地听着。 “世子尽管说,能帮忙的我一定会帮忙。”苏陌颜道,绝对地心口一致,她敢不帮忙吗? 萧夜华微笑着,悠然道:“是这样的,众人都知道我体弱多病,病发时痛苦难当。家师过世前,曾经给我留了一张药方,能够缓解病痛。其中一味药,是二十年以上的紫藤树根,而京城只有苏三小姐的紫藤斋有。这样一来,未免毁坏苏三小姐居所的风景,所以我深感歉疚,这才送十段锦和十娇妆,希望能够弥补一二。”他说的家师,自然是指之前为他治病,后来过世的那位神医。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南陵王世子会送这些东西给苏三小姐,原来是为了求药。 这就对了嘛,这位苏三小姐毁了容,家世又一般,还是个庶女,南陵王世子最多不过欣赏她的聪明,怎么可能对她有私情呢?既然这样,她们更应该多亲近拉拢苏三小姐,说不定能让她在南陵王世子面前为她们说说好话呢!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从嫉恨变成了热切,苏陌颜彻底无语了:“世子太客气了。” 这些女人太脑残了! 就在这时,张伯已经回转,禀告道:“世子,卢庆德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你不是说只要能找到幕后元凶,你就开恩吗?”苏陌颜有些疑惑地道,可是,看张伯这样子,明显已经到礼部革除了卢庆德的功名,这货当众出尔反尔? 萧夜华悠悠然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苏陌颜努力地回想着,再度泪流满面。不错,萧夜华只是说,卢庆德不知道指使他的人是谁,他想开恩也无从开起,然后又说,让他好好想想,说不定能够找出关于幕后元凶的线索。他确实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找到幕后元凶就对卢庆德开恩。可怜卢庆德被他这句话误导,以为找到幕后元凶就能免除革去功名,这才努力配合,结果却被阴了…… 这男人,言语动作处处都是陷阱,一个不小心就会栽进去。 那个卢庆德污蔑苏陌颜,还说和她有私情,怎么能够轻易放过?萧夜华淡定地想着,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疼痛,双手紧握,那疼痛却越来越钻心,迅速地向周身百骸蔓延,脚底一软,站立不稳,朝着苏陌颜的方向跌倒过去,面容苍白如纸,因为疼痛而五官扭曲,模样煞是吓人。 “你怎么了?”苏陌颜吃了一惊。 萧夜华勉强想要笑笑,却无法做到,断断续续地道:“没事……只是……病发……而已……”短短的一句话,却几乎难以成句,每一个字里都似乎带着巨大的痛楚。 “你……真的有病?”苏陌颜惊讶地问道。 虽然早就听说他体弱多病的传言,但是数次相见,萧夜华面色举止都如常人,一点也看不出病症,她还以为这又是他的伪装。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萧夜华体内疼痛难耐,却还是抬头看着她:“怎么……觉得……这话……这么……别扭……” 不是在故意借机骂他吧? “世子!”张伯忙上前扶住他,满眼担忧。 萧夜华强忍着,勉强笑道:“没事……张伯……休息下……就好了……” 张伯他是南陵王府的老家将,几乎是看着萧夜华长大,早就将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每次看到他病发时的痛苦,都觉得心如刀绞。偏偏每次,这个孩子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还笑着安慰他,这就更加让他难受了。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够让这个孩子不用再受这种苦呢? 这一番动静,早就惊动了周围的人,赵铭熙立刻过来问道:“阿夜,你怎么样?” “没事……”萧夜华勉力道。 张伯则向周光潜道:“右相大人,我想借间厢房,让世子先休息休息,不知道可否方便?” “当然,我这就派人带张总管去。”周光潜急忙道,立刻派了名家丁带着张伯往厢房的方向走去。 看到谪仙般的南陵王世子病发时痛苦的模样,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心痛起来。 苏陌颜则望着萧夜华离开的放心,神情有些疑惑,有些惊讶。 刚才借着扶萧夜华的机会,她曾经快速地用手指扫过他的脉腕,只觉得他脉息紊乱繁杂,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是说,当初南陵王府感染瘟疫,南陵王等人都是感染瘟疫,高烧不退,命悬一线吗?后来虽然被神医就会性命,却因此体弱多病吗? 可是,萧夜华的脉息,却半点不像是瘟疫之类的病所留下的后遗症,反倒更像是……中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陌颜正想着,前院似乎起了什么骚动,哗乱声一片,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隐约能听到怒喝,惨叫,以及兵刃相交的声音。 周光潜眉头紧皱:“去看看出什么事了。”好好的寿宴,怎么一再出事端? 话音未落,便有一个满身是血的家丁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疾呼道:“老爷,不好了,有刺客!”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尖锐的划破空气的声音,紧接着“噗”的一声,一柄匕首透胸而出。那家丁立时丧命,却还犹自跑了好几步,情形十分骇人。 “啊——” “有刺客啊——” “杀人啦——” “快跑啊——” 在场有很多弱女子,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立时尖叫起来,慌乱之下四散逃跑,局面立时失控。 苏陌颜迅速地转身握住了染画的手,另一只手则抓住了旁边的周静雪,朝着后院的方向跑去:“能够被刺客冲到这里,显然前院的家丁和护卫已经顶不住了,再在这里待下去只能等死!为今之计,只有先往后院逃跑!周小姐,你是周府嫡长女,后院哪里比较适合藏身?” 周静雪也立刻冷静下来,便跑边道:“去我先前中毒的地方,那里是府里最僻静的地方,又有很多假山。”说着,已经反客为主,拉着苏陌颜抄近路赶过去。 惨叫声,呼号声不断传来,甚至还有浓烟和火光冒起,整个周府一片混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光潜是右相,又是内城重地,居然会被刺客闯到府里肆意妄为?这些刺客到底是什么来头?苏陌颜边跑边想,好容易来到先前的院落,四处寻找能够藏身的隐蔽地方,忽然苏陌颜心头一阵凛寒,立刻下意识地将染画和周静雪推开,自己也一个翻滚,避开从背后来的一剑。 长剑如虹,穿过她们先前站立的地方,直刺入假山石中。 见一击不中,红衣人回剑,继续朝着苏陌颜刺来。 这一次两人正面相对,苏陌颜浑身一震,那人一身红衣,脸上戴着一个黑漆面具,涂着艳丽的红色花纹,长剑泛着血光,看装束赫然竟是冥焰!而即便看到她的正面,那柄长剑却还是朝着她疾刺而来,没有丝毫的停顿。震惊之下,苏陌颜竟连闪躲都忘记了。 冥焰……这是要杀她?! 第006章 英雄救美 然而,只是瞬间,苏陌颜便知道自己错了。 眼前这个人,红衣如血,黑漆面具,长剑如虹,装束打扮与冥焰极为相似,乍一看的确会产生错觉。但是,他的眼睛却是黑色的,带着无尽的冷酷与狠厉,和冥焰那双血红色妖艳邪魅的眼眸完全不同,他身上也没有冥焰那种如同浸身血池般的血腥杀戮环绕,更没有冥焰身上那种慑人彻骨的气势。 如果说冥焰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血色修罗的话,这人只能算是个杀手。 “小姐小心——”染画见苏陌颜遇险,也不顾及自身安危,猛地扑过来,推到了苏陌颜。 长剑从染画身侧划过,冰冷的剑锋隔着衣衫将寒气透入肌肤。 方才是误将此人当做冥焰,以为冥焰要杀她,苏陌颜太过震惊,才会一时忘了躲闪,这会儿立刻清醒过来,见与红衣人离得极近,立刻取下腰间的玉瓶一挥。白雾飘飘,兜头兜脸地朝着红衣人的脸洒了过去。红衣人想要躲闪却已经来不及,还是吸入了少量的粉末,脑海中顿时一片昏沉。 苏陌颜趁机拉起染画,奋力逃开。 她配置的迷药虽然厉害,但毕竟是开阔的环境,加上红衣人武功高强,片刻间就已经清醒。接二连三地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失手,他显然有些恼羞成怒,立刻持剑追了过来。绕过一座假山,看到前面那道淡蓝色的身影正在没命地狂奔,他眼眸中闪过一抹狠色,将手中长剑掷出,直取她的心脏之位。 长剑去势极快,避无可避,眼看就要刺中苏陌颜—— “当——” 悠长的剑吟声想起,长剑在离苏陌颜只有毫厘之差的地方蓦然中止,然后颓然倒地。原因无他,只因为在它前面出现了一柄泛着妖艳红色光芒的血剑,精准地挡在了苏陌颜的身前,剑身在阳光下闪烁着鲜血般鲜艳绚丽的红色,宛如来自修罗地狱的勾魂使者,令人望之生畏。 红衣人眼睛蓦然睁大,顺着长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道血红的身影。 真正的红衣如血,黑漆面具宛如用黑曜石打造,艳丽的红色花纹妖娆而魅惑,仿佛盛开在地狱里的曼珠沙华,血红色的眼眸光华闪烁,妖艳如魔,眼神却是冰冷透骨,宛如死亡的气息,随着他目光所及一寸一寸蔓延。 “冥……冥焰……”红衣人瞳孔放大,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字句。 怎么会这样? 冥焰转头,看了红衣人的一身装束,沉默不语,眼眸越发妖艳绚丽。 他一句话没说,一个动作没有,但是,却让红衣人感到一股莫大的压迫感,仿佛死神降临。他曾经听说无数关于这个人的传说,却以为那只是夸大其词,直到今日遇到了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可能有这样慑人的威势,只一个眼神就让人恐惧彻骨,强大犹如神魔。 “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冥焰道,声音平静中带着一股血腥的冷漠。 冷酷狠厉如红衣人,在冥焰的目光下,也忍不住双腿打颤,竟生不起丝毫的抗争念头,颤颤巍巍地道:“我……我自己动手。”说着,举起手掌,朝着自己的天灵盖劈下,却突然手腕一翻,一股白色的烟雾弥漫开来,而他则趁着这股烟雾的遮掩,转身急速飞奔,想要逃命。 冥焰却连看也没看,袖中一物飞出,透过烟雾朝着红衣人急射而去。 “噗——” 红衣人脚步一顿,无力得跌倒在地,额头上出现一个血洞,汩汩地流着鲜血,眼睛致死未闭。 冥焰转身,妖魅血红的眼睛正好迎上苏陌颜宁静清澈的瞳眸,如同一道清流,在他心底缓缓流过,尤其是那双美眸中所透漏出的关切,以及询问,更让他心头一动,眼眸中的血色稍稍散去。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寂静无声。 无事否?他眸眼中透漏出一丝丝询问。 无事。她眸光静静回答。 冥焰想要说些什么,目光掠过她旁边的染画和周静雪,唇微微动了动,又合上了。有其他人在场,还是不要被人知道她和他认识的好,否则,会给她带来很多麻烦。既然她无事,便可放心了,而前院,还有事情在等着他去解决。 想着,他双足一点,血红色的衣衫飞舞而起,朝着前院奔去,在天空里划过一道凌厉的红色弧线,仿佛一柄滴血的利剑。 从冥焰出现开始,整个院落都仿佛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如今他离开了,气氛为之一轻。 “他是谁啊?” 对着红衣人,周静雪还有着生存的本能,然而,冥焰一出现,她就只觉脑海一片空白,这会儿才松了口气,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看他的眼睛,总觉得他好像杀过很多人,而且,就算再杀多少人都无所谓的样子,残忍冷酷得令人心惊胆战。 苏陌颜犹豫了下,摇头道:“不知道。” 既然冥焰不和她说话,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认识,因此她也不好透漏。何况,对于冥焰,除了这个名字,和那身熟悉的血腥气息,她也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周静雪只是下意识地发问,本就没指望苏陌颜会知道,也没多想,问道:“现在我们怎么办?”原本以为找僻静的地方躲避就好,但从那名红衣人出现在这里看来,想必那群刺客也想到了这一点,如今她也有些慌了神,不知道什么样的地方才算安全。 “周小姐,眼下有个机会,只看你敢不敢做了?”苏陌颜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华。 周静雪一怔:“什么意思?” “俗话说得好,乱世出英雄,越是混乱的情形,就越是充满机遇,这次也一样,尤其是对于你我来说。”知道冥焰这里,苏陌颜心神莫名地感觉到了安心,无论如何,冥焰总不会让她死,既然如此,就该趁着这乱局,做些什么,“今天周府贵客云集,尤其还有三皇子这样的皇室贵胄,如今出现刺客,死伤无数,全场混乱,如果我们能够做些什么,就等于在这场乱局中立下功劳,对你我的处境大有好处。” 周静雪心中一动:“比如?” “按理说,周府发生这样的重大变故,京禁卫早就该有所察觉,派人来增援,可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刺客控制了周府的出入,没人能够离开报信。如果我们能够把信息传递出去,让外面的人察觉,派援兵过来,岂不就是立下了大功?”苏陌颜冷静地分析道。 周静雪眼睛蓦然一亮,随即又黯然下去:“可我们两个弱女子,能够做些什么?” “很简单,放火烧周府。”苏陌颜将心中的打算说出来。 周静雪秀眉紧蹙:“放火烧院子,和报信有什么关系?” “外人不知道周府出了变故,所以才无人赶来,可如果我们放火烧了这座院子,火光滔天,浓烟弥漫,很容易就被人发现,再算算方位,自然能够发现是周府的位置。京禁卫知道周府今天办寿宴,权贵满座,现在突然失火,为了立功,会不立刻赶来吗?只要有人发现周府出了乱子,事情就会立刻传开,等到援兵赶到,刺客自然会束手就擒,到时候我们就彻底安全了,而且也立下功劳,不是吗?”苏陌颜眼眸中精光绽放。 周静雪惊讶地看着苏陌颜,的确,放火烧院子,让外人发现变故,这个方法既简单又有效,为什么她就没有想到呢?这位苏三小姐,果然聪明机警,难怪能够勘破白莲庵一案,得帝王召见。 “好,我们先去厨房,那里有火油,然后再到柴房放火!” 这次刺客出现在周府,如果让三皇子等贵人有所损伤,周府难逃护卫不周之罪,如果她能够立下功劳,将消息传递出去,救下三皇子等人的性命,或许还能够将功折罪,就等于救了整个周府。到时候,祖母也好,父亲也好,无论如何也要高看她一眼的。 见说动了周静雪,苏陌颜心头稍定。 红衣人的穿着打扮明显是在模仿冥焰,显然,是有人想要将这次的刺客事件嫁祸给冥焰。这次周府寿宴,权贵重臣云集,却出现了刺客,死伤无数,这等于是狠狠打了大华王朝的脸,任何帝王都不可能会容忍。如果那些人嫁祸成功,冥焰立刻会成为大华王朝最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她知道冥焰武功很高,但一人之力,又怎么能够和整个国家相对抗? 虽然她不清楚冥焰是什么人,但两人有着相似的气息,冥焰又三番两次地救过她,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袖手旁观,总要做些什么。现在冥焰正好出现在周府,只要京禁卫赶来,让这些刺客无法逃脱,两下对质,总能够将事情弄得水落石出。 现在厮杀最激烈的地方,自然是赵铭熙等人所在的地方。 皇子出宫,带的护卫都是大内高手,但这些黑衣人武功也十分高强,加上人数众多,与大内护卫战得不分高下,甚至还隐隐有压过对方之势。不过众人也知道,周府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巡逻的京城禁卫军一定能够很快发现,迅速赶来,他们只要坚持住,拖到援兵到来就好,到时候救护有功,必然能够得到重用,因此一个个都奋勇杀敌。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赵铭熙看着情形不妙,忍不住焦躁地问道。 护卫统领吴桐持剑护在他的身前,防备暗箭,边回答道:“属下也不清楚,不过听说曾有人见过这些刺客的统领,是个身着红衣,面戴黑漆面具,手执红剑的人。属下怀疑,是冥域的冥焰!” 冥焰?提到这个名字,赵铭熙忍不住一个哆嗦:“这几年,冥域和朝廷不是井水不犯河水吗?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属下也不明白。”想到如神魔般可怕的身影,吴桐也忍不住心中胆怯。 真正正面对抗过,才会明白那个红衣身影有多么可怕,多么……疯狂! 赵铭熙心头越发焦躁:“京禁卫的人都是饭桶吗?怎么到现在还没赶过来?” “察觉到事情不对后,属下已经第一时间派人出府传信,按理说早该到了,直到现在还没动静,恐怕是……没有能够闯出周——”吴桐回答道,心头却是一片苦涩,如果这次刺客真是冥域和冥焰的话,就算京禁卫赶到也没用。现在,他只能祈求事情并非想象中那般糟糕,至少,冥焰到现在为止并未出现—— 一念未终,吴桐的眼眸便蓦然睁大,直直地看着远方,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话只说到一半便停下,赵铭熙察觉到异样,顺着他的目光往去,顿时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满心惊恐。 高高的屋顶上,飞檐拱角,黑色的屋顶与蔚蓝的天空相接,白云飘荡,清新自然,似乎丝毫也没有被周府内的血腥沾染。但现在,却有一人立在屋顶,红衣猎猎飞舞,手中的红色长剑在日光下红光耀眼。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却气势凌人,如同一柄能够毁天灭地的红色利剑,满身的血腥和杀戮,几乎压过整座京城的繁华喧嚣,使得周围迅速变成一片修罗地狱。 冥域之主,冥焰! 那股强大而不容忽略的气势,使得众人都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地朝着屋顶望去,看到那个火红色的身影,知道来者何人的下立刻僵住,不知道的人,也被他威势所震,下意识地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原本厮杀正烈的院落,竟然出现了片刻的寂静,沉沉入水的死寂。 “冥……冥焰,你为何要刺杀朝廷官员?”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打破了死寂,却是赵铭熙强撑着质问。无论如何,他总是皇室的三皇子,不能堕了大华王朝皇室的尊严。尽管心中的惊恐不下于任何人,他却还是开口问道。 “你们这些狗官,压榨民脂民膏,早就该死了,我们少主是替天行道!”一个黑衣人突然开口,转而向冥焰跪拜而下,道:“少主,属下办事不利,没能屠尽这些狗官,以至于还要少主亲自动手,还请少主恕罪!”虽然很惊讶假的冥焰没出现,真正的冥焰却在此时赶到,但这正是一个栽赃嫁祸的好机会,只要他们一口咬定是奉冥焰之命而来,他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场刺杀当真是冥域所为?”赵铭熙心头一紧,望着那道红色的身影,呼吸一滞。 冥焰微微转头,目光如电般朝他望来。 明明他并未上前一步,赵铭熙却觉得好像有利刃逼近,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 冥焰不再理会他,从屋顶一步一步走下来,明明就是空无一物的空气,他却好像走在台阶上一样,一步一步地走到地面,情形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随着他走下屋顶,周遭的人都不自觉地向后退去,想要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冥焰也不在乎,举起长剑,遥遥指向场中的黑衣人。 “属下办事不利,情愿领死!”从冥焰出现,黑衣人就知道必死无疑,但如果能够一死完成任务的话,那也算报答了主人的救命之恩。想着,他调转长剑,朝着自己胸口刺下,却突然觉得虎口一震,把持不住,长剑脱手飞去,直插入圆柱之中,剑柄犹自微微颤动。 众人都朝冥焰望去,显然动手打落那人长剑的就是他。 “栽赃冥域,该杀!”冥焰冷冷地宣布道,“要死,也该我动手!”说着,一步步地走到那黑衣人面前,长剑递出,精准地刺入他的心脏。 “三皇子,众位大人,可还安好?”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只见一名身着银色软甲的年轻男子带着数百名劲装护卫闯入院落,立刻将在场的黑衣人团团围了起来。只是看到场中央那道红色的身影,银甲男子也是微微一怔,脱口道:“冥域的冥焰?”却是忠勤后世子燕宇。 赵铭熙微微松了口气,道:“燕宇,你怎么会赶过来?” “本来是要来赴宴,只是有些事情耽误了时间,走到半路,发现周府这边有火焰浓烟升起,我担心出事,就急招忠勤侯府的护卫先赶过来。三皇子放心,来的时候,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京禁卫了,随后就到。”燕宇将事情经过解释清楚,这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赵铭熙指着那些黑衣人道:“这些人假冒冥域之名,想要杀害来赴宴的官员。” “三皇子,您不要被这个来历不明的红衣人蒙蔽了。”在场许多人都不知道冥焰是谁,见忠勤后世子带人赶来,以为自己安全了,便有一名官员指着冥焰道,“刚才那个黑衣人明明称他为少主,而且,对面这个红衣人的杀戮,居然丝毫不加反抗,明显是一伙的。这红衣人口说是污蔑,实际上却是杀人灭口,这其中定有阴谋!” 闻言,燕宇心中暗叫不好,拔剑想要拦阻,却已经迟了。 只见红影一闪,冥焰已经以快疾无伦的速度将长剑架上了那官员的脖颈,血红色的眼眸泛着妖异的光泽,带着浓浓的轻蔑和不屑:“杀你,如同碾死一只蝼蚁,何需阴谋?” 第007章 栽赃陷害 血红色长剑闪烁着妖异的红色光芒,宛如魔魅,透骨的寒意渗入肌肤,那官员陶敬宴吓得魂飞魄散。 他本以为有忠勤侯府的护卫在,他不是不畏惧冥焰的气势,但想着有忠勤侯府的护卫在,这红衣人再厉害也是一个人,自以为这边占了上风,才故意这么说,想要在三皇子跟前讨个好。没想到这个红衣人竟然犹如鬼魅,一个闪身便来到他的面前,在场这么多人,居然无人能够拦阻。 如今性命尽悬人手,而看那双血红色的眼眸,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杀害朝廷官员的罪名,陶敬宴既惊恐又后悔,早知如此,他就不多话了! “冥焰公子,还请手下留情!”燕宇急忙道,心中焦虑。 别人不清楚倒也罢了,他和赵铭熙却是在两年前和冥域正面对抗过,深知冥焰此人性情难测,剑下无情,别人不去惹他,他都会大开杀戒,这个官员这样说,简直就是自己找死!但如果真让冥焰当众杀死了这个官员,且不论刺杀一事,杀害朝廷官员这个罪名却是铁板钉钉,想遮掩都遮掩不住,如果不诛杀冥焰,朝廷和皇室的威严何在? 但诛杀冥焰…… 两年前那一战的教训犹自历历在目,燕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直转,却没有丝毫办法。必须要拦阻冥焰,可是,这天底下谁能够拦住冥焰?眼见那柄血红色的长剑再往前挪动一点,后果便不堪设想—— “这位大人误会了。”就在这时,一道柔婉动听的女子声音响起。 众人都被冥焰凌人的气势所慑,偌大院落寂然无声,针落可闻,因此,这道女子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众人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两名女子站在月亮门处,衣衫上到处都是木屑草灰,还有几处烧焦的痕迹,本该狼狈不堪,但气质幽静,举止从容,却尽显大家风范。 尤其是粉蓝衣裳的女子,面戴浅蓝面纱,只露出一双幽幽如黑玉般的眼眸,冷静淡然。 这两人自然是苏陌颜和蓝静雪,两人放火烧了柴房,见火光冲天,远处必然能够看到,便躲了开来,知道看到燕宇带兵入府,稳定住局势,这才朝着这边走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苏陌颜简直服气死了,她知道冥焰性情冷漠,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但这次,那黑衣人摆明了栽赃嫁祸,他居然一句也不辩解,就一句栽赃冥域,该杀了事,这会儿还拿剑指着朝廷官员,看他那架势,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杀了这人的后果。这已经不再是什么沉默是金,这根本就是自己找死好不好? 为什么她遇到的人就没几个正常的? 赵铭熙和燕宇心思相同,巴不得有人打岔,忙问道:“苏三小姐此话何意?” “回三皇子的话,刚才我和周姐姐逃往后院,遇到一个身着红衣的杀手。那杀手想要杀我们,幸好这位侠客及时赶到,杀了那名杀手。”苏陌颜沉静有度地道,为冥焰辩解道,“那杀手身着红衣,面戴黑漆面具,手执血色长剑,装束打扮和这位侠客一模一样,显然是存心栽赃嫁祸。既然要栽赃嫁祸,那这位侠客和这些刺客就绝非同党,还请三皇子明鉴!” 侠客?听到苏陌颜对冥焰的称呼,赵铭熙和燕宇神情都有些古怪。 就连冥焰,也转头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周静雪也点头道:“那杀手的尸体还在后院,三皇子派人一看便知。” “原来如此。”赵铭熙忙就坡下驴,温声道,“看来是有人存心嫁祸,目的就是为了挑起朝廷和冥域的矛盾。陶敬宴这般胡乱栽赃,说不定和这些刺客有关系,或许能够追查出幕后主使,冥焰,你还是将他交给本皇子处置吧?本皇子定会严惩不贷。”这已经是在服软,表明为了冥焰消气,他不介意随便找个罪名杀了这个胡乱说话的官员,只要他别当众动手。 可是,这个煞星会理会这些吗?赵铭熙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他的性情,谁也猜度不透,谁也无法掌控。 血红色的长剑分毫不动,似乎对众人的话无动于衷。 “唰——” 就在赵铭熙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冥焰终于有了动作,将长剑挪开了陶敬宴的脖子,不再理会瘫倒在地的朝他,朝着院落中央的黑衣人走去。 “谁,指使你们?”冥焰长剑直指向黑衣人,杀气毕露。 他长剑所向,被指中的人无不面露惊惧,但如今有冥焰在场,更被忠勤侯府的护卫围住,根本无处可逃。一众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犹豫挣扎,有人喊道:“你以为我们傻啊?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出卖主人?” “谁说,我放他走。”冥焰一字一字地道,“否则,杀无赦!” 喊话的黑衣人眼睛一亮:“当真?” “我冥焰,从不虚言!”冥焰淡淡地道,话语与之前说话并无二致,但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有一种巍如山岳的掷地有声。 “你这个叛徒,居然想要出卖主人,我先杀了你!”另外一个黑衣人见状,飞身跃起,持剑向想要告密的黑衣人刺去。然而,才飞到半空,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跌落在地,气绝身亡。 冥焰环视四周:“谁再动,如他!” 显然,这名黑衣人是他所诛杀,但众目睽睽之下,甚至没有人看到冥焰是何时出手,如何出手,便这样轻描淡写地诛杀一名武功高强的杀手,不由得众皆凛然。不止黑衣人,就连在场的其他人,也不敢有所异动,生怕一个动作过大,引来冥焰的杀机。 “好,我信得过冥焰你的话,指使我们来的人,是李牧堂!”那黑衣人深吸一口气,道,“我们都是江湖中人,他出高价悬赏,让我们假冒冥域的人在周府寿宴杀人,一来帮他除掉政敌,二来可以挑起朝廷和冥域的争斗,从中渔利。我知道的就这些了,你可以放我走了吗?” 在场众人闻言都是哗然,李牧堂是朝廷的一员虎将,颇有战名,但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是五皇子的羽翼。 德明帝共有六子,大皇子赵洛熙因为生母的缘故自小就不得德明帝喜爱,二皇子赵瑾熙便是皇后所生的太子,爱书成痴,极少理会政事,现在更是跑到江南编书,人影儿都不见;四皇子早夭;六皇子幼年生了一场大病,双目失明,与帝位无缘,因此朝堂之中便数三皇子和五皇子彼此对峙,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 而今日周府寿宴,五皇子称病,只送来贺礼,本人来没有来贺寿,这黑衣人又如此招供,实在很难不令人生疑。 如果这是真的,五皇子为了铲除政敌,居然指使属下派杀手在周府大肆屠戮,这实在太过分了! 赵铭熙和燕宇知道冥焰的底细,更觉得赵廷熙不择手段,心狠手辣。 这两年来,好容易朝廷和冥域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这个赵廷熙为了争夺太子之位,居然想要从中挑拨,以这许多大臣的性命为饵,诱使朝廷和冥域开战,简直是该死! “滚!”冥焰薄唇吐出一个字,长剑指向其他黑衣人,一字一字地道,“栽赃冥域,杀无赦!” 话音未落,只见耀眼的红色光芒从他的剑身散发出来,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刺眼,蓦地红光一闪,如涟漪般层层散开。红光散尽后,除了先前告密的黑衣人,其余黑衣人全部伏尸在地,脖颈上都有着一道细细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整齐划一。 这等杀人手段,闻所未闻,在场众人都不自觉地心生畏惧。 赵铭熙叹了口气,却也知道,以冥焰的性情,这些人必死无疑,好在都是朝堂众人,又罪证确凿,杀了他们倒还好交代,因此他也不在说什么,免得为此触怒冥焰。 黑衣人捡了一条命,二话不说,拾起地上的剑,便朝着门口狂奔而去。 有冥焰的手段在前,他放黑衣人走,谁也不敢拦阻,却有人暗暗算计,这冥焰不过是为了诱出口供,才会让黑衣人走,并不是真的要保他性命。冥焰在这里,他们自然不好拦阻,但只要离开这个院落,脱离冥焰的视线,如果要捉拿黑衣人,想必冥焰也不会理会。 于是,便有人偷偷召来下属,低声耳语几句,那人便往悄悄退往院子外面。 “呼——” 一声尖锐的划破空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人下意识地侧身一闪,只见一柄红色长剑从他身侧飞过,只插入前方的墙壁,入墙数寸,可见此剑的力道。若非他闪避即使,这时候多半已经被刺个对穿了。那人心惊胆战地回头望去,迎上的是魔魅般的血红色双眼。 “我说了,让,他,走!”冥焰一字一字地道。 没想到冥焰居然能够看穿他们心中所想,那人一阵胆寒,不敢说话。 赵铭熙见气氛僵硬,忙打圆场道:“既然冥焰已经答应放他走,谁也不许拦阻,否则便是不给我面子,休怪我无情!”心中暗暗咒骂,他现在只想赶紧送走这个瘟神,免得闹出事端,怎么偏偏老有不识相的人冒出来生事,简直就是逼这个煞星血洗周府! 冥焰冷冷地看他一眼,好在并没有大开杀戒,赵铭熙一颗心顿时落入肚子里,觉得自己今天运气还算不错。 就在这时候,南陵王府总管张伯匆匆赶过来,低声道:“三皇子。” 赵铭熙这才想起萧夜华,忙问道:“阿夜没事吧?” “还好,世子休息的厢房比较偏僻,刺客并没有找到那里去,只是如今病情发作严重,需要立刻回府服药,可是,现在周府都被忠勤侯府世子和京禁卫的人封锁,说要离开,需要三皇子您的手谕,否则谁也不许离开。还请三皇子行个方便。” 张伯神色焦虑地道,不住担心地回头望去。 赵铭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萧夜华白衣白冠,靠在南陵王府护卫的肩上,显然已经彻底昏迷。尽管如此,只露出半张脸的容颜依然扭曲变形,神情痛苦不堪,显然在昏迷中仍然受着病痛的折磨,忙从身上取下一枚玉佩,递过去,道:“你拿这枚玉佩去给京禁卫的人看,他们必然不敢阻拦。” “谢三皇子。”张伯接过玉佩,行礼过后便带着昏迷的萧夜华匆匆离开。 这点小动静自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冥焰似有意似无意地朝这边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转身拔下深深刺入墙上的血色长剑。他知道,身后有着无数目光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也能够清楚分辨出其中一道与别不同的目光,更知道那道目光的主人有一双温和沉静的眼眸,忍不住就想要回身看看,却又强行撑住。 他有着一身的麻烦,若是让人差距到他对她的不同,反而会给她带来麻烦。 于是,冥焰双手微握,将赤血剑回剑入鞘,一步一步地朝着门外走去,一丁点儿都没有再回头。 他一走,整个院落的氛围都为之一轻。 “此人是本皇子游历时结识的一名江湖异人,武功高强,只是脾气有些古怪,就连本皇子有时候也有些无可奈何。加上这次被人栽赃陷害,难免有些行为无礼之处,还请诸位多多包涵。”赵铭熙见众人望着冥焰离开的方向,神色都有些古怪,急忙打圆场道,希望能够挽回些许颜面。 他这样一说,将冥焰的无力放肆轻轻揭过,反而显得他礼贤下士,能有容人之量。 众人自然纷纷赞叹,谁也不再提那个令人胆寒的煞星。 苏陌颜眼眸中闪过一抹讶异,赵铭熙所言合情合理,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从赵铭熙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哀求,甚至是恐惧?好像赵铭熙似乎很怕冥焰? 就算黑衣人说的是真的,这只是长朝堂争斗,但是能够让五皇子赵廷熙不惜冒着杀害朝廷官员这种天大的祸患栽赃嫁祸,冥域究竟是什么?冥焰又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心头有着无数的疑惑,却无处寻找答案。 不过,看情形,忠勤后世子燕宇似乎对冥焰的事情知道一些,或许日后以赵天一身份出现时,可以从他口中探出一些消息。想到这里,苏陌颜不自觉地看了眼燕宇。 燕宇出身武将世家,感觉格外敏锐,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目光如电地往苏陌颜这边看来。 见到那副遮掩容颜的面纱,他立刻就猜出这位女子就是最近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苏三小姐。不过他对京城的传闻是非素来不感兴趣,只淡淡扫了一眼,忽然眸底一凝,上下打量着苏陌颜。 苏陌颜微微一惊,难道说他怀疑到她就是赵天一了? 应该不可能吧! 正想着,燕宇却已经向这边走过来,拱手道:“请问,两位小姐是不是从柴房的方向过来?看你们满身油污灰黑,难道说周府的火是你们放的?” 他来时就在奇怪,刺客将整座周府封锁,显然是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又怎么会放火烧屋,以至于被他察觉到,带忠勤侯府护卫及时赶过来。如果说放火的是这两位小姐,好向外界示警,那就说得通了。 原来如此,苏陌颜释然,点头道:“是周姐姐想到的,她说放火烧屋,别人看到火焰浓烟,就知道周府出事了,很快就会有人赶过来,为此就烧了柴房。” 她现在在苏府地位已经稳固,有没有这么一桩功劳都无所谓,但周静雪不同。 周静雪知道苏陌颜这是将功劳让给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道:“苏妹妹这话实在令我惭愧,今日是周府设宴请诸位贵客前来,却出现这样的事端,本就是周府护卫不周。别说几间房屋,只要能够救诸位性命,就算焚尽整个周府又算什么?” 说着,她转向赵铭熙跪倒,道,“今日这诸多死伤,都是我周府的罪过,我不敢为周府开脱,只求三皇子能够饶恕祖母和父亲,我愿承担一切罪责,虽死无怨。” 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极有周府嫡长女的担当,又是一片纯孝之心,令人感动。尤其,若非她焚屋示警,燕宇也不能够及时带人赶到,还不知道要多添多少人命?再说,赵铭熙现在最头疼的是冥焰,哪里顾得上追究周府的这点过错,当即点头道:“周小姐请起,今日之事是有人存心而为,布置周密,并非全是周府的过错,周小姐又立下功劳,此事我自然会向父亲禀明,不会累及周府。” 这件事,幕后之人所图不小,只怕父皇也没功夫追究周府的护卫不周,他当然不介意卖个人情。 周静雪闻言大喜,叩首道:“多谢三皇子。” 就在众人注意力集中在冥焰身上时,京禁卫的人也终于赶到,控制住整个周府的局面,先前四处逃窜的客人也慢慢集中到这里来。正巧周光潜来到这里时,刚好听到赵铭熙这番话,原本惶恐的心稍稍安定,当即跪地道:“多谢三皇子开恩!” “不必谢本皇子,要谢就谢周小姐吧,是她焚屋示警,本皇子这才能够向父皇求情!”赵铭熙道。 周光潜目光转向自己的大女儿,没想到今日周府大难,竟是被自己这个素来看待得一般的女儿所化解,一时间心头无限感慨,许久才道:“雪儿,这次多亏你了。” “父亲言重了,这是女儿该做的。”周静雪温婉地笑道,大方得体。 燕宇却将目光转向苏陌颜,眼眸中深思无限。他没有忽略之前周静雪那满含感激的一眼,如果这个主意真是周静雪出的,她为何要感激说出来的苏陌颜? 唯一的解释就是,焚屋示警的办法,其实是这位苏三小姐出的,却将功劳推给周静雪。 而且,刚才在冥焰剑指陶敬宴,在场众人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却只有这位苏三小姐无所畏惧地打破僵局,让事情有了缓和的余地,在冥焰的威压下仍然能够保持冷静,举止从容,这样的人,才有可能在混乱厮杀中,想到放火示警这样简单有效却又匪夷所思的办法。 这位苏三小姐,冷静,胆略和智谋都不容小觑,而且居功不自傲,在周府刺杀一事中立下这样的功劳,却丝毫也不眷恋,轻而易举地就推给了周小姐,这份心胸和气度也着实令人赞叹。 目光掠过那幕面纱,燕宇心中也闪过相同的喟叹。 真是可惜,居然毁容了!否则的话,以她的容貌、气度,智慧,该是何等地令人惊艳? *** 周府上下,谁也不敢拦阻冥焰,他顺利地离开州府,早有一辆平平无奇的黑色马车停在府外,从车中探出一个戴着黑漆面具的人,道:“少主,请上车。” 冥焰默不作声地上了马车,马车寂寂无声地朝着外城驶去。 “少主,您这样做太冒险了!如今朝廷不知道冥域的目的,又畏惧少主的厉害,才能保持相安无事。如果被人怀疑到少主的身份,以皇帝的多疑狠毒,少主越厉害,他就越要除掉少主才能安心,到时候情形就会变得格外危急。”面戴黑漆面具的人焦虑地道,“属下实在不明白,就算周府出事端,又和我们有什么相干?少主何必冒险进去,在众人面前现身?” 为什么呢?冥焰将头靠在车壁上,默默无语。 只是因为,在周府门前,他看到一辆马车。他和苏陌颜在白莲庵初遇时,他曾经过见过那辆马车,知道是苏府的。既然马车停在府外,她一定就在周府,而又明知道周府出了事端,他怎么能够袖手旁观?毕竟,那是天底下唯一一个不怕他,能够安静宁和地对他说话,会伸出手来握住他的人…… 见他不说话,戴黑漆面具的人急忙住口,少主性情难测,又狠辣无情,就连他也猜度不透,还不是不要触怒他的好。 冥焰微微睁眼,看了一眼戴黑漆面具的人,又慢慢闭上了。 就连祁伯,也是怕他的,哪怕他什么话都没说,什么事情都没做,从来都没有拿剑指向过祁伯,祁伯还是怕他……这天地下,只有苏陌颜不怕他,所以,他不许她出事! “不过,今日之事,明显是有人要栽赃咱们冥域,如果少主不出现,栽赃成功的话,朝廷也会大为震怒,和冥域开战的,说起来,少主出现反而洗脱了嫌疑。”祁伯急忙改口,继续分析利弊,“既然这些黑衣人是李牧堂派来的,就是说幕后真凶是五皇子,想要挑起朝堂和冥域的争斗,从中渔——” “不是李牧堂。”冥焰忽然开口。 祁伯一怔:“那个黑衣人不是招了,说是李牧堂吗?为了不让他说出来,还有另外一个黑衣人想要杀他灭口呢!” “假的。”冥焰言简意赅地道。 祁伯神情越发惊讶:“难道这一切都是在做戏?可是,少主您怎么知道他在说谎?” “不是江湖中人,是死士,死士不会背叛!”冥焰简洁地道。那些黑衣人显然知道他是谁,但是看到他却还敢栽赃到他身上,想必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又怎么可能因为他一句威胁就供出幕后主使?分明是栽赃嫁祸之计。如果事成,这笔账会算到冥域头上,如果失败,便栽赃到赵廷熙身上,好算计! 祁伯更加迷惑了:“既然少主明知道他在说谎,为什么还要放他走?” 应该将这个人拿下,严刑逼供,问出幕后主使才对。 似乎说了这许多话,感觉累了,冥焰闭着眼睛,没有再说话。祁伯自然不敢吵他,只能也沉默了。 没过多久,马车车帘忽然一闪,一个黑发黑衣,同样面戴黑漆面具的劲装男子出现在马车里,拱手道:“少主,属下奉命跟踪那名黑衣人,只是……” “原来少主早就安排得当,派修罗跟踪黑衣人了。”祁伯顿时恍然,黑衣人自以为骗过所有人,安然离开后自然回去找幕后主使禀告情况,只要派人跟着他,自然能够查出幕后主使。不过,听修罗话里的意思,似乎跟踪出了问题:“只是什么?跟丢了吗?”以修罗的轻功,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才对! 修罗声音里带着疑惑:“不是,那是人中毒死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说幕后主使派人在暗里放冷箭,杀人灭口?”祁伯追问道,就算是这样,修罗也应该跟上杀人灭口的人啊。 修罗摇摇头:“是毒发身亡,属下检查过,应该是在行事前就给黑衣人服了毒药,刚好在这个时候毒发身亡。看黑衣人临死前的表情,满是惊讶和难以置信,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被喂了毒药。看来这个幕后主使之人早就计划好了,无论成与不成,这些黑衣人都要死!” 这样一来,所有追查的线索就都断了! “好狠毒的手段,好精密的算计!”祁伯不禁为之心惊,“这幕后主使之人,究竟是谁?” 修罗也道:“手段如此高超,计划如此周密,不留丝毫破绽和线索,而且这次用栽赃陷害的手段将冥域牵扯进来,显然并不畏惧少主的声名,大有剿灭之心。有这样的敌人,实在令人寝食难安!” “无所谓。”只有冥焰神情丝毫不动,淡漠的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杀气,“有人愿意让我祭剑,求之不得!” 幕后主使无论是谁,都一样! 或者杀了他,或者被他所杀! 不过,将赵廷熙和赵铭熙都牵扯进来,左右逃不脱那些皇室争斗,朝堂是非。今日若非陌颜在场,难保他不会忍不住,血洗周府。但即便如此,寿宴上这场杀戮,必定会震惊朝堂,黑衣人供出赵廷熙,但黑衣人全部毙命他的剑下,唯一逃出生天的又毒发身亡,死无对证,想必赵廷熙也不会轻易承认,定然要和赵铭熙纠缠不休,朝堂必乱……就让它乱吧,越乱越好! 这样的帝王,这样的国家,早就该亡了! 它若不亡,他必亲手……亡了它! ***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该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周府宴会,竟然会以这样的情形落下帷幕。那场满是血腥的厮杀,令在场众人都心惊胆战,尤其是那些贵族小姐,从小金尊玉贵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局面,个个都吓得魂不附体,苏锦芳就是如此。 因此,她看着冷静自若的苏陌颜,满眼的佩服。 难怪三小姐能够斗倒李清芬,果然不是自己所能比拟的! 尤其这次周府寿宴上,苏锦玉居然找男子污蔑和她有私情。清誉,终身大事,遇到这样的变故和污蔑,三小姐还能保持冷静,欲擒故纵,转瞬间还了自己清白。有时候想想,苏锦芳也觉得,三小姐的这种冷静甚至有些可怕了,好像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失色动容,好像没有什么能够让她放在心上…… 难怪姨娘不住地叮嘱自己,要自己千万别和三小姐作对,不要在三小姐面前有争强好胜的想法。 有这么一位榜样在眼前,苏锦芳也觉得自己恐慌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等到马车回到苏府,除了面色有些许苍白外,苏锦芳的神色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倒是让前来迎接的苏府奴仆都好一番惊讶。 “看来周府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所以下人们见我们这般神情如常,才会露出惊讶的神色。”苏陌颜沉吟着道,“既然如此,我要先去松林堂一趟,探望下赵姨娘,免得她担心。二姐姐也去看看钱姨娘吧,免得她为你忧心,毕竟,周府这场惊吓不小。” 苏锦芳倒是没想到这一点,被苏陌颜一点醒,犹豫了下,道:“没关系,我陪三妹妹先去看望赵姨娘好了,这时候说不定姨娘也在赵姨娘那里呢!” 虽然是为了讨好苏陌颜,但这话也并非全是虚言。 钱姨娘有能力,有经验,人又老实,之前若非李清芬害到她身上,以她的性情,恐怕很难会背叛李清芬。现在既然打定主意为苏陌颜办事,就将赵姨娘的事情放在了心头,每日必去陪她说话,看奴仆有没有照料不周的地方,更毫不吝啬地将管家的经验教导给赵姨娘,两人倒是相处得极好。 苏陌颜也无所谓,想了想道:“我记得,姨娘每次吃的补品,也差不多是这时候炖好,不如去趟大厨房,顺便将补品带过去吧!” 两人才刚来到大厨房,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吵嚷声,其中甚至还夹杂着男子的声音。 苏陌颜和苏锦芳对视一眼,苏府只有苏绍谦和苏慕贵两人有男子长随,若是苏绍谦的人,大厨房必定不敢与之争吵,里面的人该是苏慕贵的人。这段时间,苏慕贵都住在外面,连苏府都不回,今天居然破天荒了?苏陌颜想着,淡笑着入内,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里面不止有苏慕贵的长随招财,就连苏慕贵本人也在。 谁不知道如今府内随是钱姨娘管事,但万事还是这位三小姐说了算?大厨房的关妈妈见到苏陌颜,如见救星,满脸委屈地道:“三小姐来得正好,大少爷派人来说要吃冬笋炒肉,三小姐也知道,这冬笋都是一二月份正当吃,如今都五月份了,哪来的冬笋?这不是为难人吗?” “明明厨房里就有冬笋,你当我是瞎子啊?”长随招财气愤愤地道。 关妈妈神情越发委屈:“好不容易有这几个冬笋,这些是老爷的午膳,这些是老爷叮嘱要给赵姨娘炖汤补身体的,这些是老爷吩咐了给三小姐用的份例,真的一个不剩。” “赵姨娘和三小姐算什么?我家大少爷可是府里的嫡长子,唯一的子嗣!”招财怒道,以前他们跟着大少爷,随便说句话,大厨房还不上赶着逢迎,如今倒好,一道冬笋炒肉就左推又推,处处刁难,分明是看大少爷现在不得老爷欢心,存心作践。 这段时间府内大整顿,很多奴仆都是新提升上来,或者心买进来的。 关妈妈就是这样,她眼里只认苏绍谦和钱姨娘,以及三小姐,就算对方是大少爷也不在乎,道:“这些冬笋是老爷的同僚送的,老爷特意叮嘱了,一个一个都分派好的。大少爷再尊贵,总也贵重不过老爷去吧?”再怎么说,老爷也是大少爷的父亲,还有个孝字在头上顶着呢! 她搬出苏绍谦,招财顿时无话可说。 苏慕贵更是心里清楚,这些冬笋,苏绍谦一个一个都吩咐到了,唯独漏了他,这是故意下他的脸面,让他知道苏府到底是谁当家!“你这刁奴,居然敢顶撞我?父亲吩咐的东西,我自然是不敢动。可我好歹是苏府的大少爷,教训一个厨房的管事妈妈总可以吧?招财,给我打!” “住手!”苏陌颜哪能任他嚣张,喝止道。 苏慕贵冷冷地看过去:“怎么?我要管教下人,难道还要三妹妹你同意不可?” “我自然是管不着大哥管教下人,不过这件事关妈妈只是奉父亲的命令行事,不知道大哥打的是关妈妈呢,还是父亲的颜面?”苏陌颜微笑淡然,比之苏慕贵的气急败坏有天壤之别,“何况,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为了一道菜,扫了父亲的颜面,还要杖责下人,传扬出去,只怕外人要说大哥待下狠毒,不孝了。” 说着,她自向关妈妈吩咐道:“不过是大少爷想吃一道冬笋炒肉,有什么大不了的?为了这个也能吵起来?若是让人知道,还以为我们苏府的少爷小姐没见过市面,为了几颗冬笋就能吵闹起来,成何体统?就从我的份例里匀出来两根,给大哥好了。” 她发了话,关妈妈乐得依言行事,当即去准备了。 吩咐完毕,苏陌颜转过身来,笑着看向苏慕贵:“这样大哥可满意了?” 苏慕贵气得说不出话来,一道冬笋炒肉没什么,他去名膳居,叫上十道都扔了也不稀罕,重要的是,现在他的颜面,如今连大厨房的下人都敢踩了!但现在被苏陌颜这么轻描淡写地一处理,反倒变成了他无理取闹,不成体统,反而是苏陌颜宽和大方,还从自己的份例中匀东西给他! 什么时候,他苏慕贵需要苏陌颜这种卑贱的人来施舍了? 苏陌颜却不再理会他,命人取了赵姨娘的补品边走,苏慕贵却忍不下这口气,从后面冲了上来,拦住她的去路,双眼怨毒:“苏陌颜,你很得意是不是?” “大哥这话怎么说?”苏陌颜微微笑着。 苏慕贵咬牙切齿地道:“你别以为现在风光得意,小心飘得越高,摔得越狠!别以为有父亲护着你,你就能够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知不知道,现在府里的情形传出去叫什么?宠妾灭妻,颠倒嫡庶。如果让御史知道,参上一本,就连父亲也要倒霉,更护不住你!所以,你最好聪明点,夹起尾巴做人,否则总有一天,我会要你连本带你地偿还如今对我的侮辱!” “宠妾灭妻?颠倒嫡庶?”苏陌颜冷笑,语句中刻意咬重了“妻”“妾”“嫡”“庶”四个字的音。 苏慕贵一震,看着苏陌颜那双充满嘲讽的眼眸,忽然一顿,失声道:“你……知道了?”他就知道,赵姨娘怎么可能那么安分地谨守妾的名分,任由自己的女儿从嫡女变作庶女,果然早就将一切告诉苏陌颜,母女两人早在暗地里谋划着要夺回正室嫡女的身份。 苏锦芳本想说,是因为李清芬“病重”,才会让钱姨娘掌权,何来的宠妾灭妻,但看到两人古怪的神色,不由得又将话语吞了进去,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知道什么?”苏陌颜反问道,眼眸中冷光湛然,“我知道大哥在外面人面广,我等着你找御史参奏父亲宠妾灭妻,颠倒嫡庶,想必到时候事情会变得很精彩!不过,在此之前,大哥还是先关心关心你的妹妹吧?大姐姐触怒了右相,现在还被关在右相府的柴房里呢!” 苏慕贵面色一变:“玉儿怎么了?是不是又是你这个贱人设下毒计陷害她?” 她设下毒计陷害苏锦玉?这个苏慕贵还真是把他妹妹想得很善良!或许说,在他们心中,他们可以百般作践谋害她们母女,而她们母女一旦反击就是毒计陷害?苏陌颜冷笑:“她是自食其果,而且这次还将隆兴长公主府牵扯进去,右相连隆兴长公主都恼了,大哥还是想想要怎么挽回吧?” 说罢,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苏慕贵,径自带人往松林堂过去。 等到转了个弯,看不到苏慕贵的人了,苏陌颜才停下脚步,低声道:“二姐姐,你告诉钱姨娘一声,让她想办法找人在外面盯住苏慕贵,看他最近在做什么?” “三妹妹是怀疑他在谋划什么吗?”苏锦芳问道。 苏陌颜思索着道:“苏慕贵和李清芬,苏锦玉不同,他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广,很能认清现实,虽然不可能向我们低头,但以他现在的处境,也不应该向我撂狠话?除非,他还有什么谋划,或者什么依仗,否则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便跟我冲突起来。” “他们已经触怒了隆兴长公主,失去了这个最大的靠山,父亲现在也对他们三人厌恶不已,他们还能够翻出什么风浪来?”苏锦芳疑惑不解地道,她是很佩服苏陌颜的机敏聪慧,但这次会不会是她多虑了? 苏陌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希望是她多虑了! 听说苏锦玉触怒了右相,被关进柴房,苏慕贵大吃一惊,急忙派人打听事情的始末,最先听到的,自然是周府遇刺的消息,不由得心中暗自咒骂,苏陌颜这个贱人,怎么不死在刺客的手里?随后得知苏锦玉的过错,不由得一阵头疼,在右相母亲的寿宴上闹事,还人证物证俱在,这下棘手了。 他正在紧张地思索办法,长随进宝忽然旋风般的跑进来:“大少爷,成了!” “你说什么?什么成了?”苏慕贵霍然起身,急急地问道,虽然已经猜到定是这些天谋划的事情成功,但没有从进宝嘴里听到确实的消息,他还是无法安心。毕竟,事关重大…… 进宝这次没让他失望:“就是这些天来大少爷一直谋划的事情啊,成了!” 终于确定了这个消息,苏慕贵顿时欣喜若狂,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下好了,这件事一旦成功,母亲解除禁足指日可待,和隆兴长公主那边的关系也能够加以修复,就连玉儿得罪右相的事情也有了转圜的余地。熬了这么久,终于苦尽甘来!苏陌颜,你以为我没有办法再翻身,所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现在我就告诉你,你大错特错! 这次翻身后,我一定要让你死得很难看,以报我这段时间所受的屈辱! 第008章 争宠,嫡庶 来到松林堂时,果然钱姨娘也在这里。两人都听说了周府的事情,心中担忧,见到苏陌颜和苏锦芳从外面走进来,都面露欢欣,拉过来仔细打量着。还好两人在回府前已经换了备用的干净衣裳,这时候神色也无恙,赵姨娘和钱姨娘这才放下心来。 “三小姐您没事就好,赵姐姐听说周府出了乱子,急得险些晕倒。”钱姨娘笑着道,“婢妾说,三小姐福大命大,一定没事。现在赵姐姐总能信我了吧?”若非赵姨娘体弱,差点昏倒,以两人对女儿的担忧,早就到苏府门口迎接了。 赵姨娘点点头,神色稍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不担心她担心谁?” “姨娘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苏陌颜微笑道。 赵姨娘点点头,从旁边取过一件衣裳,神情慈爱:“前几天闲着没事,给你做了一套衣裳,你试试看合不合身?”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现在聪慧机敏,远非她所能比,所以她们母女的地位才能够水涨船高。虽然她下定决心要报仇,要成为女儿的大树,但现在还在调养身体的时期,除了为女儿做些针线外,什么都做不了。 “好。”苏陌颜拿过衣服,去里间换好了出来,笑着问道,“姨娘,好不好看?” 浅紫色绣缠枝莲花纹的上襦,配紫罗兰色湘裙,颜色幽雅而高贵,完美地烘托出苏陌颜神秘优雅的气质,温暖的紫色恰到好处地消融了她眉宇间的冰霜淡冷,多了几分温柔婉约之气,动人之极。若非遮面的面纱提醒众人她毁容的事实,谁不觉得眼前这少女文温雅动人,倾城绝艳? 赵姨娘心中叹息,都是她的错,没有保护好这个女儿。 她神色虽然隐晦,却又怎么能够逃得过苏陌颜的眼睛?她笑着挽起赵姨娘的手腕:“姨娘又在想什么呢?那又不是姨娘的错,而且,只要姨娘好,我就好。姨娘真的不用为我担心。”她对毁容之事并不在意,反倒觉得毁容给她诸多保护,但是每次赵姨娘看到她的面纱都会伤心,这倒让她有些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赵姨娘她容颜恢复的事情。 赵姨娘只道她是在安危自己,勉强一笑,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薄暮忽然进来通报道:“姨娘,老爷来了。” 众人都是一怔,这段时间府内众人自然是不敢怠慢赵姨娘,但苏绍谦却还真是第一次来。 不等她们起身相迎,已经有丫鬟掀起帘子,苏绍谦踏步进来,道:“陌颜,你去参加了周府的宴会,听说出了事端,到底是怎——”话才说到一半,抬眼看到赵姨娘,不由得一怔。 经过苏陌颜这段时间的精心调养,赵姨娘的皮肤又白又亮,光泽盈盈,宛若少女,头发乌黑发亮,容颜秀丽。因为体弱躺床上,因此只穿着白色中衣,外面套了件浅紫色的纱罩衣,显得格外温婉柔弱。 一时间,苏绍谦有种仿佛时光倒流的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年轻时的光阴,挑起喜帕,第一看看到的那个清秀雅致的少女。一时恍惚,竟然忘了本来的来意,有些呆住了。 被他这样直直地看着,赵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了头。 苏绍谦那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就更清晰了,当年新婚时的赵氏也是如此,温婉羞涩,带着小家碧玉独有的风情。说起来,两人还是有过一段恩爱时光的,否则赵氏也不会进门第一年就生了长子。只是后来因为苏李两府的合作,赵氏成了李清芬的眼中钉,远远地扔到了偏院,加上常年被苛待,容颜枯槁憔悴,与一众年轻貌美的姬妾相比越发被比了下去,苏绍谦也就渐渐淡忘了她。 如今骤然相见,赵氏发型、服饰、神态似乎一如从前,倒唤起了他些许的回忆。 “老爷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赵氏低声道。 苏绍谦又是神情一动,竟然凑近过来,在床边坐下,声音里颇带着些温柔:“听说你身体不太好,我过来看看。” 这温柔多情的话语,听在赵氏耳中,却是一阵悲凉。当年她和张廉早有婚约,虽然年幼相识,但因为有婚约,反而不好多见。她是个传统柔弱的女子,既然有了婚约,心中就把张廉当做是一生的依靠。后来突生变故,被苏府相逼,嫁入苏府,暗自哭了几场后也就认命了。加上苏绍谦年少风流,对她也十分温柔,两人谈诗论词,倒也相投,因此渐渐的将一颗芳心托付到了苏绍谦身上,加上很快怀了身孕,心头满是幸福,怎么也没想到后来会…… 若是年轻时候的她,听到苏绍谦这样的话,定然会芳心触动,一片甜蜜。 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她又怎么可能再轻易被这么一句话所骗?心中想着,赵氏头却是垂得越发低了,声音不胜娇弱:“多谢老爷关怀,我已经好了许多了。”如今争宠不再为了年轻时候的情爱,只为了让李清芬万劫不复,为了给自己一个依靠,为了给陌颜多一点凭借! 这一低头的娇羞,和年轻时候一模一样,苏绍谦心中越发痒了,道:“当真好多了?我看着也是。”却已经带了三分调笑之意。 “老爷,钱姨娘和二小姐,三小姐都还在呢!”赵姨娘轻轻道。 苏绍谦这才清醒,看了一眼旁边的妾室女儿,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咳嗽一声,端正坐姿,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神色。 钱姨娘倒也识趣,当即道:“老爷,婢妾正好有些事情要找三小姐商议,先告退了。”说着又对苏锦芳道,“芳儿你也跟我来,正好我做了几件衣服给你。” 说着,三人都退了出去。 “恭喜三小姐,如果赵姨娘能够得到老爷的宠爱,在这府里的地位就更稳固了。”走在长长的曲廊里,钱姨娘微笑着道,神情中没有丝毫妒意。苏绍谦并非良人,如今只想好好地将芳儿带大,为她找个好人家,别的再不奢望了。 苏陌颜淡淡一笑,却没说话,对苏绍谦那种人屈意承欢,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但这段时间以来,她也知道,这个时空,后院女子的荣辱都系在男子身上,苏绍谦如今对赵姨娘有意,应该算是好事,只是心头还难免有些郁郁,没兴趣再说什么,便直接回紫藤斋了。 “怎么赵姨娘得宠,三小姐却好像不太高兴?”苏锦芳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有些奇怪地道。 钱姨娘却叹了口气,抚摸着苏锦芳的鬓角,柔声道:“芳儿,姨娘这辈子,不求你嫁得多富贵,只求你能遇到一个对你好的男子就够了。我看三小姐对赵姐姐,还有她身边丫鬟的模样,不像李清芬那样绝情自私,说不定将来能够给你找个好的夫婿。你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再跟三小姐作对,记住了吗?” “姨娘你放心吧,我哪敢呀?”苏锦芳撅嘴道,她有那么不可信吗?她投靠三小姐,比姨娘还早好不好? 见她这副小女儿家的模样,钱姨娘不由得慈爱一笑。 苏锦芳不由得也笑了,在这个豪华庞大的苏府,只有她们母女二人是真正心连心的。想着,忽然想起苏陌颜的话,急忙转告给钱姨娘,见她点头记下,犹豫了下,还是问道:“姨娘,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钱姨娘还在思索着苏慕贵,随口道。 苏锦芳迟疑地道:“赵姨娘和三小姐,是不是有什么故事?为什么只有三小姐的名字和我们姐妹的不同?” 钱姨娘吓了一跳,急忙捂住她的嘴,喝道:“你胡说什么呢?” “难道这中间真有什么内情吗?”苏锦芳本是随口说的,见钱姨娘反应这么强烈,心头更怀疑了,“刚才大少爷拦住三小姐的去路,说咱们府里现在是宠妾灭妻,颠倒嫡庶。三小姐一句话没辩解,只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大少爷就面色大变,问三小姐是不是知道了。姨娘,三小姐和大少爷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又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这么说,大少爷和三小姐都知道了?钱姨娘有些迟疑,若是如此,就算告诉芳儿也没什么,反正李清芬现在也倒台了。 她是李清芬的陪嫁丫鬟,多年心腹,自然知道那件事情。 听完当年的内情,苏锦芳神色顿时兴奋起来:“哈哈,亏得苏锦玉天天拿嫡女压我们,原来她也不算正经嫡女,三小姐才是!”说着,眼睛又是一亮,“既然三小姐知道这件事,又把李清芬斗垮了台,姨娘,你说,有没有可能,三小姐是想要还赵姨娘,不对,是赵夫人的正室之位?”要是这样的话,那可就有好戏看了,她倒要看看,苏锦玉以后还怎么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若是真如此就好了。”钱姨娘叹息道。 赵姨娘是个软弱的人,心底不坏,三小姐虽然手段狠厉,那也是对敌人的,自从她投到三小姐手底下后,三小姐从未刁难过她。若是这两个人能够主掌苏府,那反而好了,她也就不用这么担心芳儿的婚事了。 苏锦芳越想越觉得兴奋:“我觉得很有可能啊,三小姐手段这么厉害!” “让李清芬倒台是一回事,但是,扯出当年的事情,就是另外一回事,毕竟那头还牵着一个隆兴长公主呢。当年那桩婚事,可是隆兴长公主主持的,若是闹出赵姐姐才是原配的事情,岂不是打隆兴长公主府的脸吗?老爷最重利益得失,就算再看重三小姐,再宠爱赵姨娘,也不可能为了她们得罪隆兴长公主!”钱姨娘倒是看得通透。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变故,这场嫡庶只怕会永埋天日,只可怜了赵氏和三小姐了。 这一盆冷水泼得苏锦芳透心的亮,失望之极。 *** 紫藤斋。 碧绿苍翠的紫藤缠绕着花架,为整个长廊遮掩出一片碧翠,花叶中间藏着一串串紫色的花朵。因为紫藤年代久远,还有常常的藤须垂坠下来,微风一吹,便轻轻飘摇着,宛如世外仙境。 苏陌颜半倚着长廊里的美人靠,手中虽然握着一卷书册,却半个字也没看见去,目光透过书册落在地面上,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她没发现,在她身后的阁楼顶上,站着一道血红色的身影,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周府寿宴上,冥焰出现在屋顶上,一句说没说,但强大的气场却让所有人都无法忽略他的存在。而现在,同样是站在屋顶上,他却像像是一个不存在的隐形人。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凝视着紫藤花架下的那个身影。虽然看不出表情,但他能够感觉到,她有些不开心。他很想去问问她,为什么难过?要怎样她才能够不难过?他都会去做! 可是,他不敢。 她对他笑,和他说话,牵他的手,每一点点的靠近都让他满心欢喜,但是,他却不敢向她走近一步。 总觉得,她那么干净,他却是满身血污,不止是杀人的手,连身体里的血,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肮脏。她靠近他,是上苍对他的恩赐,他靠近她,却像是一种玷污。就好像用他那满手血腥的手,去触碰一块无瑕的羊脂美玉一样。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如果这时候有人来杀陌颜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出手,然后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面前;或者,之前在周府,他要是受伤就好了,那样也可以为了找她包扎而出现在她面前。 但是,现在都没有,既没有杀手,也没有受伤。 所以,他只能远远地看着。 其实这也已经不错了,至少他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一个人,不怕他满身的杀戮和血腥,会对他笑,会安静平和地对他说话,会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而就这样看着她,确定哪些想法不是虚幻,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就很好很好了。 冥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很早很早之前被她握住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度,很温暖很温暖…… 哪怕只有这么一丝温暖,都足够了。 他一定会好好守护住这一丝温暖,只要他活着一日,就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 这段时间,对苏陌颜来说,一切事情都很顺利。忠勤侯的病渐渐好转,差不多已经痊愈了,坏血症的事情上报朝廷后,皇帝对赵天一的忠心和仁心大加褒奖,亲自下赐匾额,成赵天一为大华仁医,声势一时无二。借这个声威,正是药铺开张的最佳时期,韩舒玄也已经择定吉日,准备开张。 最重要的是,萧夜华病发,住到了城郊的温泉庄子调养,再没精力来找她的麻烦,这尤其让她松了口气。 或许,唯一的不安,就是来自于苏慕贵那边。而根据钱姨娘派人打听来的消息,这段时间苏慕贵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大多数时间仍然宿在店铺,不回苏府。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苏陌颜就是觉得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在这样的情况下,苏慕贵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而答案,终于在这天清晨揭晓。 这日是苏绍谦的休沐日,这段时间他对赵姨娘倒真是起了心思,偏偏赵姨娘身体不好,久久不能遂愿,直到昨晚才终于歇在了松林堂。清晨正迷迷糊糊的时候,接到下人来报:“老爷,李府来人了,说要见夫人!” 李府?苏绍谦迷糊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应该是李清芬的娘家。 当初苏李两府联姻,苏府是要借隆兴长公主这边的线,李府则是看重了苏府的钱财。但这些年来,虽然有苏府钱财,和隆兴长公主的帮助,但李府始终烂泥糊不上墙,只混了个六品文职,在京城毫不起眼。而李清芬的事情,虽然没有明说,但李府也知道事情的缘由,因此对李清芬被禁足一事也无话可说。怎么会这会儿想起来见李清芬了? 苏绍谦疑惑着,洗漱好了来到前门,钱姨娘和苏陌颜、苏锦芳早就到了。 “苏大人,听说我家姑奶奶病重,我来看看她。”见苏绍谦出来,李清芬的嫂子李邹氏貌似端庄地道,却不自觉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苏绍谦眉头紧皱:“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我女儿要出阁了。”李邹氏轻描淡写地道,但这种轻描淡写却怎么看都带着一种刻意,就像忽然有了几百万的暴发户,故作谦恭地想从前看不起他的饭店要几百盘海参鱼翅一样。 苏绍谦眉头皱得更紧了:“那就恭喜了,改日定然上门贺喜!” “苏大人就不问问,我女儿要嫁的是哪一家吗?”李邹氏见他这般不上道,无奈,只好自己点明道,“承蒙天恩,我女儿被皇上看重,下旨宣召,明日就要入宫。她平日里和这个姑姑最亲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面,所以我才接姑奶奶回家一趟。” 这个消息,顿时如炸雷一般,在苏府人头顶炸开…… 第009章 一见钟情 苏绍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事实如此,宣旨的公公刚刚离开李府,圣旨还在府里供着,苏大人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去看看。”终于看到苏绍谦震惊的神情,李邹氏心里一阵舒坦。虽然两府是亲家,但这些年来,但苏绍谦家底豪富,升迁也快,既富且贵,就连隆兴长公主也高看苏府胜过李府,以至于李府在苏府面前始终抬不起头来,这次终于轮到他们扬眉吐气了。 钱姨娘和苏锦芳相顾失色,李家小姐进了宫,岂不是意味着李清芬又要东山再起? 苏陌颜沉默不语,许久才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年的确是朝廷三年一次的待选之期,可是,待选都是在秋季,怎么李家姐姐现在会被宣召入宫?”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太巧了,不由得她不心生怀疑。 被她这么一提醒,苏绍谦也面露怀疑:“陌颜说得没错,李夫人不会是在骗我吧?” “这种事情谁敢说谎?我家敏儿可不是待选入宫的,而是皇上亲眼看中了,亲自下旨,额外宣召入宫的。”说到这里,李邹氏的神情更加得意了。不是待选之期,皇上却下旨宣召,说明皇上是真的中意她的女儿,入宫后肯定会得宠,富贵无边。到时候,别说平时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苏府,就连隆兴长公主府,也不敢再怠慢他们。 想到之前想为李清芬求情而去找隆兴长公主,结果却被拒之门外的耻辱,李邹氏心头就是一阵气恨。 苏绍谦神情更加疑惑:“皇上在皇宫里,怎么可能见到李小姐?” 别说李家小姐了,李清芬的哥哥也不过是个六品官职,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从未得见天颜,更不要说他那个连贵族小姐的宴会都没有资格受邀的女儿了。 “所以才说,这是天赐的姻缘。”李邹氏脸上满是笑容,连带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都有了几许光彩,“事情就是这么巧,皇上那日微服出宫,探查民情,到酒楼用膳。谁知道在要结账的时候才发现,钱袋被人偷走了。那家酒楼的老板有眼不识泰山,出言不逊。幸好我家敏儿经过,仗义执言,不但替皇上结了账,还将那家酒楼的老板狠狠呵斥了一顿。皇上见我家敏儿谈吐不凡,人又美貌,又温顺,越聊越是投契,对敏儿心生好感,当时人多口杂,没有表露身份,今天就派公公宣召敏儿入宫了。” 听起来倒像是话本小说里的才子佳人相遇,一见钟情的佳话,如果忽略男方是个将近五十岁的老头的话! 苏陌颜暗暗腹诽,这中间肯定有蹊跷。 苏陌颜在脑海里搜索着关于这位李家小姐的记忆,隐约记得她叫李倩敏,今年十六岁,论容貌倒也算是个美人,只是颇为功利,心机也深沉,对着苏锦玉百般讨好,却连正眼看也不看她和苏锦芳一眼。这样的人,会平白无故仗义执言,替一个不认识的老头付账,还和他相谈甚欢?除非她早就知道,那个人就是皇帝,刻意而为之。 但是,皇帝微服出巡,行踪何等机密,李倩敏又怎么能够刚好出现? 但无论如何,现在李倩敏得皇帝青眼,奉召入宫,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不管入宫后份位多低,终究是皇帝的女儿,加上她并非通过待选入宫,而是皇帝亲自下旨宣召,只怕皇帝心中对她也有几分喜爱。 李府是李清芬的娘家,今日刚接到圣旨便特意登门要见李清芬,显然是为李清芬撑腰来了…… 果然,李邹氏接下来便道:“怎么?苏大人,现在我可以见我们家姑奶奶了吧?” “当然,大嫂请。”苏绍谦虽然不喜欢李邹氏那种趾高气昂的态度,但她的女儿要成为皇帝的女人却已经是事实了,能够在皇帝跟前直接说上话,李倩敏要在临入宫前见李清芬,他又怎么敢拦阻? 这声大嫂叫得李邹氏心情舒畅,果然她的女儿要做娘娘就是不一样,从前苏绍谦可没这么好说话。 竹茂院。 砒霜事件后,李清芬知道自己彻底触怒了隆兴长公主,禁足遥遥无期,心头又气又急,原本没病,却也气出了三分病。 因此,当众人看到她时,李清芬面色蜡黄,形容消瘦,与之前苏府主母那种威风凛凛的模样有天壤之别。 看到李邹氏时,李清芬眼眸里闪烁出几许亮光,她现在是被禁足,谁也不能来探视她,但现在却是苏绍谦陪着自己大嫂过来,想必是贵儿说的那件事成了?也就是说,她的禁足要解除了?想到这里,李清芬心头一阵激动,握住李邹氏的手,几乎要哭了出来:“大嫂,你可算来了。” 李邹氏心中不屑,脸上却满是笑意:“听说你病了,现在好点了没有?” 当初李清芬因为对隆兴长公主有救命之恩,夫婿苏绍谦又步步高升,连正眼也不带看她这个嫂子,如今也有求到她的时候!若按照李邹氏的想法,很想趁机刁难刁难李清芬,但想到这次事成,苏慕贵才是居功至伟的人,事成后,婆婆又立刻让她来苏府接李清芬,只好将心头那些念头压了下去。 “大嫂……”李清芬哽咽不能成句。 李邹氏笑笑,很享受这种感觉:“别激动,我知道这段时间,因为小人作祟,你受了不少苦。不过现在好了,你外甥女要入宫做娘娘了,以后那些魑魅魍魉别想再兴风作浪,凡事都有我给你做主呢!”说着,瞥了瞥旁边面戴面纱的苏陌颜,一幅大包大揽的模样。 这个李清芬平时看着厉害,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居然被一个毁了容的庶女逼到这份上,真是没用。 那一眼,很清楚地指明了魑魅魍魉是谁,苏陌颜端坐着,没说话。 苏绍谦现在却很倚重苏陌颜,当即道:“李夫人说谁是魑魅魍魉?”因为恼怒,他连大嫂也不叫了,又叫回了李夫人。 “谁是魑魅魍魉,苏大人你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她这个小贱人,清芬何至于受这么多的委屈?”李邹氏想着自己如今就要是娘娘的母亲,自视甚高,当然不会再害怕苏绍谦的怒气,毫不客气地道。 苏绍谦也在忍耐不住,拍案而起:“邹曼文,李清芬,这些年到底是谁在受委屈,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赵氏知道。现在说这样的话,你们真的不觉得亏心吗?” 这段时间和赵氏相处,点点滴滴都在唤醒他和赵氏新婚那一年的恩爱,想到被李府强逼溺死的长子,想到这些年赵姨娘和陌颜所受的苦楚,想现在陌颜还顶着庶女的名头……若非如此,苏府现在早就出一个乡君了! 没想到苏绍谦现在还敢对着他们发脾气,李邹氏和李清芬都愣住了。 苏陌颜默默地看着,不说话。 钱姨娘和苏锦芳更是不敢开口,心中却暗暗惊讶,难得听到老爷维护赵姨娘母女,难道说,赵氏还真能恢复正室之位?可是,现在李清芬的外甥女要入宫,娘家也有了靠山,这件事只怕就更加不可能了。唉,是她们异想天开了…… “苏大人这话,是嫌我们李家的女儿不好了?” 李邹氏今非昔比,面色一沉,威胁道,“原本还想着,苏李两府是亲家,敏儿若是成了娘娘,自然也会多关照苏府,没想到苏大人这样看不上我们李府。既然这样,那我多说也无益,若是敏儿见不到姑姑,不高兴,皇上问起来,别怪敏儿不念两府的情分,不替苏大人遮掩了。到时候,苏大人你可别后悔!” 她如今就要是娘娘的母亲,苏绍谦居然还敢给她脸色看,真是岂有此理! 苏陌颜倒是看得有些想笑了,这件事明摆着就是李清芬不对,就算说给皇上听,苏绍谦最多落个娶妻不贤,李府女儿的教养却是会饱受质疑,难不成这位李夫人忘了,她要入宫的女儿也姓李来着? “母亲,你说什么呢?” 就在这时,一道甜美清脆的女声从门口传来,红衣红裙,头戴赤金镶红宝石的凤钗,流苏上的珍珠颗颗垂坠,更衬得她肤色洁白,容貌秀丽。与她的母亲不同,李倩敏脸上却带着歉意的微笑,对着苏绍谦福身道:“我母亲不会说话,姑父别生她的气。” 跟在她后面的,是许久不见的苏慕贵:“父亲,舅母。” 李倩敏毕竟是要入宫的人,苏绍谦不敢受她的礼,忙拱手道:“李小姐言重了。下官不敢当。” “姑父这么说,就是和我见外了。”李倩敏脸上带着甜美的笑意,上前扶起苏绍谦,道,“我还记得从前常来苏府玩,姑父对我很好,这只簪子还是姑父送给我的呢!姑父是吏部侍郎,又和隆兴长公主相识,就算我入了宫,以后也要姑父多照应呢!咱们两府是亲家,祸福相连,我若是能够帮到姑父,自然会尽力相帮的。” 这番话说得熨帖,苏绍谦脸色顿时好转:“李小姐太客气了。” “别叫我李小姐了,您是长辈,就叫我敏儿好了。”李倩敏笑颜欢畅,柔声道,“苏府的事情我也知道,本来不该来打扰的。只是一入皇宫,以后想要见亲人一面就难了,这才想要见姑姑一面。再怎么说,我就这么一个亲姑姑,从小就感情亲厚,她病了这么久,我难免担心。再说,苏府没有当家主母打点,让妾室掌权,毕竟有些不太好,还是请个好些的大夫,好好给姑姑诊治,也好打理内务。姑父您说是不是?” 这个李倩敏倒是个人物,先扯交情,再分析利弊,比她那个母亲强太多了。 苏绍谦有些犹豫,李倩敏的话虽然含蓄,但意思很明白,李清芬是她亲姑姑,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只有李清芬是苏府的当家主母,她才能够放心地依靠苏府。只是……这段时间李清芬母子三人的行为实在太让他失望,也太让他寒心。 “李小姐说得对,不过,清芬之前就是因为太过操劳府务才会病倒,夫妻一场,我又怎么忍心让她继续劳累呢?还是让钱姨娘代劳吧!”苏绍谦委婉地道。 没想到苏绍谦的意思这么坚决,李倩敏也有些迟疑。 明面上李清芬是因为操劳府务而病倒,若是她将那些事揭开,就太不给苏绍谦面子了。可是……很快的,她又露出了笑脸,道:“这样吧,让姑姑管理府务,钱姨娘协助帮忙就是了,这样姑姑不至于太劳累,也不至于让人闲话。” 毕竟,她这次能够入宫,多亏苏慕贵无意中结识了宫中的一位老太监,才能够打听到皇帝微服出宫的行踪,恰到好处地在酒楼相遇。又因为那个老太监告诉她皇帝的喜欢、忌讳等等,她才能够和皇帝相谈甚欢,从而让皇帝留下深刻的好印象,宣召她入宫。而苏慕贵的条件就是,必须要让李清芬解除禁足,并且重新掌权。 她既然先退了一步,苏绍谦也不能太过分,想了想道:“那就如李小姐所言吧!” 李清芬在旁边听得欣喜若狂,这下她终于能够出这个该死的竹茂院,而且重新掌权了。究竟是谁害得她到这个地步,她记得清清楚楚,这下定要让她们百倍偿还!她慢慢地扫视着钱姨娘,苏锦芳,最后落在了苏陌颜的身上,猛地凝定,目光阴冷,如同利刃,恨不得刺穿这个小贱人的心脏。 苏慕贵也对着苏陌颜冷笑,风光得意终有尽,现在轮到他占上风了。 这次,他会要她死得很难看! 被这两人锐利而仇恨的目光盯着,苏锦芳和钱姨娘心头都有些惴惴,只有苏陌颜淡然自若。 交易已经谈完,苏绍谦也没兴趣再在竹茂院待下去,带着苏陌颜等人离开,将空间留给了李倩敏母女和李清芬母子。 虽然说李倩敏言辞委婉,这也是件两边得利的事情,但就这样被逼着解除李清芬的禁足,苏绍谦还是有些气愤,转头看到苏陌颜沉思的神情,顿时又有些歉疚难堪:“陌颜,这件事……父亲对不起你,可是,父亲也没办法。”李清芬母子视陌颜如眼中钉,这次掌权肯定会百般针对陌颜。 “啊?”苏陌颜仿佛从沉思中惊醒,随即笑道:“父亲言重了,李小姐要入宫了,她亲自来说项,父亲又怎么能够拒绝呢?” 还是这个女儿乖巧懂事,凡事都为他着想!苏绍谦想着,心中越发歉疚了:“你放心,现在不同以前了,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虽然林公子去了青州,但陌颜还有南陵王世子的青眼,就凭这一点,他也不能怠慢了这个女儿。 “有父亲在,我当然不会担心,刚才是在想另外一件事。”苏陌颜微笑道。 苏绍谦好奇地问道:“什么事?” “之前我大哥曾经回府,我和二姐姐正好遇到,说了几句话,当时大哥说,别以为我现在风光得意,很快他就会回府,连夫人也会解除禁足。当时我还以为大哥说的是气话,没想到今天竟然真的应验了。”苏陌颜沉思着道,“李小姐入宫的恩旨是今天才到,没想到大哥之前就能未卜先知,倒好像李小姐入宫的事情并非巧合,而是大哥一手安排的呢!” 苏绍谦眸光一凝,脸色突然难看起来。 “不过应该不可能吧?如果大哥真的有能力安排这种事情,也应该先想着苏府的姐妹们才是。我虽然毁容了,可还有二姐姐呢!不过应该是我想太多了吧?亲妹妹入宫,总比表妹要更亲近,大哥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苏陌颜微笑着,看似在为苏慕贵辩解,却在不动声色地诱导着苏绍谦。 这倒也不算污蔑,李倩敏入宫这件事,八成和苏慕贵脱不了关系。 苏慕贵的神色更凝重了,心头气恼,若论容貌,李倩敏虽然是个美人,却也没有多么倾城绝色,别说毁容前的苏陌颜,就连苏锦芳也比不过,如果这件事真和苏慕贵有关的话,不想着自己的妹妹,却先紧着李倩敏,难道是要借李府来钳制他吗?这对母子果然和他不是一条心!如果真是这样,他们怎么可能为他的前程着想?只怕李倩敏越得宠,他反而越受压制。 尤其,看到苏陌颜的面纱,想到她的毁容正是李清芬一手办的好事,苏绍谦心头那股火就更加旺了。 若是陌颜没有毁容,现在指不定有怎样的滔天富贵呢! “或许是陌颜你想太多了吧?我还有些事情,先去书房了。”苏绍谦含糊带过,转身朝着书房走去,心中却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将这件事查清楚。 苏陌颜知道自己的挑拨离间成功了,微微一笑。 转过身来,迎上的却是钱姨娘母女苦着的两张脸:“三小姐,现在怎么办呀?夫人解除禁足,又重新掌权,还有李小姐在背后撑腰,比从前更加得势了!”以李清芬的心狠手辣,绝对不会放过她们的! “钱姨娘何必担心呢?如今是你和夫人共同掌权,如果你向夫人投诚,将手中权力奉上,想必夫人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记你一大功呢!”苏陌颜似笑非笑地道,如今府内形势转变,前途莫测,钱姨娘虽然以为服了她的毒药,苏锦芳却是个墙头草,难保不会变心。她可不想被人在背后捅一刀,还是先敲打敲打的好。 钱姨娘却坚定地道:“三小姐说笑了,夫人的为人我们还不清楚吗?她被禁足这许久,心中早就恨透了我们,心心念念只想着如何置我们于死地,我们怎么可能再投向她呢?” “姨娘说得没错,不管怎么样,我和三小姐是一条心的。”苏锦芳也忙道。 苏陌颜淡淡一笑,轻轻吁了口气,道:“别太担心,这不是坏事,是好事。”说着,便转身朝着松林堂走去。 好事?李清芬的外甥女要入宫,李清芬要复权,这怎么会是好事?钱姨娘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明所以。 苏陌颜慢慢地走着,眼眸中有光芒闪烁。 这当然是好事!现在苏绍谦和李清芬早就离心离德,即便现在因为李倩敏的入宫而暂时合作,也不过是看着李倩敏可能带来的利益上。不过,李倩敏入宫,未必就是好事。从前苏绍谦是户部侍郎,虽然依附隆兴长公主,但那毕竟是公主,不牵扯朝堂争斗,谁也不会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想法设法地找他的茬。 但现在不同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宫中原本最得宠的就是那天她所见的吴美人和张贵人,尤其是那位张贵人,是张贵妃的族女,等于是张贵妃的人。一个吴美人就够刺眼了,若再来个李倩敏,还是皇帝亲自看重,额外宣召入宫的,怎么可能不犯张贵妃的忌讳?李倩敏正得宠,张贵妃忌惮皇帝,不敢去动,自然就会把目标放在李府,以及苏府的身上,等着找他们的错。 而苏府,正好就有个天大的把柄…… 只要她将赵氏和李清芬的事情透漏一点点给张贵妃,想必她会很乐意去追查证据,借此打击李倩敏。 不过……苏陌颜脸色又垮了,想要往皇宫里传消息,好像只能去找那个死变态帮忙了……话说,李倩敏入宫,应该不会是那个死变态为了给她找麻烦而弄的杰作吧? 忽然间,苏陌颜深深觉得,她这个猜想未必就不靠谱,毕竟,要知道微服出巡的皇帝的行踪,还要能够了解皇帝的喜好,有把握让皇帝看中李倩敏,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唔——” 正在温泉山庄养病的萧夜华忽然一阵鼻痒痒,却强行忍住,因而神情有些奇怪。 “世子,您怎么了?”张伯担心地问道。 萧夜华面色苍白如纸,显然这次兵法让他元气耗损,身体虚弱,他却依然保持着谪仙般的笑意,姿态仙逸:“没事。张伯,京城最近有什么变故吗?” “最大的事情就是周府寿宴了,所有人都听到那黑人招供说是受李牧堂的指使,三皇子便上书,指控五皇子指使下属刺杀官员,罪无可恕。五皇子却说,那些人冒充的是什么冥域,冥域的少主冥焰又是三皇子的江湖朋友,偏偏将刺客全部灭口,又维护唯一一个活口逃命,事有蹊跷,说不定是三皇子栽赃嫁祸……两边都振振有词,吵得不可开交,黑衣人又全部身死,死无对证,这场争吵就愈演愈烈了。”张伯将搜集来的情报一一禀告。 萧夜华微微一笑:“这件事倒真有趣了,连我都有些弄不清楚,究竟是谁在幕后主使了。” 三皇子显然不像,五皇子被栽赃陷害的可能性也很大,至于那个冥焰—— “张伯,冥域是什么?冥焰又是谁?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张伯低下头去看汤药:“奴才也没听说过,不过,看三皇子和忠勤侯世子的神态,似乎认得那个冥焰。” “难不成这件事是那位冥焰的杰作?还是说,其他皇子里也有不安分?”萧夜华思索着,不过既然没有线索,他也没兴趣深究,“还有别的事情吗?” 张伯将汤药递过去:“倒还有一件事,听说皇上微服私访,钱袋被盗,幸好李中健之女李倩敏经过,为皇上解了围。皇上因此看上了这位李小姐,特意下旨宣召入宫。为了这事,张贵人和吴美人都发了好一通脾气。” 李中健……萧夜华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忽然笑道:“那不是苏绍谦的大舅子吗?” “对,就是他!” 萧夜华微笑道:“这倒是有趣了,小小的李府之女,居然能够巧遇微服的皇上皇上,还能让皇上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他唇角笑意加深,眸眼晶亮。李清芬的外甥女入了宫,李清芬必然得势,这下那个女儿在苏府只怕就有些艰难了。而李小姐这个靠山在皇宫,她鞭长莫及,这下不信她还不来求他!这可比什么周府寿宴,美人入宫有趣多了! “张伯,回南陵王府,立刻!马上!” 第010章 变态萧夜华 萧夜华的祖父萧南陵是先帝麾下第一勇将,为先帝建立大华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然而天妒英雄,萧南陵在平定的最后一役中为国牺牲,至死前最大的遗憾是不能亲眼看着大华建国。消息传回京城,先帝痛哭,当即追封其为大华唯一的异姓王,还将潜邸改为南陵王府,以示对萧南陵的宠信尊崇。 赵氏原本是世代门阀世家,居住的宅邸本就豪奢壮丽,加上如今南陵王世子萧夜华备受恩宠,德明帝几次下令翻修,如今飞檐拱角,雕梁画栋,在阳光下光华熠熠,连几位皇子的府邸都远远不如。 一辆黑顶青泥马车在南陵王府停下,从车内伸出一双纤细洁白的手,递上拜帖。 南陵王府护卫接过拜帖,看到上面的名字顿时一怔,急忙恭恭敬敬地将来人请入府内。那恭敬的模样,看在经过的百姓眼里,都不由得一阵好奇,暗自猜测这马车里的人究竟是谁,竟能够让南陵王府的护卫如此恭敬! 接到通报的南陵王府总管张伯急忙赶来,拱手道:“没想到苏三小姐会来,有失远迎。” “张总管太客气了,我这次来是有事想要求见世子,还请张总管通报一声。”苏陌颜温声道,面纱上面的眼睛温和有礼。 张伯躬身道:“世子在月华楼,苏三小姐请随我来。”难得有女子能够让世子看得入眼,这段时间,每次提到这位苏三小姐,世子的神情都与以往不同。虽然说不出来,但他隐约觉得,那时候的世子和平时有些不同。 月华楼南陵王府的中心,与南陵王府的豪奢壮丽不同,月华楼十分简洁,没有任何雕花刻纹,更没有丝毫染色涂金,墙壁雪白,屋顶的瓦片不知用什么材料做的,同样纯白如雪,整座楼仿佛用白玉雕刻而出,不见丝毫杂色,正如深夜月华,冰晶玉润。 就像萧夜华平日里的装束一般,白玉冠,白衣如雪,没有任何花纹和装饰,清高出尘。 “世子,苏三小姐求见。”张伯朝着楼内道。 萧夜华温润优雅的声音遥遥传了出来:“请她进来吧!” 苏陌颜正要入内,却被张伯拦住。苏陌颜回首,眼眸中满是疑惑,萧夜华不是让她进去吗? “苏三小姐,请到旁边的厢房沐浴更衣。”张伯恭恭敬敬地道。 苏陌颜一怔:“这是南陵王府待客的规矩吗?” “不是,是月华楼的规矩。苏三小姐想必也看到了,这月华楼通体白色,所以,要进这月华楼必须换白衣,首饰也只能佩戴白玉,世子不允许月华楼内有其他的颜色。您放心,厢房里早已经准备好了苏三小姐您换衣的衣服和首饰,一应齐全的。”张伯解释道。其实他也不明白世子为什么定下这样古怪的规矩,但既然世子吩咐了,他也只有遵从。 建了这么座白色的楼,要进去还带换白衣,佩戴白玉首饰,萧夜华这绝对是有病吧?苏陌颜暗自腹诽:“如果不换呢?” “不换,就不能进去。”张伯简单地道,干脆利落。 这什么怪毛病啊?苏陌颜无言,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变态就是变态,所有有一些变态的规矩也很正常。反正只是沐浴更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耸耸肩,转身进了旁边的厢房。 里面果然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香汤,撒着玫瑰花瓣,芬芳馥郁,旁边摆着一摞白色衣物,以及一套白玉首饰。 苏陌颜走过去翻看着,连面纱都有,显然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不过也不奇怪,李倩敏入宫又不是什么机密,萧夜华肯定能够得到消息,以他的腹黑狡诈,猜到她会来找他帮忙再正常不过了。 虽然世人都称萧夜华是谪仙,但苏陌颜清楚知道这人有多么无耻,处于对他人品的极度不信任,她关好了厢房的门窗,又仔细检查过,确定没有问题了这才沐浴,随后换上旁边的白色裙衫,取过白玉簪随便挽了个发髻,戴上白色面纱。 张伯已经离开,苏陌颜径自踏入月华楼。 进了屋内,苏陌颜才充分理解张伯那句“月华楼通体白色”的真正含义,外面墙壁屋顶白不算什么,屋内白才是真正的白,墙壁就算了,就连桌椅,八宝阁、古玩,乃至帷幔全部都是白色,当真没有一丁点的杂色,使得整个房间如冰屋雪洞一般。更奇怪的是,这间屋子里到处都是镜子,打磨得十分光滑,精致绝伦,价值不菲。 萧夜华一身白衣,背对着她,面对着空白一片的墙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没有束冠,墨发倾泻而下,散在白色的衣衫上,黑亮醒目,是这单调的屋内唯一的颜色。 听到她进来的脚步声,萧夜华回头。不知道是因为病发的缘故,还是因为这满屋子的白色所映衬,他的面色微微有些苍白,与散落的黑发相映,黑白分明,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但很快的,萧夜华悠然一笑,化身谪仙,刚才那股怪异感顿时消散殆尽:“来了?”打量着苏陌颜,眼眸中闪过一抹诧异:“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穿白色,很好看。” 平时见她,衣饰大多是蓝色,青色,显得沉静神秘,但这一身雪衣,却让她显得高华出众,凛若冰霜。 不过……萧夜华微微眯眼,隐约觉得有些异样,却又一时说不出来。 苏陌颜没好气地道:“再好的衣饰穿在我身上也白搭,一摘下面纱就全毁了。”她唯一一次穿白色就是假扮赵天一的时候,萧夜华这个变态不至于就凭这一身白衣就认出来吧?想着,她立刻转开话题:“你这间屋子……怎么回事?”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会建造一座这么白的楼,怎么想都觉得怪异。 “这是一个秘密,如果你能够猜出来,那么就离解开我这个谜题不远了。”萧夜华微微一笑,却并不回答。 这男人到底是有多爱猜谜啊?苏陌颜忍不住吐槽,目光掠过那些琳琅满目的镜子,却没有询问,想必这也是个秘密,而且这个变态绝对不会告诉她。“张伯说,要进你这间房,必须要换白衣,配饰也只能白玉,我就不信,所有人都会遵守你这个规矩?难道说皇上来了,也要照你的吩咐换白衣?你还能命令皇上吗?” “不能。”萧夜华浅浅笑着,“三年前,皇上驾临此地,就是身着龙袍。” 苏陌颜忍不住问道:“然后呢?”她才不相信,这个变态定出这样的规矩,会因为对方是皇帝而忍气吞声。 “然后,当晚月华楼失火,烧成了一片狼藉。”萧夜华微笑着,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苏陌颜挑眉:“你放的火?” “我说了,是失火。”萧夜华纠正道,神色唏嘘,似乎不胜惋惜,“而且,失火的原因是皇上不小心碰到了蜡烛,烧到了角落里的帷幔,又没能及时发现,才会酿成大火。后来,钦天监特意来看过风水,认为此地风水特异,必须以全然的白色才能镇压。皇上深深后悔没有听从我的劝告,引发这场大火,深感愧疚,所以命户部为我重建月华楼,之后亲口下了圣谕,从此便再也没有人敢违背这个规定了。” “……”这个变态! 苏陌颜神情怪异,连皇帝都干设计,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你为什么这么做?总不会仅仅因为你喜欢白色吧?” “我说了,这是个秘密。”萧夜华浅浅笑着,温和清淡,琉璃般清透的眼眸凝视着苏陌颜,忽然间修眉微微扬起,带着一点点诱惑的意味,“如果你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他故意拖长了话尾,眼睛里光华闪烁。 那神情温和无害,在看在苏陌颜的眼里,怎么看怎么像一只想要诱拐小白兔的大狐狸。 “我不想知道。”苏陌颜断然拒绝。 萧夜华扬起的眉又跌落下来,随即释然。算了,他早料到了,这个女人不但聪明,而且对他警惕心十足,如果不是他用尽手段,逼得她不得不来找她,她绝对有多远躲多远,半句话都不会搭理他……想到这里,萧夜华笑容微微僵硬了下,眼眸微黯,随即又恢复自然,言笑晏晏:“随便坐,不用拘束。” 苏陌颜怀疑地看了眼周围的椅子:“这些东西也是御赐的?不会我一坐就坏掉了吧?” “……你猜?”萧夜华笑容很温和。 苏陌颜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不再说话,乖乖地坐下。 “喝茶吗?” 苏陌颜很想说不喝,但看到萧夜华的笑容,立刻识趣地改口:“谢谢。” 萧夜华取过旁边的白玉茶具,倒了杯水,递了过去,随后自己也取了一杯,轻啜一口,转向苏陌颜到:“你应该是为了李倩敏入宫的事情来找我的吧?想让我做什么?” “你说,只要我能说对关于你的事情,不管我求你做什么事情,你都会答应?”苏陌颜想起他之前说的话,忽然来了兴趣,如果她提出要求,让萧夜华色诱李倩敏,或者让萧夜华男扮女装,不知道他会不会做? 第011章 萧夜华看了眼眼眸灼灼的苏陌颜,又轻啜一口茶,点头道:“嗯。” “什么事情都可以?”苏陌颜再次确定道,眸光一闪。如果能够要求他做任何事情的话,那她是不是能够借此摆脱萧夜华,而不必担心再被他谋算? 毕竟,这个看似温和,实则冷酷的男人太变态了,和他面对面的每一刻,她都要绷紧神经,免得不小心落入他的圈套。再这么下去,她绝对会折寿十年! 萧夜华拿杯子的手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笑,看起来温和异常:“嗯,你想要我做什么事?” 他很清楚,苏陌颜显然不怎么喜欢他,甚至可以说避之不及。如果不是他耍手段,而苏陌颜又顾忌那个叫染画的丫鬟,和苏府的那位赵氏的话,她才不会被他威胁,遇到事情肯来找他。不过现在看起来,这女人显然并不安分,还想着逃离他……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要你娶凌华公主,这种事情你也会答应吗?”苏陌颜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虽然她被逼不得不找萧夜华帮忙,但是也不甘心就这么被他钳制,总要一点一点试探他的底线。 萧夜华含笑看了她一眼:“会。” “真的?”苏陌颜心头一喜,原本以为这种事情他肯定会拒绝,没想到他居然会答应。 如果连这种事情他都能答应,那其他的事情就更加有希望了。 “那如果我说——” 这次她话还没有说话,却被萧夜华打断:“会,当然会,我萧夜华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要你开口让我娶凌华公主,我就立刻入宫请旨。不过——” 他看向苏陌颜的眼眸变得幽深起来,笑容反而更浓,神情也看起来更加温和,一副含情脉脉的神情,但从那浅色的唇里吐出的话语却令人十分惊悚:“我不喜欢凌华你是知道的,而且我天性不喜欢被人逼迫,碍于承诺,我会娶她。不过这样一来,我的承诺就完成了,为了不让讨厌的人在眼前碍眼,我只好不动声色地弄死她。再然后,苏三小姐,你不如猜猜,接下来,我会怎么对付那个让我这么做的人?” 如果说他会被自己的承诺困住,作茧自缚,那才是笑话! “你可以不答应的。”苏陌颜瞠目。 萧夜华微笑道:“说到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这是我的原则。倒是苏三小姐你,可以选择不让我做这件事。” “……”苏陌颜顿时成了霜打的茄子,默默地低头喝水,放弃了之前不明智的想法。 明明就是他一手监制的月华楼,只因为皇帝没听他的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入内,他就敢放火烧了整栋楼,还嫁祸到皇帝身上,这样无所顾忌,肆意妄为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她一点也不怀疑,这变态说到做到。 有时候,她真的不明白,这个变态为什么会盯上她?他究竟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曾经想过,能否通过他之前的承诺,从他嘴里套出话来,但现在看来,这个变态是绝对的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人,唯我独尊,不允许任何人违逆。就算有猜谜游戏在前,你也得顺着他的毛捋,让这位大爷高兴了,满意了,他完全不介意帮你杀人放火;可要是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就算你靠承诺逼得他去做了,最后倒霉的还是你自己。 反正他的要求也不算过分,不过是猜谜而已,多费点脑子,她还是认命吧! 苏陌颜默默地想着,叹了口气。 萧夜华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到他刚才是在威胁别人,笑容悠悠:“难道,苏三小姐这次来,就是为了让我入宫请旨娶凌华公主吗?苏三小姐对我的婚事如此关注,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既然苏三小姐盛情难却,我拒之不恭,那我此刻就入宫请旨。大概一个月后苏三小姐就可以来参加我的婚礼,一个月零一天后参加南陵王妃的葬礼,再然后嘛……” 他笑吟吟地看着苏陌颜,不说话,威胁之意却是昭然若揭。 “没有的事,我只是开个玩笑,玩个玩笑。”苏陌颜苦着脸道,再然后,她大概就得准备自己的葬礼了。 萧夜华眸光幽然,流转间波光潋滟,熏人欲醉。但眼眸深处却似乎藏着一个漩涡,几乎能够将人的魂魄吸入:“原来是开玩笑啊……不过,这玩笑不怎么好笑,我觉得另外一个玩笑比较有意思。比如说,苏三小姐可以让我自戕,我碍于承诺,必须说到做到,只要我死了,万事皆休,苏三小姐也可以放心。你觉得如何?” “世子真会开玩笑。”苏陌颜只能干笑,她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萧夜华悠悠然笑着:“只要苏三小姐说,我必然做到。” 温和清雅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遗世独立的谪仙,可看在苏陌颜眼里,怎么看怎么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魔。 “我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呢?世子对我几次三番相助,我感激来还来不及呢!有世子这么一个靠山在,我也不用担心别人害我,怎么会让世子自戕呢?那不是自毁长城吗?我又不傻!”刚才的话说不定已经得罪了这个变态,必须得补救!苏陌颜脸上堆砌热络得近乎谄媚的笑容,“哎呀,世子的茶水没了。您说了这么多话,一定口渴了,没有茶水怎么行呢?我来给您倒茶!” 说着,殷勤地上前,从白玉壶中到处一杯茶,很狗腿地送到萧夜华跟前:“世子请用茶。” 明知道她脸上的笑容都是假装的,萧夜华却还是微微一笑,自她手中取过茶盅,修长洁白的手指几乎和白玉茶盅混为一色,交相辉映下,泛着淡淡的象牙白光泽,宛如上好的玉石。 “说吧,要让我做什么?”萧夜华轻啜了口茶水,开口道。 终于不再说刚才的话题,苏陌颜松了口气,道:“也没什么难的,只是想请世子入宫和张贵妃娘娘或者三皇子聊聊天,随便说些事情,比如苏府三位小姐的名字,再比如,我姨娘的年龄,以及李清芬对我姨娘的忌惮等等。”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还不懂,但现在她却明白,苏府三位小姐,只有她的名字和别人不同,这种事情没有注意到就算了,有心人一旦注意到,再往深处想想,就会发现端倪,想必张贵妃娘娘和三皇子都会是这样的有心人。 萧夜华眼眸中闪过一抹讶异:“就只是这样?” 李倩敏入宫,李清芬有了靠山,以苏绍谦的薄凉功利,苏陌颜好不容易在苏府建立的优势恐怕会荡然无存。这件事的根本既然在入宫的李倩敏身上,他还以为苏陌颜会让他设计让李倩敏失宠,或者干脆除掉李倩敏。没想到她让他做的竟然是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只是传几句话而已。 “这样就够了。”苏陌颜点点头。 萧夜华眼眸中的颜色似乎有些深邃:“你可以直接让我帮忙,为赵氏夺回正室之位的,这不算什么大事。” “哪能那么麻烦世子呢,我心里多不安啊!”苏陌颜微笑道,毫不意外他会知道苏府的事情,以这个变态的精明和缜密,恐怕早就把苏府的事情查清楚了。 萧夜华审视着她的眼睛,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一丝警惕,感觉有些无奈。 借助马车事件的契机,他给她两个选择,要么她找他帮忙,共同对付她的敌人;要么他就专心对付她。毕竟他的要求不过是让苏陌颜说对关于他的事情,像一个猜谜游戏,这个要求不算过分,面对这样的选择,谁都会选择前者,毕竟耗费了那么多精力和他猜谜,不充分利用就太浪费了。这其实也是他的算计之一,希望她遇到事情就来找他帮忙,长此以往,能够慢慢地依赖他,养成习惯,遇到麻烦第一个念头就是找他帮忙。 可是,她倒是警惕得很,只求他一些小事,明显就是在敷衍他嘛…… 不过,算了,若是逼得太紧,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引起反弹,还是徐徐图之吧!萧夜华微微一笑,道:“好,我待会儿就入宫。” “多谢世子。”苏陌颜福身道,“关于世子的事情——” “不着急,以后一起结账吧!我相信苏三小姐的为人。”萧夜华温和地笑道,开始怀柔。 废话,她敢赖账吗?苏陌颜暗自腹诽,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反正以后顺着这位大爷就是,于是“很受感动”地道:“世子对我如此信任,实在令我感动莫名。” 萧夜华也懒得拆穿她,只看了她一眼,便没再说话。 “既然世子要入宫,那我不打扰,先告辞了。”想到能够离开,苏陌颜松了一大口气,正要离开,忽然看到自己一身白,忙道,“关于这身衣饰,我去厢房,换回原来的衣饰,就送还给世子。” “不用了,你穿着吧!”萧夜华不在意地挥挥手。 变态的东西,她怎么敢穿?苏陌颜暗自腹诽,笑道:“这怎么好意思——” “这是女子的衣饰,你送回来干嘛?难道我穿吗?”萧夜华打断她的话,琉璃般清透的眼眸凝视着她,慢条斯理地道,“或者,我可以派人送到苏府,托苏大人转交给苏三小姐。我相信,他会很乐意接受,苏三小姐你说呢?” 苏陌颜莫名地打个寒颤,难道说这位大爷之前大张旗鼓地送十娇妆和十段锦,就是为了告诉她,以后他送的东西最好乖乖接受,否则十段锦和十娇妆就是前车之鉴吗?同时暗骂自己不记教训,都已经决定要顺着这位大爷了,怎么还在这种小事上计较?急忙道:“不用这么麻烦,那陌颜就再次谢过世子。” 目送苏陌颜的身影离去,萧夜华摇了摇头,连送点东西都要威逼利诱,真失败啊…… 不过没事,慢慢来,他最不缺的就是耐性。 “张伯,备车,我要入宫!” 皇后体弱多病,无法打理宫务,德明帝便下令由张贵妃掌印,受宠,掌权,加上儿子赵铭熙也争气,张贵妃可以说是后宫女子羡慕的对象。然而,此刻在她所住的凤藻宫里,却是一片低压,进进出出的人不敢透一丝大气,害怕惊扰正在发怒的主子,引来杀身之祸。 “已经第六天了,简直岂有此理!” 张贵妃愤怒地走来走去,向自己的儿子赵铭熙抱怨道:“铭儿你来评评这个道理,从那个李倩敏入宫到现在,整整六天,皇上就留宿了整整六天,连我当初也没有这样的荣宠,那个女人凭什么?若是她真的天仙绝色,或者背景雄厚我也就认了,偏偏不过是中上姿色,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这样迷惑皇上!” “娘娘息怒,不过是李美人刚入宫,皇上新鲜而已。”旁边张贵人劝解道。 这番话非但没有劝慰张贵妃,反而让她把怒气撒在了张贵人头上:“我算是年老色衰,留不住皇上也就算了,你正年轻貌美,怎么也留不住皇上?先前有个吴美人,现在来个李美人,真白费了你的美貌!” 张贵人低着头,不敢回话。 赵铭熙有些看不下去,劝道:“母妃息怒,父皇是皇上,他一时兴起,想起谁是谁,这种事情谁能控制?张贵人是你的族妹,一向对你忠心耿耿,你何必拿她撒气?已经有个李美人进来,这时候如果还内斗,那不是让别人看笑话吗?李美人就算了,不过是刚进宫,母妃可别忘了淑妃!还是先喝口茶,消消气再说。”说着,以目光示意张贵人去倒茶。 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父皇会对一个姿色中上的李美人如此宠爱,连吴美人和张贵人都抛到一边去了。 张贵人感激地看了眼三皇子,起身去倒茶。 到底是自己亲儿子,赵铭熙的话,张贵妃自然听得入耳:“还是铭儿你看得透!是母妃太急躁了些。”说着,接过旁边张贵人的茶,缓了缓神色道,“我这几天肝火旺,刚才说的话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听说你这几天身体不适,有没有看过太医?如果真的不好,也不用过来伺候我,先养好自己身体再说。” “谢贵妃娘娘记挂,不是什么大事,没敢惊动太医。”张贵人柔婉地道。 张贵妃摇摇头,道:“女子身体娇贵,你就别遮掩了,回宫去吧!我转头就命人宣太医过去。” 张贵人行礼谢恩,退了下去。 就在这时,有宫女进来禀告:“贵妃娘娘,南陵王世子求见。” “快请!”张贵妃忙道,见萧夜华一袭白衣,飘然入内,嗔道,“听说阿夜你又发病,怎么不在温泉山庄养着,这么快就回京了?还入宫来看本宫,太不顾惜身体了。”萧夜华天人之姿,人又温和有礼,说话行事处处妥帖,加上又备受德明帝宠爱,宫里没人不喜欢他,张贵妃也不例外。 “听说贵妃娘娘这段时间身体有些不适,所以特意来探望娘娘。”萧夜华笑语温然,取出一个锦盒,道,“这里面是一朵天山雪莲,两支千年人参,特意带来给娘娘补身,就算是为了铭熙,娘娘也该保重身体才是。” 千年人参就算了,天山雪莲却是滋阴养颜的圣品,张贵妃久寻不得,如今骤然得了,自然欢喜无限:“阿夜你费心了。” 赵铭熙无奈地道:“刚才母妃对着我发了半天的脾气,倒是阿夜你一来,母妃就笑逐颜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阿夜你才是母妃的儿子呢!” “正因为铭熙你是娘娘的儿子,最亲近的人,娘娘才会对着你发脾气。可惜我生母早逝,我想求人对我发火还求不来呢!”萧夜华笑道。 张贵妃瞪了赵铭熙一眼,道:“都是你,又勾起阿夜的伤心事了。” “无妨,虽然我生母早逝,但这些年承蒙太后娘娘和宫里诸位娘娘照料,我并不觉得伤心。”萧夜华笑道,看着张贵妃的神色,道,“听说皇上宣召了一位李美人入宫,娘娘该不会是为这事生气吧?” 张贵妃叹道:“我就不瞒阿夜你了,这女子刚入宫,皇上便夜夜宿在她那里,我着实为皇上的身体担心。” “娘娘对皇上的关爱之心,众所周知,也难怪会担心。”萧夜华也不揭穿,若有所思地道,“听说这位李美人之名名叫李中健,难不成是苏三小姐的表姐妹?若真是如此……”说着,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唏嘘感叹。 赵铭熙忍不住问道:“听说苏三小姐是阿夜你的红颜知己,这位李美人又和苏三小姐是表姐妹,阿夜你不会是帮李美人来求情的吧?” “铭熙说笑了,那位李美人是苏三小姐嫡母李氏的外甥女,不过听说李氏和苏三小姐并不和睦,如今李美人入宫,我还担心苏三小姐在苏府的处境呢!”萧夜华怅然叹道,“说起来我真不明白,苏三小姐温文纯孝,连皇上都大加赞赏,对李氏的女儿苏锦玉更是关爱有加,众所周知,怎么李氏和那位苏大小姐就是容不下苏三小姐呢?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第012章 折磨,挑衅 苏陌颜以乡君封号为苏锦玉求情,苏锦玉却在周府寿宴指使卢庆德污蔑陷害苏陌颜。这件事已经是众所周知,赵铭熙和张贵妃也不例外,也知道萧夜华温和善良,只当他为苏陌颜抱不平,便也没有多想。 “身为嫡母,该当对子女一视同仁,何况苏三小姐是女儿家,更不该这样针对,确实有失大家风范。”张贵妃道,也觉得这个李氏太不懂事。 庶女,又不是庶子,根本就碍不到嫡母什么,最多就是多陪一副嫁妆,若是真嫁得好了,反而能够成为家族的助力。因此,大户人家的正室对庶子或许采用棒杀或者捧杀的方式,严加警惕,对庶女却多半会容忍些。纵然有嫡女欺压庶女的事情,也不至于像苏锦玉那样,公然栽赃陷害,往自己妹妹身上泼脏水,就好像在忌惮苏陌颜似的,真是贻笑大方。 忽然间,张贵妃心头闪过一丝模糊的念头……忌惮…… 苏锦玉一个嫡女,有必要忌惮苏陌颜一个庶女吗?何况这个庶女还是毁了容的! “提到这位苏三小姐,本宫隐约记得,她是叫苏陌颜,苏大小姐却是叫苏锦玉,听说苏府还有一位二小姐,叫什么……”张贵妃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对了,叫苏锦芳。”这还得益于之前京城的谣言,说苏二小姐苏锦芳与苏三小姐姐妹相残,甚至毁了她的容貌,这才让张贵妃有点印象。 萧夜华点点头道:“娘娘好记性,是叫苏锦芳没错。” “这苏府女孩的名字倒是有趣了。”之前没注意倒也算了,张贵妃一念既起,越想越觉得奇怪,“听说苏大小姐是嫡女,怎么名字和二小姐名字里都有一个锦字?反倒是苏三小姐名字和她们不同?” 赵铭熙也点点头:“母妃这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 “这苏府还真是有趣啊,阿夜你可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张贵妃问道,想要旁敲侧击出些许消息,毕竟,这苏府的嫡母便是李美人的亲姑姑,若是这其中有什么蹊跷,那就有好戏看了。 萧夜华微笑着,神情里满是赞叹和崇敬:“娘娘不愧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果然心细如尘,一下子就察觉到其中的异样。可叹我和苏三小姐知己相交这许久,竟然一点都没注意到苏府小姐的名字特别,说来真是惭愧。”本来他还想自己点明,没想到张贵妃反而先想到了,他索性装作全无所觉,趁机捧了捧张贵妃。 他能够和宫中诸人关系良好,这种必要时候装傻,一脸崇敬的表情功劳不小。 “你们是男子,要做大事的,这种小事上自然不如女子心细。”萧夜华的神情实在太诚恳逼真,张贵妃丝毫也没有察觉到异样,被他这番赞叹捧得满心欢喜。 不过,既然萧夜华没有注意到苏府姐妹名字的特殊,显然更不会知道其中的内情。 张贵妃不愿就此死心,又问道:“阿夜,你与苏三小姐熟识,应该见过她的生母吧?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够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本宫倒有些好奇了。”说不定能从苏陌颜的生母这里找到什么线索。 “听说是小康之家的女儿,父亲是位教书先生,倒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在苏府也不得宠。”萧夜华漫不经心地道,忽然神情一动,“倒是有一点。这位苏三小姐是苏府最小的小姐,才十五岁,我还以为她生母赵氏定然比李氏年轻,毕竟李氏所生的长子都已经二十一岁了,差着整整六岁呢。谁知道,后来我才发现,赵氏竟然比李氏还要大一岁。当时我还吃了一惊呢。” 这番话里充满了误导的意味,因为赵氏并非在进苏府后立刻就有了苏陌颜。 但张贵妃都不熟悉苏府的事情,只听萧夜华说,自然以为她是进府后立刻就有了苏陌颜,心中越发怀疑起来。但她也担心再追问下去,会被萧夜华察觉到异常。毕竟,这位南陵王世子毕竟是皇上的宠臣,若是让皇上知道她在暗地里追查苏府,想要对付李美人,必然会震怒。 因此,张贵妃没有再详加追问,反而淡淡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苏大人看中了。” “可不是吗?毕竟苏府是以商起家,底蕴薄,难免有贻笑大方的地方,也不足为奇。”萧夜华知道她心中已经存疑,微微一笑,不再继续挑拨,反而为苏府解释。 但人心就是这样,心头一旦有了怀疑,越是解释反而越无法释怀。 张贵妃满心的想法,恨不得立刻派人去查,但碍于萧夜华在场,却不得不掩饰一二,又找了些话题闲聊。 萧夜华已经不动声色地将赵氏和李氏的信息告知张贵妃,勾起了她的怀疑,目的已经达到,便也没多留,说了会儿便要骑射告辞,忽然面色一白,神色痛楚,捂着胸口的手紧紧抓着衣裳,青筋暴起,显然是再次发病了。 “阿夜,你还好吧?”张贵妃吓了一跳,急忙询问。 这位南陵王世子是皇上的宠臣,若是在她这里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皇上会迁怒到她身上来。 赵铭熙神色也颇为焦虑:“阿夜,怎么回事啊?不是刚刚病发过,才从温泉山庄回到内城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又发病了?”德明帝宠爱萧夜华,自从他十三岁回京后,便常常宣召他入宫小住。因此赵铭熙与萧夜华也颇为相熟,对这位温文尔雅,时时含笑,人人称颂的南陵王世子颇有好感,尤其,见过萧夜华病发时的痛苦模样,更是颇为同情。 “没事……”尽管面色苍白,萧夜华还是微笑着道,强自忍耐着病痛,心中也有些疑虑。 刚刚才病发过四五天,怎么这么快又病发?自从十三岁回京后,还是第一次,接连两次病发时间挨得这么近。难道说他的病又严重了吗? “阿夜,你的病情是不是变严重了?”赵铭熙显然和他的想法相同,关切地道,“太医们都拿你的病没办法,当年救你的神医又已经过世,若是病情当真加重,那要如何是好?” 萧夜华微微一笑:“生死有命,这种事情谁能够勉强?” “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说这样丧气的话?”张贵妃嗔道,“对了,听说京城来了位神医,叫赵天一,治好了忠勤侯的不治之症,还将药方捐献给朝廷,医德双馨,说不定能够治好阿夜的痼疾?”但很快的,她就想起这位赵大夫和萧夜华之间的“情缘”,有些犹豫地道,“阿夜,毕竟看病重要,想必那位赵大夫会用心为你诊治的。” “多谢娘娘的好意,还是……算了吧!”萧夜华如何听不出她话语中的含意,嘴角微抽。 看来,赵天一在忠勤侯府门前的表白已经传开了,连宫里的张贵妃都得到了消息。为了避嫌,他暂时还是绕着那个赵天一走吧! 看到萧夜华微僵的表情,赵铭熙实在心生同情,被女子爱慕就算了,阿夜居然会被男子爱慕?而且这男子还不以断袖为耻,犯以断袖为荣,当众告白,被阿夜拒绝了还不死心。偏偏阿夜是个温润君子,而这位赵公子说起来也算一片痴情,竟然软不得硬不得,只能避着走。偏偏阿夜有痼疾,这位赵大夫又是个神医,好像避都避不开,阿夜真是可怜…… 见张贵妃还要再劝,赵铭熙唯恐她会直接下旨宣召赵天一,让阿夜尴尬,开口道:“那位赵大夫如今并不在京城,听他的随侍说,赵大夫外出去采集草药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这本宫也听说了,不过,据说他的天一药铺就要开张了,开张之日,那位赵大夫总要出现吧?”张贵妃不死心,萧夜华在德明帝心中地位甚高,如果她能够推举赵天一治好他的痼疾,也算立下一功,同时也卖了萧夜华一个人情。 萧夜华没说话,只是看着赵铭熙。 赵铭熙被他看得不忍,开口解围道:“这样好了,等到天一药铺开张的时候,我带着阿夜去找赵大夫,这件事就不用母妃操心了。阿夜病发,还是赶快回府服药休养吧!” “那我告辞了。”萧夜华顺势道。 等到萧夜华离开后,张贵妃顿时不复方才关切的神色,眼眸变得锐利起来:“铭熙,立刻派人去查苏府的事情。” “母妃的意思是——”赵铭熙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张贵妃眸光深沉:“苏锦玉名字和苏锦芳相同,苏陌颜却独独与两个姐姐不同,李氏身为嫡母,居然也能够容忍这种事情,肯定有问题。而且,南陵王世子刚才也说了,赵氏并非苏府的丫鬟,而是小康人家出身,正常情况下,这样人家的女儿应该早早就定下了婚事,怎么可能大龄还尚未出嫁?这赵氏说不定入苏府比李氏还早。他父亲好歹也是秀才,有功名在身,怎么可能让女儿给别人做妾?这中间肯定大有问题。” “母妃的意思是,这赵氏才是苏府的正室?”赵铭熙吃了一惊。 张贵妃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苏府的种种异常,也就难怪李氏和苏锦玉如此忌惮苏陌颜了。” “的确,说起来我也去过苏府一趟,当时我就觉得奇怪,苏锦玉是嫡女,但行为孟浪失常,实在没有大家风范。反倒是那位苏三小姐,沉稳有度,不卑不亢,让人另眼相看。若她是嫡女,苏锦玉是庶女,倒也说得通。”赵铭熙回想着那次苏府的经历,点头道。 有了儿子的认同,张贵妃信心更足:“若真是如此,那就有李美人好看的了!” 若是赵氏才是原配,那李氏就是以庶压嫡,这种事情越是大户人家越忌讳,更不要说皇宫这种地方。而李美人正是李清芬的外甥女,同姓李,李氏做出这种事情,宫里的其他妃嫔,尤其是皇后淑妃等人怎么可能不引以为戒,警惕李美人学她姑姑?到时候,这个李美人就是宫中众矢之的! “要查清楚这件事,就必须到苏绍谦和赵氏的老家去,那里一定有知情的人。”张贵妃分析道,“铭熙,你可知道苏绍谦的老家在哪里?” 赵铭熙思索着道:“好像是在青州。对了,鸿渐表弟不就在青州整顿吏治吗?有他帮忙,一定能够查清楚真相!” “青州……” 张贵妃抬起头,目光投向门外湛蓝的蓝天,这次青州之行,可千万别让她失望才好! *** “小姐,夫人派人来传话,说请小姐到竹茂院用早膳。”紫藤斋内,染画掀帘进来,脸上满是疑惑。 李清芬请她去用膳?苏陌颜眉头微凝:“是单请了我,还是也请了二姐姐?” “听说是您和二小姐都请了,还有府里的几位姨娘。”染画早就打听清楚,这时候一一道来,“夫人的说法是,她病了这么久,病期寂寞,十分想念众人。好不容易痊愈了,就想和大家都聚聚,说让务必都到。小姐,我看夫人肯定不怀好意,咱们还是别去了。”谁不知道夫人恨透了小姐,只怕连看小姐的眼神里都带着毒,怎么可能好心请小姐去用膳? 苏陌颜摇摇头,对镜插好了最后一支发簪:“既然各位小姐姨娘都请了,单我不去,不是显得我骄横霸道吗?”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情,她才不会做。既然李清芬敢请她,她就敢去。 她倒要看看,李清芬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寂静许久的竹茂院终于又热闹起来,奴仆来来往往地送菜,苏府小姐、姨娘齐聚一堂,都在猜测李清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要知道,从前李清芬得势的时候,从来不许姨娘踏足竹茂院,免得给她们机会遇到苏绍谦。谁知道这次解除禁足后,居然一反常态,这是想要向众人示好呢,还是另有居心? 不大一会儿,连上朝回来的苏绍谦也来了,见众人都在这里,也觉得奇怪。 “老爷,我好久没有和众位姐妹们聚聚了,今日特意请她们来竹茂院用膳。”李清芬笑着解释道,拉着苏绍谦和苏锦芳、苏陌颜入席,同时还另外开了一桌给众位姨娘,饭菜十分精美丰盛,香味四溢,令人不禁垂涎三尺。 苏绍谦也摸不透她的想法,难道这李清芬禁足一段时间,真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夫人,钱姨娘,众位管事和管事妈妈已经在外间等候,请夫人和钱姨娘处理府务。”妙言忽然在这时候进来,禀告道。 李清芬不以为意地道:“我今天要和老爷、小姐,以及众位姐妹好好相聚,让他们在外间等着吧!” 妙言出去传话,李清芬向众人道:“大家不用管别的,好好用膳就是。”说着,目光转向角落里的赵姨娘,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她的贴身丫鬟妙茗会意,走上前去,将一双筷子递给了赵氏,道:“赵姨娘,夫人让你过去服侍她用膳呢!” 赵氏神情一僵,看向李清芬的眸光带了三分怒气。 苏绍谦眉头一皱,道:“有妙茗在,让妙茗服侍你就是了。” “老爷,妾室服侍正室用膳,天经地义,我让赵姨娘来做,是器重她,给她体面。”李清芬慢条斯理地道,“我毕竟是苏府夫人,是正室,难道还不能让一个妾室服侍吗?要是传出去,只怕别人要说老爷宠妾灭妻了,没有大户人家的规矩。”该死的赵瑶兰,这么老了居然还勾引苏绍谦,妄图夺回正室之位,简直是妄想! 苏绍谦明知道李清芬的居心,但她所说合情合理,一时间无法辩驳。 “夫人,不如让婢妾来服侍你吧?”钱姨娘见状,急忙打圆场道。李清芬话虽没错,但她和赵瑶兰究竟谁是原配,彼此心知肚明。她当着一众管事的面这样做,分明就是要折辱赵姨娘和三小姐! 李清芬冷笑一声道:“谁和你说话了?我让赵瑶兰来服侍,你叫赵瑶兰吗?”看向苏陌颜的眼神全是挑衅。 她已经听苏慕贵说了,苏陌颜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知道她才是嫡女,赵瑶兰才是原配。所以,苏陌颜这贱人故意设计她,设计玉儿,就是想要夺回赵瑶兰的正室之位。但现在她就要告诉她们,她李清芬才是苏府的当家主母!她们再不甘心,再痴心妄想,再用尽手段,也无法动摇这一点。 以为苏陌颜勾引了几位贵人,以为赵瑶兰勾引了苏绍谦,就能扭转一切?妄想! 李清芬转向苏绍谦:“老爷,赵姨娘毕竟是妾室,我难道不能让她服侍我用膳吗?”当年的事情彼此再心知肚明,但她笃定苏绍谦不会当众揭穿,毕竟这牵扯到隆兴长公主府的颜面,而且她的外甥女现在还是宫里的娘娘。 “……能!”苏绍谦权衡利弊后,不得已退让,看向赵姨娘的眼神带着歉意。 苏陌颜正要起身,却被身后的赵姨娘拦住。 “既然这样,我服侍夫人就是。”赵氏忍气吞声地道,毕竟在苏府,名义上的确是李清芬是夫人,她只是个姨娘。如果陌颜为了这事和李清芬争吵,别人只会说陌颜仗势欺人,欺压夫人。就算说出当年的事情也没有用,因为苏绍谦绝对不会承认。既然这样,她又何必让陌颜为她招惹事端? 看着赵氏屈辱隐忍的眼神,李清芬心中大为畅快。 不过,她可没有这么容易放过赵氏,不断地挑剔:“赵姨娘,我不吃葱蒜的,你家的这块肉上有蒜末,我怎么吃啊?” “我身体虚弱,不适合吃海鲜,你是想要腻死我吗?” “汤太烫了,你就这么盛给我,是想烫死我吗?” …… 李清芬摆明了故意挑衅,处处挑剔,最后更是假装失手,将一碗滚烫的汤泼向赵姨娘。 幸好钱姨娘早见势不妙,挡在身前,那碗汤全泼在了她的手臂上。如今已经是初夏,暑气渐起,众人的衣衫都很轻薄,而那碗汤又滚烫滚烫,钱姨娘的手臂很快便红肿了一大片,有的地方已经冒出了细小的水泡。 “姨娘!”苏锦芳失声惊呼,上前捧起钱姨娘的手臂,眼里全是眼泪。 苏绍谦忍耐不住,拍案而起道:“李清芬,你到底想怎么样?” “是赵姨娘盛的汤太烫了,我没拿稳,这才会砸了汤碗。”李清芬漫不经心地道,转而呵斥赵姨娘道,“你是怎么服侍人的?一点眼色都没有!今天是我倒也算了,改天服侍老爷的时候也这么冒冒失失,若是烫伤了老爷,你担当得起吗?” 钱姨娘疼得额头上全是冷汗:“夫人,赵姐姐平时都在寒梅院,不知道您的喜好,让我来服侍您吧!” “你手臂烫伤了,还怎么服侍我?还是让赵姨娘来吧!她不会,我就慢慢调教她,直到她会为止,这是我身为正室的责任,责无旁贷。赵姨娘,继续吧!”没有泼到赵姨娘,李清芬心中很是不甘,但却也正好以此为理由,继续折磨赵姨娘。这次,她要利用她是正室的优势,好好地调教调教赵姨娘,让她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还是母亲说得对,她是正室,要妾室服侍天经地义,无论怎么做,别人都不能说什么。 之前把赵瑶兰扔到寒梅院,任她自生自灭,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苏绍谦既气又急,却又无话可说。他当然知道赵姨娘的委屈,也知道李清芬是存心的,但不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将当年的事情抖落出来,因小失大。 看李清芬的眼光和表情,谁都知道她对赵姨娘不怀好意,要真让她调教赵姨娘,赵姨娘不死也得脱层皮。但她这番话却说得入情入理,无法反驳,谁叫赵姨娘是妾室呢!只要不闹出人命,还不是任由李清芬拿捏? “啪——”苏陌颜猛地将筷子拍到了桌子上,眸光冷然。 李清芬转头望去,笑容得意而又嚣张:“怎么?三小姐好像不太服气啊!钱姨娘手臂都烫伤了,还心心念念要服侍我,这才是为人妾室的本分。我这是为赵姨娘好,也为三小姐好,免得别人说三小姐的生母不懂规矩,妄自尊大!”就算她们母女现在再得宠又怎么样?还不是得乖乖地听她的话!连苏绍谦都无话可说,她就不信,这个苏陌颜还能阻止她折磨赵姨娘?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人身上,谁都知道李清芬是存心折磨,挑衅,但她占着礼法的优势,谁都无话可说。 不知道三小姐要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第013章 亲事 众目睽睽之下,苏陌颜缓缓开口:“嫡庶尊卑是朝廷规定的礼法,谁也不能违背,正室当然是尊贵的,管教府内的人也是应该的,难得夫人这么明白。” 这番话似乎是默认了李清芬对赵姨娘的“调教”,但听在知情人的耳里,都觉得心中一震。 嫡庶尊卑,究竟谁是嫡?谁是庶?谁是尊?谁是卑? 李清芬总觉得这番话似乎在暗讽她,但是苏陌颜没挑明,她也无法辩驳,只觉得像是有根针在心底扎着,刺得她难受。 倒是看到旁边赵姨娘黯然的神情,李清芬觉得好受了些,似笑非笑地道:“这么说,三小姐是赞同我调教赵姨娘了?那就好,从今往后,赵姨娘每日卯时到亥时便都在竹茂院候着,我会好好教导你大户人家的规矩,免得丢三小姐的颜面。毕竟,三小姐现在也是京城的风云人物,若是生母太没规矩,会让人耻笑的。” 她会好好地“教导”赵姨娘,将这段时间所受的屈辱和苦难双倍奉还! 立刻便有姨娘讨好李清芬道:“三小姐和赵姨娘放心,夫人最懂规矩,心底也善良,赵姨娘一定会受益匪浅的。” 夫人毕竟是正室,虽然现在没了隆兴长公主,却又有了在宫里做娘娘的外甥女当靠山,就连老爷都碍于无奈不得不放夫人出来。今天夫人摆明了就是针对赵姨娘,可是老爷也好,三小姐也好,却都无可奈何,看来形势已经很明显了,往后这府里还是夫人的天下,她还是趁早站好队吧!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立刻就有人附和,逢迎李清芬。 “是啊,能得到夫人的指点,是赵姨娘的荣幸。” “夫人这是重视三小姐和赵姨娘才会这么做的,真是当家主母的风范。” “这府里,还是夫人来当家稳妥。” …… 钱姨娘心中暗自着急,夫人故意将管事和管事妈妈叫过来,又当众羞辱赵姨娘,既为了报仇,也为了立威。如果三小姐无法和夫人抗衡的话,只怕很多人的心思都会偏到夫人那边去,她的协助理家之权也就成了空话。 苏绍谦眉头紧皱,也看出其中的玄机,却又无可奈何,心头一阵抑郁。 苏陌颜目光淡淡扫过众人,见有的人面露欣喜,有的人摇摆不定,有的人却是暗自愁眉苦脸,便已经清楚哪些人是站在她和钱姨娘这边,哪些人是站在李清芬那边,哪些人是墙头草了。看来,之前苏绍谦的清洗,并没能彻底拔除李清芬在苏府的势力! 想看的戏已经看完,该轮到她反击了! “众位姨娘和管事妈妈的话说得有理。”苏陌颜终于微笑着开口,上前搀扶住赵姨娘,柔声宽慰道,“姨娘,放心,以夫人的仁善宽和,一定不会为难姨娘的,我相信她会好好照顾姨娘的。” 这话一出,就连李清芬都愣住了。 她要对付赵姨娘的心思昭然若揭,苏陌颜不可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个小贱人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李清芬微微眯眼,眼中满是怀疑,口中却道:“陌颜相信我就好。” “夫人才刚刚病愈,就设宴款待我们,仁善慈爱之心昭然若揭,我怎么会不相信呢?”苏陌颜微笑着,纤手轻轻拂过盛满美味佳肴的桌面,指着其中一盘菜道,“我记得这道水煮牛肉是大姐姐最喜欢的菜肴,看到这道菜,我就想起了大姐姐,当真十分思念。” 提到苏锦玉,李清芬面色一变,黑得几乎能够拧出墨汁。 原本以为,李倩敏的入宫能够让所有难题迎刃而解,事实上,借助这件事的声势,她也的确接触禁足,重新掌权;隆兴长公主府那边虽然没有表态,但态度明显有所缓和;唯独周府,右相周光潜丝毫也没有给这位新入宫的李美人面子,毫不客气地将来人扫地出门。当然,这或许也跟来人是李倩敏那位自视甚高的母亲有关……总之,苏锦玉直到现在还被关在周府的柴房里,情形不明。 “你提到玉儿,是何用意?”李清芬咬牙道。 她不信苏陌颜会无缘无故在这时候提到苏锦玉,但是那是右相府,她又能够如何? 苏陌颜微笑道:“没什么用意,只是看到这道菜想起大姐姐而已。”说着,喟然长叹,一副忧思无限的模样,叹道,“听周姐姐说,因为周府寿宴的变故,这段时间周府上下都十分忙碌,事情太多,难免就有些疏忽,尤其是得罪了周府的人物,想起来了送点食物和水过去,想不起来了饿上两三天也正常。大姐姐自小金娇玉贵,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大姐姐在周府受苦,我们却在这里山珍海味,思来实在令我食不下咽。” 李清芬牙齿几乎都要咬碎了:“你和周府小姐熟识?” “也不算熟,不过是在周府寿宴上见了,刺客到来时共同逃难,勉强算得上生死患难。”苏陌颜很“勉强”地道,“周姐姐一再下帖子邀我过府一叙,只是我时间忙,一直没有应允罢了。”萧夜华那边,她是能不借他的势就不借,免得被算计,但是周静雪这边她却并无顾忌。 生死患难,周静雪还邀她过府游玩,这还叫不算熟?钱姨娘几乎要笑出来了,这位三小姐真是有趣! 李清芬当然也听得出她话语中的含意:“既然如此,你就该让周小姐放了你大姐姐才是。” 对于周府的情形,她也略有所知,周静雪之前的处境或许还有些尴尬,但周府寿宴后,她为周府立下大功,右相对她十分看重疼爱。加上她是周府唯一的嫡女,又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在京城名媛中声名远扬,如今在周府分量十分。 “这种事情,我自然想过,只是,周姐姐也无能为力。”苏陌颜淡淡道。 李清芬忍不住怒道:“什么无能为力,这根本就是你的托词!否则,玉儿只是冲撞了周府寿宴,以周小姐现在在周府的地位,只要在右相跟前美言几句,就能让玉儿回家,怎么可能拖到现在?根本就是你嫉恨玉儿,存心要让她吃苦受罪!” 答对了,她就是要让苏锦玉吃苦受罪! 苏陌颜心中暗暗道,脸上却是一副全然无辜的神情:“周姐姐说,右相认为大姐姐闹事,冲撞了寿宴的喜气,才会出现后来的变故,将整件事归罪于大姐姐,周姐姐求情也没用。” 寿宴出现刺客,死伤无数,可谓不吉利到了极点,谁叫苏锦玉早不闹事,玩不闹事,偏偏在周府寿宴上闹事?三皇子和五皇子两派在朝堂上互相指责,谁也分不清楚孰真孰假,线索又全断了,周光潜找不到幕后真凶,就把气全撒在了苏锦玉身上。 这话半真半假,想到在周府受罪的女儿就心痛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苏陌颜很“好心”地道:“夫人放心,虽然周姐姐没办法替大姐姐求情,让右相放大姐姐出来,但是派人照看大姐姐还是可以的。万一周府的丫鬟冒冒失失地把汤啊水啊的洒到大姐姐的身上,烫伤了,周姐姐也能教训那些丫鬟,给大姐姐敷个药,请个大夫什么的,夫人只管放心好了。” 她轻言浅笑地说着,目光柔和地看着李清芬:“夫人对我姨娘这样看重上心,我对大姐姐也自然会加倍上心,您放心。” 她目光柔和,但看在李清芬眼里,却宛若利剑。 你若敢动我姨娘一根汗毛,我必双倍偿还在苏锦玉身上!那双眼睛清清楚楚地在说明着这句话。 “你……”李清芬气得肝疼,但却也知道,如果苏陌颜真的和周静雪有生死患难的交情,那么让周静雪刁难下柴房里的苏锦玉实在再容易不过。 苏陌颜似乎没有看到她的气恼,温婉地挽着赵姨娘的手臂,道:“姨娘你别担心,只管去竹茂院,夫人心底宽和,一定会对你很好的。到时候,夫人对你有多好,你可千万别瞒着我,要一点不露的告诉我,我也好感谢夫人的恩德。” “不用了,她不必来了。”李清芬怒喝道。 苏陌颜拿苏锦玉做威胁,她还怎么折磨赵姨娘,只怕她还没做什么,那头的玉儿反而先受罪了。非但不能折磨,还要好生招待,等于给自己找个祖宗,而且还是个刺眼刺心的祖宗,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苏陌颜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见三小姐三言两语就将形势逆转过来,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尤其之前逢迎李清芬的人,这时候都有些后悔。 最恼怒的自然莫过于李清芬,原本以为十拿九稳能够出心头恶气,还能在众人面前立威,没想到居然被苏陌颜抓住了玉儿这个把柄,在众人面前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让这些人看到她连一个庶女和姨娘都奈何不了,反而被对方威胁,谁还会把她这个正室夫人放在心上?但她又不能不顾及玉儿,毕竟那是她唯一的女儿…… 离开竹茂院,苏陌颜先陪赵姨娘回松林堂,随即才往紫藤斋走去,钱姨娘紧随其后。 “三小姐机敏睿智,婢妾佩服。”钱姨娘恭声道。 苏陌颜只淡淡一笑,李清芬解除禁足后,会凭借正室夫人的地位作为作为,折辱她和赵姨娘,这一点并不难料想,正好苏锦玉被关在了周府,不利用白不利用:“虽然说有苏锦玉,夫人会忌讳些,但也不能够靠着苏锦玉处处压制她,否则必然会引起反弹。因此,府里的事情还是要你多费心,待会儿我送给你一份名单,上面都府内忠于李清芬的人,你多注意!” 这份名单,自然是刚才李清芬占上风时,面露欣喜之色的人。 经过白莲庵一事,整个苏府的奴仆差不多彻底清洗了一遍,这些人应该当时已经被禁足的李清芬没有关系,怎么会因为李清芬占上风而高兴?明显是苏慕贵悄悄安排进来的。 如果李清芬知道她今天的安排非但没有立威,反而将她的势力暴露,肯定会非常后悔。 “三小姐放心。”钱姨娘虽然不明白这份名单从何而来,但她对苏陌颜已经十分佩服,既然她说是李清芬的人,那就不会错。 苏陌颜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着些许波动,顿了顿道:“你尽力就好,就算在和夫人的争斗中失去一些管家权也没关系,人没事才最重要。”说着,目光掠过她烫伤的左臂,神情恳切地道,“刚才多谢钱姨娘替我姨娘挡的那一下,紫藤斋里有些烫伤药,回头我让染画送过去,一日两次,十日后便可痊愈,不留疤痕。” 那些药都是她自己配的,灵验无比,比外面药方的药疗效要好得多。 不管钱姨娘今日对赵姨娘的维护是出自真心,还是另有目的,若不是她挡了一挡,被烫伤的必然是赵姨娘。就凭这一点,她也要谢谢钱姨娘。 毕竟,赵姨娘和染画,是她宁可自己受伤都不愿意她们受伤的存在。 跟在李清芬身边,钱姨娘已经习惯了无论做得多好,付出多少,都被认为是理所当然,反而如果有丝毫错漏就会被大加责备。一时间听到苏陌颜说这样的话,只觉得心头十分复杂。三小姐看起来冷淡锐利,似乎是无情之人,事实上却很有人情味。跟随三小姐,要比跟随李清芬让人安心得多…… “多谢三小姐。”钱姨娘真心诚意地道。 等到众人散去,李清芬看着满桌子的杯盘狼藉,越想越觉得怒气上涌,狠狠地一推,将桌上的碗盘杯碟推落在地,砸个粉碎。 “夫人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陪嫁过来的王嬷嬷急忙给她倒了杯水。 李清芬将茶杯推开,气恨恨地道:“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都经历了,没想到最后居然在这么一个小丫头身上栽了!更可恨的是,好不容易扭转局面,有敏儿做靠山,我居然还是奈何不了她,简直岂有此理!” “恕奴婢直言,要对付三小姐不难,只是夫人您钻了牛角尖了。”王嬷嬷缓声道。 李清芬眼睛一亮:“难道嬷嬷您有什么高招吗?” “赵姨娘是个软货,钱姨娘也不足为虑,你只要对付了三小姐就成。”王嬷嬷分析着,眼眸中全是笑意,“您忘了,这三小姐再厉害,也是位小姐,早晚要嫁人的,只要给她安排一桩体面的婚事,早早把她发嫁了。她手再长,难道还能伸到苏府吗?到时候,这府里还不是您的天下?” 李清芬心里一动,随即又摇摇头道:“她是最小的,就算要出嫁,上面还有玉儿和锦芳,少说也得两三年。”她等不了! “我的好夫人,您怎么这个时候糊涂了?只要婚事定下来,万一这位三小姐忍耐不住,做出什么事情来,闹得大了,不嫁也得嫁呀!趁着现在有李美人给您做靠山,您的话也有分量,趁早把她的婚事定下来。”王嬷嬷帮她出谋划策。 李清芬眼睛一亮,的确,若是闹出事端,苏陌颜名誉扫地,不嫁也得嫁了。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妥:“不行,如今玉儿还在她手里拿捏着,我若提到婚事,她定然会拿玉儿要挟我。” “这就更简单了,您不出面,让老爷出面不就行了?”王嬷嬷道。 李清芬冷笑道:“那就更别想了,她如今跟南陵王世子,左相之子都有交情,老爷指不定准备靠她攀附怎样的富贵,怎么可能听我的话?难道我还能撺掇老爷,把她许给南陵王世子,或者左相之子吗?” 那小贱人哪里配? “夫人,您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三小姐和南陵王世子、左相之子再有交情,也就是怜惜她而已,难道这两位那还能娶她吗?不说别的,就她那张毁容的脸,略有些积蓄的平头百姓只怕都不愿意娶呢,何况这么两位贵人?”王嬷嬷耐心地劝解道,“以三小姐的条件,只要您找个官宦人家的子弟,到时候谁不说您慈爱,为三小姐找了桩好亲事?最好能找个夫人能够拿捏住的人家,这样三小姐嫁过去,就是砧板上的肉,任由夫人您发落,哪里还能够在苏府兴风作浪?” 李清芬一怔,心里忽然想到一个人来。 李乾瑞,是她哥哥的独子,为人愚钝,又贪花好色,性子又粗暴,连府里的丫鬟都避着他走,更不要说好人家的女儿了,因此直到十七岁都没有说上亲事。如果苏陌颜嫁到李府,是生是死还不是她说了算吗。 第014章 她?帝王心思 绿竹殿,这是德明帝登基后没多久就修建好的一座宫殿,但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人能够住进去。前段时间,绿竹殿终于迎来了久违的主人——美人李倩敏。之后,德明帝连着数日都宿在绿竹殿,可见对李美人的宠爱。 若是别的宫殿的娘娘如此恩宠,整个宫殿的人都会自视高人一等,但李美人却严词告诫下人,不许骄横生事,正因为她如此贤淑,更得德明帝的喜爱。 凤尾森森,绿竹幽幽,清风拂过,一片林语叶响,如私语窃窃。 竹林里忽然升起袅袅白烟,茶香四溢,与竹叶的清香融为一体,格外令人心神安宁。 李倩敏双手捧起一盅茶,送到了德明帝的手中,美丽的容颜上一片讨好妩媚:“皇上,茶好了。” 其实她本不善烹茶,但是根据苏慕贵得到的消息,知道德明帝喜欢饮茶,便耗费重金请了位烹茶师傅教她。 德明帝含笑接过,喝了一口。 “皇上,怎么样?敏儿煮的茶合您的口味吗?”李倩敏急切都问道,像是一个急欲得到大人赞赏的孩子,眼睛晶晶闪亮。 她知道,皇帝最喜欢她这副关切他,一切以他为天的神情。论美貌,论家世,论技艺,她比宫中的嫔妃远远不如,唯一值得称道的,或许就是这份小家碧玉的温婉柔约。 德明帝微微一笑:“敏儿亲自煮的茶,无论如何,朕都喜欢喝。” 听出他话语中的调笑之意,李倩敏面飞红霞,娇羞地低下头去:“皇上又取笑敏儿了!” 她低下头去,乌黑的鬓发上,一只赤金凤钗便映入德明帝的眼帘。金钗打造的是凤穿牡丹的图样,凤凰栩栩如生,牡丹花雍容富贵,工艺相当精致,几乎能够感觉到凤凰几欲腾飞归去。 阳光透过竹叶,斑驳地撒入林间,偶尔照在凤钗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其上镶嵌的宝石更是光华烁烁,令人眼花缭乱。 她一身红衣,配以金饰,在这绿竹丛中十分耀眼,尤其以这只凤钗为最。 德明帝不自觉地注意到了凤钗,随口问道:“这只凤钗不像是御制监的东西,是你带进宫来的?” 御制监做出来的凤钗都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分到李美人这里的该是四尾凤钗,但这只凤钗却是双尾,是宫外没有封诰的少女夫人们的款式。 “皇上真是明察秋毫,一眼就看出来了。”李倩敏心头微紧,脸上却是一片柔和温婉的笑意,眼眸中似乎闪烁着怀念眷恋的光芒,“这只凤钗说起来还有段故事呢!当时敏儿在金玉阁看到这只凤钗,十分喜欢,可是家境所限,买不起,只能遗憾地离开。可是,敏儿真的很喜欢,连做梦都梦到这只金钗从天上掉下来,落到我的床头呢!” 这种为钱财而困顿的百姓之苦,德明帝显然是没有过的,听她说得天真有趣,不禁微微一笑,道:“为了一只金钗,也值得这样魂牵梦绕?” “现在敏儿有了皇上,当然不会稀罕什么金钗了,可是,当时真的很喜欢啊!”李倩敏撒娇道,不忘讨好德明帝,“后来,皇上猜猜,这只金钗怎么到敏儿手里的?” 德明帝笑着道:“难道说真从天上掉下来了不行?” “皇上明知道不可能,还要故意打趣敏儿,您要这样,我以后不敢再跟您说从前的事情了,免得被皇上笑话!”李倩敏撅着嘴,神情既羞且恼,薄怒娇嗔,少女情态十分动人。 德明帝纵声大笑:“好了,朕不取笑你了。后来呢?” “后来呀,在敏儿及笄的时候,表妹送给敏儿一个盒子,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敏儿朝思暮想的金钗!可是,这只凤钗价钱很贵,表妹家虽然富裕,但表妹只是个闺中女儿,又能有多少积蓄?怎么可能买得起这只凤钗?敏儿心里奇怪,就去问表妹,表妹只笑不说话。” 李倩敏说着,眼睛里涌起了薄薄的雨雾,哽咽了下,道,“后来敏儿才知道,表妹为了给敏儿买这只金钗,把自己的一套首饰当掉了。那套首饰是姑姑给表妹的压箱底的首饰。姑姑发现首饰不见了,十分生气,狠狠地罚了表妹一顿。可就算这样,表妹也没有说出当掉首饰是为了给我买贺礼。我听说这件事,心里很愧疚,就把凤钗送还给表妹,让她拿去换回首饰。表妹却说,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再说,她罚都罚完了,好歹也要换了这只凤钗才不吃亏啊!” 德明帝微微一笑:“你表妹对你倒是很好。” “是啊,敏儿没有姐妹,和表妹的关系亲密,像亲姐妹一样。”李倩敏宛如在闲话家常一般地道,神色却忽然黯淡,不复之前的明亮,“可惜,敏儿入宫前,都没能见表妹一眼。” 德明帝微感奇怪:“这是为什么?朕不是特意给了你几天时间,让你和家人团聚告别吗?” “皇上对敏儿的恩典,敏儿铭感五内,只是……当时表妹并不在府里,而是……”李倩敏犹豫了下,咬咬牙,道,“而是被人关押起来,敏儿自然没有办法见表妹了。” 德明帝眼眸微微一凝,神情似笑非笑:“原来,你是想要为你表妹求情?” 李倩敏心神一颤,她故意取凤钗,讲故事,就是想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引出苏锦玉的事情,没想到却被德明帝一语说破。 她知道自己现在虽然得宠,但毕竟刚入宫,而且和苏锦玉相关的又是右相周府,更是不敢造次,忙跪下道:“皇上,敏儿绝无此意,只是皇上说到金钗,敏儿一时失言而已。” 德明帝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并未出言责怪,但这种沉默的压抑和帝王的威势,却更让李倩敏感到惶恐,一瞬间冷汗浸透脊背。 许久,德明帝才缓缓道:“你表妹是谁?为何被关押?”虽然明知道李倩敏在耍心机,不过,她知道他不能蒙蔽就好。再说,皇宫里从来不缺耍心机的人,如果事情不大,他也不介意帮她摆平。 如果是之前的李倩敏,说不定还要欲擒故纵一番,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因为这段时间,她接触的德明帝对她十分宠爱,总是笑颜温和,赏赐和留宿都是宫中独一份。但刚才他突然变脸,让李倩敏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皇帝,而是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精明强干,不是她一个娇弱少女能够蒙蔽的。在这种人面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坦诚。 “她叫苏锦玉,因为冲撞了右相母亲的寿宴,被右相大人关押在周府,至今未归。”李倩敏回答道。 德明帝眼眸中掠过了一抹厌恶:“就是在右相母亲的寿宴上,污蔑自己妹妹的苏锦玉?”寿宴惊变,官员死伤无数,还牵连到两位皇子之争,因此他早就将寿宴相关的一切细节了然于心,一听就立刻回想起来。 “表妹……表妹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李倩敏战战兢兢地道。 德明帝神情变得有些冷肃起来,声音缓慢而有压迫感:“那件事是阿夜亲自断破的,栽赃之人指证凿凿,苏锦玉也亲自承认了。你的意思是,阿夜冤枉了你表妹?”萧夜华,那是他倚重心爱的臣子,睿智聪慧,为他解决了无数的棘手难题,怎么可能会冤枉一个小小的苏锦玉?她也配? 那种身份的人,连让阿夜污蔑的资格都没有! 听出德明帝话语中对南陵王世子的看重和喜爱,李倩敏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急忙道:“嫔妾不是这个意思。嫔妾只是……只是……就算是表妹的错,这些天来,她也应该知道错了……” “你知不知道右相的母亲对朕有救命之恩?你知不知道周府寿宴上死了多少朝廷官员?你知不知道这件事至今仍未查清始末?你知不知道,苏锦玉一个小小的侍郎府嫡女,敢在周府寿宴上发难,污蔑妹妹,背后究竟有没有人指使?还有,你知不知道,他要污蔑的苏陌颜,是朕亲自嘉奖赏赐过的人?这是在说朕瞎了眼,嘉奖错了人吗?”德明帝微微弯下腰去,在她耳边一字一字缓缓地道,声音无喜无怒,却带着一股慑人的威压。 这一连串的“你知不知道”,将李倩敏彻底击倒,就算她再愚钝,也知道今日的求情触怒了德明帝。 “皇上,嫔妾知错!嫔妾知错!”李倩敏满面惶恐,不住地磕头,额头很快便浮起了青肿。 德明帝看着她惶恐的模样,眼眸中丝毫也没有先前对她的宠爱和柔和,反而越来越冷,越来越淡漠,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宠爱的妃嫔,反而像是一个在看一个让他感到失望的代替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不像她,而且,越来越不像她! “既然知道错了,就好好反省吧!”许久,德明帝才淡漠地道,“赵曳,传旨,朕今晚去淑妃的宫殿!” “是,皇上。”太监总管赵曳低眉顺眼地道,不自觉地快速扫了那边的李倩敏一眼,神情复杂。 他几乎是从小就跟在德明帝身边,最清楚德明帝的心事和性子。别人都不明白德明帝为何会宣召李倩敏这样一个姿色只能算中上的人女子入宫,他却是明白的。 李倩敏的容貌不似时下女子的温柔婉约,反而有几分英气,加上初见面时,她一袭红衣,为德明帝打抱不平出场。三分的容貌,五分的性情,实在有些像当初的那位主子,而且名字里也有一个“敏”字,这才让德明帝动了心思。而德明帝让她住进绿竹殿,更证明他的猜想无误。 只不过,初见时那片刻的英姿飒爽,入宫后便荡然无存。 若她是风中宁折不弯的苍劲绿竹,李倩敏最多不过是株任人修剪观赏的柔弱文竹 若她是傲雪凌霜枝头怒放的红梅,李倩敏不过是朵生长在温室里的娇弱花朵 如果说初见时,李倩敏有五分像那位主子,如今便连一分都不足了。如今还胆大包天,为了自己表妹,连周府寿宴的事情都敢掺和,触怒德明帝也只能说她是咎由自取了。 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赶来,满面喜色:“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德明帝一怔,问道:“喜从何来?” “皇上,刚才太医确诊,张贵人有孕了!”小太监欢喜无限地道,既为自家主子开心,也为报喜的赏钱高兴。要知道,自从七公主出世后,皇宫已经多年没有妃嫔怀孕。如今张贵妃有了身孕,皇上必然欢喜,这赏钱绝不会薄。 果然,德明帝神情瞬间变为狂喜:“当真?”他已经年近五十,张贵人怀孕可谓老来得子,怎能不令他欢喜? “千真万确。之前张贵人说身体不适,贵妃娘娘就传唤太医为张贵人诊治,当时就怀疑是有喜,只是时间还短,脉息不强,不敢确定,因此也没敢禀告皇上。今天朱太医亲自诊脉,还另外有两位太医诊断,都确诊张贵人是有喜了!”小太监忙将事情的经过详细道来。 “哈哈,朕又要有个儿子了!”德明帝大笑,眉眼中俱是开怀和得意,连声道,“摆驾玉德殿,朕要好好赏赐张贵人!”说着,迫不及待地踏步前去。 众人忙追随在后面,玉舆金盖,浩浩荡荡地朝着玉德殿的方向而去,谁也没有注意仍然跪在竹林里的李倩敏。 张贵人居然在这时候怀孕了?李倩敏满脸惊慌,心乱如麻。 她当然知道,在自己入宫前,皇上最宠爱的就是张贵人和吴美人,自己入宫后,夺了这两人的宠,这两人自然对自己恨之入骨。如今,张贵人居然在这时候有孕,她又触怒了德明帝,在宫里又没有依靠,往后的日子要怎么办? 李倩敏越想越是绝望,无力地瘫倒在地,忽然从头上将那只凤钗狠狠地拽了下来,扔到了地上,仍然觉得不解恨,又在上面踩了好几脚,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下来。 这只凤钗,当然不是苏锦玉送给她的及笄贺礼,而是苏慕贵托人从宫外传进来的,让她以此为说辞,替苏锦玉求情。她能够入宫,都是靠的苏慕贵的力量,而且,苏慕贵掌握着苏府的生意,钱财丰厚,她也需要他的支持,因此就试探着开口。已经是百般婉转了,没想到却还是触怒了德明帝,不但没有为苏锦玉求到情,反而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如今,她要如何是好? 第015章 婚事取消 五月正是紫藤花盛开的季节,紫色的花朵藏在碧绿苍翠的藤叶里,煞是好看,淡淡的香味执着地围绕在花朵的周围,不肯轻易让人嗅去。 花架下,紫藤斋的丫鬟们有的站在美人靠上,踮起脚,摘下一串串花朵,放在篮子里。有的从花串里小心地将一朵一朵小小的花朵摘掉,放在染画跟前,已经堆起了紫色的小花山。染画则用彩色丝线穿了针,小心翼翼都将紫藤花缀了起来。 “这是干吗呢?”钱姨娘的贴身丫鬟桂芳进来,向苏陌颜行过礼后,忍不住问道。 旁边丫鬟绿枝笑道:“还不是染画?她见紫藤花开得好看,就想出这点子来,将紫藤花一朵一朵分开,用彩色丝线穿了,既能缠绕在手臂上当手链,又能点缀成各种形状,挂在墙上当装饰。” “她这么一说,小姐就答应了,还让我们都来帮忙!”另一个丫鬟绿桃虽然是抱怨的口气,但却不住地看着手臂上的紫色花串笑,显然颇为喜欢。 “就是啊,小姐最疼染画,她的话,比小姐的话都好使。”其余丫鬟也纷纷附和,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 这些丫鬟都是钱姨娘当权后,从新买的丫鬟们精挑细选的,刚进苏府没多久,又都是活泼爱玩的年纪,又见苏陌颜并不太拘束她们,胆子便渐渐大了,连染画和苏陌颜也敢打趣,倒是为紫藤斋增添了不少笑声。 苏陌颜并未出生呵斥,只是看着染画在那里串花朵,偶尔伸出手去帮她几下,嘴角始终吟着浅浅的笑意,可惜被面纱遮掩着,别人无法看到。 但她那柔和的目光,还是令桂芳生出了些许感叹。这位三小姐不爱说笑,总让人觉得有些清冷,而且手段非凡,连钱姨娘都怕她,但对染画这个丫鬟真的好得没话说。不过也难怪,当初染画可是从大火中将病弱的三小姐救了出来,有这样的功劳和忠心,别人是羡慕不来的。 桂芳叹了口气,带着几许艳羡,随即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向苏陌颜递了个眼色。 苏陌颜知道她定然是有事前来,站起身来。染画微微一怔,随即忙弃了手中的紫藤花,跟着苏陌颜进屋。 “什么事?”苏陌颜坐定,问道。 桂芳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道:“钱姨娘让奴婢给三小姐传个消息,刚才夫人的娘家嫂子李夫人上门,求见老爷,说是要为自己儿子向三小姐提亲。” 提亲?李府? “这么说起来,李公子想必不成器吧?”苏陌颜思索着,轻啜一口茶,静静地道。 桂芳点点头:“是。” “这就对了。”苏陌颜点点头,如果李府的儿子成器的话,如今李府出了李美人,又颇为得宠,怎么会向她提亲? 桂芳有些惊讶地看着苏陌颜沉静的面容,一点也不像正常女子的反应。尤其,知道对方不成器,很多女子只怕早就哭起来,或怒或急,失了方寸。但这位三小姐居然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就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而非自己的婚事。 似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三小姐都是这么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模样,沉稳冷静得几乎有些过分了,一点也不像十五岁的少女,难怪钱姨娘对她敬畏有加。 “李府的少爷名叫李乾瑞,今年十七岁,资质平庸,人又好色,听说似乎还有虐待的癖好,因此一直没有人上门提亲,连李府的丫鬟都不敢想着攀附他,对他避之不及。”钱姨娘毕竟是李清芬的陪嫁丫鬟,对李府的事情还是很清楚的,所以才特意派桂芳告知苏陌颜。 等到桂芳离去,染画脸色一下子变了:“小姐,这肯定是夫人又在捣鬼。”听桂芳所描述的,这李府根本是个火坑,李乾瑞那样的人,女孩子若是嫁了,根本就等于终身尽毁。 “看来李清芬为了除掉我这个障碍,已经不择手段了。”苏陌颜淡淡地道,自然明白李清芬的想法,如果她嫁人了,又怎么能够插手苏府的事情? 染画焦虑道:“还好大小姐还在周府,小姐您快去告诉夫人,让她打消念头,否则您就让大小姐好看。” “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染画你也懂得为我出谋划策了。”苏陌颜笑着道。 染画跺脚道:“小姐,火烧眉毛的事情,您怎么还有闲心跟我打趣呢?”女子的婚事何其重要,就算小姐毁容了,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怎么能够让李乾瑞那样的人糟蹋了? 苏锦玉虽然能够挟制李清芬,但可一不可再二,如果事事都拿苏锦玉相逼,反而会激得李清芬反弹,到时候就不妙了。对苏陌颜来说,她更愿意拿苏锦玉,换取赵姨娘的平安,至于李清芬对她的算计,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就是了,难道还会怕她吗? “先别急,只是提亲而已,变数还多着呢!”苏陌颜淡淡地道,起身朝外走,“先去看看李夫人和父亲谈得怎么样了再说。” 现在的苏府,几乎没有苏陌颜不能去的地方,很快,两人便来到了耳房,只听见李夫人和苏绍谦的谈话声从隔壁的大厅清晰地传了过来。 “李夫人怎么会想到向陌颜提亲呢?”苏绍谦的声音里显然透着疑虑,毕竟,李清芬和陌颜的关系紧张,众所周知。 李夫人不情不愿地道:“你以为我想啊?是我家老爷看中她,说她聪敏能干,有当家主母的气度,虽然说毁容了,但面纱遮着,也不大看得出来,又说娶妻娶贤,这才让我来的。” 如果李邹氏说是她看中了陌颜,苏绍谦或许还有疑虑,但是她提到李中健,苏绍谦便有几分相信李府的诚意了。 苏陌颜在旁边暗自冷笑,这个李清芬倒也聪明,知道拿李中健做幌子,骗取苏绍谦的信任。 见他没有断然拒绝,而是神情沉吟,李邹氏就知道他动心,趁热打铁道:“如今我女儿入宫,又十分得宠,如果将来生个小皇子,门第就更高了,配三小姐绰绰有余。再说,三小姐成了敏儿的弟媳,将来敏儿帮衬苏大人你也会更加尽心尽力不是?” 这话顿时有些打动了苏绍谦。虽然他和李府是姻亲,但这些年来,苏府和隆兴长公主也曾经有所扶持,但李府始终是烂泥糊不上墙,所以苏绍谦一向看不起李府,关系也越来越疏远。加上之前李清芬禁足,两府的关系更是到了冰点。 如今李府出了李美人,前程富贵难料,虽然说有李清芬这个夫人,但李清芬母子和他离心离德,只知道拿李府压他,根本不会为他着想,如果说陌颜嫁过去的话,以陌颜的孝顺,肯定会多为他说好话的…… 钱姨娘在旁看得焦急,道:“我听说,李公子为人愚钝,又风流好色,还有不好的癖好,三小姐若是嫁给这样的人,岂不是毁了终身?” 这桩婚事肯定有问题,很有可能是李清芬设计的,想要除掉三小姐这个阻碍。 “男人嘛,谁不喜欢漂亮姑娘,这算什么?”李邹氏心中暗恨,脸上却是漫不经心的神色,轻描淡写地道,“我家乾儿其实很聪明,就是不爱读书,所以我家老爷才看上了三小姐,就是觉得她聪明有手段,能够钳制住乾儿,督促他读书上进。”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而且深得苏绍谦的心思,因为他自身就是最风流爱色的,否则苏府也不会有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姨娘。 “我再说句不好听的,三小姐毁容了,而且毁损那么严重,但凡讲究点的官宦人家,只怕都不愿意娶这样的媳妇,想要说亲事是难上加难。这也就是我们本来就是亲家,我家老爷又看上了她的本事,想要她管束乾儿,有我家老爷为她做主,她总吃不了亏,对她来说,这样的婚事已经不错了。”李邹氏傲慢地道。 如果乾儿十全十美,轮得到苏陌颜吗? 只不过,李清芬说动了李中健,说苏陌颜有能力督促乾儿,还说她和南陵王世子、左相之子都交好,将来说不定能够带携乾儿的前程。而乾儿的婚事实在艰难,苏陌颜好歹还算官宦人家的女儿,又得到过皇上的嘉奖,说出去也有体面。还说苏陌颜如今颇得苏绍谦疼爱,加上皇上的赏赐,嫁过来时嫁妆肯定不少,如果实在不满意,也可以把苏陌颜折磨死,那时候娘娘说不定也晋了高位,自可以另寻个合心的继室…… 若非如此,她今天才不会上苏府。 就苏陌颜那张毁了容的鬼脸,配得上他们家乾儿吗? “老爷——”钱姨娘还想劝阻。 苏绍谦手一挥,阻止了:“够了,这件事我自有打算。”说着,又向李邹氏道,“李夫人,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你容我考虑几天再说。” 她肯大发善心娶苏陌颜当儿媳,已经是给苏府天大的面子,居然还要考虑?李邹氏心中不悦,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愤愤然告辞离开。 苏绍谦心中犹疑不决,来回踱步思索着,忽然猛一抬头,看到苏陌颜站在门边,心中一惊,随即又镇静下来,道:“李府来提亲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嗯,女儿听说了。”苏陌颜点点头。 苏绍谦咬咬牙,道:“父亲也知道,这李乾瑞有所不妥,只是,陌颜,你如今毁了容,很难说到好婚事,李府毕竟也是官宦人家,如今又出了一位美人,李大人对你又看重,有他护着你,你不会吃亏的。” 他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希望苏陌颜能够接受这桩婚事。能够和李府进一步紧密关系,尤其是不必仰仗李清芬的关系,他是乐意的,只是,他现在很多地方都要倚重这个女儿,如果陌颜心中对他怀有怨恨,就算嫁进李府,只怕反而成仇。 出乎意料的,苏陌颜并没有反对,反而有些欣慰地笑道:“女儿从前还担心,因为毁容,这辈子只怕婚事无望。没想到李府居然会向女儿提亲,到让我松了口气。李家表姐如今入宫,正得宠,却还能看上我,说明这天底下还是有重德不重色的人家。” 她既没有说李乾瑞不好,也没有说这桩婚事有蹊跷,但这番话却在苏绍谦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重德不重色…… 李大人就是看中了陌颜的能力,即便女儿成了美人,还向陌颜提亲,为的就是娶妻娶贤这四个字!如果这样的话,那是不是也会有更高门第的人家看上陌颜的聪明才智呢? “对了,父亲,我拜林公子为师,跟他学琴,林公子将九霄环佩琴赠给我做见面礼,可是,我却没有还礼,希望父亲能够帮我参详参详,等到林公子回京后,我还什么样的礼物比较恰当?还有,南陵王世子送来的十段锦和十娇妆,女儿也不好穿戴,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还请父亲帮我拿个主意。” 苏陌颜似乎不好意思再谈婚事,转开了话题。 左相之子,南陵王世子…… 苏绍谦心中一动,再想想那句重德不重色,心中不由得起了意外之想。 “对了,还有一件事,女儿听说京城来了位神医,叫做赵天一,听说韩大夫治女儿脸的药方就是这位赵大夫的方子,说不定他有办法能够抵消丁香花的危害,治好女儿的脸。”苏陌颜满眼希望地道。 陌颜的脸能够治好? 苏绍谦又惊又喜地道:“陌颜,你这话当真?” “嗯,不过,这位赵大夫经常外出采药,行踪不定,但他的天一药铺快要开张了,到时候必然会出现,女儿想要去看看,还请父亲应允。”苏陌颜恭敬地请示道。 苏绍谦欣喜地道:“这是好事,你随时都可以去。” 如果陌颜能够恢复原本的绝色容颜,什么样的富贵求不到手?到时候又何必对李府委曲求全?如果能够说到更好更完美的亲事,他又何必勉强苏陌颜嫁给李乾瑞那个不成器的,弄得父女生隙呢? 反正陌颜还小,也不用急着说亲事。 思量过后,苏绍谦又摆出了慈父的面孔:“陌颜你放心,你是我疼爱的女儿,你的婚事,父亲一定会仔细挑选,给你选个好夫婿的。” 话里的意思,显然已经决定推拒了李府的提亲了。 钱姨娘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三小姐随口几句话,就诱得老爷改变了主意,仔细琢磨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 苏绍谦是个功利薄凉的人,最重视利益,李清芬就是看准了这一点,以李美人为诱饵,想要诱得苏绍谦上当。而三小姐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以利益为诱导,让苏绍谦改变主意,而且,日后对于三小姐的婚事,老爷必然会再三权衡。 毕竟,有李府提亲在前,三小姐就算毁容了,也未必说不到好亲事。 反正,三小姐是最小的,上面还有两位姐姐,根本就不用着急。 思来想去,钱姨娘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三小姐遇事冷静,看准了老爷的性格,出手便定乾坤,她果然还差得远呢! 心里有了决定,苏绍谦便开始思索要如何不得罪李府,却又能够推了这桩亲事。然而,还不等他想好理由,李夫人却突然急急上门,神色慌乱地要求取消苏陌颜和李乾瑞的婚事。 苏绍谦自然不会拒绝,两下意见一致,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事后,苏绍谦打听过才知道原委。 李夫人提亲的当天,李乾瑞走路无缘无故摔了一跤,跌掉了两颗门牙。 李夫人提亲的第二天,李乾瑞上街,被人误当做偷钱的小偷,蒙头暴打一顿,事后发现是误会,对方立刻溜了,一点也找不到线索。 李夫人提亲的第三天,李乾瑞去青楼和花酒,为了争夺一名名妓与人大打出手,被人直接从窗户扔了出去,至今还在床上躺着起不来…… 接连莫名其妙出事,还是李府唯一的命根子,又是求医又是求神拜佛,最后有位高人掐指一算,说是因为苏陌颜和李乾瑞八字相克,因此从李夫人提亲开始,李乾瑞就开始倒霉。若是不取消婚事,李乾瑞会就这么倒霉下去,直到丧命为止。 事关李乾瑞的性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李夫人哪里还管什么嫁妆,什么管束,哭着闹着要取消亲事。毕竟是唯一的儿子,李中健也心疼的,因此立刻意志坚决地取消了婚事。 消息传到苏陌颜耳朵里,她不禁神色古怪,这一连串的事故,怎么看也不像是意外。 这是哪位大神这么帮她? 不过,这样一来更好,不但李府的提亲作罢,日后她也能够拿八字相克来做文章了…… 因为李中健夫妇意志坚决,李清芬舌灿莲花也没能劝回,反而被李邹氏大骂她不怀好意,想要克死李乾瑞,灰头土脸地回府,恨得咬牙切齿,哥哥嫂子这对白痴,居然相信那是意外! 分明就是苏陌颜不想嫁到李府,故意使的计策。 但事到如今,婚事已经取消,她又找不到证据证明这是苏陌颜的诡计,也只能就此作罢。 愤愤地想了半宿,李清芬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到一半,她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感觉惊醒,总觉得有哪里乖乖的,却又说不出来。李清芬以为是自己多疑,下床了一趟,正要继续入睡,忽然眼睛瞥到一旁的镜子,顿时猛地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恐之色…… 第016章 李清芬“病”了 每日卯时三刻,是苏府管事和管事妈妈集合,禀告每日事由的时间,现在苏府名义上是李清芬掌权,钱姨娘协理,因此都是两人共同出现,分派事务,议定赏罚。两人都拼命想要打压对方的人,提拔自己的心腹。因此,每天这个时候,是两人针锋相对最激烈的时候。 然而,今天卯时三刻,李清芬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出现。 钱姨娘虽然奇怪,却也没当回事,以为李清芬被什么事情耽误了,正好趁机发落了一个管事。 然而,一直到议事结束,李清芬居然一直没有出现。 后来,竹茂院更传出消息,称李清芬病重卧床,数日内都无法外出,只派身边的王嬷嬷出来打理事务。 这个消息,自然在苏府激起了不小的波浪。 “李清芬到底是真的病了,还是又在策划什么阴谋诡计?”松林堂里,苏陌颜眉头紧蹙,沉吟不语,顺手将剥好的橘瓣递给了旁边的赵姨娘。 可是,这样称病对李清芬又能有什么好处? 本来,经过白莲庵事件后,苏府的管事和奴仆大多是新提拔和买进来的,对李清芬就没有多少敬畏之心;加上苏绍谦放李清芬出来,也只是碍于李府骤然得势,遇到李清芬和钱姨娘起争执,明里暗里都偏帮钱姨娘。这点,苏府众人也都看在眼里,对苏府如今的形势心知肚明。在这种情况下,按理说,李清芬更应该出面,尽快掌控局面,在这个时候称病,撒手府务绝对有害无益。 要知道,李清芬本人在和钱姨娘的争斗中都不占上风,何况王嬷嬷只是个奴才? “婢妾觉得,称病示弱,不像是夫人的个性,而且竹茂院这几日气氛低沉压抑,还报了好几套瓷器的公账,应该是夫人发脾气砸碎的,可能是真的出事了,只是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钱姨娘分析道,她自小跟随李清芬,自然知道她只要发脾气,就爱砸东西的个性。 “可是,如果真有事情触怒了李清芬,以她的性情,应该立刻找人发泄才是,怎么会称病不出竹茂院?这样忍气吞声,可着实不像她的为人,总透着些蹊跷。”赵氏和李清芬十多年的恩怨情仇,自然也清楚她专横独断,嚣张跋扈的性情。 自从她流露出想要自强的心思后,苏陌颜遇事便不再避讳她,经常当着她的面和钱姨娘商量讨论各种事端,让她从中学习。钱姨娘更是尽心尽力地教导她府务,毫不藏私。而现在看来,效果也是卓然,若是从前,她只怕连苏陌颜和钱姨娘在说什么都未必能够全懂,更不要说条理分明地分析,加入讨论了。 如今的她,不但气色越来越好,言行举止也越发沉稳有度,与先前枯槁憔悴、胆小懦弱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正是应该猜不透,所以才更觉得不安。”钱姨娘叹道。 “以李清芬的性情,若是能够,她绝不会放弃现在揽权的机会,窝在竹茂院不出来,可见是真的出事了。虽然不清楚她到底怎么了,但既然她倒霉,就是我们得利,趁着这个机会,钱姨娘你尽快掌控府内大权,万事小心。”苏陌颜最后定论,不管李清芬有什么阴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婢妾知道,三小姐请放心。”钱姨娘恭敬的道。 关于李清芬病重的讨论告一段落,赵姨娘想起一事,脸上流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钱妹妹,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赵姐姐你太客气了,有事只管吩咐就是。”自从那日她为赵氏挡了那碗热汤,三小姐对她便客气起来,可见三小姐对生母的重视程度。因此,钱姨娘在赵氏面前从来态度谦卑,甚至,自从意识到苏陌颜可以已经知道赵氏和李清芬的恩怨后,她就小心的将对赵氏的称呼改为赵姐姐,而绝口不提“赵姨娘”三个字。 她很清楚,如今她掌权只是个过渡时期,将来掌握苏府后院大权的必然是三小姐扶持的赵氏。 赵氏眼眸中流露出一丝伤痛:“再过三天,就是老夫人的生忌。” 这位老夫人,自然便是苏绍谦的母亲苏老夫人。 当初苏府和李府联姻时,若非苏老夫人一力坚持,甚至以死相逼,只怕赵氏当时就连同长子都被秘密处置了;而李清芬嫁进来后,又是老夫人对她诸多照顾,百般维护。否则,苏绍谦对赵氏不闻不问,李清芬视赵氏为眼中钉,赵氏为人又懦弱隐忍,没有手段,又怎么能够顺利生下苏陌颜,将她养大? 苏老夫人过世后,在护国寺供了牌位,每年的生忌和祭日,都该由苏府主母前去护国寺进香,添香油钱。只是,赵氏由妻变为妾室,妾身不明,自然没有了这种资格,想要去护国寺为老夫人进香,就必须得到李清芬的同意。然而,李清芬对赵氏和苏老夫人都恨之入骨,又岂会让她如愿?因此这么多年来,赵氏连为苏老夫人烧香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达成。 如今李清芬称病,这件事就应该交由掌院的钱姨娘操办,所以,赵氏要征询钱姨娘的意见。 “哦,赵姐姐不说,我都要忘了。”钱姨娘当然也清楚这段往事,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微笑道,“我也从来没有单独操办过老夫人的生忌,正担心办不好,若是赵姐姐肯指点我,我实在感激不尽。” 连苏陌颜都忍不住暗赞钱姨娘知情识意。 “陌颜你也去为老夫人烧柱香吧?”赵氏转向苏陌颜道,想起过往种种,不禁唏嘘感叹。 苏陌颜犹豫了下,道:“那天我还有别的事情,就不去了。” “有什么事,比给老夫人进香还重要?”赵氏有些不悦,苏老夫人对她和陌颜有深恩,但这些年来,她们却只能在寒梅院撮土为香,如今终于有机会到老夫人牌位前上香,还是生忌这样的大日子,就算有事也应该往旁边让一让。 苏陌颜解释道:“三天后是天一药铺开张之日,上次我和父亲说过的。” “你是说,那位有可能治好你脸上伤痕的赵大夫?”赵氏一怔,随即欣喜若狂。 苏陌颜歉意地道:“是,赵大夫行踪不定,但天一药铺是他开的,开张吉日他一定会到,所以女儿想要去碰碰运气,看赵大夫能不能稍稍修复我的容颜。”她自然愿意陪赵姨娘去进香,但天一药铺开张在即,平时可以韩舒玄以云游天下,寻找药材为由推脱,但开张吉日,她这个东家是无论如何都要到场的。 而这个日子是早就定下的,如今已经京城尽知,无法改动,因此只能失陪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赵氏释然,点头道,“老夫人那里,我替你多烧一炷香就是了,看病的事情重要。” 陌颜毁容的脸,一直是她心头的伤,若非她懦弱无能,又怎么会让陌颜受到这样致命的伤害和打击?陌颜如今聪明能干,又得苏绍谦看重,甚至还得到过皇帝的嘉奖,若不是容颜毁损,前程富贵必然锦绣灿烂,如今却都因为毁容而……若是这位赵大夫真的能够治好陌颜的脸,自然是赵氏喜闻乐见的。 苏陌颜点点头,看到赵氏欣喜若狂的模样,心中有些犹豫。 染画也好,赵氏也好,每次看到她遮掩容貌的面纱,眼眸中都会闪过黯然,甚至会悄悄落泪,却又怕她伤心难过,因此只能埋在心底,不敢诉之于口半句。其实,她并不在意容貌,甚至,她觉得“毁容”让她更安全,更宁静。但很显然,染画和赵氏并不相信这一点,毕竟,寻常女子,哪有不爱惜容貌的呢?尤其,容貌越美的女子越是如此。 到底该不该告诉她们,其实她的脸没事呢? 或者说,该不该借赵天一的神医之名,慢慢地“恢复”容貌呢? 可是,若真的恢复容貌,以苏绍谦的功利,又有李倩敏这个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难保不会闹出什么事端,那却不是她所乐见的。她的确想要保护染画和赵姨娘,却不希望是通过这种葬送自己终身的办法。 纠结了片刻,苏陌颜便不再想这个问题,毕竟,就算真的要“恢复”容貌,也需要一个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这中间还有很多转圜的余地,让她慢慢操作。现在最重要的,是即将开张的天一药铺,这才是她真正能够依靠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想到这里,苏陌颜又觉得有些庆幸,原本以为李清芬禁足,苏锦玉和苏慕贵失宠,苏府已经彻底安定,她进出苏府容易得多了,这才决定让药铺开张,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李倩敏居然意外入宫为妃,结果竟然李清芬居然解除了禁足,还从新掌权。本以为这下要有些麻烦,谁知道,李清芬却又在这紧要关头称病,窝在竹茂院不出来,真可谓一波三折。 好在最后的结果却是对她有利—— 忽然间,苏陌颜脑海中闪电般的划过一个念头,之前李乾瑞遭遇意外,让李氏夫妇深信两人八字相克,结果是她和李府的亲事彻底作罢;如今李清芬又称病,无力管理府务,让钱姨娘捡了个便宜,她在府内府外行事更加方便……这两件事来得凑巧而又紧密,会不会有着某种联系?会不会都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在暗中帮她呢? 如果真是这样,又会是谁呢? 第017章 私闯卧室 天一药铺,后院。 对着铜镜,苏陌颜将脸上的“疤痕”一条条揭开,撕掉,慢慢露出恢复后的容颜。 墨发雪肤,眉如远黛,眼若秋水,瑶鼻樱唇,肌肤莹白若雪,仿佛上天精心雕琢出的杰作,完美无瑕。尤其那双眼眸,光华璀璨,仿佛天底下最美的星光都荟萃其中,神秘深邃,令人沉醉。倾城绝艳的容貌中,透露着一股华贵雍容的气质,与苏陌颜本身凛若冰雪的气息交相辉映,高贵令人不敢逼视。 “小……小姐?”旁边的染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今天,她明明是陪着小姐前来求医的,被韩舒玄引入这间厢房,原本以为要在这里等候那位赵大夫前来,没想到却看到这副情景。 “小姐,你的脸没事?”染画既欣喜又震惊,忍不住上前捧着苏陌颜的脸,一点一点地仔细摩挲着。指腹下,如朝霞映雪般的肌肤光滑柔润,没有丝毫疤痕的粗糙感。染画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终于忍不住,猛地抱住苏陌颜,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小姐,太好了,你的脸没事了,没事了!” 苏陌颜轻轻拍着她的肩,柔声道:“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了。” “我不担心了,再也不担心了!”染画含泪道,打量着苏陌颜,原本的小姐懦弱羞怯,总是低眉敛目,十分的美貌最多展露五分,固然也是绝色佳人,却不像现在这样光彩耀眼。如果说之前的小姐是一颗璞玉,那现在的小姐就是被打磨抛光过后的宝石,流光溢彩,美丽得让人转不开眼睛。加上小姐现在聪明冷静,事事都能够处置妥当,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的小姐,本来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就该是眼前这个样子。 “小姐,既然你的脸没事,为什么要装成毁容的样子?贴那么难看的疤痕?”许久之后,染画终于从激动中平复,问道。 苏陌颜淡淡道:“你想,如果我还是这样一张脸,父亲会怎么做?” “依老爷的个性,肯定会把小姐送给权贵,好帮他往上爬!”染画脱口道,随即恍悟:“我明白了。” 苏陌颜微微一笑,越发光华照人,柔声道:“你既然明白,就不要把我容貌恢复的消息泄露出去,不然的话——” “我不会的!”不等她说完,染画就断然道,她虽然单纯,却并不愚钝。 苏陌颜点点头,告诉染画这件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上次女扮男装去忠勤侯府治病,她事先将染画打发去买糕点,这才没有暴露。但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二,天一药铺开张后,她赵天一的身份大概会时时登场,染画毕竟是她的贴身丫鬟,她不可能每次都将染画甩开,还不如趁这个机会,让染画知道真相。 “之后回府,你就说,赵大夫认为我的容颜未必无救,但是需要时间细细思索,研究药方,明白吗?”苏陌颜叮嘱道。 之前不告诉染画她容颜无恙,是怕染画单纯,知道这个消息后太过狂喜,神色间遮掩不住,被人看出破绽。但现在有了赵天一这个借口,就算染画面露欣喜,别人也会以为,染画是为她的容貌有望恢复而高兴。 这样一来,苏绍谦那边对她的婚事也会更加郑重,应该不会轻易为她定亲。 染画乖巧地点点头:“我记住了。”随即面露为难,“可是,赵大夫会帮小姐圆谎吗?听说他医术很高明,说不定能够看出小姐的疤痕是假的。万一他泄露消息了怎么办?”转眼工夫,她已经开始为苏陌颜容颜恢复的消息能不能保密而开始担忧了。 苏陌颜心头一阵暖流,染画这个单纯的少女,真的是全心全意地为她着想。 “傻丫头,还不明白吗?”苏陌颜打散鬓发,梳了个英雄髻,又取过旁边的青色男装穿上。因为她的容貌太过惊艳,难免有几分柔弱之气,因此将眉梢画的飞扬起来,平添三分英气,顿时成为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染画看着她,忽然一拍脑袋,恍悟道:“原来小姐就是赵大夫啊!” 她真是榆木脑袋!这个药铺地址,她明明就随小姐来过,天一药铺的掌柜韩舒玄又和小姐关系匪浅,在白莲庵,她亲眼看到韩舒玄对小姐恭敬有加的模样……再者,京城传言说,赵天一赵大夫年少貌美,而小姐容颜未毁,这天底下还有谁比小姐能够更加貌美的? “嗯,之前在寒梅院的时候,曾经无意中看到一本医书古籍,因此学了几分医术,却没想到现在能够派上大用场。”苏陌颜微笑道。她被困在寒梅院一十五年,从未外出,突然变得医术高明,总要有个原因。 而对染画来说,这个理由足矣:“这是小姐福泽深厚,才会有这样的机缘。” “以后,有些事情还要染画你帮忙,天一药铺的事情,我不想让父亲知道,但若每次赵天一出现,我就不在,怕是有人会生疑心,所以,有时候要麻烦你假扮成我!”苏陌颜说着,在决定告诉染画实情时,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决定,只要两人同时出现过,就不会有人怀疑苏三小姐就是赵天一。 染画有些迟疑地道:“这当然没问题,可是……我怎么能够扮得了小姐呢?” 小姐的聪明和气度,都不是她一个小小丫鬟能够学来的,容貌更是天差地别,她就算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啊! “别担心,我俩年纪,身材、高矮都差不多,众人都知道我毁容,常年带着面纱,所以想要蒙混过关也不难。”苏陌颜安慰她道,这就是“毁容”的另外一个好处,众人只认面纱,以及偶尔露出的疤痕,却不会真正去注意面纱下面的脸。只要不遇到某些变态,应该不会被揭破。 染画还是有些担心,怕自己会坏了小姐的事:“可是……” “如果真的遇到麻烦,你就假装不舒服,说要休息,然后到宾至客栈的地字一号房等我,那个房间我已经包了下来,会一直空着。”苏陌颜思虑缜密,早就想好了各种可能性。原本天一药铺准备开张完毕后,她手里的银钱有些紧张,好在皇上赏了两千两,忠勤侯的诊金又是一笔重金,手里倒是宽绰多了,只要天一药铺上了正轨,大部分情况下她不必为银钱犯愁。 只可恨萧夜华送的十段锦和十娇妆太过敏感,怕会引起那个变态的注意,否则拿去变卖,又是一笔巨款。 “如果真的遇到情况,被拆穿了身份也没关系,毕竟赵天一也没作奸犯科,所以染画你不用担心。”苏陌颜竭力安慰着她,当然,能够不暴露还是不暴露得好,毕竟天一药铺是她为自己准备的退路。 听她这么说,染画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小姐放心,我会尽力的。” “嗯,染画,我相信你可以的!”苏陌颜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满满地鼓励。染画虽然单纯,却并不笨,否则也不可能将紫藤斋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 既然小姐这么相信她,她也不能让小姐失望! 染画想着,眼神一下子坚定起来:“小姐放心,我会做好的。” “嗯。” 两人说话间,苏陌颜已经将之前撕下的“伤疤”一条条贴到染画的脸上,因为上次萧夜华突然对她的疤痕生疑,让她有了警觉。所以苏陌颜特意将伤疤的位置一一记清楚,小心翼翼地贴上去,力求没有分毫差错。又给染画戴上面纱,换上自己的衣服,梳了自己的发髻,乍一看,宛然便是毁容的苏府三小姐。 “咔嚓——”就在这时,窗户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苏陌颜心头巨震,猛地转头喝道:“什么人?” “天一哥哥,是我是我啦!”清亮中略带着少年稚气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活力,紧接着,一道紫色身影从窗口飞了进来,容貌秀丽绝伦,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咕噜噜地乱转,神情天真可爱,十分讨人喜欢,正是燕离。他进屋便自然而然地挽住了苏陌颜的手臂,“天一哥哥,我来祝贺你药铺开张,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因为赵天一治好了忠勤侯,燕离便自然而然地把他当做了自己人,一点也不见外。 “……”苏陌颜又是好气又是无奈,“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她和染画的对话,不会被燕离听到了吧? 燕离吐吐舌头,笑嘻嘻地道:“刚才没多久,我说要看天一哥哥,那个韩舒玄却不肯让我进后院,我就悄悄溜进来喽!” 看他的模样,显然没听到什么,苏陌颜这才微微放心。如果说,她连萧夜华都能骗过去,却以这样一种滑稽的方式栽在燕离手里,被他撞破身份,她绝对死不瞑目! 但对着这个天真活泼的少年,苏陌颜却也生不起气来,只能一指头点在他额头上:“这可是我的卧室,你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进来?”还好她和染画都已经着装妥当,如果刚才在染画换衣,或者在她换衣的时候,燕离闯进来,她实在不知道是该弄死这个少年呢,还是该弄死他?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听声音应该是两个人。 “赵公子,敢问,舍弟燕离是不是在这里?”门外传来了燕宇的声音,强自平静中压抑着一丝恼怒。 苏陌颜上前,开了房门,点头道:“正是。” 看到屋内的燕离,燕宇和韩舒玄的脸都黑了。 “燕离,怎么能到这里来?你太胡闹了!”燕宇怒喝道,这可是赵天一的卧室! “燕二少爷,您怎么能够私闯……公子的卧室呢?”韩舒玄的声音里也带着不满和懊恼,刚才他一个恍神,这位燕二少爷便不见踪影,他当时也没在意,谁能想到这位燕二少爷竟然一声不响地跑到后院,还闯进了这件房间?再怎么说,小姐也是女子,倘若出什么意外,他还有什么脸面见她?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天一哥哥也是男的,就算撞到什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呀!”同时被三个人以同样的理由呵斥,燕离神情难免有些低落,不服气地辩驳道。他也常常偷偷溜进父亲和哥哥的卧室,也没见他们生气过啊! “……”韩舒玄无言以对,难道他能说,赵天一其实是女子吗? “……”燕宇同样哑口无言,若是别的男子倒也没什么,但问题是,这位赵公子是断袖,燕离容貌既美,人又单纯,万一被赵天一移情别恋,闹出什么事端来怎么办?可是,这话他也不能够说出来。毕竟,赵天一是忠勤侯的救命恩人,而且医德双馨,风度翩翩,他这样说未免太伤人,似乎很鄙夷赵天一似的…… 他们都闭嘴了,但苏陌颜却训斥道:“当然不一样了。”她总不能让燕离就这样往她的卧室乱跑,否则,早晚会出乱子的。不过,从第一次见面,燕离死活就把她当做鬼,怎么说都不听来看,对付这个少年不能走正常途径,非得出奇兵不可。 “有什么不一样?”燕宇歪着脑袋,好奇地问道,“就算天一哥哥不是我的亲人,可是爹爹属下的房间我也经常乱闯啊!” 苏陌颜语重心长地教育道:“这跟是不是亲人没有关系,重点在于,我是断袖。” “那又怎么样?”燕离不解。 苏陌颜解释道:“断袖的意思,就是我喜欢男人,所以男人不能私闯我的卧室,不然就会对两人的清誉造成毁损。就像正常情况下,男子喜欢女子,所以女子就不能乱闯男子的卧室,不然两人就会名节有损,而这样乱闯男子卧室的女子会被认为不守闺训,道德败坏,会颜面尽失。这道理是一样的,明白了吗?” 燕离困惑地皱起了眉头,男子不能私闯女子卧室,他是知道的,可是,天一哥哥不是男的吗? 可是,天一哥哥好像说得也很有道理…… “那如果我喜欢男子,是不是就能够进天一哥哥的卧室了呢?”燕离下意识地问道。天一哥哥说,这像男子喜欢女子,那如果男子不喜欢女子,是不是就没关系了呢? 燕宇神色微变:“阿离!” “当然不行,这跟你喜欢男子还是喜欢女子没有关系,重点在于我,因为这是我的卧室!我喜欢男子,男子就不能私闯这里,我喜欢女子,女子就不能私闯这里,明白了吗?”苏陌颜一本正经地道,“现在我喜欢男子,所以男子不能私闯卧室,所以,你看,你哥哥和舒玄都不进来,就是因为他们都懂得这个道理,明白了吗?” 是这样吗?燕离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那天一哥哥你改喜欢女子吧,这样我就能来玩了。” “喜欢这种事情,是命中注定的,不是自己想改就能改的。”苏陌颜教导道,“不信你问你哥哥,你让他改喜欢男子,看他能不能改的过来?” 燕离充满期待地看向燕宇:“哥哥,你能改吗?”如果哥哥能改喜欢男子,天一哥哥就能改喜欢女子了。 “……”燕宇神情僵硬,恼怒地一挥袖,“胡闹!” 他是个正统的人,在他的潜意识里,喜欢这种事情太过私密,应该深埋心底,多说一句都是逾矩,实在很难接受两个男人这样公然将情爱挂在嘴边,还认真地讨论喜欢男人喜欢女人的话题……这实在有些超出他的认知。 更重要的是,这两个人讨论就讨论吧?居然还把他牵扯进来,简直岂有此理! 见燕宇恼怒的神态,燕离的小脑袋顿时耷拉了下来,哥哥这么生气,看来这种事情真的是不能改的。 “好吧,我懂了。”燕离垂头丧气地道,朝着苏陌颜拱了拱手,神态认真地道,“天一哥哥,对不起,我不该偷偷跑进来,影响了你的清誉,以后我不会再乱闯你的卧室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燕宇凝眸看着这一切,心中着实惊讶。 他的这个弟弟,从小被他和父亲惯坏了,满肚子的歪理,偏偏还说得振振有词,谁都辩驳不了,就连他和父亲有时候也会被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难得这位赵公子能够以毒攻毒,以歪理攻歪理,教训得阿离无话可说! 苏陌颜忍不住微笑道:“好,只要你以后守规矩,我就不生气。” 旁边的韩舒玄和染画都松了口气,还真怕这位燕二少爷以后继续乱闯,闹出事端,还好小姐够聪明,治得住他! “对了,这位小姐是?”燕宇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染画。 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染画难免有些心慌,几次开口都没能说出话来。 “这位是苏三小姐,是因为脸上的伤来求医的。她在毁容最初,便用过我的玉颜膏方子,可惜碰了丁香,与玉颜膏里的郁金相克,以至于容颜毁损,所以来问问我,有没有办法帮她修复容颜。”苏陌颜忙打圆场道,随即又转向染画,“苏三小姐,这伤痕倒也未必无救,不过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需要时间来想方子,还请你不要太过心急。” 染画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福身道:“有劳赵大夫费心了。” 苏陌颜毁容,为容颜而求医,整件事合情合理,而燕宇对苏陌颜的印象,也止于周府寿宴的匆匆一瞥,知道她是个聪慧善良的女子,能够想到焚屋示警的办法,却又将功劳推给需要的周静雪。如今见染画戴着面纱,衣饰打扮也与那日相似,燕宇自然不会怀疑,只是善意地向她点了点头:“赵大夫医术高明,苏三小姐不必太担心。” 染画点点头:“借忠勤后世子的吉言,但愿如此。” 韩舒玄这时候也猜测出几分真相,见顺利过关,松了口气,忙提醒众人,开张吉时快要到了。 于是,一行人便朝着前院走去。 赵天一治好了忠勤侯,又将珍贵的药方献给朝廷,解决了缠绕边疆数十年的怪病根源,德明帝对此大加赞赏,而那些边疆将士的家属更是对赵天一感恩戴德。而天一药铺今天开张的消息早就传开,因此来了许多贺喜的人,围绕在天一药铺前,祝贺感谢的话语不绝于耳,更有忠勤后世子和燕二公子前来祝贺,气氛热烈。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剪彩过后,德明帝居然派人送来嘉奖令,更是将气氛推向了高潮。世香堂就在天一药铺斜对面,孙吉站在门口,看着对面那热闹喧嚣的模样,心头满是嫉恨。虽然苏大少爷吩咐过,不让动赵天一。但这天一药铺刚开张就有这样的声势,连当今皇上都送来嘉奖令,日后这天一药铺必成心腹大患。如果不趁早将它的这股声势打压下去,世香堂这京城第一药铺的名声只怕就要易主了! 必须要阻止!孙吉想着,他绝不能看着赵天一和韩舒玄就这样嚣张得意! 倘若这天一药铺在开张第一天便砸了招牌,想必日后也不会有人再去光顾了吧?孙吉想着,脑海里慢慢生出一条计策,招手叫来了手底下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让那人离开。 然后,孙吉走向斜对面的天一药铺,脸上堆起了虚伪的笑意:“赵大夫,恭喜开张啊!” 看到孙吉,韩舒玄眼睛瞬间就红了,双手紧握成拳。 苏陌颜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别急,日后有的是你报仇的机会,能够一点一点地将他挫骨扬灰,不用急在一时!”随即微微一笑,向孙吉还了个礼,道,“难得孙大夫会来向我贺喜,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赵大夫这是哪里话?如今赵大夫可是京城最声名远扬的大夫,今日开张,连皇上都送来嘉奖令,荣宠无二。日后,这京城杏林之中,怕是要以赵大夫为首了。”尽管心中有所谋划,但真正走进来,看到天一药铺热闹兴旺的模样,孙吉眼眸中还是难掩嫉恨,连恭维的话语都变得有些勉强,“到时候,只怕还要赵大夫多多照顾我们世香堂的生意呢!” 苏陌颜只是微笑:“好说。” 好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居然就这样全盘接受了他的恭维,丝毫也不客气两句!孙吉在心中暗暗骂道,也罢,这会儿越得意,待会儿你出丑时,丢脸就越狠! 想到这里,孙吉心头稍稍平复,环顾四周,又堆起笑意道:“今日天一药铺开张,来了这么多位大夫,想必都和我一样,对赵大夫的医术钦佩有加,想要亲眼见见赵大夫本人吧?”这些见风使舵的小人,往日大多都围簇在世香堂左右,拼命讨好他,如今见天一药铺声势隆盛,便又跑过来示好,真是一群两面三刀的小人。 不过这样也好,人越多,待会儿他们出丑越狠,他的名声就传扬得越广。 他要让人知道,究竟谁才是京城第一名医! 苏陌颜心中暗暗警觉,孙吉这种阴险狠毒的小人,不会特意为了恭贺他开张而来,必然是有所阴谋,需得小心警惕。虽然如此,她脸上仍然是一派沉静的笑意,拱手道:“今日天一药铺开张,在下要去坐堂问诊,还请诸位随意,招呼不周的地方请多担待。” “赵大夫太客气了,你忙你的就好。”众人异口同声地道。 天一药铺的名声早就传扬出去,许多人慕名而来,排队问诊的人早已经排成了长龙,看得孙吉和其他诸位大夫眼红不已。 就在这时,长队后面忽然喧哗起来,紧接着,人群中让出一条道,四个大汉抬着一个担架进来,进门就跪倒在地,神色悲痛地道:“求赵大夫救救我们母亲的性命,我们给您磕头了!”说着,通通通地就磕起头来。 苏陌颜正在给一个病人诊脉,温言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母亲一向身体好好的,昨晚突发急病,昏迷不醒,今天就变成这副气息奄奄的模样。我们听说天一药铺的赵大夫医术如神,能够起死回生,所以特意跑了二十多里地从山里赶过来。只要赵大夫能够救我们母亲,我们兄弟几个愿意给赵大夫当牛做马!”领头的大汉情真意切地道,孝顺的话语打动了周围不少人。 韩舒玄早就上前,为担架上的女子诊脉,随即查看她的脸色,翻了翻眼皮,神情越来越凝重。 苏陌颜也已经起身,走到近前,问道:“怎么了?”韩舒玄的医术已然不低,正常病症都难不倒他,就算是疑难杂症,也不应该露出如此凝重的神色,难道又是什么从来没有见过的病症吗? “非常奇怪,这人面色蜡黄,脉搏微弱,应该是患了重病没错。但是,脉搏显示的,却似乎只有轻微的血虚之症。可如果只是这样,病人不会憔悴成这个样子,脉搏也不应该这样微弱,我实在诊断不出来。”韩舒玄皱眉道,没想到开业第一天就遇到了这么奇怪的病号,如果治不好,岂不是显得天一药铺无能?好不容易才打出去的名声,只怕瞬间就要付之东流了。 苏陌颜眉头微蹙:“我来诊脉。” 韩舒玄急忙让出位置,苏陌颜近前,将纤细洁白的手指搭在了脉腕处,闭目许久,终于慢慢睁开,眼神闪烁不定,静静地看着担架上的病人,又看了看周围四个大汉,静默不语。 孙吉在旁边道:“赵大夫怎么不说话?难道诊断不出这是什么病症吗?” “的确非常奇怪。”苏陌颜不置可否,反而转向众人道,“这样奇怪的病症,在下的确见所未见,正好诸位也在场,不如同为这个病人诊断下吧?” 当医生的,遇到疑难杂症哪有不好奇的?当即众位大夫一位接一位地上前诊治,得出的结论都和韩舒玄差不多。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们母亲都病重成这个样子,昏迷不醒了,怎么可能只是轻微的血虚?”领头的大汉大怒道,“你们到底是不是大夫?还有你赵天一,诊断不出我母亲的病症也就算了,居然还信口开河,说什么只是轻微的血虚,亏得我们还当你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原来也是虚的!我们就不该来这里找你给我母亲看病!走,我们去别处去!” “可是,大哥,这赵天一已经是京城最有名的大夫,如果他都无法诊断,我们还能找谁啊?”后面一个国字脸的大汉伤心地道,神情似乎已经绝望。 领头大汉想了想,道:“听说这在赵天一之前,世香堂的孙大夫医术最高明,我们去找他看看!” “诸位请留步。”就在这时,孙吉突然开口,满面微笑地道,“难得几位听过孙某的名声,还对我的医术信得过。今日是赵大夫开张吉日,在下前来为他恭贺,刚好就在这里,也不用几位跑到对面,我就在这里为令堂诊断吧!” 领头大汉听说他就是孙吉,忙恭敬地道:“有劳孙大夫。” 孙吉伸出手,搭在病患的手腕上,诊断了许久,又仔细看了看病人的眼睑,检查了病人的手指,忙活了许久才捋着胡须道:“几位孝子不必担心,令堂的病症我心里有数。这种病症,我曾经在古书上见过记载,乃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引起的,脉象与血虚很像,但是却有着细微的差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令堂昨晚必定是吃了山鸡野兔之类的野味了吧?” “大夫真是神了,昨晚大哥上山砍柴,捡到了一只野兔,拿回来给大家伙打牙祭,我们就让给娘吃了。之后没多久就这样了。”另外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佩服不已地道。 孙吉点点头:“这就对了,这种病症最忌野味,一吃便会引发病症。你们放心,那本古书上记载的有药方,我这就开药方给你们去抓药,照药方上所说的,不出三天,我保令堂安然无恙!” “真是太好了!”四位大汉闻言,顿时欣喜若狂。 “大哥,这位大夫把母亲的情况都说对了,又是这么胸有成竹的模样,一定不会错,母亲这下有救了!”络腮胡的大汉激动地道,“幸好这位孙大夫实至名归,医术高明,不像某些沽名钓誉,根本没有真才实学的大夫!”说着,轻蔑地看了眼苏陌颜,骂的是谁不言而喻。 燕离忍不住道:“你们怎么说话的?就算是神医也不可能包治百病!天一哥哥治好我爹爹是不争的事实,医术高明毋庸置疑!” “燕二少爷说得不错。”孙吉也装模作样地道,“只是令堂的病症十分罕见,若非我家中有那本记载了的古书,也不可能知道的。再者,令堂的脉搏的确与血虚之症相像,只有着细微的差别,若非长年累月,诊脉经验丰富的大夫,是不可能诊断出来的。赵大夫毕竟还年轻,就算诊断不出也是正常的。” 貌似在为苏陌颜说话,实际上却是在暗暗夸奖自己见多识广,诊脉更加精确。 “果然年轻大夫就是不能相信,也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个偏房,凑巧治好了忠勤侯的怪病,就嚣张得意,自称神医起来。”国字脸的大汉不屑地道,“要我说,以后看病还是要找老字号的药铺和坐堂大夫,像这位孙大夫这样经验丰富,医术高超,为人又谦虚谨慎的才信得过,否则,今天若是让赵天一这个庸医将我母亲的病当做血虚来治,只怕用不了多久,我娘就要一命呜呼了!” 这话顿时在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众人议论纷纷,看向苏陌颜的眼光顿时不像先前那样满目崇敬,而是掺杂了怀疑和疑惑。 而其余的大夫则满脸羞愧,看来他们还是医术不到家,才无法诊断出患者的病症。 “你们——”燕离不忿,还想继续和这些人理论,却被燕宇拦住。 燕宇沉眼看着这些人,低声道:“别和他们争执。” “可是他们说天一哥哥沽名钓誉,没有真才实学,不如孙吉!”燕离不服气地道,在他心里,无论医术还是医德,天一哥哥都比孙吉那个老头强多了,容貌性情更是一等一的好,甩孙吉那个糟老头十万八千里。 “情况不对,这些人可能是故意来踢场子的!”燕宇低声道,这些人口口声声都在煽动众人的情绪,褒奖孙吉而贬损赵天一,绝对有问题。 燕离睁大了眼睛:“原来是来找麻烦的,难怪说话这么奇怪,我去揍他们!” “别闹,就算你打他们一顿也无济于事,这毕竟是医术上的较量,赵公子诊断不出,就输了一筹,如果你再打人,反而坐实了赵公子仗势欺人的名声,对他的药铺并无好处。”燕宇轻声道,招手命心腹过来,吩咐他们随后跟踪这四个大汉的去向。不过,就算查出这件事这孙吉有关,但赵天一失去的名声却很难挽回,声势比之先前必定一落千丈。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的确只有孙吉说出了病患的病因,而且打下包票能治,确实比赵天一技高一筹。 就在燕宇忧心忡忡之时,苏陌颜嘴角却露出了一抹笑意,戏看得差不多了,该轮到她来拆穿这出戏码了!想着,她轻轻上前,沉声道:“孙大夫,您说这位病患所患之病是古书上记载的一种罕见的病症,因为营养不良而造成的,因为食用野味而引发的,是吗?你确定没有弄错吗?” 孙吉自信满满地道:“绝对不会错,只要老夫开出药方,三天之后,患者必定痊愈!” “孙大夫将我娘的情况说得分毫不差,当然不会弄错。”领头大汉也信誓旦旦地道。 苏陌颜要的就是这么两句话,微笑道:“正巧,对于这个患者的病症,我也有一剂药方,不用三天,立刻便能见效,简单容易!不如看看我和孙大夫的药方,谁的更加灵验?”说着,转头吩咐道,“舒玄,去取一碗热水来,越烫越好!” 韩舒玄不明所以,却仍然领命而去,很快端来了一碗热水。 “好烫!”苏陌颜手指不小心触到了碗壁,顿时一个哆嗦,自言自语地道,“好烫的水,如果泼到脸上,只怕多半会毁容吧?”说着,居然将碗中的人朝着躺在单间上的中年妇女泼过去。 领头大汉大惊失色,怒喊道:“你干什么?” 众人也不明白苏陌颜为何会做出这种惊人之举,正要指责之时,却异变突起。 只见那位脸色蜡黄,嘴唇苍白,气息奄奄的“病患”竟然猛地起身,伸手敏捷地朝着旁边一滚,虽然避开了大部分的热水,却仍然有几滴溅到她的脸上,疼得她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女子爱惜容貌,从三岁道八十岁皆然,感觉到脸上的疼痛,病患大怒,对着苏陌颜怒目而视:“赵天一,你好狠毒,是想要让我毁容吗?” “看来我这碗热水疗效非凡,病患立刻就生龙活虎了!”苏陌颜微笑着,眼眸中却带着寒意,转头去看孙吉,“怎么样?孙大夫,我这剂药,比你的药方要灵验得多吧?” 这时候众人哪还看不出来,这个病患根本就是装的,一时间众皆哗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018章 燕宇起疑 “这是怎么回事?”许久,旁边一位大夫才迷惑地道,“刚才诊脉的时候,这位病患的确脉搏微弱,否则也不可能将我们都蒙蔽过去啊?”明明没有病,为什么脉搏会那么弱呢? 苏陌颜上前一步,那病患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以后她又要下什么毒手。 苏陌颜却没理会,微微一笑,从地上捡起一个铁球,正是刚才病患起身时掉落的:“其实很简单,将铁球夹在腋窝下面,紧紧夹住,脉搏就会变得十分微弱,甚至停止,只要将铁球取走,脉搏就会恢复正常。不信的话,各位可以自己试试。” 说着,将铁球递给了旁边的韩舒玄。 韩舒玄依言将铁球紧紧夹在腋窝下,再为自己把脉,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而众人看他的模样,就知道苏陌颜所言不虚。 “那她脸色蜡黄,嘴唇苍白,也是假装的了?”又有人问道。 苏陌颜淡淡一笑:“没了,脸上涂了黄色颜料,嘴唇上涂了蜡,看起来就是这个样子,好像气息奄奄。实际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这个人除了轻微的血虚,根本没有重病,脉象自然就诊断不出来,所以诸位大夫才会诊断不出她的病症。” 说起来脸上涂颜料,和嘴唇涂蜡,正常情况下,大夫细心一点是能够发现的,只是四位大汉口口声声说他们母亲得了重病,又有脉搏的误导,谁也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地先入为主,认为这个人的确患了重病,谁会怀疑这其中有诈? 孙吉震惊地看着苏陌颜,仿佛见了鬼似的。 这些东西都是他从祖传的医书古籍上看到的,除了他之外,根本没人知道。所以,他曾经用这个办法整治了不少药铺,以那些大夫为踏脚石,替自己扬名。没想到这个赵天一,年纪轻轻,竟然也知道这些,将他的把戏彻底拆穿,真是可恶! “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就奇怪了。”苏陌颜并没有忘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转头看向孙吉,漆黑的眼眸平静而又冰冷,如同万年玄冰,触之生寒,“既然这个病患是假装的,根本没有病,为什么孙大夫却信誓旦旦地说,她患了古书上记载的奇病呢?”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望向孙吉。 的确,这人明明就没病,孙吉却诊断出病症来,这是怎么回事? 孙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辩解,下意识地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变得干燥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说出话来。 “难道说,孙大夫的世香堂就是这样给病人看病的?明明就没有病,却故意说成是很严重的病,借此诓骗诊费和药钱?”苏陌颜挑挑眉,故作惊讶地道,“孙大夫,你这样做太没有医德了吧?” 孙吉顿时急了,怒吼道:“当然不是。” 如果传出这样的名声,以后谁还敢到世香堂看病?不怕被宰啊? “那么,是孙大夫误诊喽?”苏陌颜摇摇头,叹息道,“明明是无病之人,孙大夫却诊断为有病,这倒也罢了,最多不过多费几两银子。若是将来将重病之人误诊为无病,那就严重了,说不定会因此葬送一条性命。孙大夫你以后得谨慎才行啊!” 孙吉下意识反驳道:“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误诊?” 宰客的名声固然不好听,但是误诊更影响声誉,毕竟,命都是自己的,谁会到一个误诊的药铺去看病? “不是诓骗诊费和药费,也不是误诊,那我就真的不明白,孙大夫为什么会将无人之人诊断为有病了。”苏陌颜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 孙吉辩解也不是,不辩解也不是,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着他这副慌乱无措的模样,任谁也能看得出来,这件事必然有蹊跷,一时间众人都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也有猜想是孙吉医德败坏的,也有猜想是孙吉误诊,更有许多人联想起那些壮汉前后的言行,猜测到了事情的真相。那无论是哪一种猜测,众人看向孙吉的目光却都是鄙夷又厌恶的。 孙吉何尝不知道众人心中的想法,面色越来越难看。 必须从这三种情况里选出一样伤害最小的,否则任由人们这样猜测下去,世香堂就要名誉扫地了!孙吉咬咬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赵大夫,这其实是个误会。我只是听京城众人都夸奖你医术高明,有些不服气,所以故意设计这样一出,看赵大夫能否看出其中蹊跷。没想到赵大夫果然少年高才,医术高明,竟然一下子就看穿了,果然厉害!” 虽然不情愿承认赵天一医术高明,但这大概是最好的解释了。 听了他的话,苏陌颜心中倒有三分赞叹,这个孙吉反应倒也算快,立刻就想到了这样完美的借口,将一场阴谋扭曲成为一次无伤大雅的试探。可惜,她早料到这一点,又怎么能够轻易容他逃脱?想着,她微微一笑:“这么说,这些人都是孙大夫派来的了?” “不错,只是为了试探赵大夫的医术而已!”孙吉越想越觉得这个借口好,神色也慢慢变得正常起来。 苏陌颜静静地看着他,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忽然面色一变,冷喝道:“试探?孙大夫指使这些人说我沽名钓誉,没有真才实学,却称赞你实至名归,医术高明,这也是试探?说我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个偏房,凑巧治好了忠勤侯就嚣张得意,煽动周围众人不要到我的天一药铺来看病,而应该到你这样经验丰富、医术高超,为人又谦虚谨慎的大夫处看病,这也是试探而已?” 这番话,众人都是听在耳中的,被苏陌颜这一点醒,顿时哗然。 这些壮汉的字字句句,分明就是在贬低赵天一的天一药铺,抬高孙吉的世香堂,这哪里是试探?根本就是来找茬的! “这……是他们不会说话……”孙吉勉强狡辩道。 苏陌颜冷笑道:“若真是试探,孙大夫就该在我诊断不出时就公布真相,而不是故作模样地为这人诊断,踩我而捧你。我看,你根本就是嫉恨天一药铺开张,害怕会抢了你世香堂的生意,怀恨在心,所以故意在我开张吉日找事,想要让天一药铺声誉扫地吧?” 她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令孙吉再也无法辩驳。 “正如孙大夫之前所说,我天一药铺开张,连皇上都送来嘉奖令,你却设计陷害,贬损天一药铺而抬高世香堂,根本就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该当何罪?”苏陌颜步步紧逼,言辞越来越锐利,宛如利刃,锐不可当。 听到嘉奖令三个字,孙吉就知道事情大发了,后悔不已。 这个赵天一根本就是设了个圈套给他跳,先提到宰客,又说到误诊,字字句句都在毁损世香堂,目的就是为了诱骗他说出这些人是他派的,然后拿皇上的嘉奖令做文章,想要给他扣上一个藐视帝王的罪名!如果他没有承认,别人最多只是猜测,拿不到证据,现在好了,他已经当众承认这一点,想要抵赖都无法抵赖了! 凡事牵扯到皇上,能有他这种小人物的好果子吃吗? 到了这一刻,孙吉是真的后悔了,苏慕贵早就提醒过他,暂时不要来招惹赵天一,是他太大意,以为以前多次用过这种手段,不会出事,却没想到不但被赵天一揭破,还被扣上了这样天大的罪名!甚至,赵天一搞不好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他玩的把戏,却隐而不发,就等着他后面百般作态,说出那番话,好将罪名扣在他的头上! 现在该怎么办? 孙吉绞尽脑汁,却再也想不出来一句能够辩驳的话语,神色惨然。 燕宇在旁边看着,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个容貌惊艳的青衣少年,眼眸中闪过了一抹深思。 原本以为,这位赵公子应该是自小学医,久居深山之类的地方,极少与外人接触,所以不通世俗规矩,风光霁月,这才会有忠勤侯府前当众向南陵王世子表白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但是从刚刚的事情看来,这位赵公子明明就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从开始就设好了陷阱诱导孙吉往下跳,甚至还懂得搬出德明帝来施加压力,借势打击对手,这可一点也不像一个不通世俗规矩的人会做的事情…… 那为什么,他会在忠勤侯府前当众向南陵王世子表白呢? 真的是情之所至,无法控制吗? 燕宇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周身渐渐地笼上一层迷雾,令人好奇,引人探究……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想着,目光忍不住一再地落在那个少年身上,仔细地探查着,想要多看出一点点线索…… “哥!”旁边燕宇摇了摇他的手臂。 燕宇猛地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天一哥哥已经抓到这个老头的把柄了,你快想办法惩治他啊!”燕离气鼓鼓地道,“居然设下这样的计谋,欺负天一哥哥,真是该死!对了,哥,刚才你说牵扯到医术上的问题,我打了他也帮不了天一哥哥,那现在我是不是能揍他了?”说着,捋起袖子就要上前。 第019章 美人,服侍本宫可好? 燕宇忙拉住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又带着一股淡淡的怜惜和欢喜。他的这个弟弟,单纯,善良,好奇,脑海里从来没有权贵子弟那种弯弯绕绕,天真如孩童。可就是这样简单纯粹的人,才会有那种纯净的眼神,明朗的笑容,明亮而富有感染力,让看到他的人心情都不知不觉地好了起来。 “既然事情已经明朗,赵公子定然能够处理,还用得着你出手吗?” 燕离低下头想了想,有些郁闷地道:“天一哥哥搞不定他,我打了他也帮不了天一哥哥;现在天一哥哥拿住了他的把柄,我打他又多余了,那要我还有什么用?” “赵公子……并不是需要你保护的人。”燕宇微笑着,缓缓地道。 燕离嘟着嘴道:“怎么不是?我还是忠勤侯府的二公子,他只是个平民百姓,而且天一哥哥那么瘦,那么文弱,我比他强壮得多,他怎么会不需要我保护呢?”强者保护弱者,高位者保护位卑者,这是思索当然的呀! 燕宇微微一怔,再次望去,这才惊讶地发现,尽管青色衣衫宽大洒脱,的确正如燕离所说,眼前的少年削肩纤腰,身形远比正常男子清瘦,令人怜惜。 是因为那面容太过让人惊艳,那凛若冰雪的眼眸中光芒太盛,以至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而忽略了其他? 燕宇心中不禁一惊,他出身世家,如今又是忠勤后世子,认人记人非常重要,他也曾经可以训练过,往往能够在与人相见的第一面就迅速地记住对方的面容、身形等等特征。但这次若非燕离提醒,他之前竟然丝毫都没有注意到赵天一竟是如此文弱! 对燕宇来说,这种失误,这么多年来,是第三次。 第一次的失误,是南陵王世子萧夜华,所有与他见过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他浑然天成的绝代风华夺去了注意力,而其他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甚至,初次见面时,燕宇连萧夜华的容貌都没有记清楚,只强烈觉得,此人,风华若仙。 第二次的失误,是冥域少主冥焰,甚至,这失误一直延续至今。与冥焰短短几次接触,每次都是滔天的血腥和杀戮,他一身红衣,宛若鲜血染就,浑身的冷冰嗜杀气息,仿佛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血修罗,赤血剑纵横天下,强大如妖魔,令人不寒而栗,心神俱颤,不敢多看一眼,更无暇顾及其他。 第三次,就是眼前的赵天一。 “请问,这里出了什么事情吗?”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年轻男子声音响起。 伴随着这道声音,一个身着竹青色绣碧海青天图年轻男子步入店内。 店内众人看到这个年轻男子,顿时有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众人眼中俱流露出信服爱戴的神色,带着敬意的议论声中,隐约传来“陆箴”二字。 苏陌颜微微皱眉,低声向旁边的韩舒玄问道:“陆箴是谁?” “公子不知道陆御史吗?”韩舒玄惊讶地问道。 苏陌颜摇摇头,虽然打定主意要好好补一补京城权贵的功课,但京城关系错综复杂,权贵多如牛毛,还是有很多不知道的人和事,陆箴这个名字,便从未听过。不过看韩舒玄,以及店内众人的模样,这陆箴在京城似乎极有口碑。 名闻京城的巡城御史陆箴,小姐居然不知道?韩舒玄先是一怔,随即想到她之前被拘束在苏府,极少外出,便又释然了,低声道:“这位是巡城御史陆箴,六年前的新科状元,文采斐然是其次,重要的是心怀家国。这些年来,他断破无数冤案奇案,为百姓说话,不畏权贵,刚直不阿,深得皇上信任。不过,之前公子到达京城时,他正好奉旨巡视各州县,因此不在京城,所以公子不曾听说。” 可惜,韩家冤案发生时,陆御史并不在京城,否则定然能够为韩家洗刷冤屈! 而当初韩家冤案后,他之所以能够继续活下去,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在等着陆箴回京城,为韩家鸣冤昭雪。只是,机缘巧合,在此之前先遇到了小姐,如今有小姐相助,一定能够慢慢让孙吉失去所有,家破人亡,也就不必再找陆御史了。 苏陌颜眼眸中闪过一抹惊讶:“这位陆御史这么有名?” 已经不仅仅是有名,看殿内众人和韩舒玄的神情,显然已经将这位陆御史当做青天。 尤其是韩舒玄,孙吉勾结京兆府,害得韩家家破人亡,按理说,韩舒玄对官府应该是深恶痛绝,恨之入骨的,当仍然如此盛赞陆箴,可想而知他在京城民众心中的地位。 “当然,为了替百姓伸冤,他多次对抗权贵,吃了不少的苦头,尤其是三年前那次,为了替冤案中的十七条人命伸冤,得罪了当时皇上的宠妃,被冤枉入了大牢,几乎处斩。百姓们联名写下万人血书,在法场为他求情,震动天听,皇上重审此案,发现陆御史铁骨铮铮,十分欣赏,亲封为巡城御史。可以说,他如今是朝廷清流之首,读书人的榜样!”韩舒玄神情激动地道。 当年万人上血书的景象是他亲眼目的,心中震撼不已。 那个身着囚服,衣衫凌乱,却仍然傲骨铮铮的男子,也是他心中的传奇! “哦?”苏陌颜眼眸微凝,天底下真有这样为了不相干的人而不顾自身荣辱安慰的官员?想着,定眼望去。 陆箴大约二十二三岁,容貌只能算是清秀,并不出众,但眼眸沉稳坚定,态度从容,宛如风中苍劲的绿竹,坚定,柔韧,宁折不弯,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柔和而不失刚硬,文弱却不失傲骨。 巡城御史虽然官职不高,但直接隶属于皇上,不受任何人辖制,遇事可以直达天听,因此即便是京城权贵也不愿意得罪这种人。然而,这个陆箴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面对寻常百姓却没有丝毫骄矜得意之色,微带浅笑,神情柔和,和那些凶神恶煞、跋扈嚣张的官吏有着天壤之别,也难怪在京城百姓心中有着如此高的人望。 “这位想必就是天一药铺的东家赵公子了吧?”陆箴环视四周,目光落在苏陌颜身上时也不禁露出了一抹惊讶,显然是没料到名扬京城的赵公子竟然如此的年轻俊美。但很快,他便平静下来,拱拱手,诚挚地道:“赵公子向朝廷献出药方,拯救无数边疆将士的性命,令无数家庭免遭丧亲之痛,陆箴代这些将士及其家人多谢赵公子!” 苏陌颜还礼道:“陆御史谬赞了。” “在下刚回程便听闻赵公子的事迹,更听说赵公子的药铺今日开张,所以特意来贺喜,不想才到门前便听到这里有争吵对峙的声音,不知道有没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陆箴温声道。 他的态度十分温和,连“本官”都没有自称。 既然他询问了,苏陌颜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店内众人纷纷为她作证。 “原来如此。”陆箴点点头,转向孙吉道,“孙吉,刚才赵公子所说是否属实?” 众目睽睽之下,孙吉想狡辩也无从狡辩,只能默认。 “既然如此,孙吉栽赃陷害,意图在开张之日污蔑天一药铺声誉,存心不良,依律杖二十,刑牢一月,以示警戒,世香堂闭馆一月。至于这些从犯,杖十,刑牢一月。”陆箴对刑律显然十分熟悉,宣布完惩罚,神色忽转严厉,锐利的眸光掠过孙吉,“孙吉,今日之事本官记下了,若日后天一药铺再有类似的事端发生,不管是不是你,本官都只当与世香堂有关,还望你好自为之!” 孙吉大惊失色,杖二十,刑牢一月倒也罢了,关键是这世香堂闭馆一月。 世香堂是京城最大的药铺,日进斗金,更是苏府生意最重要的一环,如今被下令闭馆一月,损失巨大。而且,由巡城御史陆箴下令,让世人都知道,世香堂是因为陷害天一药铺不成而被闭馆,那岂不是将生意都推向天一药铺了?这手段未免太毒辣了!若是被大少爷知道此事,绝对会剥了他一层皮! 他却没有想过,若不是苏陌颜机灵,倘若被他诡计得逞,天一药铺开张第一日便声誉扫地,又该是何等情形? “陆御史,我们东家的表妹可是宫里如今正得宠的李美人!”孙吉威胁道。他当然也听过陆箴的名声,不过在他看来,那些只是谣传夸大罢了,这天底下,哪有不贪钱不畏惧权势的官员? 陆箴眼睛淡淡地看着他,道:“所以呢?” “你敢让世香堂关门,就不怕李美人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吗?”孙吉的威胁越发露骨。 陆箴淡淡一笑:“我令世香堂闭馆,是因为你栽赃陷害天一药铺,依律而断,为何李美人要在皇上面前告我一状?孙吉你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想说,这件事和李美人有关吧?难道说,皇上送来嘉奖令的当天,孙大夫便栽赃陷害,并非两个药铺之间的私怨,而牵扯到皇上和李美人之间的事情吗?若如此的话,这桩案子我的确不敢断,需要启奏皇上才是!” 孙吉猛地一呆,忙道:“没有,当然没有,只是两个药铺之间的私怨而已!” 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扯到李美人身上,否则,他的罪过就更大了,苏大少爷更加不会放过他! “既然如此,本官的判决你还有什么不服?”陆箴神色平静。 孙吉颓然垂头,无话可说。 “来人,将孙吉极其帮凶带到都察院行刑!”陆箴吩咐道,跟随他巡街的随员立刻上前,将孙吉等人带走。 苏陌颜忽然想起一事,朗声道:“稍等——”随即上前两步,道,“孙大夫这一来,倒让我想起一件事。当初我二人在忠勤侯府立下赌约,倘若我能够治好忠勤侯的病,孙大夫便得让舒玄打你三记耳光。后来我胃忠勤侯诊断病症后,本要履行赌约,但孙大夫说,忠勤侯并未痊愈,赌约还不能生效。现在忠勤侯已经病愈,孙大夫又恰巧在我店内,正好将这赌约结算了吧?” “我作证我作证。”燕离立刻举手嚷嚷道,“的确有这么回事,我哥当时也在场的,哥,对不对?” 燕宇点点头,道:“确有此事。” “还有哦,我爹也确确实实好了。”燕离信誓旦旦地道,唯恐众人不相信,还举证道,“今天还因为我把他心爱的金鱼撑死了,拎着棍子满府追我,要不是我说要来祝贺天一哥哥开业之喜,只怕还跑不掉呢!生龙活虎得很,绝对是完全好了!” 众人哄然大笑,这个燕二公子,太过实诚,居然连这种糗事都肯说出来。 就连陆箴,也撑不住笑了,衬得他那张沉稳有度的面容上,终于有了几分年轻人的感觉。 见众人的模样,燕离这才发觉自己失口说了些什么,忙捂住嘴,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悻悻地道:“干嘛笑得这么厉害?又没有打到我!”神色颇露着几分委屈。 苏陌颜嘴角也浮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想到他也为了给自己作证,为他解围道:“既然有忠勤侯世子和燕二公子为证,赌约应该没有问题了吧,孙大夫?”说着,笑逐颜开地道,“之前孙大夫说恭贺我开张之喜,只是却没带贺礼,原来是打算以这三记耳光而贺礼,祝愿我天一药铺声名响亮,声誉高涨,果然别出心裁,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辜负了孙大夫的一番好意。” 她说着,转头向韩舒玄点头道,“舒玄,上!” 韩舒玄早在她提到赌约时,便上前两步,站在了孙吉的旁边,望向孙吉的眼眸中燃烧着怒火,脸上却是冷然的笑意:“孙吉,你也有今日!”当时在忠勤侯府,孙吉推脱赌约,小姐就那么让他推掉了,他当时不明白,现在却懂了。 若是当时在忠勤侯府便打了这三记耳光,忠勤侯世子是个严谨的人,不会外传,此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了结。 但孙吉一推脱,却变成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履行赌约,孙吉避无可避,赖不可赖,而且从今往后,在天一药铺面前,在他韩舒玄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因为大家都知道,孙吉医术不如小姐,没能治好忠勤侯的病,所以当众被他韩舒玄甩了三记耳光。 孙吉是个爱面子的人,这样当众被削面子,被羞辱,只怕比死还难受。 果然,孙吉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看着韩舒玄满面怒色,满眼仇恨,就知道他下手绝不会轻,这三记耳光不好挨,但是,他却又不能闪避,只能承受,等着韩舒玄动手,这种滋味……非常不好受。 韩舒玄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模样,看着他眼睛里的畏惧,想到死去的父母,败落的韩家,想到孑然一身,飘零无依的自己,想到孙吉对他的种种觊觎和羞辱,一时间眼睛几乎成为血红色,挥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孙吉的脸上。 “这一耳光,我为我爹娘而打!” 孙吉脸上很快就浮起了四个清晰的指头印,疼得捂住了脸。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摔在了他的另一边脸上,韩舒玄满怀愤恨地道,“这一耳光,是为我自己打的!” 这次的力道更大,孙吉几乎站立不稳,后退了两步。 韩舒玄冷冷地盯着他,扬手给了他第三记耳光,然后对他附耳低声道:“这第三记耳光,是为了告诉你,孙吉,你对我们韩家,对我做的事情,我必然会双倍奉还,我要你家破人亡!”说着,再不看他,转身走回了苏陌颜身后。 陆箴在旁边看着,隐约猜出了些许意味:“舒玄公子,这其中可是有什么隐情吗?” 如果是在之前,陆箴这样询问,韩舒玄必然会立刻将实情告之,求陆箴为韩家昭雪伸冤,将孙吉绳之以法。但现在,有了苏陌颜,有了天一药铺,他宁愿亲手复仇,亲手将孙吉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因此,他摇了摇头,缓声道:“多谢陆御史关心,只不过是些前尘旧事罢了。” 见他不想说,陆箴也未勉强,只善意地向他点头微笑。 见回到身边的韩舒玄神色压抑,苏陌颜知他心中所想,低声宽慰道:“今天是你当众给了他三记耳光,他不能躲,无处可躲,这是个他永远都抹杀不了的事实。那么,从今往后,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在你面前都要矮上三分,因为他抹杀不了这三耳光!所以,从今往后,是你占据优势,你该抬起头,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才对!” 韩舒玄身体一震,慢慢地抬起头,露出了微红的眼圈。 许久,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哽咽道:“嗯,我记住了,公子。” “哟,这里好生热闹!”就在这时,一道甜蜜而略带沙哑的女声传来,仿佛熟透了的水蜜桃,甜得勾人魂魄。 苏陌颜循声望去,只见外面不知何时停了一顶极具异国风情的轿子,与大华王朝的保守严密不同,轿子圆顶金柱,四周白色的帷幔随风飘荡,露出身着玫瑰金紫红衣裙的女子身影,盛装华饰,媚眼红唇,如此浓艳妖娆的妆容衣饰,却丝毫也没有让她显得俗艳,反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魅惑撩人之意。 而在她身边各坐着一名俊美的年轻男子,傅粉涂朱,正殷勤地将水果片送入女子口中。 轿顶四周垂坠着明黄色的流苏,昭示着轿内人不同寻常的身份。 看到这顶轿子,殿内众人顿时都面色大变,隐约露出厌恶鄙夷之色,却又似乎畏惧轿内人的身份,不敢公然表露。 韩舒玄更是面色一变,上前一步,试图挡在苏陌颜身前,却已经晚了一步。 轿内人螓首轻转,妩媚的目光掠入店内,在陆箴身上微顿了顿,随即转开,撞上了苏陌颜艳绝尘寰的面容,顿时眼睛骤然明亮起来:“京城传言,天一药铺的东家美貌惊人,本宫还道是传言夸大,不想竟然真是个绝色美人,实在令本宫心痒难耐!” 说话声中,女子已经下轿,朝着店内走来,身姿妩媚妖娆,一直走到苏陌颜跟前,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指甲涂着艳丽的红色蔻丹,和烈焰红颜相映生辉,当真是妖娆无限。她宛如猫一般圆而妩媚的眼睛微微眯起,弯成一抹撩人的弧度,手指轻浮地挑起苏陌颜的下巴,娇声道:“美人,服侍本宫可好?” 苏陌颜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哭笑不得。 她……这是被调戏了吗?而且还是被一名女子…… 第20章 岚湫公主 她这是被调戏了吗?还是被一名女子?苏陌颜有些哭笑不得,之前她女扮男装调戏萧夜华,现在被一名女子调戏女扮男装的自己,这算不算报应? 不过,这女子大胆豪放的行为,以及那顶充满异域风情的轿子,却也让苏陌颜猜到了她的身份。 在大华王朝能够这样当街调戏民男的女子,只有一人,那就是德明帝的七公主,岚湫公主。 这位公主在京城可谓鼎鼎有名,与萧夜华相比也毫不逊色,但若说萧夜华是兰芷之室,人人崇敬仰慕,那么岚湫公主便是鲍鱼之肆,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据说她很美,美得令年近五十,残暴嗜杀的北狄王对她一见钟情,向德明帝求婚,并扬言威胁,若是不允婚事,便要发兵攻打大华;美得令原本不爱女色的北狄王迷恋沉醉,将岚湫公主娶回北狄后竟然夜夜留宿,宠冠六宫;美得连北狄太子都被她所迷惑,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了争夺她而父子相残,使得北狄内乱,朝政不稳,大华王朝趁机派大将军元毅攻打北狄,内忧外患之下,北狄终于瓦解成为一盘散沙,败走北疆,再也难以成为大华的威胁。 这倒是真正应了那句倾国倾城的话语。 这位岚湫公主,真的倾了北狄的城,北狄的国,使得赫赫扬名,威震大陆的北狄帝国,就这样烟消云散。 不过,一位女子,与父子二人同时有染,还引诱得两人为她父子相残,国家灭亡,这本就不是什么好名声,加上这位岚湫公主回国后,丝毫也不加收敛,反而公开在府内蓄养男宠,寻欢作乐,夜夜笙歌,放荡淫一乱之名传遍大华王朝,使得众人提到岚湫公主三个字,便都是一脸的唾弃鄙夷。 店内众人看看外面轿子里那两个傅粉涂朱,阴柔俊美的男子,看向岚湫公主的眼神都带着厌恶和鄙夷,居然明目张胆带男宠上街,坐在这样四面都是轻纱,随时会被风吹起,被路人看到的轿子,还当众亲密喂食,真是丢人现眼,伤风败俗。 周围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闷而又压抑,岚湫公主四周瞬间空出一大片地方,每个人都恨不得离她远一点,免得和她有所沾染,清誉尽毁,声名扫地。 众人看向苏陌颜的眼神都带着深深的同情,他们还能躲远点,这位赵大夫作为岚湫公主的目标,却是首当其冲,避无可避,真是可怜! “美人,服侍本宫可好?”见苏陌颜没有回答,岚湫公主再次重复道,微带沙哑的声音十分撩人,“若是从了本宫,本宫包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不必这般抛头露面,辛辛苦苦替人看病赚钱。” 苏陌颜从沉思中惊醒,以她的冷静,也觉得现在的情形有些诡异,淡笑道:“多谢公主厚爱,不过我不愿意。” “哦?你这是在拒绝本宫?”岚湫公主眉梢轻扬,眼神中明显带着一股威胁之意。 陆箴微微皱眉,拱手道:“岚湫公主,既然赵公子无意,你又何必强求呢?” “陆箴,上次为了几个贱民,拜你所赐,本宫被父皇训斥,禁足一月,这笔账本宫还没有和你算呢,这次,你又想坏本宫的好事?”岚湫公主并未转身,背对着陆箴道,声音冰冷。 而从她的话语里不难听出,两人有过过节,而且岚湫公主明显吃了亏。 要知道,因为远嫁和亲一事,德明帝对岚湫公主心有愧疚,因此很多时候对她的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事关平民百姓更是如此,陆御史能够拦阻岚湫公主已经不易,又能够让岚湫公主得到教训,更是艰难,果然不愧是陆箴陆御史! 陆箴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恭声道:“如若公主不扰民,下官自然不敢冒犯公主。何况,男女情爱之事,还是两情相悦才会欢欣,强扭的瓜毕竟不甜。公主身份尊贵,容貌美丽,何愁没有男子倾心,又何必仗势强逼呢?” “呵呵,听陆御史将本宫说得这么好,倒让本宫受宠若惊,难道陆御史爱慕本宫不成?”岚湫公主娇笑道,花枝乱颤,身段极为妖娆动人,倒让旁边不少男子暗中吞口水。 陆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调戏之语,淡定地道:“赵公子医术高明,先是救了忠勤侯,随后又救下边疆无数将士性命,下官心中十分敬佩。他能够在京城开馆行医,不知道又能救多少百姓于病痛生死之间,因此,无论如何,下官也不会让岚湫公主您将他强行带走。” 只因为这点便打定主意要力保她,甚至对上岚湫公主也在所不惜,这个陆箴,倒真有几分韩舒玄所说的风骨。 其余人都对岚湫公主避之唯恐不及,或者大加鄙夷斥责,以示自己的清白高尚,这个陆箴则不然,似乎对岚湫公主的放荡之名并无偏见,所劝诫的也只是她意图强抢民男的行为,显得颇有几分洒脱包容,而并非那种严肃古板的卫道夫。 这倒是令苏陌颜有几分另眼相看,这个陆箴,也是个有趣的人。 燕宇也在此时道:“岚湫公主,赵公子对朝廷社稷有功,今日天一药铺开张,连皇上也送来嘉奖令,还请岚湫公主三思而后行。”却是搬出了德明帝,意在告知岚湫公主,赵天一并非默默无闻,可以任她欺凌之人。 燕离也已经握紧了拳头:“不准你欺负天一哥哥!” 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站出来为她说话,苏陌颜心中有些讶异,随即又觉得有几分温暖,不过,她并不想这三人为了她和岚湫公主闹得太僵,也不习惯躲在背后让别人为她出头,而且……苏陌颜转头去看那位妖娆美艳的公主,眼睛里闪烁着几分趣味的目光。 这位岚湫公主,更加有意思。 “多谢忠勤后世子、燕二公子以及陆御史的好意,不过,我想岚湫公主应该不会为难我才对!”苏陌颜微笑道,眼睛凝视着岚湫公主,“公主,我说得对吗?” 岚湫公主猫一眼妩媚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何以见得?” “因为,我是个大夫,而且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除非公主认为您,或者您身边重要的人永远不会生病,永远不会有用到我的地方。若是如此,生也好,死也好,我赵天一任凭公主处置便是,只愿公主将来遇到事端时,不要后悔莫及才好。”苏陌颜神情平静地道,似乎丝毫没将生死荣辱放在心上。 这种从容冷静的风范,令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忍不住心生赞叹。 看来,这位赵大夫,不止医术高明,风度气节也高洁端华,实在令人佩服。 燕宇忍不住失笑,刚才他对燕离说,赵公子不是需要别人保护的人,看来真的没有说错,即便今日没有他,没有陆箴在场,只怕赵公子也不会吃亏。 人都难免生病,尤其是遇到疑难杂症,有赵天一这样的神医,就多一份存活的希望。有这句话在,不止岚湫公主,只怕所有想要动赵天一的人都要仔细掂量掂量。赵天一能够说出这番话,勇气和智慧都令人惊叹。 岚湫公主似乎也有些犹疑,显然也考虑到了燕宇所想,许久,她才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好像这天底下没有你治不了的病症似的。” “不敢说天底下没有我治不了的病症,但有我在,总会多一分希望。”苏陌颜平静地道。 岚湫公主唇角微弯,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娇媚妖娆,翘起兰花指,柔柔地道:“本宫又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胡吹大气呢?毕竟,说大话谁都会,但又没有真本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想着,似乎是随手一指,点到了她旁边的侍女,道,“倘若你能治好她的伤,本宫就相信你医术高明,从今往后再不骚扰,若不能,那你就随本宫回府,如何?” 那侍女原本以黑纱覆面,闻言微微怔了怔,随即淡然摘下面纱。 众人顺着岚湫公主的手望去,正好看到那侍女的真容,不由得都大吃一惊,只见那露在外面的手、脖子,以及脸上都有着或深或浅的烧伤痕迹,十分吓人。 “公主指的是,她的烧伤吗?”苏陌颜询问道。 岚湫公主慵懒地道:“没错,倘若你能将她的烧伤治好,我便相信你确实医术高明。” 这根本就是存心刁难!人群中顿时发出了一阵不平之声,看着侍女的伤痕,明显是很久之前造成的,而且伤得如此严重,怎么可能治好? 苏陌颜审视这那名侍女的伤疤,眼眸微微闪动,此人的伤疤治愈的希望很小,但并非全然没有希望,而这也是一个机会,众目睽睽之下,倘若她能够治好这名侍女,天一药铺的声誉必然更上一层楼,到时候也无人敢来挑衅! “如果这位姑娘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试一试。”思量许久,苏陌颜开口道,微微侧身,道,“岚湫公主,这位姑娘,请到内室。”看情形,这侍女的伤疤必定不止这几处,只怕身上也有,大堂人这么多,不好仔细查看。 岚湫公主眼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难道这个赵天一真的能治好秋娘的伤? “公子,这位姑娘是病人,随公子进去就好,至于岚湫公主,还是请在外等候吧!”韩舒玄忽然道,那名侍女也就罢了,这岚湫公主声名狼藉,若是公子和她共处一室,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谣言?即便……即便公子其实是小姐,但若让人知道她与岚湫公主有沾染,也会流言四起,使得小姐清誉丧尽,名声尽毁的。 岚湫公主眸光闪了几闪,没有说话。 苏陌颜却淡然道:“无妨,我也正好有些事情要和岚湫公主说,公主一道进来便是。” 这个赵天一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声名狼藉?岚湫公主微微一怔,犹豫了下,依言和侍女秋娘一道进了内室,美眸定定地落在这个俊美绝伦的青衣少年身上,妖娆地笑道:“不知道赵公子有什么话要和本宫说?这样不避嫌疑地请我入室,难不成赵公子也对本宫有意?” “眼下屋内并无他人,公主何不卸下伪装?不嫌累吗?”苏陌颜淡淡笑道。 岚湫公主神情微凝:“你说什么?” 第021章 萧夜华不好惹! “没什么。”苏陌颜艳绝尘寰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如千百鲜花齐齐怒放,明艳照人。 她移开目光,不再去看岚湫公主,而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侍女秋娘的伤痕上,仔细地察看,随口道:“只不过,如果我要抢美人的话,绝对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忠勤侯世子、燕二公子和陆御史的面这样做。尤其,我要抢的美人还是忠勤侯的救命恩人,还明知道陆御史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而且刚刚在陆御史手里吃过大亏。” 这样明知不可为,却还偏偏做了,不是傻子,就是另有目的。 而岚湫公主若是傻子,以她的名声,又怎么可能安然活到现在?那自然是另有目的了。 岚湫公主微微一怔,眼神不自觉地飘忽起来,纤细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缠绕着衣服上的轻纱,一语不发。 “听说岚湫公主曾经大肆搜掠美男,对抢人这种事情应该很有经验才对,要抢人,自然是夜黑风高的时候,人烟稀少的地方更好动手,公主您的所作所为实在不符合逻辑。”苏陌颜神情平静,似乎在说着很寻常的事情,“所以,我猜岚湫公主并非为我而来,而是另有目的,不知道对不对?” 岚湫公主眼眸凝定,定定地落在苏陌颜身上:“你就只凭这么一点疑点便得出这样的结论?” “不全是,只是对于假的东西,我的感觉格外敏锐罢了。”苏陌颜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光一闪,随即又沉寂下去,眼眸依然平静如水。 岚湫公主脸上的妖娆魅惑瞬间消失无踪,眼眸微垂,神情一时间平静得有些近乎凄凉。她慢慢地坐下来,并没有在店外的放荡轻浮,一举一动,以及坐姿都显得高贵典雅,真正是皇室公主的风范,与众人口中的岚湫公主判若两人。 侍女秋娘看着她,眼眸中带着深深的悲哀,以及怜惜。 “你说对了,本宫的确另有目的。”许久,岚湫公主才淡淡道,“秋娘是为了救本宫而受伤,本宫一直想要治好她,但是太医却无能为力。听说你医术高明,所以本宫想来试试。” 果然,为这名侍女看病才是岚湫公主真正的目的! 苏陌颜心中本就有此猜测,也不算多意外:“我开的本就是药铺,公主想要看诊,自可以光明正大地进来,何必玩弄这些手段呢?” “如果不玩弄这种手段,我能进得了这天一药铺吗?”岚湫公主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带着些许轻挑地将手放到眼前,似乎在欣赏染得鲜红的手指甲。但如果注意的话,就会发现她的眼神根本没有落在指甲上,而是涣散在了不知何处的虚空,隐约带着些许悲哀,些许激愤,以及一丝淡淡的绝望。 苏陌颜微微扬眉:“我不明白。” “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傻?”岚湫公主冷笑道,“本宫可是岚湫公主!” 苏陌颜淡淡一笑:“是真的不懂,我开药铺,为天下人治病,天下人都能进得来,为什么岚湫公主你却进不得?难道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特别的地方?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难道这个赵天一还不清楚吗? 岚湫公主霍然起身,双眸冷冷地只盯着苏陌颜,但触到她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却突然心中一顿。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鄙夷,唾弃,轻蔑……等等她看得太多的情绪,只有平静,平静得近乎淡漠,似乎看待她,和看待其他人并无二致。那种淡漠的平静,让岚湫公主原本激荡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又慢慢地坐回了椅子。 “我倒是忘了,赵天一你到京城没多久,也难怪会不知道。”岚湫公主淡淡地道,“本宫是曾经引诱得北狄王父子相残,被称为覆国妖女,又在府内蓄养男宠,还曾经大肆搜掠美男,任何人只要好本宫沾染上半分关系,就会万夫所指。曾经有个宫廷侍卫,只是和我多说一句话,便被传言和本宫有暧昧,自甘堕落……你要是够聪明的话,就该见到本宫便目露厌恶,神情鄙夷,最好再呵斥几句本宫不知羞耻,放荡淫一乱,以证明你是个高尚纯洁的人,而非本宫这样的货色。现在,明白了吗?” 岚湫公主慢条斯理地道,神情平静,声音也很平静,像是在说和她完全无关的事情。 似乎,她嘴里那个鬼厌神憎,被整个世界抛弃、隔离的人并不是她本人。 “是这样吗?”苏陌颜轻声道,眼眸中有了些许恍然。 岚湫公主轻蔑地看着她,等待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幻。刚才她是不知道而已,现在知道了事情的轻重,就该知道,为她的侍女看病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了。她在世人眼中已经彻底腐坏,男子和她神情平静地说句话,都会被人指点得抬不起头来,何况要尽心尽力地为她的侍女看病? 其实,心里还是有点遗憾,除了身边亲密的人,她很久都没有看到那样平静看向她的眼神,如果不告诉他这些,或许这样的眼神,她还能再看一段时间。 只可惜,这不是她的个性所喜。 她宁愿清醒地被这个世界遗弃,也不愿意靠欺骗、隐瞒来粉饰太平。 “所以,岚湫公主就设计出方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认为我是被你威逼,不得已而替你的侍女看病,这样,在众人眼里,我便是个受害者,别人只会同情我不行被公主你纠缠,却不会认为我自甘堕落?”然而,出乎意料的,苏陌颜的神情却依然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没想都万夫所指的岚湫公主,原来这样的为别人着想。” 人和人还真的是很不同,萧夜华习惯于伪装,让众人认为他温和、善良,浑身光芒全无缺点;而这为岚湫公主却是连半点善意都不敢流露,明明心地不坏,却必须要让世人认为她无恶不作。 外面的人和事,和苏府很不相同,如果一直呆在苏府,又怎么会遇到像岚湫公主这样有趣的人呢? 这份平静,让岚湫公主震动了:“你……不在意?” “在意什么?”苏陌颜扬眸问道。 岚湫公主凝眸看着她,神情复杂:“就算现在是你我独处,不用在意世人的眼光,可是,你也不在意我的那些过往吗?北狄、男宠……” “有什么好在意的?和亲远嫁的弱女子,在北狄皇宫那种地方,面对北狄王那种人,在困境中挣扎求生,我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算是你的错。至于男宠,无论是两情相悦,抑或利益交换,只要不伤害到无辜的人,我觉得没有什么好指责的。”苏陌颜很平静地道,她当然清楚在大华王朝的道义礼法,也清楚应该要怎么说才合乎礼法,但面对此刻的岚湫公主,她却只是说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 这个时代对女子有太多的不公平,她不想再在她的心底插一刀。 刚才岚湫公主询问时,话语里的诚惶诚恐,她听得很清楚,这个女子,已经被世俗的偏见伤害得太多太深…… 而听到她这样的话,岚湫公主眼眸中一时间竟然有泪光闪烁,但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转身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秋娘更是早已经泪水涟涟,轻轻地拍着岚湫公主的肩膀,或许只有她才真正清楚,公主究竟有多委屈。 许久,岚湫公主才慢慢恢复了平静,眼角还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嘴角却已经带了一丝笑意。 “你是第二个这样说的人。”岚湫公主轻声道。 从她的话语里,苏陌颜隐约感觉到一丝悲哀,轻声道:“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可以来找我。” “不,秋娘的事情一了,我就不会再来找你。”岚湫公主嘴角带着一抹释然的笑意,“这天底下能够对我怀抱如此善意的人不多,但越是如此,我就越不能让你因为我而蒙受污名,这样不公平。只要我心里知道,并非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污秽不堪结交,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何况,还有另外一个人……她几乎是带着一丝疼痛的满足,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苏陌颜沉默了会儿,道:“随便吧。” 岚湫公主的确是个可怜的人,心底也不坏,但是她也不会热脸贴人冷屁股,随缘好了。 尽管只是这样一句话,却也让岚湫公主脸上露出了真正的笑意。既然已经被看穿了,她也不再伪装,关切地问道:“秋娘的伤疤怎么样?能不能够治得好?”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的伤疤应该已经有四五年了,大概是被热炭烫伤的。”在和岚湫公主说话的时候,苏陌颜也已经迅速地查看过伤势,淡淡地道,“伤口已经彻底愈合,无论药物还是针灸,抑或药浴,都已经无能为力,没办法修复了。” 岚湫公主面色微变:“你刚才不是说,可以试一试吗?” “我只是说,她已经愈合的伤疤,我无能为力而已。”苏陌颜却依然神情平静,“但如果用利刃,将她愈合的伤疤处重新割开,然后我重新用药,内服外敷,等待伤口愈合,或许能够不留疤痕。不过,由于她伤得太深,有的地方一次用药愈合还不能够完全修复,还是会留下疤痕,需要再次割掉伤疤……不过,即便如此,我也只有五成的把握能够修复你的容颜。” 这才是她为什么要让岚湫公主入内室的原因,必须将过程和结果说清楚,让她们来决定。 岚湫公主顿时色变,她的确想要治好秋娘,但是,按照赵天一的说法,要活生生地割开肌肤,这实在是太痛苦了。她不由自主地看向秋娘:“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这个过程,实在太痛苦了。 “至少我想不到。”苏陌颜摇摇头。 岚湫公主看向秋娘:“秋娘……”这件事事关重大,她也无法替秋娘决定。 “我愿意尝试。”面对这样残酷的医疗过程,秋娘只是在最初微微变了神色,却并没有犹豫太久,便做出了决定,“公主不用劝我,治疗或许会很疼,可是,难道会比当初伤到的时候更疼吗?那时候我都忍过来了,现在是要治好它,难道我反而忍不得吗?”她轻轻地抚摸着脸上的烫伤,神情平静地道,可见的确是下定了决心。 岚湫公主犹豫许久,才点点头道:“好吧,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拦阻你。” 听她们的语气,似乎这秋娘的烫伤,并非如岚湫公主所说的,是为救她而伤。不过,既然她们不愿意说,苏陌颜也不打算追根究底:“没有你们说得那么严重,待会儿我会吩咐舒玄熬一碗麻沸散,秋娘姑娘喝了后,在我动刀的时候,她不会有任何痛觉。不过,药物效力过了后,还是会感到疼痛罢了。” 她也不可能就这样让秋娘身上动刀,若是秋娘因为疼痛而挣扎,使得伤口更深岂不是糟糕? 岚湫公主这才松了口气,就连秋娘神色也微微缓和,显然,她并不是不怕被活生生地割伤肌肤,只是……想要恢复容颜的心情更为迫切,能够抵过这种恐惧罢了。 既然她们决定接受这种治疗,苏陌颜便吩咐韩舒玄去熬麻沸散。 “听说,你喜欢……萧夜华?”岚湫公主忽然开口道,神情微微有些尴尬,毕竟,断袖之癖并不被世人所接受,按理说,这种事情她不应该多嘴的。但是,难得赵天一对她这般友善,如果不说,她又觉得有些愧疚,“如果是真的话,我劝你还是早断情丝。并非因为你们同是男子,而是……萧夜华这个人,不好惹,非常不好惹,绝非你表面看到的那样温和善良!” 苏陌颜微微有些惊讶,她所遇到的人,都对萧夜华赞不绝口,一致认为他温和美好善良,几乎是没有缺点的圣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评价萧夜华。 她甚至重复了一遍,可见对萧夜华的忌惮,甚至,神情里隐隐透漏着一种畏惧,或者说是——恐惧! “公主何出此言?”一时间,苏陌颜倒是来了些许兴趣,萧夜华这个人太难看透,却偏偏莫名地对她纠缠不休,或许,岚湫公主能够解除到某些她无法接触到的萧夜华的另一面? 第022章 一人可毁一国! “这位南陵王世子,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宛如挚交,却又不动声色地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即便是和他关系最为亲密的左相之子林公子,只怕也未必真正了解他。”岚湫公主眼睛里慢慢聚起了凝重的神色,“他十三岁那年回京,气度风华可谓独一无二,惊滟京城,从此稳坐京城第一公子的交椅,无可动摇。别人都只道他是温文公子,但实际上却没有那么简单。” 苏陌颜也凝神道:“何以见得?” 萧夜华这个人确实如岚湫公主所说的高深莫测,连她也不敢说能够全然看透。而别人说其他,都是溢美之词,听了和没听没什么区别,难得有个人能够看透他的伪装,或许能够多了解一些关于萧夜华的事情。 “别人都以为,父皇是因为南陵王世子的气度风华,以及南陵王府的特殊地位,才对他宠爱有加。但事实上,萧夜华暗地里在为父皇做事,别的我不清楚,但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岚湫公主说着,脸上闪过一抹痛楚之色,随即逝去,“当年,北狄内乱,大华趁机攻打北狄,彻底解决掉这个心腹之患,这其中,至少有萧夜华一半的功劳。” 北狄覆灭?苏陌颜神情不解。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当时萧夜华不过十四岁,这其中能有他什么功劳?何况,还是一半! “北狄和大华不同,是由很多游牧民族以及部落形成的联盟,若是不能瓦解这个联盟,以大华的国力和兵将,根本无法覆灭北狄。萧夜华仅带了十五名侍从,悄悄潜入北狄,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只知道,后来大华攻打北狄时,其余部落联盟不是彼此混战,便是袖手旁观,谁也没有援兵北狄。若非如此,北狄不可能覆灭。”岚湫公主轻声道。 当年,她身在漩涡中心,最清楚其中的艰难险阻。 北狄王这一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除了曾在已过世的辅国公秦墨渊手里吃过亏外,从无败绩,赫赫凶名震慑北疆,各部落民族对他又怕又畏,即便在五年前,北狄内乱时,他的威名仍然令北疆众人闻之生畏,加上依附北狄,能够入侵大华,掠夺粮食布帛子女,利益纠缠,想要瓦解这个联盟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但是,萧夜华却做到了,完成了这个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那时的他,不过十四岁,而且不懂武功。 当时的北疆战乱纷起,动荡不安,萧夜华身边的十五名侍从全部身亡,唯独他活着,在广阔的大草原奔走游荡,瓦解了整个联盟,全身而退。谁也不知道这个过程中,他经历了什么困苦磨难,遇到过怎样的艰难凶险,但只要稍微想想其中的困难,岚湫公主就觉得格外心惊。 那个年仅十四,不懂武功的少年,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这其中包含着怎样可怕的谋略、智慧、耐力以及所有的种种?岚湫公主说不清楚,她只知道,她做不到,甚至,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做不到,永远都不可能做到! “从那之后,父皇就格外器重他,我猜,父皇私底下一定有交付给他任务,而那些事情一定很艰难,但他一定做得很好,否则,父皇不会越来越宠信他。”岚湫公主沉思着道,“他常常病发,然后大段时间都在温泉庄子养病,不过我猜这只是个幌子,私底下他应该是在替父皇做事,只不过这些事情都不能摆在明面上,必须要隐秘进行。” 苏陌颜一怔,她曾经见过萧夜华病发,脉象古怪,虽然不像是瘟疫的后遗症,但的确身体虚弱。 不过,岚湫公主说得不无道理,如果只是因为萧夜华的天人之姿,气度风华,德明帝便如此宠信他,那未免太过虚妄,萧夜华对外宣称的“病弱”,应该是一半是真实,一半是幌子。 不过,这反而让她更觉得迷惑,越发没办法看清萧夜华这个人。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只能说明这位南陵王世子聪明、有能力,是国之栋梁。但是……”岚湫公主停顿了下,才道,“北狄国破的时候,我曾经看到,他站在城墙上,望着下面征战厮杀的场景,当时,他的眼神淡漠到几乎是冷漠的地步,就好像,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死掉了,也跟他没有关系的样子……我说不清楚那种感觉,我只知道看着他的眼神,我觉得心底一片冰寒,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可怕……” 岚湫公主说着,神情也跟着起了变化,显然那一眼让她记忆深刻。 “只是片刻,他察觉到我在他身后,转过身来,却已经换上了和煦如三月春光般温暖的笑容,就像他平时对别人流露出来的一样。那笑容很暖人心,让人不知觉地想要相信他,可是,想到之前那一眼,再想想这瞬间他的表情变化,我反而觉得更加害怕。”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畏惧,甚至,比凶狠残暴的北狄王更让她觉得心惊胆战。 岚湫公主不是个软弱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在远嫁北狄后,仍然活下来,更不可能面对世人的指责和流言蜚语五年,但是提到萧夜华那一眼,却仍然流露出不寒而栗的恐惧,可见她对萧夜华的忌惮。 “或许是因为那一眼,让我对南陵王世子有了戒心,所以,回到大华后,我看待他时,就比别人多了一份清醒。但即便如此,我却仍然看不出什么来,他永远一副微笑可亲的模样,待人友善,常常为宫女太监求情,宫里没有人不喜欢他,甚至,有时候路上遇到乞丐还会施舍,行为处事无可挑剔,人人都说他是大好人,善良温和。如果那一眼给我的感觉太过深刻,只怕连我自己都要怀疑,那一眼是不是我的错觉。”岚湫公主轻声叹息道。 当然不是,那个人,本来就是绝顶冷漠之人,也是绝顶可怕之人! 早在第一眼看到萧夜华时,苏陌颜就有这样的认知。 但是,她却没有说出来,因为,这种话,不是“痴恋”南陵王世子的赵天一该说的。 “无论如何,我是不敢去招惹他,所以,赵公子,我劝你也不要。”岚湫公主诚恳地道,“这些年,我看着南陵王世子,永远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那样用心地经营名声,想必是看重的,你在忠勤侯府前的行为已经传扬开来,对他的声名必然有影响。现在他没动你,说明他还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你最好见好就收,别再去招惹他了。” 如果可以的话,苏陌颜也很想离萧夜华远远的,老死不相往来。 但现在的问题是,萧夜华莫名其妙地盯上了她,害得她躲都躲不开,而正是为了让赵天一的身份不要和他扯上关系,她才会演出忠勤侯府前的那一幕。 “这些年来,我没有见南陵王世子真正生气过,也不想看到。赵公子,你要记住,他是能够摧毁北狄联盟的人,我甚至相信,如果他愿意,他能够毁掉一个国家。这样的一个人,千万别惹得他真的沉下心来专心对付你,他不会在意你是否医术高明,是否有一日他会有用到你的地方。你如果真的触怒了他,他真的会彻底毁掉你的!”岚湫公主郑重地道。 若非赵天一对她的友善,她绝对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毕竟,在别人的心里,萧夜华是个完美的谪仙,她这番话,很容易会被认为是在诋毁萧夜华,从而令别人对她心生厌恶。 苏陌颜点点头:“多谢公主的劝诫,我知道了。” 见眼前的少年并没有质疑她的话,而是接受了,岚湫公主心中又是一阵暖流。这种被人相信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了,尤其,还是以岚湫公主的身份被相信……而少年将她的话听进去了,也让她放下心来。 想着,她心情放松地道:“听说,这位南陵王世子似乎看上了户部苏侍郎的三小姐,说实话,我真的很同情那位苏三小姐!” 她只是开玩笑,却没想到正中苏陌颜的心思,倒让苏陌颜对她有了一丝好感。 世人都道她苏陌颜三生有幸,能够得到南陵王世子的青眼,谁知道她心头的苦啊…… 等到将秋娘的烫伤切掉,重新敷药等等弄好,时候已经不早,原本在天一药铺外面排队的病人也散得差不多了。无论是德明帝的嘉奖令,还是孙吉的闹场,尤其后面赵天一和岚湫公主的赌约,使得天一药铺瞬间成为京城的新话题,让这件药铺开张第一日便声名大振,扬名京城,对天一药铺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苏陌颜回到苏府时,已经日近黄昏。 秋娘的疤痕治疗,说起来简单,但是要能够恰到好处地切除疤痕,却又不伤及深处,即便苏陌颜对人体构造十分熟悉,也需要格外集中注意力,因此一身疲惫。然而,才踏入苏府门槛便得到的消息,却让她的疲惫烟消云散——赵姨娘和钱姨娘到护国寺进香,至今未归,也没有派人回来告知行踪,似乎凭空消失了! 第023章 龙有逆鳞 至今未归?苏陌颜眉头紧蹙,心中浮起了浓浓的不安。 按照苏府的惯例,生忌进香,应该很快就能结束,就算赵姨娘感念苏老夫人的恩德,想要多拜祭一会儿,现在已经日暮西山,也该回府了。若是在相国寺过夜,也应该派人回来通报一声才对,这样无声无息地不知所踪,实在令人担心。 “有没有派人去找相国寺询问姨娘的行踪?”苏陌颜询问新提上来的孟总管。 这个总管是苏邵廉的人,一向对苏陌颜和钱姨娘比较敬重,也知道现在赵姨娘正当宠,恭敬地道:“已经派人去了,只是还没有回来。” 苏陌颜的不安,在听到片刻后归来的小厮所回禀的消息时,达到了顶峰:“三小姐,孟总管,奴才去过相国寺,但相国寺的主持说,钱姨娘和赵姨娘在奴才去之前一个时辰就已经离开,回府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两个人应该早就回府了? 至今未归,难道真的出事了? 苏陌颜神色剧变,吩咐道:“孟总管,立刻派人,沿着相国寺回府的道路四下分散寻找,务必要找到姨娘和钱姨娘!” 孟总管也知道事态严重,不敢拖延,忙领命而去,分派人手出去寻找。 想到赵姨娘可能会出事,苏陌颜的心情一下子焦虑起来。 前世,她从记事起,就呆在训练营里,完全不知道身世,更加没有父母和亲人,也从来不知道拥有亲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直到来到这个时空,遇到那个在她毁容时,抱着她不住地说“陌颜别怕,姨娘在这里,在这里陪着你”的女子。尽管赵姨娘软弱、隐忍,但那样口口声声急切地喊着她的名字,那样不住想要安慰她,拥抱着她的温暖,却让她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或许,就是她常常听到,却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亲情。 所以,赵姨娘对她来说,是特别的,绝对不能出事! 也因为这样,当想到赵姨娘可能有危险时,苏陌颜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恐惧,什么叫做不安,什么叫做惊慌失措。她一直是冷静沉稳的,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甚至在前世临死前,面对死亡,她也没有如此畏惧过。而现在…… “三妹妹居然这样惊慌失措,这可不多见!”耳边忽然传来带着些幸灾乐祸的男子声音。 苏陌颜蓦然抬头,虽然心中担忧赵姨娘,但在面对苏慕贵时,却没有丝毫失态:“我也觉得大哥的沉稳冷静很难得,着实令我佩服。至少,如果我是大哥,知道世香堂被下令闭馆一月,一定没办法这么平静。” “你说什么?”苏慕贵面色一变。 苏陌颜眉梢微扬,唇角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大哥不知道吗?今天天一药铺开张,我本想去找看诊,却正好遇到了一场好戏。世香堂的孙大夫嫉恨赵天一,设计陷害,结果被巡城御史陆大人撞个正着,明断是非后,陆大人认为世香堂坐堂大夫医德堪忧,便下令世香堂闭馆一月,整顿后再行开张。” 闭关一月? 也就是说,这一个月都做不了生意?而且还是为了陷害天一药铺,还撞到了陆箴手里? 一定是孙吉那个蠢货!已经说了让他不要招惹赵天一,他却还是自作主张!想到闭馆一月的损失,以及这件事可能会产生的影响,苏慕贵又是心痛又是恼恨,神色顿时扭曲起来。 “原来大哥真的不知道啊!”苏陌颜神色担忧地道,“据说这世香堂是咱们苏府最大的铺子,一向由大哥全权负责,如今出了这样的纰漏,只怕父亲那里少不得一顿责罚。这孙吉自作主张,却连累了大哥和咱们苏府的声誉,当真可恨,大哥怎么会用这样的人呢?想想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苏慕贵哪里听不出她话语中的嘲讽之意,气得脸都青了。 但很快的,他面色一改,露出一丝阴狠的笑意:“多谢三妹妹替我担心,不过,我倒是更替赵姨娘和钱姨娘担心,居然到现在还没回府,只怕是迷了路。唉,相国寺四周都是山野老林,野兽出没,再加上前段时间的流民闹事,两位姨娘若是出了什么事,咱们苏府就少了两个顶梁柱,这才真正让人痛心呢!” 这下轮到苏陌颜面色剧变,冷冷地看着苏慕贵,一言不发。 苏慕贵被她冰寒的视线盯得有点心中发毛,暗叫见鬼。苏陌颜不过是个十五岁的黄毛丫头,拘于后宅,根本没见过什么世面,怎么会有这样慑人的视线?但他毕竟也是走南闯北惯了的,片刻便调整好神态,瞬也不瞬地回瞪过去。 “姨娘失踪的事情,和你有关?”许久,苏陌颜才淡淡地问道,声音轻飘得似乎随时都可能飘散风中。但不知为何,这般又轻又淡的声音,却让人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苏慕贵勾唇而笑,并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难道说,之前李清芬称病,撒手府务,就是为了今日的设计?如果李清芬没有生病,她是主母,苏老夫人的生忌自然该由她主持,今日去相国寺的就不会是钱姨娘和和赵姨娘了。如果真是如此,那李清芬和苏慕贵必然做好周密安排,赵姨娘只怕凶多吉少……苏陌颜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神色越来越冷,周身顿时散发出一种浓浓的气场。 冰寒、血腥,令人心惊胆战。 即便以苏慕贵的见惯世面,也莫名地有些畏惧,下意识地后退了两三步。 “苏慕贵,如果姨娘有什么差池,我保证,一定会让你、李清芬和整个李府生不如死!”苏陌颜缓缓地、一字一字地道,眼睛里飘过一丝血红,那是杀戮的颜色,是前世,属于训练营里杀人如麻的001号的颜色。 她视杀戮、血腥如无物,但并不意味着她喜欢杀戮和血腥。相反,在那样残酷的训练营里,她心中其实是渴望着正常人的亲情、友情以及其他所有的感情,只是,在训练营,作为001号的她无法拥有。而重生成为苏陌颜,就像老天爷重新给了她一次机会,拥有从前奢望却无法得到的一切,她是如此地感恩,因此,在那一刻,她便决定将过往的一切彻底埋葬。 她不再用毒,不用使用前世的那些杀人手段,而是努力地学习着做苏陌颜,学习着这个时空的规则,学习着后宅的明争暗斗,步步为营,一心一意守护着心中重要的人,替赵姨娘和染画撑起一片天空。 但是,龙有逆鳞,触之即死,而染画和赵姨娘,就是她的逆鳞! 李清芬和苏慕贵针对她设计阴谋,无论多么狠毒,多么阴险,她都不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但是,如果他们将魔手伸向赵姨娘和染画,那就另当别论。 因为拥有染画和赵姨娘,为了守护她们,她才愿意成为苏陌颜,摒弃前世的重重,但如果她们出事,那么,就算她是苏陌颜,和前世又有什么区别? 以生命为代价,重生才能够获得的人,被她看做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人,怎么容许被人轻易夺走?倘若今日的事情,真的是苏慕贵和李清芬所为,倘若赵姨娘真的出事,她必然会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不惜代价,不计后果! “就凭你?” 苏慕贵想要大笑,因为他觉得苏陌颜这话实在太过狂妄。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苏陌颜,他却笑不出来,甚至会觉得心中一阵又一阵的寒意涌过,使得他浑身僵硬,做不出任何轻蔑的反应。 “如果不相信,你可以试试,不过,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因为,那种代价,你承受不起!”苏陌颜缓缓地道,不再和他废话,而是转身离开,向马房要了匹马,朝着相国寺的方向飞驰而去。如果赵姨娘等人只是迷路倒也罢了,但现在有苏慕贵参与其中,情形就令她担心,不亲自去找,她实在没有办法安心。 好在之前她就悄悄学过一点骑术,虽然不算高明,但也勉强可以骑马。 直到她离开后许久,苏慕贵才慢慢反应过来,几乎不敢相信,他刚才竟然被苏陌颜的气势镇住,恨恨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但慢慢的,他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阴狠,嘴角慢慢绽放出一丝笑意:“苏陌颜啊苏陌颜,我还以为你是金刚不坏之身,没想到你也有破绽!”刚才苏陌颜的气势固然惊人,但是,她会这样失态,也说明赵姨娘就是她的破绽,把握住这点,他不愁捏不死她!甚至,不用等很久,现在就可以…… “她出府了,告诉那边的人,可以动手了!”苏慕贵冷冷地道。 如果能够直截了当的除掉苏陌颜,自然是最好,但是,上次白莲庵刺杀事件后,苏陌颜就变得格外谨慎,平时不是呆在苏府,就是在外城游荡,根本无法下手。这次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她居然为赵姨娘离府,还望相国寺那等幽僻之地而去,真是天赐良机,这次,他一定要让她死! 至于赵姨娘等人……除掉苏陌颜后,这些人根本不足为虑! 苏慕贵轻声地对自己道,却不愿意承认,他真正不想动赵姨娘的原因,是因为方才苏陌颜的震慑,那样冷漠冰寒的苏陌颜,实在太过慑人…… 第024章 我在,谁也不能伤她! 相国寺坐落在京城西郊的半山腰,掩映在碧山翠树之间,是盛夏消暑的好去处。 四周全是山林,如今草木葱茏,放眼望去,一片碧翠,令人心旷神怡,连盛夏的酷暑也似乎消散了许多,但苏陌颜心头反而越来越焦虑。出了苏府,她便一路往相国寺赶去,沿途注意查看四周,看能不能找到些许与赵姨娘等人失踪有关的线索,但却始终没有发现,一时间心里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该更加紧张。 纵马奔驰间,苏陌颜忽然眉头一皱,前世在训练营养成的警觉,让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感觉后面似乎有什么人在跟着她。 瞬间,她便有了决断,在一处岔路口翻身下马,在马屁股上狠狠加了一鞭,马儿负痛,嘶鸣着,顺着左边的山路疾驰而去。 苏陌颜却转身躲入了旁边的深林之中,隐藏在一棵粗壮的大叔后面,屏住呼吸。 没过多久,便有十多名黑衣人骑马飞奔而来,一身黑衣黑裤,黑巾蒙面,但看身形异常骁勇,骑术高明,与只是会骑马的苏陌颜有着天壤之别。黑衣人纵马来到苏陌颜藏身之处的附近,望着两条山路,似乎不知该走哪条路,随即便有一人下马,仔细地查看岔路两边的蹄印,指着左边道:“往这边去了。” “左边是往相国寺的地方,应该没错!”领头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点头道。 紧接着,这十数名黑衣人便顺着左边的道路追过去。 等到他们都离开后,苏陌颜才慢慢从树木身后现身,眉头紧皱,追踪她的马蹄印,又提到相国寺,这些黑衣人很有可能是冲她来的,想必是苏慕贵派来追杀她的。 苏慕贵和李清芬想要她死,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事实,但她之前只出现在繁华热闹的地段,再不就是呆在苏府,根本没有机会下手。难得这次她孤身离府,还是往相国寺这样幽僻的地方,苏慕贵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甚至,赵姨娘今日的失踪,也是为了引诱她出府而设下的陷阱……但就算猜到可能是陷阱,为了赵姨娘,她也必须要冒这个险! 不过这样也好,倒是给了她机会,验证赵姨娘等人的失踪究竟是意外,还是苏慕贵下的毒手。 想必这些黑衣人很快就会折返回来,到时候,就该轮到她出手了! 不知道是先前因为担忧赵姨娘,而流露出些许前世的气息,还是因为如今这样的生死猎捕氛围,使得苏陌颜想起了前世种种,一时间她有一种回到前世,置身训练营,以及外出执行任务的错觉,只觉得被埋葬许久的某些感觉又回到了身体里。 摘掉繁琐的簪饰,拔掉钗环,绸缎般柔顺的黑发飘然而下,拂过苏陌颜冷冽的眉眼。 迅速地用头绳将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紧接着将宽大的衣袖撕裂,用撕下来的布帛一层层地缠绕在手臂上,最后在手腕处打了个死结。宽大飘逸的裙裾也从中撕裂,分别紧紧地绑在两条腿上,同样打上死结,以免宽大的衣袖裙摆影响行动。 只是瞬间,便从繁丽优雅的小姐装束,变成了干练利落地劲装打扮。 她幽幽地望着那些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眸光变得无比冷冽、沉静,如同等待猎物的猎豹,优雅、迷人,却又带着慑人的危险,然后,轻巧敏捷地消失在了浓密的山林里。 过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黑衣人果然折返。 “妈的,居然被个黄毛丫头耍了,那匹马上根本没人,害我们白白追了几里地。” “看来她已经察觉到我们要追杀她,所以来了一招空城计。不过,沿途回来也没看到她的足迹,想必她是在这岔路口弃马而逃的,仔细查看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身材高大的领头黑衣人还算比较沉静地吩咐道。 “这里有女子的足迹!”很快便有人喊道。 “这边也有。” “这边也有,还有一只金钗。” …… 四面八方都有线索?领头的黑衣人眉头微皱,看来这位苏三小姐不能小觑,居然懂得来这么一手歧路亡羊,想要扰乱追查。不过,要浪费时间布置这些线索,她不可能跑得太远,应该还在附近才对!领头的黑衣人沉思着,立刻吩咐道:“大家分头搜索,如果找到那个苏陌颜……”他顿了顿,口中吐出了冷酷无情的三个字,“杀无赦!” “是!”黑衣人纷纷领命。 “倘若杀了苏陌颜,便以烟花信号互相联络告知!” 命令一出,黑衣人立刻分头,四下搜索起来。 而这一幕,都被高处一双漆黑幽冷的眼眸看在眼里,然后,一抹纤细利落的身影又悄悄消失了。 十多个黑衣人分头搜索,越走越散,已经彼此看不到同伴的所在。 忽然间,一名黑衣人驻足,侧耳细听,听到前方似乎有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似乎有人藏在那里,眸光随之凝注过去,果然看到树干后有一抹淡蓝色的衣角,想必就是那位苏三小姐的藏身之处。黑衣人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家小姐,他还不是手到擒来?这么一来,这次行动的功劳,就全是他的了! 黑衣人想着,为了不惊动到对方,悄然无声地走了过去。 眼看黑衣人就要到达苏陌颜的藏身之地,黑衣人突然觉得脚底一痛,似乎被银针之类的东西扎到了脚底,紧接着,一股麻木的感觉便疯狂地往上涌,瞬间遍全身麻木不能动弹,连话语也说不出,便僵硬地倒在了地上,圆睁着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从树后出来的较弱女子。 不是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官家女子吗?怎么会随身携带麻药,还懂得这样隐秘的设下陷阱? 苏陌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伸到他的怀里,摸到了一只烟花,然后从毫无反抗能力的黑衣人手中夺过长剑,对准他的肩胛、双臂、双腿等地方狠狠斩下,将他的黑衣染得鲜血淋漓,然后才用银针结束了他的性命,紧接着将他的黑衣黑巾脱下,全部穿戴在自己的身上,随后用化尸粉将黑衣人的尸体化去,又用长剑在四周不断地砍杀。 眼见一切伪装完毕,苏陌颜靠树躺下,放出了之前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烟花。 烟花是这些黑衣人联络的信号,声音颇为尖锐,因此附近的黑衣人立刻便赶到了这里。 苏陌颜戴着黑巾,露出来的地方又满是污血,根本看不清容貌,加上她身上的黑衣满是血污,显然受了重伤,一众黑衣人惊愕之下,哪里能够想到其他,立刻问道:“怎么回事?” “我……看到那女人的身影,正要追过去……”苏陌颜将声音压得很低,又满是沙哑,一副重伤无力的模样,免得黑衣人疑惑,“忽然有人从背后偷袭……我招架不住……受了重伤……好容易找到空隙发出烟花信号……见你们赶过来,那人便匆匆跑了……” 闻言,众黑衣人都是一怔:“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吗?” “不……那女人有帮凶……武功不低……”苏陌颜嘶声道。黑衣人都认为她是弱女子,所以之前那名黑衣人才会掉以轻心,被她埋在地里的银针暗算,让这些黑衣人保持这样的轻视之心对她很有好处,她可不打算拆穿。 一个黑衣人沉吟道:“没听说这个苏陌颜身边有什么武功高强的护卫啊?再说,她今天明明是独自离府的。” “话虽如此,不知道,听说之前苏慕贵也派人杀她,请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凶獠,不过,最后这些人却莫名其妙而死,还被人砍掉头颅,扔进了苏锦玉的厢房,吓得她差点疯癫。”领头的黑衣人却神色凝重地道,“而且,经过这件事后,苏慕贵也曾想要买凶杀人,但不知为何,却无人接他的委托,否则也不会轮到我们出手。” 另一个黑衣人问道:“头领的意思是,这个苏陌颜身后,很可能有个神秘的高手?” “不无可能!”领头的黑衣人语调凝重地道,“事情看来不如原先想象的那么简单,大家小心!黄九,之前苏陌颜是朝哪个方向逃跑的?” 黑衣人的这些对话里透漏出很多线索,苏陌颜脑海中整理着,随手指了个方向。 “黄五,你留下来照顾黄九,其余人跟我来!”领头的黑衣人吩咐道,带着众人朝着苏摩炎所指的方向疾奔而去。 这种分派正合苏陌颜的心意,她故意装出一副恼怒的模样,恨恨地道:“妈的,阴沟里翻船,居然被这么个黄毛丫头算计了,等抓到那个死丫头,我一定要让她好看!” 留下来照顾他的黄五道:“别想了,头领已经说了,杀无赦,你想出这口气,除非去鞭尸!” “那小贱人不是还有个姨娘吗?抓不到她,拿她那个姨娘出气也是一样!”苏陌颜恶狠狠地道,“只是不知道,她那个姨娘现在在哪里?”说到最后,她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唯恐听到赵姨娘的噩耗。 黄五却摇摇头道:“主人只是要除掉苏陌颜,没让动她那个姨娘,你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闻言,苏陌颜心头一喜,看来,姨娘的失踪和苏慕贵并没有关系,而只是个意外的巧合,只是她太过紧张赵姨娘,孤身离府,才被苏慕贵抓到机会,趁机想要除掉她!不过,她并不后悔这样做,因为赵姨娘真的很重要,不确确实实地确定她没事,她终究无法放心。而且,这次冒险,并非全无收获—— 领头的黑衣人曾经说苏慕贵想要买凶杀她,却无人敢接,才轮到他们出手,言下之意,这些黑衣人并非杀手,那又为什么要杀她? 黄五口口声声说奉主人之命除掉她,而领头的黑衣人提到苏慕贵时,语气又很不屑,显然,苏慕贵不可能是那个主人,那么,黑衣人口中的主人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要杀她? 而且,领头的黑衣人似乎对苏府以及她的事情颇为了解,否则不会知道苏慕贵曾经派人杀她,更不会知道,那些杀手杀人不成反被杀,还被砍掉脑袋扔到苏锦玉的厢房…… 这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 难道说,除了苏慕贵和李清芬,还有别的人想要置她于死地?可是,除了李清芬母子等人,她并未和其他人有这等深仇大恨,总不会是萧夜华的爱慕者,因妒生恨,想要杀她?好像没有这么简单…… 苏陌颜沉思着,不过,事情是牵扯到她自身,并未牵涉赵姨娘等人,她反而不那么着急,想不通便不再想,只在心中暗暗记下,目光瞥向旁边的黄五,既然想要打听的消息已经打听到了,也就没必要再敷衍此人了!想着,苏陌颜眼眸中露出了一丝精光,忽然喊痛道:“你身上有没有伤药?我的刚才全包扎伤口,不够用了。” “有,我这就找给你。”黄五不疑有它,从怀中取出伤药,递了过去。 苏陌颜伸手去接,却在将要拿到伤药的瞬间,手如闪电般地指向黄五的心口,指间一枚闪烁着幽绿光芒的银针直刺入他的心脏。毫无防备的黄五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苏陌颜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好准的认穴,好毒的毒药!”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鼓掌声,“没想到,苏三小姐还是一位杀人的行家!” 苏陌颜身体微微一僵,缓缓地转过身,迎上了领头黑衣人幽冷的目光。 “不愧是誉满京城,连南陵王世子都另想眼看的苏三小姐,居然令我也栽了个大跟头,实在难得!”黑衣人站在不远处,不急不缓地骨折张,“先是一招空城计,利用空马将我等引开,给你留下足够的时间布置现场;然后又利用各种假线索引诱我将人手分散开来,想办法除掉我们一名同伴,穿上他的衣服,假装成我们中的一员,装作身受重伤的模样,可以不用继续参加追杀,等到我们都离开后,你便能从容离去。一步步,苏三小姐算计得真准,实在令我大开眼界!” 既然已经被发现,苏陌颜索性大大方方的一拱手:“公子谬赞!” “可惜,你没想到我居然会派黄五留下来照顾你,让你无法顺利逃脱吧?所以,为了除掉黄五,你故意和他东拉西扯,分散他的注意力,趁其不备将其杀害,也因此耽误了时间,被醒悟的我撞个正着。”领头黑衣人眼眸中闪过了一抹得意。 苏陌颜本来的目的就不是逃跑,而是为了套出关于赵姨娘的线索,不过,这种事情,她没必要和黑衣人解说分明,淡淡笑道:“不知道我哪里露了破绽,以至于被公子察觉?” “不得不说,你实在伪装得很高明,黄九的衣衫上到处是血,又有包扎的痕迹,会将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的伤势上,忽略你和他身形的差异,又有黑巾遮面,看不清容貌,而黑巾之外的部分,又满是血污,让人误以为你经过一场恶战,身受重伤,却不会想到原来是你假冒的。”黑衣人微笑着道,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笃定,“所以,一开始,我一点都没有怀疑,直到追到半路时,我忽然想起你为我指路时的手,那只手纤细洁白,明显是女子的手,所以我才开始怀疑。” 苏陌颜叹了口气:“公子敏锐,陌颜佩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手指无法伪装,她已经竭力不让手引人注意,却还是没有逃过黑衣人的眼睛。 显然,领头的黑衣人也认为自己能够发现这点很值得骄傲,眼神闪亮地学着苏陌颜先前的模样道:“苏三小姐谬赞了。” “既然公子如此敏锐,不知再猜一猜,当初我是用什么办法杀了黄九?又为什么明明被发现了,却不逃跑。反而站在这里和你闲话家常呢?”苏陌颜巧笑嫣然地道。 领头黑衣人的笑容顿时凝固,锐眸紧紧盯着苏陌颜,一言不发。 眼前这女子气息脚步,明显是不会武功的,但是见到他们却并不逃跑,的确引人疑窦。再想想她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杀了黄九,以及之前那些杀人不成反被杀的杀手,领头黑衣人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有陷阱! 这女人一定在这周围布置了可怕而且致命的陷阱,所以才会如此胸有成竹地站在这里,想要引诱他上前,取他性命。 见黑衣人畏缩不前,苏陌颜嘴角笑意更盛,知道黑衣人的确被她唬住了!但同时,她手心里也捏着一把汗,毕竟,她又不是神仙,怎么能够想到这些黑衣人会去而复返?更加不可能在周围布下陷阱,不过是利用领头黑衣人关于她的情报,以及人惯有的心理加以诱导而摆下的空城计罢了!但空城计毕竟是空的,倘若被黑衣人察觉到异常,情形就会变得很危急。 而这种空旷的地方,毒药威力也有限,想要一举除掉所有黑衣人也很困难。 苏陌颜心中充满了危机感,神情反而越来越从容镇静。 她越沉稳,黑衣人就越烦躁,因为他完全看不透苏陌颜,不知道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底牌。而这种未知感,让他无法应对,心中反而越忌惮……但无论如何忌惮,杀死苏陌颜是他得到的命令,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因此,脑海中闪过百千个念头后,领头黑衣人终于下定了决心,故作轻松地道:“我猜,苏三小姐是在虚张声势,故意吓唬我,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应对的办法。” 话虽如此,他的神情却依然充满紧张,预防着各种可能。 苏陌颜心头一沉,知道情形正在恶化,深吸一口气,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道:“糟了,被看穿了。我又不懂武功,只要你们一上前我大概就没命了,唉,怎么办呢?” 但是她的惊慌是如此明显,和先前的冷静有着天壤之别,实在很像是伪装出来的,想要引诱他上当,领头黑衣人心中更增忌惮,不但没有向前,反而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 “别再玩这种把戏了,苏三小姐,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杀了你!” 苏陌颜两手一摊,耸肩道:“没办法,又被看穿了,其实我在周围洒了毒药,只要你们一上前,闻到就会毙命。可惜啊,又被你看穿了,非但没上前,反而往后退,这下怎么办啊?”一副很伤脑筋的模样。 领头黑衣人眉头紧皱,眼前这名女子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根本无法分辨,实在太棘手了! 虽然将领头黑衣人绕得晕头转向,但苏陌颜心里清楚,她仍然身处危机之中,她不懂武功,想逃很困难,而这些黑衣人人数众多,武功也高,情形对她十分不利。不过,不管有多难,她也不会束手待毙。毕竟,好不容易获得的重生,好不容易拥有了染画和赵姨娘,她不想就此失去! 就在她紧咬银牙,准备殊死一搏之时,忽然有风拂过,紧接着,一道红色的身影如燃烧的红云般,冉冉落在了她的身边。 “我在,谁也不能伤她!” 第025章 冥焰的异常 天色渐渐暗沉,山林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暗。但是,这道身影,连同他手中的血色长剑却鲜明地映入了每个人的眼帘。 黑漆面具上,鲜红的花纹透漏出一股嗜血凌厉的杀意,红衣如血,随着山风徐徐飘荡,将无边的血色带入了这片宁静的树林之中。这种气势,这种环绕周身的杀戮血腥,但凡见过、或者听过他名字的人,都能够立刻辨认出来,绝无舛错! “冥……冥域少主?!” 领头黑衣人神色剧变,没想到原本简单的任务一再出现变故,不但这个苏陌颜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今竟然还惹出冥域少主这尊煞星! 看到那道血红的身影,苏陌颜松了口气,随即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微微一怔。 无论是前世在训练营,还是重生成为苏陌颜,她都习惯于凭借自己的能力解决难题,冲破困境,无论多么艰难的情形,她都没有想过要依靠别人。即便这次情况危急,她也没有想到靠谁来救。但偏偏在这时候,冥焰出现,震慑全场,她便下意识地放松下来,这多少有些不符合她的个性,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似乎也并不坏。 “难道说,之前苏慕贵买通江湖人士杀她,是你出手的?”领头的黑衣人也算思维敏捷,很快就想到了这一层。 而事后,无论苏慕贵出多重的赏金,却都无人接收他的委托,以至于最后让他们出手,也是因为,那些人知道其中有冥焰插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倒都是能够说得通了。 冥焰没有回答,缓缓举起长剑,遥指众人。 黑漆面具遮住他的面容,只露出那双鲜红艳丽的眼眸,闪烁着比面具上的花纹还要浓艳的红色,比地狱冥界还要浓厚的血腥,宛如魔魅之眼,令人触到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心惊胆战,无法想象,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魔魅妖艳的一双眼睛! 望着冥焰那再明显不过的维护,领头黑衣人神情中充满了迷惑和不解。 传闻中,这位冥域少主冷漠绝情,从不对任何人假以辞色。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偏偏他还性情难测,无法猜度。他可以因为巨鲸帮少主对卖花女的几句调戏将其斩于剑下,血洗巨鲸帮,也能够看着无数男女性命死在眼前,仍然神情冷漠地静坐拭剑;他可以为素不相识之人挑起滔天血浪,也能冷眼看着望着冥域中人身死而无动于衷……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他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放在心上,无论出手与否,他都只为自己,不为其他。 而这次,似乎他是专门为救苏陌颜赶来,对于冥域少主来说,这着实罕见。 这个苏陌颜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能够让冥域少主这般维护?领头黑衣人看着苏陌颜,心中沉思。 冥焰武功超绝,凭三尺青锋纵横天下,连朝廷也不敢轻捋其锋,就连他的主人也想要拉拢,但他行踪难测,性情古怪,主人用尽手段也无法拉近关系,反而折损了不少人手。说不定这是个好机会…… “冥域少主,在下不知苏三小姐与您相识,才有这场误会,在下在这里向苏三小姐和少主赔罪。”领头黑衣人脑筋转得很快,立刻谦和地道。 与拉拢冥域少主相比,苏陌颜的性命,未必有那么重要。 而面对他的拉拢,冥焰只是将鲜红的剑尖直指黑衣人:“谁,派你来?” 闻言,苏陌颜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冥焰一眼,神情并无异样,心中却掠过一丝疑虑。刚才她的心神都凝聚在黑衣人身上,冥焰说的第一句话她没多注意,但现在,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沙哑,但由于他说话本就低沉,并不容易发现。 出什么事了吗? “这……”领头黑衣人眼神变幻不定,不知道该不该言明身份。 而冥焰并无耐心等他决断,袖风鼓动,挥剑朝着黑衣人们杀将过去。 凡是意图伤害陌颜者,死! 幽暗的林间,赤血剑闪烁着妖艳的光芒,纵横无匹,血花四溅,纵然是以一敌众,谁也看得出来,是冥焰占着上风,如同狂风肆虐,席卷天地。 领头黑衣人心头焦虑,忽然看到局外的苏陌颜,想到冥焰对她的维护,对另外一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地点点头,趁着众人四面包围冥焰的时候,持剑向苏陌颜刺去,剑风呼啸,而唯恐冥焰没有注意到,他还喊道:“苏陌颜受死!” 如果冥焰不救,苏陌颜必死,他们也算完成了任务;但如果冥焰救人的话……黑衣人嘴角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不用黑衣人提醒,冥焰本就关注着苏陌颜这边的情形,看见黑衣人凌厉的一剑,脑海中轰的一声响,好像很久之前那些血腥残酷的画面再次重演。 一瞬间,他的眼眸全然赤红,鲜红几欲滴血,口中发出一声低吼,想也不想便回身相救,挡在了苏陌颜面前。 “呲——” 数声轻响在林间响起,血光飞溅,冥焰的身上顿时添了数道伤口,深者可见骨。但他似乎全无所觉,只是回头看了看满目担忧的苏陌颜,确定她安然无恙后,欣慰地松了一口气,还好,陌颜没事,她,没事就好…… 这一幕,仿佛某种咒语,打开了冥焰心中的魔咒,他缓缓地转过头,用血色的眼眸去看,整个天地都化为一片血色,凄厉、残忍,狠绝,仿佛无边无际的地狱……而这些人!这些人!必须死!非,死,不,可! 杀!杀!杀! 有轻细但清晰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狂躁而暴烈,叫嚣着戮尽天下。 领头黑衣人并未注意到冥焰的异状,反而因为伤到他而有些轻敌。 都说这位冥域少主有多可怕,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这般轻易地就被他所伤。主人的原则是,不能为我所用者,杀,既然拉拢不成,能够趁此机会杀了冥焰,也是大功一件。 一念尚未想完,场上情形陡然生变。 “刷刷刷刷——”快得几乎无法看清的四剑过后,原本刺向苏陌颜的黑衣人四肢齐齐被斩断。 因为剑势太快,那黑衣人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片刻后痛觉才传遍全身,发出了凄惨的叫声,但因为四肢俱断,连挣扎都不能够,只能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除了惨叫,什么都做不了。 这狠辣的手段,立刻震慑住了黑衣人,他们自幼被训练,并不怕死,但是,干脆利落地一剑毙命是死,如这个黑衣人般辗转惨叫,生不如死也是一种死,谁也不愿意选择后者。 领头的黑衣人终于心生退意,不止是因为冥焰狠辣的手段,更因为,此刻的冥焰与先前并无二致!他们亲自下手,自然知道那几剑伤得有多重,换了他们,至少要折损一半的武功,但是,这个冥焰好像根本就没有感觉,好像那些伤势根本不存在,甚至,这些伤好像成为了催化剂,使得他比先前更加疯狂,更加狠绝毒辣! 这绝对不是正常人,这是个怪物! “想走?不可能!”冥焰看出众人的意图,冷笑道,曾经的血腥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中重演,催化着他的暴怒,“你们,都要死!不,是生不如死!” 仿佛来着幽冥地狱的使者,他冷冷地宣布着黑衣人的下场。 赤血剑,终于出鞘! 难以想象的红色妖艳光芒,寸寸绽放,在幽暗的林间显得无比耀眼。 一时间,黑衣人们只觉得身边似乎有狂风刮过,紧接着眼前飞快地掠过一抹红,然后便是全然的黑暗,再然后,他们才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疼痛,想要喊,却发现无法说话,只能发出低沉的嗬嗬声,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缓缓流淌着…… 一瞬间,眼盲、口哑,手筋脚筋俱被挑断,却偏偏没有死,偏偏无法昏迷。 冥焰睁着血红色的眼睛,看着那些鲜血缓缓流淌出来,染红每一寸土地。 他知道这些人此刻的感受。 神智清楚地感受着周遭的一切,感受着身体每一处的疼痛,那么疼,那么疼,却不能动,不能发出声音,也不能够自我了断,只能感受着,每一滴血流出时的疼痛,而这种痛苦,似乎永远不会结束,无穷无尽…… 就像曾经的他一样,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杀戮,然后成为噩梦,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重演,永无休止…… “啊——” 冥焰一手捂着头,一手握着剑,忽然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单膝无力倒地,赤血剑深深地插入土中,支撑着他的身体。 “冥焰,你怎么了?”苏陌颜见他情形不对,关切地问道,将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上,以示安慰。 而这个轻微的动作,却仿佛电击般,惊醒了冥焰。他猛地回头,眼眸中一片赤红,狠绝、凶厉,如同负伤的野兽,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而几乎是与此同时,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赤血剑,猛地从土中拔出,挥剑朝着苏陌颜刺过去。 此刻的他,神智已经全然不清楚,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杀!杀! 杀尽眼前的一切,杀尽所有的人! 第026章 月夜温情 夜色渐渐浓郁,淡淡星辉,浅浅月色,在林间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透过枝叶空隙照进来的浅浅光芒下,冥焰眼眸中有着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血色,连眼珠和眼白都已经分辨不出,只剩下粘稠浓烈的赤红,真正如同幽冥地狱爬出来的修罗,眼神骇人。 “冥焰?”苏陌颜一惊,侧身想要闪躲,大声喊道,“你清醒点,我是苏陌颜!” 苏陌颜?模糊的意识隐约听到这个名字。 赤血剑来势微微一顿,在离她只有毫厘之差的地方停住。 “冥焰,你到底怎么了?”苏陌颜关切而又焦虑地握住他的手,下意识地探指去按他的脉象,神情忽然微微一变,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狂暴,几乎失去理智的红衣男子。 握着他的那双柔软而温暖的手,宛如一丝清泉,通过肌肤相触的地方直入心扉,涤荡着他心中的狂躁。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会这样不避讳,不畏惧,这样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能伤她,绝不能!在几乎迷失的理智中,冥焰这样反复地、努力地告诉自己,挣扎着找回一丝理智,一丝清明,眼眸中的血色稍稍减淡。 “走!快走!”他嘶哑着声音,急切地道。 苏陌颜神情复杂地望着他,没有离开,反而更握紧了他的手,恳切地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因为我相信,冥焰你不会伤害我!你要清醒过来,你一定能够清醒过来,冥焰!” 冥焰怔怔然地看着苏陌颜。 眼前的这名女子,不懂武功,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他要杀她,她根本无法抵抗,随时都会死的……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说,相信他不会伤害她?! 刚才他失去理智的时候,差一点就失手杀了她,而她却没有因此怕他,还说……相信他?连从小照看他的祁伯都怕他,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她却说相信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他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还这样说的人,冥焰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有一股温暖的涌泉,从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汹涌澎湃地喷了出来,有种近乎疼痛的满足和幸福。 “陌颜……” 一瞬间,似乎那些血腥残忍的记忆都有些被冲淡了。 “离开,好不好?”冥焰抓住这一瞬间的清醒,急促地,近乎哀求地道,“我怕会失去理智,伤到你!我不想伤到你!”他一直都希望,能有一个人不怕他,即使是看到了他发狂的样子,也不怕他。可是现在,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了,他却害怕了,真的好害怕,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如果他真的伤了陌颜,甚至失手杀了她,那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苏陌颜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温柔而又坚韧地道:“那么,就努力,让自己不要失去理智,不要伤到我!” 刚才为冥焰诊脉,她惊讶地发现,表现如此失常的冥焰,除了因为心绪激荡而使得经脉中的内力十分紊乱之外,他的脉息竟然毫无异状,没有中毒,也没有任何病症。这说明,冥焰的异常,完全是因为自身的心魔引起的。她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使得冥焰如方才那般狂暴失常,但是这种因为心理引起的病症,多半还是要靠自己克服。 “……”冥焰怔住,眼眸中光华闪烁。 许久,他点头,凝声道:“好!” 短短的一个字,却包含着他无数的决心。既然陌颜信他,他就不能辜负她的信任!他……绝不能伤到陌颜,哪怕自己死,都不可以! 陌颜,陌颜……冥焰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竭力对抗着脑海中的心魔。 见冥焰一直捧着头,眼神痛苦,似乎头痛欲裂的样子,苏陌颜轻轻将手放在他的太阳穴处,缓缓按摩着。 渐渐的,冥焰原本不住颤抖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自觉自发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将头放在了苏陌颜的腿上。环绕周身的是一股似陌生,又似熟悉的香味,浅淡,悠远,又夹杂着淡淡的药草清香,芬芳而又清新,和他几乎已经遗忘的记忆深处的某种香味有些相似,却似乎又有些不同,但同样的让他感觉到舒缓,愉悦。 纤柔的指以适当的力度按压着穴道,缓解着疼痛欲裂的头。 清风、松涛,夹杂着清越的虫鸣,安静宁谧。 环绕周身的是独特的,陌颜的气息,这让冥焰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安心,幸福,满足,一股沉重的疲倦感觉顿时涌了上来,他缓缓闭上眼睛,渐渐地沉睡了过去。 见冥焰安静了下来,苏陌颜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停下按摩。 忽然间,冥焰的眼皮剧烈地颤抖起来,连带着身体也不住地颤抖,嘴唇不住地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陷入了极为可怕的梦境。 苏陌颜隐约觉得,不能这样放任他继续在噩梦中沉沦,喊道:“冥焰,你醒醒!” 按理说,噩梦应该很容易惊醒,但任她怎么呼喊,冥焰却都醒不过来。渐渐的,他身体的颤抖消失了,不断蠕动的嘴唇也停了下来,整个人似乎变得安静下来,仿佛已经离开了之前的梦境,正酣睡好眠。 但苏陌颜却感觉到不对,与其说冥焰的身体安静了下来,倒不如说是……僵硬了,就像人惊惧到了极致,反而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整个人都像化石一样僵硬。只怕冥焰并非远离了噩梦,而是更深了…… “冥焰,醒醒,醒过来!”苏陌颜大声地喊道,用力地摇晃着他。 终于,冥焰蓦然睁开眼,猛地惊坐起来,眼眸中原本已经有些散淡的血色再度浓郁起来。头痛似乎比之前更加剧烈,更加难以忍受。他抱着头,好一会儿才急促地道:“别让我睡着,千万不要!如果我睡着了,一定要叫醒我,一定要!” 苏陌颜有些惊骇地道:“你……难道一直没有好好睡过?” “嗯。”冥焰深呼吸着,许久气息才稍微平稳了些,“我不能睡,否则,会做噩梦。” 最可怕的噩梦,最无助的噩梦,明明灵魂是如此的惊惧,却无法宣泄,只能成倍地在心中累积,永无休止。 “可是,人不能够不睡觉的,不如我帮你研制一些安神助眠的药方,让你睡得安稳——”苏陌颜柔声道。 “不要!”还未等她说完,冥焰已经断然否决。 苏陌颜神色惊讶,听到安神药剂的时候,冥焰的眼眸里闪过的……是恐惧? “我试过各种安神药,却都无用,我仍然做噩梦,相反,因为药力,我无法从噩梦中醒过来,结果更糟。我宁愿不睡,也不要做噩梦!”冥焰急促地道,因为被黑漆面具遮掩着,无法真切地看到他那惊恐欲绝、痛楚欲绝的神情。 清醒时,无论多痛苦,他还能告诉自己,那些都已经逝去,是假的,但如果沉浸在梦中……那样真切地梦境,仿佛回忆重现……残忍的杀戮……辗转地惨嚎……血色铺天盖地,如同置身修罗地狱……仿佛是最残忍的酷刑,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着,永无休止…… “但是,不睡觉,你怎么撑得住?”苏陌颜担心的道。 冥焰摇摇头:“无妨,撑不住时会昏迷,那时,因为筋疲力尽,无力再做梦,反而能够好好休息。”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其中的惨烈苦痛,却难以言喻。 曾经有人说,不许睡觉是世上最惨烈的酷刑,更有许多人秘密机构将这当做逼供的良方。而现在,冥焰宁愿承受这样的酷刑,也不愿意睡着,究竟……那是多可怕的噩梦?苏陌颜心中涌起了深深的怜惜,握住了他的手,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刚才的情形她也看到了,睡着,沉沦在噩梦里,冥焰根本无法休息,反而灵魂饱受折磨,真的正如他所说,比不睡觉更加糟糕。 “无事,我,已然习惯。”冥焰低声道,却是反过来安慰起她来。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的痛苦,全部加诸在了她的身上……从来没有人这样地关切着他…… 忽然间有风吹过,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冥焰一个激灵,四下环顾,这才发现原本被他刺哑,刺瞎,挑断手筋脚筋的那些黑衣人已经因为流血过多而死,一共十多个人,所流出的鲜血,将这一整片土地都染红了,四周都是浓郁的血腥味,只是刚才他躺在苏陌颜腿上,环绕在鼻间的都是陌颜的清香,才没有发觉到。 这么多的人,都是他杀的……而且是用那样残忍的手段,让他们受尽折磨而死…… ——在陌颜的面前! 一时间,冥焰忽然有些不敢看苏陌颜。 见他忽然侧过头,苏陌颜微微一怔,随即注意到他目光凝聚之处,顿时有所明悟,却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冥焰有些怔怔地望着那只纤细洁白的手,然后目光渐渐上移,凝固在那双清澈宁静的眼睛上:“你……不怕吗?不厌恶吗?” “如果我说,我也杀了很多人,我的双手也沾满了血腥,你信吗?”苏陌颜依然微笑着,笑容中却多了些许别的意味。 冥焰摇摇头:“不信。” “为什么?”苏陌颜问道。 冥焰低声道:“杀戮惯了的人,要么会冷漠,视人命如草芥;要么会疯狂,将杀戮当做一种乐趣。你,都不是。”他,既冷漠,又疯狂,而她既不冷漠,也不疯狂。相反,她温暖如三春煦日,清雅若石上松泉,每次看到她,他都会觉得心中的狂躁慢慢消散,心神慢慢安静下来,那种感觉,宁谧而又静好,是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身上感受到过的。 “你错了,我曾经……很冷漠很冷漠,我也不喜欢那时候的自己,或者说,很厌恶。”苏陌颜却摇了摇头,眸光渐渐飘远,似乎有些恍惚。 冥焰默默地看着她,眼眸中闪烁着怀疑的光芒,倒是让他眼眸中的血色稍稍淡去。 见冥焰似乎很好奇,苏陌颜想了想,问道:“冥焰,你相信前世今生吗?”冥焰的问题,大部分在于心理,如果能够转移他的注意力,对他来说或许能够减轻些痛苦。 冥焰沉默了会儿,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相信,因为我经历过。”苏陌颜轻声道,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其实,我并不是苏府的苏陌颜,按照你们这边的说法,我这应该算是借尸还魂,或者说是幽魂附体?” 大华王朝素来迷信鬼神之说,如果被人认为她是邪灵之类的东西,说不定真会像白莲庵那个清虚师太所说的,被火烧死。 因此,关于重生的事情,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连染画和赵姨娘都没有,唯独萧夜华隐约有所猜测。 或许是因为冥焰身上有着和她相似的气息,或许是看着冥焰的眼睛,会让她想起前世的自己,因而不自觉地有种亲切放松的感觉,她下意识觉得,就算冥焰知道了,也不会惊惧害怕,不会将她当做怪物邪灵之类。因此,她很自然地就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怎么样?有没有被我吓到?”苏陌颜笑着看向他。 冥焰摇摇头,神情并无异状:“你,是不是苏府的苏陌颜,不重要。只要,是我认识的苏陌颜,就好。” 无论是人也好,鬼怪精灵也好,什么都好,都不重要,都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苏陌颜! 全天下唯一不怕他,信任他,对他好的苏陌颜! 是他要守护的苏陌颜! “前世,我从婴儿时期开始,就在一个训练营里,掌管训练营的是一个号称鬼医的人。训练营里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孩子,学习医毒之术,最后只有一个能够活着出去,继承鬼医的医术,以及一切。”从来没有和人说起过这些,苏陌颜神情有些恍惚,“从记事开始,我的生命里就只有两件事,学习医毒之术,以及……杀掉除我以外训练营里所有的人!” “我杀了很多的人,各种手段,你能够想象的,不能想象的……那些人在临死前,在我面前挣扎、惨叫、哀求,我却完全无动于衷,冷血、无情,残忍,就连同样是训练营的人都将我视为怪物,畏惧,疏远。而我,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那些杀戮,那些死亡,那些排斥和畏惧,我一丁点感觉都没有,因为,只是训练营的规则,而那时候,训练营就是我的整个天地,我以为天底下所有的地方都是如此,所有人都是如此……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只有这么一种,为了活下去而彼此算计、厮杀……” 苏陌颜的声音浅淡飘渺,似乎随时都会飘散在空中。 “冥焰,其实,我比你要狠毒残忍得多!”她扭头,笑着看向冥焰,笑容中却带着一丝异常的情绪,似乎是苦涩,又似乎是淡漠,更似乎是对那个自己深深的厌恶,“这样的我,你不怕吗?你不厌恶吗?” 是的,她厌恶曾经那样冷漠无情的自己,厌恶关于那个训练营的一切,所以,重生后,她将曾经的自己彻底埋葬,从来不用医毒之术杀人,就连给钱姨娘的药丸,都只是吓她的假药。 冥焰摇摇头,专注地看着她,握紧了她的手:“我不知道你曾经如何,我也不在乎你曾经如何,我只知道,我认识的陌颜,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傻瓜!”苏陌颜不禁失笑,笑容里却比刚才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我并不好,一点都不。” 冥焰摇头,坚持道:“不,你是最好的,没有人比你更好。” 在他意识还算清楚,能够控制自己的时候,他曾经很长很长时间,在默默地凝视着苏陌颜。 他看着她用那样专注温暖的眸光望着那个叫染画的丫鬟,和那个赵姨娘;看着她为了她们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在苏府为她们撑起一片晴天;看着她为了她们遮挡下所有的风雨,做尽了一切,却从不要求任何回报,只是看着她们欢悦欣然,嘴角便会绽放出一缕笑意,仿佛那便是她得到的最大回报,似乎只要能够守护着她们就足够了…… 拥有那样干净纯粹的感情,那样温暖热烈的眼神,又怎么会残忍狠毒? 只是曾经的她,不知道而已。 就像他被困在那样一场噩梦里无法挣脱一样,她被拘束在训练营那样冷酷的杀戮场地,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知道,所接触到的,只有阴谋、算计、杀戮。她不知道人和人之间的温暖,不知道人和人之间的羁绊,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对另外一个人那么那么重要! “如果没有后来那个月夜,我想,我大概永远都会是那个冷漠无情,没有喜怒哀乐的001号……”苏陌颜继续说道,遥望着那深邃神秘的墨蓝色星空,声音突然变得温暖而又感性。 那是一个如同今晚这般,群星拱月的夜晚……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夜晚…… 第027章 冥焰的身世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感染力,她的眼睛也带着一种感染力。一时间,冥焰似乎跟着她,一起回到了那个夜晚。 “鬼医,其实也是个杀手,只不过是用医毒之术杀人,所以,训练营也会发布杀人的任务,以任务的难易程度作为考核的一项标准。那一次,我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差错,我受了伤,暂时无法回去训练营,便藏身进了一户人家的房子里。” “那是一个如同今晚这般的夜晚,繁星满天,新月如眉,那户人家的院子里种了很多玫瑰花,在夜晚依然绽放着,有着很淡很淡的香味,还有青草的味道。我藏在杂物室里,听到正屋有个小男孩的声音传过来,他在读一本书。我对书不感兴趣,但是,我不想打草惊蛇,所以不能对他下手;又要注意四周的动静,所以只能听着他的声音飘荡过来,听着那个故事。” 冥焰下意识问道:“什么故事?” 说到那个故事时,陌颜的眉眼似乎都变得温柔起来,显然,那个故事对她触动很大。或许,那个故事,才是那一夜真正的意义所在。 “我不知道故事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故事里提到了一个小王子。”苏陌颜抬头,透过树叶的间隙仰望着星空,璀璨的星光投映在她的眼眸中,梦幻迷离,“那个故事说,在一颗星星上,住着一个小王子,它有着金色的头发,还有一株深爱的玫瑰花。有一天,他和玫瑰花闹了别扭,便离开他的星星四处旅行,来到了人间。” 这个故事显然和大华王朝所流行的传奇话本很不同,但冥焰仍然认真地听着。 “然后,他遇到了一只小狐狸,小狐狸对他说,请你驯服我吧!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和这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小男孩一样,没有什么区别;而对你来说,我也只是一只小狐狸,和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小狐狸一样,没有什么特殊。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对我来说,你是世界上唯一的,驯服了我的小男孩;而对你来说,我也是世界上唯一的,被你驯服了的小狐狸。” 冥焰静静地听着,眼眸若有所思、 而苏陌颜的故事仍然在继续。 “小狐狸说,我的生活很枯燥,我捕捉鸡,而人又捕捉我,所有的鸡都是一样,所有的人也都一样,所以,我厌倦了。可是,如果你驯服了我,那么,我的生活就变得欢快起来,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别人的脚步声会让我躲进洞里,而你的脚步声却会让我从洞里出来迎接你。还有那边的麦田,你看到没有?我不吃麦子,麦子对我来说是没用的,可是,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和那麦田一样,所以每次看到麦田的颜色,我就会想起你,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小王子说,我是很愿意的,可是,我没有多少时间留在这里,我要去交朋友,还要去了解很多事物,而且,最后我要回到我的星星上去。” “只有被驯服的事物,才会被了解。小狐狸说,人不会花费时间去了解事物,他们只习惯用钱买事物,因为没有地方出售朋友,所以人没有朋友。如果你想有一个朋友,就请驯服我吧!” “小王子问说,那么,我该怎么做?” “要有耐心。小狐狸说,你就这样坐在草丛里,坐得离我稍微远些,我就这样看着你,什么话都不用说。然后,每一天,你都会坐得离我更近些……然后应该订立一个仪式,仪式就是是某一天与其它日子不同,是某一刻与其它时刻不同。比如,你每天都在傍晚的时候过来,那么,离傍晚越近,我便会越幸福,因为在傍晚可以看见你,而到傍晚的时候,我会坐立不安,担心你今天会不会来,我们能不能见到,这是我为幸福要付出的代价。” “就这样,小王子驯服了小狐狸……” 冥焰下意识问道:“后来呢?”这并不是个情节精彩的故事,甚至可以说是荒诞,辞藻也并不优美,但不知为什么,他却觉得心底某处被触动着。 “后来,小王子离开了小狐狸,去了很多地方,最后还是回到了他的星星上,去看望他的玫瑰花了。”苏陌颜轻轻叹息着,讲出了故事的结尾,“他驯服了小狐狸,让小狐狸感觉到它与别的狐狸不同,最后却还是离开了,留下了小狐狸独自一人。” “可是,小狐狸还有麦田的颜色呢!”冥焰轻声说道,凝视着苏陌颜那双温柔静澈的眼睛,“能够有这样一个人,让小狐狸知道,它与别的狐狸不同;能够有这样一个人,让害怕人类的小狐狸跑出来迎接;能够有这样一个人,让小狐狸看到麦田的颜色时就会想起;有这样一个人能够让小狐狸思念……对小狐狸说,它已经很幸福了。” 苏陌颜迎着他的眸光,微微一笑:“是啊,它还有麦田的颜色呢!” 可是,我还有麦田的颜色呢! 这句话,是故事里的小狐狸所说的,她还未说出,便被冥焰说了出来。显然,对于这个故事,他们有着同样的感触,有着同样触动心弦的地方。 如果小王子没有驯服小狐狸,它就永远只是那样一只捕捉鸡,然后被人捕捉的小狐狸,和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小狐狸都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对小狐狸来说,宁可接受离别的伤感,也愿意成为这样一只独一无二的小狐狸吧? “从前的我,就像那只小狐狸一样,我杀训练营里的人,训练营里的人杀我,我以为,人和人之间就只是这样。可是,听到那个故事,我才了解,原来人和人之间,还有这样一种关系,会让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变得独一无二,会让一个人期待另一个人,思念另一个人,遇到和另一个人相似的东西便会想起另一个人,甚至,会让原本毫无意义的事物,因为和那个人有所关联,而变得有意义起来。” 就像小王子之于小狐狸,像麦田的颜色之于小狐狸。 对小狐狸来说,麦田是不是金黄色,和它又有什么关系呢?它不会觉得美丽,不会觉得特殊,但因为有了和麦田的颜色相同发色的小王子驯服了它,所以麦田对它来说变得有意义起来。 也许天底下事物的美丽都是如此吧?因为会让人们联想到特殊的人,所以这些原本单调枯燥的东西一下子变得色彩缤纷起来,变得有意义起来。 如果没有凌寒怒放的傲骨,文人们会那么喜欢梅花吗? 如果没有谦虚空心的气节,会留下对竹的千古赞颂吗? 如果没有淡雅高洁的气质,兰花会被誉为花中君子吗? …… 许多许多的事物都是如此,人们真正赞颂的,并非是事物本身,而是它被赋予的意义。 她杀训练营里的人,训练营里的人杀她,也许,那晚之前的她就像故事里没有遇到小王子的小狐狸一样,对这样的生活早已经感觉到厌倦;也许,那时候的她,就像小狐狸一样,渴望着被某人驯服,从而变得独一无二,也让某个人在她心中变得独一无二。 只是,从前的她不知道,不懂,不了解。 于是,当她听到这个故事之后,才会那样的触动,才会被一个编造出来的童话,一个被认为虚妄荒诞,只是将给小孩子听的童话所打动…… 于是,因为有这个打动她的故事,那个夜晚对她来说,变得有意义起来。 即便经历重生,她也清晰地记得,那晚那个小孩子干净、纯粹的声音朗朗诵读着的那个故事,记得那晚繁星灿烂,新月如眉;记得那晚庭院里盛开的玫瑰花所传来的淡淡幽香,以及空气中青草的味道…… 所以,但凡看到这样夜晚,比如今晚,她的心情就会变得十分悠淡平和,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 或者,天底下的每个人都是这样一只小狐狸,渴望着因为某种关系,使自己变得独一无二,无可替代,渴望着有那么思念,也会被思念的人,渴望着一个在遇到和他(她)相似的事物时,便会想起的人,一个遇到和自己相似、有关联的事物时也回想起自己的人…… “从前不知道,所以可以在训练营呆下去,可以杀人如麻,可是知道了,渴望了,就无法再待下去了。”苏陌颜轻声道,“于是,我离开了训练营。”准确地说,是叛逃。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冥焰却能够想象其中的凶险。 那样残酷、冷血、无情的训练营,怎么会允许她离开?其中必然经历了无数惨烈的厮杀,血腥,以及死亡。 “我找了一处很安静的地方住下,然后每天看着周围的人,终于发现,外面的世界,和训练营很不同,我所渴望的,认为遥不可及的,在外面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拥有。孩子有父母,因为那是他们血脉的延续,所以对于父母来说,孩子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和世界上其他的孩子不同;妻子有丈夫,因为相遇过,经历过,所以他们对于彼此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奇妙。” 苏陌颜轻声说道,似乎回到了那段安详静谧的生活,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虽然浅淡,但是,那是她曾经露出的第一个真实的,由衷的微笑。 “我以为我已经摆脱了训练营,可以一直这样安静地生活下去,然后,某天遇到一个人,成为我的特别,可是……其实,我并没有摆脱!”苏陌颜说着,嘴角笑容消失,回想起那段往事,忍不住轻轻抚住了心口的地方,那里,似乎仍然隐隐作痛,似乎仍然有诅咒的声音萦绕不散。 你狠毒残忍,双手沾满血腥,就算下十八层地狱都不足以赎罪,谁会爱像你这样的人? 苏陌颜闭上了眼睛,双手紧握成拳。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苏陌颜睁开眼望去,只见冥焰轻轻握着她的手,正担心地看着她。忽然间,她微微一笑,心中的疼痛顿时烟消云散,就算真是诅咒又如何?如今她已经不是训练营里的一号,她已经重生成为苏陌颜,是一个普通的人,正常的人。 那些在训练营中的人可望而不可及,无论如何都不能拥有的感情,普通人其实很容易就能够拥有。 而经历过训练营的前生,她不贪心。 现在,有染画,有赵姨娘,对她来说,已然足够。 “后来……训练营的人找到了我,清理门户。临死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我永生都无法摆脱这样的宿命,却没有想到,老天爷会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苏陌颜微笑着,目光柔和如月,“守心庵的那场大火,烧死了真正的苏陌颜,然后,我成为了她,拥有了从前完全不敢想象的一切,我很感恩,真的。” 她说得温和而欢悦,冥焰心头却是一阵酸楚。 别人不知道,他却了解,苏陌颜其实很惨,赵姨娘软弱,染画虽然忠心,却没有多少心机,苏绍谦功利薄凉,李清芬等人更是视苏陌颜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苏陌颜所拥有的,比起正常人来说,根本少得可怜。 可是,陌颜却说,她已经拥有了从前完全不敢想象的一切…… “不用怕,以后,还有我!”冥焰轻声道,他并不擅长安慰人,这已经是他能够想到的唯一的语句。 苏陌颜心中微微一动,凝眸望着他,随即微微一笑:“我从来都不怕呀!”比起训练营的一切,苏府的那些阴险狠毒,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她完全不在乎,她唯一在乎的,只是要让染画和赵姨娘过得好一些,更好一些…… “若有需要帮助,告诉我。”冥焰轻声道,他很想为眼前的女孩多做一些事情,再多一些,能够让她不要那么孤单地独自一人承担所有,能够让她更开心些。 苏陌颜嫣然一笑:“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的,李乾瑞退婚,李清芬称病,都是你的功劳吧?” 刚才黑衣人说,苏慕贵几次在江湖上悬赏,却都没有结果,她已经有所怀疑。刚才他又说,如果需要帮助,尽管告诉他,她就更加确定了。 冥焰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玉坠。 鲜红如血的鸡血上,绘画着凌乱的图案,图案也是鲜红色,和鸡血石的颜色相同,与鸡血石的纹理相辅相成,构成了一个篆体的“冥”。但是,仔细看去,刻画的那种图案,却是和冥焰黑漆面具上的图案相同,凌乱,妖娆,恣肆,似乎是一种植物,但苏陌颜从未见过。 “这是……”苏陌颜有些疑惑。 冥焰轻轻将玉坠放入她的手心,那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他心中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这是我的表记。云裳阁是我的产业,你若有事,向掌柜出示此物。若……”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若要寻我,告诉掌柜,他会转告我。” 云裳阁,那个京城最大的布料首饰店铺,居然是冥焰的产业?苏陌颜愕然地看着他,冥焰,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过,看冥焰的模样,他的身世应该藏在一片血海深仇之中,甚至,他的癫狂,他的痛苦,都是因为他的身世而来。她还是不要询问,免得刺激到冥焰吧? 反正,他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身世,都不重要,只要他是她认识的冥焰就好! 忽然间,苏陌颜心中一动,警戒地道:“有人来。” “无妨……”冥焰却摇摇头,他已经听出了来人的脚步声,是他手下的修罗。 看着鲜血满地,伏尸遍野,修罗心中一颤,不自觉地带上了三分警惕,杀了这么多人,手段又如此狠辣,只怕少主此刻……不太好,还是小心为妙! 毕竟,少主原本就已经快到极限,几乎都要昏迷过去,却突然在看到一名女子骑马疾驰出了京城,便立刻不管不顾地飞奔出来。连着好几夜不曾入眠,不曾有过半点休息,已经快要极限,这时候的少主是最狂躁,最容易失却理智的时候,只能说这些人倒霉! “少主,已经查到消息了,您所说的那些人,如今正在清风寺的厢房休息,并没有遇到事端。” 清风寺?那不是……冥焰微微皱眉,点头道:“嗯。”转而对苏陌颜说,“不用担心,你姨娘无碍,眼下正在清风寺休息。” 修罗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这是他们少主说的话?这么多字?完完整整的?而且……如果他没有会错意,少主是在……安慰他身边的女子?少主被人掉包了吧! 修罗人忍不住如此怀疑,抬眼神色怪异地望去,眼前的红衣红剑,戴着黑漆面具,倒是和少主装扮无二。但是,原本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狂躁的人,此刻却并无异状,安静、沉默,冷凝,甚至,眼眸中的血色竟然淡了许多,隐约透漏出些许黑白分明的清醒…… 而且,他看着身边女子的眼神,几乎可以说得上温柔! 少主绝对被掉包了!眼前这人……修罗忍不住喊道:“少主?” “是我!”冥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修罗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立刻低下了头。没错,是少主,除了少主,谁也没有这样冷凝骇人的眼神,那他身边的女子……他忍不住偷眼望去,蓝衣蓝裙,只是,装束有些奇怪,似乎是将宽大的衣袖和裙摆都撕裂了,然后再用布条紧紧缠绕起来。再然后…… 看到女子满脸的疤痕,修罗大吃一惊,急忙转过眸光,心中却也知道猜到了这女子的身份。 苏府三小姐,苏陌颜! 一时间,修罗低垂的眼眸变得古怪起来,据说,这位苏三小姐,是南陵王世子萧夜华的红颜知己……而少主又和她如此亲密,这…… “那我们快过去吧!”苏陌颜也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赵姨娘的失踪和苏慕贵没有关系后,她的担忧已经降了不少,但毕竟没有确实见到赵姨娘无恙,她还是难以真正放下心事。没想到,冥焰居然连这都考虑到了,已经先一步吩咐人去帮她找赵姨娘了…… 冥焰点头:“嗯,我陪你去。” 刚才那群黑衣人很古怪,他明明已经在江湖上散布消息,根本没人会接苏慕贵的委托,为什么还会有这群黑衣人追杀陌颜?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没有弄清楚这些,他无法放心陌颜的安全。 “你……能去吗?”苏陌颜有些迟疑地道,冥焰似乎和朝廷的关系不是很融洽,能够这样公然露面吗? 冥焰点头:“无妨。”顿了顿,又道,“我轻功带你,快一些!” 旁边修罗的眼珠子几乎又要掉下来了,忍不住再次怀疑少主是不是被人掉包——说得好听叫轻功带,说得不好听,这根本就是借机占便宜嘛!轻功带人,少说也要握着手,扶着腰,近乎半个拥抱,耳边厮磨的……少主平时最讨厌别人靠近他,尤其是女人,现在终于开窍了?知道女人的好处了? 胡思乱想着,修罗竭力跟着冥焰和苏陌颜,施展轻功,三人很快便来到了清风寺。 清风寺是相国寺名下的一处产业,说是寺庙,却并没有宝雄大殿,只在正堂供着一尊如来,平日里也没有什么香火,只留了两个和尚在此照看,保得佛前油灯不灭,偶尔也会有路过的僧人在此歇脚,是个十分偏僻幽静的地方。 苏陌颜上前敲了敲门,出来的却是个年轻俊朗的男子,身着缁衣,但是墨发木冠,显然不是和尚。 见苏陌颜神情惊讶,那年轻男子微微一笑,神情静谧悠远:“在下是在相国寺带发修行的居士,法号寂念,平日无事在此礼佛。女施主想必就是苏府的三小姐,因为贵府姨娘而来吧?请进,众位施主正在偏房休息,玄空,带这位女施主前去偏房。” 玄空是个年轻精干的和尚,闻言立刻带苏陌颜过去。 等到苏陌颜一离开,寂念的神情立刻变得,丝毫也不复刚才的悠远端庄,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冥焰,啧啧道:“之前见到修罗,我还以为他弄错了,原来竟是真的!没想到,冥焰你也有这样看重一名女子的时候?不过,听说这位苏三小姐是南陵王世子的红颜知己,你想抱得美人归,只怕没那么容易。!” 在他看来,冥焰是力的极致,武功绝世,剑术无双,仗剑横行天下,而那位南陵王世子是智的极致,智谋绝世,心机无双,这两人若是杠上,必然精彩万分! “找死?”冥焰眸光一闪,手按上了赤血剑柄,“直说!” 寂念面色微变,下意识倒退了两三步,连连摆手:“别,别,别,我不说了成不成?”这位真是没有一点幽默细胞,开不得半点玩笑,而且……虽然两人是盟友,但偶尔冥焰眼眸中流露出来的对他的杀机,连他也分不清楚是真是假,心头终觉得毛毛的,不敢真正招惹他。 冥焰冷哼一声,归剑入鞘。 “冥焰,有件事我一直想要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寂念不敢再开玩笑,神色恢复沉稳厚重,望着冥焰,小心翼翼地道,“你自称冥焰,是不是因为冥焰蝶?你……和辅国公秦墨渊是什么关系?” 第028章 姨娘有喜,苏慕贵遭殃 提到冥焰蝶,冥焰的眼眸闪过一丝浓郁红芒,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情又激荡起万丈波澜,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赤血剑的剑柄,青筋暴起。几天几夜的不休不眠,他原本就处在极限的边缘,疲惫、焦躁、头痛欲裂,只是刚刚被陌颜抚慰过,勉强按捺着,如今被冥焰蝶三个字一激,几乎又要失控。 修罗见势头不对,早躲得远远的去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冥焰眼眸几度闪烁,双手紧握,最后却并未失控,冷冷道:“与你,无关。” 声音低沉,嘶哑,显然在竭力按捺着什么。 寂念自然没有错过冥焰的异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顿时涌起了一股酸楚的情绪,心中原本对冥焰的畏惧稍稍散去。如果说他真的和辅国公秦墨渊有关的话,那么,无论多么狂暴,多么不信任人,多么怨恨,似乎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吧?放弃一切拯救万千黎民,牺牲所有维护这个国家,最后却落得那般境地…… “我并没有恶意,你应该明白,如果你真的和辅国公有关,我绝对不会泄露这个秘密,相反,我会尽力保护你,我们是同一阵营的,冥焰。”寂念温和地道,声音里充满了真诚。 冥焰冷冷地看着他那双充满善意的眼睛,冷哼一声,别过了头。 算了,人的个性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改变过来的。碰了个硬钉子,寂念叹了口气,倒是越发好奇起来。 这样冷冰冰,心思难测的冥焰,苏三小姐是怎么和他亲近起来的?还有那位南陵王世子萧夜华,看似温和,似乎很容易接近,实则和任何人都保持距离,却也对苏三小姐另眼相看。要说这位苏三小姐没毁容,如传言所说是位绝世美人倒也好理解,可她现在明明就…… 刚才脸上那狰狞的疤痕,猝不及防之下,连他都被吓了一跳。 一时间,寂念对苏陌颜充满了好奇。 而这头,在厢房里休息的赵姨娘,看到苏陌颜那副衣衫褴褛的模样,吃了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陌颜你这是怎么了?”目光掠过她满面疤痕的脸,闪过一抹黯然。如果她能够护住陌颜,如果陌颜没有毁容,再加上现在的聪慧,必然会有锦绣前程,可惜…… “没事。”苏陌颜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装扮,忙安慰道,“只是迷了路,衣衫被灌木刮破,面纱也弄丢了,人没什么事。” 赵姨娘这才放心,又责怪道:“怎么一个人就出来了?没让丫鬟家丁陪着?” “姨娘一直没有回来,我心中着急,就甩开了那些丫鬟护卫,朝着护国寺找过来了。”察觉到赵姨娘的关切和忧虑,苏陌颜嘴角反而绽放出一抹笑意,避重就轻地道,“姨娘,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会在清风寺落脚?” 旁边的钱姨娘娓娓道来,才让苏陌颜明白了事情始末。 原来,赵姨娘感念苏老夫人的恩惠,多拜祭了会儿,但也在申时三刻便离开相国寺回府,不料走到半路马车却突然坏了,而赵姨娘又突然不舒服,头晕干呕得厉害,实在无法行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幸好遇到有事外出的寂念大师,便将众人邀请到附近的清风寺。 “那姨娘现在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苏陌颜急声问道,手立刻搭到了赵姨娘的脉腕处,略探了探脉搏,忽然眸光一闪,神色喜怒难辨。 而赵姨娘脸也微微红了红,低下头,含笑不语。 旁边钱姨娘笑道:“三小姐不必担心,在此修行的寂念大师略懂些医术,为赵姐姐诊断后,已经派人下山买药,熬炖好服下了。再则,赵姐姐这也不是病症,而是有喜了!恭喜赵姐姐,恭喜三小姐!” 她在苏府多年,自然明白苏府如今的局势,苏慕贵之所以能在苏府这么嚣张,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现在是苏府的独子,唯一的香火,无论他做事多出格,苏绍谦也只能忍下,最多加以教导训斥,却不能真正动他。但如今赵氏有孕,倘若生下男孩,这才是真正能够改变苏府局势的关键,到时候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虽然说嫡庶有别,但苏府的嫡庶…… 而钱姨娘是依附赵氏母女的,这对她来说也是个好消息,因此她神情十分欢欣。 有喜,这点苏陌颜自然一下子就诊断了出来,不由得轻叹了口气,赵氏有喜当然是件好事,但是……来得有些太快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为赵氏调养身体,弥补之前亏损的元气,虽然现在能够怀孕,却还不是最佳时机。毕竟,在大华王朝这个地方,女子生产本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遭,何况赵氏已经三十多岁,更是凶险。不过,既然赵氏已经有了身孕,再想这些也是无益,但往后,赵氏的饮食汤药她要再花十二分的精力才行。 “恭喜姨娘!”苏陌颜仰起头,眉眼弯弯,笑得很开心。 姨娘的腹中已经有了一个婴孩,将来会成为她的弟弟,或者妹妹,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从今往后,她要守护的人,又多了一个呢! 真好! 见她眼眸粲然,如同孩童般的单纯欢喜,赵氏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股慈爱,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这些年来,苦了你了。如果我能够生下一个男孩,往后陌颜你也能多一份依靠!” 这个孩子,她亏欠她的,太多太多了…… 如果当初……赵氏咬咬唇,将脑海中的思绪抛开,对苏陌颜笑得越发慈爱温和,以后,她会好好弥补她的! “对了,姨娘,既然马车在半路出了事故,为什么不派人回苏府通知一声呢?”苏陌颜又想起这个问题,忍不住问道,赵姨娘不像是这样粗心大意的人,即便她因为身体不适忽略了,钱姨娘也不会忽略这个问题。倘若知道她们在清风寺休养,苏府自然会派人来接她们,也就不会有山林里的那场危机…… 赵氏惊讶地道:“我当然有派人回苏府,发现马车坏了,钱姨娘当即就派小厮小于回府通知了。”毕竟,马车坏了,她又身体不适,如果不派人回府,苏府又如派人来接她们? “小于?”苏陌颜微微皱起眉头。 现在她已经清楚,赵姨娘的“失踪”只是一个意外,苏慕贵在苏府那么说,不过是见她担心,故意刺激挑衅她,结果她关心则乱,孤身离开苏府,给了苏慕贵可乘之机,以至于山林遇险……这个小于,在这场刺杀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他为什么没有回府禀告?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吗? 还有,那些要杀她的黑衣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又为什么要杀她? “怎么,难道不是小于说我在清风寺,你才找到这里来的吗?”赵氏也察觉到不对,变了脸色。 苏陌颜忙安慰她道:“没事,也许小于是在路上出了意外。我是因为一直没有姨娘的消息,放心不下,所以出来找你,后来……”她顿了顿,觉得还是不要将冥焰的事情告知赵姨娘等人,免得她们受到惊吓,便道,“后来我想起,相国寺回京的路上,只有清风寺能够落脚,如果你们遇到什么意外,说不定会到这里,便找了过来。” 她说得合情合理,赵姨娘也没有起疑,神色稍缓,道:“原来是这样。” “对了,姨娘,你有身孕的事情,暂时还是不要公开的好,毕竟,李清芬如今在府里还有着一部分权力,如果她知道这件事,必定会心生恶意,加害姨娘。且先等一段时间,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说。”如今李清芬母子视她如眼中钉,一心一意只想除掉她,但如果姨娘有孕的消息公开,他们必然会调转枪口,改向姨娘下手…… 不过,也不用等太久,只要张贵妃和三皇子派去青州的人回来,李清芬的好日子基本就到头了! 赵氏点点头,道:“好,那就再等等。” 既然知道小于没有回到苏府报讯,钱姨娘便又另外派人回府通报消息,而趁这个时间,赵氏也催苏陌颜换下那身被撕得七零八落的华服。虽然赵氏他们带的只有姨娘穿的妇人装,以及丫鬟的备用衣物,但总比苏陌颜那身好得太多,苏陌颜将就着,借了和她身材相似的薄暮的衣服换上。 不过,没有遮掩的面纱,苏陌颜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刚才赵氏的目光屡屡落在她的脸上,每次都是一阵黯然,她看得清清楚楚,越发想找个面纱将脸遮起来,免得赵氏触“景”伤情。 “给你。”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道低沉的声音,一方浅红色面纱递了过来。冥焰仍然一身红衣如血,但是却已经没有了方才杀人所沾染上的血腥味,显然是另外换了一件红衣。见苏陌颜只是看着他,没有接面纱,不由得有些局促,不安地问道:“你……不喜欢红色?” “啊?没有!”苏陌颜这才反应过来,摇摇头,笑道,“我对颜色没有特别的偏好。” 冥焰顿了顿:“你……好像特别喜欢蓝色?”似乎她的衣衫最多的就是蓝色,浅蓝、深蓝、墨蓝,月白……各种各样的蓝色。 “嗯,我很喜欢蓝色,因为,蓝色是天空的颜色,尤其是深蓝,那是夜空的颜色,还喜欢星星,月亮,因为它们都会让我回想起那一晚的夜空,还有小狐狸的故事,好像又回到了当时,重新活过来了一次一样。”苏陌颜微微笑着,“所以,蓝色和星星,对我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 就像小狐狸看到麦田的颜色,就会想起小王子一样。 她看到蓝色和星星,就会想起那一晚。 “那……你有什么不喜欢的颜色吗?”冥焰问道。 苏陌颜想了想:“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想,我不太喜欢白色。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不喜欢的颜色。” “为什么?”冥焰眼眸中掠过一抹异色,明明有很多人喜欢白色,因为它纯净、飘逸、如同谪仙,为什么陌颜会不喜欢?不过……他也不喜欢白色,很不喜欢,非常不喜欢!他不喜欢,是因为觉得白色太干净了,干净得刺眼,那么陌颜呢?她又为什么不喜欢白色? 苏陌颜浅笑道:“可能觉得白色太空洞了吧……什么颜色都没有,只是一片空白,总觉得这样的颜色太过悲凉……” “……”冥焰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一阵又一阵的昏沉向脑海中涌来,冥焰抚头,知道自己已经快到极限,支撑不住,尽管心中留恋,却还是道:“我……可能无法支撑,我先离开……等我醒了……”再找你! 苏陌颜一怔,随即想起他之前说过的,因为惧怕噩梦,他始终不敢入睡,所以一直强撑着不睡觉,直到极限,直到身体无法负荷,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才敢放任自己昏迷过去……想着,她心中不由得涌出一股深切的怜惜,下意识地伸手,越过面具,抚上了他的额头侧面,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肌肤相处,不知道是因为无法入睡的焦躁,还是其他,他的皮肤也有着血一样滚烫的温度。 “好好,保重!”最后,只能说出这样苍白的话语。 冥焰静静站立不动,任由她抚摸着自己,或许是因为他的皮肤温度过高,以至于苏陌颜原本温暖的指腹竟然带着些微凉意。 “好。” 离开清风寺,冥焰施展轻功,飞速疾驰,却又忽然停住,站在原地。 他似乎想要抬起头,却又有些犹豫,但许久后,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诱惑,抬起头,第一次,处于自己的意愿,想要去看看头顶的夜空,这样繁星拱月的夜晚…… 在很久很久之前,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夜晚,在漆黑的房间里,低头看到的是浓郁的血色;抬头看到的,是从那个小小窗口里看到的小小天空,两三颗星,一弯新月。或许是看着那些血色的时间太久太久,那片血色染红了他的整个世界,于是,那片夜空也变得血色弥漫,尤其是那一弯月,像一双被血色浸透的眼睛,冷冰冰地看着他,提醒着他所发生过的一切。 就是在那样一个夜晚,他的人生,变成了一片血色。 所以,他讨厌这样繁星拱月的夜晚,但是,每次醒来,却都是这样的夜。 所以,他从来不敢抬头去看星空,他害怕失控。 可是今晚,他却突然很想,很想抬头去看看那些星星,想要看看陌颜很喜欢的夜空,陌颜很喜欢的星星。陌颜说,夜空是深蓝色的,星星是淡黄色的,可为什么,他望去,却是一片血海? 弥漫着血色的新月,像是一弯滴血的刀。 太阳穴剧烈地跳动着,冥焰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眼睛,想要扭头不看,脑海中却又回想起陌颜那温柔而感性的话语,那个驯服了小狐狸的小王子。故事里说,他住在一颗星星上,应该不是这样弥漫着血色的星星,应该是一颗很美很宁静的星星,不然,怎么能够让惧怕人类的小狐狸被他驯服呢? 想着,他又忍不住,从指缝里,望着那很小很小一片的星空。 会不会,在这些星星上,也会住着一个小王子呢? 尽管被记忆影响,夜空在他的眼中一片血色,但冥焰仍然坚持看着。不知过了多久,血色似乎渐渐散去,露出了如陌颜所说的,墨蓝色的夜空,清新的星光,以及霜华般淡雅迷人的月……冥焰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很浅,却很真。 那一线月夜,如此宁静,如此美丽,如此动人心扉。 他下意识地移开了手,然后,整个夜空又化作一片血色。冥焰嘴角的笑容顿时凝固了,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原来,只是一场幻觉……吗? 得知赵氏等人在清风寺,苏绍谦立刻派人去将她们接了回来,看到安然无恙的苏陌颜,苏慕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次,他确定苏陌颜是孤身一人离府,而那些黑衣人的身手、手段、谋略他都是见识过的,居然还是没能杀了苏陌颜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怎么可能? 忽然间,苏慕贵又想起离府前,那个冰冷、魔魅、骇人的苏陌颜,心中不由得涌起深深的惊惧。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然而,还没等他想清楚,另外一件噩耗便已经袭来—— “世香堂被勒令闭馆一月,还被皇上跟前的红人,巡城御史陆箴点名斥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确定赵氏等人无事,苏绍谦稍稍放心,便立刻被管事禀告上来的消息又激怒了,狠狠拍着桌子,怒气勃发,“苏慕贵,你不是一向自诩头脑精明,才干杰出吗?你就是这样打理苏府的生意的?” 第029章 幕后主使 世香堂被勒令停业,这一月的利润尚且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被巡城御史陆箴勒令。 陆箴在京城百姓以及朝廷清流之中声望极高,无人能及,甚至,即便是权贵人家不喜欢陆箴,却也不能不承认他公正无私,他所说的话,必然为人信服。而这次世香堂陷害天一药铺,被陆箴下令停业休整,声名扫地,即便将来重新营业,也绝不可能像先前那般客似云来,世香堂这块金字招牌算是彻底砸了,这才是真正致命的打击。 苏慕贵也明白这点,除了双手紧握,在心中大骂擅自行事的孙吉外,面对苏绍谦的责问,无言以对。 “如今这般情形,你说怎么办?”苏绍谦怒气冲冲地道,虽然有三分是故意削苏慕贵的颜面,却有七分是真正的怒气。 从大华建朝,天下平定,苏老爷子就明白,战乱时的粮食生意是不能够再沾了,因此,苏府如今的产业都是合法清白的,而药材生意,更是是苏府生意的重中之重。 如今世香堂出了这种差错,药材生意受损,对苏府来说,实在是个极为沉重的打击。 苏慕贵咬咬牙,竭力思索着道:“巡城御史陆箴在朝野声望都很高,影响力极大,但是本身并没有多少后台,靠的是公正无私的声名。若是没有了这名声,他也不过就是一介寻常读书人,等到他声誉扫地,人人唾弃的时候,他给世香堂定的罪名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了。” “你在说梦话?”苏绍谦冷笑道,“陆箴的确没有什么背景,但是他有后台,他的后台是当今皇上!皇上对他的宠信,别说你我,就连隆兴长公主都有所不及,你还想去对付他?” 苏慕贵不服气地道:“我才不信天底下真有向他那般毫无私心,一心为民的人,不过是他遮掩得好,没有被人发现而已。而越是这样的名声,越经不起风浪,只要揭破一丁点污秽,就会引发滔天巨浪,到时候,这朝堂上也就等于没有陆箴这个人了。” “你以为陆箴这些年来做的那些事,没有人嫉恨?他手里有多少权贵子弟的性命荣辱,你以为没有人想要他死,想要他生不如死?可是,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活得好好的,甚至还成为清流之首!”苏慕贵目露鄙夷之色,“别想着动陆箴了,否则,只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若论商场上的事情,他或许不如苏慕贵,但朝堂里的瓜葛纠缠,他却比苏慕贵清楚得多。 “那就只有等了,等这件事渐渐平息,人们渐渐遗忘,再想办法挽回世香堂的名声。”苏慕贵无奈地道。 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但是代价是苏府药材生意的动荡,以及利益的减损,这无疑让苏绍谦极为不满,恼怒,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又将苏慕贵大骂一顿。 苏慕贵被骂得脸红鼻子粗,却又无言反驳,只能默默承受。 “你之前肆意妄为,连我这个父亲都不放在眼里,我还以为你翅膀有多硬,原来不过如此!”苏绍谦早被苏慕贵这段时间的行径气得七窍生烟,但苏府生意的事情还要仰仗他,因此只能诸多隐忍,现在找到了机会,大大地发泄了一通,转向苏陌颜道,“陌颜,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苏慕贵这才察觉到角落里的苏陌颜,不由得大吃一惊:“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书房,是他和苏慕清两兄弟与苏绍谦商量朝堂、商场事情的地方,就连从前的苏锦玉,以及苏府主母李清芬都没进来过,现在苏陌颜一个小小的庶女,居然能够进来书房?这显然是苏绍谦默认的,甚至,刚才苏绍谦还在询问苏陌颜的意见? 苏陌颜现在在苏府已经变得如此重要了吗? 一时间,苏慕贵对苏陌颜的忌惮又增加了三分。 “她怎么不能在这里?我看陌颜比你这个苏府长子要能干得多!”苏绍谦瞪了他一眼,道。别的不说,至少陌颜处处为苏府着想,为他这个父亲着想,乖巧听话得多,即便与南陵王世子、左相之子有了交情,也不曾有半点骄横,光是这点苏绍谦就非常满意。 自己在外面辛苦奔走,居然被一个在府内安享富贵的庶女比了下去,这对向来自视甚高的苏慕贵实在是种耻辱。而那个庶女是苏陌颜,又让他心中那根刺锐利了三分。 相对于苏慕贵的震惊恼恨,苏陌颜却是神态平静,盈盈一笑道:“女儿倒觉得,事情没有父亲说得那么严重。想要挽回世香堂的名声,简单得很呢!” “哦?”苏绍谦大喜,“陌颜有什么好的办法?” “今日是天一药铺开张的日子,女儿想要去找赵大夫求医,因此也去了,倒正好目睹事情的经过。”苏陌颜淡淡一笑,“事情的起因,是孙吉构陷天一药铺的赵大夫,被当众拆穿,而孙吉是世香堂的坐堂大夫,所以陆御史才会责罚世香堂闭馆。所以,想要消除这件事对世香堂的影响,再容易不过,只要将孙吉驱逐出世香堂,然后对外宣称自己识人不明,被孙吉这种败类败坏世香堂声誉。这样一来,世香堂是被孙吉连累的,只要按照陆御史的吩咐闭关一月好好整顿,再举行些义诊之类的行为,必然能够挽回声誉。” “不行!” 苏慕贵断然拒绝,心中恼怒,苏陌颜这样做,分明是要断他的臂膀! “为什么不行?整件事因孙吉而起,只要世香堂宣布与他断绝瓜葛,自然不会受太大影响,想要挽回声誉要容易得多。”苏慕贵却觉得这个办法再好没有,既简单又干脆利落,不由得对苏陌颜大加赞赏,“还是陌颜你看得透彻,想得周全。” 这个女儿真是颗明珠,可惜从前被荒废了。 倘若她容颜未损,再有这般聪慧……苏绍谦想着,立刻问道:“对了,陌颜,你今日去求医,那位赵大夫如何说?你的容颜能否恢复?” “赵大夫说,他要想一想。”苏陌颜既不断然否认,也不承认,而是给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答案。 然而,哪怕只是这样一个答案,也让苏绍谦燃起了希望之火,对苏陌颜越发和颜悦色:“陌颜别担心,既然赵大夫没有拒绝,就有希望。”这个插曲并没有让苏绍谦忘记之前的事情,他转过头来向苏慕贵道,“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能将孙吉逐出世香堂?” “孙吉为我苏府,为世香堂效力这么久,人人都知道孙吉与世香堂的瓜葛,如今若是因为出了这等事情就将孙吉逐出世香堂,只怕非但不能洗清瓜葛,反而会让人认为世香堂推卸责任,刻薄寡恩,连效力多年的老人都能够毫不留情地驱逐!”苏慕贵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些理由。 “奴才妄自行事,连累主人声誉,这种刁奴驱逐了应该大快人心,又怎么会被认为是刻薄寡恩?”苏绍谦功利薄凉,但是为人并不愚笨,还不至于就这样被苏慕贵绕进去。 苏慕贵咬咬牙:“父亲,不能驱逐孙吉!” 他正要再说些理由,却听得旁边苏陌颜道:“父亲不用急,既然大少爷不跟驱逐孙吉,想必有更好的办法应对眼下的局面。不如以一月为期,倘若到时候大少爷能够挽回世香堂的声誉,即便不驱逐孙吉,又有何妨?” 苏慕贵怒目望向苏陌颜。 他可不认为苏陌颜会这么好心为他说话,这根本是给他下了个套!一月为期,就要挽回世香堂的声誉,这根本不可能,苏陌颜故意这么说,分明是要他丢脸。 “就按照陌颜所说的,以一月为期,若到时还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就将孙吉驱逐出世香堂。”苏绍谦盖棺定论,心中却又隐约升起了另外一个念头。 苏绍谦已经发话,苏慕贵也无话可说,只能怏怏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苏绍谦和苏陌颜两人,苏陌颜忍不住问道:“父亲,大少爷如今处处顶撞父亲,您怎么就这么忍了他?还将府里的生意教给他打理?” 自从白莲庵事件后,她对苏慕贵的称呼就变成了大少爷。 而对于两人之间的恩怨,苏绍谦也很清楚,但这种恩怨对他来说是有利,因此他也没有在意,听到苏陌颜的询问,苦笑道:“陌颜,你不明白。” 这件事,就要牵扯到苏府的起家,以及苏绍谦的父亲,苏老爷子。 苏家原本只是地方富户,有良田百顷,然而苏老爷子极有经商头脑,眼光又准,早在前朝末年便看出天下形势不妙,早早屯下数十万担粮食。紧接着前朝末代皇帝暴毙,各方诸侯、军阀割据,混战连连,又接连遇到旱涝灾害,粮食价格飞涨,几乎价比金高,这数十万担粮食换来了数十万的金银。 有这数十万金银在手,加上苏老爷子的眼光和手腕,利滚利,苏府迅速地暴富起来。 等到天下平定,大华建朝,苏府已经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富豪。然而苏老爷子并不满足于此,将老家的产业变卖大半,带着独子苏绍谦入京,用钱财铺路,终于搭上了隆兴长公主这条线,将苏绍谦送上仕途,同时趁着战乱初定,百废待兴之际,以手中的雄厚资产,暗中购买大批店铺,继续在暗中经商。 因此,发现长孙苏慕贵在读书上没有天分后,苏老爷子当机立断,将苏慕贵带在身边,随他学习经商之道;等到苏慕清出生,又发现他在读书上很有天分,苏老爷子老怀大慰,含笑而逝。 在他看来,长孙经商,次孙仕途,将来两兄弟齐心合力,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苏府必能繁荣昌盛。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想到,苏慕清会在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上莫名而死,苏慕贵与李清芬母子又仗势凌人,越来越不将苏绍谦放在眼里。 苏府的生意是苏老爷子一手打造出来的,那些管事也只听信苏老爷子,苏慕贵是苏老爷子一手带出来的接班人,等到苏老爷子过世后,那些管事便奉苏慕贵为主。苏绍谦与隆兴长公主,以及朝廷内其他的高官权贵交往,大多是要靠钱财开路,每年都要送上数目巨大的钱财,这些钱财必须要经苏慕贵的手,因此,即便苏慕贵这段时间言行放肆,苏绍谦却也不得不诸多忍让。 “原来如此。”苏陌颜这才明白过来。 怪不得苏府如此豪富,怪不得苏绍谦对苏慕贵诸多隐忍,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过这样一来,父亲岂不是要一直受制于大少爷吗?”苏陌颜“忧心忡忡”地道。 苏慕贵只当她为自己着想,心中欣慰,叹道:“不过,刚才陌颜的话倒是给了我一个启发,说不定有机会接管苏府的生意。” 那些产业的管事之所以听信苏慕贵,一方面是因为苏慕贵是苏老爷子指定的接班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苏慕贵本身的才干,这些年的确将苏府生意打理得很好,在管事们心中有很高的威信。 可是,这次世香堂所受打击沉重,苏绍谦顺着苏陌颜的意思给出了一个月的期限,如果苏慕贵到时候没有办法,不得已将孙吉逐出,那就等于是在那些管事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无能,不能挽回世香堂的声誉,不能庇护自己人,这样一来,难免人心浮动。 到时候,他就有机会插手那些产业。 若是能够将这些产业从苏慕贵手里接过来,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也不至于为苏慕贵所挟制。 “不过,就算接手过来,我只怕也没有时间打理,毕竟我还是户部官员,公务已经够繁忙了,实在没有多少时间再去处理那些商场上的事情。唉,说起来还是府里人丁凋零……”苏绍谦叹道,想到人丁凋零的根源,不由得更怨恨起李清芬来。 其实,这些年李清芬的所作所为,他并非没有觉察。只不过从前苏慕贵打理产业,苏慕清攻读仕途,倒也十分圆满,他还不觉得什么,也就默许了李清芬的行为。但现在一出现事端,苏绍谦才发现,古语有云,多子多福,当真一点没错,倘若他能多一个儿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苦恼无奈。 苏陌颜心中却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父亲……不如让我试试?” “你?”苏绍谦一怔,虽然说本朝并不歧视女子,甚至开国时还有女子领兵打仗,先皇封为女将军的美谈,但……“陌颜,你的确聪慧,不过,商场上的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这个女儿倒是乖巧听话,从来都为他这个父亲、以及苏府着想,但是…… 苏陌颜却坦然道:“行还是不行,总要试试才知道。” 这个念头是突然兴起的,但是,越想,苏陌颜便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从刚才的情形看来,只要苏慕贵还掌管着苏府的生意,分量就在那里摆着,苏绍谦就不能和他撕破脸,而对她这个女儿的宠爱,也不过是因为她结识了萧夜华和林鸿渐等人,再加上,是苏绍谦用来牵制苏慕贵的好棋子,这才有她现在的地位。但这些宠爱,都只是在苏绍谦的一念之间,得来虽难,失去却极容易。 而苏绍谦天性薄凉,翻脸无情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如果她能够接管苏府的产业,那就能够成为她坚实的依仗,就算苏绍谦想要动她也要三思而后行。 “府里那么多的产业,可不是给你拿来玩笑的。”苏绍谦虽然有过片刻的心动,却还保持着理智,摆出一副慈父的面孔,用带着些宠溺的口吻拒绝了。 苏陌颜同样摆出一副小女儿的姿态,笑道:“苏府产业这么重的担子,就算父亲真敢交给我,我也不敢挑啊。我的意思是,先给我个不起眼的小产业,让女儿试试,若是真的不行,亏损也不会太大,只当父亲疼我了。万一女儿真能做好,那岂不是更能为父亲解忧?” 苏绍谦心中一动,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如果陌颜真有经商的天分,倒是一件幸事。 “既然如此,也不必动到苏府的产业,我名下有个酒楼,在外城桂花街那片,你若真想试试,我明日便命管事来见你。”反正那座酒楼一直亏损,苏绍谦原本就有收掉它的打算,就算陌颜经营不好,也不过是再亏损几个月,这点损失,苏绍谦根本不放在心上。 苏陌颜道:“那女儿就先谢谢父亲了。” 商业的事情她懂的的确不多,不过,为了能够在苏府安身立命,为了赵姨娘和染画,她愿意去学。而她更新,这天底下,没什么事情,能够难得到一个有心的人! “咦,陌颜你怎么穿的是丫鬟的衣服?”说了这许久,苏绍谦终于察觉到她衣着的异常。 这自然是苏陌颜故意让他发现的,闻言顿时委屈地道:“回父亲的话,之前姨娘一直没有回府,我因为担心就去相国寺赵姨娘,谁知道在路上遇到一群黑衣人,说奉命来杀我。幸好是在丛林之中,女儿百般躲藏,后来又来了一位侠客,否则女儿只怕没办法再见到父亲了。女儿的衣服都在躲藏的时候刮破了,后来找到姨娘,这才拿了丫鬟的备用衣物船上。” “有这种事情?”苏绍谦大为震惊。 现在他对这个女儿可以说颇为倚重,自然关切。 苏陌颜点点头,一脸余悸犹存的模样:“女儿也奇怪呢,我又不经常出府,应该不会结下什么仇人,怎么会有人派那些黑衣人来追杀女儿呢?” “黑衣人?说起来,之前周府寿宴上出现的那群刺客也是身着黑衣,难道说是同一批人?”苏绍谦思索着道,神情疑惑,“可是,周府寿宴弄得朝堂大乱,可见幕后之人图谋非小,又怎么会派人来追杀你一个苏府的庶女呢?但若不是,这些黑衣人又会是何人所派?” 苏陌颜原本是在暗示他,她在府外没有仇家,只有苏慕贵视她如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却没想到,苏绍谦居然联想到周府寿宴上去,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要点醒他,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心中一震,说不定……这次苏绍谦还真是歪打正着了呢! 周府寿宴上的黑衣人,和追杀她的黑衣人,除了身着黑衣外,似乎没有任何相同点。 而身着黑衣这点,实在不能算是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周府寿宴上,黑衣人杀了数十名官员,震惊朝野,却将罪名转移到五殿下身上,引发的后果却是三殿下和五殿下两派争吵不休,黑衣人的幕后主使却丝毫也没有受到波及。 而她这次被追杀,明明是黑衣人的主使想要取她性命,却很巧妙地隐身在幕后,而是借着苏慕贵的幌子行事,若非她担忧赵姨娘的安危,假装黑衣人混入其中,也不会知道这些黑衣人另有主使,而只会认为这是苏慕贵派来的杀手,丝毫也不会疑心其他。 这种狠辣、缜密,以及金蝉脱壳的心机手段,倒是透着几分相似。 而正如苏绍谦所说的,黑衣人的幕后主使所图非小,这也能够解释,那些黑衣人提到苏慕贵时不屑一顾的语气…… 难道说,追杀她的黑衣人,真的和周府寿宴上的黑衣人是同一伙的?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追杀她? 因为周府寿宴上,她纵火焚屋,向外示警,搅乱了他们原本的计划,所以来报复她吗?还是……另外有什么原因? 第030章 冥域少主 深夜,月华楼。 如烟如霜的月色照在月华楼上,为这座通体雪白的楼涂上一层淡淡的光辉,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萧夜华一身白衣,独立窗前,墨色的长发静静地垂坠在身后。他遥望着月色,如仙人般俊逸的脸上是一种难以描述,也难以看透的神情,偶尔低下头,俯视着手上的掌纹,眼神幽远深邃。 这情景,静止,宛如一幅画,却无人能够读懂画中人的心思。 “世子,三殿下求见。” 张伯的通报声遥遥响起,打碎了这一刻静止的时光。萧夜华脸上下意识地挂上了温和仙逸的笑容,点燃烛火,用白玉冠将头发束好,这才道:“请他进来吧。” “阿夜,你身体好些了吗?”赵铭熙进门便亲切地问道。 他很懂得月华楼的规矩,早在来拜见之前就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白衣,天潢贵胄所养成的贵气,倒也衬得这身白衣从容潇洒,气度不凡。 萧夜华微微一笑:“我这是陈年痼疾,多休养就好,有劳铭熙挂念。” “你这时不时的病发,连个缓解的方子的都没有,总是熬着也不是办法。”赵铭熙找了个张椅子坐下,犹豫了下道,“实在不行,不如去找赵天一看看?听说天一药铺开业当天,他不但拆穿了世香堂陷害的诡计,还和岚湫打赌,声称能够治好她五年前收的侍女的烧伤,否则任凭处置。以岚湫的名声,赵天一敢打这个赌,一定有点把握,倒像是真的医术高明,说不定能够治好阿夜你,哪怕能缓解些也好。” 虽然之前赵天一治好了忠勤侯世子,但这种怪病的方子,说不定是误打误撞正好晓得,倒也不能全然断定他医术高明,倒是天一药铺开业当天发生的事情,让人刮目相看。 萧夜华浅浅一笑,不置可否:“再说吧!” 想到赵天一和阿夜的“孽缘”,赵铭熙倒也能理解萧夜华的顾虑,叹了口气:“赵大夫的医术自然是高明的,可惜有断袖这个毛病,而且断得人尽皆知。若非如此,我倒是有心举荐他入太医院,凭他的医术,前程不可限量,真是可惜……” “是啊,当真可惜。”萧夜华依然笑着,心中却不以为然。 那个赵天一或许医术高明,但从忠勤侯府前见过一次的印象来看,多半是跟随哪个高人在深山野林长大,不通晓人情世故。这样的人,若是入了太医院,用不了多久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不入太医院,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多亏了他的断袖名声,说起来也算是因祸得福。 不过,萧夜华对赵天一并不关注,因此,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海里转了一转,便散去了,只含笑看着赵铭熙。 他月华楼规矩大,众所周知,因此若非有要紧事,很少有人愿意来拜访,尤其是像赵铭熙这样身份的人。想必他今晚前来,另有要事,而究竟为了什么事,他也能猜出七八分。不过,赵铭熙不说,他也不急,只悠悠然笑着,顺着他的话闲话家常。 最后还是赵铭熙忍不住,揭破了来意。 “阿夜你还记得周府寿宴上的事情吗?”赵铭熙心有余悸地道,“当时情形当真紧急,幸好阿夜你病发,到了后面的厢房休息,没有被波及到,否则只怕性命堪忧。但那次寿宴,有十数名官员身亡,其中不乏我大华之栋梁,思来令人唏嘘不已。而那幕后黑手这样明目张胆地杀害朝廷官员,实在令人激愤!” 萧夜华叹道:“可惜到现在也查不出线索,无法追查。” “怎么会无法追查?”赵铭熙激愤地道,“当时刺客明明已经招供,说是受李牧堂指使,而李牧堂是赵廷熙的亲信,这件事是谁主使策划的,昭然若揭。可恨大理寺卿竟然说什么证据不足,单凭那些刺客的片面之词无法断定,分明是存心袒护,更可恨的是,居然还有人说整件事是我策划,就是为了栽赃嫁祸给赵廷熙,简直是岂有此理!” 萧夜华温和地道:“寿宴之事,自然与铭熙你无关。” 这倒不是安慰之词,在寿宴上丧命的人有左都尉钱诸,此人是赵铭熙一手提拔,还曾经救过赵铭熙的性命,而且如今掌管京城巡卫,算得上手握重病,无论于私于公,赵铭熙都不可能杀掉此人,只为嫁祸赵廷熙。 更重要的是,以赵铭熙的头脑性情,不可能策划出如此缜密狠辣的布局。 “还是阿夜你明事理。”这段时间,赵铭熙因为这个嫌疑不知道发了多少火,更重要的是,似乎连德明帝都有疑心是他,如今听萧夜华说的真诚,显然是对他深信不疑,不由得大生知己之感,“这摆明是诬陷,却还真有人信,就为了那个该死的冥域少主冥焰!” 听到冥焰这个名字,萧夜华眼眸微湛:“此话怎讲?” “还不是我在寿宴上多了句话,说冥焰是我认识的江湖朋友,便有人说是我串通了冥焰演了这出戏栽赃赵廷熙。”赵铭熙恨恨地道,“一群蠢货!我当时那么说,不过是为了保全朝廷的颜面,谁会跟那种妖魔是好友?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父皇明明应该清楚,却还是疑心我,实在令我伤心。” 萧夜华趁机问道:“这位冥域少主,到底是什么人?” 正如岚湫公主所猜测的,他的确暗地里为德明帝做事,而且很多都是不能见光的事情,因此皇室和朝堂的隐秘他十有八九都知道,却从未听说过冥焰此人,难免心生好奇。 而听赵铭熙话里的意思,冥焰此人显然和朝廷有瓜葛,连德明帝也知道,只不过秘而不宣罢了。 赵铭熙犹豫了下,想想萧夜华是德明帝的宠臣,又素来知道分寸,就算告诉他应该也没关系,何况,他也一直想要拉拢萧夜华,不如趁机卖个好给他:“父皇已经下令,不许外传关于冥焰的事情,不过既然是阿夜你问,我自然不能隐瞒。再说,也好让阿夜你有个警惕,若是遇上了,千万别跟这人杠上。” “那就多谢铭熙你了。”萧夜华自然能够听出他言语中的示好之意,微笑道。 赵铭熙道:“冥域,不过是个寻常江湖组织,没什么特殊的,关键就在于他们的少主冥焰。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知道他武功绝俗,剑术超凡,而且情形古怪,不能用常理来猜度。” “就算冥焰武功高强,但按理来说,江湖人士和朝廷一般不会牵扯上关系吧?”萧夜华神情不解地道。 准确地来说,是江湖人物不愿,也不敢与朝廷作对,毕竟,无论他武功再高,也无法以一人之身敌对一国。这点大家都明白,因此萧夜华只一点,赵铭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苦笑道:“按常理来说是这样,不过……我也说了,冥焰这个人不能以常理来猜度。” “……”萧夜华没有说话,目光中却尽显疑惑。 赵铭熙的神情既恼怒,又尴尬:“本来朝廷是不可能和冥焰扯上关系,谁知道会有个白痴刺史,贪得无厌,鱼肉百姓也就算了,居然还把主意打到了冥域头上,触怒了冥焰,结果被血洗满门!事情传到了京城,父皇自然大怒,便派人前去围剿冥域,结果……” 说到这里,赵铭熙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中满是恐惧,惊恐不安。 “结果怎样?”萧夜华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赵铭熙目露惊恐,声音颤抖地道:“阿夜,你绝对不会相信……如果我不是亲眼看到,也不会相信。十万大军,不低冥焰一人!他孤身一人,手执赤血剑,于十万大军之中穿梭往来,杀人无数,血染大地,如入无人之境,最后一剑刺穿主帅的胸膛……”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人一身红衣,宛如从幽冥地狱而来的修罗,所过之处,横尸遍野。 尤其,当冥焰向他袭来时,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满是杀戮和血腥,萦绕在他周身,凝聚不散,那股魔魅的意味深入人心,令人心神震颤……人,不可能会有那么一双眼睛的!那不是人,是妖魔,是嗜血嗜杀的妖魔! “……”萧夜华没有说话。 赵铭熙苦笑道:“你可能认为我在虚构,或者只是道听途说,不是,阿夜,这是真的!”说着,他解开衣襟,露出胸膛上一道触目惊心的剑伤,“当年带兵围剿冥域的主帅,就是我。若非他刺向我的那一剑略微偏了一偏,给我留了半线生机,只怕我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是荆州?”萧夜华脱口而出道。 赵铭熙点点头:“就是荆州。那一次,冥焰一人,杀了九千将士……别说是那样的情形,就算是九千毫无反抗能力的人排队让我砍,只怕我到最后都会手酸,无力为继。可是,冥焰却好像永远不会疲倦似的,不断地杀杀杀……他不是没有受伤,相反,有些伤很严重,但是,他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仍然挥剑,杀人,挥剑,杀人,似乎永无休止……就好像是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凡事经历过那一役的人,对那个红衣如血的身影,都胆寒了……包括我,还有燕宇。” 三年前,荆州上报匪患,德明帝命三皇子赵铭熙率军前去围剿,而副帅,便是忠勤侯世子燕宇。 事后,说是靖州匪患平定,但三皇子赵铭熙因为奋勇杀敌,身受重伤,数十名太医救了三天三夜,才从鬼门关抢回来他的性命。为此,赵铭熙还在朝野之间得到了极好的风评,却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的…… 提及当年旧事,赵铭熙声音颤抖,“据燕宇所说,冥焰刺了我一剑后,留下了六个字便飘然远去,‘动冥域,杀无赦’。事后,燕宇将事情经过如是禀告给父皇,父皇沉默许久,下令封锁此事,对外只说是荆州有了匪患,已经被我和燕宇平定,但暗中却已经下令,不许任何人再招惹冥域。” 虽然德明帝是皇帝,却也只是一个人,面对冥焰这样妖魔般的存在,也只能服软。 那个人,能够在十万大军中来去自如,重伤赵铭熙后安然离去,那么,身处皇宫,在重重保护之下的德明帝,也未必就是安全的。倘若真的惹怒了冥焰,那这人无疑会成为天底下最可怕的刺客,即便是帝王,也会觉得寝食难安的刺客……于是,他平生头一次,对着一个人,服软了。 从某种程度来说,被那一役杀得胆寒的人,也应该包括德明帝。 好在冥域似乎也无意与朝廷为敌,那次杀戮,也只是个警告,事后,双方便又恢复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冥域不会主动招惹朝廷,朝廷也不去干涉冥域的事情,甚至,有时候,冥域的行事触犯了朝廷,在某种程度内,朝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做没有看见。 有那样一个妖魔般的少主,若非万不得已,朝廷也不愿与冥域为敌。 “所以,周府寿宴上,刚听到事情和冥域有关,我一个头两个大,好在是栽赃。但是,又不能让人知道,朝廷害怕一个冥焰,所以我只好说,那是我的江湖好友,结果就落了话柄。赵廷熙那个混帐抓住这一点不放,非说我和冥焰勾结起来陷害他!”赵铭熙说着,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我要真能和冥焰勾结,早让冥焰干掉他了,还用得着栽赃陷害这么麻烦?” 因为周府寿宴,这段时间朝堂上纷乱迭起。 他认为刺客招供说受李牧堂指使是真的,整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赵廷熙,而赵廷熙则一口咬定他和冥焰勾结,陷害李牧堂,双方互相指责,闹得不可开交。 刚开始两派之争还只限于周府寿宴,但由于双方都只靠臆测猜想,提不出有力证据,渐渐地,事情开始演变为两派党争。 今天这派攻讦那派某人贪污受贿,附带人证数名;明天那派弹劾这派某人玩忽职守,附带证据若干……一时间,朝堂上风波四起,掀起了无数的浪潮,许多官员都被牵扯其中。到头来,周府寿宴上的事情仍旧模糊着,因为其他证据确凿的罪名被褫夺乌纱的官员倒是纷纷落马,两派均损失惨重。 但越是如此,便越是急红了眼,事情愈演愈烈,整个朝堂都乌烟瘴气。 萧夜华沉默片刻,问道:“那么,三皇子此次来访,希望我做什么?” 第031章 千年狐狸精! “父皇一向最宠信你,你说的话,他肯定听得进去。”赵铭熙说了这许久,就是为了等萧夜华这句话,当下连忙道,“赵廷熙指使刺客屠杀朝廷官员,这样胆大妄为,心狠手辣,绝不能轻纵!” 他说的冠冕堂皇,目的却还是想要借刀杀人。 萧夜华早料到他的来意,微微一笑,摇头道:“三殿下,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赵铭熙一怔。 在他看来,这件事萧夜华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私,周府寿宴当日,萧夜华也在场,若非突然病发,说不定也是受害者;于公,刺客已经招认幕后主使与赵廷熙有关,这样震惊朝堂的杀戮,理应严惩。萧夜华虽然温和,但身为南陵王世子,父皇的宠臣,遇到这种事应该不会置身事外,之所以这段时间没有插手,一定是因为病发,专心养病,不清楚外面的情况。 所以,他特意前来,将事情的实情告之。 “难道萧夜华你也害怕赵廷熙的权势,所以不敢开口?”赵铭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怒气冲冲地道,“我还以为萧夜华你是朝中清流,原来也不过是个畏惧权势,遇事不敢开口的缩头乌龟,算我看错了你!”说罢,拂袖而起,转身便欲离去。 “三殿下请留步。”背后传来了萧夜华的挽留声。 赵铭熙心中一喜,以为自己的激将法生效,转身道:“阿夜你想通了?决定向父皇弹劾赵廷熙是不是?” “不是。”萧夜华摇摇头道,见赵铭熙再度变色,不由得叹道,“三殿下,我这样做是为你好。”伸手摇了摇,止住赵铭熙的追问,温声道,“铭熙,你是太想扳倒五殿下,才会被冲昏头脑,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五殿下终究是皇子,而且在朝野颇有声望,单凭一个刺客临死前说的话,却没有任何其他证据加以证明,怎么能就这样定他屠杀朝廷官员的大罪?你还记得四年前的事情吗?” 或许是这声“铭熙”,唤起了旧日的交情,赵铭熙微微一怔,愣愣地坐了下去。 四年前的事情…… 四年前,他在朝堂渐露锋芒,越来越得德明帝的宠爱,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却突然有刺客刺杀德明帝,被护卫拦阻后自刎而死,然而,事后却从刺客身上搜出了他的一枚玉佩。当时五皇子赵廷熙一口咬定是他主使刺客刺杀德明帝。 虽然最后萧夜华帮他洗清了冤屈,但哺育他长大的奶娘却被刑讯致死,他原本卧病的外公也因为过度担心他们母子的安危,惊惧交加,撒手人寰。张贵妃悲痛过度,伤了身体,再也不可能有孕,只好从族中挑选适龄女子入宫固宠…… 刺客的身份直到现在都没查明,但赵铭熙知道,那人是赵廷熙派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除掉他。 他和赵廷熙的仇,就是从那时候,真正结下的。 当时虽然他身边的人被刑讯,但他却安然无恙,只是被勒令不得出寝宫,当时德明帝的原话就是:“刺杀君父,如此大逆不道的罪名,岂能因为一枚玉佩论定?等事情查清楚了再处置三皇子也不迟。” 当时被刺杀的是德明帝本人,他尚且如此态度,何况这次死的,只是朝臣?他是皇子,赵廷熙也是…… 而且,周府寿宴的事情,和四年前的案子颇有相通之处,也没有其他的佐证,只有那名刺客临死前的一句话,说不定德明帝还会认为,这是他为了四年前的事情报复赵廷熙,故意设计的,而他越是抓住不放,德明帝就会越心生怀疑,进而对他心生不满,甚至是猜忌…… “铭熙,说句不敬的话,他毕竟是皇上,而且是一位年仅五十的皇上,他不会乐见自己年轻力壮的儿子独自坐大,反而更倾向于制衡之术,所以,这些年来,你和五殿下始终僵持不下,这其中的缘由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吗?”萧夜华轻声道,“在这种情况,除非你找到确实的证据,证明这件事是五殿下主使的,否则皇上不会动他,你又何必白费力气?” 点出四年前的事情,想必赵铭熙也能够猜到德明帝的心思,他也就不再赘言。 “再者,如今事情已经演变成为你和五殿下的党争,弄得朝堂乌烟瘴气,真正的正事反而耽误了,不说别的,户部尚书被你弹劾,褫夺官职,如今却找不到合适的继任人选,户部事情一团乱,延州偏偏在这时候闹旱灾,灾民遍地,却无人理会……你说,皇上心里会高兴吗?” 赵铭熙心中一震,如同醍醐灌顶,终于明白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在做什么样的蠢事。 “阿夜,还是你看得清楚透彻,无怪乎父皇一直宠爱你。”赵铭熙不住的点头,“我这就去向父皇请旨,前往延州赈灾。” 与其在这里纠结于无意义的党争,不如做些实事,这样百姓也好,朝堂官员也好,德明帝也好,都能看到他的功绩。 萧夜华点点头:“既然你决定要去,赈灾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好,不能出差错,否则只是给五殿下攻讦你的理由。赈灾的事情要想办好,户部很重要,必须要找一个有能力,又有威望,能够镇得住的人接管户部,否则只会托你后腿。” “那你觉得谁合适呢?”赵铭熙询问道。 萧夜华想也不想便道:“左相林咏泉!从他推行的新政就能看出来,他一心为大华,有能力,而且不怕得罪人,而且为人中立,不参与任何党争,同时又深受皇上信任,请他暂代户部尚书一职,协助你赈灾,必然能够事半功倍。就算五殿下想要给你使绊子,有林相坐镇,他也难以得逞。” “不错,林相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赵铭熙兴奋地道。 左相林咏泉精明强干,又深得帝王信任,他一直想要拉拢,却始终无法如愿。不过,如果是为延州灾民的事情,想必他不会拒绝,也正好让林相知道,他和赵廷熙究竟谁才是为国为民着想的人。 事情已经计议周全,赵铭熙便不再耽误,当即起身,朝着萧夜华深深一揖:“阿夜,今日多亏你点醒我,否则我还不知道要糊涂多久。今日的恩情,我记下了,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图报!我不多耽搁,这就回去思量赈灾的事情了。” 等到赵铭熙离开,萧夜华眼眸微垂,嘴角仍然挂着笑意,眼神中却透漏出几分神思。 冥焰,能够凭三尺青锋,杀得德明帝也要避其锋芒,这该是一个怎样的人?周府寿宴,逼问出那个引得朝堂大乱的口供,随即将所有黑衣人灭口的他,又在整件事情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敢于朝廷为敌,一人敌十万大军,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甘心于冥域这样的江湖帮派? 他……究竟所图为何? 还有周府寿宴的幕后主使者,到底是谁? 正沉思着,门外又传来张伯的通报声:“世子,五殿下求见。” 想必来的缘由,和三皇子赵铭熙差不多吧?萧夜华微微一笑,闻声道:“请他进来。” 周府寿宴事件之后,三皇子赵铭熙和五皇子赵廷熙对峙得厉害,每天朝堂上都是两排人的争执,和彼此弹劾。然而,突然之间,两人却同时偃旗息鼓,三皇子赵铭熙推举左相林咏泉暂代户部尚书之职,同时请旨前往青州赈灾;五皇子赵廷熙半点没在户部使绊子,反而处处协助林咏泉,同时还捐出一年的俸禄赈灾,由此引发朝野捐助灾区的热潮…… 一时间,三皇子也好,五皇子也好,朝野声望都大大增加。 两人对这样的结果都很满意,加上又都有了机会示好林咏泉,赵铭熙和赵廷熙不由得都对给他们出主意的萧夜华感激不已。 这日下朝后,德明帝神色极为不好看,遣散了随从,只留了太监总管赵曳,在御花园里走动着。 赵曳默默地跟随在德明帝身后,一言不发。 他知道德明帝怒为何起,因为今日的早朝提到了一个人——辅国公秦墨渊。 大将军元毅驻守边疆,与西南的曼罗国征战多年,这次终于大获全胜,凯旋回朝,同行的还有和亲求降的曼罗国公主。因此,今日朝堂廷议的主要内容就是商议元大将军的封爵。 本来商议的好好的,直到右相周光潜提出,封大将军为辅国公,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说什么先皇有命,秦墨渊之后,再无辅国公!元毅五年前大败北狄,如今又大败曼罗国,难道还抵不过一个秦墨渊吗?凭什么连个辅国公的称号都不能有?”德明帝恨恨地道,因为朝臣激烈反对,他这个皇帝也无可奈何,最后只能将元毅的封爵定为镇国侯,享双俸禄。 赵曳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不敢说一句话。 “秦墨渊……秦墨渊……”德明帝反复念着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为什么?他都已经死了二十五年了,为什么还是阴魂不散?周光潜也是废物,只知道揣摩上心,却没有半点能力,远不如左相林咏泉精明强干……林咏泉……忽然间,德明帝的神色微微缓和。 这的确是个经天纬地的国之栋梁,大华建国不到三十年,从当初的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到如今的繁华安定,林咏泉当居首功!最难得的是,他不党不群,一心为国为民,为他这个皇帝……老天爷将林咏泉赐给他,说明他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 想着,德明帝的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 赵曳见状,适时问道:“皇上,要去哪位娘娘的宫殿吗?” 德明帝下意识地本想说去张贵人的宫殿,但想到当初他想要册封苏陌颜为乡君时,便是张贵人出言阻拦,心中莫名地就有些龃龉,不愿意过去。 正想着,忽然一阵琴声传来,德明帝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李倩敏一身红衣,端坐在不远处的八角亭里,纤细修长的手指拂动琴弦,颇有铮铮金戈之音。她整个人似乎沉浸在曲意之中,不带一丝笑容,神态肃穆,乍一看去,不若往日的娇柔纤弱,反而有着三分的英姿飒爽。 德明帝看着,神色顿时有些恍惚。 看着德明帝的神色,赵曳就知道这位李美人要复宠了。她刚进宫没多久,与宫里人的关系也不好,应该不可能知道那些旧事,只能说,她的运气太好了。于今日,今时,以一种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这样的德明帝面前,想要不复宠都难…… 果然,德明帝踏步上前,忽然脚步一顿,问道:“之前朕命你查的事情,如何?” “已经查清楚了。事前,三殿下和五殿下都曾经去过南陵王府,应该是南陵王世子劝说过两位殿下。”赵曳连忙道。 德明帝冷笑道:“朕就说,以这两个逆子的心性,怎么可能突然想起来延州的旱灾,原来是阿夜那孩子点醒了他们!”说着,面色顿时缓和起来,叹道,“若是换了别人,要么趁机攀附上那两个逆子之一,为其出谋划策,要么就来朕面前卖乖讨好,只有阿夜,看得清楚,看得透彻,却又不存私心,肯同时劝那两个逆子为国出力,却在朕面前半句也不提,当真难得。” “南陵王世子的确是难得的奇才,但两位殿下能够从善如流,也很难得了。”赵曳陪笑道。 “你就不用为他们说好话了,他们什么德行,朕还不知道吗?”德明帝冷哼一声,“不过,阿夜不说,朕却不能装作不知道,赵曳,传旨,朕要重赏阿夜那个孩子!” 提到萧夜华,德明帝整个神情,似乎都温和了不少。 赵曳应道:“是,奴才遵旨!” 没多久,便有一份厚厚的赏赐送到了南陵王府。 萧夜华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些贵重的赏赐,这次,他既示好了赵铭熙和赵廷熙,让两人感恩不已,又在德明帝心中得到了极好的评价,又得了赏赐,一举数得,若是让苏陌颜知道,必然会骂他一句“这只千年狐狸精!” 想象着苏陌颜说这句话时的神情,萧夜华不由得微微一笑。 说起来,这段时间屡屡有事耽误,好久没有见到苏陌颜了,实在是甚为想念啊…… 第032章 辅国公秦墨渊 世香堂被封,苏府生意动荡,使得苏慕贵四处奔走,疲劳不堪,而苏陌颜趁机坑他的一月期限,更让他焦头烂额,再也没有精力找苏陌颜的麻烦。而李清芬依旧称病,只派手下的嬷嬷出面,威慑力大减,钱姨娘趁机立威建势,逐渐掌控了苏府的大权。 府内安定,苏陌颜便频繁外出,了解苏绍谦给她的酒楼。 酒楼名叫醉酩居,坐落在京城东面的桂花街,是京城的繁华地段,飞檐拱角,装饰华丽,厨子的手艺也相当不错,但酒楼却始终经营惨淡,账面赤字连篇。亏损十分严重。 考察过四周的酒楼,又向韩舒玄询问一些事情后,苏陌颜心中便有了些想法。 苏绍谦早说过,这家酒楼之后由她全权做主,于是,苏陌颜便先令酒楼歇业,按照她的想法重新装修。这笔费用虽然不小,但相比于醉酩居常年的亏损也不算太大,加上苏绍谦有心想要看她的能力,丝毫不加阻拦。 酒楼装修好了之后,苏陌颜先请周静雪前来参观。 作为京城名媛中声名远播的第一美女,周静雪的眼光和审美毋庸置疑,四下环顾酒楼后,点头道:“不错,很是清丽雅致,与周围那些金碧辉煌的酒楼迥然有别,给人的耳目一新的感觉。其实,并非越富丽才越能章显身份地位,相反,真正的贵人讲究的是风雅清贵,这一点,你的酒楼不错。” 得到了周静雪的肯定,苏陌颜原本微悬的心顿时放下。 周静雪话锋一转,却又道:“不过,环境只是次要,酒楼想要生意兴隆,菜肴才是最重要的。这方面你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招数吗?” “有点想法……”苏陌颜也不隐瞒,坦然道,“我想做药膳。” 她最熟悉的就是各种药材,因此,在思索酒楼菜肴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药膳。 周静雪微微一怔:“药膳?这倒是闻所未闻,顾名思义,应该是将药材融入膳食之吧?”冰雪聪明的她单凭名字便猜出八九分,面上固然有好奇之色,却也有些忧虑,“这倒的确是新鲜。可是,药材大多味道欠佳,会影响菜肴的味道,除了特意养身的人,只怕少有人会喜欢。” 毕竟上酒楼吃饭的,都是冲美味佳肴来的,若是味道欠佳,便是再对身体有益,再新乡,只怕也不爱来吃。 苏陌颜微微一笑,将她带入雅间,上面早摆好了一桌膳食,品相精美,香味浓郁,闻之令人胃口大开。 “这是冬虫夏草鸭,里面放入了一味叫做冬虫夏草的药材,能补肺肾之气,你尝尝看。”苏陌颜夹了一筷鸭肉,放入周静雪面前的小碟子里。 周静雪略微有些迟疑地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点头道:“一点也感觉不到药材的酸苦之味,相反鸭肉十分细嫩……”又尝了一口汤,笑容更深,“汤也很鲜美,而且鲜而不腻,韵味悠长,味道真的很好。” 而随着苏陌颜的介绍,周静雪将桌上的饭菜尝遍,笑容越来越盛。 “看来是我多虑了,这些药膳味道鲜美,丝毫也不必其他酒楼的差,相反,或许是因为药材的原因,有一种质朴天然的感觉。”周静雪放下筷子,赞叹道,“陌颜你真是别出心裁,居然能够想到将药材和膳食相融合,我敢断言,这药膳必然会在京城掀起一股浪潮,你这酒楼必定客似云来。” 尤其那几道据陌颜说,有美容养颜之效的药膳,只要是女子,只怕就不肯错过,何况味道又相当好。 苏陌颜终于彻底放心,微笑道:“承你吉言。” “开张的时候一定要请我,这段时间我就先替你在京城名媛中宣传下,我想,那些贵族小姐一定会对这药膳感兴趣的。”既然要帮,周静雪就决心帮忙到底,“不过,这酒楼的名字就得换了,你有想好吗?” 醉酩居,作为酒楼的名字尚佳,但是,却并不适合药膳。 苏陌颜也沉吟起来:“的确。”可惜她并非全能,被周静雪这一提醒,也苦恼起来,“静雪你帮我想想!” “既不能俗套,又要切合药膳之道……对了!”周静雪忽然间灵感突来,击掌道,“与其他的菜肴想必,药膳多一股质朴天然之意,不如就叫天然居,如何?而且,我有一联,很适合这个店名。”说着,便念道,“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人归遇夜雨,雨夜遇归人。” 苏陌颜眼前一亮:“好联,既嵌入了天然居的名字,又是颠倒句。” “不对,不行!”周静雪却忽然有些垂头丧气,“下联虽然能对上上联,但是用在酒楼上却不合适,反倒是荒寺客栈之类的地方更契合些。可是,要换一个下联,我却又一时想不到好的,既要是颠倒句,又要符合酒楼的意境。” 苏陌颜微微一笑,眼眸湛然:“不,静雪,这样更好。我只写上联,出重金悬赏下联。” “我明白了,马上就是秋试之期,随后便是明年的春闱,这段时间京城才子云集,这悬赏下联的消息一出,先不管药膳如何,这天然居首先在学子中便先出了名,若无人对出下联,天然居自然声名大振,会吸引无数才子;若是有人能够对上,必然才智高绝,这样的人绝非无名之辈,到时候也是一段佳话,无论如何,先占了一个风雅之名。”周静雪一点就通,忍不住赞叹道,“陌颜,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能反应这么快?有这么多的点子!” 苏陌颜摇头道:“我不过是一时起念,你那上联才是真的好!” “既然如此,红包拿来!”周静雪伸出手,俏皮地道。 苏陌颜轻轻在她手上拍了下,摇头道:“没钱!” 两人彼此对视,忽然间都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串串洒落。 许久,周静雪却突然叹了口气,道:“其实,即便陌颜你今天不找我来看天然居,我也要找你。有件事……我对不住你。” “怎么了?”苏陌颜一怔。 周静雪叹道:“只怕父亲很快就会放苏锦玉回府了。”苏锦玉在周府,陌颜有她这层关系,对李清芬便多了几分筹码,如今周光潜要放苏锦玉回府,等于让陌颜失去了这份优势,因此她才会道歉,认为对不起陌颜。 “说什么呢?这件事做主的是你父亲,又不是你,你有什么好对不住我的?”苏陌颜恍然,立刻洒脱地笑道,“周府扣留苏锦玉这么久,已经为我争取了不少时间。再说,苏锦玉毕竟是户部侍郎之女,周府也不可能永远口留着她,总是要放她回府的。” 周静雪摇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个。” 原本,以周府的身份,可以再扣留苏锦玉更长时间的,只是…… “那是为什么?”见她面露忧色,苏陌颜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周静雪叹息道:“因为这段时间,我父亲既失了圣心,又在朝堂中失了声望,而李府入宫的那个李倩敏,却被晋封为婕妤。父亲审时度势,不愿再和李府作对,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周相失了圣心,又在朝堂失了声望,是为的什么?”苏陌颜询问道。 周静雪无奈地摇摇头:“因为辅国公秦墨渊。其实,我真的不明白,好端端的,父亲怎么会牵扯到辅国公秦墨渊,以至于现在局面难以收拾。” “辅国公秦墨渊?”苏陌颜眉头轻皱,这个名字她是听过的,当初德明帝想要封她的乡君封号,便是辅国公之女才能有的封号,“这位辅国公不是很早之前就过世了吗?周相怎么会牵扯到他,又又怎么会因此失了圣心,又失了声望?” 周静雪黛眉轻蹙:“因为大将军元毅即将凯旋,皇上下令廷议大将军的封爵,我父亲莫名其妙地提出,以大将军的功勋,当封辅国公,便因此捅了篓子。” “不过是一个封号,怎么会闹得这么严重?”苏陌颜不解。 周静雪一怔:“陌颜你难道不知道辅国公秦墨渊在大华的地位吗?”随即释然,“不过,也难怪,你一直被拘在苏府,那位苏夫人想必也不会用心教你,加上又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也难怪你会不知道。”若非她年幼时,曾听母亲说过,只怕也不会知道。 “这位辅国公,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苏陌颜也好奇起来。 周静雪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端庄郑重的神情,点头道:“非常特别,大华王朝的国名,便是因辅国公秦墨渊而来。” 一国之名,因辅国公秦墨渊而来;已经死去二十多年前的人,静雪提到时,却是一派端华肃穆,满脸敬重;堂堂右相,只因为提议封大将军元毅为辅国公,便失了圣心,失了朝堂的声望……这位辅国公,究竟是何许人物,居然有这样的魔力? 对于这位和她有着那么一点点遥远交集的辅国公,苏陌颜难得的好奇心浓厚起来。 第033章 倾世之恋 提及那位辅国公秦墨渊之事,周静雪眼眸里流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变幻万千后,化作一声叹息,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问道:“陌颜,关于大华的国史,你知道多少?” “据说前朝皇帝昏庸无能,宠信奸佞酷吏,弄得民不聊生,终于自取灭亡,被揭竿而起的义军所颠覆,最后是由先帝平定乱局,一统天下,即位称帝,便是如今的大华。”苏陌颜回想起自己从苏府的书里看到的资料,照搬了过来。 周静雪微微摇头:“其实,在前朝皇帝被义军所杀,到大华建国,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乱世。那时候,群雄割据,战火连天,经过数年的竞逐,最后是北方的赵氏和南方的秦氏脱颖而出。” “那位辅国公,难道是秦氏的人?”苏陌颜一怔。 她还以为秦墨渊类似萧南陵,是先帝麾下的大将,却没有想到,双方原本竟然是敌对关系。难道说,后来秦墨渊被招安了? 但若是如此,他对大华,又怎么能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周静雪点点头:“不错,北方的赵氏便是如今的皇室,先祖原本是前朝的开国大将,是流传数百年的世家大族,与各大世家交好,底蕴丰厚。而秦氏少主秦墨渊出身寒微,却是一位天纵奇才,在军事上有着无人能比的天赋,战场上从未有过败绩。据说他也很有领袖魅力,手下聚集着一批能人将士,南方的百姓对他更是拥戴有加。双方隔江对峙,胜负难以预料,甚至很多人说,秦氏的胜算可能比赵氏还要更大一些。而这时,却又出现意外,使得赵氏的情形更是危急。” “什么意外?”苏陌颜问道,心头更加不解。 照这样说,明明是秦氏的胜算更大,为什么最后赢得却是赵氏?而秦墨渊摇身一变,从秦氏少主,变为大华的辅国公? “北方有强敌。”周静雪卖了个关子,“陌颜你猜猜,是谁?” 苏陌颜摇摇头:“我又没有研读过史书,怎么会——”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道,“难道是北狄?北狄王!” 周静雪目瞪口呆:“你不是不清楚这段开国历史吗?怎么会知道是北狄?” “胡乱猜的。”苏陌颜浅笑道。 若非之前偶遇那位大名鼎鼎的岚湫公主,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一时之间,她也未必能够联想到北狄头上。算算时间,那位年迈却被岚湫公主美色所迷的北狄王,在三十年前正是少壮精干,威名赫赫之时。 周静雪噘嘴道:“我真服气你了,胡乱猜也能猜这么准,看来你不止聪明,运气也好。”随即继续道,“北方游牧民族民风彪悍,骑兵更是悍勇无敌,又一直对我大华的富饶虎视眈眈,从古至今都是心腹之患。尤其,那时候北狄新推举出来的北狄王,年轻少壮,却威名赫赫,以铁血的手腕,将整个北方游牧民族都聚集在他的麾下。他看准了秦氏和赵氏对峙的局面,强势南侵。” 赵氏在北,秦氏在南,北狄这一入侵,赵氏便腹背受敌。 想想六年前北狄王年近五十,向德明帝求娶豆蔻韶华的岚湫公主,素来疼爱岚湫公主的德明帝都不敢拒绝,只能让心爱的女儿远嫁,何况是三十年前年富力壮的北狄王?而赵氏那时候甚至还未一统天下,还在与秦氏南北对峙? 难怪周静雪会说,这场意外让赵氏情形越发危急,这情形确实凶险。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秦氏的胜算应该更大才对,为什么最后却是先帝称帝?苏陌颜心头疑惑,忽然间隐隐产生了一个念头,砰然一震,难道说…… “北狄入侵,从某种程度来说,对秦氏是好事。他甚至不必落井下石,只要袖手旁观,任由北狄强势摧毁赵氏,再等其势弱之时,一举渡江,定然能够将北狄驱逐出境,到时候再也没有人能够与他相抗衡,一统天下可谓易如反掌。”周静雪的语气也突然激动起来,眼眸中满是崇敬和震撼,“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候,秦氏少主秦墨渊却主动与赵氏议和,提议联手对抗北狄。” 果然! 可是——”为什么?秦墨渊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陌颜虽然有所猜测,却更加不解,明明秦氏与赵氏是敌对,正好坐收渔翁之利,为什么秦墨渊却要与赵氏议和? “北狄虽然凶悍,但是善攻不善守,更不可能长时间侵占大华的土地,所以,他们的行事作风,一向是烧杀劫掠,将所攻占之地的子女布帛洗劫一空,然后放过焚烧,所过之地必然焦土千里,哀鸿遍野。” 周静雪目露沉痛之色,随即又眸光湛然,以极为钦佩和感恩的语调道:“兄弟阋墙,外御其侮。秦墨渊说,自家人关起门来打架,怎样都好,却不能够容忍外敌入侵,占领我们的土地,欺凌我们的子民,所以,他愿意和赵氏联手,共抗北狄。而为了使双方能够彼此信任,坦诚合作,他宣布向赵氏臣服,等到驱逐北狄后,尊先皇为帝。” “他……没有必要这样做……”苏陌颜有些迟疑地道。 秦墨渊能够在那时候向赵氏伸出援手,已经仁至义尽,为何还要步步退让? “大华和北狄那一仗,极为惨烈,最后大华虽然赢了,却只能算是惨胜。这还是赵氏消除戒心,和秦氏坦诚合作的结果,如果当时双方的合作中再勾心斗角,彼此欺瞒诈骗,最后的胜负实在很难说。也许就是清楚这一点,秦墨渊才要这么做。”周静雪美眸中带着些许迷离凄茫。 “大华和北狄那一仗,大华虽然只是惨胜,但是,北狄王赫赫凶名,从未有过败绩,却在秦墨渊手中栽了大跟头,身负重伤,北狄也深受重创,返回北疆休养生息,数年内再也无力南侵。这一战,为大华扬名,声震周遭列国,更让秦墨渊成为大华上下心中的英雄,救世主。原本他是南方的霸主,但这一战后,北方的民众却比南方的民众更加感恩拥戴他。” 周静雪眼眸中光华更盛,显然心中对秦墨渊也极为敬服拥戴。 “那一战,秦墨渊凯旋之际,正是赵氏建国之初,原本国名应该为赵,但是,先皇说,没有秦墨渊,便没有这场开国大典,因此,这天底下再没有人比秦墨渊更有资格为国命名。秦墨渊说,他是在乱世中成长起来的人,深知乱世的可怕,毕生之愿,便是要看到一片盛世繁华,使百姓永不再受战火之苦,于是取国名为大华。先皇帝连称了三声好,就此定论,这便是我大华王朝国名的由来!” 说到秦墨渊那番话,原本温文秀雅的周静雪言辞也变得慷慨激昂起来。 其毕生之愿,便是要看到一片盛世繁华,使百姓永不再受战火之苦,因此取国名为大华!一时间,苏陌颜似乎看到一位意气飞扬却又心怀仁善的年轻男子,有着明亮湛然的眼眸,用掷地铿锵的语调,说出这番话语。 如果换了别人,这番话或许显得空虚浅薄,但是,秦墨渊他有资格这么说! 为了这片土地,为了这个国家牺牲退让那么多的秦墨渊,只有他,有资格这么说! 正因为他深爱着这个国家,所以为了这方热土和其上的子民,他才会做出那么大的退让,放弃唾手可得的帝位,坐拥天下的权势,向赵氏称臣。 因为,赵氏和秦氏双方总有一方要让步,彼此才能够竭诚合作,或许秦墨渊就是知道,赵氏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让步,所以只有他让了这一步,才能够让北方的土地子民免遭北狄铁骑的荼毒凌虐。 苏陌颜默然,她应该算是冷血无情的人,她可以为了她在乎的人拼尽一切,牺牲所有,却绝对不可能像秦墨渊这样,为了不认识的人,牺牲那么多,退让那么多。 但正因为做不到,所以,她更敬服这样的人。 说到这里,周静雪神情却又有所变化,眸光中闪烁着向往的光芒,微笑道:“不过,还有一种传说,据说秦墨渊深爱一名女子,而这名女子是赵氏这边的贵女,因为双方属于敌对的阵营,立场不同,虽然彼此情深却难携鸳侣,于是借着这个机会,既成全了天下人,也成全了他自己。” 苏陌颜失笑,有些不以为然:“人们总觉得,这样绝世的英雄,总要有一段倾世之恋来配才算完美,所以总要添加一段英雄美人的戏码。” 其实,在这个故事里,秦墨渊一人足矣,不需要任何点缀。 “那倒也未必全然是假。”周静雪摇摇头,道,“建国后,先皇亲封秦墨渊为辅国公,随即,便为秦墨渊赐婚,并为他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那时候,辅国公才二十六岁,年少有为,又抱得如花美眷,本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却谁都没有想到,他在会在自己那场空前绝后的繁华婚礼上倒下,倒在他所深爱的人怀中。” 苏陌颜心头一震:“他……” 虽然是个年代相隔极远,从未见过的人物,但从周静雪寥寥数语中,她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个鲜活的辅国公。 “旧伤复发,缠绵月余后中终究英年早逝。”周静雪怅然道,“他成亲那日,举国为他披红挂绿;而他出殡那日,整个大华王朝都是一片素白,百姓将臣都恸哭不已,就连先皇也亲自送他最后一程,在他的棺椁前说,秦墨渊之后,再无辅国公!” 苏陌颜咬咬唇,犹豫许久,道:“会不会是……” 她没有说出口,但相信周静雪能够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样的戏码在历朝历代都不罕见,尤其秦墨渊曾经与赵氏争夺天下,又这般有人望,却在击退北狄后突然暴毙,实在很难不让人心生疑虑。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疑虑,先皇也知道,因此并没有遮掩辅国公的病情,而是召集天下名医为其医治,所有大夫的诊断都是重伤,而秦墨渊的亲信也证明,他曾在一次战役中身负重伤,当时九死一生,虽然救得性命,却始终存有隐患,想必是和北狄的那一战,牵动旧伤,才会因此丧命。”周静雪神情凄然,“听说,京城来了一位神医,名叫赵天一,医术如神治好了忠勤侯的不治之症。如果他能够早生三十年,或许辅国公也不会英年早逝。可惜……” 文武可定疆国,却无奈,星陨如流火。 这天底下没有如果,终究是天妒英才…… “这么说,辅国公曾经成婚,是否有子嗣留下呢?”苏陌颜下意识地问道。 第034章 遇险,路遇世子 “应该没有吧?”周静雪微微皱眉,“辅国公大婚之日就已经病倒,不到一月便过世了,如果有子嗣留下,定然会继承辅国公的封爵,就不会留下辅国公府零落空寂了。再说,如果有血脉流传下来,单凭辅国公对大华的恩德,那也该是京城首屈一指的权贵,人人知晓才对。” 苏陌颜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不过,想想辅国公为大华牺牲一切,付出良多,如今却被湮灭在时间的洪流之中,许多年轻人甚至听都没有听过,再过些年,那些曾经的老人都过世了,只怕更没有多少人会记得辅国公秦墨渊这个名字,想来也不免令人唏嘘。 时间,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 “那那位辅国公夫人呢?还有,辅国公难道都没有亲人吗?再者,当初能够与皇室分庭抗礼,应该会有亲信大将,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几乎都没有人提起辅国公呢?”苏陌颜追问道,不知为何,一向淡漠的她,却对这位辅国公的事情格外感兴趣。 周静雪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些事情还是我娘在我小的时候告诉我的。” “你娘?她认得辅国公吗?”苏陌颜好奇地问道。 提及亡母,周静雪眼眸中闪过一抹伤感,随即逝去:“我娘是世家之女,当初北狄意欲南侵,最惶恐的就是北方的世家大族和百姓。谁都知道,北狄烧杀抢掠成性,一旦北方沦陷,男子会被屠杀殆尽,女子被掠夺为奴,那种亡国奴的生活,凄惨得难以想象。” 她顿了顿,道,“陌颜你应该听说过岚湫公主,五年前大华还是很强盛的,岚湫公主又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和亲到北狄为皇后,尚且是那样的下场,何况是被掳为奴婢的人呢?所以,辅国公放弃唾手可得的帝位,向皇室伸出援手,最感激他的,莫过于这些世家大族。” 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想想那种背井离乡,为奴为婢的亡国奴生活,都让人不寒而栗。 “人心都是肉长的,当初辅国公付出了什么,牺牲了什么,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都记着他的恩德。我娘也是,她跟我讲辅国公的事,就是要让我牢牢记住,我如今的一切,都是辅国公牺牲了性命和一切换来的,这份恩德绝不能忘。”周静雪缓缓地道。 她生母过世时,她年纪还小,能记住的东西不多。 但是这些话,却是她的亡母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讲给她听,让她要牢牢记住的。 苏陌颜默然,好一会儿才道:“你现在的生活似乎也不是很如意?” “我的这些不如意,和辅国公毫无关系,但是,我能够在这样的盛世之中成长,却是辅国公的恩德,是非恩怨要分明。再说,在周府就算有再多不如意,总比做亡国奴,被北狄欺凌羞辱要好得太多太多。”周静雪微微笑着,神情平静,“没有经历过乱世的人,永远不知道乱世有多可怕,也不会知道,现在的平静安宁有多难的,所以,我们要学会感恩。” 她面向着窗户的方向,光亮从窗户照进来,照在她洁白明艳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柔光,而她脸上那种宁静平和的微笑,更不是伪装出来的,使得她整个人都显得格外动人。 苏陌颜一怔,神情有些惊讶。 处在周府那样的环境,周静雪非但没有诸多不满和怨怼,相反,她却是如此的容易感恩,这种心态,实在很难得,这不由得让苏陌颜对她更增几分好感。 “没想到,你心态竟然如此洒脱,实在令人佩服。”苏陌颜微笑道。 周静雪摆摆手,有些羞赧地道:“前面那些话是我娘说的,后面那些话,是别人对我说的,他还说,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不如意,少些怨怼,多些努力,多些感恩,总会慢慢好起来的,怨天尤人是最没有用的。所以,令人佩服的是我娘和他,我只是记住了他们的话而已。” 提到那个“别人”时,她的眼睛分外明亮,脸颊微微晕红,酡然如醉,嫣然如梦。 苏陌颜心中一动:“是谁啊?” “什么……谁啊?就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啦……”周静雪突然变得磕磕绊绊的,神情也有些惊慌,急忙转过话题,道,“还是说我爹吧!辅国公对大华有大恩,世家大族都念着他的好,只怕到现在,很多人家里还供有他的长生牌位,这样的人物,怎么能够招惹呢?我真不明白,无缘无故的,我爹怎么会想到,将元大将军的封爵定为辅国公呢?” 她明摆着是在转移话题,不过,既然她不肯说,苏陌颜也不再追问,而是和她一起思索起来。 忽然间,苏陌颜心中一动:“会不会和我之前差点被封乡君的事情有关?” “为什么?”周静雪不解。 苏陌颜原本以为乡君就是一个封爵,因此并没有多想,但现在知道了辅国公的事迹后,那件事不免就多了几分蹊跷。 “你想啊,辅国公曾经救万民于倒悬,正因为这个原因,他的女儿才能够被封为乡君,和皇室之女一样有封地,享爵禄。而我只不过是在白莲庵一案中,有些许举报的功劳,又怎么可能与辅国公那般的功绩相比?虽然皇上当时只是随口一提,被张贵人拦阻后便作罢了,但是,你难道不觉得这其中有古怪吗?” 周静雪一愣,苏陌颜险些被封乡君的事情,她也有所闻,当时只以为皇上是为了嘉奖她的纯孝,以及白莲庵一案中的功德,却没有更深入地想,如今被她这样一提点,不由得也觉得古怪起来。 “陌颜你的意思是……”周静雪沉吟着道,面色微变。 苏陌颜点点头:“我觉得可能性很大。” 算算时间,德明帝和辅国公年纪差不多,当年辅国公纵横天下,名扬四海的时候,德明帝也正值年少,但声明却远远不如,以德明帝的性情,只怕对这位年少扬名的辅国公很有心结。而当年辅国公过世后,先帝金口玉言,称秦墨渊之后,再无辅国公,而这些年来,辅国公的爵位也一直空悬……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宣示着辅国公秦墨渊的独一无二,无与伦比,只怕德明帝心里头更加不是滋味。 在大华的心中,辅国公有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色彩,因此关于他的一切,任何人都不能冒犯。 而德明帝之前意欲封她为乡君,正是想要打破这样一种情形,让辅国公秦墨渊的一切,渐渐被人取代。而周光潜正是出于这样的揣摩,所以提出将元大将军的封爵定为辅国公。 而正因为牵扯到德明帝的这种心理,所以苏陌颜和周静雪两人都不便点明。 “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他居然还是这样斤斤计较——”周静雪不屑地道,随即意识到不妥,急忙住口,但神色中难免还是流露出几分对德明帝的不满。 这也说明,她的确将苏陌颜当做可以信任的人,否则绝不会在她面前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苏陌颜本就不像大华的对,对皇权有那么多的敬畏,再加上秦墨渊和德明帝的鲜明对比,她此时的心情倒是和周静雪相符,因此并没有说什么。 周静雪神色又黯然下来:“若是如此,情形反而更加不妙。” 虽然说的是假设,但她心底已经有九成相信了。 苏陌颜点点头,能够揣摩到上意,但是,猜到了德明帝的心意,却无法做到,反而被众臣群起而攻之,只会在德明帝心中留下“无能”的印象。加上群臣的反对,又会让德明帝想到秦墨渊的那层光环,心头越发不喜,不能发泄在群臣身上,自然会记在周光潜身上;而另一方面,感念秦墨渊恩德的群臣也会厌恶周光潜那种想要别人取代辅国公秦墨渊的心思,自然会厌恶周光潜的为人。 可以说,这次周光潜实实在在地走了一步臭棋,弄得里外不是人。 想到这里,苏陌颜又是一阵庆幸,当初德明帝想要封她为乡君时,幸好有位张贵人开口为她挡了,否则只怕是祸不是福。 毕竟是父女,想到周光潜现在的处境,周静雪也不禁叹了口气,神色黯淡。 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周光潜不像左相。林咏泉本身是治国之才,这些年来,他推行新政,辅助德明帝将大华治理得井井有条,才能有如今的盛世太平,这些功绩,大家都看在眼里,加上林咏泉不党不群,为人又精明强干,从未违逆过德明帝的心意,任何帝王都会喜爱这样的能臣。 但周光潜不同,他能够坐上右相的位置,一方面是因为之前有周静雪母亲娘家的扶持,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和德明帝自小的交情,沾了是德明帝心腹的光。但随着妻子娘家的坍塌,以及时间的流逝,这些优势早已经不复存在,而林咏泉的能够更衬托出了他这的无能。因此,虽然身为右相,比之林咏泉的隆宠,周光潜却是远远不如,地位更是日渐没落。 这也就不难理解周光潜急欲挽回帝王的宠信,巩固地位的心理。 可惜,他虽然猜到了德明帝的心思,却无力实现,最后弄巧成拙,反而让自己陷入了困境。 这些细节的东西,苏陌颜自然不甚清楚,但看着周静雪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由得安慰道:“静雪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虽然说右相如今处境不算很好,但是,这是他的困境,却是你的机遇。如果你能够帮他从这样的困境中走出来,他必然会倚信你,到时候你在周府的地位便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了。” 周光潜的困境,便是她的机遇,这句话震动了周静雪,让她不由得望向苏陌颜。 浅蓝色的面纱下,仍然能够看到些许伤疤的痕迹,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她被毁容的脸。但是,这却无法遮掩她眼眸中的光芒,那样的明亮,那样的坚定,璀璨得几乎令人失神。 周静雪不由得被这种目光感染,微微振作,随即去还是叹道:“谈何容易?” “富贵险中求,虽然我们真正求的并非富贵,但道理是一样的,越是艰难的困境,越能得到的利益越多,如果轻而易举就能够做到,又怎么能够凸显你的重要呢?”苏摩呀握住了她的手,坚定地道,“你不去做,那永远都不可能,试了,至少还有机会。”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周静雪不由得又是一怔。 她忽然想起了关于苏陌颜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汗颜。她虽然处境不好,但至少还有原配之女的身份,还有一母同胞的弟弟,还有她母亲的教导,以及为她挑选的人手,还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美貌和才华,而苏陌颜呢?妾室之女,没有任何的背景和依靠,连她的姨娘也软弱不堪,又不得宠,就连唯一的美貌,也在一场大火中焚烧殆尽。然而就是这样一无所有,却还是能够将背景雄厚,手握大权的嫡母扳倒,一步一步在府中站稳了脚步。 想必她所依靠的,就是这样坚定的信念,不屈的眸光吧? 如果说,连陌颜这样的处境都能够做到,她又有什么资格放弃呢? 少些怨怼,多些努力,怨天尤人是最没有用的……周静雪在心中默念这句话,突然间振作起来,点点头道:“陌颜你说得没错,这是我的机遇,我要努力抓住才对!” 见周静雪精神抖擞,苏陌颜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经过这一场谈话,两人之间的友情又深厚了一层。用过药膳后,周静雪又对天然居的装潢摆设提出了几点意见,眼看着天色不早,两人便在天然居门口互相告辞,准备各自回府。 然而,谁也没想到,两人的马车却突然坏了,车夫检查了半天,仍然没有修好。 看着车夫吞吞吐吐的模样,这马车显然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了,苏陌颜微微皱眉,望着旁边同样黛眉深蹙的周静雪,叹道:“静雪,你若不急着回府,就派人回周府通知一声,让他们派马车来接你,或者就近在附近的车马行租借一辆马车送你回府?” “一来一回要耽误不少时间,还是去车马行租借一辆马车吧!”周静雪想了想道,“不如我们同乘一辆马车,先送你回苏府,我再回周府,如何?正好我们也能够多聚一会儿。”苏府在外城,周府在内城,自然是先经过苏府,后回到周府,否则便要绕一大圈。 苏陌颜点头道:“也好。” 周静雪对京城人事物比较熟悉,信手拈来,如数家珍,苏陌颜则跟她讲述各种药膳的效用,如何保养身体,美容护肤等女子都会感兴趣的话题。两人都是没有多少朋友的人,难得遇到能够看得入眼,又能够交心信任的人,越谈越是投契。 马车驶过一处巷子时,忽然一阵微风拂来,将马车的帷幕掀起。 听到风声中夹杂着一丝衣袂拂动的声响,苏陌颜微微皱眉,正自警觉,却听得几声闷哼,紧接着,只见一道身影如闪电一般飞入马车,然后,一柄雪亮的长剑便架在了她和周静雪的脖颈上,耳边响起一声低低的轻喝:“不许出声,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静雪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由得面露惊慌,好一会儿才道:“你是什么人?” “别管我是什么人,乖乖听话,我就不杀你们,否则,后果自负!”那人一身青衣,青巾遮面,只露出一声精光四射的眼睛,边说话,便将手中的长剑向两人脖颈边又逼近了些。 苏陌颜咬牙,问道:“外面的人,他们怎么样了?”因为马车狭小,只容得下她和周静雪两人,染画只好在外面随行,如果这个人敢动染画…… “放心,我只是打昏了他们而已,毕竟,我并不想结仇!”青衣人说着,边用剑劫持着周静雪好苏陌颜,便吩咐车夫将那些昏倒的人拖到巷子深处,免得被人发现。 审视着青衣人的神情,确定他没有说谎,苏陌颜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开始考虑自己眼下的处境,开口道:“我和周姐姐的马车突然坏掉,是你做的手脚?” 青衣人审视着她,眼眸中流露出几许诧异:“好聪明的小妞!” “这根本就不难想,若不是我和周姐姐的马车都坏了,也不会到车马行租借马车,更不会恰好租到这辆马车和车夫。”苏府和周府的车夫都在想办法修车子,因此,车夫也是从车马行组过来,“若非如此,马车未必会经过这个适合动手的巷子,车内也未必只有我和周姐姐两个人。”苏陌颜淡淡地道,眼眸中闪烁着镇静而又璀璨的光芒。 若是租借的马车更大一些,染画和幽月等人都会坐进来,这个青衣人想要全部劫持,就没有那么容易。 看来这整件事都是青衣人处心积虑策划好的! 看着侃侃而谈的苏陌颜,周静雪突然觉得,苏陌颜似乎就是有那么一种气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被她的镇静所感染,周静雪也慢慢平静下来,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劫持我们是为了什么?” “放心,我只是求财,只要贵府肯奉上两千两白银,我便放你们走。”青衣人眼角微弯,“只要你们乖乖的,我绝不会要你们的命,否则我也不用蒙面了,不是吗?” 如果被看到了容貌,为了避免被抓住,青衣人自然要杀人灭口,既然他蒙面,说不定真的是为财,而不是为了她们的性命。而两千两白银,并不是太大的数目,无论周府还是苏府,都能够轻易地拿出来……想到这里,周静雪微微放心,神色自然而然地舒缓了下来。 听到是为财,苏陌颜也微微松了口气,光她这个酒楼的装潢,就不下五千两,苏绍谦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就给她报了帐,自然不会为了两千两不肯赎她。 见她们安静,青衣人也将长剑微微撤离了她们的脖颈。 马车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平静,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 然而,静默之中,苏陌颜却渐渐闻到了一股极淡极淡的甜香,心中莫名地有些警觉。再细细分辨,这股甜香分明是从青衣人袖中散发出来的,只是因为周静雪坐得离青衣人更近一些,她离得更远一些,因此一时之间没有闻到,等到香味渐渐散发开来,才有所觉。 那股香味虽然很淡,但闻得久了,身体中却渐渐有了一股燥热之意…… 是媚香! 苏陌颜心头一震,只是这股香味之中掺杂了安心宁神的药材,会令人身心舒缓,不欲多想,而那股燥热之意又很淡,寻常人只会以为是天气炎热,身心不宁所致。若非苏陌颜精通医毒,又对各种香味敏感,也未必能够这么快发现其中的不妥。 这人不是求财,而是为了劫色! 只是一瞬间,苏陌颜便得出了结论,说什么求财,只是为了稳住她们,好让媚香更好的发散,等到她们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无法反抗,只能任由青衣人摆布。 真是好狡猾的手段! 只是,就算看破了,苏陌颜也有些无能为力,她身上带有不少药材,但大部分都是为了自保,因此都是伤药,或者各式各样的迷一药之类,却没有能够解媚香的药,唯有一颗百花丸,虽然不是解媚香的,但里面含的几味药材却是能够抵抗媚香的效力,令人保持清醒的。 但是,百花丸只有一颗,中媚香的却有她和周静雪两个人! 几乎没怎么多想,苏陌颜便开口道:“周姐姐,你刚才不是说身体不适,头闷,似乎是想要中暑吗?如今这马车里又闷,只怕你更难受了。我刚想起来,我这里有颗清热祛暑的藿香丸,不如你先服下,等回到周府再好好请大夫诊治,如何?” 说着,将一颗漆黑的药丸送到了周静雪唇边。 周静雪微微一怔,她何曾说过身体不适?但她也是聪明人,想着苏陌颜绝不会害她,便顺着她的话道:“那就多谢了。”说着,毫不犹豫地将药碗吞下,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意新入心扉,头脑为之一醒,刚才还有的少许燥热之气立时平复。 “你这藿香丸是怎么配的?效果这么好?”周静雪好奇地道。 苏陌颜浅浅一笑道:“周姐姐若是感兴趣,改日我告诉你。”如果说青衣人是为了劫色,她毁容之事,京城皆知,青衣人绝不是冲她来的,那目标显而易见是周静雪。再说,周静雪不通医理,又丝毫没有防备,更中意中招,所以,这枚百花丸还是给周静雪服用比较合适。 那颗百花丸色泽本就与藿香丸相似,青衣人并未起疑,只是含笑看着两人,等待着药效发作。 苏陌颜原本以为自己既然有了防备,应该能够忍过去,却没想到,身体还是渐渐地发热起来,思绪也慢慢的混沌,脑海中有着色彩斑斓的画面闪过,浑身轻飘飘如置身云端。 看来,青衣人还在这媚香之中掺杂了别的幻药,会让人出现幻觉。 好在她随身携带的有银针,苏陌颜手指轻轻一动,便将藏在荷包中的银针夹了出来,用力一握。 银针深深刺入了肌肤,那种疼痛终于令她清醒过来,不被药效所控制,但这也已经耗了她极大的力气,满头大汗,呼吸急促,便将头靠向周静雪,同时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迅速道:“假装昏沉。” 不能让青衣人察觉到周静雪服了解药,否则情形会更糟糕。 周静雪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苏陌颜的话道:“不行,吃了藿香丸,我还是觉得头好昏沉,苏妹妹让我靠一会儿。”说着,便向苏陌颜靠了过去。 青衣人看着,只认为是两人药效发作,嘴角露出了一丝淫一秽的笑意,满脑子都只想着,等到了城郊无人之处,要如何享用周静雪这个京城第一美人。至于旁边这个,带着面纱,满脸疤痕,应该是传闻中毁容的苏三小姐……真是可惜,听说这位苏三小姐未毁容之前,美貌绝伦,连周小姐和闵小姐都比了下去。 不过,这样也可以尝尝她身体的味道!青衣人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角。 眼看着在这样下去,药效只会越来越强烈,必须要想办法摆脱这种困境。苏陌颜紧握着手心的银针,用疼痛保持着清醒,一面思索着应对之道。 而就在这时,从马车窗户的缝隙里,苏陌颜忽然看到一顶内敛而精致的轿子,颇有几分眼熟,心中一动,强自坐起,随即假装身体软弱,无力支撑的模样倒在了车壁上,发髻上一支嵌蓝宝石的银簪顿时飞了出去,正好撞在那顶轿子上,然后哐当一声落地。 轿子周围的护卫立时警戒,看清楚是跟银簪后才稍稍放松。 车夫急忙停车,下去捡簪子道,边道:“不好意思,一时颠簸,将我家小姐的簪子颠了出来,冲撞了贵人,实在对不起。”那轿子看似低调,但周遭的护卫却个个骁勇彪悍,显然不是寻常人家,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窗帷掀起了一角,露出了一张温雅俊美的容颜:“无妨,不过是意外,不必在意。” 说着,目光在车夫捡起的簪子上随意一瞄,忽然微微凝定,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苏三小姐的簪子,难道马车里的人是苏三小姐不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说着目光在车夫身上一扫,“你也是苏府的车夫?我似乎没有见过你。” 这般温润优雅,令人如沐春风的声音,再没有第二人能够有,简直是个活字招牌,周静雪不由得面露喜色,是南陵王世子! 第035章 情迷意乱 透过窗帷向外一望,那张温雅俊逸如仙般的容颜简直是活字招牌,除了南陵王世子再不可能有第二人有。青衣人眉头紧锁,据说这位南陵王世子和苏三小姐关系匪浅,这下真是节外生枝! 这位南陵王世子聪慧异常,稍有不慎,只怕就会被他看出破招,到时候就麻烦了。 “想办法打发他走!”青衣人将长剑逼紧苏陌颜的脖子,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我只是为求财,不愿意多生事,你最好也别耍花招,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若论了解,他绝对不如苏陌颜,与其说出不恰当的话,引人怀疑,不如让这位苏三小姐应付他。 直到此时,他还不知道苏陌颜已经察觉到异常,更不知道苏陌颜是故意要引起萧夜华的注意,只当一切是巧合。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世子,世子安好。”马车内传出苏陌颜平稳安静的声音,“他并不是苏府的车夫。今日我到外城游玩,不想马车却坏了,因为急于回府,便从车马行租了辆马车过来,这位是车马行的车夫,世子自然没有见过。” 萧夜华眼波流转:“既然如此,不如我送苏三小姐回府吧!” 周静雪心头一喜,只要世子坚持护送陌颜,双方一纠缠,以世子的聪慧,必然会察觉到异样,那她们就得救了。 她心中一喜,青衣人心头却是一惊,手中长剑握得更紧:“让他打消念头。”心中却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如果逼不得已,也只好撕破脸,拿这两个人做人质,强行闯关了。 “多谢世子厚爱,只是今日天气炎热,我身体有些不适,还是不叨扰世子了。”谁也没有想到,苏陌颜竟然拒绝了,而且理由合情合理,一点也听不出破绽,“世子身体本就不是很好,前段时间又旧病复发,一直在休养,如今刚能出府,如果因为我的缘故让世子过了病气,那就是我的罪过了。不知道世子如今可还安好?” 萧夜华悠悠笑道:“苏三小姐竟然如此关切我,实在令我受宠若惊。” 说是为他好,实际上还是不愿意和他太过亲密,苏陌颜对他戒心极重,这点萧夜华很清楚,因此并不意外,也不想把她逼得太紧,因此并未强求。 “世子是京城中人心中的谪仙,不知道有多少人关切您的情况,我又怎么会例外?”苏陌颜声音柔和温切,“我至今还记得世子在长公主赏花宴上所出的谜题,构思精巧,令人意外,还有世子所说的人如谜题的话,实在令人印象深刻。陌颜也是喜好猜谜之人,棋逢对手才更有趣,又怎么可能不关心世子的身体情况?何况,我拜读过世子的诗篇,文采飞扬,令人激赏,尤其是每首诗的最后,画龙点睛,是最为精华重要的地方,每每令陌颜回味万千。” 周静雪暗暗着急,又不禁叹息,陌颜这!个痴人南陵王世子的确是猜谜出谜的高手,诗词也的确华彩斐然,但眼下这情形,哪里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萧夜华眼眸中顿时流转出一种异样的华彩潋滟:“苏三小姐如此盛赞,实在令我汗颜。赏花宴上的谜题再精巧,却还是被苏三小姐解开了,说起来还是我输了一筹,不知何时我能扳回这一城呢?” “世子这话实在是太过抬举我,您才思之敏捷我只能望其项背,就算再努力十年也不可能成为您这样的人中俊杰。终有一日您必将鸿鹄展翅,在此我预先恭贺了。”苏陌颜缓缓地道,随即又换了一幅关切的语气道,“还好世子不懂奕剑之术,否则文武双全,只怕要羞煞天下人了。不过世子身体虚弱,还请按时服药,莫要讳疾忌医,令人忧心。” “哦——”萧夜华微笑着听着,神情极为专注,最后笑道,“苏三小姐请放心,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现在我还有要事,苏三小姐身体又不适,不是切磋的时候,换个恰当的时机,我定然登门拜访。” 苏陌颜微微松了口气:“恭候世子大驾。” “既然如此,那先就此别过了。”萧夜华浅浅一笑,放下窗帷,命人继续向前赶路。 两辆马车擦肩而过,相背而行,渐行渐远。 听着萧夜华的车队渐渐远去的声音,青衣人慢慢放下心来,早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还好他之前用谎话稳住了这两个女子,让她们以为他只是为了勒索钱财,否则刚才这位苏三小姐一定不会乖乖听话,这样轻易地就打发了南陵王世子离开。 周静雪心头叹息,却也有些理解苏陌颜的心情,毕竟这青衣人只是为了劫财,而这些银两对她们两府来说也不算什么,必然不会拒付。既然如此,还不如按照这个青衣人的吩咐行事更稳妥些。 否则,被南陵王世子一逼迫,狗急跳墙,后果反而难料。 这样一想,周静雪心头那些遗憾也就渐渐散去,只希望周府和苏府能尽快送来银子,好让两人安然回去。 一路平坦大道,马车驶得飞快,很快就出了城门。 周围越来越静,到最后只剩下蝉鸣鸟啼之声,已经风吹过林间所发出的林涛声,显然已经到了极为人迹罕至的幽僻之地。 马车倏然停下,青衣人眼眸中掠过一丝残忍而狠毒的笑意,收起了长剑:“到地方了,两位美人该下车了。” 周静雪还以为到了他藏匿的地方,但朝四周一望,却发现是一片深山老林,林木茂盛,荒草丛生,顿时感觉到不妙:“你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所图为何?”说着下意识地握紧了苏陌颜的手,虽然陌颜比她年纪还小,但危急时刻,她却忍不住有种想要依赖她的感觉,“陌颜?” 这一望去,却见苏陌颜倚靠在车壁上,面色酡红,额头上尽是涔涔寒意,呼吸急促,更觉得不妙:“陌颜,你怎么了?” “放心,不会有事的。”苏陌颜勉强道,握了握她的手,“下车吧!” 这时候,青衣人终于看出不对来,那位蒙面的苏三小姐的模样明显是药效发作,但这位京城第一美人的周静雪却是面色如常,一点也看不出中了媚香的迹象,不由得心中有些奇怪,但想到两人都是弱不禁风的柔弱女子,便又放下心来:“还是苏三小姐善解人意,着实讨人喜欢。” 周静雪咬咬牙,下了马车,却见连车夫都被青衣人斥退,只剩下三人,苏陌颜情形又如此怪异,她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单纯女子,立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顿时面色大变,拉着苏陌颜便往远处跑去。 青衣人也不追,像是猫戏耍耗子一般笑道:“美人尽管跑,我看你能跑多远!” 见他有恃无恐的模样,周静雪越发惊惶,慌不择路之下,险些被路边的野草绊倒,只觉手心一紧,却是被苏陌颜拉住。而此刻的苏陌颜,倚靠在旁边的树上,姿态颇有些虚弱,眼眸中却是一片冷静,眸若冰雪:“不用跑太远,这点距离就够了!” 青衣人面色大变,随即又笑道,“虚张声势吗?你以为我会上当?” “你错了,她不是虚张声势。”随着一道温润如玉的男声,黑影一闪,一个身着王府护卫劲装的男子飞入苏周二人与青衣人之间,剑指黑衣人,将双方隔开。 然后,一白衣男子缓缓从苏周二人的身后走出,容颜俊逸若仙,笑容温和如三春煦日,在这一片碧绿幽翠,日光斑驳的林间,恍如谪仙,令人目眩神迷。 “南陵王世子!”周静雪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世子您不是离开了吗?为什么又会在这里出现?” “当然是因为苏三小姐给了我提示,让我知道你们的处境。”萧夜华悠悠笑道。 周静雪神色茫然:“提示?陌颜明明什么都没说啊!”甚至,连南陵王世子提出要护送她回府时,陌颜也用合情合理的理由拒绝了,之后便是一些恭维客套的套话,哪里来的什么提示?周静雪仔细地将那些话反复想过,却也没有察觉到哪里有提示,只能用迷茫的眼神望着苏陌颜。 苏陌颜微微一笑,道:“就是从谜题那里开始的。” “我还是不懂。”周静雪思索许久,茫然依旧。 萧夜华浅浅一笑,如明珠美玉,光华璀璨难以逼视:“陌颜说到我喜猜谜,就是在暗示我接下来的话是个谜题,提到我的诗篇最后为点睛之处,是最重要的地方,就是让我注意她每句话的最后。而她接下来那番看似恭维的五句话,分别取最后一字,连起来就是,我、被(背)、劫(杰)、持(翅)、了。之后顿了顿,提及我不会奕剑之术,是在告诉我,劫持你们的人带的有剑,提醒我要按时服药,则是告诉我,劫持之人用了迷药,要我小心谨慎。” 被他这样一提醒,周静雪隐约想起苏陌颜当时的话,似乎就是如此。 “所以,世子接下来说请陌颜放心,就是说您已经解开了她的谜题,让她不要担心,之后的话则是告诉她,眼下世子是假装离开,随后会跟随劫持我们的马车,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周静雪的话语虽然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一理通百理通,一旦察觉到那是个谜题,南陵王世子随后的客套话便也多了一层深意。 萧夜华微笑颔首:“最后苏三小姐说恭候我的大驾,就是告诉我她会给我制造机会。” 马车空间狭小,青衣人很容易就能劫持两人,一旦有所意外,便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但若是青衣人认为事情并未被人察觉,自然有会有松懈,等到即将得逞的那一刻,必然是最松懈,也最容易找到空隙的时候。所以,他按兵不动,只悄悄追踪者马车,等到两人下车,逃离青衣人掌控的范围内,才命王府护卫出现,安稳地救下了两人。 “这……这实在太……”周静雪满心地震惊,一时间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直到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一向温和却守礼的南陵王世子会对陌颜另眼相看。 这一番解释说来很简单,但是,苏陌颜能够在看到南陵王世子的马车后迅速地想到这个暗示他的办法,并确定南陵王世子能够听懂,而南陵王世子能够在片刻间便解读出她的意思,彼此会意于心,这其中的默契,才是真正令人心惊的地方。 毕竟那提示太过隐晦,周静雪和青衣人在旁边听着,却没有丝毫察觉,就是铁证! 将她的震惊看在眼里,萧夜华却并不以为然,这个谜题根本容易得要死。 以苏陌颜的个性,怎么可能对他那么“崇敬”,就算翻看他的诗集,也必然是想从中找到破绽,好应付他,又怎么可能对他的诗句大加赞赏,还说什么最后是点睛之笔?而且,她反复提及猜谜,谜题,明白着就在告诉他接下来的话有问题,要他注意。 再加上那些话又有些拗口别扭的地方,只要前后联系起来想一想,很容易就能猜到谜题。 如果他连这都猜不出来,那才丢人现眼! 青衣人眼眸中露出一丝凶光,没想到他打了一辈子的猎,到头来居然被雁啄了眼,让苏陌颜在他眼皮子底下将消息传了出去,两人甚至还当着他的面商量计策,当真是奇耻大辱。 不过他一向是能屈能伸,最会审时度势的人,见眼下自己被围,苏周二人中间又隔着一个王府护卫,想要掳为人质绝无可能,当下再不留恋,飞身道:“你们尽管在这里猜谜叙旧吧,小爷我不奉陪了!”说罢,双足一点,整个人如轻烟般,身形似是一阵扭曲,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立刻有一部分王府护卫追了过去,但片刻后,便颓然返回。 “世子,那人的轻功极为高明怪异,属下才追出三里地,便找不到他的踪影了。”带头之人本是王府护卫中轻功最高明的,却被青衣人轻易甩脱,脸色难免有些难堪。 萧夜华挥了挥手“罢了,他必然是对自己的轻功有绝对的信心,这才突围而去。将之前拿下的车夫拷问清楚,弄明白这人的身份来历,再作打算吧!”为了不打扰青衣人的“雅兴”,原本赶车的车夫自然很识趣地走远了,结果被萧夜华的护卫逮个正着。 “是!” 萧夜华这才转过身:“周小姐受惊了,我这就让王府的护卫送你回府。” “我没什么,倒是陌颜,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周静雪不放心地道,看着苏陌颜靠着树上,额头上尽是黄豆大的汗珠,心中极为担忧。 萧夜华温和地笑道:“周小姐放心,我会亲自送苏三小姐回府。” 有南陵王世子这块金字招牌,周静雪又知道这位世子对苏陌颜很是另眼相看,想必会尽心尽力地护送,放下心头的担忧,福身道:“那就麻烦世子了。”今日的事情诸多蹊跷,疑团重重,她也要尽快回府,查清楚一些事情,尤其是那个青衣人,如果被她抓到,决不轻饶! 想到青衣人的龌龊手段和念头,周静雪眼眸中顿时露出了几分杀气。 派手下人护送周静雪上了马车,萧夜华这才走向苏陌颜,悠然笑道:“说起来,这次我应该算是救了苏三小姐的性命,不知道苏三小姐打算怎么谢我?”说着,见她靠在树上,似乎已经虚弱到难以站稳的地方,便伸手去扶她。 原本以为苏陌颜定然会挥开他的手,却不想,他刚握住苏陌颜的手腕,苏陌颜的身体便失去了平衡,软软地倒了下来,恰巧倒在了萧夜华的怀中。 不但如此,苏陌颜一反往日对他的警戒避让,手臂如蛇一般攀上他的脖颈,整个人不住地往他的怀里钻,似乎想要将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身上,面颊酡红如醉,美眸迷离,显然在药效的作用下已经情迷意乱,神志不清了。 怀抱着女子的娇躯,鼻间尽是少女的幽香芬芳,萧夜华微微一怔,身体顿时僵硬起来,面色难得有些狼狈。 该死,她中的不是迷药,竟然是该死的媚香! 第036章 迷的,是谁的情? 寻常女子身上往往脂粉香浓,或者带着各种熏香,但从苏陌颜身上散发出的,却是一种淡淡的幽香,夹杂着些许药草的天然清香,格外清爽幽雅。或许是她本身气质偏冷的缘故,连那股幽香里似乎都透着几分冰雪般的淡漠与疏离,神秘,优雅,凛然不可侵犯。 然而此刻,她却又这般柔弱而迷离地靠在他的怀里,如藤蔓一般攀附在他的身上,亲密无间,以至于隔着薄薄的衣衫,萧夜华也能感觉到她肌肤灼热得有些不自然的温度,仿佛夏日的炽阳。 冰与火难融,却同时出现在她的身上,有着别样的风情与诱惑。 萧夜华一向温和的笑容终于消失了,眼眸中泛起些许波澜,双手揽着怀中的女子,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眸,眼底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深邃如古井幽潭,难以猜度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原本清澈淡漠如凝冰般的眼波,此刻却因为药效融化成为一汪春水,脉脉凝视间尽是温柔缱绻。 她对他,一向疏离淡漠,从初见起便带着浓浓地戒备之意,两人每次相遇相处,都是斗智斗勇,彼此算计,连温和放松的时候都没有,更不要说这般的亲密缠绵,以至于,遇到这样热情似火的苏陌颜,萧夜华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许久,萧夜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抱起了神志不清的苏陌颜,上了马车。 若这不是因为媚香的药效,若清醒时候,她也能够这般迷恋地凝视着他,贪恋着他,而且戒备与逃避,该有多好! 青衣人所用的媚香味道极淡,初时几无所觉,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威力却越来越霸道,因此,苏陌颜也越来越不安分,双手如藤蔓一般攀上他的脖颈,甚至凑到他的面前想要亲吻他,萧夜华闪躲着,将苏陌颜的手臂拿下来,试图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避免她更过火的行为。 但他虽是男子,却自幼多病,体力比苏陌颜也强不到哪里,如今苏陌颜被药效控制,平添几分蛮力,以至于萧夜华竟然困不住她,被她挣脱开来,双臂再次缠绕上他的脖颈,意图“非礼”。然后萧夜华再次将她手臂拿下,双手紧紧地抱住她,试图拦阻她的“胡作非为”…… 两人一再重复这样的过程,几次三番后,萧夜华难免有些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苏陌颜的情形,张伯看在眼里,心知肚明,更知道自家世子对这位苏三小姐另眼相看,如今听到车内的喘息声,难免有些想歪,忍不住提醒道:“世子,附近便是王府的别院,不如先到那里去安置,马车上毕竟有些不便——” “……”这样明显的暗示话语,用脚趾头想,萧夜华也能猜到他想到哪里去,本就在为苏陌颜头疼,再听到这样的话,不禁咬牙道,“闭嘴!” 张伯急忙禁口,不敢多言。 好一会儿,萧夜华微喘的声音才从车内传出:“快马加鞭,找个医术高明又不多话的药铺,越近越好,越快越好。”久病成良医,他对医术多少也懂些,却从未接触过媚香,不知道要如何接触媚香的药性,只能找医术高明的大夫。否则,再这么拖延下去,等到他气力耗尽,只怕真要被苏陌颜“非礼”了…… 闻言,张伯便知道自己先前想歪了,心中暗叹。 苏三小姐都这般了,世子还是坐怀不乱,果然是守礼的君子。可叹世子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怀中情迷意乱的又是心上人,这般按捺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难怪这般气喘吁吁…… “世子,最近的药铺,就是天一药铺了。” “……”萧夜华又是一阵沉默,“没有别的药铺了吗?” “世香堂虽然就在对面,不过这件药铺被陆御史下令闭馆一月,再说坐堂的大夫人品似乎也不是很靠得住,若是看到世子和苏三小姐这般,只怕会传出什么流言。”张伯回禀道,明白萧夜华的顾虑,“不过世子不用担心,虽然说天一药铺的店主是赵公子,但他经常云游四方采药,只有在初一十五才到药铺问诊,平时都是他的弟子韩舒玄韩坐堂问诊,此人严谨缜密,并不多话。” 萧夜华沉默了一会儿,见怀中的人越来越难控制,一时间顾不得多想,道:“那就去天一药铺!” 这一会儿的怔楞,苏陌颜又欺上前来,萧夜华无奈地再次将她困在怀中,明知道她如今听不进,却还是忍不住柔声道:“陌颜,我快没力气了,你别闹了好不——” 正说着,目光忽然凝定,落在了苏陌颜的脸上。 几番挣扎下来,苏陌颜的面纱早就掉了,露出了满脸的伤痕,触目惊心,宛如原本完美的玉,却布满裂痕,令人惋惜。 但萧夜华所关注的,却并非如此。 因为药效的关系,白玉般的肌肤染上了一层粉红的颜色,然而,那条条道道的疤痕却似乎丝毫都没有受到影响,仍然如旧。若说疤痕过深的地方是这样也就罢了,却连有些极浅的疤痕也依旧如常,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药效的影响,与晕红的肌肤全然不符,仿佛根本不是在同一个人的脸上,彼此相连一样。 萧夜华心头一跳,原本已经沉淀的某些怀疑再次浮上了心头。 难道说她脸上的伤…… 萧夜华忍不住伸出手,探向苏陌颜脸上的疤痕,在周围细细摩挲了许久之后,终于察觉到了什么,揭起了小小的一角。而随着手指的用力,那道疤痕被一点点地慢慢撕开,露出了原本晶莹无暇的肌肤。 果然是假的! 既然撕下了一条,萧夜华索性继续动手,将苏陌颜脸上贴的假疤痕全部撕下,最后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完好无损,艳绝尘寰的容颜。 苏陌颜的眉目本就绝美,只是因为毁容之说,人们看到她,总会先想起面纱下的狰狞的疤痕,因此少有人敢正眼看她的容貌。如今没了那些狰狞可怖的疤痕,只见她肌肤洁白如玉,泛着层层晕红,如同朝霞映雪,光华耀眼,本就灿若星辰的美眸仿佛罩着淡淡雾气,醺然如醉,眼波流转间尽是动人心魄的魅惑之意,衬着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美得惊心动魄。 饶是萧夜华,脑海中也有了片刻的恍惚和空白。 而因为太过震惊,他没有注意到,在他发觉真相,为之震撼的空档里,苏陌颜并没有趁机攀附过来,而是正凝视着他,酡醉般的眼眸深处,隐约藏着一丝清明和审视。 然而只是片刻,萧夜华便清醒过来,不禁摇头道:“想不到,还是被你骗过了!” 他也曾经怀疑过苏陌颜毁容之说,但在名膳居曾经亲手摘下她的面纱,确定她脸上的伤痕并非作伪,后来虽然也怀疑她脸上的疤痕位置似乎有所不同,却也不敢十分肯定,而自从那次铭记之后,再注意到苏陌颜脸上的疤痕,却再没有过变动,因此他便又将疑心放下。 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容颜未损! 若是换了别人,这份倾城绝艳的容貌,足矣惊艳无数男子的眼,但萧夜华本就是姿容绝世的人,对美貌远比常人更有定力,否则,也不会对毁容的苏陌颜这般另眼相看。 对他来说,他更看重的,是苏陌颜这个人,与她的容貌并没有太大的关系,相比较而言,苏陌颜能够隐瞒真容这件事,比她倾城的容貌对萧夜华更有冲击力。 “你倒真能狠得下心来!”萧夜华明知苏陌颜如此做的用意,却还是忍不住感叹。 京城遍地权贵,而苏府的门第又着实太低,卑微的身份,若是有了太过绝世的美貌,反而会为自己引来祸患,尤其其父苏绍谦还是一个功利薄凉之人,绝不会维护自家女儿,反而会利用她的美貌为自己的前程铺路,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可想而知。 但心中明白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容貌对女子何等重要,尤其当时苏陌颜在苏府的处境又那般不堪,再失去了这份美貌,几乎可以说步入绝境。在这种情况下,她仍然选择藏起这副容颜,然后凭借自己的聪慧步步为营,一直走到今天这种地步,这需要怎样的决断和毅力,又要冲破多少的艰难险阻? 这份狠绝果断,着实令人惊叹! 正想着,马车渐渐停下,想是到了天一药铺。 萧夜华立刻清醒过来,迅速地将那些疤痕重新斩到苏陌颜的脸上,又将面纱重新为她戴好,毕竟,无论对苏陌颜来说,还是对他来说,在外人眼中“毁容”的苏陌颜总是更便利些。 为了不被人发现,张伯刻意将马车停在了天一药铺的后门,见四周无人,这才道:“世子,请下车。” 萧夜华右手用力,将苏陌颜紧紧地禁锢在自己怀中,这才抱起她下车,刚进了后门,却听到张伯一声惊呼:“世子,您的后领怎么会有血迹?是哪里受伤了吗?” 血迹? 萧夜华一怔,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左手迅速地拉起了苏陌颜的手,果然看到她右手有着深深的伤痕,似乎是被银针深深刺入,划开后,又狠掐留下的,伤口极为狰狞,鲜血淋漓,几乎染红了整个手掌,连衣袖处也有着斑斑血迹,只是因为是里袖,不容易发现。 想必是她早就察觉到了媚香,因此故意弄伤自己,用疼痛保持着头脑的清醒,这才撑到他来相救。 “真没见过像你这样对自己下得去狠手的女人!”萧夜华摇头叹道,言语中难得带着三分怜惜,三分感叹,还有四分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韩舒玄早得了通报,迎将出来,这才发现南陵王府下人口中中了媚香的人居然是苏陌颜,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失声喊了出来。 萧夜华只道他震惊于自己抱着苏陌颜的事情,澄澈如冰雪的眼眸在他身上巡梭了几个来回,面色淡漠,声音微冷道:“苏三小姐被奸人算计,身体有所不适,因为张伯说你不是多事之人,本世子才到你这里来。如若今日之事张扬开来,不管是不是你,本世子都会先要你的命,明白吗?” “世子,这里是药铺,我是大夫,岂有大夫将病人的病情四处散布的道理?不必您多话,今日之事舒玄自然知道轻重。”韩舒玄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地道。 这是小姐的天一药铺,他总不能让人瞧得小了。 萧夜华没想到他一介平民也能有此风骨,倒是多将他看了两眼,点头道:“如此甚好,那你就为苏三小姐诊断吧!” 韩舒玄却并未动手,而是看着萧夜华,眼睛里带着明显不赞同的神色。 萧夜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苏三小姐是闺中女子,您这样抱着她,有损她的清誉。于理不合。”韩舒玄直直地看着他,“请您放下苏三小姐,加以回避,我自会为她诊治。” 隐约听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萧夜华眸光幽邃,淡淡道:“苏三小姐为药效所控制,我这样抱着她,是为了制住她,免得她做出什么事情来。这……应该不会影响韩大夫诊治吧?”苏陌颜如今神志不清,根本认不出身边的人是谁,连他都会亲近,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放下苏陌颜,再回避,让韩舒玄和苏陌颜单独相处? 韩舒玄并不答话,只是走上前来,取银针在苏陌颜背部的穴道上扎了一针,原本不安分的苏陌颜立时安静下来,双眸慢慢闭上,身体软软地瘫倒了下去,似是已经陷入了昏睡。 “现在,世子您能否回避了呢?”韩舒玄不客气地道,“在下素来有怪癖,遇到疑难杂症,不喜别人在旁边打扰,而且,接下来我要用的针法和药都是不传之秘,不愿过他人之眼,如果世子不愿回避,我便无法下针。” 萧夜华一怔,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更盛。 “世子,既然韩大夫这样说,不如您暂且回避?再说,您这身衣衫也该换了。”张伯在旁边道,衣衫见血总是不吉利的兆头,尤其萧夜华自幼体弱多病,无法痊愈,痼疾频发,因此,张伯愈发顾忌这些。 萧夜华想了想,深深地看了眼韩舒玄,起身去了隔壁的厢房。 等到他一离开,原本似乎陷入昏睡的苏陌颜便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眸中雾气缭绕,醺然醉人,却带着三分清明之意。她坐起身来,半靠着墙壁,微喘着道:“你用银针刺我肩井、曲垣、天宗、命门四穴。”随即又报出一串药材的名字和分量,说了煎熬之法,最后又道,“再将同样的药材送一份到右相府,交给周大小姐,就说我是我送她清热解暑的药,请她务必照方服用。” 那颗百花丸只能暂缓媚香的药效,却不能彻底清除,还是需要对症的药方才行。 “是,小姐。” 虽然心中有着无限的担忧和疑问,但韩舒玄也能分清轻重缓急,依言行事,为苏陌颜施针过后,便急忙去煎药。 等到屋内只剩下她一人,苏陌颜有些虚弱地靠在墙上,眼眸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华。 青衣人的媚香的确霸道,但她也不是轻易便会屈从药性的人,加上一直紧掐着手心用银针划出的伤口,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自然不会那么快便被药效控制。只不过,她有心想要试探萧夜华,而那些行为,她在清醒的时候又绝对做不出来,因此,在萧夜华出现后,她便放任自己体内的药效发作,让自己被药效驱使,这才有了方才那看似情迷意乱的一幕。 众人都说南陵王世子为她倾心,而萧夜华也会时不时对她做些暧昧逾矩的行为,似乎对她十分有意,但苏陌颜却认为,如萧夜华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倾心于她! 那今天试探的结果也正如她所料,萧夜华对她确然无意。 若萧夜华当真为她倾心,遇到这样的情形,面对她的投怀送抱,无论如何也该会有所异状,但自始至终,他都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丝毫没有因为她的亲密行为而情迷意乱,一丝一毫都没有!甚至,她不惜暴露自己容颜并未毁损的事情。然而,在看到她的真容后,萧夜华仍然一派冷静,丝毫也没有因为她的美貌而有逾矩的行为,这足以证明,萧夜华对她绝无男女之情。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 明明对她无意,却故意表现得十分暧昧,甚至,那些行为中还带着三分诱惑的味道……堂堂南陵王世子,却这般苦心积虑地刻意接近她容颜毁损的苏府庶女,所图谋的究竟是什么?她又有什么东西,值得萧夜华这般图谋? “萧夜华……”苏陌颜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眼眸中难得地透漏出几分疑惑难解。 这个人,真的很难看透啊…… 第037章 赵天一?苏陌颜! 韩舒玄煎好汤药,正要给苏陌颜送去,经过萧夜华换衣的厢房时,见张伯带着护卫守在门口,不由得有些惊讶。 他记得萧夜华带进药铺的护卫,如今尽数守在门外。身为大华唯一的异性王世子,天子宠臣,金尊玉贵的南陵王世子此刻竟然是独自在房内换衣,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这倒是让韩舒玄稍稍有些改观,看来这位南陵王世子并非像一般纨绔子弟一样五体不勤。 正想着,却听“吱呀”一声,厢房们打开,萧夜华缓步走出。 仍旧是一身洁白如雪的白衣,不带任何花纹,简洁而又高贵,得体的剪裁,将他优美颀长的身形衬托无疑,墨色的长发被白玉冠束起,露出了仙逸俊雅的容颜,如黑曜石般的眼眸波光流转,动人心魄,嘴角那浅浅一笑更显得温和从容,令人心生好感之余,在他的光芒前又忍不住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看到韩舒玄,萧夜华眉眼一眼,随即浅浅漾开,露出了他那颠倒众生的笑容:“有劳韩大夫了,不知道苏三小姐的情况如何?” 明明这个人一举一动都优雅完美到极点,声音更是温和动听,平易近人,但韩舒玄心中却有些厌恶抗拒,淡淡道:“只要服下这剂药,再稍加休息,便可回复如初。” “那就好。”萧夜华嘴角笑意更深,眼波流转,声音了顿时带了一丝异样,“不过,媚香的药性易除,心病却难治。韩公子身为大夫,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早早悬崖勒马才好,免得将来害己害人。韩大夫以为如何呢?” 韩舒玄目光不善地盯着萧夜华:“南陵王世子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苏三小姐,是我看中的人,你最好想都不要想!”萧夜华微微俯身,表情和声音都温柔至极,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心里寒气流淌。 真是有趣,这个韩舒玄明明和他算是初见,却对他颇含着几分敌意,而且对当时在他怀中的苏陌颜颇为看重,这不得不让他有了某种猜想。 但更有趣的是,韩舒玄和苏陌颜也没有多少交集,唯一可以算的上的就是当苏陌颜毁容最初,韩舒玄曾经为她治过脸,结果却因为意外而前功尽弃,导致毁容。就这么一次再寻常不过的交易,韩舒玄就能对苏陌颜心生爱慕?何况当时苏陌颜还是毁容的模样! 他曾经亲手触摸过苏陌颜脸上的疤痕,当时确定无疑是真的,也就是说那时候苏陌颜的确被毁容了。 所以说,这件事真的透着蹊跷。 被萧夜华这般直白地揭破,韩舒玄一时间竟有些张口结舌,下意识地反驳道:“你……你胡说什么?” 他,他何曾有过这种想法? 小姐只是他的小姐,只是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给了他复仇的希望而已,只是教会了他冷静和沉着而已,只是,像是一颗参天大树,只要有小姐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担心,只是……韩舒玄在心底不断地反驳着,最后却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自欺欺人。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他开始有的那种想法,不自觉地就将目光放在了苏陌颜的身上。 也正因为这点,看到萧夜华抱着中了媚香的小姐进来,他才会格外反常,对萧夜华充满敌意。 “我胡说了吗?如果是我多想,那最好不过,否则……”萧夜华顿了顿,眉眼轻扬,温润如玉的容颜在刹那间似乎带了些许寒冽,轻轻地在韩舒玄身上打了个转,唇角有着一个微弯的弧度,似笑容,又似锋芒,“倒叫我颇为惋惜韩大夫这一身的医术。” 温雅的话语中,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意,韩舒玄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 人人都说这位南陵王世子温润儒雅,令人如沐春风,但现在他给韩舒玄的感觉却是深不可测的恐惧,难以琢磨的冷酷,究竟是传言有误,还是,根本就没有人看清楚过他的本性?尤其,看到他用那样温柔的表情和语调说出这样的话语,好像人命在他心底根本不值一提,所以才能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这个人,究竟是仙,还是魔? 心惊之后,韩舒玄更为苏陌颜担心起来,问道:“你接近小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与你无关。”萧夜华早就恢复了温润儒雅的模样,姿态闲逸,“你不是说是我多想了吗?既然不曾爱慕苏三小姐,又不是她什么人,有何资格来质问我?” 韩舒玄下意识地道:“她是我的小姐,我自然要弄清楚你抱着什么目的接近她。如果,你怀有恶意的话,就算你是南陵王世子,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萧夜华颇含着几分趣味看着他,看得出来,韩舒玄不是不怕他,只不过……他更关心苏陌颜罢了。 不过,更让萧夜华感兴趣的,却是韩舒玄对苏陌颜的称谓。 “你的小姐?”萧夜华眉眼轻弯,定定地看着韩舒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最后莞尔一笑,“这倒是奇了,她是苏府三小姐,你又不曾卖身苏府,她怎么会是你的小姐?本世子记得,在忠勤侯府门前,你曾经说过,你卖身给了赵天一,如今却又说她是你的小姐,难不成……” 韩舒玄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暗自后悔:“难不成什么?” 但是,这个男人居然能够注意到他称呼上的异常,从而联想到这么多,这份敏锐的洞察力和分析力着实令人心惊! 萧夜华神情不复先前的温雅,眼眸中一片漆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魔性,几乎令人窒息:“难不成……她就是赵天一?” 韩舒玄神情大变,紧张地道:“你胡说什么?我家公子是男子,苏三小姐却是女子,何况,我家公子俊美绝伦,苏三小姐却容颜毁损,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人?世子的想法未免太荒诞了!” “是吗?”萧夜华不置可否,眸光微转,笑容浅浅。 明明是温润如玉的神情,但韩舒玄就是觉得脊背寒气直冒,硬着头皮道:“当然。” “哦?那可能是我弄错了吧。”萧夜华也不逼问,微微一笑,将目光从韩舒玄身上转开,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优雅。 不再被萧夜华看着,韩舒玄顿时觉得轻松多了,回想之前两人的对话,突然觉得有些异样起来,隐约有种被萧夜华设计套话了的感觉。 不过,传言中南陵王世子温润儒雅,偶尔几次远远看见,也觉得他笑容温和,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没想到居然也有这样令人窒息的气势……不过,他到底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话?韩舒玄仔细回想着,却无法定论。 这个人,实在太难看透了! 而此时的萧夜华心中早有定论,果然,苏陌颜就是赵天一! 他表象温和,实际上除了苏陌颜,却警戒地与任何人都保持距离,不肯与人太过亲密。苏陌颜就是看准了这点,假扮赵天一时故意假装对他情深似海,闹出断袖之癖的谣言,好让他远离赵天一,以免他发现赵天一真正的身份。而事实上,苏陌颜这一手欲擒故纵玩得十分漂亮。 若非今天这场意外,他来到天一药铺,又察觉到韩舒玄对他的敌意,心生疑惑之下,故意设计套话,只怕他仍旧会躲着赵天一,永远都不可能发现他真正的身份。 很好,毁容、赵天一,满身的医术…… 苏陌颜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素来只有他迷惑别人的时候,他还从未这样深地掉入别人营造的迷雾之中过。 果然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房内,针灸过后,苏陌颜的症状已经缓解了许多,手上的伤口也早就包扎好了,听到推门声,抬头望来,见是萧夜华,点点头道:“这次多谢南陵王世子相救了。”如果不是遇到萧夜华,后果很难预料。不过,这个人接近她的用意不明,需得小心警惕。 “苏三小姐太客气了,你肯主动向我求救,才真的让我受宠若惊。”萧夜华悠悠笑着,今日一脸撞破了苏陌颜两个大秘密,他的心情颇好,“听说天一药铺的赵大夫不在,真是可惜。否则说不定可以让他为你诊治脸上的伤痕,或许会有恢复容颜的机会。” 苏陌颜微微一怔,萧夜华居然会主动提起赵天一? “我倒是觉得,还好赵大夫不在,否则只怕世子会有些尴尬呢!世子是为了救我而到天一药铺,若是再有什么意外,我心中实在不安。”苏陌颜微笑着道,神情自若。 不得不说,必要的时候,苏陌颜的演技实在精湛,而且心态极好,若是韩舒玄有她这样的本事,定然不会被他看出破绽。萧夜华仍然悠悠笑着,离苏陌颜更近了些:“我的确是不太想见这位赵公子,不过,我更心悬苏三小姐脸上的伤痕,若真正治好你的脸,就算让我牺牲一些我也愿意啊。” 又来了! 苏陌颜心中暗自猜度,她因为药性情迷意乱的时候,萧夜华表现得像个正人君子,连一根手指都没多动她,反而在她清醒的时候故作亲昵,制造暧昧,这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好,既然他演戏,她就陪他! 她倒要看看,这位南陵王世子这般苦心孤诣,究竟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那岂不是太委屈世子了?”苏陌颜浅笑嫣然。 萧夜华眼眸中光芒闪烁:“为了苏三小姐,这点委屈算什么?”之前他的确不喜赵天一的靠近和肢体接触,但现在既然知道苏陌颜就是赵天一,他反而很想见见这个赵天一。到时候他倒要看看,赵天一究竟能够对他一往情深到什么地步? “世子这话,真让我受宠若惊。”苏陌颜微笑着,似乎有些羞赧地别过了脸,心中却暗自下定决心,看来忠勤侯府门前那场戏还不够,需要再加一把火,让萧夜华这辈子都绕着赵天一走才行! 第038章 真正的谜底 等到苏陌颜汤药,将媚香的药性祛除干净,萧夜华才将她送回苏府。 见南陵王世子亲自送苏陌颜回府,苏绍谦喜出望外:“世子怎么会和陌颜在一起?” “说来也巧。苏大人应该知道,本世子患有痼疾,每次病发都需要服药,这段时间身体不适,原本备下的药丸已经吃的差不多了,配药需要百年紫藤的根,所以特意来苏府向苏三小姐求药。正好在半路遇到马车毁损的苏三小姐,便顺路送她回来。”萧夜华自然不会将实情告知苏绍谦,而是用了原本准备登门苏府的理由。 闻言,苏绍谦更是喜上心头:“世子太客气了,这种事情只要吩咐一声,下官定当亲自送到南陵王府,怎么还敢劳驾世子亲临苏府?” 这位南陵王世子身份高贵,又深得德明帝宠爱,分量极重。但他为人虽然温和,却极少与朝臣相交,只与林相之子林鸿渐,以及几位皇子交好,加上体弱多病,多数时间都在休养,就连隆兴长公主都很难跟他攀交情,更不要说苏绍谦这样的小人物了。 现在听到有机会向这位世子示好,苏绍谦自然满口应承。 “此药关系到我的性命,苏大人府上有百年紫藤根入药,等于是救了我的命,对待救命恩人,我岂敢这样不敬?”萧夜华微笑,若不亲自来苏府取药,又怎么能够进入苏陌颜的紫藤斋?比起苏绍谦阿谀逢迎的嘴脸,自然是对着苏陌颜更加有趣。 苏绍谦闻言更是心花怒放:“世子这话太折煞微臣了。” 南陵王世子居然亲口承认说他是救命恩人,又提到不敬二字,这样的礼遇,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苏绍谦混迹于官场和商场,也算是个久经世事的老油条,却被萧夜华轻飘飘的几句话弄得晕头转向,几乎找不到东南西北,只能说,这位南陵王世子太善于把握人的心理,精于投其所好,因此无往而不利。 只是,为了接近她,甚至纡尊降贵到对苏绍谦这样的人物示好,萧夜华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苏陌颜越想,便越觉得迷茫。 “那我现在能否前去紫藤斋取药?”萧夜华微笑着问道。 苏绍谦早因为南陵王世子那声“救命恩人”而高兴得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哪里还能想到其他,当即满口应承。 对付苏绍谦这种人物,实在太过轻松,萧夜华压根就没在意他的回答,而是在第一时间转头去看苏陌颜,却见她面色平和,似乎并不在意他去紫藤斋,眼眸中不由得多了三分深思。总觉得这次见面,这位苏三小姐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改变,现在居然也不拦阻他前去紫藤斋,倒真是稀奇了。 难道是因为…… 南陵王世子的仙逸脱俗,早就闻名京城,现在居然造访紫藤斋,众丫鬟哪有不好奇的,因此有事没事的都想找个借口来主院看看。好在染画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严词告诫众人要谨守秩序,免得自家小姐颜面有失。但即便是那几个平时得力的二等丫鬟,看到萧夜华文雅俊美,浑然如仙人的容颜,却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好在没有什么失礼的举动。 萧夜华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也不在意,而是悠悠然地欣赏起紫藤斋的风景来。 偌大的院子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两列紫藤架,如今花期早过,只剩下一片郁郁菁菁的翠绿,缠绕在如长廊一般的紫藤架上,投下一片片凉爽的阴影,如凉亭一般。那繁茂的满眼碧绿,在这烈日炎炎的盛夏,令人心头不自觉地涌起一股清爽之意,心旷神怡。 “苏三小姐的住处,倒是十分雅致。”萧夜华赞叹道。 苏陌颜只是微微一笑:“哪能比得上世子的月华楼高贵优雅呢?” “哦?苏三小姐只觉得月华楼高贵优雅吗?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萧夜华转头看向苏陌颜,眼眸中又带了三分意味不明的深意。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在玩火,总是有意无意地透漏出些许不该透漏的东西,明知道不该透漏,却又忍不住想要询问。 我觉得你有病!苏陌颜在心中默默地道。 白墙黑瓦,或者琉璃瓦的建筑并不少见,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会将整栋建筑都弄成白色,再加上屋内也是同样雪洞一般的白,以及到处摆放的镜子,怎么想都觉得不正常,亏他能在里面住上这么多年,还定下那么奇怪的规矩。甚至,为了维护那古怪的规矩,不惜冒险设计德明帝! 若是从前,苏陌颜或许就这么吐槽出来,但现在,因为不明白萧夜华刻意接近她的用意,加上这个男人城府心机,苏陌颜心中警惕之意更重,已经将他划入危险的范围,打定主要要陪他演戏到底,看他的目的究竟为何,自然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心思。 因此,她脸上挂上了一副温和而又好奇的神情:“我觉得,月华楼很奇怪,你定下的规矩也很奇怪,也许,是有着某种深意,可惜我现在猜不到。”相同的含意,用不同的语调,不同的表情说出来,给人的感觉也完全不同。 望着她温和似乎带着关切的眼睛,萧夜华微微一怔,随即摇头道:“没有关系,你可以慢慢猜,我等你。” 唇角依然带着一抹微笑,话语仍然温和,却似乎与平时的他有所不同,只是,萧夜华没有察觉,苏陌颜也没有注意到。 倒是那句“你可以慢慢猜”,让苏陌颜产生了无数猜测,难道说,月华楼和那个奇怪的规矩,以及满屋子到处都能看到的镜子,真的有些某种含意?随即心中更觉得郁卒起来。 这个男人的一言一行都藏在云里雾里,亦真亦假,真真假假,连她都无法尽数分辨。 越是如此,便越觉得危险。 “对了,世子配药需要多少紫藤根?我这紫藤苑只有八棵紫藤,如果不够的话,还是尽管到其他地方去找,以免耽误了世子的病情。”苏陌颜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她记得,在周府寿宴的时候,萧夜华也曾经提到百年紫藤根,当时还以为他只是以此为借口故意戏弄她,但现在又提到,便让她有些难以确定。 “那倒不用,一棵就足够了。”萧夜华微笑道。 苏陌颜面色担忧:“真的吗?不过,既然那药丸是世子的救命药,还是多准备一些,有备无患的好,不妨就将这八棵紫藤的根都取走吧!” “没关系,如果还有需要,我再来取就是了,反正这些百年紫藤也没腿,跑不了的。”萧夜华早从方才片刻的怔楞之中清醒过来,恢复了惯常的优雅从容,笑意盈盈。如果一次就将紫藤根取尽,以后还怎么拿这个当借口进入紫藤斋? 苏陌颜自然也能想到这点,心中自然郁卒,却也同样没有表露出来:“世子,您身体本就不好,如果想要游玩紫藤斋,随时可以来,不用为此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萧夜华又是一怔,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审视着苏陌颜:“苏三小姐这么关心我,真让我受宠若惊。” 现在又不是之前,她又没有被劫持,需要用那些废话来编谜面。 “我只是觉得,世子有时候太过恣意妄为,甚至都太不在意自己的健康和安危。拿那次马车事件来说,只是为了捉弄我,便弄得自己受伤,那伤口我看过,真的很深;这次也是,想要到紫藤斋来,世子应该有的是办法,何必拿性命攸关的药丸做幌子呢?当然,如果世子并不真的很需要紫藤根做药引的话,就当我没说好了。”苏陌颜神色淡然,既不见热切,也不见勉强。 而正是这样淡然的情绪,反而让她说的话,有一种真挚的感觉。 萧夜华心中微微一动,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就那么望着她,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笑道:“苏三小姐,你突然对我这么热切,实在让我有些惴惴然,莫不成是想要偷我什么东西吗?” “莫名其妙,我怎么会想要偷你的东西?”苏陌颜瞪了他一眼,别过脸,神情不悦。 她不过是刺探些关于他的事情,看他是否真的需要紫藤根,还是打着关心他身体的幌子,不会这样也能被看穿吧?偷取情报,算是偷东西吗…… 萧夜华却仍然微笑着,甚至笑意更深:“那就好,既然不是盗,那我没有意见。” 什么意思?苏陌颜有些惑然,莫名其妙问她是不是想要偷东西,又说是什么不是盗,没有意见,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等等,热切,盗……联系之前的话,她突然想起一句俗语,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既然不是盗,那就是前者,所以他说没意见…… 也就是说,她又被调戏了! “……”尽管已经决定要好生陪萧夜华演戏,但苏陌颜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有时候真的不能怪她涵养差,实在是——有些人太欠扁! 看到苏陌颜的神情从深思变成薄怒,萧夜华就知道她已经反应过来,笑吟吟地看着她,和聪明人对话就是好,若是换别人,只怕等到他离开苏府都未必能够反映过来。所以说,不能怪他总想要捉弄她,实在是,她每次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实在是很新鲜。 只是,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够猜到他真正想要他猜的那个谜底呢? 第039章 琴技高超 砍完紫藤根,见萧夜华还不走,苏陌颜也懒得废话了,这位大爷想走就走,不想走有的是办法留下来,何况……如果说从前她觉得这个人看不透,不愿接近的话,那现在她却更想试探出萧夜华的心思,弄清楚他究竟为什么要接近她,眼下正好是个机会。 “世子来得正好,刚巧我有件事想请世子帮忙,不知道世子能否应允?”苏陌颜笑盈盈地道。 萧夜华神情中带上了一抹讶异,玩味地笑道:“苏三小姐居然主动请我帮忙,真是难得。只要我力所能及之处,自然不会推辞。” “放心,这件事世子一定能够帮得上忙的。”苏陌颜清澈如水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世子也知道,林公子说要教我弹琴,还将九霄环佩琴赠给我。可惜,还没来得及教导,便奉皇命前往青州,只留下一本琴谱给我。我虽然看了,可是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尤其是指法,不亲自操琴始终是纸上谈兵。不知道世子能否教导我基本的指法?”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萧夜华悠悠而笑,凝视着苏陌颜:“苏三小姐应该知道,我不碰音律。” 至于原因,她和他都心知肚明。 “我知道。”苏陌颜早料到他会推辞,却并不退缩,反而直直地看着萧夜华,眸光璀璨,“可是,世子您以自身为迷,让我去猜谜底。既然要猜谜,总要有谜面,有线索,才能让人心生好奇,一步步探索下去。既然如此,世子何妨给我一点线索呢?还是说,世子这个谜题,真的如此容易便能猜透?” 这还是第一次,苏陌颜主动地想要探究他的心思,以往,他威逼利诱也不过换来敷衍罢了。 萧夜华心中一动,眼神中竟然带了片刻的犹豫,他自然知道,苏陌颜虽然不痛琴技,却有着极为敏锐的直觉和感觉,所以能够从林鸿渐的《桃夭赋》中听出哀悼之意,如果他在她面前弹琴,或许也会被听出他心中的秘密…… 然而,望着苏陌颜那双璀璨得如同天上繁星般的眼眸,萧夜华最后只是微微一笑,道:“我的确不碰音律,但既然苏三小姐这样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陌颜立刻命染画取出九霄环佩琴,设下琴架,准备聆听。 碧绿茂盛的紫藤架下,狻猊香炉里升起袅袅白烟,一片碧绿之中,优雅如仙的白衣男子先是看了眼苏陌颜,随即垂眸,修长的手指慢慢抚上了琴弦。 许久,一声琴音响起,悠远古朴,静雅动听。 千古名琴九霄环佩琴琴音自然清润幽雅,堪为琴之尊者,而更出乎苏陌颜意料之外的是,这位自称从不碰音律的南陵王世子琴技也极为高超,丝毫也不逊色以琴艺闻名京城的林鸿渐。 他弹奏的是难度极高的名曲《阳春白雪》,从头到尾都极为考验演奏者的技巧,然而,从最开始的隔凡加花,到中间时而清丽明快,时而铿锵有力的泛音,再到突慢渐快的结尾,只见萧夜华修长的手指宛如舞蹈般起伏跳跃,不见丝毫犹疑,整首曲子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一套阳春白雪,共十二套乐谱,悠扬地流淌在寂静幽雅的紫藤斋,宛如天籁。 苏陌颜不禁面露惊讶:“没想到世子的琴技竟然如此高超!” “我只说我不碰音律,并没有说过我不会音律。再说,天下如苏三小姐这般能够听得懂琴音的人并不多,就算是宫廷延请的名师,也未必都能听出琴声中的心思,我不用那般忌讳莫深。”萧夜华优雅地抚摸着琴弦,微笑淡雅的模样宛如天际的浮云,飘渺,高贵,遥不可及。 苏陌颜皮笑肉不笑地道:“世子您真是太抬举我了。” “知音稀,弦断有谁听?”萧夜华吟诵道,随即微微一笑:“好在我身边有苏三小姐这位知己,不知道你从我的琴音中听出了什么呢?”说着,抬起了脸,转向苏陌颜,眼眸却始终垂着,似乎极为专注地凝视着手中的九霄环佩琴。 苏陌颜悻悻地道:“我觉得,世子您太谦虚了。” “哦?”这个答案显然出乎萧夜华的意料之外,“怎么说?” 苏陌颜磨牙:“我曾经猜测说,因为心声,而世子您不愿意让人窥视内心,所以不碰音律。但听过刚才的曲子,我却发现,我太小看世子您了,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听出来。所以,世子您根本不必担心会泄露心思而不弹琴,那实在辜负了您这一身高超的琴技。” 这个人不但在现实中戴了谪仙的面具,让人看不透,就连琴声也戴了面具,不肯流露丝毫情绪。 萧夜华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并不说话,也不曾有任何动作,宛如一尊完美无瑕的玉石雕像,沉默得近乎凝固。 紫藤斋突然安静下来,静得几乎能够听到阳光碎落在紫藤叶之间的声响。 “大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喊声打碎了这份寂静,苏陌颜循声望去,之间苏锦玉身着月白色裙裳,袅袅婷婷地出现在月亮门前。之前苏陌颜已经听周静雪说最近可能要放苏锦玉回府,却没想到这么快,可见这段时间右相周光潜的地位落差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些,这才会匆忙放回苏锦玉,免得和李美人的仇怨越结越深。 被染画看到,还喊了出来,苏锦玉显得有些尴尬,有些恼怒,却又忍下,强自微笑道:“我刚刚回府,想到许久没有见三妹妹,好生想念,便过来看看。” “大小姐真是有心了。”染画淡淡地道。 谁不知道大小姐和三小姐不合,母子三人几次三番想要置三小姐于死地,这次刚回府,居然会想念三小姐,简直是笑话!八成是听说南陵王世子在紫藤斋,想要来套近乎的,也不想想,周府寿宴上出了那种事情,大小姐的名声早坏了,寻常官宦人家只怕都不愿意接纳她,更不要说南陵王世子了! 苏锦玉自然看得出染画眼眸中的轻蔑之意,心中气怒已极,却也知道今时非同往日,更何况南陵王世子在里面,她要是和这么个小丫鬟吵起来,也有失体面,便厚着脸皮道:“那是自然,我和三妹妹一向友爱,只是有些小误会,眼下正想要来解释清楚。”说着,便自顾走近紫藤斋。 染画拦阻不及,却也不好在南陵王世子面前表现得太过蛮横,丢自家小姐的脸,只能循礼将苏锦玉带了进来。 “三妹妹,在周府寿宴上,我言语的确不妥,我愿意向三妹妹赔罪。”苏锦玉这次将姿态放得很低,进门就先福身赔罪,随即委屈的道,“但那个男人真的不是我指使的,我们姐妹一场,纵然有些不合,也不至于设这样的毒计。何况我们都是苏府女儿,若是三妹妹名声坏了,对我也没有好处,定是有人想要挑拨离间我们姐妹的感情,三妹妹这么聪明,一定不会上当的,对不对?” 苏陌颜冷笑道:“大姐这几句话推脱得真干净!” 看来苏锦玉是意识到她和萧夜华“关系亲密”,所以改变策略,想要通过她接近萧夜华。而且居然舍得下颜面对她低声下气,想必是打定主意要凑上来,不是轻易就能够打发的。这样倒也好,她倒要看看萧夜华要怎么应付。 因此,她虽然没有就这样接受苏锦玉的解释,却也没有表现得太过绝然。 苏锦玉还以为她心中动摇,忙指天赌咒道:“三妹妹,我真是冤枉的,不然周相也不会突然把我放出来。俗话说得好,日久见人心,我既然是清白的,日后定然能够见真章!”说着,便将目光转向萧夜华,故作惊讶地道:“没想到南陵王世子也在这里,我刚才急着向三妹妹解释,竟然没有看到,还请世子见谅。” 说着,娉娉婷婷地行了个礼,尽显优美身姿。 萧夜华看了苏陌颜一眼,怎么可能不晓得她打的什么主意,浅浅一笑道:“无妨。” 淡淡的语调听在苏陌颜耳中,不知怎地,她心中居然一动,突然想到一张隐藏在妖娆艳丽的红纹黑漆面具下的脸。冥焰不爱说话,即便开口,也是能够精简就精简,每次迎着她担心的目光,他回她的总是这两个字:——”无妨”。 受伤了,无妨。 无法入睡,无妨。 被不知道什么样的记忆折磨得几乎发狂,却还是对她说,无妨…… 每次看他那种模样,她都觉得有些心疼。 “刚才我听到紫藤斋传来绝妙的琴声,想必就是世子所弹奏的。”苏锦玉以为有机可乘,忙逢迎道,“没想到世子琴技居然如此高超,丝毫也不弱于林公子。”她曾经精研琴技,自认为在京城闺秀之中无人能比,便想要借此和萧夜华交谈,便大谈刚才那首阳春白雪之中的各种技巧,再到古今各种名曲,滔滔不绝。 这种喧宾夺主的行为,早让旁边的染画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苏陌颜心神早就跑偏了,任由她说。 而萧夜华也不接话,也不抚琴,只低着头,似乎倾听得极为认真,等到她说得口干舌燥,终于不得不告一段落时,才微笑着提醒道:“苏大小姐,你的上衣破损,还是尽快换了新的吧!” 苏锦玉一愣,低头望去,这才发现自己的上衣不知何时裂了一道口子,夏天的衣服本就轻薄,那道裂口又正好裂在关键部位,不但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连鹅黄的肚兜都露出许多,而她刚在就这样仪态不整地在南陵王世子面前大谈特谈,旁边还有紫藤斋和南陵王府的护卫…… “啊——”苏锦玉尖叫一声,面色通红,急忙掩住上衣,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怪不得刚才南陵王世子一直低着头,那是因为他是君子,懂得非礼勿视……这下丢脸丢大了!在这件事被南陵王世子淡忘之前,她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免得让他总是联想到她今天的丑态。苏锦玉羞愧难当地想着,脑海中却又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个念头,却又转瞬即逝。 明明她是换好了衣服才过来的,这道口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裂的? “世子好手段!”苏陌颜笑颜如花地道。 她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就在苏锦玉表明暂时不打算离开的立场时,萧夜华便暗暗地朝旁边的南陵王府护卫递了个眼色,随即苏锦玉的上衣便“破”了。如果让那些京城众人知道,他们心目中的谪仙居然使这种手段,不知会作何感想? 而在苏锦玉的心中,只怕还要称赞萧夜华君子风度,非礼勿视呢! 萧夜华自然而然地将她这句话当做称赞,礼尚往来道:“苏三小姐好眼力!” “不过有件事我不明白,世子为什么不在她上衣破掉的时候就出声提醒,反而要忍受她那么长时间的聒噪呢?”苏陌颜有些不解地道,说实话,苏锦玉的那些逢迎真的毫无新意,无聊得让人昏昏欲睡,她是当笑话看得,对于当事人的萧夜华来说,却绝对是一种折磨。 萧夜华悠悠笑道:“她出丑越大,日后不会在我面前出现的时间就越久,忍一时的聒噪,得长久的清净,自然是后者更划算些。” 任何女子在男子面前有了这样失态的情形,在这件事被淡忘之前,绝对没有勇气再出现在那个男人的面前。 “……”苏陌颜只能叹息。 算了,这个男人心比墨汁还黑,城府比大海更深,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指望苏锦玉跟他斗,根本不现实! 好不容易,萧大世子终于觉得在紫藤斋呆得满意了,傍晚时分起身告辞。 苏陌颜刚刚喘了一口气,染画便从外面回来,悄声道:“韩舒玄刚才以送药为名,派人送来一封信给小姐。”之前她曾经为毁容的事情去天一药铺求医,当时给苏绍谦的消息时,未必全然无救,没想到韩舒玄倒是机灵,以试药为名,光明正大地送消息近来,谁也不会起疑。 看完那封信,苏陌颜心头顿时有些疑惑。 信的内容很简单,忠勤后世子燕宇和巡城御史陆箴有事要见赵天一,希望能够尽快见面。 这两个没有多少交集的人怎么会同时想要见她?又为的是什么事? 第040章 这下玩笑开大了 与燕宇陆箴的会面,约在了三天后的天一药铺。 苏陌颜一身浅蓝色男装,木簪束发,不施脂粉的容颜清艳中带着三分凛然,宛如空谷幽兰,遗世独立,清雅绝俗。她向二人拱了拱手:“听舒玄说,这段时间药铺能够安稳经营,生意蒸蒸日上,多亏两位的照应,我在这里谢过了。” 燕宇会关照天一药铺不稀奇,毕竟赵天一也算是忠勤侯府的恩人,难得的是陆箴。 虽然开张当天,他也曾经说过,如果日后天一药铺有什么难处,尽管可以找他,但苏陌颜只以为他是客套,却没想到陆箴竟然真的多方关照,处处维护。而他名声在外,无论达官权贵,还是地痞流氓都卖他的面子,所以这段时间无人敢到药铺滋扰生事,反而有不少人慕名而来,生意越来越好。 “赵公子医术高明,能够在京城开药铺坐诊,是京城百姓的福气,在下自然希望您能够长留此处,救死扶伤,这些不过是在下应该做的。”陆箴微微一笑,神情温和而又诚挚。 苏陌颜审视着陆箴,心中暗暗思量着。 要知道能够在京城做生意的,必然都有着强势的后台,尤其是药铺,不但利润丰厚,而且很容易施恩与人。天一药铺这样强势崛起,声名远扬,不知道挡了多少人的财路,其中不乏位高权重之人,这点陆箴不会不明白,却还是选择维护天一药铺,却不求回报。 如果说这些是真心的,那这个人的确是个难得的清流君子! “两人托舒玄带信给我,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事?”反正日久自会见人心,苏陌颜也不纠结,将话题导入整体。 陆箴和燕宇对视一眼,开口道:“其实,是有件事想要请赵公子帮忙。” “两位有什么事只管开口,我力所能及之处,决不推辞。”苏陌颜爽快地道。 燕宇咳嗽了声道:“这件事陆御史比较清楚,还是请他说吧。” 听他声音中带着一丝迟疑和推脱,似乎很难开口,苏陌颜不禁有些疑惑,难道他所求之事有什么问题吗?下意识地,她把目光投到他身旁的燕离身上,却见他目光灼灼,显得兴致勃勃,显然知道是为什么事情。如果能够让燕离知道,应该不会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才对。 而且,来找她这个大夫,无非是为疑难杂症,别的事情也求不到她的头上。 而以燕宇和陆箴的为人,也不会为了什么隐私之事来找她,既然如此,为什么燕宇却似乎很难开口的样子? “事情和一个采花贼有关。”陆箴却并没有像燕宇那般推脱,神情郑重地开口,“此人行径极为恶劣,所到之处,必然捡美貌女子下手,得手后不是用极为残忍的手段将受害者杀害,便是将犯案过程大肆宣扬,闹得满城风雨,令那些人被欺凌的女子身心受创——” “难道说,这人来到京城犯案了吗?”苏陌颜脱口而出。 听陆箴的描述,她脑海中立刻想到三天前她和周静雪差点遇难的过程,那个青衣人为人狡猾,手段卑劣,却又轻功绝顶,很可能就是陆箴所说的采花贼。 陆箴点点头:“不错,这个人的犯案习惯,一向是挑当地最美的女子下手,因此我一得到消息,便分别派人去告知周府和闵府此事,希望他们能够多加小心。即便如此,三天前周小姐却还是差点遇难。” 闻言,苏陌颜心中涌起了一股寒意。 陆箴说已经派人去通知周府和闵府。按理说,知道这样的消息,周静雪肯定会多加小心,尽量不出门,或者多带护卫保护自己的安全。但是,三天前,周静雪来天然居见她时,却没有丝毫异样,根本没有跟她提起采花贼的事情,遇到马车毁损的事情也没有丝毫怀疑……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一件事,周静雪根本不知道采花贼这件事! 陆箴不可能拿这件事骗她,那就是说。周府有人知道采花贼的事情,却压了下来,不让周静雪知道,存心想要害周静雪。 按照这个采花贼的犯案手法,事后不是将周静雪残忍杀害,就是将这件事大肆宣扬,女子失了清白,本就生不如死,若是再被闹得沸沸扬扬,各种添油加醋,根本无法承受,只怕周静雪也只有一死——这根本就是一条针对周静雪的毒计! 轻松便能毁掉周静雪,事后自己却不沾染一点嫌疑。 聪明,而且狠毒。 至于那人到底是谁,不用想苏陌颜也知道。这也就难怪,以周静雪的聪慧,在周府却还是那般如履薄冰,步步都要小心,她的对手,比李清芬母子要狡猾狠毒得多! 见苏陌颜神情有变,陆箴还以为她是为采花贼之事而气愤,叹道:“虽然说当时幸好南陵王世子经过,吓走了贼人,救了周小姐的清白,但是,这个采花贼狡猾,狠毒,更极为自负,一次挫败不足以惊走他,反而会用更残忍的手段犯案。若是一日不将他捉拿归案,只怕京城女子一日不得安宁。” 苏陌颜点头:“我明白了,只是,这件事我有能帮上什么忙呢?” 这下连陆箴都有些沉默,似乎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怎么说。 “我大哥和陆大人是想请天一哥哥帮忙,帮他们抓到那个采花贼。”见众人都不说话,燕离立刻接口,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显得很是兴奋,“天一哥哥,如果不是我提醒大哥和陆大人,他们还想不到请你帮忙呢!” 燕离提醒的?不知为何,苏陌颜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燕世子,陆大人,究竟这件事我怎么帮忙呢?”苏陌颜问道,难道是想找她做一些迷一药,好捉拿那个采花贼吗? 陆箴缓缓地道:“这个采花贼很狡猾,如果没有诱饵,很难引他上钩。所以只有以美色为饵,引蛇出洞,才有可能捉拿到他。而我说也说过,他一向喜欢挑当地最美的女子下手,这也是周小姐最先遭到暗算的原因……而且,这个采花贼真的很狡猾,如果引蛇出洞的计划有什么疏漏,说不定最后反而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因此如果找女子为饵,如果计划失败,很有可能反而会害女子的清誉……” “哎呀,其实我大哥和陆大人的意思是,想要天一哥哥你男扮女装,骗那个采花贼上当啦!”见众人都吞吞吐吐地不说话,燕离有些急了,直接将众人的用意说出来。 一言既出,房间内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 陆箴和燕宇都知道,让一名男子假扮女子,实在太过分了,因此不好说出口,但想来想去,赵天一却又是最合适的人选,因此才会这般为难。 就连苏陌颜,闻言也有些懵了,这下玩笑真的开大发了! 她本就是女子,只是为了经营天一药铺方便,这才女扮男装,结果现在陆箴和燕宇将她当做男子,却求她“男扮女装”去诱采花贼上当……而且,她本就是女子,但因为气质偏冷,总带着三分冰雪凛然之气,因此假扮男子也没有多少脂粉气息,不会引人怀疑,但是,要以男子的身份“假扮”女子,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连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假扮,才能不引人怀疑…… 燕宇和陆箴都是聪明精细的人,到时候很难不被看出破绽。 最重要的是,苏陌颜未毁容前,艳名远扬。她假扮赵天一,因为是男子,有医术高明,而且性情冰冷,种种都与苏陌颜迥异,因此虽然也有绝世容颜,却不会有人将两人联想到一起。如果真的扮回女子,在公众场合露面,遇到曾经见过苏陌颜真容的人,难保不会被人发现她的真正身份,而被苏绍谦当做奇货可居……这才是她真正担心的事情。 韩舒玄咬咬牙,道:“为什么非要公子帮忙?我……我假扮不行吗?”说着,面色早已经涨得通红。 他当然不愿假扮女子,只是……小姐本就是女子,如果燕世子和陆御史的计划有什么失误,只怕到时候就毁损了小姐的清誉。 “韩公子想要捉拿采花贼的心思,我明白,也很佩服。只是,韩公子虽然容颜秀丽,但假扮女子未必能够比得上周小姐和闵小姐,那采花贼一向习惯对当地最美的女子下手,因此……”燕宇斟酌着词句道。 这种捉拿采花贼的事情,原本不会惊动他这样身份的人,只是这采花贼犯案极多,其中有一位受害者是他下属的女儿,不但被采花贼欺辱,还用残忍手段杀害。下属因此悲愤欲绝,发誓要手刃此獠,这次听说这人来到京城,便求到他的身上。 正好陆箴也为此事而烦忧,两人目的相同,便联手处理此事。 “天一哥哥,你就答应了嘛,其实我也很好奇啊,天一哥哥这样的容貌,如果假扮女子,不知道有多倾国倾城呢,天一哥哥,你就扮给我看看嘛!”燕离撒娇道,还从袖中取出一样事物,兴致勃勃地道,“而且,我都帮天一哥哥想好了呢,连这个都帮你准备好了。” 苏陌颜定眼看去,见他双手各拿一个橘子,不由的奇怪道:“这是什么?” “我问府里的幕僚,男子要怎么样扮女子才扮得像,他告诉我说,拿两个橘子放在胸前,套在衣服里,保证男人见了会晕头转向,一定会上当的。”燕离很肯定地道。 “……”苏陌颜面无表情地转向燕宇,“燕世子,请问贵府究竟都教了燕二公子些什么?” 燕宇的脸色早就黑得几乎能拧出墨汁,咬牙道:“谁跟你说这些的?” “就是姓张的那位幕僚啊!”燕离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地道,“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放两个橘子就会让男人晕头转向呢?万一那人不喜欢吃橘子,喜欢吃苹果怎么办?” 众人皆尽无言。 “你最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都忘了,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些话,阿离,我就关你一个月的禁闭!”燕宇咬牙切齿地道,待会儿回府一定要好好整顿府里的幕僚,省得那些人为了讨好阿离,胡乱在他面前说些有的没有,带坏了阿离。 姓张的幕僚是吧?这辈子忠勤侯府再也不会出现姓张的幕僚! 燕离最怕燕宇发火,闻言立刻乖乖闭嘴,殷勤地将手中的橘子破开,递了一瓣到燕宇跟前,讨好地道:“大哥,我以后再也不说这些了,你别关我禁闭好不好?来,吃橘子,我特意挑的,这种橘子最甜了。” 燕宇拿他没办法,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将那瓣橘子吃了下去。 不得不说,燕离这挑的橘子还真的很甜。 见他吃了橘子,燕离就知道事情过去了,立刻又活蹦乱挑得跟猴子一样,窜上蹿下,只是再不敢提刚才的话题。 就在这时,听到外面传来响亮的通报声:“南陵王世子驾到。” 燕宇和陆箴对视一眼,心中都是十分惊讶,正要起身相迎,萧夜华却已经缓步入了厅堂,见状也是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没想到燕世子和陆大人也在,倒是巧了。” 他容颜绝世,举止优雅,微微一笑间,整座厅堂都似乎因此而明亮起来。 “见过世子。”燕宇只是忠勤侯世子,比起异姓王南陵王的爵位还是低了一等,而且忠勤侯还在世,但南陵王早就过世,这位萧夜华虽然封号只是世子,却也只是因为尚未加冠,不能正式接过南陵王的封号罢了。 陆箴见过礼后,问道:“世子怎么会驾临天一药铺?” 京城都知道,忠勤侯府前会面后,流言四起,这位南陵王世子避赵天一如蛇蝎,这次居然主动前来拜访,倒真是稀奇。 “哎呀,世子居然会来我这个药铺,是不是知道我今天回来,特意来找我的?”苏陌颜见状,兴高采烈地冲上前,热情地握住萧夜华的手,欣喜若狂地道“我就知道,世子早晚会被我的一片痴心感动,果不其然,这次居然亲自来找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燕宇见识过赵天一遇到萧夜华时变脸的速度,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镇静自若地喝茶。 而陆箴愣了片刻后,也很淡然地欣赏起茶杯上的青花纹,不做声。 之前以为她只是赵天一,萧夜华不喜与外人接触,只觉得厌恶,然后现在知道她是苏陌颜,望着被她紧握的手,再看看她“诚挚痴情”的眼神,便不觉有几分有趣。 他故作不悦地挣脱了她的手,“强自”微笑道:“本世子前来,是为了苏三小姐毁容一事。不知道燕世子和陆御史又为何在此?” 他虽然淡淡掠过,但南陵王世子将苏三小姐视为红颜知己的事情,京城尽知,而萧夜华为了自身的病情都没来过天一药铺,却为苏三小姐前来此处,这番“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听在众人耳中,自然有一番感叹。 这个人真是不放过任何沽名钓誉的机会!苏陌颜心中暗暗道,却也有几分奇怪,按理说,经过那件事,萧夜华应该不愿意再跟赵天一有沾染才对,居然真的会来天一药铺为苏陌颜求医?还是另有目的? 不过嘛……她眼珠一转,顿时冒出一个主意,萧夜华这下来得正好! 陆箴恭谨地道:“在下是为采花贼一事而来,说起来三天前周小姐的事情还多谢南陵王世子出手相救。” “凑巧而已,既然遇到了,总不能视若无睹。”萧夜华事后也调查过青衣人的来历,因此与陆箴等人有过碰头,知晓采花贼的事情,因此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 苏陌颜很“热情”地将萧夜华拉到她坐的榻上,紧挨着他坐下。 而萧夜华显得很无奈,显然很“不悦”某人的过分热情,却又因为有求于人而不好拒绝得太过生硬,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坐下,神情煞是苦恼。 苏陌颜见他苦恼的情形,便觉心情大快,而看在别人眼中,确认为她是为了能够跟南陵王世子“亲密接触”而开怀,只能心中暗暗叹息,这位赵公子什么都好,就是断袖这一条……而且还断得这么荡气回肠,人尽皆知…… “世子来得正好!”苏陌颜想到她的计划,越发笑颜如花,“我和燕世子、陆大人正在商讨采花贼的事情。这个人十分狡猾,唯一的弱点就是美色,想要抓他,只能以美色作为诱饵,引蛇出洞,世子以为此计如何?” “甚妙!”萧夜华凝视着她明亮璀璨如星辰的眼眸,微笑点头道。 她的言外之意已经那么清楚,如果他还听不出来那就太蠢了。只是……恶整他就让她这么兴奋吗?想着,唇角不自觉地深了一抹笑。 “看,连世子都赞同这个计谋,可见确实可行!”苏陌颜击掌道,“世子,这个采花贼作恶多端,他逍遥法外一日,京城女子就一日不得安宁。世子一向善良仁爱,必不会坐实这等恶贼逍遥法外,若是能够帮忙,一定义不容辞,对不对?” 燕宇和陆箴都听出她步步诱导之意,默默地不做声。 萧夜华眼眸深处带了一丝笑意:“那是自然,但凡我能尽力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 “我就知道世子善良为怀,绝对不会拒绝,而眼下正好有件事想要请世子帮忙。”苏陌颜要的就是这句话,见萧夜华上钩,嘴角扬起了一抹笑,眉眼弯弯地道,“引蛇出洞,自然需要诱饵,而若是以美貌女子为诱饵的话,万一事情有什么差错,岂不是毁了女儿家的清白,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姿容倾世的男子假扮女子。这样光荣伟大的任务,舍世子之外还有谁能够担当得起呢?” “……”萧夜华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苏陌颜明眸中闪烁着狡黠之意,激将道:“世子刚才明明答应的,难道想反悔吗?再说,世子仁善为怀,难道忍心看京城女子在采花贼的阴影下惶惶不可终日吗?” “……”萧夜华仍然不说话,好一会儿才道,“自然不能!” 苏陌颜霍然起身,拍手笑道:“那世子就是答应了?” 燕宇和陆箴都是一怔,这位南陵王世子居然会答应男扮女装? “我说过,但凡我能尽力的地方,只管吩咐就是。”看着她兴奋得微微晕红的脸颊,清艳绝伦,萧夜华修长入鬓的眉轻轻弯起,微笑道,“可是这件事我却帮不了忙。” 苏陌颜追问道:“为什么?”想要砌词逃避,没门!这次她非要看看,他能怎么推脱? “那位采花贼既然犯案无数,想必对女子极为了解,我或许容颜能够冒充,但身形却与女子迥异,只怕那采花贼一眼就能够看出来,很难骗到他。”萧夜华笑着道,唇角的笑意直达眼底,带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越发显得他眼睛明亮动人,令人不敢逼视。 苏陌颜怔住了,这话极为合理,她刚才竟然没有想到。 “但是赵公子就不同了,你身形单薄,姿容纤秀,即便假扮女子,也不会太过违和,只要多加注意必然能够蒙蔽采花贼的眼睛。”见她从兴高采烈到愣住,再一点点泄气的样子,萧夜华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所以,这个伟大而光荣的任务,真正是舍赵公子之外再无他人能担此重任。” “……”苏陌颜无言以对。 萧夜华笑着继续道:“赵公子世子仁善为怀,难道忍心看京城女子在采花贼的阴影下惶惶不可终日吗?”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苏陌颜除了沉默实在说不出别的话来。 见她被自己设下的圈套反套住,一点一点垂下头去的沮丧样子,萧夜华嘴角笑意更深:“刚才赵公子说的那么义愤填膺,一副义不容辞的模样,难道只针对别人,轮到自己身上就要推脱退缩?要真这样,那我真要看不起赵公子了!” 谁要你看得起啊?苏陌颜在心中喊道。 无奈她现在扮演的是对南陵王世子“痴情一片”的赵天一,应该很在意自己在南陵王世子心目中的形象,绝对绝对不能说这句话,更不能拒绝这个由南陵王世子亲口提出的“建议”……这下她真是彻彻底底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下真的是骑虎难下了! 萧夜华笑意越发深了,他不是没有看过苏陌颜的真容,但是比起那个被药效控制的苏陌颜,他更期待看到,这样鲜活生动的苏陌颜以本来面目出现,会是何等惊世风华? 第041章 滟惊四座 “父亲,天然居开张在即,女儿想要到护国寺祈福半月,祈祷天然居开张后能够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也顺便为父亲和苏府积福,还请父亲允许。”苏府书房内,苏陌颜向苏绍谦请求道。 这段时间,朝堂内风云四起,苏绍谦正忙得焦头烂额,自然不会在意求神问佛这种事情,何况苏陌颜如今是他极为倚重的女儿,更加不会刁难,随手一挥,就答应了。 离开书房后,走在青石板小路上,苏陌颜却还是忍不住诅咒整件事的罪魁祸首。 都怪该死的萧夜华! 燕宇和陆箴虽然找到赵天一头上,想让他帮忙引诱采花贼动手,落入他们的陷阱,但他们都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只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就能推掉这件事。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萧夜华这个变态横插一脚,步步紧逼,逼得她不得不应下这件事。 但这样一来,从她在众人跟前亮相,到抓到采花贼这段时间,她的一举一动都必然要在陆箴和燕宇的监控下,好应对随时都可能出现的采花贼。为了避免身份曝光,她自然不能回苏府,但身为苏府三小姐,若是接连数日不在府内,苏府必然要闹腾起来,想来想去也只有到寺院祈福这个理由最合适。 现在只能祈祷尽快抓到那个采花贼,否则拖延得久了,多半会引起怀疑的。 正想着,前方假山群中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说话声,隐约听得出是苏锦玉的声音。苏陌颜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拉着染画藏到旁边的假山洞里,探头望去。 假山嶙峋,翠竹掩映之间,苏锦玉身着玉色裙裳,头戴银饰,装扮十分素净,脸上连脂粉也只薄薄地施了一层,面容清瘦,乍一看,颇有几分玉人消瘦使我怜的味道,显得楚楚动人。 她螓首轻垂,眼波盈盈:“文渊哥哥,没想到你还回来看我。” 站在他对面的人华服锦绣,容貌清秀,正是隆兴长公主的独子卢文渊。 “玉儿妹妹,我怎么会不来看你呢?”卢文渊面容柔和地望着她,关切地道,“你清瘦了许多,前段时间在周府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对不起,我也求了母亲,也曾经到周府去求右相,可是还是没能救你出来,害你吃苦了。” 想起这段时间的经历,苏锦玉眼圈都红了。她虽然只是侍郎之女,但苏府豪富,母亲又掌管后府,更深得隆兴长公主的喜爱,从小就是金汤银莼,高床软枕,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若不是表妹李倩敏机缘巧合入宫,又得了盛宠,只怕她现在还被关押在周府的柴房呢! 都是该死的苏陌颜害的! 然而,对着卢文渊,苏锦玉却并没有诉苦,反而惴惴地道:“我受委屈不要紧,可是只怕大家都认为周府寿宴上,是我陷害三妹妹,都把我当成成阴险狠毒的那种女人了。”说着,轻声啜泣起来。 “不会的,玉儿妹妹,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你不是那样的人。”卢文渊急忙安慰她道。 苏锦玉眨了眨眼睛,雨雾弥漫的眼眸越发显得楚楚可怜:“我知道文渊哥哥你一定会信我,可是长公主一定会对我很失望,这样一来,只怕我和文渊哥哥……”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担忧之意却溢于言表。 “不会的,母亲还是很惦念你,如果她讨厌你,就不会允许我来看你了。”卢文渊急忙驳斥,柔情脉脉地道,“玉儿妹妹,我们从小就认识,我虽然说是长公主之子,可是母亲只是是太嫔所生,父亲又不得重用,身份看似尊贵,也不过是花架子。我本人又没有多少才能,在这京城才俊之中根本就不起眼,别人都看不起我,只有玉儿妹妹你一直对我好,一直鼓励我。你放心,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不娶!” 苏锦玉咬了咬牙,心头更觉抑郁。 她虽然不算美貌,但自诩聪慧多才,一向自视甚高,卢文渊虽说门第高,但为人懦弱无能,根本不被她看在眼里,对他的好也不过是为了讨好隆兴长公主,加上把他当做跳板和备胎。但今非昔比,从前看不上眼的卢文渊对如今的她来说,也已经算是高攀,因此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笼络他。 尤其,隆兴长公主精明强势,未必看得上现在的她,因此她更要将卢文渊彻底拉拢过来才有希望。 “文渊哥哥,你别这么说,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心里,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男子!尤其,我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你却还是对我不离不弃,我更不会辜负你……”苏锦玉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脸颊也慢慢红了,低头搓着衣角,女儿家的娇羞之态颇为让人心动。 卢文渊极少见苏锦玉这般柔情脉脉的姿态,心中更是柔软,大胆握住了她的手,只觉触及的肌肤柔滑细腻,心中更是情动,柔声道:“玉儿妹妹。” 苏锦玉脸色更红,似乎想要挣脱,却突然脚底一滑,整个人都跌入卢文渊的怀中。 两人浓情蜜意,苏陌颜不想在看下去,带着染画悄悄离开。 “真不要脸,大小姐这分明就是在勾引卢公子!”染画低声啐道,“刚从周府回来,大小姐就忙不迭地跑到紫藤斋,想要搭上南陵王世子,结果却出了大丑,眼见无望了,转过头来又在卢公子面前装柔弱可怜。这卢公子也够傻的,居然真以为大小姐对他一往情深!” 苏陌颜却淡笑道:“只能说苏锦玉手段高明。” 她原本就奇怪,明明苏锦玉已经声名扫地,为何卢文渊还对她不离不弃,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了。 这卢文渊是太过有自知之明,加上身为长公主之子,平时接触的不是赵铭熙这等天之骄子,皇室贵胄,就是如萧夜华、林鸿渐这等才能超绝之人,相比之下,心中难免自卑。 苏锦玉就是看准了这点,假装出对他一往情深,心中只觉得他最好的假相,满足了卢文渊的虚荣心,这才将卢文渊玩弄于鼓掌之间。 “可是,小姐,如果大小姐真的和卢公子成亲,到时候隆兴长公主和夫人必然会和好,再加上宫里的李美人,到时候情形就对小姐不利了。”染画分析着,心中担忧。 苏陌颜摇摇头,微笑道:“不用担心。” 既然知道苏锦玉为何能够将卢文渊治得服服帖帖,只要对症下药,让卢文渊发现苏锦玉的真面目,这份深情大概也就灰飞烟灭了。倒是卢文渊现在出现在苏府,让她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心中难免有些疑惑:“染画,你说,隆兴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隆兴长公主?我觉得她人很好啊!”染画回想着和隆兴长公主的几次会面,心中颇有好感,“为人有威严,处事又很公正,虽然她和夫人关系亲密,可是,几次见到小姐都对小姐很好,一点也没有针对小姐呢。” 苏陌颜点点头:“不错,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所作所为的确令人很舒服,对着我这种小人物尚能如此,对待别人更可想而知。难怪隆兴长公主府的赏花宴更成为京城名媛趋之若鹜的盛会,这份城府和手腕,绝不容小觑。” 若论京城最长袖善舞,人面交际最广的,非这位隆兴长公主莫属了。 “这倒是,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过隆兴长公主和谁结过仇的,反而很多人受过她的恩惠,都赞她的好呢!”染画点头道。 苏陌颜沉思着道:“那这就奇怪了。” “哪里奇怪?”染画疑惑。 苏陌颜缓缓地道:“这么一个精明强势的人,为什么会允许她的独子和苏锦玉纠缠不清呢?如果说从前倒也罢了,现在苏锦玉名誉扫地,李清芬又触怒了她,于情于理都应该厌恶苏锦玉,不允许卢文渊再和苏锦玉来往才对,可是,她并没有!” 染画想了想道:“也许是长公主限制了,是卢公子偷偷跑出来了呢?” “卢仪宾为人平庸,卢文渊又懦弱惯了,整个长公主府都是隆兴长公主当权,如果她真的有心要限制卢文渊和苏锦玉来往,卢文渊绝对跑不出长公主府的。”苏陌颜摇摇头,边走边沉思。但结果是,卢文渊不但跑出来,之前还曾经为苏锦玉四处奔走,几次上周府求情,这些,隆兴长公主不可能不知情。 染画顿时怔住了:“那小姐觉得是怎么回事?” “我想不通,唯一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就是,隆兴长公主很看重苏府的钱财,而又知道苏府的生意大多握在苏慕贵的手中,所以想要通过卢文渊和苏锦玉的关系拉拢苏慕贵……”苏陌颜尝试着想要做出分析。 染画点头道:“小姐这样说,很有道理啊。” “但如果真是这样,之前苏慕贵到隆兴长公主府请罪,顺便为李清芬求情的时候,隆兴长公主明明可以顺水推舟地接受,但她却强硬地拒绝了,弄得众人都知道她和李清芬关系破碎。”苏陌颜却又否定道,“虽然说李清芬触怒了她,但那件事不过是李清芬污蔑钱姨娘谋害主母,又曾经将害我毁容的事情推到隆兴长公主的身上,说到底不过是苏府的家务事,于长公主并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她没必要为此就和李清芬决裂。” 染画绞尽脑汁,最后道:“或许是因为长公主爱名声呢,她办赏花宴,经营名声,不想因为李清芬把自己的名声赔进去,所以明面上要和李清芬决裂,做给别人看,背地里却默许卢公子和苏锦玉继续来往。” “这也是一种解释。”苏陌颜蹙眉道,“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我忽略了什么事情。” 染画有心想要帮小姐想,却根本理不出来头绪:“小姐为什么突然对隆兴长公主感兴趣了呢?” “原本只是看到卢文渊与苏锦玉交往频繁,觉得有些古怪,谁知道,越想就越觉得这位隆兴长公主很奇怪,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苏陌颜微笑着道。 染画越发惊讶了:“为什么?” “你想,隆兴长公主那般强势,苦心经营名声,却允许卢文渊和苏锦玉纠缠不清;她耗费巨资,费尽心血举办赏花宴,显然是为了笼络关系,可是,除了苏府,却没有听说她和哪位官员、哪位皇子过往甚密;她和李清芬十几年的交情,按理说应该讨厌我,可是,从第一次就见面,她就一直对我十分亲厚,连我毁容后也是一片怜惜之情,面对我和苏锦玉居然毫无偏袒,俨然中立……”苏陌颜蹙眉深思,“有些事情做得太过,反而像是假的,她有必要对我一个苏府的毁容庶女这般做作吗?” 被她这么一分析,染画顿时也觉得这位隆兴长公主的十分古怪。 “可任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隆兴长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染画苦恼地道。 苏陌颜点点头,神情凝重:“我也想不出来,但正因为看不透,所以更需要警惕。染画,以后关于这位隆兴长公主的事情,你要格外留心!” 听苏陌颜说得严重,染画用力点头:“小姐放心,我会注意的。” “嗯,另外,刚才你也听到了,我向父亲请求出府祈福,其实是另有要事,所以这段时间,要麻烦你假扮成我,在护国寺的厢房之中祈福了。”苏陌颜驻足,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段时间就委屈你了,我会尽快把事情处理好,到时候就带你去外城游玩,如何?” 听到能够出去游玩,染画心中欢喜,却故作不满地道:“我是小姐的丫鬟,帮你做事是应该的,可不是为了出去玩,小姐别总把我当小孩子!” “好好好,染画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苏陌颜浅浅一笑,眼眸中尽是温柔之意。 有了染画的掩护,苏陌颜顺利从护国寺溜了出来,回到天一药铺,和萧夜华以及燕宇陆箴商量引蛇出洞的细节。 “现在赵公子已经答应帮忙,问题就在于,怎么把那个采花贼引出来了。”燕宇分析道,开始整件事的安排,“首先我们要为赵公子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否则,凭空冒出一位美人,太过突兀,难免会引起采花贼的怀疑。” 陆箴点头道,“这点我也想到了,之前我曾在恭王封地任职,与当地刺史董昌明交情深厚,他的独生女在南州艳名远播,但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我之前就已经修书给他,他也很乐意帮忙,已经放出风声,说董小姐要入京访亲了。” 这么一个无人见过,却又艳名远播的官家小姐,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燕宇点头道:“接下来,我们就要为这位‘董小姐’造势,让采花贼知道,京城如今有了这么一号美人,这样他才会改变目标,不过这点应该不难……”他带着几分戏谑地看向苏陌颜,“以‘董小姐’的绝世美貌,只要在京城露面,必然会引起轰动,想不出名都难。” “燕世子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苏陌颜神情窘迫,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女扮男装,然后又被迫要“男扮女装”,简直乱套了…… 好在陆箴为她解了围:“燕世子所言有理,不过,这个采花贼随时可能作案,我们时间不多,因此,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引起最大的轰动……这点,就要麻烦南陵王世子帮忙了。” 燕宇点点头,深以为然。 若论京城风头最劲,最受人瞩目,非南陵王世子萧夜华莫属,若是“董小姐”与南陵王世子搭上关系,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京城。若是这位“董小姐”再有绝世的容貌,必然会轰动京城,人尽皆知。 一直微笑观看的萧夜华终于开口:“好说,我也觉得,我最好和‘董小姐’同时出面,免得事后人们知道那不是真的董小姐时,怀疑那是我女装假扮的。” 燕宇和陆箴都是一怔,随即觉得……还真的不是没有可能性…… “但是有一点要注意,要让‘董小姐’的容貌引起轰动,她就要在公众场合露面,但是,不能够让见过赵公子的人在场,否则说不定会穿帮。”陆箴思虑周密,“到时候惊动采花贼是一方面,若是让人知道赵公子男扮女装,传扬出去,对他名声不好,到时候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这个陆箴还真懂得为人着想,苏陌颜感叹,其实她最怕的,不是见过赵天一的人,而是……见过苏陌颜真容的人! 燕宇赞同地道:“既然是我们请赵公子帮忙,自然要保护好赵公子的名声。” “不知道萧世子有什么好的建议吗?”陆箴将话题转向萧夜华。 萧夜华却是笑而不答,看向陆箴的眼眸多了几分神思。这个陆箴思虑缜密,头脑灵活,着实是个人才,对这次引蛇出洞计划的安排,即便是萧夜华自己,所能想到的,也不过就是这些。偏偏这么一个聪明有手段,朝野之中声名鼎盛,又深得德明帝宠信的清流之首,却没有参与任何党派之争,难道这当真是个无欲无求,一心只想为百姓做事的圣人君子吗? 许久,他才微微一笑:“这很简单。” 看着他的笑容,苏陌颜莫名地觉得背上一阵阴寒,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除了忠勤侯府,赵公子只在天一药铺露过面,见过她的多数是能够随意外出的男子,京城名媛反而没有人见过她,因此只要挑京城权贵女子聚会的场合露面即可。”萧夜华笑着道,“正好,三天后,以闵小姐为首的京城名媛在名膳居有个小小的诗会,只要‘董小姐’届时出现,艳惊四座,必然能够轰动京城,以最快的速度传到采花贼的耳中。” 果然!苏陌颜咬牙,这哪里是为她制造轰动,分明是让她上门去踢场子…… 但也不得不承认,有和周静雪并称京城第一美人的闵月雅在场,再加上萧夜华这位南陵王世子,这的确是个最好的机会让她名扬京城,让采花贼将目光转到她的身上。 而且,有了这位艳冠群芳的“董小姐”与南陵王世子扯上关系,那么,被萧夜华钦点的红颜知己,也就是她苏陌颜的压力就会小很多……这样一来,她这次辛苦也不是全无价值,至少能够转移那些女人的视……顺便,给苏锦玉挖个坑跳…… 萧夜华不是想让她踢场子吗?好,她会去,不过,不是踢那群女人的场子,而是踢萧夜华的场子!还有什么比挑战萧夜华更能够轰动京城的事情?到时候,她一定会送上一份大大的惊喜给他…… “正好,算算时间,董府的车马应该在两天后抵京,刚好赶上三天后的诗会。”见这个难题轻易解决,陆箴眼睛也明亮起来。 “那么,萧世子,三天后,名膳居见!”苏陌颜眼眸中顿时闪烁起一片耀眼的光华,笑眯眯地朝萧夜华一拱手:“到时候还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好说,好说。”萧夜华望着她突然间光华璀璨的眼眸,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了一抹笑意。 看她这样胸有成竹的模样,显然又想到了什么算计他的点子……不过他也很好奇,她究竟能够为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第042章 卿艳独绝,举世无双 名膳居本就是京城有名的酒楼,加上之前南陵王世子和苏三小姐在此猜谜对答,称之为红颜知己一事轰动京城,被传为佳话,更为名膳居添了一层风雅名声,成为文人雅士、才女名媛聚会的首选。 因此,闵月雅才会将这次聚会选在名膳居。 名膳居,二楼,雅间。 闵月雅斜倚着贵妃椅,身上穿的是最近在京城极为流行的孔雀纱,襟口绣了精致的云纹,通身的乳白犹如天际浮云,却在袖口、裙裾的地方染上由浅而深的翠色,最后化作华丽的孔雀羽纹。 深浅不一的翠色,在这漫漫夏季,显得格外清新通透,沁人心扉。 莲瓣般的脸上,如画的五官仿佛用笔精心描画而成,无一处不精致,气质更是清雅动人。 眼下,那双动人的眸眼正瞥向周遭众女。 因为南陵王世子喜爱猜谜,因此引领起京城的风尚,所谓诗会,除了吟诗作对之外,也流行起猜谜之事。其余贵女正围绕在写有谜题的墙边,你一言我一语猜测着谜底,几道容易的谜底逐渐被人解开,剩下三道都比较难,众女柳眉微蹙,都在绞尽脑汁地想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众女脸上也逐渐流露出疑难之色,显然是猜不出谜底。 “这三道字谜好难,我猜不出来。” “我也猜不出来。” “说不定可以拿去给南陵王世子猜,搞不好会让他另眼相看呢!” 耳边传来阵阵笑语声,闵月雅不屑地看了众人一眼,这样的谜题也配让南陵王世子去猜?她懒懒起身,其上前去,淡笑着道:“这些谜题有什么难的?再简单不过!”说着,提笔在墙上谜题之后写出答案。 “西出阳关无故人,打一字。既然是无故人,就是说个个是生人,是个笙字。” “玉人挥手抛珠泪,打一字。玉字去掉一点是王,加人字为全字,再加提手就是个拴字。” “鸟落山头不见脚,四面皆水无处找,打一字。鸟字去掉脚,再加个山字,是个岛字,岛屿自然是四面皆水,正符合下句之意。” 转瞬间,她就将众人猜了许久都没猜出来的三道谜题皆尽解开。 闵月雅是闵尚书的嫡女,更是淑妃的外甥女,与五殿下关系一向亲密,如此尊贵的身份,周围自然不乏逢迎的人,见状立刻赞道:“我们猜了这么久都没猜出来,月雅你却一下子就都解开了,果然是兰心蕙质。只怕除了南陵王世子,没人出的谜题能够难倒你呢!” 闵月雅心中得意,面上却谦虚道:“哪里,这些字谜本就不难,我能猜到也很正常。” 这群人里固然有想要攀附闵府和淑妃等人的,却也有不惧闵月雅身份的人,被她这样看似谦虚实则鄙夷的态度一刺,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冷声道:“既然如此,不知道闵小姐出的是什么样有难度的字谜?也写出来让我们长长见识呀!” 闵月雅早料到会被人挑衅,丝毫不惧,微笑着提笔在纸上从上到下写了四个字:“凤凰涅槃”。 字迹隽永秀丽,颇有几番风骨。 众人皱眉:“这是什么?” “我这个谜题,也是打一字。如果有人能够猜到,我就将这颗夜明珠送给她。”闵月雅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轻轻打开,顿时露出淡淡的银色光辉。 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明珠立在黑色的绒布上,大白天仍然泛着荧荧的淡光,光华莹润,如同夜间的一轮明月,粲然生辉。 满意地看着众人惊叹的目光,闵月雅微笑道:“之前五殿下带头发动京城官员权贵为灾区募捐,解了国库的燃眉之急,皇上心中欢喜,将这颗番邦进宫的夜明珠赏赐给五殿下。虽然五殿下和我有姨表之亲,平日又疼我,但这颗夜明珠却始终不肯割爱,我磨了许久,才将这颗夜明珠讨要过来。平日里我都是独自赏玩,从不给人看的。” 肯将这样珍爱的明珠拿出来做彩头,显然对自己的谜题很有信心。 而众女百般思索,也的确想不出头绪来。凤凰涅槃这个字词她们都知道,也知道许多典故,但没一个能让人往字谜上联想,四个字又没有任何能够增减笔画的地方,更加没有头绪。 “怎么样?有人能够猜出来吗?”闵月雅环视众人,微笑着道。 这副志得意满的模样看在有些人眼里更觉得碍眼,人群中一位黄衣女子便道:“我才疏学浅,猜不出来,也不代表这谜题有多难。很快就要秋试,如今京城各方才子汇聚,那才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这名膳居又是风雅之地,少不了有人在此聚会,闵小姐敢不敢把谜语挂出去,让众人都猜猜看?” 她是忠勤侯府的嫡小姐燕柔,一向快言快语,最看不惯闵月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作风,现在见闵月雅拿字谜和夜明珠炫耀,便有心想要煞一煞她的威风。 这话却正合闵月雅的心意:“好,那就拿出去让人猜,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有人能够猜到谜底,我就把这颗夜明珠送给他。” 说着,便命身边的丫鬟将字谜悬挂出去。 正如燕柔所说,名膳居内的确不少学子大儒,平日本就以猜谜斗诗为乐,如今听说有人以千金难求的夜明珠为彩头,顿时轰动起来,纷纷围拢过来,想要讨这个彩头。 不过闵月雅既然敢拿夜明珠做彩头,自然有她的底气,一时间竟然无人能够猜出谜底。 “怎么今天这名膳居这么热闹?” 清雅柔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语调并不高,但一时间便压过众人的喧闹声。萧夜华一身白衣出现在门口,皎若明月,带着出尘的仙逸之气缓缓而来,微笑间,眼眸和神情之中的温和柔软宛如最醇美的酒,熏人欲醉,天人之姿立刻震慑全场。 片刻的寂静过后,是更加热烈的气氛。 听到萧夜华的声音,雅间内的众女先是一怔,随即欣喜若狂地涌了出来。 在一众莺莺燕燕之中,身着翠衣的闵月雅显得清雅出众,面容精致,举止言语更是无可挑剔,袅袅地行了个礼,柔声道:“见过萧世子。”言毕便落落大方的站定,不再说话。 早有人揣摩着她的心意,抢先道:“回萧世子的话,是月雅出了个谜题,我们都猜不到,忠勤侯府的燕小姐说如今名膳居才子汇聚,或许有能够猜出来的,便挂出来让大家猜谜,没想到还是没人能猜到。不如萧世子也来试试?” 这番话轻轻巧巧地将事情变了个调,将闵月雅捧得极高。 看着闵月雅高贵得体的表情中暗含的惊喜笃定,燕柔顿时心有所觉。 只怕这个闵月雅早知道南陵王世子今日会来名膳居,这才将诗会定在这里,又故意将事情闹大,存心贬低众人以抬高她,这心计真是不可小觑。难怪大哥让她别跟闵月雅这些人走得太近,果然是至理名言。 早在得知闵月雅派人打听他在名膳居的行踪时,萧夜华就猜到她在打什么主意,本打算避开名膳居一段时日,正巧遇上采花贼这事,需要这样一个场合,自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微微一笑,问道:“就是二楼栏杆上悬挂的这个谜题吗?不知道谜底何限?” 闵月雅见成功地引起了萧夜华的注意力,忙笑道:“萧世子,这谜题打一字。” “字啊……”萧夜华喃喃地道,看着字幅,忽然笑道,“原来如此,凤凰涅槃,凤凰者,羽禽也;涅槃又有圆寂、寂灭之意,换而言之应该是个卒字。羽,卒,合起来便是一个翠字,想必就是谜底了?” 这谜题要从凤凰和涅槃的意思上去想,虽比寻常谜题多了一份难度,却并未被萧夜华放在眼中。 闵月雅一怔,萧夜华聪慧之名冠绝京城,据说没有他解不开的谜题,她本就没指望这个谜题能够难倒他,可是,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她好容易想到的谜题解开,这份聪慧,实在是太惊人了…… 她心中已然有些郁结,偏燕柔还问道:“闵小姐,萧世子所猜谜底对不对?” “萧世子果然聪慧,谜底正是个翠字。”闵月雅悻悻道,这样轻易就被解开的谜题,只怕很难在萧世子心中留下印迹,这样一来,她的打算岂不是落空了吗? 至于所谓的才名、美名,以她的条件,早就不再需要这些美名了,她要的是,在萧夜华心中留下名声…… “恭喜萧世子,闵小姐说,如果有人能够解开这个谜题,她愿意以夜明珠相赠,作为彩头呢!”燕柔本就不喜欢闵月雅当着众女子目空一切,面对萧夜华便立刻化为大方得体的大家闺秀的双面做派,这下见萧夜华解开了她的谜题,折了她的气焰,忍不住幸灾乐祸地道。 正想着,却觉一道锐利的视线向她看来,转头望去,却见萧夜华身边正站着她的大哥,忠勤侯世子,正不悦地看着她,显然不赞成她这种当众奚落的行径,不由得吐了吐舌头,缩头回去,不敢再说话。 闵月雅勉强笑道:“夜明珠能够赠与萧世子,正是物得其所。” “闵小姐说的,该不会是皇上刚赏赐给五殿下的夜明——”萧夜华微笑着道,话才说到一半,忽然间目光像是被什么吸引住,转头望去,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失神。 从未见优雅若谪仙的南陵王世子露出这样的神态,众人不禁好奇,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门前停着一顶青泥小轿,轿帘掀起一半,一名女子正从轿内出来,如墨的黑发间,赤金镶红宝石的凤簪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然而,在女子抬头看向众人的时候,那原本闪耀的光芒,却瞬间黯淡下来,使得众人眼中心中,万物在瞬间化为虚无,只剩下眼前这张倾城绝艳的容貌,再无其他。 她一身红衣,大红的颜色鲜艳热烈,在骄阳下如同燃烧的火焰,灿烂夺目。而晶莹宛若透明般洁白细腻的脸上,艳丽完美几乎到了极致的容颜间却是一派冰雪凛然,眼眸清澈凝定,如同雪山顶千年不化的玄冰。 热烈如火的裙衫,冰雪般的气质,如同火焰之地一朵绽放的冰莲。 红与白,冰与火,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协调,就这样在一个人的身上完美诠释,融合,就如同她身后骄阳,耀眼,夺目,灿烂,无与伦比。 艳若火莲,凛若冰雪。 一瞬间,原本喧嚣热闹的街道酒楼,似乎在这一刻突然凝固了。 萧夜华早知道苏陌颜容颜并未毁损,更知道她容貌极美,但当她真正以本来面目出现在眼前,这般冰艳倾城的苏陌颜,却还是让他有些恍惚失神,只觉得脑海眩晕了片刻,才慢慢凝定,在众人的惊艳之中最早回神。 “刚才听到公子猜谜,实在令我大开眼界,如果我没猜错,想必公子就是众人称颂的南陵王世子了吧?”红衣女子微微一笑,刹那间宛如无边冰川之中瞬间绽放万千繁花,一瞬间的冰消雪融,令人失神,“听说南陵王世子聪慧冠绝,世间没有您解不开的谜题,正巧我先前想出了一道谜题,不知道南陵王世子肯否试解一二?” 察觉到她眼眸中夺人的光华,熟悉一如往昔,萧夜华忍不住失笑。 他就说,苏陌颜怎么可能这么乖巧,按照他的计划行事,果然还是来挑战他来了!他本就喜爱猜谜,加上苏陌颜这样赤一裸一裸的挑衅,也有些激起了他的心性,拱手道:“请这位小姐赐教。” 既然她这般胸有成竹,想必是想出了极刁钻的题目,到让他颇有兴致。 “好说,我这道谜题的谜面是七个人名。”苏陌颜微笑着,袅袅走向酒楼中央,铺开上面的宣纸,提笔依次写下七个名字:“卢祁、康村、朱隆、邓馈、顾纫、孔展、乔添”随即搁笔,微笑看向萧夜华,“而谜底,则是打一成语,还请世子指教。” 卢祁、康村、朱隆、邓馈、顾纫、孔展、乔添……打一成语…… 果然是个刁钻古怪的谜题! 苏陌颜红衣惊滟,容颜倾城,与白衣如雪,姿容仙逸的萧夜华相对而立,一红一白,一冷一暖,同样惊世绝艳,同样令人瞩目,仿佛世间的光华都凝聚在两人的身上,攫尽紫陌红尘之中的风采。 目光交汇处,锋芒乍起,闪亮灼目,璀璨如星华。 一时间,众人都被两人交锋时的光华所震慑,目光皆尽落在二人身上,自然将两人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镌刻心中,听到苏陌颜所出的谜题,都忍不住凝神思索,想要抢先得出答案。 然而,这个谜题却比先前闵月雅的谜题更加令人茫然,摸不着头绪。 萧夜华自认为能够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却从未在任何书籍上见到这七个名字,显然不是什么名家典故,除此之外……还能够如何解释?他快速地将脑海中读过的典籍书册过虑一遍,试图找出些许痕迹,但无论怎么想,却都理不出头绪来…… 增减笔画、释义引申,经史典籍……似乎都没有办法解开这个谜题。 到底是什么? 于是,众人都看到,被称为世间没有他解不开的难题的南陵王世子,第一次露出了这种蹙眉深思的神情,显然这个谜题的确难倒他了…… 能够难倒南陵王世子的谜题?!这般倾城绝艳的容貌?! 这名红衣女子到底是谁? 饶有兴趣地看着萧夜华冥思苦想的模样,苏陌颜微微歪头,嘴角弯出了一抹笑意:“南陵王世子就算暂时没有思绪也没关系,可以回去慢慢想,我随时可以等候世子的答案。” 每次她想要作弄他的时候,眼眸中总带着这样耀眼的光华,像是一种挑战,或者说是一种挑衅……萧夜华凝视着那双眼睛,认真仔细地审视着,见她举步似欲离开,下意识开口道:“小姐请留步。”顿了顿,才继续道,“请小姐再给我一点时间思索,我一定能解开这个谜题!” 迎着他凝定的眸光,苏陌颜微微一笑:“恭候解答。” 将目光从她慑人夺魄的眼眸中移开,萧夜华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紧张思索之中。 之前在名膳居那次,以苏陌颜的表现来看,她显然不精擅诗词,平日言谈之中,显然也不是饱读诗书的人,再回想他先前到紫藤斋,见她书架上也没有拜访太多的典籍,反而很多是初学者的书籍,他先前将谜面往经史典籍上想,只怕是走了歪路……说不定谜面其实很简单,只是被他想复杂了…… 卢祁、康村、朱隆、邓馈、顾纫、孔展、乔添…… 萧夜华试着将自己带入苏陌颜的思维,脑海中清晰浮现起当日到紫藤斋的情形,一点一点地过虑,试图找出解谜的关键……忽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思绪凝定在了摆放在紫藤架下的一本书上。 《字汇》…… 萧夜华眸光倏然明亮起来,光华耀眼,几乎令人不敢逼视:“原来如此,承蒙小姐厚爱,夜华实在受宠若惊。” “世子这话,难道是已经解开了我的谜题不成?”苏陌颜美眸微眯。 萧夜华嘴角绽放出一抹笑意,娓娓而道:“是反切,对不对?卢祁,就是离字;康村,是坤字;朱隆,是中字;邓馈,是兑字;顾纫,是艮字;孔展,是坎字;乔添,是乾字。九宫之中,独缺震巽二宫,而以先天数论,震为三,巽为四,所以谜底就是丢三落四,正是我在隆兴长公主赏花宴上所出的谜语谜底!” 苏陌颜猛地一震,目光如闪电般射向萧夜华。 反切,是古代注音的一种方式。用两个字来注释一个字的音,取第一个字的声母,和第二个字的韵母,合起来便是这个字的音。因为古代没有拼音,所以想出这种方法来为生字注音,帮助初学者认字识音。 初学者识字用的《字汇》一书,便是用这种方式注音的。 苏陌颜最开始被这种注音方式折腾了好一阵子才习惯,因此才想到用反切的方法,混合九宫设下这个谜题。 严格来说,她这已经不能算是字谜,说成暗号反而更合适。 而解开暗号的过程,就是揣测出暗号的人心理活动的过程。这道谜题的关键是反切,只有初学读书认字的人才会想到这种谜面,而以萧夜华对赵天一的厌恶,不可能去查他的生平,更不可能知道他是否饱读诗书,更难想到反切之法……而萧夜华本人学识深厚,早就不需要《字汇》这种东西,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想到反切上去……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已经知道她苏陌颜。 正是带入苏陌颜初学者的身份,萧夜华才能够这么快解开谜题! 怪不得上次他突然提到天一药铺,而原本避赵天一如蛇蝎的萧夜华突然来找赵天一,还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更愿意配合她同时出现……再想想,这几天她和萧夜华见面的时候,为了折腾他故作亲近的行为,根本就是送上门去给他占便宜! 表面上他还装得很不情愿,好像多忍耐她似的,只怕心底早就笑翻了! 幸好现在被她察觉了,否则还不知道要被他占去多少便宜? 该死的萧夜华!该死的萧夜华!该死的萧夜华……苏陌颜在心底狠狠的咒骂着,总有一天,她要把这一切连本带利统统讨回来! 见苏陌颜的眼眸突然间带了杀气,萧夜华微微一怔,隐约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暗暗叹息……他的确很欣赏苏陌颜的聪慧,但是,这时候,他不介意她笨一点,真的……太聪明的结果就是,他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不小心,就把自己暴露了,这下算是彻底穿帮了…… “南陵王世子,传说天底下没有你解不开的谜题,果然名,不,虚,传!”苏陌颜咬牙道,一字一字都带着杀气。 萧夜华有些无奈地笑道:“小姐你也毫不逊色!”他还是第一次,翻船翻得这么迅速,这么彻底,这么……猝不及防!“小姐可知道,你站在这里,便是一道天然的谜题,谜底是八个字。” 苏陌颜微微一怔,警惕心立刻提高,下意识追问道:“什么?” 这个萧夜华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想什么巧法拐弯骂她不成? “卿艳独绝,举世无双。”萧夜华凝视着她,缓缓地道,一字一字落入人群之中,语调比之素日的温和柔软,似乎多了几许其他的深意,显得韵味悠长,直撞人心。 第043章 心,为一人而悸动 原本以为,萧夜华又在拐着弯骂她,却不料谜底竟是这八个字,苏陌颜不禁一怔。 周围众人更是哗然,南陵王世子素来守礼,除了那位苏府三小姐,从未与女子太过亲近。但即便是对苏三小姐,也从未有过这样热烈的赞美。但与容貌毁损身份卑微的苏三小姐不同,这位红衣女子容貌可谓倾城绝艳,又有着几乎难倒南陵王世子的聪慧,难道说…… 一时之间,众人心中各有想法。 站在二楼的闵月雅双手紧握着身前的栏杆,因为太过用力,关节处泛白,颤抖不已。 “姐姐这样的文采精华,实在令我仰慕,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我也好改日登门请教!”闵月雅心中恨极,脸上却挂着精致而天真的笑容,似乎真的对苏陌颜一片仰慕。 如果这红衣女子出身高贵,早就名扬京城,她不可能不知道,想必是小户人家的女儿,甚至更有可能是倡优戏子一流……只要揭穿了这点,人们方才的赞叹都会化为鄙夷,萧世子更不会和这样的人来往! 苏陌颜哪能看不出她心里的小算盘:“我姓董,家父南州刺史。” 南州刺史,已经是地方大员,虽然不能够和京城皇亲权贵相比,却也是大家出身。 “原来是董姐姐。”闵月雅心头更恨,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甜美:“说起来真有缘,先前是苏妹妹在这里出了个别致的谜题,唯独萧世子能够答出来,被萧世子引为红颜知己,一直另眼相看;这次又是董姐姐的谜题让人惊叹,还都是在名膳居,若是苏妹妹和董姐姐见面了,一定会相谈甚欢的。” 从这个董小姐谜题的谜底来看,显然是冲南陵王世子来的,而那个苏陌颜虽然毁容,身份也不高,但却明显是个有手段。既然如此,倒不如让这两个人先厮杀起来,她坐收渔翁之利! 不得不说,这个闵月雅,脑子转得真快! 先从身世入手,想要贬低她的身份,一计不成,立刻便又把脑子转到苏陌颜身上,妄图挑起两人内斗,她好从中渔利。不过任她怎么想,也想不到苏陌颜和董小姐其实是同一个人吧?苏陌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哦?有这等人物,那我改日是要拜访下了。” “那是自然,不过苏伯母似乎有些不适,所以这几天苏妹妹都在白莲庵为她祈福,董姐姐就算是去苏府只怕也见不到人呢!”闵月雅以为得计,娇笑着道。 看似闲话家常,却已经透漏出苏陌颜的行踪,这是巴不得她早日杀上门去,早闹开吧?苏陌颜看了她一眼,闵月雅也算是个聪明人,可惜不用在正途,有这份算计人的心思,还不如多把脑筋用在怎么引起萧夜华注意上,真是本末倒置! 如果她真能把萧夜华这朵食人花接手过去,她真要打心底感谢闵月雅呢! “京城与南州多有不同,饮食习俗也有很大差异,今日与董小姐相遇,也算有缘,不如我做个东道,为董小姐介绍下这京城的菜肴,如何?”萧夜华温文含笑,微弯的眼眸中带着几分邀请之意。 这原本就是他们安排好的,苏陌颜自然不会拒绝:“有劳世子。” 两人带着仆从往二楼雅间走去,留下大厅内的众人议论不休,有说这位“董小姐”的貌美聪慧的,也有议论南陵王世子刚才几乎被难倒的惊险,更有人说起两人站在一起,光芒耀眼之处…… 更有人想起二楼还站着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的闵月雅,暗自拿她和那位红衣女子的容貌作比较的,只觉得在红衣女子这种绝对惊滟的美貌之下,闵月雅的精致清雅一下子黯然失色,就如同两人的衣衫,绿叶只能为红花作陪。 那些细碎的议论声自然传入闵月雅耳中,直将她气得浑身发抖,却又强自按捺,愤愤然回了雅间。 燕宇望着苏陌颜远去的身影,微微有些发怔。 赵天一容貌好他是知道的,不过想着他男扮女装,总会有几分别扭,然后刚才,她一身红衣,恍若烈焰,在阳光下惊艳亮相的情形,却着实在他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而且,赵天一女装的模样,并没有丝毫扭捏做作,令人厌恶之处,反而一段天然的风流气韵,令人见之忘俗,实在令人意外…… “大哥,在想什么?”燕柔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几分促狭地问道。 燕宇转过头,看到妹妹光彩闪烁的眼眸,莫名感到一阵心虚,板起脸道:“我倒要问问你,刚才是在做什么?” “呃……”燕柔一下子萎靡了下去,知道大哥必然是要开算刚才她奚落闵月雅的旧账,“我就是看不惯她!当着我们的面一副尊贵无比,聪明无比,不屑于和我们凡夫俗子说话的模样,一见南陵王世子却又像见了蜜的蜂,踩着别人的面子给自己脸上贴金!” 燕宇冷笑道:“若她只有这点心思就好了。”刚才那些话里的锋芒他这个傻妹妹听不出来,他可听出来了,句句都设着陷阱。 “既然大哥也觉得她人不好,干嘛还要瞪我?”燕柔不满地道。 燕宇点点她的额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她品性不好,你以后少接触她就是,何必当面刺她,还是当着南陵王世子的面?如果她因此记恨上你怎么办?她心机深沉,你却没个成算,再有心算无心,等你吃了大亏的时候别来找我哭诉!” 燕柔这才明白,淘气地吐了吐舌头,神情却又有些无奈:“我有什么办法?忠勤侯府的交际圈就这么大,皇室宗亲,有爵位的,再算上嫡庶,也就这么几个女孩子,转来转去都逃不开这个圈子,不跟她们结交就没人了。我倒是喜欢元家妹妹,可他们全家又不在京城。” 想到妹妹的为难,燕宇叹了口气,神色缓和了许多:“这也没办法。” “不对,刚才明明是在说大哥的事情,怎么又被你扯到我身上了?”燕柔眼珠子一转,笑得很是不怀好意,“瞧你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董小姐离去的方向,都看呆了,连我到你身边都没发现。大哥你一向眼高于顶,看不上京城的女孩子,这次终于动了凡心了?” 燕宇心中猛地一紧,面色微沉:“你胡说些什么?”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那是赵天一假扮的,明明就是男子,他有没有断袖之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燕宇自幼沉稳,虽然只是长兄,在府里却比忠勤侯还有威严,尤其是底下的弟妹,个个都对他敬畏有加,现在搬出了长兄的架势,燕柔下意识地缩了缩头,小声道:“又没什么?反正那位董小姐是南州刺史之女,也算出身名门,又没什么配不上大哥的地方……” “越说越来劲儿了是不是?”燕宇下意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面沉如水,“你没听到吗?那位董小姐所设谜题的谜底正是南陵王世子在赏花宴上所出的谜底,分明就是冲南陵王世子去的,与我什么相干?” 燕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大哥你是吃醋了,因为人家董小姐没多看你。”见燕宇脸色更加不好,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戏弄他,转而叹道,“那也没办法,在我眼里大哥自然是最出众的,可是南陵王世子真好比天上谪仙,又温雅又聪慧,让人看了就着迷……” “聪慧倒也罢了,温雅?”燕宇淡淡一笑,冷声道,“我不管别人着迷不着迷,但你最好别招惹他!” 这次,因为采花贼的事情与他接触,更觉得此人深不可测。不说别的,明明就对赵天一厌恶不已,如避蛇蝎,但刚才与女装的赵天一故作惊艳欣赏时,却显得情真意切,一点都看不出破绽,光是这份隐忍和伪装的本事,就叫他心中警惕。 更何况…… 当年南陵王府染上了瘟疫,南陵王萧翊和南陵王妃孟蝶衣双双过世,嫡支便只剩下萧夜华这么一棵孤苗,却还因为病重随那位神医外出就诊,不在府内,他那些庶出的叔叔们为了争夺南陵王府的爵位和财产,闹得不可开交,南陵王太妃却又压不住场面,原本兴盛的南陵王府迅速败落,如日薄西山,除了南陵王这个空头爵位差不多什么都没剩,人人都道这一脉就要这样败落下去了。 结果呢? 七年后,这位十三岁的南陵王世子回到京城,立刻就在皇室宴会上亮相,惊艳了整个会场。德明帝怜惜他孤弱,怕他回南陵王府被暗算,留他在皇宫休养。那位病弱少年却婉言谢绝,回府后不但保住了性命,还迅速地坐稳了南陵王世子的位置,更迅速地成为德明帝的新宠,这才渐渐有了南陵王府现在的隆盛。 这样的人,心机手段绝非常人所能及,若是燕柔当真对他有了心思,只怕结果会很凄惨…… 好在燕柔对这个大哥很是信服,在他一再的叮嘱下,虽然对萧夜华不乏爱慕,却并没有多少男女之情,闻言没好气地道:“记住了记住了,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我都快会背了!” 被妹妹这样顶撞,燕宇不由的心中郁结。 明明他从小就很注意养成兄长的威严,为什么他的弟弟妹妹都对他这般不尊敬呢?难道是他神情还不够严肃吗?回去后要好好研究研究了! 二楼雅间,萧夜华和苏陌颜相对而坐,目光交汇处,刀光剑影闪烁不歇,与方才众人面前彼此欣赏,相谈甚欢的模样判若两人。 许久,苏陌颜拱手道:“世子果然好眼力,只是我不知道我哪里透出了破绽,竟然被世子看穿了?”这个赵天一,是她的退路,如今被萧夜华知道,只怕将来想抽身都难。 “苏小姐演技超绝,可惜你手底下的人没你这份道行,否则我也想不到,你和赵天一居然是同一人。”萧夜华悠然笑道,忽然“啊”的一声,击掌道,“想到之前赵天一曾在忠勤侯府当着众人的面对我神情表白,没想到苏小姐表面上对我不冷不热,实际上竟是这般情深似海,实在叫我感动不已……” 苏陌颜别过脸去,早在猜到身份被人看穿的时候就料到会被嘲笑,只是神情还是带了几分愤愤然。 “既然苏小姐对我痴情一片,我也对苏小姐倾慕不已,这般两情相悦,不如我改日就派人上苏府提亲,如何?”萧夜华摇着扇子,神情显得颇为痴情。 苏陌颜咬咬牙,冷笑道:“世子,既然知道我便是赵天一,就该知道,我精通医术。不过,您知不知道另外一件事?精通医术的人,一般也很精通毒术。”她从袖袋中取出几瓶青瓷瓶,一一摆开,“这瓶是能够把人毒哑的,这瓶是能够让人毁容的,这凭是能够让人穿肠烂肚的……” “……”见她停了下来,萧夜华顿了顿:“所以呢?” 苏陌颜微微一笑,笑容甜蜜如花:“您想服用哪瓶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苏小姐真会开玩笑。”萧夜华先是一怔,随即微笑道,“明明这瓶是解暑的药丸,这瓶是能够让人清心静气的,这瓶我闻到了曼陀罗的味道,应该是让人昏迷的迷一药。”说着,他指向最后一瓶,“这倒真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苏小姐千万保存好了。” 苏陌颜顿时有些惊讶:“没想到世子居然对药物如此精通?” “俗话说得好,久病成良医,吃的药多了,自然就熟悉味道了,闻到就能分辨出来,至于这瓶,是因为见识过,所以也清楚。”萧夜华浑不在意地微笑道,“不过,既然知道苏小姐精通医术,自然也会猜到您熟悉毒药,多得是让人无声无息死去的方法,怎么可能会毫无防备呢?” 苏陌颜冷笑道:“哦?怎么个防备法?难道您从哪里寻来了令你百毒不侵的药物,随身携带?还是包治百病的神仙金丹,不管什么毒药都能够立刻解开?”话语中已经带了三分嘲弄之意,即便以她的见闻,也没听说过有这种东西。 “天底下哪有这种东西?”萧夜华细细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笑容温雅,“只不过,在得知你是赵天一时,我就写下一份密书,若是有一天我不明不白地死了,不问情由,只管除掉苏府的那位赵姨娘和一个叫染画的丫鬟,就当是为我报仇了。” 苏陌颜怒目以对:“如果你被别人害死,那我姨娘和染画岂不是冤枉?” “所以,苏小姐最好祈祷我能够活得长久些,我活得越久,你的姨娘和染画就越安全。”萧夜华悠悠笑道。 苏陌颜拍案而起,眸中带着冷光:“萧夜华,你当真写了这样一份密书?” “那么,苏陌颜,你当真对我有杀心吗?”萧夜华“哗”的一声将手中折扇合上,敛起笑容,双眼瞬也不瞬地迎上了她的目光,幽黑的瞳眸浅若水潭,又似乎蔚如深海,令人无法看透,难以猜度。 对他有杀心吗?苏陌颜扪心自问。 其实,有时候不是没有想过一了百了的办法,因为这个家伙实在太让人火大。只是他太聪明,太狡猾,身份又非同寻常,若是一个不小心,只会为她和姨娘染画引来祸端,而且,虽然摸不透他的心思……但这个人的行为却还没有触到她的底线,还不至于让她不惜代价这样做…… 刚才那些话,不过是看到他那副调笑的模样太过可气,忍不住想要吓吓他,让他闭嘴,没想到,他居然连这点亏都不肯吃,硬是给顶了回来! 这个混账,最好别落到她的手里,不然她一定要整死他! 苏陌颜咬牙切齿地跺了跺脚,狠狠地坐回了椅子上,发出了一声极大的响声。 “苏陌颜呀苏陌颜……”萧夜华反而笑了起来,用折扇轻轻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手心,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潋滟生波,“你的弱点实在太明显了,明显到我不利用下都觉得可惜……” 苏陌颜瞪了他一眼:“世子这话说得,倒好像我诱惑你逼迫我的!” “其实,你既聪明,又有手段,又狠得下心,还有一手超绝的医术,可惜有了赵姨娘和染画这两个拖后腿的。”萧夜华却并没在意她的讥嘲,缓缓地道,“你越是在意她们,她们就越会成为你的弱点,甚至最后会葬送你的性命。古语有云,无欲则刚,无所在乎,便无所畏惧,也就无所不能,这样的人,才是最强的!” 苏陌颜眼眸中掠过了一抹异色,却并不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萧夜华,淡淡问道:“然后呢?” “啊?”萧夜华眉梢微扬,“什么然后?” “成为最强的人之后,要做什么呢?那些心机,那些手段,究竟为了什么而施展呢?地位?财富?或者是美人……不,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这里……”苏陌颜捂住了心脏所在的位置,“会为一个人而悸动,她开心,我便开心,她难过,我便难过,为了让她们过得更好,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萧夜华似乎有些怔住了,连笑容都一起停在了唇角,一动不动。 “如果说,这是弱点,那么,我很高兴我有弱点。”苏陌颜一字一字地道,“因为,那证明我的心是活生生的血肉,而非铁石铸成,无知无觉,无情无欲。若有朝一日,我当真为她们葬送了性命,在我死的时候,我一定是欢喜的,因为,我能够为我在乎的人而死!” 萧夜华这次是真的怔住了,连摇晃的折扇都停在半空,好像他的天地,在这一刻静止了一样。 苏陌颜也没有再说什么,房间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静。 许久,“啪”的一声,却是萧夜华僵在半空的折扇终于掉落下来,却没有落入他的掌心,而是摔在了地面,发出了清楚的声响,摔散了扇骨,上面镶嵌的白玉也被跌落,摔成了两半。 这声响反而将两人唤醒,萧夜华俯身去捡扇子和摔坏的玉,起身后,神情温和如故:“抱歉,刚才我是开玩笑的,我并没有写下那么一封迷信,只是不想被你吓住而已。” 这样的玩笑,似乎有些过了,触到了某人的底线。 “没关系,刚才我也是开玩笑的。”苏陌颜镇静自若地收回了那瓶毒药,在手心不住地摆弄着,“暂时我还没打算把这东西用在你的身上。” 萧夜华显然很能听到重点,扬眉道:“暂时?” “以世子的为人和处事,我实在不敢保证,永远不会把这瓶毒药用在你的身上。”苏陌颜浅笑着道,眼眸微弯,显得娇俏生动。 刚才的那一番交锋碰撞,以及萧夜华为有关赵姨娘和染画的一句玩笑话道歉,似乎在一瞬间,用一种很诡异的方式,稍稍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萧夜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浅浅一笑,正要说话,忽然神情剧变,手猛地捂住胸口。而一瞬间,他的表情又恢复了正常,就好像刚才那使他难以承受的剧痛完全不存在一样。 “你怎么了?”苏陌颜下意识问道。 萧夜华摆摆手,浅笑道:“没什么,就是我的痼疾,时不时地会发作一下。好的时候偶尔疼一下,过去了就好,并不影响什么。严重的时候,就一直疼,好像身体里的血脉都要翻腾过来,想要燃烧起来一样,疼得天翻地覆,那时候就要闭门休养了。毕竟,若是被人看到我疼得面目扭曲的模样,什么谪仙形象都毁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疼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是别人。 “其实,上次在周府寿宴,你病发的时候,我曾经为你探过脉。你的脉象很古怪,时而微弱欲息,时而强壮无比,我从未见过这种脉象。但是有一点我能够肯定,这绝非疫病或者高烧所留下的后遗症,反而更像是中毒。”苏陌颜当时还不愿意暴露她懂得医术,因此并未说什么,如今赵天一的身份已经被看穿了,也就不再顾忌,直白地问道,“你所谓的痼疾,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044章 失去的记忆 “我若是知道,就好了。”萧夜华淡笑着道,对于自己可能是中毒的消息却没有丝毫的波动。 也对,疫病或者高烧的后遗症,跟中毒的症状完全不同,他病了这许久,对病理应该也有研究,怎么可能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病弱,而是中毒呢?不过…… 苏陌颜微怔:“你的身体,难道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留下这样的痼疾,缠绵不愈吗?”萧夜华这样精明的人,实在不应该如此糊涂,尤其事关他的性命。 萧夜华犹豫了下,看了看苏陌颜,微微垂眸,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当时我接连数日高烧不退。虽然侥幸遇到师傅,救下了我的性命,但是,生病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自然也就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生病,又生的是什么病了。” “失忆?这我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苏陌颜一怔。 萧夜华淡淡:“没有人知道,你自然无从听说。” “难道就没有人发现你失忆了吗?”苏陌颜问道。 “师傅和张伯知道,不过师傅已经过世,张伯也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别人。至于其他的人……”萧夜华脸上的笑容更淡了些,连神情和声音也是淡淡的:“高烧后,我就随师傅离开京城,身边只有张伯陪着,七年后才回京,谁会注意我有没有从前的记忆呢?再说,生病那年,我才五岁,五岁的孩子能记得多少事情?就算忘记了什么,也不会有人注意。何况,我的父母弟妹都已经过世,没有亲人,别说只是失忆,就算我不是萧夜华,只是冒名顶替的,只怕也没有人会发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陌颜总觉得,萧夜华在说这番话时,有种很淡很淡的自嘲,虽然淡,却很真实。 萧夜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听说苏三小姐这些天在张罗一家酒楼,即将开张?” “……这京城有什么是世子你不知道的吗?”苏陌颜有些郁闷,却又无可奈何,连赵天一的身份都被拆穿了,天然居的事情被他知道就显得特别合情合理。 萧夜华不以为忤,反而将这当做是赞美:“关于苏三小姐的事情,我总会多注意一些。” 不管萧夜华的笑容有多温和,举止多么优雅动人,苏陌颜都觉得这个人宛如铁石铸造,冷漠,绝情,高深莫测,因此一直深怀戒备。倒是方才那番话中的的淡淡自嘲,使得他多了几分人情味。 因此,她这次只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问道:“所以呢?” “我帮你的天然居打响名声,如何?”萧夜华又恢复了惯然的温和优雅。苏绍谦是个功利薄凉的人,苏陌颜既然已经毁容,已经联姻这个作为女子最大的用处,虽然现在深得苏绍谦的宠信,却仍然是镜花水月,随时都有可能成空,但如果她能够接手苏慕贵掌管的苏府生意,那才真正有了在苏府立足的依仗。 苏陌颜这步棋,走得极准极对! 只是,这优雅在苏陌颜眼中,总觉得带着些许威胁。 她挑眉道:“如果我说不呢?” “不能帮忙,我只好捣乱了。”萧夜华丝毫也不遮掩,慢悠悠地将折扇打开,悠然自得地摇了起来。 就知道!苏陌颜早猜到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也懒得再跟他计较:“不敢,等到天然居开张之日,还请南陵王世子务必大驾光临,好令天然居能够蓬荜生辉,一举成名,在下感激不尽了!”说着,还深深地做了个揖,只是神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不知道萧夜华为什么盯上她,但既然他要做戏,她就奉陪到底。 她倒要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萧夜华似乎对她这般坦然接受十分受用,微微一笑,道:“那倒不用,天然居开张之日,我未必会前去。”说着,幽幽地叹了口气,“因为,最近我的病情反复极为严重,身体越发虚弱不堪,极有可能要常常到温泉山庄休养。唉,连赵大夫你都无法诊断出我的病情,无法医治,若是有人办法能够调养我这虚弱的身体,必然会名噪京城。苏小姐,你说对不对?” 这番神态言语,明显是在故作姿态,苏陌颜微微凝眉,随即领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道:“世子心思敏捷,在下佩服!” 想必接下来,他就要开始装病,故作身体虚弱,然后慢慢好起来,再向外透漏这是因为他用了天然居的药膳的缘故。如果说,连多年来求医无效的南陵王世子的病弱痼疾都能够调养,天然居的药膳想要不出名都难。 这个人的脑子实在转得很快,而且对于这种赚取名声的伎俩似乎格外擅长,只是瞬间就想到了为天然居扬名的办法。 还有,能够在关键时刻躲避女子的骚扰,能够在必要的时候遮掩他的行踪,掩饰他私下为德明帝做事,现在还能够为天然居打响名声,不得不说,萧夜华的“痼疾”该发作的时候就能发作,该好的时候就能好,真的很好用! “我说了,苏小姐你也毫不逊色!”萧夜华微笑道,眸眼深邃。 就如同他一开始的判断,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能最快地领悟到他的用意,只是……萧夜华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悠远苍茫的天空之中,纯粹而淡然的眼眸中一片平静,却又似乎蕴藏着谁也看不到,谁也看不透的黑暗,将他的所有心思都吞噬掩埋起来…… 名膳居前的惊艳亮相,加上燕宇等人暗中推波助澜,“南州董小姐”的美貌和聪慧很快就在京城传扬开来,短短数日时间,便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南州的董小姐……据说比闵月雅的美貌还要更胜一筹,而闵月雅与周静雪并称京城第一美人,岂不是说,这位董小姐比周静雪更美貌?呵呵,真是意外的收获……” 京城某处,一名男子喃喃自语着,细长如蛇信子一般的舌头舔了舔因为脑海中那些令人血脉喷张的念头而越发干燥火热的唇,脸上露出了令人胆寒的淫邪笑容。 “我倒想要见识见识,被南陵王世子萧夜华称赞为‘卿艳独绝’的美貌,究竟是何等的艳冠群芳?” 既然董小姐入京是打着访亲的旗号,苏陌颜做戏做全套,挨个拜访下董氏在京城为数不多的亲戚,而那些人早就得到了董刺史的传书,配合着与她亲热来往,因此,谁也没有怀疑这位“董小姐”的身份。 而为了让采花贼有机可乘,与周静雪和闵月雅的谨慎警惕,如临大敌的姿态相反,苏陌颜进进出出与寻常大家闺秀无异,俨然一副“初到京城,不知道采花贼消息,因而毫无防备”的模样,等待着那个手段残忍的采花大盗上钩。 这日,苏陌颜带着“董府仆从”前往城郊的涅槃寺进香,却在周围香客之中见到一个认识的身影,心中微微一顿,脸上却并不露声色,仍然朝着寺庙大殿的方向走去。 然后,那人却加快脚步,拦住了她的去路:“在下巡城御史陆箴,有要事要告知董小姐,不知道董小姐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苏陌颜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迟疑片刻道:“陆大人这边请。” 两人走近旁边的别院,命身边的仆从守在门口,偌大的院子只有两人,只要声音小些,完全不必担心会被别人偷听到两人的谈话。 苏陌颜这才道:“陆大人,你这样找上我,就不怕会引起采花贼的注意吗?如果他怀疑我是你们放出来的饵,只怕就不会露面了。” “不,我找你并不会暴露。相反,如果我还没有找上你,反而更可能会引起采花贼的怀疑。”陆箴微笑着道。 苏陌颜秀眉轻蹙:“为什么?按理说,我应该和官府保持距离,才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赵公子忘了吗?我说过,我得到采花贼可能到京城的消息,就立刻通知周府和闵府,因此,这段时间,周小姐和闵小姐外出时总是十分警惕,所带的随从护卫比往日多了好几倍。采花贼必然会注意到这点,稍加打听,便会知道是我向周闽二府传递的消息。既然我担心周闵二位小姐会遭到采花贼的毒手而通报消息,现在董小姐明早京城,分明很有可能成为采花贼的目标,我却无动于衷,其不是更引人怀疑?”陆箴微笑着解释道。 苏陌颜恍然,那采花贼是个十分谨慎的人,的确很有可能察觉到这一点。 “陆大人果然心思缜密,佩服!” 陆箴摇摇头,笑容温和中带着三分赞叹:“这并非是我想到的,而是南陵王世子提醒我的。” 原来是那个千年狐狸精!苏陌颜没有说话,心中却还是有些佩服的,因为她并没有想到这个破绽。这样一来,陆箴找上她加以警告就变得合情合理,而且…… 她心中一动,脱口道:“只怕不知是为了让事情变得更合理,也是为了逼采花贼尽快动手。” “不错!”陆箴的神情显得有些惊讶,随即点点头,赞道,“赵公子心思敏捷,实在令我佩服。南陵王世子提醒我时,我只注意到这是个破绽,却并没有察觉到其中蕴含的第二层深意,直到他点明时我才发现。” 经过这几天的传播,采花贼想必已经听到了“董小姐”的名声,多半已经暗暗打听她的行径,悄悄跟着等待合适的机会动手…… 因为陆箴之前的提醒,周静雪和闵月雅都提高了警惕,加强了戒备,所以这段时间采花贼找不到机会下手。可想而知,“董小姐”如果接到陆箴的提醒,自然也会采取相同的行动,想当然,接下来采花贼想要下手就更加困难。那采花贼最好的机会,就是今天! 她刚得到消息,还没有加强护卫,如果途中再出现一些意外,露出一些破绽,不愁采花贼不动手。 陆箴显然也明白这点,悄声道:“根据钦天监的预测,今天酉时(下午五点左右)会有大雨,持续好几个时辰。而从凤凰寺回京的途中有处寺庙名叫清风寺,荒僻无人,只有两个小沙弥负责清扫。其方圆数十里都是荒山野林,只有这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接下来的话就不用他明说,苏陌颜也能够勾勒出那些情节。 进香结束后的“董小姐”带领仆从回城,却半路遇到了大雨,无奈只能到附近的清风寺躲雨。 还没有来得及增加护卫,因此她周遭只有那几个奴婢仆从;清风寺又地处荒僻,寺内只有两个小沙弥;大雨倾盆,自然不会有人赶路,也就意味着不会有别的人经过那里;而今天过后,得知消息的“董小姐”会立刻增加护卫,想要动手就变得更加困难…… 种种诱惑之下,不愁采花贼不上钩。 而今晚被大雨围困的清风寺,则会是最好的狩猎场! 而提到清风寺,苏陌颜不自觉地想起了上次与冥焰的相遇,眼前顿时浮现出那双血色眼眸。与萧夜华眼眸中的淡漠相反,冥焰的眼眸中总是蕴含着着远比常人更为强烈的感情,因而每次接触都会令她心神一颤, 冥焰……不知道他现在可好? 第045章 嫡庶事发,彷徨 钦天监的预测极准,说是酉时有雨,酉时刚过,大雨便如期而至。黄豆大小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将天地都笼罩在一片雨帘之中,蒙蒙看不清前路。 这样的天气,又是山路,再走下去就是拿性命开玩笑。 还好有人想起附近有座清风寺,一行人便前往避雨。 这次清风寺内却没有苏陌颜上次见到的叫寂念的修行居士,也不见那个叫玄空的精干和尚,只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沙弥,天真可爱,听说众人是被大雨拦路,想要借地方躲雨,又得了丫鬟递过来的香油钱和糕点甜食,便欢天喜地地将众人引往厢房休息。 西厢房内,苏陌颜刚换好衣裳,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 来的是丫鬟之桃,听说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女,因为之前欠了陆箴人情,听说这次需要会武功的女子来假扮董府丫鬟,便自告奋勇前来。 借着上前奉茶的机会,之桃悄声道:“陆大人说,屋里靠东墙的柜子里有准备好的护卫服饰,赵公子待会儿换上,接着会有护卫进来禀告事情,公子就借此机会与他调换身份,然后去东厢房最后一间房等着就好。” 苏陌颜眸光一闪,问道:“怎么回事?” 原本说好由她引诱采花贼前来,怎么突然间又改了主意? “陆大人说,怕到时候采花贼发现这是个陷阱,迁怒到公子身上。公子您又不懂武功,若是离得太近,因此有所损伤,那就是他的过错了。所以,还是换个懂武功的护卫留在这里比较安全,只要不被采花贼看出破绽就好。”之桃将陆箴的原话说了出来。 苏陌颜思索了会儿,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奴婢去看看姜汤烧好了没有,怎么这么久还没送来?”之桃故意提高了声音道,推门出去。谁知道这会儿采花贼是不是已经潜伏在附近,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苏陌颜打开了靠东墙的柜子,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套护卫服饰,还有一些棉絮等物。 望着那些东西,苏陌颜沉默不语,她的身形太过纤瘦,即便最精干消瘦的护卫,也比她的身形足足大两圈,这些棉絮显然是为了让她塞在衣服里,免得身形与交换的护卫相差太大,被暗中窥伺的采花贼发现破绽。不得不说,这位巡城御史,实在是个非常缜密周到的人。 换好服饰,果然很快就有护卫进来,交换身份后,苏陌颜便依言前往东厢房最后一间房。 这场大雨来得又急,除了在马车内的她和之桃,其余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夏日的衣衫本就轻薄,再被雨水一浇,男女之间便有许多不便。好在清风寺虽小,却还有东西两个隔开的厢院,西厢房是她和“董府丫鬟”休息换衣的所在,东厢房则是护卫车夫等男子歇息的地方。 东厢房的最后一间房内空旷寂寥,只有一人在内,听到推门的声音,抬起头来,容貌清癯,眸光却是温和而坚定的,让人一见便不禁心生好感,正是巡城御史陆箴,同样穿着一身护卫的服饰,虽然身形略消瘦了些,气度却令人不敢小觑。 见她进来,陆箴微微点头:“赵公子。” 如果说先前只是猜想,现在看到只有陆箴在内的空荡厢房,苏陌颜几乎便能够确定了:不禁问道:“陆御史是怎么看出来的?是我哪里露出了破绽吗?” 没想到她如此直白,陆箴愣了愣,随即笑道:“没有。” “那你怎么看出来我是女子的?”苏陌颜问道。 她虽然不懂武功,但精通医毒之术,众人先前早就商议好了对策,只要采花贼一进屋,便立刻动手,她身边只要带了足够的迷药或者毒药,短时间内采花贼并不敢近身。而有了这片刻的拖延,护卫们便能够冲进来,围捕采花贼,之桃所说的因为担心她会被采花贼所伤而换人的理由根本不成立。 而陆箴既然这样吩咐,只怕是…… 他已经看穿了她是女子,担心一个不小心,会影响到她的清誉,这才临时派护卫与她交换身份。 “其实我也不敢确定,只有有所怀疑,因为,赵公子你太自然了。”陆箴也不遮掩,坦然道,“男子假扮女子,无论外表如何相似,心中总会觉得别扭,言行举止中的一些习惯更是不可能马上就改正过来。但是赵公子却是浑然天成,不见丝毫破绽,就好像这就是你原本应该的妆扮,所以我才有所猜想。” 更重要的是,他也曾经遇到过女扮男装的女子,所以比常人更多了一份敏锐。 苏陌颜叹了口气,倒也不很意外。 她心性偏冷,没有太多女子该有的温柔婉约,因此假扮男子能够瞒过众人不奇怪。但是,她终究是女子,换回原本的女子装扮,又怎么可能会有男扮女装的别扭?陆箴又是这样一个精细缜密的人,能够看穿并不奇怪。 “陆大人——” 不等她说完,陆箴便温和地道:“赵公子放心,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别人,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做,也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如她这般有着绝世美貌的女子,又身份卑微,没有任何靠山,若是以女子面貌出现在京城,坐馆行医,不到半天便会引来祸患,而京城之地又多纨绔权贵,实在有太多的隐患和不便,若是假扮男子自然要方便许多。而这也能够理解她为什么鲜少在天一药铺露面,只有遇到疑难杂症才会出手。 苏陌颜松了口气:“那就多谢陆大人了。” “赵公子您这话实在让我惭愧。”陆箴面露歉色,起身向她深深地做了个揖,“真是抱歉,我之前没有察觉到这点,险些就害了赵公子,还请赵公子见谅。” 若非他因为她的言行举止有所疑惑,又抱着宁可猜错,也别害了人家的想法,派护卫与她互换了身份……倘若她当真因为他而清誉毁损,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不知者无罪,何况,这件事是我自己答应下来的,陆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苏陌颜忙道,陆箴不知道她是女子,她自己却是清楚的。何况,真要怪,也该怪到那个步步紧逼,逼得她不得不答应下来的的千年狐狸精身上,关陆箴什么事? 陆箴仍然带了歉意:“话虽如此,但毕竟是因为我的请托——” “那采花贼手段如此卑劣残忍,实在令人发指,我身为女子,当然也希望能够尽快抓到他,还天下女子一个安宁!”苏陌颜断然道,“既然我答应了,自然有万全的把握。再说,陆大人这不是让人把我换过来了吗?” 见她是当真不在意,陆箴才放心,笑道:“赵公子这番铮铮风骨,别说女儿家,就是男子中也极为少见,也难怪你女扮男装这许久,却无人能够看破。” “说到铮铮风骨,谁有能够比得过陆大人你呢?”苏陌颜诚心诚意地道。 或许是因为萧夜华的缘故,她原本还以为这陆箴会是个沽名钓誉之辈,才能得这个清流之首的名号,但这次相处下来,却觉得他不但心细缜密,而且为人洒脱,更是懂得为别人着想,看似温和清淡,却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难怪会有这许多人对他推崇备至。 两人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走动声,紧接着有人高声喊道:“失火了,快救火呀!” 两人都是一顿,目光交汇,陆箴便悄悄将窗户开了条缝隙,向外望去。 两个厢院中间隔着一个小厨房,正在熬姜汤供众人驱逐寒意,免得着凉。而现在,小厨房的方向升起了浓浓的黑烟,几乎将视线完全遮蔽,更有朝着两边的厢房蔓延之势。 众人被这意外的变故弄得慌乱起来,私下奔走救火,场面一片混乱。 “眼下正下着大雨,按理说火势应该烧不起来,但这烟雾却越来越大,应该是有人在火中加了能够增大盐雾的东西。”苏陌颜遥遥望着,轻声道,“恐怕是那个采花贼来了,想要借这些烟雾搅乱行事,好趁乱下手。” 这一手弄得相当精彩,小厨房正在烧火熬姜汤,若是换了不知情的人,多半以为是熬炖姜汤的人不小心走了火,而火势又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有可能向两边蔓延,自然会引起众人的惊慌。本来“董小姐”带的人就不多,若再被这场火一搅和,防备自然更松懈。 陆箴轻轻点头,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西厢房正中的那间房间的方向。 在一片混乱之中,借着烟雾的掩饰,一条青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顶上,犹如鬼魅。见众人都没注意到自己,他轻轻一扬手,将一颗暗器射入屋内。暗器一碰地,便悄声裂开,散发出一片白色的浓雾。 房内之人闻声,正要说话,便闻到一股甜香,只觉天旋地转,立时昏倒在地。 算着药效发作的时间,青衣人悄悄潜入屋内,果然看到一女子装扮的人昏倒在地,立时上前正要带走,却在触到那人的皮肤时便察觉到不对,而这时外面也突然传来“咻”的一声尖锐的呼啸之声。 青衣人认出这是联络信号的烟花声,立时知道不妙,二话不说破窗而出,却见院中高耸的乔木之间,不知何时已经张起了大大小小的渔网,错落有致,却将各处退路堵死,显然是早有防备,为了限制他的轻功而设下的计谋。 四周的墙上,也早就站满了人,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专门针对他而设下的圈套!青衣人在窗口立定,嘶哑着声音道:“好计策,好谋算,不知道我这遭到底是栽在了谁的手里?” “好说。”清朗的声音中,一行人出现在西厢房的院门口。 隔着数张渔网,青衣人却仍然认出了来人:“南陵王世子,忠勤后世子,巡城御史陆箴……为了我区区一人,居然惊动了这么多大人物,我输得不冤枉!”他知道巡城御史陆箴已经盯上了他,却没想到除他之外,竟然还有燕宇和萧夜华。 “你眼睛瞎了,不认得小爷我吗?”跟着众人的燕离不满地道,“这个渔网的计策可是我想出来的,四周藏人的地方也都是我想到的!” 明明他是最大的功臣,结果这个采花贼居然认出了那三个,却独独没有认出他来,真叫人好生郁闷! 他是个跳脱的性子,静不下来,这十多年来,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的寺庙和山都被他跑了个遍,对这个清风寺熟悉得很,因此一听众人说要找个空旷能藏人得地方猎捕采花贼,他就立刻想到了清风寺, 至于渔网阵的办法—— “是是是,这次你功劳最大!”燕宇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得道,“若不是你之前在江南淘气,跑到渔村晒网的地方捉迷藏,结果被渔网缠住,被吊了一天一夜,差点没命,回来后又被父亲揍了一顿,令我印象深刻,我们也想不到用渔网来限制采花贼的轻功。” 被揭了老底,燕离宛如一颗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地躲到角落里画圈圈去了。 “原来艳冠京城的董小姐,竟然是个男的,想必就是那位在京城很有名的赵天一了吧?不过你扮女子倒是扮得像,居然连我都骗过了!”青衣人的目光凝聚在了最旁边,身着护卫服饰的苏陌颜身上,眼神阴毒而淫秽。 这次他会栽跟头全是因为这个狗杂种,若有机会,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萧夜华微微皱眉,向右几步,遮住了他望向苏陌颜的目光。 “嘎嘎嘎,听说赵天一对南陵王世子倾慕不已,而现在南陵王世子你又这般维护他,难不成你们两个早搞到一处去了?不知道这赵天一床上功夫如何?是否比女人更加勾魂荡魄?”青衣人狂妄地笑道,言语十分不堪入耳。 周围众人都被他的话语弄得火冒三丈,脸色铁青。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得罪不该得罪的人,那样,至少能死得痛快。”萧夜华淡淡道,神情亦是十分淡漠,话语轻飘飘似乎全无力道,却带着一股令人心神震慑的寒意,以及魔魅。 冰冷,如若寒冰地狱。 青衣人难得被那种莫名的力量震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色厉内荏地道:“别以为这话能下住老子,老子是吓大的,才不怕你!”话虽如此,却不敢再辱及苏陌颜,忽然间,他神色剧变,眼神惊恐无比,宛如见鬼一般,指着众人身后,脱口道:“冥焰,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冥焰?! 虽然周府寿宴上的事情被封锁了,但在场众人却都或多或少地听过这个名字,尤其是苏陌颜,更是忍不住心神一震,下意识回头望去,却见茫茫雨色之中,身后空无一人,哪有那个红衣如血的身影? 而这一刹,青衣人飞身而起,朝着西南角飞去。 趁着方才与众人胡言乱语的时候,他已经将四下大量完毕,这渔网阵的确布置精密,将他的退路全部挡住,但西南角却有一条曲折的空隙,若是趁着众人失神的瞬间,以他的绝顶轻功,未必不能脱身。 因此,他故意以冥焰引开众人注意力,使尽全部功力,以最快的速度,闪电般穿过那条空隙之路。 “哈哈,一群笨蛋,老子下次再——” 眼看即将脱困,青衣人狂妄地笑着,却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甜香,脑海中大叫不好,却已经来不及收势,狠狠地撞在了一张细得几乎看不出来的银丝网上,甜香铺天盖地,饶是他对迷一药比一般人更有抵抗力,也未能抗衡过药效,浑身无力地跌了下去,落在下面张开的渔网上。 周遭众人立刻动手,将青衣人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你们……耍诡计……”青衣人心中恼恨至极,想要破口大骂,却喉咙嘶哑,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哈哈哈,你才是笨蛋,而且笨死啦!”燕离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拍手道,“这渔网阵可是夜华哥哥设计的,他多聪明啊,怎么可能留个空隙让你跑?就是为了骗你撞上这张天蚕丝网啦,笨蛋!”说着,对青衣人扮了个鬼脸。 若非如此,虽然有渔网限制了青衣人的轻功,想要抓他,却还是要花费一番功夫的。 青衣人气得几欲吐血,却又无可奈何。 采花贼的事情,本就是陆箴负责,现在既然顺利抓到了采花贼,自然是由他的手下负责,立刻有人上前,接过五花大绑的采花贼。其余人则动手拆除院落里的渔网。 原本倾盆的大雨也渐渐变小,最后淅淅沥沥地竟然慢慢停住了,露出了暮色沉沉的天际。 而这时候,小厨房的火势和浓烟也彻底控制住,火虽然没有烧大,但也将小厨房弄得焦黑一片,需要重新粉刷。燕宇便过去,和两个小和尚交涉赔偿事宜。 “咦,怎么这里只有你们两个?寂念呢?还有玄空那个和尚呢?”燕离四下张望着,“怎么不见他们啊?这大下雨天的,他们去哪里了?会不会被雨淋到啊?要不,我去给他们送伞吧!” 燕宇微微一怔:“寂念?” “对啊,是个在这里修行的居士,大概二十一二岁的样子,长得倒是很俊朗,人也很好,我有次受了伤,就是他救我的。所以我经常来找他玩,不过他也不是一直在这里的,有时候我也找不到人。不过那个叫玄空的和尚武功很高,我打不过他!”燕离如实道。 两个小和尚互相对视,目光中隐隐有焦虑之色,却不知道该如何补救。 燕宇正在询问关于寂念的事情,没有注意到两个小和尚的异常。听燕离描述了那个寂念的相貌后,燕宇沉思了许久,面上似乎闪过一抹犹豫之色,随即低声道:“阿离,关于寂念的事情,不要再跟别人说,知道吗?就算父亲也不可以!” “哦。”燕离一向很听这个兄长的话,闻言也不问原因就答应下来,“那我还能来找他玩吗?” “可以,只是,只能你一个人来,不能带别人来。他要是缺什么,你也可以带来给他,或者告诉我,我来处置。”燕宇轻声道,神色十分凝重,“但是,这些事情,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记住了吗?” 燕离点头,乖巧地道:“记住了。”忽然扬眸道,“天一哥哥!” 燕宇心中猛地一跳,转身果然看到身着玄黑护卫服饰的赵天一站在那里,虽然衣服不是很合身,却依然难掩那明珠般的容颜光华。 “赵公子……”燕宇心中忐忑,不知道刚才的话被她听去了多少。再加上,不知为何,自从见过他的女装后,再见赵天一,他总觉得有些别扭,却又说不出来。 苏陌颜点头,坦然道:“我本来是想过来看看小厨房这里有没有什么残留的药物,或许会对人不好,结果却听到世子和阿离的谈话。听起来,世子好像认识寂念?” 上次所见,寂念似乎与冥焰相识,而燕宇又似乎认识寂念,这不由得让她起了好奇心。 “既然赵公子听到了,我也就不再隐瞒。寂念……可能是我认识的一位故人。”燕宇沉默了片刻,才道,“只是,因为牵扯到一些陈年旧事,加上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我不方便和他接触,所以,才要阿离掩人耳目。”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苏陌颜有些失望,却也没有追问,只道:“原来如此。” 燕宇犹豫了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赵公子有兴趣的话,改日我再和你详细解释这件事。” “好啊!”没想到他居然会说,苏陌颜欢喜地点头,或许,她能够从中得到一些关于冥焰的线索,找出困扰冥焰的那些痛苦记忆也说不定。 望着她因为欢喜而突然明亮起来的眼眸,越发显得容颜倾城,燕宇只觉得心跳猛地停了一拍,慌乱地转过身。 就在这时,东厢房忽然传出一声惨叫。 苏陌颜和燕宇都听得清楚,转头望去,正好看到一道青影飞天而起,如鸿雁般在空中轻飘飘地转了个折,稳稳地落在了旁边一棵大树的树枝上,嘎嘎怪笑道:“哈哈哈,你们以为凭几条绳子就能够困得住我吗?今日之耻,我永生不忘,来日必当报各位之恩!” 这嘶哑而阴毒的声音,正是采花贼青衣人所有。 “怎么回事?怎么会让他逃脱的?”燕宇遽然变色,这青衣人狡猾无比,警惕心又强,这次被他逃了去,日后想要引他上钩是千难万难。但现在他已经脱身,以他的轻功,只怕在场众人没人能够追的上,这也是他敢于肆无忌惮地停在树上威胁众人的原因。 若是让这样一个人伏在暗处,真会令人寝食难安! “手下败将,却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当真令人好笑!还是说,说你的本事全在嘴上?”苏陌颜朗声道,声音清脆悦耳,“告诉你,我不会像某只丧家之犬到处东躲西藏,本姑娘就在这里,有本事,你来动动我试试?” “姑娘?”青衣人眯起了眼睛,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舌头不住地舔着嘴唇,“我还奇怪,一个男人怎么能骗得了我的眼睛,原来是个雌儿!嘎嘎嘎嘎,这下更有趣了。你别以为有这么多人护着就安全,美人儿,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叫你知道什么叫欲仙欲死,到时候只怕你还要求着我动你呢!” 说着哈哈大笑,声音里充满了淫秽之意。 “对付一条丧家之犬,还用得着别人护着吗?我一个人足够了!”苏陌颜轻笑道,声音极尽妩媚,“我就在这里,你敢不敢跟我赌?别人都不会动手,就我一个人,你要是能够近我身前三步,就算你赢,我随你处置。但如果你不能——” 她没有说下去,但声音已经极尽轻蔑之能事。 那句“随你处置”,极大地挑动了青衣人的神经,让他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你说话算话?” “那是当然!”苏陌颜点头道,转向周遭众人,“南陵王世子,忠勤侯世子,陆大人,还请你们都约束部下,让我来会会他。”说着,不动声色地朝萧夜华递了个眼色。 萧夜华意会,点头道:“既然赵公子你肯出手,区区采花贼算什么?我不动手就是了。” 其余众人则惊疑不定地看着苏陌颜,燕离担忧地道:“天一哥哥,你行吗?” 而燕宇还在为那句“本姑娘”而震惊不已,闻言也立刻道:“赵公……赵姑娘,这样做未免太冒险了。就算放他走也没关系,再想办法抓他就是了,你何必冒这个风险?”赵天一他……难道真的是女子? 这番言辞听在采花贼耳中,更让他意动了三分。 他知道赵天一医术高明,八成也有一身毒术,不过,根本不用碰到她,只要能近她身前三不就算他赢……就算她毒术再高明,也不可能让毒药在这么一个空旷的地方凝聚在她身前三步见方的地方不散……而燕宇和燕离的担心更证明了这一点,说明赵天一根本没有稳赢的把握…… “既然如此,那我就来会会——” 采花贼正要迎战,忽然觉得颈边一片冰寒,不知何时,一柄血色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颈边。 而地上众人都怔住了,呆呆望着那道骤然出现在苍茫暮色之中的血色身影。 低头望着半截血色剑刃,采花贼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僵住了。且不说这柄招牌的血色长剑,但就他能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将长剑夹在他脖子上的功夫,天底下除了冥焰,只怕也没有第二个人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冥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冥焰?萧夜华目光凝聚在那道红色身影上,这个名字,他这段时间听得实在不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张伯说他出现在周府寿宴,一出场便震慑局面,是杀是放,众人性命握于他一念之间。 赵铭熙说他以一己之力,屠九千将士,令十万大军胆寒,最后一剑刺入主帅胸口,飘然而去,以至于连从不服软的德明帝也不得不服软…… 他们说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我……我没有得罪过冥域……冥域少主你……”青衣人结结巴巴地道,几乎难以成句,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江湖上关于这位冥域少主的各种传言,脑海中连逃走的念头都没有,只剩求饶,“你何必拦我?若是……若是你这次肯放过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血衣人并不理会他,也不理会在场众人,只是缓缓地举起了长剑。 “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赤血剑在暮色中闪耀着耀眼的红色光芒,带着血滴划破长空,随之而来的是青衣人凄厉的惨叫声。最后,冥焰一脚揣在青衣人的胸口,将他从树枝上踹落,随即收间归鞘,缓缓地望着地上众人,双足一点,飘然而去。 等到他离开后,众人才渐渐回过神来,上前去看青衣人,只见他手腕和脚腕处都不住有鲜血涌出,身体不住地扭曲着,显然是被挑断了手筋脚筋,纵然再有绝顶轻功,却哪里都去不了了。这下,再不用担心他会逃走了。 “那个人,我好像——”燕离怔怔地道,“ 苏陌颜忽然想起,燕离曾经在白莲庵见过冥焰,也知道苏陌颜和冥焰认识的事情,唯恐他会说出来,忙打断他道:“幸好有这位冥域少主突然出现,否则要真是被这个人跑了,那就太让人不甘心了。” 众人并没注意到燕离的话,燕宇游移不定地看着她:“赵公子……你真的是女子?” “怎么可能?我那是骗他的!”苏陌颜心头一突,忙笑着道,“反正之前就骗过他的眼睛了,再骗他一次他也会上当嘛!没办法,谁叫他只爱美色,我不骗他说我是女子,怎么能稳住他,让他别跑呢?他又没有断袖之癖!” 燕宇:“……” 萧夜华和陆箴在旁边默默的不说话。 “对了,天一哥哥,你刚才跟他打赌,赌他不能近你身三步,为什么呀?”燕离被她这一打岔,也忘了原本要说话的,而是兴致勃勃地问了这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你说得那么笃定,一定是准备了什么办法对付他的吧?说给我听听好不好?” 苏陌颜随意地道:“也没什么啊,我就是想把他骗下来,然后在场众人一起上,说不定能抓到他。毕竟,他在高空里,只要他一施展轻功,谁也追不上他,但在地面上就不一定了,运气好还是能够拦住他的,只要能挡一挡,就有机会抓住他。” “……你不是说,不用我们动手吗?”燕离眼巴巴地道。 苏陌颜点点他的额头,道:“那是骗他的,骗他的,懂不懂?对这种败类,难道你还要讲信义?我不那么说,他会下来吗?” “……就这么简单?你这样怎么可能骗得到他嘛?”燕离失望地道,还以为天一哥哥有什么锦囊妙计呢,原来就是这样啊? 苏陌颜环视四周,挑眉道:“骗不到吗?可是我看你们好像都信了呀!包括他!”修长纤细的手指指的是地上的采花贼。当然,某只千年狐狸精是肯定不会信的,因为他最经常用这一招,骗死人不偿命,所以一定能很好得配合她。 “……”众人一起默然,你说得那么笃定,又有那么一张善于欺骗众人眼睛的脸,能不信吗? 萧夜华则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而经过这么一番周折,燕宇也已经缓过神来,果然,赵公子是为了稳住采花贼才偏他的!他就说,虽然赵公子长相过于艳丽倾城了些,身形比寻常男子消瘦了些,但男子就是男子,总不能因为他扮过女装,就真的怀疑他是女子吧…… 这边众人正说着,陆箴却丝毫也没有参与进来,而是默默地捡起之前帮着采花贼的绳子,看到其中的端口,眼眸一暗,望向自己忠心耿耿的属下:“大志,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助采花贼逃脱?” 他这一问,将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了过来,这才想起采花贼突然逃脱的古怪,纷纷围了上来。 李大志面色惨白,颤抖着道:“大人……” “这绳子的端口整齐,明显是被人割断的,而当时你就在他旁边,是看管他的人,别告诉我说,这不是你做的?”陆箴神色显得颇为痛楚,“为什么?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是我有什么地方亏待你了吗?” 李大志猛地摇头:“没有,大人对我恩重如山!”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陆箴问道。 李大志几次张口,却都没能发出声音来,最后绝望地伏地痛哭:“属下该死……属下该死!属下也没有办法,他……他玷污了我妹妹,威胁属下说,如果他被大人抓住,要属下放了他,否则就要将这件事张扬出去……大人,我就这一个妹妹,因为这件事她几乎寻死,我好不容易才劝住她,好不容易替她寻到了一门亲事,我不能……不能让这个畜生再毁了我妹妹一次……” “嘎嘎嘎嘎,我逃不掉,谁也别想逃掉!”就在这时,采花贼也已经苏醒过来,闻言阴毒地笑了起来,“到时候上了公堂,我一定会细细地将你妹妹的事情说出来,不止你妹妹,还有周静雪,还有闵月雅,对了,还有那位南陵王世子的红颜知己苏三小姐……哈哈哈,有这么多美人陪着我一起死,我死也瞑目了。” 众人齐齐色变,这个人声名狼藉,若是被他当众在公堂上这么胡乱攀咬,没事也要生出三分事来,就算那些女子原本是清白的,三人成虎之下,也要变得不清白起来。 “陆大人,这个人……”燕宇望着陆箴,有些犹豫。 若是陆箴不在,他大可以当场处置了个这个采花贼,反正他恶贯满盈,死了也不可惜。但是,陆箴一向耿直,又在清流极有名声…… “哈哈哈,有陆大人在就是好啊,谁敢动用私刑,只怕这位清流之首的陆大人都不会答应!”采花贼闻言更加张狂起来,眼睛里透露出几许疯狂的色彩来。 陆箴默然,许久才道:“有件事你错了。我作官,不是为了什么清流之首,而是为了能够帮百姓多做一些事情。如果你活着过堂,这会让更多无辜的人受到牵累,既然如此,你还是死了的好。” 说着,他拔出旁边护卫腰间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刺入采花贼的胸口。 “此贼穷凶极恶,于潜逃过程中拒不伏法,本官只得下令将其击毙,记住了吗?”陆箴环视四周,扬声道。 周围众护卫早讲采花贼那些话听在耳中,闻言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十分解气,加上一向敬服陆箴的为人,齐齐道:“记住了,此贼死有余辜!” 燕宇以惊讶的目光望向陆箴,之前只听说他清正耿介,这段时间接触后又觉得他精细缜密,但刚才这一剑却又让他真正认识了陆箴,原来他还是个至情至性,并不拘泥于律法形式的人,倒是值得结交。 陆箴转向李大志道:“你可知错?” “属下知错,属下不该为了私情私纵人犯!”李大志泪流满面,知道这次自己的确是犯了大错。 陆箴叹了口气:“你若是能够事先将这件事告知于我,我也可以为你想想办法,岂不是比你这样私纵人犯要强得多?他一日不落法网,你妹妹便一日得不到公道,还要随时担心他会否泄密,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连这点都想不明白?” “属下……属下一时糊涂……”李大志低下了头,满脸羞惭。 “你私纵人犯,虽然情有可原,但理无可恕。念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的份上,自己去领四十大板,革去你副指挥一职。”陆箴淡淡道,“若你另有打算,我赠你纹银二十两,由得你去,若是你还想要跟着我,就得再从头做起,而且,这种事情,不许再犯第二次!” 李大志惊喜地抬起头来:“大人,我还能跟着您?”随即像是怕他反悔似地,不住磕头道:“多谢大人开恩,属下这就回去领罚!属下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为大人做事,再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等到他离开后,燕宇忍不住道:“陆大人未免太过妇人之仁。” 如李大志今日的错误,若是在军中,就该立刻处死。陆箴却还留用这样的人,未免有些心软了。 “他跟了我八九年了,一直都没出过错,这次如果不是因为他妹妹,他断然不会这么做。”陆箴摇摇头,沉声道,“这次,其实是我连累了他,只怕是那采花贼猜到我要对他动手,因此才会找上大志的妹妹,好为自己留条后路。而经过了这次的事情,想必大志不会再犯这样的糊涂了。” 燕宇倒没有想到这一层,不由得一怔。 “说起来,也不能全然怪大志,要怪也该怪这世俗对女子太过苛刻。按理说,女子被采花贼所辱,她们本是受害者。有几个人真的将她们当做受害者了呢?就连那些女子的亲人家属,也只有在她们死后才痛哭流涕,若是活着,便是家族耻辱,有辱门风,会觉得被她带累得抬不起头来……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女子不堪流言而死?”陆箴叹息道,“大志还能够维护他妹妹,而不是为了所谓的门风逼她去死,已经是难得了。” 若非世俗如此苛刻,若是众人能对那些受辱的女子多些宽容,大志又何必为他妹妹走到这一步? 谁也没有想到,陆箴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周围众人顿时都怔住了,也深深地被他这番话打动了。 “陆大人说得好!”苏陌颜双眸湛然,激扬地道,“就凭陆大人这番话,日后但凡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我绝不推辞!” 这世间,能有几个人为女子如此着想? 萧夜华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再转头去看看陆箴,眼眸中带了一抹深思。 燕宇拱拱手,诚恳地道:“陆大人心胸宽广,有容乃大,燕宇佩服!”难怪他能够成为清流之首,也难怪他能够令手下的人忠心追随,这个陆箴,果然是个人物! “陆箴哥哥,我也佩服你!”燕离学着燕宇的模样,拱拱手道。 陆箴浅浅一笑:“各位不要拿我取笑了。如今既然采花贼已死,我这就赶回去将这宗案子了结,还请燕世子和萧世子送赵公子回京城。日后若是有需要陆箴之处,请派人告知便是,在下先告辞了。”说着,拱了拱手,便带着属下众人匆匆离去。 燕宇和萧夜华将苏陌颜送回天一药铺,萧夜华出奇地没有继续纠缠,匆匆告辞。 众人这一番耽搁,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候,大街上空无一人,清朗的月色静静地洒落在地面上,为宽阔的街道铺了一层银霜。萧夜华独自漫漫而行,偶尔抬头望月,眼眸中带着几分深思,却无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萧世子,您怎么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夜华立刻换了平时温文浅笑的模样,抬眼望去,笑道:“听说苏大人最近在户部极为繁忙,常常到深夜才回府,所以我特意在此等你。” 苏绍谦受宠若惊地道:“萧世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一定竭尽全力。” “并不是我有什么事情,而是苏大人你!”萧夜华叹了口气,神情颇为担忧,“据说李美人这段时间在宫中极为得宠,说起来这位李美人还是苏大人你的亲戚,按理说应该恭喜苏大人。只可惜,还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呀!”说着,连连叹息不已。 苏绍谦满脸狐疑,心中越发忐忑起来:“萧世子这话怎么说?” “正因为李美人不知收敛,锋芒太露,在宫中树敌太多,竟然得罪了张贵妃娘娘和三殿下。李美人正得宠,张贵妃娘娘不敢针对她,自然就将目标放在她的亲戚身上,竟然盯上了苏大人你。今日我进宫时,隐约听到张贵妃娘娘和三殿下谈话,提到了苏大人的名字……” 他顿了顿,苏绍谦便立刻紧张地追问道:“贵妃娘娘和三殿下说什么?” “按理说,贵妃娘娘和三殿下都对我不薄,我本不该泄露他们的事情,只是,令爱也是我的至交好友,若是眼睁睁看着苏大人遭难,我也于心不忍。”萧夜华故作为难地道,吊足了他的胃口后,才像是猛地下定了决心,道,“我也没有听清楚贵妃娘娘和三殿下究竟在说什么,只听到了青州二字,又似乎说找到了什么证据……我记得,青州是苏大人的老家,莫非苏大人在老家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青州?证据? 苏绍谦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强自撑住道:“没有,怎么会呢?” “哦,既然苏大人在青州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那我就放心了。看来应该是我听错了,倒是白白替苏大人担心了一场。”萧夜华笑着道,早将苏绍谦的异常看在眼里,却不说破。 苏绍谦忙道:“不,萧世子这般记挂下官,下官感激不尽。” “苏大人知道就好,既然无事,我就不耽误苏大人回府休息,先告辞了。”萧夜华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停留,缓步朝着南陵王府的方向走去。 等到他走远了,苏绍谦才觉得双脚一软,几乎跌倒在地。 青州……青州能有什么不妥当?唯一的不妥当就是赵氏和陌颜的事情!难道说张贵妃和三殿下查到了他颠倒嫡庶,以妻为妾的证据,准备用这些来弹劾他吗?这可是有违礼法的大罪,轻则降职减俸,重则丢官弃爵啊……这要如何是好? 苏绍谦站在大街上,惶惶然不知所措。 第046章 嫡庶事发,序幕 盛夏暑天,天气十分闷热,似乎连空气里都带着火星。御花园里蔷薇花开得正好,如火如荼,仿佛一匹花团锦簇的绸缎,连绵铺满了整个院子,原本是十分赏心悦目的美景,但那大红大紫的浓烈颜色,似乎也染上了盛夏的暑气,越发显得天气闷热,人心烦躁。 闵淑妃漫步在御花园中,手里的团扇摇得哗哗作响。 与美艳动人的张贵妃不同,闵淑妃的美丽是细腻而婉约的,如同江南水乡般的秀丽旖旎。然而,素日温柔婉约的容颜如今却止不住露出了三分烦躁,对于一向隐忍细致的她来说,这样喜怒形于色,实在是罕见。 事情的起因还在那位李美人。当初,她刚入宫便荣宠惊人,使得宫内妃嫔忌惮不已,结果没多久便莫名其妙失了宠。然而,还没等闵淑妃高兴起来,这位李美人便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再获德明帝的宠爱,而且比先前还要得宠,弄得后宫怨声载道。 若说她当真倾国倾城,或者背景雄厚倒也罢了,偏偏她容貌只算中上,身世更是不值一提,却偏偏占尽了德明帝的宠爱。 三天前,张贵妃有些按捺不住,借着在御花园偶遇的契机,找茬处置了李美人身边的一个宫女。不知道李美人在皇上耳边怎么一番哭诉,竟使得德明帝站在了她那边,居然为此训斥张贵妃,还亲自提拔那名宫女为女官。为此,张贵妃气得这几天一直称病,连宫门都没出过。 闵淑妃和张贵妃素来不合,张贵妃倒霉她固然开心,却也止不住心惊。 张贵妃一直深得宠爱,又有协理六宫之权,居然被李倩敏一个小小的美人扫了颜面。堂堂贵妃尚且如此,何况她这个淑妃?长此以往,这后宫只怕就是这个贱人的天下了! 后宫女子荣辱生死都系在德明帝身上,如今德明帝被李倩敏独霸,闵淑妃怎么能不焦躁恼怒?直欲除之而后快!可恨这李倩敏却又十分有心机,使人抓不到大的把柄,而那些似是而非的小事……连张贵妃都碰了壁,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旁边心腹女官寒梅知道她的心事,却也无法相劝,只能屏息站在一旁。 连闵淑妃宠爱的寒梅都这般屏气凝声,其余人又怎么敢放肆?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 静默的氛围中,空气越来越凝滞,几乎令人窒息。 寒梅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忽然隔墙传来了一声压抑的惊呼。闵淑妃本就神色不豫,闻言更是大怒,正要将那些偷懒耍滑的宫女叫过来训斥一顿,却猛然突然听到“李美人”三个字,心中顿时一凝,那些话便没有说出口。 这一停滞,隔墙的私语便继续传了过来。 “绿萼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贵妃娘娘手里有能够令扳倒李美人的把柄?”说话的声音十分稚嫩,想来是个刚进宫没多久的小宫女。 紧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正是张贵妃宫里的二等宫女绿萼的声音:“可不是吗?为了搜罗证据,费了贵妃娘娘好大的气力,好在总算拿到了确凿的证据,证人如今就在穆太傅府上。” “太好了!”那小宫女拍手道,欢欣鼓舞,“只要扳倒了李美人,咱们贵妃娘娘心情就能好起来了,咱们做事也能轻松些。这些天贵妃娘娘心情不好,我连大气都不敢出,就怕一个差错,触了贵妃娘娘的霉头,倒大霉呢!” 这绿萼算是张贵妃手里得用的人,她既然这么说,难道张贵妃真找到了李倩敏的什么把柄?闵淑妃心神一震,越发听得认真。 绿萼却道:“你也高兴得太早了,现在贵妃拿着这把柄,却是无能为力。” “这是为什么?”小宫女不解地问道。 绿萼细声教导她说:“我不是说了吗?那件事的关键证人在穆太傅府上,原本都安排好了,只要贵妃娘娘劝皇上去穆太傅府上一游,想办法把人带过去,把事情揭开,李美人准要倒霉。可现在贵妃娘娘刚被皇上训斥,皇上正恼着贵妃娘娘呢,又怎么会听贵妃娘娘的劝告去穆太傅府上?” “这倒也是,偏偏三殿下如今也不在京城。”小宫女惋惜地道,“多好的机会呀,真可惜!” 绿萼也叹道:“可不是吗?贵妃娘娘也正懊悔,当时在御花园就不该跟李美人起冲突。可话又说回来,谁能想到李美人居然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皇上站在她那边,反过来却责怪贵妃娘娘了呢?如今事情只好搁置起来。” 说着,两人一起叹息,却又都无可奈何。 两人说着,又说了会儿闲话,便都起身,渐渐远去了,谁也没注意到隔墙有耳。 寒梅眼睛闪亮地看着闵淑妃:“娘娘,您看这事,我们是不是应该推一把?” “本宫也正在想这件事。”闵淑妃同样心动不已,听绿萼的意思,整件事早就安排好了,只是欠缺一个契机,偏偏张贵妃在这时候和李倩敏起了冲突,不再适合出面,使得整件事都停滞了下来……而且这个契机很简单,只要让皇上到穆府去一趟就行了…… “反正这件事我们什么内情都不知道,本宫和穆府又一向没有牵连,将来就算出了什么差错,事情不成,也追究不到本宫的身上。相反,如果事情成了……”闵淑妃眼眸中射出了灼人的亮光,倘若真正扳倒李倩敏,那可是件大大的好事。 毕竟,李倩敏现在是后宫妃嫔共同的敌人! “既然如此,本宫这次就帮张贵妃一把!”闵淑妃站起身,微笑着道,心情与来时已经是天壤之别,“寒梅,去将御花园的荷花采几朵回来,再打听一下皇上的行踪。” 于是,半个时辰后,闵淑妃和德明帝在绿竹殿前不期而遇。 “臣妾见过皇上。”闵淑妃笑语温柔,仿佛一缕清风吹入人心。 她穿着一身翠绿的轻容纱制成的宫裙,清新飘逸,头戴水绿水绿的翡翠首饰,将她的柔婉和秀丽完全地衬托出来,一身绿色,在这漫漫暑天显得格外沁人心扉。 德明帝本就爱她的秀丽柔婉,见她这身清丽的装扮,心情不自觉地好了起来:“起来吧!” 闵淑妃起身后,李美人便向她行礼:“嫔妾见过淑妃娘娘。” 因为心中有了谋算,闵淑妃看见李倩敏也不恼怒,笑吟吟地道:“李妹妹不必多礼,快起来吧!”说着朝身后一指,道,“我本是闲来无聊,到御花园走走,顺便摘些荷花拿水碗养着玩,妹妹如果不嫌弃,我也送你一碗,如何?” 李倩敏被那句“闲来无聊”大大地取悦了,笑靥如花:“既然闵姐姐这么说,那妹妹我却之不恭了。” 呵,刚才还自称嫔妾,称她为淑妃娘娘,她不过略露了些好,这李倩敏就顺杆爬了上来,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闵淑妃心中冷笑,脸上神情却越发柔婉动人:“不知道能不能看得上臣妾摘的花儿,肯不肯赏脸让我送一碗?” “淑妃最爱荷花,你摘的荷,自然是好的。”德明帝见两人和睦,心中也高兴,目光便不自觉地往闵淑妃身后一掠,看到水碗里的荷花,不觉微微蹙眉,“怎么都是些寻常品种,那几朵甚至都还有花瓣都枯萎了?” 闵淑妃叹了口气,道:“也没办法,御花园的珍稀品种大多是早荷,这时候已经过了花期,剩下的就都是些寻常品种了。听说穆太傅府上有几种珍稀的晚荷,其中有种叫做玉钵,不但是重瓣莲,颜色更是罕见的黄绿色。穆太傅视为珍宝,每年都为这几株晚荷举办诗会,可惜臣妾不是男子,无缘一见。” 自顾荷花便有花中君子之称,喻其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因而为文人雅士所喜爱,常常聚集,为荷花咏颂,这穆太傅府上的莲花诗会便是文坛一大盛事。 李倩敏心中一动,也惊讶道:“天底下竟然有黄绿色的荷花?”说着,向德明帝撒娇恳求道,“皇上,不如您带嫔妾出宫,去穆府看一看好不好?嫔妾还从来没有见过黄绿色的荷花呢!” 妃嫔一旦入宫,几乎没有机会出宫,若是得宠的,还能借着进香礼佛的名义,到护国寺转一圈,但想要去官员府邸,却是绝不可能!除非皇帝亲临,还能带着份位够高的妃嫔前去游览一番。 闵淑妃本来还想自己求的,没想到李倩敏居然说出这番话,自然更好! 不过,看着李倩敏当着她的面对德明帝投怀送抱,撒娇卖痴,似乎在炫耀自己的荣宠一般,着实刺眼地很。闵淑妃咬咬牙,还是忍了下去,心中只祈祷着张贵妃这次的设计当真有用,否则,看着李倩敏这样嚣张得意,实在令人难以容忍! 见闵淑妃是一脸的向往和遗憾,似乎很想看那些荷花的模样,再迎上李倩敏渴望恳求的眼神,德明帝哈哈一笑,道:“既然两位爱妃都这般想看晚荷,索性多带几位妃嫔前去,再让穆太傅设宴请京城百官都来赏一赏晚荷,君臣尽欢,岂不是更好?” “皇上圣明!”闵淑妃和李倩敏同时屈膝逢迎道。 行礼间,李倩敏得意地看了眼闵淑妃,目光中充满了挑衅之意,淑妃又如何?却是她恳求皇上,皇上才答应前去穆府的! 闵淑妃浅浅笑着,眸光充满了寒意。 既然德明帝下令多带几位妃嫔前去,皇后一直病弱,从不出正宫,论份位接下来便是张贵妃。送走传口谕的太监,张贵妃美艳的脸上顿时露出深深的笑容:“真没想到,李倩敏那个蠢货居然自己开口,求皇上去穆府!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旁边钱嬷嬷揣摩着李倩敏的心思:“奴婢猜想,她大概是想在文武百官面前彰显皇上对她的宠爱,在后宫显摆够了,自然想要再在前朝显摆显摆!” “这等肤浅轻薄之辈,容貌也算不上绝色,真不知道皇上是看上她什么了!”张贵妃恨恨地道。 钱嬷嬷知道这是张贵妃心头恨事,忙转开话题道:“穆太傅和三殿下有师徒之分,众所周知。这件事若是娘娘出面,事情又发生在穆太傅府上,皇上只怕会疑心到娘娘身上,怀疑这是娘娘设计的,虽然说事情是真的,但若让皇上记恨了,对娘娘是有害无益。娘娘利用绿萼,将淑妃拉扯进来,这一招着实高明!” 淑妃和穆太傅是毫无瓜葛,由她提议,引皇上去穆府,只要安排得当,皇上只会认为是巧合,却不会疑心是有人设计,更加容易相信事情的真相。 张贵妃对自己这一手十分满意,慢条斯理地撩了撩鬓发道:“这就要多谢阿夜了!前几日他来看本宫,闲聊时他一句无心的话提醒了本宫,本宫才想到,应该将淑妃也拉下水” 正是萧夜华那句无心的话,让张贵妃倏然醒悟,李倩敏如今是德明帝的心头宝,却是整个后宫的眼中钉。对付了她,张贵妃担了十足的风险,却是后宫诸妃都得利,尤其是淑妃!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自然也要将淑妃拉下水才行! 何况,这么一来,事情变得更加天衣无缝。 提到那位俊美如谪仙般的南陵王世子,钱嬷嬷都难免心中动了一动,感叹道:“南陵王世子那般品貌,那般家世,聪慧温雅,又深得皇上宠信,真不知道将来什么样的女子匹配得起他!可惜贵妃娘娘没有一个女儿。” “就算本宫有女儿也没用,岚玥还是淑妃的女儿,可阿夜不点头,皇上也不愿意逼迫他,否则也不会接二连三地拒绝岚玥请旨赐婚的恳求,以至于岚玥做出那样糊涂的事情,被禁足起来了!”张贵妃说着,忍不住叹息,“我看,这个孩子说不定对当年南陵王府的秘事略知一二,因此无意婚配了。” 钱嬷嬷忍不住道:“听说南陵王世子对苏三小姐颇为有意——” “苏绍谦只是户部郎中,就算她成了嫡女,身份也还是太低,连给阿夜做侧妃都勉强,皇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这桩婚事的。”张贵妃断然道,“而看那位苏三小姐的行事,虽然是阿夜,也未必愿意做个妾室,否则事情早该定下来了才对!” 托李倩敏的福,张贵妃也关心了下苏绍谦,对他的为人略有所知,若是萧夜华当真透漏出几分意思,苏绍谦大概早就将人送到南陵王府了。 事情直到如今都晦暗不明,要么是阿夜当真对苏三小姐只有欣赏之意,并无男女之情,要么是苏三小姐不愿为妾,阿夜也不愿相逼,加上南陵王府当年的事情,阿夜只怕也有所顾忌,因此僵持住了。 钱嬷嬷再度叹息,却也不得不承认张贵妃说得有理,一时间不由得对南陵王世子和苏三小姐这对“苦命鸳鸯”充满了同情之意。 苏陌颜尚不知道自己已经和萧夜华成为别人脑补的“苦命鸳鸯”,现在的她,正在苏府紧密地注意着苏绍谦的动向。 原本以为,采花贼的事情提前结束,她有时间带染画好好游玩京城,却没想到第二天就被苏绍谦派人快马加鞭地喊回了苏府。偏偏回府后,苏绍谦却也不说明缘由,反而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在犹豫权衡着什么。 再加上钱姨娘说,苏绍谦也常常去松林堂看赵氏,一坐就是许久,神态和对面苏陌颜时一模一样,总是欲言又止。 将所有事情整理在一起,苏陌颜脑海中隐隐有了猜测。 这天,苏府接到了一封请帖,邀请苏绍谦携眷参加穆府后日举办的莲花诗会。那封薄薄的帖子,苏绍谦拿在手里似乎有千斤重,双手不住颤抖。 苏陌颜若有所觉,却还是问道:“父亲,这位穆大人是谁?” “穆府的老太爷当年曾是皇上的太傅,也曾经教导过太子和三殿下,只是十多年前就致仕,因而在京城权贵之中并不显赫。”苏绍谦默然坐在了椅子上,许久才道,“他的独子如今是工部尚书,但在此之前,曾经在青州担任刺史,建学修路,屯田筑坝,在青州十分有名望。” 如果有什么青州的事情要解开,这位穆尚书是最好的切入点。 “听说这次莲花诗会,连皇上都要带嫔妃前去,名声显赫,以我们苏府的门第,应该不可能受邀。而苏府又和穆府素无往来,为什么这次莲花诗会会邀请父亲?”苏陌颜“疑惑不解”地问道,心头有些猜测。看苏绍谦的反应,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否则应该不会是这个样子。难道说他已经知道张贵妃派人去青州查他的底细了吗? 想想萧夜华先前的提醒,再想想穆太傅和三殿下的关系,再看看请帖中特意注明的请“苏夫人和三位小姐”一道前往的字样,苏绍谦几乎能断定,这场莲花诗会多半是为苏府而设…… 百般权衡之后,苏绍谦咬咬牙:“陌颜,为父对你如何?” “父亲对我很好。”苏陌颜抬起头,面纱将那些狰狞的疤痕遮掩起来,只露出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从前夫人对我不好,可是,自从父亲知道以后,就一直对我很好。” 好,果然是个乖巧孝顺的女儿,苏绍谦定了定神,沉声道:“陌颜,现在父亲遇到了难题,如果处理不好,苏府只怕顷刻间便会大厦倾亡。这件事只有你和你母亲能够帮我,能够救苏府,但是,要你们受些委屈,你可愿意?” 受委屈? 苏陌颜眸光一凝,难道说到了这个地步,苏绍谦还想维护李清芬? 第047章 嫡庶事发,作态 苏府豪富,马车自然精致奢华,虽然不能逾矩,但尽量造得舒适华美。 而现在,这辆华美舒适的马车,正载着苏府三位小姐往穆府驶去,参加这次声势格外浩大的莲花诗会。 苏陌颜斜倚着半旧的松鹤纹迎枕,容貌遮掩在深蓝色的面纱后面,只露出了一双明如秋水,灿若繁星的眼眸,敛眉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身上穿的是最近京城刚刚流行的星雾纱,淡雅的深蓝色纱料轻薄如雾,上面缀着金丝银线,行动见光华闪烁,如同漫天璀璨的星光。头上则是翠色盈透的点翠钗,盈盈翠色在日光下显得格外鲜亮,越发衬得她肌肤如雪,气质典雅高贵。 苏锦芳羡慕地看着她:“三小姐这身装扮真漂亮。” 看着她眼眸中的赞叹艳羡,苏陌颜淡淡一笑:“这套衣饰,父亲为我备了两套,你若是喜欢,回去我就将那套送给你。” 自从投靠她后,苏锦芳这棵墙头草倒是一直很老实,钱姨娘更是得力助手,将赵氏照顾得无微不至。既然钱姨娘母女对她忠诚尽心,她也不会吝啬钱财衣饰这些身外之物。 苏锦芳不禁欣喜若狂,连声道:“那就多谢三小姐了。” 上次苏陌颜将十娇妆和十锦缎各送一套给她,已经是意外之喜,这次居然会将这个华贵的衣饰转增给她,这更令她狂喜。这么贵重的东西都肯送她,说明三小姐对她和姨娘的确没有恶意,存着重用的心思。再说,虽然碍于身份,她不能穿戴得太过张扬,但这些都是精致华贵之物,将来就算作为出嫁时压箱底之物,也十分体面尊贵啊。 这套华美的衣饰,以及苏锦芳的逢迎艳羡,刺红了旁边苏锦玉的眼睛。 她忍不住刻薄地道:“衣服首饰的确好看,只可惜救不了三妹妹的脸!” 往日她是家中最受宠的嫡长女,这些好的衣裳首饰都是先让她挑的,现在这些荣宠却都成了苏陌颜的,这叫她怎能甘心?若不是刚从周府回来时,李清芬曾经再三告诫叮嘱,她眼下简直恨不得上前将这套衣裳撕个稀烂。 她得不到的,凭什么便宜苏陌颜? 苏陌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道:“至少这些东西质量够好,我不用担心哪里会破个大洞,害我当着众人的面出丑!” 这话让苏陌颜想起之前在紫藤斋想要接近萧夜华,结果衣衫却莫名破损,竟然露出了里面的亵衣,害得她当众出丑丢脸的事,顿时面色涨得通红,却忽然想起一事,嘴角一弯,露出了几分笑意:“不过也难怪,如果换了我是三妹妹,也要穿戴得光彩照人,免得让人看出来落寞。” 苏锦芳忍不住帮腔道:“笑话!三妹妹现在最得父亲的宠爱,怎么会落寞?” “我可没有说父亲,我说的是南陵王世子。之前,世子对三妹妹另眼相看,羡煞众人,可惜呀……”苏锦玉啧啧地道,“如今有了那位容颜倾城的董小姐,不知道南陵王世子眼里还能看到三妹妹你吗?” 她刻意咬重了“容颜倾城”四个字,显然是在讥刺苏陌颜现在是个丑八怪。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董小姐”,能把萧夜华的注意转移走就好了,可惜那还是她!苏陌颜暗自遗憾,神情如清风拂江,淡然道:“就算没我,也轮不到你!” 苏锦玉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法辩驳,只能暗自扭着手中的绢帕。 若说从前她对南陵王世子只是慕其名,但自从隆兴长公主的赏花宴上见过之后,便深深为其谪仙之姿而着迷,否则也不会舍弃十拿九稳的卢文渊,想方设法接近萧夜华,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地出丑…… 该死的苏陌颜,专门刺她的痛处! 就在这时,前面车夫的声音传来:“三位小姐,穆府到了。” 苏锦玉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努力掩饰着脸上的怒色。 之前李倩敏已经给她递了消息,如今李倩敏在皇上跟前十分得宠,这次莲花诗会就是因为她的请求,皇上才会前来。有德明帝在,只要她表现出姐妹和睦的情形,李倩敏再为她说几句好话,说不定就能将周府寿宴上的劣势扭转过来,之后李倩敏自然会想办法继续为她谋划亲事。 她且忍一时之气,等日后飞黄腾达,再来跟苏陌颜这个贱人算账! 苏锦玉想着,起身第一个出了马车,却并未离开,而是站在马车旁边,一手掀着车帷,一手伸向车内,柔声地道:“二妹妹和三妹妹小心,别踩空了。外面太阳毒烈,小心别晒着了。”嘘寒问暖,殷殷关切,俨然一副爱护姐妹的好姐姐模样。 又来了! 苏锦芳看得暗自咬牙,苏锦玉最会当着众人装模作样,从前就是这样,背地里对她非打即骂,当着人却是一副敦睦和善的样子,这才在京城博得了美名。若非之前因为三小姐得了南陵王世子的青睐,气昏了头,也不会在周府寿宴被抓了现行…… 现在居然又摆出这么一张脸来! 想想之前在马车里她那副刻薄的嘴脸,苏锦芳真想拿笔画下来,让众人都见识见识。 苏陌颜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暗自摇摇头,示意她大庭广众之下不要露出这幅神情。随即,她也不理会在外面伸着手的苏锦玉,径自下了马车。反正苏锦玉算计她的事情人人都知道,就算她表现的冷漠了些,也没有人能够指摘她。 苏锦玉的手僵在了半空,眼圈慢慢红了,显得非常委屈却又强自忍耐。 旁边她的丫鬟立刻道:“二小姐,三小姐,大小姐一片好心关照你们,你们怎么能够这么冷待她?她可是嫡出的苏府小姐,对你们两个庶女这样屈尊降贵,你们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感激?” 不等苏陌颜和苏锦芳回话,苏锦玉已经伸手止住她,黯然道:“春草,别说了,都是我不好。明明是有人假借我的名义污蔑三妹妹,离间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我却被奸人蒙蔽,险些误会了三妹妹,就算她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我不怪她,你也别责怪她们了。” 言语之间,将周府寿宴上的设计陷害轻描淡写,变成了被人蒙蔽,而如今彻底悔悟,力求弥补的形象。 “那也是有人挑拨,再说,大小姐你也吃足了苦头,这段时间又一再弥补三小姐,她却还是待你这样,奴婢实在替你委屈。”这个刚补上来的一等丫鬟春草倒是十分伶俐,说着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苏锦玉挥挥手,幽幽地道:“虽然我是嫡女,她是庶女,但这次的确是我对不起三妹妹,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不值一提。只要三妹妹能够原谅我,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你也别替我抱不平了,若真的为我好,就不许再对三妹妹有丝毫不敬。” “是,奴婢遵命。”春草屈了屈膝,应声道。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根本不给别人开口的机会,就这么一溜儿下来,顺畅无比,唱作俱佳的表现,倒着实引来了一番同情,已经有不知情的人对苏陌颜二人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就算有再多误会,毕竟姐妹一场,何况嫡出的姐姐已经这么委屈自己了,这两个庶女未免太张狂了! 苏锦芳张口就想理论,却被身后的苏陌颜拉了拉,忍了好几次,却还是没忍住,恼怒地道:“三小姐,难道你就任由她这样装可怜,败坏你的名声?” “如果现在我和她因为周府寿宴的事情吵起来,在别人眼里,她固然理亏,我也要落个不识大体,尤其这里还是穆府!”苏陌颜冷静地道,“既然她喜欢演,就让她演好了,你且看着,她现在说的每句话,到时候总要付出代价的。” 别的不说,但那句嫡庶,今天就绝对要清算。 见苏陌颜胸有成竹,似乎早有成算,苏锦芳这才忍了下来。 “不过,倒是有件事要你去做。”苏陌颜轻声道,“她这番作态,无非是想要为周府寿宴上陷害我的事情翻盘,但就这样惺惺作态就想翻案,根本不可能,只怕她待会儿还有别的举动,你给我盯紧了!” 苏锦芳凛然一惊,点点头道:“三小姐放心吧!” 三人这么一番作态,早引来了无数的目光,本就在迎宾的穆夫人立刻将注意力转移过来,正要上前迎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流连在苏陌颜的衣饰上。 先前在车上,只看到苏陌颜这身衣饰精致无比,但现在,在日光的照耀下,金银丝线折射出的光彩,点翠上翠羽纹路的鲜亮艳丽,涟涟华彩,直如瑶池仙品,光华灼灼,令人目眩神迷。 这样华彩潋滟的服饰,又多金丝银线,换了别人穿难免有种轻浮奢华的气息,唯独三小姐压得住,那种冰艳端华的气度,是常人所难以拥有,无法企及的。 一时间,见惯场面的穆夫人也有些恍神,心中暗自惊讶,以苏绍谦的人品,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品格脱俗的女儿?难怪南陵王世子对其青睐有加。只可惜……目光在那方淡蓝色的面纱上顿了顿,穆夫人便面露笑容地迎了上去:“这位一定就是户部郎中苏大人的女儿,苏三小姐了!” 苏陌颜知道眼前之人必然是穆老太傅的儿媳,工部尚书穆致远的夫人,福身道:“穆夫人。” “怎么只有你们三位小姐前来?苏夫人呢?”穆夫人笑吟吟地问道。 苏陌颜眸光一闪,知道“苏夫人”这三个字饱含玄机,却也不点破,沉声回答道:“母亲身体不适,如今又是暑天,大夫说最好不要外出,因此让我们姐妹前来,还请穆夫人不要怪罪。” 苏绍谦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即便已经料定这场莲花诗会十有八九是为苏府而开,必然要揭开嫡庶之事,但就算只有那么渺茫的希望,他也不会主动明证“苏夫人”的身份,因此干脆既不让赵氏前来,也不让李清芬来,只含糊地统称“身体不适”。 不得不说,他的确是十分奸猾,而且精于算计。 这样一来,无论莲花诗会上是否会揭露当年旧事,他都有回旋的余地。 对于这个回答,穆夫人也怔了一怔,却也不好追问,只能道:“那倒是不巧了。”说着,便将众人往里面迎:“我还要在此迎宾,苏小姐就随下人去秋荷园吧!”荷花本是夏季的花卉,却偏偏名为秋荷园,自然是取其晚荷品种众多之意。 苏陌颜点头,随着一个绿衣丫鬟往后院而去,苏锦芳紧随其后,苏锦玉反而落在了最后面。 这种京城名媛之间的聚会,苏陌颜几乎没有参加过,除了周静雪也没有熟识的人,目光扫了一圈,见周静雪不在,也就作罢,并未上前去和周围的贵女名媛套近乎。苏锦芳同样没有熟识交好的人,干脆就跟在了苏陌颜的后面,而苏锦玉原本倒有些交好的人,但她现在声名狼藉,谁肯再跟她站在一起? 所以最后,苏府三位小姐倒是一起站在了角落里。 秋荷园人慢慢多了起来,不过都知道这次德明帝会带着众嫔妃驾临,因此并没有人敢高声喧哗,园内寂静无比,众位千金更是姿态优雅,不肯有分毫失礼之处。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众人等的就是这一刻,原本寂静的秋荷园立刻起了骚动,不少人都想上前,给德明帝留个好印象,一时间人潮有些拥挤。苏锦玉觑准德明帝一行已经走到了门口,而现在众人骚动,正是良机,眼眸中精光一闪,高呼一声:“三妹妹小心!”却是双手径自朝着苏陌颜狠狠推了过去,同时自己也狠狠撞向荷花池。 她先出声警告,误导众人,让众人都以为苏陌颜是因为人潮而站不稳,才会失足跌下荷花池。然后只要她跟着跌入荷花池,弄得越狼狈越凄惨,人们就会越以为她为了救苏陌颜而奋不顾身。 有了她在穆府门口的铺垫,再加上这一出,再有李倩敏在德明帝跟前为她说好话,必然能够将周府寿宴上她陷害姐妹的坏名声扭转过来! 第048章 谁妻谁妾?谁嫡谁庶? 不远处的李倩敏看到这一幕,眸光闪烁,苏锦玉这出戏也算安排得漂亮,只要让人看到苏锦玉奋不顾身的情形,谁还会怀疑她对苏陌颜的姐妹之情? 只要能让德明帝的印象扭转过来,她就可以慢慢为苏锦玉谋划。 她现在虽然在宫中得宠,但没有得力的后援依然是她最大的缺陷,因此必须趁现在自己还得宠,提拔拉拢亲信,稳固地位。父母短视,弟弟不成器,接下来最亲近的就是姑姑李清芬这边,而苏慕贵与苏锦玉又与她关系一贯亲密,正好能够培养成为帮手。 眼下苏锦玉的婚事,就是第一步。 因为有苏陌颜的提醒和叮嘱,苏锦芳本就一直盯着苏锦玉的动作,听到她喊了那声,就下意识察觉到不好,再看她的去势,顿时明白了她的主意,立时握住苏陌颜的手,大力往自己这边一拉,因为拉得太用力,两个人都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了身形。 这下,苏锦玉顿时推了个空,却因为扑过去的力道太大,收势不及,“噗通”一声,掉进了旁边的荷花池。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都怔怔地站在原地。 “陌颜,你没事吧?”门口一名蓝衣女子匆匆跑了过来,满面担忧地拉住苏陌颜的手,上下打量着,正是周静雪。她本来得早,却正好撞见了德明帝一行人,被张贵妃叫去说话,因此反而晚到,结果刚到门口就看到了这一幕。 苏陌颜摇摇头,笑着道:“静雪姐姐,我没事。” “还好,还好。”周静雪舒了口气,拍着胸口,转而感激地道,“苏二小姐,多谢了。” 苏锦芳怔了怔,之前倒是听说三小姐和右相的嫡长女相识,却没想到关系竟然这样好。不过,只是瞬间,她就反应过来,温婉地道:“我和三妹妹本就是姐妹,互相扶助是应该的,不敢当周小姐的这句谢。何况,三妹妹一向对我很好,我也不想她出事。” 见她语出真诚,周静雪点点头,转而欣慰地对苏陌颜说:“还好,你虽然有苏锦玉那样心狠手辣的姐姐,却也有个真心对你的姐姐。” 苏陌颜看了眼苏锦芳,浅浅笑着,没有说话。 “救命啊!救命啊!”苏锦玉“哗啦”一声,从水面冒了出来,惊恐地喊着,两只手不停的挣扎着,想要抓住旁边的东西。然而,周围只有荷花荷叶,十分脆弱,哪里能够承受她的重量,顿时“哗啦啦”地倒了一大片,一时间水花四溅,狼藉不堪。 “呀,那是祖父最爱的秋棠荷!”一位身着绿衣的小姐跺脚道,满脸痛惜之色,有向旁边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救上来?再晚会儿,这一片荷塘都保不住了!” 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有懂水性的婆子下水,将仍在拼命挣扎的苏锦玉救了上来。 好在眼下正是夏末,天气炎热,池水并不算太凉,倒不用太担心会伤身。不过,正因为是夏季,衣衫轻薄,被水一浸,贴在肌肤上,宛如透明,连里面葱绿色的抹胸轮廓都隐隐透了出来,大庭广众之下,苏锦玉这次丢脸算是丢大了。 算计没成,李倩敏自然心生恼怒,却也不能眼看着苏锦玉这么狼狈,便命身边的宫女取了件披风过来,给苏锦玉披上。 德明帝脸色不豫:“这乱糟糟的,到底怎么回事?” “回皇上的话,是因为皇上驾临,人潮涌动,这位苏三小姐没站稳,苏大小姐爱妹心切,想要拉她一把,结果却因为苏二小姐抢先一步,落了空,结果跌入池塘了。”李倩敏急忙补救道,又向苏陌颜笑道,“苏三小姐一向是孝悌聪慧闻名京城,虽然苏大小姐没有拉住你,但也是为了救你才会落水,你怎么这么冷漠,眼看着亲姐姐这般狼狈都不帮忙的?” 苏陌颜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却已经被别人截断。 “拉人没拉着,却反而把自己拉到了池塘里,这事儿可真是天下奇闻!”张贵妃撩了撩鬓角,艳丽精致的妆容上全是刻薄,“拉人?苏二小姐那样才真正是要拉人,我看苏大小姐不像是想要救人,倒像是要把苏三小姐推下池塘。早听说苏府大小姐对三小姐嫉恨异常,否则上次也不会平白污她清白,没想到这次更狠毒!” 她一向直言快语,加上她与李倩敏不睦众所周知,因此丝毫也不加掩饰。 闵淑妃微笑着看着,插了句话道:“本宫倒是不觉不太像,若是推人,没有说自己也跌倒池塘里的道理。” “本来我也奇怪,不过听李美人那番话我倒是明白了。”张贵妃眼角斜斜挑起,“只怕是上次污蔑的事情后,这位苏大小姐想要挽回自己的名声,所以故意设计出这么一场舍身救妹的好戏,好表现自己爱护妹妹,再说了,还有李美人帮她说话呢!” 没想到她安排的好戏还没出场,苏锦玉倒先来了这么一出。 闵淑妃叹息道:“这就是苏大小姐不对了,就算上次的事情真知道错了,也该诚心道歉才是,怎么能够耍这种手段呢?虽说天气炎热,不会着凉,可苏三小姐身子娇弱,若真落水,一个差池,后悔都来不及。”说着不住摇头,十分不以为然。 两人一唱一和,连辩驳的机会都不会李倩敏和苏锦玉,当场揭破两人的用心,周围众人顿时哗然。 以苏锦玉的行径,张贵妃的说法是最合理的解释,为了挽回自己的名声,居然连亲妹妹的生死都不顾了,这手段未免太阴毒了。若非苏二小姐反应快,又真正爱护姐妹,真让苏大小姐得逞了,那真是要让人呕死。 “我看也是在这装模作样,听说之前在门口的时候,就在那里故作姿态,弄得好像全天下她最委屈。还好苏三小姐是聪明人,看破了她的险恶用心,没有搭理她。” “就是,要真是知道错了,就该更为苏三小姐着想才是,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为了自己的名声,居然连亲妹妹的性命都不顾,真是心狠手辣,难怪上次会做出污蔑亲妹妹清白的事情来呢!” “这样的人也能参加穆府的莲花诗会?” “你不知道吗?谁叫人家有个正得宠的表姐,听说这次莲花诗会就是因为那位李美人才会办得这么盛大,李美人发话让亲表妹来,穆太傅敢不让来吗?刚才那么明显的事情,李美人还敢颠倒黑白,说苏大小姐这是救妹心切呢!” 周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鄙夷指责之意,本来还是在指责苏锦玉,渐渐的连李倩敏也牵连上。 李倩敏扶着狼狈不堪的苏锦玉,一时间放手也不是,继续扶着也不是,暗自恼恨自己多嘴,不该在事情没落定之前先开口,如今连辩驳都无法辩驳。 德明帝面色越来越阴沉,冷冷地看了眼李倩敏,还以为她最近安分了些,没想到居然还是这么不懂事! “皇上,各位娘娘,今日是太傅所办莲花诗会,不必因为苏府的家务事打扰了大家的兴致。”眼看着事情越来越热闹,苏陌颜开口道,转而又向先前那位穆小姐道,“穆小姐,贵府的晚荷京城闻名,刚才我家大小姐落水,折坏了不少荷花,不知道是否还有救?” 穆小姐皱眉道:“我也不知道,得问过花匠才行。” “说起来都是因为我苏府的过错,才会连累这些名贵的晚荷,若是有需要的地方,请穆小姐尽管开口,让我苏府能够稍作补救。”苏陌颜温声道。 苏府别的倒也罢了,最不缺的就是钱财,想必苏绍谦也很乐意出这笔钱。 这位苏三小姐自己受了委屈,却并不声张,反而先询问穆府的荷花,穆妙晴原本不大看得起苏陌颜户部郎中庶女的身份,但见她言行有度,不卑不亢,神色顿时缓和了许多,道:“多谢苏三小姐的好意,此事过后再说吧!” 却并没有完全拒绝,毕竟这些名贵的晚荷品种都花费不小,即便是穆府也不能等闲视之,如果苏府肯赔偿自然是最好。 德明帝颇为欣赏苏陌颜息事宁人的态度,便也跟着将话题转移到了莲花诗会上,询问起池塘里的晚荷品种起来。 这下气氛立刻热烈起来,早知道这次是来赏晚荷,而且皇上和诸位娘娘都会参加,在场的千金小姐当然做足了功课,争先恐后地卖弄起自己对莲花的了解,更有几位才女当场吟诵起早就准备好的诗赋,以期能够在德明帝和各位娘娘心中留个好印象。 要知道,现在宫中的诸位皇子,加上南陵王世子、左相府林公子、忠勤后世子……个个身份高贵,人品俊逸,却都还没有定下亲事,个个都是闺秀们梦寐以求的良人。 原本这样的场合,正是她这样的才女崭露头角的机会,但现在……苏锦玉心中暗自恼恨,她披着披风,半躺在地上,但周围众人谁也没有向她看上一眼,就好像她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种无视,比先前那些指责和鄙夷更让她觉得难受。 就连李倩敏这时候也顾不得她,而是凑在德明帝身边,不住地讨好卖乖,评论着众人的诗词,终于因为一个用典赢得了德明帝的回眸,眼神虽然不算热切,但总算没了先前的冷漠和警告恼怒之意,终于使得李倩敏稍稍安心。 苏陌颜自然不会去参与吟诗作对这种事情,退后两步,对苏锦玉点头道:“不错,看来我说的话,你的确有放在心上。” 苏锦芳一怔,随即恍悟过来,既然三小姐之前就提醒过她,自然是早对苏锦玉有防备,却没有动作,显然是为了考验她,看她有没有将三小姐先前的吩咐放在心上,如果她刚才没能及时发现苏锦玉的动作,将三小姐拉开,想必三小姐对她的印象会大大跌落…… 好在她没敢掉以轻心,反而借此赢得了三小姐的一份信任。 “三小姐放心,我虽然为人愚钝,但三小姐交代的事情,我必然会尽力去做好。”苏锦芳小声道,向苏陌颜表明忠心。 苏陌颜微微点头,正要说话,却发现周静雪并没有参与到那些千金小姐之中,而是留在自己身边,不由的一怔:“你怎么不去?”右相周光潜现在失宠,正需要周静雪露脸,为周府赢得光彩,也为自己稳固地位,而眼下正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周静雪笑笑道:“反正我诗词也不擅长,就不去凑热闹了,还不如咱们说说话呢!”说着,看向苏陌颜的眸光全然是关切。 苏陌颜一怔,恍悟:“你是特意来陪我的吧?” “也不是特意。”见被看穿了,周静雪踌躇了下,道,“陌颜……你还好吧?”原本陌颜是南陵王世子的红颜知己,众人艳羡的对象,可之前南陵王世子在名膳居邂逅了那位“董小姐”,惊艳不已,只怕陌颜……还好南陵王世子今天没来,否则陌颜只怕更加尴尬。 苏陌颜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我很好啊!你该不会以为萧夜华转移注意力到别人身上,我会觉得失落吧?” 同样的猜测,苏锦玉是为了嘲讽打击她,周静雪却是全然为她着想,甚至放弃了展露自身光华的机会。 “你……真的不在意?”周静雪不太确定地问道,如果换了是她,这样悬殊得落差,一定会觉得很难受。她就是怕陌颜难过,会做出什么事情,这才特意陪着她。 苏陌颜失笑,明澈的眼眸中尽是笑意:“这样挺好的呀,我不再是众矢之的,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那个董小姐身上去了,反而对我抱持同情之心,不然,刚才那些人怎么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边?”当然,如果她是真的摆脱了萧夜华,那就更好了! “既然你看得开,那就最好。”见她语出真诚,周静雪松了口气心中反而更加佩服起苏陌颜的心胸来,这般宠辱不惊,实在很难得。 两人正说着,月亮门前紫影一闪,五皇子赵廷熙捧着一摞宣纸走了进来,向德明帝行礼后道:“父皇,这是前院诗会上,众位才子学士所做的咏荷诗,穆太傅吩咐儿臣送来给父皇过目,还请父皇选出魁首。儿臣可是押注了,父皇可千万保佑儿臣别丢了那枚玉佩才好!” 诗会向来有押注,赌最后选出的夺魁诗作,赌注不大,不过是为了助兴罢了。 听他说得风趣,德明帝爽然一笑,道:“要不你告诉朕你押的是谁,朕替你做个弊可好?” “父皇若是有这样的心思,应该悄悄跟儿臣说,咱俩正好选个冷门的,通杀,到时候儿臣也能分您一半彩头。现在您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叫儿臣还怎么好意思当众作弊?只能祈祷儿臣有您一半的眼光,别输得太惨不忍睹就是老天保佑了!”赵廷熙唉声叹气地道,七情上面。 苏陌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五殿下,显然比三殿下赵铭熙能言善辩得多,而且心思也活络得多,处处都迎合着德明帝的心思,不住地讨好,却又不显得刻意。 德明帝神色更加开怀,接过那一摞诗作,一张一张看了起来。 闵淑妃见自家儿子讨得德明帝的欢心,欣慰一笑。 知道这次莲花诗会德明帝也会驾临,自然能够猜到诗作要送交德明帝御览,因此众人的咏荷诗不是歌功颂德,就是表现自己的高洁和志向,期冀能够被德明帝看中,一飞冲天。因此,德明帝看着这些阿谀逢迎,心中一惊有些不耐烦。 就在这时,一张宣纸映入眼帘。 首先引起德明帝注意的,是那一手清癯秀丽的书法,自成一家,看着格外赏心悦目。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既不抒怀,也不咏志,更没有歌功颂德,表露忠心,只是单纯地写景,词句秀丽清雅,却又通俗易懂,最后两句既是写实,又蕴含着某些世事俗理,在一众陈词滥调的歌功颂德中,格外令人眼前一亮。 德明帝抽出这张宣纸,看了看署名,问道:“这个赵尧崇是谁?” “回父皇的话,是今年秋试的举子。”赵廷熙笑着道,“儿臣也觉得他这首诗写得清丽,没想到也能入父皇的法眼,看来儿臣还是学到了父皇的几分英明的!” 德明帝失笑,又随意翻看了后面的诗,道:“就是他了,宣进来,朕想见见他。”今年有科举,如今秋试在即,他故意将这场莲花诗会办大了,也不无从天挑选几个人才加以提拔重用的意思,这个赵尧崇文采可以,接下来就该试试他的见识和人品。 赵廷熙应声,很快就将赵尧崇带了进来。 那是个将近四十的中年人,容貌端正,穿着一身青布袍,布料并不贵重,却洗得很干净。初见帝王,他显然有些战战兢兢,身体绷得像一张张满了的弓,跪倒在地,道:“青州举子赵尧崇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青州举子”这四个字,苏陌颜心中一凛,目光转了过去。 “看你诗中写着小荷才露尖尖角,朕还以为该是个锋芒毕露的年轻人,没想到你已经将近四十。这么说,你不是小荷,该是一枝老荷才对!”德明帝虽然是开玩笑,但这人的年纪的确也让他有些意外。 不过也好,年轻人虽然锋芒毕露,却不如这四十左右的人对功名利禄更有执念,若这是个可用之才,他提拔了他,赵尧崇必然会感恩戴德。 赵尧崇深吸一口气,道:“幸好学生是老荷,若是小荷就糟糕了。” “哦?这话怎么说?”德明帝问道。 赵尧崇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皇上未赏早荷,却赏的是晚荷,恰恰学生不是小荷,却是老荷,岂不是正好应景?” “哈哈哈哈,说得好!”德明帝哈哈哈大笑,转而问道,“刚才听你说,你是青州人士?怎么会出现这次莲花诗会上?” 赵尧崇略略放松,答道:“回皇上的话,学生正是青州人士,原本应该在客栈落脚的,恰巧偶遇工部尚书穆大人,穆大人听闻学生是青州人士,又家境贫寒,便邀学生在穆府暂住,攻读诗书,等待应试。这次莲花诗会,也是穆大人让学生前来,说是能够认识一些同辈中人,彼此交流,增进见识。” “原来如此。”德明帝点点头,他也知道,工部尚书穆青鸿曾在青州任刺史,当时青州因为受到定王叛乱的影响,百废待兴,正是穆青鸿助学修路,垦荒屯田,渐渐使青州恢复了元气,因此,这位工部尚书对青州有着一份特别的感情,自然会援手青州的举子。 旁边李倩敏忽然插话道:“咦,你是青州人?这么巧,我姑父也是青州人士,不知道这位公子家住哪里?说不定还认识呢?” 她也知道此刻插话不妥,但苏锦玉既然不能指望,那就只有想办法为苏绍谦谋划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德明帝对苏绍谦有个印象,以后再为他说话就更方便了。 好在德明帝也没生气,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斥责。 张贵妃却在旁边暗笑,真没见过这个赶着送死的人! 赵尧崇正在考虑要如何将话题引到原本安排好的事情上,闻言心中一动,问道:“不知道这位贵人的姑父是哪位?” “户部郎中苏绍谦。”李倩敏这次却是先看了眼德明帝,这才回答道。 赵尧崇闻言不由得失笑:“这位苏大人我当然认识,不知认识,说起来我家和苏府还是姻亲,我的妹妹是苏大人的原配嫡妻,苏大人正是我的妹夫。原本我也还想借住苏府,正好也探望妹妹,只是先遇到了穆大人,一时还没来得及前去苏府拜访!” 他话语说得平常,却宛如一颗石子投入湖中,立时荡起了无数波澜。 “哦?这倒是蹊跷了!”张贵妃颇感兴趣地道,“赵公子的妹妹也应该姓赵才对,怎么会是苏大人的原配嫡妻呢?我们都知道,苏夫人姓李,正是这位李美人的嫡亲姑姑!赵公子不会是弄错了吧?” 她也不怕德明帝会疑心,毕竟她和李美人素来不合,见状要是不落井下石一番,那才引人疑窦。眼下正好乘胜追击,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开此事。 闵淑妃眼眸倏然闪亮,隐约明白张贵妃所说的把柄是什么,脑海中闪过百千思绪,最后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等到关键时刻再烧上一把火。 苏锦芳更是目瞪口呆,但很快的,她就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闪现出狂喜之色。 真是老天有眼,谁也没想到,三小姐的舅舅会来京城赴试,又恰巧在诗会上得到了皇上的赏识,更巧的是,李倩敏这个不长眼的偏偏要提到苏绍谦,这下事情想要遮掩都遮掩不住! 因为赵尧崇的那番话太过令人震惊,园子里顿时出现了片刻的寂静,因此张贵妃的这番话显得格外清晰,连角落里的苏锦玉都听到。 “你胡说!你是哪里来的骗子,敢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原配嫡妻,不过是个冲喜的妾罢了!我娘才是真正的苏夫人!苏陌颜,你不要从哪里找个野男人胡说八道一同,就能够蒙蔽皇上,蒙蔽众人!”苏锦玉如遭雷击,紧接着便疯狂地朝着赵尧崇大喊道,“告诉你,我们苏府不是好惹的,我表姐是如今正得宠的李美人,你这样污蔑我娘,绝对没有好下场!” 见她不到两句话就将李美人搬出来,反而越发显得心虚,众人的目光都已经疑惑起来。 而苏陌颜则是沉默以待,加上有面纱遮掩,更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赵尧崇正色道:“这位小姐,我并没有胡说,当年苏府六礼齐全,八抬大轿将我妹妹娶过门,我们当地的人都知道,婚书在官府也有存档。我赵家虽然贫寒,但先父也是秀才,饱读诗书,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女儿卖到别人家做妾。如若不信,可将苏大人请来,我愿意与他当面对质。” “你胡说,你赵家不过是个穷酸秀才,我爹凭什么娶赵氏为妻?”苏锦玉驳斥道。 而从她的话中,众人也意识到,苏府真有赵氏这个人,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名满京城的苏三小姐的生母,不由得都窃窃私语起来。 “当年苏大人患了重病,百般求医无效,最后将希望寄托在冲喜上。竟阴阳先生测算,我妹妹的八字最为合适。”赵尧崇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愧色,“说来惭愧,当时本不该将妹妹嫁过去的,只因为我要到省会赶考,先父不得已,才忍痛将妹妹嫁过去。好在妹妹过门后,苏大人身体渐渐好转,苏老夫人也因此对我妹妹十分看重,先父才略觉心安。但无论如何,我妹妹的确是苏府明媒正娶的原配嫡妻!” 托苏陌颜和李倩敏的福,德明帝对苏绍谦的妻妾也有所知,听着两人的争执,面色越来越阴沉,低声喝道:“将苏绍谦叫过来!” 不多一会儿,苏绍谦匆忙赶来,跪倒在地:“臣苏绍谦拜见皇上!” 德明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阴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苏绍谦,朕现在问你,你府上赵氏和李氏,究竟谁妻谁妻妾?苏三小姐和苏大小姐,究竟谁嫡谁庶,你给朕从实道来!” 第049章 嫡庶归位,疯狂! 尽管早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但是,当这句话真的从德明帝口中问出时,苏绍谦还是忍不住满身冷汗,用干涩的声音道:“回皇上的话,赵氏和李氏都是微臣的妻子。” 谁也没有想到答案会是如此,众人不由得都吃了一惊。 “哦?” 淡淡的一个字,听不出信或者不信,也听不出息怒,却让苏绍谦的心提得更高,揪的更紧。 张贵妃娇声道:“这倒是有意思了,原来苏大人竟然是有两位妻子的。” “回皇上和贵妃娘娘的话,事情是这样的。”苏绍谦额头黄豆大小的冷汗涔涔而下,却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僵硬着,按照原先想好的托词继续道,“正如赵尧崇所说,微臣当年因为病重,有先母做主,迎娶赵氏为原配嫡妻。只是,一年后,赵氏分娩时伤了身体,加上所生之子不幸夭折,赵氏哀毁过度,身体更加虚弱,大夫说很难有子嗣。因此,微臣来京后,经由隆兴长公主做媒,以平妻之礼迎娶了李氏。” 他也想掩盖起当年的嫡庶之分,但是,当年他在青州老家迎娶赵氏一事,众所周知。何况,这次事端背后有张贵妃和三皇子,出头的又是赵氏的亲哥哥,根本不可能敷衍过去。 所以,百般纠结之下,他只能想出这番说辞。 “既然赵氏身体毁损,苏大人想要迎娶一位平妻,生下嫡子,倒也是人之常情。”张贵妃点头道,神情倒也算得上温和,只是话语就没有那么友善了,“只是,赵氏毕竟是原配嫡妻,是名正言顺的苏夫人,怎么满京城却都只知道李氏,根本不晓得这位正牌苏夫人呢?” 闵淑妃看了眼张贵妃,开口道:“刚才那位苏大小姐好像说,赵氏只是一名妾室,苏三小姐也只是苏府的庶女,这倒叫本宫不知道该信谁了。” 亏得她是贵妃,又长得美艳,结果却是中看不中用,根本问不到点子上,还得让她插话! 被苏锦玉那么一叫嚷,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位赵氏根本就是苏陌颜的生母。 苏绍谦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这才是最重要的,一字不慎,他只怕就要万劫不复了,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成拳,缓缓道:“是这样的,因为赵氏身体虚弱,常年在寒梅院休养,府内事务都交给李氏打理。微臣在户部事务繁忙,极少顾及家事,只见府内事情井井有条,李氏口中又对赵氏百般关怀,臣便没有多问。谁知道……” 说着,他忽然面露愧色,连连叹息,显得十分懊恼悔愧。 “谁知道李氏仗着身世比赵氏好,又掌管府务,不但对赵氏母女百般苛刻,还颠倒黑白,对着府内众人诋毁赵氏的身份,因为老家人都被李氏驱逐出伏,新入府的下人不知内情,竟然信以为真,都以为赵氏是妾室,陌颜是微臣的庶女,也在京城造成了假象,以至于闹得现在这个局面!” 这番说辞倒也颇为合理,在场众人微微点头,似乎接受了这种说法。 苏陌颜低眉垂眼,一言不发。 不得不说,苏绍谦功利薄凉归功利薄凉,却也的确见机极快,见事情无法挽回,立刻便想出一套说辞,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李清芬身上,将自己摘了出来。 “微臣因为事务繁忙,被李氏蒙蔽了十数年,直到去年见到长大的陌颜,才发现她们母女过得不好,便敲打了李氏一番。之后见陌颜的处境改善,便以为李氏悔改,便未放在心上。直到今年守心庵大火,陌颜为了救父而毁容,微臣心中愧疚,便对这个女儿多了几分关注,这才发现原来她们母女这些年来受尽委屈,不但在衣食住行上受尽苛待,连身份都被下人误会。微臣一怒之下,褫夺了李氏的管家之权,将其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又将赵氏迁至主院松林堂,命人善加照顾。” 苏绍谦将“内情”娓娓道来,同时心中暗自庆幸。 幸好去年他偶遇陌颜,发现她的美貌,让李氏对他多家关照;幸好陌颜毁容之后,苏府怪事频出,让他想起了赵氏的八字贵重,将她迁移到了松林堂;幸好李氏自寻死路,而在陌颜的帮忙下,他成功地夺了她的管家之权,交给陌颜和钱姨娘…… 现在想想,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步一步,都正好契合了他的这个说法,看来,真的是天不亡他! 张贵妃漫不经心地道:“可是,本宫却听说,现在苏府还是李氏在掌管呢!”这个苏绍谦好生狡猾,不但摘清了自己,还半字不提李倩敏。她苦心积虑揭开这件事,可不是为了给赵氏正名,替苏府理清家务事的! “这……”苏绍谦犹豫许久,咬牙道,“原本的确是禁足的,只是……前不久,李美人进宫前曾来探视李氏……”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言下之意众人却都明白。 李倩敏要进宫了,而且不是循例选秀入宫,而是被德明帝钦点宣召入宫,可见荣宠。 而进宫前,这位未来的贵人特意前去苏府探视姑姑,她若是发话,让李清芬出来,苏绍谦敢不遵从吗? 李倩敏面色大变,这句话隐含的内容,可不仅仅是她仗着德明帝的宠爱为李清芬撑腰,更暗示了她也知道苏府的嫡庶,并且帮助李清芬颠倒嫡庶! 前者还好,毕竟是她的嫡亲姑姑,她为李清芬撑腰虽然不合礼法,却也合乎人情。但后者就不同了,明知内情,却颠倒嫡庶,仗着受宠压下赵氏原配之位,打压嫡女苏陌颜,这在任何府邸都是大忌,更何况是嫡庶最为敏感混乱的皇宫? 果然,此言一出,后宫妃嫔看向李倩敏的脸色都变了,如果是以前是嫉妒,现在就变成了除之而后快的忌惮。 李清芬这个平妻能欺负到赵氏这个原配的头上,颠倒嫡庶,让所有人都以为赵氏是妾,苏陌颜是庶女;那李倩敏这个美人若是欺负到比她等级更高的妃嫔,甚至淑妃、贵妃乃至皇后头上,也就不稀罕了……更何况,这段时间,李倩敏的确狂妄至极,连张贵妃和闵淑妃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其他份位比她高的妃嫔了。 得宠是一回事,但是,仗着得宠胡作非为,颠倒嫡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德明帝面色阴沉地看了李倩敏一眼,又转向苏苏绍谦,冷笑道:“这么说,都是李氏的过错,你倒是全然清白无辜的?” “回皇上的话,并非如此,微臣也有过错,而且错之极深!”苏绍谦狠心在自己手心一掐,疼出几滴泪水,与满面涔涔的汗水混杂在一起,倒也有几分痛哭流涕的悔悟,“微臣有三大罪,其一,微臣治家不力,以至于未能发现李氏颠倒嫡庶的罪行,令陌颜母女吃了十多年的苦楚;其二;微臣爱惜声名,得知此事后,虽然善待陌颜母女,却并未将此事宣扬开来,在众人面前为陌颜母女正名,而是想着家丑不可外扬,将事情压了下去,徐徐图之;其三,李氏罪无可恕,微臣不该在李美人探视之后,便又将她放了出来,与陌颜和钱姨娘共同执掌府务。” 苏绍谦说着,连连在地上磕头,只听得砰砰作响:“臣治家不力,令陌颜母女受尽委屈,身为人夫,身为人父,实在惶愧无地,还请皇上降罪,臣自当领受,绝无分毫怨言。” 再抬起头时,额头已经尽是青紫,有的地方甚至有着血迹,可见其用力之深。 这番涕泪齐下的罪己悔过,说得声情并茂,倒也令不少人叹息不已,虽然看向苏绍谦的目光并非赞同,却也变成了怒其不争的惋惜。 李倩敏又惊又怒,被苏绍谦这么避重就轻的一请罪,众人固然觉得他有错,却也会觉得是人之常情,不该重则,可这么一来,罪责却全都推到了李清芬和她的头上来了。 她现在在宫中已经是众矢之的,只是众人拿不到她确实的把柄,但若是有这个仗势妄为,帮着亲姑姑颠倒嫡庶的罪名,宫内妃嫔绝对会落井下石,到时候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皇上,苏绍谦这番话全是狡辩,只为了给自己脱罪,请皇上明鉴,万不可信了他的片面之词!”李倩敏知道这时候不该插话,但若任由苏绍谦这样说辞,只怕最后她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乍着胆子打断了德明帝和苏绍谦的问话,楚楚可怜地道。 德明帝眼眸中尽是寒锋:“哦?这话怎么说?” “这些年来,嫔妾父母和嫔妾都只认为,嫔妾姑姑就是苏大人的原配嫡妻,今天却听赵公子和苏大人这般说辞,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李倩敏脑海中思绪百转,缓缓地道,“如果当年苏大人真是迎娶嫔妾姑姑为平妻的话,也应该将这件事告知嫔妾的祖父母,以及父母,否则便有骗婚之嫌。” 事到如今,赵氏是原配的事情只怕已经遮掩不下去,那唯有将整件事说成是李清芬被苏绍谦所骗,并不知道赵氏的身份上才行。这样李清芬也是被骗,她就更谈不上颠倒嫡庶。 苏锦玉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跪倒道:“皇上,表姐说得对,我母亲根本就不知道赵氏的事情,她被骗了二十年,还请皇上为我母亲做主!” 从刚才苏绍谦的话语来看,他已经舍弃了她们母女,苏陌颜现在已经够得意了,如果再拥有嫡女的身份,她就真的要被踩到污泥之中,再也无法翻身了。 苏绍谦却平静地道:“回皇上的话,当年,微臣曾经将家里的情况,包括赵氏和嫡长子之事都尽数告知李府,李府并不在意,仍然同意婚约,并无骗婚一说。” 这也不算全然撒谎,因为李府当年的确知道这件事。 “皇上,此事不能单凭苏大人片面之词就做结论,嫔妾斗胆,请皇上宣召嫔妾姑姑,以及嫔妾的父母,当面对质,将事情辩个清楚分明!”李倩敏深思着道,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咬定苏绍谦骗婚,李府这边全不知情,只要姑姑和父母那边口径一致,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不管怎样,这次姑姑肯定是要倒霉,但是,不能连累她也赔进去! 闵淑妃不紧不慢地道:“皇上,李美人说得对,事情总要弄清楚,免得让李美人受委屈。不过,臣妾认为,既然要对质,就不能单宣李氏,应当将赵氏和苏府的人一同宣来,才能真正还原事情的真相。” 她不像张贵妃,一言一行都在针对李倩敏,而是一派温婉柔和,似乎只是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但每次开口,却都正中要害。 德明帝点点头:“淑妃说得有理,宣赵氏、李氏,及苏府众人一同前来。” 在场众人,除了一些有心人,谁也没想到,一场好好的附庸风雅的莲花诗会,竟然会变成一场审判。但这件官司关系到了最近在京城声名远扬的苏府三小姐,还牵连到新入宫备受宠爱的李美人,加上事情本身也的确够劲爆,因此众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巴不得多知道些内情。 很快,赵瑶兰、李清芬,以及李中健夫妇便来到了秋荷园。 赵瑶兰身着竹青色对襟上襦,下着豆青色长裙,头戴翡翠首饰,形容有些消瘦,但气色还好,倒也有几分温婉秀雅。不过因为是第一次面圣显得惴惴不安,紧张和拘谨都表现在脸上,与旁边的李清芬和李中健夫妇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绍谦看着,却是微微松了口气,赵瑶兰这个样子,反而更容易取信于人。 而且,她这个样子,与他先前所说的之前备受苛待,最近处境才慢慢好转的形象十分吻合,苏绍谦已经注意到有些人看到赵瑶兰后,落在李清芬和李中健夫妇身上的目光渐渐充满了怀疑,以及鄙夷之色。 “父亲,母亲,姑姑,刚才这位赵公子说,苏三小姐的生母赵氏才是苏大人的原配嫡妻,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李倩敏害怕李清芬等人不知原委,被人套出不该说的话,抢在众人之前开口道,言语中充满了暗示。 李清芬原本还有些束手束脚,闻言顿时面色大变:“什么?” 而李中健早就接到了李倩敏递过来的颜色,再看看眼下的架势,已经明白过来,愕然道:“你说什么?有这种事情?”说着,转向苏绍谦,义愤填膺地道,“苏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当年你明明说明媒正娶,娶我妹妹为原配嫡妻的,现在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赵氏?你不是说那是你冲喜的妾室吗?” 李倩敏微微松了口气,暗赞自己父亲见机极快。 苏绍谦神色焦虑,喝道:“李大人,当年两家议亲之前,我就已经将赵氏和嫡长子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你和李清芬都是知道的。现在你当着皇上的面这般作态,是想要欺君吗?” “胡说八道!你当年连官职都没有,我李府好歹也是官宦人家,清芬更与隆兴长公主有救命之恩,给你做原配嫡妻都委屈了她,怎么可能嫁给你做平妻?”想到女儿刚才那个焦虑忧心的眼神,李中健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忙驳斥道。 李清芬此时也醒悟过来,知道这是紧要关头,神情悲愤地道:“苏绍谦,你为了攀龙附凤,居然妄想欺君,好给苏陌颜那个小——”她生生将“贱人”两个字忍了下去,“我告诉你,我就是你的原配嫡妻,就算我死,我也是,你休想扶持赵氏上位!” 说着,李清芬转向皇上道:“皇上,您千万不要被蒙蔽了,臣妇就是苏府的原配嫡妻,只因为苏陌颜与南陵王世子亲近,担心她一个庶女配不上南陵王世子,再加上之前皇上您因为苏陌颜是庶女,而没有给她乡君的封号,所以苏陌颜就生了妄想,意图联合苏绍谦颠倒是非,还请皇上明鉴!” 她不知道今日的事情有诸多内情,只以为是苏陌颜仗着有南陵王世子撑腰,想要将当年的事情揭开,因此将一切都归结为苏陌颜的不自量力。 这话一出口,众人看她的目光越发怪异起来。 从赵尧崇出场到现在,这位苏三小姐可是一言未发,没有半个字埋怨李清芬母女,倒是李清芬和苏锦玉两人,动不动就往这位苏三小姐身上泼脏水,这份忌惮之意,可真让人深思呢…… 李倩敏暗暗皱眉,姑姑真是神志不清,替自己辩驳就替自己辩驳,为什么要牵扯上南陵王世子和德明帝? 果然,德明帝的神色越发阴沉:“这么说,事情的起因是朕行事不当了?” 李清芬没想到这番话会引来德明帝的不悦,吓得遍体生寒,忙磕头道:“臣妇不敢。”却不敢再说些什么,以免触怒德明帝。 德明帝冷哼一声,不愿意与一个无知妇人多计较,冷冷地道:“你们一个一口咬定是苏绍谦骗婚;一个却说李府知晓赵氏之事,却都只是空口辩驳,全无证据。婚娶也是大事,难道当年就没有人知道内情吗?” 李中健心中暗喜,当年苏府的事情他们的确知道,不过因为事情不光彩,所以只是私下说的,只要他们不认账,苏绍谦也没办法。 他正要开口,却听苏绍谦朗声道:“回皇上,微臣有证人。” “谁?”德明帝问道。 “是隆兴长公主。” “哦?居然是二皇姐?”德明帝顿时来了兴致。 苏绍谦深吸一口气,道:“当年,因为李府嫌平妻之名不好听,要求微臣对相关人等保密。但是,隆兴长公主是大媒,又是天潢贵胄,微臣不敢欺瞒,曾经此事告知隆兴长公主。也正因为隆兴长公主知道此事,所以前段时间驾临苏府时,发现了李清芬的恶行,心生恼怒,所以与其断绝了往日情分,再不许她登门隆兴长公主府。” 隆兴长公主和李清芬的旧交众所周知,而前段时间,苏慕贵登门隆兴长公主府却被拒绝,也有不少人知道,闻言顿时恍然,不由得对苏绍谦的话更信了三分。 “哦?竟有此事?”德明帝转头看向隆兴长公主的方向,“二皇姐,苏绍谦此言当真?” 隆兴长公主没想到事情会牵连到她的头上,当年,虽然苏绍谦并未对她明言,但苏府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只不过苏府和李府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自然不会多事。 如今德明帝问起,隆兴长公主不由得有些迟疑,犹豫了下,点头道:“我的确知情。” 李中健夫妇和李清芬睁大了眼睛,都没想到隆兴长公主会这般回答。 苏绍谦却松了口气,这是一场险赌,他赌的就是,隆兴长公主已经与李清芬断绝交情,所以绝对不会愿意为了这件事搅和进来,毕竟她和李清芬的交情众所周知,如果此刻选择维护李清芬,总会让人怀疑她在偏袒;但相反,如果她附和他的话,却能落一个深明大义,公正无私的美名…… 隆兴长公主举办赏花宴,在京城中权贵之中风评极好,不可能为了李清芬而让自己名声蒙污……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有了隆兴长公主的证言,苏绍谦心情稍稍放缓,继续道:“皇上,除此之外,微臣还有人证,就是当年了李清芬的陪嫁丫鬟,如今是微臣的妾室钱氏。当年李府和李清芬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作为她心腹和陪嫁的钱氏应当清楚。” 钱姨娘心中忐忑比赵瑶兰更甚,声音颤抖地道:“回皇上,当年苏府的确曾向李老爷和李大人说明赵氏以及嫡长子之事,当时奴婢就陪在李夫人身边。当时夫人曾因此事有所疑虑,但小姐……李清芬和李大人却说,反正赵氏也没有子嗣,李府又是官宦人家,还有隆兴长公主做靠山,只要生下子嗣,赵氏还不是任由她拿捏?” 这番话也不算假,只是略过了李府要求苏府溺死嫡长子,除掉赵氏的前提。 没想到钱氏会出来作证,李中健面色大变,喝道:“贱婢居然敢吃里扒外?” “皇上,这个钱氏的话根本不可信,她成了苏绍谦的妾室,又投靠了赵氏和苏陌颜,根本就不把臣妇放在眼里,一心想要除掉臣妇,所以故意污蔑臣妇以及李府!”李清芬也急了,任她如何不知情,也听得出事情对她越来越不利,慌乱地道。 苏锦芳看看四周,忽然下定了居心,向前一步,冷冷地盯着李清芬道:“夫人,你说姨娘投了三妹妹和赵姨娘?那你要不要说一说,姨娘为什么会投向三妹妹和赵姨娘?” 她习惯称赵瑶兰为姨娘,一时之间没能改过口来。 李清芬面色剧变,却没敢做声。 “夫人不说,我替你说。这些年来,无论你如何苛待她,她都不曾抱怨,始终对您忠心耿耿。甚至,在你被父亲禁足的时候,她是唯一一个去探视你,照料你起居的人?结果呢?你为了脱身,为了能够重新掌权,居然污蔑姨娘投毒害你,如果不是三小姐弄清了事情的真相,姨娘早就成了冤鬼了!”苏锦芳言辞铿锵地道,想到那次如果不是三小姐早有防备,钱姨娘大概早就命丧黄泉,神情越发激烈起来。 说着,她转而向德明帝跪下,神态坚决地道:“皇上,我姨娘是老实人,绝对不会说谎的。我是姨娘的女儿,也是她下辈子的依靠,可我敢发誓,如果姨娘在皇上您面前说了假话,我就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二小姐!”钱姨娘失声道,“你怎么能够立这样的誓言?” 苏锦芳看向她,目光柔和:“反正姨娘你根本没有说谎,我就算起誓又有什么关系?” 钱姨娘眼圈泛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谁都知道,子女是妾室最大的依靠,既然苏锦芳敢发这样的毒誓,想必这位钱姨娘的话是可靠的……再加上还有隆兴长公主的证词,究竟孰是孰非,已经很明朗了。 这李府分明是知情的,却故意砌词狡辩,想要逃脱罪责。 再联想到最开始李倩敏抢在众人前面开口,话语中又似乎充满了暗示,想必这位李美人也是知情的,而且仗势欺负人家赵氏母女…… 见众人的目光越来越鄙夷,轻蔑,显然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李清芬心中越来越慌乱,转眼看到跪倒在地的苏绍谦,心头突然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凭什么?凭什么她现在被众人谴责,苏绍谦能安然无恙?就算她要死,也要拉这苏绍谦一起下地狱! 想到这里,李清芬顿时有了一种不顾后果的疯狂,嘶声道:“皇上,赵氏的事情,臣妇当年的确知情,但是,苏绍谦他也并不清白!”说着,将涂得鲜红的尖锐指甲指向了苏绍谦,“臣妇的所作所为,他都是知道的,而且,当年他承诺臣妇,会溺死嫡长子,除掉赵氏,这样臣妇与原配嫡妻无异,所以臣妾才会嫁过去的!” 这话一出,众皆哗然。 迎娶平妻倒也寻常,甚至,宠爱平妻乃至妾室,冷落发妻也都有所见,但是为了迎娶平妻,居然溺死嫡长子,谋害原配,这就骇人听闻了!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了苏绍谦的身上。 苏绍谦慢慢抬起头来,面色虽然有些苍白,却也还算镇静,一字一字地道:“李清芬,赵氏还活着,而且就在众人眼前。” “那是因为苏老太太拦阻,定要留下她的性命,但是,你的嫡长子,却是你亲手溺死的!”李清芬厉目以对,充满了鱼死网破的疯狂。 苏绍谦缓慢地道:“如果我真的存了这种狠毒心思,那么,真正应该除掉的人,是赵氏。或者除掉赵氏,留下长子,或者一同除去,岂有除去嫡长子,留下赵氏的道理?在场诸位都是明白人,只要一想就能够明白其中的不合理,我也不用和你细辩。” 被他这么一提醒,众人也都醒悟过来。 没错,为了给李氏原配正妻的名分,最该除掉的的确是赵氏,至于那个嫡长子,只是个刚出生的小孩子,将来随意按一个庶子的身份,又有谁会知道真相?除掉嫡长子,却留下赵氏,这实在太不符合常理了。 而到了这一刻,苏绍谦也明白了当年母亲的苦心。 那时候,苏老夫人拼尽全力,也要留下赵氏,想必就是为的这一天,毕竟,如果赵氏和嫡长子同时亡故,再联想到李清芬进门,总会让人怀疑是为了扫除障碍。但只要赵氏活着,杀妻灭子的可能性就变得很低…… 再者,赵氏秉性柔弱和顺,就算受了委屈也只会隐忍,还是会处处维护他的,如果有一天嫡庶事发,赵氏就是他最大的护身符…… 这就是当年母亲所说的,如果有一天苏府遭了大难,只有赵氏能够挽救苏府的缘由。 张贵妃目光聚集在赵氏身上:“赵氏,你的嫡长子是如何亡故的?” “回娘娘的话……因病……而亡……”想到当年被苏绍谦溺杀的嫡长子,赵瑶兰只觉得一阵揪心的疼痛,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哽咽难以成声。 但看在别人眼里,却以为她是想起亡子,心中悲痛。 “赵瑶兰,你脑子糊涂了?”见根本没人信她的话,李清芬顿时崩溃了,忍不住扑上去狠命地摇晃着她,似乎想要把她摇醒一般,“你曾是她的原配嫡妻,可他为了娶我,溺死了你们的孩子,对你和苏陌颜冷落了十五年,你现在居然还维护她?你以为这样他会感恩戴恩,对你情深意重一辈子吗?幼稚!荒谬!” 赵瑶兰泪珠成串跌落,却道:“李清芬,我知道你嫉恨了我一辈子,但你不应该眼见进了绝境,就胡乱攀诬,想要拉夫君一起下地狱,你这样,未免太狠毒了……” 李清芬恼怒地将她甩在了地上,彷徨四顾,看到每个人的目光都是那般的轻蔑,都认定了她是在攀诬,是在说假话污蔑苏绍谦,不由得慌乱起来,嘶声喊道:“我没有说谎,我说的是真的……为什么我说真话,却没有人信我?他们都是在骗人,你们却都信了……” 人人都只当她在发疯,只是轻描淡写地看着,谁也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苏陌颜静静看着,早在当年苏绍谦答应溺死嫡长子,除掉发妻的时候,李清芬就应该看清楚他的功利薄凉,以及狠毒了。既然当初他能为了功名利禄,迎娶李清芬背弃赵氏,现在为了功名利禄再背弃李清芬一次,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清芬凭什么觉得,她会是例外? 苏绍谦固然不是好人,但李清芬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迎着众人不相信的目光,李清芬越发焦躁起来,拼命地嘶喊着,忽然间头上高耸的发髻跌落下来,露出了光秃秃的头顶。 苏陌颜顿时明白,为什么这些天来李清芬躲在院子里不肯出门,也明白为什么最开始李清芬动作那么谨慎,原来她戴的是假髻,所以处处小心翼翼,免得被人发现她没有了头发,现在因为情绪崩溃,动作太大,假髻承受不了,便掉落了下来…… 这一幕自然也震惊了在场众人,纷纷议论着。 就连张贵妃也睁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李氏剃了头发,准备出家吗?”明明刚来的时候还那般嚣张跋扈,实在不像是看破红尘的人呀! 旁边李清芬的贴身丫鬟妙茗迟疑着道:“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某天晚上,夫人一觉醒来,就……就没有了头发……成了光头……”说着,也是满脸的惊恐。 “肯定是鬼剃头,老天爷知道她行事恶毒,所以降下了警告。” “听说她的二儿子也在隆兴长公主的赏花宴上无缘无故地死了,浑身上下都没有伤口,也不是中毒,至今都没有查出死因,还在京守府的义庄里放着呢!” “报应啊,这就是报应!” “没错,谁叫她行事这么恶毒,活该!” …… “报应”“活该”之类的话语不绝于耳,如锋锐的匕首一把又一把地刺向李清芬,她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耳边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嘈杂得令她喘不过气来,忽然“啊——”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苏锦玉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却没有去关心昏厥的母亲,因为她也快要昏厥了。 经过今天这一幕,人人都知道李府女儿的恶毒,没有人会想到娶这样恶毒的女人所生的女儿做媳妇……而且,她已经快十八岁了,马上就是出嫁的年龄,等不起了……经过了今天这一幕,李府毁了,李清芬毁了—— 就连她苏锦玉的这一辈子,也彻底毁了!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茫然四顾,迎上了同样绝望的李倩敏的目光。 “你真是有个了不起的好姑姑,了不起得连朕都怕了!”德明帝那冰寒入骨的话语不住的在李倩敏脑海中回响着,她知道,这一次,她是彻彻底底地地失宠,永远也不可能翻身了…… 而在人群之中,也有一人望着眼前这一幕,有种大厦倾倒的颓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最后居然还是这样的收场!苏府这颗棋子,只怕已经毁了大半,这下真是打乱了全盘计划…… 那人想着,心情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而与此同时,匆匆从青州赶回的林鸿渐,也恰恰好刚踏入林府的大门,正好迎上准备去户部的林咏泉。林鸿渐行了个礼,正准备回房洗漱,紧接着进宫向德明帝禀告青州事务,却没想到竟然会被叫住。 “鸿渐。” 林鸿渐微微一怔,转过身来,有些惊讶地道:“爹?” “听说你跟苏府的那位三小姐很是另眼相看?”林咏泉神情平静得近乎淡漠,他身材颀长,却很消瘦,因此显得整个人十分清癯,但一言一语,一举手一投足却都带着常人所没有人的风姿,看似寻常,却能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过目难忘。 林鸿渐微微怔住,牙齿咬着下唇,带着几分期望地道:“爹,她叫陌颜。” 是陌颜啊,紫陌红尘中最美的容颜。 这个名字似乎并未在林咏泉脸上激起任何波澜,他静静地道:“那又如何?天底下重名的人多得很,她叫陌颜,但是她姓苏!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陌颜死了,她的尸体,是我亲自找到,亲自确认过的!” “不,她没死!”林鸿渐倔强地道。 林咏泉平静地道:“她死了。” “她没死,我感觉得到,她没死!”林鸿渐坚持道,眼睛却渐渐红了。 林咏泉并未继续重复,而是换了个话题:“是吗?那么这次你亲赴青州,查到了些什么?查到陌颜没死的证据了吗?还是说,查到那位苏三小姐就是陌颜的证据?我再说一遍,也是最后一遍,陌颜她死了,早就死了!苏绍谦那个人,功利薄凉,又善于钻营,你最好不要和他扯上关系,免得出乱子。” 说着,转身踏步走出了林府大门,平静得一如往常。 林鸿渐怔怔站在原地,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缓缓地抚摸着,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他哽咽着,用稍微带着些鼻音的声音低低地问道:“陌颜……你真的死了吗?他们都说你死了,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只有我不信……”说着,他眼眸中渐渐露出坚毅的目光:“不,我不相信!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性,我也相信你还活着……” 而且,他真的觉得,苏陌颜,就是他的陌颜! 紫陌红尘之中,最美的容颜! 第050章 夺权,驱逐苏慕贵 苏绍谦是在一路的冷汗和胆战心惊中回到苏府的,许久都没能冷静下来。 “既然你之前因为事务繁忙无力顾及家事,现在朕就给你机会,让你好好把家事处理干净。”德明帝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夺了他户部郎中的官职,就这还是相信了他的说辞,仅仅只是因为他“治家不力”而下的处置。 如果说他事先没有听到风声…… 如果他事先没有准备…… 如果不是陌颜母女全力为他遮掩…… 那后果,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苏陌颜见他惶恐不安的模样,从容地倒了杯茶,递了过去:“父亲请用茶。” 茶水是冷的,因为凉了,味道也分外苦涩。 但现在,这冰冷苦涩的茶水却将苏绍谦杂乱的理智慢慢地唤了回来,他猛地抓住苏陌颜的手,语无伦次地道:“陌颜,这次真的是多亏你了……” 当时南陵王世子说得清清楚楚,若非与陌颜交好,绝不会冒着风险将此事泄露给他知道。 苏陌颜一怔,却以为苏绍谦是因为他事先和她以及赵氏串通证词,将他摘了出去的事情而说这些话,沉默了会儿,道:“这些年女儿有委屈的时候……但无论如何,父亲……对女儿还是好的……”她断断续续地道,神情中也颇有几分委屈和怨怼。 她这次却没有再说什么,为了苏府和父亲,这是应该的。如果连这样的事情她都能够忍气吞声,毫无怨言,那以苏绍谦的性情,只会变本加厉。 果然,苏绍谦并未恼怒,反而神色柔和地道:“陌颜,这些年来,委屈你们母女了。” 苏陌颜这次干脆没有接话,只是低下了头,满身的委屈就那么安静地透漏了出来。 苏绍谦越发愧疚,言辞恳挚地道:“你放心,经过这些事情,我已经彻底看清楚人心,知道谁才是真心对我。你放心,从今往后,我绝不会亏待你们母女的!”不管是因为他心底那点少得可怜的愧疚,还是因为她现在的利用价值,他都要花大力气笼络这个女儿。 就在这时,书房们忽然“砰”的一声被人撞开。 苏绍谦正在与女儿联络感情,被人惊扰,自然不悦,抬头一看,更是怒道:“苏慕贵,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苏慕贵置若罔闻,连看都没看书桌前的父亲,而是径自冲到了苏陌颜跟前。 他眼睛布满血丝,神情凄厉到近乎失控,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疯一样地冲了上去,揪住她的衣襟,嘶吼道:“是你对不对?是你安排的,是不是?你嫉恨我母亲坐在苏夫人的位置上二十多年,你恨这二十多年来我母亲对你不好,所以你要报复,你要揭开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你这个心狠手辣的——”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书房内响起,格外清晰。 苏绍谦满脸怒色,将苏陌颜解救出来,护到了自己的身后:“你这个逆子,居然这样对你的妹妹!” 苏慕贵摸着自己的脸,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苏绍谦,他……居然打了他!虽然这段时间他和苏绍谦关系不睦,也曾经被苏绍谦下令杖责,但那毕竟是苏绍谦吩咐下人动手的,现在,苏绍谦居然亲自动手打他……而且还是为了护着那个小贱人?! “父亲,你居然为了这个心狠手辣的贱人打我?”清醒之后,苏慕贵暴怒更胜之前,“她故意揭开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害得父亲失去了户部郎中的官职,现在,父亲你居然为了护着她而打我?” 苏绍谦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父亲,你好歹也在官场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明白,今日莲花诗会上的事情根本就是这个小贱人一手安排的,就是为了替她们母女喊冤,为了对付我母亲和我?”苏慕贵双眼圆睁,目眦欲裂,“她为了自己,连父亲您的安危都罔顾,这等不孝不义的贱人,父亲你还护着她干什么?” 苏绍谦心中一突,下意识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苏陌颜。 这件事,真的和陌颜有关吗? 苏陌颜抬起头,一双眼睛凛若冰雪,缓缓地道:“若非那日,收到穆府请帖时,父亲告诉我,我压根就不知道当年的事情,这些年来,我都以为自己是庶女,也一直安守本分,这一点,父亲清楚。” 想起那日,他向苏陌颜说起那些被他修改过的“真相”时,陌颜那惊讶错愕的神情,并不像伪装,苏绍谦又觉得自己太过多疑了,这件事他明明最清楚原委,怎么那一瞬间却怀疑起陌颜来了?陌颜刚知道当年真相,如今和他这个父亲的关系正是脆弱的时候,他怎么能够再用怀疑打碎这份父女之情呢? “陌颜你放心,父亲自然知道你的为人。”苏绍谦连忙安抚。 “父亲,您不会就这样相信了她的狡辩吧?”苏慕贵又气又急,如今李清芬已经彻底毁了,虽然他还是家中唯一的子嗣,但有了一个这么恶名昭彰的母亲,前程势必大受影响。 若不能趁现在将苏陌颜拉下来,往后只会越来越受掣肘。 “父亲您冷静下来想想,这件事揭开了,究竟对谁最有利?只有这个小贱人和她的母亲!”苏慕贵指着苏陌颜,恶狠狠地道。 苏陌颜冷冷地道:“苏慕贵,我不知道这件事揭开,究竟对谁最有利,我只知道一件事,父亲是我们苏府的顶梁柱,他倒下了,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父亲失去了户部郎中的官职,整个苏府都要跟着失势,对我又能有什么好处?” 这话苏绍谦听得十分入耳,果然他往日没有看错,这个女儿是最识大体的。 见苏绍谦连连点头的样子,苏慕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和苏慕贵关系不睦,但毕竟二十多年的父子,他也清楚苏慕贵功利薄凉的性子,这次被摘了户部郎中的官职,应该正在最暴怒烦躁的时候,居然还会相信苏陌颜这样轻飘飘的狡辩? “除了她们,还有谁会不顾后果,不顾父亲安危地要揭开这件事?何况,出头的人,还是她的舅舅赵尧崇!父亲,您从前一直误以为她纯孝柔顺,如今应该要看清楚她的为人!” “够了!” 苏绍谦再也听不下去,拍案而起,胡子都气得一翘一翘的,阴狠地盯着苏慕贵:“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清楚得很。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你们李府那位了不起的李美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没靠山,又没有子嗣傍身,就敢在宫中横着来,将宫里的贵人得罪了个遍。若非如此,那些贵人怎么会盯上我们苏府?” “父亲……您说什么?”苏慕贵猛地呆住了,怔怔地问道。 这件事,和李倩敏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件事,苏绍谦就怒从心起:“亏得我还觉得她有几分聪明,没想到竟然这般愚笨,宫里明显是张贵妃和闵淑妃分庭抗礼,她若是投向一边,以她的荣宠,想往上爬不算难事,可她居然两边都得罪了。她是皇上的新宠,张贵妃不想针对她,矛头就对准了我们苏府,不然怎么会有这场滔天大祸?” 当真正如南陵王世子所说的,未见其利,先见其害! 幸好有南陵王世子提前警告,让他知道了事情原委,有时间能够提前准备。 若非如此,若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对面赵尧崇,只怕以嫡为庶,谋害嫡长子等等罪名,他一个都逃不掉。 从前朝堂上也有被弹劾颠倒嫡庶的官员,一经查实,最低也是丢官弃爵,永不叙用,那可是跟他现在的情形完全不同。永不叙用的话,这辈子就永远不可能再为官,甚至会影响子孙的出仕;而他现在,只是因为“治家不力”被德明帝所恼怒,一时失去了职位,但正五品的官位还在,等到这件事风平浪静了,还能够细细谋划,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想到这里,苏绍谦看向苏陌颜的目光越发柔和,南陵王世子会提醒他,可都是看在陌颜的面子上。 苏慕贵如遭雷击,忍不住倒退两步,怎么也想不到,当年嫡庶被揭开的真正根源,竟然会是他一手策划送进宫中的李倩敏! 这段时间,他也知晓李倩敏在宫中横行无忌,却只以为,她越得宠,对李府和他们母子就越有利,没想到却因此被翻出了从前的旧事,不但李倩敏这次要遭殃,就连苏府也跟着倒霉!不,不是苏府倒霉,而是锦玉和母亲倒霉,苏陌颜和赵氏反而因此恢复了身份!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书房内,一时陷入了死寂之中。 “那么,父亲现在准备如何处置母亲?”许久,苏慕贵才低声道。 在莲花诗会上,或许是因为李清芬突然吐血昏厥,或许是因为德明帝不屑于和女流之辈计较,因此并未明言对李清芬做出处置,而最后那句让苏慕贵将家事处理干净的话,则是将李清芬的处置权交到了苏慕贵的手里。 苏绍谦冷冷地道:“李清芬颠倒嫡庶,行事恶毒,不堪为苏府主妇,我将休书一封,将其送回李家。至于苏锦玉,她悔愧生母之恶毒,自愿剪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以赎其母的罪过。” 尽管早知道母亲和妹妹的下场不会好,但听到这话,苏慕贵还是忍不住道:“父亲?!” 被休回娘家的女子本就不会有好结果,何况,因为李清芬的牵连,李倩敏即将失宠,李中健夫妇早就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李倩敏身上,如今被李清芬毁掉,自然对她深恶痛绝,更加不可能善待她? 而玉儿,一旦削发为尼,这辈子就再也难以翻身了…… “没有什么好说的,莲花诗会的事情你也应该知道,皇上对李清芬的所作所为已经厌恶至极,又将此事的处断权交到了我的手上,倘若我轻纵了她,皇上必定会对我失望!”苏绍谦神色冷漠,显然早就想好了利弊得失,“至于苏锦玉,先前就有残害姐妹的名声,如今又有李清芬这样狠毒的母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好姻缘,倘若就此削发,为她和母亲赎罪,至少传出去,还能落个知廉耻的名声。” 不得不说,一旦冷静下来,苏绍谦对利弊得失当真看得极为透彻。 但这种透彻,实在让人心寒。 不考虑他和李清芬二十多年的夫妻,不考虑他和苏锦玉这些年的父女之情,甚至,也不考虑到自己将罪过完全推到李清芬头上的羞惭……只有赤一裸一裸的利弊得失…… 苏陌颜就是因为看透了这点,所以早在研究清楚这个时空的礼法,又深知赵氏当年之事绝对能够找到证人,证明赵氏才是苏府的原配嫡妻的时候,依然没有轻举妄动。 别看前段时间,苏绍谦对她颇为倚重,但只要她提到“颠倒嫡庶”的事情,为了遮掩下去这件事,苏绍谦绝对能够狠得下心来将她们母女灭口,以保住自己的官位和名声。 所以,嫡庶之事,首先绝对不能够由她或者赵氏揭开,那会让她们母女成为苏绍谦的眼中钉,肉中刺,得了名分,失了实惠;其次,绝不能在事先就让苏绍谦得知,否则,苏绍谦的第一反应,绝对是想办法将当年的人事全部灭口,然后抵死不认,毕竟,他现在只是“治家不力”,就被削了户部郎中的职位,若是后果更为严重,难保他不会铤而走险。 李倩敏入宫,得宠,虽然打乱了她的安排,但同时,也为她提供了一个最好的机会。 原本,按照她的想法,张贵妃发难时,她最先站出来,替苏绍谦说话,将所有罪过推到李清芬头上,她是受害人,只要她这么说了,苏绍谦的罪责就能小很多。但没想到,苏绍谦却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接到穆府请帖后,便提前做了安排,将当年“真相”告诉了她,请求她和赵氏代为遮掩。 但这样一来,结果更好。 整件事的导火索是李倩敏,出手的人是张贵妃,等到苏绍谦得知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而只能靠她和赵氏代为遮掩……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她和赵氏不但能够得回身份,还能够得到苏绍谦的倚重和愧疚,加上京城皆知赵氏这些年的委屈,无论如何,苏绍谦也不敢亏待赵氏! 当然,她也不会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从此什么都不必担忧,该出手的时候还是要出手! 于是,苏陌颜柔声道:“父亲,短时间内,这场风波是无法平息了。倒不如趁现在清闲,父亲将账目好好整理整理,这段时间家里奴仆卖出买进,账目杂乱不说,外面店铺的账目父亲最该知道一二,也免得让那些管事掌柜糊弄了。” 苏慕贵猛然抬头,看向苏陌颜的目光充满了阴狠:“你这个贱人,害了我母亲和妹妹还不够,现在居然还想从我手里夺走苏府生意的权柄?”虽然说苏绍谦的话合情合理,但是他就是觉得,这件事苏陌颜脱不了关系,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就是她和赵氏得了利益? 母亲和妹妹的账还没算,如今又开始对付他? “苏慕贵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早说了,苏府是父亲的苏府,他要过问店铺账目,是名正言顺的。还是说……”苏陌颜顿了顿,带着些微冷笑道,“你认为,苏府的生意是你的,不是父亲的?” “我没有这么说!”苏慕贵知道苏绍谦疑心重,而且他们父子现在不睦,断然否认。 苏陌颜淡淡笑了:“既然如此,父亲过问生意账目,又有什么不对?” “可是——”苏慕贵心中恼怒,却找不到辩驳的理由,他心里清楚,之前他和苏绍谦的关系就僵硬了,如今赵氏成了原配嫡妻,他母亲却成了罪人,他的身份就更尴尬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苏府唯一的子嗣,加上还管着苏府的生意账目,苏绍谦有几分顾忌,只怕他的下场,比苏锦玉好不到哪里去。 而现在,苏陌颜撺掇苏绍谦趁机夺他的权柄,根本就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但这些话,他心知肚明,却无法说出口,只能恨恨地盯着苏陌颜,这个小贱人! 苏陌颜迎上他仇恨的目光,淡然自若。她和苏慕贵早就结了死仇,斩草需除根,倒了李清芬和苏锦玉,她又怎么可能留下苏慕贵这个祸根,给他日后东山再起的机会? 苏绍谦却觉得这个主意极好。 现在德明帝对他的不满和恼怒正在气头上,短时间内绝不可能再度任用,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将苏府的生意握在自己的手中!再说,等到事情平息,再谋官缺也需要大笔钱财,难道到时候还要求到苏慕贵头上?那岂不是更加受制于他?若是这个儿子心怀怨恨,到时候故意跟他捣乱,或者将钱财转移…… 苏绍谦当机立断:“陌颜说得对,你明日就将各处店铺的账目拿来我看。” “父亲从未管过生意的事情——”现在形势不同以前,苏慕贵不敢直言不交,却找词推脱,倘若真将生意的权柄交了,他在苏府就真的没有半分依仗了。 苏绍谦眼睛一瞪,不满地道:“我好歹也是户部官员,难道连看账都不会吗?” “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您的身体。那些账目繁杂,父亲一人清算只怕耗时太久,不如我调几个账房先生,协助父亲一起,也免得父亲劳累?”眼见事情即将成为定局,苏慕贵只能竭力为自己争取一点机会。 苏陌颜冷笑,既然要夺苏慕贵的权柄,怎么可能还用苏慕贵的人? “大少爷未免太小看父亲了。父亲好歹也在户部呆了这么久,难道说连几位账房先生都请不来吗?倒是大少爷派来的人,到时候不知道是站在父亲这边还是站在大少爷你这边?”苏陌颜不紧不慢地道,丝毫也不在乎挑拨的明显,因为,这是事实! 苏绍谦果然点头道:“陌颜说得没错,这些小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只管把账本交出来就是了。” “儿子……知道了。”苏慕贵死死地盯着苏陌颜,“我这就回去安排。” 等到苏慕贵离开,苏绍谦才有些担忧地道:“陌颜,那些账本……”他的确想要掌握苏府生意,也的确不放心苏慕贵推荐的账房先生,但他对自己的情形还是知道的,他常年在官场游走,从未接触过商场,就算拿到账本,也未必能够弄清其中的猫腻,更别说将这个苏府的生意掌控手中,并且让它欣欣向荣。 “父亲放心,我会想办法找人来帮父亲的。”苏陌颜眼神沉静地道。 看着她平静的眼神,听着她清冷的话语,苏绍谦竟然觉得心中那些不安慢慢平复,看起来陌颜早就胸有成竹。忽然间,他心中一动,陌颜说,能够想办法找人来帮他,难道说……她是要找南陵王世子帮忙?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父亲。”苏陌颜微微一笑,“今日母亲在莲花诗会受了惊,回来就觉得不舒服,我悄悄请了大夫为她诊治,结果,大夫说,母亲是有喜了。” 苏绍谦霍然抬头,欣喜地道:“你说的是真的?” 自从有了陌颜之后,他再也没有过子嗣,这其中固然有李清芬做手脚的原因,但夺了李清芬的权柄后,妻妾之中却也同样没有喜讯传来,这也是他不得不轻纵苏慕贵的原因。原本,他已经对子嗣之事不抱希望,却没有想到,此时此刻,赵氏竟然有喜了! 如果能够生下儿子,那就是真真正正的嫡子! 而且,如果赵氏都能够有孕,那他其他的姬妾正年轻,自然更有希望……若是有了其他的子嗣,他又何必对忤逆不孝的苏慕贵再三忍让? “当然是真的,女儿恭喜父亲,我大概很快就要有弟弟了!”苏陌颜欣然道。 她不止要夺了苏慕贵的权柄,还要将他从苏府彻底驱逐出去! ※※※ 赵氏是原配嫡妻,以及赵氏有孕这两件事,很快就传遍了苏府。 “真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天!”钱姨娘从赵氏的松林堂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不住地感叹道。一年多以前,赵夫人和三小姐还在寒梅院,谁都能够去踩上两脚,没想到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是天翻地覆。更没有想到,赵氏的身份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苏锦芳也缓缓地道:“是啊,真没想到,苏锦玉也有这么一天!” 想到苏锦玉得知自己要落发,被送去尼姑庵时癫狂的情形,苏锦芳就忍不住感到一阵解气。想当初,苏锦玉以苏府嫡女自居,对自己颐指气使,处处拿她当刀子使,替她赚好名声,但凡有错处,却又全推到自己身上。那次毁容事件,她更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 从那时候起,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苏锦玉好看。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钱姨娘想想莲花诗会上的事情,犹自心有余悸:“芳儿你胆子也太大了,诗会上那么多贵人在,你怎么就敢指责李清芬?你就不怕一言不慎,冲撞了贵人?” “姨娘,三小姐毁容的事情,虽然母后主使是苏锦玉,但动手的人,是我!”苏锦芳摇摇头,眸眼深沉,“三小姐最开始要用我,是因为无人可用。但现在不同了,赵夫人恢复了身份,又有喜,三小姐成了嫡女,日后苏府必然是她们做主。到时候,她们身边有的是忠心又能干的人,凭什么还要器重你我?我若不趁那个机会做些事情,表明忠心,只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钱姨娘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摩挲着,含泪道:“是姨娘害了你。” 若非她是李清芬的陪嫁丫鬟,若非她没有本事,芳儿就不至于为了让她们母女过得好些,处处替苏锦玉做事,以至于闹出那样的滔天大祸来。说起来都是她这个母亲连累了她。 “姨娘别这么说,三小姐说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她不跟我计较。”苏锦芳反手搂住她,安慰道。 虽然她觉得,毁容这样的事情,不可能轻易掀过去,但是,三小姐既然这样说了,她就觉得,只怕她对三小姐忠心,不再走错路,三小姐确实不会跟她计较。 钱姨娘点点头:“赵夫人心善,三小姐虽然秉性冷了些,却也重情重义,只要我们把事情做好,她不会亏待我们的。”说着,叹了口气,“如今,我最悬心的事情,就是你的婚事了。” 原本上面还有苏锦玉,总要大小姐的婚事定了,才能轮到苏锦芳。 但现在苏锦玉已经没有婚配的指望,接下来便是芳儿,可惜现在老爷正触了皇上的霉头,被夺了职权,苏府正是落魄的时候,以苏绍谦的性子,芳儿想要找到好的亲事,只怕难!最怕的是,老爷为了复起,拿芳儿的终身去作交换……而现在能够影响老爷决定的人,也唯有三小姐了。 所以,这段时间,她一定要好好为三小姐做事,将来也好找三小姐求情! ※※※ 虽然苏绍谦被夺了官职,苏府落魄了,但赵氏恢复了身份,又有了身孕,苏陌颜成为名副其实的嫡女三小姐,在苏府的地位自然更加不同寻常。不管是原本就为她做事的,还是为了攀附的,整个苏府的仆婢侍妾都拥簇到了她们母女跟前逢迎。 赵氏有身孕,不能太过劳累,因此苏陌颜就将众人揽到了自己身上。 等到应付完那些姬妾管事,天色已经全黑了,再用过晚膳,已经是半夜时分,苏陌颜沐浴过后,筋疲力尽地躺在了床上,正要沉沉睡去,忽然心中一动,猛地到来到窗前,打开了窗户。 朦胧的月光下,带着黑漆面具,一身红衣的男子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冥焰! 第051章 苏锦玉之死 四目相对,猝不及防之下,冥焰有些怔住,片刻后,才犹豫着道:“你……还没休息?” 他只想来看看她,并没有想到会被抓到。但迎上她的眼睛,那澄澈如水晶的眸光,却犹如实质,在他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轻轻地撞了下。她穿的是寝衣,显然是正要入睡,却突然起来。如果是怀疑贼人侵入,她不会这样毫无防备地开窗。所以,猜到是他了吗?是想要见他,所以这样匆匆跑过来吗? 冥焰模模糊糊地想着,眼眸中的血色似乎又变淡了一些。 苏陌颜趴在窗棂上,笑吟吟地道:“本来是要休息了,可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就睡不着了。”黑亮如黑珍珠般的眼珠一转,流波灿然,“我记得,有人上次昏迷前说过,等他醒来,会来找我。可是这么久却都没来。让我想想,说这话的人是谁来着?” 浅蓝色面纱上方的眼睛灵动无比,光华流转,冥焰默默地看着,不说话。 苏陌颜依旧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冥焰啊,你知不知道这天底下什么人最可恶?失诺不守信的人最讨厌了!” 他要敢说自己是刚醒来的试试?糊弄别人倒也算了,她可是精擅医毒之术的,就算冥焰因为不愿入睡,每次都是透支了所有的精力,因为无法支撑而陷入昏迷,也不可能接连着近一个月都没有醒来。 再说,抓捕采花贼那晚,她明明就看到他了。不过,那时候他应该是刚刚醒来,所以周身的杀戮气息并不浓郁,显得平和许多。 可恶?讨厌?冥焰立刻道:“我没失诺,我说会来找你,我来过。” 意思就是,人家说会来找她,又没说会让她知道,所以这位武功绝顶的冥域少主踏云而来,再瞧瞧离去,就已经完成任务了! 没想到冥焰居然也会耍赖,苏陌颜瞪着他,跺脚道:“冥焰,你学坏了!” 冥焰凝视着她,既没有辩解,也没有掩饰,但是,黑漆面具下方的薄唇却微微弯起。 忽然,他向她伸出了手。 “怎么了?”苏陌颜有些不解地将手放了上去。 “带你去看星星。” 话语未落,苏陌颜只觉得手上一紧,身体像是突然变得轻盈起来,一阵腾云驾雾般的眩晕感袭来,耳边传来夜风的呼啸声,已经身不由己地腾空而起,被冥焰带着,在漆黑的夜空中,如同一对同翅双飞的鸟儿,朝着城外的郊野飞纵过去。 最后,两人来到城郊一座高山的山顶。 这座山峰是京城四周最高的地方,虽然是盛夏,四周却有些凉意沁人。站在峰顶,如同将整个大地踩在脚下,四周有着淡淡白雾缭绕,墨蓝色的苍云低垂入野,似乎伸手可摘星月。夜风从四面袭来,呼呼作响,显得四周格外静谧,那些在脚下显得格外渺小的京城,似乎变得很遥远很遥远,仿佛整个天地就只剩下这个小小的角落。 “我去过很多地方,此处星光最美。”冥焰轻声道。 虽然在他眼中,夜空和星月都染着血色,但是……她喜欢看星星,他就想让她看到最美的星光。 苏陌颜转头去看他,血红色的衣衫随着夜风猎猎作响,那样浓烈的血色,在朦胧的星月光华下,似乎也变淡了许多,使得他整个人都显得安静了起来。 “是啊,这里的星光很美。”她微微一笑,抬头望向夜空。 站在这样的绝顶,整个人都似乎和寂静宁谧的天地融合在一起,与那个神秘遥远的夜空融合在一起似乎随时都会御风而去,不必再理会世间的凡俗纷扰。这种宁谧的氛围,一下子将她带离了苏府的那些勾心斗角。 她仰头看着星光,冥焰却是凝眸望着她。 朦胧的新月清辉落入她清澈的眼眸中,宛如落入了水晶里,折射出迷离幻彩的光芒。或许是在笑,她的眼眸微微弯起,带着一种令人愉悦安心的感染力,让冥焰不自觉地被她带得也微笑起来,心中一片宁和,不自觉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夜空,却又顿了顿,随即继续望着她的眼睛。 他看到的夜空星月都染满了血色,可是,没有关系。 在她眼中,他看到了最美的星辉! 许久,苏陌颜才从神秘幻美的星空回过神来,道:“冥焰,有件事要你帮忙,我想向你借几个人。” “嗯,好。”冥焰点头道,“上次给你的玉佩,你给云裳阁的掌柜看就好。” 他不问究竟是借什么人,也不必问。自从关注陌颜后,苏府的情况他一直都清楚,如今李清芬和苏锦玉已经垮了,就剩一个苏慕贵。自然能够让他继续执掌苏府产业,将来给陌颜添乱,那么,陌颜要将苏府的产业握在自己手里就是势在必行的。 苏陌颜微微一笑,点头道:“嗯,好。” 果然,冥焰不爱说话,并不代表他愚钝,相反,他很聪明,所以她只起了话头,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丝毫也不犹豫地就答应要帮她。 当然,这件事她完全可以拜托萧夜华,他必然会做得很好,但是,那个人的心思太难测,她一点也不想把将来赖以立足苏府的东西交到他的手上。而冥焰坦诚得多,三番五次相救更是出于真心,因此,她更愿意找冥焰帮忙。 想到这里,她忽然起了捉弄人的念头,歪着头道:“如果,我想要云裳阁的大掌柜呢?” “让他跟你走。”冥焰斩钉截铁地道。 苏陌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就不怕云裳阁倒了?” “那不重要。”冥焰毫不在意地道,天底下就一个陌颜,任何她想要的,他都给她! 虽然不太清楚冥焰的身世,也不清楚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是,周府寿宴,云裳阁,还有冥域,却隐约让她感觉到,冥焰在谋划什么事。云裳阁能够成为京城最负盛名的店铺,盈利丰厚,想必对他所要谋划的事情来说很重要。可是,因为她要借,他不惜云裳阁倒闭也借给她…… 苏陌颜心中微微一动:“如果云裳阁都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你重要!”冥焰望着她的眼睛,问道,“如果你有一间很值钱的店铺,可是跟染画和赵氏比起来,哪个重要?如果染画或赵氏需要店铺的掌柜,你会不借吗?” 当然,有什么比染画和姨娘更重要?苏陌颜心中毫不犹豫地道,随即明白:“你对我,就向我对染画和姨娘?”她叫惯了赵氏姨娘,虽然现在赵氏的身份恢复,却也没能改口。不过,她心中将赵瑶兰看得极重,并不在于这么一个称呼。 冥焰点点头:“嗯。” “为什么?”苏陌颜问道,有些疑惑,“染画从火场中将我救了出来,而姨娘和我相依为命十五年。可是,我对你却没有这些。相反,是你几次三番地救我,帮我解围。” 冥焰摇摇头:“不是这么算的。”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做生意,你给我十文钱,我卖给你一棵白菜,没有钱,或者不够十文,就没有白菜。但是,人和人的关系不是这么算的……”说到这里,他又停顿了会儿,才继续道,“或许有的人是这么算的,可我不是。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就这么简单!” 没错,就是这样,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苏陌颜敲敲自己的脑袋,失笑道:“是我刚才问得傻了,你别理我!一定是这段时间我老跟萧夜华那个变态在一起,被他传染了,才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萧夜华? 这个名字仿佛一把锋利的剑,高高扬起,狠狠落下,然后,血光四溅。冥焰只觉得脑海又是一阵剧痛,脑海中那些血腥的记忆一下子又涌了出来,鲜明地在眼前浮现出来,眼眸中的血色越来越浓郁,真切得仿佛是现实,好像他从来都没有走出那个夜晚,仍然呆在那场屠杀之中,而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是他脑海中的妄念…… 他猛地闭上眼睛,双手握紧。 “怎么了?”苏陌颜立刻发现了他的异常,“冥焰,你又头疼了吗?” 冥焰一怔,赤红色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惊讶:“你怎么知道?”她居然知道,他闭眼,是因为头疼! “这很值得稀奇吗?”苏陌颜没好气地道,“任谁看到你的样子,都看得出来你现在很痛苦。你之前又说过你头疼,我当然就猜到了。” “是吗?”冥焰喃喃地道,“可是,他们都看不出来……连祁伯都看不出来……” 祁伯是他们家的老仆,从小就照顾他,可是,连祁伯都看不出来,分不清楚他的神情。每次他闭眼,祁伯都会下意识跟他拉开距离。他知道,祁伯那是害怕,害怕下一秒,他会暴起,挥剑杀了他!他不敢说他不会,因为他知道,他有时候不能够完全控制住自己,所以祁伯这么做没有错。 只是……心里面还是会觉得难过。 “是不是很难受?”苏陌颜问道,双手按在他的太阳穴处,轻轻地按压着,逐渐加重力道,希望能够缓解他的头疼。 冥焰有着怔忪地睁开眼,迎上她关切的眸光,像是一直以来渴求的救赎突然降临,心中的感觉难以描述。那双美丽的眼眸,宛如清流,涤荡着他脑海中的血腥,将眼前这一片清风明月的情形重新送还给了他……冥焰觉得,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那些沸腾的情绪立刻冷静了下来。 她是陌颜,不是别人,在他真正失控的时候都没有离开的陌颜! 冥焰摇摇头,微笑着道:“没事了。” “真的?”苏陌颜有些不放心,认真地审视着他,见他确实安静下来,没有之前那种痛苦的感觉,才放下心来,犹豫了下,“你的头疼,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脉象没有异常,可是他却显得异常痛苦。 上次他失控时头疼,她还以为是因为长时间没有休息所致,但现在看来,明显不是。 “其实,大部分时间,我都不算很清醒。”冥焰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里,有一些记忆……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我的亲人被残忍地杀死了……我眼睁睁地看着,想救他们,却救不了……那场血腥的屠杀,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说到这里,他忽然眉头紧皱,猛力地摇摇头,似乎想要将那些记忆甩开。 “那些记忆,清晰、鲜明、逼真,就好像……就好像不是回忆,而是确确实实在我眼前发生着,好像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为了逃避现实而生出的妄念,其实我从来都没走出那场屠杀……我的亲人,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眼前死去,骨头一节一节地被捏断,身体一段一段地被看下来……他们在哭,哀求,辗转惨叫……我要救他们……我要杀了那些畜生!”冥焰的声音越来越失控,紧皱着眉头,似乎又沉浸到了那些回忆之中。 只要他清醒着,只要他的脑子还在思考,那些画面就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因此,他从来不去回想那些事情。这是第一次,他自己开口,说起那些事情。冥焰原本以为自己会失控的,因此做好了准备,要竭力克制,然而,出乎意料的,他轻易就压下了那些情绪。 “刚开始清醒的时候还好,我知道那些是回忆,现在才是真实。可是,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我就开始分不清楚,甚至眼睛看到的,都变成那些画面……所以,我闭上眼睛,不去看,然后告诉自己,那些都是假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闭眼,他头疼,是因为脑海中的记忆和现实互相冲突,他正在努力地分辨,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伤到周围的人。他多希望,这时候有人能够拉他一把,能够帮他一下。 可是,没有。 别人对他,除了畏惧,还是畏惧。 看到别人那种眼神,原本就有些分不清楚真幻的他,心底不自觉地就会滋生出暴怒的感觉,伤心、绝望、痛苦,被地狱的熊熊烈火所焚烧……于是,情绪就变得越发失控。他甚至会想,为什么要控制呢?既然他们觉得他那么可怕,索性就可怕给他们看;既然他们都觉得他会杀了他们,就杀给他们看…… 但最后,他却还是忍了下来,尽量不去伤害无辜的人。 可他自己清楚,他的理智越来越薄弱,那种暴怒嗜杀的情绪越来越浓烈,不在乎谁会死,不在乎谁无辜不无辜……他知道,自己早晚会疯掉,他甚至知道,那一天并不太久,很快就会到来。 他不经常说这么多话,更从未将这些话说给别人听。因此,断断续续,凌乱,无章,可是,那些破碎的话语中所透漏出的痛苦,却已经令人为之深深的心疼。 苏陌颜知道,最让一个人痛苦的,不是身体上的痛苦,而是精神上的。 她的曾经,是没有感情,不知喜怒哀乐为何物,是一片荒漠,但冥焰他,却是因为太知道了,他的世界,是一片火海,熊熊燃烧着,炙烤着他的心灵,那些爱恨情仇,刻下的烙印太过深刻,以至于永远被困在里面,走不出来。 他并非冷酷无情,相反,正是因为太重情,才会被那些记忆折磨,一遍又一遍,永无休止。 “冥焰,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苏陌颜忽然开口道。 冥焰微微一怔,摇摇头:“什么?” “在这天上,住着天庭的神仙,他们有着高深的法力,神通广大,能够开山移海,呼风唤雨,可是,却没有七情六欲。但是,有的神仙贪恋凡世间的情感,悄悄下凡,与凡人相恋。天庭发现这件事,就会把神仙抓起来,关到一个地方,困住他的法力,让他一遍又一遍地经历最痛苦的记忆,作为惩罚。如果神仙能够就此了悟,斩断情缘,就会重新度他成仙,如果执迷不悟,在那些记忆中迷失,就会堕落成魔。” “难道你想说,我是在历劫的神仙吗?”冥焰有些失笑,随即又自嘲地道,“我这样,算什么神仙?说是魔物反而更贴切!” 苏陌颜仰望着闪闪烁烁的星空,轻声道:“我想说,如果是我,我宁可成魔,也不做神仙。” “为什么?”冥焰有些惊讶。 苏陌颜转头看着他:“因为,神仙无情,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欢喜,也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就算再神通广大,没有欲望,没有想做的事情,没有想要守护的人,那些神通广大,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宁可成魔,至少经历过欢喜,有过很重要的人,就算只剩下回忆,但能够想起,能够回忆,也比一片空白要好!” 冥焰微微一怔,有片刻的迷茫, 一片空白,和被记忆折磨,究竟哪一种更痛苦?而哪一种更幸运? “能够感觉到痛苦,就能够感受到欢喜。或许现在,你身边的人对你不好,总会遇到对你好的人,会让你觉得欢喜的人。”苏陌颜的声音清浅如水,却又显得格外真实,并非苍白的安慰,“冥焰,那些事情,总会过去的。” 冥焰深深地凝视着她,点点头:“嗯。” 其实,他已经遇到了。 对他好的人,能够让他觉得欢喜的人。 第一次,有人在初见他便为他担心,提醒他小心后面的偷袭;第一次,有人不怕他,邀他进去喝茶,还为他包扎伤口;第一次有人会握住他的手,敢接近他,甚至在他发狂失控的时候也不离开,还说相信他不会伤害她;而现在,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真地关心着他,能够注意到他闭上眼睛,是因为头疼,能够在他分不清楚真幻的时候,将他拉回现实…… 她说得没错,那种感觉,很好。 “陌颜。” 苏陌颜回头:“嗯?怎么了?头又疼了吗?” “没有,不疼了。”冥焰的唇角又微微弯起,他前半辈子加起来,都没有遇到陌颜后的笑多,本想含糊带过,想了想,却又道:“我觉得,以后我能够分得清楚真假了。” 遇到陌颜的冥焰,实在太过幸福,幸福到他想要当这是真的。不管他脑海中的画面是真实,还是眼睛看到的画面是真实,他都只当陌颜才是真实的。就算是假的,他也宁愿当这是真的! ※※※ 就在冥焰和苏陌颜并肩赏月的时候,城郊的栖霞庵中,苏锦玉也正惶惶不可终日。 “怎么办?怎么办?”苏锦玉焦虑地走来走去,脸上是一片的凄然绝望,忽然跪倒在那人面前,哭道,“大哥,我快要十八了,等不到这件事慢慢平息再找好的姻缘了。而且,父亲现在对我厌恶至极,一心只宠信苏陌颜和赵氏那对母女,更加不会给我机会!我真的要在这里青灯古佛地过一辈子,甚至……甚至那些人不会让我活那么久……大哥,怎么办?你想想办法,救救我!” 这次的情形比上次关押在周府更糟糕,当时虽然吃苦,但她知道,自己早晚会出去,回去苏府。 但这次,却是全然的绝望! 她才十八岁,她原本有着大好的前程,有着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一转眼,她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落魄的模样? 苏慕贵安抚着唯一的妹妹,这次父亲是下定狠心,要舍弃他们母子兄妹了,母亲本就因为莲花诗会的事情有些疯癫,又被休回了李府,舅舅舅母对她充满怨怼,讥嘲冷待是少不了,而妹妹……不行,不能够让妹妹就这样被废掉! “玉儿,你冷静下来听说我。”苏慕贵脑海飞快地转着,“现在顾不得许多,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放过苏陌颜那个贱人!如今,你唯一的希望,就是卢文渊,至于名分,你暂时先别计较,只要能够进隆兴长公主府,以卢文渊对你的迷恋,掌握好了他,再生下长子,将来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苏锦玉像是抓到了一块救命的浮木,不住地道:“没错,还有卢文渊……他一直对我很好,他一直很喜欢我……可是——”她焦虑地抬起头,“以我现在的情形,就算我不计较名分,愿意做妾,隆兴长公主也不可能让我进府。” “所以,我们要剑走偏锋。”苏慕贵在脑海中盘算了好几遍,慢慢冷静下来,“好在我现在还有人脉,我会想办法接触卢文渊,将他引到这里,你想办法让他与你欢好。” 苏锦玉这时候也顾不得羞涩,焦虑地道:“如果我还是苏府大小姐,失身于他,自然能够赖上长公主府,但我现在的样子,这根本行不通,隆兴长公主不会认的。” “别急,听我说完。”苏慕贵三番两次被打断,有些烦躁,“我不是让你借失身赖上卢文渊,而是要你怀上他的孩子。只要你独子争气,能够生下男孩,我就会想办法毁了卢文渊,让他再也不可能有后嗣。到时候,你的孩子就是他唯一的子嗣,唯一的血脉,隆兴长公主就算再不想认,也必须要认下,因为,她没有别的选择,明白了吗?” 苏锦玉一怔,有些迟疑地道:“会不会太狠了?”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办法?”苏慕贵冷酷地道,双眉一轩,“还是说,你想要一辈子呆在这里,青灯古佛?” 想到这种可能性,苏锦玉立刻摇头:“不,我不要!大哥,我全听你的。”随即咬咬唇,道,“如果我生下的是女孩,怎么办?”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苏慕贵坚决地道,苏绍谦已经在一步一步地夺他的权柄,如果玉儿不能进隆兴长公主府,成为他的助力,他想要翻身,实在太难。“而这段时间,我会想办法搅散卢文渊的婚事,就算成婚了,也不会让他有子嗣,直到你生下男孩为止!” 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似乎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刚烈,苏锦玉猛地点点头:“哥,我全听你的!” 次日夜晚,在苏慕贵的安排下,苏锦玉果然和卢文渊在一间客栈里相见。 “文渊哥哥!”苏锦玉一头扑进了卢文渊的怀中,哭道,“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卢文渊似乎被莲花诗会上的事情弄得有些头晕:“玉儿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苏锦玉抬起头,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很多次,知道这样将一颗泪珠挂在睫毛上,盈盈欲滴,将掉未掉,最是惹人怜惜,“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我娘就不是苏夫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我三妹妹就成了嫡出的小姐;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我就到了这里……我真的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她哭得肝肠寸断,显得迷茫而又慌乱,一幅被这所有的一切砸的晕头转向,不知所措的模样。 卢文渊果然被她的哭诉打动,心疼地为她擦着眼泪:“玉儿妹妹,你别怕,还有我呢!” 母亲说莲花诗会上,证据确凿,李夫人和玉儿妹妹狠毒无比,可是,他不相信。就算李夫人真的做出了颠倒嫡庶的事情,又和玉儿妹妹有什么关系呢?她一向温柔体贴,又是个孩子,根本不知情,苏大人竟然将她送到栖霞庵,没有一点父女情份,实在太薄凉了。 “一夜之间,大厦忽倾,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文渊哥哥,我连死的心都有了!”苏锦玉继续哭诉道,泪眼盈盈地望着他,柔情脉脉,“可是,我想文渊哥哥,想要在死前再见你一面,这才让哥哥去找你。现在文渊哥哥你肯来,我已经心满意足,就算死也没有遗憾了。”说着,一头便朝着旁边的柜子角撞了过去。 “玉儿妹妹,你别做傻事!”卢文渊急忙拉住她。 苏锦玉挣扎着,哭道:“母亲被休,哥哥失势了,父亲如今心里只有三妹妹,根本不管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反正也没有人管我了,谁也不会心疼我,让我去死吧!” 卢文渊怎么肯依,无奈只好将她紧紧抱住:“你说什么呢?玉儿妹妹,你还有我呢?我管你,我心疼你啊!” “文渊哥哥,你说的是真的?”苏锦玉仿佛被打动了,动作渐渐小了,睁着泪眼朦胧的眼睛问道。 “当然是真的。”卢文渊哪里舍得她去死,当然立刻道,随即又有些犹豫地道,“可是,现在母亲很不喜欢我,我可能没有办法将你娶进门了……”就连做妾,只怕隆兴长公主也不会同意。 苏锦玉摇摇头,楚楚可怜地道:“没关系,我知道我现在配不上文渊哥哥,如果做文渊哥哥的妾室,会给你抹黑。我只希望能有一个人疼我爱我,将我放在心上,我不计较名分,只要文渊哥哥还愿意对我好,常常来看我,就足够了。” 卢文渊果然心疼:“那怎么行?太委屈你了!” “不委屈,知道文渊哥哥心里还有我,我就知足了!”苏锦玉含情脉脉地道,无限温柔体贴,“文渊哥哥,你今晚别走,留下了来陪我好不好?”说着,含羞带怯地揉弄着衣角,随着她的动作,刚才因为两人纠缠而裂开的衣领露出了雪白的脖颈,以及精致的锁骨,以及一道细细的翠绿抹胸带子,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动人心魄。 卢文渊不自觉地咽了口水,气息急促起来:“玉儿妹妹,这样不太好吧!” “现在我孤苦一人,真的很害怕,我想要文渊哥哥陪着我……”苏锦玉柔声道,乍着胆子,红着脸颊凑上去,轻轻地在卢文渊唇上一吻,随即慢慢向下,细碎的吻如蝴蝶沾水般,轻柔细腻,却带着撩人的妩媚,“文渊哥哥,除非你嫌弃玉儿……” “怎么会呢?玉儿妹妹,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直是知道的。”卢文渊紧张地道,觉得身体越来越热。 苏锦玉将手探到他的衣领,轻轻扯开:“那就留下来吧,文渊哥哥,我愿意的!” 细碎的吻将卢文渊所有推拒的话语都堵住了,他忽然猛地抱住苏锦玉,朝着旁边的床压倒下去。 床头,一炉白烟袅袅娜娜升起,细细散入空中,发出撩人的甜香。 ※※※ 欢爱过后,苏锦玉又和卢文渊好一阵柔情厮磨,直到快四更天才离开客栈。毕竟,栖霞庵的尼姑每天天刚亮就要开始干活,回去得太晚,会被发现她偷溜出来,如果传扬开来,声誉事小,坏了他们的盘算就不妙了。 平安地回到自己的厢房,苏锦玉关上门,心终于放了下来,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 她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在这里面了,无论如何,一定要争气,生下男孩,才能进隆兴长公主府……想着苏慕贵为她描绘的美好前景,苏锦玉心越飞越高,脚底轻飘飘的如同置身云端。 “回来了?” 就在这时,厢房内忽然点亮了烛火,摇曳的烛火下,一盛装女子端坐在屋内,姿态端庄高贵,笑容更是慈和可亲。但苏锦玉却丝毫也没有觉得慈爱,反而觉得浑身的血都结成了冰,冷得彻骨。 “隆……隆兴长公主!”她颤抖着喊着,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你以为,没有本宫的允许,文渊能出得了隆兴长公主府?”隆兴长公主缓缓站起了身,慢慢走近,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今晚,跟本宫儿子玩得还开心吗?文渊那孩子对你痴心一片,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也算了了他一桩心愿,免得他怨本宫这个做娘的狠心,连这点好处都不肯给他,好歹他算是尝过你的滋味了,不是吗?” 温言笑语,慈爱一如往常。 但听在苏锦玉耳朵里,却只觉得那是催命的阎王。她下意识抱住了隆兴长公主的腿,苦苦哀求:“长公主,我求求你,饶我一命吧!我没有什么痴心妄想,我不求进府,我不要名分,只要文渊哥哥偶尔想起我,来看看我就行了。”妄图利用隆兴长公主的爱子之心,保得自己的性命。 然而,隆兴长公主却毫不留情地一脚将她踢翻在地,柔声细语地道:“哼,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的如意算盘?” 苏锦玉颤抖着,一方面是因为疼,一方面是因为恐惧,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要名分?你这话去骗文渊就够了!想要利用文渊对你的一片痴心,怀上孩子,然后借此要挟进府,对不对?”隆兴长公主说着,随即又笑道,“是了,或许你还会这么天真,可是苏慕贵不够,他应该知道,本宫不可能让这个孩子进府!所以还有别的谋算了?我想想,什么情况下,你有了文渊的孩子是最金贵的?当然是文渊没有子嗣,而且再也不可能有子嗣的时候……” 没想到隆兴长公主三言两句就将她和哥哥的谋算戳破,苏锦玉更是骇得全身颤抖,一句话都说出来。 隆兴长公主……一向慈爱的长公主,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想到苏慕贵兄妹可能打的主意,隆兴长公主心头一片恼怒,然而脸上却越发笑容可掬:“这种不入流的小把戏,也敢在本宫面前显摆?” “长公主,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高抬贵手,饶了我这条贱命吧!”苏锦玉整颗心都被恐惧笼罩着,凭借求生的本能,挣扎着爬起身,跪倒在隆兴长公主面前,不住地磕头,额头很快就泛起了青紫,慢慢有鲜血流出。 苏锦玉却恍若不觉,只自顾磕头。 “唉,说起来,本宫倒是真的想过让你做儿媳妇的。”见她这般,隆兴长公主反而不急着发落她了,悠悠地道,“虽然说苏府门第低了些,不过将来总有用得到的地方。加上当时你还算有些本事,能够压住庶妹,又在京城博得好名声,想想既然文渊喜欢,何不成全了他?没想到,你却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遇到苏陌颜就废了。” 她话语越温柔,苏锦玉越害怕,却还是乍着胆子道:“长公主,求求你,看在你疼了我这些年的份上,饶了我吧!” “饶了你?”隆兴长公主冷笑,“文渊配你,本就是低就,没想到你居然还痴心妄想,居然敢拿文渊做踏板,暗地里朝南陵王世子抛媚眼,文渊看不出来,你以为本宫也看不出来吗?” 苏锦玉再也不敢说什么,只不住地认错求饶。 “虽说如此,本宫还念着旧情,想着,只要你能够扳倒苏陌颜,虽然不可能让文渊娶你为妻,倒也不妨留个妾室的位置。”隆兴长公主不急不缓地道,忽然面色一变,厉声道,“没想到,你们母女站着正室嫡女的优势,掌握着苏府中馈大权,居然连个毁容的苏陌颜都斗不过,居然步步败退,亏得本宫还在背后为你们一再铺路!” 苏锦玉有些懵了,隆兴长公主,为她们铺路?这从何说起? 自从母亲陷害钱姨娘的事情揭出来后,长公主不是与母亲恩断义绝,再也不来往了吗? “蠢货,你以为是谁将卢庆德之事安排得天衣无缝,就算他反口都没办法咬出幕后指使?你以为是苏慕贵凭什么能够结交到宫内深知皇上喜好的老太监?你以为李倩敏第一次失宠后,凭什么能够再度翻身?你以为本宫为什么要纵容文渊与你来往,为你在苏府撑腰……”隆兴长公主一件一件地数落道,越说越是恼怒。 居然……居然统统不管用! 甚至,李倩敏入宫不但没能帮李清芬扳回颓势,反而因此牵扯出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不但倒了李倩敏,连苏府都折了进去,真是越想越觉得恼怒。 “如此愚钝无能之辈,本宫怎么能够允许文渊将你娶进门?做妾都没资格!”无法将臆想中的敌人千刀万剐,隆兴长公主只能将所有的恼恨都发泄在苏锦玉身上,冷声道,“如今竟然还敢算计文渊,想要玷污他的名声?!” 为什么?为什么隆兴长公主要在幕后做这么多?如果她也一样厌恶苏陌颜,只要明白告诉父亲,父亲绝对不会为了苏陌颜而违逆长公主的意思,早就会将苏陌颜除掉了!为什么? 但现在,苏锦玉却来不及却想这些,隆兴长公主话语转厉,显然已经准备下毒手。 “隆兴长公主,你不能杀我!” 隆兴长公主微微一笑:“哦?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长公主,文渊毕竟是你的儿子,而且,他对我痴心一片,又刚刚与我订下终身之盟。如果这时候我死了,文渊他未必想不到是谁下的毒手?”苏锦玉脑海急速转着,想要为自己赢得一条生路,硬着头皮道,“就算他想不到,我哥哥也会让他想到的。到时候,文渊必定怨恨你,岂不是坏了你们母子的情分?” 隆兴长公主淡淡一笑:“多谢你为本宫着想,不过,本宫早就安排妥帖了。” 说着,她轻轻一拍手,原本站在她身后,如隐形人般的彪形大汉立刻站出来两位,拿着一个大麻袋走上前来。麻袋鼓鼓的,不断有椭圆形的事物动来动去,显然都是活物,在烛火之下,显得格外可怖。 “将她装进去!”隆兴长公主命令道。 那两个大汉立刻上前,就骇得浑身无力的苏锦玉如抓小鸡般抓起,硬生生塞入麻袋之中,然后将麻袋口紧紧封死。 “啊——” 麻袋中立刻传来苏锦玉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一进入麻袋,那些活物便纠缠过来,将她浑身缠住,苏锦玉这才发现,麻袋里的活路不是别的,而全是活着的蛇。冰冷滑腻的蛇在她全身游走着,将她四肢紧紧缠绕起来,动弹不得,然后一点一点,一口一口地撕咬着她的皮肉,更有蛇全身游走着,见洞就钻,往她的耳朵、鼻孔、眼睛、嘴,甚至下身里钻去。 苏锦玉被这骇人的酷刑弄得几乎崩溃,不住地尖声嘶叫。 “你放心,等你断气后,本宫会将你扔到回栖霞庵路上的蛇窟,任谁看到,都会以为你是半夜想要逃离栖霞庵,结果失足跌落蛇窟而死。” 隆兴长公主双眼死死地盯着麻袋里不住挣扎的人形,想象着那里面是她最痛恨的那个人,那些惨叫是她最痛恨的那个人所发出来的,心中顿时感到一阵心满意足。 “至于文渊,也不用你担心,他只会以为你是回栖霞庵的路上十足跌落蛇窟而死,他会内疚,今晚不该出来与你相会,不该与你纠缠,害得你夜晚独自回寺。所以,他会为你掉几滴眼泪,但这种意外,谁能防得住呢?或许会念你几个人,但慢慢的,他总会撒开手,本宫再为找一位贤良淑德,才貌双全的妻子,总会慢慢抚平他所有伤痛的……至于你,就安心地去死吧!” “啊——啊——” 苏锦玉忽然发出一声比先前更惨烈百倍的惨叫声,余音不绝,然后扑棱了几下,彻底地不动了。 隆兴长公主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居然敢算计她的儿子?活该! ※※※ 苏锦玉死了,而且,死得凄惨无比。 许多看到她尸体的人都忍不住作呕,就连男子,看过一次也不敢再看第二次,衣衫凌乱,浑身都是蛇牙撕咬出的伤口,最可怖的是,七窍都有被蛇身贯通的痕迹,甚至,连下身也未曾幸免,被蛇身弄得鲜血淋漓,整个人都不成人形。 得到消息赶来的苏陌颜看着,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将染画留在了远处,没让她过来。 “小姐,大小姐真是活该!”染画并未见到苏锦玉的惨状,只听说她是被蛇咬死的,虽然听到蛇害怕,但却还是觉得很解气,“她心肠狠毒地跟蛇一样,把小姐和夫人害得这么惨,还半夜想从栖霞庵跑,活该被蛇咬!” 苏陌颜笑着摇摇头:“那可不是意外。” “小姐的意思是说,大小姐不是意外过世的?”染画一怔,脱口道,“难道说是被人害死的?” 苏陌颜点点头:“如无意外,十有八九就是那位隆兴长公主。”她可没有说将苏锦玉送到栖霞庵就放心的,因此,早在庵里有了安排,因此,苏锦玉和苏慕贵商议、苏锦玉和卢文渊私会、以及隆兴长公主驾临栖霞庵的种种,她都一清二楚,更知道苏锦玉是怎么死在隆兴长公主的手里的。 不得不说,隆兴长公主的手段真是狠毒利落,却又有效。 杀苏锦玉是势在必行的,但是,怎么杀却是一个问题。被她这样一弄,人人都以为是意外,卢文渊也怪不到她的头上,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没猜错,苏锦玉和卢文渊已经欢好,所以隆兴长公主才会用这样的手段。如果苏锦玉的尸体被人发现并非清白之身,那么最先被怀疑的就是对她痴心一片的卢文渊。 但现在,苏锦玉下身被蛇身撕裂,鲜血淋漓,自然不会有人发现这一点,也不会疑心到卢文渊身上。 好手段! 这位隆兴长公主果然如她所想,并非只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慈爱华贵,长袖善舞而已,城府、心机和手段都很了的。苏锦玉和苏慕贵竟然想要跟她耍心眼儿,真是自寻死路!苏陌颜摇摇头,不过,这样一来,她倒是可以考虑借刀杀人,通过隆兴长公主的手,除掉苏慕贵这个残留的祸根! 此事可以慢慢谋划,如今还是先到云裳阁,借几个掌柜和账房先生,将苏府的产业握在手里才好。 染画难得出府,十分好奇,四处乱看乱逛,苏陌颜也不阻拦,任由她四处游玩,因此,直到快晌午,两人才来到云裳阁。一进门,苏陌颜便眸光一凝,定定地落在店内的一位客人身上。 怎么会这么巧?居然在这里刚好遇到此人? 第052章 姐妹情仇 大堂角落里,斜坐着一个妩媚的红衣女子,赫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岚湫公主。 她身穿丽金纱的对襟裙衫,鲜艳的金红色将她的肌肤衬托地格外雪白滑腻,如羊脂一般酥润,柳眉红唇,浓艳的妆容不但不显俗艳,反而有着一种无双的艳丽旖旎,加上举手投足间隐隐透漏出的高贵气度,混合成一种妖娆而独特的风情,十分引人瞩目。 众人都离这个角落远远的,仿佛这里坐着的不是一个绝色丽人,而是什么污秽肮脏的东西。 岚湫公主也不在意,只张开纤细洁白的手指,细细打量着涂着红艳艳的蔻丹的指甲,本是寻常的动作,但她做起来却格外勾动人心。 在她旁边,半跪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正温柔地拈起一颗樱桃送到她的唇边。 岚湫公主张开比樱桃大不了多少的红艳小口,将樱桃吞下,娇笑道:“还是檀郎懂得本宫的喜好,真乖。” 她笑得丝毫也不含蓄,花枝乱颤,襟口露出的雪白肌肤犹如要融化一般,声音更是沙哑甜腻,妩媚入骨。即便店内没有男子,全是女客,众人也依然被她的声音勾得面红耳赤。 年龄稍大些的女客神色鄙夷,其中一个石青色衣衫的中年女子低声骂道:“不要脸!” 声音传到岚湫公主耳朵里,她也不恼,缓缓起身,身姿形成一道诱人的弧线,莲步轻移,走向那个辱骂她的女客。金红色的丽金纱裙裾长长地拖在地上,随着她的步履迤逦前行,犹如一条妖娆诱人的灵蛇,裙裾尚且如此,更不要说艳丽浮华的本人了。 那姿态如此撩人,堂内几个年幼的女客便忍不住看呆了。 那石青色衣衫的女客见她靠近,想到她是公主之尊,本有些害怕,但再想到岚湫公主的名声,便又自觉高贵许多,不但不畏缩,反而昂首挺胸,决定好好教导教导这位岚湫公主何为妇德。 岚湫公主笑吟吟地走到她身边,既不责问,也不发怒,更不与她辩论,反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将她好生打量了一番,那眼光,便如同青楼里恩客挑选青楼女子一般,边看边摇头挑剔道:“年纪大了些,皱纹多了些,皮肤松了些,胸部下垂了些,臀部平坦了些,跟柴火棍似的,也就难怪对本宫又妒又恨了。本宫看在你情况如此可怜的份上,便不与你计较了。” 云裳阁是京城最昂贵的店铺,能进来的自然非富即贵,中年女客哪里经得起这番轻贱折辱的话语?何况岚湫公主眼光忒准,话语忒毒,字字句句都说在那女子的心病上。 那女客气得浑身发抖,面色涨红,指着岚湫公主:“不要脸!” “你想不要脸,有资本吗?脱光了男人还不要呢!”岚湫公主娇媚地道,说话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这话根本没法接,更没法辩驳,难道她能说她脱光了有男人要吗?中年女客手在空中颤抖了半天,几乎气晕了过去,一拂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云裳阁。 有了这一幕插曲,在场众人都有所忌惮,顷刻间,原本人声鼎沸的大堂便走了个干净。 “小姐,我们也走吧!”染画拉着苏陌颜的衣袖,轻声道。 这岚湫公主言词好生刻薄,又轻浮无礼,若是又揭开小姐毁容的疮疤,岂不是让小姐难堪? 她这一喊,岚湫公主才发现原来大堂还留有一位客人,媚眼横斜,打量着那名蓝衣女子。倒也不用怎么猜测来人的身份,那方面纱在京城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岚湫公主瞬间便猜出了来人身份:“苏三小姐?” “陌颜见过公主!”苏陌颜对岚湫公主印象不坏,福身道。 岚湫公主妩媚的眼眸中掠过一抹疑惑,似乎在好奇她平静的态度,定定地看了她好几眼,最后眸光凝定在那双冰雪般的眼眸之中,突然嫣然一笑,道:“听说南陵王世子移情别恋,看上了一位来自南州的董小姐,真是恭喜苏三小姐!” 这位岚湫公主果然刻薄,开口就提到那位“董小姐”。染画闷闷不乐地想。 她从前觉得南陵王世子身份太高,小姐不可能嫁给他为妻,为妾又太委屈小姐,怕小姐对南陵王世子用情太深会伤心,因此并不赞同南陵王世子对小姐的亲近,但这段时间人人都在议论南陵王世子和那位“董小姐”,却又好像小姐被抛弃了了一样,染画更觉得闹心。 就连南陵王世子原先的光辉形象,也因此在她心中一跌再跌。 苏陌颜却知道岚湫公主对萧夜华的观感并不好,这番话多半并非讥刺,而是真的觉得她“脱离苦海”,只可惜,那位“董小姐”还是她。 因此,她也只能苦笑着道:“承蒙公主吉言。” 这答案更出岚湫公主意外,媚态横生的眼眸中露出了一丝疑惑,但她却没追问,而是用一副极为明显的不屑姿态,走到最远的玉器架上挑选饰品,似乎不想和苏陌颜多说话。 这位岚湫公主脾气古怪,她这样做,就是并不讨厌她,不愿意连累她,因此远远避开的意思。苏陌颜想着,不由轻叹。 “小姐想要看些什么?”店里的伙计迎了上来,笑容满面地问道。 明明刚才岚湫公主气走了那么多人,折了许多原本应该能够做成的生意,店小二却并不着恼,也不到岚湫公主跟前逢迎,见还有苏陌颜这位客人,自然就上前过来。 苏陌颜浅浅一笑:“我找你们大掌柜。” “哟,真是不巧,掌柜的出门看货去了,可能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回来,小姐您要不着急,不如在那边稍等会儿?”店小二知道苏府豪富,而这位苏三小姐正当宠,只当她有大生意要光顾云裳阁,因此不敢怠慢,殷勤地道。 苏陌颜点点头道:“好。” 店小二便将她引到角落里的雅座处,上了清茶点心,见她似乎没有什么要吩咐的,便回到柜台前,继续拨弄着算盘。 许久,脚步声在门前响起,一只素白的手掀开精致的门帘,紧接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妇在众丫鬟的拥簇下走了进来。 少妇杏眼桃腮,容貌颇为秀美,只是眼梢唇角有着几丝脂粉也遮掩不住的皱纹,眼神带着些疲惫,减了容光,生活的不如意在她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就连头上明晃晃的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和身上金丝银线熠熠生辉的华服也挽救不了,看衣着打扮不过花信之年,却已经带了几分苍老形态。 她旁边站着个身穿宝蓝色团龙袍的青年男子,剑眉星目,五官俊朗,可惜神态举止带着些卑微,对身边的女子更是充满了讨好之态,使得原本极为出色的容貌大打折扣。 “咦?云裳阁今天居然没有客人?”华贵少妇惊讶道。 青年男子立刻讨好地道:“公主你不是嫌人多嘈杂吗?现在正好清静,正方便慢慢给皇祖母挑选寿礼。” 公主?皇祖母?苏陌颜一怔,猜出了来人身份。 德明帝一共有七位公主,幼年夭折了三个,远嫁和亲又死了一个,如今只剩下二公主岚茗、五公主岚湫和七公主岚玥。所以,眼前这位少妇自然就是岚茗公主和她的驸马莫云楼。 大华并不禁止驸马参政,比如隆安长公主的驸马林咏泉,便是当朝左相,位高权重,深得帝宠,隆兴长公主的驸马卢仪宾却因为才干平庸,只领了个闲差。但这位岚茗公主的驸马却更惨,五年前岚茗公主初嫁时,他还在户部领着差事,没多久便办砸了,触怒了德明帝,从此清闲至今。 岚茗公主虽然不怎么得德明帝宠爱,母妃更是早就失宠,却也天潢贵胄的公主,莫云楼既无差事,家世又早就没落,难怪会对妻子这般畏缩讨好。 至于苏陌颜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五年前,莫云楼便是户部郎中,因为他丢了差事,有了空缺,苏绍谦才能够顶上,可惜至今五年,非但没能再升一步,反而在前几日同样丢了差事。 听莫云楼话里的意思,他们夫妇前来,是为太后的寿诞挑选礼物,只怕是希望礼物若是出彩,能让太后和皇上再想起莫云楼这个驸马,重新启用的心思。因此,两人都极为看重此事,连角落雅座处的苏陌颜都没察觉,便径自往玉器区走去了。 “呀,这不是二皇姐吗?”岚湫公主的惊呼声响起。 岚茗公主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岚湫公主,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下意识看向旁边的丈夫,见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岚湫公主,心中越发着恼,强自按捺道:“岚湫你在公主府胡闹也就算了,居然将面首带到外面来,四处招摇,未免太过分了!” 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连一声五皇妹都没喊,更咬重了“面首”二字。 岚湫公主却不以为意,反而格格娇笑道:“二皇姐莫不是怪妹妹没有早打招呼?也不能全怪我,瞧瞧二皇姐眼角这皱纹,哎哟哟,连脂粉都遮掩不住,真是好生吓人!也难怪我一时没有认出来。说起来,二皇姐也不过比我大两岁而已,怎么就老得这么快?看起来活像我娘!” 女子谁不讨厌被说老?尤其,看着雪肤花貌的岚湫公主,岚茗公主更觉得刺心,言语也不客气起来:“你再年轻貌美又如何?放荡淫秽,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皇室的颜面都要被你丢光了!” 岚湫公主看着她的模样,嫣然一笑,神色宛如少女,转而笑吟吟地道:“云楼,好久不见。” 第053章 永不低头 莫云楼神色复杂,喃喃道:“湫妹妹……好久不见。” 他原本也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从小进出皇宫,即便后来家道中落也没断了这份体面,与岚湫公主是从小的玩伴。只是,六年前岚湫公主远嫁北狄,一年后归来,他也只在最初归来时见过,这次骤然相遇,心头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岁月似乎一点也没有在她身上落下痕迹,仍然如此明艳照人。 只是,原本些微的青涩已经褪去,化为迷人的风情,一颦一笑皆妩媚撩人。 岚茗公主脸涨得通红,怒喝道:“莫云楼!”看看丈夫失神的模样,再看看岚湫公主得逞的笑容,眼圈顿时红了。 “哎哟,我忘了,如今你已经是我的二姐夫,自然不能再用旧日称谓,你该唤我五皇妹才是。”岚湫公主轻敲着额头,娇笑道,“二皇姐,你看,年轻美貌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丈夫不会被别人随口一个旧日称呼就勾了魂。” 随着她的动作,金红色的纱袖滑落,露出雪白的小臂,如凝脂般酥润动人。 相比之下,原本容貌就不如她的岚茗公主更是被比到了尘埃里。这种鲜明的对比,以及丈夫的态度所带来的羞辱是如此深刻,岚茗公主眼眸如同沾浸了毒一般,恨不得用眼光将岚湫公主碎尸万段。 “莫云楼,你今日是来陪我选玉器的,还是来会旧情人的?”她已经是竭力按捺,言语中却还是带了一丝哭腔。 莫云楼还未说话,岚湫公主先笑了起来,头上的金饰晃动起来,抖落满地的金辉:“二皇姐,你要教训驸马我没话说,可别牵扯上我。我早说了,这样的货色,我不屑要,偏我扔了,二皇姐却要捡起来。这男人有什么好?还不如我家檀郎呢!” 说着,扬声娇媚地道:“檀郎,本宫要吃水果。” 那个唇红齿白眉目秀丽的少年立刻跑了过来,一手举着果盘,一手拈起一颗葡萄,利落地单手剥了皮,送到岚湫公主嘴里,殷切问道:“怎么样?公主,甜不甜?” “还行,果然还是西疆的葡萄最甜。”岚湫公主笑吟吟地道,“二皇姐,我刚得的,送你一篓如何?想来这东西如今是轮不到二皇姐你的!” 大华葡萄最好的地方就是西疆边关那块,但因为常年征战,加上气候恶劣,产量不多,能够运送到京城的就更少,除了进贡给德明帝的,市面上极少,有钱也难以买到。岚茗公主早就失宠,手头也不宽裕,既不可能从德明帝那里得到赏赐,也不可能自己买到,当然是没有的。 “不用,我自会去买,不劳你费心!”岚茗公主硬邦邦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别急呀!”岚湫公主却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向前一步揽住了她的去路,“二皇姐今日来云裳阁,是为了给皇祖母的寿诞选寿礼吧?也不奇怪,皇祖母最爱白玉,而这京城的衣料饰品,最名贵最好的自然是在云裳阁。不知道二皇姐看中了哪一样?妹妹替你参详参详。” 岚茗公主被她刺得心里难受,根本不想与她多打交道:“不用了。” 岚湫公主置若罔闻,随手拿起原本在看的一块白玉璧:“不如就买这块白玉璧吧?玉色通透,又大,雕工也精致,而且正巧是再吉利不过的福禄寿三星,正好做寿礼。价格呢,我也问过了,也不贵,不过才五千两,二皇姐不如就拿下吧?” 五千两?岚茗公主面色一白。 六年前,岚湫公主本是德明帝最宠爱的公主,加上她母妃也得宠,各种名贵的赏赐不计其数,后来远嫁北狄,嫁妆更是丰厚无比,因此根本不把这五千两放在眼里。 但岚茗公主不同,她本就不得宠,出嫁时的嫁妆不过是按照惯例,而莫云楼家族早就败亡,家底本就不厚,这些年来为了给莫云楼打点官职四处奔走,耗费钱财无数,却始终没能谋得一官半职,手头却已经十分紧张,这五千两对她来说绝对是个大数目,一时是拿不出来的。 岚湫这根本是在故意折辱她,所以存心挑贵的想要她好看! 岚茗公主心知肚明,虽然买不起,却也不愿意露怯,强自镇静地拿起原本在看的玉雕白菜,道:“我倒是觉得这个更好,雕工细致,意头也好。” “白菜白菜,不过是寓意钱财,要是平常人家拿来作寿礼倒也罢了,皇祖母贵为太后,难道还缺钱吗?这也太小家子气了……”岚湫公主漫不经心地道,“檀郎,你说呢?” 檀郎本就伶俐,加上跟岚湫公主时间久了,深知她的心意,笑道:“奴才觉得不怎么样,这么点儿玉,还不如上次公主赏给奴才做帽扣的白玉大呢!” “二皇姐,你听,连檀郎都瞧不上呢!你可不能别拿这个送给皇祖母,掉价,不止掉你的价,也掉皇祖母的,这可不好!”岚湫公主语重心长地劝道。 岚茗公主气得浑身发抖,但岚湫公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难道还能买下这个连岚湫公主的男宠都看不上的玉雕件送给太后做寿礼吗? 随后,岚湫公主给她挑了几样,却是一样比一样贵,对岚茗公主挑出来的东西更是百般挑剔鄙视,言辞之刻薄,令人难以忍受。 岚茗公主终于忍不住,怒道:“岚湫,你就是故意来找我的茬的,对不对?” 她本不想发火,尤其不想当着莫云楼的面在岚湫公主跟前有失风度,但几次三番之后,她实在按捺不住。 “二皇姐,这话怎么说?我为什么要找你的茬?”她怒了,急了,岚湫公主反而更加气定神闲。 岚茗公主咬牙切齿地道:“谁都知道,因为当年云楼娶了我,而不是你!” “噗嗤——”岚湫公主反而笑了起来,“因为莫云楼娶了你?”她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笑得几乎直不起来腰,“我说,你太看得起他了吧?我早说了,他连我的檀郎都不如,我会因为他嫉妒你?笑话!” 岚茗公主以为她只是掩饰,然而,任凭她怎么看,却都没有从岚湫公主眼睛里看到哪怕半丝的勉强,或者嫉恨。 没有,都没有! 她说得如此自然,只能证明一件事,岚湫并不嫉妒她,岚湫真的将莫云楼放下了! 可是,这个结果非但没有让岚茗公主得到安慰,相反,她觉得更加苦闷,抑郁,甚至是失望。这些年来,无论她有多少不如意,她至少觉得,她有一点比岚湫强,那就是,她嫁给了莫云楼,而岚湫却远嫁北狄,还落了个祸国妖姬的名号。但现在…… 岚湫她却已经不在意莫云楼了…… “你胡说,你骗人!”岚茗有些疯狂地道,“如果你不是还惦记着云楼,如果你不是嫉恨我,为什么今天打听到我要来云裳阁,特意在这里等着我?故意要给我难堪?你说!你说!” 岚湫公主漫不经心地撩了撩头发:“我说岚茗,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不过是恰好来云裳阁买东西,正好遇到你,就给我自己找个乐子罢了?你有什么值得我特意找你茬的?”她毫不在意地瞄了她一眼,笑颜如花,“又丑,又老,又穷,又没势,丈夫这么窝囊你还把她当成宝,可怜你还差不多!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岚茗的心理,每一个字都如匕首般狠狠地刺入她的心中。 她这些年过的不如意,并非没有受过冷言冷语,但是那些人也都是含含蓄蓄地冷嘲热讽,不像岚湫这般,直白、尖锐,毫不掩饰地拿起利剑就这么捅啊捅…… 连疼痛都是那般的直接,尖锐,不带丝毫的缓冲。 岚茗仰起头,看着阳光下光彩照人的岚湫公主,只觉得此人的丽色是那般的刺痛她的眼睛。 岚湫她这般毫不留情地刺伤了她,她也很想狠狠地反击回去,让她也疼,但却做不到。因为她唯一能够攻讦对方的,就是德行有亏,但偏偏岚湫根本不在意,这种攻讦也就没有了力度。 岚茗公主愤愤地想着,怎么可以这样?不应该是这样! 勾引北狄王父子,覆灭北狄,这样的祸国妖女,就该被火烧死!蓄养面首,淫一荡下一贱,损害皇室颜面,这样的公主就该以死谢罪!何况,她是二罪俱犯!这样的人,最好最好的结果也该是青灯古佛,如槁木死灰一般空度余生…… 总之,她应该羞惭,应该灰溜溜地躲起来,应该碰到别人的目光就伤心愤恼,恨得一头撞死以洗清她自身的污秽…… 她怎么能够装扮得如此华贵明艳,衣着首饰比她还要贵重耀眼?怎么能够把头抬得那么高,笑得张扬恣肆,好像全天下都被她踩在脚底下?怎么能够非但不回避别人的目光,反而比任何人的眼神更尖锐,反而逼得别人无法还口,将别人逼到尴尬羞辱的处境? 天底下怎么能够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岚茗公主想着,恨不得一巴掌拍掉岚湫那高高抬起的头,拍掉她那高傲的笑容,让她跪在自己的脚底下认错,但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如果她敢动手,岚湫绝对会还手,无论谁有理谁没理,最后一定是她吃亏,因为岚湫的名声已经烂无可烂,但她却还要脸! 百般权衡之后,岚茗只能忍下这口气,准备离开。 然而,走到莫云楼面前时,想起莫云楼之前的失神,以及让她丢的颜面,心头恨起,一脚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脚上,这才转身离开。 莫云楼终于从失神中情形,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面色剧变,急忙转身追了上去。 等到他们都离开后,岚湫公主斜倚着摆放着各式玉雕件的百宝架,整个人却不复刚才的高傲艳丽,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以及寂寥,眼角隐隐有雨雾浮现,她却不想就此落泪,因此又高高地抬起了头,不许眼泪就这么流下来。 “给你。” 洁白如玉的手,递过来一方蓝色丝帕,上面绣着一弯新月,点点星辰。 岚湫公主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澄澈的眼眸。她并没有推辞,接过丝帕,擦了擦眼角,又递还给她。 沉默了片刻,岚湫公主问道:“赵天一?” 原本平淡的眼眸顿时睁得圆圆的,像是见鬼了。 岚湫公主被她的反应逗乐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倒不再见之前的伤感。 “你怎么知道?我……我的脸明明就……”苏陌颜忍不住去摸脸,几乎怀疑自己特意的伤疤是不是突然掉下来?不然,岚湫公主怎么能够将毁容的苏陌颜,跟容颜绝世的赵天一联系起来?要知道,就连萧夜华也迷惑了好久,还是因为她故意露出真容,加上韩舒玄的破绽,才会被看破的。 见她这样,岚湫公主越发觉得有趣,掩口娇笑。 许久,她才止住笑,浅浅地道:“别人是认脸,但我是认眼睛的。”她指着苏陌颜的眼眸说,“这是我见过最美的眼睛,平静,温淡,有些冷漠,却不带丝毫的轻蔑厌恶,让人一见便觉得心神宁静,和赵天一一模一样。天底下或许会有人长相相同,但是,却不会有人眼神完全相同。” 何况,这样对她不含蔑视、厌恶的平静眼眸、这些年来本就没几双。 原来如此!苏陌颜释然:“想必你第一眼就认出我了,所以才故意不搭理我。” 至于现在又为什么搭理她了?苏陌颜看了看空荡荡的柜台,心中了然。早在岚湫公主和岚茗公主一开始杠上时,柜台的伙计就很聪明地先溜了。 而苏陌颜因为在角落,离所有出口都很远,若是有动静反而容易引人瞩目,因此她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反而被岚茗公主忽略了。 其实,也并非全是运气好,每次岚茗公主转身要面对她的方向时,岚湫公主都会似有意似无意地挡在她面前,或者张开纤细洁白的手,欣赏指甲上的蔻丹,或者撩着鬓发,整理头钗,总之,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因此,这么久了,岚茗公主一点也没发现角落里还有两个人。 也正因为察觉到岚湫公主的善意,看到她想要落泪,苏陌颜才会上前,递上丝帕。 其实,岚湫公主是个非常细腻,而且很为别人着想的人,只因为她流露出的一丝丝善意,没有和别人一起作践她,她便对她这般维护……这样一个人,究竟经历了什么,又为了什么,才会戴上现在这样浑身是刺,令人厌而远之的面具呢? “你……还好吧?”苏陌颜轻声道。 岚湫公主深吸一口气,脸上扬起了一抹笑容,高傲而尖锐:“放心,我很好!”她将目光投向百宝阁,眼神却飘渺空无,似乎透过眼前的百宝架,透过云裳阁的墙壁,看向整个繁华热闹的京城,看到所有对她鄙夷不屑的人,“我必须要好,比任何人都要好,你放心,我不会倒下!” 那些人想要她死,她就偏要活着! 那些人想要看到她低头,她就偏要把头昂得高高的,蔑视所有人。 那些人想要看到她羞惭悔愧,无地自容,她就偏偏要华服贵饰,脂光粉艳,过得比任何人都好! 就算死,她也不要那些人如愿! 第054章 药铺出事 她神情半是癫狂半是冷傲,眼眸里满是偏激愤怒,似乎她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对抗世间的流言蜚语,对抗世人的轻蔑侮辱。那种激烈,有着火山爆发般的冲击力,瞬间便震荡人的内心。 苏陌颜本就敏于体察他人的情绪,所受到的震动更深。 在这一瞬间,她确定,岚湫公主的经历,绝非远嫁北狄,引得北狄王父子失和这么单纯。否则,原本高贵典雅的公主,怎么会变得如此愤世嫉俗?又怎么会在回国后性情大变,大肆蓄养面首,弄得自己名誉扫地?在岚湫公主的心里,一定隐藏着某些惨痛绝望的经历。 或许和刚才的岚茗公主有关?那些对话,透漏出了某些信息。 苏陌颜想着,却没有询问,只道:“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她不知道岚湫公主经历过什么,岚湫公主也无意对她诉说,所以无法安慰,她所能做的,只有这么一句话。 但对岚湫公主来说,这一句话已经足够。那种激烈的愤世嫉俗很快就消逝了,她笑着调侃道:“我倒希望,永远没有需要你的时候。”只有生病受伤才会需要找大夫,只有重伤绝症才需要赵天一这样的神医。 苏陌颜也浅浅一笑,没有再说话。 她的善意,岚湫公主早已了然,岚湫公主对她的维护,她也明白,彼此都无需多言。 岚湫公主忽然面色一动,似乎察觉到什么,立时换了一副慵懒不爱理人的模样,如同一只餍足的猫,取过原本在看的白玉璧,婀娜多姿地朝着门边走去:“檀郎,结账。” 几乎是同时,柜台旁边的小门上挂着的深蓝棉布帘一动,探出了柜台伙计的头。正好听到岚湫公主的话,伙计麻溜地窜出来跟檀郎结账。 事了,伙计跑到苏陌颜跟前,笑着道:“苏三小姐,我们掌柜已经回来,正在里间等着苏三小姐,您这边请。” 苏陌颜起身,随他进了那道小门。 里面是个布置得十分简单的小间,一桌一案,靠墙摆着一架百宝阁,桌头放着一个白底青花大瓷瓶,插着一大束桂花,翠叶黄花,染得满室幽香。家具虽然简单,摆设却透着几分不俗的格调,可见小间主人的品味。 一名中年人坐在桌边,闻声起身相迎,笑容谦和:“不知道苏三小姐有什么指教?” 他年约四十左右,面容方正,眼神温和,蓄着一把美髯,平添几分文雅,有种让人很舒服的感觉。 苏陌颜没有答话,而是伸出了手。 洁白如玉的手心,静静躺着一块玉坠,鲜艳如血的赤红上,几笔简单的雕琢与鸡血石本身的纹理相辅相成,共同绘成一个篆体的“冥”字。 雪白的手,赤红的鸡血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中年人面色剧变,神情一下子郑重起来,抬眼细看了苏陌颜一番,见她并无遣退染画的意思,转身将旁边的百宝阁上的一个紫檀木雕转了转,百宝阁悄无声息地翻转过来,露出了里面的密室。 中年人躬身,轻声道:“苏三小姐里面请。” 等到三人进入,百宝阁又悄无声息地回到原位,将一切喧嚣都隔在外面,守护着这间隐秘安静的密室。 “没想到苏三小姐与我家少主相熟,之前失礼之处,还请苏三小姐恕罪。”中年人的声音里更带着难以平复的惊讶,少主性情难测,连祁伯都难以靠近,居然会将这枚玉坠送给苏三小姐?那是不是意味着,在少主心中,这位苏三小姐十分重要,甚至……最重要? 想到这,中年的态度更加恭敬:“我是云裳阁的掌柜,姓张,苏三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张掌柜,我想要向你借几位能干的掌柜和账房先生,帮我打理一些产业。”苏陌颜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道。 张掌柜想了想,问道:“不知道苏三小姐想要借哪一种能干的掌柜呢?” “有什么分别吗?”苏陌颜一怔,有些不解地问道。 张掌柜微微地笑了:“精明强干,善于经营,能够让店铺生意蒸蒸日上,这自然是能干。不过,能够悄悄为东家转移钱财,账面上却不见丝毫破绽,任谁看来,都只认为时运不济,店铺才会难以经营,这也算是种能干。只看苏三小姐的需要。” 都是生意场上的人,别人或许不知道苏府产业,张掌柜却隐约知道,才会这么说。 这就是问苏陌颜,究竟是要认真经营好苏府的产业,还是要慢慢将苏府的产业转移到自己手里了? 苏陌颜淡淡一笑:“不用这么麻烦,我只要几个查账高手,以及两到三位善于统筹全局,能够明白利弊的掌柜替我照看就行了。” 她无意于侵占那些本就不属于她的庞大产业和银钱,也不打算真的替苏绍谦竭尽心力将生意做大,她只是要将这些东西从苏慕贵手中夺走,将苏慕贵驱逐出苏府,顺便为自己在苏府增加立足的筹码而已。 毕竟,手握大笔银钱的人,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 闻言,张掌柜就有些明白了,倒有些惊讶这位少女的淡泊,心中多了三分敬服,点头道:“苏三小姐放心,三日后,我便将人送到苏府。” “有劳了。”苏陌颜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一点心意,张掌柜拿去喝茶。” 张掌柜忙躬身道:“苏三小姐太客气了,您是少主的朋友,有事尽管吩咐,这银票却是不敢接受。”她既然手持少主的信物,别说只是借几个人,就算要走这云裳阁,他也只有双手奉上,又怎么敢因此收她的银票? 不过,苏陌颜表露出来的善意,却还是让他心中更添好感。 “我与冥焰的交情是一回事,劳烦掌柜是另外一回事,不能混淆。”苏陌颜不在意地道。 张掌柜却是执意拒绝:“是真不敢受这银票,苏三小姐要谢,就谢我家少主吧!” 他的意思很明白,他是因为冥焰的信物,才会帮她。既然如此,苏陌颜也不再勉强,收起银票,带着染画离开云裳阁,张掌柜自然起身相送。 看到自家掌柜居然毕恭毕敬地将苏三小姐送出店铺,柜台伙计不由得有些好奇,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权贵,而云裳阁又是最负盛名的衣料首饰玉器店,自然不少权贵登门,但就算是上次南陵王世子来,也未曾见掌柜这般恭敬,怎么反而对苏三小姐这么一个小女孩如此重视? 而且还是在苏绍谦被皇上责罚,失去户部郎中的官职,如今赋闲在家的情况下? 柜台伙计心中不由得充满了好奇。 离开云裳阁,苏陌颜便命车夫回苏府,没走多远,便听到一阵极为明显的喧嚣之声,夹杂着愤怒呼喝,似乎还有打架斗殴的声音传来。 马车一顿,稳稳停住,车夫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姐,过不去了。” “出什么事儿了?”苏陌颜问道。 显然早就有人过去打听,回来时刚好听到苏陌颜的问话,忙回道:“小姐,是前面的药铺出了什么事,有很多人将药铺围了起来,双方争论不休,甚至开打,旁边又有很多围拢的人。因为人太多,所以前面的整个街道都被堵住了,马车无法通过。”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药铺常有庸医杀人的事情,病患家属因此闹事。 不过,这次被闹事的药铺却有些不同寻常…… “是哪间药铺?”苏陌颜心头微微一紧,她记得,她的天一药铺似乎就在前方不远处。但是,韩舒玄医术高明,人品也信得过,按理说应该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才对? “小姐,是天一药铺!” 果然!苏陌颜微微皱眉,掀起了车帘,不止苏府的马车,前后被堵在这里的马车不下数十辆,因为街道两边摆有摊铺,所以有些狭窄,两辆马车并行没有问题,但是却无法掉头,因此,经过这条街道的马车无一例外地统统被堵在了这里,进退维谷。 “你们在这里看着马车,我带染画过去看看。” 染画知道天一药铺与苏陌颜有关,心中担忧,立刻扶着苏陌颜向前走去。 因为身边只有知情的染画,苏陌颜并没有直接走到天一药铺的前门,而是绕到了后门,进了她的房间,换成赵天一的装束后才向前面走去。 可能因为药铺出了事儿,所有的伙计都在前面帮忙,谁也没有发现她的到来,苏陌颜畅通无阻地来到药铺,只见一个小伙计神色匆匆地朝着后院跑出,差点一头撞到她的身上。 苏陌颜微微侧身,躲过这个鲁莽的小伙计,问道:“前面到底出什么事了?” “公子,您采药回来了?”小伙计这才察觉到她,面色顿时一喜,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 公子经常外出,游历采药,只有接到韩大夫的飞鸽传书才会回来。这次前面出事,他就是要到后院飞鸽传书给他,只是原本想着远水不解近渴,等到公子回来,天一药铺只怕都被人拆了,没想到这样巧,公子竟然在这时候采药归来,真是太好了! 看到小伙计身上有着斑斑血迹,苏陌颜眉头皱得更深,再次问道:“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第055章 庸医杀人 小伙计愤愤不平地道:“昨晚上送来一个病人,叫周家兴,是家里的小儿子,病得奄奄一息,偏他家人不死心,抬着各个药铺跑了个遍,别的药铺都说没救了,不肯收,韩大夫心善,说愿意尽力一试。谁知道那家人现在却倒打一耙,说韩大夫庸医杀人,害死他们儿子,带人就把药铺围了起来。” “韩舒玄救治之前没有跟那家人说清楚病情吗?”苏陌颜问道。 小伙计神色越发义愤:“怎么可能?韩大夫早就说了,周家兴病情严重,那家人也应了,说只要韩大夫肯试,不论生死都不怨韩大夫,结果刚才,韩大夫说实在没办法了,那家人却突然翻脸!” “那你身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苏陌颜知道事情棘手,却也不太在意。 韩舒玄为人细心谨慎,医术又高明,不会闹出庸医杀人的失误,就算真的闹上京兆府,她也并不担心。 “这都是韩大夫的血。那些人嚷着说韩大夫庸医杀人,举起棒子就打。韩大夫没防备,被打破了头,流了好多血。周家兴送来时,几乎都要断气了,要不是韩大夫医术高明,他连一时三刻都熬不过,韩大夫用尽了办法,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合眼,眼睛都熬红了,这才将他留命到现在。韩大夫真的是尽了全力了,那家人却这样污蔑韩大夫,还打破了他的头,真是没良心!” 他真没见过,有那个大夫能像韩大夫这般,为了救治病患这样尽心尽力! 苏陌颜脸色顿时阴沉起来,一时无法接受亲人的死讯,情绪失控倒也罢了,是人之常情,但居然借此污蔑尽心尽力救治的大夫,还敢动手打人? “带我出去看看!” 小伙计有些犹疑:“公子,前面乱得很,我怕您出去会受到波及!” “我倒要看看,他们准备怎么着?”苏陌颜冷笑,本就如冰雪般的眼眸越发冷寒。 前面药铺北边角落一片杂乱,药柜都被打翻,药材散落一地,混杂在一起,杂乱不堪。韩舒玄被按坐在圈椅里,另外一个坐堂大夫正给他包扎头上的伤口。 雪白的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却还是渗出殷红的血迹,可见伤得不轻。 苏陌颜一看就猜出了事情的大略经过,肯定是之前周家人打伤了韩舒玄,店里的伙计为了维护韩舒玄,跟周家人起了冲突才会弄得一片狼藉。伙计们把周家人赶出了药铺,周家随后喊来了更多的人,再加上看热闹的,就把门前这条街给堵住了。 现在,门口拥簇着几十个穿着细布衣裳的男男女女,手拿着棒子、笤帚以及各式农具,想要闯进来,药铺的伙计学徒则握着椅子药杵拼命阻拦,气氛十分紧张,大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势。 “我家公子来了。”小伙计高声喊道。 原本正在对峙的双方一听,都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望了过来。 只见一名少年从里间走出,穿着一身月白衣裳,衣角绣着云纹,墨发,雪肤,蓝衣,一双眼眸如同高山顶上的玄冰,带着冰雪般凛然的气息,乍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宛如一片幽凉的月色,悠然洒落在这间药铺。 所过之处,仿佛一瞬间从凡尘化作月宫。 众人被他的容貌气度所震慑,屏息凝气,原本喧嚣的药铺顿时变得一片寂静。 都说天一药铺的东家赵天一不仅医术高超,容貌更是绝俗,几乎能与南陵王世子相媲美,现在看来,当真名不虚传! “公子。”韩舒玄急忙挣扎着站起来,向她行礼道,“舒玄无能,没能照看好药铺,还请公子责罚!” 苏陌颜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休息,看向门口对峙的双方。 她气质本就偏冷,如今心中恼怒,目光更显冰寒,但凡被她看到的人,都有种置身冰天雪地的感觉。 领头的是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被苏陌颜眸光震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眼睛咕噜噜一转,尖声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韩舒玄治死了人,就该赔我们,走到天边也是这个理,谁来了也没用。” 这番话又将周家众人的情绪鼓动起来,纷纷叫嚷着道:“没错。” “明明是我们韩大夫好心救治,你们居然反咬一口!”药铺这边反驳道,店铺内的氛围一时间又紧张起来。 “公子,这件事——”韩舒玄急忙想要解释。 苏陌颜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淡然自若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朝着药铺伙计一挥手:“拦什么?不用拦,让他们进来好了。” “公子,不行啊,他们进来,会砸了我们天一药铺的!”有店铺伙计焦虑地道,以为苏陌颜看不清楚其中的厉害,急忙道。 “怕什么?尽管让他们砸!今日他们怎么砸的我天一药铺,明日我要他们怎么原模原样地给我盖回来!”苏陌颜淡淡一笑,粲然如明珠生辉,只是,那光芒却也是淡漠冰冷的,“外城桂花巷的周家对吗?听说有着几百亩的天地,一栋三进的宅子,粗粗算下来应该有三四千两的家底,若是砸锅卖铁,也赔得起我这个天一药铺。” 冷若冰雪的眸光将周家众人一一扫视,冰冷,淡漠,不带丝毫温度:“所以,随便砸,砸完了我们再慢慢算账好了。” 她声音并不高,也没带多少威胁恐吓之意,似乎只是在讲述一个极为寻常的事实。但是,这种平静淡然,却更有震慑人心的力度。尤其,她言语之中,显然已经将周家的情况摸清楚,却丝毫也不显自己的底,更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周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中便有了踌躇之意,手里的东西也都渐渐放了下来。 苏陌颜一出场,几句话就将周家众人震慑住,形势立刻逆转,药铺伙计和坐堂大夫便觉得有了主心骨,立刻有人上前,将事情经过讲述一遍,大概内容跟之前小伙计说的,以及苏陌颜猜测的差不多。 “你们胡说,我家小弟病情原本并不严重,只是你们这里的大夫开错了药,治错了,才会害得我小弟奄奄一息,你们别想推卸责任。”尖嘴猴腮的中年人闻言急了,急忙道,又推了推旁边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吴大夫,您也说句话呀!” 吴大夫咳了一声,道:“没错,周小公子原本只是普通的阴阳失调,只要善加调养就能康复的,若非韩大夫用错了药,也不会弄到现在阴寒内盛,阳气虚脱,已经无救的地步。” 阴寒内盛,阳气虚脱?苏陌颜眸光一闪,目光掠过了角落里的一副盖着白布的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面色虚白的少年,一眼望去,几乎会以为那是个死人。但听那个吴大夫的话,显然还留有一线呼吸。如果说是阴寒内盛,阳气虚脱的症状…… 苏陌颜起身,手指搭在了周家兴的腕上,诊断了一番,心中便有了定论,转而去打量吴大夫,问道:“请问您是——” 吴大夫捋了捋胡须,神态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老夫姓吴,是回春堂的坐堂大夫。” “原来是回春堂的吴大夫!听说周家为了周小公子的病情,将京城有名的药铺求了个遍,想必也曾经到过吴大夫的回春堂吧?所以吴大夫才会对周小公子的病情如此清楚。”苏陌颜浅笑闻言,神情十分平和。 吴大夫点点头,道:“没错。” “既然吴大夫认为周小公子的病情并不严重,为什么不干脆在回春堂就治好周小公子的病症呢?还害得周家人要跑到我们天一药铺来!”苏陌颜仍然是浅笑盈盈,言语温淡,但词锋却蓦然锋锐起来,直击要害。 吴大夫一怔,神色顿时有了几分不自然:“这个……这个……我当时也说了,只是周家人认为天一药铺更有名,更相信赵大夫的实力,所以执意要到天一药铺。没想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竟然就这样断送了周小公子的性命。” 说着,不住摇头,神情不胜唏嘘。 韩舒玄神情恼怒,正要开口,却被苏陌颜拦下。 苏陌颜仍然不急不躁,美眸环视周遭众人,颇看到了几位眼熟之人,都是上次孙吉闹事时,曾经出现过的大夫:“听说周家跑遍了京城的药铺,想必在场的几位大夫也曾经为周小公子诊脉吧?不知道诸位的诊断是怎样的?当时周小公子真的只是普通的阴阳失调吗?” 天一药铺在京城强势崛起,自然引来药行的瞩目,因此,今日的事情一开始,就有不少人闻讯赶来看热闹,如今被苏陌颜问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变换不定,似乎在斟酌着些什么。 “诸位同行何必害怕天一药铺?只要他们今日误诊杀人一事坐实,就算赵大夫曾经受皇上褒奖,也难逃公道。诸位何必犹疑?只要实话实说就是了。”吴大夫意味深长地说道。 立时便有数人眸光闪烁,开口附和:“没错。” “当时我们都诊断过了,周小公子只是普通的阴阳失调,并不严重。” “我们本来就能治好的,只是天一药铺名声响亮,周家人非要来这里。没想到结果却断送了幼子的性命,说起来实在令人惋惜啊。” 却也有人神色犹疑,似乎迟迟拿不定主意。 只有一人厌恶地看着众人,似乎很不齿这样的行为,挺身道:“周小公子的脉象,我与韩大夫诊断一致,当时周小公子已经阴寒入体,阳气虚脱,无药可救,在下原本认为,周小公子昨晚只怕就熬不过去了。韩大夫能够令周小公子存活至今,已经是医术高明,在下十分佩服!” 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为韩舒玄说话,苏陌颜眉梢微挑:“请问这位大夫是……” “在下济世堂的坐堂大夫,姓郑。”郑大夫颔首道。 苏陌颜点点头,却没有再说话,而是将矛头转向了周家众人:“周小公子是你们的家人,想必这些时日,你们也曾经请大夫诊治,周小公子的病情,周家的诸位应该最清楚,你们也认为,周小公子只是普通的阴阳失调吗?” 周家众人神色不一,有面露不忍的,有脸红的,却也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之相。最后,还是那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开口道:“当然了,若非相信你们天一药铺的实力,我们也不会前来,没想到却害了我们小弟的性命。庸医杀人,你们天一药铺打算怎么赔偿我们?” 他身后众人也有目露羞惭的,却并没有人开口反驳。 看到这里,苏陌颜也已经彻底看明白了,原本只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周家兴病重,韩舒玄百般努力,却也只能延长他一夜的性命。结果周家却有人想要借此讹诈,而京城其余药铺的同行则看准这个机会,想要打击天一药铺的金字招牌,两者之间或许互相勾结,或许无关,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但无论如何,事情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哼,韩舒玄好心救治,这些人非但不感恩,居然反咬一口,真以为天一药铺好欺负吗?苏陌颜冷笑。 吴大夫眉头深锁,试探性地问道:“赵大夫这样屡次询问,似乎想要证明周小公子送来时,已经是气息奄奄,无药可救,想要借此开脱天一药铺的罪责,未免太过分了。” “哦?吴大夫似乎认定了周小公子当时病情并不严重,是我天一药铺救治不当,才会导致如今的结果?”苏陌颜迎上他的眸光,淡淡问道。 吴大夫被她这一看,竟然觉得有些心中发寒,一个才十六七岁的少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气场和威慑? “事实就是如此。”吴大夫虽然有些寒意,但想要挤垮天一药铺所带来的利益,就立刻又神气活现起来,“咱们行医有行医的规矩,俗话说得好,医者不治必死之人。如果周家兴当真病得那么重,无药可救,韩大夫又怎么会收容他进天一药铺呢?” 在如今的世道,大夫们的确有这个讲究,就是说,遇到无法治愈的绝症,大夫基本都不会诊治,以免坏了自己的招牌,这就叫医者不治必死之人。 也正因为如此,周家抬着周家兴四处求医时,才没有药铺敢收诊。 众人都听说过这个规矩,闻言纷纷点头,开始觉得这位吴大夫说得的确有道理,难道说真的是庸医杀人? “吴大夫此言我不敢苟同!什么叫做必死之人?从前的人被毒蛇咬中,无药可救,在当时来说,是否就是吴大夫所说的必死之人?如果天底下的大夫都如吴大夫这般,认为蛇毒无药可救,不肯尝试,不肯研究,那就不会有现在各种解蛇毒的药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于蛇毒之下?” 这次还没等苏陌颜开口,韩舒玄已经开口,言辞铿锵,“所谓的绝症,只有去研习,努力,一点一点探索救治的方法,才有可能治愈。如果将此病认为是绝症,无药可救,根本不去尝试,那么,这种病永远都治不好!” 这番话将吴大夫驳斥得淋漓尽致,更向众人表明了他收容周家兴的原因。 并非周家兴的病情不严重,而是因为,他想要治好这种病! “所谓医者父母心,何谓父母心?”韩舒玄环视众人,最后目光凝定在周家兴的父母身上,“周家兴病入膏肓,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为什么不肯放弃救治,而是抬着他求遍京城的大小药铺?因为那是你们的孩子,你们不愿意放弃,无论希望有多渺茫,你们也想要尽力到最后一刻!这就是所谓的父母心!” 他说着,眼圈已经渐渐泛红。 他想要治好这种病,因为最疼爱他的祖父,就是死于这种病症,那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失去的,就是他的挚亲!看着慢慢断气的祖父,他一直哭,他不明白,他祖父是大夫,他爹是大夫,他也是大夫,他们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却救不活他的祖父? 父亲说,阴寒内盛,阳气虚脱,这是绝症,无药可救。 他却偏不信,他却偏要跟自己说,要治好这种病,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治好这种病!这些年来,他想尽了各种方法,试遍了各种药方,针灸、药浴……而那么努力的结果,最后,他只能延长周家兴一日的性命…… 他原本以为,这已经算是进步,这次能够延长周家兴一日的性命,或许下一次,他能够延长病人两日的性命,在下一次,三日……总有一天,他能够治好这种病! 可是,却没有想到,因为想要治好这种病,因为收容了周家兴,会给小姐带来灾难,连累整个天一药铺! 他错了吗?应该是错了吧!如果他没有这种执念,如果他也像别的大夫一样,奉行“医者不治必死之人”的理念,根本不管周家兴,就不会有现在的事端! 韩舒玄颓然闭上眼睛,黯然道:“这个周家兴是我诊治的,与我家公子无关,与天一药铺更没有关系,你们想要做什么,冲着我来就是!” 第056章 真正的医者 彻夜未眠,头部又被打伤,失血过多,韩舒玄面色苍白,眼角布满血丝,形容憔悴。 如果说他心中没有丝毫失落伤心,那是骗人的,愿意接收周家兴,不仅仅是因为他想治好这种病,也是因为看到周家二老那种心痛儿子,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的情形,心中触动,所以他竭尽心力为周家兴救治。尽管没能彻底治好,但是,他真的尽力了,用尽了所有的办法! 他相信,周家的人应该看到了,可是—— 最后得到的却是当头一棒,以及对天一药铺的讹诈,还连累到公子身上! 韩舒玄垂下头,闭上了眼睛。 一只微带凉意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韩舒玄下意识地转头,回望,映入一双冰雪般的眼眸之中:“公子?!” “韩舒玄,你相信这天底下有奇迹吗?”苏陌颜漆黑的瞳仁中带着一丝浅浅的光,能一直照进人的心底,驱散那些黑暗和荒凉。 “啊?”韩舒玄神思迷茫。 苏陌颜不等他回答,径自道:“我相信有!” “公子,我不明白……”韩舒玄不明白,公子为什么突然对他说这样的话。 苏陌颜微微一笑,如同春暖冰释,锦绣花开:“你想治好这种病,是吗?那么,我来告诉你,如何救治这种阴寒内盛,阳气脱绝的病症!”说着,她指着周家兴,对周家众人道,“你们到底要他死,还是要他活?如果想要他活,现在,立刻,马上退出天一药铺!一刻钟之内,若还有无关人士在此,我就将他扔出去,再也不管。” 周家二老顿时欣喜若狂:“赵大夫,你是说,你能治好小儿?” “赵大夫,你不会是想要把我们哄出去,你好逃跑吧?”周家领头的那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怀疑地道。 吴大夫则半信半疑地道:“赵大夫,你不会是想要借故拖延,然后将治不好周家兴的罪名推到我们身上,说是因为我们拖延救治时间,才会害得周家兴不治吧?”虽然说赵天一医术高明,但是,不可能连这样的绝症都能治好吧? “既然担心我会拖延,就别给我借口!”苏陌颜冷冷地道,“滚出去!” 别人倒也罢了,周家二老听说小儿子有救,顿时顾不得其它,匆忙就将其他人赶了出去,唯恐一步落后,耽误救治小儿子。 “郑大夫请留步,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苏陌颜又开口道。 郑大夫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医术寻常,这位医术超绝的赵大夫会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 “如果遇到阴寒内盛,阳气虚脱的病症,倘若病情严重,危在旦夕,可以先用回阳九针救急。”等到药铺内只剩下自己人后,苏陌颜开始解说,命人取过银针,依次刺入周家兴的哑门、劳宫、三阴交、涌泉、太溪、中脘、环跳、三里、合谷九个穴位。 针灸完毕,周家兴的面色稍微缓和,脉象也从原本的时断时续变得平缓。 韩舒玄和郑大夫看着,如睹神迹。 “当然,回阳九针只是救急,不能去根,接下来还是要用汤药。”苏陌颜询问道,“我看过你之前的药方,药方并没有错,但是却没能治好周家兴的病,你知道原因出在哪里吗?周家兴阳气虚脱之症太过严重,而你药方里附子的剂量太小,没办法激发他的阳气,因此虽然延了他的性命,却无法治好他。” 中医讲究阴阳,认为阴阳二气应该相持调和,人的身体才算健康,阴盛阳衰,或者阴衰阳盛都容易引发病症,甚至死亡。周家兴现在的情况就是阴寒过盛,阳气虚脱。 而附子则有回阳救逆、补火助阳、散寒祛湿的奇效,被称为中药“回阳救逆第一品”,是一味非常重要的药材。 韩舒玄点头道:“我也明白这点,但是附子本子有剧毒,周家兴阳气虚脱,元气极其虚弱,若是附子剂量过大,就会立刻中毒身亡,我用两枚附子,已经冒险了。” “没错,别说周家兴这样元气虚弱的情况,就是正常人,我附子也最多只敢用一枚半而已。”郑大夫也附和道。韩舒玄能够用两枚,显然医术比他高明得多。 “如果有办法祛除附子的毒性,却依然能够保留它的药效呢?这样一来,就能够大幅加大附子的剂量,治好此病。”苏陌颜取过纸币,写下一连串药材,命人取来,当场开始煎药,“其实,要去除附子的毒性很简单,只要将附子捣碎,用冷水浸泡一段时间,然后加上等量的姜、甘草长时间煎制,直到用口品尝没有麻痹感觉,就能够让病人服用而不会中毒。” 韩舒玄和郑大夫都怔住了:“就这么简单?” 附子……对许多阴盛阳虚的症状都有奇效,但因为本身含剧毒,限制了使用的剂量,以至于许多病症都无法医治。而实际上,只需要这么简单的办法就能够祛除它的毒性却保持疗效吗? “就这么简单。”苏陌颜点头道。 附子被当做药材使用的历史很久,在最早的药材著作《神农本草经》里就有记载,但是,如何炮制,如何使用,如何祛除毒性,如何大剂量使用,却经过了数千年的时间。不止附子,每一样中药材,每一个药方,每一个人体穴位……医术的每一点进步,都是如此。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听别人说出结论,自然觉得很简单,但是,在此之前,却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这种方法。 按方煎制好汤药,苏陌颜尝过,确定附子的毒性消除后,便由小伙计将汤药小心地喂入周家兴口中。韩舒玄和郑大夫按着周家兴的脉腕,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 附子毒性,几乎刚服下就会发作,只要现在周家兴没有出现中毒症状,那就证明苏陌颜所说无误。 相较于那两人的小心翼翼,苏陌颜却是神色轻松,丝毫也不在意。 她的前世,无论中医西医,都远比这个时空发达,加上她在训练营的出身,对毒药和解药的了解更是常人望尘莫及。而这种祛除附子毒性却保留其药效的方法,前世随便一个中医都知道,根本不足为道。 过了许久,周家兴并无中毒反应,面色反而渐渐缓和,任谁都看得出来,药效正在渐渐起作用。 “原来真的能够祛除附子的毒性,原来阴寒内盛,阳气虚脱真的不是绝症,真的能够救治!”韩舒玄喃喃地道,眼眸中渐渐充斥着一种狂喜之色,“公子,你治好了他,你治好了这种病,你真的是神医,真的是神医!谢谢你,公子,谢谢你!” 他反反复复地道,多年夙愿得偿,狂喜之下近乎癫狂。 “不,不是我治好了他,是你!”苏陌颜摇摇头,轻轻拍了拍韩舒玄的肩膀,认真地道。 韩舒玄一怔:“明明是公子治好了他,怎么会是我呢?” “舒玄,如果不是你坚持不肯放弃,将他的性命延长到我回来,他早在昨晚就会过世了;而如果不是有像你这样坚持不肯放弃,努力钻研那些所谓绝症,研究着药材的炮制和使用方法的人,也不会流传下这样的药方让我知道,那今日,我也没有办法救他。所以,舒玄,救他的是人,是你!”苏陌颜诚恳地道。 韩舒玄一怔,没想到苏陌颜不但没有责怪他,甚至还在……赞赏他? “所以,公子认为,我收容周家兴,没有做错吗?”韩舒玄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却慢慢地明亮起来。 可是,现在,小姐却说,是他救了周家兴! 苏陌颜笑着摇摇头,肯定地道:“你当然没有做错,像你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医者!或许有一天,你的医术会比我更高明,不,我相信,将来,你的成就一定在我之上!我希望你能够一直坚持,不管发生什么事,还有我这个东家在!” 或许是因为前世的她太过无情,所以,她欣赏并喜爱时间一切美好的感情,并且想要维护它。 比如,韩舒玄刚才透漏出来的,对医术的那种热情,那种不愿放弃任何可能的坚持和信仰。她不希望,韩舒玄因为周家人的薄凉和卑鄙,熄灭了原本的热情。 韩舒玄的眼睛更加明亮起来,简短而利落地道:“是,公子!” 郑大夫羡慕地看着韩舒玄,他们这些坐堂大夫,虽然是药铺的门面,但那是他们治好病人,为药铺扬名赚钱的时候。一旦出了事端,东家绝对会把所有责任推到他们身上,将他们扫地出门。而这位赵大夫却截然相反,竟然如此维护自己的坐堂大夫。 韩舒玄的运气真好,能够在天一药铺当坐堂大夫! 周家兴的面色渐渐缓和,脉象虽然虚弱,却也逐渐平稳下来,只要是个大夫,就能看得出来,他的一条命已经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苏陌颜神色冷漠,周家兴的病情已经稳定,接下来,就该收拾门外那些忘恩负义、心怀叵测的家伙了! 第057章 送你漫天繁星 众人围拢在天一药铺门外,盯着紧闭的店门,神态各异。 许久,只听“吱呀”一声,黄杨木打造的雕花木门打开,露出了一副担架,上面的人面色仍然虚弱,却已经睁开了眼睛,有些迷茫地环视着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周家二老身上,轻声喊道:“爹……娘……” “兴儿!”周家二老扑了过去,喜极而泣。 尖嘴猴腮的中年人看到气色明显好了许多的周家兴,先是一怔,随即目光闪过一抹愤恨之色。 那眸色转瞬即逝,却依然落了苏陌颜的眼中,她微微皱眉,听之前的话,这个中年人应该是周家兴的兄长,怎么见小弟苏醒,不喜反恨?看起来这周府内部也不怎么安稳。 不过,这都不关她的事情。 至于要不要提醒周家二老—— 韩舒玄被他们的爱子之心所触动,答应救治周家兴,而且竭尽了全力,结果他们却恩将仇报,既没有拦阻周家人打伤韩舒玄,也没有在尖嘴猴腮的中年人和吴大夫煽动众人围攻天一药铺时出面,甚至,连为天一药铺说句公道话都没有! 这种忘恩负义之辈,提醒他们做什么? 吴大夫紧盯着苏醒的周家兴,眉头紧蹙,脱口道:“这怎么可能?” 他也曾经诊治过周家兴,当然知道他病情严重,正如郑大夫所说,昨晚就应该撑不下去,韩舒玄能够让他撑到现在已经算是极为了不起,而现在,这个赵天一竟然……阴寒内盛,阳气虚脱,这种症状可谓绝症,他是怎么治好的? “郑大夫,你刚才一直在场,这周家兴当真是赵大夫治好的?”吴大夫难以置信地问道。 郑大夫极为崇敬地道:“那是当然,我亲眼看到,赵大夫回阳九针犹如神技,更懂得如何祛除附子毒性却依旧保持其药性的办法,加大了附子的剂量,这才救回了周小公子的性命,神医之称,当之无愧。” 祛除附子毒性,却依旧保持其药性的办法? 在场的大夫基本都是京城各大药铺的坐堂大夫,医术不凡,自然明白这短短的一句中蕴含着怎样令人震惊的信息, 若是能够如此,那治好周家兴就一点也不令人意外了。至于回阳九针,虽然闻所未闻,但听名字就知道,应该是紧急救治阳气虚脱的针法。 “不知道回阳九针是哪九针?又怎么能够祛除附子的毒性?”吴大夫不怀好意地问道。 郑大夫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吴大夫,你是认为我傻,还是都当别人跟你一样傻?这既然是赵大夫的独门绝技,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吴大夫被看破心思,讪讪地笑了。 却有人从中听出了其他的信息:“这么说,这回阳九针,以及祛除附子毒性的方法,郑大夫是知道的了?” 郑大夫一怔,带着些不安和歉疚看向苏陌颜,之前是苏陌颜喊他留下帮忙,后来则是聊到阴寒内盛,阳气虚脱的绝症,他身为医者,岂有不好奇的道理?便一直留下来观看全程,却忘了这种独门绝技一般都是保密的,他这样算是偷师,犯了医者之间的大忌。 苏陌颜却淡然一笑:“刚才郑大夫为我天一药铺仗义执言,区区回阳九针,以及附子的炮制方法又算得了什么?”她留下郑大夫,就是同意将这两样秘方教给他,否则早就让他避讳离开了。 郑大夫也明白过来,心中震惊。 在场大夫火辣辣的目光更是都落在了郑大夫身上,充满了羡慕嫉妒恨。他们都是识货的,知道这两样东西意味着什么,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有了这两手绝招,原本声名寻常的郑大夫几乎可以说是终身受用不尽了。 而这,仅仅是因为他如实说出了周家兴的病情! 倘若当时他们也如实说出周家兴的病情,是不是赵大夫也会将此等绝技传授给他们? 想到这里,众人又悔又恨,又齐刷刷将愤恨的目光投向了吴大夫。 原本他们没打算趁机挤兑天一药铺的,都怪这姓吴的撺掇,结果呢?说什么天一药铺庸医杀人,现在直接把周家兴治好了,庸医个屁啊?不但没能打击天一药铺,反而平白错失了这天大的机缘! 这姓吴真是个祸害,当真该死! 更有心思灵敏的人想到,之前治疗忠勤侯绝症的方子,赵天一毫不犹豫就献给了朝廷,这次又仅仅因为郑大夫说出了周家兴的病情,赵天一就将这两样绝技传授给他,而且毫不在意,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位赵天一手里,还有着更多的秘方?看起来,以后要跟天一药铺打好关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够得到一两样绝技或者药方…… 众人琢磨着,场上的形势陡然逆转。 “赵大夫当真医术超群,居然连这样的绝症也能够治好!” “是啊是啊,昨晚周家兴送到我那里时,我就诊断出来他阴寒内盛,阳气虚脱,危在旦夕,韩大夫能够收容他,延长其一夜的性命,实在是了不起,当真是名师出高徒啊!” “可不是吗?结果这周家人居然还想污蔑人家庸医杀人,真是忘恩负义。” “我知道我知道,这周家儿子多,家产不够分,所以想趁这个机会敲诈,以为天一药铺为了名声,必然要遮掩此事,赔偿他们一大笔钱,活该撞到铁板!也不看看,坐镇天一药铺的是谁?是连当今圣上都赞赏的赵神医!” …… 一时间,众位大夫纷纷义正词严地为天一药铺作证,指责周家忘恩负义。 周家二老早就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尖嘴猴腮的中年人又气又急,吴大夫则呆立当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韩舒玄望着这一幕,不明所以。 苏陌颜却只是冷眼看着,心中暗自冷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说得当真一点不错。之前为了挤垮天一药铺,这些人众口一词说是韩舒玄误诊,如今见有利可图,却又纷纷作证,讲出真相…… 不过也好,有短处,就能够为她所用。 经过今日,往后天一药铺再出事端,想必会有很多人会“挺身而出”吧? 她将这两样秘方传授给郑大夫,一是为了感激他仗义执言,二就是为了制造如今的局面。反正她所在的前世医术远比这个时空发达,很多寻常的方子,在这个时空都是难得的秘方,随便拿出一两样吊着,就足够让这些人趋之若鹜了。 解决了这些不怀好意的同行,接下来就是周家人了。 “周家兴的病既然我接手,就会彻底治好他。但是……”苏陌颜指着周家人,冷冷地道,“周家兴的病情究竟如何,你们心里该清楚,舒玄好心收容,倾力诊治,却被你们打伤,还反咬一口,如此忘恩负义,从今往后,我天一药铺再也不接诊你们周家任何人!” 她为周家兴诊断时就发现了,周家之所以阴寒内盛,阳气虚脱,是因为长时间接触某些阴寒之物所致,而在场的周家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阴盛阳衰的症状,这种阴寒之物应该是在周家内部,所有人都能接触到,只不过周家兴身体虚弱,所以症状格外明显。 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周家人迟早都会步周家兴的后尘……那时候,才是周家的报应所在! 周家人面色微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起了小小的骚动。 他们尚不知道导致周家兴几乎丧命的原因,但人都难免会生病,谁也不敢说自己能无病无灾一生,而这位赵大夫,摆明了是京城第一神医,从未有过无法治愈的病症,被这样的神医声名拒诊,即便他们现在身体健康,却也不禁惴惴然。 “天一药铺开张到如今,容纳四方来客,从无例外,但今日,我要立下规矩,任何欺辱天一药铺的人,我赵天一不治!”苏陌颜斩钉截铁地道,“这天一药铺,不是但指我,或者舒玄,而是包括我天一药铺所有的人,包括坐堂大夫,伙计,学徒,都从此例!” 场上顿时一片哗然,天一药铺的众人都深受震撼。 尤其是那些学徒和伙计,他们可以说是打杂的杂役,能够在天一药铺做工,养家糊口已经十分幸运,而现在,赵大夫居然将他们也一同维护起来,不许任何人欺负他们…… “至于今日周家闹事一事——”苏陌颜环视众人,目光落在了人群中一名淡如劲竹的年轻男子身上,话锋一转,淡然道,“我赵天一是奉公守法之人,既然陆御史已经驾临,这件事便交由陆御史全权处理。” 被她一提醒,众人才惊觉,巡城御史陆箴不知何时已经到来,身着官府,带着属下的兵丁差役,正站在人群之外,众人立刻退让,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陆箴一挥手,道:“将闹事之人全部带走!” 他属下众人立刻将周家众人押解往巡城御史公署,连之前撺掇闹事的吴大夫也没有漏下。 见陆箴前来,而且摆明了为天一药铺撑腰,再想想郑大夫的好运,便又眼珠一转,义正词严地随着那些人一道前往,声称要为天一药铺作证。 “抱歉,我来迟了,害得韩大夫受伤。”陆箴拱手道,神色歉然。 韩舒玄急忙起身,连连道:“陆御史这话折煞我了,此事与大人无关。”只要算算时间,就知道陆御史来得并不迟,应该是一接到消息就赶来了。 苏陌颜也颔首道:“陆大人。” “我原本还担心,两位会因为今日之事受惊。”陆箴微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苏陌颜微微一笑:“不过是一场纠纷,行医之人,难免会遇到,并不算什么。” “若是寻常的医患纠纷倒也罢了,但这次的缘由却令人寒心!”陆箴目光掠过韩舒玄,轻叹一声,温言道,“这世间最难接受的事情,莫过于被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反过来捅一刀,我还担心两位会因此而心灰意冷……” 苏陌颜不以为然,周家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哪里能够动摇得了她的心神? “陆大人太高看我了。”韩舒玄却有些惭愧,“实不相瞒,我的确因为周家人有所动摇,幸好有公子当头棒喝,才让我清醒过来。” 若非小姐今日及时出现,救下周家兴,并且表明了对他的支持,只怕他当真会像陆箴所说的,心灰意冷。 韩舒玄有些惊讶地看了眼苏陌颜,随即释然:“也难怪,既然要走跟别人不一样的路,自然要有比寻常人更强大的心灵才行。” 这位赵大夫身为女子,容颜绝世,明明可以找个贵婿,依靠终身,却偏偏要女扮男装开药铺,行医为生,这份坚韧和毅力,许多男子都不及。 而且…… 他来的时候很早,正要出面,赵天一却骤然出现。她面对混乱,却神色淡然,似乎胸有成竹,便暂时按捺住了。果然,她一开口,便控制住混乱的局面,随后妙手治疗周家兴,抛出郑大夫这个诱饵,引得原本对天一药铺虎视眈眈的众药行改变心意,随后立下规矩,收拢天一药铺所有人的心思,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一气呵成,实在令人惊叹。 内忧外患都被解决,可想而知,天一药铺今后的发展必然平稳坦荡。 这位赵天一虽是女子,但深悉人心,而且谋略手段比许多男子都要更加高明,当真是位奇女子! “陆御史说得深有感触,倒像是曾经有过切身的感受一样。”苏陌颜凝眸道。 陆箴洒然一笑,坦然承认:“刚为官的时候,的确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我也曾经灰心颓丧过。正因为我有这样的经历,所以不希望赵大夫和韩大夫如我当初一般。现在看来,赵大夫心志坚韧,远非我所能及。” “陆大人过誉了。”苏陌颜浅浅一笑,“您一心为民,我也十分佩服。” 经过几次的接触,她察觉到,陆箴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聪明、机警、缜密,这样的人物想要谋求权势富贵都很容易,但他却不朋不党,一心庇护治下的民众,为了那些不相干的陌生人耗尽心神。 为民伸冤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其中不知道要遇到多少艰难险阻,但他却始终浅笑面对,从未动摇,显然也是个心志坚定之人。 陆箴报之一笑,不再多言,拱手告辞,朝着门外走去。 随着他的步伐走动,只听到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落。 “陆大人,你有东西掉了。”苏陌颜见陆箴似乎并未察觉,依旧朝外走着,忙开口提醒。 陆箴一怔,随即看到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温文的面容第一次起了某种波动,似乎染上了一丝哀伤之色,急忙将掉落的玉佩捡起来,见边缘有了数道裂纹,神色更加痛惜,细细地摩挲了一番,似乎想要将那道裂纹拂去,眸中的黯然越发浓郁。 “陆大人,我认识一名玉匠,手艺极好,或许能够将玉佩的裂纹修补好。”韩舒玄见他神色哀伤,忙道。 陆箴松了口气,眼眸中露出了一抹喜色:“那就有劳韩大夫了。” “陆大人太客气了,您对天一药铺诸多关照,我正不知道要如何报答,这不过是些微末诗,不值一提。”韩舒玄一直对陆箴充满了崇敬感恩之意,这次能够帮到他,心中也很高兴。 “事情虽小,但这玉佩对我来说很重要。”陆箴认真地道,看向玉佩的目光十分温柔。 韩舒玄见他如此重视,便道,“那我会叮嘱玉匠,让他格外小心。”说着又笑了,“不过,如果他知道是为陆御史修补玉佩,不用我说,他也会格外用心的。” 在京城百姓心中,陆御史就是他们头顶的一片青天,不管遇到什么冤屈,陆御史都能为他们做主。这样的好官,连跟他说句话,都能让人高兴一整天,若是能为他做点什么,那简直就是无上的荣幸! 陆箴微微一笑,将玉佩交付给韩舒玄。 那是一块极为普通的青玉佩,玉质带着些浑浊,颜色也并不通透,唯独雕工还能算得上不错,刻着一丛绿竹,随风摇曳,完全就像是外面摊铺上随处可见的青玉佩。这样一块普通的青玉佩,陆箴竟然看得如此之重,想必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这段时间,苏陌颜的心神都放在了苏府嫡庶上,许久都不曾过问天一药铺的情况,正好今日碰上这回事,干脆将天一药铺的事情处理完毕,又指点了韩舒玄几点医术。等到事情完毕,苏陌颜换回装束,回到苏府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漆黑的夜色中,紫藤斋一片寂静。 “香茗这些丫头都跑到哪里去了?院子里竟然连一个人都没留。”染画见状,不禁抱怨道,“小姐纵容她们,她们就越来越放肆了。” 苏陌颜笑道:“你忘了,我将她们都打发去姨娘那里了。” 如今赵氏恢复了身份,又怀有身孕,正是万众瞩目,而苏府里还有个被逼到绝路的苏慕贵,苏陌颜担心他会对赵氏不利,见香茗这几个新进的丫鬟还算认真仔细,便暂时都将她们派到了赵氏的身边,嘱咐她们小心照顾。 “就算这样,院子里也该留个人看守,万一被人闯进来怎么办?”染画嘟囔着。 苏陌颜但笑不语,她将香茗等人打发去松林堂,一来是担心赵氏,二来也是因为如今事情繁杂,她的许多秘密都不能让人知道,紫藤斋里人越少,她的行动越是方便。至于紫藤在的安全问题—— 她特意布置过的紫藤斋,岂是好闯的? 染画说着,伸手推门,准备服侍苏陌颜洗漱休息,却忽然一怔:“小姐,屋里好多星星!”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和喜悦。 星星?苏陌颜一怔,循声望去,眼眸中忽然也凝定了。 房内,无数淡黄色的流光四处飞舞着,闪闪烁烁,明灭不定,在漆黑如墨的房间里,的确宛如漫天的繁星。淡淡的光芒将房内的纱帐帷幕映得朦朦胧胧,犹如仙境,那情形,如梦如幻,异常动人。 一个小小的光点朝着两人飞来,落在染画的肩膀上,一闪一闪。 “原来是小虫子,这天底下竟然还有会发光的小虫子,我从来都不知道!”染画这才看清楚,望着朦胧如幻的房间,欢喜地道。 苏陌颜眸光映入了光点的颜色,朦胧梦幻:“这是萤火虫。” “可是,这些萤火虫为什么会飞到小姐的房间里呢?出门前,我明明记得关上窗户了呀!”染画又是惊奇又是喜欢,进了屋子,四处扑打着那些会发光的小虫子,惊得萤火虫四下飞散,散落一室的朦胧梦幻。 苏陌颜唇角不期然浮现出一抹笑意,能够安然无恙出入她的房间,也只有冥焰了。 这些萤火虫,都是他捉来放在她的房间里的吧?因为她曾经说过,她最喜欢繁星点点的夜晚,于是,他就捉来这些宛如星星般的萤火虫,送给了她满室的星光。真亏的他还能有这种心思! 不过,这满室星光,真的很美很美…… 城郊野外,一条小河静静流淌着,周遭长满了水草,随着夜风轻轻摇曳,安静宁谧。 无数萤火虫飞过水面,穿梭在水草丛中,淡淡的光芒四处飞舞,犹如一条星河,闪闪烁烁地四处流动,恍然如梦。 冥焰一身红衣,立在水草丛中,伸开的手心洁白如玉,正停着一只闪亮的萤火虫。 片刻后,萤火虫轻轻飞起,融入深沉的夜色之中。 冥焰的目光随着萤火虫渐渐远去,投向了苏府所在的方向,如血的眼眸中竟然带着一种温馨的平和,黑漆面具下的嘴唇,甚至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陌颜最喜欢繁星点点的夜空,她那么喜欢,他也很想感受那种美丽。可是,被从前的记忆困扰,他所看到的星空满是血色……他以为他或许永远都无法看到美丽的星空,但现在,看着这些在夜色中飞舞的小虫子,他似乎能够想象得出,那满天星光的宁谧美好。 有这些星光相伴,漫漫无眠的长夜,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熬。 陌颜,你说过,你最喜欢星光,因为那会唤起你那个夜晚的美好记忆,那么,希望今晚,星光能够伴你入眠…… 第058章 街头遇险 云裳阁的张掌柜效率很快,不到三天便将苏陌颜要求的账房送来。当然,他深知不能让人知道苏三小姐和冥域少主有关,因此,并没有直接送人过来,而且是巧妙地通过牙侩推荐到苏府,丝毫未曾让人发现,此事与云裳阁有关。 苏陌颜事先得到消息,随便走了个过场,便将六人留了下来,随即带人去书房见苏绍谦。 苏绍谦官职被罢免,而且短时间内不可能起复,经苏陌颜提点后,便将目光转到苏府的产业上,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一大笔财富掌握在自己手里,得知账房已经找到,不由得大喜。 考察过账房的本事,苏绍谦十分满意:“陌颜,这些账房先生是谁推荐来的?我们该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回父亲的话,是通过牙侩介绍的,女儿考察了一番,订下这四个人,如果父亲满意的话,给牙侩封个大红包就好。”苏陌颜翻看着账簿,漫不经心地道。 苏绍谦一怔:“难道不是南陵王世子推荐来的?” 陌颜虽然聪慧,但刚刚接触生意,应该不可能有熟识的账房先生,必然会找南陵王世子帮忙,而他也可以借此与南陵王世子拉近关系,一举两得,却没想到,陌颜竟然是自己通过牙侩找的账房。 “南陵王世子?”苏陌颜愣怔了片刻,便明白过来,合上账簿,神色淡然,“父亲,若是别的事情倒也罢了,这件事不能找南陵王世子!” 苏绍谦又是一怔:“为什么?” 忽然想到前段时间艳绝京城的那位“董小姐”与南陵王世子的种种传言,他心中不由惴惴然,“陌颜,你和世子是不是有了冲突?女孩子就该温婉柔顺,何况那是萧世子,难得他对你青眼,你可不能恃宠而骄啊!你该多向你母亲学学才是。” 面对他的语重心长的教导,苏陌颜心中冷笑。 温婉柔顺?赵氏的确温婉柔顺,结果呢?由妻成妾,受尽磨难,若非她步步为营为赵氏谋划,只怕如今赵氏还在寒梅院受尽苦难!这样的温婉柔顺,她宁可不要! 再说,谁稀罕萧夜华的青眼?若是没有他的“青眼”,她说不定还过得更加快活自在。 “父亲您想到哪里去了?世子最近身体不适,正在温泉山庄养病,我们怎么能拿这样的小事去烦扰他呢?”苏陌颜神色越发淡然,知道苏绍谦是因为这次被免职,心中恐慌,越发想要拉拢和萧夜华的关系。 想到南陵王世子最近的确未曾出席任何场合,苏绍谦稍稍释然:“原来如此。” “不过,就算南陵王世子未曾病发,这件事也不能找南陵王世子帮忙。”苏陌颜,“否则,反而是苏府的祸患。” 苏绍谦微微皱眉:“为什么?” 该不会是陌颜得罪了南陵王世子,却加以隐瞒,现在先在他这里上眼药吧? “父亲您想想,我们这次请账房先生是要做什么?”苏陌颜神情严肃,“是要盘点苏府的产业账目!虽然几位账房是分别盘点,最后由我们汇总,但如果有心,必然能够借此得知苏府的全部产业,以及财富。这样深知苏府产业底细的人,我们怎么用别人的心腹呢?父亲,要知道,南陵王世子身份高贵,地位尊崇,又深得皇上宠信,远非我们苏府所能抗衡的呀……” 苏绍谦也是极为精明的人,被她这样一提点,立刻反应过来,出了一身的冷汗。 世人皆爱钱财,就算尊崇如南陵王世子应该也不会例外,难保他得知苏府的巨额财富后不会起贪念。到时候,以萧世子的身份地位,以及荣宠,想要毁掉苏府那是轻而易举…… “我真是糊涂了,还是陌颜你清醒,否则父亲就要犯下大错了。”想到自己一念之差可能招致的后果,苏绍谦大汗淋漓,“真是多亏陌颜你了!” 若是换了别的女子,只怕早就用苏府的财富去讨好南陵王世子,以求得一个名分,陌颜却丝毫未曾动心,依旧全心全意为他和苏府照相,他先前竟然还怀疑她,真是太不应该了! 苏陌颜当然能够看出他的猜疑,不过她本就对这个父亲没抱什么希望,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因此也就谈不上什么心寒。 “我也没有父亲说得那么好,只是觉得,这样的人,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更加放心。因此,我特意叮嘱牙侩,不要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账房,不要与权贵有牵扯的账房……就是免得被别人知道苏府财富的底细。”她神色平静地道。 “不错,陌颜你想得很对!”苏绍谦连连点头。 苏陌颜继续道:“这四名账房是我特意挑选的,底细都查清楚了,等到这次清查账目事了,倘若够精明能干,我想聘请他们做为苏府的长期账房。” “有这个必要吗?”苏绍谦微微皱眉。 苏陌颜解释道:“我不全是为了这次清账,更重要的是,父亲也好,我也好,对店铺产业的事情都不懂,而那些店铺掌柜,毕竟这些人都是跟着苏慕贵做事,未必会听父亲的吩咐,只怕要清查一大批人,到时候那些空缺,都需要懂行的掌柜接替。这些账房先生接触的人多,人面广,知道的事情也多,到时候就能用得上他们了。” “就算这样,也用不着将他们全部养在苏府吧?”苏绍谦还是有些迟疑。 六个长期账房,工钱开支倒还在其次,关键是,平时根本用不到他们,等于养着他们吃白饭,这实在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苏陌颜耐心地说服道:“就算是他们推荐来的掌柜,是否真的可用还未可知,而到时候最能证明掌柜能力的,就是账簿上的数字。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我想要每三个月就查一次总账,我们要清楚地知道各个店铺得盈亏才行。” 苏绍谦有些意动,如果这样说的话,养这样六个账房其实也不算太亏。 “更重要的是,父亲,我们不能保证这些账房不会和他们推荐来的掌柜勾结,欺下瞒上,侵占店铺的金钱。但现在我们留下六个人,人多,利益就不一致,就算有一两个有异心,其他人也会检举。父亲,我们毕竟刚接触这些方面,宁可稳妥些,多花些钱,也比被人欺瞒蒙骗的好。” 这番话彻底说服了苏绍谦。 他心里很清楚,无论是他也好,陌颜也好,都没接触过商场上的事情,而以他薄凉功利的性子,根本不可能相信手底下的掌柜,这样一来,苏陌颜的话便句句说在了他的心里。 甚至,他已经想到,可以先向这六个账房宣布,事后会留下两到三个长期账房,待遇优厚。有了竞争,就有争斗,与切身利益相关,谁也不会等闲视之,必然会彼此监督,一心想要找出对方的问题,他这个主家,就能够更加放心。 虽然不懂商事,但提到用人之道,多年为官的苏绍谦还是有些心得的。 “陌颜你说得有道理,就依你所言。”苏绍谦拿定主意,目光掠过她戴着的浅蓝色面纱,眼眸中是深深的懊悔。 多好的女儿,聪明,贴心,孝顺! 若是男子,他苏绍谦也算后继有人,不必如现在这般忍让苏慕贵,百般忧心。 就算是女儿,倘若容颜未损,以她的美貌聪慧,婚配上必然辉煌灿烂,而以她的孝顺,想必会全力助他官运亨通。只可惜…… 就在这时,苏府的管家忽然匆匆来报:“老爷,三小姐,出事了!” 连跌带滚,脸上是全然的惊慌。 “出什么事了?”苏绍谦官职被免,好容易才平静下来,看到管家慌乱恐惧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紧缩,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却强自撑着,好一会儿才平稳了呼吸,勉强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管家忙收敛神色:“是,老爷!”随即道,“是大少爷!” 听到是苏慕贵,苏绍谦稍稍缓了口气,道:“大少爷怎么了?” “回老爷的话,大少爷在酒楼与人起了争执,将对方打伤。那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左相的独子林鸿渐林公子,当时在场还有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见状大怒,当即就叫来了京兆府的人,将大少爷下了大牢,听说还要禀明太后娘娘,追究老爷管教不严之罪!” 林相独子?太后娘娘? 苏绍谦只觉得眼前一黑,就算他官职还在,也完全得罪不起林相和太后娘娘这样的人物,更不要现在他官职被免,赋闲在家! “噗——” 激怒之下,苏绍谦一口血喷了出来,昏倒在椅子之上。 苏陌颜上前,接着搀扶的机会在他手腕上一掠,就知道苏绍谦只是惊怒交加,气急攻心,因此只是用了最寻常的方法——掐人中。 人中上的掐痕已经极深,差点出血,苏绍谦却始终没有反应。就算苏陌颜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诊脉时,苏绍谦喉咙一声闷响,终于悠悠醒来,面色灰败,嘴唇哆嗦着,好一会儿才冒出几个字:“孽子,这孽子竟然闯下这样的滔天大祸,这是要亡我苏府啊……” “父亲,您是苏府的顶梁柱,千万不能倒下啊!”苏陌颜在旁边柔声道。 苏绍谦这才想起陌颜在旁,心中一动,猛地抓住她的手,殷切地道:“陌颜,现在只有你能救苏府了!林公子先前愿意教你琴技,还将九霄环佩琴那么珍贵的东西送给你,心中想必是看重你的,只有你能够求动林公子,让他不要降罪苏府!陌颜,父亲求求你了,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整个苏府都要跟着遭殃啊!” 虽然现在他和苏慕贵早就不睦,但林相和太后不会在意这个,他们只会认为,苏慕贵是他苏绍谦的儿子,子不教,父之过,最后这笔账还是会算到他的头上! “父亲,我只怕也未必能够说服林公子……”苏陌颜为难地道。 苏绍谦哀求道:“陌颜,至少你去试试,好不好?现在除了你,咱们苏府连个能在林公子面前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好吧,看在父亲的份上,我就走一遭试试。”苏陌颜神色为难许久,才勉强应道,“不过,我也不能保证!” “没关系,陌颜,你肯试试,父亲就承你的情!” 事不宜迟,苏绍谦立刻命人准备马车,送苏陌颜前往林府。 之前林鸿渐前往青州,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京城?苏陌颜想着,心思很快就转到了眼下的事情上。苏慕贵狡猾狠毒,又久经商场,应该是个世事练达的人物,就算不认识林鸿渐,也应该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华贵和气度,怎么会惹上林鸿渐? 当然,不排除苏慕贵被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打懵了,混沌之下,闯下大祸。 不过,苏陌颜还是觉得其中另有内情,说不定是林鸿渐故意设计了苏慕贵…… 正想着,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混乱的嘈杂声,紧接着马车车身猛地一顿,车夫慌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三小姐,不好了,前方有——” 声音只有一半便嘎然中止,却是车夫见形势凶险危急,无法避让,也不管顾马车上的苏陌颜,干脆弃了马车,翻身下去,手忙脚乱地朝着周围跑走避难。 苏陌颜猛地掀开车帘,只见正前方一匹骁勇彪悍的枣红色骏马以急电之势,疯狂地横冲直撞,如今正朝着她的马车撞了过来,近在咫尺的距离,使得她甚至能够看到骏马那赤红的眼睛,显然已经癫狂。 若是车夫说出是惊马,她就直接跳下马车,或许还能逃得性命。 但车夫只说了一半,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地掀开车帘,这样一来便耽误了时间,来不及跳车逃生…… 只是这片刻,枣红马已经狠狠地撞上了马车,顿时一阵天翻地覆,苏陌颜虽然抓住马车门的边缘,却根本无法抵抗这样的冲力,被直直地甩了出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被高高地抛上了半空之中…… 第059章 谁在算计她?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强烈的失重感袭来,苏陌颜瞳孔缩小,心脏紧紧地缩成一团,从来没有过的死亡危机威胁着她,但身在半空,没有任何借力的地方,她找不到任何自救的办法。 一切,似乎只是短短一刹,却又似乎久远得如同永恒。 众人惊呼声渐渐远去,遥远的仿佛在另外一个空间,而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苏陌颜脑海闪烁出无数的画面,前世的,今生的,厌恶想要遗忘的,喜欢想要铭记的,尤其是成为苏陌颜后所遇到的事情,所遇到的人,染画、赵氏、冥焰、萧夜华、陆箴、燕宇、岚湫公主……这样正常的人生中所经历的一切,每一刻都让她眷恋无比。 因为眷恋,才更不甘心此刻即将到来的死亡…… “别怕,我在呢!”忽然一阵温柔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苏陌颜转头,恍惚间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眸,如鲜血般艳丽,却也如鲜血般炽热浓烈,或许让别人望之生畏,但她却在看到这双眼睛之后,心中蓦然一松,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一个念头——得救了! 尖锐的衣袂拂风声传来,送来一股熟悉的气息,有人紧握住她的手,揽住她的纤腰,抱着她顺势一转,消去下坠的力道。 为了消去下坠的疾势,两人在空中旋转了一圈,飘然落地,浅蓝色与大红色的衣衫被强烈的气流激得四下飞舞,如同盛开的蓝红相间的花朵,旋转出一抹优美的弧度。 确定陌颜无事,那人双眸转向那匹癫狂的枣红马,眼眸中的血色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浓烈,更加绝然。 伤害陌颜,险些害她丧命,该杀! 大红色的衣袖一挥,一道闪亮的锐光直袭向犹自癫狂死撞的惊马。 惊马脖颈间一声轻响,血光四溅,头与身体瞬间被割裂,因为速度太快,惊马原本的惯性驱使它犹自向前冲了几米,这才“轰”的一声倒地,灰尘四扬。 烈烈的红色身影没有片刻停顿,双足一点,如同一朵冉冉的红云,翩然远去。 救人、杀马、离开,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干脆利落,迅速得以至于在场许多人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而由于红色身影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众人根本看不清楚,只隐约看到有一抹红色闪过,包裹住被惊马撞得飞上半空的那位姑娘,救下了她的性命,然后,惊马便被斩断了头颅,轰然倒地,然后翩然远去。 甚至,许多人压根就没看出来那是一个红色的身影,只觉得那一抹红色是一朵艳丽的红云。 那位受惊的姑娘一定是被神佛庇佑的贵人,才会有如此神迹。 只有苏陌颜自己清楚,救她的人,不是神佛,是冥焰! 他如疾风一般而来,如疾风一般而去,连面都没有露,只是因为,不想让众人发现她被一名男子所救,有了肌肤接触,影响她的清誉,更不想被人认出他是冥域少主,让人察觉她苏陌颜与冥域少主关系匪浅,给她带来灾祸…… 明明他是如此的为人着想,明明只要一点点善意,就能赢得他全心的对待,却偏偏所有人都对他惊恐畏惧退让…… 苏陌颜望着冥焰远去的方向,心中充满了感慨和怜惜,许久无语。 “小姐,你还好吧?” 之前被惊马吓得四处逃命的苏府下人围拢上来,神情不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庆幸,而是带着深深地畏惧和讨好,刚才三小姐出事,他们所有人却都只顾着自己逃命,根本没有管顾三小姐,这下惨了…… 其中最害怕的,莫过于弃车而逃的车夫。他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道:“我就说三小姐福大命大,有神佛庇佑,一定会转危为安,果然不错!” 希望这样的话能够稍减他刚才的过错。 “这么说,你刚才丢下我逃命反而有理了?”苏陌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 话语淡淡,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车夫心中一凛,颤抖着跪地求饶:“奴才知错,求三小姐恕罪!” “押他回府,将事情经过禀明姨……母亲,听凭母亲发落!”苏陌颜淡淡地道。虽然她也能够发落此人,但现在苏府的主母是赵氏,她不能落了母亲的颜面。 立刻有想要弥补过错的苏府下人上前,结结实实地将车夫捆了,押往苏府。 经此一事,剩下的苏府下人个个战战兢兢,服侍苏陌颜加倍的殷勤小心,很快便又弄来一辆马车,将苏陌颜扶上车,继续往林府驶去。 很快到了林府,林府下人早就得到过吩咐,一路将苏陌颜迎了进去。 墨绿色的帷帐间,林鸿渐半躺半靠,身着一件宝蓝色团龙袍,丝丝银线闪烁着淡淡的光芒,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温润如水。额头上缠着几道纱布,透漏出隐约的红色血痕。 “林公子。” 苏陌颜喊了声,福了福身,温声道:“家父教子不严,致使苏慕贵肆意妄为,伤了林公子的贵体,苏府上下深感惶恐,家父特派小女前来向公子赔礼道歉。” “陌颜,你怎么这么说话?”林鸿渐被她这番话弄得有些惊慌,急忙道,“你这么聪明,难道还猜不出来,我是故意设计苏慕贵,好将他押入大牢,免得再生事端吗?我怎么会牵连苏府,更加不会生你的气呀!” 果然! 苏陌颜微微笑道:“我也有猜到,不过还是拿不准,所以故意做出刚才的姿态,反正礼多人不怪,恭敬些总不会错。” “我不用你对我这样恭敬,陌颜,我也不会生你的气,真的。”林鸿渐认真地道,眸光十分温柔。不管父亲怎么说,他还是相信,眼前的女孩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她也叫陌颜,生于青州,今年十五岁……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而且,那种看到她就想要保护她,想要让她开心的感觉,更加不会错! “那我就再为刚才的恭敬给林公子陪个不是。”能够感受到林鸿渐的真心,苏陌颜微微一笑,眉眼也随之柔和了几分。 “这就对了。”见她态度随意,林鸿渐笑得极为开心,起身下床,为她倒了杯茶。 苏陌颜接过,轻啜一口,沁人心扉的茶香熨入五脏六腑,使得整个人都舒适起来:“之前,林公子去往青州公干,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然没有听说过。” “我回来好几天了,不过因为青州的一些事情,行踪需要保密。”林鸿渐微笑着道,看向她的目光温柔无比,“今天上午终于把事情交接完了,本想去看你,结果正好在酒楼遇到了苏慕贵,就趁机算计了他一把,也能帮你扫平一些障碍。” 他虽然暂时不能去见陌颜,但是对她的关注丝毫未减,早就将苏府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得知陌颜如今想要从苏慕贵手里夺得产业,就趁机引苏慕贵入彀。如今苏慕贵在大牢,又无法向外传递消息,那些产业的掌柜群龙无主,以陌颜的才智,想要顺利接掌并不困难。 “那也用不着弄伤自己呀!”苏陌颜有些不赞同地道,望着他头上的纱布。 听她言语关心,林鸿渐更加开心:“这个办法最快最有效。再说,我受了伤,父亲和太后娘娘都会迁怒苏绍谦,而你爹想要摆平这件事,就得托你来求情。他越是要倚重你,就得对你越好,一举两得啊!” “我还以为,林公子只是温润君子。”苏陌颜有些惊讶。 林鸿渐是林相的独子,又深得太后娘娘宠爱,没想到竟然也如此世事练达。 “官宦子弟,谁还不懂些谋略算计啊?这些事情,我爹有教导过我。”林鸿渐微笑道,显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再说,我娘早逝,我爹又公务繁忙,没时间照看我,所以太后娘娘经常会将我接入宫中抚养。可以说,我是在皇宫长大的,那里最多阴谋算计,如果没点心眼,早就被吃得事故不存了!” “那你知不知道,你被萧夜华骗了?”苏陌颜趁机告状,“那根本不是什么黄玉顶马车,只是一般的御赐马车,他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够蒙混过关的,却骗你去了青州!” 见她一副告状的口气,林鸿渐温和一笑:“傻丫头,如果不是我自己愿意,他又怎么能逼我去青州?” “可你是被他骗的呀!如果不是他骗你说,我撞坏了御赐的黄玉顶马车,皇上可能会降罪于我,你又怎么会为了立功而去青州?”苏陌颜不满地道。 林鸿渐对他越好,她就越恼怒萧夜华的算计。 “傻丫头,你刚才的话不是已经说明了吗?我是为了你去青州的,黄玉顶马车只是一个诱因,有这件事我当然会去,但就算没有这件事,将来也可能会有其他的事情,未雨绸缪,也不是一件坏事!”林鸿渐笑颜清雅,丝毫也没有将被萧夜华算计的事情放在心上。 再说,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变得强大,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苏陌颜微微一怔,她的直觉没错,林鸿渐果然对她极好。既然他对她好,那么,她自然会以十倍百倍报之。 因此,苏陌颜并未惶恐,而是微微一笑,坦然接受。 见她没有推辞,更没有像别人那样些惶恐或者感恩的话,就这么自自然然地接受,林鸿渐心中更加欢喜,笑道:“听你的口气,似乎不太喜欢阿夜?” 南陵王世子萧夜华的魅力,所向披靡,陌颜居然不喜欢他,这倒是稀罕。 “我只是不喜欢他满心的算计!”苏陌颜简略地道,反而问道,“林公子您不会是被他温文尔雅的表象所迷惑,所以跟他交好吧?” 林鸿渐微微怔了怔,随即笑道:“他的风华气度,的确很容易让人喜欢,不过,也曾经有人跟我说,阿夜这个人太过完美,就会给人一种虚妄飘渺的感觉,完全不真实,劝我远离他。” 其实有段时间,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无论萧夜华离他多近,笑得有多温和,对他有多好,他都有种陌生而且虚妄的感觉,总觉得一切像是镜花水月。 “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我的看法。” 苏陌颜好奇地问道:“什么事?” “那次我和阿夜去郊野踏青,因为我不喜人多,觉得噪杂烦心,就走到了比较偏僻的地方,正巧阿夜被一群贵族女子纠缠不休,为了躲人,加上他身体虚弱,有些不适,也来到此休息处,我们随意聊着。结果,却突然出现了刺客!” “刺客?是冲萧夜华来的吗?”苏陌颜问道。 林鸿渐摇摇头,解释道:“不是,刺客是冲我来的。我爹推行新政,触动了许多权贵的利益,加上从前的一些恩怨,因此很是招惹嫉恨,所以就向我下手,以报复我爹。” 如此凶险的事情,他却说得十分平淡,像是已经习以为常。 听他这样说,苏陌颜才察觉到,林鸿渐的生活并非她所想象的那么无忧。 “我和阿夜都不懂武功,而那些人武功高强,很快,我和阿夜就都受了重伤,刺客一剑刺向我的胸口要害,想要取我的性命,阿夜却突然冲上前去,替我挡了这一剑。因为有他这一档,我才能够等到护卫赶来,才能保得性命。”林鸿渐神情中充满了感激和情意,“那时候,我才发现,或许阿夜的感情没有那么虚妄,而只是藏得太深,所以很难感觉到而已。” 苏陌颜撇撇嘴:“说不定他是故意的,好收买你的心!” 那只千年狐狸精,怎么可能做赔本的生意?肯定是察觉到林鸿渐对他的戒备,故意安排这么一出苦肉计而已! “不会,当时的情况,我们随时都会丧命,谁也不知道护卫什么时候能赶来,何况,那些刺客本就是冲我来的,就算阿夜当时逃走,那些刺客也未必会去追他,他根本没必要留下来陪我,更没有必要替我挡那一剑。” “或许他是看到护卫们的身影,知道不会死,所以才故意那么做而已!”苏陌颜猜想道。 “你不知道,那一剑阿夜伤得很重,几乎丢了性命的!”林鸿渐摇摇头,神色认真,“而且,真情还是假意,我还是能够分辨的!” 只要看上次萧夜华为了要挟她,不惜撞坏御赐的马车,将自己弄得受伤,就知道这个人有多狠绝。 为了拉拢林鸿渐,故意安排一出苦肉计,让自己身受重伤,这种事情,萧夜华绝对能做得出来;但要说他当真舍己去救林鸿渐,苏陌颜绝对不会相信。 不说别的,但以她的感觉,萧夜华对林鸿渐并没有那样的看重,否则就不会为了摆脱岚玥公主,将林鸿渐拉下水,散布他和林鸿渐断袖之癖的谣言;也不会为了一时的念头,信口开河欺瞒林鸿渐,又故意将他调离京城…… 如果真的看重一个人,愿意舍身相救,那会全心地对他好,时时处处为他设想周到,而非如萧夜华这般的漫不经心。 不过,见林鸿渐如此笃定,苏陌颜也不想和他争执,何况有她在,自然会看着萧夜华,不许他对林鸿渐不利,倒也没有必要戳穿这一层,何况,若是让萧夜华知道,说不定反而对林鸿渐不利。 “苏慕贵的事情,我要谢谢谢谢林公子,的确帮了我很多忙。”苏陌颜转开话题,同时也是真心地表示感谢。 在这时候苏慕贵被押入大牢,的确为她扫除了许多障碍,尤其是怀孕的赵氏的安危。 “能帮到你就好。”林鸿渐开心地道。 “不过——”苏陌颜却话锋一转:“有件事我要请问林公子,设计苏慕贵冲撞您,然后借此将他押入大牢,这个主意是您自己想到的,还是别人为您出谋划策的?”她遇险的那条街,是苏府到林府的必经之路,在那里遇到惊马,而她又险些丧命,这绝非巧合,很可能是有人在故意算计她。 她相信林鸿渐不会这么做,那么,算计她的,就应该是向林鸿渐出谋划策的人…… 第060章 太后寿宴 “陌颜,出什么事了吗?”林鸿渐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急忙问道。 苏陌颜点点头:“我在路上遇到一匹惊马,将我的马车撞翻,害得我差点命丧黄泉。出事的地点,是从苏府到林府的必经之路,所以,我怀疑两件事之间有关联。” “你遇到了惊马?还差点丧命?”林鸿渐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急忙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不如我去请太医为你诊断一番!” 苏陌颜摇摇头,微笑着抚慰道:“林公子放心,我被人救了,并没有受伤。” 林鸿渐仍然不放心,犹自追闻着整件事的细节。 苏陌颜便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只掠过冥焰的真实身份,说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她连救她的人是男是女都没有察觉到,更加不知道那人是谁。 “不管是谁,他救了你的命,我真的对他十分感激!”再三确定她没事,林鸿渐才松了口气,随即分析道,“事情发生在苏府到林府的必经之路,所以,你怀疑,这两件事有关联。如果说,苏慕贵因为得罪我而被下了大狱,苏绍谦必然会担心得罪太后和我爹,而如果他想要求情,唯一能够跟我说话的人,就只有你,所以,只要得到消息,你一定会立刻来林府……” 所有的一切,并不难串联,稍微有点头脑的人就能够想到。 果然,林鸿渐看似温文,实则聪慧机敏,所以,只听她的一点疑问就猜想到了问题所在! 苏陌颜点头:“没错,所以我想知道,设计让苏慕贵冲撞你,然后将他押入大牢这个主意,是谁给你出的?”而这个出主意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幕后主使。 然而,答案却让她有些失望—— “没有人给我出主意。当时我经过酒楼,正好看到苏慕贵进去,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办法,原本是想要帮你的……”林鸿渐懊悔地道。 既然是林鸿渐临时起意,那么,这件事如果是被人设计,幕后之人应该也是临时起意,那么,有很大可能性,幕后之人当时就在场,看到苏慕贵和林鸿渐发生冲突,想到可以加以利用,便安排下这出毒计。 “那么,林公子记不记得,当时有什么可疑的人在场?” “那是京城很有名的饭店,许多达官贵人都会去那里,所以在场的人很多,但若说谁可疑,我却真的没有感觉。”林鸿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努力回想着,却找不到任何线索。 “不过你放心,我会把我记得人全部排查一遍。” “那就有劳林公子了!”苏陌颜没有推辞,林鸿渐是林相之子,在京城的人脉远比她宽广,自然有不引人怀疑排查的办法,正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 “或许,陌颜你该回去查查回苏府报信的人,看他有没有可疑?或者,有没有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林鸿渐建议道。 苏陌颜点点头:“我也想到了这点,报信的人什么时候将消息传回苏府很重要,因此只有知道这个消息,父亲才会派我前往林府。这件事,我回去会查明。” 如果幕后之人也是临时起意,这么短的时间,应该很难将一切安排妥当,为了拖延时间,必然会延迟报信人回府报信的时间,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了,再将消息传回苏府。 “嗯。”林鸿渐点点头。 见他神色凝重,苏陌颜反而微笑起来:“林公子也不用太在意,或许是我太多疑了。因为处在林府这样的环境,面对太多的算计和阴谋,所以一旦遇到事端,就下意识地会怀疑是不是被人算计。或许一切真的是意外也说不定。” 毕竟,能够说得上跟她有深仇大恨,欲除之而后快的,也只有李清芬、苏慕贵、苏锦玉三人。 如今李清芬被休回李府,听说被李中健夫妻苛待,过得十分凄惨,连出门都难,更别说安排这么一出精密紧凑的杀人计划;苏锦玉已死;苏慕贵就算想要他死,也不可能以将自己送入大牢作为代价…… 其他的人,最多也就是那些因为萧夜华而对她心怀嫉恨的名门贵女。 但因为有“董小姐”的亮相,那些女人对她的嫉恨应该会降低很多,不可能在这时候想要置她于死地…… 这样说起来,或许真的是意外也说不定。 “但愿如此,不过,宁可小心些!”林鸿渐点点头,神色却并没因为这番话而有所缓和。忽然间,他想起一件事,从旁边的百宝架上取过一物,递了过去,“陌颜,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 苏陌颜接过,是张明黄色的请帖,上面嵌着用金丝缠绕而成的连枝花卉纹,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这是太后寿宴的请帖,就在三天后。”林鸿渐笑着道,眼神恳切,显然很希望她能够前去。 苏陌颜一怔:“太后娘娘的寿宴?我父亲刚刚被罢职,我去给太后贺寿,不太合适吧?” “没有关系的。”林鸿渐害怕她不肯去,急忙道,“太后娘娘是位慈爱而又睿智的老人家,还很疼我。所以,每年寿宴,她都会多给我一些请帖,让我邀请朋友前去,只是我从来没有用过。太后娘娘知道你是我邀请的客人,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苏陌颜知道,林鸿渐幼年丧母,林相又公务繁忙,太后怜惜外孙孤苦,便经常接他入宫。可以说,林鸿渐是太后娘娘抚养长大的,祖孙之间的感情十分深厚。 “陌颜,我和阿夜都是男子,就算想要照看你,也会引起许多流言蜚语,但太后娘娘不同。皇上对太后娘娘十分孝顺,如果太后要喜欢你,那些无聊的女子想要欺负你,总要掂量掂量,你说呢?”林鸿渐恳切地道。 如今苏绍谦官职被罢免,与隆兴长公主的关系也一落千丈,地位远不及从前,那些权贵女子若是想要找陌颜的麻烦,实在是轻而易举,所以,他才想要邀请她去参加太后的寿宴。 另一方面,他也真的很想让太后娘娘见见陌颜…… 苏陌颜心中一动,便不再推拒:“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林公子了。不过,太后娘娘的寿宴,我该准备什么样的寿礼才对?” “太后娘娘喜欢白玉和竹,你就照着这两样喜好去准备就可以,不用太贵重,心意到了就足够了。”林鸿渐说着,又跟她讲述太后娘娘的喜恶。 这一说,一直到快黄昏时分才作罢,林鸿渐又留苏陌颜在林府用膳,因此,等苏陌颜回到苏府,已经又是夜色沉沉。 奔波了一天,加上中间还有惊马那一幕,苏陌颜也有些累了,但想到那场惊马,神色又凝重了些许,命人去请管家过来,询问起今天上午,来苏府禀告苏慕贵被押入大牢一事的人,到底是苏慕贵身边那个侍从。 苏管家早听说三小姐在街头遇险一事,料想三小姐心情不会太好,早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闻言恭声道:“回三小姐的话,当时大少爷身边的侍从都被押走了,并没有人回府禀告,这事儿是奴才的儿子说的。” “你儿子?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是谁告诉他的?”苏陌颜急忙询问道。 这个苏管家是苏绍谦的心腹,因此,苏府几次三番的清洗,他都没有出事,按理说,她现在正是苏绍谦最倚重的人,苏管家没道理联合外人来算计她。 “奴才儿子是管老爷书房的物件采买,今天是奉老爷之命去买纸墨,回府的半路上经过那家酒楼,看见吵吵嚷嚷的,一时好奇就询问了周围的人,才知道是大少爷出事了,就急忙回府禀告。”苏管家毕恭毕敬地道。 苏陌颜眉头紧皱,又问道:“你儿子在路上可有遇到什么阻碍吗?” “没听他说。奴才儿子虽然不成器,却也知道轻重,大少爷冲撞了林相之子,这事儿何等重要,必然要第一时间告知老爷,他绝不敢在路上耽搁的。”苏管家虽然谦虚自己的儿子不成器,但言语间对儿子却是极为肯定。 苏陌颜眉头皱得更深:“那你记不记得,你儿子回到苏府禀告这件事时,是什么时辰?” “奴才记得,是巳时三刻。” 苏陌颜曾经问过林鸿渐出事的酒楼地点及时间,这样估算下来,苏管家的儿子的确应该是知道事情的第一时间就回府禀告,路上并没有耽误。可是,如果真是如此,在这么短的时间,想要安排一场天衣无缝的街头惊马,可能性实在不大。 难道说,上午发生的一切,当真只是一场意外? 苏陌颜沉吟着,挥手命苏管家退下,一边思索着,一边前往松林堂看望赵氏。 如今的松林堂和从前不同,赵氏恢复了正室的身份,又怀有身孕,现在是苏府最尊贵的女主人,来往的仆妇个个屏息凝神,生怕一个不慎惊动了她。这种敬畏和讨好的情绪弥漫在松林堂之中,使得本就富丽堂皇的院落越发显得威严,庄重,辉煌灿烂。 夜色深沉,路边的石灯早已燃起,檐下挂着的镂花宫灯散发着柔和的橘色光芒,将周围屋檐上的琉璃都映得格外光彩璀璨。 氤氲的烛火映照下,一道纤弱的女子身影静静地跪在走廊上,姿态温婉安静,那身形,隐隐有些熟悉。 苏陌颜眉头皱得更近了,走上前去:“钱姨娘,你为什么会跪在这里?” 第061章 宫门遇挑衅 见到三小姐到来,钱姨娘微微瑟缩了下:“回三小姐的话,婢妾不小心冲撞了夫人,夫人命婢妾在这里思过。”比起赵氏,她更敬畏这位年纪轻轻的三小姐。 苏陌颜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回三小姐的话,是因为许真的事情。”钱姨娘小心地道,“三小姐命人将许真押回来,原本是要赶出去的,许真的父母来向夫人求情。婢妾不该没有尊卑之分,抢在夫人跟前说话,所以夫人命婢妾在这里反思。” 苏陌颜眉头皱得更深了:“我要听真话。” 许真就是今天犯事的车夫,父亲管着外房的采买,母亲是内院的管事妈妈,一家人也算是苏府的老家仆,只是先前的罪过李清芬,一直被打压。所以,苏府连着几次清洗,他们非但没有受到什么波及,反而步步高升,如今算是苏府下人中有头有脸的得力之人。 许真是家中的独子,这次出事,许父许母必然惊慌焦虑,求情到赵氏这里并不奇怪。 但钱姨娘素来小心谨慎,绝非那等轻狂不知分寸的人,如非必要,她绝不会开口,更不要说抢在赵氏前面说话了,中间一定另有缘由。 钱姨娘犹豫再三,才道:“许真父母前来求情,刚开始只是认错,说许真年纪小,不懂事,又是初犯,以后再也不敢了,说如果夫人能够饶恕许真这一次,他们全家都会尽心尽力地服侍夫人……后来却越说越不像话。” “他们说什么?”苏陌颜追问道。 钱姨娘咬咬唇,道:“他们说,当年他们对夫人有恩,因此被李清芬记恨,这些年来一直,被打压排挤,吃尽了苦头,现在夫人掌管内府,不能忘恩负义……还说,若是三小姐出事,他们自然不敢来求情,可三小姐好好的,他们却要亲人离散……还说,随行的人那么多,别人都没事,三小姐却单单罚许真,这是有人教唆……” 苏陌颜眸眼转寒,她没事?如果没有冥焰及时相救,她早就成了阴曹地府的亡魂! “他们对夫人有什么恩惠?” “婢妾不知,没有听李清芬说过,也没有听夫人提起。但他们说对夫人有恩时,夫人也没有否认。只是……”钱姨娘迟疑了下,还是继续道,“苏府奴仆被清洗后,也是夫人向老爷进言,推举他们夫妻,所以许真才能成为给老爷赶车的车夫……而且,李清芬能够容许他们继续做管事,想必当初对夫人有恩也有限,夫人推举他们全家,足够偿清了,他们这样说,非但贪得无厌,而且目无尊卑……” 苏陌颜冷笑:“我就说,给父亲赶车的人,怎么说也应该是老把式,怎么会是许真这样年少的人呢!” 她这次去林府,是苏绍谦安排的,用的也是苏绍谦的马车和车夫,若是换了她惯常用的小林,事情绝不会那般凶险。 “他们甚至还说,当初是夫人推举许真给老爷赶车,若是换了别的差事,就不会有这场祸事……婢妾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便开口呵斥了几句……”然后就被罚跪,一直跪到了现在。 听她这么一说,苏陌颜已经差不多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钱姨娘人老实,那次她从李清芬手底下救了她的性命,又许诺原宥苏锦芳以前得罪她的事情,钱姨娘就死心塌地地为她做事了。 这次许真的事情,本就牵扯到她的安危,加上这许真父母说话又过分,钱姨娘想着赵氏或许是以前真的受过他们的恩惠,不便开口,便想着替主分忧,替赵氏开口,结果赵氏反而罚她在这里罚跪。 “我知道了,我进去看看夫人。”苏陌颜眉头紧蹙。 “三小姐不必为婢妾烦心,的确是婢妾的罪过,夫人才会责罚婢妾,婢妾甘愿领受,并不委屈。”钱姨娘恭恭敬敬地道,这番话却是出自真心实意。 她心里很清楚,赵氏罚她,许真的事情不过是个导火索,真正的原因却深远得多了。 苏陌颜却没有再说话,掀帘进了正堂。 “三小姐回来了。”薄暮正出来外间倒茶,看见苏陌颜,忙行礼通报。 赵氏正靠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经过苏陌颜的精心调养,与寒梅院那个枯槁消瘦的妇人判若两人。如今的她肤色白皙,面色红润,头发乌黑有光泽,眼眸更是湛然流光,完全恢复了从前的秀丽婉约,风致韵然。 否则,一向风流的苏绍谦纵然再倚重苏陌颜,再对她有愧疚,也不会接连留宿松林堂,赵氏也不可能有孕。 闻声,赵氏睁开眼,对苏陌颜露出了慈爱的笑容:“陌颜你可算回来了,快过来让娘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说着就要下地。 苏陌颜忙抢上前两步,扶住了她:“娘你别动,我没事。” 赵氏将近四十的年纪再次怀孕,本就十分凶险,加上她先前受到苛待,元气虚弱,虽然后来调养过来,但苏陌颜还是觉得她怀孕得太快,没有足够的时间固元培本,因此一直十分担心。 而前三个月,胎儿不稳,更需要小心。 赵氏也知道这个胎儿的重要性,十分谨慎,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因此也没有坚持下地,拉着苏陌颜的手,仔细看了一番,确定她当真没事,这才放下心,双手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欣慰地道:“刚听到这件事,我可吓了一跳,还好陌颜你福大命大,没有出事。不然,我绝不会轻饶那些奴才!” “听说许真的家人来找娘求情了?”苏陌颜顺势将话题转了过来。 赵氏看了她一眼:“钱姨娘告诉你的?” “她当然有说法,不过还得娘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苏陌颜帮她掖了掖薄被角,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我罚她也为了她说了什么……”赵氏迟疑了下,苦笑道,“我就是突然想到她是李清芬的陪嫁丫鬟,心腹,她的女儿又曾经毁了你的容颜,结果现在非但没有得到惩罚,反而依旧锦衣玉食,有着协理内务的大权,心中一时邪火忍不住。” 苏陌颜一怔,没有想到原来真正的原因是这个。 或许是因为太过冷静无情,不在意的人根本无法勾起她的情绪,所以只将钱姨娘和苏锦芳当做两枚得用的棋子,只想到赵氏用钱姨娘会有怎样的利益,却忘记顾及赵氏的心情。 “陌颜,你该不会真的想要重用这对母女吧?他们心狠手辣,又反复无常,你若是太信她们,会吃亏的!”赵氏握住苏陌颜的手,急切地道。 她原本以为,陌颜之前与苏锦芳母女合作,是迫不得已,因为当时的形势没有其他选择,但现在苏府的形势已经定下来,陌颜却丝毫没有对付这对母女的打算,心中难免有些忧虑。 “此一时,彼一时,既然敢用她们,我就有万全的把握,娘放心好了。”苏陌颜轻描淡写地道。 倘若这段时间,钱姨娘母女敢有任何异动,她绝不会轻饶她们,但事实证明,钱姨娘是个老实人,苏锦芳虽然有些反复,却很识时务,只要她保持在苏府的地位,这对母女绝对不敢背叛她! 这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忠心又能干的人更不好找,只要钱姨娘母女不起坏心思,她也可以不计较从前的事情。 “娘,你已经怀有身孕,不宜操劳,府里的内务总要有人掌管,钱姨娘是除了您之外唯一有子嗣的姨娘,她年纪已经不小,没有争宠的心思,又熟悉这些事务,最为合适。若是不用她,其他的姨娘又都年轻,骤然手握大权,难免会起别样的心思,怕会对娘不利。而奴仆又大多是新进来的,忠心可否还难说,许多地方也需要调教,若是将事务交给他们,难免会出漏子。”苏陌颜慢慢地解释给她听。 别的倒也罢了,她绝不许苏府内部出问题,影响到赵氏的安危,所以相比之下,她宁愿用钱姨娘母女。 “那陌颜你来管理苏府不就好了?”赵氏问道。 苏陌颜微微笑道:“娘,我现在没有时间打理苏府内务!” 不说天一药铺的事情需要她过问,偶尔还要接手那些疑难杂症,单是苏府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她将心思全部放在内务上。苏府的产业必须要有人接手,等到苏绍谦起复,心思必然放在官场上,所以她必须利用这段时间,熟悉那些事情,好方便以后的接手。 通过天一药铺,她已经发现自己没有多少经商的天赋,但应该要懂的事情必须学会。 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她有太多的地方需要学习。 只有掌握住足够的筹码,她才有信心能够左右苏绍谦的想法。毕竟,对苏绍谦来说,一个孝顺聪明的女儿根本不够,他要的,是一个有足够利用价值的女儿。 而打理苏府内务,这对苏绍谦来说完全不值一提。 何况,还有萧夜华难测的心思,苏绍谦的起复,她将来的婚嫁……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操心,实在没必要将精力浪费在原本就没有问题的苏府内务上。 想到陌颜这段时间早出晚归,赵氏也知道她不是托词,也只能接受:“既然如此,就先让她管着,等我分娩之后,我再来打理!” 之前有李清芬威胁,她还能勉强接受与钱姨娘合作,但现在苏府尘埃落定,想起以前钱姨娘母女跟随李清芬所做的事情,心中难免有些龃龉。 苏陌颜点点头,如果赵氏有能力掌管苏府内务,那她会更加放心。 外力再相助,也不如赵氏本身强大起来更安全。 “既然如此,那就让钱姨娘起来,回自己的院子吧!”赵氏并不愚笨,既然这段时间她的安危要倚重钱姨娘,自然就不能对她太苛刻,“薄暮,去拿几样料子送给钱姨娘,就说我怀有身孕,这段时间脾气不好,让她别放在心上。” 薄暮领命,自去取钥匙开库房。 “陌颜,许真的事情……”赵氏犹豫着道,有些难以开口。 苏陌颜摇摇头,道:“许真这个人不能轻纵!他是车夫,本就要眼观四处,注意四周的动静,没有及时发现前面有惊马,此其一;发现惊马非但不救我,甚至连示警都没有,只顾着自己逃命,此其二;事后非但不认错悔改,反而巧言令色,想要糊弄我,遮掩自己的过错,此其三!这样的人如果不加惩戒,如何警惕府内的下人?” “我也知道他这次是犯了大错,只是,看着他的父母是在哭得凄凉,我心中不忍。”赵氏叹息道,神色颇为为难。 苏陌颜问道:“听说许真父母对娘有恩?” “那时候你刚出生,我身体不好,乳汁少,几乎养不活你。是许娘子隔着墙递了几天的羊奶给我,说是让你喝的。虽然说那时候你淘气,把羊奶都打翻了,没怎么喝上,但毕竟是许娘子的一片心意……” 赵氏说着,叹息道,“这人哪,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那时候整个苏府都跟着落井下石,作践我,许娘子有这份善心实在难得,我心里一直记着她的人情。她就许真这么一个儿子……” “这倒也罢了,只是这家人太过刁钻,都不是良善之辈!”想起钱姨娘转述的那些话,分明跟许真是一路货色,苏陌颜实在难有好感。 赵氏反而神色宽和:“她那是急怕了,说话难免没有分寸,不是存心的。将心比心,若是有人要分开陌颜你和我,我心里只怕要痛死了,就算拼死也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啊!” 听到她这样说,苏陌颜一时间无法再说些什么。 “若是陌颜你出事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饶了他,绝不会为他求情,可现在陌颜你平安无事,你说能不能饶了许真这次,就这一次,再没有下回了。”赵氏央求道,“人在最落魄的时候,就是一句好话,一个笑脸,心里都觉得暖洋洋的,更别说许娘子那几碗羊奶了。若是我使得她骨肉离散,心中只怕永远都安稳不了。” “既然娘你这样说,那就饶了他这次,不必赶出府,但该罚还是要罚,就杖责三十,以儆效尤吧!给父亲赶车的差事,许真也不能再做了。” 既然赵氏这样苦苦哀求,苏陌颜也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惹得她难受,心里一直惦记着,想了想,便痛快地答应了。 赵氏松了口气,神色顿时缓和下来。 “陌颜,听说你在街头遇到了惊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就在这时,门帘一掀,露出了苏绍谦殷切到几乎是讨好的脸,随即又一脸震怒地道,“陌颜你受到这样的惊吓,全是那群奴才护主不利,你放心,父亲一定为你出气,将那些没用的奴才统统打死!” “多谢父亲,不过,这件事还是让母亲来处置吧!”苏陌颜淡淡地道。 苏绍谦讨好地道:“既然陌颜你这么说,我当然听你的。”随即,又一脸小心翼翼的期待,“怎么样,陌颜?林公子怎么说的?有没有说不再追究我们苏府?” 苏陌颜故意眉头微蹙,十分为难地道:“我已经将苏府的情况跟林公子说了,他倒是不计较,可是听说林相和太后娘娘十分震怒,他也劝不住。林相还好说,公务繁忙,一时只怕也抽不开身,但太后娘娘那里……” 她故意顿了顿,显得十分困难。 “太后娘娘那里怎么办?”苏绍谦立刻焦虑地问道,心急如焚。太后娘娘,那是皇上的亲娘,一句话下来,他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苏陌颜咬咬唇道:“太后娘娘心疼林公子,不肯罢休,林公子百般劝阻也没有用。” 苏绍谦立刻急得如火锅上的蚂蚁一般,短短半天,嘴角已经起了好几个水泡。 “老爷您也别太急,咱们慢慢地想办法。”赵氏见状,柔声劝道。 苏绍谦焦躁地道:“想办法?太后娘娘那边,我们怎么想办法?原本隆兴长公主还算能帮的上忙,但现在,长公主完全不搭理我们这边了,压根就没人能在太后娘娘跟前说上话,怎么想办法呀?” 见火候差不多了,苏陌颜迟疑地开口道:“林公子说,他有个办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什么办法?你说!”苏绍谦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问道。 “林公子说,过几日就是太后娘娘的寿诞,林公子说让我进宫去为太后娘娘贺寿,到时候他想办法让我见见太后娘娘,跟太后娘娘说清楚咱们苏府的事情,或许还能有一线希望。”对于太后寿宴的事情,苏陌颜早就和林鸿渐讨好了词。 若是换了往日,能够参加太后娘娘的寿宴,苏绍谦早就喜上心头,生出其他心思,但现在,平息太后娘娘的怒火才是当务之急,急忙道:“那陌颜,咱们苏府全府人的性命,就全靠你了,你千万要向太后娘娘说清楚啊!” “我会尽力,但究竟能不能成,我也不敢保证。”苏陌颜并没有把话说死,竭力表现出此事的艰难。这样,事成之后,苏绍谦才会觉得她这个女儿重要! 修林园,钱姨娘的院落中。 “姨娘,疼不疼?”苏锦芳小心地将药酒涂在钱姨娘红肿的膝盖上,轻轻揉着。 钱姨娘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你这样揉,淤血都散不开,有什么用啊?”说着,拨开苏锦芳软绵绵的手,自己用力揉着,药酒效力渗入红肿的肌肤,火辣辣的疼。她却知道这时候不能将就,咬牙忍着,将淤血揉散。 “姨娘,夫人怎么能这样对您呢?”苏锦芳眼圈泛红,干脆将药酒往桌上一放,既心疼又愤怒。 钱姨娘苦笑道:“毕竟,从前我跟着李清芬做了不少事,也曾经苛待过夫人,再加上三小姐毁容的事情,夫人记恨你我母女,借机发作,也很正常。夫人毕竟不像李清芬那么狠毒,这口气出了,心里舒坦了,反而对你我是好事。” 再说,从前跟着李清芬,她什么罪没受过?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她要是真记恨,之前姨娘你跟李清芬对着干,保护她的时候,她怎么不发作?姨娘你教她打理内务的时候她怎么不发作?她没有怀孕的时候怎么不发作?”苏锦芳连珠炮地道,“我看,她根本就是过河拆桥,是怕姨娘夺权!” 钱姨娘面色顿时变了,厉声道:“芳儿住口!” 三小姐对夫人何等看重?倘若知道芳儿说过这些话,怎么会轻饶她? 苏锦芳也知道厉害,却又不忿,只能赌气似的咬紧了嘴唇,气鼓鼓的不说话。 钱姨娘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手轻抚上她的嘴,不许她咬唇,柔声道:“你该知道三小姐的心性,这些话不能再说。” 苏锦芳其实心里也明白,抱住了钱姨娘道:“我只是替姨娘委屈。” “我有什么好委屈的?这是从前造的孽,早晚要还的。再说,做妾的,哪有不受主母的气的?这是一条没尽头的路!”钱姨娘感慨道,随即郑重地叮嘱道,“所以,芳儿,无论如何,你要记住,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你千万别走姨娘的老路!” 苏锦芳重重点点头,忍不住道:“若是三小姐怪我和姨娘,我也就认了,可是,夫人她凭什么?如今的局面,可是三小姐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如今三小姐还没怎样,她倒是先作威作福了!” 莲花诗会上那场嫡庶之争绝非意外,不管多么顺理成章,多么天衣无缝,甚至从头到尾三小姐连话都没多说一句,她都坚信,这一切,是三小姐的手笔! 因为,她不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也不信天上会掉馅饼,平白无故会有人站出来帮赵氏平冤,她相信的,只有三小姐的手腕! 所以,对于苏陌颜,苏锦芳是一万个心服口服,既信服又敬畏,不敢有丝毫违逆。 但赵氏,却还没有这个资格! “这话也不能说,三小姐对夫人十分敬重,你该知道。”钱姨娘急忙警告她。 苏锦芳冷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夫人对三小姐如何,就值得商榷了。我倒是替三小姐抱不平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钱姨娘皱眉。 “姨娘,这次三小姐可是在街头遇到了惊马,险些丧命,若是夫人当真心疼三小姐,跟随的人都该杖毙了才是,可是,夫人居然还有心情听许真夫人求情,还有心情跟姨娘你置气,甚至,还替许真向三小姐求情呢!”苏锦芳越说神情越冷,“若是换了我,若是换了姨娘,你能做出这种事情吗?” 钱姨娘微微一滞,若是她的芳儿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只怕没心思理会许真的父母…… “而且,我总觉得,她为许真求情,不是为了感念许娘子的恩惠这么简单!”苏锦芳分析道,“姨娘你想啊,许真的父母可都是管事,如果这次夫人保下了许真,他们还不死心塌地地为夫人做事?再说了,今天的事情传出去后,别人会怎么说?三小姐要罚的人,夫人却保下了,可见这府里还是夫人说了算,以后再出什么事,还不人人都求到夫人那里去?到时候,她不知道要落下多少人情呢!” 钱姨娘心中一惊,随即又觉得苏锦芳危言耸听:“是你想太多了吧?” “就算是我想太多了,夫人这么做也不地道。三小姐明明当场就能处置那些人,却送回来让夫人处置,这是给夫人的颜面,可夫人却驳回了三小姐的处置,她有没有想过三小姐的颜面呢?”苏锦芳愤愤不平地道。 钱姨娘更加摇头:“夫人只是心软,只怕没想到那么多。” “我可不这么觉得,我倒觉得,我们这位夫人高明得很呢!”苏锦芳眼眸里闪过一抹精光。 钱姨娘失笑道:“她若是高明,还能被李清芬迫害成这样?” “那叫非战之罪,那时候李清芬背景雄厚,连父亲和整个苏府都站在她那边,夫人再怎么算计也没用,反而会引起李清芬的注意,丢了自己的性命,所以躲起来,不声不响的反而高明,所以,她活到了现在;再说,她也不用做什么,有三小姐就够了!” 钱姨娘摇摇头:“那时候,三小姐可也没像现在这么有手段!” “我说的不是三小姐的手段,而是三小姐当时的美貌!有这样的美貌,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三小姐长大了,让父亲看到,父亲绝不会浪费三小姐的美貌,必然会利用她攀附权贵,到时候,她的好日子不就到了吗?后来,三小姐毁容,却有了手段,她就躲在幕后,让三小姐冲锋陷阵……好了,现在李清芬被休了,她身份恢复了,还有了身孕,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就开始计较姨娘你从前的冒犯了……这种种,她可是一步都没错过……” 被苏锦芳这么一分析,钱姨娘竟然也觉得有些惊悚,随即又笑道:“是你把夫人阴谋化了,她只是懦弱心软,但对三小姐是真的疼爱。” “从前或许是,现在就未必了,如今夫人肚子里可还有一个呢!若是生了儿子,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嫡子,将来是要继承整个苏府的!”苏锦芳冷笑着道,鬓角由苏陌颜送给她的银饰反射着冷冷的光芒。 “这……”钱姨娘有些迟疑,毕竟,儿子关系着子嗣承继,父母重男轻女总是难免,“就算这样,夫人最多偏爱小儿子些,也是人之常情。” “姨娘别忘了,趋利避害,人情冷暖,这些也是人之常情!”苏锦芳冷静地道,“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将来总会露出来的,反正不管怎样,我只信服三小姐一个!” 转眼间,便是太后娘娘的寿宴。 林鸿渐早在前一晚就进宫陪伴太后娘娘,但他也想得十分周到,派林府的马车来接苏陌颜。 到了宫门口,马车不能进皇城,苏陌颜便带着染画下车。 “小姐,我告诉你一件奇怪的事情!”染画忽然开口,神秘地道,“小姐前些天不是在街头遇到惊马,险些丧命吗?当时您急着去林府,没时间细查,但奴婢知道这件事后,去那里问了周围的人,你猜怎么着?” 苏陌颜那晚回府没见到染画,还以为她出去玩了,却没想到染画居然自己跑出去查惊马的事情。 “怎么了?” 染画神色凝重地道:“那匹惊马,没有人认领呢!那匹马看起来蛮不错的,能养这么一匹马,应该家境不错,何况惊马并没有伤人,按理说,惊马的主人不应该避讳。可是,却没有人来认领那匹惊马,最后是京兆府的人把惊马的尸体拖走了!” 没有人家?苏陌颜一怔,心中原本已经沉下的怀疑,又慢慢升了上来。 “还有,我问了街上的人,谁也见过这匹马,而且,马上没有任何印记,也没有马鞍什么的。”染画继续道,“小姐,你说谁好端端的,也不骑,也不载货,甚至连马缰都没有,就这么放一匹光秃秃的马出来呢?奴婢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苏陌颜神色冷肃,随即又笑道:“染画是越来越聪明了!” “小姐,我跟您说正事儿呢,你倒是打趣起我来了!”染画撅着嘴道,她是担心小姐,小姐却还拿她当小孩子看待。好歹她也跟着小姐经历了不少事情,小姐都有分析给她听,难道她就不能长进吗? 就在这时,一道尖刻的女声从侧面传来。 “咦,这这不是苏陌颜吗?别说你父亲已经被罢官,就算没有,小小户部郎中的女儿,也没有资格来为太后娘娘贺寿吧?这里可是皇宫,你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吗?” 第062章 岚湫公主与岚茗公主的恩怨 苏陌颜回头,只见一名少女穿着鹅黄对襟上襦,柳绿裙裳,鬓角簪着一对赤金嵌绿宝石的掩鬓,与柳绿色的襦裙互相映照,更衬得她容貌秀丽。 只是,少女看向她的眼神,却是不屑而又带着嫉恨的。 “请问这位姑娘是……” 秀丽少女神色傲慢地道:“我是吏部左侍郎的嫡女陶静。” 吏部左侍郎也算是要职,但这里是皇宫,今日是太后娘娘的寿宴,若不是有人在背后为她撑腰,给这个陶静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这里发难! 因而,听到她父亲的官职,苏陌颜心中便有所猜测,忽然心中一动,转头向不远处的月亮门望去。 一道银红色的身影猛地闪过,似乎有人匆匆躲到了墙后面。 遮掩在面纱下面的唇露出一丝冷笑,苏陌颜转向陶静,慢条斯理地道:“太后娘娘的寿宴,该邀请什么客人,自然由太后娘娘定夺,哪里有你置喙的余地?这样的嚣张跋扈,目无太后,知道的知道你是礼部左侍郎的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太上皇呢!” “你……你胡说什么?”陶静脸涨得通红,既是气的,也是吓的。 她不过是想刁难苏陌颜,让她在众人眼前颜面扫地罢了,哪里想到这个苏陌颜竟然如此刁钻,转眼间给她扣上了这样大的罪名? 若是传到太后娘娘的耳朵里…… 陶静急忙分辨道:“太后娘娘何等尊贵?能够接到她寿宴请帖的客人自然也是尊贵的,我不过是担心有人根本没有请帖,却鱼目混珠混进来罢了!” “陶小姐这样说,是在怀疑守护宫门的侍卫们吗?”苏陌颜来了个小小的挑拨离间。 果然,不远处的宫门侍卫面色有些不悦,他们负责整个皇城的安全,今天是太后的寿宴,自然会更加用心,绝对不可能让身份不明的人混进来! 这位苏小姐的请帖他们当然检查过了,非但有请帖,而且还是…… “皇城安全自有我们负责,不劳陶小姐费心!”其中一人冷哼了一声道,他也是世家子弟,虽然不如南陵王世子、忠勤侯世子这般身份尊贵,却也不怎么把陶静这种人放在心上,因此语气十分不客气。 见状,陶静反而更加怀疑:“既然如此,苏小姐就请把请帖拿出来吧!” 别说苏绍谦现在已经罢官,就算他还是户部郎中,又有隆兴长公主的关系,也没有资格拿到太后娘娘寿宴的请帖。唯一的可能就是南陵王世子,可是,南陵王世子这段时间一直抱病,在温泉山庄养病,连门都没有出过,自然不可能为苏陌颜求得请帖。 这样一来,苏陌颜倒是更有可能没有请帖,而是贿赂了守宫门的侍卫混进来的,所以那个侍卫才会维护苏陌颜,为她遮掩。 毕竟,太后娘娘深得德明帝敬重,只要是太后娘娘所说,德明帝从不违背。只是太后娘娘深居简出,极少与外界接触,唯独这每年的寿宴大宴宾客,是个绝佳的时机。这些年来,每年都会有些善于钻营心思叵测的人做些见不得人的手脚。 苏陌颜淡淡一笑,从袖中取出请帖,亮出来给众人看。 “嵌金丝连枝花卉纹的请帖?!”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 陶静更是目露惊愕,没想到苏陌颜不但有请帖,而是还是这种金丝请帖。 太后娘娘的寿宴请帖也是分三六五等,最贵重的就是这种用真金丝打造成花纹,再一点一点嵌上去的,单论请帖本身的价值就不菲,是专门为皇亲国戚准备的。 这种请帖贵重无比,本是按人数定制的,但朝堂每年都有官员落马,或者新贵崛起,为了避免请帖不够,每年都会多打造了几份备用。 太后娘娘怜惜外孙孤苦,因此便将多余的请帖给了林鸿渐,允许他邀请他人前来,本是想要给他一份大大的人情,结果这位林公子性格却十分古怪,宁可把请帖烧了也不送人。 没想到今年,林公子居然破例,却是将这样贵重的请帖给了苏陌颜! “苏陌颜你倒真有本事,南陵王世子卧病在床,你就又转头勾搭上了林公子了?”陶静惊怒之下,已经是口不择言了。 先是如谪仙般俊逸出尘的南陵王世子,再是身份高贵琴艺超俗的林公子……她苏陌颜凭什么? 苏陌颜神色一冷,眼眸一时变得冷寒如霜:“陶小姐慎言!林公子教导我琴技,对我有半师之恩,我心中对他敬重感激。怎么到了陶小姐的嘴里,就变得如此龌龊?” “心地龌龊的人,自然看什么都是龌龊了!”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周静雪头上戴着赤金镶红宝石的桃花簪,妃红色的衣衫上用烟霞虹的丝线绣出一朵朵桃花,红花绿萼,鹅黄色的花蕊,栩栩如生,远远望去,如云蒸霞蔚一般,在翠绿浓荫的映衬下,绽放出了一身的初春胜光。 她容貌本就明艳,与这身华彩灿烂的锦绣衣裳相得益彰,更显得光彩照人,一路走来,仿佛抖落满身的桃花,夺尽了在场众人的光彩。 众女目光都牢牢地盯在她的衣饰妆容上,几乎转不开眼。 “这天底下总有些人,卑鄙狭隘,遇到位身份高贵容貌俊逸的贵公子,便起了贪心妄想,只想嫁与为妻为妾。她自个儿无耻龌龊,自然就当天下女子都这般无耻龌龊,却不知道天下还有如苏妹妹这般坦荡磊落的人,引南陵王世子为知己,视林公子为半师。心思光明,自然会让人另眼相看,别人再怎么羡慕嫉妒都是没有的。” 周静雪说着,嫣然一笑,转向月亮门的地方:“闵妹妹,你说对不对?” 被点破藏身之处,闵月雅不能再躲藏,更不能遮掩陶静的过失,只能走了出来,点头道:“周姐姐说得是。” 本就是陶静说错了话,那些话哪里是大家闺秀该说的?周静雪这番驳斥沉稳有力,再加上闵月雅附和,一时间众人看向陶静的眼神都是鄙夷和不屑。 陶静一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闵小姐,你怎么——” 闵月雅不应该帮她说话吗?怎么附和起周静雪来了?她混乱地想着,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阴霾沉沉。 “陶姐姐,我平日见你举止端方,还以为是位大方得体的闺秀,没想到你在我面前是一个样子,背地里却又是这样一副模样,实在令我失望,我从前真是看错你了!”闵月雅截断她的话,义正词严地道,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陶静更是愣住了,明明就是闵月雅看到苏陌颜前来,示意她发难的,怎么现在她却这样说? 这样一来,岂不是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 宫门前对太后娘娘寿宴的客人发难,不敬皇室,不敬太后的罪名已经让她诚惶诚恐,如今被苏陌颜和周静雪这么一说,她更成为众人眼中卑鄙狭隘,无耻龌龊的人,闵月雅不帮她解围,这要她颜面何存?以后还怎么面对京城的权贵名媛?闯下这样的大祸,回府后父亲又怎么会轻饶了她…… 闵月雅这样,岂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闵妹妹割席断义,果然深明大义。”周静雪意味深长地笑着,恭维道。 闵月雅几乎将牙咬碎,她何尝不知道周静雪故意把她拎出来,就是为了逼她与陶静断绝关系,自断臂膀?但人人都知道她与陶静交好,倘若她庇护陶静,只怕立刻就有人猜到陶静刁难苏陌颜是出自她的授意,甚至会怀疑“勾搭林公子”这类不堪入耳的话语也是她所说,那她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好名声就全毁了。 因此,即便有再多恼恨不甘,闵月雅也只能咬牙忍着:“周姐姐谬赞了!” 都该这不中用的陶静!让她刁难下苏陌颜而已,不但人没刁难到,居然还把自己绕到了坑里,真是没用,倒霉也是活该! 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舍弃,想到将来可能的悲惨下场,陶静越想越觉得害怕,忍不住喊道:“闵月雅你不能这样!明明就是——” “陶姐姐,你我虽然交好,但大庭广众之下,你言行如此不堪,我又怎能包庇你?若是再胡闹下去,不止你自己,就连陶府也要被你连累,让人质疑陶府的教养,你还不收敛些?”闵月雅猛地转身,双眸如匕首一般锐利,直指陶静。 倘若这个蠢货再敢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毁坏她的名声,她绝不容情! 陶静顿时一滞,顿时清醒过来,面色惨白。 闵月雅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如果她敢说出实情,让众人知道是闵月雅指使她这么做,毁了闵月雅的名声,那就等于和闵府彻底决裂。陶府毕竟依附闵府,若真是出现这样的情况,陶府也就等于毁了,而她这个罪魁祸下场只会更加惨烈! 因此,就算再不甘愿,再懊悔,也只能将这个黑锅扛下来,或许闵月雅会念在这点拉她一把,让她不至于太过凄惨! 想到这里,陶静就算有再多懊恼怨恨,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周静雪淡淡一笑,也不再追究,而是走上前去,拉起了苏陌颜的手,亲热地道:“陌颜妹妹,你今日要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早知如此,我就跟你一道,路上也好说说话。这些天不见,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虽然周光潜最近圣宠不如从前,但右相的位置依然坐得稳稳的,加上周静雪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在京城名媛圈中一向出类拔萃,许多贵人都对她交口称赞。如今她对苏陌颜这样亲热,丝毫也不避讳,一时间众人心中都默默地掂量起来,看向苏陌颜的目光也显得和善多了。 “我也是刚接到帖子没多久,本来是要告诉周姐姐的,只是这段时间府里太忙,我就给忘了。”苏陌颜忙解释道。在苏府如今的情况下,周静雪非但没有避讳她,反而主动为她解围,与她亲热,果然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周静雪当然不是真的怪她,不过是故作姿态,让人知道她与苏陌颜关系亲密,眼下目的已经达到,便拉着苏陌颜往太后娘娘的宫殿前去。 “莲花诗会上的事情……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陌颜,这些事情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周静雪心中充满了怜惜和感叹。 她以为她的处境已经够艰难的了,却没想到陌颜竟然比她更悲惨!本是嫡女,多年来却被当做庶女,受尽苛待,甚至连容颜都……若非有莲花诗会上的那场变故,她的身份还不知道要被遮掩多久,说不定真的会这样一辈子以庶女的名分活着。 至于苏绍谦的那番辩解,虽然合情合理,但周静雪何等机敏,自然能够察觉到其中的破绽,当然不会相信他所谓的“徐徐图之”。 “这件事我也是刚知道,再说,就算告诉静雪姐姐你也没有用,反而让你为我忧心。”苏陌颜云淡风轻地道。 周静雪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叹了口气,拍拍苏陌颜的手,不再说话。 陌颜说得对,就算她知道了也没有用,陌颜母女这些年受的委屈,显然是苏绍谦做的一场利益抉择。别说她无能为力,就算她当真能够假借周府的威势,逼迫苏绍谦恢复陌颜母女的身份,也只是徒然为他们母女树仇罢了,说不定她们母女连命都会因此丢掉。 “不过,眼下结果也不错,李倩敏得罪了张贵妃和闵淑妃,因此牵连到苏府,反而让你们母女恢复了身份,这样你父亲也怪不到你的身上,甚至还要央求你们母女为他遮掩,自然就要看重你们。如今尘埃落定,将来总会慢慢好的。” 莲花诗会上,张贵妃和闵淑妃同时对李清芬发难,周静雪自然能够猜出其中的原因。 苏陌颜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静雪姐姐,有件事我想问你。你知不知道岚湫公主和岚茗公主之间有什么恩怨?” 这段时间,她已经发现,周静雪对京城名媛圈中的事情了如指掌,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因此,当日见了岚湫公主和岚茗公主的对峙后,她心中就存了询问周静雪的意思。 果然,周静雪笑着道:“这你都不知道?五六年前,这可是轰动京城的大事件呢,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也难怪,你府上的那位李氏存心恶毒,自然不敢让你知道外界的事情,害怕你将真相告诉别人” 说着,便将岚湫公主的事情缓缓道来。 第063章 岚湫公主的过往 “岚湫公主的母妃是德妃,容貌艳丽,而且善于歌舞,当年非常得宠,岚湫公主女以母贵,刚出生便极为得宠。她的容貌集合了德明帝和德妃的优点,高贵华艳,聪慧灵巧,书画更是京城一绝,德明帝更是将她看得如珍宝一般,宠爱至极,连几位皇子都没有她得宠。”周静雪说道,言语之中有着深深的遗憾。 那是六七年前的事情,整个京城都在赞美这位天之骄女,京城的女子无不羡慕她的美貌和聪慧,京城的少年无不倾慕这位身份高贵,姿容绝世的公主。 “那时候的岚湫公主,是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美人,无论容貌、身世、地位抑或技艺,都将其余京城名媛远远抛在身后,根本无人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哦?那你和闵月雅呢?”苏陌颜忍不住问道。 周静雪微微一笑:“那时候我才十岁,闵月雅还不到九岁,两个小姑娘罢了,怎么能够跟韶华正盛的岚湫公主相比呢?就算真比,我想,无论是我,还是闵月雅,都是比不过的。” 她虽然自信,却并不自傲,何况,当年的岚湫公主也曾一度是她所羡慕和向往的对象。 “岚湫公主美貌,聪慧,高贵,京城世家弟子无不想要摘下这朵京城之花,可是,人们都知道,岚湫公主已经有了意中人,那就是御前侍卫莫云楼。” 有了周静雪和闵月雅的例子,想必当时的林鸿渐等人也仍然年幼,而萧夜华算起来,当时只怕还没有回到京城。 “那么,莫云楼就是当时京城少年才俊中第一流的人物了?”苏陌颜询问道。 想想云裳阁里见到的那个畏缩、软弱,对着岚茗公主处处讨好的莫云楼,她实在有些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也能够跟萧夜华或者林鸿渐相提并论。 周静雪点点头:“莫家也是京城望族,与皇室、忠勤侯府、镇国将军府这些同为流传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说到这里,她眼眸中闪过一抹悲痛和黯然,“我娘的母族简氏,也曾经是这样的名门望族,只可惜,随着我舅舅的过世,彻底落败了。” 那些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都已经渐渐湮灭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原本整个内城,都曾是这样的世家大族居住之地,曾经舞榭歌台,椒兰雾横,如今败的败,亡的亡,只剩下忠勤侯府、南陵王府和镇国将军府等寥寥无几的豪门世族。 而南陵王府若非出了个萧夜华,如今只怕比莫家也好不到哪里。 这样的感慨,苏陌颜自然是无法体会的,只是想到周静雪的母亲简氏过世,留下周静雪姐弟孤苦无依,忍不住为她深深叹息。 周静雪摇摇头,知道自己把话题扯远了,重回正题:“当时莫家还没有落魄,仍是京城的世家大族,地位尊崇,莫云楼自小出入宫闱,他的妹妹,更是岚湫公主的伴读,因此两人从小就相识,嬉闹游玩,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即便后来莫家渐渐没落,但岚湫公主并未因此对莫云楼有所轻视。” 原来如此!难怪云裳阁里,莫云楼会因为岚湫公主的一个称呼而失神,原来有着十多年的情意在其中。 “这么说,两人是因为北狄王来京而分开了吗?”苏陌颜问道。 周静雪点点头,缓缓道:“差不多吧!当时岚湫公主和莫云楼十分般配,京城众人几乎都知道两人是一对,就连皇上也乐观其成,只等岚湫公主满十八岁,便为两人赐婚。谁知道就在岚湫公主十五岁那年,北狄王来到了京城。”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连苏陌颜都知道。 北狄王来京,在宫宴上见了岚湫公主一面,被她的美貌所震撼,当即便向德明帝提亲,扬言若德明帝不把岚湫公主嫁给他,便要发兵攻打大华。 北狄兵强马壮,北狄王虽然年老,凶悍之名却丝毫未坠,德明帝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却也只能忍痛将岚湫公主赐婚给了北狄王。 “北狄王性情残暴,稍有不顺他心意,便拔剑杀人,他的许多妃嫔都是被他亲手所杀。岚湫公主一介弱女,此番远嫁跟去幽冥地府也没有什么区别,这一远嫁,既是生离,也差不多是死别。她离京之日,莫云楼前去送行,挥泪祝福岚湫公主好好保重,说不定还有重逢之日,还发誓不管多久,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等着岚湫公主,此生非卿不娶,若是阳世不能重逢,便在阴间相见。”周静雪轻声道。 这原本是个凄婉动人的悲剧,原本是两情相悦的两人,却被家国社稷所阻碍,不得已劳燕分飞,但少年依旧坚守着誓言,痴情等待远嫁的情人。 当时莫云楼的这番话,不知道感动了多少闺阁少女。 有无数的人写诗作词,歌颂着两人这段凄美哀婉的感情,一时间成为了一段佳话。 而当时犹自年幼的周静雪,也曾经被感动,也曾经向往着这样痴情不渝的爱情。可是,谁能想到,所谓的佳话,最后的结局却变得那般不堪,那般可笑。 “可是,莫云楼却娶了岚茗公主?”苏陌颜有些疑惑。 既然如此情深,为何却又另娶她人? 周静雪叹了口气,眼眸中的雾气说不清楚是黯然还是讥讽:“莫家只有他这个独子,怎么能够允许他守着远嫁的岚湫公主不成婚?何况,他和岚湫公主的痴情佳话传扬出去,京城有多少少女向往痴狂,有多少权贵少女想要嫁给他,任他挑任他选……这其中也包括了岚湫公主的姐姐岚茗公主。” “我没办法想象,明明知道这个男人心里痴痴地恋着另外一个女子,怎么还会有女子想要嫁给他?”苏陌颜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说这个时空,男子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但身为女子,岂有不希望与夫君两情相悦,恩爱不疑的?那些所谓的大度、贤惠,不过是表面上的一抹隐忍,又有谁能够眼睁睁看着夫君宠爱妾室却无动于衷的?何况,这个莫云楼心中装的不是一个妾,而是一个生死不渝的恋人,一个光华璀璨,尊贵美貌的岚湫公主? 这些想嫁给他的女子脑袋都被驴踢了吧? 周静雪冷笑道:“自然是因为,看到他对别的女人痴情,就认为,如果换了自己,那份痴情也能转移到自己身上吧?不过,这些人倒也没有想错,若是没有意外,想必莫云楼也会对岚茗公主痴情一生吧!” “痴情”两个字里,明显带了嘲讽之意。 “你的意思是……”苏陌颜隐约有些猜想,却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想想云裳阁里莫云楼的言行举止,却又觉得自己的猜测隐约靠近了真相。 周静雪冷冷地道:“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知道,那时候,京城身份最贵重的,大概就是岚茗公主了吧?” 虽然她并不甚受宠,但岚湫公主远嫁后,她就是皇宫唯一适龄的公主,至于朝堂上的贵女,左相林咏泉没有女儿,右相就是他的父亲,身为嫡长女的她当时才十岁,而其他朝堂重臣的女儿,不是已然出嫁,就是年龄太小,不宜婚嫁。 当时,是岚茗公主先向德明帝请旨赐婚时,或许是出于对莫云楼的亏欠,德明帝十分爽快地就应允了。 而别人甚至还以为,莫云楼是不能违抗圣旨,不得已才娶了岚茗公主,甚至,会想着,或许是因为岚茗公主是岚湫公主的姐姐,有这层血缘关系,莫云楼才会允诺娶妻…… 而无论是哪种猜测,都为莫云楼和岚湫公主的爱情悲剧蒙上了一层朦胧梦幻的色彩。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 “如果岚湫公主真的如众人所想地死去,或许这又会是一场流传后世的佳话,可惜,岚湫公主非但没死,反而活着归来,而且,正好出现在莫云楼和岚茗公主的婚礼上……”周静雪神色淡然,言辞中却带着凛凛刀锋,“可惜,已经失身,还背负着引诱北狄王父子失和名声的岚湫公主,怎么比得上冰清玉洁的岚茗公主?莫云楼又怎么会舍后者而取前者?于是,岚茗公主很贤惠地开口说,如果岚湫妹妹不嫌弃,我愿与妹妹一同侍奉夫君。” 话虽然委婉动听,却是要岚湫公主为妾。 妾! 堂堂一国公主,他曾经许下生死不渝的誓言的恋人,莫云楼居然允许岚茗公主说出这种话,倒真应了那句古话:“怜卿薄命甘为妾”。 “如果岚湫公主忍辱认下了,从此与岚茗公主和睦相处,甚至处处做小伏低,或许也能成为姐妹共事一夫的佳话,只可惜,岚湫公主性子刚烈,只看一眼就明白了形势,冷笑道:‘这样的货色,我不屑要!’” 她匆匆赶来,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原本应该流芳后世,让众人吟唱传诵的佳话,就这样在岚湫公主的一句话里灰飞烟灭,成为一场尴尬的笑话,一桩丑事,使得原本在京城如明珠白玉般的莫云楼,一下子名誉扫地,成为众人茶余饭后消遣的对象。 苏陌颜是知道的,岚湫公主和亲远嫁北狄,再到北狄内乱,帝国崩溃,只有短短的一年。 曾经许下生死不渝誓言的恋人,却连一年的时间都等不了,便在盛大的婚礼中迎娶了她的姐姐……就算是感情一般的夫妻,妻子过世,讲究些的人家,丈夫还要守一年呢! 可见,莫云楼所谓的山盟海誓,是多么的虚伪脆弱! “听你的话语,倒似乎很赞同岚湫公主的做法?”苏陌颜试探着问道。 周静雪也不遮掩:“我只是觉得解气而已,人人都认为莫云楼是痴情公子,却被岚湫公主将这层伪装的皮撕得粉碎,难道不痛快吗?再说,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痛快,莫云楼原本是京城一等一的才俊,若不是因为这件事,怎么会被众人耻笑,以至于被褫夺了权柄,被皇上冷藏,一直到如今这等落魄境地?” “这么说来,应该有不少人会同情甚至认同岚湫公主吧?为什么她的名声会如此污秽不堪,以至于人人避她唯恐不及?”苏陌颜越发不解了。 周静雪叹了口气,黯然道:“这世道对女子就是如此苛刻,岚湫公主在北狄的事情,沾了‘淫一乱’二字,已经备受苛责,后来又自暴自弃,蓄养面首,放荡不看,自然是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名声彻底毁了个干净彻底。当年她做的那些事情,你是没有听闻……她这样行事,别人又怎么可能敬重得起来?” 言语之中,颇有些不以为然之意。 既然岚湫公主在莫云楼的婚礼上那般决绝洒脱,又何必为了这种人自暴自弃,如此毁坏自己的名声?当真是亲者痛,仇者快,反而让岚茗公主和莫云楼趁机污蔑她的品行,双方不断撕扯纠缠,最后两败俱伤。 若是换了她,绝不会这样做! 苏陌颜自然也听出了周静雪的言下之意,却有些不认同。从云裳阁中岚湫公主的态度来看,她显然早就将莫云楼放下,只不过将他当做闲来无事的逗趣,怎么可能为了莫云楼而自暴自弃? 尤其想到她最后眼眸中的泪,决绝而充满恨意的语调,绝非是针对莫云楼,苏陌颜总觉得真相没有这么简单。 其中一定还有别的缘由,只是不为人所知罢了。 “对了,岚湫公主的母妃呢?”苏陌颜忽然想起一人,问道。 周静雪叹息道:“死了,在岚湫公主归国后的第二年,或许是因为无法接受岚湫公主那般自暴自弃的行为。”所以她才更不认同岚湫公主的做法,德妃对岚湫公主是真心的疼爱,却因为她心神俱伤,以至于自绝于世。 她在周府的处境何等为难,但为了年幼的弟弟,她却宁愿全盘撑起来,因为那是她的亲人! 真的是因为无法接受岚湫公主的行径,所以自裁了?还是……另有缘由? 苏陌颜默默地想着,从她与岚湫公主的几次接触里,她觉得岚湫公主是个非常冷静,聪慧,而且懂得为他人着想的女子,这样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还是说,当年的岚湫公主实在太过伤痛,以至于无法自控,伤人伤己? “你怎么突然对岚湫公主感兴趣了?”周静雪转头问道。 苏陌颜便将在云裳阁看到岚湫公主和岚茗公主冲突的过程大概讲述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她与岚湫公主的交谈,只将自己讲述成为一个躲在不起眼角落看到这一幕的旁观者。 “唉——” 周静雪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即想起了什么,神情警觉起来,告诫道:“陌颜,我听你话里的语气,似乎很同情岚湫公主。但是,同情归同情,岚湫公主现在声名狼藉,但凡跟她沾点边就没好下场,你千万别再别人面前说这番话,更加不要与岚湫公主有丝毫牵扯,否则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心软害了自己,记住了吗?” “我像是那么冲动的人吗?”苏陌颜不置可否,反问道。 周静雪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多数时候你都很冷静,很聪明,连我都比不上。可是,有时候你却又很冲动。否则,那次我祖母的寿宴,你好端端的做客,怎么会救了我?” “救你怎么了?”苏陌颜一怔。 “但凡聪明些的人,看到这种事情,就该想到,这件事或许会牵扯到周府的阴私,若是贸然插手,会不会连累到自己?会不会得罪周府某些当权的人?甚至,如果救不了我,会不会反而被人抓住把柄,将事情污蔑到自己身上?”周静雪一样一样数落着,末了横了她一眼,“谁会像你那样,贸贸然地上前救人?最重要的是,那时候你压根就不认识我!这还不算冒失冲动?” 苏陌颜又是一怔,其实,当时想要救周静雪的,是染画…… 正如周静雪所说的,那些顾虑她全部都想过,也因此打算视若无睹,是因为染画的不忍,染画的请求,她才会出面。而周静雪却把这份恩德算在了她的身上,甚至因此,对她有个“冒失冲动”的印象。 这四个字,跟她是丝毫不沾边的。 不过,这些话,苏陌颜当然不会说出来。 虽然救周静雪是阴差阳错,但是,与周静雪几次三番接触下来,她倒是一点都没有后悔,反而很高兴能够有这样一个朋友。尤其,在苏府陷入这样的困境时,周静雪仍然没有舍弃她,毅然在众人面前维护她,更是让她深深铭记 只是,想到周静雪的误会,苏陌颜心中难免有些惭愧,上前挽住她的手臂,认真地道:“静雪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好,以后,我会对你更好!” 苏陌颜一向冷静自持,最大的表情也不过微微一笑,鲜少有这样亲昵的举动,周静雪心中深感熨帖,笑着在她额头点了点,道:“好啊,那我等着看你怎么个好法了!要是有半点让我不满意,我可就翻脸啦!” “静雪姐姐……”苏陌颜半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喊道。 见一向冷静自持的苏陌颜流出了这种情态,想必是真心将她当作亲近的人,周静雪脸上的笑容更盛,如鲜花怒放般,更显得容姿端华。 她身为周光潜的女儿,京城人人称诵的第一美人,结识的京城名媛不胜其数,结交,相处,会让周静雪感觉到一种像雪一般纯粹、净透,不掺杂任何利益的感情,就像陌颜的眼眸一样,澄澈,干净。 不会因为她的身份而改变,只是单纯的,因为她对陌颜好,陌颜就对她好。 因此,周静雪非常珍惜这个朋友。 “虽然说苏府现在的情况不太好,不过你恢复了嫡女的身份,至少苏府内部没有太大的威胁,至于其它……”周静雪思索着道,“这次太后寿宴就是机会,如果你能够得到太后娘娘的青眼,日后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你。就算不行,也别担心,还有我呢!” 虽然她现在处境也不算好,但总比苏陌颜要强得多,至少她的父亲还是右相。 苏陌颜恢复了淡然:“周姐姐,你放心吧!” 见她淡然自若的模样,周静雪忽然也觉得自己太过紧张,毕竟,那是陌颜呢!在失宠、毁容、庶女这样的逆境里,她都没有绝望过,仍然步步为营,走出一条通天大道来,何况如今她恢复了嫡女的身份,又有苏绍谦的倚重,想必会更加如虎添翼,哪里需要她担心? “陌颜!”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声亲切的声音。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林鸿渐一身宝蓝团龙袍,银色丝线绣成的精致图案,在灿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映得他肌肤泛着象牙色般温润的淡淡光泽,俊逸温雅的面容上带着温和柔软的笑意,一双眸子如黑曜石般光芒闪烁。 他站在一簇靡丽奢艳的紫薇花架旁,恰如从富贵锦绣图中走出的贵公子。 周静雪微微一怔,双眼望向林鸿渐,看到他看向苏陌颜的眼睛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神情微微一滞,默默地沉下眼眸,随即又振作起来,露出了一个端庄大方的笑容,福了福身:“林公子。” 第064章 像她…… 林鸿渐这才望向她,目光中带着些疑惑:“你是……” “我姓周,名静雪,家父是右相。”片刻的惊讶过后,周静雪便恢复了落落大方的姿态,温婉有礼地回道,只是一双眼眸落在林鸿渐身上,却带了些柔柔的光。 林鸿渐恍然:“原来是周相的千金,失敬。京城与陌颜最交好的,就是周小姐了,我早该想到了。”说着,又道歉道,“真是抱歉,我很少参加这些宴席,即使偶尔参加,也只是与阿夜等人说话,因此,对京城的女子所知不多,也就是岚玥和月雅这些经常在皇宫见的熟悉些,别的几乎都不认得,周小姐千万别见怪。” 岚玥公主是德明帝的小女儿,闵月雅是闵淑妃的侄女儿,林鸿渐可以说是太后抚养长大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皇宫度过,因此比较熟识。 “林公子太客气了,要是您真的对京城千金如数家珍,我反而不敢跟您见礼了。”周静雪半开玩笑地道。 若非风流轻浮的纨绔,谁会对京城千金如数家珍?这是不动声色地恭维林鸿渐是正人君子。 林鸿渐失笑道:“周小姐这话说得好,下次太后娘娘再数落我,我就能拿这话去回她了。”他已经将近二十,早该婚嫁的年龄,却丝毫也没有谈婚论嫁的意思,太后自然心急,常常在他面前唠叨。 周静雪原本还担心自己玩笑开得过了,会惹得林鸿渐不高兴,见他毫不在意,一片洒脱,心中不禁欢喜,故作紧张地道:“林公子说了不打紧,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否则,我怕太后娘娘要寻我的晦气呢!” “那怎么行?我说话当然要有理有据,不然,太后娘娘又该说我胡说了。”林鸿渐笑道,“太后娘娘寻你的晦气,总比寻我的晦气好。” 周静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螓首轻垂,嘴角隐隐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端庄明艳。 林鸿渐微微一怔,周相与他父亲同朝为相,却素来不合,原本以为周静雪会因此对他有所避讳,却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落落大方的性子,与其父殊不相类,也难怪在苏府没落的现在,周静雪还能保持与陌颜的友情,人品可谓高洁。 想到这里,林鸿渐神色更添三分温和:“时候还早,我先带你们去仁寿宫见太后娘娘吧!” “那就有劳林公子了。”周静雪福了福身,恭谨有礼地道。 苏陌颜有些奇怪:“现在就能见太后娘娘吗?”周府老夫人的寿宴,周老夫人尚且是在开宴时才到场,何况是太后?就算要朝见,也应该按品级成列,一同朝见才对,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去见了? “按规矩当然不能,不过,在开宴前,太后娘娘也会召见一些喜爱的小辈,私下热闹一番。而太后娘娘最宠爱的,莫过于林公子,有他引见,自然是可以的。”周静雪轻笑起来,“我还从来没在开宴前得到过太后娘娘的召见,这次是沾了陌颜你的光了。” 她心里清楚,林鸿渐原本是要为陌颜引见太后娘娘,她不过是附带罢了。 但即便如此,对她来说,也是意外之喜了。 三人到了仁寿宫,正如周静雪所说,太后娘娘身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而更巧的是,这几个人,全是苏陌颜认识的。 紧挨着太后娘娘的是名身穿大红宫装的少女,因为清瘦了许多,原本艳丽的容颜也有了三分褪色,却又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气质,倒比从前更惹人怜爱了几分,正是原本痴恋萧夜华,后来却被设计,以至于被德明帝禁足的岚玥公主。 站在她旁边的是刚才才见过的闵月雅,优雅婉约,娇柔如花,但每当岚玥公主娇言逗得太后开怀时,眼眸中便会闪过一缕不忿,只是掩饰得很好。 而在一侧,端坐在雕花圆凳上的则是张美人,因为有了身孕,已经晋封为婕妤。想必是因为怀有身孕,才会被太后娘娘赐座。她时不时抚摸着腹部,神情带着十二分的满足,丝毫也没有因为怀孕而变得臃肿憔悴,容光焕发,气色极好。 而另外一边容颜秀丽,被太后揽在怀中的却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容貌秀丽,眼眸清澈,神情带着三分天真,衣饰华贵,却是忠勤侯府的二公子燕离。 燕宇一身紫袍,看着燕离对太后撒娇,神色显得极为无奈。 宫女的通报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过来,看向三人,闵月雅神情惊愕,随即眼眸中闪过一抹厉色。 太后娘娘的目光先落在了周静雪的身上,神情慈爱地道:“这想必就是周相的千金了吧?”仔细地打量着她的容貌,又看了看闵月雅,笑道,“果然是容姿端华,明艳大方,与月雅的婉约清丽正如春兰秋菊,各占胜场,实在是难分难解,难怪会并列被称为京城第一美人。” 闵月雅望着周静雪那身妃红色的衣衫,眼神阴沉。 她与周静雪容颜气质截然不同,清冷的颜色更能衬托出她的气质,而周静雪容貌明艳,越是繁复艳丽的颜色越显得她华贵美艳。因此,遇到太后寿宴这类场合,为了喜庆吉祥的寓意,她不能穿冷色,便总感觉比周静雪逊色一两分。 尤其这次,周静雪这身妃红色的衣衫倒也罢了,上面绣制的桃花却是格外别致出彩,竟是前所未见的花样,更使得周静雪整个人都如同宝石一般光彩华艳,越发显得她容颜逊色。 周静雪却十分谦逊:“太后娘娘谬赞了。” 太后显然很喜欢她这样的态度,笑容更加欢喜。 林鸿渐却拉起苏陌颜,上前,自然而然地挽住太后娘娘的手臂,半带撒娇半带献宝地道:“太后娘娘,这就是我跟您说起过的,陌颜。”他刻意咬重了苏陌颜的名字,眼睛闪闪发亮。 太后眼眸中迅速地浮起一抹近乎悲哀的怜惜,随即掩去,笑着转向苏陌颜:“你叫陌颜?” 苏陌颜隐约察觉到太后的问话有些奇怪,却不明就里,也不多话,福了福身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小女正是叫作苏陌颜。” “今年几岁了?”太后继续问道。 苏陌颜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再过半个月就是小女十六岁的生日” “你是九月初三生的?”太后眼眸中略过了一抹惊讶。 苏陌颜听了出来,不由暗自思索,她是九月初三的生日又有什么值得太后惊讶的?嘴里却已经回答道:“回太后娘娘,正是。” 太后看向她的神色顿时有了些许变化,又看了林鸿渐一眼,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听鸿渐说,你是青州人士?” “是,家父祖籍是在青州。”苏陌颜更奇怪了,就算因为林鸿渐的引见,太后对她有三分好奇,也不应该问她的情况问得这样详细?这其中难道有什么缘由吗? 她飞快地瞄了眼太后的神色,只觉得她惊讶中似乎带着几分伤感,更是不时看向林鸿渐,心中顿时一动,难道说,这根林鸿渐从初见时就对她这般友善有关吗? 太后沉默不语。 十六岁,青州人士,九月初三的生日,真的是太巧太巧了……难怪鸿渐会对她如此另眼相看,甚至将母亲遗留下来的九霄环佩琴赠给她,又这样郑而重之地引荐给自己;连萧夜华那样冷淡的人,也对她格外特别…… “好孩子,你过来,让哀家仔细看看。”片刻后,太后向她招招手。 苏陌颜虽然心中疑惑,却并不畏惧,淡然自若地上前,走到太后的身边。 见她这般姿态,太后更加欢喜,看向她的眼神越发柔和,目光落在苏陌颜那双湛然生辉的眼眸中,不由得一怔。她见过无数双眼睛,却没有一双如眼下这般,如冰雪般晶莹剔透,带着淡淡的凉意,却并不冷漠,相反,倘若有阳光照过,想必这双眼睛也会如冰雪般折射出璀璨的七彩光华…… 这是一双很美很美的眼睛,只看眼睛,会不由得让人油然而生出一种绝色美人的感叹。 太后目光略略下滑,落在淡蓝色面纱下隐隐露出的狰狞疤痕,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伸手轻轻抚摸过她的脸,柔声道:“可怜的孩子,当时想必很疼吧?有没有找大夫看过?难道这些疤痕就不能消掉吗?” 苏陌颜抬头,迎上太后慈爱的眼神,心中又是一怔,随即答道:“看过许多大夫,都说没有办法。” “你有没有去过天一药铺?天一哥哥的医术很好呢!上次有个烧伤很重的女子去找他看病,他都说能治呢!而且,听说现在那女子的伤势的确好了很多。”燕离在旁边热心地道。 苏陌颜看着燕离天真可爱的容颜,不觉一笑:“去找过了,但赵大夫说,那女子的伤势与我不同,她虽然是烧伤疤痕大,但大多只伤在表层,还能救治,我的伤口却太深了,再加上刚开始用药不当,就更加困难了。” “这样啊!”燕离显然有些惋惜,随即振作道,“你也别太难过,女子容颜好固然会讨人喜欢,但心地好更重要。我就遇到过一个跟你一样脸上有伤的女鬼,可是她是个好鬼,还帮忙找到天一哥哥治好了我爹的绝症!我原本也怕她,可是知道她是个好鬼,就喜欢她了,可惜她投胎去了。你跟她一样都是脸上有伤,我看见你,就跟看见她一样,我现在不害怕,只会喜欢你了!” 苏陌颜心头一热,没想到燕离竟然还一直记着那个“女鬼”,神情柔和了许多。 太后惊讶地道:“什么女鬼?哀家倒是知道忠勤侯重病的事情,却不知道这和什么女鬼有关?” “我还没跟太后娘娘说呢,那次我去白莲庵,在庵里遇到了一个女鬼,她说她叫白素贞,在等一个叫许仙的人,可是一直等不到,托我帮她找。我就去户部翻看前几十年的户籍,可是怎么都没找到那个叫许仙的人。后来女鬼自己找到了,可是她仍然感激我替她找,正好那时候我爹生了重病,百般求医无效,女鬼就托梦给天一哥哥,让他到京城来救我爹。要不然,无缘无故的,天一哥哥怎么会到京城来呢?”燕离很自豪地道。 太后信佛,闻言倒是信了大半,念了声“阿弥陀佛”,摸着燕离的头道:“这也是阿离你心善,你爹才会有这样的福报!” 苏陌颜很想扶额,她当初随口编的几句谎言,一个真敢讲,另外一个居然真的信了…… 幸好这个时代没有白素贞的传说,不然早就被拆穿了! “太后娘娘,也许这世间真有这样的奇迹呢!”林鸿渐适时接话,看向太后的眼神晶亮如星。 这话里的意思,却只有太后和他两人明白。 太后深深叹息一声,拉住苏陌颜的手,让她坐在岚玥原本坐的位置,深深地凝视着她,目光大多数时间都落在她那双如秋水般澄澈的眼眸之中,低声喃喃道:“也许这世间真有因缘巧合这四个字!”随即笑着问道,“陌颜你既然来给哀家祝寿,不知道送的什么寿礼?” 谁都能感觉到,太后对苏陌颜的神情越来越柔和慈爱,甚至让她坐在了岚玥公主原本坐的位置上…… 燕宇兄弟还好,岚玥撅着嘴,明摆着不待见苏陌颜,气冲冲地将头转向另外一边。 旁边的闵月雅和张婕妤却心中各有所想,神色变幻不定。 “听林公子说,太后娘娘喜欢白玉,因此小女特意寻购了一对白玉环,谨祝太后娘娘福寿绵绵,天泽永受。”苏陌颜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并不询问,只遵循着太后的问话,取出了备好的寿礼。 大红色的锦盒铺了金丝绒的料子,上面一对白玉环润泽通透,不见丝毫瑕疵,环身泛着淡淡的光泽。 “这对白玉环玉质还算不错,却也算不上什么名贵之物,苏小姐居然用这这作为给皇祖母的寿礼,未免太轻贱了,是不是藐视皇祖母啊?”岚玥不屑地道,她是皇室公主,见惯了好东西,自然不把这对白玉环放在心里,加上苏陌颜占了她在太后身边的位置,更存了找茬的心思。 林鸿渐面色一沉,喝道:“岚玥!” 鸿渐表哥一向疼爱她,就连她这次闯了这么大的祸,还连累到鸿渐表哥的清名,鸿渐表哥都没有怪她,待她一如从前,现在居然因为苏陌颜呵斥她?岚玥公主眼圈一红,委屈无限,心中不由得更加讨厌苏陌颜。 闵月雅也很想跟着落井下石一番,但看到岚玥公主的下场,咬咬唇,很识趣地忍住了。 太后定定地看着那对玉环,似乎有些怔住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这玉环是鸿渐帮你挑选的寿礼吗?” “回太后娘娘的话,是小女自己挑选的。”苏陌颜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看向林鸿渐,却见他也是一片惑然,“太后娘娘,这对玉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太后连忙摇头,笑着问道,“你怎么会想到用这对玉环给哀家做寿礼呢?” 苏陌颜有些茫然地道:“小女到云裳阁为太后娘娘挑选寿礼,听掌柜说这段时间,大家送给太后娘娘的寿礼大多是大的摆件,或者首饰头面,小女也不敢与前来祝寿的诸位大人相比,因此就选了这对压裙的玉环。” 那些摆件首饰,想必有无数的人作为寿礼送给太后,除非真的异常名贵,否则很难让太后眼前一亮。而她的父亲已经没有了户部郎中的官职,不适合挑选太名贵的礼物,那样太扎眼,因此她才选了这对压裙的玉环。 这样的小饰物,想必不会有太多人用心,但如果太后喜欢,佩戴在身上,却容易想起送礼的人来。 太后深深地看着苏陌颜,觉得心中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酸疼酸疼,几乎落下泪来。 她不愿被众人看到,因此做出一副疲累的模样,挥挥手道:“哀家有些累了,鸿渐,岚玥,你们带陌颜他们去御花园游玩,让哀家在开宴前先歇一会儿。” 林鸿渐和岚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忧一喜,却不敢违背,领命下去。 等到殿内只剩她与贴身的赵嬷嬷,太后才睁开眼睛,赫然已经红了眼,苍老的眼眸中含着一滴泪,颤巍巍地从锦盒中取出玉环,与佩戴在身上压裙的一对白玉环放在一起,顿觉一阵心痛,忍不住捂住了心口,那滴泪水便掉了下来,跌碎在地上。 “太后娘娘。”赵嬷嬷急忙扶住了她。 太后娘娘言语已经有些哽咽,紧紧抓住赵嬷嬷的手,连声喊道:“春桃,你看到了,也是一对玉环,也是一对玉环!” 赵嬷嬷忙道:“娘娘,不过是巧合罢了。” “当然,梦儿送给哀家的第一份礼物,也是一对玉环,说的话也跟这孩子相似,她说,别人都送摆件首饰,哀家想必不缺,她送一对压裙的玉环,哀家带着身上,就能时时地想起她……我那可怜的梦儿啊……”太后说到辛酸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下来。 赵嬷嬷安慰道:“看那位苏小姐是个玲珑心思,与隆安长公主想到了一起,也不奇怪。” “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巧合?她也叫陌颜,今年也是十六岁,青州人士,就连生辰也只小一个月,第一次送给哀家的寿礼也是一对玉环……春桃,若是一件巧合也就算了,可是这么多的巧合,真的是巧合两个字就能够解释的吗?”太后神情激动地道。 赵嬷嬷忍不住替太后心痛,也哽咽道:“娘娘……” “春桃,你看到她那双眼睛没有?”太后捂着胸口,泪如雨下。 赵嬷嬷有些疑惑地道:“那位苏小姐眼睛的确有几分像隆安长公主,可这种眼形并不少见,张婕妤,还有那位周小姐眼形都有些像。而且,那位苏小姐的神态气质与隆安长公主完全不同,要老奴说,倒觉得周小姐的气派更像隆安长公主呢!” 隆安长公主华贵明艳,当年与萧夜华的母亲孟蝶衣并称京城双姝。作为德明帝最小的妹妹,隆安长公主娇憨大方,的确与周静雪的闺秀做派有些相似。 “春桃,你不懂,那孩子的一双眼睛像梦儿,那眼神,却像极了林咏泉啊!”太后回想着那双如冰雪般的眼眸,想起早逝的小女儿,心痛如刀绞,“难怪鸿渐有别样心思,坚持要让哀家见她,就是哀家看到那双眼睛,也有一种着了魔的感觉,也会忍不住去想,她真像隆安和林咏泉的女儿,真像哀家那苦命的外孙女陌颜!” 隆安长公主,正是林鸿渐的母亲,左相林咏泉过世的妻子赵梦华。 “可是……”赵嬷嬷实在不想打破太后的幻想,却又不得不说,“隆安长公主和林小姐早就过世了,尸体还是林相亲自找到的。他不会认错的……” 左相林咏泉与妻子赵梦华极为恩爱,赵梦华过世后,他守尸十日,僵如化石,险些与妻子共赴黄泉。十五年来,再未续娶,甚至连身边服侍的人都没有,也正因为如此,太后才会将林鸿渐接进宫里抚养。 “是啊,梦儿和陌颜都已经过世了……正因为知道这点,哀家才说自己是着了魔……”太后怔怔地道,仍然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苏陌颜送的那对玉环,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了莹白透澈的玉上,慢慢地滑落,渗入华服之中。 梦儿和陌颜就是在青州边界过世的,那一日正是九月初三。 就在那个时间,苏陌颜出生了,同样是在青州,同样是叫做陌颜,同样有着一双如梦儿般的眼睛,然后周周转转来到京城,遇到鸿渐,来到她的面前……这样的巧合,难道真的是老天爷夺走了她的梦儿和陌颜,又送了一个陌颜才补偿她吗? 太后不得不这样想,因为,实在太像太像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内室神色匆匆地进来,慌乱地禀告道:“太后娘娘,不好了,苏小姐和张婕妤在御花园里起了冲突,将张婕妤推倒在地。” 太后和赵嬷嬷面色同时剧变:“什么?张婕妤怎么样?” 张婕妤这一胎,可以说是德明帝的老来子,德明帝极为看重,如果出了意外,德明帝绝不会善罢甘休! “张婕妤已经昏死了过去,如今皇上已经急召太医……太医们诊治许久,却都说无救,只怕……”内侍神色颓败,咬咬牙道,“只怕要一尸两命!” 第065章 张婕妤死,你死! “苏姐姐,你别担心,太后娘娘不是生你的气。”出了主殿,燕离便安慰她道,圆溜溜的眼睛明亮热烈。 或许是生活在大宅院中的孩子都成熟得早,在苏陌颜见过的人中,只有燕离有着最符合他年龄的单纯,活泼,善良,恰如十五岁孩子应该有的模样。或许也只有他,才会在初次相见,太后娘娘又对她态度未明的情况下,便不避讳地对她表现出善意吧? 苏陌颜掩饰起心中的惴惴,微微一笑道:“嗯,多谢燕二公子告诉我。” “别叫我燕二公子,听起来好生疏。大家都叫我阿离,苏姐姐你也叫我阿离吧!”燕离很自来熟地道。这个苏姐姐和女鬼一样脸上都有伤,气息也很相似,因此他觉得十分亲近。 苏陌颜点点头,笑道:“好啊,阿离。” “苏姐姐,我带你去御花园玩吧!”燕离心中更加欢喜,一双眼眸弯得如新月一般,格外讨喜。 “阿离,就你话最多!”旁边燕宇忍不住喝道,他不像燕离那么没眼色,除了萧夜华,林鸿渐素来不曾与人亲近,如今却对一个苏陌颜这般另眼相看,甚至郑而重之地引见给太后,想必另有缘由。 眼看着旁边林鸿渐几次想要说话,却因为顾忌阿离而无法开口。 燕宇将燕离拉过去,向苏陌颜点头微笑道:“阿离一向冒失,还请苏小姐不要见怪。不过太后娘娘喜爱阿离,经常召他入宫陪伴,对于太后娘娘的性情,阿离还是知晓一二的。既然他说太后娘娘并未降怒苏小姐,应该是真的,苏小姐不必太担忧。” 周家寿宴上,正是这位苏小姐机敏,纵火示警,却又将功劳尽数让给周静雪,对于她的为人,燕宇倒也还有些欣赏,因此态度十分温和。 安慰过后,他便带着燕离,先一步往御花园走去。 “阿离说得没错,太后娘娘生气不是这样的。”如果说燕宇的言语神情还带着三分猜测的话,林鸿渐就是十足的肯定了。太后是他的外祖母,尽心尽力抚养他这许多年,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太后的性情。 两人都这样说,苏陌颜也微微放心:“我也觉得太后娘娘不像是生气,只是,太后娘娘看到那对白玉环,神情似乎有些异样,我是担心,是不是太后娘娘对白玉环有什么忌讳?”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林鸿渐肯定地道。 如果连林鸿渐都不知道,想必她送的白玉环并未犯忌讳。苏陌颜心中稍定,再回想起太后的言行举止,以及林鸿渐和太后的对话,心中隐隐有了定论,更加沉稳起来,微笑道:“那就好,想必太后娘娘是真累了,想要歇息一番。”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林鸿渐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心中思潮涌动,太后娘娘沉稳雍容,今日见到陌颜后却如此失态,想必是和他有着相同的感受!眼前这个人,太像是他的妹妹陌颜了…… “我有个——” 林鸿渐正要说明缘由,却被一道火红的身影打断。 “鸿渐表哥!”岚玥公主在旁边被冷落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冲过来,满脸委屈地道,“我是你的亲表妹,你怎么不理我,反而对着一个外人这么好?” 想起林鸿渐对苏陌颜的温言轻语,再想想他对自己的冷淡,眼圈顿时红了。 林鸿渐叹了口气,既然有岚玥过来,就不适合再说这些事情了。 听到岚玥的质问,他面色阴沉,冷哼一声道:“你也知道我是你表哥?我对你好有什么用?之前是谁散布谣言,污蔑我和阿夜都断袖之癖的?如果不是阿夜为人端方,没有人相信,我们还不知道要被你连累成什么样子!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抱怨起我来了!” 萧夜华为人端方? 苏陌颜真想告诉林鸿渐,萧夜华对他痴心一片的话,是萧夜华亲口说的,事后京城谣传的消息,也是萧夜华自己散布出去的,就是为了以此为借口,在不破坏他谪仙形象的情况下,理直气壮地摆脱岚玥公主! 不过,既然林鸿渐问到岚玥公主这个当事人,以他的精明,一旦知道事情的经过,想必也能发现些许端倪吧? 谁知岚玥公主脸却红了,神情忸怩地道,“这事儿是我错了,我只是对身边的宫女说了,谁想到她们嘴不牢,也不知怎么就把消息漏出去了……我原本不是故意的……” “……”苏陌颜扶额。 原本还以为,断袖之癖的消息是萧夜华散布出去的,没想到这位岚玥公主本来就是个嘴巴不牢靠的,这样就算有人追究起来,也追究不到萧夜华的身上。难怪他敢面不改色地编造出这样的弥天大谎,根本就是算准了岚玥公主的性情,有十足的把握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这件事是我不对,我知错了,鸿渐表哥,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岚玥公主摇着林鸿渐的手臂,百般撒娇耍赖。 林鸿渐神色有所松动,却依然板着脸道:“这也就算了,可是,你明知道陌颜是我请来的贵客,却对她那般无礼,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就这样你还敢来跟我抱怨,我之前真是白疼你了!” 岚玥公主咬咬唇:“我不喜欢她嘛!谁叫阿夜哥哥那么喜欢她?现在连鸿渐表哥你也对她好,不对我好了……” “既然我和阿夜都对她好,那她自然有好的地方,你该向她学习才是。言语刻薄,挤兑排挤,只会更让人讨厌而已!”林鸿渐瞪了她一眼,教训道。 “好嘛好嘛,我跟她赔罪还不行吗?”一向骄横的岚玥公主居然并没有生气,委委屈屈地上前对苏陌颜道:“苏小姐,我先前不该挤兑你,还请你多多见谅。” 她的道歉并不诚恳,苏陌颜也并未在意:“公主言重了!” “好了,鸿渐表哥,苏小姐是当事人,都原谅我了,你也别再生我的气了!”岚玥公主也不在意她的态度,立刻转向林鸿渐撒娇道。 林鸿渐哼了一声:“你这也算道歉?陌颜不过是脾气好,不跟你一般见识罢了!” 见他仍不罢休,岚湫公主嘴撅得高高的,直瞪瞪地看着林鸿渐,见他没有丝毫软化的迹象,忽然一跺脚,转而拉住苏陌颜,半带央求半带撒娇地道:“苏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之前不该因为嫉妒你,故意当众挤兑你,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喏,这个镯子是我母妃赏赐给我的,我最喜欢了,现在给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说着,当真从说完上捋下一的翡翠玉镯,青润剔透,犹如一汪碧水,显然是上好的翡翠。 “岚玥公主,真的不用如此。”苏陌颜忙推拒道。 闵淑妃给岚玥公主的镯子……她哪里敢要? 岚玥公主真急了:“那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要不,我给你赔不是?”说着,竟然真的上前,对着苏陌颜福了福身。 苏陌颜忙退让了一步,避开她的福礼:“小女不敢当。” 即便岚玥公主如今圣眷不如从前,但仍然是金娇玉贵的公主,如果她就这样大咧咧地接受了岚玥公主的福礼道歉,只怕很快就会被人冠上狂妄自大,不敬皇室的罪名。尤其,如今她身边正有人对她虎视眈眈…… 苏陌颜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闵月雅,她正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一幕,神情变幻不定。 “算了!”林鸿渐终于开口,“陌颜,岚玥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我教训过她这次,以后就敢再欺负你了。你别放在心上。” 苏陌颜微微一笑:“林公子放心,我真不在意。”反正她和岚玥公主不熟,几句挤兑的话语而已,她根本不在意。 “鸿渐表哥,你听到了,苏小姐都说了她不在意了!”岚玥公主如闻纶音,又忙不迭地将镯子硬塞到苏陌颜手中,“我说了镯子给你赔礼就是给你赔礼,你拿着。不过说好了,你收了我的镯子,就真的不许再生我的气了!” 说着,展颜一笑,容颜娇艳无比。 苏陌颜有些无奈,显然,这个岚玥公主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脾气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不过这样的人或许不够委婉,但喜怒哀乐皆形于色,总比某些表面笑意迎人,背地里却使尽心机手段的人要好相处得多。 旁边,闵月雅看着这一幕,神色变幻不定。 她是闵淑妃的侄女儿,从小就出入宫闱,与林鸿渐、岚玥公主都熟识,林鸿渐年纪最大,一向以大哥哥自居,常带着她们这些小姑娘玩,但凡她们闯了祸,林鸿渐也都帮她们说情,或者出主意帮她们逃避责罚,情分非比寻常。 萧夜华的青眼已经让她们对苏陌颜颇有心结,如今再加上林鸿渐,自然更加喜欢不起来。 只不过,闵月雅比岚玥公主要深沉得多,不如她那般喜怒形色,见状立时上前,笑吟吟地道:“林表哥,这可不能怪岚玥公主,我们也算一起长大的,如今你眼里就只有苏姐姐,别说岚玥了,连我心里都觉得酸酸的呢!若说岚玥话语不谨慎,得罪了苏姐姐,我可没有呢!” 她用一种半撒娇半玩笑的语气说出,反而显得落落大方。 “可不是吗?”谁也没想到,周静雪会在此时开口,微笑着道,“闵小姐何止没有得罪陌颜妹妹?刚才在宫门口,吏部陶侍郎的女儿欺负陌颜妹妹,闵小姐当场便与陶小姐断绝了多年的情意呢!这等大义灭亲的行为,我可是佩服得很呢!” 闵月雅怨恨地瞥了周静雪一眼。 周静雪这番话看似是在称颂她,但谁都知道,陶侍郎一向是她父亲的死忠附属,陶静更是惯常在她身边逢迎,等于她的附庸一般,没有她的示意,陶静怎么会有那么大胆子,敢在皇宫门口发难,刁难太后寿宴的客人? 林鸿渐看似温和,却十分聪明,岂能察觉不出其中的蹊跷? 果然,林鸿渐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警告和怀疑,眯了眯眼,轻声道:“哦?有这种事?” “说起来其实也是我的错,林表哥你还记得吗?”闵月雅脑筋飞速旋转,颇为自责地开口道,“我曾经向你要过九霄环佩琴,你说是亡母遗物,不肯给我,前些日子却给了苏妹妹。我心中有些吃味,就在陶静面前抱怨了两句,没想到她却会错了意。”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皇宫门口那场争执,都是陶静自作主张,误以为她对苏陌颜不满,并非她授意。 为了取信于林鸿渐,她甚至不惜牺牲些许形象,说出对苏陌颜的嫉妒。不过这种因为九霄环佩琴而起的小心思,最多不过是闺阁意气,无伤大雅。 林鸿渐盯着她看了许久,却并未开口,而是转过头去,轻声细语地向苏陌颜说起了御花园的景致。 岚玥不甘心受冷落,挽着林鸿渐的手臂不住撒娇,林鸿渐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将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到她的身上,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跟闵月雅说一句话。 闵月雅知道还是引起了林鸿渐的怀疑,雪白的贝齿咬着丰润的嘴唇,双手紧握成拳。 苏陌颜看着这一幕,悄声道:“静雪姐姐,林公子跟岚玥公主和闵小姐很熟吗?”何止是熟悉?岚玥对林鸿渐根本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就算在萧夜华跟前也没有这么听话,而闵月雅,似乎也对他格外讨好亲切。 “那当然,林公子经常住在仁寿宫,太后娘娘又喜欢小辈承欢膝下,公主、宗室贵女,以及皇亲国戚家的小姐们都京城到太后娘娘跟前说话,因此与林公子极为熟悉。”周静雪看着前方被岚玥缠得没办法的林鸿渐,笑道,“林公子为人温和,又有耐心,因此众人都乐意跟林公子玩。现在都长大了,还要避讳些,听说小时候,那些公主小姐为了争执谁跟林公子一起玩,还曾经打起来,其中一位小姐还被打得头破血流,险些——” 她原本想说险些毁容,随即想起陌颜如今容颜正损,为了避免她伤心,便将话题打住。 苏陌颜却没有注意这些,只是有些惊讶地道:“还有这种事情?” “可不是吗?因为这件事,林公子生了气,再也不理会那些打架的小姐们,其余的人知道厉害,这才和睦相处起来。”周静雪掩口笑道,随即又有些不以为然地道,“那时候,人人都说等林公子长大,必然是京城第一公子。谁知道,半路杀出了个南陵王世子!那位萧世子十三岁在皇宫夜宴一亮相,原本对林公子百般追捧的那些人,便掉转了目光。” 苏陌颜撇撇嘴,道:“萧夜华这个人除了皮相长得好些,哪里能比得上林公子?” 要说温和清润,林鸿渐才是真正的温润君子,那只坑死人不偿命的千年狐狸精,除了装模作样,诡计百出,还有什么? “是啊,尤其是岚玥公主和闵小姐,见了南陵王世子,就忘了林公子对她们的好,林公子这是白疼了她们那么多年!”周静雪也附和着道,言语之中,很有些为林鸿渐抱不平的意味。 苏陌颜当然听了出来,颇含深意地看着周静雪。 周静雪原本还能保持镇静,被她这样古怪的眼神看得久了,忍不住红了脸,映着一身烟霞色的灼灼桃花,分外明艳:“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静雪姐姐真是个百事通,不但熟知林公子幼年往事,连那些小姐为了林公子打架的事情都知道,我以前竟然没有发现,实在是太不应该了!”苏陌颜含笑道,眼眸中带着几分趣味。 她似乎发现了一个秘密…… 周静雪脸更红了,杏眼似怒还嗔:“好你个苏陌颜,是你先问我,我答了你,你反而那我取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说着上前就要修理人,苏陌颜急忙闪躲,躲到旁边的假山上。 周静雪本想给她个颜色看看,却又顾忌周围众人,不肯当众失态,只能恨恨地瞪了苏陌颜一眼,嗔怒道:“苏陌颜,你这样,往后再有什么问我的事情,休想我告诉你!” “好姐姐,你饶了我这次吧!”苏陌颜忙上前央告。 周静雪终究在她脸上揪了一把,这才解气:“那要看你表现!” 前方被岚玥公主纠缠得无可奈何的林鸿渐忙中抽空,往苏陌颜这边看了一眼,见她跟周静雪打闹,又是笑又是撒娇,明眸如宝石般璀璨,不由得会心一笑,放下了心,这才转过头去继续听岚玥公主抱怨禁足的日子。 “苏小姐,周小姐。” 一句温和的女声传来,苏陌颜抬头望去,只见张婕妤身着水红宫装,虽然腹部凸起,却仍然难以遮掩她的韶华容颜。因为怀孕,所以她身上并未佩戴太多金银饰品,连香粉也未曾涂抹,但因为荣宠日盛,气色反而极为红润,更增一抹风情。 “张婕妤。”苏陌颜和周静雪忙福身见礼。 张婕妤颔首致意,微微侧开:“不敢当两位小姐的礼!”说着,转向周静雪,温和笑道,“我有些话想要和苏小姐说,不知道周小姐能不能借个方便?” 张婕妤有话要跟苏陌颜说? 周静雪和苏陌颜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 “不知张婕妤要说些什么?”周静雪凝眼望去,以退为进道,“陌颜妹妹初次进宫,对礼仪不太熟悉,若是有冲撞张婕妤的地方,我代她给张婕妤配个不是,还请婕妤娘娘不要见怪。” 张婕妤失笑道:“周小姐误会了,我并不是要找苏小姐的麻烦,是真的有些私话,只能跟她说。” 见她言语含笑,不像是有什么恶意的模样,周静雪又看向苏陌颜,见她微微点头,便笑道:“既然这次,陌颜我在前面月亮门后的亭子那里等你。” 张婕妤也命身边服侍的人退下,只留下了贴身宫女甘菊,又携了苏陌颜的手往假山丛中走去,显然不愿意被人看到她的行迹。 因为她月份已经不小,行动颇有些不便,苏陌颜犹豫了下,搀扶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张婕妤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眼看着已经走到了僻静之处,这才停住,坐在了一处石凳,颇带歉意地道:“我如今身体不便,不能久站,失礼之处,还请苏小姐见谅!” “张婕妤太客气了!”苏陌颜不动声色地道,猜测着张婕妤的来意。 张婕妤似乎有些难以启口,斟酌再三,才带着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请苏小姐过来,是想要向苏小姐致歉。之前,苏小姐机敏睿智,发现了白莲庵的不轨之处,解救了无数的京城女子,可谓功德无量。这样的大功劳,自然是应该要厚赏的。” 听着她的话语,苏陌颜一怔之后,隐约猜到了她想说的话。 果然,张婕妤继续道:“皇上原本想要晋封你为乡君,只是,当时我被谣言所骗,误以为苏小姐是庶出,想着若是苏小姐封了乡君,反而要嫡出的苏大小姐向你行礼,未免有些乱了嫡庶……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不知道苏小姐原本就是苏府嫡出的千金,以至于生出这样的误会,我心中一直深感不安,所以想要借这个机会向苏小姐致歉。” “张婕妤言重了,我当时不过是些微功劳,皇上赏赐已经极为丰厚,何况乡君乃是先皇为辅国公府的千金特设的封诰,我万万担当不起。”苏陌颜淡淡地道。 说起来,她还要谢谢这位张婕妤的进言。 右相周光潜不过是想要为镇国大将军元毅讨个辅国公的爵位,便立时被百官攻讦,落到如今这样的境地。堂堂右相尚且如此,她不过是个小小的苏府之女,若是张婕妤不曾拦住德明帝,真让德明帝下了圣旨,还不知道要被推上怎样的风口浪尖! 她说的是实话,无奈张婕妤并不肯信。 别说现在,就是当时,苏绍谦不过是个侍郎,若是苏陌颜能得到乡君的封号,在整个京城贵族圈里也能挂的上号!这位苏小姐虽然看似镇静,也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虚荣好胜的时候,怎么真的视乡君的封诰如无物? 不过,她这么说,倒让张婕妤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与苏府毫无瓜葛,自然不会关心苏府的嫡庶,更不会因此拦阻苏陌颜的封诰。只不过,当时苏陌颜揭发了白莲庵的诡计,救了吴美人的性命。若让人知道,德明帝为了吴美人,竟然肯抬举她的救命恩人如斯,从区区郎中之女,一举晋身为乡君,岂不是昭示了德明帝对吴美人独一无二的宠爱,连她也要退居二线? 所以她当时才会开口拦阻,德明帝思虑过后,便只厚赏。 但如今时过境迁,先是有个李倩敏入宫,夺了吴美人的宠爱,紧接着她被诊断出了身孕,德明帝欣喜之下,大加恩宠,如今的吴美人早非她的对手。偏偏这位苏小姐得了南陵王世子的青眼不算,如今林公子竟然郑而重之地将她引见给太后,甚至太后似乎对她也颇为特别……刚才,林公子甚至为了她,责令岚玥公主向苏陌颜赔礼…… 南陵王世子、太后、林公子,这都是德明帝看重的人,苏陌颜得了这三位的青眼,若是记起当初她拦阻她的前程的事情,心中怀怨,在这三位耳边说了她什么坏话,对她来说,可就是大大的不利了…… 因此,张婕妤这才将苏陌颜请到这里,想要陪个不是,将这件事抹平。 但现在苏陌颜的回话,却让张婕妤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苏小姐不要说气话,这件事的确是我鲁莽,我是真心诚意地想要致歉。”思量了会儿,张婕妤还是勉强笑道,从袖中取出了先前命人准备的锦盒,“这里面是一套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做工精细,苏小姐若真不生我的气,就拿回去用吧!” 苏陌颜有些无奈,怎么又来了一个强迫接受道歉的主儿? “既然张婕妤这样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苏陌颜并不推辞,她本就没因为这件事记恨张婕妤,如果说收下这套首饰,能够让张婕妤放心的话,她也不介意收下来。 见她这样坦然地收了锦盒,倒像是真的不介意那件事……张婕妤惊讶过后,便展颜笑道:“苏小姐心胸宽大,品行高洁,实在令我佩服,就当我们不打不相识吧!以后若是有机会,苏小姐也可常来我的承泽殿游玩。” 苏陌颜知道她只是客套,便微笑道:“如果有机会,一定去。” 见苏陌颜接受了她的道歉,张婕妤心头的大石头顿时卸下,整个人都显得轻快起来:“想必周小姐已经等急了,苏小姐,我们这就过去寻她吧!” 说着站起身来,旁边的贴身宫女甘菊急忙扶住她。 苏陌颜点点头,正要侧身想让,忽然感觉到一阵急促的风声,转头望去,却见张婕妤满脸惊恐地整个人倒向旁边的一处假山,凸起的腹部正好对准了假山的一处凸起的尖角,如果撞上去,绝对是一尸两命的惨烈下场。 在她身后,甘菊仍然保持着推人的姿势,眼眸中带着一股狠绝之意。 虽然不知道张婕妤的贴身宫女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此处只有她们三人,倘若张婕妤就此丧命,谁会相信这是她的贴身宫女甘菊所为?只怕整件事只怕就要栽倒她的头上……电光火石间,苏陌颜已经察觉到危机。 “甘菊,你做什么?” 她当机立断,惊喊出声的同时,立刻伸手去拉张婕妤,但她的去势实在太过沉重,苏陌颜非但没有拉住她,反而被她带得一同跌倒下去。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张婕妤就这么死! 苏陌颜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用尽全身力气,将张婕妤往旁边一推,终于将张婕妤推离了那处尖锐凸起,倒向另外一边。苏陌颜本人却因为那股反推力倒退两步,狠狠地撞在了假山的凸起上。 尖锐如刃的假山棱角撞得她腰背疼痛如折,头脑一阵昏沉,几乎昏厥过去。 而另一边,张婕妤虽然避开了那处尖锐,却仍然没能站稳,水红色的裙裾在阳光下扬起了一抹惨烈的血红,顺着旁边的台阶滚了下去,“砰”的一声狠狠摔在了坚硬的青石板路上,裙裾下很快漾出了一滩血迹,染红了裙裾,还在渐渐扩大…… 而她本人,更是面色惨白,早就昏死了过去。 甘菊早被苏陌颜那声喊叫惊出了一声冷汗,见没人赶过来,暗叫侥幸,立刻跑到张婕妤身边,放声痛哭道:“婕妤娘娘,你怎么样了?”随即又大声喊道,“来人哪,快来人哪,有人谋害婕妤娘娘和龙裔啊!” 凄厉的喊叫声立刻惊动了周围的护卫,任谁也知道出事了。 当护卫们赶到时,只见甘菊伏地痛哭,见有人来,立刻指着苏陌颜道:“就是她,刚才跟婕妤娘娘有了争执,竟然将婕妤娘娘从高处推了下来,害得婕妤娘娘这般惨状,你们快把她抓起来!” 苏陌颜腰背处疼痛难忍,若非她意志力惊人,只怕早就昏厥过去。见护卫们赶来,竟然真的听从感觉的话来抓她,不由怒喝道:“糊涂,这时候抓我有什么用?还不快去请太医!婕妤娘娘和龙裔若是有什么意外,你们担当得起吗?” 说着,想要挣扎上前先为张婕妤诊脉,但腰间疼痛实在太过,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 领头的护卫怔了怔,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终究明白轻重缓急,吩咐一人去请太医,又命人去禀告德明帝,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将整个现场围了起来。 德明帝很快就赶来,见状极为震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您要为婕妤娘娘做主啊!婕妤娘娘好心请了苏小姐来——”甘菊正要哭诉兼告状,却被苏陌颜截断。 “皇上,现在不是追究事情经过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救回婕妤娘娘和龙裔,请先命人将最近的宫殿安排好,再命人准备热水和干净的毛巾纱布,以备太医急救之用!” 苏陌颜也顾不得其它,只要张婕妤能够救活,必然会指证甘菊, 甘菊怒斥道:“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张婕妤娘娘已经这样,哪里还救得活?” “怎么,你好像认定婕妤娘娘会出事?”苏陌颜双眸如电,冷冷地看向甘菊,冷笑道,“就算张婕妤娘娘真的是被我所伤,你身为她的贴身侍女,也难逃一个护主不利的罪名!如今我这个被你指为凶手的人还在期待婕妤娘娘能救活,你却反而认定婕妤娘娘一定会出事,这倒真是奇怪了!” 甘菊没想到一句话不慎,就被抓住把柄,急忙道:“我当然希望婕妤娘娘没事,可她这样子,哪里……”说着失声痛哭起来,“你分明就是知道婕妤娘娘救不活了,才故意这么说,想要靠几句虚情假意的话语洗脱罪名,但皇上圣明,绝不会被你蒙蔽的!” 德明帝犹疑不定地看着两人,却还是按照苏陌颜所说吩咐下去。 说话间,太医已经匆匆赶到,指挥着宫女护卫,小心地将昏迷不醒的张婕妤抬到了最近的房间,立刻开始急救。 宫女们忙碌地进进出出,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气氛沉闷凝滞。 这一会儿功夫,周静雪和林鸿渐等人也都匆匆赶来,谁也没有想到,才只离开这么一会儿,就出了这样惊人的变故,众人脸上都是一片愕然惊讶,燕宇和燕离忧心忡忡地看向苏陌颜,燕离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燕宇拉住,缓缓地摇了摇头。 林鸿渐看看苏陌颜,再看看甘菊,忽然拉住周静雪,轻声道:“周小姐,这里还请你先为陌颜撑着,我去去就回。” 周静雪也顾不上问他去那里,点点头,焦虑地看向苏陌颜,心中不住懊悔,早知如此,刚才她就不该离开陌颜! 闵月雅却是眼睛一亮,嘴角吟了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看起来不用她动手,便已经有人出手,替她收拾了苏陌颜这个祸害呢! “皇上,张婕妤到底怎么样了?”太后扶着赵嬷嬷,急匆匆地赶来,询问道。 德明帝神色凝重:“太医还在急救,还不知道。”脑海中想起刚才张婕妤鲜血淋漓,面色如金纸的模样,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渐渐化作骇人的怒气,死死地盯着苏陌颜和甘菊两人。 太后念了声“阿弥陀佛”,急切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菊你说!”德明帝显然很熟悉张婕妤的贴身宫女,点名问道。 甘菊早就想先污蔑苏陌颜,闻言心中暗喜,忙垂泪道:“回皇上的话,奴婢本是陪着婕妤娘娘前往仁寿宫陪伴太后娘娘的,后来林公子引了苏小姐来见太后娘娘,婕妤娘娘见林公子和太后娘娘都对苏小姐另眼相看,便有些担心。” “哀家和鸿渐对陌颜另眼相看,张婕妤担心什么?”太后敏锐地问道。 甘菊解释道:“先前白莲庵的事情,苏小姐本是立了大功,皇上原本有意封她为乡君,但婕妤娘娘顾虑到苏小姐是庶女,若是封了乡君,反而要嫡出的姐姐对她行礼,会乱了嫡庶,便加以提醒。皇上便改了主意,没有提封诰的事情,而是加倍赏赐了苏小姐。” 德明帝点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听到“乡君”一词,太后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看了德明帝一眼,才道:“接下来呢?” “婕妤娘娘担心苏小姐会记恨,对太后和林公子说婕妤娘娘的坏话,便私下邀请苏小姐到假山那边,给苏小姐道歉。婕妤娘娘本是一片好意,谁知道苏小姐不领情,反而因为说起了旧事恼恨起来,说婕妤娘娘挡了她的前程,若她能够封了乡君,即便容颜毁损,婚嫁也能够好许多,却被婕妤娘娘挡了,还说如今她父亲被皇上迁怒,没了官职,苏府地位一落千丈,她更加难说到好亲事,都是婕妤娘娘害的!” 甘菊添油加醋地道:“苏小姐越说越恼怒,婕妤娘娘想要安抚她,苏小姐却猛地挥手,将婕妤娘娘推倒在地……可怜婕妤娘娘还怀有龙裔,哪里禁得起苏小姐这样的重手……”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这种事情,不能单听甘菊片面之词。”太后缓缓道,“陌颜,现在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陌颜沉稳地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皇上,太后娘娘,这根本是苏小姐为了脱罪而故意污蔑奴婢,还请皇上和太后娘娘明鉴!”甘菊冷笑道,“苏小姐,就算你想脱罪,拜托也编个能够让人相信的理由,我是婕妤娘娘的贴身宫女,服侍娘娘十多年,娘娘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谋害婕妤娘娘?这种荒谬的话,你以为会有人相信?” 事情棘手就棘手在这里,甘菊显然是张婕妤的心腹,否则也不会将其他人都遣散,只留了甘菊在旁边服侍。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很难让人相信是甘菊谋害张婕妤。 相比之下,她这个与张婕妤算是有点旧怨的人反而嫌疑更大。 苏陌颜心中清楚这点,但偏偏不明白甘菊为什么要谋害张婕妤,若说是为了嫁祸给她,张婕妤出事,她这个心腹宫女显然无法逃过…… “皇上,太后娘娘,小女为了救援张婕妤,腰间被假山的棱角刺伤,伤口犹在,可以为证。”苏陌颜定了定神,沉稳地道,“如果真如甘菊姑娘所说,我又怎么会受伤?” 甘菊立刻道:“那是你想推倒婕妤娘娘,却被婕妤娘娘反手抓住你,带得你一起倒了下去,才会受伤的。” “那么,那时候你在做什么呢?”苏陌颜问道。“你既然是婕妤娘娘的心腹,婕妤娘娘有了身孕,行动不便,你更应该时刻搀扶着她。若如你所说,是我推倒了婕妤娘娘,为何我和婕妤娘娘都受了伤,你这个贴身侍女却安然无恙?” 众人的眸光立刻看向甘菊,目光中带有怀疑。 甘菊一窒,随即道:“那是因为婕妤娘娘起身后,不小心将丝帕掉落,我为了给婕妤娘娘捡帕子,才没能及时救助婕妤娘娘!”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上面绣着两朵蔷薇,花色鲜艳,栩栩如生。 德明帝认出了那的确是张婕妤惯常用的丝帕,微微点头。 “皇上,太后娘娘,婕妤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无论如何,奴婢没能护住她,致使她和龙裔双双遇险,心中悔愧无地,若是婕妤娘娘有什么意外,奴婢愿随婕妤娘娘共赴黄泉,在阴间继续服侍婕妤娘娘,以赎奴婢的罪过!”甘菊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只求皇上和太后娘娘千万不要放过谋害娘娘和龙裔的凶手,让婕妤娘娘死都死得不甘心!” 这番忠心耿耿的话语,更是博得众人的赞颂,就连太后,眼眸中也有了疑惑之意。 这宫女已经表明心志,愿意陪张婕妤共赴黄泉,为了忠主宁愿赴死,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谋害张婕妤?就算真是她谋害张婕妤,既然已萌死念,根本没有必要将事情嫁祸给苏陌颜。 这番话立时将苏陌颜推入了万劫不覆的境地。 苏陌颜难以置信地看向甘菊,她和这个宫女素不相识,毫无恩怨,为什么这个宫女宁可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栽赃她呢?她为什么要这样害她? 周静雪再也忍不住,挺身而出道:“皇上,太后娘娘,陌颜并非这样的人!” 苏陌颜看向她,心中一阵暖流经过,任谁也能看得出来,如今形势对她不利,但在这样的情况下,静雪姐姐让然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为她说话……她的处境本就不算太好,如果再因此触怒了德明帝,只会更加糟糕…… 果然,静雪姐姐是她的朋友,真正的朋友! 见德明帝似乎不信,她顿时急了,恳切地道:“皇上,陌颜的为人,您也应该清楚才对。她被父亲忽略了十多年,但当苏大人遇到流民时,她却挺身相救,因此毁损了女子最重视的容颜,却并无一字怨言;她本是苏府嫡女,却被当做庶女看待,被亏待了十多年,却始终为尊者讳,对外不曾说苏大人和李清芬半句不是……皇上,这样的陌颜,又怎么会因为婕妤娘娘的一句话而记恨,在婕妤娘娘向她赔礼道歉之后,还动手将怀有龙裔的婕妤娘娘推倒?” 德明帝看了眼周静雪焦虑恳切的神情,没有说话,神情却若有所思。 燕离也道:“虽然我第一次见苏姐姐,可我也觉得,她平静温和,不是会这么做的人。” “皇上,苏小姐曾经说过,在甘菊推张婕妤的时候,她曾经高喊一声,甘菊,你做什么?不如询问附近的护卫,看是否有人听到苏小姐的喊话?”燕宇思索良久,点出了一点关键。 德明帝将目光投向四周的护卫。 其中冲得最快的护卫犹豫许久,才吞吞吐吐地道:“我似乎听到有人喊你做什么,却没听清楚喊的是谁……不过,我也不是很肯定……” 其余护卫却道:“我没听到。” “我也没听到,我倒是听到那位甘菊姑娘哭诉,说是苏小姐谋害张婕妤……” “我也是……” 苏陌颜心中清楚,无缘无故的,别人很难相信甘菊这样的贴身宫女会谋害张婕妤,尤其在甘菊表明死志之后,而现在唯一能够证明她清白,并且令人相信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在殿阁里面急救的张婕妤! 她抬起头,将目光投向宫女进进出出的殿阁,心中焦虑。 如果张婕妤就这么死去,连留下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的话,那么,就算有周静雪甚至林鸿渐为她求情,她也是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一名发须半百的太医匆匆而出,跪倒在地,神色仓皇:“皇上,臣等无能,婕妤娘娘伤势太重,已经无力回天……” 德明帝后退了两步,面色惨然。自从岚玥出生后,他已经十五年不曾有儿女诞生了,这次张婕妤怀有身孕,本是令他极为欣喜的事情,他曾对这个孩子倾注了极大的希望,如今却这样被人谋害…… 伤痛、愤怒,将德明帝苍老的眼眸化作一片赤红,他转向嫌疑极大的苏陌颜,眼眸中已经是一片全然的杀意。 “皇上,请允许小女为为婕妤娘娘诊治!”苏陌颜不想当着众人的面暴露她懂得医术的事情,但如今的情形已经容不得她选择,“若能救活婕妤娘娘,自然能够弄清楚谁是谋害婕妤娘娘的凶手,若不能,婕妤娘娘,我死!” 谁也没有想到,苏陌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都是一怔。 德明帝已经处在了绝望的边缘,闻言便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也顾不得质疑,只问道:“你可有把握?” “小女还未见到婕妤娘娘,不敢断定。”苏陌颜咬牙道,“不过,既然太医说已经无救,那又何妨让小女试一试呢?” 张婕妤的情况有多严重,她心中已有估计,并无十足把握,但是,如今情形很明显,张婕妤若死,暴怒之下的德明帝绝不容她活,那么,就只有放手一搏了! 第066章 嫌疑,隆兴长公主! 德明帝决断极快,稍加思索便道:“你进去!” 他双眼森森地看向苏陌颜,一字一字地道,“记住你说过的话,张婕妤死,你死!” “是,小女记得。”苏陌颜沉声道,忍着腰间的剧痛,起身一步一步走进了那座雕花漆金的花梨木门户之中。虽然是白昼,但站在阳光里,看不到房间里面的情况,只觉得黑漆漆的仿佛一张血盆大口,无情地吞噬着张婕妤与腹中孩儿的性命,或许,还要包括现在进去的那道淡蓝色的身影…… 周静雪心中充满担忧,从来没有听说陌颜懂得医术,张婕妤情况又这么严重,她能治好吗? 燕宇则若有所思地望着苏陌颜缓缓消失在房间里的身影,眼眸中掠过了一抹疑惑。 毁容的苏陌颜,面上带伤的女鬼,受女鬼之托前来的神医,容颜绝世的赵天一,据说在毁容前艳绝京城的苏陌颜……所有的事情交织在一起,使人置身迷雾,一片混乱。 而如今,开口说愿意救治张婕妤的苏陌颜,就像是一道闪电,似乎照亮了什么…… “阿离,你讲你遇见那个女鬼的经过,详细地告诉我,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燕宇心中涌起某种迫切想要弄清楚事情真相的冲动,将燕离拉到了一边,悄声道。 燕离有些奇怪地看向哥哥,这件事他说了好几遍了,哥哥却始终似信不信,今天居然会主动询问起来,真是奇怪。 不过,既然是燕宇询问,燕离自然不会隐瞒,仔细回想了一遍,全盘告诉了燕宇。 就在燕离讲述遇见女鬼的时候,苏陌颜已经来到了张婕妤的榻前,手指搭上了张婕妤的脉腕处。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万幸张婕妤的情况比她预料得要好得多,比起刚摔倒时虽然没有好转,却也没有坏到太糟糕的地步。 除了这段时间的失血,并没有其他的并发症,也没有进用不恰当的药物。 张婕妤的情况未必就不能救,只是要救都是要冒着风险的,如果救好了固然荣华富贵,但一旦出事,那么很可能会成为害得张婕妤丧命的元凶,更会被其他太医当做替罪羊推到德明帝面前,承受德明帝的怒火,一个运气不好,就可能丧命。 所以,韩舒玄曾经说过,做太医的准则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果没有十成十的把握,都不会轻易出手,如今倒是有利于她了。 “银针。”苏陌颜沉声道。 旁边的太医们本是满头大汗,已经做好了被迁怒的准备,但眼下有了苏陌颜这只出头鸟,自然是松了一大口气。而太医院别的倒也罢了,药材,器具这些却是最齐全不过的,闻言,立刻有人取来银针包,摊开,供苏陌颜取用。 苏陌颜取出三根长约三寸,细若毫发的银针,深吸一口气,迅速而精准地刺入穴道之中。 张婕妤“嘤咛”一声,浓密的眼睫毛微微动了动,似乎要睁开眼睛,却始终无力挣开,但因为失血而苍白的嘴唇却已经轻轻蠕动,发出了虚弱的声音:“疼……” 知道疼,就说明张婕妤的意识已经清醒。 旁边的太医们自然知道这点,他们忙活了半天,张婕妤的情况却不见半点起色,如今这位苏小姐只是三针下去,张婕妤便能够开口说话,知道喊疼。加上苏陌颜刚才迅疾无伦的手法,显然是位针灸高手,立时有人收起了轻视之心,凝重而又紧张地盯着那只洁白如玉的纤手。 “百年人参切片。”苏陌颜轻声道。 这些东西早就被好了,立刻有人将托盘送到了她的面前,苏陌颜选取了大小薄厚适中的一片,放入张婕妤嘴中,让她含着,以增加元气,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婕妤的脸,见到她眼睫毛又微微颤动,立刻下针,通过穴道的刺激,辅以人参的功效,激发张婕妤的生机。 “疼……好疼……” 张婕妤这次终于将眼睛睁开,她的容貌与张贵妃有些相似,艳丽大方,但一双剪水瞳眸却雾蒙蒙的柔婉动人。此刻,因为疼痛,以及生命的流逝,眼眸半张半合,含着泪水凝积的水雾,欲滴未滴,意识仍然在将醒未醒之际,格外惹人怜爱。 “婕妤娘娘,您醒了!”旁边太医大喜,立刻呼喊道。 似乎被众人的声音惊醒,张婕妤的眼睛又睁开了些许,意识渐渐回笼。 既然张婕妤能够醒来,想必还不到最绝望的时候,苏陌颜心中稍定,毕竟张婕妤的情况太过危急,连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治好。 苏陌颜轻舒一口气,又取过一枚银针,正要往张婕妤的下腹穴道处扎下去。 因为疼痛和昏迷,张婕妤的意识还有些混沌,但在这一刻,她心中却突然升起一股极为强烈的预感,似乎明白了苏陌颜要做什么,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右手如闪电般探出,紧紧抓住苏陌颜的手,不肯又丝毫放松。 “不要!”张婕妤眼眸中充满了哀求。 苏陌颜眉头紧蹙:“婕妤娘娘!如果拖延下去,连你也会丧命的。”张婕妤现在情况十分危急,如果不能及时将胎儿引出体外,她必死无疑。 “我不在乎!”张婕妤紧紧抓住她的手,像是在抓住腹中孩儿所有的希望,手劲之大,根本不像一个垂危之人,“我可以死,但是,救我的孩子!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无论什么代价,救她!” 张婕妤眼眸中蓄满了泪水,反复地哀求着。 此刻的她,不是那个在德明帝面前与吴美人争风吃醋,明枪暗箭的宫嫔,也不是在苏陌颜面前,故作谦卑实则高傲地强迫她接受歉意的婕妤娘娘……生死关头,她褪下了所有的伪装,卸下了所有的面具,只剩下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人对即将失去的孩子的哀痛、伤心欲绝,以及,不到最后关头决不放弃的坚持。 救我的孩子,无论如何,救我的孩子! 她腹中的孩子虽然现在还没有成为死胎,也差不多了,而且以张婕妤现在的情况,它留在母体的时间越长,对张婕妤的伤害越多,最后很可能一尸两命;而现在引产也不行,五个多月的孩子根本没办法活下来…… 而且,即便张婕妤醒来,也不意味着她能够活下来,苏陌颜知道,这时候最理智最聪明的做法,应该先请德明帝进来,让张婕妤还她一个清白,甚至为她求情,先保证无论如何能够保住她的性命……如果答应张婕妤的请求,最后很可能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但是,面对着一个母亲这样期盼的眼眸,苏陌颜却无法开口。 绝望到了极点的疯狂,只差一线就会崩溃的坚强……苏陌颜看着这双眼眸,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会尽力,但你也要尽力!你要撑住,如果你死了,你的孩子必死无疑,明白吗?” 张婕妤的眼眸陡然绽放出惊人的光华来,竭力点头道:“我会!” 原本虚弱的脉搏陡然强了起来,强到苏陌颜甚至不清楚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她看到那双眼睛而产生的错觉。 “你的胎儿很虚弱,已经接近死亡,接下来我要用银针激发它的生机,会很疼,但是,你不能昏过去,如果你昏过去,你的孩子就保不住了。你要保持清醒,将希望传递给你腹中的孩子。”苏陌颜在她耳边轻声道,“接下来,要听我的吩咐,记住,只要还有一口气,绝对不要放弃!” 到了这种地步,想要保住她的孩子,已经不能单凭医术,更多的,是要看母体的求生欲望,以及她跟这个孩子的缘分…… 张婕妤狠狠地点了点头,咬牙道:“放心……我撑得住……” 话音未落,腹中便传来一阵惨烈的疼痛,甚至比之前跌倒时更加疼痛,张婕妤猛地向后一仰头,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叫喊声。 “啊——” “啊啊——啊——” 小小的楼阁中不断传来张婕妤剧烈的喊叫声,那声音中所透漏出的痛苦,已经令听到的人都觉得心中一阵揪痛,难以承受,更不要说发出痛喊声的本人。 但是,无论如何,张婕妤的声音一直持续着,高高低低,一声一声,不曾断绝。 无论对楼阁内的张婕妤和苏陌颜,还是外面不断听着喊痛声的众人,时间都漫长得度日如年,却又短暂得如白驹过隙。不知过了多久,张婕妤的通叫声终于停了下来,一时间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究竟是张婕妤转危为安,还是已经撑不住了…… 周静雪紧紧地抓住了衣袖,丰润殷红的嘴唇被牙齿咬得血色全无。 “皇上,保住了!”原本出来报信的太医再次跑了出来,丝毫没有卖关子,一下子便将结果告知了众人。因为太过激动,脚下一个踉跄,几乎在德明帝跟前摔倒。 但这时候根本没人介意他的失态,德明帝惊喜交加:“保住了什么意思?” “婕妤娘娘和胎儿,都保住了!”太医喊道,他们原本都认为张婕妤和腹中的胎儿都必死无疑,虽然这不是他们的过错,但是无法救回皇上想要他们救的人,结果却被迁怒这种事情在太医院不要太多,现在婕妤娘娘母子均安,实在是太好了。 德明帝终于确定,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恍惚,但很快就定住了神,大踏步进了房间,探视张婕妤,其余众人或喜或不甘,却也都跟着进去了。 高床软枕,帷幕掩映之间,张婕妤面色一片雪白,额头含意涔涔,原本高耸的云鬓早就凌乱不堪,又被汗水浸湿,湿漉漉地搭在额前,虽然有些仪容不整,却又带着些别样的楚楚可怜。 见到德明帝,她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皇……上……” “不要说话,先好好休息。”德明帝温和地道,伸手为她拂开额头凌乱的头发。 张婕妤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她虽然一直昏迷,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确定孩子已经保住,便有心神考虑其他,只要一回想当时的情形,就知道苏陌颜要背负着怎样的嫌疑。因此,尽管早就疲惫不堪,只想陷入深沉的昏睡中,却还是强撑着,等到德明帝进来。 “皇上……不是苏小姐……是甘菊推我的……”张婕妤深吸一口气,竭力说完,顿时双眼一闭,昏厥了过去。 德明帝大惊失色:“爱妃,爱妃!” “皇上不用担心,婕妤娘娘只是失血过大,加上气息耗损过度,因此沉睡了过去。这对婕妤娘娘来说,是一种休养和恢复,并无大碍。”苏陌颜在旁边轻声道,这次她也等于是在生死关头走一遭,而为了救胎儿所做的针灸,每一针都耗费了她极大的精力和注意力,不容丝毫差错,因此,她的情况比张婕妤没有好到那里,同样额头湿漉漉一片。 但她意志力向来比常人要坚定得多,依然保持着清醒。 德明帝这才放心,见到苏陌颜耗费甚巨的模样,再想起张婕妤先前的辩白,不由得颇感愧疚,赞道:“这次张婕妤能够母子均安,真是多亏你了!你放心,朕一定会好好赏赐你的!”说着,转向甘菊,面色震怒,“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上,奴婢……”甘菊怎么也没想到,张婕妤伤得那么重还能救回来,心中慌乱不堪,“婕妤娘娘一定是太混沉了,说错了……真的不是奴婢!” 德明帝越发震怒:“到了这时候你还狡辩?不提张婕妤临昏迷前的辩白,单看苏陌颜如此尽心尽力救回张婕妤母子,便足以证明她并非谋害张婕妤的元凶。如果不是你,又会是何人?” “奴婢服侍婕妤娘娘十多年,一向主仆情深,婕妤娘娘待奴婢如姐妹一般,恩重如山,奴婢怎么会谋害婕妤娘娘呢?”甘菊眼眸中闪过一抹精光,反正现在张婕妤已经昏迷,只要她再也醒不过来,事情就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谋害婕妤娘娘,不过,或许你应该向皇上解释下,为什么你房间里面会有这些东西?”就在这时,林鸿渐恼怒却不失清朗的声音传来,随着他的步伐,宝蓝色的团袍丝毫不曾晃动,正是大家风范。 德明帝转头望去:“鸿渐,怎么回事?” “皇上,我曾经猜想,如果说婕妤娘娘不是陌颜所伤,那必然是这个丫鬟,或许在她的房间能够找到些许线索,因此请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带人暂时封了张婕妤娘娘所住的承泽殿,果然从这个丫鬟的房间里搜出了这些东西。” 林鸿渐先向德明帝表明他是带了太后懿旨才会封宫,并非肆意妄为,这才将搜到的东西一一呈上。 精致奢华的首饰,柔软顺滑的丝绸,各色珍贵的香料……这些倒也罢了,甘菊身为张婕妤的贴身宫女,张婕妤又得宠,有这些赏赐也不奇怪,但剩下的却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一千两一张的银票,共有五张,滦州地界的良田地契,竟然有一百顷之多,还有一栋五进的宅院房契……这些都不是一个宫女应该有的东西,尤其是滦州的地契房契,户籍文书。 “皇上,这些东西都是在这个宫女居所的秘密夹层中搜到的,这些东西足够一大家人在滦州过得富庶安康,而这个宫女本是张婕妤代入宫的,她的家人已经在不久前求了恩赏,脱籍离开京城,如今行踪不明。”林鸿渐将所查到的消息一一禀明。 随着他的话语,众人的面色都渐渐变了。 很显然,这名宫女早就被人收买,而且连她的家人都已经安置好了,如此处心积虑,自然所图非小,这次谋害张婕妤以及她腹中的龙裔,不知道究竟是受了何人的指使?而这件事,也不知道要在皇宫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毕竟,张婕妤怀有龙裔,恩宠日盛,不知道会动摇多少人的利益。 德明帝面色几度变换,青白交加,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忍住,最后将怒气全部发泄在甘菊身上,怒喝道:“你这个该死的贱婢,偷窃张婕妤的物件,又怕事情败露,竟然起了谋害主子的心思,还早早地打算好将家人远远送走,其心可诛,来人,将她拉下去,朕必然要将她千刀万剐!” “皇上……”甘菊面色惨白,知道日后绝无好下场,想到千刀万剐的零碎痛苦,心中既惊且惧,趁着那些人还未上前,忽然猛地朝着不远处的鎏金圆柱撞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血花四溅,甘菊的身体软软地倒下。 谁也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一时不防,竟然没人能够拉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德明帝等经过世面的人倒也罢了,如闵月雅这种闺阁娇女,纵然早就阴谋诡计,沾染了不少阴私肮脏,却也从没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一时间面如白纸,几乎昏厥了过去。 “该死!”德明帝越发恼恨。 现在这个至关紧要的甘菊一死,事情便断了线索,想要追查清楚就麻烦得多了。 周静雪经历了周府寿宴那场血腥,倒不至于像闵月雅那般不济事,但闻到满屋的血腥味,却也觉得血气翻涌,难受之极。忽然,一只清凉的小手悄悄握住她,不动声色地将一颗药丸放入她的手心。 周静雪有些惊讶地向苏陌颜望去,却见她点点头,示意她服下。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甘菊身上,周静雪悄悄地将药丸服下,一股清凉之意沁入心扉,顿时觉得好了许多,不由得感激地看了看苏陌颜,却见她面色苍白,似乎有些异样,心中暗暗担忧。 甘菊已死,德明帝再如何气恼,也发作不出来,只能命人将她的尸体拖下去,又打水来清洗地面。 “这次张婕妤能够母子均安,多亏了苏小姐医术高明,你放心,朕一定会好好嘉奖你!”德明帝转开话题,已经在考虑如何封赏。 金银赏赐自然不必说,还当另加褒奖。只不过,苏陌颜尚未婚嫁,不好加封,按理说这种情况最经常做的就是封赏她的父亲,但偏偏苏绍谦刚刚犯了大错,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这时候再加以起复,只会引来议论纷纷,反而不美。 苏陌颜沉声道:“皇上过奖了,小女也只是侥幸,而且,能够保住胎儿,更重要的是张婕妤求生欲望极强,这才能够万幸母子均安,小女不敢居功。” 她这话并非谦虚,想要救治已经濒死的胎儿,这有多困难,她最清楚,而这个过程中母体要受多大的痛苦,她更加清楚。有好几次,张婕妤已经痛到了极致,几乎昏厥,却因为一念尚存,努力撑着不肯放弃,若非如此,只怕早就一尸两命了。 “你不必谦虚,你的功劳,朕心里清楚。”德明帝含笑道,颇为喜欢这女子不居功不自傲的沉静,微笑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如此高明的医术,真是让朕惊讶!” 燕宇的目光早就盯了过来,审视着苏陌颜,一言不发。 “皇上误会了,小女虽然略识得几味药材,却并不懂得医术,这次侥幸立功,实在是事出有因。”苏陌颜沉声道,“之前小女母亲刚有身孕,却不知道,前往相国寺为祖母做法事,却在归来的途中受到惊吓,动了胎气,情形十分危急。幸好遇到一位上山采药的神医,见状加以援手。小女当时在旁边,亲眼看到这位神医施针救治母亲,便暗暗记了针法。” 德明帝好奇地问道:“难不成苏小姐天赋异禀,只看了一眼就能够施针?” 就算记住了穴道,但力度、深浅,却都不是一下子就能够看透了。 “自然不是。小女母亲已经三十余岁,这等年龄怀有身孕十分危险,因此小女一直心中担忧,想着若是能够学会这套针法,将来母亲若是有什么意外,也能加以援手。没想到正好被神医看到,他得知小女的担忧后,夸赞小女孝顺,又见小女记性好,竟然真的能够记住所有的穴道,心中欢喜,便将这套能够保胎救急的针法教给了小女,又告诉了小女几个安胎养身的方子。刚才情形危机,小女便斗胆赌一赌,没想到竟然真的救治好了张婕妤。” 德明帝微微点头,又问道:“不知道那位神医是谁?既然有这样高明的医术,若是埋没在深山野林之中,岂不可惜?” “回皇上,那位神医便是赵天一赵大夫。听他说,是为了找一味治疗烧伤的药材,才会上山采药。”苏陌颜心中暗暗叹息,只能将赵天一搬了出来。 听到赵天一三个字,众人皆尽恍然,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 这位赵天一为人散漫,能够毫不犹豫地将治疗忠勤侯绝症的药方献给朝廷,又因为一位大夫在天一药铺遇到情况时仗义执言,而将一套回阳九针以及祛除附子毒性的秘方告诉了那位大夫,那么,因为欣赏这位苏小姐的孝顺和聪明,教她一套针法和几个保胎的房子也就不稀奇了。 而且,天一药铺开张之日,岚湫公主大闹药铺,让赵天一救治她烧伤严重的侍女一事也已经传开了,那么,赵天一入山林寻找治疗烧伤的药材就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德明帝哈哈一笑:“朕还道是谁,原来是这位赵大夫,那就难怪了!” “小女恰好学过这套针法,恰好婕妤娘娘和小女母亲的症状相似,恰好小女误打误撞,治好了婕妤娘娘,说起来都是皇上洪福齐天,并非小女的功劳,因此,小女实在不敢居功!”苏陌颜说着,微微松了口气。 她从来不想暴露自己的医术,以免人们将她与赵天一联系起来,这次救治张婕妤,实在是迫不得已,如果能够就这样圆过去自然是最好。 这番话深深的慰藉了德明帝之前的恼怒,他神情愈发开朗:“你这个丫头,别人都怕朕会忘了他们的功劳,你倒好,生怕朕记了你的功劳,这是为什么?难不成,朕的赏赐会咬你一口?” 苏陌颜正要回话,却觉得脑海中一阵眩晕,要说的话便没能说出口。 “陌颜,你的腰间怎么那么多血?”周静雪忽然惊叫失声,苏陌颜身上原本就有斑斑血迹,但张婕妤失血过多,她以为是苏陌颜救治她时沾染上的,原本没有在意,但她腰间的血迹却越来越大,实在不正常。 德明帝一怔,随即想起苏陌颜刚才说的,甘菊推倒了张婕妤,她为了救张婕妤,曾经撞到假山的棱角上,顿时恍悟,急忙道:“太医,苏小姐腰间受了伤,快为她诊治。需要什么药材尽管从国库取,务必要治好苏小姐!” 太医们自然知道这位苏小姐如今的分量,不敢怠慢,急忙为她诊脉,同时命宫女查看她腰间的伤势。 “皇上不必太担忧,苏小姐的伤只是皮肉伤,并没有伤到内脏,只是耽误的时间久了,有些失血过多。加上苏小姐救治张婕妤,精力耗费过巨,因此比较虚弱。”苏陌颜的伤势不像张婕妤那么严重,太医说得很有把握。 “是朕疏忽了。”德明帝叹了口气,转向太后道,“母后,苏小姐本为给母后贺寿而来,只是她如今的情形只怕是撑不下去了,不如——” 太后点点头,道:“她能够救好张婕妤母子,便是给哀家最好的寿礼,就算没能参加哀家的寿宴,又有什么要紧?哀家看她现在身体虚弱,只怕暂时也没办法回府,不如就将人安置在哀家的仁寿宫,先歇息一阵,等好些了再回府吧!” “谢皇上、太后娘娘恩典。”苏陌颜也的确累了,不便在强撑。 周静雪也上前一步,福身道:“皇上,太后娘娘,陌颜的伤势不轻,我有些不放心,不知道能够留在她身边照看一二?” 太后寿宴正是交好权贵,显露才艺的最佳时刻,这位周小姐居然愿意为了照顾陌颜而放弃这样的机会,倒是难得。 太后颔首,神色慈爱:“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思,哀家岂有不应允的道理?赵嬷嬷,吩咐仁寿宫上下,不许有丝毫怠慢陌颜和周小姐的地方,否则,哀家决不轻饶!” “是,太后娘娘。”赵嬷嬷领命而去。 德明帝和太后都发话了,自然有人殷勤地照顾苏陌颜和周静雪,而仁寿宫的大殿还有文武百官和诰命内眷等着参拜太后,参加寿宴,一行人便往仁寿宫的大殿走去。 “真是万幸,张婕妤和龙裔都保住了,否则,若是在太后娘娘的寿宴上,龙裔出了意外,岂不是太让太后娘娘伤心了?”闵月雅见苏陌颜不但逃脱大难,还接连接连得了德明帝和太后的青眼,心中越发不甘,忍不住道,“说起来也是婕妤娘娘太心善了,为了那点小事还要向苏妹妹道歉,还将身边的人都遣退了,若非如此,也不会让那个贱婢有下手的机会。” 言外之意,却是在暗示若非苏陌颜进宫,张婕妤要见苏陌颜,便不会有那场意外,弄得鲜血淋漓,还死了一条人命,又是在太后娘娘的寿宴上,可以说不吉利到了极点。 “我倒觉得,幸好陌颜今日入宫了呢!”林鸿渐横了闵月雅一眼,心中越发警惕,脸上却是一片温然的笑意,“那贱婢存心不轨,早晚会动手谋害张婕妤,这次幸好遇上陌颜,幸好陌颜从赵大夫那里学得金针之术,这才能够救了张婕妤和龙裔。否则,只怕张婕妤和腹中的孩儿都难保住了。” 别人还未说话,太后便已经先念了声“阿弥陀佛”,道:“这话说得不错。” 她年岁已高,越发重视子嗣,希望能够儿孙满堂,因此,和德明帝一样,她对张婕妤腹中的孩儿极为看重。正如林鸿渐所说,若是陌颜没有入宫,甘菊一样会选其他时候动手,但若没有陌颜的银针之术,只怕要一尸两命。 想到这里,就连太后都有些恍惚,难道说,她跟这个孩子真的有缘分不成? “所以,我觉得,幸好今日太后娘娘寿宴,我邀请陌颜入宫,才能及时救下张婕妤母子,说起来都是皇上和太后娘娘的洪福,连带着我也有点小功劳。太后娘娘,您说对不对?”林鸿渐说到最后,话语中已经带了撒娇之意。 太后不禁笑了,点了点他的额头道:“哀家还道你真为陌颜说话呢,原来最后是为了给你自己请功!罢了,就如你所说,这次都是你的功劳,哀家不跟你抢!” “我就知道太后娘娘疼我呢!”林鸿渐挽住太后的手臂,乖巧地道。 一时间祖孙之间温情脉脉,温馨无限。 闵月雅见弄巧成拙,心头越发恼怒,又笑着道:“也不知道苏妹妹是不是跟寿宴犯冲,上次周府寿宴也是在开宴之前,她姐姐要陷害她,闹得右相恼怒,紧接着便出了大事,这次却换了是太后娘娘的寿宴!” 德明帝微微皱眉,周府寿宴,朝廷大臣死伤惨重,却至今没有查到任何线索,这次太后寿宴,却是有人要谋算他的子嗣,险些害了张婕妤和龙裔,偏偏两场寿宴开宴前的风波都与苏陌颜有关,若真想来,的确有些不吉利。 不过…… 这次不等林鸿渐开口,闻讯赶来的闵淑妃便先喝道:“月雅住口,周府寿宴乃是有奸人作祟,与苏小姐有什么关系?这次张婕妤母子能够得救,更是全靠苏小姐银针之术,休得胡言乱语!” 闵月雅没想到一向疼爱她的姑姑竟然会这么说,心中颇觉委屈,但看到闵淑妃警告的眼神,只能暂时按捺,不敢再说话。 闵淑妃却在心中暗骂闵月雅惹事,且不说周府寿宴的事情是皇上的心头病,谁也不敢提,就单今日张婕妤的事情,她急着撇清还来不及,闵月雅居然还敢污蔑苏陌颜,是唯恐皇上不会疑心她吗? 要知道,她和张贵妃的不睦已经是众所周知,张婕妤是张贵妃的族妹,一向为张贵妃马首是瞻,如今张婕妤和腹中的龙裔出事,众人第一个要怀疑的就是她,已经够让她气恼的了,这时候她的亲侄女居然还要给她添乱,真是个不省心的! 德明帝收回投向闵淑妃的目光,心中犹自沉吟,难以决断。 背后指使甘菊的人,究竟是不是闵淑妃? 不止德明帝如此疑惑,就连身在仁寿宫偏殿歇息的苏陌颜和周静雪,也在为指使甘菊的人究竟是谁而绞尽脑汁。 虽然整件事以甘菊背主叛主告终,但众人都知道,事情真相并非如此简单,甘菊身后必然有指使的人,只是,若真的撕扯开来,必然会牵涉到后宫阴私,正因为如此,皇上才没有当场追问,反而将事情就这样遮掩下去。 但谁也没想到甘菊会寻死,这样一来,事情想要追查就困难了。 “……只是,这些后宫争斗,与陌颜你有何关系?好端端地却将你牵连在内,险些丧命,真是无妄之灾!”周静雪看着苏陌颜包扎过后仍然有些苍白的脸,想想之前的惊险,犹自心有余悸。 苏陌颜摇摇头,并未答话。 看起来,整件事似乎是后宫争斗,她只是恰巧被甘菊选中的替死鬼,受了这场无妄之灾。但是…… “静雪姐姐,你可知道,几天之前我也曾经遇险?”苏陌颜沉声道。 周静雪急忙询问,待到得知苏陌颜的马车撞上惊马,整个人都被撞飞,顿时脸都白了,惊了许久,才道:“你的意思是……” “惊马是一次,这次的事端又是一次,短短的时间里,我接连两次遇险,而且情形都很类似,都是原本与我我关的事情,只是恰好牵连到我,可每次都险些害得我丧命。我实在很难将这些当做巧合。”因为周静雪之前的行为,苏陌颜对她的信任大增,便也不再避讳,坦然地将心中的疑惑说出。 周静雪沉吟道:“这么说,是有人在故意针对你?只可惜,甘菊被皇上一吓,竟然撞柱而死,否则,或许能够找出幕后主使。” “很难说,街头惊马的事情我时候就查过,毫无线索,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所为,就算甘菊活着,只怕也很难问出些什么。”苏陌颜摇摇头,心中对此并不乐观。只要幕后主使不出面,甚至栽赃到别人身上,甘菊又怎么能够察觉? 周静雪当然也明白,咬了咬唇,继续思索道:“可是,会是谁呢?街头惊马的事情且不说,这次事情出在皇宫里,若是与皇宫有关,却又嫉恨陌颜你的,大概就只有岚玥公主和闵月雅了。不过,岚玥公主性情冲动,不像是能够安排下这么精细隐秘的阴谋的人,何况,她之前被禁足,这次太后寿宴才刚刚放出来,难道是闵月雅吗?” 如果说,闵月雅因为南陵王世子嫉恨陌颜,设计陷害,倒也说得过去。 而且,闵月雅的姑姑是闵淑妃,张婕妤却是张贵妃的人,闵淑妃与张贵妃不合,想必也很忌惮张婕妤腹中的孩儿,唯恐为张贵妃添了助力,如果计谋得逞,倒是一箭双雕。 “我也这样怀疑过,所以甘菊污蔑我时,我曾经注意过闵月雅的神情,她似乎并不知情。”苏陌颜摇摇头,再次否决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事先伪装好的,不过,人人都知道闵淑妃与张贵妃不合,张婕妤出事,别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闵淑妃,她不会如此不智。” 虽然她与闵淑妃接触不多,不过莲花诗会上,她每次开口,都不会让自己沾染任何嫌疑,应该是个聪明缜密的人。 而若单单是闵月雅一人所为,她又不可能不露丝毫痕迹地收买张婕妤的贴身宫女。 “那会是谁呢?”周静雪竭力思索着,“难道会是张贵妃吗?虽然说张婕妤一向为她马首是从,但是,如果张婕妤生下龙子,有了别的心思,说不定反而会成为张贵妃的威胁……而且,对张婕妤动手,又能让闵淑妃沾染嫌疑,再者,张贵妃想要收买甘菊应该也很容易……” 苏陌颜摇摇头,还是觉得可能性不大:“可是,张贵妃为什么要栽赃我呢?” “这倒是,听说张贵妃和三皇子与南陵王世子交好,就算看在南陵王世子的份上,也不该陷害你才对,而且,这样一来,又没办法解释街头惊马的事情。”周静雪倒是很相信苏陌颜的直觉,认为街头惊马和这次张婕妤的事情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能够在林鸿渐算计了苏慕贵后那短短的时间,安排好一出街头惊马,可见此人势力极大,手眼通天;能够在皇宫安排人谋害张婕妤,却又安排好退路,让张婕妤的贴身宫女做替死鬼,说明此人与皇宫关系密切……那会是谁呢?” 周静雪分析着,将自己所知道的皇亲国戚一一道来:“张贵妃和闵淑妃都不可能,其余妃嫔没有这样大的势力,三皇子不在京城,五皇子应该也不会,大皇子研习佛法,听说一直闹着要出家,当然不会谋算陌颜你,太子远在江南,四皇子早夭,六皇子眼盲,隆平长公主守寡多年,除了某些大场合,基本不露面,隆安长公主早逝,难道会是隆兴长公主?” “等等!”苏陌颜忽然心中一动,“你说隆兴长公主?” 周静雪点点头:“是啊,隆兴长公主与李清芬交好这么多年,众所皆知,你把李清芬扳倒了,她应该不会高兴。不过,在此之前,她就和李清芬翻脸了,这件事京城也都知道,按理说,她应该不会为了已经毁了的李清芬找你的麻烦才对!” 尤其,收买张婕妤的贴身宫女何等凶险,为了对付苏陌颜,让自己置身于如此凶险的地位,隆兴长公主这么长袖善舞的人会如此不智吗? 苏陌颜却似乎并未听到,忽然扬声叫了一名宫女进来,吩咐道:“请姐姐帮我去问林公子一句话,就问他,当日酒楼之中,有没有隆兴长公主府的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宫女不解。 苏陌颜道:“你别管,你只这样问林公子,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等到宫女离开,周静雪若有所觉:“你怀疑隆兴长公主?” “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一直都忽略了。这些年来,我以为我的危机,是因为二十年来,父亲为了前程富贵,将妻做妾,颠倒嫡庶。可是,整件事的爆发点和导火索,却是守心庵的那场大火,是我的毁容!”苏陌颜沉声道。 周静雪却没有听懂:“那又怎样?这跟隆兴长公主有什么关系?” “早在去年,我遇到父亲之后,父亲想要利用我的容貌为自己的前程铺路,命李清芬带我出入各种场合。李清芬不可能不知道父亲的用意,但仍然这样做了,想必是认为以我当时的懦弱,不会对她形成威胁,反而能够利用我为她的子女铺路。可是,是什么让她改变心意,宁可用毁容这样激烈的手段也要毁掉我呢?”苏陌颜会想着当年事情的记忆,敲敲自己的脑袋,实在懊悔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周静雪一怔,随即释然:“果然如此!” 她早就觉得苏陌颜毁容的事情有蹊跷,怀疑与李清芬有关,如今终于从苏陌颜口中得到证实。而陌颜连这样的事情都告诉她,显然是真的将她视为好友。 很快,她又疑惑地问道:“那是什么让李清芬改变了主意呢?” “是隆兴长公主府!就在我第一次去隆兴长公主府回来后,就生了重病,被移到了守心庵,然后,李清芬便威逼利诱,命……”苏陌颜顿了顿,还是掩去了苏锦芳的名字,“命人动手毁了我的容颜。显然,在隆兴长公主府,应该发什么了什么事情,让李清芬无法忍耐下去了!” 就在这时候,刚才派去找林鸿渐的宫女也已经回来,答道:“林公子说,有,当时他曾经看到隆兴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出入楼上的雅间!” 如果说,隆兴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出入雅间,那么,隆兴长公主本人也在场的可能性很大。 接下里,只要知道当年苏陌颜第一次去隆兴长公主府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就能够解开所有的谜团。 而当时仍然是李清芬心腹的钱姨娘和苏锦芳母女,必然能够知道一些内情…… 夜色弥漫,修林园。 一灯如豆,昏黄的烛火映着相对而坐的钱姨娘和苏锦芳母女,映着她们晦明难辨的脸上,照落了一室的凄凉,以及无所适从。 自从那日钱姨娘在松林堂被罚跪后,阖府皆知,夫人赵瑶兰不待见她们母女,虽然后来又送来东西慰问,但每次看到夫人时,她眼中的针刺却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消去的,而三小姐这段时间也不曾来见她们母女,更不曾吩咐些什么。 即便仍然有些协理府务的大权,但母女两人却觉得处境比先前更加艰难。 和三小姐做对,她们没有这个本事,却又无法化解与夫人的心结,那么接下来她们究竟该怎么做?该做什么? 就在这时,门帘忽然猛地被掀起,苏陌颜带着外面的凉意和风声,步入内室,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主位,气势惊人。她目光如点,神情凝滞,显然带着某些缘由而来。 苏锦芳和钱姨娘都是一惊,急忙行礼:“三小姐。” “我问你们,当年李清芬指使苏锦芳来毁我的容颜,我问你们,她当时有没有告诉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苏陌颜也不迂回兜转,开门见山地道明了来意。 闻言,苏锦芳和钱姨娘相顾失色…… 第067章 燕宇的心思 “三小姐,那是芳儿不懂事,求求您大人大量,别跟她一般计较。婢妾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三小姐的大恩。”钱姨娘本就因为赵氏不喜她而惴惴然,闻言以为苏陌颜要清算,大惊失色,忙跪地请求,不住地磕头。 苏锦芳同样面色惨白,紧咬着嘴唇,因为清瘦而显得越发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陌颜,回答道:“当时李清芬说三小姐您妄想不该妄想的东西,我听她言下之意,似乎是跟隆兴长公主的独子卢文渊有关。” “芳儿你……”钱姨娘吓了一跳,忙拉了拉苏锦芳。 苏锦玉却没有理会,定定地看着苏陌颜。 有些惊讶地审视了一番苏锦玉,直到看得她渐渐不安起来,苏陌颜才收回目光:“你倒是很冷静,不怕我是在翻旧账吗?” “怕,这天底下我最怕的人就是三小姐您。可是,我觉得,如果三小姐您要翻旧账,根本不需要如此迂回,会采用更加直截了当的方式。所以,三小姐您这样问,必然有您的用意,与其求情耽误您的时间,不如听您的吩咐,您问,我就答。”苏锦芳乍着胆子道,眼眸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苏陌颜知道,钱姨娘虽然是母,但她老实忠诚,一向恪守本分,倒是苏锦芳更有决断力,许多时候,钱姨娘反而更听这个女儿的话,但苏锦芳这样的表现还是令她有些惊讶。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将话题导向正题。 “我不记得,在隆兴长公主府,我和卢文渊有什么交集。”苏陌颜回忆着,在原主的记忆里,那次隆兴长公主府,她只顾着惴惴不安,连抬眼看人都不敢,压根就没见到卢文渊,更别说和他这个外男说话或者其他了。 苏锦芳知道自己赌对了,心中一阵兴奋。 “何止没有交集,当时卢公子根本就不在长公主府,三小姐您和他连面都没有见到。倒是卢公子的一位族兄来找他,曾经远远的隔着月亮门见了三小姐一面。”苏锦芳顿了顿,道,“就是在在周府寿宴上污蔑您的那个卢庆德。” 这和原主的记忆是吻合的。 但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加奇怪了。苏陌颜喃喃道:“既然连人都没有见到,根本不可能招惹,为什么会引来李清芬的怒火呢?” 苏锦芳一怔,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点,有些犹疑:“这……当时苏锦玉也在,神情恼恨,口口声声提到了卢公子,似乎对三小姐您十分嫉恨,所以我以为,事情应该和卢公子有关……大概是我想错了吧?” “这件事,婢妾倒是略知一二。”钱姨娘怯怯地道。 苏陌颜精神一振:“哦?” “这是隆兴长公主和李清芬私下说话时的事儿,隆兴长公主对三小姐您的美貌赞不绝口,说了几句话,婢妾想,李清芬大概是误会了。”钱姨娘这时候也醒悟过来,正如芳儿所说,三小姐并非来翻旧账,而是另有缘由,神情便自然了许多。 苏陌颜追问道:“什么误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隆兴长公主赞您的美貌世间少有,还说,真想把这样的美人长长久久地留在府里,哪怕只是看着赏心悦目也是好的。”钱姨娘笑着道,“有时候两府议亲,男方长辈想要试探女方的想法时,偶尔也会这么说。可是,卢公子和苏锦玉青梅竹马,长公主和李清芬对此早有默契,长公主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意思呢?婢妾曾经因此劝说过李清芬,但她不以为然。所以婢妾觉得,或许是李清芬误会了。” 误会吗? 不! 隆兴长公主和李清芬相交近二十年,早就摸透了李清芬的性情,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荒谬的误会?除非这误会是隆兴长公主有意造成的,想要借李清芬的手来对付她。 即便事发,别人也会认为,这是李清芬忌惮她,故意要毁她的前程,以免二十年前的事情曝光,谁又会去怀疑那位只是单纯赞了她美貌的隆兴长公主呢? 这种不露痕迹的借刀杀人,实在太熟悉了…… 假借苏慕贵名义的黑衣人的追杀、街头惊马,还有这次皇宫遇险……应该没有错,就是隆兴长公主在背后算计她! 可是,为什么呢? 苏陌颜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沉稳如山。忽明忽暗的烛火照在她的脸上,因为刘海和面纱投下浅浅的阴影,更将她所有的情绪隐藏起来,让人无法窥视,更加难以猜度。 这种未知的感觉,很难受,苏锦芳又下意识地咬起唇来。 许久,苏陌颜忽然抬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如闪电般凌厉慑人,慢条斯理地在苏锦芳母女身上来回审视着,许久才道:“我想,你们大概也看出来了,我娘不喜欢你们母女,我不想太违背她的意愿。那么,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这些天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担忧,就这样被直白地说出来,苏锦芳和钱姨娘一时间都无所适从,慌乱,心惊,浑身都冒出了冷汗。 忽然见,苏锦芳朝着苏陌颜跪下,诚恳地道:“请三小姐为我和姨娘指条明路。” “我?”苏陌颜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眼眸微凝,“我说了,我娘不喜欢你们,我不想违背她的意愿。在这种情况,你居然让我给你们指条明路?难道你就不怕,我会给你们指条死路吗?” 苏锦芳沉默片刻,开口道:“在柴房的时候,三小姐您曾经对我说,只要我往后听您的话,从前的事情您既往不咎,也不会亏待我。这段时间,我跟随三小姐,看着您做事,我相信您不会食言。再说,我见识过三小姐您的手段,我清楚,对上您,我绝无胜算,所以,我宁愿赌一赌我的眼睛。” 她说着,苦笑了下,随即眼眸又变得一片坚定:“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如果我真的选错了,赌输了,那么,我认!” 苏陌颜眼眸微凝,清冷如冰水的目光轻轻地落在了苏锦芳窈窕却并不柔弱的身量上,落在她秀丽却并不柔顺的面容上。这个女人有野心,有手段,有能力却又不会有绝对的忠诚,她不会因为你的一点小恩小惠就感恩戴德,也不会单纯因为敬佩而誓死跟随。 能够打动并且控制她的,只有利益,以及强弱。 她永远不会如钱姨娘那样本分,受了委屈只认为是自己的命,默默忍耐。 这样的人,要么为你效命,成为你的得力助手,要么与你为敌,成为一个可怕的敌人…… “你们想要什么?”苏陌颜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最后终于缓缓开口道。 钱姨娘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机会,不由得欣喜若狂,急忙道:“三小姐,婢妾没有其他的奢望,只希望二小姐能够结一门好亲,不求富贵荣华,只要家境清白,男方人品上进,能够善待妻子就够了。如果三小姐能够给婢妾这个恩赏,婢妾就算死也瞑目了。” “姨娘!”苏锦芳猛地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在她们母女和赵氏关系微妙的时刻,她听不得姨娘说这个“死”字。 苏陌颜不置可否,而是转向苏锦芳:“你呢?你想要什么?” “我?”苏锦芳一怔,她想要什么? 就像任何一名庶女一样,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讨好李清芬和苏锦玉,讨好苏绍谦,想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好点;接着,被李清芬母女欺负得多了,心中有了恨意,想要她们落魄,想要她们凄惨,想要她们死……现在呢?看着苏府的妻妾嫡庶,苏绍谦的功利薄凉,什么荣华富贵,如意郎君,她实在不曾抱有太多的希望…… 那么,她想要什么呢? 苏锦芳只觉得一片茫然,想了好久,忽然目光渐渐落在了苏陌颜的身上,像是突然找到了方向一般,脱口道:“我想要跟着三小姐。” “我?”苏陌颜一怔,“为什么?” 苏锦芳本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但说出来后,却像是真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标一样,整个人都显得光彩焕发:“对,我想要跟着三小姐,我想要向您学,我想要成为像您这样的人,能够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必依靠任何人,靠自己也能够过得好,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能够从容应对……很强大,永远都不会输……” 对,没错,就是这样! 她原本以为,所有女子的命运都是如此,尤其是庶女,讨好嫡母和父亲,想尽办法结一门好亲事,然后嫁人,成亲,讨好婆婆,想办法尽快生下子嗣,稳固地位,压制夫君的妾室和通房……女子这一辈子,不就是这么过的吗?可是,三小姐不一样! 毁容、失宠,庶女,不精通任何才艺……在这样的绝境里,三小姐却能够一步一步立足,扳倒李清芬母女,恢复自己的身份,到现在成为苏绍谦不可或缺的依仗。 看着三小姐步步走来,她才发现,原来女子还可以这样活! 她也想要成为这样的人。 “芳儿,你胡说什么?你只是个庶女,怎么能够和三小姐相提并论?”钱姨娘唯恐她这番话会激怒三小姐,急忙呵斥道,心中惴惴不安。 被她一提醒,苏锦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忙道:“三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 “不必说了,我明白。”苏陌颜截断她的话,回想着她原本闪闪发亮的眼睛,心中明白,苏锦芳显然是个崇拜强权的人,因为她能够压制住她,所以她会暂时的追随她……不过这样也好,她有把握能够掌控苏锦芳,不必担心会被她反噬。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亲事能够让钱姨娘满意,不过,二小姐的婚事,我能够尽力的地方,必然会尽力。”苏陌颜淡淡地道,没有去看钱姨娘欣喜若狂的神情,转向苏锦芳道,“至于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跟着我学做事,能学多少,能不能成为你所想的那种人,就看你自己的了。” 苏锦芳心中大喜,忙磕头道:“多谢三小姐。” 三小姐不但没有怪罪她方才的话,居然还愿意让她跟着她学习,果然是个冷静睿智而且心胸宽广的人!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 苏锦芳毫不犹豫地道:“三小姐请说!”别说一件事,就算十件事,她也愿意去做! “我娘不喜你们母女,不止你们知道,府里的下人也都知道,我也知道。我故意没有找你们,故意晾着你们,就是想要看看,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会怎么做。”苏陌颜神情清淡,漆黑的眼眸扫视二人先是不安,随即释然的神情,继续道,“如果这段时间你们有任何不该有的异动,就不会有我今天这番话。” 倘若她们连这点冷待都受不起,起了坏心要谋害赵氏的话,她绝不会容许这对母女活着! 钱姨娘和苏锦芳自然听出她话中的含意,暗自庆幸自己这段时间没有异动。苏锦芳心中更一种奇怪的自豪感觉。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有件事,我需要你们去做。”苏陌颜眼眸一沉,有着黑漆漆的暗沉,“苏锦芳,我要你想办法搭上隆兴长公主的线,告诉她,如今我和我娘得势,容不下你们母女,只是因为我娘怀有身孕,无法打理内务,才不得不倚重钱姨娘,等到我娘生产,就是你们的死期!你们走投无路,所以,想求隆兴长公主给你们指条明路!” 这段时间钱姨娘母女的处境如此明显,想必隆兴长公主也会有所耳闻,必然不会怀疑。 隆兴长公主?钱姨娘心中一跳,担忧地看向苏锦芳。 那可是皇室的长公主,不是苏府能够招惹得起的人啊! 苏锦芳却有些跃跃欲试:“三小姐放心,我明白!”之前听三小姐说起隆兴长公主,她就在暗暗猜测,隆兴长公主是不是在对付三小姐,现在看来,她的猜测果然没有错!不过,有三小姐做后盾,就算是隆兴长公主她也不怕。 “嗯。”苏陌颜点头,苏锦芳虽然不安分,但还是相当好用的,想必能够掌握好其中的分寸。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赞成赵氏冷待苏锦芳母女。 苏府三个女儿,苏锦玉已死,她毁了容,只剩下苏锦芳,而且苏锦芳容颜虽然不算绝色,却也秀丽多姿,颇有几分动人之处,苏绍谦必然会看重这唯一能够联姻的女儿。除非让她死,否则赵氏真的逼急了她,只会给自己树立一个可怕的敌人。 但以赵氏的经历,不愿意看到这对母女也在情理之中,可以理解。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只能用利弊轻重来权衡的,她希望赵氏能够过得舒心,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既然她不愿意看到苏锦芳母女,那么,就让苏锦芳退出她的视线,将她们放在自己手底下吧!由自己来应对苏锦芳,总比让赵氏来应对得好! 至于隆兴长公主…… 她不知道这位这公主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置她于死地,却又不愿暴露,总是假借他人之手,但既然她这么喜欢借刀杀人,现在她就送把刀给她,看最后切掉的,究竟是谁的性命! 因为赵氏不喜,被逼到走投无路,有着足够理由怨恨她的苏锦芳母女,现在却又偏偏掌控着苏府的内务大权……就如同从前的李清芬和苏慕贵,就算真的将她害死,别人也只会以为是苏府的内务,不会疑心到隆兴长公主身上。 这样一把锋锐,却又能够将她完全隐藏的刀,想必隆兴长公主会喜欢吧? 淡蓝色的面纱里,红唇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 ※※※ 次日,苏府来了一位太监,自称奉旨前来。 “不知道公公怎么称呼?”苏绍谦还是第一次见到太监来苏府宣旨,心中惴惴,早就悄悄递过去了一个红封。 那太监大约十五六岁,皮肤白皙,十分机灵的模样,只用手一捏,就知道里面装的是银票,自己这次来是发财了,心中十分满意,当即大咧咧地收下,道:“咱家姓乔,是在武德殿伺候皇上小太监,这次来是奉命宣纸给贵府的夫人赵氏,还请苏大人请尊夫人出来吧!对了,也请三小姐一并出来。” 苏绍谦心中稍定,既然这个乔公公肯收红包,又笑容满面的,想必不会是什么祸事,忙命人去请赵瑶兰和苏陌颜,随即有讨好地问道:“不知道乔公公认不认得赵曳赵公公?” “咱家当然认得,那是咱家的师傅。”乔公公笑吟吟地道。 苏绍谦又是一惊,赵曳是太监总管,服侍德明帝几十年,深得信任,这乔公公既然是赵公公带出来的,想必在宫中的地位不低,居然能劳动他来苏府宣纸,这到底是……“还请乔公公给罪臣透个底,这次的旨意究竟是……” “苏大人不必试探了,咱家这次是来报喜的,等到尊夫人和令嫒一出来就知道了。”反正是好事,乔公公也不介意透些风声给他。 就在这时,苏陌颜已经换好了衣裳,搀扶着赵瑶兰走了出来。 等到众人跪拜在地,乔公公捧着圣旨,宣读道:“诏曰:苏府夫人赵氏,温婉恭淑,相夫教女,德照京城,今特封为正四品恭人。另有苏府三小姐陌颜,舍身救父,纯孝动人,屡次立功,功在社稷,特赏赐夜明珠一对,珍珠一斛,璎珞一串,白银前两,以示嘉奖。钦此!” 苏陌颜和赵瑶兰急忙接旨,口呼万岁。 因为有赵氏在,这些年来,苏绍谦一直谨遵亡母的遗命,没有为李清芬请封诰命,以免落下把柄,更加不可能为赵氏请封了。这无缘无故的,还是在他待罪期间,皇上怎么突然想起来给赵氏的诰命了? 苏绍谦心中疑惑,但想到赵氏正四品的恭人,心中又有了隐隐的期待。 乔公公将圣旨交付二人,笑着对苏大人道:“皇上原本也要加封苏大人,不过,考虑到苏大人之前家务事闹得太大,沸沸扬扬,京城皆知,若是这么快就复起,只怕会引来众人议论,反倒对苏大人不美,因此,皇上说了,苏大人先静心在家休养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了,必然会官复原职,甚至会更进一步也说不定,咱家现在这里恭喜苏大人了。” 苏绍谦心中狂喜,果然,自古封诰都是妻随夫品,赵氏能被封为正四品的诰命,按理说,他的官职也应该升一升才对!这人是赵公公的徒弟,自然是深知德明帝的心意,他既然这样说,那就绝不会错! 只是…… “皇上隆恩,罪臣感激不尽。”苏绍谦恭声道,神情惭愧,“只是,罪臣未能处理好家务,已经愧对皇上,如今又得皇上封赏,实在是诚惶诚恐。不知道公公能不能指点一二?” 乔公公笑道:“苏大人当真不知为何会有这番封赏吗?” “当真不知。”苏绍谦神情疑惑。 见他模样不似作伪,乔公公叹了口气,看向苏陌颜:“三小姐实在是太过谨慎了!” 苏绍谦一怔,难道事情与陌颜有关?与她昨日入宫有关? “未得应允,小女不敢私自泄露宫闱内事。”苏陌颜姿态沉静。 “这本是苏小姐立下的大功劳,有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不过,皇上说了,就是喜欢三小姐这沉静不居功的性子。”乔公公道,“事情是这样的,张婕妤身边有个宫女,偷了皇上赏赐给张婕妤的宝物,怕被张婕妤发现,便先下手为强,将张婕妤推到在地。紧要关头,幸好苏小姐懂得银针之术,救了张婕妤的性命,还保住了她府内的胎儿。张婕妤的这胎龙裔,皇上十分看重,因为苏小姐是女儿家,不能封赏,便封赏了苏大人和苏夫人。” 苏绍谦先是一怔,陌颜何时懂得银针之术?但来不及细想,便被一阵狂喜包围住了。 有皇上的金口玉言,只要等到事情平息,他必然是能够起复的,而且绝对会官升一级,对于这段时间一直惴惴不安的苏绍谦来说,这实在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了。 “苏大人当真是有位好女儿,咱家伺候皇上这么久,还没听过皇上这样赞赏过哪家的小姐呢!”乔公公笑吟吟地道,微笑着向苏陌颜示好。 倘若张婕妤能够生下龙子,苏三小姐就是这两位的救命恩人,又得到德明帝的赞赏,太后显然也颇为喜爱她,还有南陵王世子和林公子的另眼相看,无论将来跟这两位其中的哪一位,都有享不尽的锦绣富贵…… 虽然说身份低了点,做不成正妻,但以这两位贵人对三小姐的看重,必然是要荣宠无限的。 这样的人,能够示好还是趁早示好,否则,区区一道奉诰旨意,哪里能够劳动他乔公公的尊驾? “皇上谬赞,公公过奖了。”苏陌颜并未露喜色,神情不卑不亢。 想比苏绍谦的欣喜若狂,乔公公反而更高看苏陌颜一筹,笑道:“得知咱家要来苏府宣纸,张婕妤托咱家向三小姐道谢,还有,太后娘娘也说了,她堵在深宫,时时觉得寂寞,三小姐要是有时间,尽管入宫陪伴太后娘娘,宫门口的侍卫都交代过,绝不敢阻拦三小姐。” “多谢太后娘娘和婕妤娘娘的厚爱,小女若有时间,必然前往拜见。”苏陌颜对着皇宫的方向微微福身,依然沉静如水。 乔公公看惯了皇宫的争斗,自然明白,如苏陌颜这般沉稳冷静,不骄不躁的人,才能走得更高,走得更远,心中更存了交好之意,又是一番客套,在苏府用了茶点,才告辞离开。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陌颜,你真是我的福星!”乔公公在的时候,苏绍谦还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太忘形,等到乔公公一离开,再也不加掩饰,满脸狂喜,兴奋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对了,陌颜,你什么时候学的银针之术,我怎么不知道?” 苏陌颜只好将在皇宫说的那番话又搬了出来,末了请罪道:“这件事还要请父亲原谅,其实当时我就知道娘怀有身孕,但因为当时府内情况不明,没敢告诉父亲。” 这时候苏绍谦哪里会为这种事情怪罪她?忙道:“幸好你谨慎,否则当时碍于李美人的颜面,我也不敢能对李清芬太过,如果被她知道,未必能够保得住你母亲。你这样做是对的。” 苏陌颜早料到这个结果,微微一笑:“谢父亲不怪罪女儿。” 确定自己将来会被起复,苏绍谦的心思一下子活络起来,便又到书房谋划着这段时间该做什么。等他离开,赵瑶兰有些担忧地挽住了苏陌颜的手:“陌颜,你……什么时候学会银针之术的?”清风寺之事是确有的,却压根没有什么神医,陌颜为什么要扯这个谎? 苏陌颜默然,这件事最难交代的,就是赵氏。 十五年来,原主一直与赵氏相依为命,她懂不懂医术,赵氏最清楚;而清风寺,赵氏又是当事人,自然清楚没有什么赵天一……一个不好,说不定会让赵氏对她的身份起疑心,那就绝非她所希望的。 “其实,是我曾在父亲的书房里翻过一本医术,里面有一些针灸的知识,以及那套银针之术。”苏陌颜只能将对染画说的那番话重新搬出来。 还好赵瑶兰并没有起疑,只嗔怪道:“如果这样,你照直说就是了,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反而编造出这样的谎言。倘若让皇上知道,那就是欺君之罪呀!” “娘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懂医术,只是刚好粗略翻过那本医书,略有几分印象。倘若不是张婕妤的情况实在危机,我别无选择,也不会冒险为她扎针,能够救回她和龙裔实属侥幸。倘若让人知道,我这是从医书上学的东西,说不定还有人认为我是什么神医,遇到事情都来求我,到时候我推拒不是,诊治更加不是。那些都是贵人,万一出了什么事端,别说我,就是苏府也担待不起!”苏陌颜见她并未起疑,松了口气,脑筋也更加灵活起来。 赵瑶兰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又道:“既然你看过医书就能够施针,说明你在医术上有天分,既然如此,不如好好将那本医书研究透了,或许真能成为名医。” 纵然有皇上的夸奖,但陌颜容颜毁损,又不懂琴棋书画,实在很难说到好亲事,如果能有一手医术,或许能够另有机缘……实在不行,有一技傍身也是好的…… “女儿当然想过,只是后来再书房里再没有找到那本医书,听说之前父亲让小厮整理过,卖了一批不用的旧书,说不定混在里面卖掉了,所以女儿才不敢提起那本医书。”苏陌颜忙道。 这次救治张婕妤是迫不得已,她并不想让苏陌颜有医术高明的名声,这样让人联想到赵天一,再联想到她毁容前的艳名,很容易看破她假装毁容的事实…… 别人倒也罢了,倘若苏绍谦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拿她做交易的筹码。 赵瑶兰惋惜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对了,娘,我想问你,你认得隆兴长公主吗?有没有结过仇怨?”苏陌颜忽然想起来这件事,连忙问道。苏陌颜从出生就一只呆在寒梅院,直到那次进隆兴长公主府才是第一次见到隆兴长公主,绝不可能结怨,那么,隆兴长公主这样对付她,会不会和赵氏有关? 赵瑶兰一怔:“隆兴长公主?我从未见过她,又怎么会结怨呢?或许她因为和李清芬的交情,应该不会喜欢我。但说结怨,应该不至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苏陌颜摇摇头,笑着道。 既然赵氏和隆兴长公主素不相识,告诉她那些事情也于事无补,反而容易让她惊忧不安,对于已经是高龄产妇的赵氏来说,绝非好事。 赵瑶兰却并未错过她脸上先前的凝重,见她不愿意说,也没有追问,只是心中一直想着这件事,不明白好端端的,陌颜怎么会提起隆兴长公主?难道说隆兴长公主和陌颜之间有什么不妥吗? 直到深夜,赵瑶兰正要入睡,忽然想起一事,面色剧变,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隆兴长公主……不会吧……”赵瑶兰喃喃地道,紧紧抓住了心口,难道说,隆兴长公主……和那个人有关? ※※※ “你是说,苏三小姐的母亲当真在两个多月前去过相国寺?”忠勤侯府里,燕宇端坐高位,望着下面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询问道。 那人答道:“是的,世子,属下打听清楚了,那一日是苏府老夫人的祭日,听说这位苏老夫人对如今的这位苏夫人诸多照顾,所以苏夫人去相国寺为苏老夫人进香。听说是到半路的时候马车突然坏了,苏夫人身体极为不适,在清风寺一直待到深夜,才和苏三小姐一道回府。” 真是奇怪,世子怎么会突然对苏三小姐感兴趣,居然派他这个鼎鼎有名的斥候去打听苏府内眷的消息! 就算马车坏了,也可以派随行的人回府报信,很快就能回府。可是,苏夫人却在清风寺呆到了深夜,想必情况颇为严重…… 燕宇手指轻敲着桌面:“这件事是在天一药铺开张之前,还是之后?” “正是天一药铺开张的当天!” 天一药铺开张那日,燕宇也在场,亲眼目睹岚湫公主刁难赵天一的全过程,如果说赵天一在当晚上山寻找治疗烧伤的药材,也能够说得通…… 时间上倒是吻合的,这么说,苏三小姐的银针之术,当真是和赵天一学的? 燕宇心头一阵烦躁:“清风寺那边呢?” “清风寺中只有两位小沙弥,据他们说,当晚苏夫人的确借宿在寺内,后来三小姐闻讯赶来。苏夫人当时情况不太好,恰好有位大夫经过,他们就请了大夫为苏夫人诊治。至于具体的情况,因为是女眷,他们也不好太接近,并不清楚。” “那晚二公子去白莲庵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回世子的话,查清楚了,正如世子所料,当晚苏三小姐也宿在白莲庵,据说是因为苏府那段时间出了许多怪事,怀疑是被鬼魅缠上了,所以苏三小姐到白莲庵做法事。不过,当晚白莲庵似乎出了什么事情,原本应该连做几天的法事,却只做了一天,第二天,苏三小姐便匆匆回府了。” 燕宇心中一动,忙追问道:“出了什么事?” “属下也没查清楚,因为当时陪苏三小姐前往的仆婢都被变卖,唯一一个留在苏三小姐身边的染画又未曾出府,属下接触不到。而白莲庵这边因为南陵王世子的揭发,所有人都获罪,基本都被处决的,因此,未曾查明当晚到底出了什么事,还请世子降罪。” 燕宇挥挥手,并未怪罪,这人是军中最好的斥候,而且对他的吩咐一向谨遵,不曾有丝毫懈怠:“这不是你的错。你下去吧!” 阿离在白莲庵看到女鬼的当晚,苏三小姐正好借宿白莲庵,而且苏三小姐与女鬼一样,都是脸上有被划伤的疤痕。如果说,那个女鬼是苏三小姐的话,那么,赵天一因为做梦遇到女鬼而来京城的说法就不成立了…… 苏三小姐毁容前居然容颜绝艳,曾经见过的人都说远胜周静雪和闵月雅,而赵天一同样容颜清艳,举世无双…… 赵天一曾经女扮男装,却没有丝毫违和感,在采花贼出现时曾经说自己本就是女子,但等到拿到采花贼后,却说当时只是为了引诱采花贼而故意骗他的…… 赵天一曾在忠勤侯府门前对南陵王世子当众表白,以至于南陵王世子对他避如蛇蝎,连走路都绕着天一药铺,却突然改变态度,与赵天一十分亲密,尤其在赵天一假扮女子的时候,这实在太奇怪了;而这位南陵王世子一向温和守礼,唯独对苏三小姐另眼相看…… 赵天一医术超绝,而苏三小姐也曾经用银针之术救了并未的张婕妤…… 所有的巧合加在一起,燕宇不得不怀疑,苏三小姐和赵天一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苏三小姐并未毁容……可是,斥候探来的消息,却又与苏三小姐所说,学艺自赵天一十分吻合,而那些事情,若说是巧合,也不是说不通…… 只是—— 燕宇烦躁地将手中的笔一掌拍在了桌上,“啪”的一声,深褐色的笔管裂做两段。 赵天一和苏陌颜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赵天一究竟是男是女?他到底……是不是女子? ※※※ 温泉山庄。 张伯正将这段时间京城的动向,以及各种消息情报摆在萧夜华的面前。他当然知道萧夜华对苏三小姐的关注,因此特意将有关苏陌颜的消息放在了最上面。难得见到世子对女子如此关注,他当然乐观其成。 就算苏三小姐身份低了些,容颜又有毁损,但只要世子喜欢,纳做侧妃也没有关系。 “我就知道,林鸿渐在京,会坏我的事,果然!”萧夜华喃喃自语地道,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刚回京就设法将苏陌颜引见给了太后,一下子多了这么两座靠山,那个女人还不更加有底气,更不会主动来接近他了? 最好苏陌颜不要惹他惹得太狠,否则他不介意将林鸿渐再扔出京城! 脑海中已经在盘算着怎么谋划将来的事情,萧夜华心分二用,仍然看着情报,忽然目光凝定,原本温和的眼眸渐渐冷了下来。街头惊马,皇宫遇险,接连两次出现如此惊悚的意外,实在不好意思再说这是“意外”了。 他不介意有人小刁难下苏陌颜,甚至,他不希望她过得太顺心——太顺心了,这个女人只会躲他躲得远远的——可是,这不代表,他会允许别人谋算苏陌颜的性命,尤其……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看起来,我消失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有些人都忘了,苏陌颜到底到底是谁在罩着的了……萧夜华微微笑着,唇角微弯,眸光清澈如琉璃。 明明他此时的表情可以算得上温和,但不知为什么,旁边看着的张伯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068章 林氏陌颜 初秋时节,原本翠绿的枫叶已经渐渐透出赤色,不远处几株早桂含着小小的,嫩黄色的花苞,已经散发出幽幽的甜香,清新甜美,沁人心扉。然而,林鸿渐却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份初秋的美景,垂头丧气,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半天也不说句话。 “张婕妤情况如何了?”太后问着赵嬷嬷。 赵嬷嬷知道,因为张婕妤的眼眸有几分像隆安长公主,性情又娇憨,极懂得讨太后欢心,一向是仁寿宫的常客,加上如今怀有龙裔,太后看重子孙,更喜欢了几分,因此一直有派人前去探望,闻言忙回答道:“太医说胎儿已经暂时稳固了,不过接下来也要好生调养。” “那是自然,毕竟出了那种事情,鬼门关上走一回了。”太后叹息道,“说起来幸好陌颜那个孩子在,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赵嬷嬷陪笑道:“张婕妤也这样说呢!若非太医说张婕妤需要好生静养一段时间,不宜见客,她还想当面谢苏三小姐呢!” 听两人提到苏陌颜,林鸿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迫切地看着太后和赵嬷嬷。 太后和赵嬷嬷却故意不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闲话,直到林鸿渐再也忍不住,喊道:“太后娘娘!”拖长了尾音,用上了极少的撒娇语调。 太后失笑,虽然又轻叹,这个孩子,在陌颜的事情上,总是这样放不下。 “怎么了,鸿渐?”太后终于看向他,“听说你之前买了一堆东西,跑到苏府说要送给陌颜,结果被挡了出来?苏府连礼物都没敢收?” 林鸿渐闷闷地道:“苏府倒是进去了,苏绍谦也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但是陌颜说,无功不受禄!怎么能算是无功呢?我说了要教她弹琴的,算是半个师傅,老师送给徒弟些东西,不是很正常吗?我只是听说近来女孩子都喜欢这样的衣料和首饰,所以想要买给她的……” 太后点点头,从上次苏陌颜送给她的寿礼就能看出来,这孩子是个懂分寸的,鸿渐这样冒冒失失地跑过去,不被推拒才怪呢! “可是之前阿夜送给她十段锦和十娇妆,她却都收下了!”想到这里,林鸿渐更加郁闷。 听到“萧夜华”这个名字,太后微微皱眉,她并不喜欢这位南陵王世子,甚至有一点的厌恶和忌惮。 他表面温和,似乎是和极好相处的人,但是有些地方却格外偏执。比如,他永远都只穿白色的衣服,只用白玉饰,从来不加任何装饰,固然是翩然若谪仙,但这样的素白对她这种老人家来说未免有些忌讳,但萧夜华从来不改。甚至,或许是知道她的忌讳,每当临近她的寿诞,萧夜华便称病前往温泉山庄,并不露面,只派人送上寿礼。 她本就不喜萧夜华,萧夜华也无意弥补,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自然冷淡。 “那怎么能一样?萧世子这样做,是向陌颜求药引的交换。再说,萧世子送的那些东西,不也引起了许多忌惮,使得这位苏三小姐受到排挤?前车之辙,后车之鉴,苏三小姐自然会注意。”太后淡淡地道,看向林鸿渐时,又化作一片慈爱,“再说,你一个正值婚龄的外男,送这些东西,太容易引起闲言碎语,她不收,正是她知礼的地方。” 林鸿渐点点头,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可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太后却明白他的意思:“哀家知道,她也叫陌颜,年龄也差不多,眼睛又像你娘,所以你将她当做陌颜了,是不是?” “不,不是!”林鸿渐断然反驳,“我不是将她当做陌颜,她就是陌颜!” 这样的争执已经起过许多次,太后既心痛又无奈:“鸿渐,陌颜已经死了。她的尸体,是你爹亲自找到的,跟你娘合葬在一起。你见过的,不是吗?” 林鸿渐心中一阵剧痛,定定地看着太后:“您说了,那不是陌颜!” “那时候你还小,哀家知道你对这个妹妹的期盼,不忍心看你难过,所以骗你的!现在你长大了,该接受现实了!”太后知道真相很残酷,却还是不得不提醒林鸿渐。他在这个虚幻的梦境中已经沉溺了太多年,不能一辈子都这样沉溺在里面,该清醒了! 林鸿渐站在那里,眼圈渐渐红了:“我一直想要一个妹妹的,从前,你们说我淘气,爱挑食,爱跟人闹脾气,不是个好哥哥,所以没有人愿意做我妹妹,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就会有妹妹。于是,我把那些都改了,于是娘真的有了身孕!我好高兴啊……我跟自己说,我要一直这么乖,做个全天下最好的哥哥……我没有食言,你们说的,我都做到了,可为什么我妹妹会突然没了?”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用喊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 “鸿渐,你长大了,现在你应该能够分得清现实和虚幻,那些话,只是为了让你不那么淘气才说的!”太后含泪道,却不像从前那样转移话题,决意今天一定要敲醒林鸿渐。 林鸿渐绝然地摇摇头:“不,不是的,我听话了,所以娘有了身孕,我仍然听话,所以娘真的生下了妹妹,后来妹妹会不见,是因为我不听话。那天,我趁着林伯不注意,偷偷将一块青椒丢掉了。我以为,妹妹那时候在青州,隔得那么远,她不会知道,可是她知道了,生气了,所以那天下午,青州传来消息,说妹妹不见了……” “不是的,鸿渐,那是场意外,谁都不想的!”太后越听越是心酸。 赵嬷嬷想要拦阻林鸿渐说下去,太后却摆摆手。她知道,对于陌颜的死,鸿渐一直郁结在心中,一直不肯相信。所以这次,她要听他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不是的,是因为我不听话!”林鸿渐执著地道,“所以我赶紧跑到除掉,找到那块青椒。还好我当时淘气,在青椒上划了好几道的印子,所以还能找得到。青椒本来就很难吃,那时候又被丢到了泔水里,有股好难闻的味道,几乎难以下咽,可是我还是吃下去了。我偷偷丢了青椒,所以妹妹不见了,可是我后来又找到它,把它吃下去了,所以妹妹还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当年小小的林鸿渐抱着这样的念头,现在,长大的他仍然抱着这样的念头。 妹妹只是生气了,等到她知道他把挑食丢掉的东西又吃掉了,就一定会消气,会回来! 太后看着这个最疼爱的孙辈,泪眼婆娑。幼年的鸿渐,曾经十分淘气,炮术掏鸟,打架捣乱,什么都做,就是因为太想有个妹妹而全部收敛起来的。当年他不肯接受陌颜已死的消息,所以指着棺材里的女婴说她不是妹妹,她因为不忍心,就骗了他,附和着他的话说那不是妹妹,妹妹还会回来。 后来,看着鸿渐因为抱着妹妹会回来的信念,不断上进,她觉得这是好事,也没有拦阻。反正,她想,咏泉总是要续娶的,将来自然会有儿女,鸿渐就会有妹妹。可是却没想到,咏泉与梦儿鹣鲽情深,竟然再没有续娶,也不曾有通房,于是,这就变成了一个无法圆说的谎言…… 所以太期盼妹妹还活着,所以鸿渐宁可将一块都锁定在一块青椒上,这是何等令人心酸的天真? “鸿渐,如果你想要妹妹,其实岚玥、月雅都是你的妹妹,你小时候不也很喜欢跟她们一起玩吗?”太后循循善诱道,试图将林鸿渐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林鸿渐摇摇头:“不,那不一样,我喜欢带她们玩,是因为我要学着做一个好哥哥,免得有一天妹妹回来了,我却因为从来没有做过哥哥,而不知道怎么去疼爱她了!再说,她们不能跟我妹妹比,我妹妹比她们乖巧可爱漂亮聪明一千倍!” 太后从来没有想过,林鸿渐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带着那些小姑娘玩的。她还以为,鸿渐那么耐心温和地带着那些小姑娘玩,不耐其烦,是将对妹妹的疼爱转移到了这些女孩子身上,想着能够借着让鸿渐慢慢忘记失去妹妹的痛苦,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鸿渐始终不曾遗忘! 突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面对着这样的鸿渐,她能够说什么?有时候她真的希望,梦儿没有死,陌颜也没有死,那么,现在的林府该是多么的温馨和睦?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宏大,空旷,死寂,如同一汪死水? “鸿渐,虽然陌颜不在了,可是现在又有了一个陌颜,对不对?也许这是老天爷补偿给你的妹妹!哀家让咏泉认她做义女,好不好?这样她就真的变成你妹妹了,你把小陌颜忘掉,来疼这个陌颜,好不好?”太后哀声乞求道。 林鸿渐摇摇头:“不,她不是陌颜的替身,她就是陌颜!” “鸿渐!”太后嘶声喝道,能有个和陌颜名字相同,年纪大小也相同的姑娘来填补鸿渐对妹妹的渴望和伤痛,她很乐见,但是,她不愿意鸿渐执迷地认为这个女孩就是陌颜,否则,鸿渐再这样和陌颜接触下去,发现她的确是苏绍谦的女儿,不是他的亲妹妹,又要如何承受? “她就是陌颜!”林鸿渐执着地道,眼神渐渐迷离起来,“陌颜,紫陌红尘中最美的容颜。那时候我刚好学到紫陌红尘这个词,爹说紫陌指的是京城的道路,红尘是扬起的尘土,指的是繁华的京城。我娘和南陵王妃并称京城双姝,是京城最美的女子,如果生下妹妹,一定和娘一样美,所以我给妹妹取名叫陌颜!” 父亲虽然觉得陌字不好,有陌生之意,但听了他的解释,还是笑笑答应了,于是,妹妹的名字就被定位陌颜。 “陌颜这两个字不常见,又不像芳兰桂芝,怎么会有人叫同样的名字?而且,爹和娘有过约定,说如果走散了,就在桃花树下等着,不见不散!而我和陌颜第一次相见,就是在隆兴长公主府的桃花树下!”林鸿渐坚持道,“天底下没有这样巧的事情,那是我妹妹,她的名字是我取的,我认得出来,她就是我走失的妹妹!” 所以,在桃花树下,他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第069章 十六年前的旧事 “鸿渐……”太后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在能有个苏陌颜让鸿渐转移注意力固然是好,但是——”你现在这样坚信她就是陌颜,如果有一天证明了不是,怎么办?” “她就是!”林鸿渐固执地道。 太后叹了口气,放弃了劝说:“鸿渐,你要疑心,你要验证,哀家都不拦着你,你既然不愿意苏陌颜做你的义妹,哀家也不强求,你要继续疼她或者怎样,哀家都不管。只有一件事,鸿渐,你要记着,那个孩子,是叫苏陌颜,不是林陌颜!” 她不介意鸿渐将苏陌颜当做林陌颜来疼爱,但是她不愿意这个孩子将全部希望都投注在她的身上,一旦梦想破碎,鸿渐或许会因为承受不住而崩溃。 “我会证明的!”林鸿渐沉默了会儿,仍然道。 太后对他的固执着实没有办法,心中暗暗叹气,随即又道:“不过,这事儿你得跟陌颜说清楚,别让她生了误会。你毕竟是把她当妹妹看,万一人家不这样想……” “陌颜不会!”林鸿渐感觉很清楚,陌颜虽然接受他的好意,却从来没有任何暧昧的表现,她那么聪明,一定能够感觉到他的心意,才不会出这样的误会。 太后劝道“还是说清楚了好,就算她不会误会,她的父亲呢?哀家听说,他父亲为人可不像陌颜,万一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岂不是闹得大家都尴尬?说不定,你一片好心,最后反而会害了陌颜那个孩子。” 苏绍谦啊…… 林鸿渐想起自己之前去看望陌颜时,苏绍谦那种别富意味的眼神,以及言语之中透漏出来的某些信息,不禁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似乎,太后娘娘的话也不无道理…… ※※※ 乔公公来过后,苏绍谦知道起复有望,原本准备打理产业的心思立刻全飞了,开始经常出门,找从前的同僚,或者熟识的官员打听官场的事情,琢磨着再次起复后该谋哪个职位最划算。于是,这一摞子的事情就又压在了苏陌颜的身上。 尽管原本就打算接手,苏陌颜也做好了辛苦的准备,却还是忙得晕头转向。 好在云裳阁老板推荐来的掌柜和账房极为得用,帮了她不少的忙。经过月余的查账,账房悄悄告诉她说,这些店铺送来的账本表面上没有什么大问题,和店铺情况也吻合,但中间有些账目却有点奇怪,怀疑是做得极为精细的假账目,并非苏府产业的真正账本。 而且这些假账本做得很精细,几乎没有破绽,做账目的必然是高手。 之前苏府产业一直是苏慕贵在打理,就算他和苏绍谦翻脸,苏绍谦也没有打算撤掉他,之后莲花诗会上的事情是骤然发生的,她撺掇苏绍谦夺苏慕贵的权后没多久,苏慕贵就被林鸿渐弄进了大牢,按理说应该没有时间做出这么精细的假账目才对。那这些假账目又是从哪里来的呢?真正的账本又在哪里? 为了这事儿,苏陌颜这几天经出府,到各家店铺走动,希望能够找到真的账本。 “陌颜!” 苏陌颜刚从一家绸缎庄出来,正要赶往下一个店铺,却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她转过头去,只见一辆青石色的马车停在面前,林鸿渐从窗户探出头来,象牙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如玉的光芒,眼眸中尽是温和柔软之意。 “林公子。”苏陌颜微微一笑,“找我有事吗?” “上车,我带你去静怡轩,到那里再说。” 想想苏绍谦的嘴脸,林鸿渐觉得太后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但也因为苏绍谦,他不愿意再去苏府,而是打听到苏陌颜这段时间经常出府,特意在这里等她,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多久就看到苏陌颜,便急忙邀她上车,驶向静怡轩。 静怡轩在京城的名气不如名膳居大,但贵族圈里知道的人却很多,因为这件酒楼最大的特点就是幽静,没有众人哄闹的大厅,全部都是雅间,而且静怡轩共有着九条入门的道路,曲折复杂,通往各个雅间,彼此各不相连,除非在雅间门前的通道上遇到,否则很少会与他人碰面,十分隐蔽,是个密会的好地方。 京城达官贵人谁还没个隐私,没个避人的事儿?静怡轩这种布置,为他们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因此虽然收费昂贵,却仍然宾客不绝。 雅间中,林鸿渐和苏陌颜相对而坐。 “上次的事情很抱歉,给你惹麻烦了吧?”林鸿渐先道歉。 他是真的将苏陌颜当作他的妹妹林陌颜,想到十多年的失散,无法相聚,想到陌颜如今的情形,心中酸楚,想要尽做哥哥的心意,听说如今京城最流行的衣料和首饰,就想要给陌颜送去。当时一阵冲动,即便太后不提醒他,他也知道自己唐突了。 苏陌颜知道他并无恶意,笑着摇摇头:“林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她能够感觉到林鸿渐对她的友善和心意,非常真诚,也不掺杂任何杂质,更加没有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因此不会介意他的唐突。 “这次找你来,是有件事想要告诉你。”林鸿渐抿了抿嘴,犹豫了下,话到嘴边,突然又害怕惶恐起来。其实他早就想对陌颜说这件事,却又一直害怕,要怎么告诉陌颜,他怀疑她不是苏绍谦和赵氏的女儿,而是他的妹妹林陌颜?这未免太唐突了!而且,如果陌颜亲口否认他的猜测,认为他在妄想,胡说八道,觉得他疯了怎么办?如果…… 见他神情中透漏的迷茫畏惧,苏陌颜隐约感觉到了些什么,伸手倒了杯茶,递到他的手中,温和地笑道:“林公子请说,我在听。” 这种温和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抚慰了林鸿渐,给了他勇气。 林鸿渐咬咬牙,开口道:“其实,我原本有个妹妹的……如果活着,不,她一定活着,她今年也应该是十六岁,八月初三的生日。她的名字是我取的,叫做陌颜。”他顿了顿,一字一字地道,“林陌颜。” 苏陌颜早猜到太后和林鸿渐或许是将她当做什么,却没想到会是林鸿渐的妹妹,而且也叫陌颜,连年岁生辰都和她差不多。 “那一年,我和爹娘回爹的祖籍祭拜,回京的途中经过禹王舅舅的封地。禹王舅舅和舅母跟我娘的关系一向很好,邀请我爹娘到禹王府做客。我娘忽然身体不适,经诊断是有了身孕,但是,因为我娘身体不太好,大夫说不宜长途奔波,禹王舅舅就劝我娘在禹王府休养,等好些再回京,或者干脆在禹王府生产也没关系。” 提起那段记忆,林鸿渐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痛,虽然那时候他还小,却将事情经过记得极为清楚,想起美丽慈爱的母亲,想起还未曾见面的妹妹,心中酸楚痛疼难忍。 “我爹担心我娘的身体,就让她留在了禹王府。那时候我爹已经是左相,公务繁重,不能耽搁,而我那时候已经进了学,娘说功课不能耽误,所以我爹带我现行离开了京城。事后,每次想到这里,我都觉得很后悔,非常后悔,如果当初我不离开就好了……” 功课耽误几个月又有什么关系?他往后还可以再努力补上!如果当时他在禹王府,在娘和妹妹的身边,或许就不会…… 苏陌颜察觉到他的伤痛懊悔,轻声转开了话题:“禹王,我好像没有听过这个王爷!” 德明帝有三个姐妹,长姐隆平长公主一直居住在深宫,深居简出,从不见人;次姐便是隆兴长公主,在京城交游广阔,长袖善舞,而隆安长公主,也就是林鸿渐的母亲是最小的妹妹,早就过世了。而德明帝的兄弟,苏陌颜所知道的,只有封地在南州的恭王,南州刺史董大人,就是她上次假扮的那位董小姐的父亲。 “因为他在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林鸿渐轻咳了一声,收起心情,继续讲述,“我和爹都很惦记娘,但爹公务繁忙,我年纪又小,爹和娘都不许我来回奔波,所以,多半都是凭借书信联系的。我每天都写给娘,娘也每天回信给我,后来她在信中告诉我,给我添了一个妹妹,就用我取的名字,叫陌颜,她说妹妹就像我说的,很漂亮很漂亮……还说,等到妹妹满月,她出了月子,就带妹妹回来看我。那时候,我真的很高兴,每天都在盼着,却没想到……” 说着说着,林鸿渐便沉浸在往事之中,声音越来越飘渺,神情越来越恍惚。 “到底出了什么事?”苏陌颜问道。 林鸿渐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他转过头去,控制了一会儿情绪才接着说:“那时候,先是京城出了一件大事,将所有人的心绪都吸引了过去,谁也没有注意到地方的异常,直到恭王封地的驻军统领派人传出血书,我们才知道,禹王舅舅谋反了……” 如果说禹王谋反,那么作为德明帝妹妹、左相妻子的隆安长公主……苏陌颜心中浮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隐约猜到了她们的死因。 “皇上极为震怒,立刻派兵镇压,不到一个月就镇压了这次谋逆,禹王舅舅战死了。我爹亲自前往禹王封地,寻找我娘的下落。从禹王府下人口中,我们知道,禹王一谋反,就扣押了我娘和我妹妹作为人质,本想以此为条件向皇上讲条件,但我娘身边服侍的人拼死护着我娘逃出了禹王府,之后便不知所踪。” “既然如此,或许隆安长公——”苏陌颜才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林鸿渐说过,隆安长公主不喜欢别人称她为公主,反而希望人们都称她为林夫人,便改口道,“或许林夫人和林小姐并未遇难。” “那时候我爹也是这么想的,他带人将整个禹王封地都翻了过来,最后终于在禹王封地和青州的边界上找到了我娘和……”林鸿渐顿了顿,不肯承认那是他的妹妹陌颜,“我娘的尸体,手里还抱着一具女婴……曝尸荒外野林,尸体已经被野兽撕咬得残缺不全,连面容都不太能够认得清楚……” 苏陌颜忍不住道:“既然如此,或许那并非林夫人和林小姐?” 第070章 别碰苏陌颜! “不会,我爹说了,就算只剩一根手指头,他也认得出来,那是我娘!”林鸿渐摇摇头道,“我告诉过你,我爹和我娘十分恩爱,找到我娘的尸体后,他一夜白头,抱着我娘的尸体守了整整十日,不肯放手,不肯下葬。” 苏陌颜惊讶于林鸿渐对隆安长公主的痴情:“我没有听说林相是白发……”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应该早就在京城传遍了。 “他平时都用药水染黑的,否则,一头白发要如何上朝,又如何处理公务?”林鸿渐叹息道,“那是他深爱的枕边人,我爹怎么可能错认?所以,我相信我爹没有认错我娘的尸体,但我也同样相信,那具女婴不是我妹妹!” 毕竟,那是他那么期待,那么渴望的妹妹,他想要倾尽一切地保护她,爱护她,做个全天下最好的哥哥,就算他从来没有见过,就算是残缺不全的尸体,他也不会弄错。有人说,有着相同血缘的人之间有种奇妙的联系,他相信,但是,面对那具女婴时,他却没有这种感觉。 反而是陌颜。 隆兴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上,桃花树下,那女子面戴轻纱,浅笑间沉静淡然。就在那一瞬间,他觉得他不会认错,这个人,就是他的妹妹,林陌颜! “所以,林公子是认为,我是你失散的妹妹,对吗?”苏陌颜微笑道,用的不是“过世”而是“失散”。她相信亲人之间有着别人所不能了解的灵犀,既然林公子相信林小姐并未过世,那么,她也愿意相信这点,也希望林公子能够和他的妹妹早日团圆。 林鸿渐并没有察觉到她的这份体贴,反而有些失落:“你不相信,对吗?” 如果陌颜有所怀疑的话,就不会用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如此平静地问出来。 “的确是有些巧合,因为我也叫陌颜,今年也是十六岁,就连生辰也跟林小姐相差无几,而我正好是在青州出生,甚至正好是林小姐失踪的那天,难怪林公子会误会。”苏陌颜声音平和,眼眸温软,有种能够感染抚慰人心的魔力,“不过很抱歉,林公子,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是你的妹妹。” 林鸿渐不愿就此放弃:“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毕竟你也不知道当时的情形,不是吗?也许是我娘将你托付给了苏夫人呢?也许苏夫人正好路过,发现了你呢?也许……” 也许,有着无数的也许…… “我想应该不会,我娘怀孕的事情,整个苏府都知道,那时候李清芬正针对她针对得厉害,如果无缘无故多了个孩子,李清芬哪有不怀疑的道理?再说,我娘那时候在苏府的偏远院落,几乎等于被软禁,只怕连苏府都出不去。而苏府的老宅在青州西部,林小姐失踪的地方却在甘州和青州的交界处,相差有数百里之遥,又怎么可能遇到林小姐呢?”苏陌颜摇摇头,她很感激林鸿渐对她的关照,却并不愿因此假冒她人,给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苏,陌颜,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姓氏,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字,她珍惜这三个字,不愿意轻易放弃。 这些林鸿渐自然也知道,去青州两个月,当然早就将苏府当年的情况查清楚,甚至,莲花诗会上出现的赵氏哥哥,也是他找出来。了解透彻这一切后,他当然知道,苏陌颜言之有理,但是,心里却无法接受。 “再说,李清芬是因为和隆兴长公主的关系,才能将我娘逼迫到那等地步,如果我娘真的遇到了林小姐,自然会想方设法地将她送回京城,与林相团聚。林相和隆安长公主的女儿,分量总比隆兴长公主要重些吧?”苏陌颜温和地道。 隆安长公主是德明帝同胞的妹妹,太后的亲生女儿,比庶姐隆兴长公主要受宠得多,何况还有一位德明帝倚重的左相大人?痛失爱妻的情况下,倘若赵氏能够将林小姐送回,无论太后还是林相,必然会十分感激她。 有了这重关系,这个功劳,赵氏完全能够扳倒李清芬,恢复自己的身份。就算她再不善权谋,也不至于连这点轻重都分辨不出。 所以,从头到尾,苏陌颜都不认为自己是林陌颜。 “也许,我真的是弄错了……”在苏陌颜条理清楚,理据分明的劝说下,就连林鸿渐都有些动摇了,可是想到桃花树下的初见,他心中的那种悸动,又觉得并非单纯只是巧合,“可是,为什么你的名字叫陌颜?” 籍贯、年龄倒也罢了,这些巧合都可能,但是,有了这样的巧合,却还和陌颜同名…… 苏陌颜一怔:“怎么?只是重名而已。” “这个名字,是我为妹妹取的。我娘怀孕那一年,我五岁,刚好学到紫陌红尘这个词,知道那指的是京城的意思。我娘和南陵王妃并称京城双姝,所以,我觉得我妹妹一定会和我娘一样美丽,有着紫陌红尘中最美的容颜,所以,我给她取名陌颜。为什么你也叫这个名字?你难道不觉得你的名字和另外两位苏府小姐,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吗?”林鸿渐问道, 苏锦玉和苏锦芳,锦绣玉芳,这是以经商起家的苏府会取的名字,但是,陌颜却不像。 紫陌红尘中最美的容颜……原来如此,难怪在隆兴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上,林鸿渐会这样询问她的名字,却在听到她说是陌生的陌,颜料的颜后,面露失落之色。 苏陌颜先是一怔,随即笑道:“那是因为苏锦玉和二姐姐的名字,都是李清芬取的,而我的名字,是我娘取的,她的父亲是名落第秀才,所以我娘自小也学过诗词歌赋,算是名小小的才女,取名自然会比较文雅些。” “就算如此,但陌颜这个名字,不想芳兰春红这些字,这个名字很少见,尤其是陌字,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林鸿渐反问道,这些年来,他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叫陌颜的人! 唯一一个,又让他感觉那么亲近,不是他的妹妹,又会是谁? “林公子,我能理解你想要找到失散妹妹的心情,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会对这个名字格外敏感。但天地下同名同姓的人都多得是,更别说只是同名了。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林小姐,但是很抱歉,我真的不是。”苏陌颜歉意地道。 “抱歉,大概是我太思念我的妹妹了。”林鸿渐知道,陌颜对她的母亲赵氏十分敬重,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不可能会相信他,只能苦涩地笑笑。 苏陌颜摇摇头,微笑道:“林公子不必在意,反而是我很抱歉,承受了林公子太多的好意,最后却让你失望了。” 他的关照,他的重视,从某种程度来说,是她在苏府立足的筹码之一,但这些她就应该感谢林鸿渐,更不要说他还将她引荐给了太后娘娘。 “不用,就算你不是我妹妹,也是个好女孩,我也会喜欢你,也会想要帮你。”林鸿渐摇摇头,他也欣赏她的冷静睿智,沉稳机敏,以及她身上那种冷清却并不冷漠,相反会让人感觉很舒服的气质。即便抛开陌颜的关系,他也愿意伸手帮帮这位姑娘。 苏陌颜心中感动,安慰道:“林公子不用担心,我想,林小姐应该也会过得很好。” “为什么?”林鸿渐奇怪地问道。 苏陌颜真诚地道:“因为天底下有像林公子这样善良的好心人,您肯对我这样的陌生人伸手援助,给我这么多的帮助,应该也会有其他的善心人,对林小姐同样的好。身为林公子的妹妹,想必也是位好姑娘,一定也值得别人对她好!” “唉,本来还想着,既然你可能不是陌颜,我就不用对你这么好了,可是,听你这么一说,我非但不能对你不好,还要对你更好才行,不然,那位善心人士只怕也不肯对我妹妹好了!陌颜你真是太狡诈了!”林鸿渐心中失落苦涩,强打起精神,故作无奈的抱怨道。 与此同时,静怡轩的另外一个雅间。 萧夜华一身白衣,翩然若仙,脸上带着惯常的招牌微笑,温雅,完美,仿佛一名温润君子,世外谪仙。他优雅地坐着,纯色如雪的衣袖拂过桌面,如同高山顶峰的千年玄冰,也正如他此刻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眸,看似晶莹高雅,实则冰冷无情。 “实在没想到,人称谪仙的南陵王世子竟然会邀我前来静怡轩,实在是我的荣幸。”坐在他对面的女子身着烈红色的纱衣,虽然层层叠叠,却是轻薄如烟,隐约露出轻纱下面如羊脂般滑腻的肌肤,红白相映,酥润动人。 女子媚笑如花,呵气如兰:“怎么,南陵王世子终于知道我的好处,想要做我的入幕之宾了吗?” 如此香艳动人的挑逗,萧夜华恍若未见,没有丝毫的动容,微笑道:“岚湫公主,我对你不感兴趣。这次请你来,是想警告你一件事,因为我心情不好,所以,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就一句话,别碰苏陌颜,否则,我会让你后悔终身!” 岚湫公主眼眸微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街头惊马,皇宫遇险,赵岚湫,别跟我装傻!”萧夜华依然微笑着,看不出与之前有丝毫的不同,却透漏着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街头惊马就算了,但是,那个推到张婕妤的宫女甘菊,六年前还在张府服侍张小姐时,曾经因为触怒张夫人而被杖责,几乎丧命,幸好赵岚湫你遇到了。你不会以为这件事没人知道吧?” 第071章 阿夜,你是在吃醋吗? “你在说什么?简直莫名其妙!”岚湫公主颇为好笑地道,“或许真你说的有那么一件事,可就算你现在提了,我也一丁点印象都没有!”六年前……六年前她还是备受宠爱的尊贵公主,那些生活,对她来说,已经遥远得如同上辈子了。 萧夜华审视着她,收敛笑容,表情凝滞得令人窒息:“赵岚湫,别跟我装傻,否则,你会后悔的!” “哦?我倒是想知道,萧世子要让我怎么后悔?”岚湫公主确定了他的来意后,反而轻松起来,以一个诱人的姿态靠在椅背上,神情娇媚。 她早就被踩到了泥泞坑里,声名狼藉,无人敢接近。清白,名节,声誉……那些对女人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于她早就是天边的浮云,甚至,连这条命,她也没有多么留恋,这样的她,有什么好失去的?又有什么能够让她感到后悔? 萧夜华微笑着,吐出了两个字:“陆箴。” “……”乍闻这个名字,岚湫公主神情僵硬了片刻,随即又慵懒地靠在桌子上,白玉般的手托着下巴,眼角眉梢风情无限,“萧世子这话当真好笑,陆箴是名满京城的清流之首,众所钦慕的铮铮君子,这样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有,也是我的仇人,萧世子你若是肯代我收拾他,我感激不尽!” “岚湫公主放心,我已经动手了,而且我不会让他死得太干脆,相反,我会让他慢慢活着,慢慢的痛苦。岚湫公主可以好好欣赏。”萧夜华不急不躁,也不多说,只是悠然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岚湫公主双手紧握,紧紧盯着萧夜华,终于忍耐不住,霍然起身,咬牙道:“萧夜华,你别碰他!”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或许只是萧夜华的试探,他未必有心思对付陆箴,但是……萧夜华这个人太可怕,她不敢去赌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萧夜华早料到如此,稳稳地笑了,转过身,轻轻靠在雕花的门扇上,仍然是那副温润如谪仙的模样,话语却带着一丝嘲弄:“早这样不就行了吗?我都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你却偏要跟我耍心眼!” “你怎么知道的?你又知道多少?”岚湫公主最担心的是,知道的人,除了萧夜华,还有谁? “赵岚湫,你以为你掩饰得很好?”萧夜华的眼眸中带着一种嘲弄,“不要说遇到陆箴的时候,哪怕是每次提到陆箴的名字,你的眼睛都在发亮。你说到陆箴是清流之首,众所钦慕,那种自豪的口气宛如是在说你自己的荣耀一般……只是众人避讳你的名声,不愿意多看你,更加不会注意你的眼神,才没有发觉罢了。不过,刚巧我最注意别人的眼神,所以,我早就发现了!” 岚湫公主心中一片后悔。 她早该知道的,不应该去见那个人,不应该提到那个人的名字,这才是对她对他都好的处理办法。可是,她控制不住,明知道危险,却还是想要见他一面,想要看他一眼,哪怕他对待她的只有恼怒、不喜,以及平淡,她却还是想要出现在他所在的地方,甚至故意当着他的面强夺民男,好让他能跟她说句话,哪怕是拦阻、呵斥也好…… 现在,终于惹出了事端,被人察觉到了。 最大的把柄被对方拿捏住,岚湫公主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那种屈居下风的感觉清晰无比。但为了那个人,岚湫公主再没有先前的慵懒妖魅,漫不经心,她低下头,温顺地表示了她的恭谦:“萧世子,您到底想要怎样?” 岚湫公主,陆箴…… 这是两个在民众心中截然相反的人物,甚至连提都不该放在一处提,可偏偏,谁也想不到,岚湫公主会爱慕陆箴!而声名狼藉,什么都不在乎,谁都拿她没有办法的岚湫公主,竟然会为了陆箴这般低声下气? 真是…… 不过,或许人就是这样,越是自己没有的东西,越是艳羡,越是爱慕,越是想要得到。这样说来,身处污秽之中,被人践踏,被人鄙夷的岚湫公主,爱慕上声名无瑕,众所钦慕的陆箴,倒也不算太奇怪。 萧夜华恢复了惯常的微笑和温雅:“我说了,别碰苏陌颜!” “我没有!”岚湫公主不明白,为什么萧夜华会认定是她在对付苏陌颜?她甚至都没有出现在太后的寿宴上!她只能无奈地道,“我为什么要对付苏三小姐?根本没有原因啊!” 萧夜华漫不经心地道:“哦?难道不是因为,前段时间,陆箴跟苏陌颜走得太近,以至于岚湫公主你心生嫉妒?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苏陌颜就是赵天一!”陆箴对天一药铺和赵天一的照顾,有目皆睹。 “我承认,我知道,苏三小姐就是赵天一,但这样,我就更加没有里有对付她了。苏三小姐是难得的一位对我没有偏见的人,我想要保护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对付她呢?再说,我心里清楚,我这样的名声,跟陆箴没有可能,我连想都没有想过,又怎么会因此去对付苏三小姐?”岚湫公主真的害怕萧夜华会对陆箴不利,竭力地分辨道。 萧夜华却是一副看起来不怎么相信的模样:“这么说,两年前那位曾经要跟陆箴议亲的连小姐突然声名受损,不得不匆匆嫁给了她一位表哥的事情,也跟你无关了?” “那件事是我在背后做的,但是,那是连云自己不怀好意在先,她根本不是真的爱慕陆箴这个人,而是看上了他在皇上跟前的恩宠!再说,也是她存心不良在先,想要设计陆箴在先,我不过是调换了人选而已。”岚湫公主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个人面前欺瞒什么,如实地道,“他已经二十三,总是要成亲的,我倒宁愿他的妻子是如苏三小姐这般品行高洁的人。我是说真的,萧世子!” 萧夜似笑非笑地道:“这么说,岚湫公主倒是一片无私痴情,不求任何回报,只希望陆箴好的?” 听他的语气似乎不信,岚湫公主更急了:“萧世子,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又是什么样的人?别说婚配,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关联,就等于将他全毁了!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他有他的理想,有他的信念,有他想要努力去做,甚至不惜付出性命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一念之私而害了他呢?” “这么说,苏陌颜这段时间频频遇险,幕后主谋真的不是你?”萧夜华凝眸问道。 岚湫公主几乎无力了,但为了陆箴,却还是不得不分辩道:“真的不是我!” 从岚湫公主进来到现在,萧夜华一直都在审视着她的一言一行,却并未察觉到丝毫的异常。这么说,那些事情真的与岚湫公主无关?好,嫌疑名单上可以再把赵岚湫的名字划掉了,这样一来,就只剩一个人了…… 见萧夜华终于肯信这件事与她无关,岚湫公主却并未松气,急切地问道:“现在你能相信与我无关了吧?既然这样,你可以放过陆箴了吧?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哦,你说陆箴啊……”萧夜华从沉思中醒来,悠然一笑,“我什么也没做,刚才只是故意吓你,试探下你是否真的与这件事无关罢了。” “……”想到自己这段时间的提心吊胆,岚湫公主气结,“萧夜华,你——”她太在乎陆箴,所以格外容不得别人拿陆箴这般戏弄,心中怒极。 萧夜华悠悠一笑,神情淡然:“怎么?我没有对陆箴下手,岚湫公主似乎很失望?或者,你希望我真的出手去对付陆箴?” “……”岚湫公主无言,她当然不希望萧夜华为难陆箴,但是,这样被萧夜华戏弄,还是拿陆箴来戏弄她,绝对是她的大忌。都怪她对这个男人忌惮太深,又不愿意陆箴因为她而遇到麻烦,才会被他轻轻一吓,就全部相信,像刚才那样低声下气了。 萧夜华像是看出了她心中在想什么,淡淡一笑:“你应该庆幸,你知道我的可怕,所以这么快将实情告诉我。否则,我不介意真的去对付陆箴,反正我也还没有试过跟他那样的人作对,想必也会很有趣!如果我真的出手,那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和气收场了,就算收手,他也会吃点苦头的!” “你——”岚湫公主心中憋屈已极,从来只有她气得别人郁卒吐血的份儿,这次却轮到了自己,偏偏还不敢发作,只能在心里憋着。 “不过,他现在好像确实有点麻烦,只不过,不是我做的而已。”末了,萧夜华又奉送了一个消息,使得岚湫公主的心又吊了起来。 “是谁?什么事情?”岚湫公主忍不住问道。 萧夜华唇角微弯:“我知道,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不喜欢一切能够轻易得到苏陌颜的信任和喜爱的人,并且乐于看到他们焦头烂额。因此,只是丢下这么一个消息后,明知道岚湫公主会为此揪心挠肺,他却心情愉快地准备离开雅间。 这个该死的男人,虚伪、狡诈、狠毒、自私、冷漠,无情……岚湫公主在心底骂着她所知道的任何贬义的词汇,终于忍不住恶狠狠地道:“萧夜华,你这样践踏别人的感情,早晚会遭报应的!就算没有报应,我也会诅咒你,诅咒你早晚有一天会深爱一个人,却一辈子得不到,放不下,让你也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萧夜华伸出去推门扇的手微微一滞,随即他转过身来,露出了一个颇有些奇怪的笑容:“如果你的诅咒有效,那我将感激不尽!” 说着,带着那个在岚湫公主看来是十足挑衅的笑容,翩然转身。白色的衣袖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渐渐消失在走廊中。 “该死!”岚湫公主怒气冲冲地跺了跺脚,用力地坐在了椅子上,心中不住地诅咒着。 静怡轩的隔音做得很好,即便是在长廊里,也丝毫听不到一墙之隔的雅间中的人在说些什么,因此,空寂无人的长廊显得格外安静,似乎整个天地间只有独自一人般。萧夜华走在幽静的长廊里,面上带着惯常的微笑,没有丝毫的破绽,仿佛一点都没有受到岚湫公主那番话的影响。 “你这个杀千刀的,居然勾引我老婆,我跟你拼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扇门忽然打开,一个只披着外衣的削瘦男人慌乱地跑出来,后面紧跟着一个举着菜刀的彪形大汉。 透过门,只见房间地上胡乱丢着几件男女的衣服,一名鬓发蓬松的少妇拿着见外衣遮着胸前,却露出了雪白的脖颈和手臂,焦虑慌乱地看着那两个人,想要拦阻两人,却因为衣衫不整而不敢出来。 想来是丈夫发现了偷情的妻子和奸夫,所以特意来捉奸的。 静怡轩保密措施做得好,又安静隐秘,到这里来偷情的男女不在少数,这一幕一点也不稀奇。萧夜华也不在意,不过,在看到彪形大汉手里的菜刀时,退让了几步,到了离那两人比较远的地方,免得被波及。 瘦削男人慌乱的跑着,被后面的彪形大汉吓得魂不附体,忽然脚底一软,朝着旁边倒过去,“砰”的一声,将那件雅间的门撞开,露出了里面正相对而坐的两人,也清清楚楚地传出了两人的说话声。 “五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灾区民众近十万的灾民性命,重于泰山,您有时间在这里跟我纠缠,不如想想要如何弥补,陆箴就此告辞。” “陆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最好识相点,别怪我不客气!”五殿下赵廷熙怒极,猛地一拍桌子,目露凶光。 瘦削男子撞门的声音巨大,早就惊动了四面雅间中的人,众人纷纷开门开窗,想要弄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将这两人对峙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清清楚楚。这其中也包括岚湫公主,不过她知道自己身份敏感,只将窗户开了一条缝,心中了悟。 想必,萧夜华说陆箴遇到麻烦,就是跟赵廷熙有关吧? 关系到灾区近十万的灾民性命,想必和三殿下赵铭熙赈灾的事情有关……难怪陆箴会牵扯到里面,也难怪赵廷熙会气急败坏……岚湫心中一片焦虑,赵廷熙在德明帝面前一片温和孝顺,实则阴毒,不比三皇子赵铭熙,如果得罪了他,陆箴只怕会有危险! 而这时候,赵廷熙也察觉到自己刚才和陆箴的对话被众人听去,尤其,当看到远处的萧夜华时,更是心中一跳,极为紧张,不愿在此多呆,恨恨地将那个误闯进来,害得他出现在众人之前的瘦削男子踢了一脚,怫然离去。 瘦削男子被他那一脚踢得直喊疼,但看后不远处眼露凶光的彪形大汉,打了个寒颤,急忙爬起来想要逃窜。 好在这时候静怡轩的伙计也别惊动,出来查看,适时的制住了彪形大汉,连带着瘦削男子一起架了出去。 “二位客人,如果有什么纠纷请出去解决,不要影响本店其他的客人……”静怡轩显然早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七八个身材强壮,身手矫健的劲装男子一边温文有礼地劝说着,一边“客客气气”地将两人“请”了出去。 其余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便无聊地散去,重新关上了门窗。 萧夜华在站在那里,凝眸望着某个雅间仍然打开着的窗户。 雕花镂空的雅间窗户里,露出了一张温润如玉的男子面容,在他旁边,是个面戴轻纱的女子,浅蓝色的面纱将她的容颜遮了起来,只露出了一双澄澈璀璨的眼眸,宛然是名绝色佳人,与旁边的华服男子极为登对,而以两人站立的姿势来看,显然颇为亲密。 萧夜华眼眸微眯,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居然两个人跑到静怡轩来…… “阿夜。”林鸿渐显然也已经看见了他,招了招手,“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如果不赶时间的话,进来一起说说话吧!” 他早看到萧夜华站在下楼的通道旁,想必是事情已了,正要离开,因此随意招呼了一声,原本以为萧夜华也会寒暄一下便离去,却没想到他温然笑道:“好啊,反正我的事情也办完了,正好没事,而且,我也许久不见鸿渐你了,正好叙叙旧。”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林鸿渐也不在意,笑着开门将他迎了进来。 这只千年狐狸精不是在养病吗?什么时候又好了的?谁把他放出来的呀?苏陌颜假装没有看到萧夜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却没有办法忽视萧夜华出现所带给她的强大压力,以及自己下意识就紧绷起来的神经,暗自腹诽,谁把这货又放出来的?也不知道看好! 然而,对上萧夜华的目光时,苏陌颜却是露出了一个温婉恭谦的微笑:“萧世子,听说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养病,现在好些了吗?” 哼,你眼睛里分明写着希望我永远都卧病,永远别来找你麻烦,以为我看不到吗?亏得我刚醒就先追查你最近遇险的事情……萧夜华想着,笑容却越发温和,眼眸中异芒湛然:“多谢苏三小姐挂念,我已经好多了。苏三小姐近来可好?” “有劳萧世子挂念,我很好。”苏陌颜微笑以对,如果你不来找我麻烦,我会更好。 林鸿渐不禁失笑:“好了,别一个萧世子,一个苏三小姐,听起来真生疏,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对了,陌颜,你以后也不要总是林公子林公子的叫我,叫我林大哥好了,叫阿夜萧大哥就行了。” 喊她陌颜啊,呵呵……萧夜华只笑,不说话。 “好,林大哥。”苏陌颜知道他是将自己当做他的妹妹,也不推脱,却故意忽略了叫萧夜华萧大哥的事情……林鸿渐是真的对她好,叫一声大哥没关系,对着萧夜华那张狐狸脸,萧大哥三个字,她真心喊不出口。 萧夜华龇牙笑着:“我呢?” “对啊,还有阿夜呢!”林鸿渐也道,“南陵王府和林府本就是世交,我和阿夜小时候也经常在一起玩,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跟一家人是一样的。如果你真的不想叫他大哥,跟我一样叫他阿夜好了。” 他知道,苏陌颜似乎不太喜欢萧夜华,但一个是他坚信是自己亲妹妹的陌颜,一个是亲兄弟一般的生死之交阿夜,这两个人如果合不来,他会觉得难过。因此,林鸿渐很希望能够为这两个人调和一番。 苏陌颜迅速地道:“萧大哥!”她看出林鸿渐的好意,不愿拂逆,但比起什么“阿夜”,她宁愿喊萧夜华一声大哥。 “陌颜真乖!”萧夜华打蛇随棍上,也喊起了她的名字,看到苏陌颜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怒气,微微一笑,转而对林鸿渐道:“鸿渐,你怎么和陌颜约在这里?” “我有些事情要和陌颜说,觉得这里清净隐秘,适合说话,就带她过来了。”林鸿渐自觉无不可对萧夜华言的地方,便坦然地道。虽然说最后的结果与自己所期望的相差甚远,陌颜并不认为她是自己的妹妹,但她还愿意跟他亲近,这就足够了。 总有一天,他会找证据的! 萧夜华温和地笑道:“这倒也没什么,不过,约在这里好像不太好,毕竟,静怡轩这个地方太幽僻,常常会有些……”他朝外面走廊看了一眼,示意刚才发生的事情,“又只有你们两个孤男寡女的,被人看到,只怕会引起一些流言,鸿渐你这件事做得有些唐突了!” 呵呵,貌似她最大的流言,就是这位萧世子带来的吧?苏陌颜暗暗道。 “怎么会呢?我说了要教陌颜弹琴,算是她半个师傅,又怎么会引起流言呢?”林鸿渐先是因为他的话担心了一番,随即又笑道。 萧夜华语重心长地道:“话是这么说,可是,从前不也有贵族小姐说要跟你学琴,结果却是另有图谋的事情吗?再说,你又没有真的开始教她,这天底下总有些人不惮以最肮脏的恶意来猜度别人,只怕还是会给陌颜带来些陌颜,就像太后寿宴时,宫门口陶静那样……” 张伯早就将这段时间苏陌颜的所有动向一一呈上,自然不会缺少陶静的那段。 当时周静雪就提到过陶静,以林鸿渐对苏陌颜的在意,自然立刻派人去打听,也清楚是怎么回事,再想想太后说的话,林鸿渐也不由得有些迟疑,是不是他这样做,真的会给陌颜带来不好的影响?那就并非他所乐见之事了。 “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林鸿渐思索着道,十分为难,“可是……” 他觉得陌颜是他的妹妹,恨不得将失散这些年对她的亏欠全部补偿回来,让他从此不要再见陌颜,他实在做不到! 萧夜华已经帮他想好了方案,迅速地道:“不如这样吧,下次你要再找陌颜的话,不如叫上我一起,三人一起,总比你们孤男寡女在一起避嫌一些,鸿渐你说呢?”这样,就能够避免林鸿渐日后独自去找苏陌颜了…… 即便萧夜华的神情十分真挚,似乎只是想要为好友解难,尽管林鸿渐在这方面有些迟钝,但接二连三从萧夜华嘴里听到“孤男寡女”这个词,再想想上次陌颜来苏府时,阿夜也同来,同样提到“孤男寡女”这个词,怎么都觉得有些异样…… 林鸿渐注视着萧夜华的神情,原本因为陌颜收了萧夜华的十段锦和十娇妆,却没有收他送到苏府的礼物而觉得有些失落的心情忽然飞扬起来,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意,带着几分促狭,几分得意。 “阿夜,你……是在吃醋吗?” 第072章 和亲公主 萧夜华下意识地去抹自己的脸,几乎以为自己弄错了表情,随即笑道:“鸿渐你多心了。我不过是为陌颜的清誉着想,至少有我在,别人不会怀疑这其中有什么不可见人之事。你说呢?” 林鸿渐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阿夜在京城的名声极好,人人都对他的品格深信不疑,别说他们三人同进同出,就算被人撞到阿夜跟一个身材曼妙的裸女在一起,只要阿夜说其中没有苟且之事,别人就会相信。 因为,他那副高洁出尘的谪仙姿态,虽然温和,却隐隐透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清冷,让人无法将任何污秽龌龊的事情联想到他的身上。 “可是……我还是觉得你在吃醋,阿夜。”林鸿渐笑吟吟地道。之前他也吃过阿夜的醋,现在算是扳回了一城。 萧夜华又是一怔,神情似乎带着几分迷茫,下意识地道:“我没有。” “你就不用否认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林鸿渐笑眯眯地盖棺论定,不再给他辩解的机会,干脆利落地转移了话题,对苏陌颜道,“陌颜,你之前曾经派人来问我,那日在就楼上,是否是隆兴长公主府的人。你是不是怀疑,街头惊马的事情与她有关?” 萧夜华也被转移了注意力,若有所思地道:“你们也怀疑隆兴长公主吗?” “也?”林鸿渐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词,“难道说阿夜你也认为,陌颜这段时间频频遇险的事情,是隆兴长公主在幕后主使的吗?” 萧夜华点点头,道:“街头惊马的事情我没在场,事后也没有查到什么线索。但是,张婕妤那件事,关键在于甘菊身上。我曾经彻底地查过她的经历,列出了所有跟她有过接触的人的名单,一个挨着一个地试探,其余人的嫌疑都被排除掉,现在只剩下隆兴长公主了。” “隆兴长公主和甘菊有什么关系吗?我怎么不知道?”林鸿渐追问道,他在皇宫的时间远比阿夜长,而阿夜居然知道他所不知道的关于皇宫的事情,这让他有些郁卒。 萧夜华将查得的消息如实奉告:“甘菊是家生子,她一家子原本连到张府当差的资格都没有,后来张夫人有次赴宴,刚出府没多久,马车就坏了,张夫人只得下车,而甘菊一家人正好住在附近,将张夫人迎回家中,殷勤伺候,又派人回府报信。时候,张夫人觉得甘菊手脚勤快,人又伶俐,便带回府中调教,后来又给了自己女儿,也就是张婕妤。” “那又如何?”林鸿渐疑惑不解,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意外而已,说起来也是甘菊一家人的运气,刚好张夫人的马车就坏在他们家的门前。 萧夜华淡淡地道:“那次宴会,是隆兴长公主所设。而从张府去隆兴长公主府,刚好要经过后面甘菊一家人住的地方。”他很少相信巧合,也不认为,天底下会有那么多巧合。 “但就算这样,也不能认为隆兴长公主跟甘菊有关系吧?隆兴长公主交游广阔,喜欢宴请京城官员女眷,众所皆知。她宴请张夫人,实在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林鸿渐却觉得整件事顺理成章,并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再说,只有这么一次连面都没见过,这么间接的接触,就认为甘菊是隆兴长公主指使的,未免太……” 这样的怀疑,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正因为没有接触过,才更可疑。张婕妤怀有了龙裔,而且这胎深得皇上看重,她和胎儿一旦出事,必然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如果幕后之人曾与甘菊有接触,必然会被怀疑。那幕后之人设计如此精密,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置身于如此险境呢?所以,她绝不会和甘菊有明面的接触。”萧夜华将自己带入了幕后之人的思维,一条一条地分析道。 林鸿渐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如果只是没有明面接触就有怀疑,那嫌疑人未免太多了。” “张夫人那次赴宴,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张婕妤又是什么时候入宫的?”一直静默不语的苏陌颜忽然开口道。 “是在四年前。那时候,宫里出了刺客,三殿下被牵连在内,后来虽然证明了清白,但他的外公惊惧交加,过世了。而张贵妃娘娘伤心过度,伤了身体……”萧夜华喃喃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忽然猛地醒悟过来,向苏陌颜投去赞赏的目光,叹道,“没错,是我之前猜错了,应该说,我们都猜错了!” 林鸿渐也算聪明,但却被两人的问答弄得摸不着头脑:“什么没错?又是什么猜错了?” “鸿渐,你也算是在皇宫长大的,想必明白公众女子固宠的那一套,应该知道子嗣对妃嫔的重要性。张贵妃伤了身体,再也不可能有孕,但是,她还有一个强劲的对手闵淑妃。鸿渐,如果换了你是张贵妃,要如何固宠呢?”萧夜华循循善诱地问道。 一理通,百理通,原本许多疑惑难解的地方就全部想明白了,他本就很好的耐心,更加好了。 林鸿渐默默地想了想,道:“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族中挑选适合的姐妹入宫,给自己做臂膀,好为自己固宠。” “那么,应该挑选什么样的人呢?”萧夜华又问道。 林鸿渐这不假思索地道:“既然是要为自己固宠,自然要年轻貌美,最好还能有什么地方与自己相像,这样,皇上每次看到她就会想起自己。为了确保不会养虎成患,性情最好柔顺些,家世薄弱些,永远不可能跟自己相抗,而只会……” 说到这里,他也明白了过来,叹息道:“张婕妤!” 容貌、性情,家世地位,当时尚在闺中的张婕妤都是最适合的人选。如果张婕妤真的要入宫,皇宫险恶,她的母亲张夫人自然要为女儿打算,要挑选几个聪明练达,通人情世故的人给女儿做帮手,恰巧在这时候遇到勤快聪明,非常合适的甘菊…… 这样一说,甘菊和张夫人的巧遇很可能是一场阴谋,针对的,就是即将入宫的张婕妤。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邀请张夫人参加宴会,使得张夫人偶遇甘菊的隆兴长公主就变得非常可疑,因为她为甘菊提供了一个极好极隐秘的机会…… “甘菊是张婕妤的家生子,所以我们都认为她是被人收买的。但认真想想,这其实很不合理。甘菊是聪明人,这些年来,张婕妤对甘菊十分器重,作为张婕妤的得力助手,她应该比谁都希望张婕妤生下皇子,荣宠不衰,这样她的地位才能水涨船高。她会谋害张婕妤,这本就启人疑窦。”萧夜华叹息道,他就是一直觉得这里奇怪,直到被苏陌颜点醒,才彻底想通。 甘菊根本就是一名死士,本就是针对张婕妤去的。 大概别人都以为甘菊是惧怕德明帝所说的千刀万剐,才会撞柱而死。实际上,作为一名死士,本就要有“没有完成任务就死”的觉悟…… “这么说,我从甘菊住处搜出来的那些东西,也许根本就是栽赃嫁祸?”这样一想,林鸿渐也疑惑起来。 萧夜华点点头:“很有可能,这样会让人误认为,甘菊是被人收买的,而不会怀疑到她是死士,将指使甘菊的嫌疑再嫁祸到嫉恨张婕妤的后宫嫔妃,尤其是闵淑妃的身上,从而摆脱自身的嫌疑……” 如果被人察觉到甘菊是死士,那么必然会有人追查她到张婕妤身边的经过,隆兴长公主就会暴露出来…… “真可怕,设计出如此精密的阴谋,如果让她得逞,陌颜和张婕妤必然双双殒命……就算是现在,救活了张婕妤,但人们的目光都集聚在后宫嫔妃身上,谁也不会想到,这件事与隆兴长公主有关……”林鸿渐感叹道,已经渐渐接受这件事是隆兴长公主指使的猜想了。 萧夜华却毫不在意地道:“那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被我们看穿了?” “应该说,是陌颜看穿的,如果不是陌颜提醒,整件事我们也不可能想得如此透澈!”林鸿渐妹控属性发作,驳斥萧夜华道,他一直承认,萧夜华比自己聪明,但绝不承认,萧夜华比他妹妹聪明。 他妹妹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没有之一! 苏陌颜摇摇头,失笑:“那是因为,当时林公子去承泽殿封宫,而南陵王世子并不在场。你们听到的都是事后讲述的经过,自然不如我知道得详细,感受得深刻了。” “这么说,你在皇宫的时候,就怀疑甘菊是死士了吗?”林鸿渐惊讶地道,同时心中也颇为骄傲,他妹妹就是聪明…… 苏陌颜点点头,道:“那时候,甘菊曾经说过,她服侍张婕妤不利,使得张婕妤遇险,情愿随张婕妤一同赴死。她既然愿意随张婕妤共赴黄泉,说明她不怕死,又怎么栽赃嫁祸给我这个与她无冤无仇的人呢?当然是因为我谋害张婕妤,而她忠心为主,一力指证,随后又以身殉主!”苏陌颜淡淡地道。 所以,甘菊这番话,立时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如果她只是苏陌颜,如果她不懂得医术,能够救活张婕妤,那她早就因为谋害张婕妤和龙裔的罪名被处死了! “我明白了。正常人的话,只要有求生的机会,必然会全力抓住。但是,甘菊在陌颜明明就嫌疑深重的情况下,却还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坐实陌颜的罪名,这的确是死士的做派!”萧夜华了悟地点点头,一切以完成任务为第一目标,哪怕是死! 所以,当时陌颜才会怀疑甘菊是死士! “而且,还有一点,让我确信,所有事的幕后主谋就是隆兴长公主。我说了,我曾经查出所有跟甘菊或者她的家人有接触的人,一一试探,但是,我派去隆兴长公主府的人,全部都无声无息地不见了……”萧夜华沉声道,“这足可以证明,隆兴长公主绝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她的府中应该蓄养的有死士!” 这也是他一听到苏陌颜的疑问,就联想到甘菊是死士的原因。 能够安排街头惊马、皇宫遇险这样的精妙设计,却不沾染丝毫的嫌疑,府中又蓄养的有死士,能够让阿夜派去的人无声无息地不见……林鸿渐越来越觉得隆兴长公主藏得深得可怕,也更加为陌颜担忧了。 “隆兴长公主这么可怕,而且铁了心地要对付陌颜,这样一来,陌颜不是很危险吗?” 萧夜华却不这么想:“我倒是觉得,陌颜短时间内应该很安全。隆兴长公主对付陌颜这般遮遮掩掩,总是假借意外的名义,可见她不想引人怀疑。但我曾经派人去过她的隆兴长公主府,如果她真的够聪明,就该知道,我已经怀疑她了,那么,这段时间,她一定会收手,免得被我抓到把柄。” 倘若隆兴长公主真的只是个爱开宴会的贵妇,未必会知道他萧夜华的可怕,但如果她真的蓄养死士,有所图谋的话,应该会知道他在暗地里为德明帝做事,也应该知道他做过些什么事,更应该知道,他萧夜华不是好惹的……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对陌颜屡屡动手,显然是要置陌颜于死地,总会再动手的。不除掉这个祸患,我实在难以心安!”林鸿渐忧心忡忡地道。 萧夜华赞同地道:“没错,我也不喜欢只能招架,我喜欢主动出击。” “可是,想通这些又怎么样?我们还是没有证据!而且,越是如此,我越觉得隆兴长公主的可怕,想要对付她,只怕很难!”林鸿渐叹息道。 这次林鸿渐和萧夜华却齐声道:“不,相反,现在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 “为什么?”林鸿渐问道,难道不是越将所有事情想得清楚透彻,越觉得隆兴长公主这个人可怕吗? 萧夜华和苏陌颜对视了一眼,萧夜华笑着问道:“鸿渐,我问你,什么样的人会蓄养死士?” “有仇家的人,被皇上忌惮的人,又或者大家族为了避免被人吞噬才会蓄养死士,或者……”林鸿渐说着,神情忽然凝滞了,震惊地看着萧夜华和苏陌颜,缓缓地道,“图谋不轨的人!” 很显然,前面几种情况都不适合隆兴长公主。 “林大哥,你再想想,隆兴长公主安插的死士是在张婕妤的身边,或许谋害我也是她的目的之一,但是,最开始,她的目标会是谁?”苏陌颜也提示道。 林鸿渐毫不犹豫地道:“张婕妤。”随即又断然否认道,“不,准确地说,是张婕妤腹中的龙裔!” 甘菊既然潜伏在张婕妤的身边,显然一开始是针对张婕妤的,但这些年来张婕妤一直安然无恙,甚至,在甘菊的帮助下,张婕妤步步高升,那么突然动手,目标自然是她腹中的孩儿! “那么,如果张婕妤死了,最受怀疑的人会是谁?”苏陌颜继续问道。 林鸿渐神色凝重地道:“毫无疑问,闵淑妃!”就连他,刚开始最怀疑的就是闵淑妃,甚至,直到刚才和陌颜阿夜谈论起这件事的时候,仍然觉得闵淑妃嫌疑最大。 “她一名长公主,为什么要谋害皇上的龙裔?又为什么要在张贵妃和闵淑妃之间挑乱,引起后宫的血雨腥风?她为什么要蓄养死士?为什么明明有着相当不凡的势力,却丝毫也不暴露,反而装作与世无争,虽然交游广阔,却与谁都不亲近的模样?她想要骗谁?又想要遮掩什么?” 萧夜华接话道:“鸿渐,你还没想到吗?不久前京城才刚发生了一件大事,朝臣惨死,朝野震荡,三殿下和五殿下争执不休,差点双双失宠。难道直到现在你还想不到,这是谁的手笔吗?” “周府寿宴?你是说,周府寿宴,也是隆兴长公主在背后策划的?”林鸿渐震惊地道,心中那个原本不敢相信的念头变得越发清晰,“难道说,她想谋逆篡位不成?” 萧夜华沉思着道:“周府寿宴的事情,我没证据证明与隆兴长公主有关,但是,安排精密,抓到任何把柄,即使失败依然能够嫁祸到三殿下和五殿下的头上……这种借刀杀人的感觉,跟陌颜在皇宫遇险那件事实在是太像了,我很难消除这种怀疑!” 林鸿渐也觉得,两件事有颇多相通之处,的确引人深思。 “我明白了,难怪你们会说,现在事情反而简单了。如果隆兴长公主真的图谋不轨,那么,第一个不肯放过他的人就是皇上!只要我们找到证据,证明周府寿宴的命案与隆兴长公主有关,那么,皇上绝对会见她连根拔起。”既然猜到隆兴长公主谋逆,林鸿渐自然也明白,如何对付她就变得简单明了了。 短时间内,隆兴长公主不会对陌颜动手,但他们却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寻找隆兴长公主谋逆的证据。 “不,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点指向和可能就足够了!”萧夜华为德明帝做事多年,深知他多疑自负的性格,将帝位和权势看得比什么都重,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否则,原本兄弟众多的他,现在何至于只剩下一个一母同胞的恭王还活着? 林鸿渐点点头,显然也明白德明帝的性格。 “可我还是不明白,隆兴长公主她只是一个长公主,为什么要谋逆呢?就算她要谋逆,又为什么要对付陌颜呢?” 萧夜华浅笑道:“前一个问题答案我不知道,可能有很多,也许她跟德明帝有什么仇怨,也许她觉得长公主位置不够尊贵,想要抢个女王玩玩……但是后一个,我现在却知道原因了,因为苏府的钱!” “苏府的钱?”林鸿渐重复道。 萧夜华笑道:“你应该知道,苏府很富有,但你绝对不知道苏府到底有多富!我原本也不知道,但现在能够猜到了。隆兴长公主图谋不小,又怎么会因为李清芬的救命之恩就对她器重至今,更因此和苏府交好?当然是为了苏府的钱!毕竟,她开宴会也好,蓄养死士也好,企图谋逆也好,都离不开钱!” 说着,他看向苏陌颜,笑容温和:“听说你和苏绍谦最近在查点苏府的产业,怎么样?是店铺有很多亏空,还是根本查到的就是假账本呢?” “后者!”苏陌颜淡淡地道。 她实在不喜欢萧夜华这个人,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机敏聪慧,可以说举世无双。 “这就是她要对付陌颜的原因!”萧夜华印证了心中的猜测,继续道,“苏府的产业原本是由苏慕贵打理,而苏绍谦只知道每年要给隆兴长公主府钱财,却并不知道具体的数目。所以说,隆兴长公主必须要倚重苏慕贵和李清芬母子,才能顺利得到苏府钱财的资助!” “这么说,这些年来,隆兴长公主和李清芬所谓的交情只是掩人耳目,真正维系他们关系的,是私底下的利益?”林鸿渐想着,看向陌颜的眼神更加心疼了。 有这么一座强有力的靠山,李清芬母子在苏府几乎可以横着来,陌颜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那是当然!”萧夜华凝眸道,“以她的精明,不可能不知道陌颜母女的事情,也知道,如果陌颜母女翻身的话,绝对不会放过李清芬母子,所以她必须扶持这对母子,或者说,必须扶持苏慕贵。可惜,陌颜你技高一筹,李清芬彻底玩完,苏慕贵则被鸿渐你关押到了大牢,她不愿意暴露和苏慕贵真正的关系,所以不能去大牢救下苏慕贵,而选择杀了陌颜,以绝后患!” 林鸿渐也点头道:“没错,苏慕贵出事,接管苏府产业的,只有陌颜!而接管产业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查账,以陌颜的聪明,很可能会发现苏慕贵送到隆兴长公主府的钱财数目巨大得几乎不正常,今儿怀疑到她的谋逆之举,所以,她要先除掉陌颜,以绝后患!”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只有苏陌颜有一点疑问,隆兴长公主这样不遗余力地对付她,真的只是因为苏府的钱财吗?那么,她为什么要摆出一副对她喜爱异常的模样?根本没有必要! 不过,从利益上分析,林鸿渐和萧夜华应该已经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我猜,不止苏绍谦,恐怕就连李清芬和苏慕贵都不知道,隆兴长公主在谋划些什么,否则怎么会让隆兴长公主轻易下船?”萧夜华哂笑道,“不过,我倒是觉得,隆兴长公主对付陌颜这步棋走得实在很糟糕,相当愚蠢。” 苏陌颜点头道:“没错,如果是我的话,我会从苏慕贵的口中问出真账目的下落,然后放火烧掉。这样,别人就算怀疑,也只会怀疑是李清芬母子中饱私囊,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 “没错,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她是做贼心太虚了,也对自己的安排太自负了!”萧夜华点头同意。 林鸿渐又道:“就算我们都分析清楚了,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呢?” “这就要问陌颜了!”萧夜华笑着道,眼眸中的光亮璀璨异常,“陌颜既然早就猜到甘菊是死士,想必也猜到了隆兴长公主的谋逆,以及和苏府的关系,应该也早就有安排了吧?” 苏陌颜淡淡笑道:“她想要举事,苏府的钱财支持不能或缺,她又想要借刀杀人,借别人的手不懂声色的除掉我。那么,我就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能够一举达到两个目的。” “漂亮,这招可比隆兴长公主的手段要高明得多了!”萧夜华心领神会地赞道。 林鸿渐仔细将苏府的情况想了一遍,细细琢磨,终于反应了过来,击掌笑道:“我明白了,是苏锦芳对不对?除了陌颜,她是苏府唯一能够名正言顺打理产业的人,而且,她和钱姨娘本是李清芬的人,本就和陌颜有仇,只要制造双方冲突的假相,不愁隆兴长公主不上钩。” “不过,你要确保苏锦芳和钱姨娘这两个人靠得住才行!”萧夜华提醒道。 苏陌颜淡淡道:“如果她们够聪明的话,就应该知道要站在我这边,否则,就是她们自寻死路了!”这也算是一个考验吧,如果苏锦芳能够通过,她不介意带着教导她一番。 林鸿渐看着苏陌颜成竹在胸,淡然自若的模样,骄傲的同时,也涌起了一股失落。他妹妹当然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可是,太聪明了也不好,会显得他这个哥哥很没用,还不如妹妹设想周密…… 唉,好没有成就感…… 好希望陌颜能够柔柔弱弱,笨笨的,永远只会躲在他这个哥哥后面,让他出面,替她摆平一切麻烦,那该多好啊…… 不过,这样聪明能干的妹妹也很值得骄傲…… 好纠结啊…… 三人商谈完事务,林鸿渐当然要先陪陌颜去店铺,萧夜华理所当然地随行。 就在三人刚刚到达之前陌颜要去的哪家店铺时,忽然有个苏府的伙计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苏陌颜禀告道:“三小姐,不好了,咱们城北那家绸缎庄的仓库失火了,整个店铺都被烧掉了,还株连了旁边的住户,如今正在闹呢! “……”三人相对而望,都默然了。 许久,苏陌颜开口道:“看起来,她比我们想象的聪明了一点!” “也有可能她身边有个聪明的谋士。”否则怎么会到现在才想起来这招?萧夜华悠然笑道,“挺有意思的。没想到,在京城还有这么有趣的对手,从前倒是我倒是忽略了!” 不过,他一向喜欢挑战难关,越是聪明的对手,他就越期待接下来的战斗! ※※※ 同一时间,隆兴长公主府的密室。 偌大的密室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却只点着一盏黄豆大小的油灯,在密室里投下了重重叠叠的黑影,切碎了本就微弱的光明,使得整个密室看起来神秘而阴森。在最深的黑影之中,隐约可见一人站在那里,身形颀长而清癯。 隆兴长公主知道,这是此人的爱好,他向来喜欢栖身黑暗,将自己藏得深深的,不露丝毫。但就算知道,她心中也充满了压力,因为她已经清楚,这段时间她做的事情有多么不明智了。 “赵秀华,你为什么要去对付苏陌颜?”黑影中的人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如泰山压顶的威势,令人难以承受。 隆兴长公主知道自己理亏,却还是强辩道:“忠勤侯那件事,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个赵天一治好了他,周府寿宴,却是苏陌颜向外传递消息,使得我们功败垂成;李清芬母子被她谋算,失去了苏府产业的控制权……赵天一那边有陆箴和忠勤侯府护驾,暂时动不得,但苏陌颜绝不能放过!” “哦?你知道,赵天一有陆箴和忠勤侯府护驾,动不得,难道你就不知道,苏陌颜有南陵王世子和林府在护驾吗?难道这就能动了?”黑影中的人冷笑。 隆兴长公主一滞,随即道:“那不一样,苏府的钱财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如果落到苏陌颜的手中,让她察觉到我们在谋划的事情,说不定会坏了我们的全盘打算!” “她有没有坏我们的全盘打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为了对付她,已经坏了我们的大计了!张婕妤府内的胎儿是个变数,不能生下来,本来,你只要命甘菊动手,就能轻易除掉这个隐患,可你却偏偏要嫁祸到苏陌颜的身上。现在好了,她救活了张婕妤,保住了她府内的胎儿,经此一事,德明帝又加强了戒备,现在承泽殿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倘若她生下皇子,你可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隆兴长公主紧紧咬牙,说不出话来。许久,她才道,“这件事,是我太急切了!” “何止如此?苏陌颜身后也站着不少人,别的倒也罢了,那个南陵王世子可不是好惹的!如今你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更愚蠢的是,你居然命人将他派来的暗探秘密除掉,你生怕他不知道你这个长公主府又很多秘密吗?你是生怕德明帝不知道,有人在图谋他的地位吗?” “我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隆兴长公主也知道,自己做的鲁莽了,“而且当时那密探正好看到我的迷信,我不能容他再活着!” 黑暗中,那人发出了一声嗤笑:“谁说你该留着那人的性命了?但你要除掉他,也该做得漂亮些,不要引起别人的怀疑。派出的密探突然消失,任谁也知道你这里有问题吧?何况是萧夜华那样难缠的人。” “我……”隆兴长公主说不出话来。 那人继续道:“你最近的行事越发急躁了,如果你担心苏陌颜会察觉到我们从苏府得到的钱财数量过大,就应该如我今日所说的,烧掉苏府的账目就行了。你这样急切地想要对付苏陌颜,该不会还有其他的原因吧?” “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是担心她会坏了我们的大事!”隆兴长公主心中一紧,慌乱地道。 那人话语中带着一丝狐疑:“若真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而是自己行动?以至于浪费了不少人里物力,连在张婕妤那里安插的死士都牺牲了,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好处。而且……” 他拖长了声音:“你堂堂隆兴长公主,对付一个苏陌颜还不容易?为什么要以免虚与委蛇,让人觉得你对她很好,却又暗中下死手?赵秀华,你在害怕什么?难道说……” 余音袅袅的未尽之言中,透着无数令人惊惧的猜测。 “不,不是的!”隆兴长公主急忙道,“我只是担心,苏府嫡庶颠倒的事情早晚会被翻出来,别人会说我早知情,却帮着李清芬欺压苏陌颜母女,毁了我的名声。你知道的,如果没有好名声,想要再结交百官,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人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为什么在初见苏陌颜的时候,就暗示李清芬毁了她?” 看来,得知这段时间她做的事情后,他暗中调查了不少事情。隆兴长公主心揪的更紧了,急急地道:“我们的谋划,需要大量的钱财,在京城联络众臣,也需要大量的钱财,因此苏府的财富很重要,但我又不能贸然向苏绍谦透漏主人的大计,偏偏苏绍谦这个人热衷功名利禄,想要拿苏陌颜做棋子,为自己博前程。倘若真的让他得逞,以苏陌颜的容貌,入了权贵之家,甚至皇宫内院,苏府的财富就无法隐瞒了,到时候一个不慎,就会牵连到我们,坏了我们的大计。所以,我才用了些手段,稍加暗示,让李清芬毁了她。” “哦?是吗?”那人问着,将信不信。 隆兴长公主连连点头:“我说的是真的!” “我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如果你因为什么私心坏了我们的大计,我绝对不会饶了你的,你最好记清楚这点!”黑暗中的人警告道。 隆兴长公主吁了口气:“我记住了!” “你这段时间出手太频繁了,难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最好安分些,别再胡乱动手!如果你再出什么差错,这次我可不会为你善后了!”黑影冷冷地道,转身从密道之中离开。 隆兴长公主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脚底一软,靠在了身后的墙上,又软软地倒了下去。 终于过关了! 可是,如果让她这样就轻易放过苏陌颜,她实在不甘心!隆兴长公主想着,眼眸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嫉恨和杀意,就算我不能动手,也可以找别人动手!毕竟,苏陌颜与萧夜华和林鸿渐都有牵扯,嫉恨她,想要杀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甚至,苏府里也有一把很好用的刀…… 想起这段时间苏府的情况,隆兴长公主双手紧握成拳,目光阴狠之极…… ※※※ 城北绸缎庄火势汹汹,等到苏陌颜等人赶到时,已经化作一片残壁断垣。起火的地点是库房,里面发现了一具老伙计的尸体,手里还握着一个烧化了的烛台。 而根据绸缎庄的伙计的说法,这人是看守库房的,因为老迈眼花,看不清楚库房角落里的东西,因此经常拿着火烛进去。原本有人劝过他,说这样太不安全,但他依旧故我,这次终于闹出了事端,不但引燃了库房,少了绸缎庄,还把自己给困在了里面。 京兆府的仵作检验后,证明老伙计是被火烧死,死因无可疑。 于是,这场火灾被断定为一场意外。 这个结果本就在苏陌颜等三人的预料之内,隆兴长公主连番行事,何等精密,既然要烧了账本,自然不会留下破绽。 这场火灾牵连了左右不少的房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周围邻居没有人员伤亡。尽管如此,损失也十分巨大。因为火灾是苏府的绸缎庄引起的,自然要进行赔偿。好在有林鸿渐和萧夜华两人出面,众人的情绪很快就被安抚下来,由苏府的下人列名单进行赔偿。 等到处理完这些事,回到苏府,已经是黄昏时分。 “简直岂有此理,这些下人实在太不经心了,给我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陌颜,把那个店铺的伙计统统撵出去,家生子都驱逐出去,不许他们带走东西!”苏绍谦对于这场大火大发雷霆,将所有的怨气都发作在店铺掌柜和伙计身上。 苏陌颜劝道:“父亲,这只一场意外,这么做,别人要说我们苛刻了。苏府之前的事情就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最要紧的是息事宁人,让他们戴罪立功好了。” 这场火灾多半与隆兴长公主府有关,老伙计死了还背黑锅,已经够无辜的了,她不想再牵连其他人了。 “这些人办事不利,闹出这么大的事端,害得主家受累,就算全部杖毙也是应该的,父亲不过是将这些人赶出去,已经够慈悲了。”旁边苏锦芳却道,“三妹妹实在是太心善了些,这样容易被欺负呢!” 苏陌颜看了她一眼,道:“这只场意外。再说,经过这次事,他们已经够惴惴不安了,如果能够加以安抚,恩威并用,就能收归己用。本来人手就不足,能够收拢一家是一家。” “是啊,老爷,就当为我腹中的孩儿积福吧!”赵瑶兰迅速地看了眼苏锦芳,抚摸着凸起的腹部,劝说道。她如今早过了最初危险的三个月,胎相已经慢慢稳定。 苏慕贵这个儿子等于废了,如今苏绍谦最在意的就是儿子和香火的问题,闻言立刻道:“子嗣要紧,既然瑶兰你这么说,就照陌颜所说的处置吧!” “是,父亲。”苏陌颜点头道。 达到目的后,赵瑶兰警告地看了眼苏锦芳。 苏锦芳冷笑一声,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靠到苏绍谦的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撒娇道:“父亲,说起来这件事真可惜。三妹妹这些天一直在巡视咱们府上的店铺,如果她今天能够到那家绸缎庄去看,以她的精明细致,一定能够阻止这件事,就不会损失惨重了!” 果然是个不安分的! 赵瑶兰神情更加不善,冷冷地看着她,道:“照你这么说,这次起火,都是陌颜的责任了?” “夫人,我怎么敢是这个意思呢?”苏锦芳神情和姿态都恭谨异常,“我是说,三妹妹一个人打理这么多的店铺,实在太不容易了,难免有顾忌不到的地方。父亲,不如让我也跟着学一学吧?就算我不如三妹妹能干,但也能为父亲和三妹妹分一点忧啊!” 苏陌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必了,二姐姐也没打理过产业,哪里知道其中的艰难?你未免把这件事想得太容易了!” “我是没有做过,可是,三妹妹从前也没做过呀!你既然能从头学,我为什么不能?”苏锦芳娇笑道,“三妹妹这样拦阻,难道是这其中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吗?该不会,三妹妹想拿店铺的钱去置办嫁妆,因此不敢让我插手,怕我笑话你?” 说着,掩口娇笑,一副姐妹间开玩笑的模样,但话语中的深意却丝毫也不友善。 “住口!”苏陌颜还没说话,赵瑶兰先喝道,“你这说的什么话?难道陌颜还能中饱私囊不成?” 苏锦芳慌张地道:“夫人别生气,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是真的有这个意思啊!” 但她这话,却提醒了苏绍谦,李清芬和苏慕贵的教训犹在,虽然陌颜孝顺,赵氏柔顺,可一旦大权在握,难保不会起了别的心思。而这段时间,苏陌颜母女和苏锦芳母女的不合,他也看在眼里,虽然肯定不会维护苏锦芳母女,但心中也有了些打算。 一人独大的情形不能再在苏府出现,双方互相制衡才是最好的办法。 有芳儿在旁边监督陌颜,才能够最大化地保证他的利益不被侵吞!苏绍谦拿定主意,呵斥道:“你以为打理产业是容易的事儿吗?你三妹妹聪明能干,哪里是你能够比的?你现在开口容易,将来要是哭累喊难,我可不会轻饶你!” “多谢父亲,芳儿一定会努力做事,不会让父亲丢脸的!”苏锦芳欣喜若狂。 苏绍谦冷着脸道:“你能说到做到最好,不过,记得事事多向你妹妹请教,她毕竟是嫡女,人也聪慧,不许有丝毫冒犯她的地方,不然,我决不轻饶!” 赵瑶兰忧心忡忡地看着苏绍谦,虽然他言语间是在维护陌颜,也亲口定了陌颜为主的地位。但是,却允许苏锦芳参与产业经营,这是什么意思?亏得陌颜还说她们安分,到底哪里安分了?从她手中夺得协理府务的大权还不够,如今还把手伸到了陌颜打理的产业上…… 这些都是她的孩子的,她决不允许苏锦芳母女夺走一丝一毫! 等到苏绍谦和苏锦芳离开后,赵瑶兰立刻握住陌颜的手:“陌颜,你也听到了,也看到了,苏锦芳她根本就是不怀好意!别忘了,你虽然得你父亲倚重,可毕竟容颜毁损,她却是秀丽动人,如今是苏府唯一拿得出手的女儿,如果攀得一门好亲,将来就压在你的头上了!” “娘,你如今怀有身孕,不宜过度操劳,就别想这么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腹内的孩子。”苏陌颜反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坐下,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肚子,安慰道,“只要你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就是我最大的后盾。苏锦芳她动摇不了我。” 这些事情,当然是她事先吩咐苏锦芳的,想要隆兴长公主上钩,就得给她足够分量的诱饵! 赵瑶兰点点头:“我知道了。” 没错,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孩子,只要她能够生下儿子,在如今的苏府来说,就等于是嫡长子,绝非苏锦芳一个庶女能够动摇的! “咦,娘!”苏陌颜忽然喊了一声,又惊又喜,“娘,他在动呢!” 赵瑶兰忙问道:“怎么了?” “孩子啊,你肚子里的孩子在动呢!刚刚我摸这里的时候,它拿小拳头顶我呢!娘,我真的感觉到了!”苏陌颜说着,将整张脸都贴在刚才摸过的地方,眼睛闪亮如星,“娘,他还在动,在摸我的脸呢!” 隔着一层肚皮,被一个尚在腹中的胎儿轻轻抚摸,那种感觉真的玄妙异常,苏陌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切地感觉到生命的珍贵与玄妙。 赵瑶兰失笑道:“这是胎动,从前几天开始就有了,不过没有像这次动得这么厉害。想必宝宝也知道,他姐姐在外面,知道姐姐受欺负了,想要保护姐姐呢!” 提到府内孩子,她的脸上满是母性的光辉,慈爱异常。 “宝宝,我是姐姐,你要乖乖的,不许闹娘,知道吗?等你出来,姐姐会保护好你的,什么都交给你,不许任何人欺负你,谁要敢欺负你,姐姐替你出气!姐姐很想有个弟弟妹妹,姐姐会对你好哦……”苏陌颜轻声细语地对着赵瑶兰的独子说道。 就在刚才,胎儿的小拳头摸过她脸的那颗,那种奇妙的感觉让她第一次有些明白,血缘至亲的含意。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当年的林鸿渐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期待妹妹的降临,那么,一旦失去,又会是怎样的伤心痛苦…… 苏陌颜想着,忽然抬头,问道:“娘,为什么你会给我取名叫陌颜呢?”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赵瑶兰一怔。 苏陌颜说不清楚,此刻她心中到底怀抱着如何的期待,想要从赵氏的嘴里听到怎样的答案,却突然很想问这个问题:“我想知道嘛!人的名字总是有含义,苏锦玉,苏锦芳,这样的名字含意都很容易想到。那么,我呢?为什么我叫陌颜?” “因为,娘希望你有紫陌红尘中最美的容颜啊!”赵氏微笑道。 紫陌红尘中最美的容颜?苏陌颜一怔,这个解释,和林鸿渐为他妹妹的命名一模一样!她不由得又重复了一遍:“紫陌红尘中最美的容颜?” “对呀!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这首诗写得多美啊!我喜欢这首诗,尤其喜欢紫陌红尘这四个字,所以给你取了这个名字。怎么,你不喜欢吗?”赵瑶兰问道。 苏陌颜摇摇头,笑道:“不,我很喜欢!” “算了,不说这些了!”目光触到陌颜脸上的面纱,赵瑶兰忽然想起,她如今容颜已毁,心中叹息,急忙转开话题,又说起来腹内孩子的种种形状。对于这个孩子,赵瑶兰珍爱异常,任何一点细小的东西她都记得很清楚,说上三天三夜也不会重复。 苏陌颜的心神很快就被转移开来,投到了那个即将到来的弟弟或者妹妹身上。 只是,脑海中偶尔会闪过一些莫名的念头。 紫陌红尘中最美的容颜……应该……只是巧合吧?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来人禀告道:“夫人,三小姐,宫里来人,说是奉懿旨请三小姐明日入宫赴宴!” 懿旨?皇宫? 苏陌颜一怔,问道:“来人是谁?有没有说赴什么宴?” “来人是太后仁寿宫中的公公,说是大将军元毅镇守南疆,与曼陀国征战多年,终于大获全胜,凯旋回京,曼陀国派遣太子入京议和,同时带云萝公主前来和亲。皇上明日要在皇上设宴款待,官员和女眷皆会出席。太后娘娘特意派人来通知三小姐,叮嘱让您一定要去。” 大将军元毅?苏陌颜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上次静雪姐姐曾经提到此人,就是因为这位大将军的封爵,右相周光潜才会既失君心,又失人心,弄得里外不是人。 不知道这次大将军回京,还有随行议和的曼陀国太子,以及和亲公主,会给本就暗潮涌动的京城带来怎样的风波? “我知道,你去告诉那位公公,我必然会去。” 而这时候的苏陌颜怎么也没想到,这位与她素不相识的云萝公主来京,竟然会深深影响到她的婚事,乃至她的命运…… 第072章 南陵王妃 为了展示大华的泱泱大国风范,此次曼陀国的觐见设在了宏大壮丽的明辉宫,取与日月同辉之意。整个全部用汉白玉铺地,丹墀玉阶,朱漆红柱,明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灿烂的光芒,尽显皇室的恢弘奢丽 在苏陌颜看来,皇宫之中,除了金銮殿,就属此宫最为华丽壮观。 但在殿门前却种着几丛绿竹,随风摇曳,为这片富贵锦绣平添三分清逸出尘之气。 “陌颜。” 随着熟悉的喊声,周静雪袅袅来到苏陌颜的面前。 今天她穿了件胭脂红的对襟长褙,下面是浅紫色的百褶裙,衣服领口用浅粉红色微微透白的轻纱层层叠叠堆着,宛如田田荷叶,流泻而下,脖颈处的领口则立了起来,露出里面米白色的中衣,泛着丝绸特有的柔和光芒,格外新颖别致,引人瞩目。 对襟别出心裁的设计,将她洁白优美的脖颈表现得淋漓尽致,柔和粉嫩的颜色衬得她肌肤犹如羊脂般细腻光华,酥润动人。一路走来,不知道引来多少人艳羡的目光。 “你这件衣服的领口好别致。”即便苏陌颜对衣饰不如寻常女子般喜爱,也忍不被她的衣饰吸引住了,“我记得,上次太后寿宴,你那件衣服的款式和绣工也很特别,我竟从来没有见过。” 苏府的产业也有绸缎庄和成衣铺,她这段时间清点查算,见了不少布料和衣饰,但上次周静雪那件桃花衣也好,这次的荷叶立领也好,却都没有见过。 周静雪笑着拉了拉领子给她看:“这都是我自己设计的图样,然后和丫鬟们赶制刺绣出来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你当然没有见过。”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居然藏私不告诉我,我上次药膳可是请你吃了的,静雪姐姐,你没良心!”苏陌颜抱怨道。 周静雪点点她的额头,嗔道:“到底是谁没有良心?我每次外出穿的衣饰,在京城一直都是独一份的,你却直到现在才发现,这才说明你压根就没关心我吧!不过呢,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计较,等过段时间有空了,我专门替你设计一套衣服。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南陵王世子不是曾经送你十段锦和十娇妆吗?正好,拿出来,我替你做几件好衣服!” 如今苏陌颜已经恢复嫡女的身份,连连得到皇上的赏赐,救了张婕妤,得了太后的喜爱,虽然家世低了些,但在京城名媛之中也能排的上号,再穿戴这十段锦和十娇妆,也不会显得太过张扬。 “算了吧!别拿给我做衣服当借口,就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惦记着我的好东西呢!”苏陌颜故意板起脸,却没撑住,自己先笑了,“静雪姐姐,你怎么会对裁制衣服感兴趣的?” 周静雪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完全是按照这个时代女子的典范来要求自己的,虽然对女子来说,女工很重要,但京城名媛之中却更看重风雅的琴棋书画之类,显得高雅脱俗,气度不凡,倒没多少贵女愿意去学习裁衣刺绣的。 “哪里是感兴趣,最开始,我是逼不得已。”周静雪苦笑了下,嘴角略带着一抹嘲讽,“我好歹也是周府唯一的嫡女,她倒是不敢在明面上苛待我,可是也不愿意我太出彩,每次外出给我准备的衣饰,料子都是上好的,但款式、裁制和手工却都不敢恭维。我不愿让她如愿,也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出丑,便只能咬着牙,跟丫鬟们商量着,如何化腐朽为神奇。” 那些为了让衣服变得别致新颖而绞尽脑汁,为了一朵花的刺绣想到半夜,主仆秉烛熬夜,一遍又一遍地修改,试衣,一件衣服能反复想上十多套的方案的过往,现在想来,遥远得如同上辈子。 “不过,这也成全了我。女孩子谁不喜欢漂亮别致的衣裳?我的衣裳款式新颖,别的女孩自然注意,再听说是我自己做的,就都来央我也帮她们做一套。结果,反而使得我更好的融入了这个圈子,至少,她不能再管制我外出交友,说起来倒是成全了我。”周静雪摸了摸垂坠堆叠的荷叶领,“不过,现在我倒是有些喜欢这件事了。” 看着那些布料在自己手中成为美丽夺目的锦绣华服的过程,其实也是一种享受。 她没有指明,但苏陌颜明白,周静雪嘴里的“她”,指的是她的继母。这些年来,周静雪能够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成为京城人人称颂的大家闺秀,其中也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艰辛和苦涩。 她肯将这些告诉她,显然是将苏陌颜当做知心的朋友了。 “那现在呢?静雪姐姐,你的处境有没有好一点?”苏陌颜关切地问道。 因为原本的大将军,如今的镇国侯的封爵问题,周光潜不但得罪了德明帝,也在群臣之中颇有骂名,可谓里外不是人,这段日子应该过得相当艰难,周静雪只怕要受到不少牵连。 周静雪哂然一笑:“现在?现在她哪有这个胆子?上次沾你的光,见到了太后娘娘。后来太后娘娘曾经派宫女给我送过东西,这次又是太后娘娘派人邀请我来赴宴,如今全家就属我最有体面,她哪敢招惹我?” 她说得风光,但苏陌颜知道,就算周静雪得了太后的青眼,但她的继母毕竟掌管府务,又有两个嫡子傍身,与周光潜也算恩爱缠绵,纵然不敢明面招惹,私底下的刁难肯定少不了。 “周姐姐别太担心,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嗯,我也一直都这么跟自己说,至少我现在比从前的日子要好过得多。”周静雪洒脱地道,“再说,不管我多艰难都无所谓,只要我弟弟好就行了。” 苏陌颜知道,周静雪的弟弟周静泰已经十一岁,两年前进了京城闻名的昭明书院,拜院长,也是大华闻名的大儒钱老先生为师,听说天性聪颖,在读书上极有天赋,是钱老先生的得意门生,这是周静雪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才办到的事情。 而同时,周静泰的争气,也让同胞姐姐周静雪的地位水涨船高。 姐弟俩相依为命,感情十分身后。 “放心,一定会的,景泰聪明又勤奋,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苏陌颜由衷地道,真心希望这对姐弟将来能够幸福安康。 周静雪笑容十分柔和:“托你吉言,但愿如此。”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似乎出了什么乱子。两人转头望去,只见人群中心站着两位衣着华丽的少女,正各自愤愤地扭向向另外一边,明显有了冲突。 其中一名身着正红色宫装,瞪着眼睛,撅着嘴,神情已经恼怒至极。但她容貌艳丽,即便神情不善,却仍然带着一股直爽热烈的风姿,正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岚玥公主。 另外一人穿着打扮却颇为奇特,戴着满头的银饰,都坠着闪亮的孔雀纹银片,稍有动作,便叮叮当当作响。她穿着一见蓝黑相间的短袄,宽大的袖子只到肘部,露出了深蓝色的长窄袖,深沉的颜色越发衬得她皮肤洁白如玉,在阳光白得犹如瓷器一般,泛着淡淡的光芒,眉毛弯弯,瞳眸的颜色比正常人要淡一些,容貌颇美。 尤其是白得不像话的肌肤,更为她的美貌大大增分。 她的相貌和衣着打扮带着明显的异域他乡色彩,显然不是大华人士,联想这次进宫的目的,苏陌颜很容易就能够猜到这就是曼陀国的云萝公主。 “那就是云萝公主,昨天到的京城,听说还没入宫,就在街上和岚玥公主起了冲突,相见两厌,所以这两人一见面就是这幅模样。”周静雪悄悄在苏陌颜耳边说道,“对了,你看着她,有没有觉得有些眼熟?” 苏陌颜一怔,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忽然道:“萧夜华?” “曼陀国地处南疆,听说那里到处都是遮天盖日的丛林,藤蔓野草杂声,阳光很难招进去,因此她的瞳眸颜色比较淡,皮肤却格外洁白,容貌与大华女子迥异,一眼就能认出来。”周静雪悄声继续道,“南陵王世子也有一半的南疆血统,所以给人的感觉有点像。” 苏陌颜点点头,这种相像并非是容貌气度的相像,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像大华人和大华人站在一起,即便容貌不同,气度迥异,却也能够让人感觉到来自同一个地方。 不过,萧夜华毕竟只有一半的南疆血统,瞳眸颜色要比这个云萝公主深一些,有种灿若琉璃的澄透,皮肤也不会像云萝公主这般白得突兀,南疆和大华的血统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加上他本身的气质,便透着一种如谪仙般的飘逸出尘。 相比之下,云萝公主只能算是一个颇有异域风情的美人罢了。 “南陵王妃是南疆人吗?那怎么会和过世的南陵王成婚的?”苏陌颜好奇地问道,过世的南陵王当然不可能是南疆人,那么,只有是南陵王妃了。 毕竟南陵王妃已经过世了十多年了,几乎无人提起,苏陌颜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周静雪便告诉她:“是因为林公子的母亲,隆安长公主。她和南陵王妃当年并称京城双姝,是艳绝京城的美人。” “你说是,林夫人?”苏陌颜更感兴趣了。 她也知道信息的重要性,但毕竟手头资源有限,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尤其是这些一二十年前的旧事,一般很少有人会提起。 周静雪点点头:“听我娘说,那年先皇病重,百般延医无效,后来,有位民间的大夫说,南疆有一味药能够救治先皇的病。但是但是南疆那边瘴气蛊毒横行,疫病丛生,环境十分恶劣,加上这个大夫本就没有什么名气,又对药方语焉不详,大家都没当回事。但隆安长公主——当然,那时她还不是长公主,而是隆安公主——不肯放弃,便孤身入了南疆。” “啊?她一个弱女子,孤身进了南疆?”苏陌颜不得不佩服这位隆安长公主的勇气。 周静雪失笑:“什么弱女子?你未免把隆安长公主想得太柔弱了。别忘了,赵家的天下是征战得来的,当时不止皇子,就连公主们都学过武艺,皇上的长姐隆平长公主还曾经带兵上阵,里下了不少战功呢!这可是京城民众至今都津津乐道的趣闻,你难道不知道?” “我听说过大华开国伊始,曾经有过女将军,却不知道是隆平长公主。”苏陌颜轻声道。 大华风气开放,所以虽然重视名节清誉,对女子却颇为宽容,所以女子才能随意外出,也不会因为与男子攀话,或者同游便被认为有失名节,京城之中还流传着一些女将军,女状元的趣谈,甚至编成了戏文,苏陌颜有所耳闻,却并不清楚其中的详情。 周静雪点点头:“也不奇怪,隆平长公主少年守寡,又没有子嗣,这些年来很少露面,早就淡出了众人的视线。不过,听说她还是很有威严,尤其在世家大族之中,分量非常之重,大家都很敬重她,就算她这些年深居简出,也没人敢怠慢她。” 她说着说着便跑了题,但苏陌颜难得有机会听到这些事情,也颇感兴趣。 这三位长公主可都不是易与之辈,而且她们的封号也很有意思,隆平长公主,平者,公平,平顺,正好如周静雪所说的威严庄重;隆安长公主,安者,平安,安稳,皇室之中有此封号,可见先皇对隆安长公主的宠爱;至于隆兴长公主…… 兴,就完全是一位帝王对自己国家的期许,说不上什么特别了。 偏偏这位没什么特别的隆兴长公主,如今却是唯一一个活跃在京城交际圈中的人,而且很有可能谋逆,难道说,就是因为太不受重视,以至于心理变态,非要做出点事情来让人知道,她隆兴长公主也不差吗? 除此之外,苏陌颜实在想不到,隆安长公主有什么理由要谋反了…… 平时要保持端庄大方的闺秀姿态,周静雪也很少跟人这样讨论八卦,同样说得眉飞色舞,兴致勃勃,许久之后才发现自己跑题,又继续道:“不过,虽然隆安长公主也动武,但南疆环境恶劣,稍不小心就可能葬身在那里,所以,太后发现隆兴长公主的去向后,就急忙派人去南疆搜寻,结果,派去的人还没到南疆,隆兴长公主就已经传来消息,说她不但找到了药材,还找到了南疆当地的一名神医,那名神医正好知道如何治疗先皇的病症。” “就是南陵王妃?”苏陌颜猜测道。 周静雪点点头:“是,听说萧世子不止容貌,连气度都与过世的南陵王妃相似,你就可以想象南陵王妃的气度风华了。” “哎,我说句话,你别告诉林大哥啊!当年隆安长公主和南陵王妃并称京城双姝,按理说容貌应该不相上下,可是,林大哥和萧夜华的容貌……似乎差得有点不少?”苏陌颜有些迟疑地道。 虽然林鸿渐和萧夜华同列京城四公子,但单论容貌,林鸿渐却不比萧夜华的精致,他所能够振动人心的,是琴音书卷浸染出来的清雅之气,以及良好的教养所带给人的优雅和贵气。 周静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怕被人发现,忙捂住嘴,好一会儿才道:“好啊,陌颜,你敢说林公子长得不如萧世子,我要去告诉他!” “不准去,你要去了我就不理你了!”苏陌颜急忙拦阻。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林鸿渐是将她当做亲妹妹看待的,而再想到他对妹妹的看重,说不定会被她的这句话伤到玻璃心……那她就难免惭愧了。 “我倒觉得,林公子温文尔雅,容貌让人感觉十分的温和煦暖,不像萧世子那般,太过精致,太过无瑕,反而有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让人只能仰望。”周静雪笑着,却又忍不住为林鸿渐辩白,看到苏陌颜促狭的眼神时,忍不住微微红了脸,虚张声势地道,“干嘛这么怪怪地看着我,我说的是实话!” 苏陌颜笑容越发显得意味深长,也不辩解。 周静雪脸更红了,恨恨地捶了她一下,这才道:“林公子的长相更多是随他的父亲林相,我虽然没有见过隆安长公主,但我娘见过,她说,隆安长公主华艳无双,南陵王妃清逸绝俗,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所以你也能想象了,隆安长公主带着这么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说她是神医,能够救治先皇的病,这件事会在当时引起多大的风波了。” 苏陌颜轻轻哼了一声,她当然知道。她当赵天一时,还是女扮男装,尚且受到不到不公正的待遇,更别说当时南陵王妃还是女子了。 “可是先皇的病情日益严重,其他大夫又没有救治的办法,最后只能让南陵王妃试一试了,结果你也知道了,南陵王妃治好了先皇的病,一举成名。听说她和过世的南陵王,两人一见钟情,虽然南陵王迎娶一名南疆女子有些惊人,但南陵王妃治好了先皇的病,又是隆安长公主的闺中密友,加上南陵王一力主张,经过了许多波折,最后还是如愿成婚了。” 只可惜,南陵王妃虽然治好了先皇的怪病,但一年后,先皇却在狩猎中意外堕马,没多久就驾崩了。 “听说南陵王妃的医术与大华这边颇有不同,但也十分高明,而且,她并不藏私,当年曾将许多秘方公之于众,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最广为人知的,就是女子的婚嫁了。”周静雪说到,犹记得当年提起这位南陵王妃,娘亲感激敬慕的模样。 苏陌颜一怔:“女子的婚嫁?这有什么秘方吗?” “不是秘方,是年龄。原本大华和前朝一样,女子十五及笄便要出嫁,但是南陵王妃说,女子婚嫁时年龄太小,身体还没能长全,如果孕育子嗣,很容易出现一尸两命的情形,建议最好到十八岁再出嫁。这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动荡,因为按照当时人们的看法,女子十八还未出嫁,都是老姑娘了,好多人批判反对,但当时刚即位的皇上一力主张,最后才慢慢地落实了下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周静雪若有所思地道。 生产,对女子来说简直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如果南陵王妃说的是真的,不知道能救多少女子和婴儿的性命,可以说功德无量。 苏陌颜认真地点点头:“她说的是真的!”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听我娘说,这监视实行之后,似乎女子临盆时一尸两命的情况变少了,因为生产而伤身的情况也变少了。”周静雪本是半信半疑,但听苏陌颜说得这么肯定,也就信了,“听我娘,当年南陵王妃在京城很受拥戴,和南陵王又鹣鲽情深,端的是一对神仙眷侣。可惜,才五年,南陵王和南陵王妃就双双离世,连带着他们的次子,以及刚刚满月的一对龙凤胎,真是惨绝人寰。” 于是,原本如日中天的南陵王府,嫡支便只剩下了南陵王世子这么一根孤苗,当时还是性命危在旦夕。 “是怎么过世的?”苏陌颜问道,周静雪对京城的事情如数家珍,不知道会不会清楚南陵王府的事情。 周静雪叹息道:“听说是瘟疫,不止南陵王和南陵王妃,以及他们的子女,还有许多南陵王府的仆役奴婢都感染了,死了不少人。” 说着,她的表情忽然神秘起来,看了看四周,见所有人都被云萝公主和岚玥公主的冲突吸引过去,没人注意他们两个,便靠近苏陌颜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极轻极细地道:“陌颜,我觉得,南陵王和南陵王妃,以及他们的幼子幼一女,未必是因为瘟疫而过世的。” 苏陌颜所有的注意力一下子都集中了起来:“怎么说?” 第074章 招蜂引蝶 “如果真有瘟疫,应该会大范围的出事,可是我娘之前并没有听说有疫病横行,虽然说除了南陵王府之后,京城各处都有人染病死亡,但我娘隐约听说,那些数字有的是虚报的,有的则是乞讨为生的乞丐,有人说不是染病死的,而是被人杀死的。”周静雪悄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苏陌颜凝眸:“你确定吗?” “这些传言是我娘告诉我的,我不知道真假,但是后来遇到了一件事,让我觉得很奇怪,倒有些相信那些话了。”周静雪悄声道,越发压低了声音。 苏陌颜追问道:“什么事?” “我舅舅过世时,我娘开设粥棚为他祈福。有两个乞丐边喝粥边闲聊,说起了从前的事情。其中原本住在某个荒庙之中,另外一个说,那地方当年染了瘟疫,死了不少人,你能活着,运气不错。结果那个乞丐却说,那里是什么瘟疫?随即察觉到失言,面色剧变,噤若寒蝉,任凭另外一人怎么追问都不再说,甚至,连粥都没喝完,就不忙不迭地走了。” 周静雪咬了咬唇,继续道,“我当时在旁边隐约听到了几句,有些好奇地起查了,果然那个乞丐当年借宿的破庙,就是那场瘟疫的发病区,听说死了上百人!”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不懂得轻重,却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母亲面色剧变的模样,随即母亲便叮嘱她说,这件事就此为止,永远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这么说,当年所谓的疫病真的很可疑。”苏陌颜沉吟道,又觉得不解,“可是,南陵王好歹是大华唯一的异姓王,满门惨死,如果不是疫病,怎么可能没人发现,一点波澜都没有起?” 周静雪却知道其中的缘由,叹道:“那时候兵荒马乱的,许多事情都碰到了一起,没人注意也不奇怪。” “兵荒马乱?”苏陌颜疑惑。 周静雪点头道:“对啊,听说封地在甘州的禹王蓄养兵将,企图谋逆,杀了封地的刺史,还想剿灭封地驻军,幸好驻军统领派人拼死送出血书,京城才知道了这件事。血书到京的时间,就是南陵王过世的第二天。” “禹王谋逆?”苏陌颜又是一怔,随即醒悟过来。 萧夜华今年十九岁,四岁那年失去了亲人,那就应该是十五年前的事情,而林夫人和林小姐在青州边界遇难,也是十五年前的事情。她应该早注意到的,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件事竟然挨得这么近。 只有一天的间隔,这其中是否会有某种联系? 周静雪以为她没有听过禹王,便解释道:“禹王是先皇的儿子,当今皇上的弟弟,不过是过世的柔太妃所生。据说为人豪爽,交游广阔,深得先皇喜爱,与许多世家大族和京城官员都交好。后来,先皇继位,他被封到甘州,据说跟京城许多旧识还有书信往来。这样一个人举兵谋逆,京城得有多少人被牵连进去?” “所以那时候京城一定很乱吧?”苏陌颜喃喃道。 这样牵扯身家性命的大事,不由得人不重视,这样的情况下,大概也没有多少人有心力去关心其他的事情。疫病也好,南陵王府的人过世也好,只要没有太大的破绽,大概也不会有人怀疑。 周静雪叹道:“可不是吗?当时许多世家大族,官宦人家都被京禁卫看管起来,不许进出,以免跟禹王勾结,图谋不轨。而当时京城又有疫病的传言,不断有人因为染病而死亡,真的是人心惶惶,动荡不安,谁还顾得上细查南陵王府的事情?” 若在平时,南陵王府这么多人过世,必然会引起极大的震动,可惜当时情形太过复杂混乱。 等到平定禹王叛乱,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南陵王府的人早就下葬,连世子萧夜华都几度濒危,幸好遇到了一位周游天下的神医将其带走治疗,一切都尘埃落定。无缘无故,无凭无据,总不能把南陵王夫妇的坟墓扒了,开棺验尸吧? “这么说来,整件事的确透着古怪。”苏陌颜眉头紧锁。 南陵王府的惨事、似真似假的瘟疫、禹王谋逆、林夫人和林小姐在青州边界遇难……所有的事情交织在一起,如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或许聪明人都有这样的毛病,自己遇到的事情,不琢磨个清楚透彻总觉得像压着一块石头,十分不畅快。因为母亲的叮嘱,加上无人可以诉说,这件事在周静雪心头积压了许久,这次终于有值得信任的人可以倾诉,心中的痛快可想而知。 “陌颜,你机敏聪慧,帮我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见陌颜神思的模样,周静雪知道她一定感兴趣,忙问道。 苏陌颜摇摇头:“当年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也不清楚,不过,我可以确定,当年南陵王府的人死亡,绝非因为疫病。” 她曾经为萧夜华诊过脉,脉象不像疫病留下的痼疾或者后遗症,反而更趋向于中毒。偏偏以她在毒术上的钻研,竟然对这种毒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整件事实在蹊跷。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周静雪得到认同,眼眸中满是欣慰。 苏陌颜点点头,又叮嘱道:“不过,静雪姐姐,这些事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再提起。事情是在太过诡异蹊跷,很难说其中会有什么内情,说不定会牵扯到什么不能告人的事情,静雪姐姐你要小心!” “是你我才说的,这些年来,我可一个人都没告诉,连我弟弟都没说!”周静雪没好气地道,随即又拉着她的手臂央求道,“陌颜,你跟南陵王世子走得那么近,如果得到什么消息,千万记得告诉我。不把事情弄清楚,我这心里就一直痒痒的,不消停!” 看她钻心挠肺的模样,苏陌颜忍不住笑了,平时只见她端庄大气,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副好奇心过盛的模样,实在是有趣。 “好,如果我知道什么,一定告诉静雪姐姐。” 那边岚玥公主和云萝公主的冲突也越来越激烈,眼看着两人有动手的趋势,旁边的贵女急忙将两人拉开,闵月雅轻声抚慰着岚玥公主,目光却不住飘向不远处怯怯私语的周静雪,现在周静雪新颖别致的衣衫上扫了一遍,接着落在了苏陌颜身上,目露嫉恨。 听说昨天南陵王世子和她在静怡轩相会,随即又陪同她一起前往苏府失火的产业,帮忙处理京兆府那边的聒噪,安抚受灾的民众…… 闵月雅死死咬着嘴唇,“董小姐”的横空出世,虽然她心中嫉恨不已,但想着有了董小姐,苏陌颜这个丑八怪一定会被萧世子抛诸脑后,又想着能够挑拨两人互斗,说不定自己能够渔翁得利。谁知道董小姐就露了那么一次面就消失不见,如今萧世子却越发看重了苏陌颜…… 她凭什么? 论美貌,论才华,伦身世……明明苏陌颜什么都不如,却偏偏让她输得如此凄惨!现在还多了林公子和太后的庇护!反而是她,张婕妤遇险,最先被怀疑的就是闵淑妃,连带着她在贵女圈中也没有了从前的风光,这次进宫更是受了不少冷待,只能紧紧巴着岚玥公主这个草包…… 闵月雅眼珠一转,对岚玥公主柔声道:“公主,你瞧,那不是苏三小姐吗?上次林公子还特意叮嘱,让您要好好照顾苏小姐,我陪你去那边好不好?” 虽然与云萝公主是初见,但从她听说的昨天云萝公主和岚玥公主冲突的过程,就知道这不是个省油的灯,自视甚高,偏激,而且爱认死扣,一旦和谁不和,会连那人周围的人都迁怒,尤其,对方越看重,她就越要折辱。 果然,闻言云萝公主一下子转移了注意力,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两人身上。 俗话说得好,美人相妒,见到周静雪的美貌,云萝公主就先存了三分敌意,只是找不到挑衅的理由。但当她看到苏陌颜戴着的面纱时,便扬高了下巴,神态高傲地道:“喂,那边那个女人,为什么别的女人都没戴面纱,只有你戴了?怎么,你长得很见不得人吗?” 她这一发话,众人立刻将目光集聚在苏陌颜身上。 苏陌颜和周静雪都是一怔,不明白原本和岚玥争吵的云萝公主,怎么会突然把矛头对准了她们。 但既然有人挑衅,苏陌颜自然要回敬的。 她正要说话,闵月雅却抢先道:“云萝公主,这位是京城闻名的苏三小姐,原本容貌极美,见过的人都说国色天香,只是不幸被人划伤了脸,愈合后满脸都是狰狞可怖的伤痕,所以才用轻纱遮面。您这样说,未免太伤人了!” 一副为苏陌颜抱不平,劝阻云萝公主的模样,却不动声色地将苏陌颜的底投了出去。 “闵月雅,你不会说话就别闭嘴!”岚玥公主呵斥道,连她都知道,如苏陌颜这般,最不该提的禁忌就是原本美好的容颜,和毁容后的残酷对比。亏得母妃还一直夸奖闵月雅聪明,居然连这点眼色都没有,如果让鸿渐表哥知道,一定又要骂她了。 林鸿渐一直待她极好,比亲哥哥五殿下还要温柔体贴,因此,尽管岚玥公主也不是很喜欢苏陌颜,却还是在人前尽力地维护她。 “她虽然容貌有瑕,却是为了救自己的父亲,是纯孝之举,连父皇都封赏了呢!而且她冰雪聪明,人人称赞,而且医术高明,上次还救了张婕妤和她腹中的孩子呢!这样品质高洁,聪明又精通医术的人,总好过某些长得还行,却是阴险狠毒不讲理的疯婆子!”岚玥公主对着云萝公主做了个鬼脸。 闵月雅在心中暗骂岚玥愚笨,明明苏陌颜是她们共同的敌人,她倒是反过来去帮苏陌颜了! 云萝公主气得七窍生烟,但岚玥公主没有点明是她,如果她执意辩驳,反而有些自认是阴险狠毒不讲理的疯婆子!满腹怒气无处发泄的云萝公主顿时将矛头对准了苏陌颜,尖刻地道:“好好的女孩子怎么会被人划伤了脸?救父?纯孝?别是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到处招蜂引蝶,勾引男人,结果遭报应了,却故意拿这些话来掩饰吧?” 原本就有人嫉妒苏陌颜同时得到南陵王世子和林公子的青眼,闻言竟然觉得有三分道理,毁容了还能勾引到萧世子和林公子,要是再有没毁容前那张漂亮的脸,还不知道会怎么勾引男人呢!再说,她父亲那样对待她,她还能纯孝?肯定是蒙人的,心中竟然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是真相,顿时自觉比苏陌颜纯洁高贵了许多,看向她的眼眸都是不屑。 但也有人觉得云萝公主未免太过狠毒,这番话如果传扬出去,无论是真是假,只要被人议论几句,让人们觉得有这个可能性,这位苏小姐的清誉就等于全毁了! 闵月雅暗中暗自开心,表面却表现得很为苏陌颜担忧:“苏小姐,你听听云萝公主的话,如此可恶,你怎么不辩驳她呢?” 众人都看向苏陌颜,谁都知道,这种事情一向越描越黑,根本说不清楚的。 “呵~” 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没有想到,苏陌颜非但不怒,反而轻笑起来,笑声清脆而欢悦,如同银铃一般,洒落在众人耳中…… 这个时候,她还能笑得出来? 第075章 颜面扫地 “陌颜,你笑什么?”周静雪这番话几乎问出了在场所有的人疑惑。 苏陌颜暗赞周静雪机灵,却忽然收敛笑容,板着脸道:“静雪姐姐,有件事我一直都没说,其实,我觉得你是个丑八怪。还有,你自己弄得这身衣服不伦不类,简直丑死了,最好还是别穿了!” 众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苏陌颜,神情错愕。 周静雪丑?她的衣服不好看? 这苏陌颜眼睛瞎了吧! 那可是和闵月雅并称京城第一美人的绝色美女,而且,单纯论五官,闵月雅还不如周静雪明艳动人,是因为清丽柔婉的气质添分才能够并列……至于周静雪自己设计的衣服,更是京城名媛之中众口称赞的别致美丽,今天穿的这身荷叶领的设计更是新颖亮眼,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 苏陌颜不会是被云萝公主的话刺激得精神失常了吧? 周静雪并未恼怒,反而笑着伸手:“好呀,陌颜你这个坏丫头,居然敢编排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苏陌颜急忙躲开,却又向闵月雅道:“闵小姐,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好像胖了?腰身似乎比从前宽了一点,不如从前绰约婀娜了。是不是最近零食吃得有点多了?”很关切地道,“要注意节制啊,不然成了水桶腰就不好看了!” “要你管!”闵月雅面色变得非常难看。 原本这件衣服非常合身,衬得她腰身如杨柳一般婀娜多姿,这次再穿的确感觉到一点点紧,闵月雅本就因此有些小郁闷,没想到这个苏陌颜眼这么尖,就这么一丁点儿变化也被她发现了,还在大庭广众下点了出来。大华又不以丰腴为美,她能笑得出来才有鬼! 该死,一定是这段时间因为心情不好,天师吃得太多,才会变胖,以后一定要节制!闵月雅在心中暗暗发誓。 苏陌颜微微一笑:“大家明白了吗?” “什么?明白什么?”众人疑惑不解地道,议论纷纷,如坠迷雾。 “刚才那番对话,大家都看到了吧?为什么同样是关于容貌身姿,静雪姐姐能够笑吟吟地打趣我,闵小姐却会蓦然色变呢?”苏陌颜问着,提示众人思索,然后又解释道,“人只有听到实话,被戳到痛处时,才会激怒,就像闵小姐,她腰身确实胖了一点,所以被我说起时才会生气;而静雪姐姐是众所周知的美人,这个事实不容置喙,所以就算我说她是丑八怪,她也没生气,因为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是打趣,是个笑话,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苏陌颜说着,转而面向云萝公主,如秋水般盈盈,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一派从容沉静:“同样,云萝公主的这番话,在我听来,就像一个荒谬可笑的笑话,我又怎么会因为一个笑话而生气呢?” 周静雪恍悟,暗赞苏陌颜聪明。 本来,如云萝公主那番恶毒的话,无论怎么辩驳都很难彻底洗刷清楚,反而很容易越描越黑。因此,陌颜并未辩驳,反而笑了起来,然后用这样一个小实验来解释她为什么不在意,冷静淡然的模样,反而更容易取信于人。 任谁看到她这番模样,都绝不会相信云萝公主那番恶毒的猜想。 “我为了救父而毁容,这是我应尽的孝道,皇上因此曾经下旨封赏,盛赞我的纯孝,这是我的荣耀。试问,这份荣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呢?”苏陌颜娓娓而谈,丝毫也没有因为毁容而自惭形秽,气度高华之处,令人赞叹。 而这番话却又同时在暗暗提醒众人,她为救父而毁容,纯孝之名传遍京城,连德明帝都曾近因此而嘉奖她。连德明帝都相信她是为了救父而毁容,如果有人不怀好意地传扬云萝公主的话,岂不是推翻了德明帝盖棺论定的事实? 原本想要将这番话传扬出去,借此污蔑苏陌颜清誉的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还好她们没有胡说八道,否则被查出来,可是大不敬的罪名。 “没错,苏小姐是为了救父而毁容,纯孝感天,令人钦佩。” “是啊是啊,这件事我们都知道的。” “就是,云萝公主这番话根本就是胡说八道,谁会相信?难怪苏小姐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实在是太荒谬了!” …… 一时间,众人都纷纷为苏陌颜作证,众志一心地站在了她这边。 闵月雅既尴尬,又郁闷,她一心挑拨云萝公主对付苏陌颜,为此还挨了岚玥公主的训斥,结果非但没伤到苏陌颜,反而把自己栽了进去。刚才苏陌颜一反一正两个例子,周静雪从容优雅,她却气急败坏,相形之下气度做派犹如云泥之别,只怕很快就会变成京城的笑话。 往后,她这个第一美人的称号,只怕就要打个问号了。 云萝公主眯了眯眼,没想到这个苏陌颜如此狡猾,一番话就让众人都站在了她那边,反而显得她无理取闹,真是太可恶了! “苏小姐真是舌灿莲花,佩服!”云萝公主尖声道,带着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慢悠悠地道,“听岚玥公主说,苏小姐医术高明,还救过宫里的娘娘。正好,本公主千里迢迢赶来京城,正好身体有些不适。你就为我诊治一番吧!” 任谁也能看得出来云萝公主不怀好意的模样,周静雪拉了拉苏陌颜的手,对着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沾惹这个人,免得被她攀咬上。 见苏陌颜不说话,云萝公主加重声音:“怎么?本公主好歹也是曼陀国的公主,难道连让一个小小的五品官的女儿诊治一番都不能够吗?何况,现在她父亲连官职都丢了,根本就是个身份卑微的女子,居然也敢这样怠慢我?” 在场众人都不说话,一片沉寂。 虽然都知道云萝公主是来和亲的,但是从名分上说,她的确是曼陀国公主,即便要和亲,也是入德明帝后宫,或者嫁入皇室,再低也应该是王公贵族之家。无论是哪种,都不是苏陌颜的身份能够抗衡的,这番话虽然说得不客气,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如果云萝公主一力主张,闹大了,只怕吃亏的还是苏陌颜。 苏陌颜眉头微微一皱,真是奇怪,刚开始的时候,云萝公主明明连她是谁都不知道,甚至还要闵月雅暗示她自己毁容的原因。可现在,却连她父亲的品级,甚至已经罢官在家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未免太矛盾了吧? 隐隐的,苏陌颜觉得这位云萝公主来者不善。 “既然云萝公主这么说,那我自然乐意为您诊治。”苏陌颜想着,却是微微一笑而应。 云萝公主大喜:“如果你能治好本公主,重重有赏!” 如果治不好,绝对要她好看。 而且,“病”治得好,治不好,还不是她这个“病人”说了算,到时候给她按个谋害公主的罪名,想要怎么发落她,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没有问题。云萝公主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您治好。”苏陌颜笑吟吟地道,“不过,不知道云萝公主怀胎几月?胎相是怎么个不稳当法?您细细地告诉我,我也好确定症状,为您施针哪!” 云萝公主气得脸通红,怒声喝道:“你说什么?本公主尚未出嫁,哪里来的身孕?又怎么会胎像不稳!你敢污蔑本公主?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重责!” “等一等,云萝公主你难道不是找我为您安胎吗?”苏陌颜故作惊讶地道。 云萝公主怒气冲冲地道:“当然不是!你在胡说什么?” “难道云萝公主不知道吗?”苏陌颜用更加惊讶的语气道,“我并不懂医术,只是因为家母有孕,但已经年近四十,身体有意向不好,我担心她的安危,才会跟一位神医学了安胎的针术。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会呀!可是云萝公主您又指定我帮您看,我还以为您有了身孕呢!难道不是吗?” 云萝公主没好气地道:“我怎么会知道?” “就算您不知道,刚才岚玥公主也说了,我救了张婕妤和她腹中的孩子,那当然就是安胎的针术。云萝公主您如此美貌聪慧,怎么可能连这都听不出来呢?”苏陌颜很惊奇地道,似乎云萝公主没有领悟到这其中的含意,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周围众人忍不住哄然大笑,一时间,云萝公主颜面扫地。 云萝公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一句说也说不出来,赖死赖活非要苏陌颜为她问诊的人是她自己,现在出丑丢脸可以说是她自找的,唯一能够辩解说自己不知道这件事的出路也被苏陌颜一句“美貌聪慧”堵了——苏陌颜都这么说了,她再说自己没有想到,是承认自己不美貌呢,还是承认自己不聪慧? 这个该死的苏陌颜,果然很难缠! “哈哈哈,苏小姐你说得太对了,云萝公主这么美貌聪慧,怎么会听不出来我话中的含义呢?傻子也听得出来,想必的确有了身孕,身体不适,要不苏小姐你就帮她看看吧!”岚玥公主笑得前仰后合,一时间对苏陌颜的好感倍增。 这下,昨天和刚才在云萝公主跟前受的气全出了,真是痛快! 看到周围众人哄笑的模样,岚玥公主眼眸中戾气陡增,恨恨地看着苏陌颜,假装怒气冲冲地要前往设宴的日月殿,不经意地经过苏陌颜的身侧,借着身形的遮掩,白得近乎发亮的手指轻轻一弹,一道青色的暗影悄无声息地射向苏陌颜的身体。 敢这样取笑我,让你尝尝我曼陀国钻心蛊的厉害! 然而,就在这时,因为苏陌颜让云萝公主颜面扫地,岚玥公主心头大快,决定对苏陌颜更好点,于是上前拉住苏陌颜的手表示友好,刚刚好挡在了云萝公主和苏陌颜之间。 青色的暗影如闪电般,没入了岚玥公主的手背,瞬间消失…… 第076章 世子智谋,珠联璧合 云萝公主面色剧变,额头有冷汗悄悄滑落。苏陌颜身世卑微,就算出了事,只要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是她所为,谁也拿她没办法,但岚玥公主不同。她是德明帝和闵淑妃的女儿,两人只是斗气还没什么,若是岚玥公主因为钻心蛊而死,那麻烦就大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钻心蛊并不会即刻发作,而是会延迟一段时间。 “岚玥公主,我还是第一次到大华的皇宫,你身为大华公主,是不是应该尽一下地主之谊,带我游览一番?”云萝公主说着,笑吟吟地走进过去,想要去拉岚玥公主的手,希望能在她还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取出蛊虫。 岚玥公主却早有防备,猛地将手一挥,没好气地道:“你想游览皇宫,去找迎宾馆的人,自然有人带你去。让本宫带你游览皇宫?你以为本宫是什么人?” 居然把她当做迎宾馆那些迎接外宾的微末官员,简直岂有此理!再说,从昨天到刚才,这个云萝公主就一直在找她的麻烦,这会儿居然好声好气地求她带她游览皇宫?肯定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她才不会上当! 笨蛋,我是想救你的命!云萝公主越发焦虑,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这种蠢货,死了也活该! 但骂归骂,气归气,如果岚玥公主真的出事,又被认出是因为南疆特有的蛊术,任谁都会想到唯一和岚玥公主有接触的她的身上……云萝公主想着事发的后果,额头黄豆大小的冷汗涔涔而落,越发显得肌肤光亮柔腻,几乎能够反射出太阳的光芒。 苏陌颜心中暗暗生疑:“云萝公主,你怎么了?” 被她这一点明,众人都开始发现云萝公主的不对劲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算刚才事情让她颜面扫地,但谁都知道,那不过是苏陌颜面对她的骄横跋扈所做的反击,谁也不会相信。那她现在这么一副焦虑急切的模样,却是因为什么? 被她秋水般的瞳眸扫过,云萝公主心中一寒,有种被她的目光彻底看透的感觉,权衡轻重之后,强笑道:“其实……是个误会……刚才我身上的钻心蛊不小心掉了出来,刚好落在了云萝公主的身上。我虽然跟她有些不合,不过并不想她出事,所以想帮她取出来,谁知道被她误会了。” 岚玥公主若死,事情必然会闹大,难以收拾,还不如趁现在承认蛊虫,立刻为她取出来。 “蛊虫?”岚玥公主尖叫一声,急忙查看自己周身,不住地问道,“在哪里?在哪里?你这个狠毒的小人,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声音惊惧,面色凄惶,几乎要哭出来。 不止岚玥,其余众人也面露惧色,纷纷远离云萝公主,生怕被蛊虫沾染上。谁不知道南疆的蛊虫神秘诡异,却又狠毒吓人,偏偏却只有南疆人懂得,如果沾染上,在大华连个求救的地方都找不到。 周静雪面色微变,拉着苏陌颜退后了两步。 她不信云萝公主的蛊虫真的是不小心掉出来的,更不信她真会不动声色地帮岚玥公主取出来,甚至不惜承认这件事。那最大的可能性……云萝公主该不会是想把蛊虫用在陌颜身上,结果却阴差阳错让岚玥公主受了这一劫,又怕事情闹大,才会这么做吧? 这个云萝公主好生狠毒! 就在这时,德明帝带着五皇子赵廷熙,以及一名与云萝公主打扮有相似之处,同样身着蓝黑异服的青年男子也来到了现场,后面还跟着权贵子弟和文武百官。在一众朱紫红绿的华服官袍之中,最醒目的莫过于一身纯白雪衣的萧夜华,不加任何修饰和雕琢,皓如冰雪,气度高华,容颜仙逸,宛如天际一抹悠然飘渺的白云,令人不敢逼视。 在场众女都忍不住愣了愣神,就连云萝公主都有些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没有想到天底下有这般仙逸清雅的人物。 “岚玥,你又在做什么,怎可在众人面前如此惊慌失措?”德明帝眉头紧锁,用不急不缓的声音喝道,真是在南明太子和众人面前有失皇室颜面。 “父皇!”岚玥公主哭喊了一声,本想扑入德明帝怀中诉苦,随即想到身上的蛊虫,生生忍住,含泪道,“云萝公主在我身上用了钻心蛊,父皇救我!听名字就知道,这蛊虫一定很厉害,父皇,云萝公主这压根就没把大华放在眼里,您要严惩他!” 德明帝面色一变,沉暗如水:“南明太子,这是怎么回事?” 南明太子心中同样一惊,没想到会弄出这种事情,面色沉肃地喝道:“云萝!” 云萝公主显然很怕南明太子,低头咬着嘴唇,神色凄惶地解释道:“太子……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是蛊虫不小心掉了出来,刚好落在了岚玥公主的身上。”丝毫也不见方才的骄横跋扈。 “你还说?你进皇宫,居然在身上带着蛊虫,根本就是不怀好意!”岚玥公主怒气冲冲地道。 德明帝显然深有同感,神色依然很难看。这次曼陀国是战败国,前来求和,居然对大华的公主施蛊,这到底是来求和的,还是另有所图,根本就像伺机谋害大华皇室?不可不防! “这次来大华之前,我就说了,不许你用蛊虫,你面上应的好好的,居然还将蛊虫带进大华皇宫,这岂不是让人质疑我们曼陀国议和的诚意?”南明太子声色俱厉,神情十分气恼,呵斥之中又带了三分解释,随即又转身向德明帝请罪道,“大华皇上,舍妹被我娇宠惯了,难免有些不懂事,还请大华皇上宽恕她!我必定会好好教训她的!” 德明帝冷哼一声:“这样的云萝公主,只怕我大华没人敢娶!” 一个身上带蛊,还敢随意施用的女子,谁敢娶?一句话不小心冲撞了她,说不定就会被她用蛊虫招呼! 带云萝来,就是为了和亲,这是他们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不能出错!南明太子心中一紧,急忙道:“大华皇上请放心,我这次带舍妹来,是真心诚意想要与大华永结百年之好的,绝不会再让舍妹做出这种事情!” 见德明帝神色依旧阴沉,他知道不做出点事情来证明是不行的,便道:“云萝,将你身上的蛊虫全部取出来。” “太子哥哥!”云萝公主猜到了她要做什么,神情凄婉,哀求道,“不要!” 南明太子喝道:“取出来!” 见他如此,云萝公主就算再不情愿,也不敢违抗,慢吞吞地将身上的放置蛊虫的盒子取出,共有十一二盒之多,盒盖打开,只见五颜六色的蛊虫在盒内爬来爬去,色泽艳丽,却丝毫也不会让人觉得好看,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诡谲异悚,令人毛骨悚然。 周围众女子纷纷面露惧色,越发离得远了,周静雪也忍不住握紧了苏陌颜的手。 “拿出你的母蛊,毁掉!”南明太子继续道。 云萝公主早就猜出他的想法,虽然仍不情愿,动作却迅速了许多,又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只几乎有橘子大小的蛊虫,腹部鼓起,透着暗色的纹路,仿佛干涸的血迹,十分骇人! 云萝公主将母蛊放在地上,咬了咬牙,一狠心抬脚将母蛊踩死,只听“吱”的一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散布开来,暗红色的鲜血沾满了云萝公主的鞋子。 更令人惊讶的是,原本在盒子里爬来爬去的蛊虫,全部四脚朝天,一动不动,竟是随着母蛊的死亡而一同死去。 “大华皇上,您也看到了,只要母蛊一毁,其余的蛊虫全部都会死。这种母蛊是用施蛊人的鲜血喂养而成,每人终生只能有一只母蛊,一旦死亡,便不能再用蛊虫。如此,大华皇上便可以放心了。”南明太子解释道,虽然也为云萝公主的母蛊感到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这种母蛊喂养不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炼成的,就算在整个南疆也不多见,可以说死一只,就少一只。但没有办法,谁叫云萝这般任性,居然将蛊虫用在了岚玥公主的身上,为了打消大华皇帝的疑虑,只好这么做了。 德明帝面色稍缓,道:“还不快为岚玥公主将蛊虫取出来!” “是!”云萝公主低声道,取出一个色泽诡异的青玉瓶,上前拉起岚玥公主的手,将一滴青绿色的液体滴在她的手背上,静静等待。然而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丝毫动静,云萝公主面色一变,快速地咬破食指尖,将一滴血滴在那滴青绿色的液体之中,却仍然没有动静。 云萝公主难以置信地将岚玥公主的手看了一遍又一遍,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岚玥公主急忙问,唯恐出现什么意外。 云萝公主看看岚玥,又求助地看了看南明太子,茫然地道:“岚玥公主体内……没有蛊虫,我找不到蛊虫的踪迹!” “是不是因为母蛊死亡,所以岚玥公主体内的蛊虫也跟着死了?”苏陌颜提醒道。 云萝公主也没注意是谁在说话,下意识回道:“不会啊,进入人体内的蛊虫会变异的,除非能够用钻心蛊的母蛊血合成的引蛊液将蛊虫引出来弄死,或者用施蛊人的鲜血引蛊!”可现在,她两种方法都用了,却依然引不出岚玥公主体内的蛊虫。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岚玥公主根本没有中蛊!”南明太子沉吟着道。 云萝公主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我明明看到蛊虫落在了岚玥公主的手背上的。难道说是不小心滑落了?还是她身上带了什么防蛊虫的药材?还是我看错了?”毕竟,蛊虫只是一道青影,速度又快,她也不敢确保自己完全没有看错。 该死,如果岚玥公主根本就没有中蛊,她不是冤枉死了吗?不但因此被南明太子责骂一顿,还将珍贵至极的母蛊毁掉,以后再也无法施蛊!这代价不可谓不大,结果岚玥公主压根就没中蛊!这算怎么回事呀?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心中懊恼,却没看到德明帝和岚玥公主的脸色越发难看,既然云萝公主看着蛊虫落在了岚玥公主的手上,却丝毫未加提醒,这哪里是无意中掉落蛊虫?根本就是存心的! 南明太子也察觉到德明帝和众人面色不愉,略一思索便明白个钟情由,不满地瞪了云萝公主一眼,再次请罪道:“还请大华皇上原宥舍妹的不懂事,这段时间我一定会多多教导她!” 德明帝冷哼一声,没有搭话,而是转身进了日月殿,以示心中的不满。 南明太子无奈,只好带云萝公主随后进入。 既然德明帝和南明太子都已经到来,今日设宴便算开始。婀娜多姿的宫女鱼贯而入,奉上美酒佳肴,席上分男女而坐。 歌休舞罢,盛宴半过,接下来便该是南明太子代表曼陀国献上降表,以示臣服。 然而,南明太子却纹丝不动,反而是云萝公主霍然起身,来到宴席中央,对着德明帝行了一个曼陀国的大礼,道:“大华皇上,我听太子哥哥说,您希望我们云萝能够对大华称臣,每年进贡。但云萝自幼只佩服强者,自幼也略习得一些粗浅功夫,若不能够让我心服口服,云萝宁愿一头撞死在这宫殿之中!不但云萝,就连我曼陀国众人也不会甘心臣服!” 语气还带着三分谦卑,言语之中却是全然的挑衅和蔑视。 德明帝微微一怔,转向左下方,不悦地道:“南明太子,云萝公主这是何意?” “大华皇上请见谅!”南明太子起身同样行了一个大礼,面带微笑地道,“舍妹被娇惯坏了,难免有些任性。不过,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南疆一向奉行强者为尊,而大华泱泱大国,文韬武略,皆令人敬仰,想必能够令她口服心服。” 他和云萝公主一软一硬,一搭一唱,言下之意却是昭然若揭。倘若不能让云萝公主输得心服口服,只怕不但和亲之事难以成谐,就连议和称臣一事也会变得波折起来。 果然曼陀国的这份降表不是那么容易上的!德明帝心中冷哼,却并不在意,正如南明太子所说,大华泱泱大国,怎么可能找不出一个人打赢云萝公主?因此,他很大方地道:“既然云萝公主这么说,那就如你所愿。在场的诸位爱卿,不知道谁愿意下场一试?” “大华皇上,当年老南陵王征战南疆,所向披靡,云萝晚生了几年,没能目睹南陵王当年的风采,心中却一直佩服不已,因此,请大华皇上允许我与南陵王世子切磋一二,以偿心中夙愿!”没等在场众人出生,云萝公主已经抢先开口,指定了想要挑战的人。 德明帝一愣,踌躇道:“这恐怕不行,南陵王世子自幼体弱,未曾习武,如何与云萝公主比试?” “什么?南陵王世子居然没有习武?”云萝公主满面惊讶地道,随即感叹唏嘘道,“想当年老南陵王征战南疆,是何等的英姿勃发,令人钦慕。没想到一代不如一代,如今的南陵王府传人,居然连习武都未曾,反而变成了一个病秧子,真是丢尽了先人的颜面!” 她摇头叹息,似乎有着无尽的遗憾,话语却十分尖刻。 南陵王世子是在场多少人心中的神祇,以至于女子就算知道他常年病弱,却依然趋之若鹜,平时连他的一个头发丝都会奉为至宝,如今云萝公主竟然这般诋毁侮辱萧夜华,在场的女子哪里能够忍得。 立刻有人道:“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这样污蔑南陵王世子,简直该死!” “就是。”众女纷纷附和,同仇敌忾。 更有人尖刻地道:“怪不得云萝公主说要让她心服口服呢,原来压根就没打算真挑战人,只想着柿子捡软的捏。其实何必这么麻烦,云萝公主您也别挑战了,直接宣布自个儿是天下第一高手就完了,反正我们这不会武功的多得是!” “原来在各位的心中,南陵王世子是个软柿子啊!”云萝公主抓住那人话中的破绽,嘲弄地道,“既然如此,我就换个人选,免得被人说是倚强凌弱,欺软怕硬!呵呵,所谓大华国声名远扬的南陵王世子,也不过只是个躲在女人背后,连句话都不敢说的软蛋而已!” 在场众女更是一片哗然,纷纷指责云萝公主。 云萝公主怡然不惧,舌战群雌,整个日月殿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陌颜,你觉得这位云萝公主真的是来和亲的吗?”周静雪虽然并非萧夜华的爱慕者,却也觉得南陵王世子这个暗亏着实吃得冤枉,本就是云萝公主邀战不公,结果靠着伶牙俐齿,反而说得好像南陵王世子是弱者,不如她强,有种居高临下的蔑视,令人心中十分不爽。 苏陌颜也悄声道:“我看她不是来和亲,是存心来找茬的。” 再说,这场挑战也很可疑,如果说云萝公主连他父亲的品级,和最近罢官都知道,就绝不可能不知道萧夜华体弱,不曾习武,却仍然这样说,分明是想要折辱萧夜华,进而折辱大华,却拿老南陵王的名头作幌子,遮掩这场邀战原本的不公,变成了萧夜华有失先人的颜面。 “可是她这样又没有什么意义,就算萧世子不懂武功,可在场武将不少,赢她应该不算太难吧?”周静雪继续和苏陌颜咬耳朵。 苏陌颜冷笑道:“你没听到吗?人家和南明太子可从来没有说,只要赢了云萝公主就行,说的都是让云萝公主心服口服!如果上场的是武将,说不定又要说他们倚强凌弱,大男人欺负她这个弱女子,而人家这会儿都放过萧夜华,不倚强凌弱了,按理说,咱们大华也应该公平,不能恃强凌弱,你好意思说武将赢了她就是彻底赢了吗?” “可是在场女子没听说谁会武功,只有岚玥公主懂一点,但既然昨天在她手里吃亏,多半不如云萝公主!”周静雪分析道,忽然明白了曼陀国的险恶用心,皱眉道,“这根本就是耍赖嘛!” 苏陌颜赞同道:“谁说不是呢?” “那现在要怎么办?皇上一时不察,说了句要让云萝公主心服口服,如果做不到的话,曼陀国的降表只怕就要重新计较了,会有失大华的威严!”周静雪忧心忡忡地道。 苏陌颜却摇摇头道:“你太小看萧夜华了,他怎么可能吃这么大的亏?” 如果真按照云萝公主和南疆太子所设想的发展,那么,这次曼陀国进献降表一事成为泡影,可就全部归咎在萧夜华的身上了:是他首先没有迎战,使得大华落于下风;又因为云萝公主对他没有“恃强凌弱”,使得大华也不能对云萝公主“恃强凌弱”,进而步步落在下风,难以挽回。 就算人人都知道他体弱不会武功,不能迎战并非他的过错,但牵扯到大华国威的事情,只怕人们就没有那么宽容了。 萧夜华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就算萧世子真的再聪明,可他确实不会武功,不可能迎战云萝公主,总归是要吃亏的!”周静雪仔细想了许久,也想不出解决之道,进而愤愤地道,“这时候真希望我会绝世武功,然后下场狠狠教训这个云萝公主,揍她个稀巴烂!” 她一向以大家闺秀自居,言语举止不肯有丝毫差错,居然说出这番话,可见真是被云萝公主的无耻气到了。 苏陌颜反而很冷静:“别急,慢慢看,最后吃亏的人到底是谁还很难说呢!” 就像是要印证她的话一般,萧夜华在此时长身而起,雪白的衣衫如流云拂过:“皇上,既然云萝公主这般说了,就算是为了祖父的颜面,我也不能怯战。还请皇上允许我下场,与云萝公主切磋一二!” 谁也没想到萧夜华会这么说,德明帝担忧地道:“可是,阿夜你并不懂武——” “请皇上允许!”萧夜华坚持道。 知道他素来机敏多变,智谋百出,既然这样说,或许另有对策,德明帝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朕就允许你下场!”心中却还是不放心,暗暗叮嘱身边的赵曳,让他安排大内侍卫用心关注着两人比试的情形,稍有不对,就立刻先救出萧夜华。 无论是用处,还是从私心上来讲,他都不希望萧夜华受伤,或者更加严重的后果。 这件事显然大出云萝公主的意料之外,她秀眉微锁,疑惑地道:“原来南陵王世子真人不露相,居然也是一位武功高手!” “公主错了,在下自幼体弱,别说习武,一年之内,倒有半年要卧病在床。”萧夜华摇摇头。 云萝公主眉头所得更紧:“既然如此,要如何比试?” “如果真要比武的话,我愿意认输,因为我的确不会。但是,如果云萝公主因此就认为我是弱者,是软柿子的话,那恕我不能苟同!”萧夜华侃侃而谈,神色从容,“云萝公主你用武功能够做到的事情,我萧夜华不用武功,依然能够做到,甚至能够做得比你更好!” 云萝公主脱口道:“我不信!”不过是个病歪歪的男人,居然敢口出狂言。 “那就请云萝公主划下道来,不管你出什么难题,我接着就是。”萧夜华淡淡笑道,颀长的身姿立在当场,从容悠然,虽然温雅,气场却丝毫不弱。 云萝公主想了想,忽然双足一点,纵身飞上旁边的蟠龙金柱,双足接连点柱,如履平地,一直到金柱的顶端,一手攀着上梁,一手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快捷无比地在上面刻上“南疆云萝”的字样,随即松手,轻轻落地,蓝黑相间的裙裾犹自晃动,身姿曼妙至极。 这一手轻功可谓相当高明,在场识货的人忍不住喝起彩来。 所不同的是,南明太子带来的人都高声为云萝公主喝彩,而大华这边的人则只在心中称赞,难怪这个云萝公主言语如此嚣张,也是有嚣张的本钱呢! “如何?如果你能将名字刻得比我更高,那么我就认输!”云萝公主挑衅地道,丝毫也不认为萧夜华能够做到。 萧夜华却微微一笑:“这有何难?等我一刻钟。” 说着,上前悄声在德明帝耳边说了些什么,德明帝连连点头,随即便由赵曳陪同萧夜华离开了日月殿。 在场众人忍不住议论纷纷,都不明白萧夜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各自猜测。 不到一刻钟,殿外传来了萧夜华的声音:“因为我要将名字刻得更高,日月殿无法承载,因此,还请皇上到殿外来。 包括德明帝在内,众人都充满了好奇心,便纷纷来到了殿外。 只见萧夜华手中握着一把匕首,飞快地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了一块木板之上,然后将木板绑在了旁边的孔明灯下面,随即点燃孔明灯,轻轻放手。 孔明灯袅袅腾空而去,很快就飞到半空,将刻着萧夜华名字的木板同样带到了高处,而且越来越高。 “怎么样?云萝公主,谁的名字刻得更高?”萧夜华微笑着问道。 周围众人顿时明白过来,纷纷为萧夜华鼓掌喝彩,赞叹他的智谋和应变。 云萝公主不服气地道:“你这是耍赖!” “我说了,云萝公主用武功能做到的事情,我不用武功也能做到,而且能做的更好。木板上的名字是我亲手所刻,现在正在半空之中,高度要远比你所刻的高度更高,哪点与我所说的不符?反倒云萝公主你刚才说,只要我能把名字刻得更高,就算你输。怎么,现在云萝公主是要耍赖不认账了吗?”萧夜华淡然自若地道,笑容优雅迷人。 这个萧夜华好生狡猾! 云萝公主气闷,却又无话可说,因为萧夜华的确做得比她更好。不过,这次是她没有防备,下次绝不会给他取巧的机会!拿定主意后,云萝公主细看四周,忽然以手为刀,朝着旁边一棵手臂粗细的玉兰树劈去,只听“咔擦”一声,玉兰树从中折裂,上半部分“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怎么样?着你能做到吗?”云萝公主得意地问道,这种纯力气的事情,看他还怎么取巧? 萧夜华的笑容中几乎要带上不屑了,走到一棵柳树旁边,拍了拍树干,那柳树足有一人合抱那么粗,跟云萝公主劈折的玉兰树不可同日而语。难道说萧世子准备把这棵柳树弄断吗? “请皇上饶恕我毁坏明辉宫柳树之过。”萧夜华果然道。 这时,就连德明帝都好奇起来,道:“朕恕你无罪,相反你还有功!” 只见萧夜华从袖中取出刚才用的匕首,轻易地插进了老柳树的树身,没有遇到丝毫的阻碍,可见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他悠然地将匕首旋转一圈,将外面的树身全部切断,只留下中间一小截支撑着,然后轻轻一推,平衡本就只在临界点的柳树再也支撑不住,“咔擦”一声断裂,轰然倒地,激荡得四周尘土飞扬。 “……”众人目瞪口呆,这样也可以啊? 显然云萝公主心中更是这么想的,气愤愤地瞪着萧夜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郁郁地忍住了,本来就说,她用武功能够做到的事情,南陵王世子不用武功也能做到,他并没有违规…… 只是,这人未免太会投机取巧了吧? 这次一定要找一个让他无法投机取巧的比试方法,否则她和曼陀国的颜面都要彻底扫地了。 看到地上横躺着的大柳树,云萝公主心中一动,计上眉头,深吸一口气,伸手推着大柳树。这棵柳树足有一人合抱那么粗,两层宫殿那么高,加上枝枝蔓蔓,沉重异常。即便云萝公主耗尽全身力气,也不过能领大柳树略略挪动了些,便再也无法为继了。 “怎样?南陵王世子,这次你还能耍什么诡计,推动这棵大柳树?”云萝公主气喘吁吁地道,随即想到一事,连忙追加道,“说好了这是你和我的比试,只限你我二人,如果你叫别人来帮忙,那可不算!”这点要先说好,免得又被他钻空子。 众人忧心忡忡地看着萧夜华,这次恐怕没办法向先前那样过关了。 萧夜华淡淡一笑,对着旁边的赵曳吩咐了一声,赵曳便离开,不知道去取什么东西。而萧夜华则优雅地俯身,用匕首在柳树树身正中央与地面相接的地方挖出了一个圆凿。 不一会儿,赵曳取来一根极长的铁棒,萧夜华接过,又从旁边搬来一块三指厚的青石板,放在离圆凿半寸远的地方,将铁棒压着青石板,伸进了柳树树身的圆凿之中,然后退开,握着铁棒的另外一头,轻轻一撬,原本云萝公主费尽力气才能推动分毫的大柳树咕噜噜地翻了个身,离了原地有近两尺远。 “如果在下面隔段放上圆木,一直放到门口,甚至可以将整棵大柳树拖走。”萧夜华放下铁棒,轻轻松松地拍了拍手,“不过太麻烦了,所以我只是意思意思一下,大家能够领会精神就好。” 全场之中寂然无声。 如果说前面两次,还能说萧夜华是投机取巧,那么最后这种撬动大柳树的方法却是从来没有人能够想到的,这已经不是投机取巧,而是真正的智慧,所以能够做到常人所无法做到的事情! 片刻的沉寂过后,明辉宫中响起了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这次,就连云萝公主也不能再说,这是投机取巧,一次两次还能够解释,但如果她所做的事情,他都能够做到,而且做得比她更好,那么真的就正如他所说的,即便他不会武功,依然不是弱者! “云萝公主已经接连给我出了三道难题,那么现在轮到我了。”萧夜华悠然而笑,“赵公公,劳烦你,将我方才说的东西取过来。” 赵曳点点头,再一次转身出去,很快就回来,身后跟了不少的护卫,各自抱着许多圆木,堆放在不远处的一堆假山群边。萧夜华拿起圆木,走入假山群中,将圆木一根根地立在假山群中间的路上,一直摆到假山的另一端。 萧夜华就站在另一端,微笑道:“现在请云萝公主在不弄倒任何圆木的情况下,走到我的身边。请问,你能做到吗?” 云萝公主不服气地进入假山群,小心翼翼地想要避过圆木。 可惜,萧夜华将圆木放得极为刁钻,都是放在必经之路,而且正好放在中间,留下的空隙绝对不能允许一人通过,纵然云萝公主已经竭尽全力地收起身形,身体却依然无可避免地碰到了圆木,将圆木挤得失去了平衡,倒向另外一边,连带附近的圆木也跟着倒地,咕噜噜地乱成一片。 云萝公主知道这一阵又输了,跺脚道:“我不能,难道你就能吗?” “我当然能,而且,不但我能,在场随意一人都能够做到。”萧夜华温然一笑,将头转向另外一边,眸光柔和而潋滟,笑容温雅而动人,“苏小姐,你能来为云萝公主做个示范吗?” 众人的目光都集聚在苏陌颜的身上,周静雪更是担心,虽然陌颜身形比云萝公主纤瘦一些,但想要不碰到那些圆木,也根本是不可能的! “当然可以。” 相对于众人的担忧,苏陌颜却是淡然一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却根本没有经过假山群,而是绕了过去,从旁边的青石板小路上一直走到萧夜华的面前,然后转向云萝公主:“我已经做到了,云萝公主,你看清楚了吗?” “这根本不算,你压根就没有从假山群中走!”云萝公主不服气地道。 苏陌颜哂然一笑:“萧世子的要求只有两点,第一,不弄倒任何圆木;第二,走到他的面前,压根就没要求一定要从假山群中走呀!两点我都做到了,你有什么意见吗?再说,就算从假山群中走也很简单,只要将拦路的圆木拿起,等过去后,再轻轻放在地上,只要确保它不会倒地就行了;或者,云萝公主你既然懂得轻功,用轻功从假山顶上走,不从摆放圆木的路上走就行了……方法多得很!” “没错,事情就这么简单!”萧夜华赞赏地含笑凝视着她,眼眸灼然生辉,“我就知道,陌颜你一定能够参透我话语之中的奥妙!” 是的,只有她,没有别人! 众人这才恍然,因为南陵王世子那么精心地摆放圆木,又格外强调不能“弄倒”任何圆木,他们便下意识地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必须要从圆木中间过去,进而局限在这种思维之中,无法脱身,却从来没有想到,换个角度,其实事情根本就很简单。 “我只是没想到……”云萝公主不甘心地咬着唇。 看向云萝公主时,萧夜华眼眸又变得温淡清透:“聪明人和蠢货的区别就在于,聪明人想到了,而蠢货没有!这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有着千千万万种解决的方法,可是,有人却偏偏要用最复杂,最艰难,最愚蠢的方法,并且为此沾沾自得,自视为强者。敢问云萝公主,如你这般,究竟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从刚才两人的行为来看,很明显南陵王世子是哪位能够用最简单利落的方法解决问题的聪明人,而蠢货,毫无疑问,就是那位自视甚高的云萝公主了。 云萝公主哑口无言,却还忍不住嘴硬:“你这也不过就在这种比试上投机取巧,如果换了真正紧急的时刻,比如说你被人围得像铁桶一样,急需那颗大柳树逃生,可如果你没带匕首怎么办?如果你要传消息,却没有孔明灯又怎么办?” “就算没有匕首,我依然能够想到别的办法;就算没有孔明灯,我依然能够想出其它传信的方法!”萧夜华斩钉截铁地道,“更重要的是,一个聪明人擅长做的,是率兵将别人围得像铁桶一样,而不是被人围得像铁桶一样。所以,从来只有我们大华围你们曼陀国的份,没有你们曼陀国围我们大华的道理;所以,今日是你们曼陀国的太子和公主,万里迢迢来到我大华求和称臣,这就是最有利的证明!” “说得好!”德明帝击掌道,满面笑容地赞叹着。 其余众人跟着附和,台上萧夜华白衣飘飘,温和含笑的模样温雅至极,但在武功高强的云萝公主面前丝毫不落下风。相反,人人都觉得,两者之间,南陵王世子才是那个强势的,站着上风的那一位。 “不要认为阿夜只是在纸上谈兵!五年前,他才十四岁,向朕请命深入北狄内部,分化离间北狄各部落。随他前去的二百名护卫全部葬身北疆,唯独他全身而退,而且完美地完成了任务。当年若非阿夜,断不可能剿灭北狄,北疆的安稳,阿夜当记首功!”德明帝朗声道,为了表示萧夜华并非空口白话,将五年前的北狄之事道出,“所以,云萝公主,南明太子,阿夜他是真的能够做到,而非虚言!” 无须更多的言语,只这一件事,便能够将萧夜华的能力展示得淋漓尽致。 北狄当年凶名赫赫,同样传入了南疆。闻言,南明太子心中一惊,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真的是他失算了,这位南陵王世子纵然病弱,却绝不好惹! 这下,连云萝公主也不禁怔住了,愣愣地看着萧夜华。 方才初见,她便为此人的容貌气度而震惊,从未见过如此人品仙逸之人,等到得知他便是南陵王世子时,还曾经有过一丝惋惜,可叹这样一位世外谪仙,居然就要这么毁在她的手里,却不曾想,他竟然如此机敏足智,一样一样破解她的难题,更加没有想到……他孤身一人,竟然能够在险恶凶悍的北狄存活下来,还成功的分化离间了北狄各部落,为大华覆灭北狄立下了赫赫功劳! 这样的一个人,绝对不能称之为弱者,相反,他很强,非常强,强得令人难以想象……云萝公主眼眸之中渐渐燃起了一种热烈的火焰。 “皇上谬赞,愧不敢当!”萧夜华温文尔雅地道。 他一介病弱之人,却将云萝公主的威风煞得点滴不剩,还为大华扬威,重挫了曼陀国的锐气,德明帝心中喜悦不已,看着萧夜华和苏陌颜并肩而立的模样,再想想方才两人珠联璧合,齐挫云萝公主的情形,更是笃定了一件事,开口道:“朕说了,要赏你,现在非但要赏,而且要重赏!还有苏陌颜,你之前救了张婕妤母子,刚才又破解了阿夜的圆木阵,朕同样要重赏你!” 隐约觉得德明帝这话似乎另有深意,苏陌颜神色微变。 而就在这时,云萝公主忽然开口道:“大华皇上,南陵王世子智谋过人,云萝佩服,而且口服心服。因此,云萝愿意嫁南陵王世子为妻,愿曼陀与大华永结百世之好,还请大华皇上应允!”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但很快的,那些贵族女子便齐齐爆发了, 这个该死的南蛮子,刚才侮辱南陵王世子还不够,这会儿居然还开口要嫁?南陵王世子那是什么人?整个大华谁不爱慕这位世外谪仙,就连他身体的病弱都能够忽略不计,就连岚玥公主都想嫁呢!结果呢,现在我们大华女子还没求到圣旨,你居然想先插一脚?你算哪根葱那根蒜啊? “云萝公主,你好像忘了一件事。”德明帝锐利的眼眸锁定了云萝公主,双眉一敛,帝王的威严便散发而出,“你们曼陀国如今是战败国,是来向我们大华求和称臣的!何为求和?何为称臣,那就是,朕说什么,你们就应该遵从什么,而非由得你们挑挑拣拣,忘记了谁主谁宾,谁君谁臣!” 他是个非常注重帝王威严的皇帝,向来乾纲独断,方才只是为了展示大华的大国风范,要让曼陀国真心臣服,才会容让。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任由曼陀国予取予求,任意妄为! 萧夜华不但是他心爱的臣子,更是他倚重的肱骨,怎么能够将一个曼陀国的野蛮女子许配给他? 南明太子霍然起身,向德明帝行了个大礼,恭声道:“大华皇上,云萝虽然不懂事,但是,她是我唯一同胞的妹妹,我心中对她疼惜异常。这次为了曼陀国,不得不让她前来和亲,但我身为兄长,总希望妹妹能够嫁得如意夫婿,幸福快乐一生。因此,如果大华皇上应够应允,让云萝自己挑选如意夫婿,那么,我愿意割让曼陀国六座城池,作为云萝的嫁妆,还请大华皇上明断!” 他说得委婉,但言下之意很明显,如果能够让云萝嫁得如意夫婿,那么,就有六座城池的陪嫁;如果是德明帝指婚,而云萝并不情愿的话,那就没有这六座城池。 六座城池,就等于是曼陀国四分之一的疆土!即便是阿夜娶了这个曼陀国公主,心中不喜,依然能够立侧妃,纳妾室,再说,苏陌颜的身份本就有些低,做侧妃倒是刚好合适……而六座城池,却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得到的,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德明帝怦然心动,开口道:“既然——” “皇上,微臣不能娶云萝公主!”萧夜华深知德明帝性情,见他神态变化便知他心中所想,急忙开口拦阻,“微臣已有婚约,不敢做一个失信失诺的小人。因此,微臣绝不能娶云萝公主!” 婚约?南陵王世子有婚约? 众人再一次炸锅了,目光都有志一同地看向了苏陌颜,如果说南陵王世子曾近跟哪位女子走得近的话,那大概就只有这位苏三小姐和那位惊鸿一现的董小姐了,董小姐如今不知所踪,就剩这位苏三小姐。难道说,这俩人已经私定终身了? 就连苏陌颜都忍不住有些毛骨悚然:萧夜华……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第077章 婚约,二十五岁的约定 就连德明帝也看了眼苏陌颜,似笑非笑地道:“哦?阿夜你什么有婚约在身了?朕怎么不知道?阿夜,虽然说大华风气开放,但婚嫁大事,还是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休要胡来!” 国家社稷为重,儿女私情为轻,阿夜一向分得清轻重,这次该不会真的昏了头吧? 萧夜华当然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悦,再看看旁边竭力想要装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的苏陌颜,脑海中不是没有闪过就此让事情尘埃落定的念头,最后却还是叹了口气,悄声道:“苏陌颜,记住,你欠我一次人情。” 说着,神情坦然地抬头道,“皇上,这桩婚事您也知道,而且正是遵从父母之命。” “哦?那婚约是与何人而定?”德明帝神色难得的浮现出一丝疑惑,这么说来,难道不是苏陌颜?但除了她,没听说阿夜跟哪个女子走得近,难道说是之前那位“董小姐”? 萧夜华看了眼旁边的林鸿渐,带着一丝怅然道:“那人便是林相之女,鸿渐的妹妹。” 此言一出,全场轰动,年轻男女的脸上尽是惊讶和疑惑,南陵王世子居然早就订有婚约?林相不是只有林公子这个独子吗?又哪里来的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反倒是有些年纪的老人,被他这样一说,隐约想起了些什么。 “当年,先母与林夫人为闺中密友。十六年前,林夫人有孕时,先母曾寄去书信,说如果林夫人生下女儿,便结为儿女亲家。后来,林小姐果然生下女儿,南陵王府便和林府互相交换了信物,正式定下了婚约,只等林夫人携林小姐回京便公布此事。虽然后来出现意外,但婚约是确实订下了的。”萧夜华轻声道,言语间无限唏嘘感慨,似乎想起了亡母,神情黯然沉痛。 但凡有些年纪的人,都记得当年隆安长公主与南陵王妃并称京城双姝,亲逾姐妹,确实早有风声传出来,说如果林夫人生下女儿,便订下亲事。 这件事当时在京城是很轰动。 只可惜,随后便是瘟疫、禹王叛乱,隆安长公主和南陵王妃双双罹难,那位林小姐连京城都没有回过,便葬身在甘州和青州边界,而南陵王世子性命垂危,生死未卜,后来跟随神医,一走就是九年,这件事自然就被慢慢淡忘了,若非今日萧夜华提起,只怕没有人还能记得。 “没错。” 但就算所有人都不记得,却有一人记得格外清楚。 林鸿渐也从人群中站出来,下意识地看了看苏陌颜,怔楞了许久才道:“皇上,阿夜所说句句属实,这件事,先母曾经来书信告知父亲,我曾经看过那封信。后来交换信物,也是南陵王前来林府与父亲商议的,我当时陪同在侧,记得清清楚楚。” 和妹妹陌颜有关的每一件事,他都不会忘记,何况是这种大事。 这么一说,德明帝也隐约记起有这么回事,忽然沉默下来,许久才道:“这件事朕也隐约有印象。只是,林小姐已经夭折,这桩婚事自然也就作罢了。” 林鸿渐面色不豫,正要说话,却被萧夜华抢先了一步。 “当年,林相找到了林夫人遗体,旁边还有一具女婴尸体,但鸿渐坚持认为那并非林小姐。他与林小姐血脉相连,兄妹情深,或许有别人所无法理解的感应。一日不能确定林小姐是否真正过世,我一日便不敢提婚娶之事,免得令先母的承诺付诸东流,使她在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萧夜华眼眸中带着对亡母的无限怀念,情真意切,使人为之动容。 林鸿渐心中感怀激荡,忍不住道:“阿夜,我一直以为除了我,别人都把妹妹给忘了,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和她的婚约……”说着,已经忍不住有些哽咽。 妹妹林陌颜,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却也是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这么多年过去,阿夜虽然从未提起,却依旧记得与妹妹的婚约,就这一点,就是他这一生最好的朋友,最好的知己,生死之交! 林鸿渐坚持妹妹并未夭折,这件事在皇宫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每年太后都要因为这事儿跟林鸿渐僵持上一段时间,却每每都没能拗得过他,德明帝自然也有所闻。不过,在他看来,林鸿渐的坚持,不过是无法接受妹妹夭折的打击所犯的倔脾气,根本不能证明什么。 但这件事他不能说,否则林鸿渐必然会当场跟他计较起来,这人在他妹妹事情上的执着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 “就算如此,阿夜,林小姐生死未卜,踪迹全无,难道永远无法确定她的生死存亡,你就永远不成亲吗?别忘了,你可是南陵王府嫡支唯一的子嗣,南陵王府还要靠你后继香火。”德明帝重重地道,“就算你要守诺,也该有个限度,否则,岂不是误了你的一辈子?” 萧夜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色微黯,轻叹道:“那么,就以二十五岁为限吧!” “阿夜你——”德明帝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动,脱口道,随即又沉寂了下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一时变得极为复杂,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吐不出一个字来,末了只能叹息道,“阿夜你这又是何必呢?” “等我过了二十五岁,如果还不能确定林小姐的生死存亡,我便成婚。毕竟,到那时候,林小姐如果活着,也已经有二十一二,无论如何也应该已经婚嫁生子。我再婚娶,也不必担心会违背先母和林夫人的约定。”萧夜华淡淡地道,话语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怅然和迷茫,“我心中早有此念,因此这些年来从来不敢提婚娶之事,还请皇上体谅我的心意,莫要逼迫我违背先母许下的诺言。” 说着,拂衣下跪,显然心意已决,绝不会迎娶云萝公主! 德明帝微微一怔,这些年,阿夜的确从未提过婚娶之事,刚开始他还以为他没有中意的女子,但这段时间与苏三小姐走得颇近,却迟迟未曾定论,难道说是因为心里一直放着这件事?再想想他一直提到的南陵王妃,德明帝叹了口气,心蓦然软了下来。 “既然阿夜你这么说,朕也不再多说。不过,阿夜你不必坚持非要等到二十五岁之后,什么时候你若是想要婚娶,只管来告诉朕,朕必定为你做主!”德明帝一字一字说得缓慢,却是斩钉截铁,带着对萧夜华深深的宠溺和怜惜。 萧夜华摇摇头,沉声道:“多谢皇上的好意,我仍然愿意等到二十五岁。” 德明帝叹了口气,挥挥手命他起来,转头道:“南明太子和云萝公主,你们也看到,阿夜和云萝公主的婚事是不成了。” “大华皇上,我只希望舍妹能够婚事成谐,并非必须要嫁给南陵王世子。倘若有其他大华的才俊能够令舍妹倾心,六座城池的陪嫁依然有效。大华地大物博,人才辈出,想必不会令我失望。”南明太子却并未恼怒,反而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这下,在场青年才俊的眼睛都是一亮,忍不住跃跃欲试。 然而德明帝固然也因此而欣喜,兴趣却似乎有些不高,挥挥手道:“反正南明太子还要在京城一段时间,云萝公主的婚事也不必急着定下,不如让众人公平竞争,看谁能够赢取云萝公主的芳心,岂不是更好?今日的宴席便到此为止吧!” 赵曳上前伸出右手,德明帝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扶着他离开了。 满殿的文武才俊,武的想着云萝公主好武,爱慕强者,最好以武赢亲;文的想着病弱如南陵王世子都能够赢得云萝公主的青睐,看来还是要看计谋……各自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迎娶云萝公主的放心。 就连五殿下赵廷熙都颇为心动,或者说,是非常心动。 倘若他能够令云萝公主倾心,赚了曼陀国六座城池的陪嫁,在百官心中的地位自然更进一步,想必德明帝也一定会更加器重他,;再者,南明太子对云萝公主如此疼爱,以至于肯拿六座城池作为陪嫁,将来他继承曼陀国后,必然会对他这个妹婿大力扶助…… 这样一来,他必然能够一举压过赵铭熙,成为太子之位最有力的人选。 何况,云萝公主虽然脾气坏了些,却也是名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人,这桩婚事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 想到这里,赵廷熙快步走到云萝公主面前,露出了文雅迷人的笑容:“云萝公主,刚才听说你想要游览皇宫盛景,正好我上午没事,可以带你游览一番。” “哦?”云萝公主眼眸回顾,浅色的瞳眸不如大华女子般黑白分明,清澈如水,反而因为浅色透着一股妖冶的感觉,因为她这一回眸,眸波闪闪,别有一股诱人的风情。 赵廷熙心中一酥,越发觉得这桩婚事划算,正要说话,却忽然觉得风声一紧,下意识地向右边一闪,却是云萝公主趁着他失神的空荡,偷袭了一掌,却仍然被他闪避过去,打了个空。蓝黑色的宽短衣袖落在他的肩上,散发着一股似有似无的幽香,格外引人心魄。 “功夫不错呀!”云萝公主丝毫也不为自己的偷袭行为感到羞愧,反而格格娇笑道。 赵廷熙见状,也不以为忤,反而颇为自信地道:“那是自然,父皇对我们皇子的要求很高,文武师傅都是请的最好的。我又喜欢学武,也经常与武将切磋,侥幸从未有过败绩。难得云萝公主也喜好武功,有时间我们切磋一下,如何?” 言下之意,这京城之中,武功最强的青年才俊就是他了。 云萝公主却笑道:“那再好不过,我说了,我自幼就爱慕强者!” 赵廷熙闻言大喜,语带双关地道:“那我绝不会让云萝公主失望的。”说着便殷勤地在前面带路,不知是带云萝公主游览御花园,还是找地方切磋去了。 这时众人还未散去,许多人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任谁都能看得出这位五殿下对云萝公主的讨好之意,有些老成持重的大臣忍不住微微皱眉,觉得五殿下此举未免太过轻浮,有失体统。 “这个没出息的孽障!” 御书房中,德明帝狠狠地将手中的茶杯砸向墙壁,看着上好的官窑粉彩在墙上摔了个粉碎,才觉稍稍解气,怒道,“他当真这般不成体统,人都还没有散去,就去讨好那个云萝公主去了?” “是,殿中的人看得清清楚楚。”赵曳据实禀报道。 “真是丢大华皇室的脸!”德明帝怒气未歇,云萝公主算什么东西,嚣张、跋扈、狠毒,刚刚挑衅大华时那副模样多么惹人厌恶,赵廷熙是亲眼目睹,这时候居然掉过头,腆着脸去讨好这种人?为的自然是南明太子许诺的六座城池。 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萧夜华拒绝云萝公主,固然令他有些恼火,却也对萧夜华的为人更为放心,毕竟,南明太子说的六座城池不是割让给大华,而是作为云萝公主的陪嫁。所谓陪嫁,自然是属于云萝公主,进而属于云萝公主的夫婿的。赵铭熙如此热衷讨好云萝公主,用意一目了然,怎能不让德明帝感到刺心?尤其还是用那般浅薄的姿态,简直丢尽了大华的颜面!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 “在场大多数的人都心动了,只有南陵王世子、林公子、忠勤后世子、燕二公子等寥寥数人未曾理会云萝公主,而且看性情似乎对云萝公主的为人颇为不屑。”赵曳将当时在场众人的情态一一禀告,真切得犹如亲眼目睹,没有错漏分毫。 “阿夜压根就没把云萝那种人放在心上,鸿渐心心念念只惦记着他妹妹,从没正眼看过别的女子,倒是忠勤侯的两个儿子不错,有定力。这至少也能证明,他们并未在皇子之中战队,否则这时候岂有不为主子出力的道理?”德明帝眼眸锐利,不住冷笑。 至于其他人,一群居心叵测之徒,尤其是赵廷熙! “先前,五皇子带头,为延州灾区的百姓募集财物赈灾。怎么朕这段时间隐隐听说,募集的财物大多数都进了他的私库,只有少部分买了些陈米霉面运到了灾区?还说有人把这件事告到了巡城御史陆箴那里,结果这个孽障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去威胁恐吓陆箴?” 德明帝缓缓地道,神情颇为恼怒。 赵曳犹豫了下,道:“这件事奴才也不是很清楚,但之前,五殿下的确和陆大人在静怡轩发生了冲突,陆大人离开时曾经提到灾区的事情。因为当时静怡轩正好有人抓奸,撞开了门,因此,在场众人都看得清楚,听得清楚。” “这个蠢货!陆箴虽然耿直清介,却并非迂腐之辈,心里想的最多的还是百姓,只要这个孽障肯将钱财拿出来,再多加些赈济灾区,陆箴未必就不能容他。”德明帝冷笑道,“看来这段时间朕敲打了闵淑妃还不够,他们非但不知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好,朕就看看,他们到底准备翻出什么风浪来!” 赵曳急忙上前:“皇上息怒,别气坏了龙体。” “朕才不会为了这个孽子,伤了自己的身体,朕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德明帝冷冷笑着,将身体靠在了龙椅的靠背上,双目缓缓闭上,眼前却又立时浮现出刚才和萧夜华对峙的一幕。渐渐的,那道雪白仙逸的少年模样,逐渐幻化成为女子,同样的白衣如雪,同样的清逸出尘,琉璃般的瞳眸,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一举一动,宛如从广寒宫中走下凡尘的仙子……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这个人了,但今日,萧夜华一再提及亡母,却让他无法不想起那名女子,想起许多从前的事情。 隆安、萧奕、孟蝶衣…… 而就在这时,正准备和周静雪一道离宫的苏陌颜,却也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挡住了去路。那人一身紫色团龙袍,容貌英俊,气度不凡,站的地方刚好是苏陌颜和周静雪的必经之路,显然是有所准备,一双锐利的眼眸审视着苏陌颜,似乎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却又带着些焦躁,复杂难解。 “苏三小姐。” 周静雪忍不住和苏陌颜咬起了耳朵:“你什么时候和忠勤后世子这么熟悉了?”看燕宇的模样,显然是专门在这里等候苏陌颜,并非偶然遇上那么简单。 “不知道。”苏陌颜悄声回道,心中忍不住猜度起他的用意,难道说,上次她当着燕宇的面施展医术救张婕妤,被他看出破绽,认出她就是赵天一? 第078章 都是画像惹的祸 燕宇仔细地打量着眼前女子,她穿着用错银丝工艺制成的衣裙,湖蓝色的缎面泛着丝绸所特有的柔和光泽,随着步履的移动,巧妙嵌入的银丝在裙褶间若隐若现,仿佛会流动一般,恰如波光粼粼的湖面,透着一种低调内敛的精致。 通身没有多余的刺绣,这点与赵天一很像,他也只穿纯色的衣衫,除了初次见面一袭白衣外,后来则更偏爱青蓝色调,恰如苏陌颜喜欢蓝色。 淡蓝色的面纱上方,一双澄澈若秋水的美眸正定定地看着他,如水晶一般黑白分明。燕宇努力回想着赵天一的眼睛,似乎形状有些相似,但透漏出的气质却又有所不同,苏陌颜沉静如水,赵天一则是凛若冰雪。 但若说不同,却似乎又有些相似,只不过苏陌颜更柔和一些,赵天一更冷一些。 如果忽略她面纱下的疤痕,单看那双眼眸,冰雪般晶莹的肌肤,面纱所透漏出的优美面部轮廓,周身所透漏出来的气质,任谁都觉得这是个绝色美人,恰如女装后卿艳独绝的赵天一…… 燕宇心中闪过百千念头,却依然无法确定,她是否是赵天一。 “燕世子,您有什么事吗?”被他这般打量,苏陌颜却没有丝毫不自在,落落大方地道。 这点又像赵天一了,淡然,沉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没有惊慌失措过,永远从容不迫,落落大方…… “苏三小姐认得赵天一赵大夫吗?”燕宇收起满怀的思绪,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不肯错漏她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果然,燕宇心生怀疑了。 苏陌颜微微一笑,坦然承认:“认得啊。”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天一药铺开张之日,我曾经为了毁容的事情去求诊赵大夫,当时还在药铺的厢房与燕世子打过招呼呢,您忘了?” 燕宇一怔,这件事他当然记得。 当时燕离淘气,在药铺的大堂呆得不耐烦,便私自闯入了赵天一的卧室。的确,那时候苏三小姐也在,而且与赵天一同时出现过……这样来说,他们应该是两个人了?燕宇想着,不禁动摇起来。 那时候他对苏陌颜并无关注,自然分辨不出染画假扮的苏陌颜,而只注意到那方遮掩疤痕的面纱。 “没想到那么巧,那天正好是祖母的祭日,我娘到寺庙为祖母进香祈福,一直没有回来。我心中担忧,便顺着去路找了过去,才发现我娘出了意外,还好赵大夫上山寻找药材,救了我娘,还传了我一套阵法。也幸好如次,前番我才能够救得了张婕妤。说起来,赵大夫可以说是我们母女的救命恩人。”苏陌颜说到,眼眸之中满是感激,情真意切,看不出丝毫作伪的成分。 燕宇眸光微闪,心中越发难以决断。 事后他派人取过清风寺,里面的小沙弥说,当时赵氏有孕,却受了惊吓,幸好有位大夫经过,与苏陌颜所说的正好吻合。但是…… “怎么了?燕世子,有什么不对吗?”苏陌颜关切地问道。 燕宇沉思片刻,抬眸道:“有件事我觉得有点奇怪,苏三小姐应该也听说过,赵大夫爱慕萧世子,萧世子因此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但后来我却看到,萧世子亲自登门天一药铺,与赵大夫相谈甚欢。不知道苏三小姐对这件事怎么看?” 纵然想要试探,他却依然没有透漏出“董小姐”的内情,毕竟,没有确定苏三小姐就是赵天一,这件事能保密还是保密得好。 “哦,这件事啊!说起来是我对不起萧世子。”苏陌颜歉意地道,“赵大夫说我的容颜很难恢复,但是萧世子不信,反而担心赵大夫会因为他而迁怒我,所以执意亲自去找赵大夫问个清楚,没想到却造成了燕世子的误会。” 燕宇一怔,赵天一爱慕萧夜华,萧夜华却对苏三小姐青眼有加,苏三小姐却又因为毁容求诊于赵天一,这么说来,萧夜华会担心赵天一因爱成妒,不肯救治苏三小姐也算是合情合理…… 难道说一切真的都是巧合? “听说苏三小姐之前容颜艳绝尘寰,不幸毁损,着实令人惋惜。可是,我看苏三小姐却似乎并不在意?”燕宇仍然不肯放弃,饱含深意地问道。 “燕世子,你这问话未免太失礼了吧?”周静雪忍不住道,女子谁不爱惜容颜?何况是如陌颜这般绝世美人!虽然她表面不露,似乎并不在意,但心中未必不难过,忠勤侯世子这话实在太伤人了。 苏陌颜挥挥手,拦住了周静雪,笑容恬静而诚挚:“如果说我心中不难过,那是骗人的,但就算难过,也不意味着我非要当众痛哭才能表达心中的伤痛。相反,事情已经发生,日子却还是要过下去。所以,我宁愿多看这件事带给我的好处,不愿意沉浸在自怨自艾之中。” 这话并非虚假,她是真的不太在意容貌,当初为自己恢复容颜,更多的是反射性的行为,就如同她在训练营中,但凡身上受了伤,中了毒,就会下意识地把它治好,不留后患。 再说,除了让染画和赵氏难过之外,她自觉顶着这张满面疤痕的脸,要比那张艳绝尘寰的脸要自在方便得多。 听她说得真诚,燕宇神情微动,随即有些歉意地道:“苏三小姐和周小姐请别误会,我无意刺伤苏三小姐,只是……我找到之前曾经见过苏三小姐的人,请他为我画了一张苏三小姐未毁容前的画像,结果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他却并没有说下去,而是从袖口取出一一卷画像,递了过去。 苏陌颜心中一凛,她只想着,假扮赵天一后绝不能遇到之前见过苏陌颜的人,却没想到燕宇会如此机敏,居然找人为从前的苏陌颜画像。纵然气质有所不同,但单论长相,以燕宇这般敏锐的人,又本就心存疑虑,看出来想必并不太难…… 虽然心中担忧,但苏陌颜面上丝毫不露,仍然沉静地接过画卷,笑着问道:“什么奇怪的事情?” “苏三小姐一看画卷便知。”燕宇并不正面回答。 这时周静雪已经将画卷展开,看到里面慢慢露出的人物肖像画,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是一幅工整精细的工笔彩画,画中的女子眼眸如星辰般璀璨,鼻若悬胆,齿若含贝,唇如朱丹,乌黑如墨的发丝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只簪了根赤金发簪,展露出无限的倾城风华,艳绝尘寰。 与以往画像的浅淡悠韵不同,这幅画的色彩调得十分浓烈,金灿灿的赤金发簪,红艳艳的烈焰樱唇,色彩对比格外炽烈,却没有丝毫的俗艳,反而将画中女子凛若冰雪的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 “陌颜,这是你吗?”周静雪喃喃地问道,眼眸中满是惊艳。 她一向自负美貌,虽然不曾因此自傲,却对自己容貌相当有信心,但在画像中的女子面前,却不由得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如果这是陌颜的真容,那这对陌颜真的是太残忍了! 苏陌颜扫了一眼,便悄悄地松了口气,摇摇头:“不太像。” 与其说画中的女子是未毁容前的苏陌颜,倒不如说是女装的赵天一更为恰当。而因为这个时空作画讲究气韵,重视神似而非形似,容貌只有三成相似,气韵倒有七成,因此即便拿这幅画去给见过从前苏陌颜的人看,那些人也很难将这个锋芒毕露的女子,与那个懦弱畏缩的苏陌颜联系起来。 这根本就是燕宇照着赵天一画下来的画像,然后拿来诈他的。没想到看起来沉稳老成的燕宇,居然也会做这种事情,吓得她差点露出破绽,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咦,这不是天一药铺的赵大夫吗?”不知何时,萧夜华从旁边走了过去,自然而然地取走了周静雪和苏陌颜共同执看的画像,随意瞄了一眼,笑道,“奇怪了,这明明是赵大夫的画像,怎么画中之人却是一名女子?” 含笑望着燕宇,眼眸中带着无限的深意。 不知为何,被萧夜华这样一看,燕宇竟然觉得耳根有些发热,不自在地道:“不是,这……”苏三小姐看到画像却并未心虚,多半不是,对着她和周静雪两个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这是赵大夫的画像?难怪人们说这位赵大夫容颜绝世,果然名不虚传!”周静雪若有所思地道,“可是,画中之人为何是名女子?又为何,燕世子会说这是从前见过陌颜的人所做的画像?” 只听周静雪几句话,萧夜华就已经猜度出前因后果,握着画像的手微微一紧,笑容变得更加温和,却也隐隐透漏着某种危险。 早知如此,当日就不挤兑赵天一,让她女装假扮“董小姐”,果然现在惹出祸端来了。一个林鸿渐还没解决,现在又冒出一个满腹疑虑的燕宇……若是苏陌颜没有假装毁容,这会儿他还要有多少劲敌?好,真好……看来这些人真的是太闲了! “不奇怪,赵公子容颜绝世,就连我有时也会想,若是这般容颜生在女子身上,该会是何等倾城绝艳,也难怪燕世子会画出女装的赵公子了。”萧夜华三言两语,就将画像定性成为燕宇因为好奇而作,随即又摇头,颇为不赞同地道,“不过燕世子你此举实在不妥,若是这画像流落出去,让人误以为赵大夫是位女子,岂不是要给他惹来天大的麻烦?” 他说着,目光不住地朝着御书房的方向示意,若有所指。 燕宇明白他的意思,男子谁不爱美貌女子,就连当今皇上德明帝在女色上也并不节制,相反,他极爱美色,宫中妃嫔皆貌美如花,各有风情。赵天一容颜过艳,即便是男子也易惹风波,好在他有德明帝御赐牌匾,有巡城御史陆箴和忠勤侯府做靠山,加上他本人很少露面,才一直平安无事,若是让人疑心他是女子,事情就会变得棘手得多…… “我只是一时好奇所做的游戏之作,确实有些唐突了,还好苏三小姐和周小姐的为人我都信得过,应该不会将这件事传扬出去吧?”想通这点,燕宇立时顺着萧夜华的口风往下说。 周静雪自然能够察觉到他的话不尽其实,但既然燕宇已经这么说了,她也笑着道:“那是当然,谁还没有一时好奇,胡乱画着玩的时候?”这就是答应保密了。 “我自然不会乱说。”苏陌颜笑道,笑话,倒是惹出风波可都是她的麻烦! “能在这里遇到忠勤后世子正好,我正有些事情要与你商议,听说忠勤后世子虽然是武将,却自认为是儒将,书房里有不少的名人字画,不知道我又没有这个荣幸欣赏一番?”将事情遮掩过去后,萧夜华不愿意燕宇跟苏陌颜多接触,立刻将话题转移开来。 燕宇迟疑地道:“文武不相交,只怕……”显然并不愿意与这位南陵王世子走得太近。 “事关重大,可能要关系整个京城,乃至皇上的安危。但我没有确实的证据,也能直接跟皇上说,所以需要与燕世子通下声气,事先有所防备,免得事到临头被打得措不及防。”萧夜华郑重其事地道。 你燕宇不是很闲,闲到没事只挂着画画吗?好啊,那隆兴长公主这个烂摊子不把你拉下水简直对不起自己! 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似乎真的有要事,燕宇心神一凛:“既然如此,那就请萧世子到舍下去吧!” 因为心神都被萧夜华所提到的“要事”吸引,他没注意到萧夜华并未将那卷画像还给他,而是不动声色地悄悄放入了自己的袖袋之中。 等到两人商谈完毕,将萧夜华送出忠勤侯府,燕宇的心情顿时变得格外凝重,隆兴长公主可能在策划谋逆……周府寿宴上的血案、前些日子街头惊马,乃至张婕妤遇险一事,都有可能与隆兴长公主有关……这些可能实在太惊人了。 德明帝疑心重,好猜忌,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只怕会蒙上离间天家骨肉的罪名,也难怪萧夜华在没有确实的证据下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德明帝。别人也就罢了,他却统领京禁卫,身负整个京城乃至皇宫的安危,倘若一无所觉,可以说是大大的失职! 而以萧夜华的精明慎重,若非有确实的把握,也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猜想,而且,他所说的话也的确言之成理。 “乔仲,父亲在哪里?”燕宇霍然起身,高声问道。 门外传来乔仲沉稳的声音:“回世子的话,侯爷在书房与幕僚们聊天。” “告诉父亲,我有要事要与他商议,让他立刻清场,不留一个人!”燕宇吩咐道,立刻开始换衣服。事关重大,无论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是真是假,他都必须要与父亲商议,拿出一个章程! 因为被隆兴长公主谋逆的事情牵动心神,燕宇接连几天都忙得不可开交,等到数日后他终于有了片刻空闲,偶然想起一事,来到书房,才发现先前他为赵天一所作的画像竟然全部不翼而飞,将书房的童仆杂役统统询问一遍后仍然不得要领,只得暂时存疑,但随即又出了一桩大事,将整个忠勤侯府牵连在内,以至于他再也没有精力去理会那些画卷了…… 这些都是后话不提。 皇宫。 萧夜华和燕宇双双离去后,周静雪不住地看着苏陌颜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苏陌颜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周静雪神情颇为俏皮,嫣然道:“我觉得……陌颜你简直是京城的‘公子杀手’,实在令人羡煞!” “什么公子杀手?”苏陌颜越发莫名其妙。 周静雪伴着手指头道:“京城四公子之中,南陵王世子就不用说了,唯独对你青眼有加;林公子呢对你格外赞赏,还主动要教你弹琴;如今就连忠勤后世子都对于一往情深。在京城的三位公子,全部对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难道不是公子杀手吗?” “忠勤侯世子?他也是京城四公子之一吗?”苏陌颜讶然问道。 周静雪神情显然比她还惊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真不知道你整天到底都在关注什么,居然连这都不知道?京城四公子,两文两武,南陵王世子位居第一,林公子次之,第三就是忠勤侯世子,最后一位则是原本的大将军如今的镇国侯的嫡长子元胤。不过他一直跟随镇国侯征战,如今镇国侯回京了,他却还在镇守边疆,所以京城之中很少能够见到他。” 原来“京城四公子”指的是这四位啊,苏陌颜这才彻底凑齐了四人,不过也对,忠勤后世子燕宇一表人才,身份尊崇,又深得德明帝宠信,位列“四公子”也并不奇怪。 “你别乱说,萧世子不过是觉得我能给他作个猜谜的伴罢了;林公子是将我当我妹妹一般疼惜;至于忠勤后世子,你就更是胡说八道了。”苏陌颜不以为然地道。 周静雪摇了摇食指,笑道:“我不会看错的。说到书画,京城女子之中,我敢说没人比我更加精通,我看得出来,作画之人画技并不算高,之所以能够将画中人画得那般动人,只有两个字,用心。他对画中之人有心,所以才能做出好画来。要说他对你无意,我是不信的。” “胡说八道!”苏陌颜一怔,随即瞥了她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再说,萧世子也说了,他画的是赵天一赵大夫,又不是我!” 她与燕宇接触并不多,而且多半还是以赵天一的身份,那可是“男子”,燕宇不过是在怀疑赵天一的身份而已,哪里有什么别的含意? “可是,赵大夫是男子,画像上却是女子,而且,燕世子拿着画像来问你,说那是你的画像呢!”周静雪秉性聪慧,并不好糊弄。 苏陌颜掩饰道:“那只是因为,我上次当着他的面,用了赵大夫的针灸之术,所以他误将我和赵大夫当做一个人了吧?” “这么说,难道是燕世子喜欢赵大夫,所以将赵大夫画为女子,然后又因为你施展了赵大夫才会的针灸之术,他因为太希望赵大夫是女子,所以就误将你当做了赵大夫?”周静雪一向对京城的各种八卦知道得最为清楚,从前要在人前保持端庄大方的闺秀形象,很少议论,但如今在苏陌颜面前没有这个顾忌,立刻本性暴露,瞬间脑补出了一段凄美动人的故事,“所以说,燕世子原来是断袖啊……” “……”苏陌颜无言。 “好奇怪,怎么今年四公子接二连三地流传出断袖?先是萧世子和林公子,现在又轮到了燕世子……难道现在很流行断袖吗?”周静雪百思不得其解。 “……”苏陌颜继续保持沉默。 就在两人说笑时,一名宫女来到两人面前,恭谨地行了礼:“奴婢是仁寿宫的宫女,奉太后之命,请苏三小姐前往仁寿宫。” 第079章 聆密,私情 因为太后只召见苏陌颜一人,所以周静雪只好独自离开皇宫。 这次苏陌颜来到的是仁寿殿的偏殿,不如正殿那般富丽尊贵,整套的黄杨木家具都因为时间久远而被磨得光滑无比,透着一股韵味悠远的温馨舒适,应该是太后日常起居的地方。 “苏小姐请稍候,太后娘娘稍后便到。”偏殿的宫女奉上精致的茶点,殷勤地道,“奴婢就在殿外候着,如果苏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喊奴婢就是。”谁都知道太后娘娘这段时间没少念叨这位苏小姐,保不定日后就是太后的娇客,因此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苏陌颜轻啜了一口茶水,茶叶的天然清香之中带着一丝花果的甜香,沁人心扉。 她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四处巡梭着,目光却在触及一块摆在百宝架上的白玉璧时凝固了,白玉璧玉色通透,不带丝毫杂质,刻着福禄寿三星,雕工极为精致,正是岚湫公主在云裳阁买走的那块。如今却摆在了太后娘娘的百宝阁中,难道说,是岚湫公主送给太后娘娘的寿礼? “太后娘娘驾到!”外面传来太监尖嗓音的通报声。 苏陌颜急忙起身行礼:“小女苏陌颜,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穿并没有穿那次大寿之日那件华贵正式的宫装,而是家居常服,半旧的黛蓝色对襟长褙,绣着松鹤延年的吉祥花纹,插着几只玳瑁簪子,与寻常富贵人家的老太太打扮没有太大区别,显得格外和蔼可亲,但举手投足间透漏出的华贵雍容气息,却又在昭示着她不同寻常的身份。 “起来吧!”太后的目光落在苏陌颜沉静的身姿上,流露出了几分温和,向她伸出了手。 苏陌颜一怔,不明其意。 太后身边的赵嬷嬷笑着道:“陌颜小姐怎么还愣着?还不快过来扶太后娘娘一把?”除了林公子,太后极少对人露出这等亲近之态,就连张贵妃和闵淑妃也会认为这是种无上的荣耀,倒是这位看起来聪明伶俐的苏小姐,怎么在这时候反而犯了傻? “小女愚钝,还请太后娘娘恕罪。”苏陌颜这才恍悟,忙上前扶住太后的手。她并不习惯这样的动作,透漏着一丝生疏。 太后敏锐地察觉到这点,握住她凝脂般的柔荑,温和地笑道:“这有什么可怪罪的?想必是你祖父祖母对你也不太亲近,你少在老人家身边承欢,对于这些难免生疏,这都是人之常情,不用紧张。”说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以示抚慰。 “是。”苏陌颜虽然知道太后也许和林鸿渐一样,将她当做了隆安长公主的女儿,却依然没有想到太后会如此温和耐心,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见她仍然有恭谨沉稳,没有丝毫的软化,太后知道这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够扭转过来,也不在意,而是温和地转开了话题:“刚才,哀家看到你看着那块白玉璧发呆,是喜欢这块白玉璧呢?还是你认得这块白玉璧,知道是谁送给哀家的?” “回太后娘娘,小女曾经在云裳阁见过这块白玉璧,知道是岚湫公主所买,因此刚才一时有些走神。”苏陌颜声音温淡,神情平静,并没有因为提到岚湫公主而有所异样。 太后扶着苏陌颜,一直走到白玉璧跟前,细细地摩挲着:“这块白玉璧是岚湫送给哀家的寿礼,她担心自己出现会弄得气氛尴尬,连哀家的寿宴都不来,却早早地托人悄悄送来了这块白玉璧,还送来了一句话,说听说你也要来哀家的寿宴,托哀家照料你一二。” 苏陌颜一怔,没想到岚湫公主居然会因为听说她要来参加寿宴,事先就托太后照料她? “你知道吗?如果刚才你砌词遮掩,不提岚湫,或者提到岚湫时,有什么迟疑躲避的心思,哀家就算知道情有可原,就算因为梦儿和鸿渐不至于恼怒,却也对你亲近不起来了。”太后沉默了会儿,缓缓地道,“现在看来,是哀家多此一举,反而不如岚湫懂得看人。” 她虽然问苏陌颜是否因为喜欢白玉璧而失神,但心里清楚,苏陌颜是什么人?张婕妤遇险那种事情,她依然能够沉静对待,又怎么会因为一块白玉璧就失了神,必然是因为知道这是岚湫公主送的寿礼。倘若不说,或者有撇清之意,显然就是怕岚湫公主的名声影响她。 如果这样的话,就当不起岚湫对她的情意! “其实,我并没有为岚湫公主做过什么,实在当不起她的这份深情厚谊。”苏陌颜怔楞了一会儿,才道,“再说,太后娘娘将岚湫公主的寿礼摆在这样明显的地方,显然心中也是疼惜她的,我又怎么会故意避讳呢?” 太后摇摇头,微微一笑:“你在说谎。你在提起岚湫时,并没有想到这么多,你只是觉得岚湫没有什么不好,没有什么不能提起的,所以才会那样自然,毫不犹豫地就说了出来。就凭你对岚湫的这种态度,她对你好就不亏。”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更加高看苏陌颜三分,更增了三分欣赏,三分喜爱。 “仁寿宫里一直都摆着岚湫的东西,许多人都认得出来,可那又怎样?那些人要么是闭口不提,假装不知道,要么就是一片好心地劝哀家将岚湫的东西收起来,免得被岚湫连累了名声,有几个人能够像你这样平静坦然地提起她?”太后一直是慈爱可亲的,即便在公开场合,雍容中也带着三分慈和,但现在却露出了一丝近乎冷笑的薄鄙,“一个一个,都将岚湫当做洪水猛兽,似乎提到她的名字都会玷污了她们的清白名声,非要作践辱骂着岚湫才能显示她们的高贵纯洁,她们又算是什么东西?” 苏陌颜没想到太后对岚湫如此看重,不过也不奇怪,岚湫公主显然是那种既敏感又刚烈的性情,太后若非真心疼爱她,岚湫公主对她也不会是真正的敬重,更不会费尽心思为她挑选寿礼。 “岚湫的母妃是德妃,她生岚湫时伤了身体,需要好生调养,无力照顾岚湫,是哀家把这个孩子抱到了仁寿宫,抚养了七八年,看着她从一个小小的婴儿渐渐长大。后来德妃身体好了,她回了德妃的宫殿,却仍然对哀家十分敬重孝顺。”太后提及往事,不胜唏嘘,“那个孩子,聪明,美丽,孝顺,俨然是又一个梦儿!只可惜……其实,那也不是她的错,她是为了皇室,为了大华才会和亲去北狄的。” 苏陌颜现在可以确定,太后是真的疼爱岚湫公主,只有真正的亲人,才能够包容她所有的一切。更何况,她也认为,北狄的事情,不是岚湫公主的错。更何况,是北狄王说,如果岚湫公主不嫁,他就要发兵攻打北狄,从某种程度来说,岚湫公主是为了大华而牺牲的。 “可是,那个孩子性情太刚烈了,回京之后,流言四起,难以平息,她就……”太后摇了摇头,叹息道,“不堪回首的事情,人们都恨不得埋在心底,永远不再提起。但是,她却非要将自己的痛处摆出来,一遍又一遍地自己揭开,弄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唉……” 她的意思,显然是认为岚湫公主经不起流言的冲击,才会自暴自弃,和周静雪的看法相同。 但苏陌颜并不这么认为,岚湫公主固然刚烈,但并不脆弱,她能够顶着全天下的辱骂鄙夷,依然高傲地抬着头,又怎么可能会承受不起那些流言?这其中一定有别的原因…… 但既然岚湫公主不说,想必就是不想告诉太后,也不想被别人知道,因此,苏陌颜也并不接话。 “算了,不说这些了。”许久,太后才回过神来,掩饰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道,“倒是你这个孩子,让哀家越来越喜欢了。若是苏府这段时间没什么事情,你就在哀家这里住上几日吧?” 苏陌颜一怔,没想到太后居然会留她在仁寿宫住下。 “你别担心,哀家没有什么用意,就是喜欢你。”太后柔和地道,“哀家本就喜欢晚辈们承欢膝下,从前召过不少皇亲贵戚,宦官子女入宫相伴。可是,大宅院里的孩子,心眼天生就比别人多,甜言蜜语地讨好哀家,也不过是为了从哀家这里得到更多的好处……哀家又不是老糊涂,怎么会看不出来?渐渐的,也就厌烦了。难得如今遇到你,处处都让哀家看得出顺眼,就留下来陪陪哀家吧?” 赵嬷嬷在旁边帮腔道:“是啊,陌颜小姐,除了忠勤侯府的二公子,老奴许久都没见太后这样喜爱过那位小姐公子了,您就留下来陪太后娘娘说说话吧?” 太后和赵嬷嬷真情殷切,苏陌颜自然不好拒绝,想了想就答应了。反正绸缎庄那场大火已经将苏府产业的真正账本烧光,其余的事情她也帮不上忙,而府内的事情正好这段时间由得苏锦芳母女去做,顺便给隆兴长公主制造机会,不如就留在仁寿宫一段时间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出乎苏陌颜意料的轻松自在。 正如林鸿渐所说,太后是个非常温和慈爱的老人家,而且博文广识,无论在穿戴打扮、书画古玩、刺绣女工、美食养生上都有不俗的见解,见苏陌颜在这方面欠缺,也不在意,见她感兴趣的便教导一番,若是不感兴趣,太后也就撒开手不管,十分随意自在。 苏陌颜秉性聪慧,在感兴趣的事情上一旦用心,学的也很快,让太后颇有成就感。 两人一老一少,一教一学,倒是十分默契,越相处越觉得合拍。 而听说苏陌颜在仁寿宫,林鸿渐也常常入宫,开始实践诺言,教苏陌颜弹琴,太后则是监工。在这件事情上,两人倒是有志一同地十分严格,不肯有丝毫宽松,后来听赵嬷嬷说当年隆安长公主的琴技是京城一绝,苏陌颜才明白其中缘由,只能无奈接受。 好在她对琴技也很感兴趣,加上有天赋,进度一日千里,让林鸿渐和太后都十分欣慰。 总之,在仁寿宫这段时间,算是苏陌颜前世今生难得的悠闲自在,不必时时刻刻防备四周的明枪暗箭,数日下来,不但气色好了许多,人也变得开朗起来,对太后和林鸿渐也更为亲近。 这日,德明帝带着众妃嫔来给太后请安,太后不愿意让苏陌颜掺和进那些后宫的是非,便提前让她去御花园散散心。 深秋季节,桂子飘香,将整个御花园都染得一片甜香,各色菊花在枝头怒放,尤其以金黄色维多,丝毫不见深秋季节的寂寥凋零,反而一片繁花,犹如盛春。苏陌颜在仁寿宫住了一段时间,对御花园也十分熟悉,不必让人引路,独自边赏景边慢慢散步。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来到了御花园的偏僻幽深之处。 就在这时,苏陌颜隐约听到前方假山之中传出几声喘息呻吟之声,柔媚婉转,不由得眉头一皱,知道不远处必定有男女在私会。不过她向来没有窥伺别人隐私的嗜好,退了几步,正转身准备悄悄离去,却忽然听到女子娇媚的笑声:“如何?太子哥哥,在大华皇宫之中,是否别有一番滋味?” 伴随着她的声音,不远处的假山中露出半张女子的脸,扬落了满头青丝,随着她的动作不住地飘摇。洁白的肌肤在秋阳下宛如会发光一般,泛着诱人的红晕,媚眼如丝,整个人宛如化作一汪春水,妖娆妩媚得令人难以抗拒。 赫然竟是曼陀国前来和亲的那位云萝公主! 而能被她成为太子哥哥的,除了曼陀国的南明太子又有何人?苏陌颜面色一变,急忙退后两步,躲进两座假山之间的凹处,屏气凝息,以免被欢情中的二人发现。 云萝公主和南明太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080章 拥抱,融化 “看来这段时间你没少跟赵廷熙厮混,连大华皇宫哪个犄角旮旯没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果然,南明太子的声音跟着响起,带着浓浓的情欲。 云萝公主娇笑着,犹如勾魂摄魄的魔铃:“那还不是你的吩咐?不然我才懒得应付这种蠢货呢!” “我知道,你喜欢聪明的人,和强壮的人,比如那位南陵王世子,对不对?”南明太子的一只手从假山后面露了出来,缓缓地穿过云萝公主墨瀑一般的头发,话语中带着一丝隐藏得极深的威胁,“我是让你来和亲,可是却没让你挑他!那样的病秧子,却能够得到大华皇帝的倚重宠信,难道你以为他凭的是那张脸不成?如果被他察觉到异样,坏了我们的计划,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云萝公主的身体像蛇一样蜿蜒地缠绕住南明太子,一同消失在假山后面:“哪有?我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什么?”南明太子冷笑。 云萝公主妖媚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刻意的讨好与挑逗:“我只是看不惯他那副高贵淡然的模样,十足的假正经,所以想看看这种清冷寡欲的人,服下我的欢情蛊会变成什么模样?不过,想到他病怏怏的身体,一定不如你强壮!” 想到萧夜华那种高华出尘的谪仙模样,想象着谪仙堕入凡尘,为欢情所控制的模样,心头便一阵火热,忍不住撒娇道:“可惜,我的母蛊被毁,无法再施蛊,太子哥哥你好狠的心!”说到“太子哥哥”四个字时,更是刻意地拉长了语调,一字三转,透出一股难言的挑逗和媚惑。 “是你太胡闹了,居然对岚玥公主施蛊!” 云萝公主大感委屈,恨恨地道:“我就算再不懂事,也不会贸然对岚玥公主施蛊啊!我本来是想教训那个苏陌颜的,谁知道那么巧,岚玥公主刚好走到她旁边!”都怪那个苏陌颜,否则也不会有后面一连串的事情。 苏陌颜心头一惊,那天云萝公主先对岚玥公主施蛊,结果又千方百计地为她解蛊,甚至因此弄得自己的母蛊被杀,整件事总透着那么一股蹊跷,没想到云萝公主施蛊的目标居然是她! 她身份不比岚玥公主,如果因为蛊毒而死,只要拿不到确实的证据证明是云萝公主所为,谁也拿她没办法。 本就是云萝公主先挑衅,结果斗嘴没赢,就要施蛊杀人,这个云萝公主好歹毒的心肠! “太子哥哥,我看那个苏陌颜不顺眼,还被她害得这么惨,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耀武扬威不成?”云萝公主半是撒娇半是诱惑地道,“我母蛊被毁,无法再施蛊,你替我教训教训她,好不好?只要你替我出了这口气,我什么都听你的!” 面对她柔媚的讨好与媚惑,南明太子却不为所动,声音反而冷了下来,质问道:“你是看她不顺眼呢,还是嫉妒她能够得到萧夜华的青眼?嗯?” “我真的只是看她不顺眼嘛!”云萝公主小心翼翼地辩解道,随即又撩人地在他身上蹭着,“太子哥哥,你说我嫉妒苏陌颜,我看,你才是真的嫉妒了吧!”说着咯咯娇笑,满足地靠在他的身上,“正好,平日里只有我嫉妒你的太子妃侧妃,还有那些女人,如今也让你尝尝嫉妒的滋味,才知道我的重要性!” 南明太子警告道:“玩可以,但是别过火,否则,你是知道我的个性的!” 话语中带着森森的杀意。 “那你还让人家来和亲?还让我在那些男人之间周旋?你就不怕我真的变心?”面对他的威胁,云萝公主反而笑得志得意满,嫉妒,愤怒,就说明南明太子在乎她,重视他。 南明太子低沉地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忽然骤然起身道:“谁在那边?” 苏陌颜心中一惊,不明白自己明明没动,为何会被发现?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转身急忙朝着外面跑去。 本以为南明太子总要先穿好衣服才敢追出来,会给她一点缓冲的时间,却没想到这个南明太子根本不按理出牌,就那么衣衫不整地追了过来,听得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知道南明太子正在追赶上来,苏陌颜心中一片焦虑。 南明太子和云萝公主的丑事显然是不能见人的,如果发现了她,多半会杀人灭口! 就在这时,苏陌颜忽然觉得手腕被人紧紧抓住,一用力,顺势将她塞进了旁边的假山洞中,随即金红色的衣衫一晃,那人坐在假山洞门前的一块石头上,悠然自得地欣赏着涂得格外鲜艳的指甲,对着追过来的南明太子微微一笑:“太子好雅兴啊!” 容颜如画,美目流转,金红色的纱衣越发显得肌肤如雪,却是岚湫公主。 假山群之间的道路崎岖蜿蜒,南明太子并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只是紧追过来,见到岚湫公主坐在那里,便以为那人就是岚湫公主,缓下步伐:“原来是岚湫公主,失敬失敬!” “被天席地,没想到南明太子居然是我辈中人,雅兴之盛,实在令人惊叹!”岚湫公主笑得花枝乱颤,加上意味深长的话语,带给人无线的遐想,“本宫府上也有不少美人,可惜太过柔媚,远不如南明太子这般有男儿气概,不知道太子可否愿与本宫切磋一二?” 她容貌华艳,举止虽然风情万种,却仍然透漏着大华公主的端庄高贵,混合成一种诱人的风情,媚惑之盛,远超云萝公主。 对于这样的美人,南明太子并非不心动,但他也知道岚湫公主在大华的名声,一个不小心就会沾染一身的污秽名声,再说,他也担心这是大华皇帝的诡计,万一他真和岚湫公主发生了些什么,大华趁机将这个声名狼藉的公主塞给他,那就得不偿失了。 “岚湫公主说笑了!”南明太子假装没有听懂她的话,含糊带过,“公主您怎么会在这里?” 岚湫公主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太子为什么在这里,本宫就是为了什么在这里。这大华皇宫偏远荒凉之地,本宫可是比太子要清楚得多了。不过,不知道太子的新欢是哪位?是否比本宫更加美丽呢?” “她蒲柳之姿,哪敢与公主相媲美?”南明太子放下心来,原来这岚湫公主也是打算与男宠在此寻欢作乐,而且听她话语中的含意,似乎只是无意经过,并没有察觉到那人是云萝公主,“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公主的雅兴,我这就告辞。” 说着,转过一道弯,握住循声赶来的云萝公主,低声道:“我们走。” “你相信她的话?万一她是骗我们的怎么办?如果她根本就看到了是我,说不定毁坏了我们的全盘计划!”云萝公主已经整理好衣衫,却仍旧披散着青丝,浅淡的瞳眸里染上了浓浓的杀意,“不如杀了她,以绝后患!” 南明太子摇摇头,神色轻松:“不用。” “为什么?”云萝公主不解,随即眸光变得尖锐起来,“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见她吃醋的模样,南明太失笑地捏了捏她光滑的下巴:“想什么呢?” 这般柔腻华润的触感,却也是哪个女人都能有的!南明太子有些留恋不舍地想着:“放心,岚湫公主声名狼藉,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谁也不会相信她说的话,就算她真看到了你我欢好也不用担心,反倒是杀了她会引起更大的麻烦,毕竟她还是个大华的公主!” 如果换了别人,哪怕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小太监,都不能留下后患! 云萝公主一向佩服他的智谋,听他这样说也就放心了,转而抱怨道:“我还要这样过多久啊?虽然说这样遮遮掩掩挺刺激的,可是时间久了,也有些厌倦。再说,那个人还在迎宾馆呢!” 听她提到“那个人”,南明太子脸色骤然变了,警戒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听到,这才警告地盯了她一眼,不悦地道:“跟你说了不要提她,如果被人听到怎么办?” “怕什么?没指名没道姓的,别人哪里知道是谁?”云萝公主满腹妒意,却也不敢再提,而是催促道,“这戏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啊?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只要这件事过了,就要和我双宿双飞的!” “你放心,我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了,就这几天。只要这件事完了,我给你换个身份,我们就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南明太子抚慰地吻了吻她的头发,柔声安抚道。 云萝公主这才满意,转而娇羞无限地投入他的怀中。 “不行,刚才已经被岚湫公主撞破了,好在她声名狼藉,才不会出事。这些天你还是安分些,放心,我们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南明太子握住了她手,摇了摇头,被刚才的事情一搅合,他这会儿已经没有兴致了。 云萝公主知道他素来狠厉,也担心事败会触怒他,点了点头。 两人整理好衣衫头发,云萝公主先离开,南明太子等了两刻钟,确定她走远了,这才走出假山群,两人一前一后地消失在了远方。 “他们都走了,出来吧!” 岚湫公主显然是个非常谨慎的人,担心南明太子只是假装离开,说不定还会再折回来,因此又等了许久,这才对着身后的假山洞道:“你刚刚到底撞到他什么事?他刚才可是满脸杀意,看到是我,才渐渐缓和下来的。” 苏陌颜弯腰从假山洞中走出,将刚才看到的事情简略地讲述了一遍。 “南明太子和云萝公主不是兄妹……”岚湫公主只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显然也觉得这种事情太过令人震惊,也令人恶心,“难怪他刚才一脸杀意,这种事情如果传扬出去,他们曼陀国皇室的颜面都要丢尽了!” 苏陌颜深以为然,南明太子和云萝公主是兄妹,却有了私情,本就够荒唐的,结果居然还在前来求和的大华皇宫之中,光天化日之下作那种苟且之事…… “南明太子未必会信你的话,如果怀疑你看到了,说不定会对你不利。”苏陌颜担心地道。 岚湫公主却浑不在意:“他不会的!因为就算我看到了,把这件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倒是杀了我,他的麻烦会更大,所以他才会走得那么爽快。”就算只是为了大华的颜面,德明帝也会将整件事追究到底,说不定反而会揪出他和云萝公主的私情。 她说的是事实,却隐隐带着几分自嘲。 苏陌颜只能沉默。 有时候有的事情就是这么讽刺,萧夜华明明满口谎言,但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别人都会相信,而且尽力往好处想,给他笼罩上一层又一层的光环;而岚湫公主明明尽力善待每一个对她哪怕有一丝丝好的人,结果却是万夫所指,明明说的是真话,也不会有人相信…… “你不用为我难过,我已经习惯了。”岚湫公主淡淡地道,随即悠悠一笑,“我现在倒是好奇了,我的那位五皇兄,还有京城其他的权贵子弟,个个都追逐在云萝公主地石榴裙后,妄图抱得美人归,如果知道这件事,想必神情会很精彩!” 他们就真的喜欢云萝公主吗?当然不! 他们眼睛里看到的,不过是南明太子许诺的六座城池的陪嫁,为了这六座城池,所谓的名门权贵,所谓的皇室弟子,个个丑态百出,真是场难得的好戏!岚湫公主承认,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她就是喜欢看人性之中的丑恶,并且以此为乐。 “这位云萝公主,未必是来和亲的!”苏陌颜摇摇头,云萝公主的所作所为,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真正准备和亲的公主该有的行径,而南明太子许下的六座城市的陪嫁,更是将情形变得复杂难解起来,连她都理不出一个头绪。 “她是不是来和亲的,又关我们什么事呢?”岚湫公主不在意地道,看了看苏陌颜,忽然脸有些红了,能够当众和男宠喂食亲密的人,居然变得扭扭捏捏起来,“苏陌颜,我已经听说了。” “什么?”苏陌颜一怔,有些跟不上岚湫公主的思维。 岚湫公主笑着看着她,面颊红润,眼睛里一片闪亮:“仁寿宫里的事情,皇祖母都告诉我了。你肯当着皇祖母的面承认认得我,一点都没犹豫,也没有遮掩迟疑,我很高兴。”她的确喜欢看人性之中的丑陋,但是,更喜欢别人用善的一面来对待她。 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够这么坦然的,当着别人的面提起她。 为了强调话语的真实性,岚湫公主又重复了一遍:“真的,苏陌颜,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苏陌颜一下子怔住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没什么。” “你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是对我来说,很重要!”岚湫公主认真地道,“以前也有一些人,从前和我交好,或者受过我的恩惠,私底下也不会作践我,甚至会露出一丝同情。可是,对着别人,他们却始终不敢光明正大地提到我,不敢说遇到我了,不敢说跟我说话了……我知道他们有他们的苦衷,我知道我应该理解,可有时候心里还是会觉得难过。所以,仁寿宫里的事情,真的很谢谢你,我真的很开心。” 人和人,真的很不一样…… 苏陌颜凝视着岚湫公主因为喜悦而变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模模糊糊地想着。有的人,可以轻易地扔掉别人捧出的真心,踩在地上,完全不当做一回事;但有的人,却会因为别人哪怕一丝丝的善意而铭记于心,并且为此十倍百倍地回报对方……明明如此真诚,如此的感恩,为什么命运却要这样捉弄她? “岚湫,你是个好姑娘。”苏陌颜忍不住轻轻地拥住了岚湫公主,柔声道,“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得到幸福的,一定会!” 岚湫公主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亲密地抱住,苏陌颜的身上带着一股很淡很淡的幽香,混合着药材所特有的天然清韵,让人觉得格外的安心。 怕被人看到,岚湫公主想要推开,却又贪恋着这种温暖、亲密。 她本以为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她的心已经如同青铜一般坚强刚硬,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被人打到,却没想到竟然在这样一个拥抱之中轻易地被融化,更没有想到,原来在她心底,是如此的渴望着人与人之间的接触,亲近,以及关怀……一时之间,她好像变回了那个受尽万千宠爱的小公主…… 似乎还是昨天的事情,一切都历历在目;却又那么远那么远,远得像是再也回不去的上辈子…… 岚湫公主再也忍不住,终于失声痛哭了起来。 苏陌颜什么都没有说,她能感觉到,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不如让岚湫公主就这么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不知过了多久,岚湫公主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终于从苏陌颜怀中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清咳两声,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轻的,却又紧紧地抱住了苏陌颜,在她耳边轻柔却又坚定地道:“苏陌颜,你要过得很好很好,知道吗?” 说着,松开了她,退后两步,又板起了脸,跺脚道:“记住,不许告诉别人我哭过,不然,我就杀人灭口!” 话还没有说完,岚湫公主却又撑不住笑了,扬起美丽的脸,眼眸中一片光华璀璨:“还是不要跟别人说认识我,听到没有?不许因为我被人非议,你要过得好,比谁都好,这样我就安心了。”说着,转身跑开了。 这一连串的变脸,以及那欢欣愉悦的举止,苏陌颜依稀能够看到了从前那个娇憨受宠的小公主。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帮一帮岚湫公主呢? 第081章 冲突 在仁寿宫数日,除了太后和林鸿渐等人,苏陌颜并未与皇宫的人有更多的接触,这也算是太后的一片苦心。唯独这日,张婕妤前来请安的时候,太后命苏陌颜陪伴张婕妤前往御花园游玩。 “上次的事情多谢你了!”张婕妤握住苏陌颜的手,感激地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休养,太医再三叮嘱不许外出,所以不能够来致谢。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苏小姐不要推辞。”说着,从身后一名宫女手中取过一个锦盒,双手递给了苏陌颜。 苏陌颜忙道:“婕妤娘娘太客气了。再说……”她顿了顿,非常平静地道,“当时我也需要婕妤娘娘为我作证,否则只有死路一条,救婕妤娘娘也是救我自己。” “你倒是实诚,别人唯恐人情落轻了,你却生怕人情落重了!”张婕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又有些喜欢她的坦然真诚,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说,救我就是救你自己,虽然不错,可是,我也知道,当时的情形,你只需要我的证词,只救我一个就可以了。可是,你却连我腹中的孩儿一起救了!” 当时苏陌颜原本只打算救她的,但是后来改变了主意,只是因为她的请求。 “后宫女子,无论多么得宠,如果没有子嗣,那就永远没有依靠。而且,这个孩子很可能是我唯一的孩子。”张婕妤抚摸着隆起的腹部,且不说她日后能否长久的保有德明帝的宠爱,就算能够,德明帝年龄越来越大,身体也不算太好,皇宫里已经多年没有妃嫔有孕,她这一胎得来不易。何况,孩子在她腹中那么长时间,血脉相连,她也的确难以割舍。 苏陌颜自己当时都说了,如果要救胎儿,很可能会一尸两命,风险极大。而一旦张婕妤出事,无法为苏陌颜作证,那么,苏陌颜也会因为谋害张婕妤的嫌疑被德明帝处死。 她几乎是冒着将自己搭进去的风险,救了张婕妤的孩子。 单单这点,张婕妤就感恩不尽。 “其实,不是我救了婕妤娘娘和您腹中的胎儿,是您自己!”苏陌颜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地道。 当时的情形真的很危急,无论是张婕妤还是胎儿,她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为了保住腹中的胎儿,张婕妤激发了所有的求生欲望,在一种几乎不可能的状态下撑住了;如果当时她不答应救胎儿,张婕妤万念俱灰之下,很难说能否救得活。所以,她这几句并非虚言。 “再说,这件事皇上已经封赏过了,婕妤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苏陌颜淡淡地道。 张婕妤摇摇头:“皇上的赏赐是皇上的,我的心意是我的,怎么能够混为一谈?毕竟你是我和腹中孩儿的救命恩人!”她笑着将锦盒打开,柔声道,“你也不必推辞,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只是我的一片心意。” 锦盒之中,并非什么珠宝玉器,而是一幅刺绣。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才艺,唯一能够拿的出手的只有刺绣功夫。这是我在入宫前,还是少女时的绣品,绣的是四季图。”张婕妤轻轻抚摸着那些绣品,如同回到了她的少女时期,随即又合上,递给苏陌颜,“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也是对你的祝福,送给你,希望你能够收下。” 不是赏,而是送,亲自绣的绣图,所代表的是,是她对苏陌颜真挚的感谢。 苏陌颜犹豫了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 “这次之后,可能我不会跟你再有什么接触,希望你不要怪我薄凉。”张婕妤叹了口气,剪水瞳眸定定地看着她,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很想将苏陌颜拉拢到自己的麾下,但这样实在太过忘恩负义了。 苏陌颜点点头,简洁地道:“我明白,多谢婕妤娘娘的好意。” 她和皇宫,和张婕妤本就没有任何关系,这次是阴差阳错的巧合,才会救了张婕妤和她腹中的胎儿。但如果因此而频繁接触,很容易会被认为是张婕妤派系的人,进而卷入张贵妃和闵淑妃的后宫争斗,乃至三殿下和五殿下的夺嫡之争,这对苏陌颜并不是什么好事。 苏府门第太低,她身份太低,一旦卷入这些风波,很容易会死无葬身之地。 同样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太后也不希望她与后宫有太多的接触,所以一直注意让她避开这些漩涡。 张婕妤这样说,是真的为她着想。 果然是个聪慧灵透的女孩子!张婕妤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着一丝遗憾,毕竟苏陌颜秉性聪慧,又得到南陵王世子和林公子的另眼相看,以及太后的青眼,还懂得针灸之术,如果能够拉拢过来,对她的帮助不可谓不大。不过,人不能太自私! “当然,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还是可以让人告诉我,能够帮忙,我一定不会推辞。”末了,张婕妤又道,随即摇摇头,叹息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不要再有什么接触了。” 苏陌颜微微一笑:“多谢。” 她明白,张婕妤这么说,并非不愿意被她麻烦,而是不愿意她遇到麻烦。 因为带着面纱的缘故,近距离下,人的注意力很容易会集中到苏陌颜的眼睛上,秋水般的瞳眸,澄澈,明净,如水晶清透。正常情况下总透着一股超出常人的冷静和沉稳,让人看了觉得非常安心,但是,当她展颜微笑时,一瞬间的璀璨,带着令人眩晕的纯粹,很容易就会让人沉醉进去。 张婕妤就被这样的纯粹惊艳了,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眼高于顶的南陵王世子会被她吸引了。 “那我就告辞了,希望苏小姐一声平稳、安顺!”片刻的眩晕后,张婕妤定了定神,再一次深深地看了眼苏陌颜,转身离开。 明明她对她和腹中的孩儿有救命之恩,但如无意外,这应该是两人最后一次的交集,她并非不愧疚,但这样的结果,对苏陌颜来说,才是最好的。 苏陌颜打开锦盒,取出那副四季图。 春赏花,夏戏莲,秋摘果,冬围炉,这应该是张婕妤在少女时,对自己未来人生的憧憬吧?可惜,进了深宫,这些梦想就等于都被埋葬了,所以,张婕妤将这些东西转送给她,也是在祝福她能够拥有这种温馨平和的生活。 正如她所说的,这是她的一片心意,一片祝福。 “对了,还有一件事。”走到一半的张婕妤忽然想起一事,又折了回来,郑重地道,“当时皇上想要封你为乡君的事情,是甘菊劝我拦阻皇上的。她说,不能让后宫觉得,皇上对吴美人太过看重,所以让我煞一煞她的锋芒。我不知道,甘菊当时这么说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一声为好。” 如果甘菊当时针对的不是吴美人,而是苏陌颜,就令人深思了。 苏陌颜微微皱眉,正如张婕妤所说的,她也分辨不出,甘菊这么说究竟是为了张婕妤和吴美人的争宠,还是针对她……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已经知道,幕后针对她的是隆兴长公主。 “多谢张婕妤告知,我会小心的。”苏陌颜道,还是很感激张婕妤的提醒。 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张婕妤舒了口气,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男女争吵的声音,还夹杂了女子的哭泣声。 “我先走了,你也避开吧,皇宫里的事少掺和为妙。”张婕妤诚恳地劝道,转身先匆匆离开,她现在怀有身孕,最重要的就是养胎,一点也不想卷入其余的是是非非。 苏陌颜点点头,却在张婕妤走得远后,还是朝着争吵的方向走了过去,因为她已经听出其中男子的声音正是燕离,而女子的声音则是岚玥公主和云萝公主。那个云萝公主的行为太过古怪,她担心燕离会被她算计。 穿过一道月亮门,眼前的景致便豁然开朗。 开阔平坦的院子内,有着一潭碧水,湖面上建有曲曲折折的长廊,邻水种着几棵晚桂,如今正是花开时节,细小的黄色花朵害羞地藏在浓密的绿叶之中,只散发出着清雅绝俗的幽香。偶尔风吹过,扬起一树落花,飘飘洒洒,散落在湖面上,十分美丽。 湖面上的长廊凉亭,便是此院赏景最好的地方。 而现在的凉亭之中,岚玥公主和云萝公主气呼呼地彼此敌视着对方,旁边站着几个曼陀国装扮的侍女,地上还有一名娇小玲珑的曼陀国侍女捂着胳膊轻声啜泣,指缝间渗出殷红的血迹,衬着洁白如玉的手指,格外的触目惊心。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燕离素来开朗活泼,难得看到如此愤怒的模样,脸涨得通红。 苏陌颜担心燕离会吃亏,忙上前问道:“阿离,怎么回事?” “苏姐姐你来得正好!”燕离狠狠地瞪着云萝公主,看见苏陌颜像是看到救星一般,“这个云萝公主实在太过分了!” 第082章 急转直下,云萝之死 在燕离的讲述下,苏陌颜这才明白三人发生冲突的经过。 燕离本是入宫探望太后,恰巧德明帝与太后有事商议,因此就先到御花园这边逛逛,刚好遇到岚玥公主,两人商量着,便来到此处赏晚秋桂子,结果到了这里才发现,云萝公主已经在凉亭里赏玩。 本来两人不都不喜云萝公主为人,也不愿与她多接触,正要离开,谁知道云萝公主却出言讥讽。岚玥公主本就性情鲁莽,又与云萝公主不合,三言两语被激起了性子,怒气冲冲地进了凉亭,和云萝公主赌起气来,就是坐着不肯离开。 凉亭狭小,容不了太多人,云萝公主本身又带了不少侍女,将凉亭塞得满满当当,岚玥公主和燕离身边的宫女便进不来,无人服侍。云萝公主身边一个侍女觉得有些抱歉,便为他们斟了杯茶奉上,算是替自家公主赔罪。 此举却触怒了云萝公主,她大骂那侍女背主,一耳光就将那她甩翻在地上,仍然不肯罢休,又从腰间取出一根马鞭,当着岚玥公主和燕离的面抽打起那名侍女。侍女不敢躲避,没几下就被打得浑身鲜血淋漓,只能低低的啜泣。 岚玥公主和燕离当然能看得出,云萝公主这根本就不是责罚侍女,而是诚心做给他们看。岚玥公主一脚就踹翻了云萝公主坐的圆凳,双方就这么冲突了起来,大打出手,还好燕离的武功不错,不像岚玥公主是个半吊子,架住了云萝公主,情形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简直岂有此理,这个侍女不过就是给我们倒了杯茶,她就下这样的毒手!”岚玥公主怒气冲冲地道,她脾气也不怎么好,却也看不惯云萝公主的狠毒,何况对方根本就是冲她来的。只可惜论武功也好,口才也好,她都赢不了云萝,只能吃闷亏,这会儿看到苏陌颜,也像看到救星一般。 上次在明辉宫,她都快被云萝气死了,结果转头云萝对上苏陌颜,立刻吃了大亏,何况这次云萝公主本就不占理,只要苏陌颜上场,一定能够压住她! “我教训我的侍女,与你们何干?”云萝公主冷笑道,神情睥睨。 苏陌颜审视着云萝公主的表情,上次在假山群中,听云萝公主和南明太子的私语,她这个人虽然自负,却并非在众人面前表现的那么鲁莽嚣张,反而心机颇深。这次是云萝先挑衅,激得岚玥公主和燕离进了凉亭,进而又小题大做,借题发挥,大肆鞭挞侍女,难保没有什么阴谋。 因此,苏陌颜格外小心谨慎。 “岚玥公主是我大华皇室的公主,她是君,我们是臣,君为尊,臣为卑,她自然有资格插手你的事情。”苏陌颜淡淡地道。 “你好像弄错了吧?她是大华的公主,我是曼陀国的公主,本就是平等的,凭什么我是臣,她是君?她更加没有资格管我的事情!”云萝公主顿时放下心来,还以为这个苏陌颜能说出什么大道理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苏陌颜似乎刚刚反应过来,敲了敲太阳穴:“这我倒是忘了。” “你知道错了就好。”云萝公主得意地道。 苏陌颜微笑着,话锋一转:“不过,此次曼陀国来大华,正是为了向我大华递交降表,向我大华称臣。既然是称臣,自然是我大华的公主为君,你曼陀国的公主为臣。可是……”微带凉意的美眸悠悠瞥向云萝公主,“如今云萝公主你却口口声声称你与岚玥公主是平等的,这样一来,我倒是我有些不明白了,难道曼陀国此次来京,并不是为了向我大华称臣,而是另有目的?” 云萝公主神色一僵,无论她与岚玥,乃至大华的其余人怎样起冲突,只要不闹大都没关系。但是,这个苏陌颜却将事情扯到曼陀国向大华称臣的层面来,倘若她一个应对不好,传扬出去,破坏了南明太子的打算,那就真的麻烦了! “曼陀国此次来京,当然是为了向大华称臣。只不过,如今降表还未递上,君臣关系还没有确立,我此时当然算不得大华的臣子!”云萝公主小心翼翼地应对道,语气仍然骄纵,却已经不如先前底气足了。 原本南明太子一到京城便该递上降表的,但那日云萝公主冒出来打岔,随后南明太子又抛出了六座城池的陪嫁,搅得场面一片混乱,降表便没有如月递交。从这这个层面来说,她的话倒也不无道理。 果然,这个云萝公主对南明太子十分敬畏,而南明太子又一再强调曼陀国进献降表的诚意,因此,她提到这点,云萝公主的气焰果然灭了不少。 苏陌颜见好就收,悠悠笑道:“云萝公主能够记得曼陀国是来向大华称臣就好。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要提醒您,曼陀国固然是要向大华称臣,云萝公主您更是要嫁到大华的!” “那又如何?”云萝公主冷哼一声。 “虽然您贵为曼陀国的公主,但曼陀已经向大华称臣,而且与大华相隔万里,等到南明太子一走,您就变得孤立无援,情形已经够不妙的,您还处处树敌,甚至得罪如岚玥公主和燕二公子这样的贵人,除非您真的愚笨不堪,连这点都想不到,否则,我只能怀疑您是否有和亲的诚意了!”苏陌颜意味深长地道。 这个云萝公主本就与南明太子有私情,来到京城后又到处惹是生非,她真的很相信,云萝公主是诚心诚意地来和亲的,其中必有蹊跷。 云萝公主面色又是一变,双眼狠狠地盯着苏陌颜,阴鸷,冷寒,宛如蛰伏的毒蛇。 “我当然有和亲的诚意,否则又何必万里迢迢来到大华?不过,就算和亲,也不代表我要逆来顺受,任由别人作践,否则,我宁愿一死!”云萝公主一字一字地道。 苏陌颜心中深思,脸上却仍然淡淡地笑意,讥讽道:“云萝公主您言重了,谁敢作践您呢?现在可是您在大华的皇宫之中,当着我大华公主和燕二公子的面,肆无忌惮地管教您的侍女,起因不过是因为她为岚玥公主和燕二公子到了杯茶而已!” 她刻意咬重了“管教”两个字,充满了浓浓的嘲讽之意。 “苏小姐您真是好口才!”云萝公主恨恨地道,却知道就算再斗嘴下去,也未必能够占到便宜,只有别过头去,不再理会眼前的人。 岚玥公主见形势逆转,不由得大为开心,兴奋地拍了下苏陌颜的肩膀。明明是一样的道理,她不但说不过云萝公主,反而被她气得火冒三丈,但苏陌颜就是能够压制住她的气焰。 哈,她就知道,苏陌颜就是这个女人的克星! 苏陌颜明白岚玥公主的含意,浅笑着摇摇头,压制住云萝公主气焰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南明太子! “苏陌颜,走,去我的云华殿玩吧!”岚玥公主性情直爽,爱恶只在一念之间,这会儿越看越觉得苏陌颜顺眼,立时毫不吝啬地表现了出来,“阿离也去呀!” 燕离点点头,道:“好啊!” 他们两人年纪相仿,性情也有些相似,都不是那种心机深沉之辈,因此很能聊得来。 就在三人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原本一直半趴在地上的曼陀国侍女忽然猛地扑了上来,哀切地道:“岚玥公主,燕二公子,求求你们救救奴婢吧!这次奴婢给你们两位斟茶,公主已经很恼怒奴婢了,如果她先前发泄出来也就算了,但她又在苏小姐那里碰了钉子,一定会把所有的怒火都撒在奴婢身上的,等到回到迎宾馆,奴婢会没命的!” 岚玥公主和燕离都是一怔,但看看岚玥公主怨毒的眼神,想想她之前的所做作为,便觉得这侍女所说并非虚言,如果这样的,这名侍女岂不是因为他们而死的吗? “云萝公主,我拿奇珍异宝跟你换这个侍女,如何?”岚玥公主虽然刁蛮任性,但还算爱憎分明,这侍女因为她和燕离得罪了云萝公主,如果真因此丧命,她也会觉得有些不安。 燕离更是连连点头,他和岚玥本就是因为看不惯云萝公主对这名侍女的狠毒才会出手,如果真照这侍女所说,那不是非但没能帮了她,反而害了她吗? 云萝公主笑得阴狠:“真不好意思,我偏偏特别喜欢这个侍女,任谁拿什么来换,我都不会换的!”说着,动作很轻柔地上前两步,抚摸着那名侍女的头发,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狠毒,令人不寒而栗。 侍女吓得瑟瑟发抖,却连一丝动作都不敢有,显然是畏惧云萝公主的淫威。 岚玥公主撅着嘴,心中倒是很想把这个侍女从云萝公主的魔掌下救出来,却也知道,如果云萝公主不放人,谁也没有拌饭,想了想道:“这样好不好?如果你肯把这个侍女给我,就算我和阿离欠你一个人情。到时候你嫁到大华来,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我和阿离会帮你的!” 这个人情岚玥公主卖得不可谓不大。 但偏偏云萝公主就是不吃这一套,铁了心地要收拾这名侍女,皮笑肉不笑地道:“岚玥公主就不用替我操心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够处理,用不到你和燕二公子的好心!现在,我更感兴趣的是,回去之后要怎么好好嘉奖她而已!” 她说的是嘉奖,但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名侍女的下场定然惨不忍睹。 岚玥公主和燕离都下意识地看向苏陌颜,却见苏陌颜似乎有些失神,神色颇为难看。 云萝公主担心她会横插一脚,挑眉道:“怎么,苏小姐,我不能再大华公主面前管教我的侍女,难道我还不能嘉奖她吗?再说,就算曼陀国向大华称臣,就算我嫁入大华,但她作为我的陪嫁侍女,永远是我的侍女,我不开口,谁也别想救她!这难道说也违背了君臣之道?也会破坏曼陀国对大华称臣的诚意吗?” 苏陌颜眉头紧锁,忽然开口道:“岚玥公主,阿离,我们走!” “苏姐姐,难道不救那名侍女了吗?”燕离有些惊讶地问道,虽然和这位苏姐姐认识不久,但她身上有种让他觉得很熟悉,很安心的感觉,不像是那种冷血的人。 岚玥同样不解地看着苏陌颜:“她总是因为我们受到连累的,不管不太好吧……” 苏陌颜却不再说话,将两人强行拉走,走出一段距离才面色阴郁地道:“别理那名侍女,她未必是什么好人!” 刚才那名侍女扑向他们这边求救时,苏陌颜闻到了她身上透出的一股很淡很淡的奇特幽香,十分陌生,却又隐隐有一丝熟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上次在假山群中无意中撞到南明太子和云萝公主欢好的场面,当时两人半裸,衣衫都丢在一边,而那股幽香,正与两人胡乱交叠在一起的衣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后来南明太子追过来,与岚湫公主对话时,她也闻到那股香味。 不过,南明太子身上的香味很浓,所以隔了很远的距离都能够闻到,而那名侍女身上的香味却很淡,以至于她扑到三人身边时,她才隐约闻到一些。 而这种只有在云萝公主和南明太子才能使用的香料,却在这名侍女的身上出现,要么她是云萝公主的心腹,才能够得到这种赏赐,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应该深知云萝公主的心性,又怎么会当着云萝公主的面给燕离和岚玥公主斟茶,以至于触怒云萝公主呢?何况,云萝公主面对她时,那种嫉恨和狠毒的气息绝非伪装。 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名侍女与南明太子有关系,才会沾染上这种香味,而这,或许也是云萝公主嫉恨她的真正原因。 想到南明太子那个人,居然和亲妹妹云萝公主有私情,又沾染云萝公主身边的侍女,如此的秽乱,苏陌颜几乎要吐了,这才匆匆拉着岚玥公主和燕离离开。 岚玥公主和燕离一起问道:“为什么呀?她还给我们斟茶呢!” 难保这名侍女不是因为和南明太子的关系,故意当众落云萝公主的颜面!苏陌颜在心中暗暗想着,不想让这两个人牵扯到南明太子的风流债里,便简略地道:“总之,你们相信我就对了!还有,也别担心那名侍女,云萝公主未必敢对她怎么样!如果没有靠山,她怎么敢当着云萝公主的面给你倒茶?难道她看不出来云萝公主当时和你们不对付吗?” 云萝公主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南明太子,如果那侍女真和南明太子有染,云萝公主最多也就是教训一下,不敢真的将她怎样,以免被南明太子责怪。 岚玥公主和燕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觉得呢?” “我觉得苏姐姐挺聪明的,既然她这么说,应该有道理的。” “我觉得也是,那我们就别掺和了!”岚玥公主拍板定案,她对那名侍女不过是一丝同情罢了,本就没有太放在心上,如今苏陌颜给她铺了个台阶,她也就顺顺当当地下来,不再惦记,而是认真地道,“不过,苏陌颜,我承认你比我聪明,可是,阿夜哥哥还是不能让给你!” “……”苏陌颜啼笑皆非,也不解释,而是叮嘱道,“如果可以的话,尽量不要跟岚玥公主有接触,能避开就避开,也不要再理会那名侍女,千万记住!” 今天这件事,怎么都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而且,云萝公主既然与南明太子私情缱绻,自然不会真心和亲,但曼陀国偏偏又打着和亲的幌子,她担心,云萝公主这样在京城到处树敌是故意的,说不定就是为了拜托这桩政治联姻,又或者会栽赃嫁祸,或者用什么龌龊手段遮掩,不得不防……最干脆利落的办法,就是干脆别接触这位云萝公主! 是夜,刚刚二更时分,皇宫忽然起了一阵巨大的骚动。 骚动之大,就连幽静的仁寿宫都听到了那股喧闹之声,苏陌颜本就刚刚躺下,还未入睡,闻言立刻起身,穿戴好衣饰跑了出去,却见太后也已经穿戴完毕,在赵嬷嬷的搀扶下来到了正殿的院子之中,见苏陌颜也起来,太后和蔼地向她招了招手。 苏陌颜过去,这次很自觉地扶住了太后的另外一边。 不多一会儿,太后派去打探消息的人飞速赶回来:“回禀太后,骚动是南明太子引起的,他带着曼陀国的护卫深夜闯宫,说是云萝公主在迎宾馆遇害,叫嚷着让皇上给他个交代,严惩杀人真凶!” 苏陌颜心中一顿,云萝公主居然死了? 太后也知道事情严重,急忙问道:“那南明太子有没有弄清楚,是谁谋害了云萝公主?” “南明太子说,杀人真凶是……”那人顿了顿,道,“忠勤侯府的燕二公子!” 燕离?!太后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她的心早就淡了,不参与朝政,也极少露面,唯独剩下的一片心意,都倾注到了几个喜爱的晚辈身上,除了鸿渐之外,她最疼爱的便是天真活泼的燕离。如今,南明太子居然指认燕离谋杀云萝公主,这怎能让她不惊骇欲绝? 苏陌颜知道太后忧心燕离,忙道:“太后娘娘,阿离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以燕离的性情,做不出杀人的举动,何况,她还叮嘱过他,不要再接触云萝公主,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太后被她的话语点醒,定了定神,握紧了苏陌颜的手,沉声道:“走,我们去迎宾馆,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那个南明太子敢冤枉燕离,她绝不会坐视! 第083章 嫌疑,危机 迎宾馆中已经彻底戒严,事发后,南明太子先派人将迎宾馆看守住,不许任何人进去,随后德明帝得知消息,又派大内侍卫赶来,两派人将迎宾馆围得严严实实。 护卫们人人都举着火把,将迎宾馆照得如同白昼。 事关重大,众人都是屏气凝息,寂静得只听到火把在空气中燃烧、炸裂的兹兹声,沉闷得令人窒息。 精致典雅的房间中,云萝公主躺在地上,穿着一身浅红色的大华服饰,心脏的地方有一处伤口,刺得极深,鲜血将四周的衣衫染得通红。本就比大华女子要洁白的肌肤,因为死亡而越发白得诡异,烛火下望去,宛如僵尸,令人不寒而栗。 在她旁边的地方,扔着一把长剑,鲜血淋漓,应该是杀人的凶器。 四周的桌椅茶几翻滚在地,情况混乱。 德明帝眉头紧锁,面色沉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华皇上,服侍云萝的侍女亲眼目睹了所有经过。”南明太子挥挥手,“绿枝,你把事情的经过向大华皇帝说一遍。” 那名叫绿枝的侍女行了个大礼,啜泣着道:“今晚本该是奴婢服侍公主入睡,但是公主却点了绿蛮守夜,奴婢便睡在自己房间。半夜,奴婢被一阵响动惊醒,发现声音来自公主的房间,就急忙赶过去查看,正好看到燕二公子——” “你说燕离?”德明帝眉头皱得更深了,“无冤无仇,燕离为什么会出现在迎宾馆?又为什么会杀了云萝公主?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绿枝含泪道:“奴婢不敢。”顿了顿,道,“奴婢猜想,或许燕二公子是为了绿蛮。” “绿蛮?就是你刚才所说为云萝公主守夜的侍女?”德明帝一双锐眸冷冷地审视着绿枝,“她是云萝公主从曼陀国带来的侍女,燕离是忠勤侯府的二公子,素无交集,燕离又怎么会为了她擅闯迎宾馆?” 绿枝犹豫了下,看向南明太子。 “你就说了吧,反正当时还有岚玥公主和苏小姐在场,瞒也瞒不过去的。”南明太子冷着脸道。 绿枝这才道:“今天白天的时候,公主到大华皇宫御花园游玩,在一处凉亭里赏景。这时候燕二公子和岚玥公主也去了那里,并且强行进了凉亭。公主因此而很不高兴,偏偏绿蛮又没眼色,给燕二公子和岚玥公主倒了杯茶,公主没忍住,发了脾气,打了绿蛮。燕二公子和岚玥公主加以阻拦,双方才会冲突起来。正好苏三小姐经过,劝说了一番,才没有把事情闹大。” “苏陌颜,你当时也在场,事情经过是这样吗?”德明帝看了眼跟随太后而来的苏陌颜,问道。 苏陌颜向前一步,沉声道:“基本上与这位侍女所说的相符,不过,据岚玥公主和燕二公子所说,当时他们看到云萝公主在亭内,本是打算离开的,但是云萝公主却说,算岚玥公主和燕二公子识趣,知道不该与她相争。岚玥公主气不过,这才会进入凉亭。” 她似乎只是在转述云萝公主的话语,却在暗示,是因为云萝公主激将,燕离和岚玥公主才会进入凉亭,才会有后面的冲突。 德明帝似乎听懂她的暗示,转而询问绿枝:“苏三小姐所说是真的吗?” “……是这样没错。”绿枝嗫嚅着道。 南明太子抢先道:“舍妹脾气不好,冲动又好强,偏偏她刚到大华京城就与岚玥公主起了冲突,心中难免有些不痛快。她那样说,不过是图一时嘴上痛快,并非有意冒犯岚玥公主。我在这里先替舍妹向岚玥公主赔礼道歉。” 他已经抢先替云萝认了错,更重要的是,如今云萝公主被人所杀,死者为大,德明帝也不好再计较什么。 绿枝继续道:“当时因为苏三小姐的劝说,事情没有闹大,但公主心里本就恼怒,又在苏三小姐那里碰了钉子,越发不快。绿蛮怕公主事后会将怒气撒在她的身上,就哀求燕二公子和岚玥公主救她。燕二公子看起来十分不忍,向公主求情,公主却不肯答应,无奈之下,燕二公子只好离开,不过,奴婢看到他当时一再回头,对绿蛮充满了同情。” 德明帝也知道燕离的个性,善良又好打抱不平,有这般举止实属正常。 “就算燕离真的同情那名侍女,也不至于为了她要杀云萝公主吧?”德明帝缓缓地道。 绿枝神情惶恐:“奴婢也不清楚,或许燕二公子并非有意要杀公主,只是想要救走绿蛮,结果被公主发现,双方起了冲突,燕二公子错手之下,才会误杀了公主!因为当时,奴婢看到他一手拉着绿蛮,似乎想要离开,但公主始终拦阻着他,交手间,他手中的长剑就刺入了公主的胸口。” “你确定你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是燕离没错?”德明帝加重了语气。 绿枝很肯定地点点头:“因为燕二公子白天刚跟公主起了冲突,奴婢记得很清楚,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她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疑。 德明帝神色十分难看,显然也知道事情棘手了。 “后来呢?”南明太子问道。 绿枝擦了擦眼泪,这才继续道:“奴婢当时吓坏了,忍不住尖叫起来。燕二公子似乎也很惊讶会错手杀了公主,慌乱地将长剑拔了出来,扔到地上。这时候,其他人听到奴婢的喊叫声赶了过来,燕二公子更加惊慌了,拉着绿蛮就那么强行地冲了出来,越过高墙,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她说得非常中立,甚至为燕离辩解,认为他只是错手。 但就是这样,才更加重了燕离的嫌疑。 燕离善良,爱打抱不平,这人人都知道,但若说他因为同情绿蛮就杀了云萝公主,谁也不会相信。但现在如绿枝所说,燕离是为了救绿蛮离开,却被云萝公主发现,加以阻拦,以至于错手杀了云萝公主,那么可信度就大大提高,使得整件事都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苏陌颜眉头紧锁,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就在这时,忠勤侯和忠勤后世子燕宇也闻讯赶来,显然他们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还勉强保持着震惊,却仍然难掩惊骇之意。 “忠勤侯和忠勤后世子来得正好!”南明太子捡起地上的长剑,递给两人,“据绿枝所说,这是燕离杀害云萝时所用的凶器,两位正好辨认下,是否是忠勤侯府的兵器?” 燕宇接过长剑,查看着,身体微微摇晃起来,却仍然强自镇静道:“长剑上的确印有忠勤侯府的标记。但是,忠勤侯府有二百护卫,还不算更迭的人数,人人都能够拿到这样的长剑,并不能因此就证明是阿离所为。” “那么,这个呢?”南明太子从袖中取出一枚羊脂玉佩,高高举起。 忠勤侯只扫了一眼便双眼一闭,几乎昏厥过去,燕宇急忙上前扶住他:“父亲!” “我听到绿枝的喊声,赶过来后,曾在屋内细细搜索,结果在一处角落里发现了这枚玉佩。我可以确定这并非云萝,那么一定就是凶手遗落的。”南明太子满脸愤怒地看向父子二人,“敢问忠勤侯和世子,这是否是燕二公子之物?这玉佩又是否随处可见,其他人轻易就能够有的?” 德明帝深吸一口气,问道:“忠勤侯,燕宇,如何?” “回皇上的话,这玉佩的确是阿离之物,是他今年生辰时,家父送给他的,是忠勤侯府祖上流传下来的东西,应该不会有第二块。”燕宇一边扶着忠勤侯,一边沙哑着声音道。 德明帝淡淡问道:“燕离人呢?” “回皇上的话,燕离今日入宫,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府。”燕宇颤抖着声音道,因为太后喜爱燕离,经常召他入宫,偶尔时间晚了,宫里已经落钥,也会安顿他在皇宫内歇息。因此燕离晚上没有回府,谁也没有觉得异常,却没想到,忽然间就接到这样晴天霹雳的消息。 南明太子冷哼道:“他杀了云萝,哪里敢回府?当然是跑了!” “皇上,阿离不会杀人!”燕宇却不理会他的话,只恳求地看向德明帝。 南明太子怒喝道:“绿枝亲眼目睹,而且有长剑和玉佩为证,铁证如山,你们还想狡辩?” 他这话不算太错,眼下人证物证俱全,的确可以说是铁证如山。 “那今日燕离身上是否佩戴着这块玉佩?”德明帝淡淡地问道。 燕宇犹豫了下,还是道:“阿离很喜欢这块玉佩,从不离身,今日入宫时,的确佩戴着这块玉佩。”阿离喜欢这块玉佩,从不离身的事情,整个忠勤侯府都知道,稍加打听就能够打听出来,如果加以隐瞒,反而会加重阿离的嫌疑。 眼看着情形朝着对燕离越来越不利的情形发展,苏陌颜忽然在这时候开口了:“这就奇怪了!” 德明帝和忠勤侯父子同时看向她:“什么奇怪了?” “今日在御花园里,燕二公子和云萝公主起了冲突,是小女加以调解。事后,小女又随岚玥公主和燕二公子一同前往岚玥公主的宫殿游玩。可是,小女记得,并没有在燕二公子身上看到这枚玉佩呀!”苏陌颜神情极为惊讶地手,衣袖里的手却紧握成拳。 明明她已经劝诫阿离远离云萝公主,不要再插手那个侍女的事情,阿离也答应了她,她不相信阿离会在答应她之后,深夜又潜入迎宾馆,为了救绿蛮而错手杀了云萝公主。 如果是栽赃,这枚玉佩显然是关键。 德明帝和忠勤侯父子同时追问道:“你确定吗?” 苏陌颜又看了半天,似乎终于拿定了主意:“我确定没有看到这枚玉佩。”小心翼翼地道,“既然忠勤后世子说,这块玉佩燕二公子从不离身,或许是在我遇到燕二公子之前,遗落在了哪里也说不定?”如果说玉佩是栽赃,那么只有可能是在凉亭之中,燕离与云萝公主交手,混乱之中被人拿走的。 她很谨慎地没有说出来,但这番话语却充满了暗示性,刚才绿枝的话众人也都听到了,在她遇到燕离之前,燕离刚好和云萝公主交手,那么这玉佩的来源就耐人寻味了…… 南明太子面色一变,冷冷地看了眼苏陌颜:“苏三小姐的意思是,这块玉佩是云萝捡到的,然后她又自杀,好嫁祸燕离吗?” “小女不敢,小女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将所知道的事情说出来罢了。”苏陌颜故意装出一副被南明太子吓到的模样,惶恐地解释道。她的身份太低,加上眼下死的是云萝公主,实在不宜和南明太子正面争执冲突。 太后却握住了她的手,缓慢而又冷凝地道:“既然南明太子认为这块玉佩是关键,刚好陌颜白天见过阿离,却没有看到他身上佩戴的有玉佩,所以就说了一声,这是她的谨慎,也是为了能够揭开案情的真相,还云萝公主一个公道,也免得冤枉无辜。南明太子何至于如此愤怒?” 话语虽然柔和,却在暗暗指责南明太子做贼心虚,才会如此大发雷霆。 这番刚柔并济的话,南明太子也觉得难以招架,不好继续发脾气,只能强忍着道:“还请大华太后明鉴,我和舍妹一向兄妹情深,她如今惨遭杀害,我这个做兄长实在心痛万分,恨不得将杀她的凶手碎尸万段!明明人证物证俱全,可是这位苏三小姐却说玉佩是栽赃,怎能让我不愤怒?” 太后冷笑道:“南明太子慎言,从头到尾,陌颜可从来没说栽赃两个字,只是说她白天没有看到阿离佩戴这枚玉佩而已!” “我早就听说了,那位燕二公子和这位苏三小姐关系不错,称她为苏姐姐,难保她不会为了维护燕二公子而说出这番话。”南明太子冷笑道,“这种一面之词,根本不足为信,但大华太后却信以为真,实在令我失望。” 太后缓缓道:“如果说陌颜所说是一面之词,那么,那位口口声声说看到阿离杀害云萝公主的绿枝说的话,难道不是一面之词吗?除了你们曼陀国的人,还有谁看到阿离进入迎宾馆,杀害了云萝公主?” 苏陌颜心中暗暗赞好,在场众人,忠勤侯父子是燕离的至亲,不好开口,她因为身份太低,不能与南明太子证明冲突,只有太后娘娘德高望重,最适合做这个质疑之人。加上她虽然是强辩,却也不无道理,或许还能扭转局面。 “大华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南明太子再也忍耐不住,吼道,“如今云萝被人杀害是确凿无疑的事实,凶手除了绿枝所说的燕离,还有可能是谁?难道说是我们曼陀国的人杀了云萝,然后又嫁祸给燕离不成?我们曼陀国与忠勤侯府可是毫无恩怨,就算真赔上一个公主嫁祸他人,也该选镇国候府才对!” 这下,就连太后也无法辩驳了。 正如他所说,云萝公主确实被人杀害,南明太子对云萝那般疼爱,自然不可能为了嫁祸无冤无仇的燕离,而杀了珍视的亲妹妹,还伙同绿枝等人一同作伪证,这根本说不通。如果说嫁祸的是镇国候府,或许还能取信于人一点,毕竟,是镇国侯元毅打败了曼陀国,逼得曼陀国不得不向大华称臣。 但忠勤侯府,南明太子根本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可是,苏陌颜却知道,南明太子有杀害云萝公主的动机,而且,非常充分! 云萝公主为了和亲而来,却已经与南明太子有了私情,一旦成亲,事情被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南明太子为了遮掩丑事,杀害云萝公主灭口是完全合理的! 但问题是,要怎么揭发这件事呢? 她虽然看到了,但俗话说得好,捉贼捉赃,捉奸捉双,除非这两人被人当场发现,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承认的。尤其现在云萝公主已死,一个不好,南明太子会给她冠上了污蔑云萝公主,挑拨曼陀国与大华关系的罪名,不但无法扭转事态,反而会将自己赔进去。 该怎么办?苏陌颜思绪如电,忽然开口道:“咦?” 在场众人显然都已经发现这位苏三小姐一开口,事情就有有利于大华,不利于曼陀国的方向发展,太后立刻开口问道:“陌颜,你又发现什么了吗?” 就连德明帝也凝眸看向苏陌颜,不论他对忠勤侯府的倚重,也不说他也颇为喜爱燕离此人,单论这件事,他也不愿意接受云萝之死是燕离所为,否则,这件事必然会在曼陀国和大华之间掀起滔天巨浪,而且绝对会不利于大华。因此他也希望能有什么扭转局势,因此同样问道:“苏三小姐,你是否发现了什么线索?” 第084章 流产?失身 “离得太远,小女也不敢妄言,请皇上和太后娘娘允许小女走近看看云萝公主的尸体。”苏陌颜道,身姿虽然沉稳,却带着一些谦恭和诚惶诚恐,正符合她的身份。 太后当机立断:“当然可以。”随即又向南明太子道,“陌颜一向心细,或许能够察觉到别人察觉不到的线索。为了给云萝公主雪冤报仇,抓获真凶,哀家想,南明太子不会拒绝吧?” “当然。”被挤兑到了这个份上,南明太子怎能说不? 但他心里却也悬着一丝担忧,唯恐哪里有了疏忽,被苏陌颜抓到。 苏陌颜将他眼眸中深藏的担忧看入眼中,走上前去,细细地查看着云萝公主的尸体。她早就计算好角度,在查看中变换着位置,在某个角度,刚好她的身体将众人的视线都挡在了外面,就在这一瞬间,她迅速地做了手脚,却又再三查看了一番,才道:“原来我没看错!” “陌颜,怎么了?”太后急忙追问道。 苏陌颜指着云萝尸体的尸体道:“之前我就隐隐看到云萝公主的裙子上似乎有血迹,但因为离得太远,烛火又影影绰绰的,不敢确定。现在近前,我才发现没有看错。”随即又喃喃自语道,“奇怪,云萝公主明明是胸口中剑,血也没有流到裙子上,为什么这里会有血迹呢?” 在她说话的时候,那片血迹已经晕透了浅红色的裙裳,慢慢显露出来,众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血迹竟然是在小腹往下的地方…… 再听到苏陌颜疑惑的喃喃声,在场众人忍不住浮起了一个荒诞的念头。难不成云萝公主她…… “赵嬷嬷,却找宫中的验身女官过来,为云萝公主验身。”太后立刻道。 南明太子面色剧变,喝止道:“大华太后这是何意?” “南明太子想必也看到了,云萝公主裙子上的血迹太过奇怪,难免令人猜疑。与其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乱说,污蔑云萝公主的清誉,哀家觉得,让验身女官来检验,还云萝公主一个清白反而更显得坦坦荡荡。”太后这番话说得十分漂亮,处处都在为云萝公主和南明太子的声誉着想。 南明太子这才发现,这位一直笑呵呵,满面慈爱的大华太后,原来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大华皇上,舍妹在迎宾馆惨死,已经令我不胜悲痛,如今却又让人验身,岂不是令她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歇?还请大华皇上制止这种荒谬的行为。”南明太子声情并茂地道,心中却也惴惴。 被点了名,德明帝也不好继续装聋作哑,慢吞吞地开口道:“朕能够理解南明太子的心情,不过,圣人说得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般遮遮掩掩,反而令人心生疑窦,怀疑云萝公主的清白。太后娘娘也是处于这样的考虑,才会想要为云萝公主正名。” 言下之意,显然也是同意验身的。 既然德明帝和太后都这样说,如果继续阻拦,反而让人怀疑,南明太子咬咬牙,让开了位置,目光如冷箭一般麝香苏陌颜,随即转到了云萝公主的尸体上。 两人欢好许多次,连他也不敢肯定,云萝公主是否真的有孕……如果真的有孕……南明太子想着,双手紧握成拳,手心汗意涔涔,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云萝已死,自然靠脉象诊断是否有孕,所以自然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检验,验身女官便带着几名宫女将云萝公主的尸体抬到了内间。 过了约莫两刻钟,验身女官从内间走了出来:“回禀太后娘娘,皇上,南明太子,云萝公主并未曾有孕,也不曾流产,血迹或许是在别的地方无意中沾染到的。” 此言一出,南明太子顿时长长地吁了口气,随即又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怒冲冲地道:“舍妹清白无瑕,却要受到这样的侮辱,实在令我难以容忍,还请大华皇上重惩造谣生事的苏陌颜,还舍妹一个公道!” “别急,先听女官把话说完。”太后却觉得苏陌颜绝不会无故开口,何况那验身女官出来时,面色明显有些异样,必然有所发现。 验身女官果然道:“太后娘娘明鉴,这位云萝公主虽然并未有孕,但是,却已经并非处子之身。”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众人耳边,南明太子顿时面色剧变。 他没想到,验身女官没有验出身孕,却验出了云萝并非处子之身,这样一来,比怀孕的麻烦并没有小到哪里去! “难怪南明太子愿意用六座城池作为云萝公主的陪嫁,原来如此!”太后适时地道,面色极冷,却并没有多说,而是揉了揉太阳穴,似乎颇为厌倦地道,“哀家累了,陌颜,扶哀家回仁寿宫!” 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咄咄逼人的太后,却在这时打了退堂鼓。 但南明太子心中明白,太后并非真的累了,而是云萝公主失身的事情一经验出,情形立时改变,大华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般被动,因此太后敢于抽身,因为她已经不需要再咄咄逼人,这对他和曼陀国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该怎么办?南明太子思绪飞转,忽然若有所觉,却见绿枝正悄悄地给他递眼色。 苏陌颜没有注意这一幕,而是扶着太后回到了仁寿宫。 太后将随行的宫女太监遣退,这才对赵嬷嬷道:“将那瓶白玉膏拿来。” 赵嬷嬷一怔,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太后,却不敢迟疑,立刻去外间取了膏药过来,双手递给太后。 太后扒开瓶塞,一股止血药材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她摸了摸苏陌颜的头,叹息一声,和蔼地道:“把手伸出来。” “太后娘娘真是明察秋毫!”苏陌颜一怔,随即恍悟,“难怪您突然要离开。” 云萝公主裙子上的血迹自然不是无缘无故沾染上的,是她在之前悄悄割破了手腕,只是捏着止血的穴道,不让血滴下来。随后借口查看云萝公主的尸体,借着身体的阻挡,将血滴到了云萝公主的裙子上,借此引起人们的怀疑,要求为云萝公主验身。身孕当然是验不出来的,可是,却能验出云萝公主并非处子之身,将水搅浑。 而太后显然是察觉到了这点,所以借口头疼,迅速将她带离现场,免得被人发现。 太后熟练地在她的伤口处涂了一层薄薄的药膜,用纱布包扎好,她的动作非常温柔轻巧,手虽然因为年龄已经不复弹性,但仍然温暖而柔软,触到苏陌颜的手,似乎那种温暖能够透过肌肤相触而传到心底。 苏陌颜本身医毒双绝,要处理伤口自然比太后要熟练迅速一百倍,但是,太后这样子,却让她有种特别的感觉,温暖,舒适,就像这段时间在仁寿宫的生活一样,很特别。 “是不是奇怪哀家怎么会懂得包扎伤口?”见她目光有些奇怪,太后不由得笑道:“因为哀家有个爱好舞刀弄枪的女儿,隆平那孩子,从小就爱武艺,学武哪有不受伤的?尤其后来她还亲自上战场,率兵作战。别人都说她立下了赫赫功劳,是奇女子,可哀家只看到她身上到处都有的伤痕,甚至,好几次都走到了鬼门关……哀家劝不动她,也无法替她,只能学着包扎伤口什么的,在她受伤的时候能为她出分力。” 若是从前,苏陌颜或许还听不懂,但上次经过周静雪的讲述,却立刻就知道,太后说的是她的嫡长女,那位在开国前曾经率兵打仗,立下赫赫功劳,在权贵民众之中威望都极高的隆平长公主! 提到嫡长女,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有些恍惚了。 “哀家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却几乎都没有善终……皇上就不说了,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哀家的儿子;大儿子敬王死在了战场上,连大华立国都没有看到;三儿子定王死在了北狄的暗杀之下;小儿子恭王封地在南州,数年也难得见一回;大女儿隆平文武双全,聪明果敢,先皇说她巾帼不让须眉,却早早地守了寡,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清冷孤寂;小女儿隆安倒是遇到了良人,和左相夫妻恩爱,儿女双全,本是最有福气的,却又年纪轻轻就丧命在禹王叛乱……” 太后喃喃自语地道,眼睛渐渐湿润了,“都说儿女是养老送终的,哀家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送了一个又一个……”说着,声音渐渐哽咽,难以自制。 “皇上怕哀家寂寞,也曾经将公主、皇子,乃至皇亲权贵的儿女送到哀家的仁寿宫,哀家看着那些娇嫩幼稚的孩子,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心中真是充满了欢喜和怜爱。可是,孩子们大了,学会了勾心斗角、争权夺利,都当哀家是太后,是能够为他们牟利夺权的工具……于是哀家也心灰了,累了,没精力再付出真心去对待那些孩子,然后等他们长大了再来伤哀家的心……” 没想到太后会跟她说起这些,苏陌颜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太后的手。 “这些年来,哀家抚养过的孩子们,唯独鸿渐、岚湫和燕离这三个孩子没变,所以哀家最疼他们。可是,鸿渐没了妹妹,整个人都偏执了,一心要找回夭折的陌颜;岚湫和亲去了北狄,回来就成了如今的模样……有时候哀家真的觉得,是哀家造了孽,才会有这样的报应!可如果要报应,就该报应在哀家的身上,为什么是哀家的孩子们?” 太后说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纷纷滚落。 “太后娘娘。”苏陌颜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只能轻轻地喊了一声。 太后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唯独阿离,仍然天真,活泼,纯善,是哀家最大的安慰,有时候看着那个孩子说笑,哀家真是觉得整个仁寿宫都亮堂了……如果这个孩子再出事,哀家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撑过去了……所以,陌颜,今晚真是多亏你了!” 太后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虽然贵为太后,但她仍然是位老人家,老人家最喜欢的或许就是儿孙满堂,幸福美满,可是,她所疼爱的,她所在乎的,她曾经付出无数心血和精力的孩子们,死的死,变的变,其余的却又各有各的不幸。在这种情况,活泼可爱的燕离,几乎是这位老人家唯一的支撑,最大的安慰。 可如今,燕离却被卷入了云萝公主的命案,一个不小心或许就会丧命。 又一次的死亡,又一次的永别,这让本就伤痕累累的太后如何承受?难怪今晚她会反常地出面,甚至和南明太子杠上,那般的咄咄逼人,不放过任何可能性。若非如此,今晚的事情未必能够这么顺利…… 这时候,苏陌颜忽然格外明白林鸿渐曾经说过的话——太后是个非常慈爱的人。 的确,她对晚辈真的非常慈爱,而且是真心的疼爱,在乎,像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更多过于像一位太后。苏陌颜喜欢这样的太后,听了她的话,看着她的泪水,心中不禁恻然。 但这样血淋淋的回忆和过往,不是轻易的几句话就能够抚平的,苏陌颜只能转开话题:“可是,太后娘娘怎么知道我是在骗人的呢?” “你在仁寿宫这么长时间,哀家还不知道你的个性吗?熏香饮食或许你还有点兴趣,但却从来不关注别人的衣裳配饰,你怎么可能注意到阿离白天有没有佩戴白玉佩?多半是在唬人!”太后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微笑道,“既然有这点怀疑,自然会注意你的行为,你受伤又怎么瞒得过哀家的眼睛。” 苏陌颜一怔,却没想到太后竟然是从这里看出了破绽,不由得失笑:“还好南明太子没有太后娘娘的敏锐,不然我就惨了!” 羊脂玉佩的事情当然也是假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燕离是否佩戴,只不过,如果玉佩真是燕离之物,最大的可能就是白天与云萝公主交手时遗落,或者说被偷走的,所以她就来了一招无中生有,坚持声称白天没有看到燕离佩戴此物,好搅乱整件事。 血迹的事情也一样,无中生有,以血迹引出云萝公主并非清白之身的事情。 “陌颜,今晚幸好你在哀家的身边,多亏你说出来的那两件事,否则,事态现在已经无法收拾,阿离只怕立刻就会成为钦犯!”太后拍着她的手,满怀感激地道。 现有白天燕离与云萝公主的冲突,随后是绿蛮失踪,云萝公主死亡,加上绿枝的证词,以及长剑和羊脂玉佩,整件事可以说安排得天衣无缝,若是没有苏陌颜这两首,燕离谋害云萝公主必然会被认为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而现在,情形已经变得一片混乱,尤其是云萝失身一事,必然会让南明太子手忙脚乱,为大华赢得了主动权,同时也为燕离赢得了缓冲的时间。 迎宾馆内,德明帝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心情已经轻松了许多,脸上威严越发沉重:“前来和亲的云萝公主,竟然已经不是清白之身,这简直是对我大华的侮辱!南明太子,现在该轮到你给朕一个交代了!” 第085章 隐忧 南明太子神情也变得十分震怒、茫然,急忙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舍妹虽然鲁莽,但是不应该做出这种事情!大华皇上明鉴,对于此次来大华觐见,曼陀国抱有十二分的诚意,否则也不会带舍妹前来和亲,我更不会为她添置六座城池的嫁妆……这实在……” 一副完全不知情,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懵了的模样。 “我相信南明太子的诚意,不过,这么一来,云萝公主之死说不定另有内情。或许是与她有私情之人不甘心她前来和亲,因爱成恨,杀了云萝公主呢?”德明帝慢悠悠地道,为这桩命案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就是曼陀国的内务,云萝之死,便牵扯不到大华的身上。 “这……不无可能!”南明太子垂头丧气地道,原本照他的说法,迎宾馆内没有人有杀害云萝公主的动机,也就不存在栽赃嫁祸燕离的可能性,但现在云萝失身一事,却让事情峰回路转。 绿枝在旁边怯怯地道:“大华皇上,这件事奴婢知道。” “哦?你知道云萝公主的情人是谁?正好,应该把他抓起来详加审问,或许事情就真相大白了。”德明帝道,这绿枝是云萝的贴身侍女,应该会知道一些内情。 绿枝脸色有些微红,却仍然鼓起勇气道:“那人……那人是大华的五殿下。” “你说什么!”德明帝震惊异常,没想到竟然和赵廷熙有关。 绿枝深吸一口气,道:“公主来到大华京城以后,大华五殿下对公主十分照应,为她介绍京城各处景致,以及饮食衣饰之类。奴婢看得出来,公主对大华五殿下很有好感。那天,大华五殿下邀请公主前往名膳居的雅间,两人喝多了酒,就……时候奴婢们觉得不妥,但公主说,她已经决定要嫁给大华五殿下了,本就是他的人,也就无所谓早晚这几天了,说大华五殿下必然不会辜负她……” 这个孽子!德明帝心中震怒,没想到赵廷熙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原来如此!原来云萝钟情于五殿下,难怪最近态度大改,这几日还试着穿起了大华的衣饰,原来如此!”南明太子恍然大悟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知道大华规矩严谨,但云萝的行为虽然于理不合,但情有可原。我想,大华皇上应该不会见怪吧?” 德明帝气得手都在发抖,却不便发作,只淡淡道:“这件事朕自然会查清楚!” “那是自然。不过,如果云萝的意中人是大华五殿下,我想,他应该不可能杀害云萝吧?毕竟,这桩婚事,无论大华皇上,还是我都会乐观其成,五殿下没必要这么做!”南明太子好心地替赵廷熙开脱,随即话锋一转,“但这样一来,云萝的死,便只有可能是忠勤侯府的二公子所为了,还请大华皇帝为云萝,为我,为曼陀国做主!” 兜兜转转一圈,事情又回到了远点,嫌疑人又变成了失踪的燕离! 无论是赵廷熙,还是燕离,都是大华的责任!德明帝心头沉甸甸的,但现在事情一团乱麻,一时之间也无法理清,他深吸一口气道:“此事既然发生在迎宾馆内,我必然会给南明太子一个交代。” 说罢,命大内侍卫对此处严加看管,便转身离开。 回到皇宫之后,德明帝越想心头越怒,抬手将原本正在看的奏折摔到了地上,喝道:“来人,那个逆子给朕带过来。” 不用德明帝明示,赵曳也知道他说是五殿下赵廷熙,急忙派人去找。 不大一会儿,赵廷熙便惴惴不安地来到了御书房。今晚皇宫的骚动早就被人知晓,他也隐约听到了些风声,再看看德明帝恼怒的神情,就知道事情不妙,战战兢兢地道:“不知父皇召儿臣前来,有何训诫?” “训诫?”德明帝见到他,更是怒不打一处来,抓起另外一份奏折就扔了过去。 赵廷熙不敢躲闪,被奏折打在了肩膀处,虽然不疼,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德明帝的怒气。 “朕问你,你跟那个云萝公主,是不是做出了什么不堪之事?给朕从实道来!”德明帝越想越怒,原本以为云萝公主在曼陀国另有情人,或许她的死是曼陀国人所为,那就没有大华的事情,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人竟然会是赵廷熙! 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赵廷熙一怔,神色慌乱:“父皇您说什么?儿臣自小就学习圣人之道,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哦,这么说不是你?”德明帝见他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更被他的言行激怒,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想必就是云萝公主的贴身侍女胡说,嫁祸于你,那朕这就找她前来与你对质,如何?若不是你,朕定要将那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听到“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八个字,赵廷熙不由得心惊胆战,只能不住磕头道:“父皇恕罪,父皇恕罪!” “到了这时候,你还不说实话?”德明帝怒喝道。 赵廷熙这才吞吞吐吐地道:“五天前,儿臣邀云萝公主到名膳居用膳,她说想尝尝桃花酒,儿臣就叫了一壶。喝了酒后,儿臣就有些意识不清,云萝公主又对儿臣百般诱惑……父皇,是真的,是云萝公主诱惑儿臣的!为了云萝公主的婚事,曼陀国迟迟没有呈递降表,儿臣想,如果儿臣娶了云萝公主,促成曼陀国的臣服,也是为父皇解忧!” 说着,他跪着向前,苦苦哀求:“父皇,儿臣真的是想要为父皇解忧,为大华国运着想!” 他说得冠冕堂皇,但德明帝岂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为他解忧?为大华国运着想?只怕他想得最多的是那六座城池的陪嫁,以及南明太子对云萝公主的疼爱,想的是他娶了云萝,能够得到曼陀国多少的助力!他以为云萝公主失身于他,一切就能够尘埃落定,不管是不是云萝公主诱惑他,抑或是他设计安排,总之,闹出了这么一桩事。 愚昧!自作聪明! 他也不想想,云萝那个女人多么可疑!刚来到大华就看上了萧夜华,随后又在大华权贵子弟之间周旋,闹得众人为她争风吃醋,并引以为乐,接着又闹出名膳居这么一出……到底是谁在设计谁,只怕很难说!但无论如何,赵廷熙和云萝确实出了事,这件事就很难追究下去。 “你跟朕说实话,云萝之死与你有没有关系?”德明帝眯着眼问道。 赵廷熙满腹委屈:“父皇,儿臣一心想娶云萝公主,她对儿臣又这般倾心,已经私定终身。再说,云萝公主本来就是要和亲的,儿臣娶她,无论父皇,还是南明太子想必都不会反对,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儿臣为什么要杀云萝公主?” 云萝之死,可以说是给了他重重一击。 曼陀国、南明太子的支持,六座城池的陪嫁,甚至……想起那天的缠绵悱恻,想想云萝公主那媚惑诱人的模样,赵廷熙越发惋惜,也更恼怒杀死云萝的凶手,简直坏了他的全盘打算,不能饶恕! 见他模样不似作伪,德明帝微微松了口气,挥挥手道:“下去吧!这段时间不许出宫,给朕好好反省反省你的所作所为!” 等到赵廷熙离开,德明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现在嫌疑最重的两个人,一个燕离,是忠勤侯府的二公子,一个赵廷熙,是大华的五殿下,无论是谁,大华都要负上不可推卸的责任。尤其,云萝公主还是在迎宾馆内遇害!如果不能够妥善处理,曼陀国的臣服,大华的威望,都要受到巨大的影响。 必须要找个稳妥的人来处理这件事…… “赵曳!”德明帝忽然开口。 赵曳恭声道:“奴才在。” “宣旨,封陆箴为钦命大臣,全权负责云萝公主被害一案,所到之地,所需查证之处,任何人都必须给予方便,不得有丝毫阻碍!”德明帝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如果查出真相,让他先来禀告朕,再做定夺。这句口谕传达给他就行,不必写在圣旨上。” “是。” 看着赵曳的身影匆匆离去,德明帝眉头微展,陆箴此人不朋不党,不参与任何政斗,一心为民,为大华着想,为人又精明强干,破获不少疑难大案,是处理这件事最好的人选。以他的机敏睿智,想必能够找出事情的真相…… 得知这件事最后交给了陆箴,太后也松了口气。 “哀家听过这个人,精明强干,缜密机敏,很多扑朔迷离,让人云里雾里的案子,他却都能够找出真相,而且为人清介耿直,是个难得的人才。这个案子交给他,必然不会冤枉了阿离!有他负责这个案子,哀家就能放一半的心了。”太后拍着胸口道。 苏陌颜深以为然,她与陆箴有过几次接触,正如太后所说,精明强干,缜密机敏。 “但现在问题是,阿离和那个侍女绿蛮不知所踪,又有绿枝的证词,情形对他很不利。虽然我那些话搅浑了水,但阿离和那个侍女一直找不到,事情会越来越棘手。”苏陌颜忧心忡忡地道,在她心中,阿离的嫌疑固然是一重隐忧,但她更担心另外一件事。 南明太子的嫁祸可以说是合情合理,但只要阿离归来对质,就一定能够真相大白。如果她是南明太子,在此之前,必然会先确定燕离永远都不会回来,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 想到阿离纯真开朗的笑脸,苏陌颜衷心希望,这次是她想错了! 第086章 陆箴遇刺 所有人都认为,将云萝之死的案子交给陆箴很合适,但事情的发展却不如众人所想的那么顺利。陆箴接到圣旨后没多久就封锁了京城,随即挨家挨户进行了搜查,却始终没有找到燕离和失踪的侍女绿蛮,案件似乎就此陷入了僵局。 这天,仁寿宫的宫女来报,陆箴求见苏陌颜。 花厅之中,陆箴身着绯红色的官府,明明是艳丽灿烂的颜色,但穿在他的身上,折射出的却依然是种山岳瀚海般的沉稳,坚韧如劲竹。 看到苏陌颜进来,陆箴站起身来,神态温和:“苏三小姐。” “陆大人。”苏陌颜福了福身,算是见礼。 对陆箴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名扬京城的苏三小姐,只见她浅蓝色的对襟上襦,湖蓝裙裾,深蓝色面纱。一身深深浅浅的蓝色,将她衬托得如湖水般沉静,不过,最引人注意的仍然是那双如明珠般的眼眸,纯净、淡然,有着微微的凉意,没有那种宾至如归的热络,却让人感觉非常宁静舒适。 不过,这双眼睛,以及这种感觉,似乎有些熟悉…… 陆箴来不及多想,开口道明来意:“这次来,是关于云萝公主遇害的案子,有些问题想要询问苏小姐。” “陆大人请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苏陌颜诚恳地道。 陆箴问道:“苏三小姐曾经说过,云萝公主遇害当日,您曾经见过燕二公子,当时他身上并没有佩戴那枚遗落在凶案现场的玉佩,是吗?” “我是说过。”苏陌颜点点头,坦然地道,“不过事实上,我当天的确见过阿离,但他究竟有没有佩戴玉佩,其实我并没有印象。我对于别人的衣饰打扮向来不太感兴趣。” 似乎有些意外苏陌颜如此坦白,陆箴愣了愣,随即释然道:“我本就在奇怪,苏三小姐与周小姐交好,却连周小姐的衣饰装扮都很少注意,又怎么会注意到燕二公子的玉佩?事后我也曾经询问过岚玥公主,她都无法准确说出,当时燕二公子身上是否佩戴了玉佩。” 如果说连岚玥公主这种和燕二公子交好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苏三小姐却能够肯定地说出燕二公子当时并未佩戴玉佩,未免有些奇怪。 “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不相信阿离会为了绿蛮杀了云萝公主。当时我曾经劝过阿离和岚玥公主,让他们不要插手绿蛮的事情,阿离答应了我。看他当时的情形,我觉得他不会掉转头就又潜入迎宾馆。”苏陌颜坦然道,“至于告诉陆大人真相,是因为我不想误导你。” 陆箴点点头:“岚玥公主也说了,燕二公子当时的确答应不会插手绿蛮的事情。” 他跟这位燕二公子有过不少地接触,深知他的性情,应该不会当面答应了苏三小姐,转头却又跑去迎宾馆。所以他能够理解苏陌颜的感受——当时证据确凿,如果没有办法搅乱局面,只怕燕二公子谋害云萝公主就会成为铁板钉钉的铁案。 思索了会儿,他又问道:“还有一件事,听说当晚是苏三小姐先发现云萝公主裙子上沾有血迹?” “那些血迹是我滴上去。”就像苏陌颜之前说的,她并不想误导陆箴。 陆箴也并不意外:“我赶到现场的时候,发现一件事很奇怪,岚玥公主中剑而死,胸口的地方流了那么多的血迹,却都已经干涸,为什么唯独裙子上的血犹自带着几分湿润。原来如此!”他微微一笑,扬眉道,“所以说,苏三小姐你其实早就知道云萝公主与人有私情,所以故意在云萝公主裙子上滴血,造成她流产的假相,进而引来验身女官吗?” “是。”苏陌颜一点都不奇怪陆箴能够发现这点。 陆箴这个人本就十分缜密,又是常年处理命案惯的,对于这些事情当然要比南明太子敏锐得多。 “这么说,关于云萝公主的私情,三小姐应该知道一些内情?” 苏陌颜斟酌了下措辞,将那天撞破云萝公主和南明太子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因为这件事,我觉得云萝公主的死,可能和南明太子有关,说不定是他为了遮掩丑事,杀人灭口,转而嫁祸给阿离。” 听闻云萝公主竟然和南明太子有私,饶是陆箴也不由得怔了怔,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有这种事?虽然说南疆不比大华礼仪周全,但是,亲兄妹居然有私,这未免太……按照苏三小姐所说,当时岚湫公主也见到了这件事?” 提到岚湫公主,他的态度十分平静,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名声而有所异样。 就是因为先前见过陆箴对岚湫公主的态度,苏陌颜才敢坦然相告:“我想,岚湫公主应该只看到南明太子衣衫不整的模样,猜想他与人私会,却并没有看到那人是否是云萝公主。不过,因为她替我出面,应付了南明太子,所以我之后有告诉她这件事。” 陆箴点点头:“南明太子以为发现的人是岚湫公主,知道以她的名声,就算说出去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所以才放心离去。”显然他也明白岚湫公主的名声所带来的影响。 “不过……”陆箴又道,“这段时间苏三小姐您最好不要离开仁寿宫,或许南明太子认为是岚湫公主,但经过那晚的事情,或许他会怀疑你是否知道这件事,进而对你不利。” 毕竟那晚岚湫公主失身一事,揭发得太过巧合,南明太子说不定会疑心。 南明太子能设计出这个阴谋陷害阿离,显然是心思缜密之辈。苏陌颜点点头,问道:“陆大人,请问有阿离的消息吗?” “没有。”陆箴下意识地道,“我确认过燕二公子的行踪,春华门的侍卫亲眼看见他离开了皇宫,但是他却再也没能回到忠勤侯府。我曾经设想过,是有人在这段路上伏击了燕二公子,但是我将整个路段都详细地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的痕迹。燕二公子的武功是忠勤侯和忠勤后世子所教,相当高明,不可能连一点痕迹都不留,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就被人掳走。” 苏陌颜见识过燕离的轻功,相当不错,正如陆箴所说,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被掳走。 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如果是用蛊虫呢?曼陀国人不是善于施蛊吗?” “我也考虑过,并且询问过一些江湖朋友,据他们所说,虽然曼陀国人善于施蛊,但也并非随意一人就能够施蛊,施蛊高手更是凤毛麟角。想要不惊动任何人,不留下任何痕迹地掳走燕二公子,至少也要拥有母蛊的人才能够做到。这样的人,在此次曼陀国来京的使者团中,只有两人。” 苏陌颜追问道:“谁?” “一个云萝公主,但是她的母蛊在皇宫的时候就已经被毁掉了,正如南明太子所说,母蛊非常难养,而且终身只能拥有一个,一旦被毁,再也无法施蛊。”陆箴显然对这个案子也有许多困惑,而苏陌颜也算是知情人,便不再隐瞒,“而另外一个,是南明太子。” 苏陌颜立刻意识到了关键:“那么当时南明太子在哪里?”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燕二公子还未离开皇宫时,南明太子就已经入宫,与皇上议事,刚回迎宾馆就发现云萝公主遇害。我算过时间,他应该不可能动手。” 苏陌颜默然,云萝母蛊已毁,南明太子身在皇宫,两个人显然都不可能动手。 “或许曼陀国的使者团中有隐藏的高手呢?” “或许吧!”陆箴淡淡一笑,“不过我还没有查到。” 他交游广泛,无论官场乃至平民都有认识的人,虽然很多都是君子之交,但打听这样一点消息并不困难。 “根据我打听到的消息,南明太子对云萝公主这个妹妹非常疼爱,可以说视若珍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这点曼陀国众所皆知。先不说这种疼爱是处于亲情或者其他,但很难让人相信他会杀害云萝公主。”陆箴叹了口气,“如果说他是因为与云萝公主有私,担心和亲后会被人发现,现在他也可以不用担心了。” 苏陌颜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据侍女绿枝所说,云萝公主与五殿下曾经在名膳居私会,酒后失态……不管怎么说,云萝公主失身这件事,已经可以栽赃到五殿下身上,南明太子没必要为此杀了他爱若珍宝的妹妹!”陆箴显然也被这个案子弄得有些发懵。 “还有另外一个坏消息,那位侍女绿枝,据说与云萝公主从小一起长大,曾经冒死救过云萝公主,情同姐妹。相反,她与南明太子的关系反而不算太好,曾经为了云萝公主冒犯南明太子,差点没命,幸好云萝公主拼死求情!这样一个人,也很相信,她会听从南明太子的吩咐,杀了她忠心服侍的云萝公主,嫁祸给燕二公子!” 甚至可以说,以绿枝与云萝的感情深厚,如果她说看到燕离杀了云萝公主,那么,所有人都会相信这是事实! “所以说,所有的消息都对阿离不利,对吗?”苏陌颜凝眸看着他。 陆箴点头:“可以这么说。” “虽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阿离,可是,我却觉得,陆大人似乎并没有怀疑他是凶手,是吗?”苏陌颜问道,陆箴看起来太云淡风轻了,尤其,在听她说玉佩和血迹都是她做的手脚后,不该是那样平静的反应。 陆箴失笑:“难怪林公子说苏三小姐有颗敏锐的心。” “这么说,陆大人是发现了什么破绽吗?” 陆箴正了正色,郑重道:“根据仵作验尸,凶器是从背后刺入云萝公主的心脏的。可是,绿枝却说,当时燕二公子要带绿蛮走,岚玥公主加以拦阻,燕二公子才会失手杀了她。苏三小姐,如果你要拦着别人离开,会背对着他吗?” 他不明白,既然绿枝对云萝公主忠心耿耿,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说谎? 苏陌颜眼前一亮:“可是,绿枝却信誓旦旦地说,她看得清清楚楚,而且绝对没有撒谎?” 既然这么确定,为何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出现差错? “再者,我与燕二公子打过交道,我不认为,他是会杀人的人。尤其,云萝公主牵扯到两国邦交,关系重大,就算燕二公子天真善良,也不至于连这点轻重都不知道。虽然说断案需要证据,但在破案的过程中,我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陆箴微微一笑,随即又敛起,显然心中忧虑难减。 苏陌颜越发觉得这位巡城御史有趣,清正、耿直,却并不迂腐,完全不同于那些好像整个人都变成了律法条框的所谓清官众臣,反而十分有鲜明生动,有人情味,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不过,想要证明燕二公子的清白,我的直觉也好,绿枝的口误也好,都远远不够。如果真要追究起来,绿枝完全可以说,当时两人正在交手,一时错位,或者诸如此类的借口。”陆箴摇摇头,“关键还是要找到燕二公子和那个叫绿蛮的侍女才行。” 燕离一日不出现,他的嫌疑就一日无法洗清。 苏陌颜也明白这点:“陆大人已经将京城全部搜过了吗?” “全部都搜过了,一无所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陆箴叹息道。 苏陌颜继续问道:“迎宾馆也找过了吗?” “当然,迎宾馆是我第一个搜的地方,我也怀疑过南明太子,但他很配合,一点都没有刁难。我几乎把迎宾馆翻了过来,却什么都没找到。”陆箴自然也将迎宾馆列为头号重地。 苏陌颜知道他个性缜密,不喜夸大,既然说是将迎宾馆翻了过来,想必也差不多哪里去。但她对南明太子所知道的,只怕还不如陆箴多,单单这样想,也想不到南明太子到底会把人藏到哪里去。 “如果说他们已经离开京城,那麻烦就大了!”陆箴满面忧虑,一旦离开京城的范围,那真的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想要找到这样两个人,或者说两具尸体,无异于大海捞针。而南明太子绝对不会给大华足够的时间查明真相,只会不断地施压。 找不出南明太子杀害云萝公主的动机,找不到燕离和绿蛮,相反,对燕离不利的证据倒是一大堆,这个案子差不多是个死局! 如果没有苏三小姐的两次出手,其实这个案子已经是死局了。 陆箴烦恼地想着,无论是对燕离本人的喜爱,还是站在大华的立场上,他都希望能够还燕离清白,可是现在却差不多一点线索都没有……正想要问问苏陌颜的看法,忽然又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会下意识地将这桩案子所查到的细节都告诉苏三小姐呢? 明明他是第一次见这位苏三小姐呀! 可是,总觉得有点熟悉,无论是那种淡然沉静的态度,还是那双冰雪般澄澈的眼眸,还有这种相处、讨论案情的感觉……陆箴微微皱眉:“苏三小姐,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苏陌颜无语。 从萧夜华发现她是赵天一开始,似乎她的身份就开始不断地曝光,先是被岚湫公主一眼看破,紧接着被燕宇怀疑,现在陆箴第一次见苏陌颜,竟然也会怀疑……难道说她的演技和伪装已经下降到这种地步了吗? 陆箴显然非常能够体谅别人的难处,见她没有说话,以为她不想说,也没有勉强,而是起身告辞:“案情重大,我公务在身,不能多留,如果日后苏三小姐发现什么线索,请记得通知我。” “好。”苏陌颜答允,“陆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陆箴微微一笑:“去一趟岚湫公主府。按照苏三小姐所说,岚湫公主当日也曾经与南明太子照面,或者能够察觉到什么异常。再者,也是为了验证苏三小姐所说的话。” 他当然不是怀疑苏陌颜的话,而是多年办案形成的习惯,谨慎,小心,细致,验证再验证。 送走了陆箴,苏陌颜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如果真像陆箴所说的,南明太子对云萝公主这个妹妹那般疼爱,甚至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其有了私情。既然已经将失身的事情栽赃到赵廷熙的身上,按理说,他的确没有杀害云萝的理由。 难道说这些都是伪装?可是陆箴说了,这些在曼陀国是众所皆知的事情,总不可能南明太子早就算到曼陀国会兵败,向大华称臣,他会杀了云萝,所以早早地做好了这样的伪装?这说不通! 但如果杀害云萝公主的不是南明太子,又会是谁? 难道是绿蛮?可是为什么绿枝又会说亲眼看到燕离杀死云萝?陆箴说,绿枝和云萝公主情同姐妹,甚至曾经冒死相救,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什么会替杀死云萝公主的凶手遮掩,嫁祸阿离?这也说不通! 这件事真的太古怪了! 苏陌颜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或许是在屋里坐的时间太长,有些头闷,准备出去散步。才刚出了偏殿的厢房,忽然一阵风袭来,手腕被人紧紧握住,又重新被拉进了厢房里。 “陌颜,你要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岚湫公主急切地道,声音哽咽,带着哭腔。 除了那次在御花园,她伏在她怀中痛哭外,岚湫公主战士在别人面前的形象一向是妆容整齐,艳丽妩媚的,无论何时头都抬得高高的,骄傲而又倔强, 然而此刻,她却鬓发蓬乱,金红色的纱衣上甚至还沾着点点血迹,形容十分狼狈。而她却丝毫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满脸泪痕,一双眼睛显得无助、绝望,仅有的一丝光亮全在苏陌颜身上。 就算是那次在御花园,她痛哭失声,也不曾这般惊慌、狼狈,绝望。 苏陌颜知道必然是出了大事,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岚湫公主,你别急,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遇到了刺客,受了重伤,伤得很重,浑身都是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岚湫公主却根本冷静不下来,哀戚绝望,哭着断断续续地道,“我不知道是谁要杀他……我不敢把他交给别人……我也不敢请太医,也不敢请别的大夫……我不相信他们的医术,我也不相信他们的居心……陌颜,现在我能信的只有你了……救他!求求你,一定要救他……他不能死……不能死……” 说着,已经哭倒在苏陌颜的怀中,哽咽难语。 “你说谁遇到了刺客?”苏陌颜实在没有想到,还会有一个人在岚湫心中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能够让她这样失常,甚至可以说是——崩溃。 岚湫公主抬起泪流满面的脸:“陆箴……是陆箴!” 这个名字,似乎又唤起了她方才的记忆,想起了他浑身是血,毫无生气的模样,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怎么都止不住。 陆箴?岚湫公主? 一时间,苏陌颜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也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087章 真相,生死相随 这一瞬间,苏陌颜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她想起那次天一药铺开张,在陆箴到了不久便跟随前来的岚湫公主;她想起天一药铺中,岚湫公主当众说出陆箴曾经拦阻她,害得她被禁足一月;她也想起天一药铺密室中,岚湫公主说她是第二个那般说她的人,说起的那个人…… 她一直以为那天岚湫公主是为了救治秋娘的伤势而来,但现在想起来,或许,她是为了陆箴。 望着岚湫公主惊慌绝望的模样,苏陌颜知道她已经完全乱了方寸,握住她的手,竭力想要让她平静下来:“岚湫你别急,我这就去禀告太后,然后立刻跟你去公主府,你放心,我会尽力救治陆大人的!” 她住在仁寿宫,想要出宫,必须要得到太后的许可。 好在太后对岚湫公主充满怜惜,应该不难。 就在这时,岚湫公主身边的侍女秋娘匆匆赶来:“奴婢已经禀告过太后,说是公主想要找苏三小姐说说话,太后答应了。为了苏三小姐的清誉着想,赵嬷嬷已经安排好,这一路到仁寿宫的偏门都不会有人,而公主的鸾轿就停在偏门。到时候苏三小姐随公主一起坐鸾轿,外面的人不会看到的。” 经过赵天一的治疗,她脸上的疤痕已经极淡,用脂粉就能够盖住,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戴着黑纱,露出了清秀端庄的脸,虽然也透着几分焦虑,却仍然沉稳地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到了公主府,一行人直奔陆箴所在的厢房。 正如岚湫公主所说,陆箴伤得极重。 泛着银色寒光的匕首仍然直直地插在他的胸口,位置非常凶险,再差一寸就刚好正中心脏,鲜血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来,绯红色的官袍上都是深深浅浅的血痕,有的已经干涸,黑红色的污痕衬得他失血的脸苍白如纸,鼻息微弱得似乎随时都可能断掉,整个人毫无生气。 想着他平时从容悠淡,宛如绿竹般柔韧的模样,就觉得眼前这一幕格外残酷。 “药材,银针,热水,纱布等都准备好了吗?”苏陌颜问道。 秋娘显然非常有经验,指了指旁边,连声应道:“都准备好了,药材是奴婢派人去天一药铺买的,还有止血的丸药和药膏。” 东西准备得相当齐全,而且都是最好的,苏陌颜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先将银针消毒,刺入几个穴道,止住不断往外涌的鲜血,随后拔出匕首,在鲜血要随着匕首的拔出泉涌出来的瞬间,她已经将止血的药膏快速地涂抹在伤口处。 药膏迅速凝结成一层薄薄的药膜,拦阻着鲜血流出。 随即敷药,施针,包扎……整个过程苏陌颜做得十分流畅,如同行云流水一般。 等到一切做完后,苏陌颜摸了摸他的脉搏,庆幸的是陆箴伤势虽然凶险,却并未伤到内脏,但不妙的是——”他失血太多,身体太过虚弱,只怕无法负担这么重的伤势。但以他现在的情况,补血的药材也无法立即奇效,事情有些棘手……” “……”岚湫公主撑着看完整个过程,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致,闻言,差点就完全断裂,脚一软,无力地瘫倒在秋娘的怀中。 秋娘稳稳地扶住她,代替她问道:“那要怎么办?苏三小姐,拜托你,一定要救陆大人!” “我和陆大人也算认识,如果能够,当然不会放弃。”苏陌颜思索着,如果在她的前世,事情很简单,只要输血就可以了,但是这里却没有相关的设备。思索了会儿,苏陌颜问道:“去找些水蛭过来,要活的,越多越好,越快越好。还有,将府内在的人全部叫过来,我有事需要他们。” 秋娘知道眼前这位少女医术非凡,更有许多别人所不知道的秘方,因此也不多问,立刻按照她的吩咐去做。 水蛭这种东西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够弄到的,但公主府内的人却立刻集合到了厢房外。 苏陌颜命人取出碗碟等物,呈上清水,编上序号,再让那些人按顺序每人滴一滴血进去,然后端进来,苏陌颜再将陆箴的指尖刺破,依次将血递进那些碗碟之中。 “苏三小姐,您这是……在滴血认亲吗?”秋娘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陆大人为人清正耿直,至今尚未婚娶,连妾室通房也一概没有,怎么会有亲人呢?又怎么会在公主府中呢?苏三小姐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苏陌颜摇摇头:“不是,我在验血型。” 她听说过古代有滴血认亲一说,但早知道那是无稽之谈,血液之所以能够相溶,只是因为两人血型相同,跟是不是直系亲属根本没有关系。但是现在,如果要给陆箴输血,就必须是同一血型,否则发生排斥,反而会害死陆箴,倒刚好能够用到这些。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在场众人之中,竟然没有一个人的血能够与陆箴相溶。 换而言之,没有人的血型与他相同,自然也就无法输血。 苏陌颜最后连自己的血也试过了,依然不行,脸上顿时浮现出焦躁的神色,好容易想到了能够输血的办法,却找不到相同的血型,还有比这更令人沮丧的事情吗?虽然能够离开公主府,向外继续验血,可是陆箴的身体却未必能够支撑住…… “试试我的吧!”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岚湫公主的声音。 她不知道苏陌颜在做什么,却明白这和救治陆箴有关,她在找和陆箴相溶的血。而能够令原本沉静的苏陌颜露出这样焦躁的表情,显然情况不妙,而陆箴的情形也无法允许他坚持太久的时间。而在场之中,唯独她没有滴过血。 如果她的血也不行,只怕…… 岚湫公主伸手取过匕首,割破了左手的指尖。 一滴鲜红的血从她洁白如玉的指尖滑落,滴入水中,那入水时瞬间的轻响,在众人耳中,却如同雷鸣。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尤其是岚湫公主。 我从来不信苍天,可这次,我愿意相信。老天爷也好,诸天神佛都好,求求你们,让我的血能够与陆箴的相溶吧!求求你,救活他吧!他这样的好人,不应该就这样死去,他还有很多的事情想做,求求你,让他活着吧……岚湫公主一手紧紧地揪着胸口,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祈求着。 我愿意用我的性命,用我的一切,去换取他的存活,求求你们! 在众目睽睽之下,清澈透明的清水之中,两滴血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互相靠近,在接触的瞬间,似乎稍微愣了愣,然后猛地彼此相拥,溶合在了一起,难分彼此。 “太好了!”秋娘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欢呼道。 苏陌颜转头去看岚湫公主。 迎着她的目光,岚湫公主含着泪,笑了。 正好在这时候,水蛭也已经找来,苏陌颜先将水蛭放在岚湫公主的手臂上,等它喝饱了血再将水蛭取下,放到陆箴的手臂上,随即用银针刺了几下,水蛭原本鼓胀的身体顿时慢慢地扁了下去,却是将血全部吐入了陆箴的身体之中。 就这样,苏陌颜利用水蛭作为载体,将岚湫公主的血源源不断地输入陆箴体内。 陆箴原本惨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微微泛起了些血色,微弱几近停止的脉搏也稍稍变强,而相反的,岚湫公主的面色却渐渐苍白,但她眼眸中的光芒,却如果火焰一般闪耀灼目。 “你给他输了太多的血,这段时间要多加注意,待会儿我会给你开了补血的药方,饮食也多注意。”苏陌颜确定陆箴的情况已经稳定,便停止了输血,又替岚湫公主把了把脉,叮嘱道。 秋娘点点头,但岚湫公主却恍若不闻,目光仍然凝聚在陆箴身上。 “他没事了吗?”岚湫公主问道。 苏陌颜摇摇头:“只能说眼下的情况算是稳住了,接下来还要再观察三天,如果三天后情况稳定,那么,应该就没事了。” 她并没有言辞凿凿地说陆箴一定会没事,但是这样直白真实的话语,反而更能抚慰岚湫公主。 “公主,苏三小姐,既然陆大人情况已经稳住,两位不如到隔壁的厢房把衣服换了吧?”秋娘提议道,岚湫公主的衣服早就沾满了血迹,头发也蓬乱不堪,而苏陌颜刚才救治陆箴,身上也染了不少血迹,看起来都十分狼狈。 岚湫公主摇摇头:“我不去,我要看着他。” “岚湫公主,陆大人的伤势不是短时间就能够痊愈的,你刚才为他输了那么多的血,身体也很需要,需要好生调养,如果这样下去,他还没有好起来,你就先倒下了。”苏陌颜劝道,她能够理解岚湫公主的心情,但却更希望岚湫能够振作。 似乎听进了她的劝告,岚湫公主也不再坚持,而是跟随苏陌颜一同去了厢房换衣。 隔着一座屏风,两人各自换下沾血的衣衫,厢房里十分寂静,只能听到衣料摩擦的簌簌声。就在苏陌颜刚刚穿戴好衣衫时,屏风边上传来了岚湫公主的询问声。 “陌颜,他会没事吧?”她像是完全不记得刚才问过类似的问题一般,双眼紧紧地盯着苏陌颜,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衣衫不整。 苏陌颜看着她渴求的双眼,似乎只要她说没事,她就会相信。如果说之前她问是想要得到陆箴真正的情况,那么此刻,她再次询问,就是想要得到抚慰。所以,尽管才换衣换到一半,她却还是忍不住要从她这里得到确认。 于是,苏陌颜点点头,肯定地道:“会的。 岚湫公主像是终于放心,微微一笑,不像她平时那样的骄傲妩媚,反而带着一丝楚楚可怜的意味,清丽动人。 就在这时,苏陌颜忽然眸光一闪,看向岚湫公主的手臂。 她这时只穿了亵衣,里衣犹自半披着,露出了大半雪白的脖颈,以及如玉般光泽莹然的手臂。就在右臂的正上方,一颗鲜红的朱砂印在上面,红白相映,显得格外醒目——是守宫砂。 察觉到苏陌颜的目光异常,岚湫低头望去,看到那鲜红的守宫砂,立刻明白了苏陌颜心中所想,略微自嘲地笑了笑:“很奇怪对不对?一个被认为勾引了北狄王父子,用美色颠覆整个北狄帝国,被认为放荡淫一乱,污秽不堪的公主,居然还有着守宫砂……很荒谬对不对?” “为什么会这样?”苏陌颜不解。 既然守宫砂还在,就说明她是清白之身,那么,为什么会有那些谣言?而且甚嚣尘上,让人人都认为那是事实?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曾经无数次地问自己,为什么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岚湫公主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苏陌颜,最后却化为深深的悲凉。 既然已经被苏陌颜发现了这点,她也终于卸去了所有的伪装,神情苦涩凄然,愤怒中又带着些许的冷漠嘲讽,混合成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苍凉悲哀。 曾经尊贵受宠的岚湫公主、莫云楼、北狄王……无数的名字,无数的情绪从她尘封的内心深处涌动出来,盘旋在脑海之中,不肯褪去。明明才只隔了五六年,于她而言,却已经几乎遥远得如同前尘,以至于,当她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还需要回想一下,才能够将这段从未对任何人说起的过去完整地讲述出来。 “那一年,我十五岁,美丽、尊贵、得宠,还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恋人,似乎全天下女子的幸运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我也以为,我是天之骄女,直到那一天,北狄王入京。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见到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娶我,我只知道,那时候我和莫云楼两情相悦,除了他,我眼里看不到别的男人,如果要逼我嫁给被人,我宁愿一死!” 岚湫公主的声音飘渺,悠远,如同从前世发出的声音。 那时候的她,多么天真啊,一心只想着与恋人相守相依,白头偕老,如果不能如愿,宁愿一死。可是,那时候她不知道,有时候,人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父皇拦住了我,他说,如果我死了,如果我不嫁,北狄会发兵攻打大华,我是大华的公主,享受着大华子民带给我的荣华富贵,我理应为我的家国而牺牲,他说他和母妃都会以我为傲!”岚湫公主看着苏陌颜,苦笑道,“于是我嫁了。” 就像德明帝说的,她是大华的公主,她不能够那么任性。 “人人都说,北狄王对我迷恋至深,可那根本就是假的,北狄王求娶,只是为了羞辱大华,他要拿大华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作为他的战利品,就像他帽子上的宝石和珍稀翎羽一样,炫耀他的威名和武力,让所有人都知道,就算强大如大华,也要将他们尊贵宠爱的岚湫公主嫁给他这个年近五十的北狄王!” 苏陌颜一怔,这点,从来没有人提起过。 人们说起,只会提到岚湫公主的美貌,认为她的美色是一种灾难,为她引来了这场祸事,却从来没有人想到,北狄王真正想要做的,是要借此羞辱大华,她只是一个无辜的牺牲品。 “北狄王本就没有打算让我好过,我也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嫁到北狄去的。然而,在大婚之夜,我却发现了北狄王一个秘密,他不喜欢女子,而是好男风。但是,在北狄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那些部落深信,这会引来草原之神的惩罚,引来亡国之祸。” “所以北狄王不断地搜罗美女充实后宫,作为遮掩。但这种事情,又怎么能够完全瞒过后宫,于是,知道的嫔妃都被灭口了,于是传出了北狄王残暴嗜杀的名声,却从未有人探究其中的内情。我撞破了北狄王和男宠寻欢作乐的场面,北狄王原本是要灭口的,可是,我却突然想到,或许这是个机会,能够让我保全清白,或许还能够平安回到大华。” “于是,我告诉他,在大华,断袖之癖并没有那么多的禁忌,相反,曾经一度是贵族之间的风雅之事,所以我能够接受,并且愿意为他遮掩这一切,只求能够在北狄皇宫立足。”岚湫公主缓缓地道,“他答应了,于是我成为了北狄王的专宠!” 那段时间,对她来说,犹如噩梦一般恐怖,难以回首。 北狄王每晚都宿在她的宫殿,所有人都认为她专门独宠。然而,就在别人以为北狄王与她巫山云雨的时候,她却蜷缩在宫殿的角落,看着北狄王与他的男宠寻欢作乐,百般淫戏,有着许多令她作呕甚至恐惧的行为。 然而,无论心中多么厌恶恐惧,她都只能紧紧咬着牙关,忍耐着,不能动,不能入睡,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以免惊动兴致中的北狄王,引来大祸。她没有一个晚上能够睡的安稳,连睡梦中都无法得到片刻的宁静。 白天,她还要应付北狄王嫉妒的嫔妃,以及北狄皇室的明枪暗箭,心力交瘁。 她原本是在娇宠中长大的尊贵公主,金樽玉莼,万千宠爱,尽管皇宫中勾心斗角,但她有母妃,有德明帝。可是在北地皇宫,她没有人可以依靠,只能靠自己。 在大华皇宫,她常常肆意欢笑,银铃般的笑声洒落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可是在北狄皇宫,不要说笑,午夜梦回,独自一人时,她连哭泣都不敢出声,只能将眼泪往心底咽,唯恐触怒喜怒无常的北狄王。 那场和亲,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子将她从天堂拉到了地狱。 然而,无论有多难,多苦,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因为她记着,在远方有她的国家,她的父母,她的爱人,他们关爱着她,记挂着她,在等她回去。 “终于,我找到了机会。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北狄太子居然和他的父亲有着相同的嗜好,于是,我精心安排,利用一名貌美的男宠挑拨离间,终于使得他们父子失和,在我的寝宫,北狄王一怒之下,挥剑杀了太子,恰巧被北狄的贵族撞破……” “于是,整个北狄都乱了,兵戎四起。我传消息给大华,萧夜华趁机潜入北狄内部分化离间,大将军元毅率兵攻打北狄,内忧外患,终于使得强盛一时的北狄帝国烟消云散,再也无法与大华为敌。” 原来,所谓的岚湫公主美色过人,诱得北狄王父子失和,竟然是这么回事。 “这太荒谬了!”苏陌颜几乎难以置信,更无法理解,“既然这样,所有的事情应该与你无关,你是清白的,你与北狄王父子没有瓜葛,甚至,北狄灭亡了,你回到大华,应该还是从前的岚湫公主,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子?” 岚湫公主苦笑着,喃喃道:“是啊,我也以为,北狄灭亡了,我能够回国了,我也以为我的噩梦彻底结束了。可是,我那时候不知道,那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历经艰难险阻,满怀欣喜回到大华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迎接她的,是莫云楼与岚茗公主的婚礼。 甚至,在大华,这是一段有口皆碑的佳话: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与当朝公主青梅竹马。然而,公主被番邦之王强娶,为了家国,公主挥泪辞别恋人,而痴心的世家子弟发誓要为恋人守候终身,等待她的归来。这番痴情感动了公主的姐姐,委身下嫁…… 就像任何传扬下来的佳话一样,曲折动人,还有个圆满的结局。 如果她死在北狄,永远不回来,这就是一段传奇佳话。 可是,她回来了,于是,佳话变成了尴尬。 当然,他是无奈的,被迫的,因为他的家族不可能允许他孤身终老,所有人都能够理解他的苦衷,只除了她。一年,仅仅一年,那个说着要永远等他归来的爱人便娶了她的姐姐,而面对她的归来,莫云楼表现出的不是惊喜,而是惊讶、为难,甚至是怨恨。 是的,怨恨。 那是她曾经深爱的人,岚湫公主能够清楚地分辨出,在那一刻,莫云楼希望她就那样死在异国他乡,永远不要归来,让他陷入如此两难的警戒。 而面对岚茗公主所说的,让她做妾的建议,莫云楼竟然并未驳斥,而是赞同。 是啊,她已经不再是金尊玉贵,冰清玉洁的岚湫公主,她嫁过北狄王,有着引诱北狄王父子失和的名声,是众口传诵的火锅妖女。这样的名声,就算在北狄也要被人诟病的,何况是更加注重礼法的大华?这要世人如何接受? 或许,她最好的结局,就是在北狄城破的时候自刎殉国,轰轰烈烈地用死亡洗清所有的污名。 这样的她,有什么资格匹配京城勋贵子弟莫云楼呢? 愿意接受她为妾,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若她识趣,就应该放下所有的骄傲和尊严,做个规规矩矩的妾室,或者平妻,好好的侍奉莫云楼与岚茗公主;抑或自惭形秽,婉拒谢辞,从此闭门不出,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用一世的光阴洗清她的罪孽和污秽。 可是她偏偏不,她偏偏要昂着头,用那种睥睨的眼神,对岚茗公主说,这样的男人,我不屑要! 这不是在撑场面,而是她真的看不起莫云楼。 从那一刻起,莫云楼这个人在她心中,已经彻底地死去。 “……后来,京城流言四起,说我放荡淫一乱,引诱得北狄王父子失和,甚至更污秽的传言都有,以至于每个跟我说过话的男子都会变成新的流言对象,于是人人自危,没有男子再敢与我说话,甚至看见我都会躲得远远的,以免被我连累……渐渐的,男子变成了女子……最后,所有人都对我退避三舍!”岚湫公主苦笑道,“我以为这是莫云楼或者岚茗公主的把戏,想要借此洗刷他们的名声。” “难道不是吗?”苏陌颜追问道。 “他们两个在我心中,就像丑角一样,哪里值得我在意?真正能够伤害人的,是心底最在意的人!”岚湫公主露出了一个像是哭一样的微笑,“你知道是谁吗?是曾经疼爱我如珍宝的父皇,德明帝!” “为什么?”苏陌颜完全没有想到,也完全不能够理解德明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岚湫公主冷笑道:“当然是因为我的名声。” “可你什么都没有做,你是的清白的呀!”苏陌颜喊道。 岚湫公主苦笑:“谁相信呢?那时候,北狄和大华都传遍了北狄王父子失和的事情,难道我能够见人就撩起袖子,让他们看我手臂上的守宫砂?难道我能够满世界嚷嚷说,我和北狄王根本没有圆房,我还是清白之身吗?如果真这样,就算没有北狄王父子失和的谣言平息,我也算是毁了。” 大华虽然风气比较开放,对女子的束缚比前朝要少一些,但是,却也没有到这个地步。 “可是,你可以告诉皇上,他是你的父亲,而且,他那么疼爱你,不是吗?”苏陌颜想不通,如果德明帝知道这件事,应该会为岚湫公主洗脱冤屈才对。 岚湫公主低低地笑了起来:“疼爱?哈哈哈哈哈哈……冰清玉洁的岚湫公主当然值得疼爱,但是,声名狼藉的岚湫公主却是皇室的耻辱,哪怕我什么都没做!就像那些被人欺辱的女子,她们做错了什么?难道她们想要被人欺辱?明明她们是受了委屈的人,可是对于家族的人来说,她们活着,就是耻辱!” “所以,皇上故意放出那样的流言,就是想要逼你死?”苏陌颜低声问道。 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那次抓到采花贼后,陆箴所说的话—— “女子被采花贼所辱,她们本是受害者,但是,天底下能有几个人真的将她们当做了受害者呢?就算是那些女子的亲人家属,也只会在她们死后痛哭流涕,若是活着,便是家族耻辱,有辱门风,会觉得被她带累得抬不起头来。” 岚湫公主的遭遇虽然不是遇到了采花贼,却比那更加糟糕,所以,德明帝想要她死。 就像她如果在北狄城破时以身殉国,就会变成传奇佳话一样,只要她死了,再让人放出守宫砂的风声,所有人都会幡然悔悟,相信她的清白,歌颂她的牺牲和委屈……因为鲜血和死亡,能够洗清一切的纠结和复杂,让她变成最单纯的受害者,甚至会为她赢得节烈的美名。 就像那些被采花贼伤害过的女子一样,只要死了,别人就不会再非议。 为什么只有当人死了,人们才会变得宽容?为什么要对活着的人那么苛刻呢? “我知道,德明帝的手里握着一些证据,只要我死了,他就会狠狠地处置那些散布流言的人,然后给出证据,会追封我,会让我美名流传后世……可是,凭什么?当初北狄王求娶的时候,我曾经寻死,他拦住了我;可当我安然无恙地从北狄归来时,他却要我去死!为什么?” 岚湫公主终于忍不住,再也无法淡然自处,而是近乎崩溃地喊了起来。 “陌颜,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了皇室的所谓美名?为了所谓的皇室尊严?为了他的英明和威严?”岚湫公主哭着,问着,眼眸中全是充满恨意的光芒,“他不敢怕人诟病,只能用这种龌龊手段。但见我并没有屈服,他就把主意打到了母妃的身上,他对母妃施压,要母妃劝诫我听从他的安排,母妃不愿意,也不想成为我的软肋,让我被他威胁逼迫,于是她自杀了……” 在那一刻,她真的恨毒了德明帝。 这个人,怎么能够如此薄凉?怎么能够如此的卑鄙?怎么能够如此的狠毒? “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不想让他如愿。他想我死,我就偏要活着;他认为我应该自惭形秽,躲起来永远不见人,我就偏偏要昂起头,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都要骄傲……”岚湫公主眼眸含泪,贝齿却紧紧地咬着嘴唇,“可是,不管我在人前表现得有多骄傲,多不屑于那些流言,但在心里面,其实他赢了,我彷徨,我怨怼,我绝望,我的整个天地都是一片黑暗,看不到一丝的光亮。如果不是为了跟他赌气,不是为了不让他如愿,我大概早就撑不住,早就死了……” 被恋人背叛,被亲人舍弃算计,失去了至亲的母妃,周围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她的痛苦,她的哀伤,她的悲愤,她的绝望。 那是她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光,比在北狄皇宫还要难以忍受。 那时候她充满了戾气和怨怼,她恨这世间所有的人,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人,那些幸福无忧的人,她喜欢摧毁他们的幸福,撕裂他们的光鲜,让他们沦落到和她一样的境地,跟她一样感受人心的丑恶和冷漠,因为那样会让她觉得,有人和她一样,会让她觉得安慰。 可是,这样如同鬼火般的安慰,根本无法温暖她冰冷破碎的心。 这样一直面对人性的丑恶和自私,只会让她对这个世界越来越绝望,越来越没有求生的欲望…… “就在我最绝望,最黑暗的时候,我遇到了陆箴。他是新科状元,锦绣文章,人人都说他是未来的清流砥柱,是大华难以一见的人才。我原本以为他跟那些人一样,表面道德文章,私底下满肚子的男盗女娼,我想要撕烂他的伪装,让他的真面目曝光在众人之下,让他从天堂掉入地狱……” 岚湫公主说着,对着苏陌颜颇有些悔愧地道,“那时候的我,挺偏激的,做了很多错事。” “我明白。”苏陌颜轻声道。 提到陆箴,岚湫公主的声音渐渐平和起来,没有了方才的凄厉和尖锐:“我做了很多事情,耍了很多手段,美色、金钱、权势……我用这世间男子所渴望的一切去诱惑他,打击他。然而,我却发现,他跟我从前设计的那些人不同,他是那种表里如一的人,公正,平和,温暖,善良,坚韧……我以为全天下都是那种虚伪自私、薄凉狠毒的人,遇到他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天底下还有像陆箴这样的人!” 而他真正触动她,就是在提到岚湫公主的事情。 那时候,他不知道她是谁,她却是故意提到了岚湫公主,用比任何人都要刻薄,都要尖锐的语气、词句诋毁、污蔑她自己。 那是一种奇怪的心理,就好像你知道一样非常珍贵的玉器你已经保不住的,却宁可你自己摔碎,也不愿意交给别人去摔。似乎这样有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意。 然而,陆箴却拦住了她。 “不要这么说,那不是岚湫公主的错,是我们的错。” “岚湫公主会和亲,是因为大华不堪北狄王的逼迫。保家卫国,是我们男子的责任,我们没有做好,大华不够强盛,才会让她一个弱女子承担这样的后果。再说,那些名声不过是谣传,并没有真凭实据,所以,别再这样说岚湫公主了,好吗?” 那是第一次,有人说,那不是她的错,也是第一次,有人说,那些不过是谣传,没有真凭实据。 她青梅竹马的恋人,对她爱若珍宝的父皇,她那些所谓的闺蜜朋友……那些曾经跟她无比亲近的人,没有一个人说那不是她的错,没有一个人说那些只是谣传!然而,这些话,却从一个陌生人,一个和岚湫公主完全没有瓜葛的人口中说出。 直到此刻,岚湫公主依然记得那晚清润如玉的月光,记得月光下陆箴温和的侧脸,那晚的月光,就那么照进了她的心里。 陆箴,他是她在这浑浊世间遇到的唯一一股清流,是她在这黑暗世间所看见的唯一一线光明。 “正因为有他这样的人,我才觉得,这世间不完全让人绝望!如果这样一个人能够活着,能够在大华为官,我会觉得,这个国家还有存活的价值,而活着,似乎也并非那么难以接受!”岚湫公主眼睛忽然变得格外明亮,那是任何一个陷入爱恋的女子才能拥有的甜蜜和幸福,“我知道不应该,可是,我忍不住追逐着他的身影,就像常年处在黑暗深渊的人,忍不住追逐着唯一一线能够照进来的阳光一样。” 她知道不应该,可是,无法抵挡那种诱惑。 只要能够看他一眼,能够跟他说一句话,她的心情就能够好上一天,甚至还会不断地向后蔓延……或许就像萧夜华说的那样,她根本无法掩饰那种爱慕和渴望,只是,没有人注意到而已。 “陌颜,如果没有遇到陆箴,你看到的,不会是现在的赵岚湫。”岚湫公主微笑中带了一起凄然,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他活着,我就觉得这世间还有希望,他若死了,我也活不下去的!” 如果说那么多虚伪自私冷漠薄凉的人都能活着,而且活得那么好,陆箴这样的人却偏偏要死,那么,这么冷酷黑暗的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会活着的!”苏陌颜凝视着她的眼睛,坚定地道,“无论是你的描述,还是我和他的接触,都觉得他是个骨子里非常坚韧的人。这样的人,有着坚定的信念,独立的意志,以及强烈的求生欲,不会轻易放弃任何机会。现在,我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我相信,他一定能够紧紧抓住!” 岚湫公主点点头:“那就好。” 忽然眼前一黑,就那么昏厥了过去,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苏陌颜急忙扶住她,为她诊脉。陆箴遇刺,岚湫公主受到了太大的刺激,刚才神经一直绷着,再加上为陆箴输了大量的血,才会支撑不住,倒没有大碍。 为她穿好衣物,将她扶到旁边的床上,盖好棉被。 大红色的真丝被褥,映着她微微有些苍白的脸,墨黑的发,看起来格外令人怜惜。 苏陌颜看了她一会儿,伸手为她掖好了被角,这才转身出去,找到秋娘,经过询问才明白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正如陆箴所说,离开皇宫之后,他便来到了岚湫公主府求见,然而岚湫公主并没有直接见他,而是在屏风后,命秋娘转述了当日发生的事情。陆箴问了几个问题,似乎也没有什么发现,便告辞离开。 结果,他才刚出了街口,便遇到了刺客,那些人身着黑衣,黑巾蒙面,武功极高,几乎是瞬间就冲破了陆箴的护卫,刺向轿中的陆箴。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一位青衣蒙面人从天而降,恰恰好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剑,随即与那些黑衣人缠斗起来。青衣人武功显然比黑衣人们高出许多,但双拳难敌四手,又要保护陆箴,反而落在了下风。 而这时候,岚湫公主已经得到消息,知道陆箴遇到了刺客,担心他会有不测,便命府中的护卫改变装束,蒙面出手搭救。 就在这时,领头的蒙面人忽然从袖中射出一把匕首,当做暗器一样朝着陆箴射去,幸好陆箴下意识地向旁边一闪,匕首才能偏了一寸,否则正中心口,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回天无术了。 公主府的护卫本想赶走刺客便离开,但陆箴受了重伤,不能延误,只好将他带回了公主府。 “有察觉到刺客的身份吗?”苏陌颜问道。 秋娘摇摇头:“没有,都是最简单利落的招式,奴婢只能确定一点,那些刺客都不是曼陀国人!” “这么说,是大华人?”苏陌颜一怔,原本还以为是陆箴奉命负责云萝公主遇害一案,南明太子担心他察觉到真相,所以杀人灭口。但秋娘说并非曼陀国人,那就应该不是南明太子那边的人。这样一来,又会是什么人动的手?又为什么要刺杀陆箴? 秋娘点点头:“原本我们也以为跟云萝公主的案子有关,但是那些人的身手明显是大华的功夫。何况,前些天有传言说五殿下侵吞为灾区募捐的善款,有人举报到了陆大人那里,两人因此闹得很不愉快;再者,陆大人为百姓说话,不畏权贵,得罪的人极多,一时之间实在很难断定,刺客为的是什么。” 想起那次静怡轩中赵廷熙和陆箴的对话,苏陌颜点点头。 的确,陆箴树敌太多,现在又是敏感时刻,一时之间很难断定刺客究竟是谁所派。但陆箴一死,云萝公主的案子就搁置了……苏陌颜眉头紧锁,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棘手了! 对于陆箴的遇刺,还有另外一人十分激愤。 “大华皇上,我听说过巡城御史陆箴的名声,知道他是个十分聪明的人,这才同意将云萝遇害的案子交给他负责,结果,光天化日之下,他居然在京城街道上遇刺!”南明太子情绪十分激动,几乎可以说是暴怒,“这忠勤侯府未免太一手遮天了!” 言下之意,显然认为陆箴遇刺一事是燕宇所为,目的是拦阻陆箴查云萝的案子。 陆箴在光天化日下遇刺,德明帝已经够烦心震怒了,结果重伤后还被人劫走,如今生死不明,这简直就是打他的脸!现在南明太子又提到云萝公主遇害的案子,又指出忠勤侯府的嫌疑,简直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南明太子稍安勿躁,云萝公主遇害的案子一直在查,朕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无奈大华理亏,德明帝也强硬不起来,只能抚慰道。 南明太子震怒地道:“在查!在查!每次都说是在查,可是什么都没查到!我就奇怪了,从燕离离宫到云萝遇害,连两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根本不可能逃出城外。但随后陆箴就封了京城,挨家挨户地搜索,却始终找不到燕离的人,难道这燕离插了翅膀飞了不成?” “那以南明太子之见,燕离人会在哪里?”德明帝问道,语气也有些不善。 南明太子哼了一声道:“还用问吗?燕离的哥哥燕宇可是京禁卫的统领,负责京城治安,只怕早就放他逃离京城,能找得到才怪!” “案发后,忠勤侯世子就已经暂时卸了京禁卫统领的职位,这些天一直在府内,一步也未曾外出。”德明帝耐心地道。 南明太子冷笑道:“大华皇上这是将我当做三岁的小儿?忠勤侯世子燕宇统领京禁卫多年,就算不在这个位置上了,吩咐手底下的人放走自己弟弟还不是小事一桩?这次陆箴遇刺的事情,指不定就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才会被忠勤侯府灭口呢!” 陆箴在这当口遇刺,的确会让人怀疑与云萝公主遇害的案子有关。 不止南明太子这般怀疑,就连德明帝心中也如此认为,但想到赵廷熙,又有些不敢确定,只能道:“南明太子稍安勿躁,朕一定查出真相,给你一个交代!” “大华皇上不要再敷衍我了,时间拖得越久,事情就越难查清楚,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三天,三天后如果还查不出真相,我就要忠勤侯府满门为云萝抵命!”南明太子愤愤地道,“不要以为放走了凶手,抓不到我就没办法,放走一个,我杀他全家!” 说罢,愤怒地一拂袖,也不等德明帝的答复,便转身离开。 德明帝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对着旁边的人道:“阿夜,你也看到了,如今形势严峻,南明太子咄咄逼人,如果再查不出真相,很可能会引起两国的交战。朕知道你身体不好,不宜操劳,但事到如今,朕能够相信的人,就只有你了。” 萧夜华如谪仙般的面容平淡无波:“是。” “朕给你一切便宜行事的权利,三天内,务必查出真相!”德明帝叹息道,“如果还是没有办法,朕也没办法维护忠勤侯府了。” 第088章 南明太子的目的 忠勤侯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纯白的衣袖如流云般拂过,萧夜华的脸上依然带着永恒的微笑,温和,完美,无可挑剔。即便是在眼下的情况里,即便与这位南陵王世子没有多少交集,燕宇仍然觉得眼前一亮,原本因为云萝公主遇害一案而死气沉沉的忠勤侯府,似乎也因为他的驾临而倏然明亮起来。 有时候,燕宇会模模糊糊地觉得,这样的萧夜华很像一个人。 “南陵王世子。”忠勤侯已经得知陆箴遇刺,云萝一案交由萧夜华负责的消息,因此不敢怠慢,拱了拱手,请他在主位坐下。 萧夜华道:“时间紧急,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忠勤侯,燕世子,请问你们忠勤侯府有什么仇人吗?” “萧世子这话的意思是……”忠勤侯一怔,随即醒悟过来,“萧世子认为,这件事是忠勤侯府的敌人故意设计陷害我们?” 萧夜华微微一笑,眸光锐利:“难道忠勤侯都没有一点疑心吗?先是忠勤侯奉命到边疆督军,结果那个地方却是怪病多发之地,使得忠勤侯染上怪病,几乎丧命;这次却又是燕二公子遭人暗算,并且累及整个忠勤侯府。一次或者能够当做巧合,但短短两月,忠勤侯府便两次遭遇灭顶之灾,我是不相信天底下有这样巧的事情的。” 闻言,忠勤侯和燕宇都是一怔。 他们虽然也将云萝之死的经过反复想过许多遍,不明白为何会祸从天降,却从来没有将这件事和忠勤侯先前的怪病联想在一起。听萧夜华这么一说,心中也不免疑惑起来。 “萧世子,云萝公主之死,明明是南明太子栽赃嫁祸,怎么会跟本候染上重病的事情有关呢?”忠勤侯心中也有疑惑,但为人老成持重,不会轻易下定论。 萧夜华淡淡地笑着:“忠勤侯,你觉得云萝公主遇害,这个局安排得如何?” “缜密周详,合情合理,几乎没有破绽。”倘若不是那位苏三小姐仗义执言,发现了两处疑点,只怕事情早就盖棺论定。 忠勤侯沉默良久,才缓缓地继续道,“如果我不是阿离的父亲,对他的为人知之甚详,单论他往日的名声,以及云萝公主遇害当晚的证据,只怕连我都会怀疑,这件事是不是阿离所做的。” 相反,南明太子据说对云萝公主疼爱异常,怎么看都不可能为了陷害忠勤侯府而杀了自己心爱的妹妹。 萧夜华点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我不明白,还请萧世子明示。”忠勤侯的思维显然跟不上他的跳跃。 燕宇在旁边听着,脑海之中早就开始思索,忽然间心中一动:“我明白萧世子的意思了。如此精密周详的布局,幕后之人必须十分熟悉京城的情况,尤其是阿离的名声和为人,才能保证设计顺利进行。但南明太子初次来京,在人事物都十分陌生的大华,不可能安排下如此缜密的阴谋。” 这说明他对大华的情况知之甚详,但曼陀国战败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情,南明太子入京更是连半月都不足,他怎么会对京城的事情如此清楚? 必须是有人在为他提供消息,而且这人在大华的地位必然不低,才能这般清楚。 而那人的目标,显然是忠勤侯府。 “所以我才问,忠勤侯府有什么仇人吗?”见燕宇反应过来,萧夜华便继续先前的问题。 这样的推断显然使忠勤侯十分震惊,但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合情合理,心中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 如果说这是曼陀国的诡计,他还能够接受,毕竟两国交战数年,本就是敌对方,怎样的明争暗斗都不为过,但如果说幕后之人是大华自己人,那种心情就完全不同了 许久,忠勤侯才缓缓道:“本候在朝堂这些年,官员之间,政见不同,性格不合是常有的事。但如果说,有仇怨到能够令对方这般不择手段地要覆灭忠勤侯府,本候却实在想不到谁跟本候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如果不是仇怨,那就是利益。”萧夜华果断地道,“我想请问,如果忠勤侯府覆灭,那么谁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忠勤侯和燕宇都是一怔,互相对视了一眼,神色复杂。 萧夜华淡淡道:“我说得再明白点,如果忠勤侯和燕世子获罪,那么谁最有可能接手忠勤侯您原本负责的兵权,以及燕世子所负责的京禁卫?” 忠勤侯仍然没有说话,这次是燕宇回答道:“论资历,论皇上的信任,只能是……镇国侯。只是,忠勤侯府和镇国候府的关系一向不错,镇国侯他应该不会……” 朝堂之上最忌讳的就是文武相交,再加上文官武将为人处世的差异,一般都是文官与文官交好,武将与武将交好。忠勤侯府和镇国候府都是流传了近百年的世家,底蕴相似,彼此为人也很合得来,两家一向关系不错。如果说这件事真的有镇国候府掺和其中,那实在太令人心寒了…… 但是,有一件事,却是忠勤侯和燕宇所无法回避的。这次南明太子进京的使者团,是随同镇国侯凯旋的大军一起的,换而言之,从曼陀国决定臣服到南明太子入京,唯一能够接触到南明太子的重臣,就是镇国候府和他的属下。 再加上利弊关系,却又让人无法轻易释怀。 “这下真的棘手了。”萧夜华喃喃道,神情有些凝重。 燕宇急忙问道:“萧世子,您说的棘手指的是……” “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要找出南明太子设计中的破绽,就得清楚曼陀国的情况,才能够细细谋划。若论对曼陀国的熟悉,大华又有谁能够比得过常年与曼陀国征战的镇国候府呢?但如果镇国侯牵扯其中的话,只怕就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萧夜华叹了口气。 前大将军,新出炉的镇国侯元毅,萧夜华心中原本也在怀疑他,只是文武殊途,终究担心自己疏漏了什么,这才来到忠勤侯府求证,没想到结论却是相同的。 忠勤侯和燕宇全都默然,显然也明白其中的关键。 而之前陆箴也的确去过镇国候府询问曼陀国的事情,的确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这些陆箴在询问他们时都曾经提及,这样一来,镇国候府的嫌疑显然又要重上一层。 燕宇忽然道:“有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不知道萧世子能否为我解惑?” “燕世子请说。”萧夜华扬眉看向他。 从来到忠勤侯府到现在,萧夜华一直都在与忠勤侯商议,从来不曾将话题转到燕宇身上。虽然说忠勤侯府内自然以忠勤侯为尊,这种做法十分正常。但燕宇却隐隐觉得,这位萧世子似乎不大喜欢他。尤其现在对上他看似平淡温和的目光,那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如果说镇国侯是为了父亲的军权,以及我所掌管的京禁卫,这还算说得过去。但是,南明太子为什么要帮他做这种事情呢?这对曼陀国并没有好处。”这件事燕宇百思不得其解。 尤其,听陆箴说起南明太子和绿枝与云萝公主的感情,事情就更加令人不解了。 萧夜华神情淡淡:“燕世子好像忘了一件事,到现在为止,曼陀国还没有向大华递交降表,换而言之,曼陀国向大华称臣后所应该付出的代价还没有定论。而现在,燕二公子嫌疑最重,却不知所踪,那么南明太子迁怒到忠勤侯和燕世子的身上应该很合理吧?如果他要求忠勤侯和燕世子为云萝公主抵命,只怕皇上也不好拒绝吧?” “所以呢?”燕宇显然还没有明白过来。 就算忠勤侯府覆灭,对曼陀国又有什么好处?就像南明太子所说的,如果他要嫁祸的是打败了曼陀国的镇国侯,似乎还更合理一点。 萧夜华淡淡一笑:“在南明太子看来,忠勤侯是皇上最为倚重的武将,燕世子更是掌管京禁卫的安全,皇上不可能放弃你们父子。如果想要维护忠勤侯府,那么,对于受害一方的曼陀国是否应该有所表示呢?比如说,削减一些割地赔款,再比如说,削减每年的朝贡,反正降表还未递交,正是议价的好机会,不是吗?” 一个云萝公主,换得曼陀国切实的利益,这笔账还是挺划算的。 不过,南明太子有一点却错了,他错估了德明帝的薄凉,也高估了德明帝愿意付出的代价。 要知道,德明帝当时说的是,如果无法查明真相,他也无法再维护忠勤侯府了……就算忠勤侯府是皇室最倚重的武将,但想要往上爬的武将多得是,有才能的也不少,并不是非忠勤侯府不可……甚至,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武将,所能依靠的只有德明帝,反而更加可以信任,不是吗? 所以,这只是南明太子的一厢情愿罢了。 忠勤侯和燕宇效忠德明帝多年,对他的为人显然也十分清楚,因此都明白萧夜华所说的“在南明太子看来”这句话的含意,不由得都有些心寒。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忠勤侯府永远感谢萧世子的恩德,至少让我忠勤侯府做了个明白鬼。”忠勤侯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十多岁,深沉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不祥,显然已经预料到忠勤侯府岌岌可危的未来了。 有镇国候府参与,所图谋的又是这样大的利益,这件案子恐怕没有那么清楚查明,而德明帝的秉性又如此薄凉多疑,绝不会为了维护忠勤侯府而让出大华的既得利益,忠勤侯府只怕要就此败落下去了…… “燕宇,你送送萧世子吧!”忠勤侯挥挥手,蹒跚着往正房走去。 爱子燕离的失踪,忠勤侯府的处境,镇国候府的嫌疑,德明帝的薄凉……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心力交瘁。 燕宇奉命,礼仪周到地送萧夜华出门。 路经侯府演武场周围的一条宽阔河流的时候,萧夜华忽然驻足,目光凝定:“寻常人家就算引流水流经园林,也不过是浅浅溪流,或者湖泊,我还是一次见到府邸内有如此宽阔湍急的河流,倒不像是为了观景。” “这是早前祖上为了训练护卫潜水以及水战的本领所挖掘的,所以水流比较急,但府邸之中地方毕竟狭小,后来父亲禀明皇上,在城郊的云峡河附近建了一处兵营,专门训练水军,这里就废置不用了。倒是我和阿离常常在这里学游泳,偶尔也练练憋气之类的。” 萧夜华心中一动,又问道:“那么,这条河的源头是哪里?又会流向哪里呢?” “源头和许多官邸相同,都是从天阶河的上游引得水,经过外城,最后汇入护城河,流入云峡河之中。”燕宇漫不经心的道。 萧夜华眸波流转,光华闪烁,微微笑道:“燕世子不必送了,时间紧迫,我就告辞了。”说罢,转身离开。 燕宇此时的心神都在忠勤侯府如今的艰难处境之中,见萧夜华态度坚决,便没有坚持,而是转身去了忠勤侯的正房,看到忠勤侯背对着他站在一幅行军图前。那个在他的印象中一直高大挺拔,似乎永远不会被压垮的人,如今却透漏出一股难掩的苍老。 这是第一次,燕宇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父亲在渐渐老去。 “爹。”燕宇喊道。 忠勤侯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沉默了许久才道:“宇儿,你觉得萧世子所说,有几成可能?” “孩儿不知道。”燕宇低声道。 “是啊,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所有人都没想到,唯独这位南陵王世子想到了。好一位南陵王世子,好一个萧夜华,难怪他一介孤子,能够撑起整个南陵王府!”忠勤侯感叹道,不胜唏嘘,“之前皇上说他曾经孤身进入北狄,分化离间,为北狄覆灭立下了大功,我还有些怀疑皇上夸大其词,现在看来,名副其实的天纵奇才啊!” 缜密,敏锐,聪慧,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少年才俊! 燕宇强作欢颜道:“南陵王世子如此睿智,必然能够查出真相,爹不必太担心。” “时间毕竟太紧了,若是镇国候府牵扯其中,又无法得到曼陀国的消息,太难为人了。”忠勤侯府摆摆手,叹息道,“也罢,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我们父子一起上刑场,也好,免得阿离等得着急。那孩子跳脱,我不看着他,还真的不放心。” 燕宇眼圈顿时红了,泪水夺眶而出:“爹,阿离不会有事的!” “……但愿吧!”忠勤侯说着,心中却早就有了预感,如果阿离还活着,能够归来对质,那些人必定会全盘皆输。那些人设下了这么周密的计谋,又怎么会看不穿这点关键?阿离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只怕是……想到那个孩子纯净的眼神,天真的笑脸,忠勤侯顿时心痛如刀绞。 出了忠勤侯府,萧夜华扬声道:“吴宪。” “属下在。”大内侍卫统领吴宪是德明帝调派给萧夜华的,之前萧夜华为德明帝做事时,两人便经常合作,吴宪对南陵王世子是十分佩服的,因此可以说惟命是从。 萧夜华吩咐道:“我交代你做两件事,第一,你带着大内侍卫,将镇国候府给我围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就说是我的意思,因为镇国侯府与忠勤侯府关系密切,为了避免南明太子质疑,也为了镇国候府和忠勤侯府的清白,不得已为之,请他们多多见谅。” “是。”吴宪领命道。 “记住,话语可以柔软,可以温和有礼,但行动要强硬,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出入,也不许外面的人和府内的人通消息。”萧夜华再三叮嘱,虽然只是怀疑,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无论如何也要切断镇国候府和南明太子的联系,否则,他会步履维艰。 吴宪恭敬地道:“属下记住了。” 合作过许多次,对于吴宪的行动力,萧夜华还是比较信任的,点了点头道:“第二件事,我要你派人沿着忠勤侯府那条河一直搜索下去,尤其是与护城河汇合后流经的地方,将每一寸河段都给我搜仔细了,不许有任何错漏。” “不知道世子想要搜什么?”吴宪有些不解。 萧夜华淡淡道:“不管什么,搜到的东西统统要向我汇报,不要有任何错漏!” “是!”虽然不明白,但既然南陵王世子已经下了死命令,吴宪也不再多问,只管领命行事。 萧夜华转身上了马车,张伯在前面驾车:“世子,接下来您要去哪里?” “岚湫公主府。” 巡城御史陆大人遇刺前,刚好就去过岚湫公主府,或许那里有云萝公主遇害一案的线索。因此张伯虽然不喜岚湫公主的名声,不愿意自家世子与岚湫公主有沾染,却还是听命驾车前往。 马车内,萧夜华将头轻轻地靠在迎枕上。 陆箴遇刺,被一群黑衣人救走,下落不明。联想下附近的岚湫公主府,很容易就能够想到救他的人多半是公主府的人。陆箴受伤严重,岚湫公主又不能透漏她与陆箴的关系,那么找医术高明的苏陌颜前去救治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刚好,事发后岚湫公主就匆匆入宫,那么苏陌颜如今的下落实在很好猜。 一个人查案好无聊,还是找苏陌颜陪着他比较有趣…… 第089章 一瞬间的近 岚湫公主府。 陆箴的情况并不乐观,当晚就发起了高烧,不过苏陌颜早就准备好了消炎退烧的药材,加上陆箴的求生欲也很强,高烧断断续续、反反复复折腾了一天一夜,终于彻底稳定下来,苏陌颜和岚湫公主这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下人通报,南陵王世子萧夜华来了。 “陌颜,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见他就好。”岚湫公主仍然在为苏陌颜的名声考虑,不愿意让人知道她在公主府。 苏陌颜无奈地笑了笑:“没事,一起出去吧!”萧夜华那种人,很难有什么事情能够瞒过他,多半早就知道她在这里,没必要遮遮掩掩。 “南陵王世子居然会来我的公主府,真是稀客!”岚湫公主下意识地戴上了人前的面具。这两天因为守着重伤的陆箴,衣着和妆容都比较清淡,没有素日的艳丽妖娆,反而更透出一股清丽华贵的气度,举手投足间依然风情万种。 萧夜华视若无睹:“我有些事情想要跟陌颜说,岚湫公主您可以回去继续守着陆御史了。” 这不止是提议,更是威胁! 岚湫公主面色一变,就像她不愿意被人知道苏陌颜在她府上一样,她更不想让人知道陆箴在公主府,否则,一旦陆箴跟她扯上关系,清誉前程就全都毁了!但她又不愿就这么抛下苏陌颜独自面对萧夜华,一时间有些踌躇。 “公主您去看看汤药熬得如何,免得丫鬟们疏忽,我没事。”苏陌颜倒并不在意,萧夜华想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没必要让岚湫公主为此跟他交恶。 岚湫公主犹豫了下,迟疑地离开了。 “世子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苏陌颜问道。 每次一面对着他,苏陌颜就是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 萧夜华悠悠然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没事就不能找陌颜说话了吗?好歹你是我唯一的红颜知己。再说,之前在鸿渐那里不是说好了吗?你该叫我萧大哥才对。” “居然还有心情挑剔我的称谓?世子好像闲得很,三天的期限已经过去两天了吧?”苏陌颜没好气地道。 岚湫公主一心只担忧陆箴的安危,不闻世事,但她却从秋娘那里打听到不少外面的消息,知道云萝公主的命案如今由萧夜华负责,要在三日内破案,亏得他还有闲情在这里说笑。 “咦,没想到陌颜对我的情况如此清楚,这是在关心我吗?”萧夜华显然并不打算听苏陌颜的答案,正了正色,道,“有些事情需要陌颜你帮我。” 说着,将他这两天查到的消息全部说了出来。 “世子的意思是,这次云萝公主的事情,还有镇国候府参与其中?”苏陌颜思索着道,也觉得萧夜华的话有道理,如果没有人为南明太子提供消息,南明太子这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不可能安排下如此缜密的阴谋,“那么,我能帮世子什么?” “我去过镇国侯,问过与曼陀国相关的事情,当然他没提供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我还是得到了一点线索。”萧夜华缓缓地道。 为了确保线索可靠,苏陌颜追问了一句:“世子是怎么得到线索的?” “我推断,就算镇国侯参与了云萝公主遇害一案,但是,他绝对不会明着与南明太子合作,那样等于自己把把饼送给了南明太子,所以,一定是暗中透过下面的护卫之流,一点一点慢慢向南明太子透漏,而南明太子可能还以为自己打听消息的方式高明,套出来有用的消息。”萧夜华并不急着说明线索,而是先将自己推断说出来。 苏陌颜点点头:“不错,这样做比较安全,否则南明太子把他供出来,镇国侯就完蛋了。” “所以,就算明知道镇国侯可能参与此案,我仍然去了镇国候府。因为我相信,为了不暴露自己,他可能会隐瞒重要消息,却不敢给我假消息,否则,事后如果查出来,皇上绝对会将他碎尸万段。”萧夜华笃定地道。 德明帝可不是一个宽厚的帝王,相反,他疑心重极重,镇国侯绝对不敢冒这个险。 “世子果然聪慧,人所难及!”苏陌颜就算不喜他的为人性情,却还是不得不赞赏道,“这样一来,世子可以拿与云萝公主遇害一案有关的事情一点一点询问,只要他加以隐瞒,或者含糊不清的地方,或许就是案情的关键所在。” 别人若是猜到镇国侯可能参与此案,肯定会息了询问他的心思,认为问不出有用的消息来,萧夜华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心思之灵巧,实在令人惊叹。 或许这是他唯一能够从苏陌颜那里得到的好话,萧夜华微微一笑:“陌颜你也不错,我不过提了一提,你就能够猜到接下来的发展。”随即继续说道,“关于南明太子、云萝公主以及绿枝,他说的话,都跟对陆箴说的差不多,不但没有有用的线索,反而将南明太子的嫌疑降到了最低。但是,当我问到绿蛮时,他的反应却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因为担心燕离的安危,苏陌颜对这个案子十分关注,这时候听说有了线索,急忙追问道。 萧夜华一字一字地道:“他说,他不知道。” “一丁点关于绿蛮的消息都没有说?”苏陌颜疑惑。 萧夜华点点头:“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同样身为云萝公主的侍女,绿枝他就说了不少她对云萝公主的忠心,但绿蛮,他却一个字都不提及。我猜,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他怕说出来就会成为破绽,这反而更说明绿蛮是整件案子的案件。” “有道理。”苏陌颜点点头,认同萧夜华的结论。 而且,说起来,整件事都是从这个叫绿蛮的侍女开始的,若非她主动给燕离和岚玥公主斟茶,云萝公主不会发作;若非她向燕离求救,燕离也不会察觉到云萝公主的恶意,进而加以维护,以至于被冠上夜闯迎宾馆,误杀云萝公主的罪名…… 萧夜华面上笑容更盛:“我是因为镇国侯的话才会猜到这个绿蛮有蹊跷,但是我听岚玥公主说,当时事发后,你就说那个绿蛮不是好人。所以我想,关于绿蛮,陌颜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只是觉得,这个绿蛮和南明太子关系匪浅,而且心机深沉。”苏陌颜说着,将那次撞破南明太子和云萝公主、以及在绿蛮身上闻到同样的香味详细说了一遍。 “你是说,南明太子和云萝公主有私情?就算南疆礼法不如大华重,但就算在被称为蛮荒之地的北狄,这种事情也是十分忌讳的。这样说来,南明太子就不止想要用云萝公主换得曼陀国的利益,还想要杀人灭口了。”萧夜华思索着道。 苏陌颜道:“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这跟绿蛮有什么关系呢?镇国侯为何要对绿蛮的事情讳莫如深?”这下萧夜华也觉得有些凌乱,叹道,“只可惜除了镇国侯,大华没有熟知曼陀国消息的人,派人去打听也根本来不及,否则或许能够有更多的线索。” 苏陌颜也知道这是问题所在,同样叹了口气。 目光掠过萧夜华手中的白玉佩,苏陌颜忽然心中一动:“等等,有个地方或许能够打听到曼陀国的消息。” “哪里?”萧夜华立刻问道。 “云裳阁。”苏陌颜思索着道,“我曾经去云裳阁为太后挑选寿礼,曾经见过那里有南疆的衣料首饰。所以,云裳阁的商队一定去过南疆,或许还去过曼陀国。商人最善于打听消息,尤其是权贵的消息,也许能够知道些什么。” 萧夜华当机立断:“我们这就去。” “等一下。”就在这时,岚湫公主忽然走了出来,一同过来的,还是有躺在担架上,仍然昏迷未醒的陆箴。 “南陵王世子,有件事想要拜托你。请你将陆御史带走吧!”岚湫公主的目光在陆箴略微透着苍白的清秀面容上不住地留恋,心中有着百般的不舍,但却知道,必须要下这样的决断。 她是那样的爱慕着陆箴,渴望着和他能够多接触哪怕一秒,但接触的时间越长,留恋越深,再拖延下去,只怕会更加舍不得,会做出更加不理智的事情……原本就是不可能的,她也从来没有希望能够得到什么,现在更应该当断则断,免得害人害己。 趁现在自己还能够下决心,先将他送走吧! 萧夜华代替陆箴接受了云萝公主的案子,让他找到陆箴的下落最合理,而且以他在京城民众之中的声誉,也不会有人质疑。 说着,岚湫公主又向苏陌颜道:“陌颜,他现在能够移动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苏陌颜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岚湫公主摇摇头:“没有可是,趁着现在他还在昏迷,什么都不知道,请将他带走吧!这两日的事情,也请陌颜和南陵王世子为我保密,答应我不要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岚湫感激不尽。”说着福了福身,最后看了陆箴一眼,咬咬牙,狠下心转身离开。 “岚湫公主。”苏陌颜喊住了她,“你应该知道,陆大人不是那种人。” “正因为知道他不是那种人,我才不想让他知道。我不想他因为感念我的救命之恩,跟我扯上关系,让他声名受损。”岚湫公主摇摇头,“他有他的抱负,有他的信念,有他哪怕牺牲性命都想要做的事情,但如果跟我扯上关系,这些全部会都会化为泡影!如果因为我而使他受到连累,我绝对无法原谅我自己!” 有时候,她真的恨,为什么遇见陆箴这么晚? 无论外面的人怎么辱骂她,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污秽,更不认为自己低人一等。但是在如同清风朗月的陆箴面前,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名声污秽,配不上他。 如果能够提早六年,在她还是清白无瑕、尊贵荣宠的岚湫公主时遇到他,该有多好?那样的她,不会配不起陆箴,不会成为他的累赘,不会让他因为她而蒙受污名…… 但世间没有如果,她和他,就像泾渭两河,清浊分明,她只能遥望着他,永远无法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肩! “陌颜,你要答应我,你不会告诉他!”岚湫公主定定地凝视着苏陌颜的眼睛,要求得到一个承诺。 看着她坚决的神态,苏陌颜叹了口气:“我答应你。” 出了公主府,萧夜华派人将陆箴送回都察院,只说在搜索燕离和绿蛮下落时,在一处废弃旧屋找到了受伤昏迷的陆箴,将他这段时间的经历遮掩过去。 苏陌颜默默地看着萧夜华井井有条地安排,忽然道:“萧夜华,你有没有办法帮一帮岚湫公主?”听完岚湫公主的遭遇,她真的很同情这名不幸的女子,尤其她对陆箴的痴恋,那种宁愿牺牲自己所有也要维护陆箴的心情,实在让她很受触动。 她希望能够改变岚湫公主的处境,但她知道,她做不到。 萧夜华微微一怔,这是第一次,苏陌颜不是在恼怒的情况下喊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苏陌颜真正地向他提出请求,希望他能够为她做到一件事,而不是像之前那样的敷衍……“有一个词语叫做积重难返,岚湫公主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谁也没有办法改变,我也不行。” “是吗?”苏陌颜失望地叹了口气,“是我唐突了。” 她也知道那很难。 见她的目光转开,有些怅然地看向窗外,不知为何,萧夜华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难以描述的异样感觉。他说不清楚那种感受,只是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喉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同样将目光投向了马车外面。 不多一会儿,马车已经到了云裳阁。 苏陌颜已经恢复了素日的沉静从容,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下了马车,进入云裳阁。萧夜华在后面看着,忽然间有些想念之前那个喊他的名字,看着他的眼睛的苏陌颜,没有伪装出来的恭敬,没有不加掩饰的恼怒厌憎,那么平静温淡,那么真实,那么的……近。 但只有那一刻,现在,似乎又遥远了起来,一如从前。 忽然间,他有些后悔。 但是理智告诉他,六年的谣传,无数的以讹传讹,岚湫公主的名声已经秽烂到了泥里,谁都不愿意沾染,甚至已经到了连提到岚湫公主的名字都觉得会污秽自己的名声的地步。这种偏见,正如他所说的,积重难返。即便他是萧夜华,即便京城有那么多人爱慕崇敬着他,但也无法改变这种局面。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确实做不到。如果承诺了她,却又做不到,那会更加糟糕。 他知道,苏陌颜必然也清楚这些,并没有因此怪他。 但这一刻,不知为何,他忽然希望,她能够怪他。 因为那种责怪,是亲近的人才会有的迁怒,而现在这种理解,却是陌生人之间的情分。 深吸一口气,收拾好了心情,萧夜华也踏入了云裳阁。 看到苏陌颜,云裳阁的张掌柜面色微微一动,随即便看到他身后的萧夜华,立时又恢复了平静,摆出了谦恭温和的笑容,从容地迎了上去,恭敬地道:“萧世子,苏三小姐,您二位驾临云裳阁,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不知道想要要些什么?” 萧夜华开门见山地道:“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掌柜,不知道你们是否有商队派往南疆,尤其是曼陀国?” 张掌柜眼眸有了一瞬间的复杂,看了看旁边的苏陌颜,略加思索,笑道:“的确有,因为南疆的香料和一些衣料十分珍贵罕见,所以,偶尔也会派商队过去。不过,南疆环境恶劣,毒虫丛生,因此去的也不多。不知道萧世子有什么事吗?” “关于曼陀国,你们知道多少?” 第090章 死而复生的云萝公主 “原来,萧世子是为云萝公主的命案而来。”张掌柜恍然,态度恢复了从容,“不知道萧世子想知道关于曼陀国哪方面的消息呢?” 萧夜华觉得眼前这个掌柜态度举止,实在不想一个纯粹的商人,更对他一开始的警惕和严阵以待好奇,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云萝公主的命案,他不想节外生枝,便道:“关于南明太子,你知道多少?” “南明太子是曼陀国元后所出嫡长子,不过,四年后元后就过世了,只留下南明太子和妹妹云萝公主相依为命。据说此人精明果敢,足智多谋,即便元后过世,母族衰败,却依然很得曼陀国国王的宠信,地位非常稳固。不过,也有人说他心狠手辣,对他颇有微词,或许是因为这样,在民众之中的威信就不如二王子高了。”张掌柜缓缓地道。 相比镇国侯只是将南明太子的生平讲述了一遍,张掌柜提供的消息显然有用得多。 萧夜华思索了下:“这个人有什么弱点吗?” “如果一定要说他有弱点的话,大概就是他的妹妹云萝公主了。”张掌柜想了想,才道,“或许是因为兄妹两人相依为命长大的缘故,南明太子对这个妹妹非常宠爱,几乎有求必应。” 这个消息倒是跟镇国侯所说的类似,萧夜华凝眸道:“这么说,云萝公主之死与南明太子无关?” “萧世子是怀疑南明太子杀死了云萝公主,嫁祸燕二公子吧?”张掌柜微微笑着,“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这么做,我只知道,如果有人这样说,别人一定会认为荒诞不经,没有人相信南明太子会这样做。” 这才是重点所在,正因为没有人会相信,这场嫁祸才更显得天衣无缝。 果然不愧是南明太子,也不愧心狠手辣这个评断,为了曼陀国能够的利益,连疼爱如珍宝的妹妹也能够眼也不眨地杀害,真是个人物! 萧夜华想着,又问道:“那么,绿枝呢?” “绿枝是云萝公主的贴身侍女,听说她的母亲是曼陀国元后的侍女,世代忠仆,对云萝公主非常忠心。有一次,云萝公主出宫游玩,遇到了叛逆派出的刺客,情形十分危急,幸好绿枝见机快,与云萝公主交换了服饰,因此被刺中一剑,几乎丧命。云萝公主对她非常信任。” 萧夜华挑眉:“所以,这是一个如果说她参与谋害云萝公主,也会被认为荒诞不经的忠仆?” “没错。”张掌柜不由得失笑,点头道。 “听说她和南明太子的关系反而不太好,有这回事吗?”萧夜华又问道。 张掌柜想了想道:“也算不上好不好,只是两年前,南明太子想将云萝公主嫁给曼陀国的一名将军,但绿枝似乎认为云萝公主有意中人,不赞同南明太子的做法,所以起了争执。当时南明太子颇为震怒,几乎下令将绿枝丢入蛇窟,幸好云萝公主及时赶来,苦苦哀求,南明太子才饶恕了她。” “你说云萝公主有意中人?而南明太子却想要将云萝公主嫁给一位将军?”萧夜华微微一怔,这似乎跟南明太子与云萝公主的私情有些不符。 还是说,云萝公主的意中人就是南明太子,而两年前,两人之间还未有私情? 或者,其中另有蹊跷? 张掌柜显然有些奇怪萧夜华为何会对这个消息如此惊讶,却仍然点点头。 “你确定吗?”萧夜华忍不住再次求证。 张掌柜缓缓地道:“非常确定。”因为当时,他们的商队中就有人在曼陀国皇宫与曼陀国皇室做交易,整件事差不多是亲眼目睹。不过,曼陀国之前还在与大华开战,如果被人知道云裳阁与曼陀国皇室有生意往来,只怕会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因此,这点他就不愿意告诉萧夜华了。 “那么,绿蛮呢?这个人你又知道多少?”萧夜华再次问道,这个绿蛮可能是关键人物,如果张掌柜能够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或许能够吹散迷雾,找到真相。 出乎意料的是,张掌柜竟然摇摇头:“不知道。” 和镇国侯同样的回答! 萧夜华又是一怔,他原本以为镇国侯是在故意遮掩绿蛮的事情,才会回答不知道,但这位张掌柜显然很合作,却是同样的回答……他有些不死心地问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的意思就是,我从来没有听说云萝公主身边有这样一名侍女。”张掌柜的回答再次出乎了萧夜华的预料。 云萝公主身边根本没有这个侍女?怎么会这样? “是云萝公主身边没有这位侍女,还是你没有听说过?”萧夜华再次求证,“那么,云萝公主这次来京所带的其他侍女,你可知道?比如玉蔓、翠浓、娇叶?” “这些我都听说过,因为云萝公主是曼陀国出了名的美人,身份又尊贵,她的事情在曼陀国流传得很多,连带她身边的侍女也有许多都为人所知。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名侍女叫做绿蛮?”张掌柜确定地道,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道,“我觉得,云萝公主身边不可能有叫绿蛮的侍女,因为南明太子和云萝公主过世的母亲,小名就叫阿蛮。” 哪个女儿身边,也不可能放一个和母亲同名的侍女! 那这个绿蛮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夜华和张掌柜的对话,苏陌颜在旁边都听到的,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脑海中模糊地闪过了些什么,却又抓不住。 就在这时,店铺的伙计凑了上来,殷勤地道:“苏三小姐要不要看看南疆的香料?全京城只有我们云裳阁有,独一份的!尤其是这种洌云香,用的时间久了,香味几乎能够渗出骨髓之中,即便不再用,整个人也会透着一股淡淡的幽香。这香料在南疆也十分珍贵,曼陀国云萝公主用的就是这种香呢!” 萧夜华询问曼陀国的事情,苏陌颜只是在旁边听着,在伙计看来,似乎百无聊赖的模样。但这位苏三小姐连张掌柜都毕恭毕敬,这次又是跟随萧世子前来,显然是位贵客,为了不让她觉得受冷落,伙计这才介绍。 上次苏陌颜来买白玉佩,对衣饰之类的东西都不怎么感兴趣,唯独对几味香料问了几句,这本是她对药物之类的东西所有的敏感,却让伙计误会,以为她格外喜爱香料,才会殷勤为她介绍南疆的香料。 苏陌颜这时候当然没心情看香料,正想让伙计拿开,忽然一股浓郁芬芳的幽香袭来,陌生却又熟悉。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苏陌颜微微一怔,脑海中仿佛有闪电划过,照亮了所有的迷雾。 ※※※ 接到德明帝的口谕,要求他速入皇宫,南明太子猜想或许是云萝公主的案子有了消息,便跟随传旨的太监到了御书房,却发现德明帝根本不在,反而是忠勤侯和燕宇父子两人在那里等候着,显然也是奉旨而来,看到南明太子,眸光中难掩愤恨。 南明太子同样愤恨地瞪了回去。 “南明太子,忠勤侯,燕世子,皇上尚有一些公务要处理,一时间无法抽身,还请三位在此稍候。”赵曳恭恭敬敬地道,“萧世子已经查清云萝公主遇害一案的真相,正在向皇上禀告,可能需要一些时间,还请三位稍安勿躁。” 闻言,忠勤侯父子和南明太子神情各异。 没想到萧夜华竟然真的能够查出事情的真相,这个少年果然不能小觑!忠勤侯在心中默默地想着,自从听到萧夜华的推断后,他对此事已经不抱希望,然而,绝处逢生,自然满怀欣喜。 南明太子则是半信半疑,但很快就冷静下来:“这样最好,我定要将凶手碎尸万段!” 然而,三人从下午一直等到黄昏,眼看着外面夜色渐渐浓,却始终不见德明帝的踪影,不止南明太子,连忠勤侯父子都有些焦虑,不知道德明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大华皇上到底什么时候来?”南明太子忍不住道。 赵曳微笑道:“南明太子稍安勿躁。”说着,向外一望,忽然道,“皇上驾到!” 南明太子和忠勤侯父子都急忙起身,来到殿外迎接,果然看到德明帝的龙驾缓缓而来,萧夜华一身白衣,跟随在他旁边。但最诡异的是,在萧夜华身后,却有着一群衣衫不整,面色焦黑,看起来极为狼狈的曼陀国护卫,像是刚从火场里跑出来一样。 目光触到其中一人,南明太子面色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萧夜华,连向德明帝行礼都忘了。怎么会?萧夜华怎么会找到她的? 德明帝冷着脸,看也不看地从他身旁经过,一直到龙椅上坐下,也不说话。但神情和气度上明显透出了极度的恼怒和不悦。 忠勤侯知道事情有异,见众人都不开口,忍不住道:“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德明帝冷哼一声:“阿夜你来说!” “忠勤侯,燕世子,在解说案情之前,请先允许我为你们介绍一个人!”萧夜华微微一笑,走到先前南明太子目光凝定之人,那是一名肤色晶莹,容貌极美的曼陀国女子,“这位,就是曼陀国的云萝公主!” “什么?”忠勤侯和燕宇震惊异常。 云萝公主不是在迎宾馆中已经死了吗?怎么会死而复生? 第091章 真相大白 “不对,她不是云萝公主!”很快,燕宇就察觉到了异常,开口道。 那日德明帝在明辉宫设宴款待曼陀国使者团,他也在场,云萝公主肤色洁白如玉,带着浓郁的南疆风情,容貌虽然也算没,却远不如眼前这个雪肤花貌,眉眼楚楚的女子精致美貌。在认人上,他一向很有天赋,绝不可能将这样两个容貌截然不同的人弄混。 那女子不知所措,只能楚楚可怜地看向南明太子,眸带求助之意。 最初的震惊过后,南明太子闭上眼,渐渐冷静下来,紧紧抿着薄唇,脊背僵直地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就那么沉默着。 “燕世子,你错了,这才是真正的云萝公主!”萧夜华淡淡地道,“同时她还曾经是我们认识的那位云萝公主身边的侍女,也就是这些天,我们一直在苦苦搜寻的侍女绿蛮。” 绿枝的绿,曼陀国元后阿蛮的蛮,云萝公主这个化名显然是取自记忆中最亲近的两个人。 燕宇眉头紧锁:“绿蛮是云萝公主,那死去的云萝公主又是谁?” “萧世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忠勤侯显然也被眼前的情况弄糊涂了,但至少他明白一件事,如果眼前的少女才是云萝公主,那么忠勤侯府的危机就算彻底解除了。 萧夜华微微一笑:“所有的事情,都要从曼陀国的战败说起。” “因为战败,曼陀国不得不向大华称臣,为了表示诚意,曼陀国国王决定将他唯一的女儿送到大华和亲,南明太子一向疼爱这个妹妹,不愿意唯一的妹妹到大华和亲,但又不能违背曼陀国国王的旨意,同时还背负着和大华谈判称臣后的条件的重责大任,于是,他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一箭双雕的计谋。” 说到这里,萧夜华顿了顿,一字一字道:“那就是,用一个假的云萝公主李代桃僵!” 抓到云萝公主后,那些曼陀国的护卫和侍女便彻底慌了神,他并没有花多少力气,就从他们嘴里得到了真相。 “云萝公主是曼陀国皇室唯一的公主,拥有母蛊,因此,这个假冒之人必须也要有母蛊才行。但在南疆,想要培育成功母蛊并不容易,正好,南明太子有位情人,是南疆夜巫族叛逃的蛊女,名叫荞叶,恰好拥有母蛊,于是被南明太子选定为假冒之人。”萧夜华微微转头,“南明太子,我没有说错吧?” 南明太子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既然真的云萝公主已经被萧夜华发现,而以他的精明奸诈,想必也早就从云萝口中套出了真相,任他再如何狡辩都是枉然。何况,事实俱在,就算再想为自己脱罪,也是不可能的。 忠勤侯看向南明太子的目光冰冷而愤怒:“既然南明太子已经成功地让那个荞叶假冒了云萝公主,又为什么要杀了她,嫁祸我们忠勤侯府?” “忠勤侯你想啊,曼陀国向大华称臣后,两国来往必然频繁,如果只是冒名顶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曼陀国的使者撞破,一旦揭穿真假公主的秘密,后果必然不堪设想。所以,这个假的云萝公主必须要死,只要她死了,入土埋葬,这个秘密就永远不会被揭穿!”萧夜华解释道。 燕宇也冷冷地看着他,语带悲愤:“既然是双雕,真云萝公主不必和亲到大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是称臣后的条件。所以,假的云萝公主不能白死,而是要死得有意义,所以南明太子就挑中了我们忠勤侯府,对吗?” 如果不是萧世子查出真相,找到真的云萝公主,只怕忠勤侯府就要因此而烟消云散,这怎能令他不愤怒怨恨? 面对忠勤侯父子的质问,南明太子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当然,南明太子的盘算绝对不能让我大华看穿,非但不能看穿,还要让大华认为,云萝公主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来和亲的,于是,南明太子提出的六座城池的陪嫁也好,假云萝公主在京城才俊之间的周旋也好,都是为了迷惑众人的眼睛,让大华认为,云萝公主是真的想要嫁入大华的。”说到这里,萧夜华都忍不住心中赞叹。 不得不说,南明太子许诺的六座城池的陪嫁,真是神来之笔。 人人都知道他疼爱云萝公主,当然不会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反而认为这是曼陀国的诚意;同时,六座城池的陪嫁将京城搅得一片混乱,让那些有野心有欲望的人都集聚在假云萝公主旁边;最妙的是,假云萝公主注定是要死的,所以,这六座城池根本不会兑现,反而会成为假云萝死后质问大华的绝妙依据! 听到这里,就连德明帝都忍不住冷冷道:“南明太子真是好算计!” 根本不会兑现的六座城池,便搅乱了大华的形势! 尤其,刚才阿夜还说了,那个假云萝根本就是南明太子的野情人,早就不清白了,却将大华京城的权贵子弟玩弄于鼓掌之间!特别是当德明帝想到这其中包括他的儿子赵廷熙,甚至,赵廷熙还曾经与那个假云萝有过云雨,更是恶心得像是吞下了一只苍蝇。 这简直就是对大华的蔑视和践踏,绝不能轻饶! 南明太子索性闭上眼睛,将头靠在了椅背上,仿佛闭目养神一般,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 “南明太子一面对荞叶许诺,说只要等到适当时机,就让她失踪,然后将责任归咎到大华身上,随后便让荞叶改名换姓,两人双宿双飞;而另一方面却已经决定让绿枝杀了荞叶,然而这里却又有一个难题。”萧夜华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德明帝立刻问道:“什么难题?” “那就是荞叶拥有母蛊。臣前面说了,正因为荞叶和云萝公主一样拥有母蛊,南明太子才选中了她!但同时,拥有母蛊,能够施蛊的荞叶,绝非绿枝所能够应付的。”萧夜华恭声道,“因此南明太子一直在寻找时机,想要不引起荞叶怀疑地毁掉她的母蛊。刚好,在明辉宫出了那场差错,让他得偿所愿。” 所谓的那场差错,自然是指假云萝公主误以为对岚玥公主施蛊,害怕承担责任,只好说出来的事情。 德明帝心头越想越气,亏得他那时候还以为南明太子是为了表现云萝公主和亲的诚意,才会命云萝公主毁掉母蛊,却不想,这根本就是他计算中事,反而给他的阴谋提供了便利。 “荞叶母蛊已毁,而云萝公主诚意和亲的假相也已经营造得差不多,接下来便是选择代罪羔羊,而燕二公子燕离显然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他为人善良,爱打抱不平,只要让云萝公主的绿蛮装出一副被欺凌的假相,再与燕离牵扯一点关系,很容易就能够引起燕离的同情,而只要有了这个因子,再加上证据的栽赃陷害,就能够将事情栽赃到燕离的头上,于是,就有了湖边凉亭的一幕。” 听到燕离的名字,燕宇和忠勤侯的眼睛都忍不住红了,看向南明太子的目光越发愤怒。 居然利用阿离的善良……居然—— “既然要嫁祸阿离,为什么不索性让阿离出现在命案现场?”德明帝这里却有些不解。 萧夜华微微笑道:“皇上,南明太子的目的并不在燕离身上……” “他明明嫁祸给阿离,但你又说阿离不是他的目的?那南明太子的目的是什么?”德明帝忍不住问道。 “如果燕离出现在命案现场,且不论他是否能够分辨清楚,即便嫌疑再重,只要处置了他就足够了!可是,如果燕离失踪,那么,要承担责任的就变成了整个忠勤侯府,甚至,南明太子还可以以燕世子统领京禁卫为由,将私纵嫌犯的罪名扣到忠勤侯府身上。” 萧夜华说到这里,向德明帝一拱手:“皇上,忠勤侯是我大华德高望重的武将,对皇室一直忠心耿耿,皇上您又怎么能够失去这样的重臣?如果您想要维护忠勤侯府,那么,就不得不在曼陀国呈递的降表上面让步,这才是南明太子真正的目的!” 当着众人的面,他自然不会拆穿德明帝薄凉的假面,反而会为他营造一副仁慈厚义,为了维护忠勤侯府不惜牺牲大华利益的表象。反正……德明帝真正的意图,忠勤侯府早就清楚了…… 德明帝果然很受用,叹息道:“这一手果然狠毒,忠勤侯世代忠义,朕又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蒙受不白之冤,自然是要让步的!” “皇上恩德浩荡,臣万死难辞!”忠勤侯却知道德明帝的为人,如果南明太子的意图一一实现的话,那最后,忠勤侯府必然是被牺牲的那一方。但眼下既然德明帝要扮相一位恩德明君,他自然要奉陪,演好一个感激涕零的忠臣。 德明帝满意地点点头:“阿夜,既然你能够找到绿蛮,也就是云萝公主,就说明她一直在京城,可为什么陆爱卿却一直没有找到呢?”陆箴的精明缜密他也是知道的,不可能留下疏漏让南明太子钻。 “那是因为,南明太子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命案刚发生的时候,他将云萝公主藏在了一个别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地方!”某种程度上,萧夜华还是很欣赏南明太子的聪明的,“那就是,忠勤侯府!” “怎么会是忠勤侯府?”德明帝震惊不已,“那可是阿离的家,再说……” 萧夜华脸上仍然挂着温淡的笑意:“连皇上都想不到绿枝会藏在忠勤侯府,别人自然更加想不到。正因为陆大人与燕二公子相识,知道他的为人,认为他不可能是凶手,自然不会将重心方在忠勤侯府。南明太子正是利用了这点漏洞,成功地掩藏了云萝公主的行踪!” “可是,忠勤侯府戒备森严,忠勤侯和燕世子更是朕的肱骨之臣,怎么会一直没有察觉呢?”德明帝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萧夜华耐心地道:“皇上,如果是平时,绿枝自然难以潜入,更不要在藏身忠勤侯府了,但命案发生时,南明太子便指证燕离是凶手,这个消息一传到忠勤侯府,忠勤侯和燕世子又怎能保持平日的震惊?自然心慌不已,戒备就不如往日森严,再加上皇上之后就命忠勤侯和燕世子前往迎宾馆,没有这两位坐镇,忠勤侯府内自然更加混乱,这时候云萝公主想要浑水摸鱼就容易得多了!” 这个举动实在匪夷所思,但细细想过之后,德明帝却又不得不承认十分的合情合理。 “所以说,云萝公主就一直藏身忠勤侯府吗?”德明帝问道。 萧夜华摇摇头:“不,忠勤侯府只是一时的藏身之地。我再请教皇上一个问题,当时的情形虽然合情合理,但我们都深知燕离的为人,很难相信他会杀人,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皇上您是否会认为这有可能是曼陀国在栽赃嫁祸呢?” “当然会。”德明帝不假思索地道。 萧夜华再问:“那么您是否会想,如果这是曼陀国使者团的嫁祸,那么失踪的绿蛮最有可能藏身之地就是迎宾馆,所以会将迎宾馆仔仔细细地搜索一遍呢?” “当然会。”德明帝继续道,而这也是陆箴的行动。 萧夜华微微一笑:“那么,当您将迎宾馆仔仔细细地搜索一遍,却没有任何发现时,是否会下意识地将迎宾馆从要搜索的目标之中排除?” “那是自然,已经搜过——”德明帝说到一半,忽然恍悟,“原来如此,云萝公主在忠勤侯府躲过迎宾馆的搜索之后,只要找准时机再回到迎宾馆,就能够瞒过所有人的耳目。而这段时间,朕并没有禁止南明太子等人出入,想到找到时机,将云萝公主接回去,实在再容易不过!” 最重要的是,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如果一切真的是南明太子设计的,只怕早就将绿蛮灭口,谁也没有想到,绿蛮会是真的云萝公主,更加想不到,南明太子会将绿蛮接回迎宾馆,自然不会防备这方面的事情。 萧夜华点点头:“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再加上真假云萝公主造成的假相,以至于让所有人都产生了错觉!” 仔细想想,这场阴谋的确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就算人人都不认为燕离会杀人,但在凿凿的证据面前,再加上燕离一直失踪,不曾现身,时间久了,谁都会起疑心。这样一来,事情就会按照南明太子所安排地一步步发展下去。 这个人当真十分精明! “南明太子好计谋!”德明帝冷笑着,随即化作真正的欢颜,开怀道,“只可惜,还是瞒不过阿夜的眼睛!阿夜,你是怎么发现其中的破绽的?” 萧夜华自然不会将对镇国侯的怀疑说出,而是神态谦恭地道:“皇上,这次发现其中破绽的并非是臣,而是陌……苏三小姐。当日假云萝公主、绿蛮和燕离发生冲突时,苏三小姐也在场,而当绿蛮扑上前求情的时候,苏三小姐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后来在云裳阁发现,这种香味的香料,正是云萝公主素日惯用的,才起了疑心。而找到了这个源头,剩下的一切就豁然开朗了!” 当然,这其中还包括苏陌颜撞破南明太子和假云萝公主的私情,以及绿蛮这个化名等种种,但这会牵扯到苏陌颜的名誉,以及云裳阁的一些私密,因此,他也就没有提起。 “原来如此!这也可以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德明帝赞叹地道,又想起当日正是因为这个苏陌颜的话,才会让事情存疑,否则早就定了燕离的罪名,心中更加赞赏。 可惜她是女子,再封赏也不过是金银财宝,不足以表彰她的功劳!若是往日,还能够加恩她的父亲苏绍谦以示恩宠,偏偏苏绍谦如今又卸职赋闲,而且短时间内不宜委任。 算了,就先记着她的功劳,等到苏绍谦起复后,再一并升官嘉奖就是了。 这时候,南明太子忽然睁开眼,灼灼地看向萧夜华:“萧世子,你能够猜到真相,我并不算太惊奇,但是,你是如何找到云萝的?” “这有什么难猜的?”萧夜华哂然一笑,“南明太子既然冒着被识破的风险,将真正的云萝公主带在身边,带来京城,又怎么可能让她孤身一人在京城之外,在你无法掌控的地方独自逃跑?自然是要将她放在身边才会放心了。” 南明太子眸光微眯:“我指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怎么找到云萝本人的?” 要知道,云萝公主公主自从来到京城就没有露过面,只有在凉亭之中出现在了岚玥公主、燕离和苏陌颜三人面前过!而且,云萝在迎宾馆的藏身之地非常隐秘,只有他和心腹知道,就算是迎宾馆的官员,也未必能够发现,这个萧夜华是怎么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云萝的? “很简单,我猜到云萝公主在迎宾馆后,迎宾馆就不慎失火了!”萧夜华微微一笑,神情十分温和,“既然南明太子对云萝公主那般重视,遇到这样的事情,您的心腹自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烧死,我只要在我特意留下的出口那里恭候,当然就迎接到了云萝公主!” 南明太子一怔,随即又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最快最便捷的方法。 只是……这个萧夜华未免太疯狂了,只是一个猜想,根本没有任何依据,他居然敢放火烧了整个迎宾馆! “对了,皇上,臣要在这里请罪!”萧夜华很马后炮地道,“时间紧急,臣来不及细细搜索迎宾馆,又怕会惊动南明太子,将云萝公主送往别处,或者灭口,因此只能出此下策,以至于迎宾馆化为废墟,还请皇上降罪!” “无妨,阿夜你做的很对,朕不但不罚你,还要赏你!”相比失去忠勤侯府,或者在曼陀国的降表上做出让步,小小的一座迎宾馆自然不会被德明帝放在心上,更加不会为此责罚萧夜华。 再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南明太子,重建迎宾馆的费用自然要落在曼陀国身上! 萧夜华拱手道:“谢皇上不罚之恩!” “南明太子,事实俱在,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德明帝面色冷凝地看向南明太子,既然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说清楚了,接下来就该跟南明太子算总账了! 南明太子摇摇头:“我……无话可说!” 他知道,这次来议和的所有目的,都已经彻底崩塌了,接下来的事情,大华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那就好,你以假云萝公主和亲,侮辱我大华威严,此其一;杀害假云萝公主,嫁祸忠勤侯府,此其二。二罪俱罚,本该将你斩首示众。但念在你是曼陀国的太子,朕暂且将你关押在大牢内,等到朕修书给曼陀国国王,再与你论罪!”德明帝冷冷地道,既然之前南明太子想用云萝公主的命案来要挟大华,为曼陀国争取利益,那么,现在该轮到大华掌握主动,向曼陀国问罪了! 南明太子也不挣扎,更不反抗,就那么平静地被大内侍卫押解着,往大牢走去。 “等一等!”忽然有人开口。 燕宇眼睛血红,直直地瞪着南明太子,嘴唇已经咬出血痕来,张了几张,这才嘶哑着声音问道:“我问你,阿离呢?”既然南明太子安排下这样精密的布局,作为布局之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燕离必然是落到了南明太子的手中,以南明太子的性情,再加上阿离这么久都没有音讯,只怕早就…… 正是这个原因,让他和忠勤侯迟迟都不敢询问南明太子阿离的下落。 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抱着一线希望,问道:“阿离,他在哪里?他……还活着,对吗?” 第092章 萧夜华的弱点 任谁都能听出燕宇声音的嘶哑,以及那种嘶哑中所隐藏的恐惧,恐惧,却又不甘心,总忍不住抱着一线希望,想要听到自己想听到的答案。想必这时候哪怕南明太子是骗他说燕离还活着,他都会让自己相信吧? 南明太子显然也看出来,眼珠乱转,又在思索着什么诡计。 然而,这时候云萝公主却猛地抬起头来,道:“哥哥说了,如果燕离活着回来,必然会打乱我们的计划,所以,他非死不可!那天,他从皇宫出来,我假装向他求救,趁他不备,用蛊虫控制了他,趁他无法反抗的时候,用匕首刺中了他的心脏!” 轰隆隆! 燕宇脑海中空白一片,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过,燕离或许已经遇害,但每次只触到这念头就不敢再想下去,仍然抱着一线希望,奢望着他或许还活着!但如今亲耳听云萝公主说出这个消息,对他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阿离……他的弟弟,死了…… “哥哥!” 耳边似乎又想起了燕离充满活力的声音,眼前浮现出他略带天真的脸,眼眸总是闪闪发亮,生机勃勃,好像这天地在他的世界里是如此的美好……他从小当做珍宝一样疼爱的弟弟,放在手心上的弟弟了,他……全天下最好的弟弟……就这么没了。 没了…… “所以,和云萝公主你的藏身之处一样,你杀了燕离,连同他的尸体一起藏在了忠勤侯府?就在府内的那条河里对不对?那条河和普通府邸观景的河不同,宽、深,湍急,将他的尸体丢下去,顺着河一直往下流,经过外城,汇入护城河,再朝着下流的云峡河流下去,不动声色,不会有任何人发觉,对不对?” 燕宇喃喃地道,他并不愚钝,上次萧夜华来忠勤侯府曾经问起那条河,再联想到云萝公主曾经藏身忠勤侯府躲避搜查,很容易就能够想到燕离的尸体被丢到了哪里。 谁都知道他对这个弟弟的疼爱,本以为他会十分愤怒,却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够冷静地思索,看来还没有失去理智。德明帝微微地松了口气。 “我说得对不对?”燕宇直直地盯着云萝,重复了一遍。 云萝公主被他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有些闪躲地道:“是这样没错……” “我杀了你们!”猛然间,燕宇爆发出一声呐喊,眼睛迅速地被血色充斥,整个人状若疯癫地冲上前去,一拳将南明太子打翻在地上,又一脚踢向云萝公主。 他的弟弟……阿离! 他那么善良,才会上云萝公主的当,才会同情云萝公主,才会对她不加防备,而他们居然利用他的善良,做出偷袭这么卑劣的事情,而且还将他的尸体丢入冷冰冰的河水之中……而且还是忠勤侯府的那条河…… 而那时候他甚至还可能就在府中,甚至曾经在那条河便顿足过,曾经离阿离那么近,或许他的尸体曾经流经他的面前,就隔着河水的深度,却对下面的阿离一无所知,一丁点儿都没有察觉到,就那么任由心爱的弟弟被冰冷的河水冲荡着,就那么远去,消失…… 只要想到这幅画面,他的心就疼得几乎要裂开。 初闻噩耗的冷静,瞬间的爆发,这个转变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迅猛,以至于在场众人都毫无准备,等到反应过来的大内侍卫上前想要拦阻他,却被他惊人的力道所慑。 每一拳,每一脚,所爆发出来的力道,都透着他深深的恨意。 “你们这些畜生,这些禽兽,对着阿离你们也能够下的去手!你们怎么能够下的去手啊?你们这些混账!你们要谋算忠勤侯府,冲我来呀,为什么去伤害阿离?为什么要杀阿离?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燕离愤怒地喊着,拳打脚踢,形若疯虎。 他一向以世家子弟自居,虽然是武将,却谨守礼仪,十分稳重,极少出手,更加不会对女人动手,但眼下,对云萝公主却丝毫也没有保留力道,甚至更加猛烈。 因为燕离,就是这个女人亲手杀害的! “把他拉开!”德明帝喝道,南明太子毕竟是曼陀国太子,如果就这么被燕宇打死,虽然情有可原,但这样一来,大华本来占据的优势便不复存在,事情又回到了起点。 虽然如此,他却也别过眼睛,不忍看痛失爱弟的燕宇所表现出来的疯狂。 燕宇武功本就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高手,如今因为燕离的死而发狂,理智脱笼,那些大内侍卫根本就无法靠近。最后还是一人拼死上前抱住了他的腰,其余人一拥而上,这才将他拉开。 但燕宇像是丝毫都没有察觉到,仍然挥舞着手脚,不曾有片刻停息。 “宇儿,够了!”忠勤侯的眼睛也已经红了,老泪纵横,他心中的愤怒伤痛绝不比燕宇少,但残存的理智却让开口拦阻燕宇的行为。德明帝已经开口,如果燕宇持续这种疯狂,难保不会被德明帝记住,对他以后并没有好处。 他已经失去了阿离这个孩子,不能再眼睁睁看着燕宇毁掉。 接连喝了几声,燕宇才像是从大梦中醒来,茫然地看了眼忠勤侯,再看看南明太子和云萝公主,眼睛渐渐被雾霾和伤痛所笼罩,大喊一声,冲出了御书房。 “皇上,宇儿只是伤痛阿离的死,失礼之处,还请皇上见谅!”忠勤侯哽咽地道。 德明帝挥挥手:“朕明白,这次……还请忠勤侯和燕世子节哀顺变。” “谢皇上!”忠勤侯也快要撑不住,简单地说了声便匆匆告退,追着狂跑出去的燕宇而去。 望着忠勤侯远去的身影,德明帝也忍不住叹息。燕离经常出入皇宫,他也常见这个天真活泼的孩子,心中自然也免不了惋惜和难过。但这种情绪一闪即逝,德明帝转过头,看向萧夜华的眼睛充满了赞叹和宠爱:“阿夜,这次你又立下大功,朕要怎么奖赏你才好呢?” “皇上,奖赏的事情可以慢慢说,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萧夜华神色凝重地道。 德明帝深知萧夜华的事情,如果不是事态严重,他绝不会有这样的表情,心中一凛,问道:“什么事?” “皇上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这次南明太子设计如此缜密,若只说是他本性狡诈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这件事里牵扯到京城的人、事、物,地形,南明太子一介外人怎么能够知道得这么清楚?他甚至知道忠勤侯府内有一条河,可以作为弃尸的场所,将燕离的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京城……”萧夜华将种种疑点列举出来。 德明帝神色慢慢冷凝起来:“言之有理。阿夜你的意思是……” “臣也不敢断言,只是觉得事有古怪。”萧夜华绝不会将话说死,只是点到为止,转而又道,“臣之前去忠勤侯府时,曾经听燕世子提起,说这段时间隆兴长公主府似乎有些异动,有人夜探长公主府,结果却都是有去无回,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想,燕世子曾经派人监察隆兴长公主府……如果说大华真有人与南明太子里应外合,绝对是冲忠勤侯府而来。皇上,两者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镇国侯刚刚立下大功凯旋,而且种种猜想也都只是猜想,并无证据,他要是贸然说出,非但不能够取信德明帝,说不定反而会打草惊蛇,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将德明帝的目光引到隆兴长公主府。 正好他之前曾经向燕宇透漏隆兴长公主府的异动,随后燕宇便加强了对隆兴长公主府的监控,正好接下来就是南明太子入京,然后就出了云萝公主遇害的事情……以德明帝的多疑,被他这样一提醒,再证实燕宇事前对隆兴长公主府的监控,必然会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二皇姐?”德明帝一怔,“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夜华摇摇头:“臣也不敢确定,只是,隆兴长公主常常举办宴会,广邀京城官员极其内眷,交游广阔,消息想必十分灵通……最重要的是,皇上,燕世子统领京禁卫,负责京城安全,忠勤侯府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值得信任,由他坐镇京城,皇上想必也会安心几分。若是换了别人……皇上,臣担心这其中另有图谋,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交游广阔……消息灵通……京禁卫…… 萧夜华并未危言耸听,只是将众所皆知的事情摆了出来,可一旦将这些事情联想在一起,德明帝却越想越觉得心惊,越想越觉得惊悚。周府寿宴、张婕妤遇险,以及这次云萝公主遇害……这段时间京城接连出现是非,却都无法查证,反而引得朝堂矛盾越来越激烈,仿佛有只黑手在幕后操纵,想要扰乱京城的形势。 难道,就是隆兴长公主? 阿夜说得对,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德明帝绝对不允许身边有任何能够威胁到他的势力:“朕知道了,阿夜,这件事朕会查清楚,如果查证属实,你当记首功!” “臣不敢。”萧夜华深知德明帝疑心之重,既然这件事是他提醒的,就绝不会交给他负责。不过,他的目的本就是提醒德明帝注意到隆兴长公主而已。 只要隆兴长公主能够察觉到德明帝的关注,为了不引起怀疑,必然不敢轻举妄动,那么,短时间内就不敢向陌颜动手…… 甚至,如果她蠢得没有注意到,他也会提醒她。 而如果隆兴长公主忌惮德明帝的监控,不敢轻易动用手上的资源,而她又如他和陌颜,以及林鸿渐所料的迫切地想要除掉陌颜的话,就只能按照陌颜安排好的路,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苏锦芳的身上。苏锦芳的分量越重,能够打入隆兴长公主内部,获得机密资料的机会就越大…… 只要抓住隆兴长公主谋逆的确切证据,他就能够禀明德明帝,将隆兴长公主府彻底连根拔掉! 离开御书房,萧夜华默默地想着,抬起头,问旁边的护卫:“见到燕世子往哪边去了吗?” 大内侍卫对这位南陵王世子,比寻常更多了几分敬畏,恭敬地道:“回世子的话,属下看见燕世子过了月亮门,似乎往南边去了。” 顺着大内侍卫的指引,萧夜华一直来到御花园一处僻静的松林之中。 松涛阵阵,苍翠凝霜。茂密的松林之中,燕宇站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松树旁边,又是一拳狠狠地砸向树干。附近的地方已经沾染了不少鲜血,显然在此之前,燕宇已经发泄了许久。 萧夜华静静地走到他身边,并没有说话。 “为什么?”燕宇忽然抬起头看向他,眼睛赤红,充满了悲愤和不甘,“他们杀了阿离,凭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们为阿离报仇?凭什么?” 萧夜华知道燕宇并不需要他给出答案,他只是在发泄而已。 “为了大华的利益吗?想要利用阿离的死,想要利用我们忠勤侯府承受的冤屈,作为向曼陀国讨价还价的筹码,对吗?只要曼陀国出得起价,那个南明和云萝还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到曼陀国,继续做他们尊贵的太子和公主,是吗?”燕宇一声一声地质问道,“可是,这一切的苦痛折磨都是我们忠勤侯府受的,为什么没有人问问我们想要做什么?” 他想要做的很简单,杀了南明太子和云萝公主,为阿离报仇! 如果只是国与国之间的算计,牵扯到了忠勤侯府,或者说算计到他的身上,他根本无所谓,因为这再常见不过了,他不能忍受的是,他们杀了阿离!阿离能够威胁别人什么?能够和国与国之间的争斗牵扯到什么?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对别人好,单纯的同情别人,就因为这点同情心,他死了!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够这样? “这话,你自己心里想想就行了,别再说出来了。”萧夜华轻声道。 燕宇低低的笑了起来,声音之中充满了苦涩和悲哀:“是啊,不能说出来,不能为阿离做些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有悲哀,愤怒,仅此而已!我算什么哥哥?” “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做得好了。”萧夜华轻声道,京城之中,兄弟阋墙的事情并不少见,甚至,越是位高权重,内斗越是严重。不说别的,德明帝原本共有九个兄弟,如今却只剩同父同母的恭王,就略见一斑了。 相比较起来,燕宇已经是个很好的哥哥。 “是吗?”燕宇低低地问道,“你知道吗?我跟阿离说过,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别怕,有哥哥在!我会保护你,会守护忠勤侯府。可是,我没有做到,我食言了!当他被绿蛮偷袭时,当他被绿蛮杀害的时候,当他的尸体沉进冷冰冰的水里时,他心里面一定在喊哥哥,可是,那时候我在哪里呢?” 他说着,又是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树上,丝毫也没有察觉到紧握成拳的手已经鲜血淋漓。 “林鸿渐到现在都不肯相信他妹妹已经死了,我还曾经说他看不破。可现在阿离出事,我才知道,这种事情,真的没有办法接受……”燕宇哽咽着道,“活生生的一个人,在你的记忆里,在你的生命占据了那么重要的分量,上一刻还在对你说话,对你笑,突然之间,就那么没了,再也看不见了……这种荒谬的事情,要怎么接受?” 他很后悔,或许他不该问那句话,如果不问,如果不从云萝公主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只要一日没有见到阿离的尸体,或许他还能够骗自己阿离还活着…… “是吗?”萧夜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眸微微垂下,神情沉默而又复杂,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他定定地看着燕离脸上的泪水,有些恍惚,有些失神,低低地道,“为一个人的死而心痛,为一个人的死而流泪……真想知道,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啊……” 燕宇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萧夜华摇摇头,嘴角已经又挂上了惯常的微笑,只是浅淡了许多。 燕宇有些奇怪地看着,总觉得眼前这个笑容浅淡的萧夜华,似乎与平日里看到的那个有些不同,却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同。但现在燕离的死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因此,这个古怪的念头只是闪了一闪,很快就消失了。 就在这时,大内侍卫统领吴宪匆匆赶来。 早在看到忠勤侯府的那条河时,萧夜华就猜到燕离的尸体可能顺河而下,因此派吴宪沿着河搜索,眼下看他的神情,应该是有了结果。他看了眼旁边犹自沉浸在燕离之死的伤痛之中的燕宇,不愿意在这时候刺激他,正想离开悄悄询问吴宪—— “萧世子,找到燕二公子了!”吴宪已经喊出了口,转眼看到燕宇,松了口气,“燕世子您也在这里正好,我不必再派人通报了。” 找到了燕离的尸体了吗?那么,最后一线希望也彻底破灭了吗?燕宇怔怔地呆着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去看燕离的尸体。 萧夜华却比他冷静得多,见吴宪神情欣喜得有些异常,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追问了一句:“找到燕二公子的尸体了吗?” “不是尸体,是燕二公子啊!”吴宪欢喜地道,神情欣悦。 燕离经常进入皇宫,也跟他打过不少交道,他心中也很喜欢这个爽朗热情,没有任何架子的贵公子,如今他洗脱了谋害云萝公主的嫌疑,又险死还生,吴宪也很为他高兴。 “属下奉萧世子之命,沿着那条河一直往下找,直到云峡河的下游,才在一处渔民家里找到了燕二公子,听说是他在打渔的时候救起来的。那渔民不知道燕二公子的身份,而燕二公子又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所以才没有和忠勤侯府联系。如今苏三小姐已经在那里了,她说燕二公子伤势虽然严重,但并不致命,能够救得活!”吴宪显然能够理解燕宇的心情,详详细细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陌颜……她去得倒是快!萧夜华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这个消息来得如此迅速,以至于燕宇一时之间竟然不敢相信,有些怀疑地道:“吴统领,你不是在骗我?不,就算骗我也好,就算是假的,我也愿意相信!” “是真的,燕世子!”吴宪肯定地道。 这么说,阿离没有死?燕宇终于开始接受这个消息,心砰砰地直乱跳:“可是,云萝公主明明说,她一件刺穿了阿离的心脏!这么说,她刺偏了吗?” “苏三小姐说了,云萝公主那一匕首刺得很准,没有丝毫的偏差,但正因为如此,反而救了燕二公子的命。因为,燕二公子的心脏和别人不一样,是长在右边的。所以,他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加上在河水中泡的时间太长,救治麻烦了些,但能够活!”之前御书房里燕世子的失态,吴宪也听说了,这会儿也为燕宇感到高兴,“燕世子,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吉人自有天相,燕二公子好事做得多了,才会有此福报啊!” 听他言之凿凿,燕宇终于开始接受这个好消息了,一扫方才的伤痛悲愤,整个人都振作了起来:“他在哪里?阿离在哪里?” “在京郊一户渔民家里,苏三小姐说燕二公子伤势很重,暂时不宜移动。”吴宪笑着道,“燕世子,我带你去!” 燕宇二话不说,立刻跟着吴宪而去。 萧夜华本也准备去,却突然有一命大内侍卫拦住了他的去路:“萧世子,南明太子说有要事要见您,还说,如果您不去,必然后悔终生!” 南明太子? 萧夜华微微皱眉,随即悠悠一笑,这也是个挺有趣的人物,不妨一会。 在阴暗潮湿的大牢之中,萧夜华见到了南明太子。 “听说,南明太子要见我?”萧夜华悠悠地道,自然而然地坐在了监牢内的石凳上。纯白如雪的衣衫,在这个肮脏污秽的监牢内,越发显得高贵飘逸,宛如月华突然间降临在这个牢房之中,瞬间照亮了这里的所有。那种高华超逸的气度,令人不敢逼视。 南明太子的眼睛瞬间亮了,神情变得越发沉稳:“我想和萧世子做个交易。” “哦?”萧夜华轻描淡写地弹了弹衣袖上沾到的尘埃,不置可否,“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燕二公子只是受了重伤,并没有死。这样,南明太子你的罪孽还能减少一分。” “燕离死还是不死,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大华打算怎么处置我!”南明太子没有丝毫动容。 萧夜华悠悠笑道:“这也不用担心,只要只要曼陀国国主出得起价格,想必皇上不会介意放你回曼陀国,你根本就不必求我!” “真人不说假话,我父皇的性格我很清楚,他绝对不会用曼陀国的利益来交换我的性命,毕竟,曼陀国的利益少一分,他的权柄就少一分,所以才会委派我来和谈,尽量地为曼陀国争取利益。至于儿子,他多得是,不差我这一个!”南明太子冷静地道,“如果大华皇上想要凭借我换取利益的话,最后能够得到的,只有我和云萝的命而已!” “原来如此。”萧夜华淡淡笑着,并未多说话。 面对这样的萧夜华,南明太子感觉有点无力,这个人永远带着笑容,看似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却根本无法看到他的内心。这次他在大华之所以会一败涂地,全是拜这个人所赐。但正因为如此,眼下,他能够求救的,也只有这个人。 “所以,我希望萧世子——” 还不等他说完,萧夜华就恍然道:“我明白了。南明太子对云萝公主爱若珍宝,难道说是想要用什么换取云萝公主的性命吗?说来听听,如果价码合适,我未必不能放过她。” 南明太子一怔,没有想到萧夜华会扯到云萝的身上,但要他亲口说出那些话,又觉得难以开口,一时间神情凝滞,整个人都显得极为不自在。 “怎么了?南明太子怎么不说话了?”萧夜华关切地问道。 “不是云萝,是我!”许久,南明太子才绝然地道。 萧夜华眸眼中带着几许趣味:“哦?南明太子不是很疼爱云萝公主吗?怎么这时候不护着她呢?” “萧世子,我们是一样的人,一定要把话说的那么清楚吗?”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南明太子反而利落起来,“我的确疼爱云萝,但是,如果我和她的性命只能选择一个的话,再怎么疼爱,我也不可能放弃自己活命的机会而选择云萝。” 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再说,如果没有我,云萝她一个人也在曼陀国皇室活不下去。” 萧夜华笑意宛然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发出了一阵笑声:“南明太子啊南明太子,如果你一开始就能够舍掉真正的云萝公主来换取曼陀国的利益,啊,不,是换取你自己的利益,那我觉得你至少算是个枭雄;如果刚才能够舍自己而选择云萝公主,也能够算得上重情重义……无论是那种,或许我都会帮你,可你偏偏两次都没有选对,实在太令人失望了!” 萧夜华站起身,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既没有狠绝到能够牺牲所有人的心,又不能够真正为一个人付出所有,自私,懦弱,又伪善,这样的你,我一点跟你做交易的兴趣都没有!” 真让他失望,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去找陌颜还更有趣呢! 南明太子这才明白过来,这个萧夜华根本没有帮他的意思,只不过故意玩弄人心,要听他亲口说出舍弃云萝,让他自己承认自己的卑劣冷酷,然后再加以嘲笑。这个人的性子,实在太恶劣了! 恼羞成怒之下,南明太子厉声喝道:“萧夜华!” “怎样?”萧夜华驻足,转身笑着看着他。 南明太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承认,我之所以沦落到这个地步,小看你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不够狠毒。如果一开始我杀的是真正的云萝,就算燕离没死,也未必能够洗清罪名,毕竟证据确凿,而且,我曼陀国实打实地死了一位公主;如果我不是担心云萝,将她接到了迎宾馆,而是让她离开京城,你也不可能找到她,毁了我所有的布局!你之所以能够赢我,是因为你知道云萝是我的弱点,你抓住了我的弱点。可是——” 南明太子眼眸中忽然绽放出慑人的精芒,一字一字地道:“萧夜华,你呢?难道你就没有弱点吗?那个苏陌颜,你看她的眼神很特别,跟别人完全不一样,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是你的弱点呢?” “……”萧夜华收敛起笑容,眸光微凝,“你刚刚说什么?我看苏陌颜的眼神很特别?跟别人不一样?” “怎么?被我说中了吗?”南明太子认为抓到了萧夜华的弱点,自鸣得意地道。 萧夜华的失态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温然微笑的模样,悠悠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用她的命,换我的命。”南明太子一字一字地道,“她在你心里一定很重要,相反,我不过草芥而已。这笔交易,对你来说,应该很划算吧?只要你在大华皇帝耳边进言,让我回曼陀国,我就放过她;否则,让她给我陪葬!” 萧夜华神情不变,依然笑道:“我不觉得,你有资格让她为你陪葬!” “萧夜华,那次在御花园中,撞破我和荞叶私情的人,不是岚湫公主,是苏陌颜,对不对?”南明太子笃定地道,如果不是这样,假云萝公主遇害的那天晚上,苏陌颜就不会有那种表现,“萧夜华,我是个很谨慎的人,在大华皇宫之中,跟假扮我妹妹的情人偷欢,你认为我会没有丝毫防备吗?你以为,我是怎么发现有人在附近的?” 萧夜华瞳孔紧缩,终于彻底地收敛了笑容,冷冷地道:“什么意思?” “忘了我们南疆人最擅长什么吗?是施蛊啊!我在周围放了蛊虫,只要有人靠近,蛊虫就会悄无声息地进入她的身体,而我的母蛊会有感应,所以我才会发现有人靠近!”南明太子终于扳回了主动权,神情恢复了之前的冷静温和,“你的苏陌颜,中了我的蛊,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够杀了她!” 他轻笑起来:“南陵王世子,现在,我们是不是能够谈谈交易的细节了呢?” 第093章 萧夜华的怒 萧夜华眸光暗沉,忽然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 笑容依旧淡然,但琉璃般的瞳眸深处却已经隐藏了些许其他的情绪,只是隐藏得太深太深,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你认为我在骗你?”南明太子眯起了眼睛,闪露着危险的光芒。 萧夜华淡淡地道:“如果真如你所说,她中了蛊,而且跟你的母蛊有感应的话,为什么在御花园中,你会不知道撞破你们私情的人是陌颜,还错认成岚湫公主?” “如果你真的不相信,你就不会问。萧夜华,你还是信了,只是在故弄玄虚,想要给我制造压迫感,对吗?”南明太子忽然又笑了,神情变得十分笃定。 真是有趣,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弱点吧? 如今,萧夜华的弱点已经被他抓住,那么,无论他再怎么智计百出,也不过是为他所用罢了。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南明太子神情十分从容,悠然自得地道,“我想,在御花园的时候,岚湫公主与苏陌颜的位置一定非常接近,才会误导我,让我没有察觉到。因为岚湫公主的声誉,就算被她撞破了也没关系,所以,后面我就没有再留意了。” 这倒是能够自圆其说。 萧夜华回想着苏陌颜当时告诉她的情形,当时她躲在山洞之中,岚湫公主则在山洞之外,两人的确距离很近,倒是跟南明太子的推断相同。 “说起来,真的是我运气不好,小看了你。如果我一开始就察觉到你的威胁,必然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阻挠你查出真相,目光早就会放在苏陌颜身上,或许能够更早发觉她中了我的蛊虫。如果我当时引发她体内的蛊虫,必然能够扰乱你的心绪,或许就不会是现在的局面了。”南明太子对此懊悔不已。 尽管已经知道萧夜华绝不如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温和无害,也一再叮咛荞叶小心萧夜华,但显然,他的重视还是不够,才会沦落到眼下的境地。 萧夜华挑眉:“就像你刺杀陆箴一样?”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派人刺杀陆箴。”南明太子认真地道,“我连你都没有放在眼里,更加不认为陆箴能够查出真相。何况,事实也证明,他一无所获。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刺杀了他,但,不是我。” 这么说,陆箴的事情当真与他无关?萧夜华微微皱眉,眼下这种情形,他觉得南明太子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不过,眼下重要的不是陆箴遇刺的事情,而是陌颜是否真的中了南明太子的蛊毒…… 萧夜华垂眉想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知道,口说无凭,以萧世子的慎重,一定不会相信我。所以,萧世子不如现在去看看苏三小姐的情形,再决定要不要相信我的话?”南明太子越发显得悠闲,将背部往墙上一靠,唇角笑意宛然。 萧夜华眸光一闪,神情和姿态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却莫名地平添了一份淡淡的寒意:“你做了什么?” “为了让萧世子相信我说的话,我只好引发蛊虫,好证明我说的全是真话了。”南明太子唇角带着一丝残酷的笑意,“蛊虫名叫蚀骨,听名字就该知道发作时有多痛苦。或许,见过苏三小姐痛苦之后,我们再来谈条件,会更加合适?” “……”萧夜华没有说话,但身上的冰寒之意却越来越浓烈,衬着他依旧云淡风轻,没有丝毫怒容的绝世容颜,越发显得诡异,也越让人觉得心寒。 那种不曾言语,也不曾表露,内敛的威慑力,纵然南明太子数次出生入死,也不由得心中一滞,隐约觉得一阵恐惧之意。 就连荞叶假冒云萝公主,叫嚣挑衅萧夜华时,他也依然笑得云淡风轻,身上也没有过这样恐怖的威压…… 南明太子竭力安慰自己,就算他这次将萧夜华得罪狠了,但那又如何?他的弱点,他的把柄在他的手上,投鼠忌器,萧夜华总要顾忌苏陌颜。 “对了,忘记说了,施蛊这种蛊虫一旦引发,至少也要熬过三天三夜才能缓解,这三天之内连我也没有办法稍减苏三小姐所受的痛苦。”南明太子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没办法,谁叫萧世子为人这般慎重,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的真凭实据,只怕您不会相信呢!” 这却是将引发蛊虫的原因,全部归咎到了萧夜华的身上。 萧夜华突然弯了弯唇,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好,很好,南明太子,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那要多谢萧世子的指点。您之前不是说,我不够狠绝吗?我觉得这真是至理名言,所以,现在我就狠绝给你看!”南明太子轻轻地吐出这几句话,神情更加的笃定悠闲。 “南明太子这样不计后果地惹怒我,显然没有交易的诚心,我猜,就算我劝皇上放你回到曼陀国,你也不会为陌颜驱逐蛊虫,对吗?”萧夜华琉璃般清透的眼眸轻轻扬起,弯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角度。 “啪啪——” 南明太子双手合掌,不急不慢地拍了两下,清脆的声音,在这气氛凝滞的牢房之中格外清晰。 “萧世子真是聪明绝顶,正因为您这么聪明,我才不得不防,毕竟我这次可以说是彻底得罪了你。如果我为苏三小姐彻底解了蛊毒之后,萧世子要找我的晦气,那我可未必是你的对手!” 南明太子知道萧夜华此人睿智机敏,想要骗他难如登天,还不如直接将话说明白了。 萧夜华轻轻地笑了:“既然你不会为陌颜驱逐蛊虫,那我又为什么要放你回曼陀国?” “很简单,只要我不引发,苏三小姐体内的蛊虫就永远不会发作,自然安然无恙,如果我能回到曼陀国,自然就不会轻易引发蛊虫,否则,反正是死,还不如拉上苏三小姐,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南明太子微笑道,“不过,这是两败俱伤的办法,相比这个,我倒宁愿我们借此机会彼此合作,聪明如你我,如果联起手来,还有谁会是我们的对手?” 威胁之后,居然还妄图借此挟持萧夜华,永远为其所用。 难怪在御书房,他看到云萝公主时,最初的慌乱一过,那么快就恢复了冷静,原来早就想好了退路。 “很不错的计谋,不过太麻烦了。”沉默许久,萧夜华摇摇头,叹息道。 南明太子一怔:“麻烦?” “对,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简单利落的方式。”萧夜华微微一笑,声音无比柔和,“比如,用你的血,引出陌颜体内的蛊虫,永绝后患!那天,假云萝公主为岚玥公主引出蛊虫的手法,我看到了,而且,很不幸,我记性很好,所以,我记得清清楚楚!” 南明太子面色一变,随即又微笑道:“萧世子,荞叶是夜巫族的叛徒,她的炼蛊和施蛊之术跟我们曼陀国并不尽相同。那种方式并不适用我的蛊虫。” “你以为我会信吗?”萧夜华轻笑,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步步走近了南明太子。 正是当日他为了应对云萝公主的挑衅,而从德明帝内库求得的那把,削铁如泥。事后,德明帝便将这把匕首赏赐给了他。 从说出苏陌颜中蛊开始,南明太子就从萧夜华身上感觉到一个难以言喻的威势,如今随着他步步逼近,那股威压越来越浓烈,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过,他总算还保有着一丝理智,知道萧夜华并不懂武功,取出匕首不过是想取他的血而已,这才勉强保持着平静,没游崩溃。 “噗——” 匕首刺入血肉的声音,伴随着一声闷哼同时响起。 萧夜华的确无意在这时候取他的性命,但是,他这一匕首刺的位置非常刁钻,并不致命,但却疼痛到了极致。 南明太子即便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痛喊出声,额头黄豆大小的汗水涔涔而落。 他毕竟是尊贵的曼陀国太子,极少受这种皮肉之痛,也分外不能忍。 见他这般坦然受了这一匕首,萧夜华心头一沉,却并未表露出来,依然保持着笑意,取出袖中的瓷瓶,倒掉原本的药碗,接了一小瓷瓶的血,再塞上木塞,放入袖中,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俯身下来,凑近南明太子,低声笑道:“如果我发现你在骗我的话,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可曾听说大华有种酷刑叫做剐刑,三千六百刀,一刀削下一片肉,将整个人都削成白骨,却并不会致死……” 那神情,那语调,还有那在南明太子身上不住比划的匕首,用意昭然若揭。 说着,萧夜华扫了眼衣袖沾染上的血迹,眼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到的厌憎,转身离开。 虽然伤口疼痛不已,但目送着萧夜华远去的身影,南明太子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低沉的声音里带了难以言喻的欢欣之意。萧夜华虽然没有答应,但是,他只是伤了他,却没有置他于死地,也没有明确拒绝,就说明他赌对了——苏陌颜,就是萧夜华的弱点! 之前,他最担心的是萧夜华纵然在以苏陌颜,也不会为了顾忌她而答应他的交易,但看眼下的情形,似乎苏陌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用,否则,怎么可能会引发萧夜华那样冰冷却又可怕的怒气?但就算再可怕,只要他牢牢掌握住苏陌颜,萧夜华又能奈他何? 或许,他能够得到的,不止是回到曼陀国的机会,还会有更多更多…… 第094章 梦中前尘 苏府,紫藤斋 浅蓝色的帷幕,浅蓝色的茶具,湖蓝色的窗纱,冰蓝色的水晶帘……满室深深浅浅的蓝色之中,萧夜华的一身如雪白衣格外显眼。他端坐在床边的雕花圆凳上,脸上没有了惯常的笑容,沉默静然,一双琉璃般的眼眸定定的凝注在苏陌颜的身上。 “萧世子,小姐不会有事吧?”染画眼睛早就哭得红肿,声音嘶哑,几不可闻。 萧夜华看看她,轻声道:“不会。” 他说得很轻,神情也没有太多的悲伤,可是,染画却知道,这位南陵王世子和她一样,从小姐被送回苏府就一直守在这里。她原本并不喜欢这位南陵王世子,现在却有些改观。 “可是,小姐好像很痛苦,她一直在哭。”染画用湿毛巾不断擦拭着苏陌颜额头的汗水,以及眼角不断流下来的泪水,眼睛又红了,“就算以前那样被欺负,小姐也很少哭,这大半年来更是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是,从昨天被送回来到现在,她一直在流泪,一定很痛……” 宝蓝色的锦被里,苏陌颜贝齿依然紧紧地咬住嘴唇,渗出了点点血痕,些微地透漏出她昏迷之中的痛苦。汗水濡湿了鬓边的发丝,凌乱地摊在软枕之上,如同水藻一般,越发显得她面色苍白。 泪水不断地从她苍白的脸上滑落下来,正如染画所说的,她一直在哭。 南明太子不会骗他,既然他说这种蛊虫发作起来痛苦无比,萧夜华相信他不会虚言。但是,他更清楚,如他和苏陌颜这种人,无论那痛苦多么强烈,他们都不会因为身体上的痛苦而流泪。 她的泪水,或许是因为过往的某段回忆,或许是因为某个人…… 没有嘶喊,没有痛哭,没有抽搐,甚至,昏迷之中的她连一句梦话都没有说,但是,这样安静流泪的苏陌颜,却让萧夜华觉得心口那里慢慢的,慢慢地收缩着,缩成一团。 那种感觉并不尖锐,相反,沉闷缓慢,比起他每次病发时那种尖锐的,如同撕裂般的疼痛,远远不如,但是…… 萧夜华无法清楚的描述那种感觉,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为苏陌颜拭去那些眼泪,想要她……不要再流泪! 旧的眼泪拭去,新的眼泪却又流了出来,落在他修长洁白的手指上。 萧夜华的体温一直偏低,尤其是手,四季都冰冷如玉。但从苏陌颜眼角流出的泪水,却是温暖的,带着血一样的温度。而眼下,那种温度似乎太过灼热,以至于萧夜华甚至有种被眼泪灼伤的错觉。 南明太子没有骗他,那种手法的确无法引出苏陌颜体内的蛊虫,这一天之内,他也试尽了各种办法,太医也同样用尽全力,但南疆的蛊术太过神秘,根本没有人知道要如何才能够化解……这期间,他又见了南明太子一次,但他仍然坚持,这种痛苦只能熬过去,没有办法缓解。 第一次,他觉得,智谋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所不能。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无所不能。 萧夜华的手轻轻地摩挲着苏陌颜的脸,将她濡湿的鬓发撩开。柔软细腻的肌肤,带着血的温度,十分温暖,跟他的冰凉完全不同。但就算同为人体的温度,陌颜似乎也跟别人不同。 萧夜华回到京城后,德明帝器重,众人推崇,人人竞相与他相交,也曾经与许多人肌肤相触,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但没有一个人的肌肤温度像陌颜这般,似乎能够通过他触碰到他的指尖,一直传染到他的手指,他的血液,甚至他的心中,整个人都浸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之中。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抑或幻觉,也不想知道。 眼下,他唯一想的是,要如何救眼前这个昏迷的女子? 南明太子此人狡诈、狠毒、自私而且薄凉,跟他交易,根本无法保证陌颜的安全,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为陌颜做的事情越多,陌颜的处境就越危险。陌颜的情况,南明太子……种种的种种,让他觉得有些烦躁,连一向敏捷的思维似乎都有些凝固——又或许是因为他一天一夜都没有休息的缘故? 救她!救她! 要怎么才能救她? 萧夜华在心中不断地问着自己,因为没有答案而觉得越来越混乱,再由混乱、焦躁融合,汇成一种疼痛……他猛地捂住头,不住地揉着突突直跳,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面色越来越难看。 “南陵王世子,您没事吧?”旁边传来苏绍谦关切焦虑的声音。 陌颜出事,对他来说当然是不小的打击,但南陵王世子居然随同昏迷的陌颜一同来到苏府,而且彻夜守在陌颜窗前,这又让他有了一种意外之喜,心中的某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萧世子,您的身体本就不好,又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这怎么能够撑得住呢?还是先到厢房休息下吧?”苏绍谦恳切地道,又似真似假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若是陌颜有知,也会觉得不安,也不会同意萧世子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的。” 染画转过头,哽咽着点点头:“萧世子,您去休息吧!小姐这里,有我守着呢!” “没事,我还撑得住。”萧夜华按捺着混乱的思绪,闭眼凝神,好一会儿睁开眼,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在这里我会安心一点,再者,我也要想一些事情,你们放心,我没事。” 说着,又走到苏陌颜的窗前,不再理会殷勤的苏绍谦。 见状苏绍谦心中有喜有忧,喜的是萧世子对陌颜如此重视,说不定陌颜将来会有大造化,忧的是,这位萧世子身体本就不好,如果因为陌颜有什么三长两短,对萧世子宠爱备至的德明帝必然会雷霆震怒,那种怒火,他可是承受不起…… ※※※ 痛……好痛…… 好像整个人都被放在熊熊烈火之中,那骇人的温度,几乎连骨头都要融化;又好像很久很久之前,那杯饮入喉中的美酒里掺杂的毒药,灼烧的痛楚从喉间一直延伸到骨髓之中,四肢百骸似乎都要随之燃烧起来……甚至,连灵魂和记忆都在火焰之中纷飞,凌乱,破碎。 苏陌颜赤足置身烈火之中,仰头看着那些碎片,那些前世的记忆,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再在烈火之中被焚烧成为虚无。 那些早就被埋葬的过往,在这熊熊火焰之中,一点一点地揭开,一幕幕地在她眼前上演,幻化。 她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冰冷,无情,残酷,如同一块玄冰,永远面无表情,就算是在修罗地狱般的训练营中,也是怪物一样的存在。她是个最合格的训练生,任何敢于靠近她周围十步之内的人,都会被她用毒药格杀当场。 第一个被她杀死的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女孩,当时她怯怯地靠近过来,伸出了手。她二话不说,淬了毒的银针飞出,精准地刺入她的穴道,当场毒发,那个小女孩立刻倒在了地上,然后,手中紧握的方糖散落了一地。 临死前的呢喃犹自在空气中飘散着:“给你,很甜的。” 那些方糖,没有毒…… 记忆碎片中神情冰冷的女孩并没有任何感觉,她只觉得这个小女孩是笨蛋,居然用这么粗糙的手法对她下毒! 即便后来,她知道那些方糖没有毒,神情也没有丝毫的动容,依然觉得那个小女孩是笨蛋,因为那里是训练场,谁会接过别人递过来的东西?再说,一块粗糙的方糖而已,甜又如何?她能够提炼出更加精致,糖度更高的固体…… 对她而言,那块方糖,仅仅是个失败的提炼品,仅此而已。 那时的她,感觉不到任何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不会哭,也不会笑,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感情,不会对任何人产生依恋。按照萧夜华的说法,那时候的她,是最强的人,没有任何破绽,没有任何的弱点,没有人能够伤害她…… 可是,这样的最强,又有什么意义? 她的人是空白的,心空无一物。 直到后来,她能够离开训练营到外面执行任务。 最初,外面的人在她看来是愚蠢的,他们怎么能够毫不防备地接过别人手中的食物?怎么就能够在别人面前睡得那么安稳而不担心身边的人会下杀手? 接着,那些人在她眼中是举止古怪,无法理解的。为什么能够跟毫不相识的人聊的那么起劲儿?为什么会跟别人握手,拥抱?为什么那时候脸上会有那种表情?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别人的一个眼神?为什么会因为一个人而笑,又为什么……会为一个人哭?为什么会为了一个毫无用处的人那么在意,那么关切,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 甚至,为什么有的人会因为一片落叶而心生感慨,为什么会因为一朵花而微笑…… 又为什么,一个人死去后,周围的人会为他痛哭流泪?人都是会死的,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再说,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一个人死了,还有其他千千万万的人,又有什么值得悲伤痛苦的? 为什么别人会有那么多的喜怒哀乐?那些情绪,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她曾经试着学习那些人的表情,学着做出微笑的表情,哭泣的表情,哀伤的表情,每一处细节都学得惟妙惟肖,但无论她学出来的表情多么逼真,却始终无法理解那些人在作出这些表情时的心情,也无法了解那种感觉…… 疑惑,迷茫,不解,好奇……一点一点地萌生,滋长,然后,在那个宁静的月夜,在小王子和小狐狸的故事中,彻底爆发。 原来,人和人之间,还有这样一种关系。 原来,就算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但是,却有一个人是独一无二的! 于是,她离开了训练营,用尽一切手段,终于摆脱了训练营的追杀,一路上,她遇到了很多的人,看到了很多的事情,有人同情她,给她饭吃,给她水喝,也有人看她孤苦一人,不怀好意,想要欺负她——当然,后者的下场十分凄惨。 她学着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认识这个世界上的人,认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直到一个疏星朗月的夜晚,她孤身蜷缩着,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仰头呆呆地看着那些星星,想着小王子和小狐狸的故事,心情格外宁静。 然后,一道阴影笼罩了她,遮住了她看星星的视线,于是,她转过头,看向来人。 那个人来到她的面前,对着她弯下了腰,露出了一个笑容。月色下,笑容温和,如同三春阳光,他眼睛明亮,璀璨得仿佛天上的星星。他的声音柔和如音乐,一字一句都有着打动人心的魔力,他就用那样的声音问她:“小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第095章 被驯服的冥焰 她没有理那个人,挪了挪身体,再次抬起头去看天上的星星。 那些在墨蓝色的夜空中闪闪烁烁的星光,朦胧,神秘,承载着无数的梦幻和美好。 在那颗星星上,会住着一个小王子呢?她想着。 “在看星星吗?”那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同样仰起头,温暖的眸光里带着柔和的笑意,“我妹妹也喜欢看星星呢!她从小就喜欢看小王子的故事,总觉得每颗星星上都住着一个小王子,觉得有一天他们会来到地球上,会跟她相遇。所以,每当星星出来,她总是盯着看,一直看到睡着为止。” 同样喜欢小王子故事的人吗? 她微微侧首:“她呢?你看星星为什么不带她?” “……她得了绝症,半年前过世了。”那人轻轻地道,脸上浮现出一种哀伤的神色,但很快就又笑了,只是那笑容却比之前的悲哀更加令人难过,“临走前她也想看星星,可惜那天下雨,没有星星,看不到,连最后一个愿望都无法为她实现。” 虽然不能够很深切地了解那种悲哀的感觉,但她知道这不是个开心的话题:“对不起。” “没有关系。她走后,我决定也要开始看星星,每晚都看,连她的份儿一起。”那人脸上有着强装出来的振作,却仍然忍不住幽幽叹息,“她以前就喜欢在这里看,在你坐的位置,跟你相似的姿势。刚才乍一看,我还以为是她,所以才会忍不住跟你说话。” 原来是这样。 这么晚的时间,一个男人独自一人出现在公园这种地方,还找她这样的孤身女孩搭讪。她在流浪的途中见过不少这样不怀好意的人,刚开始以为这个男人也是其中一个。不过她精擅医毒之术,丝毫也不担心会出事,所以没有在意。 却没想到,他是在用这种方式缅怀过世的妹妹。 “你呢?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很不安全的。你的家人呢?怎么放心让你独自出来?”那个男人关切地问道。 那时候的她依然不爱说话,如果可以,整天都不会开口,也很少理会别人。但那一刻,或许是因为在那样美好的月色星光下,她的心情格外宁谧静好,或许是因为他那个同样喜欢小王子,同样喜欢星星却过世的妹妹有一点牵动她的心,或许……没有任何原因。 只是在那一瞬间,她想开口,于是,就开口了。 “我没有家人。” 男人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原来你是孤儿啊,我也差不多,妹妹是我最后的亲人,她过世后,我也是独自一人了。”随后他却并没有在说话,而是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然后,每天晚上,那个人都会来到这里,静静地陪着她,或者说为他的妹妹,看星星,直到午夜。然后,他离开。 有时候他们会说几句话,有时候什么都不说,就那么安静地看星星。 或许就是因为他很安静,所以她允许了他的存在,然后,慢慢习惯了他的存在,以至于有一天晚上,他突然没有来的时候,她居然立刻就察觉到了,忍不住四下看着,希望能够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但是一直没有看到。 那一晚,仍然是很好的月色,很美的星光,她却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一直到很晚很晚,他才慢慢出现,看到她的目光一下子就察觉到他,放在了他的身上。那个男人微微地笑了,却没有说什么话,而是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对她伸出了手。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他,眼眸里全是疑问。 那个男人笑着道:“我原本以为你是跟家人赌气才离家出走的小姑娘,可这些天看下来,发现你真的没有家人。如果你不讨厌我的话,跟我走吧!我妹妹过世后,我一直独自一人,从现在起,你来做我的妹妹,好不好?” 妹妹……她流浪了这么久,遇到了很多好心人,给她饭吃,给她水喝,可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把她带回家,让她做他的妹妹…… 她很心动,却也有些迟疑:“我没有做过别人的妹妹,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做不好。”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那个男人微笑着,月色下笑容温和如春天的阳光,“你叫什么名字?” 她迷茫着,再次摇摇头:“我没有名字。” “我叫煦日,我妹妹叫月儿,你既然这么喜欢看星星,就叫星儿吧,日月星辰,听起来就是一家人!”那个男人带着柔和的笑意,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暖如煦日,他拉起了她的手,“星儿,跟我回家吧!” 家吗……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字,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会突然跳动得很快,会觉得这个字让她很开心,于是,她仰起头,露出了一个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于是,她有了一个名字,叫星儿。 她还有了一个家,一个哥哥。 这个人,也能够毫不犹豫地接过她递过去的食物或者水;这个人,也能够在她的身边安然入睡,就算她离他再近也不会惊醒;这个人,教了她很多外面的人都会,但是她原来却不会的东西……他还教她谜语,或者准确地说,那应该叫做密码。 根据自己的思维、喜好,将正常的信息,用某种规律转变成为无法立刻识别的信息,只有解密出来,才能正常阅读。 他设密码,她来解,或者她设密码,他来解。 一点一滴的相处,她慢慢地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慢慢的将他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小狐狸所说的独一无二的人。 然后,有一天,在她和他相遇的周年纪念日中,他给她出了一个格外复杂的密码,就算是她,也花了好几个小时才解开,绞尽脑汁地却解密,最后得到了五个字的谜底。 星儿,我爱你。 她怔怔地看着解出来的谜底时,他走了进来,轻轻地吻在了她的额头上,低声呢喃道:“星儿,我爱你。”低沉醇厚的声音所吐露出的这五个字,和文字完全不同,因为声音里面带有情绪,带有感情,是那么的鲜明生动,那么的真实,所以格外地能够触动人心。 “我知道啊,我是你妹妹,哥哥都是爱妹妹的。” “傻星儿,不是那种爱,是另外一种,男人对女人的爱!是一种能够一生一世在一起的,永志不渝的感情。”他失笑道,轻声地,温柔地说着。 她分不清楚两种爱有什么区别,但如果能够一生一世和煦日在一起,永志不渝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于是,她接受了。 他从口袋取出一枚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知道戒指为什么要戴在无名指吗?因为无名指这里有一个血管连接到心脏,用戒指锁住无名指,就是锁住了你的心!” “骗人的,和心脏连接的血管只有九条,主动脉、肺动脉——”精擅医毒之术的她,对人体的每根骨头,每条血管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等她说完,他就无奈地将她拥入怀中:“星儿,你真是不解风情。” 之后,他更加频繁地和她玩密码的游戏,不过,大多数时间都是由她来设密码,然后他来解。她以为这是煦日跟她的小游戏,却不知道,在这个游戏中,她将自己的思维、喜好,一切的一切,透漏了太多太多给那个人,也在日常的相处之中,将太多的信任和付出交给了他。 再然后,训练营的人不知怎么追踪到了她的下落。 她早就厌倦了训练营的生活,流浪期间,能够不用医毒之术就不用,再经过这段时间的宁静生活后,更加不愿意再跟训练营有沾染,因此她本想悄悄避开,但是,那些人伤了他! 为了给他报仇,为了确保以后再也不会累计他,她变得比以前更加狠辣,丝毫也不容情,将所有的隐患斩断在萌芽状态。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行踪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被训练营知道,那些训练生前赴后继地追踪过来,展开了一场又一场的厮杀。 终于,她将同届的训练生杀得差不多了,终于,再也没有训练生追过来杀她,终于,她以为安全了,以后能够安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的时候,在他说要跟她举杯庆祝的时候,毫不设防的她,接过他手中掺了毒药的美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宛如烈火焚身的痛苦之中,他仰天大笑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话语一字一字地传来。 “重新作下自我介绍,我是鬼医训练营的训练生,编号九百二十一。被称为天赋绝顶,无人能够挑战的一号,你可曾想过,会死在我这个编号如此靠后的人手里?” “原来训练营中鼎鼎大名的一号,也不过如此!” “那场初遇是我一手安排的,我打听了你所有的任务行踪,得到了那个月夜的故事,所以我安排了那场相遇,星光、月色、小王子、还有家……很完美,对不对?” “你不是很喜欢那个月夜,那个小男孩读的故事吗?我早就已经将他全家人送进了地狱,黄泉路上,你不会孤单寂寞的!” “你不是很奇怪,为什么训练营的人能够找到你的行踪吗?因为是我在一直向他们传递消息啊!这样才能够借你的手将他们一一杀死,将我的对手全部除掉!” “可谁能想到,被称为冷漠无情的怪物的你,居然会想要躲避?所以我才会安排了那场好戏,假装为了救你而受伤,若非如此,你又怎么会为我将那些训练生一一斩杀殆尽?” “训练营的训练生都已经死了,再除掉你,我就是胜出的那一个,是鬼医的继承人!” “爱你?哈哈哈,你狠毒残忍,双手沾满血腥,就算下十八层地狱都不足以赎罪,谁会爱像你这样的人?我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 …… ※※※ 或许是因为体内的痛苦与那杯美酒中掺杂的毒药太过相似,或许是因为火焰焚身的幻觉,与刚刚在这个时空苏醒时的那场大火太过相似,或许……总之,那些以为早就遗忘,早就被埋葬的过往,竟然一幕幕地在眼前浮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永无休止。 苏陌颜看着,眼泪不停地落下来。 当时觉得那些过往有多么温馨静好,在得知一切残酷的真相后再来回看,心中的痛苦就越有多深刻。 “不应该是这样的……” 苏陌颜在心中喃喃地道,已经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就不应该再沉浸,就应该将过往完全斩断,再也不会回想,更不会沉溺,也不应该会痛苦……可为什么,看到这一切还是会觉得心痛,还是会恨,会流泪?是因为即便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但当时去感受,去接受的那颗心,却一直都是真实的吗? 眼泪不停地,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像是永远都流不尽一般…… ※※※ 昏沉之中,苏陌颜被困在过往的记忆里,像是永远都走不出来一样,永远沉沦在烈火焚烧的痛苦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腥咸的液体滴在她的唇上,但昏迷中的她紧咬着唇,根本无法滴入,那温热腥咸的液体便顺着嘴角又流了下来。 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之后,似乎有人急了,捏住了她的两颊,动作轻柔而谨慎,然后,一股熟悉而温热的气息笼罩了她,轻轻地撬开她的牙关,用舌尖将那股液体送入她的口中。 近乎窒息的感觉袭来,苏陌颜下意识地含住了他的舌尖。 那人一怔,随即气息变得越发燥热,动作却变得更加温柔轻巧,如同蝶翼沾水般,轻轻地落在她的唇上,辗转缠绵,一次又一次地将那种液体送入她的嘴中。 温热腥咸的液体从喉间滑过,立刻便有一种温热的感觉流入四肢百骸,即便是浑身都处在烈火焚烧的痛楚之中,这股温热的感觉依然十分清晰。温热所流经之地,仿佛一股涓涓的溪流,将那熊熊烈火吞噬掉,只剩下暖洋洋的舒适感,让人沉沉欲眠。 “陌颜……陌颜……” 耳边传来了微弱的喊声,一声又一声,从微弱到渐渐清晰,最后像是暮鼓晨钟一样,在脑海中轰然作响。 苏陌颜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浅蓝色的帏顶。 “陌颜,你还好吧?” 耳边传来关切的声音,苏陌颜转头望去,看到的一双浸染了血色的眼睛,尽管血色弥漫,但是在她看来却觉得很安心:“冥焰?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这是在梦里吗?” 现在,应该不是冥焰苏醒的时间才对。 “我觉得你好像出事了,就醒过来了!”冥焰简单地带过,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吧?” 苏陌颜思绪仍然有些混沌,目光涣散,忽然看到冥焰手腕上有着斑斑的血迹,猛然一怔:“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吗?” “没有,是为了给你驱逐蛊虫!”冥焰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愧疚,“听说南明太子给你下了蛊虫。对不起,是我不好,我知道他要来京城,却没想到你会遇到他,更没有想到他会给你下蛊。如果我能够早点预料到,就应该提前做好准备,你也不会受这些苦楚了。” “傻瓜,你又不是神仙,怎么能够提前预料到这些事情?”苏陌颜虽然还是不清楚经过,但也猜出了大概,知道自己一定是不小心着了南明太子的道,想来想去也只有御花园那次最可疑。 难怪她明明没有丝毫动作,南明太子却依然发现有人在附近。 冥焰没有说话,只是深沉地凝视着他。 “这么说,你的血能够祛除蛊虫吗?”苏陌颜有些好奇地问道,她对精擅医毒,却对蛊术一无所知,只有那次在明辉宫,曾经见过云萝公主祛除蛊虫,似乎也是跟血有关,或许这是蛊术的关键? 冥焰点点头:“师傅告诉过我,我的血能够祛除百蛊,所以我才想要——”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为了让苏陌颜喝下他的血所做的事,面具下的脸顿时一红,不敢再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我看到你一直在哭,怎么了?” 一直在流泪吗?苏陌颜伸手摸了摸脸上,果然摸到了冰凉的液体,她还以为她只是在梦境中哭,却没有想到,原来现实中的自己也在流泪。 这眼泪,又想让她想起了那不断重复播映的一幕一幕,神情一时变得极为痛苦。或许是因为刚刚从梦中醒来,没有足够的清醒和理智,或许是因为眼前的人是冥焰,她没有遮掩,也没有强作笑意,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什么样的梦?”冥焰柔声问道。 苏陌颜轻轻地道:“梦到了一座大房子,很美很美的房子,庭院里种了很多玫瑰花,房顶是透明的,白天,阳光能够从透明的玻璃中照进来,静静地撒落在身上;晚上能够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夜空,看到星星,在群星闪烁中入眠……很美的一座大房子,符合我一切的希望和美好,我特别喜欢。” “这应该是个好梦,为什么会哭呢?” 苏陌颜含着泪,带着一丝浅浅的,凄楚的笑意:“因为那只是一个梦!梦是虚幻的,假的,不存在的,醒了就没有了,所以才会哭。” 濡湿的头发像是海藻一般,凌乱地散落在她的脸颊旁边,更衬得她面色苍白,眼睛红肿,眼眸中依然有着未曾来得及滴落的泪水,眸光凄楚而迷茫,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软弱。 冥焰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苏陌颜,心中涌起了深深的怜惜,以及心痛,忍不住伸手拂去她的泪水,柔声道:“我给你建一座一模一样的房子,像你说的,种满玫瑰花,用透明的琉璃做屋顶,白天可以沐浴阳光,晚上可以看星星。别哭,好不好?” 苏陌颜定定地看着他,忽然苦笑着道:“冥焰,这样不好。” “怎么?”冥焰轻声问道。 苏陌颜微笑着,却又有眼泪流下来:“每次我最无助的时候,你都会出现,帮我,救我。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会形成依赖性,遇到什么时候都只会先想着依靠你。” “这没有什么不好,我喜欢让你依靠,我愿意让你依靠。”冥焰低声却坚定地道,眼眸中的赤红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浅淡起来,或者说,变得温柔起来。 苏陌颜眼眸里有着更多的泪水涌出来:“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我不倒,也不跑。”冥焰摇摇头,凝视着她的眼睛,坚定地道,“我就在这里,只要陌颜你愿意依靠我,我就永远让你靠!” 血红色的眼眸中有着血一样炽热的温度和浓烈,尽管血色弥漫,跟正常人的眼睛完全不同,可是,苏陌颜却能够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前世的她眼睛里所包含的渴望,坚定,执着。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真心对她好,那么她愿意为她付出所有,倾尽所有! “为什么?”苏陌颜定定地问道,迷茫而不确定,脑海中似乎还回响着前世那个男人宛如诅咒般的声音。 “没有为什么,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陌颜,还记得你说过的那个小王子和小狐狸的故事吗?”冥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叹息道,“就像你说的,每个人都是一只小狐狸,渴望被人驯服。我想,现在我大概是被你驯服了,我的小公主!” 我想,我大概是被你驯服了。 再也没有任何甜言蜜语,比这句话更能够打动她的心,何况,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永远默默地守候着她,永远在她最危急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帮她,救她,却从来不索要任何回报的人! 苏陌颜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分不清楚是真是幻,眼泪再一次怔怔地落了下来。 “冥焰!”许久,苏陌颜才喊了一声。 然后,她双手紧紧地抱住他,将头靠进了他的怀中。 ※※※ 黎明,微曦。 潮湿阴暗的大牢之中,南明太子像是丝毫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处境,反而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这两天之中,萧夜华来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沉不住气,显然,苏陌颜蛊虫发作所受的痛苦,让他越来越烦躁。这样更好,他越烦躁,他就越能占据主动性,所能得到的利益就更大。 就在他雄心勃勃的时候,南明太子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心悸,猛地转头看向大牢的一角。 大牢里的油灯早就熄灭,只有东方天际的一线鱼肚白照进来的光线,隐约能看到一道身影如鬼魅般的出现在那里,身着烈烈红衣,面上戴着一个黑漆面具,上面涂着浓烈的红色颜色所勾勒出的凌乱纹路,整个人如同一把沾满血的剑,锋芒毕露。 他动作无声无息,如同鬼魅,但气场却无比强大,让人完全无法忽视。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话都没有说,整个大牢就突然变得十分憋闷,几乎令人窒息。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南明太子惊恐地道。 那人并未回答,而是低沉地道:“你就是南明太子?听说你很会施蛊?” 一字一字,缓慢低沉,带着浓浓的杀意。 第096章 你到底是谁? 被那股慑人的杀意所震慑,南明太子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心悸:“你到底是谁?” 来人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迈出了一步,赤红色的长剑在阴暗不定的光线中闪烁着诡谲的光芒,宛如修罗的利刃,让人灵魂都为之颤抖。 血红色的衣衫,赤红色的长剑,还有这种令人颤抖的压迫感……南明太子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间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你是冥域少主冥焰,对不对?” 南疆的香料、宝石、蜡染布等颇为有名,但因为南疆环境恶劣,瘴气毒虫丛生,尤其还有蛊术这种诡异的存在,外人根本无法进入,因此只能等南疆的商人运出,数量非常少,因此往往都是天价。 有次,曼陀国的商人前往大华交易,用假货骗取大量大华特有的货物,被发现后不但不肯赔偿,反而用蛊术伤了对方,趁机回到曼陀国,以为凭借南疆的恶劣环境,那些商人根本无法进入,更加没有办法追究责任,自己就能够逍遥法外。 谁也没有想到,其中有一位商人隶属冥域的商号,然后,这位冥域少主孤身进入南疆,大开杀戒,将相关认识一一斩杀剑下。这件事当然在曼陀国引起轩然大波,与那些商人勾结的曼陀国官员曾经派兵追杀,结果这位冥域根本就是无视,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飘然而去。 那场厮杀使得这位冥域少主在南疆威名赫赫,以至于以后只要报出冥域的名号,南疆商人便不敢再乱来,只能老老实实地交易。 而事后,冥域也派出人与曼陀国洽谈冥域商号与曼陀国互通交易之事,因为对方提出的条件非常合理,对双方都有极大的好处,再加上这位冥域少主的威慑,于是有了这么唯一一支能够进入南疆与当地人交易的商队,而且商队所到之处,轻易无人敢招惹。 甚至,连曼陀国皇宫都曾经与这支商队交易过几次,因为大华的丝绸、金银首饰、茶叶、瓷器等物在曼陀国也非常受欢迎,而且这支商队做生意非常公道,童叟无欺,商誉一直很好。 正因为这些事情,南明太子才会知道这位冥域少主的存在,更知道此人狠绝嗜血,最重要的是,他从来不会跟人讲道理,只会拔出手中的剑。 而此时此刻,这位冥域少主就出现在南明太子的眼前,赤血剑已经出窍,显然不是为了跟他讲道理的,这叫南明太子如何能够不惊慌失措? “那次事的确是我曼陀国商人诈欺在前,即便你血洗商号,我曼陀国也不曾说过什么,事后双反更是和睦相处,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你想做什么?”南明太子下意识地向后退缩着,神情惶恐,只觉得那股逼人的气势压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冥域并未多言,只吐出了一个名字:“陌、颜。” 他是为苏陌颜而来? 南明太子一怔,随即大声道:“抱歉,这是误会。如果我知道苏三小姐和冥域少主您有关,绝对不敢冒犯她!我可以为她祛除蛊虫,还请冥域少主不要跟我计较!” 发现萧夜华在意苏陌颜,他心中涌起的是兴奋,因为他找到能够让自己脱离眼下险境的办法,但是,面对冥焰,他却连讨价还价的勇气都没有,满心只剩下惶恐,只想送走这个煞星!因为他知道,这个人不像萧夜华,他不会讲道理,他只会举剑杀人! 那浑身的血腥和杀戮的气息简直让他心惊胆战。 “迟了!”冥焰一字一字地道,持剑步步逼近。 他知道自己身份特殊,永远不能暴露在阳光底下,因此一直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和苏陌颜的关系,免得因为他而连累到她。这次既然告诉了南明太子,就没有打算留下活口。 “冥域少主,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透漏你和苏三小姐的关系……” 因为冥焰曾经在曼陀国大杀四方,因此曼陀国皇室也曾经打听过这位冥域少主的消息,得知就连大华皇室也拿他没办法,只能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这才决定同意与冥域商号的洽谈。所以南明太子清楚冥焰在大华身份的微妙,立刻就明白了他在顾虑什么。 面对他的辩解,冥焰只是冷冷一笑:“死人最能够保守秘密!” “冥域少主,我可以发誓,真的……”南明太子满脸诚恳地道,举手似乎想要对天起誓,却忽然猛地一挥,一道青光便无声无息地朝着冥焰的身上飞了过去。 天色尚未全明,大牢内有没有点燃油灯,光线十分阴暗,因此,这道青光几乎看不到,更不要说躲闪了! 南明太子在心中想着,只要冥焰中了蛊虫,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不得他做主了。甚至,大华皇室未必不恨这位冥域少主,不过是惧怕其武功,不愿轻启战端罢了,如果他能够除掉冥焰,或许大华皇帝一喜之下,连他这次的算计也能够轻轻揭过。 只能说他太失算了,面对以施蛊而闻名的南疆人,居然如此大意,看来这个冥域少主也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 确凿无疑地看到那道青光没入冥焰的身体,南明太子陡然放松起来,微笑道:“冥域少主,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在往前走了。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锥心彻骨的疼痛。现在,我们最好坐下来好好商议,或许能够达成一个你我都满意的结果,如何?”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产生了一个更加美妙的念头。 如果他不是杀了冥焰,而是通过蛊虫将冥焰这柄锋锐的剑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岂不是更好?萧夜华的智谋,加上冥焰的武力,不要说区区曼陀国,就算将大华吞并都并非没有可能…… 冥焰恍若未闻,或者说,他听到了,所以,他只是刚刚好向前了一步。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南明太子想着,看来不给他一点苦头尝尝,他是不会明白蛊术的厉害,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引发了蛊虫,等着看冥焰痛苦难耐的模样。 然而,下一刻,他便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因为冥焰,根本没有丝毫的异常,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体内蛊虫动静一般,又或者说,像是他的体内根本没有蛊虫一般……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看到蛊虫进入你的身体,我明明引发了蛊虫,为什么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极度惊讶之下,南明太子忍不住失声喊道。 “还有什么蛊虫,尽管拿出来!”冥焰冷笑道,索性站在那里不动。 南明太子几乎疯癫一般,拼了命地,不断地将身上的蛊虫扔向面前那个红衣如血的男子身上,他果然丝毫没有闪躲,但是,那么多的蛊虫,进入他的身体后就像完全消散了一样,没有对冥焰造成任何影响。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南明太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我一定是在做梦,蛊虫怎么可能对你没有作用?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一边嘶喊着,一边仍然下意识地将身上所有的蛊虫朝着冥焰扔去,原本神秘莫测的蛊术,在他的手里,变成了宛如泼妇打架般的闹剧。 眼前的一切太过出乎他的预料,以至于南明太子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竟然竟自己的本命母蛊失手扔了出去。 就在那颜色诡异的母蛊进入冥焰身体的一刹那,一阵钻心的疼痛忽然在南明太子的身体里爆发,使得他四肢百骸都如同被虫子噬咬一般,疼痛难忍。他 忍不住惨叫出声,在地上翻滚着,不住地惨嚎着。 而这疼痛,似乎唤醒了他的理智,以及某种记忆。南明太子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冥焰,断断续续地道:“这是……反噬……母蛊会反噬的唯一可能是,你的体内有……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跟夜巫族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会——” 话音未落便戛然而止,因为冥焰一剑刺入他的哑穴之中,力道拿捏得十分精准,那般锋利的长剑,恰恰好封住了他的哑穴,让他无法说话,却丝毫也不曾伤及他的性命。 “你不会死得那么快!”冥焰的声音响起,宛如来自地狱的审判,“我会让你好好地感受死亡的过程,作为你伤害她的代价!” 然后,血色一闪,长剑落下,将他手臂上的一块肉削了下来。 那种痛楚,绝非养尊处优的南明太子能够忍受的,但是,哑穴被封,他连惨叫都无法出声,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脸憋得青筋暴涨,似乎随时都会爆裂。这时候,连痛极昏厥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恩赐,但是,很显然,这位冥域少主对于如何杀人很有心得,所以,他不得不始终保持着清醒,清清楚楚地感受着每一丝一毫的痛苦,无法有丝毫的遗漏。 一剑,又一剑…… 血流满地,血肉横飞,那情形宛如修罗地狱。 忽然间,南明太子的脑海中响起萧夜华曾经说过的话—— “如果我发现你在骗我的话,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可曾听说大华有种酷刑叫做剐刑,三千六百刀,一刀削下一片肉,将整个人都削成白骨,却并不会致死……” 千刀万剐。 一语成谶! 第097章 冥焰,萧夜华的嫉妒 黎明,东方的天空露出了浅浅的鱼肚白,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线之中,能够看清大概的轮廓,却无法看清楚细节,既不像黑夜一般陷入彻底的黑暗,无法看清前路,也不想白昼那般明亮清晰,没有丝毫的模糊,正如黎明这个时间所处的位置——黑夜与白昼的交接处。 一半的夜色朦胧,混合着一半的晨曦明媚。 宽阔空荡的大街上,一道红色的身影踽踽独行,原本烈烈的鲜红衣衫变成了沉沉的暗红色,不知是因为人站在阴影之中的缘故,还是因为……衣衫上溅满了别人的鲜血,掩盖了原本的颜色。 因为陌颜中蛊痛苦而激发的杀意,使得他用最残酷的手段将南明太子千刀万剐,但这丝毫也没有让他觉得痛快,更没有消除他心中的愤怒,相反,利刃割开血肉的声音,遍地的鲜血,充斥在空气中的血腥和杀戮的气息,反而使得他更加痛苦。 剧烈的头痛,混合着纷杂的记忆,在脑海中铺天盖地地呼啸而至。 这种痛苦,冥焰从小经历到大,但是却无法因为习惯而变得麻木,相反,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痛苦反而和那些记忆一样,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难以忍受。 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寸寸被捏断的骨骼碎裂声,狠毒得意的狂笑声;痛苦的哀嚎惨叫声,殷殷含血含泪的哀求声,从凄厉到渐渐熄灭的哭泣声,血液流淌在地上的汩汩声……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们在眼前备受折磨,痛苦地死去,却无能无力,没有办法救她们,没有办法帮他们,甚至,连冲出去和他们一起死去都不能够…… 不能动,不能发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惨剧一遍又一遍地重演着。 冥焰不断地用手揉着太阳穴,却丝毫也无法缓解脑海深处那真切的疼痛,以及不受控制反复重演的记忆,黑漆面具下的面容早已经扭曲变形,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狂暴失控的情形之中,浑身散发出强烈的杀意。 不能失控,绝对不能失控!冥焰在心中反复地对自己说道。 但在记忆地折磨下,那种杀戮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整个天地似乎都变成了那些仇人的嘴脸,在对他嚣张地笑着,挑衅着,激发他心底最大的杀意,想要将整个天地都化作修罗地狱! 杀!杀!杀! 冥焰的手不知不觉地放在了赤血剑的剑柄上,微微拔出了剑刃。 “什么人?” 一声厉喝忽然传来,是清晨巡逻的京禁卫士兵,看到眼前之人浑身都沾满鲜血,手握长剑,还有鲜血不停地从剑上滴下来,显然刚刚做过什么,立刻有人警戒地喊道,其余人同时拔出长剑,警戒地对准了眼前身着红衣的怪异男子。 “我们是京禁卫负责巡逻的士兵,你身上的血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杀了人?还不快束手就擒,随我前去京禁卫接受审讯?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其中一人喝道。 “咣当——” 长剑出鞘的声音,仿佛一条引线,将冥焰原本就薄弱的理智彻底引爆,那些闪亮的银色长剑如同一道道闪电,将记忆中的那些残忍和血腥照得一清二楚。 杀!杀!杀!杀!杀! 冥焰眼中的赤红瞬间变得无比浓烈,仿佛染上了来自修罗地狱的鲜血,散发出远比沾满鲜血的衣衫更为浓郁的血腥气息,黑漆面具下的唇角弯出了一抹冷酷的弧度,整个人似乎脱离了与人有关的所有温度和感情,变成了一柄锋锐无比的剑,一柄能够将整个京城屠戮殆尽的利剑! “来、得、好!”冥焰一字一字地道,缓缓拔出了手中的赤血剑。 正好能够满足他此刻杀戮的欲望! 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变得粘稠凝滞起来,令人呼吸不畅,人的本能,使得那些京禁卫的士兵隐约察觉到了危机,阵阵心惊肉跳。 “别怕,他只有一人,我们有十个人,一起上!”领头的人也察觉到不妙,但仍然说道,既是在安慰周遭的同伴,也是在为自己打气。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以身作则,挥剑冲了上去。 然而,只是一招,或者说只是半招,他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恐怖的错误。 那柄血红色的剑,闪烁着妖异的光泽,宛如闪电一般,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已经刺入他的身体,精准地切入了骨骼之间的关节中,轻轻一扭,瞬间,便将他的右臂骨头生生割裂,手中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惊心动魄。 所有的一切在眼前都变成了慢镜头,那个领头的京禁卫小队长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柄血红色的长剑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切入他的四肢骨骼关节之中,瞬间将他变作一个废人。 这一瞬间,在小队长的心中似乎那般漫长,但在现实中,却又那般迅速。 当他四肢无力瘫倒在地上时,其余的京禁卫士兵甚至还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似乎一个恍神,周遭的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动过,唯独在地上惨叫的小队长,提醒他们这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人到底是谁?怎么会这么可怕? 每个人心中都涌起了这个年头,虽然他们有九个人,对方只有一个,但眼下他们丝毫也没有围攻对方的感觉,反而觉得自己像是屠夫平铺中待宰的猪羊,只能无力地等待着对方来宰杀他们,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叮当——”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必死无疑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响声响起,却是一支银钗从那个京禁卫小队长的怀中跌落了出来。 银钗一头是七颗如同花瓣般拥簇在一起的镂空星星,闪烁着银饰所特有的银色光芒,镂空的地方则嵌着青蓝色的玉,玉质并不算太好,丝毫也不通透,光泽却十分美丽,仿佛深蓝色的星空,幽邃神秘,使得整只银钗显得分外美丽。 只是,因为力道的冲击,玉已经摔碎,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青蓝色的玉,好像夜空一般的,闪闪的星星…… 鲜红如血的赤血剑微微一凝,冥焰血红色的眼睛忽然快速地闪烁起来,似乎在经历着剧烈的挣扎和反复。 “如果没有后来那个月色,我想我永远都会是冷酷无情的001号……” “那是一个如同今晚这般的夜晚,繁星满天,新月如眉……” “在一颗星星上面,住着一个小王子,他有着一头金色的头发,还有一朵深爱的玫瑰花……” 是谁的声音破空而来,割裂那些暴虐的杀戮欲望,温柔,清淡,空灵,宛如汩汩清流,浸润入心田之间,一丝一丝地抚平着他心中的狂躁暴虐?失控的冥焰努力地回想着,宛如溺水的人拼命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顺着那道声音继续在记忆深处探究。 “离开,好不好?我怕会失去理智伤到你,我不想伤到你!” 那个害怕伤害到的人,是谁?到底是谁? 忽然间,一个名字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之中——陌颜。 “陌颜,陌颜……”冥焰心底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反复地念着。 “那么,就努力,让自己不要失去理智,不要伤到我!”陌颜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说道,还有她说那句时的神情,模样,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那种信任而饱含期待的渴盼,那是陌颜,绝对不能让陌颜失望,不能就这样被血腥记忆和杀戮的欲望所控制! 要清醒!要保持理智! 冥焰在心中反复地说道,不住地念着苏陌颜的名字,宛如请求救赎的虔诚信徒一般。他忽然闭上了眼睛,然后,再慢慢地睁开,眼眸中仍然是一片血色,但之前那种焚天毁地的狂暴却已经淡了很多。 “滚!”轻薄的唇,冷冷地吐出了四个字。 那些京禁卫士兵原本以为必死无疑,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宛如来自修罗地狱的红衣男子居然会突然停下,进而居然住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但此时此刻,他们根本顾不得追根究底,满心都是死里逃生的庆幸,以及迫切地想要远离眼前这个男子的冲动。两个人走近重伤倒地的小队长,见那名男子似乎并没有在意,便松了口气,扶起小队长,然后众人拥簇着,急急忙忙地逃离了此地。 冥焰闭上眼睛,手不住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缓解那种头痛欲裂的痛苦。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卷着凋零枯黄的落叶呼啸而过,其中却有一朵小小的蓝色花朵,正巧落在冥焰的手上。轻柔的花瓣触碰手的感觉,仿佛某种记忆深处的美好,使得冥焰慢慢地睁开眼睛,凝视那朵花。 蓝色…… 陌颜最喜欢蓝色,总是穿着深深浅浅,各式各样的蓝色衣衫,还喜欢在蓝色的衣衫上用银丝绣线,因为那样闪闪烁烁的光芒,仿佛夜空中的星辰,会让她回想起那个听到小王子和小狐狸故事的夜晚,会让她回想起那夜那种平静温馨的美好感觉…… 和陌颜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忽然间在心中清晰深刻了起来。 她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看他的每一个眼神,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每想起一点,冥焰的眼神就多了一抹温柔,一丝一缕,交织缠绕,终于将他从那场血腥的屠杀记忆之中带离,只剩下思及陌颜时的温柔和平和。 陌颜…… 冥焰的唇角露出了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意。 “少主!” 天际一道窈窕灵敏的身影急速赶来,正好看到冥焰唇角尚未逝去的温柔,不由得微微一怔,心神有些恍惚,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少主!此时此刻的他,没有了平日的冷酷和暴怒,显得平和无比,尤其嘴角那一抹温柔的笑意,几乎能够将人的心神全部摄去。 来人恍惚了好一会儿才道:“少主您怎么在这里?祁伯正在找您!” 或许是被冥焰唇角的笑意所感染,她的声音十分轻柔。 冥焰并未看她,也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是遥望着京城某处,随即双足一点,轻轻飞上了旁边的屋檐,随即如同飞鸟一般,迅速地消失在了远方。 那人有些迷茫地看了眼冥焰之前看的方向,却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只能不解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她不知道,那是苏府所在的方向。 ※※※ 苏陌颜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看到了很多前世的事情,她似乎一直都在流泪,之后看到了冥焰,他说他是一只被她驯服的小狐狸,随后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直到在冥焰熟悉而令她安心的气息中,再度陷入了沉睡之中。 梦中的一切清晰无比,点滴都铭刻在心头,却又显得那么朦胧恍惚,亦真亦幻。 苏陌颜回想着,费力的睁开了眼睛,朦朦胧胧之间,看到一人伏在她的床前,正在沉睡,应该是守了她太久的时间,终于累极而眠,身形依稀便是冥焰。刚刚醒来的苏陌颜,意识似乎还有些混沌,下意识地喊道:“冥焰!” “陌颜,你醒了?”那人睡眠极浅,闻言一下子就惊醒过来,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欣喜的脸,随即,他似乎恍过神来,眉梢微扬,“刚刚,你说什么?” 清透如琉璃般的眼眸,倾城绝世的容颜,出尘脱俗的气质,恍恍若仙。 不是冥焰,而是萧夜华! 苏陌颜心中一震,清醒了过来,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没什么,我想说,我嗓子都干得冒烟了,有水吗?” “你想喝水?我去给你到。”萧夜华微笑着,转身去了外间。 见他似乎没有察觉到,苏陌颜心头微松。 然而,此刻在外间,背对着苏陌颜斟茶的萧夜华,唇角那抹笑意却越来越浅,越来越浅,直到完全消失。他听得很清楚,刚才陌颜喊的是“冥焰”两个字,而且,她误以为是冥焰时,喊那个名字时,脸上的神情,话语中的语调,虽然只有一霎,他却看得清清楚楚,也记得清清楚楚。 那种轻松自在,毫不设防的态度,是面对他时从来没有的。 冥焰…… 冥域少主冥焰吗?萧夜华径自想着,丝毫也没有察觉到茶杯中的人已经满溢出来,慢慢地浸透了深蓝色的桌布,然后顺着布料往下蔓延,一滴一滴地滴在了地上,很快,便凝聚起一大片的水泽,粼粼的水面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第098章 我不如冥焰吗? 冥焰,冥域少主,手握赤血剑纵横天下,喜着一身红衣,戴着黑漆面具,因此无人知道他的真正容貌,性情叵测,难以猜度,独好杀虐,赤血剑一旦出鞘,必饮人血方归…… ——这是南陵王府的情报网所能知道的寥寥消息。 阿夜,你绝对不会相信……如果我不是亲眼看到,也不会相信。十万大军,不低冥焰一人!他孤身一人,手执赤血剑,于十万大军之中穿梭往来,杀人无数,血染大地,如入无人之境,最后一剑刺穿主帅的胸膛…… ——这是那日赵铭熙告诉他的。 萧夜华整理着手头的资料,心中却仍是一片惑然。 几乎所有知道冥域和冥焰消息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守口如瓶,且因为畏惧对方的绝世武功,只要冥域不过分,都会下意识地与冥域和平共处,尽量不起争端。没有人知道冥焰为何组建冥域,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年龄,容貌,从哪里来?有什么亲人?为何会有这么一身武功? 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就连南陵王府的情报网也无法得知更多的消息。 南陵王萧奕过世后,嫡支唯一的血脉萧夜华被神医带走治病,旁支彼此争权夺利,南陵太妃又无法压制,南陵王府曾经一度几近没落。 后来,萧夜华回京,先拿捏住了南陵太妃,然后收拾旁支的人,紧接着通过北狄一事得到了德明帝的宠信,站稳了脚,随后亲自着手组建南陵王府的情报网。而为了萧夜华办事方便,德明帝给了他许多的特权和人手,可以说,京城之中,除了君临天下的德明帝之外,就属南陵王府的情报网最为缜密广大。 但在周府寿宴之前,萧夜华甚至从来都没有听过冥焰的名字,可见他的神秘。 以及,冥域的神通广大。 赵铭熙曾经说过,当年荆州与冥域那场冲突的起因,是因为荆州刺史贪得无厌,将主意打到冥域的头上,这至少能够说明,冥域握有相当的财富,才会引起荆州刺史的贪欲。 随后,冥域少主冥焰一手主导的那场惨烈到极致的屠杀,一战成名,杀得赵铭熙和大华皇室胆寒,逼得心胸狭窄且多疑的德明帝妥协,与冥域保持微妙的平衡。这手敲山震虎虽然残酷,却十分漂亮。毕竟,一次残酷的战争,只要下了死命令,不许主帅和士兵泄露,就能够保住这个秘密,保住了大华皇室的颜面,同时也保住了冥域安静发展的可能。 若非如此,倘若任由冥域和大华朝堂的冲突从小变大,慢慢升级,必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而为了大华皇室的权威和颜面,德明帝必然不能允许冥域的存在,最后的情形只能是不死不休的死局,冥域绝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大华皇室的忌惮和无奈之下,平稳发展。 狠绝但不失精明,大局观极佳,身怀绝世武功,麾下统领的冥域又握有相当大的财富,这样的人物,萧夜华绝不相信他会无欲无求,当真只想做个武林霸主,或者富甲天下的商贾。 冥焰此人必然所图极大,比如……天下。 这对萧夜华来说本没有什么,即便冥焰真的图谋天下,即便大华真的颓败,他相信,以他的智谋,以及对人心的把握,到时候在新朝也能有容身之地,甚至同样备受宠信。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因为陌颜……与冥焰相识,而且交情极深。 想到那时陌颜喊着冥焰这个名字时的神情,萧夜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陌颜即使与冥焰相识,必然也是多半年内的事情。但这段时间,他对陌颜,对苏府的关注从未有丝毫遗漏,却丝毫也不知道两人是如何相识的?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是在他病发,无力掌控局面的时候吗? 那次街头惊马,曾经人说当时陌颜已经被惊马撞得飞了出去,突然有一片红云将她围住,让她安然落地,随即惊马便无缘无故断头而死。联想到武功绝世,喜穿红衣的冥域少主,很容易就能够想到,那不是什么红云,而是冥焰! 萧夜华合上了面前的文书,起身走出书房,无意识地漫步而行。 “世子,您要去哪里?” 张伯有些焦虑的声音忽然传来,惊醒了沉思中的萧夜华。他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南陵王府几乎废弃荒芜的后院,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只是随便走走,散散心罢了!” “世子您有什么心事吗?”张伯关切地问道。 他是个孤儿,老南陵王收养了他,将他带到了南陵王府,从此,他就在南陵王府扎了根。他这一生没有成亲,没有子嗣,眼前这个白衣翩翩的少年,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将他当做亲生孩子一样疼爱,照顾着。 萧夜华的性情,张伯最为清楚,因此也发觉到他这两天有些异常,之前是因为苏三小姐突然得了重症,昏迷在床,百般求医无效,张伯以为萧夜华是在担忧苏三小姐,但现在苏三小姐已经苏醒,平安无事,但世子神色之间非但没有欢愉,反而似乎更加落寞了些,常常会失神……这在世子身上可以前所未见的。 张伯声音中饱含着慈爱和关怀:“是和苏三小姐有关吗?” “……”萧夜华依然微笑着,并不言语,好一会儿才问道,“张伯,冥焰,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伯神色剧变,疾步上前,盯着萧夜华的眼睛,颤声问道:“世子,您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冥焰?” “好奇而已。”萧夜华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微微一笑,眼眸深处闪过了一丝锐芒,“怎么了,张伯?我不过是问起冥焰而已,为什么你会如此惊恐?难道说……”他顿住,并未继续说下去,却是满脸的若有所思。 张伯似乎微微松了口气:“没有什么,只不过无缘无故的,世子您突然提起他,我还以为,世子想要跟他作对呢!”说着,他神色一肃,正色道,“世子,虽然说皇上对冥域少主有诸多不满,如果除掉他和冥域,必然能够让皇上龙颜大悦,但……这件事真的太过凶险,冥域少主武功高强,但世子您却丝毫不懂武功,最好……还是不要对上的好。” “所以说,张伯也认为,我不如冥焰吗?”萧夜华轻声问道。 张伯连忙摇头:“怎么会呢?在我心中,世子才是最好的。冥域少主纵然武功高强又如何?那个人暴虐嗜血,冷酷无情,怎么能够与世子相比?” “是吗?”萧夜华微微笑着。 他知道在很多人心中,他完美如谪仙,但……那又如何?陌颜对他避若蛇蝎,却能够用那样轻松不设防的声音喊冥焰…… 张伯重重地点点头:“当然。” 这次萧夜华却没有接话,而是又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问道:“张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世子您指的是……”张伯一怔,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萧夜华轻轻地将身体靠在旁边的墙上,丝毫也不在意因为荒芜而沾满灰尘的墙可能会弄污他纯白如雪的衣衫:“十五年前,父母弟妹的死,所谓的瘟疫,我这所谓的因为瘟疫而留下的痼疾……张伯,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张伯这次也沉默了许久,摇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夜华淡淡地笑着:“是吗?” “世子……”张伯神情充满了不安和忐忑。 出乎意料的,萧夜华并未追问,只是片刻便恢复了一贯的温雅高贵,微笑着吩咐道:“张伯,我累了,想去月华楼静一会儿,不要打扰我,谁来都不见!” “是!” 目送着萧夜华的身影渐渐远去,张伯不必再掩饰心中的焦虑而担忧,神情立时变得凝重起来,转头看向萧夜华原本走的方向,如果他没有弄错的话,世子是想要去……那里吗? 为什么突然间会问起冥域少主?又为什么突然间会问起当年的事情?还有之前……一切的一切,是不是意味着,事情越来越失控了? 月华楼。 纯白如雪的楼阁,纯白如雪的房间,就连一切的家具器具都是纯白如雪,到处都是纯净不染丝毫尘埃的白色,宛如一个虚幻的冰晶世界,又如同他在世人心中的形象,世外谪仙,不染纤尘。在这个世界中,唯一的颜色就是萧夜华如墨般的黑发,琉璃色的眼眸。 他站在一面镜子面前,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然后,慢慢伸手放在了心口的位置。 每次想起陌颜朦胧中,对着他看出冥焰这个名字时,这里都会有从来没有过的异常,那……是嫉妒吗?应该是……嫉妒吧? 所以,不会放弃! 绝对不会! ※※※ 南疆蛊术对身体的损害本就不少,而昏迷的三天又无法进食进水,再加上在意识模糊中看到了被埋葬的前尘往事,心神震荡……因此,苏陌颜苏醒后,仍然又休息了三四天才能够下床,等到彻底恢复,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 这天,苏陌颜的情况好些,染画扶着她去后花园散心,花园中各色菊花开得正盛,尤其是金黄色的金菊,黄灿灿格外耀眼,一扫深秋季节花园之中的凋零颓败之气。 染画指手画脚地讲说着这些句话,苏陌颜微笑看着,那画面十分的温馨。 “能够出来走动,看来陌颜你是真的好转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你不知道,你重病这些天,我真是焦虑万分,唯恐你会有什么闪失,现在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一道突兀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状似关切,但太过热络关切的语气,反而令人感觉到虚假。 声音十分陌生,却又隐隐带着一丝丝的熟识,似乎在哪里听过。 苏陌颜扭头看去,见到来人,面色忽然变得冷淡起来,眉头微蹙,转头问染画:“他怎么会在苏府?” 第099章 他不配! 来人年约四十来岁,容貌端正,眉宇之间与赵瑶兰有几分相似,正是在莲花诗会上出现过的青州举子赵尧崇,也是苏陌颜血缘上的舅舅。 只是,与莲花诗会上身穿的干净而寻常的青布袍不同,如今的赵尧崇穿着淡蓝色的八团锦袍,上面绣着精致的鲤鱼跃龙门团纹,布料是价值不菲的锦州绸缎,头戴紫金冠,上面镶着一块拇指大小的青玉,佩戴着八宝锦绣荷包,加上他本就有几分书卷文气,乍一看,已经颇有了几分官宦之人的气度。 苏府的产业之中也有绸缎庄,苏陌颜接手这些天,对衣饰的价格颇为了解,就她看来,赵尧崇这一身行头不下二百两。 染画面色不豫地答道:“回小姐的话,赵举人是在小姐昏迷那天前来拜见的,老爷本不耐烦见,但不知如何惊动了夫人,才让赵举人进门。结果,这位赵举人就在苏府住着,不走了!” 当年夫人丧子失位,由妻变妾,甚至险些丢了性命,受了莫大的委屈,但赵家却始终不曾为她出头,甚至连半句公道话都没说过。之后,夫人和小姐在寒梅院悲惨度日十余年,连衣食起居都成问题,赵家居然连问都没有问过。 如今夫人好容易翻了身,这个赵尧崇倒是能够厚着脸皮上门,还就这么住在了苏府,吃穿用度皆是苏府供应,他居然也不推辞,还毫不客气地置了好几身锦衣华饰。 这样薄情寡义又厚脸皮的人,染画没有半点好感。 赵尧崇十分尴尬,却又不敢对苏陌颜发作,便对染画喝道:“我是你们夫人的哥哥,你们家小姐的亲舅舅,你至少也该称我一声舅老爷,怎么能够叫赵举人?一点规矩都不懂!再说,我留在苏府,是应我妹妹,你们夫人的再三请求,你一个小小的丫鬟,怎么能够如此放肆?这般不懂规矩,他日冲撞贵人,定然会给苏府引来祸患,我今日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教训?”苏陌颜眉眼冷凝,“这里是苏府,不是赵家!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的丫鬟?” “你娘如今怀有身孕,没有精力打理苏府的事务,所以托我代她处理一二,如今苏府内务都由我接手,你说我有没有资格?陌颜,再怎么说,我终究是你的亲舅舅!”赵尧崇本不想与苏陌颜交恶,但见她这般不客气,也有几分恼怒。 “舅舅?”苏陌颜轻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染画,我有舅舅吗?那怎么十六年来,我一次都没见过呢?” 染画很快就接话道:“回小姐的话,奴婢也没见过,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们甥舅说话,哪里有你这个丫鬟插话的余地?”赵尧崇恼怒地喝道,如果不是知道染画是苏陌颜最钟爱的心腹丫鬟,还曾经在火场中救过她的性命,早就命人将她拖下去杖责二十了。 在苏陌颜心中,染画与赵氏是最重要的人,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染画比赵氏的分量还要重几分。而如今,这个赵尧崇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染画大呼小喝,她怎么能够忍受? “赵举人耳朵有问题吗?我是在问染画,她自然要回答我,什么时候变成甥舅说话了?还说,赵举人名叫染画不成?”苏陌颜冷笑着起身,心中实在不明白赵氏在想什么,十多年来,赵尧崇从未顾及亲情,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如今他再度上门,赵氏见他也就算了,居然还将苏府内务交给他? 从他的衣饰装扮来看,只怕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被一个晚辈这样讥讽,赵尧崇脸当然挂不住。 但他心里清楚,如今苏府之中,就属苏陌颜认得的贵人最多,而且多半交情都不浅,如果触怒了他,南陵王世子也好,林公子也好,太后也好,甚至是那位右相府的周小姐,乃至宫里的张婕妤,都能够让他无法翻身! 因此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摆出了一副诚恳的神情,温和地道:“陌颜,舅舅知道,你是在怨舅舅这些年未曾为你们母女做主。可是,李清芬的靠山是隆兴长公主,你爹又是户部郎中,我却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如果与他们抗衡,岂不是自取灭亡?甚至会连累你们母女,所以我只能隐忍!” 隐忍? 苏陌颜冷笑,果然是读书人,舌灿莲花,明明就是对亲妹妹和亲外甥女冷漠无情,不管不问,经他这么一说,倒好像他是在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了!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将赵氏能够恢复身份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果然,赵尧崇继续说:“其实这些年,我心里一直都记挂着你们母女,想要为你们平冤昭雪,所以,听说皇上会驾临穆府的莲花诗会,我才会想尽办法混进穆府,博取穆大人的赏识,才能莲花诗会上能够出现在皇上面前,才能为你们母女讨个公道!” 在他看来,苏陌颜就算再聪慧,但终究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不过是因为以前的事情,心中有气这才会对他出言不逊。只要她相信他为了她们母女付出了代价,必然会消气,进而承认他这个舅舅。 因此,他神情中露出了一丝苦涩:“当时陌颜你也在场,应该能够看出来,皇上原本对我颇为赏识,这次科举,我本能够一举夺魁的,但我为了给你们母女讨个公道,揭露了苏府颠倒嫡庶的事情,扳倒了备受宠爱的李美人,也得罪了皇上,结果这次秋试,只敬陪末座。再加上,我是苏府的姻亲,苏府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的声名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读书人最重清名,明年春闱我只怕要名落孙山了……” 他黯然叹息着,显然因为这件事备受打击,随即又振作起来,看着苏陌颜的眼睛,真诚地道:“但我虽然痛惜这次机会,却绝不后悔!这些年我从未照顾过你们母女,这次,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秋试排名靠后,春闱无望,等于一辈子的前途搭了进去,这何止是一点心意?根本是非常大的牺牲! 既然人人都说苏陌颜聪慧,想必能够明白其中的关窍,知道他为了她们母女做了这么大的牺牲,想必也应该能够消气,把他当做亲舅舅看待了吧? 如果换了别人,或许真的会被他这番花言巧语打动,只可惜,他遇到的是苏陌颜! “你就是用这么一番言辞打动了我娘,所以她才会认下你这个哥哥,留你在苏府吧?”苏陌颜的神情却无比冷静,相反,还带着一丝讥哂,“但是,你能够骗得过她,却骗不过我!” 苏府嫡庶一事,是她一手在暗中安排,有谁能够比她更清楚其中的内情? 别说受连累,如果不是张贵妃要对付李倩敏,穆尚书怎么可能将区区赵尧崇带进苏府,还安排他在德明帝跟前露脸?若非如此,赵尧崇如今这个举人只怕都混不上! 如今他居然能够颠倒黑白,口口声声说是为她们母女牺牲了前程,还将明年春闱考不上的事情归咎到她们母女的头上,真是巧言善变,也难怪赵氏会被他欺骗! 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感恩,赵尧崇一怔,心中莫名地升起了几分寒意:“陌颜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欺骗你们母女!” “真的?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的。” 苏陌颜淡淡一笑,起身道,“真的事实是,有人在青州找到了你,许以重诺,说只要你能够揭发苏府的事情,就会给你锦绣前程;然后有人带你到了京城,然后穆府来人接你,帮你写了那首诗,安排你在皇上面前出现。 原本按照计划,你应该是指证李清芬乃至李倩敏最有利的人证,作用很大,但是,没想到父亲会承认我娘的存在,然后,矛盾的焦点就转到了父亲和李清芬身上,你完全英雄无用武之地。于是,原本的锦绣前尘打了折扣,对方只想办法让你通过秋试,成为举人,却不答应在明年春闱帮你。 于是你忽然想起来你还有个妹妹,还有个外甥女,刚好苏府很有钱,你的外甥女又认识一些贵人,于是你才会登门前来,打算通过这番谎话,让我和我娘心生内疚,不但在金钱上为你提供援助,而且还能帮你在明年春闱出力,甚至,包括以后的仕途……所以就算我对你不客气,你也不敢发作,因为你知道这件事求我娘用处不大,最终还要坐落在我的身上。” 说着,苏陌颜步步逼近,最后,一双清澈却冷漠的眼睛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字问道:“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被她那冰冷得仿佛寒冰的目光看得心中一阵阵慌乱,赵尧崇几乎不敢相信,苏陌颜这么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而且从小就被忽视、虐待,当做庶女养,居然能够有这样魔魅慑人的眼神,能够这样沉重的压迫感,以至于在她的目光下,他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事实上,他也没有话可以说,因为,苏陌颜说得全对! 但是,这一切他怎么会知道? “你好像忘了,我认得左相府的林公子,而之前,林公子刚好一直在青州奉皇命办事!”苏陌颜淡淡地道。 当时林鸿渐前往青州,本就有意在查苏陌颜的身世,刚好察觉到那些人的动静,但因为事关她,所以林鸿渐非但没有拦阻,而且暗中推波助澜,因此张贵妃的人才能够那么轻易地查到事情的真相,并且找到赵尧崇这个人证。 而这些,都是林鸿渐在太后的仁寿宫告诉她的。 赵尧崇惊慌失措地看着苏陌颜,想要说些什么来辩解,但在苏陌颜那仿佛能够洞察一切真相的目光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慌乱地转身离开,想了想,便朝着赵瑶兰所住的松林堂而去。 一刻钟之后,松林堂中便有人前来:“三小姐,夫人请您过去,还有染画!” 苏陌颜眉头一蹙,知道肯定是赵尧崇去赵氏那里告状了,但随即就坦然起身,镇静自若地往松林堂走去。这个赵尧崇,薄情、狡诈,功名心重,俨然又是一个苏绍谦,但苏绍谦是苏府的主人,赵氏的夫君,苏陌颜的父亲,所以她才会跟他周旋,彼此利用,但是赵尧崇却没有这个资格。 他不配! 第100章 母女,裂痕 如今天气转凉,寒意渐渐重了,赵瑶兰身体本就虚弱,又怀有身孕,因此松林堂早早就燃起了火盆,温暖如春,连走廊放着的几盆水仙花都已经开了花,淡淡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为萧瑟的秋平添了几分春意。 苏陌颜走在走廊上,就听到正屋里传来一道气愤的声音。 “妹妹,陌颜怎么能够这样呢?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的哥哥,她的舅舅,血缘的关系是斩不断的!” “我知道我之前的有些行为不妥,她心里有怨气正常,可是,我是有苦衷的,妹妹你也知道。再说,我是妹妹你挽留在府中的,管理府务的权利是你交付给我的,她这么不客气,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敢肆无忌惮地顶撞我,若是传扬出去,以后还有谁会把我放在眼里?我丢了脸,妹妹你不是也要跟着受连累?连你这苏府主母的位置都会受到质疑的?” “就算看在妹妹你的份上,她也不应该这样过分!” “她这不是不把我这个舅舅放在眼里,是不把你这个做母亲的放在心上!” …… “哥哥,别说了!”许久,赵瑶兰才喝道,声音带着淡淡的不悦。 苏陌颜原本有些凝滞的脚步重新又轻快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娘终究还是明白的,还是站在她这边的。并没有因为赵尧崇的挑拨离间就相信了。 染画掀起帘子,苏陌颜踏入正屋,就感觉到一股温暖之意扑面而来。 “娘这些天感觉还好?没有什么不适吧?”苏陌颜关切地问道。 知道方才的话陌颜说不定就听见了,赵瑶兰面色不不豫,狠狠地瞪了一眼赵尧崇,转向陌颜时却已经和缓了许多,微笑道:“我很好。倒是你,听你父亲说,先前你得了风寒,现在可好些了?” 因为要调养的关系,自从怀有身孕,她就很少出松林堂,之前陌颜昏迷的事情动静虽然大,但苏绍谦下了令,不许府内的人将这件事告诉赵瑶兰,免得她动了胎气,出现什么意外;而对赵瑶兰则说是苏陌颜得了风寒,会传染,所以在紫藤斋休养,不能来松林堂探视她。 因此赵瑶兰并不知道苏陌颜这场病的凶险,只当做是风寒之症。 这件事苏陌颜也知道,并且很赞同苏绍谦的做法,她不想赵瑶兰因为她而出事。于是,苏陌颜摇摇头,笑道:“已经没事了。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得很吗?” 说着,还轻松地转了个圈,浅蓝色的裙裾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风寒之症虽然要多加调养,但以苏府的条件,陌颜肯定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因此,赵瑶兰并没有在意。 “怎么回事?听说你和你舅舅在后花园里起了冲突,是不是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触怒了你?”赵瑶兰笑着打圆场,柔声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说话做事不经过脑子,看在我的份上,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好不好?” 苏陌颜看了眼赵尧崇,眉头微蹙。 如果赵尧崇只是个陌生人,苏陌颜固然不喜欢他,也不会那般针对,毕竟陌生人之间毫无关系,人家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但是,赵尧崇是娘的亲哥哥,却坐视娘这些年悲惨度日,没有丝毫加以援手的意思,这点让她格外痛恨。 而赵尧崇居然能够花言巧语骗了娘,让她留他在府中,还交付大权,这又让她格外警惕。 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留在娘的旁边! 苏陌颜深思着,既然娘还为赵尧崇说话,显然还是把这个哥哥放在心上的,必须要考虑怎么说才能够不伤她的心,又让她明白赵尧崇这种人不值得。 “我早说了,陌颜是个好孩子,又听我的话,不会跟你计较,你还不信,还说那些胡话,现在知道错了吧?”赵氏却将苏陌颜的沉默当做了默认,有些嗔怪地看向赵尧崇。 赵尧崇立刻打蛇随棍上:“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之前做的事情的确不妥,在这里给陌颜赔礼道歉了。”说着深深一揖,倒是颇具诚意。 要知道他的前程,还是得坐落在苏陌颜身上,而她显然对他的为人一清二楚,绝对不会上他的当。那么,接下来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赵瑶兰对苏陌颜的影响力了。 因此,这个结果,他还是很满意的。 “不过……”赵瑶兰话锋一转,“陌颜,再怎么说,他终究是你舅舅,是长辈,即便你占理,这样顶撞长辈,传扬出去也会被人诟病。这样吧,你给你舅舅陪个不是,这件事就当揭过去了,好不好?” 苏陌颜心中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定定地看向赵瑶兰。 被她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看得有些发虚,赵瑶兰语重心长地道:“陌颜,我知道是我没能够保护好你,才会害得你……”她目光掠过苏陌颜戴着的面纱,神色黯然,“你的婚配本就不容易,如果再沾染干什么不好的流言,就更是雪上加霜了,就算为了你自己考虑,也不能这样任性,就听娘这一次,好不好?” 苏陌颜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事情不会传出去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赵瑶兰担忧地道。 “整件事只有我和染画,以及赵举人知道,我和染画当然不会传扬出去,就算有路经的苏府下人,只要约束好,也不会有人敢乱说话。剩下的就只有舅舅了。”苏陌颜看向赵尧崇,“这件事舅舅会传扬出去吗?” 听苏陌颜改口称他为舅舅,赵尧崇只当她软化了,忙道:“当然不会。” “既然他也不会说出去,那么娘就不用担心事情会传扬出去了。”苏陌颜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这样的人,我不许他留在苏府,更不会允许他执掌苏府的大权!” 赵尧崇霍然起身,怒喝道:“苏陌颜,你要太过分!” 再想想苏陌颜之前的话,他就知道自己上当了,威胁道,“如果你这么绝情,我也不会顾念情面,这件事我一定会说出去,让大家都评评理,看看名扬京城的苏三小姐是何等得不敬长辈,不念亲情!” “陌颜!”赵瑶兰担忧地道。 苏陌颜神情却没有丝毫异状,只是静静地道:“所以,赵尧崇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同意你刘在苏府,如果我不同意你掌管苏府的内务大权,那么,你就要将这件事传扬出去是吗?” “没错!”赵尧崇以为她害怕了,忙大声地道。 “这样我就更加不能容许他留在苏府了!”苏陌颜迅速截断他的话,转向赵瑶兰道,“娘你也听到了,他根本丝毫都不顾及情面,只因为不能留在苏府,不能掌管苏府内务大权,就要毁坏女儿的名声,毁掉女儿的前程,这般冷漠绝情,唯利是图的人,将来必成祸患。既然如此,我更加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为了一点名声就为苏府留下这样的祸患了!” 赵尧崇目瞪口呆,没想到原本对他有利的局面,却在苏陌颜的三言两语之间就被扭转。 被她这么一说,他是答应不说也是错,威胁要说出去也是错,无论如何都逃不了被赶出苏府的命运!这个苏陌颜年纪不大,倒是好刁钻的心思,好利的一张嘴! “这……”这么一来,就连赵瑶兰都觉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为赵尧崇辩解了。 就在这时,门帘又是一掀,却是苏绍谦进来了。 “怎么了?”苏绍谦一进来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儿,看了看房内的众人,问道。 苏陌颜站起身来,淡淡答道:“我正在和母亲商量关于赵举人的事情,我觉得他毕竟是外人,不适合久住在苏府,更加不适合掌管苏府的内务大权。父亲来得正好,刚好来为我和母亲做个决断。” “原来是这件事啊,我也觉得有些不妥,只不过你母亲怀有身孕,你之前先是在皇宫,后来又病了,这才不得已托付给赵家老爷,既然陌颜你现在已经康复了,内府大权自然还是交给你,为父最为放心。”苏绍谦看了看众人,毫不犹豫地道。 陌颜生病这段时间,太后、林府、忠勤侯府都不断有派人来询问病情,太医院的太医进出不断,南陵王世子更是彻夜守在床前,不眠不休,可见这几位对陌颜的重视。而且,以前的同僚已经向他透了消息,陌颜接连立下了大功,皇上都记在心里,因为陌颜是女子无法封赏,因此决定加恩给他这个父亲。等他起复后,必定会升职无疑。 为他得来无限荣耀和前程的陌颜,和赵尧崇,谁轻谁重,很容易就能够分辨。 再说,对于这个在莲花诗会上出现,害得他休官在家,差点前程尽毁的赵尧崇,苏绍谦本就没有半点好感,对于他掌管苏府内务这段时间贪渎更是深恶痛绝,只不过之前碍着陌颜和赵瑶兰的面子不好开口。 苏绍谦话说得委婉,意思却清清楚楚,是要收回赵尧崇在苏府的一切权力,同时也不会继续留他在苏府住下去了。 他毕竟是苏府主人,既然发了话,就连赵瑶兰也无话可说。 赵尧崇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但发话的人是苏绍谦,他也无可奈何,只能一甩袖子,怨恨地看了眼赵瑶兰,愤愤地离开了。 等到苏陌颜和苏绍谦依次离开,赵瑶兰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夫人,照奴婢说,老爷和三小姐未免也太不给你颜面了,再怎么说那也是您亲哥哥!”不知何时,许妈妈从旁边内室走出来,对着赵瑶兰道。 她是许真的母亲,上次许真为苏陌颜驾车,遇到惊马,丢下苏陌颜逃跑,事后苏陌颜本想将他赶出府,却因为许真的母亲求到了赵瑶兰这边,最后只是打了三十大板。从那里后,许妈妈就对赵瑶兰大表忠心,一步一步地成为了她的心腹。 赵瑶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再说,如今您哥哥已经考上了举人,离进士只是一步之遥,如果苏府能够帮衬着些,让舅老爷考中进士,外放为官,不但您娘家名声好听,将来也是您的依靠不是?”许妈妈看着赵瑶兰的脸色,继续说道。 赵瑶兰叹了口气:“算了,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老爷都发话了!” “说起来,奴婢真觉得这是三小姐的不是,谁都知道如今她认得的贵人多,连老爷都让着她三分,如果不是她那么说,老爷也不会觉得这么绝!夫人,奴婢觉得,三小姐如今在府内地位高,心也大,只怕未必将夫人放在心上呢!”许妈妈察言观色,乍着胆子道。 赵瑶兰脸一冷,喝道:“你胡说什么呢?” “奴婢可没有胡说!”许妈妈连忙摆出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您想想,三小姐明明知道您不喜欢钱姨娘和二小姐,却还是让她们协助您管理苏府,您不过稍稍有些不喜,三小姐转身就进了皇宫,甩手不理会府内的事情,任由夫人您被钱姨娘和二小姐欺负。” 想到这段时间和钱姨娘母女的明争暗斗,赵瑶兰确实有些烦乱。 陌颜进了皇宫,在仁寿宫一住就是一二十天,苏锦芳对着苏陌颜还有几分忍让,对着她可完全没有客气,表面山恭恭敬敬,一点错都挑不出来,背地里给她下了不少绊子,让她处处掣肘。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要挽留赵尧崇,想要借助娘家的力量。 但现在又…… “好容易舅老爷来了,就算他以前不靠谱,可进了府这段时间却是为夫人您打算的,里里外外帮了不少忙,钱姨娘和二小姐才没那么嚣张,结果,三小姐一转头,就又把舅老爷赶出府了。”苏妈妈越说越是激动,“三小姐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她不就要让您知道,这苏府还是她说了算,没了她,您在这府里什么都不是么?” “够了!”赵瑶兰烦躁地喝道,“别胡说,陌颜是我的女儿,她跟我争什么?” “我的夫人呐,您就是心太软了,也把人想得太好了。您怎么不想想,三小姐毁了容,将来想要有好亲事,还不得有所依仗?如果能拿整个苏府的财富做嫁妆,别人也能高看她一眼不是?否则,她怎么那么关心府内的大权,还有苏府的产业?”苏妈妈语重心长地道,“夫人,您是正经的苏府主母,您腹内的更是苏府的嫡长子,他才是苏府真正的继承人,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腹内的孩子想想吧?” 赵瑶兰摸了摸凸起的腹部,心烦意乱:“陌颜她不会这么做的!” “夫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呐,就算是亲母女,遇到利害关系,说翻脸无情就翻脸无情,这种事情多了去了。”许妈妈估摸着火候,劝道,“奴婢也不是要您对三小姐做些什么,不过是提醒您多个心眼,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赵瑶兰心中一顿,却又冷冷地看了眼许妈妈:“这些话,以后不许再提,否则我决不轻饶!” “是,奴婢知道了!”许妈妈恭敬地道,心中却在暗暗窃喜。 虽然赵瑶兰说得严厉,但若她真的不信,早就将自己赶出去了,能够容自己说完,可见夫人心里也是有疙瘩的。只要这颗种子种下了,将来就能慢慢发芽,长大…… 她知道自己全家在三小姐那里已经挂了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重用,想要往上爬,想要位高权重,荣华富贵,就得靠夫人,所以绝对不能让夫人和三小姐关系太融洽了,她们母女越是有心结,对她就越有利,最好夫人能够出手,将管家权从三小姐那里彻底地夺回来。 凭她的手段,还愁糊弄不住这位夫人?到时候,这整个苏府都是她的! 第101章 救我的人是谁? 从松林堂出来,苏陌颜一直很沉默,无论染画怎么绞尽脑汁地逗她说话,玩闹,她的反应都只是淡淡。 “小姐,刚才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对赵举人出言不逊,都是奴婢的错!”染画看着苏陌颜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道。 苏陌颜摇摇头:“跟你没有关系。” “不是的,是奴婢的错,奴婢毕竟只是奴婢,赵举人却是夫人的亲哥哥,奴婢以下犯上,夫人才会生气,跟小姐没关系的。”染画安慰道,“夫人一向心软,顾念亲人,才会让赵举人进苏府,这又怎么能够跟夫人和小姐十多年的相依为命相比?夫人绝对不会为赵举人跟小姐生气的!” 苏陌颜淡淡一笑,神情有些苦涩。 连染画都知道,她和赵氏十多年的相依为命,不应该因为赵尧崇这种人而生嫌隙,为什么赵氏却偏偏要这么做呢? 真的是为了她着想,不愿意她沾染不敬长辈的罪名吗?莲花诗会后,苏府的这些隐秘旧事已经传遍京城,赵氏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和苛待,身为娘家的赵家却不闻不问,丝毫也不曾为赵氏出头。这样冷漠无情的姻亲,别说她只是说了那些冷言冷语,就算真的将赵尧崇打出苏府,又有谁能够指责她什么? 心软?顾念亲人吗? 不,不是的!赵氏这样做,是希望娘家能够崛起,希望赵尧崇能够成为她的靠山。明知道赵家那般冷漠无情,明知道赵尧崇这些年来不闻不问,赵氏却还做这样的打算,那只能说明,赵氏不能再全心全意的相信她这个女儿,不打算全部依靠她这个女儿,所以才会舍她而寻求赵尧崇乃至赵家的帮助。 从某种程度来说,赵氏让赵尧崇住进苏府,针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苏陌颜! 尤其,当时在正室里,苏陌颜隐约感觉到屏风后面有人的呼吸声,证明那里藏得有人,而且是赵氏不想让她知道的人。 那些猜想,还有这件事,都让她感觉很难受。 “染画,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苏陌颜低声道,“是不是我什么地方疏忽了,触怒了娘,我却不知道?” 染画一怔:“怎么会呢?小姐那么聪明,又处处为夫人着想,怎么会触怒夫人呢?” 如果没有小姐,现在只怕她们还在寒梅院呢! 那些日子,染画记得特别清楚,因为李清芬的苛刻虐待,寒梅院的供应一直都延迟,甚至干脆不给,就算偶尔送来,食物有一半都是霉变的,衣料许多都是腐坏的,夫人不得已只能拿出仅有的金银首饰来打点下人,却又被那些刁钻的下人克扣,甚至反咬一口,污蔑夫人偷盗府内器物,明目张胆地将东西抢走……冬天没有炭火,棉被又太薄,只能几个人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一起,互相拥抱着取暖…… 如果不是小姐步步为营,扳倒了李清芬,为夫人和小姐恢复了身份,又哪里有现在的好日子? 这样的小姐,怎么会触怒夫人?夫人又怎么会生她的气? 看着染画迷茫不解的神情,因为努力思考,眉头皱成小小的“川”字,模样看起来又是天真又是可爱,苏陌颜忽然又觉得心情好了起来,将她的眉头揉展开来:“不许皱眉,不然会变成小老头,那样我就不喜欢了。” “哦,那我不皱了!”染画立刻答道,还用力地揉了揉眉头,生怕刚才那一会儿已经留下了什么印记。 苏陌颜不禁轻声一笑。 染画不知道苏陌颜为什么突然又笑了,也不在乎,只是看到小姐颜笑了,便也扬起头,开怀地笑了。 “三小姐!”旁边忽然传来苏锦芳的声音。 苏陌颜转头望去,只见苏锦芳穿了一件薄荷绿的软烟罗对襟长褙,袖口绣着精致的梅花纹路,领口则是轻纱堆成的荷叶领,显然是模仿周静雪上次在皇宫穿的荷叶领,虽然不及周静雪亲手做的荷叶领精致,却也十分新颖,越发衬得她她秀丽多姿。 如白瓷般的肌肤上,一双眼睛明亮有神,顾盼流波,神采飞扬,整个人都焕发着光彩,有种别样的风采,令人瞩目。 但面对苏陌颜时,苏锦芳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敬畏,福身道:“三小姐之前情况似乎很严重,如今可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你记挂。”苏陌颜点点头,对着染画微微示意。 染画立刻到不远处的月亮门前为两人放风,以免有人靠近却不知道,被人偷听到谈话。 “这时候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是不是隆兴长公主府那边有什么动静?”想到暗藏幕后的隆兴长公主,苏陌颜神情立刻恢复了素日的冷静沉稳,思绪更是彻底从刚才的事情中抽了回来,正襟危坐,仔细聆听着苏锦芳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这段时间她留在皇宫,既是为了制造苏锦芳母女与她不合的假相,也是为了给苏锦芳一个展示的机会,让隆兴长公主看到苏锦芳有能够与她抗衡的能力和资格,就一定会联系苏锦芳。 而眼下,应该是检验自己推断的时候了。 “正如三小姐所料,之前我曾经在苏府的绸缎庄遇到隆兴长公主,她还跟我说了几句话,问我这段时间在苏府过得怎么样。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故意流露出不忿的神色,隆兴长公主只是笑了笑,安慰了我几句就走了。” 苏陌颜点点头:“事关重大,她当然不会轻易地就跟你拉关系。” “没错,接下来我身边的嬷嬷出门办事,便遇到了从前的旧识请她喝酒,等到喝得多了,便旁敲侧击地打听苏府的事情,嬷嬷也按照三小姐的吩咐说了那些话,这件事如果跟隆兴长公主有关,想必她已经确信我和三小姐不合,关系十分紧张,已经到了敌对的地步。”苏锦芳仔仔细细地将嬷嬷的话转述了一遍。 苏陌颜不得不承认,苏锦芳虽然有点墙头草,有野心,但办事能力真的非常好。 “再然后,可能是因为三小姐突然昏厥的关系,没有什么异常,但在三小姐醒来的那一天,便有一位嬷嬷悄悄来见我,说是奉了隆兴长公主上次见过我之后,非常喜欢我,又听说了我的处境,很是同情,但这是苏府的家事,她不好插手,只能派这个嬷嬷来表示一番心意。” 苏锦芳看了看苏陌颜,乍着胆子道,“我想着机不可失,就对着那位嬷嬷哭诉起来,说原本以为三小姐要是出了意外,我还能有好日子过,可如今三小姐又醒了过来,日子又艰难起来,我早晚是死路一条,求隆兴长公主发发慈悲,救一救我们母女,无论什么事情,我都愿意为她做!” “那位嬷嬷怎么答复?”苏陌颜问道。 苏锦芳如实道:“当时她说这件事关系重大,她不敢替隆兴长公主做主,要回去禀告长公主,看长公主的意思。昨天晚上,那位嬷嬷又来了,问我之前说什么都愿意为隆兴长公主做是真是假?我指天赌咒说是真的,她说,若是如此,只要我乖乖听从长公主的吩咐,她一定会帮我除掉三小姐,独掌苏府!” 也就是说,隆兴长公主已经上钩了。 苏陌颜微微一笑:“你做的很好。” “多谢三小姐赞赏!”苏锦芳神情一下子欢快起来,眼睛灼灼地看着苏陌颜。 苏陌颜微笑道:“按理说,你做的这么好,我应该要奖赏你,只是,我担心隆兴长公主在苏府安插的有眼线,所以暂时不能做什么,免得被看出破绽。等到整件事尘埃落定,我自然会论功行赏,到时候绝不会亏待你。” “是,三小姐,我明白的。”苏锦芳笑得很甜。 苏陌颜看着她的笑容,忽然话锋一转,缓缓地道:“你就没想过真的帮隆兴长公主做事呢?如果听从她的话,或许真的能够除掉我,到时候你就会成为苏府唯一的一位小姐,理所当然地站在我这个位置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要对我言听计从。苏锦芳,你就真的不心动吗?” 苏锦芳一怔,几乎脱口而出就要表忠心,但却又顿住,沉思了会儿,才咬唇苦笑道:“如果说不心动,那是骗人的。若是从前的我,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不管有多高的风险,我都会去做。但现在,我却不想这么做。” “哦?为什么?”苏陌颜问道,有些好奇。 苏锦芳迎着苏陌颜的目光,丝毫也不闪避:“从前,想要活下去,就得讨好李清芬,帮她对付欺压她不喜欢的人,攀高踩低,倾轧、欺骗、出卖……只有靠这些才能换得一线生机。可是,跟着三小姐后,我才发现,还有另外一种活法,就是跟着三小姐,我喜欢这样。” “有什么不同吗?”苏陌颜微微皱眉,“我也是在利用你而已。” 如果不是当时苏陌颜在苏府太孤立无援,她需要苏锦芳的帮助,只怕也不会理会她。而依照苏锦芳之前的所作所为,等到她翻身之日,就是苏锦芳的死期! “利用也分好几种,无论我和姨娘为李清芬做多少事情,她都不会记着,只要一个不开心,就能把我和姨娘踩到脚底下。可是三小姐不一样,您说过话从来不会失诺,而我为您做的事情,您都记着,做得越多,你会对我越宽松,就算不喜欢我,可是也会念我的好。”苏锦芳笑着道,“最重要的是,我觉得,只要我不背叛三小姐,三小姐就永远不会对付我!” 即便明知双方只是彼此利用的关系,但这样的三小姐,还是会让她觉得安心一些。 而且这也会让她有种成就感,感觉她是在凭借自己的能力、本事,立下的功劳,换取更好的生活。 再说,跟着三小姐,她能学很多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是永远属于自己的,谁也夺不走! “至于隆兴长公主,根本就是另外一个李清芬,只不过身份更高贵一些,更懂得伪装罢了。如果不是对苏府有所图,她又怎么会理会我一个小小的苏府庶女?等到有朝一日我的利用价值没了,她就能够轻轻地将我撇开,不再理会我的生死,就像撇开李清芬一样。我又不傻,怎么会舍三小姐而选择隆兴长公主呢?”苏锦芳微笑着道。 虽然苏锦芳都很多不讨喜的地方,但是这份聪明,苏陌颜有时候还是挺喜欢的。 至少,合作起来会很省心。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也不在乎。”苏陌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只有一句话,这次隆兴长公主的事情,如果你能做好,我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如果你背叛我,投靠隆兴长公主,我也无所谓,因为,我会连同你和隆兴长公主一起覆灭。记住了吗?” “是,三小姐!”苏锦芳恭恭敬敬地道。 苏陌颜站起身,慢慢地走了几步:“以隆兴长公主的自矜,她绝不会再亲自来见你,而会让你去长公主府拜见她。等到她能够完全相信你,为了给你撑腰,她一定会向从前对苏锦玉那般,时常召你去长公主府。到时候你机警些,尽量打听出来长公主府有没有密室,或者藏人藏物的地方,有什么蹊跷之处你都要记着,及时告诉我。” “是,三小姐。”对手是尊贵的隆兴长公主,苏锦芳知道这些事情定然非同小可,用心记下了。 苏陌颜淡淡地道:“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这件事很危险,一旦被隆兴长公主发现,绝对会杀你灭口!如果你现在放弃,或许还来得及。”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三小姐放心,这个道理我懂!”苏锦芳甜甜地笑道,忽然间神色黯了黯,“三小姐,如果,我是说如果哦,如果我出事了,请你代我好好照顾姨娘,我做鬼也感激你!” 说着,郑重其事地福了福身。 苏陌颜点点头:“我会的。” 只有淡淡的三个字,但苏锦芳就是莫名地很相信,就算她明明知道三小姐不喜欢她,但是,却又能够完全地相信三小姐许下的承诺,这种感觉很奇怪,她说不清楚。 “三小姐,听说夫人跟您有些小矛盾……”这次,苏锦芳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是觉得,如果这时候,夫人能有一个别的,更大的危机感,或许就能够改变对三小姐的态度,会更加依赖三小姐,或许情况能好些。” 或许是旁观者清,她看得很清楚,赵瑶兰大概是从前被苏绍谦背叛得狠了,被李清芬逼迫得狠了,所以迫切地想要掌管苏府的大权。但问题是,她根本没有独掌一府的能力和手段,却又想要独霸苏府,唯她独尊,偏偏如今掌管苏府大权的人是三小姐。所以,赵瑶兰才会有心结。 在她看来,赵瑶兰这纯粹是太闲了,没事找事,就凭她那些小手段,三小姐如果不是念在母女情分上,分分钟就能收拾了她! 连苏锦芳都能够看穿这些,苏陌颜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如果想要赵瑶兰依靠她其实很简单,只要暗地里不动声色地为苏绍谦纳几个年轻貌美的姬妾,让这苏府添些新人,就不由得赵瑶兰不紧张应对?又或者,借刀杀人,借助某些事情,暗中挖空赵瑶兰的人手,让她在苏府步履维艰,只要做得够漂亮,够机密,不被人察觉,赵瑶兰也只能依靠她…… 这些手段,苏陌颜都很清楚,也很擅长,只是她不愿意这么做。 靠利益和手段逼迫得来的依靠和疼爱,又有什么意思? 她所想要保护的,她所贪恋的,是那个在守心庵大火之后,将她揽入那个温暖的怀抱,不住喊她的名字的母亲,是那个对着已经毁容,几乎可以算是毫无用处的苏陌颜,仍然能够紧紧地抱着她,不住地安慰她,说“陌颜别怕,姨娘在这里,在这里陪着你!别怕,别怕……”的赵瑶兰。 ——不是一个因为她的能力不得不依靠,不得不疼爱她的赵瑶兰。 想想钱姨娘,苏锦芳隐约有些明白苏陌颜的默然,又道:“三小姐,觉得,夫人身边那个许妈妈有些不妥,桂枝曾经听到她对别人说一些挑拨您和夫人的话,保不住对着夫人,她也会这么说。为了您母女的感情着想,我觉得最好还是把这个许妈妈从夫人身边调开比较好。” “谢谢你的提醒,我记着了。”苏陌颜仍然是淡淡的笑意。 就算调开了又如何?没有了许妈妈,还会有张妈妈,李妈妈,王妈妈…… 如果真的相信她,疼爱她,就算别人再怎么挑拨,也不会上当;但如果不相信,就算没有人挑拨,怀疑和猜忌仍然会在那人的心底…… ※※ 病愈之后,苏陌颜也就顺势留在了苏府,告别了仁寿宫那段无忧无虑的平静生活,重新投入了苏府的复杂和紊乱之中。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尽快接受苏府全部的产业,将这些东西窝在自己手里,作为立足苏府最大的依仗。 然而,就在苏陌颜才刚刚到第一家店铺,还未开始盘点时,便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陆大人?” 巡城御史陆箴竟然就在店铺门口,看他的模样,显然已经恭候了许久。 按时间计算,他的重伤应该还没有痊愈,衣衫里也隐约透出了绷带包扎的痕迹,面色依然苍白,但眼眸却是出奇的明亮,明亮得几乎像是燃起了一团火焰,带着灼人的温度,就那么深深地看向苏陌颜,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和绝然:“苏三小姐,请告诉我,在我遇刺之后,救我的人是谁?她在哪里?” 第102章 非她不娶! “陆大人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苏陌颜神情一片懵懂,心中却是暗叹,果然是因为这件事,不知道她在哪里露了破绽,被陆箴察觉到,追问到她身上来了。 陆箴正要开口,看了看周围道:“这里人多眼杂,如果苏三小姐不介意,换个清净的地方说话,如何?” 苏陌颜当然没有异议。 苏府的这家绸缎庄位置很好,斜对面不远处就是名膳居,两人叫了一间隐秘的雅间,相对而坐。 桌上摆着四碟点心,一壶清茶,壶口腾起袅袅白烟,淡淡茶香随即弥漫开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苏三小姐,你就是赵大夫吧?”这片刻功夫,陆箴已经冷静了下来,眼眸中没有了先前如火焰般燃烧着的狂热。但这种平静并不代表着作罢,相反,那是一种隐晦的坚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决,无论如何也要达到目的的坚决。 苏陌颜摸了摸脸上凸起的疤痕,叹了口气,:“我都要以为,我脸上这些疤痕根本不存在了!” 接二连三地被人看穿了她的伪装,实在有些让她受打击。 “上次到仁寿宫向苏三小姐询问一些云萝公主遇害的线索,可是,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与苏三小姐相见,但你却给我一种隐约的熟悉感,像是在哪里见过。后来终于想起来了,苏三小姐您身上有股淡淡的药草清香,与赵大夫身上的味道相似,再加上我早就知道赵大夫是女子,自然不难猜出。”陆箴微笑着解释道。 苏陌颜叹道:“陆大人心思细密,陌颜佩服!” 或许是因为习惯了与药材为伴,苏陌颜对自己身上药材的味道反而并不敏感,从来没有注意到这点,结果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陆箴察觉,追查到她的身上。 “常年断案养成的习惯而已。”陆箴简单掠过,直视着苏陌颜,“同样,因为常年断案,我也跟仵作学习了一些验尸,以及医术上的事情。遇刺时受的伤,我知道有多重,而清醒后看到的伤口更证明了我的猜想。能够在那样严重的伤势下救活我的性命,这般高明的医术,我只能想到赵大夫,除你之外,别无他人!” 苏陌颜苦笑道:“陆大人谬赞了。” 所谓名声,有利也有弊,好处自然是能够成为招牌,但就是因为招牌太响亮了,也太容易被人猜想到。 “除此之外,我昏迷之中,也隐约闻到了那股药草的清香。”陆箴补充道。 “好吧,我承认是我。”苏陌颜叹了口气,陆箴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推脱下去就显得太过矫揉造作了。 陆箴拱手道:“陆箴先谢过苏三小姐的救命之恩!” “陆大人客气了。”苏陌颜摆摆手,“从天一药铺开张,陆大人就诸多关照,否则天一药铺也不可能发展得这么顺利,我这是应该的。”却丝毫也不提他之前问起的问题,那个救他的人。 陆箴显然也看出来了,知道她不会轻易说出那个人的所在。 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苏三小姐。”许久,陆箴才缓缓开口,“我今年二十四岁,却至今未娶。” 苏陌颜秀眉轻蹙,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把话题扯到了不相干的事情上,明明就是在追问岚湫公主的事情,为什么突然间会跳到他有否婚娶的事情上? “这期间,有不少师长朋友想要为我说媒,却都被我拒绝了,我说我已有婚约。或许很多人都认为我在推脱,但事实上,我说的是真的,在我心中,已经认定了一名女子,今生今世,非她不娶!”陆箴的神情并没有太多的激烈和动荡,平淡的话语像是只是在讲述一件众所皆知的事实一般。 但这种平淡,却更加显示出了他的绝然和坚毅。 苏陌颜心中一动,猜测着他口中所说的女子:“这么说,那块玉佩……” “没错,那是她送给我的。她说我像风中劲竹,所以,那块玉佩最适合我,也因此,我一直珍藏着。”陆箴说着,从袖中取出那枚青玉佩,爱惜地摩挲着,正是当时在天一药铺掉落而有了瑕疵的青玉佩,后来被韩舒玄找人修好,又送还给他。 难怪当初那枚玉佩摔出裂痕时,一向沉稳冷静的陆箴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我是一名孤儿,刚出生时父母不幸过世。我没有其他的亲人,是村里的乡亲们轮流照顾我,一点一点把我抚养长大。后来,他们发现我在读书上还有几分天赋,于是,整个村子的人合力集出了束脩,供我到外地读书。”陆箴轻声道。 看陆箴素日行事,苏陌颜能够猜到他身世清贫,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但显然,陆箴并不觉得这样的身世有什么不好,相反,提起那些抚养他长大的乡亲,他的神情中带了一丝依恋和温和,显然对他们的恩德铭记甚深。 “学堂离村子很远,有数百里,没有办法每天来回,我只能吃住都在学堂,一个月回村子一趟。然而,某次我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整个村子化作一片废墟,所有的乡亲都被火烧死了。”陆箴神情黯然,却又透着一丝悲愤,垂眸许久未语。 苏陌颜心中一惊,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当时周边县城出现了瘟疫,症状是高烧不退,上吐下泻,疫情会传染,而且已经死了不少的人刚开始只是戒严,将所有患有瘟疫的人隔离,后来发现无法治愈,便将病人全部烧死了。”陆箴低低地道,“当时,我的村子里刚好有两个人发烧,所以被当做了瘟疫患者,又因为这段时间全村人轮流照顾,可能已经感染,为了杜绝后患,那些人便放火烧村……” “那么,他们是得了疫病吗?”苏陌颜问道,隐约察觉到陆箴的措辞有些特别。 陆箴摇摇头:“不是,他们是上山打猎,被猛兽咬伤了腿,大概是伤口被感染了,所以高烧不退。” “既然不是瘟疫,为什么还要烧村子?” 陆箴轻笑,苦涩无限:“我当时曾经为此跑过附近的县衙府衙,可是那些官兵说,那就是瘟疫,他们只是照章办事而已。那时候我也不过十岁,就算为我的村子喊冤,又有谁会在乎?后来,我的老师拦住了我。” “老师说,村子会被烧,是因为那只是个很平常的村子,都是些贫苦的猎户,没有士绅,甚至在我之前,连个读书的人都没有,没有人为他们说话,而他们自己的话太没有分量,没有人会在意。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中举为官,不敢说什么济世救民的宏图大志,但至少,我想竭尽所能,为那些发不出声音的老百姓说话,为他们做些事情,让这世间少一些如我的乡亲们那样的冤魂!” “陆大人,这条路不好走。”苏陌颜轻声道。 听了这些话,她才明白为何陆箴有着那般聪明才智,却从不求名求利,而是选择了为百姓说话这么一条路。 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这条路很艰难,反而,如果他为官是为了名利权势,或许会更容易一些。 因为就像陆箴说过的,如果你要选择一条和寻常人不同的道路,就注定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和汗水。 陆箴微笑道:“我知道,但是我想做!”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遥遥望着高远飘渺的苍穹,缓缓地道:“我的一生并不平顺,甚至可谓坎坷,但是,在坎坷的路上遇到了很多的好人。先是抚养我长大的乡亲们,再来是启蒙的恩师,还有后来许多交情或浅或深的朋友……他们很多都只是平头百姓,没有财富,没有权势,没有地位,有的甚至连聪明也算不上……但没有他们,就没有我陆箴!” 看着那些普通卑微的百姓,他就像看到了他的乡亲,他的恩师,他的朋友,看到了那些在他生命中留下一笔笔浓墨重彩的人。 每次看到那些苦难冤屈的百姓渴望的眼神,他就想起被火烧死的乡亲,想到在他们临死的时候,是否也曾经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希望能够帮他们一帮? 他又怎么能够无视? “五年前,我来到京城,考中了科举,成为了官员。那时候,我遇到了一桩案子,一名官宦子弟到山林打猎,看上了那家的儿媳妇,玷污并掳走了她,杀死了她的丈夫,那女子愤而自杀,一家人几乎家破人亡。年迈的父母带着血状来京城鸣冤,没有人敢接,只有我接下了。” “我用尽一切努力,终于找到了能够将那名官宦弟入罪的证据,但是,那对父母却忽然反口,说他们的儿子是与儿媳争吵,打跑了儿媳,儿子悔愧,所以自杀了。是我得知此事后,教唆他们告状,想要借此博得忠正耿直之名!” 苏陌颜一听就知道蹊跷:“那对父母被人收买了吗?” “嗯,有另外一位权贵许诺给他们丰厚的赏赐,给了他们唯一的孙子锦绣前程,如果他们不照做的话,就会杀了他们的孙子。威逼利诱,他们能够如何呢?于是,宦官子弟被无罪释放,那对老人带着孙子以及丰厚的金银离开京城,我被打入大牢,几乎丢官罢职……” 陆箴沉默了许久,才能够再次开口。 “我知道我这条路不好走,在为官之前,我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可能我会不被帝王赏识,可能我会被权贵打压报复,可能我根本就接触不到帝王和权贵这样的层次,在一个偏远落寞的地方终此一生,但就算是这样,我也要多为身边的百姓多做一点事情,让他们能够过得更好一点。” “我想过了各种可能性,却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被我拼尽一切想要维护的”百姓“所伤害。” 陆箴微微低下了头,声音苦涩。 “若他们狡诈狠毒也就罢了,偏偏他们不是,他们想要为亲人伸冤时,也曾经绝望伤痛,也曾经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我身上。可是,当我决定不惜一切为他们伸冤时,却又被他们背叛……我告诉自己说,这是人之常情,他们只是平民百姓,怎么能够和岚湫公主那样的天潢贵胄相抗?他们也是逼不得已,我应该体谅,应该理解,应该……” 就算他在心里面再怎么告诉自己,却无法抚平那份伤痛。 他是如此的难过,颓丧,甚至彷徨。 百姓的冤屈大多离不开权贵,那么,当他赌上官职,赌上性命要为他们伸冤的时候,再被他们从背后捅一刀的话,怎么办呢?一次,他可以安慰自己说,这是人之常情,两次呢?三次呢?无数次呢…… 那他的决心,他的信仰,又算是什么呢? 苏陌颜这才明白,那次天一药铺周家的事情,陆箴得知后为什么会那么快赶过来,会说那些话,因为有过相同的经历,所以他担心她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影响 “初入官场,就遇到这样的事情,对我打击很大,我很迷茫,也很彷徨,不知道我之前所立下的誓言到底是对是错,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陆箴轻声道,“就在我最无助最彷徨的时候,她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 那时候他的彷徨和迷茫,不是三两句安慰就能够抚平的。 她什么都没有说过,就那么静静地陪着他,在月色下走过京城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倾听他所有的心声。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们走到了一家小酒铺旁边,看到一位老人在挂一盏灯,那盏灯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叫做气死风灯。老人说,因为那盏灯是用很厚的白纸糊成的,风就算气死了也吹不进去,更吹不灭蜡烛的烛火,所以叫做气死风灯。 然后,她问他,陆箴,你是要做一根风一吹就灭的蜡烛呢?还是要做一盏百折不挠的气死风灯? 她说,陆箴,信仰在你自己的心里,除了你自己,谁也不能够动摇。能够被外界动摇,不是因为外界环境太恶劣,只是因为你的心不够坚定。如果足够坚定的话,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动摇它! 她说,心怀信仰,就要有逆天而行的决心和勇气。 那些话如同当头棒喝,将他心中的动摇和彷徨敲得四分五裂。 “现在,我终于成为一盏百折不挠的气死风灯,我有逆天而行的决心和勇气,但是,她却失踪了。”陆箴轻声道,“四年来,我一直在找她,却一直得不到任何线索,但无论如何,我心中已经认定了她,这一生,非她不娶!” 苏陌颜明白,那种信仰崩塌的感觉,对一个人的伤害有多大。 从崩塌,到重建,再到陆箴如今的坚定,这个过程一定非常艰难,而在这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那种心灵上的安慰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也难怪陆箴会对那个人念念不忘,至今未娶。 “现在,苏三小姐,你明白了吗?”陆箴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 苏陌颜苦笑道:“陆大人是想告诉我,你找她的决心和勇气,对吗?但我不明白,这跟在你遇刺的时候,救你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那时候我一直在昏迷,但冥冥之中我能感觉到她在我身边,我知道是她救了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失踪,更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见我,为什么躲着我,但是我一定要找到她!”陆箴恳切地道,“所以,苏三小姐,求求你,告诉,秋娘她到底在哪里?” 苏陌颜一怔:“秋娘?” “对,那是她的名字。是她请苏三小姐来救我的吧?难道苏三小姐不认识她吗?”看出了苏陌颜的愕然,陆箴心中一惊,他找了整整四年,却一点都找不到秋娘的踪迹,这次好容易有了一点线索,实在不希望再次落空。 秋娘…… 这个名字,苏陌颜当然知道,岚湫公主身边的侍女,那名面容烧伤,疤痕累累的女子就叫秋娘……可是,陆箴受伤时,秋娘的神情虽然也有急切,却似乎是因为岚湫公主,面对陆箴,就像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请问陆大人一件事。”苏陌颜沉吟着开口,“你认识的秋娘,是否面容上有烧伤疤痕?” 陆箴摇摇头:“没有。”随即急切地道,“难道说秋娘是因为脸烧伤了,所以不愿见我吗?没有必要的,我从来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认定她的!” 秋娘的疤痕已经有很多年了,而照陆箴所说,他和“秋娘”相识,是在四五年前的事情,那么,他所认识的“秋娘”应该并非秋娘本人。 这么说,是岚湫公主为了不被陆箴怀疑,所以借了身边侍女的名字吗? 苏陌颜原本以为岚湫公主是单恋,但是现在听陆箴说起,似乎两人早就相识,而且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甚至已经互许终身。那么,岚湫公主是不愿意揭穿她的身份,所以只能失踪吗? “苏三小姐,我求求你,求你告诉我,秋娘她到底在哪里?”陆箴再次恳求道。 苏陌颜其实很想让陆箴知道,那个人就是岚湫公主,但她答应过岚湫公主不能说,沉吟了会儿,她开口道:“我只能说,叫秋娘这个名字的人,我倒是知道一位,而且,陆大人跟她也见过。” 陆箴一怔,隐约听说苏陌颜话里有话:“在哪里?” “就在天一药铺开张那天,岚湫公主不是曾经为身边的侍女求医吗?那位面容烧伤而面带黑纱的侍女,名字就叫做秋娘。”苏陌颜隐晦地提示道,“不过,她的烧伤是七八年前造成的旧伤痕,所以应该不是你要找的人。而且,我答应了救你的人,绝对不会告诉你,是谁救了你,其实,她也是为你好。” 叫秋娘名字的侍女……要苏陌颜答应不告诉他……是为他好…… “我明白了,多谢三小姐!”陆箴毕竟是聪明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欣喜之余,却也有着许多的震惊和不解:“原来是她……但是,怎么会是她?” 听出他语气的异常,苏陌颜不禁问道:“陆大人似乎很惊讶?” 她相信陆箴不是会因为岚湫公主的名声而动摇的人,作为一个陌生人,他都能够对岚湫公主那么平静,现在,知道她就是“秋娘”,是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找的人,就更加不可能是这种表情。那么,他的震惊和不解,一定另有原因。 “我之前说过,那桩官宦子弟的案子,后来又有一位权贵插手,威逼利诱,命那对老人家改口。”陆箴苦笑着道,“虽然很隐秘,但最后我还是打听了出来,那位权贵,就是刚刚回京不到一年的岚湫公主。我当时还很奇怪,岚湫公主跟那位官宦子弟素无交情,为何会插手这桩案子?我还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了这位岚湫公主却不自知?” 因此他从来没有想过,岚湫公主和“秋娘”会是同一人。但此刻,心中有了怀疑,再去查看,便能够看出许多蹊跷。 苏陌颜终于明白,岚湫公主为什么不愿意告诉陆箴真相了。 原来她抱着恶意对陆箴做的那些事情,陆箴都知道;可是,与陆箴相识的她,却是他心灵上慰藉,是那个陪他一道走出心灵阴霾的红颜知己……黑与白的反差,云与泥的分别,天与地的悬殊。 一旦揭开,后果难料。 双重身份的她,能够接受陆箴对“岚湫公主”这个人的平淡,甚至不喜,但是,如果陆箴否定的是“秋娘”的话,岚湫公主就未必能够能够接受了…… 所以她不敢说,宁可失踪,保持陆箴心中那个美好的“秋娘”,也不敢揭开真相。 只要陆箴对“秋娘”有丝毫的误解,都足以让岚湫公主再度崩溃。 “她……”苏陌颜不能说岚湫公主是无意,甚至相反,她知道那样的事情可能对陆箴造成的伤害才故意去做,但她真的不希望,陆箴会因为这件事对岚湫公主有所误解,也不想看到岚湫公主因为这些误解而崩溃,“你遇到了那样一桩暗自,被你想要保护的百姓背叛,你迷茫,彷徨。而在这之前,她被她的亲人,国家背叛了,那时候,她差不多是彻底崩溃了……” “她做了很多事情,将很多人拉到了和她一样的处境,看着那些人痛哭、彷徨、崩溃,绝望,就如同她自己一样;但或许,她一直都希望,有人能够在那样的处境中依然坚强,依然坚持自我,像你说的,做一盏百折不挠的气死风灯。” “因为,那样能够给她一线希望,让她能够重新站起来,面对这个世界。” “后来,她遇到了你,找到了她的希望,她站了起来,不再对这个世间充满怨怼、绝望和戾气。但也正因为这样,站起来的她却无法面对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情。” 苏陌颜轻声地道:“这才是她不敢见你的真正原因!” 岚湫公主的事情,陆箴本就有所耳闻,再加上苏陌颜的一番话,心中便有了更多的猜测,也隐约能够体会岚湫公主当时的心情,隐约明白她这样做的原因……所以说,是因为有着相似的经历,所以那时候的她,才能够那样的明白、体贴他的心意吗? 那一夜,她说的那些话,不止是说给他听得,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在陪伴他,解救他的同时,她是不是也在救她自己呢? 回想着和“秋娘”从初遇到后来的点点滴滴,回想着“秋娘”消失后,与岚湫公主偶尔的相遇时,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陆箴忽然微微一笑,释然而坚定,就如同他一直一来做的事情,走的路一样。 “苏三小姐,我认识她,真正的她,所以,我相信她!”陆箴微笑着道,“我也相信我自己,我认定的人不会错!” “果然,这才是我认识的陆大人!”在这一刹那,苏陌颜的心情也开怀起来。 显然,陆箴不但不会受岚湫公主的影响,而且也并没有因为那些旧事而对岚湫公主有任何误解,相反,他能够了解岚湫公主当时的绝望、怨怼,能够明白她重新走出来有多么的不容易,这只会让他更加怜惜她,更加的珍视她。 “可是,陆大人,如果你真的接受了岚湫公主,你的前程只怕就要成为泡影,你想做的事情,只怕也没有办法如愿了……”苏陌颜提醒道,“我希望你能够想清楚,不要再事后后悔,那对你和岚湫公主都是伤害。” 这次,陆箴却没有丝毫的迟疑,仍然微笑着:“苏三小姐,那些放火烧了我的村子,烧死我的相亲们的官兵,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陆大人既然为官,当然早就让他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苏陌颜先是一怔,随即答道。 陆箴笑着摇摇头:“不是的,早在我为官之前很久,还未中秀才时,就有一位清官到当地为官,查出那些人多年来的劣迹恶行,将他们处置了。” “……”苏陌颜一怔,没想到这个结果。 “所以,这天底下的百姓,不是非我陆箴不可,没有我,还会有很多别的清官,好官。”陆箴神情温和,但是眼神却坚定,不容置疑,“但我,也非她不可,无可取代。我相信,她也一样!” “我说过了,我没有什么济世救民的宏图,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不管有多难!” “而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娶她,然后,携手一生!” “再说,即便娶了她,我相信,我还是能做我想做的事情,或许会更难一点,但是,我相信我能够做到!我更喜欢,在我做每件事的时候,她都能够陪在我的身边。” 他轻笑着,云淡风轻,但言语之中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和自信。 就如同他所说的,他早已经成为了一盏百折不挠的气死风灯,他有逆天而行的决心和勇气,他永远相信自己,永远不会后悔、彷徨、迷茫! “好,这是我听过最美的情话和誓言,作为岚湫公主的朋友,我为她高兴!”苏陌颜举起茶杯,“陆大人,为你的话,为你和岚湫公主,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陆箴笑着回来,举起酒杯:“我也敬苏三小姐一杯,为你帮我和岚湫做的一切!” 就在两人举杯欲饮的时候,楼下大厅之中忽然传来一道有些尖刻的女音:“咦,这不是岚湫公主吗?名膳居这里是权贵清流聚集之地,可不是你这种人该来的地方,免得脏了人家名膳居的地!” 陆箴手指一颤,不顾洒落出来的茶水,霍然朝着一楼望去…… 第103章 当众求婚 名膳居,一楼大厅。 原本热闹喧嚣的大厅忽然变得寂静无声,众人的目光都集聚在门口的一位女子身上。 那女子身着杏黄色长褙,外罩浅金色的织花半臂,下着橘红色百褶裙,裙子的每一条褶皱上都用金线绣出华丽繁复的云纹图案,随着裙裾轻轻摆动,金线若隐若现,光辉灼然。 这般浓烈艳丽的丽色,更衬得女子肌肤白腻得几乎要融化开来,与艳丽如火的红唇相映生辉,眼眸水波潋滟,流转间风情无限。深秋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似乎折射出万千光华,妩媚得令人移不开眼睛,正是名扬京城的岚湫公主。 她这次轻装简从,本来只想来吃顿饭,却没想到刚进门就被人叫破行踪,转头朝着说话的女子那边望去,那女子容貌有些眼生,但她旁边的那名华服女子却再熟悉不过,正是岚茗公主。 而此刻,岚茗公主正定定地迎着岚湫公主的目光,毫不退让,眼眸中更有着精光闪烁。 看这情况,岚湫公主就知道这不是意外巧合,而是岚茗公主不忿上次在云裳阁被她羞辱,这次特意来找茬来了! 岚湫公主不由得微微一笑,娇媚地道:“我还以为是谁眼这么尖,原来是二皇姐!怎么,许久不见妹妹,太过思念,想要跟妹妹亲热亲热,所以才会这般激动吗?既然如此,妹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如摇曳的花朵般走了过去,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在岚茗公主身边坐下。 “听说二姐夫如今仕途不顺,整个人也颓废不堪,想必对二皇姐也颇为冷落,也难怪二皇姐上次在云裳阁见过檀郎后便念念不忘!”岚湫公主话语娇媚,甜腻而微带沙哑的嗓音,仿佛熟透了的水蜜桃,诱人至极,“既然如此,妹妹自然要让姐姐如愿以偿了!” 说着,转头向旁边吩咐道:“檀郎,二皇姐这般看重你,你还不好好服侍二皇姐?” “是,公主!”檀郎机灵地应了一声,殷勤地倒了杯酒,双手递到了岚茗公主的唇边。 岚湫公主话语暧昧,本就引人遐想,再看看那唇红齿白的檀郎,众人心中一时间涌出了无数猜想,看向岚茗公主的目光顿时古怪起来。 难道说岚茗公主跟这个檀郎…… “滚,别碰我!”岚茗公主又羞又气,脸胀得通红,用力挥袖将檀郎手中的酒杯扫落,“赵岚湫,你光天化日之下带着男宠招摇过市,如此不顾颜面,不顾体统,那是你的事,不要污蔑到我身上来,当我是你这样放荡下贱的人吗?” 她越恼怒羞急,岚湫公主就越觉得痛快,因此丝毫也不恼怒,慵懒地笑道:“二皇姐别恼,是妹妹的错,这些话妹妹说没什么,但二皇姐你要颜面嘛,自然不能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是妹妹不谨慎,妹妹在这里给二皇姐赔不是了!” 她对岚茗公主态度越是恭谦,众人就越是怀疑岚茗公主。 岚茗公主当然也明白这点,更看穿了岚湫公主的险恶用心,不由得又气又急。 上次在云裳阁吃了大亏,她知道凭嘴皮,凭不要脸,她根本斗不赢岚湫公主,因此才特意挑选了这么一个喧嚣热闹的地方,想要煽动众人群起而攻之,让岚湫公主无地自容,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煽动,先被岚湫公主摆了一道。 “你耳朵聋了吗?没有听到她刚才说的话吗?”急怒之下,岚茗公主再也顾不得风度涵养,气急败坏地道,“如你这般德行败坏,声名扫地的人,就应该识趣地躲起来,居然还敢招摇过市?真是恬不知耻!” 岚湫公主却丝毫也不在意,反而掩唇娇笑道:“哎哟,二皇姐你都敢来名膳居用膳,我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呀?” “你——”岚茗公主气结,拂袖怒道,“我可没有像你这样,勾引北狄王父子,引诱得他们父子失和,葬送了整个北狄帝国;更没有像你这般放荡无耻,蓄养男宠,非但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傲,简直是令人作呕!” 岚湫公主面露诧异:“呀,二皇姐,听你的语气,似乎很为北狄的覆灭抱屈呢!怎么,难道二皇姐对北狄有什么特别深厚的感情吗?” 北狄人天性凶残,所过之地,烧杀劫掠之后便会放火焚烧,将一片繁华盛景烧成焦土。百余年来,北狄屡屡侵犯大华领地,因为北狄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百姓不胜其数,死在北狄手上的百姓也不胜其数,因此,大华人对北狄恨之入骨。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岚茗公主本是想要羞辱岚湫公主,却不想被岚湫公主揪住北狄这一点,竟然污蔑她为北狄覆灭抱屈。 岚湫公主笑道:“我听二皇姐话语中的含意就是如此啊!” 知道再跟岚湫公主纠缠下去只会更加纠缠不清,岚茗公主索性不再理会岚湫公主,转而扬声道:“这里可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在座的都是京城的权贵名流,或者高洁之士,怎么能够让岚湫公主这般名誉败坏的人进来?这岂不是玷污了名膳居的名声?如果让不知情的人得知,还以为我们都跟她一样厚颜无耻,放荡淫逸呢!大家说是不是?” 这番言辞还是有着几分煽动力的,尤其想到岚湫公主那烂泥般的名声,谁沾染上都会倒霉,许多人不由得自危起来。 如果让人知道自己和岚湫公主在同一间酒楼用膳,会不会被人非议,认为他们跟岚湫公主有所瓜葛呢? 想到那些跟岚湫公主有瓜葛的人最后的下场,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都附和道:“说的没错!” “就是啊,怎么能够让这种人也在名膳居用膳呢?简直有辱名声!” “岚茗公主说得没错,这种人就应该躲在家里好好反省,根本就不应该出来,免得连累别人,简直就是祸害嘛!” “什么反省?没看到人家根本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吗?照说皇上未免太仁厚了,早就应该严惩岚湫公主,以正风气了!” …… 一时间,酒楼大厅嘈杂成一片。 不知道是谁喊了句:“我们不愿跟这样的人一同用膳,要么她走,要么我们走!而且,从此之后,只要有岚湫公主出现的地方,我孟庆树绝对不会再去,我嫌脏了自己的脚!” 此话顿时引来无数附和的声音。 “没错,我也同意!” “让她滚出去!” 群情激奋之下,就连名膳居的老板也出面了,为难地道:“岚湫公主,小的做生意也不容易,您就发发慈悲,以后别来了吧!” 他这酒楼走的是上层路线,客人大多都是权贵官宦,清流士子,名声是最重要的,如果真因为岚湫公主这一来败坏了名声,吓得众人不再光顾,那损失可就大了,说不定整个酒楼都会因此毁了,他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看到了没有?”岚茗公主这时终于开始觉得快意,“赵岚湫,你自己无耻,但天下人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清清楚楚地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现在,就连一个酒楼的老板都不愿意你光顾他的生意,你看着吧,慢慢的,整个京城的人都会嫌弃你,天地虽大,却根本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如今的情形总算按照她之前预想的发展,看到岚湫公主被众人群起而逐之,岚茗公主心中得意不已。 “你就别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睁开眼睛看看,除了你身边这些不知羞耻的男宠,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人敢跟你在一起?但凡有点名声,有点羞耻心的人,都会鄙视你,嫌弃你,连你立着的地都嫌脏!做人失败到这种地步,但凡有点气性,早就该一头撞死了!” 岚茗公主一字一字地道,字字刻薄,狠毒,如匕首般直刺人心。 环视酒楼,看着众人的指指点点,义愤填膺,岚湫公主满目悲凉,她知道众人都看不起她,但他们只敢在心底暗暗地说,这次,有岚茗公主煽动,终于能够肆无忌惮地说出来,看他们的模样,似乎将这当成了一种荣耀,似乎践踏她践踏得越厉害,就越显得他们清白无瑕! “谁说没有人敢跟她在一起?”就在这时,一道清朗如流水般的声音响起,“我敢!” 没想到这时候居然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愿意跟岚湫公主这样声名败坏的人搅在一起的,不是贪图她的美色,就是贪图她的地位钱财,而且还敢当众说出来,想必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岚茗公主抬头,想要看看对方是怎样低贱不堪的人,正好以此为借口再度攻讦岚湫公主。 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到那人时,不由得怔住,然后整个人都石化了。 那人一身竹绿色衣衫,站在那里,如清风疏竹,虽然容貌只算清秀,但风姿卓然,朗若明月,赫然竟是备受德明帝宠信,被称为清流之首,众人仰慕的巡城御史——陆箴。 二楼之上,朱红色的栏杆旁边,一身青衣的陆箴静静站在那里,清清楚楚地道:“臣巡城御史陆箴,爱慕岚湫公主久矣,如果公主不弃,愿结百年之好,风雨同舟,休戚与共。不知岚湫公主意下如何?” “陆箴”二字,如同雷霆一般,将岚湫公主震愣在当地。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朝着二楼望去…… 第104章 风雨同舟,休戚与共 岚湫公主的目光触到二楼那人温柔坚定的眼神后,就再也无法移开了。 温和清澈,坚定沉毅。 这样的目光她并不陌生,在那段化名为秋娘的时间里,她就是一直看着这样的目光,从那些怨怼和戾气中抽身,也是这样的目光,将她从黑暗和泥淖之中拉了出来,那是她在这黑暗天地看到的第一束阳光,也是在这污淖人间遇到的第一股清流。 她以为告别“秋娘”之后,再也不会看到这样的目光,却没有想到今天会再度遇到。 那么,他是知道了吗? 岚湫公主怔怔地站在当地,脑海之中萦绕着无数混乱迷茫的念头,全部都是与陆箴有关的,在这一刻,周围那些排斥和嘲讽,似乎都已经离她远去,她的天地瞬间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人。 怎么会是巡城御史陆大人? 看清楚说话的人,周围的宾客也都愣在当场,脑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那是陆箴陆大人啊,清流之首,是朝堂之中最为人称道的清官,好官,这样声名无瑕的人,怎么会跟岚湫公主有瓜葛,甚至,刚才是他是在向岚湫公主……求婚吗? 许多人同时有了一个动作,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都怀疑自己刚才是听错了。 名膳居一楼刹那间寂静无比,针落可闻。 在众人呆愣的时候,陆箴却是无比的清醒,从二楼的楼梯,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一步一步地走向岚湫公主。他的步履很慢,但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反而透着一股郑重认真的感觉,就那么一步一步走到岚湫公主面前。 魂萦梦绕的人就近在咫尺,岚湫公主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看到两人之间陡然又遥远了一些的距离,陆箴微微皱眉,随即又轻轻地向前踏出了一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臣臣巡城御史陆箴,爱慕岚湫公主久矣,如果公主不弃,愿结百年之好,风雨同舟,休戚与共。不知岚湫公主意下如何?” 这是……求婚吗? 百年之好……风雨同舟……休戚与共…… 岚湫公主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些话,眼泪猛地涌了出来。 是在做梦吧?一定是在做梦! 可是,就算在最美的梦境中,她也不敢梦到这样的场景。 她所做过最美的梦境,就是成为秋娘,在夜色中与陆箴相遇,在月光下陪着他走过京城那一条又一条的长街。 而她梦境中最大的渴望,不过是希望那些长街永无尽头,希望能够永远走下去…… 成亲,相伴,白首……这些,她连想都不敢想,更不要说在这样大庭广众的情况下,在她被所有人都排斥践踏的时候,他会站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她求婚! 可是,这样做太傻了! 男子连跟她说句话都有可能被人非议,被人污蔑,他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旗帜鲜明地维护她,站在她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连一点回寰的余地都不给自己,这样会毁了他的!他的理想,他的信仰,他想要做的事情,都会因为毁于一旦…… “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这么傻?”岚湫公主捂着嘴,哽咽难以成句,眼泪不停地涌出来,“我不想害你,不想毁了你……” 她怎么被人践踏,被人鄙薄都没有关系,可是,她不能容忍会有人用看她的目光看向陆箴,用议论她的语气议论陆箴! 他是清白无瑕的清流之首啊…… “没有人能够毁了我,我就是我,一直都是,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话语而有所改变。”她的话没头没脑,但是陆箴却听明白了,摇摇头,微笑着道。或许从前他会在意这些流言蜚语,会苦恼困扰,但是,经历那件事之后,他的心再也不会因为外界而有所动摇。 就像那盏气死风灯,无论风雨怎样狂烈,都无法熄灭它心头那不灭的火。 “可是……”岚湫公主泪如泉涌。 陆箴摇摇头:“没有可是!”他温柔地看向她,“现在我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够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岚湫,你是否愿意与我携手一生,风雨同舟,休戚与共?” 她当然愿意! 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岚湫公主从来不知道,原来狂喜也能够让眼泪这样不停地流,泪水模糊了眼睛,也模糊了周围的一切,可是,心头的意愿却从未如此清晰过。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旁边看着这一幕的岚茗公主,眼神已经接近疯狂。 她离得最近,也看得最清楚,陆箴看向岚湫的目光温柔而怜惜,带着深深的眷恋爱慕,这不是玩笑,他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他是真的如他所说,爱慕岚湫公主久矣,所以才会求婚。 但是,他是陆箴啊! 精明强干,声名无瑕,深受帝王宠信,甚至有人已经猜测他会接替周光潜,成为下一位右相……这样一位前途无量的青年俊杰,怎么会迷恋上岚湫公主?或者应该说,岚湫公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为什么还会有如此优秀的人爱慕她,甚至当众向她求婚? 凭什么? 凭什么赵岚湫能够有这样的好运?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会降临在赵岚湫的身上?凭什么赵岚湫从小就备受宠爱?凭什么赵岚湫轻易地就能够让莫云楼从小倾心,非她不娶?终于,北狄王来了京城,赵岚湫远嫁和亲,她却百般努力,终于嫁给了莫云楼。 她以为两姐妹之间的形势终于颠倒,每次想到远在北狄的赵岚湫,她终于没有了从前的嫉妒,只剩下满满的优越感。 她以为她能够这样俯视赵岚湫一辈子,却没想到,赵岚湫居然能活着从北狄回来,而且还是在她大婚之日出现,一瞬间,就把她优秀自豪的夫君变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而现在,如此污秽的赵岚湫,居然还有优秀如陆箴这样的人爱慕她,当众求婚?而她却要守着仕途无望,连人都变得越发消沉落魄的莫云楼过一辈子? 老天爷怎么能够如此偏爱赵岚湫? 其余众人却都还沉浸在这一幕带来的强烈震撼之中,或惊讶,或迷茫,或鄙夷,或不解……却也有些女子对岚湫公主有些些许的羡慕,毕竟,这位巡城御史,也是许多人心目中的乘龙快婿人选。 “听说巡城御史陆箴清正廉洁,精明强干,是大华王朝清流之首,居然也会被赵岚湫的美色和妖媚所迷惑,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岚茗公主尖刻地道,既然这个陆箴自己找死,就要为自己得所作所为负责任,跟赵岚湫扯上关系,能够什么好下场? 陆箴微微一笑道:“她的确很美,但更重要的是她够好,好到我愿意娶她,愿意与她白首偕老。” 这样鲜明的维护,使得岚茗公主不由得一噎,好一会儿才冷笑道:“赵岚湫那般放荡淫逸,跟那么多的男人都有沾染,这样的人,陆大人你还能觉得她好,还想娶她,莫非是有戴绿帽的习惯?陆大人果然好涵养,不愧是清流之首!” 恼怒嫉恨之下,她连措辞都忘记了,就那么直愣愣地说道。 陆箴眉头紧锁,眼眸变得冷冽而危险,正要说话,却被岚湫公主抢在了前面。 “我声名狼藉,我知道。但今日蒙陆大人不弃,愿与我结百年之好。我赵岚湫在此立誓,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从此眼中心中只有陆大人一人,他若生,我陪他共沐风雨;他若死,我随他同赴黄泉!若我违誓,与第二个男人有丝毫沾染,犹如此簪!” 岚湫公主哽咽着,却清晰无比地说道。 说着,她从头上拔下一根琉璃簪,双手猛地从中一折,将簪子折为两段,光滑的断面晶莹剔透,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陆箴看向她,目光幽深。 以他认识的岚湫公主来看,很多事情绝对不是如传言那般,其中一定另有蹊跷,或许这也是岚湫这些年来如此境地的原因,但今日,为了他,岚湫却在众人面前承认了那些过往…… “你说过的,风雨同舟,休戚与共。”岚湫公主看着他,缓缓地道。 那些莫须有的污名,曾经让她痛苦,让她癫狂,几乎将她逼上了绝路。如果可以,她也想要声名清白的嫁给他,但是,她更清楚,那些事情无法解释,更无法彻底洗清,反而容易被认为是狡辩。既然如此,还不如当众承认,然后痛改前非,这样对陆箴名声的伤害还能小一点。 陆箴明白了,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嗯,风雨同舟,休戚与共。” 果然,岚湫公主这番斩钉截铁的话语,如此刚烈,如此情深,不由得震动了一些人的心怀。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另外一个人是陆箴。 清流之首的陆箴,清白无瑕的陆箴,而且,他看起来并不想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的模样,相反,他清醒而又坚定。这样的陆箴,却会喜欢岚湫公主,或许,是因为这位岚湫公主真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优点? 因为陆箴,一些人看向岚湫公主的目光已经有些改变,带了些许疑惑和不确定。 苏陌颜看着一楼的陆箴和岚湫公主,看着周围人各种各样的目光,忽然心中有了一股异样的感觉,转头望去,却见萧夜华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却并未说话,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同样看着楼下的陆箴和赵岚湫,脸上反常地没有带惯常的招牌完美笑容,而是一种特别的沉默,难言的寂静。 “记不记得你说过,岚湫公主的情况,谁也没有办法改变?”苏陌颜问道。 萧夜华俯身,将手臂撑在旁边的栏杆上,这个动作并不文雅,但是他做出来,依然赏心悦目。 “陆箴他只是自己接受了岚湫公主而已,并不代表着他就改变了岚湫公主的处境。又或者,他会和岚湫公主一同陷身泥淖,变得同样声名狼藉。”萧夜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但声音中似乎也有些些许不确定,所以,他用的是“或者。” 苏陌颜却肯定地道:“不,他一定能够改变岚湫公主的情况,而且,只有他能够做到,别人都不行!” “……这件事很难。” 苏陌颜点点头,却仍然毫不迟疑地道:“对,很难,但是,他能做到!”只有这样坚毅而温和,百折而不挠的陆箴,才能够带着岚湫公主走出雾霾,给她一片新的明媚天空。 “……”萧夜华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目光,轻轻地落在了苏陌颜的身上,然后,再也没有移开。 她的眼眸似乎变得格外明媚,笑容也多了几分柔和,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温和醉人的气息,是因为那天她脱口喊出的那个名字吗? 冥焰…… 就在陌颜清醒前的那一夜,大牢里的南明太子不知道被何人所杀,死状极惨,可以说是千刀万剐。因为南明太子的死,原本能够威胁曼陀国得到更大利益的筹码消失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这让德明帝非常震怒,但查了许久也查不出究竟是谁做的,最后也只能悻悻作罢。 但是,事后萧夜华却无意中从几个京禁卫士兵口中听说了一件事,得知同一天的黎明,曾有一名红衣如血,带着黑漆面具的人出现在大牢不远处。两件事一联想,萧夜华很容易就能到猜到,究竟是谁杀了南明太子。 冥焰……是因为陌颜吧? 萧夜华想着,没有察觉到自己握在栏杆上的手,指关节的地方已经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 第105章 又是苏陌颜! “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事情?朕不同意,朕绝对不同意!” 御书房中,德明帝焦躁地走来走去,偶尔看向下面跪着的两人,神情之中全是震怒和难以置信,简直太荒谬了!实在太荒谬了!身为清流之首的陆箴,居然会来向他请旨,请求他将岚湫公主嫁给他?陆箴是什么人?岚湫公主又是什么人?陆箴是脑子进水了吗? “赵岚湫,一个莫云楼还不够,这些年来受你连累仕途告罄的青年才俊还不够?如今你又想毁了朕的肱骨之臣,是不是?”德明帝气恨恨得瞪着岚湫公主,恼怒之下,言语丝毫也不曾顾及这个女儿的颜面。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父女两人翻脸后,岚湫知道自己声名尽毁,竟然把这当做是一种手段,故意接近那些他提拔倚重的青年才俊,让他们被流言所困,被流言所毁,最终黯然告别惯常,以此作为报复他的手段。但这次,她居然将主意打到陆箴头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德明帝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父皇,儿臣以前的确做过许多错事,但这次,儿臣是诚心想要改过,若能与陆大人成婚,儿臣从此定当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还请父皇成全。”岚湫诚恳地道,眼神坚决。 说着,深深地将头叩了下去。 有些事情,德明帝和岚湫公主是心照不宣的,因此,听到她竟然承认那些是她的错,德明帝不由得一怔,这才注意到岚湫公主此次入宫的不同之处。 她并未穿从前那些薄透的轻纱衣裳,也没有那些浓烈妖艳的妆容,没有那些妖娆妩媚的风情,连声音也没了从前的诱惑妖媚。这次,她穿着一身庄重的柳绿色宫装,娥眉淡扫,眼神清澈,神情端庄,声音清脆沉稳,宛然又是从前那个高贵端华的岚湫公主。 那毕竟是他宠了十多年的女儿,一时间,德明帝心中也难免有了一丝触动。 但很快的,他愤愤一拂袖,恼怒地转过头去,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威势与严肃,岚湫若能迷途知返,痛改前非固然是好,但绝不能以牺牲陆箴作为代价。 陆箴为人清正、耿直、能干,而且出身寒微,又不党不群,是深得他信任倚重的肱骨之臣,在百姓之中威望更是极高,朝野称颂。可一旦他娶了声名狼藉的岚湫公主,威望和清誉必然会遭受难以想象的巨大损害,甚至可能毁掉他的整个仕途和人生。 陆箴岚湫公主孰轻孰重,再清楚不过,德明帝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陆箴,你年轻气盛,会被岚湫的美色所惑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做出什么事情,朕也不会怪罪你,你不必担心。”在德明帝看来,陆箴和岚湫根本不可能有交集,多半是岚湫诱惑了陆箴,做出了什么事情,陆箴为了负责任,才会入宫请旨,因此,他要先安抚陆箴。 接着,便是利诱。 “岚湫的名声,你应该很清楚,如果娶了她,你一定会前程尽毁。陆箴,你该清楚朕对你的倚重,因为你年纪太轻,朕担心无法服众,所以才会先让你任职巡城御史,只要你能够立下几桩功劳,堵住众人的嘴,朕就能够名正言顺地提拔你为右相!”德明帝语重心长地道,“你有着大好的前途,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毁了你自己啊!” 这虽然是在诱惑陆箴,但某种程度上也是德明帝的心声。 右相周光潜已经越来越令人失望,德明帝心中的确有换掉他的打算,但正如他所顾虑的,陆箴年纪太轻,资历还浅,所以才将他放在巡城御史这个职位上历练。 “至于你的婚事,你放心,朕会为你做主,一定会为你挑选一位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德明帝继续许以重利、 年轻人谁不想功成名就?在高官厚禄和娇妻美妾的双重诱惑下,他不信陆箴会不动心。 陆箴神情平静,丝毫也没有因为德明帝的许诺而动容:“微臣多谢皇上厚爱,但是,微臣非岚湫公主不娶!” 如果不是为人耿介,也不可能成为清流之首,但德明帝没想到。陆箴在这件事上也如此的坚持,丝毫也不能体谅他的好意,不由得震怒起来:“陆箴,你可知道,如果你娶了岚湫,在众人眼中,至少是持身不正,不要说右相,连巡城御史这个官职都保不住!” “皇上,臣以前持身如何,以后也是如何,从来不曾变过,更加不会因为娶了岚湫公主而有所改变。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如果皇上认为臣不适合担任巡城御史的职位,那么,臣甘愿接受。”陆箴神情坦然地道,如同先前的岚湫公主一般,深深地叩头下去。 能够走到今天这步,陆箴也花费了极大的经历和代价,说丝毫也不痛惜那是假的。 但是,相比而言,岚湫更为重要。 “你——糊涂!”德明帝怒气冲冲地指着陆箴道,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向岚湫公主的眼神几乎是赤红色的,恨不得将她撕了!早知道她会毁了陆箴,他当初就该狠下心来,彻底除掉这个祸患! “不管你们怎么说,朕绝对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陆箴毕竟年轻气盛,或许被美色所惑,一时糊涂,但只要给他时间,让他看清楚形势,知道跟岚湫沾染上的后果,一定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的。德明帝想着,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会赐婚。 这下就连陆箴也觉得棘手,德明帝毕竟是岚湫公主的父皇,他不同意,这桩婚事就不可能成。 “皇上不同意,可哀家同意!”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太后苍老却不失清亮的声音,紧接着,便见她一身朝服盛装,扶着赵嬷嬷,威严十足地踏入了御书房,看向陆箴和岚湫公主的目光既痛惜又欣慰:“陆箴,哀家同意这桩婚事,哀家将岚湫公主许婚给你!” “母后!”没想到太后会出来搅局,德明帝大惊失色。 太后抬眼看向皇帝,神情坚定:“皇上,公主的婚事,哀家应该有说话的权利吧?” 岚湫是她抚养长大的,从远嫁和亲开始,岚湫的处境她就看在眼里,但是,却无能为力。原本以为岚湫这一生都会这般沉沦污秽,但这次居然有男子愿意娶她,而且还是如陆箴这般的人物,还如此的坚决,而且岚湫也愿意嫁,还立誓会痛改前非,这实在让太后几乎喜极而泣。 她所抚养长大的孩子们,没有几个有好下场,难得这次岚湫有了转机,因此,无论如何,她也要成全他们! “母后,这不是您能不能够说话的事情,岚湫她……岚湫她根本配不上陆箴,她会毁了陆箴的!”德明帝恼怒地道,一旦太后插手,事情就变得棘手的。 公主的婚事,太后本就能够决定,更何况,岚湫公主还是太后从小抚养长大的,可以说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一旦太后下了懿旨,这桩婚事就变得名正言顺。 太后看了眼德明帝,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对岚湫这个女儿失望漠视到了极点,这样的父亲,绝对不会为岚湫的幸福着想。 “陆箴,哀家问你,你觉得岚湫配不上你吗?你觉得岚湫会毁了你吗?” 陆箴正色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臣不觉得,在臣心中,岚湫公主是最好的,是臣想要郑重迎娶的女子,无论做什么事,臣都希望她能够陪在臣的身边,与臣白头偕老!” “说得好!就凭你这番话,这桩婚事,哀家允了!”太后高声道,声音之中却有些颤抖。 岚湫公主和陆箴又惊又喜,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叩头下去:“谢太后娘娘成全!” “赵嬷嬷,取哀家的凤印来,拟旨,赐婚,明日便广告天下。”太后朗声道,看也不看德明帝,等赵嬷嬷取凤印过来,当场写下懿旨,盖了凤印,交给了陆箴和岚湫公主二人,然后,扶着赵嬷嬷的手,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了御书房。 遥望着苍茫的天际,太后忽然顿住脚步,眼睛里有泪珠滚动。 “太后娘娘。”赵嬷嬷有些担心地道。 太后摆摆手,哽咽道:“无妨,哀家只是太高兴了,原本以为岚湫这孩子这一生已经毁了,没有转圜的余地,却没想到,她还能遇到陆箴,哀家……是太高兴了!” “可见天无绝人之路,所以娘娘更要保重身体,将来说不定有更多的福分和惊喜等着娘娘呢!”赵嬷嬷知道太后有着许多心结,郁滞在心,身体越来越差,但那些事情她却无法劝慰,甚至不敢提起,这次难得见太后如此欣喜激动,便趁机劝慰道。 太后神情苦涩,缓缓道:“是吗?” 她这一生罪孽深重,已经不指望再有什么福分,只希望老天爷将所有的罪孽归结在她的身上,不要再降临在她身边的孩子们身上,希望他们能够一生平顺,幸福安康,她也就知足了。 ※※※ 陆箴和岚湫公主的婚事,果然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谁也没有想到身为清流之首的陆箴,会跟最为声名狼藉的岚湫公主扯上关系,甚至还坚决请旨赐婚,一时间有叹美色误人的,有质疑陆箴贪恋美色富贵的,也有认为陆箴是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的;当然,还有一少部分女子听闻当日名膳居的事情,艳羡叹息的…… 但无论如何,正如德明帝和很多人预料的那样,与岚湫公主成亲,使得陆箴清流之首的名声毁于一旦。 “陆箴这颗棋子,算是废了……” 隆兴公主府的密室里,隆兴长公主看着手头的清包,幽幽叹息道。 忽然间,她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猛地转身,看到身后的阴影里站着一名男子,身姿清癯,但却有种让她心悸的威慑力,尤其是最近,她觉得越来越怕这个人,甚至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 “原来陆箴遇刺的事是你的手笔,谁让你这么做的?”阴影中的男子淡淡道。 隆兴长公主定了定神,这才道:“是田先生的意思。赵廷熙贪污募捐的赈灾款,被人告发到陆箴那里,田先生认为这是对付赵廷熙的绝好把柄。所以,我安排人在静怡轩当众撞破这件事,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然后又派人刺杀陆箴。在适当的时机,揭发陆箴遇刺与赵廷熙有关,必然能够取信于人。” 贪污募捐的赈灾款,谋害清流之首陆箴,这两件事足矣让赵廷熙声望尽毁。 听到“田先生”这个名字,阴影中的男子冷哼一声,显然十分不屑:“可惜,你刺杀他的时机太好了,以至于陆箴遇刺后,所有人都认为是南明太子做的,谁也没有联想到赵廷熙身上。” “这是意外。”隆兴长公主有些尴尬地道,“没想到皇上会派陆箴调查云萝公主的事情,倘若他查出阿莱,会毁了我们对南明太子的安排;如果没有查出来,便是办事不力,会让人质疑陆箴的能力,对他的声誉有影响,将来对赵廷熙的杀伤力也也降低,所以只好——” “只好匆匆派人刺杀他?”男子冷笑道。 隆兴长公主沉默了:“本是万无一失的安排,没想到会突然跑出那个青衣人,还有后面那一群蒙面人,陆箴居然没死;更没想到萧夜华居然能够看破云萝公主的局,还找到了她本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南明太子突然惨死,不会被人寻根究底,怀疑到我们身上。” 更没有想到的是,陆箴居然会跟岚湫公主扯上关系,清誉尽毁,这样一来,即便再对付他,嫁祸到赵廷熙身上也没有多少意义,所以说,这颗原本极为好用的棋子,算是彻底废了。 男子嗤笑:“你以为,你还没有被人怀疑吗?” “你的意思是……”隆兴长公主神色一变,“难道被人看破了吗?可是,就算怀疑,也不应该怀疑到我身上啊?”真假云萝公主的事情,她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啊。 “我说过,不要小看萧夜华,更加不要招惹他,你却偏偏不听!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破这件事与你有关的,但他就是看破了,而且,还在德明帝跟前上了你的眼药。”男子声音中带着几分轻嘲,“你居然还有心情算计别人,难道就没有发现,你的隆兴长公主府周围多了不少事端?晚上多了许多人影出没吗?” 隆兴长公主霍然起立,带得身边的情报文件洒落一地,可见心中惊慌。 “这么说,皇兄已经在警戒我了吗?” “你以为呢?这也就是你是位长公主,如果是位亲王,早就如禹王那般,被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除掉了。”男子冷声道,“你去对付苏陌颜,触怒了萧夜华,我是知道的,但我不知道的是,你什么时候惹到了冥域的头上?为什么你的隆兴长公主府周围,居然会有冥域的人出没?” 隆兴长公主神情更加慌乱迷茫:“冥域?我不知道啊!我没有跟冥域打过交道,更加不可能触怒他们!” 几年前荆州那场屠杀,她是知道的,连德明帝都忌惮的人,她又怎么敢招惹? 见她模样不似作伪,阴影中的男子微微皱眉,只能暂时存疑在心:“不管怎么说,你最近还是安分些吧!”不止隆兴长公主,也许他们都应该暂时偃旗息鼓,免得引来德明帝的怀疑。 “好,我记住了。”事关身家性命,隆兴长公主慎重无比。 男子却微微皱眉,定眼看向隆兴长公主:“赵秀华,为什么我觉得你还有事情在瞒着我?” “没有,陆箴的事情是田先生的意思,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除此之外再没有了。”触到那双看似平常,却似乎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睛,隆兴长公主心中一跳,连忙摇头道,心中却在暗想,原本还以为自己能够对付苏陌颜,只需要苏锦芳稍加协助就好,但现在情形有变,看来还是要靠苏锦芳。 无论如何,她绝对不会让苏陌颜有好日子过。 男子半信半疑:“最好如此,否则,将来出事,别怪我见死不救。” 出了密室,男子专拣偏僻幽静的道路走,他对隆兴长公主熟悉无比,一路都没碰到什么人,安然从后门离开,上了马车,命车夫绕了一个圈,却并未离开,而是无声无息地停在了长公主后门斜对面的树后。他总觉得赵秀华暗中谋划着些什么,不能不防。 许久,一辆马车悄然停在后门,男子从窗户缝隙往外看,认出那是隆兴长公主府的马车,但并未带私记,显然不愿意被人认出,如此鬼鬼祟祟,马车中的女子必然有问题,或许就是隆兴长公主密谋的关键。 马车帘幕扶开,一名女子从里面出来,在一位老嬷嬷的带领下,进了隆兴长公主府的后门。 “你认得那名女子吗?”男子问车外的车夫。 车夫看了看,不太确定地道:“好像是苏府二小姐,就是那位名叫陌颜的苏小姐的庶姐。” 苏陌颜的庶姐?又是苏陌颜!男子眸眼一眯,眉宇微皱,神情充满了深思。 这个赵秀华,好像对那个苏陌颜格外关注…… 第106章 流光溢彩 “九月十三,陪我逛街,不来断交。” 海棠红的帖子上泛着淡淡的桃花香,美女簪花格的字体娟秀文雅,赏心悦目,但这样一张精致的帖子上却偏偏写了这么一句强横霸道的话,实在令人跌破眼球。 苏陌颜摇着手中的帖子,开玩笑道:“霸道,不讲理,还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写在帖子上!如果在交到我手上前被别人看到,你这位端庄大方,人人称赞的京城第一美人,只怕要名誉扫地了吧?” “我特意派幽月去给你送帖子,我就不信,还有人敢强行拆看?”周静雪不在意地道。 她对苏绍谦的品行略有所知,如今的情形下,苏绍谦讨好周府还来不及,哪里会为了一张帖子惹得她不快?这位苏府的主人都不会这么做,其他人更加不用说。 苏陌颜笑着道:“可是,现在帖子可是在我手里,握着你这么大个把柄,你准备怎么贿赂我?” “你还好意思说?”对着苏陌颜,周静雪一点也不客气,加上马车里只有两人,也不担心被人看到,丝毫也不顾及仪态地上前就要撕苏陌颜的脸,一边振振有词地质问道,“我给你下了多少张帖子了,总是说忙说忙,推了我多少次?要不是我这次写了狠话,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这大忙人呢!我还没跟你计较,你倒先要挟起我来了?嗯?” 苏陌颜左躲右闪,但马车地方狭小,实在躲不过去,才一会儿就被周静雪抓到。 两人一个要揪脸,一个要躲,没闹一会儿就都气喘吁吁,鬓发蓬松,连衣衫也有些不整,周静雪却犹自不肯罢休,直到苏陌颜连连求饶才肯放过她。 “你这什么时候学的毛病啊?”苏陌颜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抱怨道,“从前看你温婉端庄的,怎么现在动不动就上手?衣衫整整就好,可头发也乱了,这个发髻很难梳,我可弄不好,还得叫染画过来。” “笨死了!”周静雪鄙视,“过来坐好,我给你梳!” 苏陌颜坐过去:“梳得不好,别怪我笑话你啊!” “当我是你么?”周静雪没好气地道,从座位旁边的小格子里取出梳妆用具,将苏陌颜的头发全部解散下来,用梳子重新梳理,忍不住道,“陌颜你头发真好,又黑又浓又顺,像匹缎子似的,真想全剪了,接在我的头发上!” “这还不容易?我给你个保养头发的方子,你照着做就好。”苏陌颜不在意地道。 周静雪又惊又喜:“真的吗?那除此之外,有没有保养肌肤的?”说着摸了摸自己脸,“总觉得最近我脸有些变得粗糙了,而且感觉养脂斋的脂粉越来越不好用,可是又找不到好的脂粉方子,你要是知道,就都告诉我吧!” 脸哪有变粗糙?明明就细腻白皙嘛! 苏陌颜端详着周静雪的脸,忍不住摇摇头,不过她也知道女孩爱美是天性,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些美容的方子告诉了她,还有一些食疗的药膳,最后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道:“算了,方子这么多,你一时也记不住,等回去了我写好给你送过去。” “那就最好不过了。”周静雪欣喜地道,“说到药膳,我倒想到一件事,你的天然居什么时候开张啊?不是说要趁着科举的时候打响名头吗?如今秋试都过了,别连春闱都误了。” 苏陌颜拍拍额头:“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天然居是她最初向苏绍谦要来的一间酒楼,想要借此接触一些商业上的事情,将来好试着接手苏府的产业,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苏府嫡庶事发,苏慕贵被押入大牢,整个苏府的产业突然就交到了她的手上,因此一时间竟然将这件准备开的药膳忘记了。 不过,现在她接手了苏府的所有产业,忙得不可开交,只怕没时间打理这件酒楼,但正如周静雪所说,眼下秋试已过,春闱在即,许多学子集聚京城,正是天然居开张打响名声的好时候,错过这个机会实在有些可惜。 如今她只能提供药膳方子,打理天然居的事情就得另外找人了。 想到这些纷杂繁乱的事情,苏陌颜就有些头疼:“我再想想吧!眼下我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打理天然居了。” 苏府的事情周静雪也有所耳闻,有些同情地道:“整个苏府的产业都压在你一个人的身上,真是难为你了。” 如果只是正常的移交倒也罢了,之前哪些产业却是苏慕贵掌管的,陌颜想要接手,人事上就得有大变动,对于初次接手的陌颜来说的确很辛苦。 “知道我辛苦,你还怨我推你的帖子?”苏陌颜瞪了她一眼。 周静雪忍不住拿梳子轻轻拍了她的头一下:“刚说你胖,你还真的喘起来了是不是?” 说着,边手脚利落地给她盘头上,上头油,最后将簪饰一一簪好,端详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什么不妥,才从梳妆盒里取出一柄手镜,塞到苏陌颜手中:“看看我的手艺如何?除了我祖母,你可是第一个让我亲手梳头的人,还不知足?” 周静雪手艺的确不错,苏陌颜看了会儿,赞叹地道:“静雪姐姐你的手真巧!” “那是自然!”周静雪怡然道,随即自己坐到了苏陌颜面前,将梳妆盒递到她的手里:“现在轮到你了。” 苏陌颜一愣:“干嘛?” “当然是帮我梳头,难道你还打算让我自己梳头吗?”周静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苏陌颜有些怔楞,尴尬地咬了咬唇,干笑道:“静雪姐姐你手这么巧,还是自己梳比较好,你说呢?” “你没看到我的发髻背后有多繁杂吗?我后脑勺又没有长手,自己怎么梳?”看着苏陌颜奇怪的目光,周静雪神情从惊讶渐渐变为恍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不会吧?之前你说你个发髻弄不好,我还以为是因为你的发髻繁杂,现在看来,陌颜你不会根本就不会梳头吧?” 苏陌颜有些恼羞成怒:“不会又怎么样?” 前世梳头哪有这个时空这么复杂?扎个马尾就好了,实在不行还能就那么散着!她才穿越过来多久,要认这个时空的字,要学习这个时空的礼仪律法,要跟李清芬母子斗法,现在又接手了苏府的产业,哪有时间学这些?再说,反正有染画在,梳头的事情本也就不用她操心。 “陌颜你是女孩子吗?居然连梳头都不会!”周静雪笑得花枝乱颤,却还是将梳妆盒放在她的手里,“来吧,今天我教你!” 在周静雪不懈地教导下,出马车之前,苏陌颜终于勉强为她梳了一个发髻,然后周静雪自己对着镜子插戴好簪饰,倒也勉强看得过去。 但是很显然,这个把柄算是落到了周静雪的手里。 于是,下马车的时候,周府和苏府的丫鬟都看到周静雪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似乎强忍着笑,而苏陌颜则板着脸,将头扭到了另外一边。 “好了别气了,你看,你最后不还是帮我梳好了头发吗?刚学就能这样,很不容易了,说明陌颜你还是很冰雪聪明的!”周静雪忍住笑,安抚苏陌颜道,将她拉进了云裳阁,来到一处地方,“快来看看,你觉得这匹布怎么样?” 那是一匹湖蓝色的绸缎,光滑,柔顺,光泽莹然,十分美丽。 “漂亮是很漂亮,不过,我很少见静雪姐姐你穿蓝色呢!”苏陌颜抚摸着布匹,有些奇怪地道。周静雪适合穿暖色系的衣衫,尤其是鹅黄、粉红这一类的,更衬得她皮肤白皙,容貌明艳,而她平时的衣衫也大多是这些颜色,倒是很少见蓝色。 见她的神情,周静雪心中有数:“这你就别管了,只要你喜欢就好。” “是给我的吗?”苏陌颜一怔,却有些反应过来。 周静雪笑道:“我不是说过了,要给你做件最美的衣裳吗?既然是给你做的,至少布料你要喜欢才行,所以才要拉你出来看的!”说着,对旁边的伙计道,“把这批布包起来,送到右相府。” “是!”伙计答应着,正要将布料包起,却听到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周小姐是给苏三小姐挑选布料吗?”张掌柜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边,笑容满面地道,“我们这里还有一匹布,我觉得苏三小姐或许会更喜欢。苏三小姐和周小姐要不要看一看?”说着,对着苏陌颜眨了眨眼,似乎饱含深意。 苏陌颜一怔,随即似乎想到了些什么,面色微微一红。 难道说…… “哦?在哪里?让我看看。”周静雪顿时来了兴致,她既然打算给苏陌颜做衣裳,就要做到最好,听到张掌柜这么说,焉有不好奇的道理? 张掌柜恭谦地道:“两位小姐请随我来。” 说着,从旁边取出一根烛台,将蜡烛点燃。 “大白天的,为什么要点然蜡烛?”周静雪不解地问道。 张掌柜笑着道:“两位小姐到里面就知道了。” 在张掌柜的引领下,两人来到一间雅间,只是,窗户处用厚厚的布毡遮着,因此光线很暗。而这时候,周静雪和苏陌颜也明白了张掌柜为什么要先点燃蜡烛,才带两人进来,如果没有蜡烛,这里就仿佛黑暗一般,根本看不清楚。 “这匹布的特别之处,要在黑暗之中才看的清楚,所以才请两位到此。”张掌柜说着,从高处取出一个锦盒,先将蜡烛吹熄,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然后,张掌柜慢慢打开锦盒。 一时间,似乎有无数星光从锦盒之中飘出,流光溢彩,如梦如幻…… 第107章 月华锦 星辉渐消,冰蓝色的绸缎映入众人眼帘,不带任何花纹,但绸缎本身的光泽和美丽就已经到了极致,澄澈明净,幽雅清冷,惊艳得令人移不开眼睛。更奇特的是,黑暗之中,布料散发着荧荧的光芒,星星点点,闪闪烁烁。 难怪四周的窗户要用布毡遮盖起来,这布料的美丽,在黑暗之中才能到达极致。 幽澈的冰蓝色,星星点点的白色光芒,这种美丽,让人不禁想起在幽蓝夜空中闪烁不定的星辉,幽邃,神秘,却又带着一种宁谧静好的感觉。 就连一向对衣料不感兴趣的苏陌颜,也不禁被这种美丽吸引,伸手摸了摸。 手指触到的是如羊脂般柔滑细腻的感觉,清凉如水,没有丝毫的阻塞和凝滞,仿佛一缕清泉从指尖流过。 黑暗之中,衣料散发出来的碎光,为靠近的苏陌颜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肌肤闪烁着如玉石般的光泽,仿佛她整个人都被那团淡淡的星辉所环绕。星辉映入她的美眸,化作点点繁星,映射出七彩迷离的光芒,使得苏陌颜恍恍若穿破梦幻之境而来的仙子,身披月色星辉,在这一片黑暗中,正是那唯一的光芒所在。 一时之间,那浅蓝色的面纱仿佛不再是为了遮掩疤痕的存在,而变成一种神秘而朦胧的诱惑,诱惑着人们对面纱下容颜的好奇,疯狂地追逐,以及迷恋。 看着这幅场景,周静雪也忍不住有些许恍惚。 难怪张掌柜说这匹布适合陌颜,此时此刻,她不过是站在那里,便似乎与这绝美的衣料融合在一起,浑然天成。 霎时间,周静雪心头涌起了深深的惋惜,如果陌颜未曾毁容,如果她仍然有着京城之前所传颂的绝美容颜,再穿上用这衣料做出的衣饰,行走在黑暗之中,该是何等令人瞩目,令人沉醉迷恋的美丽? 只可惜…… “好美的衣料!”好一会儿,周静雪才回过神来,问道,“这是什么绸缎?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过?” “在大华极西之地有一种桑树,生长在悬崖之巅,和别的桑树不同,它不要阳光,不要雨露,却唯独需要沐浴月色星光才会发芽,生长,因此叶片表面有一层淡淡的荧光。蚕吃了桑叶,吐出的丝织成绸缎,便会在夜色之中散发出如月色星光般的光华,因此叫做月华锦。”张掌柜娓娓道来。 沐浴月华星辉织造出来的绸缎,难怪会如此美丽。 周静雪问道:“既然这桑树如此奇特,想必生长不易,这月华锦也一定很珍贵吧?” “周小姐说的没错,月华锦十数年方能织成一匹,而我云裳阁这匹,或许就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珍品。”张掌柜笑眯眯地看向苏陌颜,“不知道这月华锦是否合苏三小姐的心意?” 其实不用问,只要看苏陌颜看着月华锦那微微失神的目光,就知道她一定是喜欢的。 只是…… 周静雪有些为难地道,“既然月华锦这么珍贵,想必价格不菲吧?” 月华锦的确美丽,让人迷恋,而且颜色和光泽都很适合陌颜,刚好又是她喜欢的蓝色,周静雪当然想要用它给陌颜裁制一身衣衫,但看这月华锦的珍罕,听张掌柜的言辞,只怕是价值千金,那就是她无力承担的了。 “这点周小姐不必在意,苏三小姐对云裳阁有大恩,这匹布是我家少主的一点心意,就送给苏三小姐了。”张掌柜何等精明,立刻看出了周静雪的为难,笑吟吟地道。 “真的?”周静雪又惊又喜,却忍不住有些好奇:“陌颜,你对云裳阁有什么大恩,以至于张掌柜竟然将这么珍稀美丽的布匹送给你?” “小事一桩,是张掌柜言重了。”苏陌颜早就猜到月华锦定然是冥焰想要送给她的,张掌柜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送出衣料,因此也只是含糊带过。 能够做京城第一商号云裳阁的掌柜,张掌柜显然也是聪明机敏,长袖善舞的人,当即配合得天衣无缝:“对苏三小姐来说或许只是说几句话的小事,但若非苏三小姐提醒,让我察觉到内奸,我云裳阁或许会有倾覆的危险。这等恩德,区区月华锦,只是聊表我家少主的心意罢了。” 三言两语便交代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周静雪素来知道苏陌颜的聪敏,猜想或许是她来云裳阁买东西的时候,察觉到云裳阁内部有什么不妥,提醒了张掌柜一声,为云裳阁避免了一场大难,也不在意,只是确认道:“张掌柜,你当真要将这匹月华锦送给陌颜吗?” “那是自然。”张掌柜说着,笑容越发深了,“只要苏三小姐喜欢,我家少主也就放心了。” 听他句句不离冥焰,苏陌颜难免觉得有些窘迫,轻咳一声。 张掌柜不敢再打趣,立刻又换上一副恭谨的模样,毕恭毕敬地道:“既然苏三小姐中意,那小的就将月华锦包起来。只是不知道是送到周小姐府上呢,还是直接送到苏府?” “陌颜你说呢?”周静雪征求她的意见,“不如先放在我那里,等我裁制好,连衣服和剩余的布料一起给你吧?” 苏陌颜点点头:“好,那就麻烦静雪姐姐了。”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帘忽然“唰”的一声被人掀开,一缕明亮的光线照如,使得刚刚适应屋内黑暗淡光的三人都皱起眉头来。 “闵小姐,小的已经说了,我们掌柜正在和人谈事,您不能进去。”伙计焦虑地道,竭力拦阻,但对方是吏部尚书的嫡长女,他毕竟不敢冒犯,一再退让之下,一个丫鬟趁他不防备,猛地就将雅间的门打开,掀起了织花门帘。 张掌柜淡淡道:“小连,你下去吧!” “是,掌柜的。”伙计诚惶诚恐地退下。 张掌柜迎上前去,摆出客套的笑容:“闵小姐大驾光临,不知道想要看些什么?” “真是抱歉,我今日有急事,不能久留,所以冒犯了,还请张掌柜见谅。”来人一身月白裙裳,容貌清丽,正是吏部尚书的嫡长女闵月雅。她笑容温婉地为自家丫鬟的唐突道歉,正要说明来意,目光忽然被桌上的月华锦吸引了过去。 那般美丽的冰蓝色,泛着星雾般的淡淡光华,这种迷离梦幻的美丽,哪个女子能够抗拒? 闵月雅顿时将来意忘却,断然道:“那匹布,我要了!” 按理说,看到锦盒旁边还有两位客人,就应该能够猜到这是客人在看东西,总该会犹豫下,问问这匹月华锦是否已经被人买下。但闵月雅就像根本没有看到一样,开口便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不容许丝毫的违逆,显然并未将别人放在眼里。 先前对着张掌柜,她尚有闲情假装温婉,这会儿看到中意的东西,立时露出了本性来。 “不好意思,这匹布我已经买下了。”苏陌颜冷冷道。 闵月雅这才注意到那两人是苏陌颜和周静雪,不由得秀眉紧蹙。 这两个人她都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她在京城最厌恶的两个人。周静雪是右相嫡长女,身份地位不在她之下,更和她并列为京城第一美人,本就让她看不惯,旁边的苏陌颜更加过分,身份卑微,容颜毁损,却能够被萧世子另眼相看,亲密异常,真是岂有此理! 眼下她居然还要跟自己抢衣料,真是不自量力。 “张掌柜,不管这匹绸缎原价多少,我出双倍。”闵月雅笑容可掬地道。这匹绸缎如此特别,想必价格不菲,她出双倍价格,等于让云裳阁平白多得一倍的利润,商人重利,绝对不会拒绝。更不要说她还有着吏部尚书的女儿,淑妃的侄女,五殿下的表妹这样尊贵的身份…… 然而,张掌柜的答案却注定要让她失望。 “不好意思,闵小姐,我们云裳阁开门做生意,明码标价,谁买到便是谁的,不存在价高者得的情况。毕竟,我们这里不是拍卖行。”如果把少主特意为苏三小姐留的布料卖给闵小姐,以少主的个性,张掌柜坚信他会死无全尸的。 有时候他能够感觉到,少主是在苦苦克制他杀戮的欲望,只有在实在无法控制的时候,才会挑选敌人动手,他一点也不想在这方面挑衅少主。 闵月雅眉头皱得更紧了,却也无话可说,毕竟云裳阁名声在外,一向公道,童叟无欺,而且据她看来,这云裳阁能够在京城权贵间屹立不倒,身后必然有着雄厚的靠山,她的身份未必能够撼动。但是这匹绸缎如此美丽,如此特别,刚好又是她适合穿的冰蓝色…… 如果穿上这种绸缎制成的衣衫,淡淡星雾萦绕周身,该是何等的梦幻美丽?想必众人都会对她露出惊艳的神情,就连萧世子,应该也会眼前一亮,甚至可能会对她改观,青眼有加…… 想到这里,闵月雅更是打定了主意,非要得到这匹绸缎不可。 “原来是苏妹妹在这里,好久不见。”闵月雅堆起笑容,袅袅娜娜地走向苏陌颜,拉起她的手,好像两人之间从未存在芥蒂,亲亲热热地笑道,“若是别人我还要担心,那些人看我喜欢,一定会故意太高价格,骗我的银子。不过买家是苏妹妹,我就放心了。我实在很喜欢这衣料,苏妹妹为人大方,又一向善解人意,我们姐妹关系又这么好,你一定会把布料让给我的,对不对?” 第108章 古怪的闵月雅 如果换了不知内情的人,单听她这撒娇一般的话语,一定会认为她和苏陌颜情同姐妹,感情深厚无比,谁能想到两人根本就没有交情,甚至闵月雅还曾经三番四次地算计苏陌颜呢? “闵月雅你这话说得真有意思?照你这么说,如果陌颜不肯把布让给你,就是不大方,不善解人意了?而且光让还不行,还得免费转让,不然就是存了坏心,骗你的钱财。这帽子可不小,倒是逼得人不得不让了。”周静雪冷笑。 以她的聪慧,当然听得出来闵月雅言语之中的陷阱。 闵月雅当然不肯承认:“周姐姐你多心了,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哦,原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真是抱歉。”周静雪话锋转得很快,甚至当真上前对着闵月雅福了福身,“是我多心了,闵妹妹别生我的气。” 闵月雅心头狐疑,猜不透周静雪怎么就这么轻轻放过,却仍然道:“哪里的话,我怎么会为这种事情生气呢?” 言下之意,暗指自己为人宽和大度,却是周静雪小题大做。 周静雪恍然不闻,转头欢喜地道:“陌颜你可以放心了,闵妹妹并没有那些意思,所以如果你喜欢月华锦,大可以自己留下,不用担心没有让给闵妹妹而被冠上小气、不善解人意的罪名了。呀,这月华锦真美,真让人爱不释手!” 闵月雅知道这是又中了周静雪的言语陷阱,又气又恨,却又无法辩驳,便对着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苏三小姐真是的,满脸伤疤,都毁成那个样子了,就算用再好的衣料又有什么用?明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却偏偏还要霸占这么美的绸缎,根本就是存心不良,自己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真是太过分了。”闵月雅的丫鬟嘟囔着,声音却不大不小,刚刚好能够让屋内的众人听到。 “皓月你怎么能这么说苏三小姐呢?还不快住口!”闵月雅厉声喝道,随即又对苏陌颜陪笑道:“我这个丫头心直口快,说话不经心,苏妹妹千万别介意,我代她给你赔罪了。” 是心直口快,而非胡言乱语,这用词颇为精妙。 苏陌颜哪里不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想让她听了这话又羞又恼,最好能够放弃这匹月华锦吗?可惜,她绝不会让她如愿的! “没关系,闵小姐身边的人遇到我,或多或少总会有点不经心,上次陶小姐不也是吗?我已经习惯了。”苏陌颜微带讥讽地道,随即又是一派关切的模样,“不过闵小姐要小心,今日冲撞了我不要紧,改日若是冲撞了别的贵人,那可就严重。再说,就算这事传扬出去,交友不慎,御下不严,对闵小姐的名声伤害也颇大,闵小姐万不可掉以轻心哪!” 周静雪在旁边听得几乎要笑出声来,陌颜这番话说得真妙,字字关切,都是好意,却字字都戳着闵月雅的心窝,她还不得气死? 闵月雅的确很生气,却又无法发作。 若是平常,她早就拂袖离去了,但这匹绸缎实在太美,就此放弃,她又不甘心。 “小姐,时间差不多了,再不赶过去,只怕要来不及了。”旁边另外一个丫鬟皓云低低地在她耳边道。 闵月雅面色变了几变,权衡了许久,微微一跺脚,今天就先放过苏陌颜,绸缎再美,日后还是会有机会拿到手的,但今日的机会如果错过却不会再来,权衡轻重,还是那件事要紧。 草草地告辞,闵月雅便匆匆离开了。 皓云那番话虽然说得轻,但苏陌颜和周静雪还是隐约听到了几个字 看闵月雅先前的言行,显然对月华锦极为喜爱,势在必得,但为了赶去某个地方,居然能够义无反顾地放弃,看来那件事一定很重要。而且提到那件事时,闵月雅和那个丫鬟神情都有古怪,有点鬼鬼祟祟的样子,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周静雪想了想说:“陌颜,我们悄悄跟上去,看她到底想干嘛?” 苏陌颜也有些好奇,点点头。 两人追出云裳阁,却见闵月雅并未走远,而是在附近的一个小摊前停着,似乎在挑选摊架前的络子,看起来并无异常,只是偶尔会不引人注意地往街道前方望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不过这个动作非常细微,如果不是苏陌颜和周静雪刻意观察,很难发现。 两人下意识地随着她的目光所向望去,只看到人来人往的街道,一点也找不出她究竟在等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映入了苏陌颜的眼帘。 那是个年约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身材消瘦,面容清癯,穿着一身寻常的灰色布衣,乍一看就像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但莫名的,当苏陌颜看到这个人时,却不自觉地会将目光凝聚在他的身上。 他的容貌并不算格外出色,只能算是端正清秀。但是,岁月却似乎在他身上留下了极重的痕迹,仿佛他的每一根发丝,每一条皱纹,每一个眼神之中都带着浓郁的沧桑感,好像一本斑驳的古书,一座断壁残垣的古宅,不必细看,只一眼,便有着厚重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 苏陌颜无法确切地形容这个人给她的感觉。 明明衣饰寻常,气度也只像是普通人,明明置身在热闹喧嚣的街道上,但就是会给她一种这个人和周围的一切喧嚣热闹都隔开了,宛如分别处在两个世界的感觉,使得这个人鹤立鸡群,一眼望去便能看到。 似乎察觉到苏陌颜的目光,那人微微抬头。 半空之中,两人目光相触。 他的眼睛如同他这个人一般,苍老,却丝毫也不浑浊,依然黑白分明,却像是经历无数的生离死别,蕴含了无数的沧桑悲凉。然而再细细看去,却又只剩一片平静,似乎先前一切都只是错觉。 中年人看到戴着面纱的苏陌颜,目光微微一凝。 “呀——” “小心啊——” “惊马——” 中年人身后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似曾相识,苏陌颜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辆马车正横冲直撞地冲过来,马车车夫满头大汗,正拼命挥舞着鞭子,想要勒马,却无法控制受惊的马匹,不由自主地朝着中年人所在的地方撞了过来。 千钧一发,危在旦夕。 正在旁边挑选络子的闵月雅似乎刚刚发现这惊险的一幕,眼看着中年人即将丧生在马蹄之下,忽然放下手中的络子,猛地扑过去,将中年人推到了一边,而她自己却在惊慌躲避的时候,一个不慎扭伤了脚,猛地摔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马蹄就要踩踏上她的身体,眼前这位女子即将香消玉殒,周围众人都发出了惊叫声。 “吁——” 马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却是马车车夫在最后的紧要关头终于控制住了惊马,死死地勒住马缰,朝着左边用力一扭。 惊马微微侧转,马蹄以毫厘之差擦过闵月雅的身体,落在了旁边。 “小姐,您没事吧?”马车车夫满头大汗地从马车上跳下来,慌乱地上前询问着。 “没事。”闵月雅摇摇头,挣扎着想要从地上起身,右手才刚举起,就看到鲜红的血从雪白的手臂上流淌下来,渗透了月白色的衣衫。 闵月雅满面痛楚之色,却强忍着一声不吭,反而转向旁边的中年人:“这位大人,您还好吧?” “很好。”中年人唇角微微一弯,静静地笑道。 “真是对不起,刚才这马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发狂了,我怎么也控制不住,如果真的伤了这位大人,那我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马车车夫急忙解释,满面感激,“还好这位小姐舍身相救,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这位大人,您真应该好好谢谢这位小姐才是。” 刚才的情形众人都看在眼里,如果不是闵月雅及时推开那名中年人,后果难料。 这位女子衣饰华贵,容貌气度都不凡,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居然有如此的勇气和善心,实在难得。周围众人不由得对她大生好感,纷纷赞颂起来。 这么一来,静静站着的中年人就变得十分奇怪了。 尤其,在马车车夫的提醒下,面对救命恩人,居然这般冷静漠然,丝毫也没有感激之色,实在是太不知感恩了!周围众人不由得纷纷用指责的目光看向他。 “陌颜,你觉不觉得事情很古怪?”周静雪悄悄在她耳边道。 苏陌颜点点头,目光仍然下意识地凝聚在中年人身上,随口道:“的确很奇怪。” “陌颜,你知不知道,闵月雅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难道就是为了博得周围众人的赞赏?”周静雪百思不得其解。看情况,这场舍身救人,应该就是闵月雅所谋之事。但是,以闵月雅的个性,百般设计,甚至不惜暂时放弃月华锦,难道就是为了上演这一幕?这实在太奇怪了! 苏陌颜淡淡一笑:“本来不知道,不过,现在好像知道了一点。” “哦?快说。”周静雪连忙问道,闵月雅今天的行为实在太古怪了,她的好奇心已经狠狠地吊了起来。 第109章 左相林咏泉 苏陌颜知道周静雪表面看来温婉端庄,内心却十分八卦,一定会追根据地,笑着道:“我问你,如今闵月雅最想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嫁给南陵王世子,成为世子妃了。”周静雪毫不犹豫地道,脸上却是不屑之色。 京城中爱慕南陵王世子的女子多不胜数,但没谁像闵月雅这般,只因为陌颜担了个南陵王世子的红颜知己的名头,就百般针对陷害,却又要偏偏装作善良与世无争的模样,实在让人厌恶。就连骄横的岚玥公主都比她这幅嘴脸看起来顺眼。 “可是,她想也没用。明辉宫宴会上,南陵王世子说得斩钉截铁,除非能够找到有婚约的林小姐,否则二十五岁之前绝不成婚。难道她还想冒充林小姐不成?” “冒充倒不至于,但也差不多了,她存的是替代的心思。”苏陌颜淡淡道。 周静雪一怔:“这要怎么替代?林小姐是左相的女儿,虽然失踪了十多年,但闵月雅是闵尚书的女儿,这可是铁板钉钉的事情,难道她还能冒认?” “那倒不是。只不过,如果闵月雅曾经舍身救了林相,林相感激不已,认了闵月雅做义女,并且让这个义女代替失踪的林小姐延续与南陵王世子的婚约,那又如何呢?”苏陌颜问道,“林相是林小姐的父亲,林府的主人,如果他这样说,想必也不会有人认为南陵王世子是违背誓言吧?甚至,就连南陵王世子,也不好拒绝。” 周静雪恍然大悟:“原来闵月雅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样一来,那名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自然就是深得帝宠,权倾朝野的左相林咏泉。 “这种行径,真是面目可憎。”周静雪无语之中又带了三分鄙薄。 但不得不说,这个方法或许还真的能够奏效。她是在陌颜的提点下,才能够猜到这一层,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刚才情形凶险万分,闵月雅为了救林相,几乎丧命在马蹄之下,这般舍身相救,林相肯定会心生感激,有了这个机缘,两府再你来我往礼让一番,说不定她真能够得逞。 “南陵王世子还真是个香饽饽!” 人群之中,灰衣男子终于开口,微微摇头,带了几缕清淡如风的浅笑:“即便南陵王世子已经说了,二十五岁之前绝不成婚,却还是有人不肯死心,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真是愚不可及!” 谁也没有想到,被救的他不但没有致谢,反而说出了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语。 这和南陵王世子又有什么关系? 闵月雅却是心中一跳,有些惊惧地看向那人,只觉得他云淡风轻的神情中似乎包含了许多深意,而看似寻常的眼眸,却忽然间如有实质,仿佛能够穿透人心,看得她心惊胆战。难道说被他看穿了吗?不,不会的,她安排得很好,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意外,怎么可能会被看穿? “这位大人什么意思?”车夫义愤填膺地道,“明明就是这位小姐舍身相救,大人您才能够安然无恙。结果您非但没有感激,反而说出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语,实在太过分了!” “大人?”灰衣男子淡淡一笑,“称谓倒是颇为有礼,这么说,你知道我是哪位大人了?既然知道,还敢在我面前玩这种小把戏,不觉得太小看我了吗?” 车夫一怔,勉强道:“这……我只是看您气度不凡,应该是做官的而已。” “是吗?”灰衣男子环视周遭,忽然冷冷一笑,“你们以为你们安排得很巧妙,丝毫也不会被人发现吗?错!” “在我看来,这场闹剧处处都是破绽!” “这一路都是繁闹之处,人来人往,你的马车突然失控,按理说,当时离你马车最近的人最危险,因为突入起来,没有防备。但是,周遭的人却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提前就避开了,除了几声言不由衷地惊呼之外,连一丝擦伤都没有,只能说明附近的人都是安排好的,早就知道马车会失控。” “马车一直走的好好的,却突然在离我如此之近的地方失控,又刚好在我这里控制住,这说明你早知道我是谁,而且就是冲我来的。” “你衣着普通,马车简陋,似乎只是赶车为生的苦力人,但是,套的这匹马却雄峻异常,皮毛更是油亮,以我看来,没有一千二百两银子买不到,更加养不起。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衣着和马车是故意弄得如此简陋,目的是为了掩饰你真正的身份!”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想要将惊马假装得天衣无缝,尤其要保证刚刚那般凶险的情形分毫不差,马匹必须是用惯的,才能如臂使指,指挥自如,否则,一个不慎,就会酿成大祸。而无论是伤到我,还是伤到那位小姐,都不是你能够承担的后果。” “听说吏部闵尚书府上新得了一位车夫,技艺精湛,想必就是阁下了吧?”灰衣男子淡淡笑道。 他神情依然平淡,但看在车夫眼里,却是如此的惊悚可怖。原本以为凭他的精湛车技,这只是件轻松简单的事情,而事实上他也将惊马假装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只是转瞬,所有得安排就都被这位林相看穿,甚至连他的身份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这般心智,实在太令人心惊! “闵小姐,你说,本相说得对吗?”灰衣男子终于坦诚了自己的身份,正如苏陌颜和周静雪所猜测的,他就是左相林咏泉。 闵月雅惊怔地看着林咏泉,强颜欢笑:“林相,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闵小姐你当然可以叫我大人,因为你我有过数面之缘,本是认得的。但是,你的所作所为,也并不高明!”林咏泉双眉一轩,“身为吏部尚书之女,五殿下的表妹,淑妃娘娘的侄女,身份如此尊贵,又怎么可能将这路边小摊的粗糙东西放在眼里?假装买东西站在这里,想要将一切伪装成意外巧合,未免太牵强了吧?” “而以闵小姐你的娇贵,无缘无故的,居然会舍身来救我,实在不符合常理。毕竟……”林咏泉微微一笑,“我又不是令你倾心的南陵王世子!” 最后一句话,使得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 吏部尚书闵小姐爱慕南陵王世子的事情,是个公开的秘密。 “林相你真的误会了。”闵月雅又羞又气,却还是努力解释道,“林相您是万民钦佩的朝廷栋梁,我一向敬仰不已,看到您遇险,我实在心焦不已,这才会相救。不然您说,我为什么要安排这一幕?如今我自己都受伤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她绝不能容许事情就这样被揭穿,否则一定会成为京城的笑话,以后她要如何在京城名媛圈立足? “好处?闵小姐您或许是想要借此施恩于我,最好我能够感恩不已,将闵小姐认作义女,代替我过世的女儿嫁给南陵王世子,对不对?”林咏泉摇头失笑,“不过,就算退一万步说,即便我真的没有看穿,如你所愿,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最多也只能把我的儿子许配给你,毕竟南陵王世子姓萧,又不姓林。” 被他这样一解释,周围那些不是闵月雅安排的人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闵小姐打的是这个主意!为了嫁给南陵王世子,这种手段都使得出来,真没想到,一向被誉为温婉娴雅的京城第一美人,居然心思这般狠毒诡谲。要知道,刚才那种情形,一旦有些许差错,这位林相可能就要受伤,甚至丧命了。 林相推行新政,颁布了许多对百姓有利的政策,在百姓心中威望也很高。 而他刚才那些话语,句句都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再看看这位闵小姐和那个车夫的神情,那种无法辩驳的羞愧,显然林相丝毫都没有说错。周围的群众顿时群情激奋起来。 闵月雅还试图解释:“林相,您真的误会——” “哦?这么说,惊马之事与闵小姐无关了?”林咏泉冷哼一声,“如果说这不是闵小姐一片儿女情长的谋算,那事情就严重了。显然,这是车夫故意打听到本相的行踪,想要伪装成意外,取本相的性命。光天化日之下,意图谋害朝廷重臣,这般猖狂行径,必须严惩。看来,本相要将此事禀告皇上,查清车夫的来历,严惩幕后主谋,以正视听才行!” 闵月雅这下彻底目瞪口呆,心中惊慌不已。 这车夫是闵府新进的,虽然林相不曾见过,但还是有许多人知道,根本不需要怎么查探,就能查到他是闵府的车夫,这么一来,岂不是成了闵府要谋害林相?那可是十数年恩宠不变,始终屹立在朝堂之首的左相林咏泉,闵府如果蒙了这个罪名,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如果要她承认,这一切都是她可以安排,目的是想要施恩林相,借此嫁给南陵王世子,众目睽睽之下,她的名声基本上就全毁了。 但如果她不承认,毁掉的就是整个闵府…… “林相,不是的。是我……”闵月雅权衡轻重,只能承认了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当着这么多人承认她心中的谋算,实在让她羞愧不已,几乎难以成句。 林咏泉并不打算非要将这个罪名扣到闵府,见她承认了,也就作罢,警告道:“别说你,就算你的父亲,也不敢在我面前耍花招!奉劝闵小姐一句,自以为聪明没什么,只是,不要把别人都当做傻瓜!” 说着,冷蔑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闵月雅瘫倒在地上,看着周围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 上一刻还以为闵月雅的卑鄙计谋就要得逞,下一刻便见林相铁齿铜牙,瞬间扭转乾坤,且句句铿锵,字字不容闵月雅狡辩,这幕淋漓尽致的好戏看得周静雪心中痛快不已,不住赞叹:“能够让最爱装模作样的闵月雅原形毕露,林相果然是林相,果然非同凡响!” 这般心智,这般口舌,这才无愧于百官之首,简在帝心的左相林咏泉! 她刚才居然担心左相会被闵月雅蒙蔽,真是太小看他了。 “不过,林相这样公然下闵月雅的面子,让她出这么大的丑,闵月雅一定不肯善罢甘休。她身后还有闵尚书、闵淑妃,以及五殿下,林相会不会有麻烦?”痛快之后,周静雪又不由得为林相担心起来。 苏陌颜摇摇头:“不会,相反,这样做对林相更好。” “为什么?”周静雪又奇怪起来。 苏陌颜问道:“静雪姐姐我问你,朝堂之中,皇上最为宠信的人,有哪些?注意哦,我说的是最为宠信,不但帝宠隆盛,而且要深得皇上信任才行。” 在德明帝跟前得宠的臣子不少,但要再加上一个“信”字的话—— 周静雪思索了下,说道:“应该是林相、南陵王世子。如果是从前的话,还要再加上一个陆御史。” “你有没有发现这些人都有一些共同点?除了才智和能力之外,他们都是文官,而且,都是孤臣。”苏陌颜分析道,“林相推行新政,得罪了不少权贵朝臣,隆安长公主过世后,未曾续娶,也不曾与朝臣结交,孤立一人;萧夜华虽然说是南陵王世子,身份尊贵,但南陵王府早就没落,全凭他一人支撑,虽然待人温和,看似人缘极好,实际上却并没有与任何人深交;陆御史也是一样,刚正不阿,得罪的人多,结交的人少。” 周静雪微微一怔,脑海中似乎划过了些什么。 “静雪姐姐,我再问你,张贵妃和闵淑妃,你觉得谁更加聪明?”苏陌颜又问道。 周静雪毫不犹豫地道:“当然是闵淑妃。” “没错,闵淑妃更加聪明灵巧,而且她的哥哥是吏部尚书,背景也比张贵妃更加雄厚,可是,她却始终被张贵妃压着,静雪姐姐总不会认为这是因为张贵妃更加美貌的关系吧?”苏陌颜微微笑道。 周静雪隐隐有些明白:“陌颜你的意思是——” “孤立无援,看似富贵荣华,但所有的权柄都来自皇上,最大的依靠也是皇上,如果皇上想要对付他们,实在再容易不过。正因为如此,皇上才能够放心重用他们,而不必担心忌讳。”苏陌颜接触的皇室内情更多一些,加上本身的敏锐和聪慧,对德明帝的认识也更深一些,“以林相的睿智,想必也早就看透了这点,所以,从一开始,闵月雅的计谋就不可能得逞,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一直以来,林相都是以孤臣和纯臣的面貌在朝堂立足,这是他能够得到德明帝信任最根本的原因,他深知这点,又怎么可能认闵月雅做义女?更不要说为闵月雅和萧夜华的婚事牵线了。 这样一来,岂不是将林咏泉和萧夜华都划到了闵淑妃和五殿下的阵营之中?无论林咏泉还是萧夜华,都不可能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同理,林咏泉今日当众下闵月雅的面子,非但不会有麻烦,反而更能取得德明帝的信任。 周静雪从未从这个层面上去认识这些事情,如今被苏陌颜一提点,顿时如醍醐灌顶:“原来如此!”忽然间又想起一事,“刚才说到陆御史,你应该知道,他要娶岚湫公主的事情吧?” “当然知道。”苏陌颜非但知道,这其中还有她的参与呢。 周静雪叹息道:“可惜,陆御史原本清名远流,前程辉煌,结果却因为娶了岚湫公主而声誉扫地。虽然说如今仍然是巡城御史,但行事比从前艰难了许多,听说他的一些同窗故交都写信给他表示断交,原本很多钦佩他的学子官员,有的甚至冲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原本众人景仰的清流之首,宛如天上之云,如今却一下子沦落尘埃之中。” 言语之中不胜惋惜。 “我倒不觉得那是沦落,陆御史是个很坚定的人,无论别人怎么说,他都不会理会,只会按照自己选择的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总有一天会令人们改观的。”苏陌颜确定地道,这段时间陆箴的处境的确很糟糕,但是她更知道,无论多糟糕的处境,都无法磨灭陆箴那颗不灭的心。 周静雪点点头:“这倒也是,我也听说了,陆御史虽然步履维艰,但没有丝毫的动摇,仍然如从前那般,淡然,从容,分内的事情依然做得很好。不过说起来,还真的很让人羡慕呢!” “什么?”苏陌颜有些不解。 周静雪眼眸之中充满了憧憬和艳羡:“当然是羡慕岚湫公主了。虽然很多人都说陆御史傻,自毁前途,可是,却也有许多女子羡慕着岚湫公主。一个男子肯为了她放弃大好前途,只为能够娶她,白首相伴,这样的女子,又有谁不羡慕呢?尤其,陆御史的前途原本是那般的辉煌!” 前途越辉煌,做出这种选择时,牺牲得就越多,但也说明,这个女子在他心中的分量越重。 女子所求,无非能够嫁得良人,一生恩爱,岚湫公主能够遇到这样爱重她的男子,天底下又有哪名女子不在心底暗暗羡慕呢? 第110章 又多了一个情敌 “你这个孽女,给我跪下!”吏部尚书闵中诚怒喝道。他一直以为这个女儿聪明机敏,和入宫的淑妃不分轩轾,将来一定前途无量,能够给家族和自己带来无限荣耀,却没想到这次她居然做出这么一件蠢事。 “你去算计谁不好,偏去算计林咏泉?”闵中诚指着堂下的女儿,恨铁不成钢。 闵月雅委屈无限地跪倒在地,辩解道:“南陵王世子当着皇上和那么多人的面说得斩钉截铁,除非能够找到林小姐,否则二十五岁之前绝不成婚。可是女儿怎么能够再空等四五年?既然源头再林府小姐身上,那女儿只能在林府上下功夫了。” 谁能想到左相林咏泉那般精明,立时就看出了原委,还那般不留情地当众戳穿了她? 闵中诚一怔,神色烦躁。 萧夜华出身高贵,圣宠隆盛,本就是他心目中最佳的女婿人选。加上明辉宫宴会上,德明帝说出当年北狄覆灭一事中萧夜华的功劳后,这位南陵王世子越发炙手可热。想想能够在十四五岁时独自出入北狄边境,游说分化北狄各部落,这份能力和心计,该是何等的令人惊叹? 这种人如果能够拉拢到他们的阵营,五殿下继位一事至少多了三分把握。 偏偏这位南陵王世子看似温文尔雅,对谁都不曾失却礼数,却是滑不留手,对着他明里暗里的示好各种装傻充愣,不是假装听不懂,就是直接“病发”,然后一“病”就是好几个月,打得一手好太极。如果月雅和萧世子的能够定下亲事,当然是好事。 但是—— “就算你这样想,也该先跟我商量下。”闵中诚叹了口气,语气却缓和了许多,“你可知道林咏泉是什么人?就敢这么贸贸然地设计谋算他?” 听他话语缓和,闵月雅神情越发委屈:“他是当朝左相,深得皇上宠信,想必能力不凡。可是,谁能想到,他在惊马那般危机的状况下还能够保持冷静?” 闵中诚瞪了她一眼,道:“你小孩子家的,知道什么?这位左相,连我都不敢招惹,你胆子不小,居然敢谋算他!” 有些事情,闵月雅不知道,他却十分清楚。 林咏泉原本是辅国公秦墨渊手底下的第一谋臣,素来以智谋百出而闻名,与辅国公一文一武,所向披靡。后来辅国公过世,废太子妃谋逆,秦氏手下名将或死或逃,无一有好下场,唯独林咏泉非但没有出事,反而娶了隆安长公主,步步高升,成为大华王朝的百官之首,而且深得德明帝信任。 后来他推行新政,得罪了无数权贵,不知道有多少人忌惮痛恨他,明枪暗箭,用尽百般手段,但林咏泉依然稳稳地坐着左相的位置,依然是德明帝手下第一能臣。 德明帝有多么薄凉多疑,闵中诚是清楚的,林咏泉能够做到这些,心机手段必然了得,哪里是闵月雅能够算计得了的? 闵月雅素来得父亲宠爱,还是第一次被这般毫不留情地痛斥,眼圈一红,掉下泪来:“就算女儿计谋浅薄,不比林相睿智。但他也不该当着众臣的面说出那些话,让我连容身之地都没有。这哪里是看不起我,这分明是不把父亲和淑妃娘娘,还有五殿下表哥放在眼里。父亲,你一定要替我,替闵府出这口气!” “你那些挑拨离间的小儿女把戏,就在我面前省省吧!”闵中诚不耐烦地道。 被父亲看穿心思,闵月雅一滞,说不出话来。 闵中诚却是越想越气:“你知不知道林咏泉一状告到了御前,听说他差点遇险,皇上大发雷霆,将我好生斥责,如果不是淑妃娘娘和五殿下替我求情,只怕我吏部尚书的位置都要保不住。我在皇上面前十多年的体面,都在这一朝丧尽,还连累了淑妃娘娘和五殿下被罚,全都是因为你的自作聪明!” 结果这个孽女非但不知道反省,居然还在这里挑拨这想让她跟林咏泉斗! 闵月雅一怔,心中焦虑:“淑妃娘娘和五殿下只是给爹求情,怎么爹没事,淑妃娘娘和五殿下反而被罚了?” “张婕妤遇险,陆箴遇刺,这两件事皇上一直疑心是淑妃娘娘和五殿下所为,只是没有真凭实据,这次刚好娘娘和五殿下为我求情,撞到了枪口上,皇上还不借机发作?”闵中诚皱眉道,心情沉重。淑妃和五殿下是闵家最强的靠山,绝对不能出事,否则闵氏也就彻底倒了。 闵月雅默然,这两件事牵扯到的,一个是皇上看重的龙裔,一个是皇上心爱的臣子,也就难怪淑妃娘娘和五殿下会倒霉了。 “爹……”闵月雅咬咬唇,“您跟我说句实话,这两件事真的不是淑妃娘娘和五殿下做的吗?” 其实就连她都有些疑心,张婕妤是张贵妃的人,她怀有龙裔,张贵妃这一派的势头猛增,对淑妃娘娘的威胁越来越大;而五殿下贪污募捐款,被人举报到巡城御史陆箴那里,五殿下想要收买陆箴,却被拒绝,这件事她也有所耳闻,之后陆箴就出事了,实在不能不让人疑心。 闵中诚怒道:“当然不是。”心情却更加沉重。 就连月雅都怀疑是淑妃娘娘和五殿下,也就难怪德明帝心存怀疑了。这两人,一个怀中皇上看重的龙裔,一个是皇上宠信的能臣,皇上岂能不震怒?又岂能不对淑妃娘娘和闵氏起忌惮之心?这招栽赃嫁祸不可谓不狠毒。 只可恨他找不到证据,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背下这个巨大的黑锅。 周府寿宴、张婕妤遇险,陆箴遇刺,南疆太子莫名死在牢中……这段时间事端频出,德明帝本就窝着一团火,偏偏月雅不知轻重,在这时候谋算林咏泉,还被当场揭穿,自然就成德明帝怒火的发泄口。 “皇上既然说我教女不严,这件事我就得给出个交代,从今天开始,你就呆在自己院子里,不要再出来了,等事件平息之后再说!”闵中诚厉声道,又是恨恨地瞪了闵月雅一眼。 闵月雅一怔,随即焦虑起来,这是要将她禁足吗? “爹,您不能这么做。如果我被禁足,岂不是坐实了我为了嫁南陵王世子,谋算林相的事情吗?以后我的颜面往哪搁?再说,禁足这么久,保不定就有别的狐媚女子诱惑南陵王世子,到时候我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闵月雅哀求地道,“爹,您就想想办法,帮我把这件事压下去把!” 闵中诚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月雅,林咏泉当着那么多人得面揭穿整件事,皇上雷霆震怒,难道你以为事情还能遮掩得住吗?如今整个闵府都要成京城的笑柄了,你还想保住自己的名声?真是异想天开!” 以前他还以为这个女儿是个聪明,没想到居然这般愚蠢! 被林咏泉当众揭穿的时候,闵月雅就知道自己必将声誉扫地,但却还抱着一线希望,如今被闵中诚彻底毁掉,不由得浑身一软,瘫倒在地上。 忽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忙央求道:“爹,您想想办法,让我跟南陵王世子见一面好不好?只要南陵王世子肯娶我,肯给我个交代,这件事就能变成一段佳话,我和闵府的声誉都能保住,还能拉拢到南陵王世子!” 而南陵王世子那般温柔,如果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对他的一片痴心,或许会被她感动也说不定啊! 然而,闵中诚的话却彻底粉碎了她所有的希冀。 “你省省吧!早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南陵王世子就‘病发’,到温泉山庄养病去了,谁也不见!”闵中诚没好气地道,她以为他没想过吗?可恨萧夜华最是狡猾,丝毫都不给他机会,偏他又有“痼疾”在身,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他的错来。 ※※※ 此时,萧夜华的确是在温泉山庄,不过,他并没有在养病,更加不是“谁都不见”。 相反,此时此刻,他的面前就有两位客人。 “苏三小姐,其实你就是赵天一赵大夫吧?”燕宇望着眼前面戴轻纱的少女,百感交集。他本就有所怀疑,上次云萝公主被杀一案中,在渔家找到重伤的阿离,苏三小姐毫不犹豫地为他施针治疗,更是彻底验证了他的猜测,果然,她和赵天一是同一人! 苏陌颜点点头:“阿离还好吗?” 她当然知道为阿离诊治会暴露她的身份,但阿离当时的情形也十分危险,她不能为了遮掩身份而拖延救治的时间。 “还在养伤。”燕宇轻声道,阿离的伤虽然没有致命,但伤得非常严重,必须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才行。 燕宇欲言又止,“这么说,你脸上的伤也是假的了?你就不觉得可惜吗?”而作为“董小姐”身份出现的,才是她身为女子真正的容颜,正如萧夜华所说的,卿艳独绝,举世无双。这样绝世的容貌,却被疤痕覆盖,让所有人都认为她因为毁容而容颜丑陋,身为女子,却能有这番决断,实在令人惊讶。 苏陌颜摸了摸脸上的伤疤:“其实,我觉得有这些疤痕反而更加自在。”原本的容貌太过华艳,无论到哪里都会是人群的焦点,行事很不方便。 “原来你真的是赵大夫,我曾经怀疑过,可是又觉得不太可能,没想到……”燕宇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忽然又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愚钝。其实苏陌颜的气质与赵天一非常像,有着凛若冰雪般的冰冷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澄澈剔透,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满天星辰都散落在她的眼眸之中。 只不过,赵天一的气质更加冰冷一些,而苏陌颜则多了几分女子的温婉。 “……”萧夜华静静地看着这个死乞白赖地要见他,见了他之后却连一句话都没说,反而跟苏陌颜说个没完的忠勤侯世子,尤其看到他看苏陌颜的眼光,冷哼一声,眼眸微眯。他早就猜到燕宇对苏陌颜有些小心思,果不其然,看来他要对付的人又要多一个了。 不过,眼下的情况,他是应该先联合燕宇灭了冥焰呢,还是应该先灭了燕宇,再来专心对付冥焰?萧夜华在心中默默地盘算着。 第111章 想太多 回想起曾在名膳居看到的绝色容颜,再想想她的父亲苏绍谦的性情,燕宇也能够猜出,苏陌颜为何要趁机将容颜遮掩起来。虽然说这是明智之举,但能够下定决心将那般绝色容颜遮掩起来,这份决断,也着实令人惊叹。 一念之下,眼前这名面覆轻纱,姿态淡然的女子,便更加令人钦佩了。 “想必萧世子早就知道了吧?”燕宇看向萧夜华。 之前采花贼事件中,他还曾经以为萧夜华城府深沉,明明对赵天一避如蛇蝎,却转头就能与“董小姐”相谈甚欢。现在想来,只怕那时南陵王世子就已经猜到赵天一和苏陌颜是同一个人吧? 难怪父亲赞叹他天纵奇才,这份敏锐和聪慧,他的确比不上。 萧夜华笑道:“我如今在温泉山庄养病,原本是不见客的,只是听闻忠勤后世子急着求见,想必是有大事,这才破例。如果忠勤侯世子是为了和陌颜讨论赵天一的事情,不如先回府,等我和陌颜商议完后,改日燕世子再与陌颜讨论,如何?我身体虚弱,实在撑不了太久,还请燕世子见谅。” 他神情温和,言语文雅,只是琉璃般的眼眸却隐隐的有些冷。 苏陌颜看了他一眼,温和有礼的一大片话听起来婉转动听,但在她听来,其实八个字就足以概括——有事快说,没事快滚。看来,萧夜华今天心情不太好,对于素来淡漠的他来说,这种情绪倒是难得见到…… 燕宇虽然没有苏陌颜那么敏锐,但看萧夜华面色苍白虚弱的模样,也察觉到自己的行为不妥,忙道:“抱歉,是我疏忽了。其实,我这次来,是为了隆兴长公主府的事情。” “隆兴长公主府怎么了?”苏陌颜心中一凛,忙问道。 萧夜华却知道,在他的“善意提醒”之下,德明帝将监视隆兴长公主的事情交给了负责京禁卫的燕宇,以及大内侍卫统领吴宪分别负责:“这么说,燕世子是察觉到隆兴长公主府有什么不妥了吗?” “恰恰相反,是我丝毫也没有察觉到不妥。”燕宇皱眉道,“之前萧世子曾经提醒我,而且隆兴长公主府的某些事情,仔细想来的确蹊跷。但是,我监视隆兴长公主府这段时间,却没有发现隆兴长公主与其他官员有丝毫瓜葛,除了自己仆婢采买之外,几乎没有看到任何外人进出隆兴长公主府,也没看到隆兴长公主派人前往其他官员的府邸。” 整个隆兴长公主府严密,低调,完全没有任何异样。 苏陌颜和萧夜华对视一眼:“燕世子确定吗?真的没有看到任何外人进出隆兴长公主府?” “当然。”燕宇隐隐觉得苏陌颜的问话有些奇怪,却仍然回答道。 苏陌颜微微一笑:“也没有看到我二姐姐吗?” “苏二小姐苏锦芳?”燕宇一怔,摇摇头:“没有。” 苏陌颜微笑着摇摇头:“可是,这段时间,我二姐姐至少去了隆兴长公主不下十次。” “这怎么可能?”燕宇失声道,他带着京禁卫的手下,日夜轮换监视隆兴长公主府,却从来没有见到苏二小姐前去。若是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可能是监视的疏忽,但十多次来往,他们却一次也没有看到,这未免太奇怪了。 “很简单,因为我二姐姐去的时候,乘坐的是隆兴长公主府没有标记的马车,穿戴的是隆兴长公主府的丫鬟或者管事娘子的服饰,身边还陪着隆兴长公主府的嬷嬷,还会用姜汁将脸涂黄。在燕世子和京禁卫的人看来,大概只以为是隆兴长公主府的丫鬟仆婢进出,自然不会在意。”苏陌颜说到。 如果不是苏锦芳进出隆兴长公主府,苏陌颜也没想到隆兴长公主竟然是用这种方法来掩饰她与朝廷官员的来往的。 燕宇恍然大悟,击掌道:“原来如此!” 隆兴长公主府上上下下加起来至少也有二三百的丫鬟仆婢,加上买进卖出,更是混乱,不可能有人全部认识。因此,只要将来人打扮成丫鬟仆婢之流,再加以乔装掩饰,自然不容易被人发现。 尤其,听到苏陌颜说“用姜汁将脸涂黄”的话语,燕宇更想到,来来往往进出隆兴长公主府的仆婢之中,总会出现黄脸的丫鬟管事嬷嬷,络腮胡的奴仆下人,或者脸上有黑色斑迹之类的人。因为脸上的特征太显眼,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自然就当做是同一个人,也就没有太在意。 如果不是苏三小姐的提醒,只怕他短时间内还很难看破其中的蹊跷。 “不过,苏二小姐为何会与隆兴长公主来往那般密切?莫非是要借助隆兴长公主对付苏三小姐不成?那苏三小姐可要小心!”燕宇担忧地道,但随即又察觉到不对,“可是,苏三小姐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等等,难道说……” 燕宇看着苏陌颜和萧夜华微微含笑的神情,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猜测。 “苏二小姐是苏三小姐所安排的,深入隆兴长公主府的一颗暗棋,对不对?”燕宇猜测着道,却又有了新的疑惑,就算隆兴长公主意图谋逆,也应该会挑选有用的朝廷官员结交,但无论是苏锦芳本人,还是她身后的苏府,显然都不具备这样的价值。 那她为什么还能够接触到隆兴长公主府的秘密呢? 等等,他似乎隐约听说过,苏府祖上是以商起家,颇为豪富,难道说隆兴长公主府看中的是苏府的钱财?毕竟无论举办宴会也好,结交官员也好,甚至起兵不轨也好,钱财都是最重要的,也是不可或缺的。或许当年隆兴长公主撮合李清芬和苏绍谦的婚事,就是为了苏府的钱财…… 李清芬显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不然她倒台的时候,隆兴长公主不可能那般轻易脱身。而没有李清芬后,隆兴长公主显然需要一颗新的棋子,好继续借助苏府的财富,所以苏锦芳才能够接触到那些事情。 能够在这转瞬之间想通这些事情,燕宇也算才思敏捷,但在他还思索困惑的时候,眼前这两个人所安排下的棋子,已经接触到了隆兴长公主府的核心,显然比他要快上好几步,这实在令他有些惊叹…… “那么,对于隆兴长公主府,萧世子和苏三小姐都知道些什么呢?”燕宇只纠结了片刻,便抛开那些杂念,专心询问起正事来。 “隆兴长公主自然不可能告诉二姐姐她要谋逆,因此,谋逆的事情二姐姐是接触不到的。她只能凭借某些只言片语,以及在隆兴长公主府的所见所闻,推敲得到一些线索。”想要对付隆兴长公主府,就得借助德明帝的力量,因此苏陌颜也不隐瞒,将她所知道的消息全盘托出。 “隆兴长公主与人联系的方式就如同刚才所说的,将人假扮成隆兴长公主府的仆婢作为遮掩,进入隆兴长公主府。府内有密室,应该在后院的假山一带,那里有闹鬼的传闻,而且确实曾经有仆婢死在那里,更坐实了闹鬼的说法,府内的人都不敢靠近,即便有人进出也不会被发现。” 燕宇精神一震:“苏二小姐确定吗?” 如果真有密室之类的地方,很可能就是隆兴长公主存放谋逆证据的地方,只要能够找到,就是铁证如山。 “有八九分把握,二姐姐曾经亲眼看到一名男子进入假山群中,但是二姐姐假装游玩,转了半天却都没有找到那人,而一个时辰后,那人却由隆兴长公主陪着从假山丛中出来,很快就从偏门离开了。据二姐姐说,隆兴长公主对那人十分看重,不敢有丝毫怠慢。”苏陌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我怀疑这个人可能就是隆兴长公主的军师。” 萧夜华点点头,隆兴长公主幕后有军师,这点他们早就有所猜测。 毕竟隆兴长公主的行事时而高明,时而鲁莽冲动,必然是幕后有高人指点。 燕宇追问道:“苏二小姐有没有看清楚那人的长相?” “没有,那人用兜帽将头完全的遮盖起来,一点都看不到容貌,衣服也穿得很宽松,看不出来身形,只能确定身形并不肥硕,是名男子,举止间气度不凡,除此之外,便没有线索了。”苏陌颜也知道这个人的重要性,但当时苏锦芳处境可以说十分危险,一旦被发现,必死无疑,因此也不敢细看。 萧夜华若有所思:“这人如此谨慎小心,应该不是无名之辈,否则就算被人看到了也没有关系,完全没必要这样遮掩行迹。而且没在长公主府久留,一个时辰就离开……有可能是朝廷官员,而且是不能被人看到的朝廷官员……”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就算如此,范围也太大了,很难排查。”苏陌颜道,尤其她和苏锦芳对朝廷官员都不熟悉,就更加难以确定那人的身份。 萧夜华却微微笑道:“陌颜你既然说有线索,想必不会是这样模糊不清的线索,应该另有发现吧?” “嗯。”苏陌颜点点头,“前几日,隆兴长公主指使二姐姐从苏府产业中提取了一大笔银两给她。按照隆兴长公主的行事作风,这时候她对二姐姐的信任应该还没到这种地步,按理说不应该这样做。除非这笔钱很重要,而且很紧急,我因为有点奇怪,所以在银票上面做了一点小手脚。而经过这几日的排查,我认为这笔钱很可能是用来购买兵器的,而且,这批兵器隆兴长公主已经拿到手了!” 听到这里,燕宇和萧夜华神情都是一振。 如果苏陌颜的推测没错,隆兴长公主此刻手中真握有这么一批兵器,只要他能够能找到兵器的所做,那么隆兴长公主谋逆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容不得她狡辩。但现在的问题是,要如何找到这批兵器? “这件事我来查好了。”燕宇眉头深锁,如果这是真的,有这么一批武器进入京城,他身为京禁卫统领却丝毫也没有察觉到,可以说是严重的失职了。 三人又商议一阵,燕宇心事重重地告辞离去。 苏陌颜望着燕宇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看萧夜华。 按理说,文武不相交,尤其是如忠勤侯这种手握重权的人,萧夜华更应该避开才对。但是听燕宇的说法,他曾经提醒燕宇隆兴长公主府的事情,在云萝公主一案上更是屡屡向忠勤侯府示好,这次甚至“养病”其间,依然见了燕宇…… 种种的种种看似平常,但在苏陌颜看来,却有些异样。 云萝公主一案中,忠勤侯府几乎覆灭,燕离几乎丧命,和南明太子仇深似海,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但德明帝却保住南明太子的性命,以此为筹码,想要从曼陀国得到更好的好处。虽然因为意外,南明太子丧命,但这种行径,无意会令忠勤侯府寒心。 在这个时候,萧夜华做出这种事情,刻意向燕宇示好,是……想要拉拢忠勤侯府吗? 苏陌颜心中疑惑,却并未说出,正要告辞,忽然目光落在了萧夜华的身上。 “怎么了?”萧夜华察觉到她的异常,问道。 苏陌颜扬眉:“是我眼花了吗?怎么看到你的衣服上似乎有些花纹?”谁都知道,萧夜华从来只穿纯白色的衣衫,戴白玉佩,束白玉冠,不加任何刺绣,浑身上下找不到第二种颜色,像是强迫症一样。但这次,她却隐约看到萧夜华的衣衫下摆处似乎有些花纹。 萧夜华轻轻一笑,站起身来,白衣下端果然用蓝色丝线绣着淡淡的云纹。 虽然简单浅淡,但出现在素来只穿白衣,不绣任何花纹的萧夜华身上,也足够令人惊讶了。 “忽然想要换一换,不过,看得久了,感觉也不错。”萧夜华浅浅笑道,“不过我更高兴的是,不过是在下摆绣了浅浅的纹路,而且我还坐着,几乎将花纹全部遮掩起来。即使如此,陌颜你还是能够注意到,看来,陌颜你也很关注我,不是吗?” 苏陌颜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道:“月小孤夜长,天白黛螺香。” “什么意思?”萧夜华一怔,问道。 苏陌颜微微一笑:“慢慢想吧!”说着,便起身离开,剩下萧夜华在那里冥思苦想。 月小孤夜长,天白黛螺香。 单从字面意思来看,是写孤夜慢慢,终于等到天边露白,描眉戴螺,胭脂生香的场景,但这和他刚才说的话丝毫也不沾边……这么说,是个字谜了?萧夜华想着,按理说,陌颜如果出谜,应该会给出提示,否则没头没脑的,这十个字要怎么解? 等等,十个字的话…… 难道说—— 萧夜华忽然想起隆兴长公主的赏花宴上他和苏陌颜互相应和的两个成语谜底,刚好是丢三落四,缺衣(一)少食(十),将第一个、第三个、第四个、第十个字分别划去,剩下的是小、长、天、白、黛、螺六个字。如果再想想名膳居谜题的反切法的话—— 萧夜华定定看着白纸上偌大的字,久久无语。 这十个字的暗号,解答出来赫然是三个字——想太多。 第112章 雪中并肩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明明已经是夜晚,但大华京城却反常的热闹,处处都挂着五彩缤纷的精致彩灯,将街道映得五光十色。路边的摊铺上,摆放着各种或精致或古怪的面具,时不时有人停住脚步,买个面具戴上。 苏陌颜站在一个摊铺旁边,无意识地摆弄着手里的美人面具,神情无奈。 今晚是十朔节,原本是祭祖的节日,却渐渐演变成为现在这样外出游玩的日子,只见处处张灯结彩,人人戴着面具,赏玩游闹。对于女子来说,这是难得能够夜晚外出游玩的日子,加上还能够戴着面具遮掩,不必顾忌仪态端庄,欢笑玩闹都比平时多了几分放肆恣意,处处都能听到银铃般的笑声,将这座繁华的城市点缀得更加热闹喧嚣。 对于这样的事情,苏陌颜并不感兴趣,但染画和苏锦芳却很感兴趣,于是苏府众人便一同出来。 谁知道街上人太多,太过拥挤,没多大一会儿,众人便被挤散。 望着四周人山人海的情形,再看看众人脸上各种各样的面具,苏陌颜知道是不可能找到染画等人了,好在这样热闹的节日虽然人多,京禁卫的防守也会更加严密,一般不会出大事,又因为街道人太多,挤得难受,便抽身出来,捡了个幽僻的小巷口站着。 旁边是个面具摊,挂着各种各样色彩艳丽的面具。 苏陌颜随意看着。 为了迎合客人的喜好,这些面具多半是嫦娥潘安之类的美人,或者为小孩子准备的神话人物面具,色彩浓丽。苏陌颜对这类都不感兴趣,正要离开,却忽然看到角落里挂着一个狐狸面具,简单地用墨笔勾勒,并未涂色,绘图也并不精致,却别有一番粗犷的野趣。 想到那个小王子和小狐狸的故事,苏陌颜心中一动,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伸手去摘。 然而,就在这时,却有一只手在她之前,抢先一步摘下了面具。 苏陌颜心中有些奇怪,这种动物面具应该是小孩子准备的,却因为色彩太过单调无法喜欢孩童的注意,因此无人问津。她挑选这个面具,是因为想到了小王子和小狐狸的故事,心有所感。那么这个跟她看上同一个面具的人,又是为什么? 来人一身蓝衣,幽邃深沉,宛如蔚蔚苍穹。 转头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蓝。 幽邃深沉,宛如夜空。 这样的蓝色,让苏陌颜心中微微一跳,隐约有了某种预感,目光缓缓上移,掠过平淡无奇的木藤面具,落在那双熟悉无比的血色眼眸之中,心情顿时上扬起来,微微一笑,伸手道:“好大胆子,敢抢我的东西?还不速速还来!” 这般的娇俏,使得木藤面具下的眼眸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整个人的气息越发柔和。 冥焰摇摇头,将狐狸面具戴在了木藤面具外面,随即从面具摊上取下一个最常见的美人面具,递向苏陌颜:“你戴这个。” “不喜欢。”苏陌颜摇摇头,“我要那个狐狸的。” 出乎意料的,冥焰并没有给她,而是再次摇摇头,反而将美人面具又往她手里塞了塞,凝视着她的眼睛,坚持道:“你戴这个,因为……你是小公主,驯服了小狐狸的小公主!” 所以,他戴狐狸面具,而她则戴美人面具。 因为,你是驯服了小狐狸的小公主。 略显低沉的话语,缓慢,柔和,却仿佛化为实质,一字一字地落在她的心中。苏陌颜嘴角扬起,笑道:“好,我戴这个。”接过面具,戴上。 冥焰微笑着,看向她,眼神温柔如水。 “你这样出现,没有问题吗?”欣喜之余,苏陌颜也有些担心。据她所见,几次与冥焰相遇,都是在寂静无人之地,除了周府寿宴那次,从未见他正式在众人面前露面。而从那次他和赵廷熙等人的言语之中,也能感觉到冥焰和朝廷的关系有些微妙,隐隐地露出一些端倪。 赵廷熙对冥焰,显然是忌惮而有些畏惧的,这应该也代表了德明帝的态度。 否则,周府寿宴上冥焰的行为不会轻易揭过,冥焰的存在也不会被死死封住。 而经过最近的一些事情,苏陌颜对德明帝的性格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因此也更清楚德明帝这种人对冥焰的这种妥协有多么无奈,多么……令他痛恨。而他所忌惮的,应该是冥焰本身的绝世武功,如果有机会除去冥焰,德明帝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 冥焰知道她在为自己担心,心中顿时涌过了一丝暖流,微微一笑,周身的气息更加宁谧。 “没事。没有人知道冥焰是谁,他们只知道,红衣如血,赤血剑,杀人如麻,这是冥焰。一旦换下红衣,不带赤血剑,不杀人,除了陌颜你,还有谁能够认得出来是我?”冥焰眼神越发柔和。 “也是。”苏陌颜笑道,“所以你今天才会穿蓝衣吗?” 他素来是一身红衣,烈烈如血,有着一股宛如从幽冥地狱而来的修罗气息,慑人到几乎令人窒息。而今晚这身蓝衣却为他平添了一份安静宁谧之感,化去了平日的血腥威煞,只剩下一股果决尊贵之意。任谁看来,都只会认为他是个身份尊贵的贵公子,而不会联想到冥焰身上。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他的血色眼眸。 但正好今晚彩灯高挂,烛火透过五彩六色的彩纸,甚至是名贵的水晶琉璃,折射出光怪陆离的五彩光华,侵入周围众人的眼眸之中,加上夜色深沉,光线昏暗,谁也不会注意到他的血色眸眼。 说起来,十朔节这个夜晚,对于冥焰的身份,倒是一个绝妙的遮掩。“……不全是。”冥焰微微摇头,“还因为,我喜欢蓝色。” 他永远都是一身红衣,别人总以为他喜红色,却不知事实刚好相反。 从那个夜晚之后,他的世界就化为一片血色,从此之后,他只穿红衣,就是为了让这血一样的颜色时时刻刻地提醒他那场杀戮。这是铭记的同时,也是折磨,因为这血一样的颜色总会将他带回那个夜晚,带入那种难以抑制的杀意和煞气之中。 渴望血腥和杀戮,却又会被血腥和杀戮推入更深的深渊之中。 他曾经尝试过换上别的颜色,却只会激起他心中更深的杀戮欲望,想要……将整个天地都染成血色,将所有人的世界都染成血色。 那种血一样炽烈的颜色,宛如诅咒般,蚀骨附身,明知有害,却无论如何苦苦挣扎都无法挣脱。 直到遇到陌颜。 陌颜喜欢蓝色,因为蓝色会让她想到星空,想到那个第一次听说小王子和小狐狸故事的夜晚,会让她觉得宁和温馨。而在那个凌晨,那个碎裂的星星银簪,那朵蓝色的小花,遏制了他杀戮的欲望,将他从煞气中唤醒的时候,他才发觉,原来他也开始喜欢蓝色,因为—— 蓝色会让他想到陌颜,会让他想到和陌颜的点点滴滴,会让他的心情不自觉地平静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即便换了装束,他也无法出现在众人面前,因为那周身的煞气,那些苦苦压制的杀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激发,会失控。所以从前,他永远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永远都只是孤单一人,游走在空无一人的荒山野岭之中,独自承受那些挣扎和痛苦,以及失控。 “蓝色,本来就很美啊!”苏陌颜巧笑倩兮。 即便戴着面具,冥焰却觉得依然能够看到她微笑起来时的模样,温暖纯粹,宛如清流。 于是,冥焰也笑了,眼睛微弯:“嗯。” 就在这时,一滴冰凉落在他的手上,瞬间融化。冥焰抬起头来,借着四周的烛火,隐约看到细小的雪花零零碎碎地从天空飘落下来。 “下雪了。”苏陌颜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忍不住惊喜地道,“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嗯。”冥焰点头。 “哇,下雪了呢!”不远处喧嚣的街道,也传来了女子吵闹的声音,有些许撒娇般的惊慌,更多的却是惊喜欢悦之意。有人闪躲着,找旁边的酒楼茶肆歇脚避雪,却有更多的人像苏陌颜这般,伸手去接那些雪花,在淅淅沥沥的小雪中奔跑,玩闹,欢笑。 突如其来的落雪,并没有打断人们游玩的兴致,反而是一种惊喜。 渐渐的,雪花大了,变成了鹅毛大雪,成片成片地飘落,即使在夜色中也看得清清楚楚,仿佛漫天飘舞的柳絮。不一会儿,地上就积起了一层浅浅的白。 躲雪的人多了,街道上渐渐安静下来。 大地一片苍茫雪白,虽是黑夜,却宛如白昼。 渐渐的,雪越来越大,地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房屋、树枝、彩灯上都渐渐积起了厚厚的雪层,整个天地都渐渐被白雪覆盖,冰天雪地,琼枝玉树,成为了一片纯白的琉璃世界。 “这是我第一次赏雪,第一次觉得,原来雪景真的好美。”苏陌颜看着雪落的景致,轻声道。 她并没有躲雪,而是任由雪花不断地飘落在头发、肩膀和衣衫上,有着丝丝的凉意,却并不寒冷,反而觉得心中格外宁静,仿佛所有的不快和郁结都被这大雪遮掩起来,整个天地都只剩下这场纷纷扬扬的雪。 冥焰看看纯白的地,再看看身边的苏陌颜,他原本是十分厌恶白色的,尤其这种如雪般的纯白,可如今有陌颜在身边,却突然觉得,其实白色也不是那么刺眼。 “嗯,很美。”冥焰凝视着她,柔声道。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四周寂静得只剩下雪落的簌簌声,安静,宁谧,却又带着一种从未感觉过的温馨,似乎就这样并肩站在雪地中,任由这场大雪落到天荒地老也无所谓。 第113章 为她改变 暗夜苍茫,雪落有声。 厚厚的积雪为大地铺上了一条雪毯,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冰晶雪凝之中。纷纷扬扬的大雪依然飘飘洒洒,在夜色里静静地落着,使得视线内的景致都变得朦胧起来,安静,宁谧,平和。 苏陌颜和冥焰并肩站在雪地里,头发和肩膀都带着晶莹的白雪,可是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喊声。 “三妹妹——” “小姐——” 冥焰恍如从梦中惊醒,听出了那是染画和苏锦芳的声音,知道她们就要找过来,留恋地看着身旁的苏陌颜。被雪光映着,本就雪白的脸更是如冰肌玉肤,白得宛如透明,长长的睫毛上落着几片雪花,被呼吸的热气一呵,融化成晶莹的水珠,乍一看去,眼眸如雾如烟,褪去了冰雪般的冷漠和凛然,多了几分女子的柔软娇嫩,仿佛宝石,流光溢彩。 那双从美人面具镂空的地方露出来的眼眸,让人忍不住凝眸,留恋,占为己有。 冥焰心跳顿时快了几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冲动涌上心头,想要轻轻地,辗转地吻上那双美丽的眼眸。虽然抑制住了那种冲动,但冥焰仍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连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苏府的人快要找过来了,我得走了。这个给你。”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轻轻放入苏陌颜手中。因为心中那些念头,他这次连苏陌颜的手都没有敢碰,凌空地将纸条放好之中,便急忙退开。 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苏陌颜打开纸条,借着烛火和雪光,轻声念出了上面的字:“京城东郊印叶山北向东五百尺。这是什么?你给我这个干嘛?” “你一直在找的东西。”冥焰说道。 她一直在找的东西…… 苏陌颜想了想,忽然睁大了眼睛:“难道说这是隆兴长公主藏匿兵器的地方?” 自从知道隆兴长公主可能购买大量兵器后,她便一直在找藏匿的地方。只要能够找到藏匿的兵器,隆兴长公主谋逆的罪名便是证据确凿,届时便能彻底连根拔出隆兴长公主这个隐患。但是,隆兴长公主为人谨慎,更是将这批兵器看得极重,因此这些天一直都没有找到线索。 冥焰点点头:“嗯。”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这个?”苏陌颜问道,看到冥焰关切专注的眼神,心中一暖,便有些明白了,转而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无论是苏锦芳这边,还是萧夜华和燕宇那边,密切关注隆兴长公主,四处搜索,却没有丝毫线索,冥焰是怎么找的呢? 冥焰目光中闪过了一抹近乎狡黠的光芒:“你猜。” 从没见过冥焰露出这样的眼神,苏陌颜心情不由得放松了些,比起从前那种只有冷酷,或者满眼煞气的眼眸,如今冥焰的眼神越来越灵活,也越来越鲜明,看来情形是在慢慢好转。心情轻松之后,脑筋也跟着灵活起来,飞快地思索着,迎着冥焰的目光,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难道说……不会吧……冥焰,难道真是这样?” “怎么?”冥焰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却依然问道。 苏陌颜有些艰难地道:“该不会,这批兵器是你卖给她的?难道说整件事都是一个阴谋,为的就是坐实隆兴长公主谋逆的罪名?” 否则,早不买,晚不买,隆兴长公主怎么会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买了一大笔兵器?不但使苏锦芳进一步得到信任,更是成为隆兴长公主谋逆最确凿的证据。 毕竟,如果只是广交群臣的话,对于一位长公主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重罪。而周府寿宴也好,张婕妤遇险也好,幕后之人是隆兴长公主这点都只是她和萧夜华的推测,根本没有证据。因此,想要定隆兴长公主谋逆之罪实在是很难。 但如果有这批兵器就不同了。 私藏大量兵器,私自训练军队,无论谁沾上这两点,那就是铁板钉钉的谋逆。 “那里不但有兵器,还有上千私自训练的军队,谋逆之罪,她是逃不掉的。”冥焰柔声道。 凝视着冥焰血红色的眼眸,苏陌颜只觉得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冥焰和朝廷一直都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跟隆兴长公主没有任何瓜葛,他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隆兴长公主,显然是为了她。 “冥焰……”苏陌颜轻声喊道。 那轻柔的声音是如此的动听,宛如天籁。冥焰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下她的鬓角。如云的黑发丝缎般柔顺,因为有雪花融在上面,带着微微的湿意和凉意,仿佛一道清流,一直流到冥焰的心底。 “我说过了,我永远让你依靠。陌颜,不管遇到什么事情,要记住,我永远都在这里。”冥焰声音轻柔,却坚定无比。眼前的人儿对他如此重要,他怎么能够容许她身边有隆兴长公主这样狠毒却又手段通天的毒蛇存活着,一再对她不利,威胁着她的安全? 苏陌颜怔怔地凝视着他,忽然展颜一笑,点点头:“嗯。” 前世的煦日也好,这一世的染画、赵氏也好,她都习惯了冲在最前面,为心中想要守护的人遮风挡雨,独自承担起所有的艰难困苦,从不向任何人求助。她习惯了这种守护者的角色,却是第一次,在冥焰身上体验到了被守护的感觉。 在最艰难,最绝望的时候,忽然有了转机……这种感觉,似乎也不错。 “如果德明帝抓到隆兴长公主,会不会连累到你?”苏陌颜确认道。 这件事多半是他设了个局给隆兴长公主。如果德明帝追问起兵器的来源,顺藤摸瓜查到冥焰身上,连累了他,那她宁愿放弃这个证据,再找机会。 “不会。和她交易的人身份是伪装的,经过几道周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追查不到,陌颜不用担心。”冥焰摇摇头,既然是为隆兴长公主设下的圈套,自然早就安排妥当,绝对不会牵连到他或者冥域身上。 既然冥焰说得如此肯定,苏陌颜也就没有了顾虑:“嗯。” “二小姐,小姐好像是在那边,我看到小姐穿的蓝衣服了!”不远处忽然传来染画惊喜的声音,随即她便挥手喊道,“小姐!”边喊边朝着这边跑过来。 苏陌颜转头,挥挥手:“我在这呢!” 想起冥焰,再转过身来,却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鹅毛大雪静静飘落着。 “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害得我们好找!”染画跑过来,看到苏陌颜发髻、鬓角、额头、面纱以及身上到处都有着雪花的痕迹,不由得嗔道,“这么大的雪,你怎么也不躲一躲?看,到处都是雪,大冷的天,也不怕着凉!” 苏陌颜笑道:“我突然心血来潮,想要雪中漫步,就走了一会儿。没事的。” 染画帮她拍打着身上的落雪,将带出来的斗篷披到了她的身上。 先是彩灯,接着又是初雪,苏锦芳毕竟也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玩得十分开心,脸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只是……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苏陌颜的旁边,之前在远处,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三小姐身边有另外一个人,可一眨眼却又只剩下三小姐一个人。 是她眼花看错了吗? 接触到苏锦芳略带迷茫的眼神,苏陌颜若无其事地走了两步,将之前冥焰站立留下的脚印踩过,笑道:“雪越来越大了,我们还是赶快回府吧!” “好!”染画应道。 苏锦芳并未察觉到她的动作,微微摇了摇头,甩开了那些疑惑。下着大雪,视线本就不好,又是夜晚,三小姐站的地方又是阴暗处,想必是光线不好,将那些深色的阴影看成了一个穿深蓝衣裳的人了吧?再说,就算三小姐之前真的和别人在一起,那又怎么样? 想到这里,苏锦芳也笑逐颜开,开始比划着说起之前看到的情形:“三小姐您没看见,那边有个特别华丽的灯,镶着宝石、玳瑁、水晶、琉璃……” 女子娇俏的说笑声渐渐远去。 冥焰悄然无声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目送着苏陌颜远去的身影。 “哇,我没看错吧?冥焰你居然也有这么柔情流露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只会杀气四溢呢!”爽朗微带戏谑的声音响起,一名年轻男子也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乌木束发,一身青衣,装束十分简单,但俊朗的面容中却流露着不凡的气度,却是曾经在清风观出现过,自称寂念的修行居士。 冥焰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想不想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杀气四溢?” “别,我不说了还不行嘛!”寂念急忙投降,后退两步,举止似乎十分惊恐,但神情却不是那么回事,显然知道冥焰是在说笑。很快的,他神情一肃,有些担忧地道:“不过,冥焰,你这次设计隆兴长公主,跟我们原来的计划不符。如果隆兴长公主事败,说出什么,会打乱我们的全盘计划。” “不,这样很好。”冥焰一字一字道,“有人蛰伏得够久了,该出来了!” 寂念一怔,随即似乎明悟到什么,点点头:“我明白了。”随即又笑嘻嘻地问道,“不过冥焰啊,你是早就料到了这点,为此才要除掉隆兴长公主呢,还是为了苏三小姐要除掉隆兴长公主,随后才找到这个理由的?” “后者。”冥焰淡淡道。 寂念“……” 见过假公济私的,没见过假公济私得这么明目张胆的! 不过,认识了苏三小姐的冥焰,原本狂暴的气息变得柔和多了,而且也更加有人情味,也更……安全些。嗯,基于对自己生命安全的考虑,冥焰假公济私就假公济私吧,总比苏三小姐出了什么意外,冥焰发狂,大开杀戒要来得好…… 寂念想着,忽然察觉到身边冥焰的气息猛地混乱起来,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几步:“冥焰?” “放心,不会杀人。”过了一会儿,冥焰淡淡答道,声音平静。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寂念也感觉到他原本混乱的气息慢慢平静下来,稍稍放心,又关切地问道:“冥焰,你最近怎么了?没事吧?” “无事。”冥焰说道,“我有事,先走了。” 说着,双足一点,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寂念满目担忧,认识苏三小姐后,冥焰的情况显然有些好转,失控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最近却似乎有些异常。就像刚才一样,原本好好地,突然之间气息却混乱起来,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狂暴,随后又会慢慢的平静下来…… 该不会,冥焰的情况开始反复了吧?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冥焰并不知道寂念心中的担忧,此刻的他,已经来到了之前和陌颜看星星的山顶上,静静地站着,深蓝色的衣衫随着山顶凛冽的风猎猎飞舞,白色的狐狸面具仍然戴在脸上,眼眸之中仍然是一片血色,在白色面具的衬托下越发鲜艳欲滴,却并无狂乱暴怒之意,反而是一片平静。 山顶狂风肆虐,雪花狂乱飞舞着,拍打在他的身上,汇成了一副苍茫孤峭的图。 他忽然伸出手去,借住一片乱舞的雪花,看着那冰晶在手心迅速融化,成为一滴水珠,微凉的湿意,宛如之前触到陌颜鬓发时的感觉,宁谧,而美好。 冥焰慢慢地将手握成拳,眸色越发坚定。 那次陌颜被南明太子下蛊,真的吓了他一跳,如果不是他突然醒来,及时救了陌颜,谁也不知道后果究竟会如何。陌颜说,他又不是神仙,不可能提前预料到这些事情。可是,他却想要做陌颜的神祇,将她纳入他的羽翼之下,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可是,现在这样,被那些血腥记忆困住的他做不到。 因为那些记忆,他无法入睡,只能等到耗尽所有精力之后昏迷。而这种昏迷,会持续很长时间,这期间如果陌颜发生了什么事,他根本没有办法保护她…… 所以,不能再逃避,要直面那些记忆。 这段时间,他就一直在尝试。 从前的他,只想着将那些记忆与现实切断,将它们锁在脑海最深处。但现在,他却是要主动去触碰那些记忆,再在失控之前及时叫停。然后,反复重复,直到能够平静正视那些回忆为止…… 这个过程无疑是痛苦的,但只有这样,才能够慢慢不再被那些记忆控制,才能够一直守护着陌颜。 冥焰紧紧咬唇,再一次回到那条长长的通道之中,慢慢走入那间满是血色的房间…… 山顶之巅,那道蓝色的身影就那么静静伫立着,突然之间,周身的气息猛地紊乱起来,周遭的山风和雪花突然变得狂乱起来,而且那种气息越来越浓烈,最后如同疯狂一般,狂乱地在他周围旋转,拍打,然后在癫狂之前及时压制住,慢慢的,一点一点地收回那些狂暴、杀意、煞气,以及肆虐之意,直到慢慢恢复平静。 然后,再从平静到紧绷、混乱、狂暴,压制……反复重复。 周而复始,永无休止…… 第114章 谋逆事发 十月初十,是隆兴长公主的寿诞。 长公主府内张灯结彩,府外车马盈喧,热闹非凡。 隆兴长公主本就交游广阔,京城内差不多的府邸都有来往,寿诞之日本就宾客众多,加上今年德明帝还特意下旨,此次寿宴由礼部操办,更言明会亲自驾临长公主府,为皇姐贺寿。这等殊荣,自然使今年的长公主府寿宴更蒙上了一层隆盛的色彩,人人趋之若鹜。 尤其一些心思敏捷的人,早在心底暗暗琢磨了。 德明帝兄弟姐妹不少,但如今活着的就只有恭王、隆平长公主和隆兴长公主三人,恭王被远远地封到了南州,世子在京城为质,平时闭门不出,可以说是夹着尾巴过日子;隆平长公主深居简出,从不见人;唯独这位隆兴长公主交游广阔,长袖善舞,一直活跃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如今更得到德明帝如此的看重,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呢? 联想到之前萧夜华的例子,不少人暗自猜测,这位隆兴长公主会不会也是在暗中为德明帝做事,如今德明帝在论功行赏? 若是如此,这位隆兴长公主日后必然是德明帝跟前的红人,此时不赶紧结交,更待何时? 于是,这次隆兴长公主的寿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盛大,前来贺寿的宾客络绎不绝,华贵的马车将长公主府门前的整条街都堵塞住。放眼望去,只见华盖如云,上面镶嵌的金丝银线,翡翠宝石在阳光底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尽显此次寿宴的繁华隆盛。 苏绍谦看着眼前的盛况,心中惴惴,忍不住对身边的苏陌颜道:“我们苏府备的寿礼会不会太轻了?” “怎么会?父亲的同僚备的寿礼不是也差不多吗?”苏陌颜微笑道,神情平静。 “这怎么能一样呢?苏府和隆兴长公主府从前毕竟是有交情的。”苏绍谦叹了口气,何止是交情,苏府根本就是隆兴长公主唯一亲信的府邸,只可惜……“虽然后来有些误会,但这次长公主给我们苏府下了寿宴请帖,正是机会,若是备上一份厚厚的重礼,让长公主看到我们的诚意,岂不是能够顺理成章地恢复故交?” 苏府豪奢,从前备给隆兴长公主的贺礼都是丰厚无比的,更不要说每年献给隆兴长公主府的大量钱财。和从前相比,这次备的礼太过浅薄,只怕隆兴长公主要心中不悦了。 苏陌颜当然知道苏绍谦在想什么,无奈地道:“就算恢复故交又如何?从前苏府和隆兴长公主的关系何等密切,隆兴长公主可曾在父亲的前程上认真出过力?” 苏绍谦一怔,苏府攀附上隆兴长公主府后,他最多就是多认得了一些官员,多知道了一些消息,使得他在仕途上更为平顺。但若说隆兴长公主为他谋划前程,倒真没有过。 要知道,隆兴长公主一向以交游广阔,但从不干涉朝政闻名。 虽然产业是由苏慕贵打理,每年进献给隆兴长公主的钱财也是李清芬和苏慕贵母子掌管,他并不清楚具体数额,但也知道那笔钱绝对是巨款。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觉得和隆兴长公主的这笔交易吃亏,萌生了另攀高枝的想法。 被苏陌颜这么一提醒,苏绍谦想起前事,又有些迟疑。 “不管怎么说,就算不能修复关系,至少也不能得罪了隆兴长公主。父亲前程不能因此有所进益倒也罢了,如果因此反而受到阻碍,岂不是令人惋惜?”苏锦芳却在旁边轻声开口,“不过,父亲也不要怪夫人备礼浅薄,虽然隆兴长公主和李清芬关系匪浅,夫人难免会有心结,但绝不会为了这个影响父亲的虔诚。一定是因为怀有身孕,精力不济才会疏忽的。” 苏绍谦岂能听不出她话语中的挑拨之意,心中却难免有些疙瘩。 “与母亲无关,这次隆兴长公主寿宴的贺礼,是我特意吩咐管家备下的。”苏陌颜抬眼,警告地看了眼苏锦芳,这才淡淡地道,“皇上责备父亲治家不力,才会暂时褫夺父亲的官职,而当年的事情隆兴长公主也有介入,这时候,苏府实在不宜与长公主府有太多牵扯。” 隆兴长公主这次牵扯到的可是谋逆,苏府之前与隆兴长公主府走得那么近,又曾经向隆兴长公主府进献大笔钱财,本就十分危险。好在那些事情都是李清芬和苏慕贵负责,到时候还能有推托之词。 眼下划清界限还来不及,又怎么能出这个头?只是,这些事情不好跟苏绍谦明说,只能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 苏绍谦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叹了口气,看看她,又看了看苏锦芳,眉头微锁。 这段时间,陌颜母女和苏锦芳母女之间的矛盾,他又岂能不知?利益权衡,他当然是站在苏陌颜母女这边,但陌颜容颜毁损,苏锦芳便是苏府如今唯一能够拿得出手联姻的女孩,也不能太过无视。好在两人虽然明争暗斗无数,但并没有在人前撕破脸,还维持着应有的体面,不至于让苏府名声更加败坏。 因此,苏绍谦也就烦恼一阵,便抛开不理了。 因为马车太多,堵塞了道路,许多马车只能停在原地,不少人都焦虑地掀起车帘,看着外面的情况。苏府的马车也不例外,因此,刚才在马车内发生的姐妹不合的一幕,便被有心人看在了眼中。 “这不是芳儿吗?许久不见,越发出落得漂亮了。”等到苏府一行人进门时,一直站在门边迎客的隆兴长公主笑容慈和地道,“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苏锦芳笑逐颜开地提裙上前,福身道:“芳儿见过长公主。” “说起来,从前我们两府一直走得很近,本宫一直都很喜欢苏府的几个女孩,只可惜后面出了那些事情。”隆兴长公主叹息道,随即又笑道,“李清芬母女是自作虐,如今得到报应,咱们也就不提了。倒是这段时间不见,本宫倒是很想念芳儿,若是有时间,你不妨多来长公主府走动走动。” 苏锦芳笑盈盈地道:“我也想念长公主,只是不敢登门。”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们两府本就是挚交,正应该多来往。再说,我们芳儿如今长成大姑娘了,又出落得这般好,该是好好找个贵婿了。不如本宫给你做个媒,如何?”隆兴长公主笑容慈爱,神态自然,仿佛和苏府从未有过任何矛盾。 苏锦芳脸顿时红了,手指不停地缠绕着衣角,小女儿的羞涩之态,越发衬得她容色明丽,姿容秀美:“长公主就知道拿我开玩笑!” “若真如此,那就有劳长公主了。”苏绍谦却欣喜不已。 如今苏锦芳是苏府唯一能够联姻的女孩,但他刚刚挨了训斥,赋闲在府,何时起复还不知道,苏锦芳的婚事就有些不好说。如果有隆兴长公主做媒,那自然就不同了。 苏锦芳连越发红了,跺脚道:“你们说什么呢?我不理你们,找文秀姐姐去玩了。” 说着,转身就跑开了。 这一幕也被不少人看在眼中,都看得出来,隆兴长公主似是十分喜爱这位苏二小姐。以隆兴长公主如今的地位,这份看重,无疑为苏锦芳增添了几分光彩。 “你那位二姐姐是怎么回事?隆兴长公主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周静雪凑到苏陌颜身边,不满地道。张婕妤遇险那次,她陪着苏陌颜,知道隆兴长公主和苏陌颜之间的不少内情,如今隆兴长公主这般对待苏锦芳,明显不对劲儿。 这点盘算,苏陌颜当然清楚得很,笑道:“能打什么主意?无非是给二姐姐添几分身价,撺掇着让她跟我斗,她好借刀杀人!” 可笑隆兴长公主还在盘算这些,却不知道死期将近——那批兵器的藏匿之地,她已经告诉了燕宇,短时间应该就会有行动,只要拿到那些证据,隆兴长公主府就彻底完蛋了。 “你既然知道,我就不多说了。”周静雪知道苏陌颜聪慧,见她淡然自若的模样,也就放心了。 苏陌颜颔首微笑:“嗯。对了,今日你们周府的寿礼没有厚置吧?”德明帝明明就在怀疑隆兴长公主,尤其可能已经知道了兵器之事,又怎么会在这时候施恩荣宠,命礼部为隆兴长公主操办寿宴?这中间一定有蹊跷。她可不希望周府会被牵连进来,毕竟,那是谋逆…… “你也觉得不对,是不是?”周静雪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我多疑。” 苏陌颜笑道:“怎么?你不觉得隆兴长公主是第二个萧夜华吗?”京城那些人私底下的猜测,她也略有所知。尤其,苏绍谦便是这些人其中之一。 “嗯。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皇上真正宠信的,是那些有能力有手段的人,最重要的是孤臣。隆兴长公主虽然从不参与朝政,但府内经常举办宴会,和京城官员权贵都能牵得上线,这孤字跟她可差着十万八千里,皇上必然不会太过相信她。”周静雪轻声道,神色凝重,“这些年皇上都对她不闻不问,突然间来了这么一手,只怕是祸不是福。所以,我力劝父亲,让他不要想着结交隆兴长公主。” 周静雪能够这样的眼光和决断,苏陌颜自然为她高兴。 眼看着宾客渐渐来齐,即将到了开宴的时候,忽然一声尖锐的嗓音响起:“皇上驾到!” 德明帝身着龙袍,面色阴冷,浑身都散发着震怒之意,而在他的身后,是整整齐齐身着盔甲的京禁卫,一进门就将整个隆兴长公主府团团围住,剑拔弩张,杀气十足。这情形,怎么看都不是来贺寿的,分明是来问罪,在场众人不由得心中惴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隆兴长公主自然更加惶恐,勉强维持着平静,颤声道:“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还有脸问朕?”德明帝冷哼一声:“燕宇,吴宪,你们来说,告诉隆兴长公主这副阵仗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皇上。”跟随他而来的忠勤侯世子燕宇恭声道,“臣奉旨前往京城东郊印叶山向东五百尺之地搜查,搜出弓箭两千张,大刀一千把,长剑一千把,还有私自蓄养的军队五千人。经讯问,那些人都供称是受隆兴长公主号令,并当场捉拿到长公主府的管家,口供与那些人一致。” 德明帝看向隆兴长公主:“现在,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第115章 废太子妃秦氏 听到印叶山三个字,隆兴长公主就知道自己彻底完了。到了这个地步,她反而冷静下来,冷笑道:“本宫还说,好端端的,皇上怎么会突然施恩与本宫?原来是欲擒故纵!亏得本宫还以为皇上突然记起本宫这位皇姐,念及姐弟之情了呢!” 虽然之前有人提醒,说德明帝已经在警戒她,但她认为做事素来隐秘,不曾留下痕迹,又见一直没有事端发生,便渐渐松懈下来。 德明帝这道恩旨,更让她彻底放下了心,这才没有防备,让长公主府的管家在印叶山被抓个正着。 见她丝毫不辩驳,竟是坦诚了这件事,在场众人都大吃一惊。 私训军队,私藏兵器,只要摊上这两样,便是妥妥的谋逆大罪,长公主府的总管在印叶山被抓个正着,充分说明长公主与这两样的关联,证据确凿,无可置疑。这样一想,便也明白隆兴长公主为何不加辩驳,实在是……无可辩驳!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事到如今,你居然毫无悔色,实在是罪该万死!”德明帝面色一沉,心中更是恼怒。他为人刚愎自负,又最重权力,最难忍受的便是谋逆这种会威胁到他的权势的事情。 隆兴长公主撩了撩鬓角,淡定自若地道:“既然印业山都被你发现了,我就算想否认也不可能否认,何必再惺惺作态,哀哭求饶?失了我皇室长公主的风度?” 被她这种态度激得更加恼怒,但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德明帝重重地拍了下椅子的扶手,神色阴冷至极:“朕问你,还有什么人与你共谋,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谋逆之事必然牵连甚广,绝不可能是隆兴长公主一介女子就能够做得到的,必然有同谋之人。这种大逆不道之臣,必然抓出来施以重惩,以儆效尤。 隆兴长公主慢慢转头,目光缓缓地在在场众人身上掠过。 听到“共谋”二字,在场众人都不由得心底发寒,有种血雨腥风扑面而来的预感。 谋逆这种事情最招帝王忌讳,只要沾染一点点就会尸骨无存。偏偏隆兴长公主交游广阔,京城高官内眷,十有八九都与她有过来往,虽然并不密切,更加没有参与谋逆之举,但如果隆兴长公主红口白牙地攀诬,存心要拉他们陪葬的话,一点点小事都会变得嫌疑深重。尤其,今天在场诸位,很多都被拿道恩旨所惑,以为隆兴长公主即将得到帝王宠信,送的贺礼都非常丰厚,可以说是现成的把柄,想要分辨清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被隆兴长公主看到的,更是心惊胆战,唯恐会被扯入谋逆事件。 苏陌颜察觉到隆兴长公主的目光凝定在她的身上,转头,淡然地迎上她阴冷狠毒,如同猝了毒的目光。随即,隆兴长公主对她露出了一个诡异而残酷的笑容,转过头去。 “虽然皇上的恩旨让本宫放松了警惕,但是,谋逆之事何等重大,本宫一向小心,当然不会与同谋过往甚密。因此,在场之人并无本宫的同谋。不过……”隆兴长公主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每一字都牵动着众人的心,尤其这个“不过”,更是让不少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苏大人,不是本宫不愿意维护你,实在是无法隐瞒。”隆兴长公主看向苏绍谦,神情遗憾,不胜唏嘘,“十多年来,苏府与隆兴长公主府交情深厚,更是本宫在朝野官员之中,唯一一个有深交的人,无论如何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不如坦诚了吧!” 苏绍谦面色顿时变得苍白:“隆兴长公主,你在说什么?” 趋利避害之人,对危险的感觉比常人更加强烈,因此,他更明白隆兴长公主谋逆意味着什么。 正如隆兴长公主所说,苏府是唯一与隆兴长公主府交情深厚的官员府邸,隆兴长公主谋逆,苏府本就难逃嫌疑,如今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隆兴长公主攀咬,情形更加危机。尤其,想到每年进献给隆兴长公主的那些钱财,苏绍谦就有深深的不祥预感。 但问题是,苏府的确是清白,他是当真不知道隆兴长公主竟有谋逆之心啊! 这真是飞来的横祸,天降的劫难! “苏大人,事已至此,隐瞒也是无用,不如坦然承认,生死从容,何必做那等苦求哀戚的姿态,有失风度呢?广交群臣、私训军队,私藏兵器,这些都多亏了苏府所供的钱财。尤其是那批兵器,是本宫最近所买,银钱刚从苏府的产业提走的,皇上只要一查账目便能够清楚。”隆兴长公主唇角藏着一抹深深的笑意, 苏府嫌疑深重,根本不可能逃脱,这样一来,即便是死,她也能拉着苏陌颜一道,死也能死得快意些。 果然,那些钱的用途都是…… 苏绍谦心惊胆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皇上,罪臣冤枉啊!苏府与长公主府的钱财往来,之前都是被臣休弃的李清芬和其子苏慕贵负责,罪臣一概不知。而且,自从罪臣在家反省以来,跟长公主府更是全无来往,更加没有支付钱财,供隆兴长公主购买兵器,还请皇上明鉴!” “之前暂且不论,但既然苏卿说这段时间与赵秀华全无来往,赵秀华却又坚称那笔钱是从苏府而来,这个容易,只要将苏府的账目叫出来,朕派户部官员一查便知。”德明帝神色阴沉地看向苏绍谦。 苏府与隆兴长公主府的关系密切,众所皆知,苏绍谦的一路升迁,更是处处都有隆兴长公主的手笔,尤其今天,隆兴长公主亲迎苏绍谦一个赋闲在家的罪臣,还与他的庶女亲热不已,种种情形都已经通过密探的眼睛,禀报到他这里来了,若说苏府和谋逆没有关系,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苏锦芳面色惨白,看了看苏陌颜,见她依然镇静,对着她微微点头,咬了咬牙,从人群中走出,跪倒在地:“皇上,那笔钱财是小女从苏府产业的账目上提取的。” “苏锦芳,你说什么?”苏绍谦如闻晴天霹雳,整个人几乎都呆了。这样一来,苏府牵扯进谋逆之事,岂不是铁板钉钉了?这个该死的孽女,怎么就敢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情?难怪今天隆兴长公主会对她那般慈爱…… 德明帝目光阴冷:“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女知道。”亏得这段时间苏锦芳和隆兴长公主接触,涨了许多胆魄,否则早就吓瘫了。眼下,她虽然神情苍白,手脚颤抖,但说话还算清楚,“父亲从来不理会产业上的事情,以前是交给大公子苏慕贵打理。上次李清芬的事情发生之后,苏慕贵又因为冲撞了贵人,被押入大牢,产业的事情就由三小姐打理,小女从旁协助。这笔钱财,是小女从账目上提取的。” 德明帝紧紧地盯着她:“这么说,这笔钱财是你一人所为,你父亲和苏三小姐都不知道?” 苏锦芳一时间有些不确定该怎么回答,将目光投向苏陌颜。 三小姐早就猜测到隆兴长公主谋逆之事,既然敢这么做,一定就有后招。 “回皇上的话,家父的确不知道,但小女知道。”苏陌颜从容自人群中走出,“此事是小女指使二姐姐这么做的。” 德明帝眉头紧锁,经过几次的事端,他对苏陌颜还是有些许的好感的,没想到她也会牵扯其中,顿了顿,问道:“你可知道隆兴长公主索要这笔钱财的目的?你可知道,此事与谋逆有关?” “小女知道。”苏陌颜清楚地道。 德明帝心中一跳:“知道你还敢这样做?”与其说是震怒,倒不如说是惊奇,苏陌颜看似聪慧,应该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才对。 “回皇上的话,事情是这样的。”苏陌颜不急不缓地道,“小女接手苏府产业后,查账时感觉到账目被人修改过,怀疑是假账,而同一时间,苏府一家绸缎庄失火,现场有许多纸张碎屑,小女怀疑是真正的账目。经过反复查询后,察觉账目不对,有大笔的钱财不知所踪,账面空虚,小女原本以为是李清芬母子贪渎,因此焚烧账目。但当时李清芬人在李家,被严加看守,苏慕贵身处大牢,都不可能有手笔做出这种事。因此,小女便怀疑到了隆兴长公主身上,因为金额太过巨大,几乎将苏府掏空,因此小女也在怀疑这笔钱财的去向,以及用途。” 德明帝点点头,这苏陌颜果然是个聪慧的,接手产业后察觉到事情异常倒也不奇怪。 “小女心存怀疑,但能力所限,无法查证,只能求助萧世子。”苏陌颜看了萧夜华一眼,“萧世子聪慧过人,从中察觉到异常,嘱咐小女严守秘密,不可外泄。再然后,燕世子对小女说,怀疑隆兴长公主图谋不轨,又说隆兴长公主屡屡与二姐姐接触,很可能会接着打苏府的钱财主意,命小女假装与二姐姐不合,给隆兴长公主可乘之机。那笔购买兵器的钱财,是燕世子命小女给的,说是要借此寻找隆兴长公主的罪证。此事,萧世子,燕世子皆可为证,还请皇上明鉴。” 德明帝看向旁边的萧夜华和燕宇,二人皆点了点头。 “苏三小姐所言句句属实。”萧夜华看了她一眼,回想起她说的那句“萧世子聪慧过人”,唇角微微一笑,拱手道,“当时臣还觉得奇怪,如果隆兴长公主当真图谋苏府钱财,为何放着接手产业的苏三小姐不接触,却要拉拢苏二小姐,细查之下发现,这位隆兴长公主不知为何表面对苏三小姐慈爱温和,私底下却极为仇视,曾经屡次派人谋害苏三小姐。” 德明帝微微一怔:“还有这种事情?” “正是。先前苏三小姐与隆兴长公主夜宿白莲庵,结果当晚便有刺客闯入,意图谋害苏三小姐;前段时间,苏三小姐更是在街头遇到惊马,马车被撞飞,几乎当场丧命……不但如此,臣还怀疑,先前张婕妤遇险之事,也是隆兴长公主的手笔。” 这番话更是彻底将苏陌颜,乃至苏府的嫌疑洗清。 隆兴长公主堂堂长公主,为何要谋害苏陌颜? 肯定是因为苏陌颜挡了她的路,而苏陌颜又能挡她什么路呢?联想到苏陌颜和李清芬母子的恩仇,再联想到之前苏府与隆兴长公主府的钱财往来,都是由李清芬母子负责,答案就很明显了…… 为何隆兴长公主想要谋害苏陌颜,众人面前却要对她十分慈爱呢? 当然是有所顾忌了。 那么,什么能够让她顾忌呢? 要说这段时间,苏三小姐与萧世子、林公子、燕世子乃至太后都有关系,但之前夜宿白莲庵的时候,却没有这样的关系网,隆兴长公主依然顾忌,那只能是因为苏三小姐是苏绍谦的女儿。 如果苏绍谦参与谋逆,当时的情形完全可以除掉苏陌颜讨好隆兴长公主,但他没这么做,反而是隆兴长公主有所顾忌,那就只能说明,苏绍谦没有参与谋逆,而隆兴长公主则不愿意打草惊蛇,引起苏绍谦的警惕…… 这么一来,苏府究竟有没有参与谋逆就很清楚了嘛。 李清芬和苏慕贵母子或许有所牵扯,但苏绍谦这为苏府之主应该是不知道的。而如今李清芬已经被休,苏慕贵也一直在大牢里关着,如今苏府的人都和这对母子有恩怨情仇,再加上这次谋逆,还是苏三小姐先发现端倪,随后又配合燕宇寻找隆兴长公主谋逆的罪证,立下了大功,若是降罪苏府,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德明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虽然心中对苏府仍有疑惑,却仍然道:“虽然说事情都是由李清芬母子所为,但苏府为隆兴长公主谋逆提供钱财是不争的事实,不过,苏三小姐接连立下大功,这次更是和苏二小姐联手,揭破了隆兴长公主的谋逆大罪,功过相抵,朕不罚苏府,却也不赏。苏三小姐,你可服气?” “皇上明察秋毫,赏罚分明,小女口服心服。”苏陌颜跪地谢恩。 苏府能够不被牵连进谋逆事件,便是大幸。 德明帝点点头,以苏陌颜的聪慧,以及言行举止,显然不可能参与谋逆,至于苏绍谦,虽然有些难以论断,不过他本来官职就不高,这段时间更是赋闲在家,即便存疑,最多以后不再用他就是。可惜苏三小姐这般聪慧的女子,却被父亲所连累…… 闻言,苏锦芳也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三小姐既然命她这么做,就一定有后招。这次如果不是三小姐,只怕整个苏府都要倾覆,她和姨娘最好的结果被当做罪臣妾女发卖……想想便觉得不寒而栗。 多亏三小姐机敏,也幸好她当初没有选错。 苏绍谦心情复杂,说不清楚是庆幸还是苦涩,能够从谋逆大罪中逃脱固然令人庆幸,但这样一来,以前陌颜立下的种种功劳彻底灰飞烟灭,皇上虽然不降罪,但心中必定存疑,只怕他日后连起复都难,更不要说官升一级,从前种种荣耀辉煌的幻想如今都成了泡沫,一一湮灭…… 隆兴长公主几乎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苏陌颜这个贱人,就这么轻松地逃脱了谋逆之罪?而她这次,居然被苏锦芳这个黄毛丫头所骗?更令她痛恨万分的是,听苏陌颜的话,这次谋逆之事会事发,全是败在苏陌颜这个贱人手里…… 该死! 当真该死! 看到隆兴长公主近乎狰狞的神情,德明帝就知道苏陌颜所说多半属实,而且这赵秀华看来对苏陌颜的确极为痛恨。 “看来,你是不打算交代同谋,即便说也只是攀诬罢了!”从苏府这件事,德明帝也能够看出隆兴长公主的心思,“既然如此,朕也不再白费力气,等到朕将隆兴长公主彻底搜上一遍,找到你谋逆的党羽名册,事情便能水落石出。现在,朕问你,赵秀华,你为何要谋逆?你不过是命长公主,难道还能做摄政长公主不成?还是说,你身后另有主谋,指使你做这一切?” 隆兴长公主深吸一口气:“没有,谋逆之事是我一人所为。” “你以为朕是三岁小孩,会相信你的话?你不过是个长公主,谋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能做摄政长公主,还是能做女皇?”德明帝恼怒地道。 “女子为何不能谋逆?当年的废太子妃秦氏,不就是因为谋逆之罪而被处死吗?她身为秦氏独女,一个刚刚生下嫡长子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乃至太后,她又为何要谋逆?”知道必无侥幸,隆兴长公主索性豁了出去,冷笑着道,“从秦氏的死,我就看到了我那些兄弟姐妹的下场,也看到了我的下场。如今,我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 废太子妃秦氏…… 多少年都没有人提起过的人,就这样从隆兴长公主嘴中说出。那禁忌般的六个字,如同六道惊雷在德明帝脑海中轰然响起,几乎将他整个人都震得昏厥过去。德明帝只觉眼前一黑,身体晃了几晃,险些就这么栽倒在椅子上。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暴怒喝道:“赵秀华,你在胡说些什么?” 第116章 世子示爱 废太子妃秦氏…… 对于在场那些年轻的新晋官员来说,这个名字十分陌生的,甚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德明帝还曾经有这么一位太子妃,就像苏陌颜从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辅国公秦墨渊这个名字一样。实在是,这些名字已经在时间的洪流中湮灭得太久,而且也从未有人提起过。 但是,对于为官超过二十载的人来说,这名女子并不算陌生。 甚至在许多人心底,对这个名字的印象非常深刻,也非常复杂。因为她是拯救了整个大华的辅国公秦墨渊唯一的妹妹,据说是位杀伐果决,胸有沟壑的巾帼英雄,但同时,她也是一位叛国者,曾经害得整个大华几乎倾覆,遭受灭顶之灾。 她的名字,叫做秦书敏。 德明帝的气急败坏,对隆兴长公主来说,像是一种肯定和鼓励。她冷笑着道:“本宫提到了废太子妃秦氏,皇上便如此失态,是心虚吗?” 德明帝恼怒地瞪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露出了一丝苦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错,朕的确失态了。可是,朕又如何能够不失态?秦氏虽然废太子妃,却是朕的原配嫡妻,与朕夫妻恩爱数载,却做出谋逆之事,几乎陷大华于万劫不复的深渊,令朕痛心疾首,却又悔愧无敌。此事已经过去二十余年,你突然提起,试问,朕又如何能无动于衷?” 闻言,在场的老臣都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回想往事,神情复杂。 几十年来,北狄都是大华的心头之患。那一年,北狄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之后,再度兵临大华,但辅国公已逝,无人能挡,当时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联合西北边的拉沃部落,共同抵抗北狄。 正好拉沃部落也为北狄的威势担忧,派使者来大华商谈联盟之事。然而,拉沃使者却在大华境内遭人杀害,那名使者是拉沃部落首领极为钟爱的臣子,此事引得拉沃部落首领大怒,认为大华根本没有议和的诚意。而此时北狄却又利诱拉沃部落,共同攻打大华,瓜分这块肥肉。 一时间,大华腹背受敌,形势极为凶险,正如德明帝所说,有灭国之祸。 当时当务之急就是找出杀害拉沃使者的凶手,几经查证之后,事情竟然指向当时的太子妃秦书敏。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终于抓到了杀害拉沃使者的凶手,却是秦书敏身边的贴身侍女红缨。 红缨下狱后,对杀害拉沃使者之事供认不讳,声称是受太子妃秦书敏指使。 秦书敏是已逝辅国公秦墨渊唯一的亲人,在朝野之中颇有声望,很多人都不相信秦书敏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接下来却从秦书敏寝宫的密格中搜出了她与北狄王来往的书信,不但有密谋杀害拉沃使者之事,还有与属下商议谋逆之举。铁证如山之下,秦氏也承认杀害拉沃使者,以及谋逆之事。 而她谋逆的原因,只有三个字——不甘心。 当年辅国公秦墨渊对赵氏伸出援手,放弃了原本唾手可得的江山和地位。辅国公豁达洒脱,以天下百姓为念,未将这些权势富贵放在心上,但秦书敏却不甘心。 而后来,她成为了太子妃,也生下了嫡长子,但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德明帝却有一位身份尊贵的侧妃,深受宠爱,甚至与秦书敏先后生下子嗣,令她饱受威胁。 秦书敏担心太子宠妾灭妻,扶持侧妃所生之子为储,加上之前对秦墨渊与帝位擦肩而过的不甘心,因为秦墨渊过世的伤心,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她便有了谋逆之心,勾结北狄,商议好大华覆灭之后,北边疆土割让给北狄王,南边疆土则由秦氏称帝,共同瓜分大华。 杀害拉沃使者之举,就是在这种图谋下商议出的令大华腹背受敌的计策。 可想而知,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多大的波澜。辅国公秦墨渊以天下为念,义薄云天,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江山和地位;而他的妹妹,他唯一的亲人秦书敏却为了帝位,以北边疆土百姓为献礼,勾结北狄,险大华于腹背受敌的险境,几乎遭灭国之祸,生灵涂炭…… 德明帝赵长轩与秦书敏的婚事虽然是政治联姻,但婚后夫妻感情甚笃,秦书敏做出这种事情,赵长轩的心情可想而知。 尤其,当他得知,秦书敏谋逆的原因之一,竟然是因为他宠爱侧妃,担心他为宠妾灭妻,这更让赵长轩悔愧无地,惊怒悲痛之下,几乎要拔剑斩杀侧妃和庶子,被众人拦阻之后,又悔又愧又痛,当场昏厥,大病了一场。 这件事,一直是德明帝心中的禁忌。 也因为这个原因,就连辅国公秦墨渊,也很吵被朝臣们提起了。 那般惨烈的剧变,即便经过二十余年,只怕也难以释怀,也就难怪听到废太子妃秦氏这六个字后,德明帝会举止失态,难以自制了。 但很快的,德明帝又睁开眼,神情恢复了素日的威严,沉声道:“此事令朕痛心疾首,但当年秦氏谋逆之事,无可置疑,连秦氏本人也供认不讳。此案经由三司会审,证据确凿,众所皆知。赵秀华,你以为凭借三言两语的挑拨就能陷朕于不义,当天下人都是任你玩弄的傻子不成?” “呵,无可置疑,证据确凿?”隆兴长公主冷笑道,容色之中有着浓浓的讥笑之意,“的确,秦氏谋逆之事,证据确凿,无可置疑。不止她,敬王、定王、寿王、福王、禹王……死于战场的,被北狄暗杀的,谋逆的,反正能够威胁你的帝位的,又有哪一个不是证据确凿,无可置疑?” 这番话实在太过诛心,分明是在暗指这些人都是被德明帝用手段除掉的。 德明帝一时间有些气急败坏:“赵秀华,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胡说八道?赵长轩,你有八个兄弟,三个姐妹,如今呢?剩下了几个?死在战场两个,剩下六个,不是意外,就是图谋不轨,谋逆。一个两个倒也算了,连着五个都是如此,唯一活着的恭王,你的同胞兄弟,远远地蜷缩在南州,还要将世子送来京城为质,却连府门都不敢出。” 赵秀华说着,猛地将手指向萧夜华,厉声道,“萧夜华不过是个异姓王世子,却能够尽享荣华富贵,受尽众人追捧,可怜恭王世子,天潢贵胄,皇室血脉,竟然连他这个外姓人都远远不如。赵长轩,究竟是谁将天下人当傻子了?” 被点名道姓,萧夜华却是淡然自若,嘴角吟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不以为意。 倒是在场众人,被她这样一说,心中也有些怀疑起来,说起来,德明帝的兄弟之中,意外也好,谋逆也好,死得的确是有些多了……难道说,这中间真的有什么蹊跷……才一念至此,便急忙摇头,将这些想法甩出脑海。 这种皇室秘事,猜得越多,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 “何止兄弟,就连姐妹,你又何曾放过?隆安嫁给了林相,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但就因为林相在朝野之中声望越来越高,你便心生猜忌,在禹王封地将她害死,却嫁祸给禹王,更污蔑他谋逆,一举两得,但手段居心何其狠毒?”隆兴长公主言语之中带了一丝咬牙切齿,不知是出于对幼妹之死的义愤,还是其它原因。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从萧夜华的身上转移到德明帝另一边的左相林咏泉身上。 除了上朝时,这位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没想到今天难得在宴会上亮相一次,便遇到了这种事。 隆兴长公主这可是将隆安长公主的死直接指向德明帝,还是因为德明帝对林相的忌惮。无论是真是假,对林咏泉来说都足够令他惊心。 若是真的,他与隆安长公主夫妻恩爱,杀妻之仇自然不共戴天,但若是假的,这便是一条极为高明的攻心毒计。毕竟,隆兴长公主言辞凿凿,很难让人不心生疑虑,但凡林咏泉有一丝怀疑,又或者说,德明帝怀疑他会有疑虑……一时间,在场众人各有所想。 “虽然长公主您有谋逆之举,但皇上未曾开口撤掉您长公主的封号,臣便仍旧称你一声长公主。”万众瞩目之下,林咏泉神情平静地开了口,“拙荆遇害一事,实情究竟如何,臣心知肚明,不劳长公主在这里挑拨离间。” 被他看似平静却如有实质的目光一扫,隆兴长公主莫名地心中一震,咬了咬唇,却不敢再在这件事上纠缠:“幼妹隆安嫁得贵婿,便在韶华芳龄骤然遇害;长姐隆平早年守寡,几十年来如死灰枯木一般,不问世事,这才保得平安。我既不愿如长姐那般境遇凄惨,也不愿如幼妹那般年少枉死,只有先下手为强,将你彻底除掉,才能安心。” “所以说,你这样长篇大论,只是为了说明你谋逆是逼不得已?”一直没有开口的德明帝终于再度说话,声音沉沉,如有金石之质,令人心神为之一颤。 隆兴长公主咬了咬唇:“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 “事实?百般诬陷,千般挑拨,不过是为了博取众人的同情罢了。又或者,你知道谋逆必死,即使向朕百般哀求也是无用,所以另辟蹊径,反其道而行之,污蔑斥责,想要借此挑起众人的猜疑之心,认为朕为了顾及颜面,为了证明朕并非你口中所污蔑的那般狠毒,毫无手足之情,便不得不留你一条性命,是也不是?”德明帝一字一字地道,字字如有千斤重。 他从座位上站起,每走一步便说一句,每说一句,气势便更进一步,最后一句说完,刚好走到了隆兴长公主的面前,直视她的眼睛。 二十余年的帝王所养成的威仪,一朝爆发,逼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隆兴长公主一滞,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 这番话说得当真漂亮! 苏陌颜虽然对德明帝的为人有所不齿,却仍然为他这番话心生赞叹。 因为岚湫公主的缘故,她对德明帝的性情要深知一二,知道他爱好虚名,知道他薄情寡义,知道他狠毒薄凉,听了隆兴长公主的这番话后,也对德明帝的几位兄弟之死有所怀疑;但听了德明帝的这番话后,竟然也忍不住动摇起来,无法断定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她尚且如此,何况在场那些不知内情的臣子内眷们? “不过,赵秀华,有一点你猜对了。”德明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语气已经有所缓和。 赵秀华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心中升起了狂喜之意,难道说真如那人所说的,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她唯一可能的生路?而如今德明帝碍于公众舆论,不得不留她一条性命,好为自己的名声平反。虽然说,就算活下来,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但她还有希望。 只要…… 就在她展望前景,越想越是激动之时,德明帝的话却如同铁锤,将她的幻想砸得粉碎。 “你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谋逆必死!无论你如何费尽心机,终逃不了这个下场。谋逆者死,此乃大华铁律,朕不会为了博得些许薄名,而动摇大华律法。依律而行,朕,问心无愧!” “朕兄弟姐妹之中,亡故者多,谋逆者也多,但朕并未做任何手脚,意外之死,朕也心痛不已,谋逆者,依律当真,桩桩件件,朕,问心无愧!” “阿夜虽为外姓人,但年纪轻轻,便为大华立下汗马功劳,不说其他,单分化离间北狄一事,为北狄覆灭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为我大华永除北狄这个祸患!那些荣华富贵,那些追捧赞赏,是他应得的,不是朕空口白牙封赏的,朕,问心无愧!” “恭王世子于国于民,不曾有寸功,岂能因为身为天潢贵胄,皇室血脉便凌驾于功臣之上,令人寒心?用人不以出身论,唯以才能功劳为凭,皇室贵胄也好,贫民百姓也好,天下人皆同。朕,问心无愧!” 接连四个“问心无愧”,德明帝说得言辞铿锵,掷地有声。 “至于赵秀华那番挑拨离间,林相不必放在心上。数十年来,林相的忠心,朕很清楚;林相为国为民的桩桩功劳,朕都记在心中;林相的为人,朕更是心知肚明,绝不会因为逆臣赵秀华的几句挑拨之语便对林相心生猜忌。”德明帝转过头去,对着林咏泉抚慰地道。 林咏泉面露感动之色,拂衣跪倒在地:“谢皇上不疑之心,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他跪地的行为,在场众人都同时跪倒在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心中不由得为德明帝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所触动,更羡慕萧夜华和林咏泉的帝宠。 “众卿平身吧!”德明帝挥手道,朗声宣布,“隆兴长公主赵秀华意图谋逆,褫夺长公主封号,贬为庶人,依律当斩。驸马卢仪宾与其子女,等候查明是否参与谋逆,按律处置。此案交由三司会审,查清其党羽附从,皆按律处置。钦此!” 说罢,拂袖离去。 德明帝本想着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证据确凿,驾临此地,当众问责,借此杀鸡儆猴,震慑人心,却没想到赵秀华这般巧言善变,竟然将他置于如此嫌疑深重的处境,蛊惑得在场众人人心动荡,猜疑不安,好在最后还是凭借他这办法扭转乾坤,却也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下去,匆匆离去。 众人本是为了隆兴长公主的寿宴前来,结果却发现隆兴长公主竟然意图谋逆,谁还想在这里待下去,被人当做是谋逆的党羽?等到德明帝一离开,都争先恐后地离开。 苏府一行人出了长公主府,来到马车跟前,正要上车,忽然听到一阵马车轮响的声音。 马车车顶镶着鸽子蛋大小的黄玉,四周垂着珊瑚璎珞,红黄相间,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而尊贵的光芒。然而,马车窗帘掀开,露出的那张温润如玉的容颜,却比那些宝石更加耀眼。微浅的琉璃色眼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神情温和,俊逸如谪仙。 苏绍谦惊喜不已:“南陵王世子。” “苏大人。”萧夜华向他颔首致意,目光转而落在了他旁边的蓝衣女子身上,“陌颜,我送你回府。” 苏陌颜微微皱眉,婉言谢绝:“多谢萧世子的好意,苏府也有马车,我与父亲和二姐姐一道回去就好,不敢劳动萧世子。” 萧夜华沉默了下,柔声道:“其实,之前印叶山那里,燕世子带兵前去,与那些逆军发生了争斗,虽然最后控制住了局面,却还是让一小波逆兵突围出去,只怕他们如今狗急跳墙,要寻人报复。这次隆兴长公主谋逆的事情,是由你最先怀疑,进而揭开,我担心他们会找上你,南陵王府的护卫经验丰富,武功高强,我送你回府,才能安心些。” 这次苏陌颜还未说话,苏绍谦已经抢先道:“南陵王世子言之有理,既然如此,陌颜,就让南陵王世子送你回府吧!” 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他虽然脱了嫌疑,没有被牵连进去,但仕途基本也快到头了。在这时候,南陵王世子不避嫌疑,仍然对陌颜另眼相看,实在令苏绍谦狂喜不已。如果南陵王世子肯为他说话,或许他的前程还能恢复…… 苏陌颜看了会儿萧夜华:“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萧世子了。” 说着,躬身上了马车。 或许是为了躲避那些逆兵,掩人耳目,马车只捡偏僻的道路走,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到马车车轮在地面行驶的声音,安静得针落可闻。 从她上马车开始,萧夜华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身上,浅色的眼眸中光华不断变幻,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陌颜,你……”有心想要询问她和冥焰的事情,但只说了个三个字,便又觉得喉咙之中如同有千斤重的石头,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这不是第一次,自从从陌颜嘴里听到“冥焰”这个名字后,有好几次,他都想要问些什么,却又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又停住,就这么拖延了下来。 或许在他潜意识里,其实并不想把这件事问得太清楚。 苏陌颜问道:“萧世子想要说什么?” “没什么。”萧夜华摇摇头,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了窗外,落在了湛蓝天空上悠悠飘荡的白云上。白色的云,蓝色的天空,看起来是那么和谐,美丽。可是,白色的萧夜华,和蓝色的苏陌颜,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却是这般…… 这番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苏陌颜微微的皱起了眉。 忽然间,马车猛地一顿,停了下来。萧夜华问护送马车的南陵王府护卫:“出什么事了?” “回世子的话,前面有人拦住了马车。”护卫回答道,同时自报家门,向那些人喝问道,“来者何人?车内坐的乃是南陵王世子,你这般贸贸然地拦阻马车,惊扰了世子,你担当得起吗?” “找的就是南陵王世子的马车!”那人听了,非但没有退让,眼中反而露出凶光,扬声道,“南陵王世子,苏陌颜,你们两个揭发隆兴长公主谋逆之事,害得我们兄弟成为通缉的谋逆罪犯,断了我们兄弟的活路,今天拿你们的性命,给我们死去的兄弟报仇!” 说着,一扬手,喝道:“兄弟们,上,给隆兴长公主报仇,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早在那人说到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时,南陵王府的护卫就完全警戒了起来,不等他说完,便冲上了,双方顿时陷入了厮杀。 “萧世子真是铁口直断,之前刚说逆兵可能会找上我,这会儿就真的找上门来了。”苏陌颜在车内听得清清楚楚,双眼看着萧夜华道。 萧夜华苦笑了下,摇摇头,柔声道:“陌颜不必担心,南陵王府的护卫训练有素,定然能够击退来人。” “世子看我这模样,像是在担心吗?”苏陌颜微笑着问道。 萧夜华一怔,随即又笑道:“我忘了,陌颜自然不同寻常女子。”无论何时,她都冷静自若。 正说着,忽然“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人撞到了马车车身上,力道之大,使得马车硬生生地向左边漂移了数米,马车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车内,萧夜华和苏陌颜被撞得东倒西歪,好在萧夜华见机极快,一手拉着苏陌颜,一手握紧了车内的座椅,这才勉强稳住了两人的身形,没有被撞伤。 使得马车偏移的这股横力,拉扯得驾车的马都跟着后退,缰绳勒紧了马鼻,勒得鲜血横流,驾车的马扬起前蹄,仰天长嘶,发出了痛楚的哀鸣声。 “不好,马要发狂,不能再呆在马车里!”萧夜华闻声,面色一变,当机立断,手猛地一用力,将苏陌颜拉扯进自己怀中,紧紧抱着她,冲出了马车,就那么凭空跳了下来。虽然落地时就势一滚,消去了些许力道,却仍然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几乎能听到被骨骼被撞击的声音。 但从头到尾,他却将苏陌颜紧紧地护在怀中。 萧夜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呻吟,显然痛楚难耐,待到缓过一口气,却是先问怀中的人:“陌颜,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苏陌颜没有说话,只是凝眸看着他,秋水般的眼眸中闪烁着几许妖艳的光芒,乌黑的眼眸之中,似乎有无数的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在翻腾。 这是一种萧夜华从未在苏陌颜身上见过的情绪,从未在她眼眸中看过的异样的眼神。 离得那么近,瞳眸仿佛变得无限大,在那乌黑的瞳眸里,映着小小的他,就那么置身在她漆黑的眼眸之中,仿佛那双眼眸有着某种奇特神秘的魔力,将他整个人都吸了进去一般,似乎平静,却又似乎有着狂风暴雨般激荡的情绪。 萧夜华一时间失了身,竟然有些迷失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 “世子!” 护卫们焦虑的声音传来,将萧夜华从那片狂浪翻腾的漆黑中唤回了神智。他摇摇头,声音因为疼痛有些沙哑:“我没事,不用担心。” 话音未落,便听到护卫因为惊慌便突然变得尖锐异常的惊呼声:“世子小心!” 原来这番巨大的动静,不禁转移了南陵王府护卫的注意力,连那些刺客的目光都转移过来。趁着萧夜华失神,南陵王府护卫焦虑失神的片刻,离得最近的一名刺客转了方向,持剑朝着苏陌颜和萧夜华所在的方向刺来,寒光四射的长剑,撩起了凛冽的风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驰而来。 苏陌颜背对着刺客,自然看不到长剑,萧夜华却看得清清楚楚。 “陌颜小心!”萧夜华猛地用力,一个翻身,瞬间与苏陌颜交换了位置,用身体挡在她的前面。 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传来,宛如慢镜头一般,一截利刃从他的前胸透了出来,带着鲜红的血,先是一滴一滴地滴落,随即汇聚成小溪,淅淅沥沥地流落下来,全部落在下方苏陌颜蓝色的衣衫上,绽放出了一朵朵的红莲,鲜艳得近乎刺眼。 苏陌颜有些恍惚地看着那截剑尖从萧夜华白色的衣衫中透出,看着血慢慢地流,看着那些血落在自己的身上,一滴一滴,一团一团,不断地扩大着,像是永无休止。 她木然地看着,然后目光慢慢上移,最后落在了萧夜华琉璃般清透的眼眸之中。 “为什么?萧夜华,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她的目光游移着,从刺客呼啸而来的长剑,到穿透萧夜华身体的剑尖,再到那些流落在她身上的鲜血,再到萧夜华。但萧夜华的目光却是从头到尾,一直都凝聚在她的眼眸之中,没有片刻的移开。 “陌颜,你很聪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的谜题,你全部都能够猜到谜底。可是,为什么却始终猜不到我最想让你猜到的那个谜底呢?”萧夜华的声音因为痛楚而有些沙哑,发出了一声近乎宠溺的叹息,一字一字地道,“陌颜,我喜欢你啊。” 周围的一切似乎突然间都变得遥远起来,模糊起来,周遭似乎有护卫们混乱嘈杂的惊呼声,却都慢慢地远远逝去,萧夜华的眼眸之中,思绪之中,只有眼前的这名女子。 她漆黑柔软的发,她如远黛般的眉,微微带白如冰玉般的唇。 还有那双似乎能够看透他内心的眼睛,那双天底下最美丽的眼睛…… “陌颜……陌颜……” 萧夜华轻声呢喃着,反复喊着这个名字,脑海突然间变得有些轻飘,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他也不想弄清楚,他只是迷恋地凝视着苏陌颜那双秋水般的眼眸,慢慢地低下头去,想要轻轻地吻在那双眼眸上,轻轻地,辗转地,得到他想要的整个世界。 “陌颜,我喜欢你啊……” 第117章 旧事重演 一点冰寒的感觉从唇上传来,唤回了萧夜华些许的理智,却是苏陌颜用手挡在两人之间。 修长优美的手指横在眼前,纤白如玉,在阳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芒。萧夜华曾经握住过这双手,一直记得这只手温暖沁人的感觉。然而此刻,那双手的温度却是极低,嘴唇触到的感觉,仿佛触到了一块冰似的,冷得令人心悸。 萧夜华微微一震,理智渐渐回笼。 苏陌颜双眼定定地看着他,澄澈如秋水般的眼眸深处,有着无数情绪在翻腾,涌动,仿佛遇到风暴的海,却又被死死地压制在那双漆黑的眼眸之中,汇聚成沉沉的暗,仿佛暴风雨前夕,看似平静,暗藏风暴。 作为一个刚刚被他舍身相救又深情示爱的女子,不应该是这样的眼神…… “陌颜?”萧夜华轻声喊道,心中虽然有着浓浓的不安,但表情却遮掩得很好,只流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疑惑。 苏陌颜仍然用漆黑的双眼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道:“萧夜华,安排今天这一幕,到底为了什么?” 萧夜华脑海中“嗡”的一声,有一瞬间,几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好一会儿,他摇了摇头,努力凝聚心神,勉强笑道:“陌颜你在说什么?” “你今天说是因为印叶山的贼逆有漏网之鱼,担心他们会来找我的麻烦,所以要护送我回府。结果,你前面刚这么说,后面就真的遇到了贼逆,不觉得太巧了吗?”苏陌颜黑眸微带讥嘲,她是不太相信巧合这种东西的。 萧夜华张了张嘴,有些无措:“这……怎么能够叫做巧合呢?正因为有贼逆漏网,所以才会来刺杀你我,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才对。” “问题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与揭发隆兴长公主谋逆之事有关呢?长公主谋逆之事,是忠勤后世子负责的,围剿印叶山,也是忠勤侯世子负责的。就连皇上,都是在长公主府听我说完之后,才知道我有份参与,那些贼逆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你认为那些贼逆好容易逃跑之后,又冒险潜入长公主府,听完我那番辩白,然后立刻安排刺杀事宜?”苏陌颜连连问道,声音带着冷笑。 如果那些贼逆真有本事混进隆兴长公主府,刺杀德明帝也好,劫救隆兴长公主也罢,都算是正常的举动。结果他们却什么都没做,反而安排刺杀她和萧夜华的刺客?何其荒谬! 萧夜华面色渐渐变得苍白,薄唇紧紧抿着,长长的睫毛却在不住颤抖。 他知道是她最早发现隆兴长公主谋逆的端倪,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一个布局的合理借口,却忘了那些逃窜的贼逆是不应该知道这点的…… “单凭这点,你就认为这是我布的局?”萧夜华缓缓开口,声音凝滞,略带苦涩。 “这只是其一;其二是,萧世子,如果下次你再安排人来刺杀你,请让你直呼你的姓名萧夜华,而不是尊称南陵王世子。像他喊我就很对,直呼姓名苏陌颜,这样才像是一个恨我入骨,想要置诸于死地的刺客心理。不过也不奇怪,如果是你的人,自然对你敬重有加,哪里敢犯上不敬,直呼你的姓名呢?”苏陌颜冷哼一声。 萧夜华微微咬唇:“一个称呼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 “所以基于这两点,我也只是存疑而已。但是后来,我看到了。”苏陌颜淡淡地道,“就在你将我护在身下,用自己身体去迎长剑时,我看到了。那名刺客,他的剑原本直指你的心脏,本可一剑毙命,但是,他却稍微下移了一下,改刺中这里。那个动作很细微,但我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地方靠近心脏,却没有任何内脏和血管,刺中之后看似凶险,实则只是皮肉伤,不会致命。我听说当年带走萧世子的神医医术高明,萧世子跟随他数年,想必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应该也知道这个吧?” 一个刺客,明明能够一剑毙命,却偏偏要移动位置,刺中一个看似凶险,实则安全的地方。除了这一切都是在演戏之外,还有什么解释? 所以说,她早就看穿了,这一切在她眼中,不过是场拙劣的丑角戏,是吗?萧夜华脸上的血色慢慢消退。 “为什么?”苏陌颜再次问道,“萧夜华,你不惜伤了自己,安排这一幕,究竟是为了什么?” 萧夜华思绪仍然有些模糊,下意识地道:“因为我喜欢你。” 这个世界上,陌颜只对三个人好,赵氏、染画、冥焰。赵氏是她的母亲,有血缘关系,撇开不论。染画和冥焰呢?染画曾经奋不顾身将她从守心庵大火中救了出来;冥焰在她遇到街头惊马时,救下了她的性命,或许这就是她对这两个人好的原因吧?那么,如果他也能够这样救她一次,是不是她会对他的印象改观? 就是处于这么一种心态,他安排下了今天这一幕。 却没有想到,在她的眼里,处处都是破绽,反而变成了现在这样尴尬的处境。 “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想要你对我有好感。”萧夜华笑容苦涩,低沉的声音却真诚无比,“虽然今天这一幕是我安排的,但是,如果真的遇到这样的凶险,我同样会挡在你的面前!因为我喜欢——” “够了!” 不等他将那个“你”字说出口,苏陌颜已经截断了他的话:“萧夜华,你根本不喜欢我,事实上,你不喜欢任何人,甚至也包括你自己!你曾经说过,无所在乎,便无所畏惧,因也就无所不能。但是你少说了一点,这样的人,没有心。只有没有心的人才能够做到无所在乎,能够永远冷静理智,永远不会犯错。” 苏陌颜抬眼看着他,一字一字地道,“而你,萧夜华,就是这样的人!” 这番尖锐的话语宛如利刃般,直直刺入萧夜华的心中。他的神情似乎在这一瞬间凝滞,再也没有丝毫变化,整个身体仿佛瞬间被施了魔法,变得僵硬起来,一动不动,就那么定定地看着苏陌颜。 “你看似温和,实则冷酷无情,所有人对你来说只是过眼云烟,最多算是利益棋盘上的棋子,根本牵动不了你丝毫的情绪,就像我曾经说过我的,世子您有一个旁观者的心。所以你能够永远微笑,从不愤怒,试问,谁会为了棋盘上的棋子而愤怒呢?”苏陌颜神情冷厉,如同连珠炮一般,“这样强大的南陵王世子,我苏陌颜何德何能,能够得到你的喜欢?” 萧夜华手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你在紫藤斋弹琴,我从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以为是你伪装得好,实际上不是,听不出来,才是对的,因为你的心根本就是空的,没有任何感情,所以我才会听不出来。” “让我猜猜为什么这么喜欢白色?因为白色就像你的心一样,空洞,苍白,除了满脑子的阴谋算计之外,空无一物。” “你在人前温和而雅,伪装得完美无瑕,让所有人都对你有好感,却又堂而皇之地建造白色的月华楼,永远只穿白衣,只用白玉冠,明目张胆地将答案展现在众人面前,是在嘲弄那些追捧你的人吗?就像在说,我把明明白白的答案都展现在你们面前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看穿,你们这群蠢货!” 言罢,苏陌颜双眼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南陵王世子,萧夜华,我说对了吗?” 从她说“没有心”三个字开始,萧夜华脸上的血色就“唰”的一下彻底消失。因为一半的南疆血统,他的肤色本就比大华人要偏白,如今失了血色,越发白得异常,使得他的脸更加像是用玉石雕刻出来的,洁白微凉,却没有一丝血色,也没有一丝温度。 “你曾经说过,只要我说对一件关于你的事情,你就为我做一件事。现在,萧夜华,我已经将我所知道的萧夜华全部说完,如果没错,那么请你为我解惑。”苏陌颜双眼如刃,“明明就不喜欢,却苦心孤诣地接近我,甚至接二连三地使用苦肉计示好于我,萧夜华,你究竟所图为何?”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无论是萧夜华的帝宠,身份,地位,还是他本身的心计手段,她都不该这样直接地撕破脸,而应该虚与委蛇。所以,她从前一直都这样做。但是今天,她实在受够了,不想忍了,更加不想再敷衍应付下去。 “陌颜,你很聪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的谜题,你全部都能够猜到谜底。可是,为什么却始终猜不到我最想让你猜到的那个谜底呢?陌颜,我喜欢你啊……” 呵,多么熟悉的话语。 很久很久之前,也曾经有一个人,出了一个极为复杂的暗号给她,谜底是五个字:星儿,我爱你。 将她护在身下,利刃刺穿身体,从心脏下方一寸左右的地方透出来的剑尖,先是一滴一滴,然后变成淅淅沥沥流出的血,全部都落在她的身上,染红了她的衣衫…… 呵,多么熟悉的场景。 很久很久之前,也曾经有一个人,在精心安排好的设计之下,用相同的姿势将她救下,在相同的地方受了受了伤。除了人不一样之外,一切都宛如记忆重现。 不,就连人都是相像的,一样伪装出来的温和笑容,如三春阳光般温暖,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一样的冷酷无情;一样天衣无缝的演技;一样善于谋算人心的心机手段;一样喜欢猜谜暗号;一样明明不喜欢,明明眼底深处暗藏冷酷无情,却苦心孤诣地接近,示好,口诉深情…… 煦日是训练营的九百二十一号,他要的是她的医毒之术,她的性命。 ——”萧夜华,你要的是什么?” 第118章 朕为你赐婚 一连串的话语中,任谁也能够听出女子话语中的冰寒冷冽,否则,话语岂会如此尖锐刻薄?周围众人,包括南陵王府的护卫,以及所谓的“刺客”都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原本以为是场天衣无缝的英雄救美的戏码,谁想到竟然瞬间被苏三小姐看穿? 但就算如此,苏三小姐也不应该是这样啊? 刺客是假,世子受了重伤却是真的。那个地方离心脏那么近,一旦稍有疏忽,伤到心脏,或者内脏血管,会有性命之忧。虽然是安排好的戏码,但甘冒这种风险,至少也能说明世子对苏三小姐的重视。即便不是真的“舍身相救”,即便苏三小姐未曾感动,也不应该是这种态度。 冰冷,无情,甚至隐含恨意。 见萧夜华许久未答,苏陌颜也没有再追问。从前她想探究,是因为两人的关系还算平和,只要知道萧夜华为什么这么做,有针对性地加以防备就够了。但现在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等于已经撕破了脸,反正已经要成为敌对了,那些原因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身后推开仍然保持着将她护在身下姿势的萧夜华,苏陌颜起身,离开。 直到她走出了一段距离,才有一名南陵王府的护卫呵斥出声:“喂,你怎么能够这样?” 世子身份尊贵,容貌秀逸,才智无双,在帝王面前荣宠无限……这样近乎完美的世子,京城有多少名媛贵女为其痴迷,却连靠近一步都不能够!苏陌颜不过是小小的苏府之女,身份卑微,还毁了容,有哪一点能够匹配那般尊贵的世子?世子肯对她垂青,已经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更不要说还为她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如今世子为她受了重伤,她竟然这般绝情转身就走,简直不识好歹! “哦?那应该怎样?”苏陌颜驻足,双眸冷漠如冰。 触到她漆黑的眼神,不知为何,护卫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从来没有见过哪名女子的眼神能够如此骇人,漆黑幽深,如同无边蔓延的黑夜,看不到一丝光明。黑暗中,交织着无数的负面情绪,丝丝戾气在其中交织,萦绕,流转,如同魔魅一般,似乎被她视线接触到,便会感染那种情绪,摄人心神。 被他的眼神所慑,护卫心神震颤,一时间忘了原本该说什么,只呆呆地立在原地。 苏陌颜也不再理会他,转身离开。 那双有着漆黑漩涡的眼眸,同样映射到了萧夜华的眼睛里。 俊逸如仙的脸上是一直难以形容的表情。甚至连萧夜华自己也无法确切地说清楚他如今的感受,只是觉得先前那种恍惚的感觉似乎更加深刻,整颗心都似乎漂浮在云中雾中,懵然找不到方向,空荡荡地没有着落。 琴、白衣、月华楼…… 他都曾经问过她,她却都不曾给他答案,还以为她没有猜到,却不知,原来一切她早已看穿,只是隐含不发罢了。 所以说,这段时间和他的点点滴滴,不过是在敷衍他而已? 忽然间,受伤的地方越来越疼痛难忍,不止伤口,痛意还蔓延到周围,他不由得伸手捂住了胸口。 “世子!” 这时候,周围众人才反应过来,急忙围簇上来,关切地询问萧夜华的情况。 尤其是先前假装刺客刺伤萧夜华那人,心中更是忐忑不安。世子曾经精准地告诉过他位置,他也自觉没有刺偏,但此刻世子面色灰白,神情颓败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受了重伤,不由得他不提心吊胆。难道说他之前那一剑,出了什么差错吗? 面对众人的询问,若是往日,萧夜华早就笑颜抚慰,安定人心了。 然而现在,他脑海中一片空白,许久许久,都未曾再说一个字,只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思绪渐渐陷入了一阵混沌之中。 萧夜华的伤在心脏附近,伤势不轻,需要请太医。南陵王府的帖子一到太医院,立刻就惊动了德明帝。 得知萧夜华被刺了一剑,差点伤及心脏的事情后,德明帝大惊失色,立刻摆驾南陵王府。 南陵王世子爱白色,天下皆知,就连床帏也是用纯白色的绸缎所制,曾经有人认为不吉,劝他换种颜色,但萧夜华笑笑虚应着,过后仍然我行我素。床帏的白绸是最好的绸缎,泛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往日看来雍容华贵,仙气十足,越发衬得萧夜华超逸脱俗,不染尘世烟火。 但如今,萧夜华闭目躺着,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在这一片白色床帏之间,仿佛玉石雕琢而成,依然完美,却不见丝毫生气。 “居然会有这种事情?简直岂有此理!”德明帝大发雷霆,“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刺南陵王世子,简直胆大包天!来人,传令燕宇和吴宪,命他们严加搜查,务必尽快找出印叶山的余孽,届时一个个千刀万剐,以泄朕心头之恨!” 周围众人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谁都知道皇上最是宠爱南陵王世子,如今南陵王世子遇刺,情形看起来极为不妙,难怪皇上会大怒。若是在这时候不识趣,哪里触怒了皇上,肯定会被当做出气筒,下场凄惨无比。 骂完刺客后,德明帝又骂起了南陵王府的护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里高官厚禄地养着你们这些护卫,就是为了保护阿夜。结果刺客来袭,你们这些护卫安然无恙,阿夜却身受重伤,你们对得起他平日里待你们的厚恩吗?这般护卫不利,要你们何用?” “皇上,此事与他们无关。” 有些微弱的声音从白色床帏之间传来,却是萧夜华不知何时醒来,勉强撑起上半身,低声道:“他们已经尽心尽力了,是臣太过托大,才会让刺客有可乘之机,不关他们的事情。再说,这些年他们守在臣的身边,尽心尽力,还请皇上不要责罚他们!” 见他醒来,德明帝脸色稍缓:“既然阿夜为你们求情,朕不好拂逆他的意思,就不重罚你们了,各自革半年的俸禄,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谢皇上隆恩,谢世子求情之恩!”众护卫们擦了把冷汗,只是革半年的俸禄,这样的惩罚可谓很轻了,而且,事情真相如何,世子心中自知,将来必定会补偿他们,绝对不会让他们吃亏的。 “阿夜,你还好吧?”德明帝关切地问道。 好吗?萧夜华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略带苦涩。 如果只说身体的伤势,正如陌颜所说,那个地方没有内脏,也没有血管,只是皮肉伤,根本不会危及性命。而这点皮肉疼痛,对于惯常忍受痼疾发作时痛苦的萧夜华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按理说,他现在应该算是好的,至少,糟糕不到哪里去。 只是,他却觉得现在不好,很不好。 脑海中一片空白,心中一片空白,空洞,茫然,困惑,如同置身迷雾,不知何来,不知所往。 见他神情异常,德明帝微微皱眉。 他重用萧夜华这些年,对他的性情也有所知。这个少年虽然年轻,但比任何人都沉稳自持,别说今天这样的伤势,就是比这再严重十倍的伤势,再危急十倍的情形,他都是淡笑置之,冷静如常。为何今天会这般失态?想必这其中另有其他缘由…… “朕听说,阿夜你遇刺的时候,苏陌颜也在你的车上?”德明帝试探性地询问道。 听到苏陌颜的名字,萧夜华眼眸中微微地闪烁起一丝光亮,随即又慢慢地黯淡了下去。他点点头,轻声道:“是。” 这么简短,不像是阿夜的风格。 德明帝思索着,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意有所指地道:“阿夜你一向谨慎仔细,怎么会大意让刺客伤了呢?听说遇刺当时,苏三小姐也在你的车里,听说她倒是没有受伤,阿夜你反而伤了。看来这位苏三小姐在阿夜心中分量不轻。” 言下之意,暗指萧夜华是为了保护苏陌颜,才会受的伤。 这本是萧夜华原本安排那场戏码的用意,但事情被陌颜看穿,还触怒了她,再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话,反而觉得讽刺。萧夜华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摇摇头道:“皇上误会了。那些余孽并不知道陌颜参与揭发隆兴长公主谋逆,因此只是冲臣来的,自然没有伤及陌颜。” 这番模样,在德明帝看来,反而有点欲盖弥彰。 “朕又没有说要责怪苏三小姐,阿夜你何必这般急切?”德明帝带着些调侃地意味道。得知萧夜华伤势看似严重,实则并不致命,德明帝也就放下了心,自然不会因此迁怒苏陌颜。否则,那些南陵王府的护卫早就被重罚了,怎么可能轻轻放过? 萧夜华神情略带一丝苦涩:“臣说的是实话,臣的伤势的确与陌颜无关。” 见他这般坚持,德明帝猜到其中或许另有内情,但阿夜这次如此失态,与苏陌颜有关是确然无疑的。既然是因苏陌颜而起,想要解决,自然也要坐落在苏陌颜身上。 对德明帝来说,小小的苏陌颜,根本不算什么大事:“阿夜你一向沉稳有度,没想到也有这么没出息的时候。既然惦记上了人家姑娘,就纳进府来,省得你牵肠挂肚。虽然说她家世太低,本人更是毁了容颜,但秉性聪慧,进退得体,最重要的是阿夜你喜欢,这件事,朕就替你做主,赐婚她为你的侧妃,如何?” 第119章 所图为何 萧夜华心中一动,如果德明帝下旨,或许…… 但很快的,他就轻轻摇了摇头,眼眸中浮起了淡淡的苦涩之意。如果他要的只是如此,何必德明帝出手?他南陵王世子的身份就足够令苏绍谦趋之若鹜!只要他透漏一点点意思,苏绍谦一定会将陌颜送到他的府上。但到了那种地步,又有什么意思? 何况,陌颜也不是会束手待毙的性情。 他若真这么做了,大概那瓶毒药就真的会用到他的身上了吧…… 萧夜华知道德明帝一向专断独行,担心他话上兴头,就此下达圣旨,忙道:“皇上,您忘了,我曾经立誓,二十五岁之前,不谈婚娶之事。” “正妃才是娶,迎一个侧妃进门,又怎么能说是婚娶之事?”德明帝不以为然,“你肯等林小姐到二十五岁,已经仁至义尽,就算先纳侧妃入门,也是理所当然。这件事朕给你做主,无论日后是找到林小姐,还是你另娶贵女,谁若因为这件事挑你的不是,让她尽管来找朕!” 既然阿夜当众立誓,到二十五岁才成亲,那么先纳苏陌颜进府也好,一来圆了阿夜的心愿,省得他牵肠挂肚;二来也有人为他打理家事。 萧夜华摇摇头,含糊道:“多谢皇上的好意,不过,这件事还是让臣自己处理吧!如果将来需要皇上赐婚,臣定然会向皇上请旨。” “什么自己处理?朕问你,是不是苏陌颜不愿意?侧妃犹嫌不足,难道她还想做你的正妃不成?”德明帝冷哼一声,猜到问题出在苏陌颜身上,心头浮起了一丝不满之意。 苏陌颜容颜毁损,家世更不用说,和南陵王府的门楣相差甚远,更别说如今苏绍谦还赋闲在家,又沾染了隆兴长公主谋逆的嫌疑。这样的人,别说给阿夜做正妃,就算侧妃,德明帝都觉得她不够格。 再说,阿夜立誓二十五岁之前不娶正妃,苏陌颜以侧妃的身份进了南陵王府,便是府内的女主人,若是这五年内再生下子嗣,在南陵王府的地位可以说是牢不可破了,即便后来的南陵王妃也要忌惮她几分。若非阿夜看重她,德明帝又怎么会给她这样的荣宠和优势? 若是这样还嫌不足,妄想着做阿夜的正妃,那也未免太贪心了! 果然,越是聪明的女人越是贪心,也越有野心,越会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只看他的神色,萧夜华就知道德明帝想歪了,叹了口气:“皇上您真的误会了,此事与陌颜无关,是我的问题。”沉默了会儿,神色变得有些阴郁,“我不愿意在二十五岁之前娶亲,正妃也好,侧妃也罢,我都不愿意娶……越是看重,就是越是不敢娶。” 越是看重,就越是不敢娶…… 德明帝怔了一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虽然这些年来,他不许人提起南陵王府的旧事,但以阿夜的聪慧,想必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这才会许下二十五岁之后才娶亲的誓言,才会不愿意在二十五岁之前纳苏陌颜进门吧? “阿夜,其实你不必……”德明帝斟酌着字句,有心想要劝他不必在意那些谣言,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起。毕竟这其中牵扯到了许多旧事,若说那些只是谣言,不足为凭,很多事情又根本无法解释,想了想,还是按捺下来,只深深地叹了口气。 萧夜华淡淡一笑:“皇上您不必再说了,这件事我很坚持。” “真是苦了你这个孩子了。”德明帝叹息道,“罢了,既然如此,朕就不加干涉了。记住你说过的话,若是日后需要朕为你赐婚,尽管来求朕,朕一定为你做主。” 萧夜华点头:“谢皇上,臣记住了。” 德明帝幽幽叹息着,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见萧夜华面色苍白,想到他毕竟受了伤,身体虚弱,安慰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德明帝走后,没多久南陵王府便又迎来了一位贵客。 “萧世子,听说您受了伤,不知道严不严重?”忠勤后世子燕宇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萧夜华,吃了一惊。在他看来,萧夜华一向浅笑从容,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性情,按理说不该如此萎靡才对。还是说南陵王府的管家将伤情说得轻了,其实萧世子伤得很重? 萧夜华摇摇头,淡笑道:“没事,只是失血过多,一时间提不起精神。燕世子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若是得知他受伤,前来探望,以忠勤侯府的呃教养,燕宇应该会带些药材之类的礼物上门探望。现在这情形,想必是有事来找他,结果到了南陵王府才得知他受了伤。 “也不是什么大事,萧世子还是先养伤吧!”燕宇有些迟疑地道。 见他衣袖鼓起,似乎放了卷宗文册一类的东西,萧夜华便隐约猜到他的来意,微笑道:“若非要事,燕世子也不会贸然来访,想必是和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有关吧?正事要紧,燕世子有话请说,我伤势没有那么重。” 现在他也需要换换心情,用这件事转移下注意力也好。 “萧世子果然聪明,一猜就中。”燕宇闻言,这才犹豫着取出袖中的东西,道明来意。 德明帝离开后,燕宇和吴宪便接管了隆兴长公主府,严兵把守,不许长公主府内任何人走脱。 按照苏锦芳之前所说,燕宇果然在后花园的假山群中发现了密室的入口。但入口处机关设计精密,在破解的过程中,似乎触动了某处机关,发生了一次小小的爆炸。等到终于进入密道之后,果然在密室中发现了隆兴长公主谋逆的证据,各种账目本册,加上印叶山抓获的兵器和军队,铁证如山。 但问题是,密室中竟然有两份参与谋逆的官员名册。 “第一份是放在密室的箱子里,上了锁。因为有入口处的前车之鉴,没敢硬开,找来了锁匠才打开箱子,发现了里面的名册;第二份则是在一寸一寸搜查密室时无意中触动了一个烛台,打开了一个密格,在里面发现的。我觉得,两份名册之中,必定有一份是假的,事关重大,所以想请萧世子帮忙看一看。”燕宇神色凝重,边说边将两份名册递了过去。 若是别人谋逆,还能查探名册上的人是否与其有来往,来断定清白无辜。但隆兴长公主交游广阔,常年设宴款待官员权贵的内眷,只怕京城数得上名号的人都跟她有过来往,根本无法排查。而且,两份名册上都牵扯到不少的权贵世族…… 德明帝生性多疑,若是直接将两份名册交给他,即便断定某一份是真的,只怕另外一份名册还是会在他心中留下一根刺,必定会对那些官员多几分猜疑,只怕会慢慢地闲置不用。 两份名册之中,都有一些相当优秀的官员,若是当真参与谋逆倒也罢了,如果没有参与,只因为隆兴长公主的疑兵之计而被毁了前途,未免太可惜了。 萧夜华接过两份名册,斜倚着床棱,随手翻看着。 燕宇不敢打扰,屏气凝声,屋内一时间寂静异常,只听到翻动纸张的声音。他本以为萧夜华必然要翻看许久,得出结论更需要时间,谁知萧夜华只将两份名册最前面几页看过,便顺手扔到了地上。 “不用再看了,两份都是假的!”萧夜华随意地道。 燕宇一怔:“为什么?” 他知道萧夜华聪慧异常,也对萧夜华格外信服,所以发现两份名册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求教萧夜华。但是,这么短的时间,只翻看了几页,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你忘了吗?我们曾经商量过,认为隆兴长公主身边必定有个军师,而且这个军师很可能还是为官之人。以隆兴长公主对他的尊敬和倚重程度,此人一定是谋逆的核心人物,这样的人名字一定在谋逆名册之中,而且在最前面。但是这两分名册里前几页的人物,没有一个能够跟这个军师的智慧相媲美。所以,两份都是假的。”萧夜华肯定地道。 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进行得隐秘异常,这么多年来都未露丝毫风声,甚至连给她提供金钱援助的苏府都一无所知。若非隆兴长公主屡屡针对陌颜,露出了些许破绽,只怕到现在都不会有人察觉到这件事。这种隐忍缜密的心机,令人惊叹。 但隆兴长公主针对陌颜时的一些行为,又显得急躁而鲁莽。 两者的强烈反差,让萧夜华肯定她身边必定有军师,而且那名军师还是个异常聪明狡猾的人物,一个堪当对手的人物。 这样的人,并不多。 而名册上那些核心人物,萧夜华都或多或少有过接触,没有一个的聪明才智能够与那名军师相当。因此,他有九成把握,这两份名册都是假的。 一般人,甚至聪明如燕宇,发现两份名册后,都会认为其中一份是假的,另外一份是真的,谁能想到,两份名册都是假的?这招瞒天过海的确极为高明,应该也是那名军师的手笔。如果是往常,萧夜华会很有兴趣找出这个人,互相交手,就像棋逢对手一样。 但眼下,他却一点兴致都没有…… 被萧夜华一提醒,燕宇也猜到了其中的关窍,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若非萧世子睿智,察觉到那名军师的破绽,无论哪份名册往上面一交,都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牵连无数无辜官员的性命。这个计谋既高明,又狠毒异常。 “如果说两份都是假的,那真的名册又在哪里?”燕宇问道。 萧夜华淡笑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已经毁在了那场小小的爆炸里吧?入口机关,连着存放真名册的地方。隆兴长公主以及参与谋逆的人,一定知道打开机关的正确方法,自然不会牵连到真名册,但如果事发,由朝廷的人找到密道,就会将真名册彻底毁掉。” “既然真名册已经被毁,又何必伪造出两份假名册来?”燕宇不解。 萧夜华轻笑出声:“如果知道名册被毁,抓不到参与谋逆的官员,皇上当然会提高警惕,严加追查,幕后之人就有可能露出破绽。相反,如果找到了名册,抓了一批官员杀掉,皇上就会认为威胁已经解除,自然不会防备,他也就能够逍遥自在了。由此可以断定,此人定然是朝堂官员。” “为了自己脱身,设计出这样狠毒的阴谋,真是……”燕宇一时间难以表达心中的感受,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这两份名册要怎么办?既然是无辜的,自然不能交给皇上,看来只能禀告皇上,说谋逆名册被爆炸毁掉了,还好吴宪这个人还算通情达理,应该会同意我这么做。” 既然那两份名册都是假的,也就没用了,燕宇捡起来,便想带着回去。 “等等,这两份名册留在我这里吧!”萧夜华出声道,“我研究下,看能不能找到真正参与谋逆的人。” 燕宇一怔,不解地道:“这两份名册不都是假的吗?既然是假的,又怎么找到真正参与谋逆的官员?” “朝廷官员就那些人,要伪造出两份假名册,牵扯到数百名官员,剩下的官员也没有多少。如果说这两份名册上的人都是无辜的,那剩下的岂非就是参与谋逆的人?伪造名册的人绝不会留下这样的破绽,所以,两份名册里应该都有一部分是无辜的,但是也有一部分是参与谋逆的人。给我一点时间研究这两份名册,或许能够找到一些线索。” 燕宇恍然,不由得暗暗惊叹那名军师的心计,更惊叹眼前这名谪仙般的少年的聪慧,依言将两分名册留下。 从繁乱的线索中理出头绪,这种挑战性的事情,是萧夜华素日最喜欢做的,但这次,他却始终静不下心思来分析,脑海中纷纷乱乱的,全是苏陌颜说过的话,忽然手一挥,将刚看了没几页的名册扔到了地上。 “来人,备轿,我要去苏府!” ※※※ 得知萧夜华来苏府的消息,苏陌颜十分惊讶,之前她已经讲话说到了那么份上,两人已经撕破了脸,萧夜华怎么还会来苏府?或者说,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带着这种疑惑,以及深深的警戒,苏陌颜来到前厅。 “苏大人请回避下,我有事情要单独和陌颜说。”萧夜华开门见山地道,等到苏绍谦离去,目光落在了苏陌颜的身上,深吸一口气道,“我说过,你说对一件关于我的事情,我为你做一件事,我说话算话,既然你说了那么多,只为问我所图为何,那么,现在我来告诉你!” 第120章 世子吐露心声 萧夜华依旧一身白衣,因为受伤面色有些苍白,没有平日里白衣流雪,风华天成的气韵,反而显得有些单薄虚弱,但素日里清透淡然的眼眸,如今却是漆黑中隐隐燃着一丝火焰,仿佛幽冥鬼火,有些骇人,与平时优雅从容的模样迥异。 察觉到他神态行径有些异常,苏陌颜暗暗戒备,道:“世子请说。” 萧夜华又觉得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不像长剑刺入时那般直白尖锐,隐隐的,闷闷的,似乎很痛,但认真去追寻那丝痛觉,却又似乎不存在,若隐若现。 他深吸一口去,就近坐在了身边的椅子上。 来苏府,见陌颜,说那些话,是一时之间郁结在心头的梗塞,不吐不快,便一口气冲了过来。但真的要说起,却又觉得繁乱复杂,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萧夜华整理了下杂乱的思绪,开口道:“我四岁那年,父母连同我才刚刚两岁的孪生弟妹,同时过世。这件事,陌颜你应该知道吧?” “略有所闻,听说是因为瘟疫。”苏陌颜斟酌字句,缓缓地道。 南陵王萧奕曾是名动京城的才子,声名遐迩,后来又娶了“京城双姝”之中的孟蝶衣为妻,夫妻恩爱,羡煞众人。然而,十六年前的一场瘟疫,夺走了萧奕夫妻以及他们年幼的子女性命,唯一存活的世子萧夜华高烧不退,性命危在旦夕。幸好有游方神医飘然而至,将萧夜华带走治疗。 这件事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那次在皇宫之中,听周静雪说出当年瘟疫的蹊跷之处,加上萧夜华所谓的“痼疾”也有可疑,对于这件事,苏陌颜抱持着怀疑的态度。而今天萧夜华提及此事,难道说…… “不是瘟疫,是诅咒!”萧夜华唇角浮起了一丝苦笑。 苏陌颜一怔:“诅咒?” “我的祖父,也就是老南陵王,曾是先皇最为倚重的武将,而他最为所道的功勋,便是征战南疆,所向披靡,赫赫威名直到现在还令南疆之人念念不忘,所以那日,假云萝公主才会以祖父的威名为借口,想要借此挑衅羞辱于我。”萧夜华缓缓讲述着,眼眸微垂。 苏陌颜颔首,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难道说,所谓诅咒,与南疆有关吗?” “具体情形我不清楚,没有人肯细说,只是……据说,当年祖父征战南疆时,曾经借助一位南疆女子的帮助。结果在征战的过程中,那名南疆女子对祖父生爱,求爱不成后自杀而死,死前以自身鲜血为祭,对祖父下了毒咒。她诅咒祖父的子子孙孙,永远无法得到所爱之人。如果得到了,就会在二十五岁那年发狂,亲手杀死所爱的人。”萧夜华淡淡道,“而祖父之所以会战死沙场,也与这名女子的诅咒有关。” 苏陌颜秀眉深锁:“诅咒之事,虚妄飘渺,未必真有其事。” 虽然她本身是重生之人,也相信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但对于诅咒这种事情,她并不是很相信。而萧夜华这般冷静理智的人,更不应该会相信这种虚妄之事。 “我不知道诅咒之事,是否虚妄飘渺,是否真有其事,我只知道……在我父亲二十五岁那年,在他生辰之日,在南陵王府的密室之中,他亲手杀死了他深爱的妻子,以及才刚两岁的孪生子女,唯独我逃过一劫。却因为亲眼目睹那血腥的一幕,惊吓过度发起了高烧。虽然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却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 萧夜华声音淡淡,神情淡淡,一如往常。 如此惨烈的天伦惨剧,在他将来,却如同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苏陌颜曾经猜测当年的瘟疫另有蹊跷,却没有想到,真相竟然是这般惨烈,当年,竟然会是南陵王萧奕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以及子女?而起因则是所谓的“诅咒”? 这让她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 很快的,苏陌颜便察觉到萧夜华话语之中的矛盾之处,皱眉道:“你说你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又怎么会知道你亲眼目睹了那一幕?” “陌颜你可曾失忆过?知道失忆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吗?”萧夜华笑容淡淡,没有了往日了温和完美,让人一眼惊艳的所谓谪仙气质,只剩下淡淡二字,轻薄飘渺如烟,风一吹就散,不留丝毫痕迹。 苏陌颜慢慢地摇了摇头。 “失忆,像是独自一人在苍茫天地,不知所来,不知何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有过什么样的过往?为什么会失忆?有没有喜欢的人?有没有讨厌的人?有没有很爱的人?有没有很恨的人。你说我的心就像白色一样,空荡,苍白,空无一物,你说对了。”萧夜华凝视着她,清透如琉璃的眼眸之中有着淡淡的落寞,“我建月华楼,永远只穿白衣,只佩白玉管,不是为了嘲弄,而是因为……白色,最符合我的心境。” 每次进入月华楼,看到满目白色,都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心。 如同一张白纸,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墨痕。 空洞,苍凉。 苏陌颜一怔,她能够感觉到白色的意义,却没有想到白色对于萧夜华来说,竟然是这样一种存在,就像岚湫公主那些浓烈艳丽的妆容,浮华靡艳的金红纱薄衣,是内心伤痕的折射,是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刺痛自己,不想面对却强迫自己面对的痛楚。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说的那些话,有些过了。 “所以,失忆的人,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回自己的记忆。我也一样。”萧夜华终于回答苏陌颜之前的疑问,“既然我想,从别人口中旁敲侧击问出真相,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尤其,在没有人知道我失忆的情况下,更加简单。” 苏陌颜沉默,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或许应该为那些过分的话语道歉,但是,不想这么做。即便萧夜华失忆的情况悲惨,但是,这并不是他能够那样玩弄人心的理由。 即便她知道她当时的恼怒怨怼,甚至恨意戾气,都有迁怒的成分在内。但她不是无情无欲的神仙,她只是普通人,萧夜华的很多事情,的确和前世的煦日很像,他的很多行为的确让她感到恼怒却又无奈,所以,为什么不能迁怒? “但是,这跟你刻意接近我,明明不喜欢却假作情深,甚至不惜弄伤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许久,苏陌颜才问道。 明明不喜欢却假作情深……吗? 萧夜华觉得伤口处的疼痛似乎更明显了些,闷钝之中开始带了些许尖锐:“我曾经告诉你失忆的事情,但是,有另外一件事我没告诉你。在失忆的同时,我也失去了所有的感情。” “什么叫做,失去了所有的感情?”苏陌颜蹙眉。 萧夜华低下头,整个人都隐入一片淡淡的影翳之中:“被师傅救醒之后,脑海之中一片空白,人,也是一片空白。身体和别人一样,血肉所铸,但心却成了铁石,不会哭,也不会笑,没有喜怒哀乐。”他顿了好一会儿,才补充道,“那时候遇到的小孩子说,我是个怪物。” 是创伤后遗症吗?苏陌颜微微皱眉,她精通医术之术,但是这种事情却更多属于精神科的东西,她知道得并不很清楚。 “不是只有刚刚醒来的时候,一直都是,现在……也是。”萧夜华轻轻地道,“最开始的时候不知道这样和别人不同,所以很容易就能够被看出来。后来被人说是怪物,于是,开始掩饰。观察那些小孩子的脸,知道什么是笑,难过,悲伤,生气……然后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模仿着他们的表情。” 说着,他甚至还微微地笑了笑:“在模仿和学习这方面,我还挺有天赋的。只是,别的都好模仿,但哭不容易,因为会流眼泪,但很快我就发现辣椒油很好用,往眼睛上一抹,马上就会涌出很多泪水……我模仿得惟妙惟肖,很快就没有人会说我是怪物了,只是……我并不知道,那些表情代表着怎样的感觉。” 苏陌颜愕然抬头,瞳孔猛地放大,一瞬不瞬地看着萧夜华。 那些话语,似乎又将她带回了蛊毒发作时,那个虚无飘渺的梦境,那个烈焰焚烧的前尘,那个……曾经的自己…… “不明白人为什么会有喜怒哀乐,也不明白,也那些情绪,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不明白所谓的亲情、爱情、友情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不明白人为什么会为另外一个人哭,为另外一个人笑,为另外一个人怒,为另外一个人哀……” “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所有人都是会死的,可是,当一个人死去的时候,会让另外一个人悲痛欲绝……我知道,这些都是正常的存在,正常人都是这样,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不正常?” “明明我的身体和别人一样,碰到冰会觉得冷,碰到热水会觉得烫,被剑刺伤了也会流血,血也是热的,但为什么,我的心却是铁石呢?” 清淡飘渺的话语在耳边静静飘荡,有时候甚至会让苏陌颜产生一种错觉,似乎说这些话的人并不是坐在对面的萧夜华,而是梦境前尘之中,训练营里曾经那个迷茫的001号训练生…… 可是,怎么会? 苏陌颜脑海之中一片混乱。 “所以呢?就算如此,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苏陌颜看着他,问道。萧夜华总不可能知道,她是重生之人,她也曾经有这么一段时光,所以感觉跟她同病相怜? 如果不是确定除了冥焰之外,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这些话,萧夜华不可能知道,苏陌颜几乎都要以为,这是萧夜华又一次高明无比的攻心招数…… 萧夜华依旧神情淡淡,只是带了一丝迷茫,“我学着别人的喜怒哀乐,在镜子之中将所有的表情都模仿到最完美的地步,一举一动比正常人更加有优雅得体,比别人更被人尊崇拥戴,所以,我只是偶尔会觉得迷茫,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虽然没有感情,没有喜怒哀乐,但或许是因为这种旁观者的冷静,他比任何人更能看透人的内心,知道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生气,什么时候该怒,接人待物比任何人更加得体。 他以为他已经跟别人一样了,甚至比别人做得更好…… 直到那件事—— “四年前,一位照顾我的老太妃薨了。她是一位冷宫中的老太妃,有一点癫狂,将我错认为是她的儿子。她很照顾我,对我很好。她生了重病,要死了。她苍老枯槁的眼睛一直望着我,嘴里喃喃地喊着。我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我知道我应该为她哭一场,我衣袖中藏着催泪的辣椒粉。可是,那一刻,我突然不想用了,我想要,真的为她哭一场,哪怕,只是流一滴眼泪也好,真心地为她流一滴眼泪。” 萧夜华轻声说着,眼神有些许的恍惚,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刻。 “我不断地回想着她对我的点点滴滴,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她要死了,很快就要死了,再也不到了,我应该要难过,应该要流泪的……可是,我还是做不到。” “她看着我,问我,为什么不哭呢?她说我要死了,你为什么不哭呢?” “她紧紧抓着我的手,不住地质问我,为什么你不哭呢?” 那声音,一直在他脑海中回响。 “到最后,质问变成了愤怒,变成了疯狂,那只因为重病而瘦削到几乎只剩下骨头的手紧紧地抓着我,一边又一遍地问我,你为什么不哭呢?为什么不会为我哭呢?你这个怪物!怪物!怪物!怪物……虽然她是被打入冷宫,有些癫狂的老太妃。但那时候,看着她,我却突然间无比冷静地明白了一件事——” 萧夜华轻轻地,一字一字,慢慢地道:“我明白怪物是什么,我也明白,我的确是个怪物。” 而怪物,的确是不讨人喜欢的。 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喜欢这么冷血无情的自己,就连一个疯癫的老太妃,都不会喜欢这样一个怪物。 “没有人想当一个怪物,我也一样。我穷尽一切努力,想要变得和正常人一样,我努力地经营关系,努力地让所有人都称赞我,喜欢我,我在想,这样被众人喜欢的人,应该不是怪物吧?可是,我心中还是迷茫,因为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我的假装,还是真的我。” 有时候,他会想,其实他并不是一个怪物,他并不是冷血无情。 或许他只是比别人知道得慢一些,或许他只是迟钝了一些,或许他其实是有感情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那叫感情而已。 就像同样是树,有得长得快,有得长得慢,但终究都是树,不能因为那棵树长得太满,树就不是树,变成石头了。 可是,他分不清楚了。 他不知道他是真的如此,还是这只是自己自欺欺人的想法,因为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怪物,所以拿这种话来粉饰太平……他已经没有办法分辨了。 然后,在隆兴长公主的赏花宴上,萧夜华遇到了苏陌颜。 “别人第一眼看到我,都是惊艳之色,但陌颜你眼眸之中却是警戒。后来,在名膳居,你说我有一颗旁观者的心,于是我想,这是一个能够看穿我内心的人,就是她了。”萧夜华怔怔地道,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了一丝苦笑“陌颜你问,为什么我要苦心孤诣地接近你,为什么要做哪些事情,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想要听陌颜你亲口说,我萧夜华喜欢苏陌颜。” 他只是想要陌颜裁定,他也会喜欢一个人,他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仅此,而已。 “可是陌颜你很讨厌我,所以我只好用一些手段,逼得你不得不接近我。我只是想,也许你只是因为对我的第一印象不好,才会如此,也许慢慢的,接触得多了,你会改变看法。”萧夜华苦笑,俊逸如仙的容颜上一片茫然,“当从你口中听到冥焰这个名字时,我几乎真的以为,我在嫉妒。不过现在想来,也许只是又一次的自欺欺人罢了。” 就像一直以来的他一样,永远知道该在什么样的情况做什么样的事情, 所以,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嫉妒,于是就假装自己的确在嫉妒,骗人骗得久了,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所有的憧憬和希望,却都在陌颜的那番话里破碎。 其实,一直以来,什么都没有变过。 这些年来,他假装微笑,假装流泪,假装伤心,他假装自己和别人一模一样。可是,假的就是假的,终究偏不了人,他终究是个怪物,没有感情,没有眼泪,没有笑容的冷血怪物! 萧夜华说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别人被他的伪装所欺骗,所以他不稀罕他们的赞美和拥戴,却偏偏想要从能够看透他的陌颜最终听到裁决,裁定他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这本身就是一个可笑的悖论。因为事实就是,他的确就是这么一个怪物。 就像现在,所有的秘密,最不能为外人道的一切都摊开在陌颜面前,他却丝毫也没有悲痛绝望,仍然如此淡然平静,甚至还能够笑得出来。这样的他,不是怪物又是什么? 只是…… 陌颜你说得没错,我的心是空的,我的血是冷的。可是,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把我的心装满,把我的血暖热,只是我做不到,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做到! 我是一个看戏的人,我多想能够入戏啊,我多想成为那些悲欢离合中的一部分啊,我多想……为一个人欢笑哭泣……可是,做不到,无论我怎样努力,我都感受不到那种情绪。 师傅说,是因为我受到的刺激太大,所以封闭了所有的感情,他说,这未必不是好事,因为情是债情是愁,情是苦,情,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可我不明白,因为受刺激,我能够封闭感情,但为什么当我想打开的时候,却打不开呢? 对面的陌颜一直沉默着,一言未发。 萧夜华想着,随即失笑,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指望陌颜能说些什么呢?即便她这时候真的说出了他想听的话,也不过是陌颜好心,为了安慰他而故意顺着他的心意说而已。自欺欺人了四年,难道这时候还想活在虚假的期望之中吗? “我说过,你说对一件关于我的事情,我为你做一件事。之前你全说对了,只是想要知道我为什么要接近你,如今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了。我做到了我承诺你的事情,现在,该告辞了。” 萧夜华睁开眼,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脑海之中不期然地浮现出岚湫公主在静怡轩的话:“萧夜华,你这样践踏别人的感情,早晚会遭报应的!就算没有报应,我也会诅咒你,诅咒你早晚有一天会深爱一个人,却一辈子得不到,放不下,让你也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诅咒吗? 萧夜华摇头失笑,其实早在十六年前,他就已经中了诅咒了。 如果岚湫公主所谓的诅咒有朝一日能够成真,能够让他真的爱上一个人,哪怕一辈子得不到,放不下,尝足了爱而不得的滋味……岚湫公主不知道,对他来说,那不是诅咒,而是救赎。 “世子请留步。” 就在这时,苏陌颜的声音从背后静静传来。 萧夜华讶然顿足,猛地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了苏陌颜那双明澈澄透的眼眸之中。 第121章 不想笑的话就不笑 前世的煦日给了她太过惨烈的经历,所以从第一眼看到萧夜华,苏陌颜就对这个表面温和尔雅眼神淡漠无情的男子抱持十二分的警惕心,尤其他莫名地故意接近她,更让她浑身警戒。因为这个人的心机手段都太厉害,因为看不透他的心思,所以,苏陌颜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度他的行为。 她曾经在心里猜想过几千几万遍,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萧夜华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接近自己的。 空白一片的心,空白一片的感情。 他潜意识认定了自己是这样的人,却不愿意承认,以至于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而是千方百计从别人的论断中寻找希望…… 难怪那天她说出那番话时,萧夜华脸色会那般苍白,全无血色。 因为,对他来说,那不啻宣判了他的死刑。 苏陌颜有些后悔,开始觉得她那天的话有些残忍。 毕竟,萧夜华虽然有些行为不妥,但至今为止,其实他并未对她做过太出格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一定的分寸之内,就连那天的事情也一样。当时她之所以会那么说,完全是因为那个情形勾起了她前世的记忆,将眼前的萧夜华当做煦日,一时激愤之下才会说得那般刻薄…… 察觉到自己后悔的心思之后,苏陌颜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萧夜华的神情。 褪去那些模仿得栩栩如生的各种表情,呈现在她眼前得,是一张淡然无波的容颜,平静,淡漠,没有任何表情,宛如传说之中舍却七情六欲羽化飞升的仙人,超凡脱俗,遗世独立,不染纤毫红尘气息。唯独,那双琉璃色的瞳眸定定地看着她,专注无比…… 心中原本涌起的些微怀疑又沉寂了下去。 就像她说过的,对于萧夜华的一切行为,她都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度,刚才她心中也涌起了小小的怀疑,怀疑这是萧夜华有一次高明无比的攻心手段,故意用这样的话来打动她,掩饰他真正的意图…… 但是,萧夜华的这番话倒是能够解释很多问题,实在不像是虚构的。 据她所知,萧夜华温和儒雅的笑容虽然是伪装,但是,他却的的确确从未生气,也曾愤怒,更不曾因为这些情绪而针对某个人。若非完全摒弃了自身喜怒哀乐的人,是做不到的。从这点来说,萧夜华说他失去了所有的感情,倒不像是虚言……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并未存有恶意的话,那她就真的有些过分了。 只是瞬间,苏陌颜脑海中已经闪过万千思绪,终于缓缓开口。 “世子——” 才刚开口,就被萧夜华打断:“叫我萧夜华就好。” 苏陌颜改口道:“萧夜华,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其实当时你的行为让我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有些迁怒,所以,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迁怒?萧夜华凝视着她:“迁怒也好,其它也罢,不过是你说那番话时的心情,并未改变你所说的话是事实,其实我还是一个淡漠无情的人,对不对?” 她道歉的只是她的迁怒,而不是因为她说的话是假的。萧夜华说不清楚心中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好像一直隐隐在心底深处藏着的某个念头终于浮出水面,果然是这样,其实他早就料到了,只是自己不肯死心罢了…… 没有释然,也没有绝望,只剩一片空白,一片迷茫。 “萧夜华,我给你讲个故事。”苏陌颜并未否认,也没有出言安慰,而是转开了话题,“从前有个小王子,他有一个后花园。有一天,后花园里开了一朵娇艳的玫瑰花。玫瑰花说她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花,只有她这一朵,别的地方都没有。小王子从来没有见过玫瑰花,也相信了花儿的话,所以珍而重之地照顾这朵花。后来,小王子和玫瑰花一次争吵,小王子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到了另外一个地方,结果却发现玫瑰花到处都是,单一个花园里就看到了足足五千朵一样娇艳的玫瑰花。” 萧夜华凝眉:“所以说,玫瑰花骗了他?” “小王子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很伤心,直到后来,又遇到了一些事情,他才明白,就算全天下有几千几万朵玫瑰花,但他那朵依然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他为那朵玫瑰花浇过水,捉过虫子,挡过风,说过话,……他曾经付出时间和精力,真心真意地对待过那朵玫瑰花,所以那朵玫瑰花和别的是不同的。” 她曾经给冥焰讲过小王子和小狐狸的故事,但是,那只是整个故事中的一部分。 是小狐狸让小王子明白,他的那朵玫瑰花和别的玫瑰花不同,是独一无二的。可小王子却在驯服了小狐狸后,最终还是离开了小狐狸所在的地球,回到了他的星星,陪伴他的玫瑰花。 很多女孩想要当小王子心中那朵玫瑰花,但是她却心疼那只只有麦田颜色的小狐狸。 “所以,你的意思是?”萧夜华聪明绝顶,当然明白她所说的不是玫瑰花,而是人。 苏陌颜说道:“我的意思是,萧夜华,你不需要找一个全天下独一无二的人来断定你并非淡漠无情,而应该敞开心怀,真心地去对待别人。只有你自己真的这样做了,才是真正存在的事实,而不是靠我说的话。” 萧夜华微微皱眉,思索着。 “我并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个能够评断的人,我不是神,不可能永远理智冷静,我也会有情绪,会迁怒,会有偏差,就像之前我说过的话,所以,那些话并不能代表什么。”苏陌颜叹了口气,也许她是真的无法客观冷静地评断萧夜华,毕竟,他和煦日太像。 萧夜华眼眸中闪过了一片茫然:“我该怎么做?” “想要真心地对一个人付出感情,这种事情,没有人能够教你,我只能说,那是本能。”不知怎地,苏陌颜眼前总会浮现出前世那个训练营里的001号那张淡漠无情的人。 重生成为苏陌颜后,她立誓将从前的一切埋葬,从不回想。 但自从遇到冥焰,尤其是那次蛊毒之中梦回前尘之后,她却越来越多地回想起来。冷酷无情的时候没有感觉,但真正懂的感情后,回想起来,却觉得那个神情淡漠的女孩,真的很可怜…… “或许是因为环境的关系,或许是因为受到的教育,或许真的是因为十六年前那场惨剧给你留下的阴影,所以你可能比正常人迟钝些,但我不相信天底下真的有完全淡漠无情的人。也许某一天,遇到某一个人,或者某件事,突然之间就会打开你的那扇门。”苏陌颜能说的也只有这些。 虽然萧夜华和曾经的001号很像,但是…… 前世的001号训练生是如何明悟感情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是整整两年朝夕相处的虚假幻影。 最初最纯粹的依恋,最真挚的感情。 却遭遇最狠最残酷的欺骗和利用。 难道她能预祝萧夜华遇到一个像煦日那么高明的骗子,也经历这么一场骗局?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陌颜,你不是在安慰我吧?”萧夜华问道。 苏陌颜摇摇头:“当然不是。” “嗯,我相信陌颜。”萧夜华看着她,点头道。 虽然陌颜并未虚言安慰或者欺骗他,但这种态度却更让他感觉安心,仿佛原本一片茫然之中忽然燃起了一线光明,虽然前途漫漫,仍旧不分明,但至少知道了方向。而且,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能够感觉到陌颜的确不是在虚言安慰他。 陌颜在说起这种事情时的态度和神情,包括眼神,让他有一种只觉,似乎他所经历的一切空白茫然,陌颜都曾经经历过,因为经历过,所以才能够看穿他,所以才能够第一时间明白他在说什么,所以才能够说得如此笃定,所以……陌颜给他的感觉才会和别人不一样。 那么,既然陌颜这样说,就一定是真的! 而苏陌颜仍然肯这样耐心地跟他说话,让萧夜华心中安定了许多:“那么,我们还是朋友吗?” “这要看你的表现啊!”苏陌颜扬眉,“如果你还是从前那样,时时刻刻都带着面具,我想我们不太可能成为朋友。知道以前我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吗?因为你太善于伪装,对人对事太不真诚。” 伪装没有什么,天下人谁还没点伪装?但是如果一个人只有伪装只有假却没有一点真的,那就让人心惊了。 萧夜华下意识地想要露出了一个温和而抚慰人心的笑容,才笑到一半就被苏陌颜喊停。 “首先你要改的就是这张时时刻刻摆出来的笑脸!”苏陌颜指着他微弯的嘴角,摇头失笑,“萧夜华,没有人能够一直笑,如果你想要让自己真诚一点的话,就从不想笑的时候就不笑开始吧!” 不想笑的时候就不笑吗? 一直到回到南陵王府,萧夜华都在思索这句话。 年幼时,最开始醒过来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不想笑的时候就不笑,不想哭的时候就不哭,却因此被张伯怀疑他被高烧烧坏了脑袋,被遇到的孩童认为他是个怪物。 而当他学着像其他孩童,对第一次见面的摆出天真可爱的笑的表情,完全不感兴趣的糖果摆出了期待的表情,对一点都不怕的蛇露出了恐惧的表情……种种才让张伯松了一口气,认为他之前只是一时的不正常,别人更因为他的笑容夸他好可爱好乖巧,称赞着他。 所以,在他的心里,总是谨记着,笑是好的。 所以,他参考了无数人的笑容,对着镜子练习了许久,调整过无数角度,最后得出的最完美的笑容。这样的笑容,最能够显得人优雅温和,高贵大方,最能够博取人的好感,这些年来,凭借这样的笑容,他与许多人第一次见面就给对方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但现在,陌颜却说,如果想要让自己变得真诚一点,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 萧夜华握着四周雕刻着精致花纹,打磨得油光水亮的铜镜,看着镜中人想笑却又收敛,以至于显得有些纠结的容颜,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片深思,久久不曾做声。 也不曾露出一哪怕一丁点的笑。 第122章 赵氏难产 看到南陵王世子萧夜华离开,脸上没有挂着平时温和柔雅的笑容,某人不由得心中惴惴。 “陌颜,萧世子刚才和你都说了些什么呀?”苏绍谦关切地问道,南陵王世子出了名的脾气好,从未跟人翻过脸,无论别人再怎么得罪他,脸上都挂着笑意。但这次,来的时候也好,走的时候也好,脸上连一丝笑都看不到,不由得他不担忧。 难道说是陌颜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萧夜华所说的真相,勾起了苏陌颜许多前世的回忆,没有心情应付苏绍谦,简单地道:“没什么。” “可是我看他离开的时候心情似乎不是很好?难道说你们吵架了?”这样敷衍的答案哪里能够安慰苏绍谦,他继续旁敲侧击地道,“陌颜啊,你也知道现在苏府的情形,再也经不起任何的风雨,这时候你可不能任性。就算萧世子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也该忍耐些才好。” 苏陌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真的没什么,世子遇到了一些事情,来找我说一说,仅此而已。” 如果说南陵王世子遇到事情还来找陌颜倾诉,那证明两个人的关系应该算是亲近的。苏绍谦稍稍放心,不过他也是在朝堂厮混了这么久的人,还是有些眼力,回想着萧夜华和陌颜的神情,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心中总觉得不安。 “陌颜啊,那是什么事情呢?你说给父亲听听,为父毕竟为官这些年,眼界见识都比你们年轻人宽广,看事情也比你们透澈,或许能帮你们解决难题也说不定。” 苏陌颜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道:“世子说这些事情是机密,让我不要告诉别人。他为人一向聪明,如果察觉到我将此事告诉了父亲,只怕会对我失望。这个后果,父亲要承担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堵死了苏绍谦所有的借口。 既然陌颜已经讲话说到这个份上,苏绍谦也只能住口,不敢再询问下去。 如今正在隆兴长公主谋逆的风头上,苏府虽然说暂时没有被牵连进去,但处境依然岌岌可危,毕竟那个在京兆府天牢的孽子苏慕贵很可能确确实实地给隆兴长公主谋逆提供了金钱援助。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如果在这时候得罪不该得罪得人,对方随意做点手脚,苏府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即便苏绍谦猜测这可能是苏陌颜的借口,却也不敢冒这个险。 “如果父亲没有别的事情,那我要先回紫藤斋休息下。”安排好的刺客,与前世相似的一幕,萧夜华所说的真相,前世的回忆……短短的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苏陌颜难免觉得有些疲惫。 苏绍谦殷勤地道:“好,那陌颜你好好休息。” 在这时候,陌颜所认识的那些贵人的地位越发重要起来,苏绍谦也更加不敢得罪这个女儿。 “老爷,三小姐,不好了!”就在这时,房门外忽然响起了苏府总管的声音,焦虑急促,带着深深的惶恐和不安,“夫人早产了!” 屋内两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 赵氏怀孕至今还不满七个月,这时候早产,情形必然十分危急,一个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前程富贵已经成为云烟,苏慕贵那个孽子卷入隆兴长公主谋逆之事,绝对不可能逃脱,这时候赵氏腹中的孩子显得格外重要。闻言,苏绍谦又急又气,喝问道:“怎么会这样?夫人的胎相不是一向很安稳吗?为什么会突然早产?” 苏府总管擦着满头的大汗,气喘吁吁地道:“回老爷的话,是因为隆兴长公主谋逆的事情传了出来,夫人身边的许妈妈听说苏府也卷入了谋逆事件,太过惊慌失措,直接将事情告诉了夫人。夫人受了惊吓,跌了一跤,这才会早产。” 该死的许娘子! 苏绍谦又怒又急,但事情已经发生,也只能匆匆赶往松林堂。 可想而知,许妈妈必然只打听到只字片语,以为苏府卷入谋逆,便慌了手脚。也不想想,既然他和陌颜都安然从长公主府回来,苏府自然没有牵连太深,否则他早在隆兴长公主府就被扣押下狱,哪里还能够回府? 早在苏总管说夫人早产时,苏陌颜就已经冲出了房间,匆匆赶到了赵氏的卧室。 按理说,妇人生产之时,如苏陌颜这般的闺阁小姐是不能进入产房的,但此刻松林堂一片混乱,苏妈妈所说的苏府卷入谋逆之事,和赵氏受惊吓,摔跤早产两件事交织在一起,早让下人没了分寸。此刻看到苏陌颜进来,都没想过不合适,反而觉得心中有了主心骨,稍稍安定。 “三小姐,夫人她……情形不是太好……”薄暮迎了出来,眼睛红肿,连话语都是断断续续的。 从赵氏嫁入苏府,她就一直跟着赵氏,虽然才干有欠缺,但忠心老实,对赵氏更是全心全意。如今连她都这般,那赵氏…… 苏陌颜心中一沉,涌起了深深的慌乱。虽然这段时间她和赵氏有些不合,但无论如何,那是苏陌颜相依为命十五年的亲生母亲,是在她最初刚穿越过来时第一次拥抱她,喊她的名字的人。她和染画,苏陌颜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如果真的出事的话…… “别急,我先看看再说。”苏陌颜深吸一口气,快步进了内室。 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带着不祥的气息。 赵氏躺在床上,鬓发蓬乱,额头满是黄豆大小的汗水,枕头周围湿了一片,显然摔跤早产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但下人居然没有第一时间通报,而是延迟到现在才报到苏绍谦那里?当真该死! 但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苏陌颜握住了赵氏的手,急切地问道:“娘,你感觉怎么样?” “陌……颜……”看到苏陌颜,赵氏眼睛一亮,满是汗意,濡湿的手紧紧抓住她,急促地道,“长公主……谋逆……苏府……” 只这只字片语,苏陌颜就已经猜到了赵氏早产的前因后果,心头更加恼怒,松林堂的下人未免太不懂事,赵氏身子日益沉重,受不得惊吓,他们居然将这样的消息告诉赵氏?而且很有可能说的还只是听来的只言片语,否则怎么会将赵氏惊得早产? “娘,你放心,苏府没事。谋逆的事情,牵连进去的是李清芬和他的儿子苏慕贵,但苏府早就跟他们划清了接线,加上苏府在揭发谋逆一事上立下功劳,皇上已经亲口许诺不会追究苏府的责任了。”苏陌颜简明扼要地道,“如果苏府真的牵连进去,我和父亲就不可能从长公主府安然回来。所以,苏府没事,你别担心。” 闻言,赵氏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口气一松,早产的痛苦就如潮水般袭来,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啊——” “娘!”苏陌颜只觉得握着她的手猛地一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勒断。但赵氏的情形和张婕妤不同,此刻她羊水已破,已经不是安胎就能够解决的事情。苏陌颜虽然精通医毒,但对生产之事并不熟悉,只能紧紧握住赵氏的手,一连声的安慰她。 “稳婆呢?怎么还没到?”苏陌颜一面安慰赵氏,一面怒喝道。 三小姐不苟言笑,在府内本就很有威严,此刻露出这般震怒之色,更是将松林堂里的下人吓得心惊胆战,尤其被她那双眼睛一扫,便如同三伏天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一般,激灵灵地从外冷到了里。一时之间,竟然没人敢开口回答。 还是薄暮开口道:“发现夫人羊水破了,就已经让人去请了,应该很快就到。” 一般官宦人家有人生产,都会提前将稳婆接入府内,但这次赵氏还不到七个月就早产,时间提前了太多,苏府还没有将稳婆接入府内,只能到稳婆家里去请,一来一去需要一些时间。 好在没过多久,便有一名稳婆匆匆赶来,紧接着,另外一位也赶了过来。 看到苏陌颜明显闺阁小姐模样,却站在产房之中,其中一名稳婆便道:“苏三小姐,产房血腥之地,您还是未出阁的小姐,见不得这场面,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如今是难产的产妇重要,还是有没有闺阁小姐在这里站着重要!”从脉象来看,赵氏的情形极为不容乐观,苏陌颜惊怒焦虑之下,哪里还能够看到稳婆在这里挑剔这些?当即厉声喝道,双眸如冰,直直地看了过去。 那稳婆吓了一跳,她进出官宦人家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有气场的闺阁小姐,难怪毁了容颜,还能够结交到那么多贵人,在京城声名遐迩。想着,她不敢再说话,急忙和另外一名稳婆一起查看赵氏的情形。 细查之下,两位稳婆面色都有些变了。 “三小姐,苏夫人不是初次生产,这会儿胎儿已经能看到了,但是胎位不正,不是头先出来,却是脚先出来,只怕是难产。”被苏陌颜那么威严十足地一喝,两位稳婆到是下意识地将苏陌颜当做了主事,也顾不得她只是个闺阁小姐。 苏陌颜虽然对生产不太熟悉,却也知道,如果是顺产的话,应该是头先出来,脚先出来的话,很容易出现一只脚出来,另外一只脚卡在里面的情形,如果手或者脚再被脐带缠住,情形会更加危机,很可能就是一尸两命的结果。 “把胎位正过来!”苏陌颜心中焦虑,却还是喝道,“我知道,你们做稳婆的都会有一两手正位的绝活。如果我娘能够平安生产,我给你们封十倍的红包,如果不能……”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阴冷的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 两位稳婆不敢再说,将注意力放在了赵氏身上。 将探出来的一只胎儿的脚慢慢地推回去,然后再通过某些特定的按摩手法,慢慢地矫正胎位,尽量使胎儿头朝下生产。 但接连试了几次,却都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眼看着胎儿的动静越来越弱,赵氏喊痛的声音也渐渐虚弱,两位稳婆心中越来越惶恐。 “三小姐,不是我们不用心,如果可以,我们也不想砸自己的招牌。”其中一名稳婆满头大汗地道,“我们想要矫正苏夫人胎位,但是按摩手法根本没有效果,反而让苏夫人更加痛苦,依照我接生的经验,只怕是胎儿被脐带缠住了,没办法矫正胎位。而且,夫人是高龄产妇,胎儿又不满七个月早产,加上难产这许久,只怕……” 苏陌颜紧紧咬着唇:“只怕什么?” “只怕再耽搁下去,会一尸两命。如今还请三小姐或者苏老爷做个决断,保大人还是保胎儿!”稳婆咬咬牙,终于将话说出了口。 刚刚赶到松林堂的苏绍谦,迎头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不由得浑身一震,心乱如麻。 “男孩,还是女孩?”赵氏也经历过生产,更加明白自身的情形,不用稳婆明说就知道眼下的情况。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意,好容易才攒足力气,问出这句话。 刚刚胎儿一只脚已经出来,稳婆已经隐约看到了男女,回答道:“回夫人的话,是位公子。” “保孩子。”赵氏绝然地道,鼓足力气,一字一字地道,“我说了算,保孩子!” 是个男孩!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她早逝的长子,那个可怜的孩子,聪明,漂亮,可爱,却只活了短短一个月就被狠心的苏绍谦溺死了。她还记得那个孩子的模样,眼前总会浮现出那个孩子黑莹莹如黑葡萄般的眼睛,那样哀伤地看着她…… 这个孩子或许是她那个福薄的孩子又会来找她。她已经失去了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保孩子!”赵氏不断地重复道。 她的身体本就透支太过,虽然苏陌颜精心地为她调养过,但生产仍旧有些勉强,加上这段时间她为苏府的内务耗了不少心神,更加虚弱。眼下的难产,已经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和精力,思绪已经开始模糊,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保住她的孩子,一定要保住她的孩子! 保孩子……保孩子……保孩子…… 坚定却模糊的话语不断地从赵氏嘴里说出,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在昭示着她逐渐流失的生命。苏陌颜眼前一片模糊,最后确认道:“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能够两个都保全吗?” “苏三小姐,不是小的不努力,是真的没有办法。”听到赵氏说保孩子,稳婆心中也松了口气,腹中胎儿被脐带缠住,想要平安生产根本就不可能。如果不顾及大人,只要孩子,还有一线可能,但如果孩子死了,也仍然会闷在腹中,难以产出,最后结果是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一尸两命。 赵氏这样说,让他们着实松了一口气。 门外的苏绍谦听到,心中也微微地松了口气。苏慕贵这次牵扯到隆兴长公主谋逆,即便不死,苏府也不能再跟他有任何牵连。这样一来,苏府如今根本没有男丁,而他苏绍谦也已经进四十岁了,这十年前府内的妻妾都没有怀孕的迹象,很难说日后还不能够再有孩子。 眼下赵氏府中的男孩,很可能会是苏府唯一的男丁,唯一能够绵延香火的子嗣,重要性不言而喻。 相比之下,病弱没有手段,也没有身家背景的赵氏自然没有那么重要。 但是,陌颜如今对苏府格外重要,而陌颜又对赵氏这位生母十分敬重,所以苏绍谦不敢开口说保孩子,唯恐在陌颜心中留下疙瘩。如今这话由赵氏说出口,他自然松了口气,开口许诺道:“夫人你这番苦心,我铭记在心,你放心,将来我一定会善待这个孩子。他是我苏府唯一的男丁,嫡长子,将来整个苏府都是他的,谁也夺不走!” 这话对赵氏显然颇为安慰的效果,迷迷糊糊之中,她竟然也听了进去,一时间清醒了不少,双眼看着稳婆道:“动手吧!” 她当然知道要保孩子的话,稳婆会怎么做,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 稳婆拿起了剪刀,正要动手,忽然被一道尖利的女声喝止:“住手!” 看着神情异常的苏三小姐,稳婆心中惴惴,小声地道:“苏三小姐,不能再耽误了,夫人的身体支撑不了太久,再拖下去,只会一尸两命!” “我再问你们最后一次,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苏陌颜最后确认道。 稳婆点带年头。 苏陌颜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澄澈如秋水般的眼眸中有种豁出去的绝然,开口道:“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这里不用你们管!” 这下不止稳婆,就连房门外的苏绍谦都吃了一惊:“陌颜,别胡闹!”这个孩子可能是苏府唯一的男丁,即便他眼下对陌颜诸多倚重,却也不许她拿这种大事任性。如果她坚持要胡闹的话,他是宁可翻脸也要保住这个男孩的。 “出去,这里的事情现在不用你们管了。”苏陌颜声音淡然,但一字一字都似乎有着千钧的力道,“父亲,就算舍却娘,他们也未必能够保住弟弟。但是如果听我的,或许娘和弟弟都能够保住。如果爹不相信,可以问他们,到底有几成把握能够让弟弟平安生产?” 苏绍谦心中一滞,下意识地问道:“你们有几成把握?” 两位稳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其中一人答道:“四成。”胎位不正,胎儿手脚又被脐带缠住,这本就是最凶险的情况,十有八九会一尸两命,四成把握都是往高里说了。 苏绍谦心猛地沉了下去,只有四成的话…… “天一药铺的韩大夫来了吗?如果来的话,就让人进产房。”苏陌颜不再理会稳婆和苏绍谦,吩咐道,“准备药效好的参片给娘含着,准备热水,干毛巾,羊肠,水蛭。”说着又报出了一连串的药材名,都制定了要药效最好的。 听到天一药铺四个字,苏绍谦心中一动,天一药铺那位赵大夫据说医术超绝,很多不治之症都被他治好,或许是有什么独门的秘方?上次他不过是和陌颜一面之缘,随手教给她一套安胎针法,便救了张婕妤的性命吗?虽然听说他这段时间不在京城,但或许韩舒玄已经得到了他的真传。而陌颜正是知道这点,才会让两位稳婆离开? 想到这里,苏绍谦心中又升起了一线希望,忙不迭地让人照苏陌颜的吩咐去做。 很快,韩舒玄也匆匆赶来,对着苏绍谦一点头,顾不得招呼,便进了产房:“苏三小姐,东西我都带来了。”房内还有其他人,他很机灵地称苏陌颜为苏三小姐,而非小姐。 但苏陌颜并不在意这些,如今为了救赵氏,她只有尝试着剖腹产。 上次为了给岚湫公主的侍女秋娘治脸上的伤,曾经打造了一套极为轻薄锋利的手术刀放在天一药铺,需要韩舒玄带来。但剖腹产这种事情,韩舒玄眼下还做不到,只能由对人体构造最为熟悉的苏陌颜来完成,而且旁边还需要别人帮忙,想要瞒住她懂得医术的事情,基本是不可能了。 考虑了下,产房内留下了最信得过的薄暮帮忙打下手,再由韩舒玄辅助。 拿起在热水和酒精之中两次消毒过的手术刀,看着床上因为银针刺穴而昏厥过去的赵氏,苏陌颜探向赵氏腹部的手竟然微微颤抖,在触到赵氏肚皮的那一刹那,苏陌颜握着手术刀的手猛地垂了下来。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中涌出,一滴滴地落在衣衫上,氤氲出一片暗色的痕迹。 “小姐?”韩舒玄一怔,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苏陌颜。 在他心中,小姐一直都是冷静沉着的,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境,多么难治的疑难杂症,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该的淡然自若,让人心中安稳。他从来没有想过,小姐也会有这么不安,这么不确定,甚至流泪的模样…… 第一颗眼泪掉落,冲破了理智的牢笼,便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 苏陌颜忍不住失声痛哭。 如果有把握,她早就将稳婆赶出去,自己接手了,正因为没有把握,所以才拖到最后,再三确定稳婆没有其他的办法能够救赵氏,才下了这个决定。但是事到临头,她还是发现,她做不到。赵氏情形危急,容不得一点疏忽,需要一直稳定精准冷静的手来做这个手术,但是,如今的她做不到,她害怕会失败,她害怕赵氏会死亡。 面前的人,不是秋娘,不是张婕妤,而是赵氏,是她苏陌颜相依为命十五年的亲生母亲,是她心中最特别的人,她没有办法保持冷静。 而这个时空,没有消炎药,没有手术线,没有各种精密的设备仪器,没有各种急效药物……有太多太多的可能和意外,会夺走赵氏和她腹中胎儿的性命。 即便她依然是冷静自若的001号,也不能保证这个手术能够顺利完成。 何况现在她连冷静都做不到…… 稍有意外,就等于是她亲手害死了她要死守护的人。 这是一个最矛盾,最艰难的决定,最需要她冷静理智的时候,却偏偏是她最不能保证冷静理智的时刻;她无论如何,拼死都要守护的人,却偏偏没有把握能够救下她;偏偏她必须要这么做,因为眼下没有其他人,只有她才有可能救赵氏。 眼前那个虚弱苍白的人,她唯一的一线生机,握在她的手中! “小姐,没有时间耽搁了!”韩舒玄看得出她的痛苦,却不得不提醒她。 薄暮也看得出赵氏的情形越来越不妙,虽然不知道三小姐要做什么,但是三小姐对夫人那样好,要做的必然是救夫人的事情:“三小姐,要快,夫人撑不了多久,就算有参片补元气,但拖得越久,对夫人越不利。” 是啊,没有时间了,连让她痛苦,让她犹豫的时间都没有了。 要救她,要救眼前这个人! 不允许有任何失误! 看着床帏之间,气息微弱的赵氏,苏陌颜将脑海中那些盘错交织的混乱思绪抛出脑海,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冷静,举起了手中锋利轻薄的手术刀,朝着赵氏隆起的腹部划去…… 第123章 医术曝光 产房之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洁白纤细的手指拿着轻薄如蝉翼般的小刀,苏陌颜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小刀所到的地方。 她的手很稳,但额头不断渗出黄豆大小的汗水,面色苍白,肌肤白得宛如透明一般,几乎能够看到下面纤细的血管。 在这种情况下,粘上去的疤痕颜色就和肌肤有些不搭调,稍加细看,就能够看出异常。 韩舒玄本就知道她未曾毁容,而薄暮,则彻底地被眼前这一切震呆了,顾不得其它。 她从来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接生方式,将人的肚子硬生生剖开,解开缠绕着胎儿手脚的脐带,取出胎儿,割断脐带,再将伤口缝合起来;这样的过程,她看着都觉得疼,但夫人除了面色苍白,无意识地低吟几声外,从头到尾,竟然没有多少反应;更惊讶的是,做完这一切后,夫人居然没有出事,仍然有着微弱的气息…… 所以,三小姐这是在救夫人? 三小姐竟然有这样匪夷所思的医术? 但薄暮终究只是外行,所受到的震撼远远不如内行的韩舒玄来得深刻。 正因为精通医术,韩舒玄才知道这看似简单的过程,实际操作起来有多难。对人体构造的深刻了解,下刀力道的精准把我,对各种意外的娴熟应对…… 古书上曾有神医开膛破肚治病的例子,但一直被人认为只是传说,根本不可能付诸实践。 而眼下,他却亲眼目睹了这样一场医学上的传奇。 “小姐,这样就完成了吗?”见苏陌颜将伤口缝合完毕,韩舒玄小心翼翼地问道。 探了探赵氏的鼻息,虽然微弱,却并未断绝,苏陌颜稍稍松了口气,但心情依然沉重:“这只算是熬过了第一阶段,接下来的三天,还有很多凶险。”但如论如何,至少眼下赵氏闯过了这一关! “呜呜——” 哭声响起,却是薄暮将刚生产的胎儿包裹起来,按照规矩,拍了他一巴掌,小小的婴儿便委屈地哭了起来。 “生了是吗?”门外传来了苏绍谦惊喜的声音,“是儿子吗?” 薄暮抱着婴儿,欢喜地道:“回老爷的话,是位少爷,夫人也还好,母子均安。” 被赶出房外的两位稳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她们接生过那么多的产妇,最清楚赵氏的情形有多凶险,能保住胎儿就已经是万幸了。可是,这位天一药铺的韩大夫居然能够令母子均安,这怎么可能? 但是当她们涌进产房,看到襁褓中的婴儿,以及床上气息微弱却明显还活着的赵氏时,两人都无话可说。 难怪这个天一药铺开张没多久便声名鹊起,看来的确有不凡之处。 “儿子,我有儿子了!”苏绍谦抱着大红色的襁褓,欣喜异常。 虽然不足月而生,婴儿十分瘦小,哭声也小,但是并不微弱。因为瘦弱,越发显得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大,灵活地转来转去,不见丝毫呆滞,让苏绍谦心中最后一点担忧也完全放下。至于瘦弱,苏府有的是钱,好生调养一番,总能调养得好,他倒并不担忧。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稳婆和房内的丫鬟恭贺道。 喜得贵子的狂喜稍微平静些后,苏绍谦也想起了赵氏,忙问道:“赵大夫,我夫人情况怎么样?” “暂时无恙,不过是否真的没事,还要再等三天三夜才能够完全断定,这中间还有可能会反复,所以这三天我要留在苏府,就近观察苏夫人的情况。若是有什么异常,也能够第一时间诊治。”韩舒玄将苏陌颜的话照搬过来。 苏绍谦自然感激不尽:“那就有劳韩大夫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态,其他三种无力扭转,但病能不能看好,却是要看大夫的。天一药铺如今是京城最有名的药铺,虽然东家赵天一常常不在,但掌柜韩舒玄地位也很重要,拉拢好关系总是没错的。因此,早在得知韩舒玄要来时,苏绍谦就命人备好了重礼,这时候立刻送上。 韩舒玄也不推辞,笑着接受了。 “陌颜,这里毕竟是产房,不是你闺阁女儿家该待的地方。之前你是担心你娘,如今你娘暂且无恙,你也该离开了。”苏绍谦正色道,语气还是很和缓的。 毕竟,能够母子均安,还是多亏了陌颜当机立断,第一时间命人去请韩舒玄,也是因为她否决稳婆的建议,一力主张让韩舒玄接手。 苏陌颜一直看着气息微弱的赵氏,对其余一切恍若不闻。 “苏三小姐,您的气色不太好,需要多加休息。至于苏夫人这里,有我看顾着,如果有什么变故,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还请您放心。”韩舒玄委婉地劝说道。 他看得出来,刚才那场剖腹,耗尽了苏陌颜所有的精力,不止是身体上,更是心灵上和精神上的。 现在的她,需要好好休息,熬不起这三天三夜。 苏陌颜终于回过神来,微微颔首:“那就有劳韩大夫了。”说着,站直了僵硬了的身体,恋恋不舍地正要离开,却觉得身体一软,直直地朝着地上摔了下去。 幸好旁边的薄暮及时扶住了她,才免于跌倒。 苏绍谦也吓了一跳,如今的苏府风雨飘摇,陌颜可不能出事。若不是他手里还抱着幼子,早就亲自上前扶起了。饶是如此,也下意识地走近了几步,只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心中猛地一跳,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苏陌颜满是鲜血的手,以及血迹斑斑的衣衫上。 产房之内沾染上血迹再正常不过,但是为什么陌颜的手上和身上有这么多的血呢? 目光掠过韩舒玄干净修长的双手,以及只沾染着很少几处血迹的衣衫,再看看苏陌颜筋疲力尽的情况,苏绍谦眸光闪烁,回想张婕妤遇险一事,脑海之中隐隐浮起了一个念头…… 接下来三天,赵氏的情况反复了数次。 正如苏陌颜所料,手术成功并不意味着结束,术后感染,各种并发症,后遗症……这些才更加要命。即便是在现代,各种速效药、各种急救设施齐全,这些情况也是十分危险,更不要说在药材和设施都十分简陋的大华,许多情况几乎可以说是致命的。 幸好不是苏陌颜熟知药材,绞尽脑汁想出各种替代的方法,加上一定的运气,这才屡次将赵氏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三天后,当赵氏终于呼吸平稳地入睡后,苏陌颜整个人都几乎瘫倒在了床边。 “小姐,你没事吧?”韩舒玄吓了一跳,急忙问道。 苏陌颜虚弱地摇摇头,神情却是轻松的:“我没事,相反,我很好。”她缓缓地伸出双手,反复地看着,嘴角忽然浮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舒玄,你知道吗?这是第一次,我觉得我这双手,不那么让我讨厌。” “小姐的手怎么会让人讨厌呢?这明明是双令天下医者都羡慕无双的神之手。”韩舒玄诚恳地道,虽然是赞美,却是全心全意的。 这三天里,他可以说是大开眼界。 各种他没有听过的名词,完全没有想到过的药材炮制办法,匪夷所思的药方,难以置信的药理……在大华,韩舒玄也算是位名医,但在这三天之中,跟在苏陌颜身边,他却觉得自己似乎是个一窍不通的初学者,完全无法跟上苏陌颜的思维。 每次当他觉得,他已经竭尽全力地仰望着小姐的医术时,小姐却总能给他更深的震撼。 “神之手吗?”苏陌颜淡淡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韩舒玄不知道。 这不是一双神之手,相反,这是一双曾经令她厌恶不已的恶魔之手。在训练营里,这双手曾经做过无数残酷之事。 她曾经无比厌恶身为001号训练生的那个自己,厌恶这双沾满血腥,冷酷无情的手。所以,在成为苏陌颜后,她就将曾经的一切彻底埋葬,丝毫也不愿意想起。她不愿意再碰毒术,甚至,如果可以的话,她连医术都不想再碰,想要与自己与前世彻底割断,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沾染。 为赵氏剖腹,对她来说,是最艰难的一场手术,因为在乎,因为无法承担失败的后果。 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她的脑海之中居然是一片空白,完全不敢下刀。所以她才会崩溃,才会痛哭。但是,当发现她必须要做,不能拖延的时候,再度拿起薄刀的手,竟然在第一时间恢复了稳定。从划下去的第一刀开始,她的手就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知道该在哪个地方下刀,该用多大的力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那是身为训练营001号的她,在长久的训练之下所形成的潜意识, 这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的这双手,不那么令人讨厌。 因为这双手,救活了她无论如何都想要救的人! 而经过这三天的观察,苏绍谦也渐渐确定了心中的猜想,这天将苏陌颜叫道书房,单刀直入地问道:“陌颜,你娘和你弟弟能够平安无事,其实是你的功劳吧?你的医术,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24章 弱点 隆冬时节,寒意凛冽,苏府书房盆火燃得极旺,温暖如春。 但此刻房内一片寂静,几乎能够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使得房内的温度似乎也在瞬间凝滞起来。 眼前的少女穿着一身浅蓝色的斜襟宽袖上襦,深蓝色的襦裙,衣衫上用银丝绣的精致花纹,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白玉似的肌肤上,一双眼睛如同明珠般粲然生辉,如若不是淡蓝色面纱里隐隐透出的疤痕,宛然是个绝色的美人。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蔚然沉静的湖泊,宁谧,安然,却又神秘,望不到底。 苏绍谦心情极为复杂,事到如今,他当然知道,当初那个他以为孝顺,柔弱,乖巧听话的女儿,根本就是苏陌颜伪装的假相,真正的她心机手段样样不缺,深不可测,偏偏一步一步走来,他也好,苏府也好,却越来越要倚重这个女儿,不可或缺,这让苏绍谦心中有了危机感。 但是这个女儿聪慧,机敏,淡然,处处都抓不到把柄。 原本以为她和苏锦芳姐妹不睦,可以互相牵制,结果却发现这根本就是陌颜安排好的一出戏,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被蒙蔽过去;隆兴长公主谋逆如此大的事情,她却丝毫也未曾向他透漏,私自便决定了一切,虽然说让苏府避过了灭顶之灾,但是…… 种种的种种,让苏绍谦心中的危机感越来越深,对苏陌颜也越来越忌惮。 这个女儿对苏府,对他越来越重要,但同时,也越来越难掌控。 如果他再不显露些本事,只怕陌颜会越来越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想到这里,苏绍谦轻咳一声,话外有音地道:“陌颜,你以为父亲真的那般昏庸,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吗?” 苏陌颜抬头,神情依旧平静,澄澈的眼眸中却还是泛起了丝丝涟漪。 那是惊讶,愕然,以及些微的慌乱。 苏绍谦心中满意,却故作柔和地道:“那日你娘难产,你手上和身上的血迹比韩舒玄还多,岂不奇怪?而这三天,但凡你娘有什么紧急情况,韩舒玄若只是通知你,还可以说是知道你忧心你娘,但每次都将你这个闺阁弱女叫进产房,且时候你都是一身疲累。如果为父再看不出来救下你娘和你弟弟的人是你,那就太愚钝了!” 他毕竟久在官场,见多识广,这么多的蹊跷,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苏陌颜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父亲猜得没错,我的确懂医术。” 果然!苏绍谦点了点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哪里学的医术?那次张婕妤遇险,你说是见你忧母心切,赵天一赵大夫便教给你的银针之术,难道说……” “的确,那时候,我隐瞒了父亲一些真相。”苏陌颜缓缓地道,有些犹豫,“其实,在天一药铺开张之日,为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继续说下去,“我曾经去想赵大夫求诊。当时天一药铺刚刚开张,有些忙乱,出了些差错,刚好被我看到,指了出来。赵大夫当时很惊讶,考校了我几个问题,说我在医道上很有天赋,问我愿不愿意跟随他学医。” 苏绍谦一惊:“你的意思是说,你拜了赵大夫为师?” “当时我并没有答应,紧接着,母亲去相国寺进香出来意外,幸好遇到赵大夫相救,才转危为安。为此,我才想要学习医术。因为担心母亲怀孕的状况,所以最先跟赵大夫学的就是安胎的针法,以及难产时救命的办法。前者令我及时救了张婕妤,后者则侥幸救了娘和弟弟。”苏陌颜斟酌着道。 苏绍谦感觉很惊讶,但想一想却又合情合理,除了天一药铺的赵大夫,还有谁能够有这样超绝的医术,能够令难产的赵氏母子均安。 “这是好事,你为何不坦然告诉为父,反而遮遮掩掩?”苏绍谦和蔼地道。 医术……不说其他,赵天一治好了忠勤侯的绝症,不但在京城一举成名,还得到了忠勤侯府的庇护,甚至还因此得到了德明帝钦此的牌匾。如果说陌颜能够学会赵天一超绝的医术,那又能够给他,给苏府带来多大的利益呢? 只是想想,苏绍谦便怦然心动。 苏陌颜略显为难:“这是赵大夫的意思。他说,在我师成之前,不许我宣扬是他的弟子,更不许我私自问诊。毕竟我跟随他学医的时间不长,医术还很浅薄,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会有损他的名声。” “陌颜,你不会是在故意推脱吧?”苏绍谦有些怀疑。 无论如何,能够治好遇险的张婕妤,能够令稳婆说可能一尸两命的赵氏母子均安,这医术,又怎么能够说是浅薄? 苏陌颜苦笑道:“父亲,虽然说女儿跟随赵大夫学医已有数月之久,但赵大夫常年云游,四处采药,一个月在京城的时间连五天都不够,女儿能够学得他多少本领?再说,女儿还要打理苏府产业,之前还有隆兴长公主谋逆之事,根本无法分身,又能由多少精力去学?” 苏绍谦一怔,觉得陌颜所说不无道理。 赵天一赵大夫神医之名在京城十分显著,但他云游四海,常年不在店铺之事,也是众所皆知的,许多人想要求诊却不见其人。这样说起来,陌颜能够跟随他学习的机会的确不多。 “之前我已经说了,因为忧心母亲,所以我最先学的就是安胎的针法,和难产时救命的法子。父亲想想,我如此重视母亲,如果当真医术超绝如赵大夫,早在母亲难产的第一时间,我就应该动手。可是,我却是再三向稳婆确认没有其他方法,才硬着头皮一试,正是因为我没有把握。”苏陌颜叹息道,神情落寞。 苏绍谦又是一怔,细细想来,倒也觉得苏陌颜所说确是实情,而并非全然的托词。 “再说,赵大夫说过,如果我不听师训,没有学成便擅自为人看病,被他知道,定然要将我逐出师门。张婕妤遇险,母亲难产,这是逼不得已,赵大夫或许不会怪罪于我,但如果我公然违背他的话,只怕赵大夫会生气。”苏陌颜又加上了一重砝码。 苏绍谦心中犹豫,如果是从前,或许他不会太将赵天一一个大夫放在心上。但如今苏府风雨飘摇,赵天一却与忠勤侯府关系极好,又简在帝心,他招惹不起这样的人。 “既然如此,那你就听从赵大夫的话,好好跟他学医吧!”权衡轻重之后,苏绍谦无奈地做出了决定。 虽然隐约觉得陌颜是在推脱,但她说的话句句在理,他也反驳不得。 苏陌颜微微福了福身:“女儿也是这么想的,父亲也不用着急,女儿会尽快学成赵大夫的医术,好为苏府再出一份力。” 和苏陌颜谈完之后,苏绍谦心情似乎并不十分糟糕,悠悠然地先到偏房看了刚出生的儿子,随即去了产房看望赵氏。 看着仍旧熟睡着的赵氏,苏绍谦嘴角浮上了一丝笑。 虽然刚才的谈话,没有得到预期的筹码,但也并非一无所获。 身为一名久经官场的老狐狸,苏绍谦一直都知道一件事,只要你抓住了一个人的弱点,那么,这个人就会任你予取予求!但是,褪去最开始的伪装,陌颜一直都表现得冷静淡然,似乎没有什么能够让她失态。他看不透这个女儿,自然难以抓住她的弱点。 但现在,他似乎抓住了。 陌颜的弱点,就是赵氏。她看重这个母亲,为了她肯不惜一切。而相比深不可测的陌颜,夫妻这么多年,又没有多少心机手段的赵氏,实在太好对付了。只要能够把握住赵氏,迟早能够将陌颜捏在手心里!苏绍谦想着,抚摸赵氏苍白面孔的手越发轻柔。 以前,他实在太忽视这位正妻了…… 不过不要紧,总能慢慢扭转的。 而且现在,生死关头,麟儿诞生……多好的机会! 于是,当从鬼门关回来的赵氏睁开眼,入眼看到的,便是满眼血色,神色憔悴的苏绍谦。见她睁开眼,苏绍谦的脸上是一种极致的欢欣,微带哽咽地道:“阿兰,你终于醒了!实在是……太好了……我真怕,你就这么走了……” ※※※ 出了书房,苏陌颜轻舒了口气。 这次赵氏情况危急,她不敢冒丝毫风险,因此全力出手,也就顾不得遮掩,会被苏绍谦看出蹊跷一点也不奇怪。但是,还不能让他知道,她就是赵天一,否则,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用她的医术为他的前程牟利。而以苏绍谦热衷名利,追逐高位的心态,一个不小心,就会将苏府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她要让苏绍谦觉得她很重要,不敢轻忽,却没打算让苏绍谦予取予求! 因此,拜赵天一为师,学艺不成之前不能为人看诊,就是一个绝佳的理由,既能解释一切蹊跷,又能搪塞苏绍谦。 连日透支精力的劳累,赵氏无恙后的放松,再应付完苏绍谦,苏陌颜身心俱疲,赵氏和弟弟那里有薄暮看着,还有韩舒玄在偏房,应该暂时不会有事,苏陌颜便回到紫藤斋,沐浴过后,正要上床休息一番,忽然间心中若有所感,转头向窗外望去。 苍茫暮色之间,凛凛寒风之中,一袭红衣乍现,烈烈如火。 第125章 最美好的夜晚 “冥焰?!”苏陌颜惊喜地道,眼眸之中立刻绽放出一抹喜意。 冥焰看得分明,唇角弯起了一抹笑意,飞身从窗户进入,轻轻落在她的面前,见她神情虽然略显疲累,眼眸中却熠熠生辉。他低头凝视着她,笑着问道:“心情很好?” 往日见她,无论喜怒欢笑,总透着一股如水的沉静,眼下,却多了一种轻松悠然。那种愉悦的感觉太过明显,以至于冥焰的眼睛越发温和,原本冷厉难近的气息,早已经化作一团温然平和。 “看得出来吗?”苏陌颜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段时间,为了救赵氏,为了调养刚刚出生的弟弟,她呕心沥血,浑身上下都透着疲惫二字,众人看到了,都先劝她好好休息。唯独冥焰能够看出,其实,她的心情很好。 冥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嗯。” 眼前的这个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刻入了心中,他能够轻易地分辨出她眼神的每一个小细节,何况如此明显的事情? “前几天,我娘早产,又是难产,差点一尸两命。我没有把握救她,但是,如果我不救,她就必死无疑。那时候我是真的很害怕,可是,当真正着手的时候,却因为习惯出乎意料地平静了下来。最后,我救了她,也救了我的弟弟。”苏陌颜轻声道,回想起当时的惊险情形,还是忍不住面色微变。 冥焰眼眸微微黯了黯,随即笑道:“这很好啊。” 他也曾经亲眼目睹亲人在眼前死去,想要救他们,却无能为力。陌颜能够救下赵氏,真的很好,至少,不用经历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 “我讨厌曾经的自己,我把那当做是一段黑历史,完全地埋葬,一丁点都不愿意提起。”苏陌颜低眉一笑,“可是,经过这件事,我却突然觉得,前世似乎没有那么糟糕,至少,这次的事情,如果没有前世的经历,我不会懂得医术,在娘难产的时候,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不可能救得了她!” 认真想想,不止这次,之前的步步谋算,或多或少总有前世的经历所带来的便利,只是,这次赵氏难产的事情冲击来得更为猛烈,让她认识得更加深刻罢了。 “其实,那些经历过的事情,点点滴滴,汇聚成一个真正的我,即便再想忘却,也早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心底,融入骨髓,深入每一缕思维,行动的每一个细节之中,根本无法抹杀。”苏陌颜轻声道,释然地一笑,“现在想想,以前自己的想法还真是有些可笑,这世上,有谁能够真正抛却前尘呢!” 不期然的,她脑海中忽然浮现起萧夜华迷茫的眼神。 或许,有时候真正抛却了前尘,得到的结果未必就是好的,更加未必是自己想要的。 冥焰微微一怔,喃喃道:“是吗?” 或许就如同陌颜痛恨曾经的自己一样,他很痛恨那些记忆,痛恨那些让自己变得和别人不一样,变得让人畏惧,不敢靠近的记忆,痛恨那些日日夜夜反反复复折磨着他,让他痛苦却又无处发泄的记忆。他痛恨自己记得那么清楚,每一时每一刻,每一个细节都反复在脑海中重演,一遍又一遍。 如果能够的话,他真的希望能够彻底遗忘那些噩梦,永远都不要记起来! 不过……冥焰微微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只要陌颜你开心就好。” 能够抛却也好,不能够抛却也好,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眼前的这名女子的笑颜。 “嗯,我现在很开心。”苏陌颜点头,巧笑嫣然,“倒是冥焰你现在过来,有什么事吗?” 看得出她十分疲累,冥焰微微犹豫:“不甚重要,改日再说,你先休息!” “没关系,我现在很开心,所以虽然很累,但精神很好。倒是你不说的话,我脑子里会一直想你到底要说什么事情,反而睡不着了。”苏陌颜双手合十,“所以你就说吧,不要吊我的胃口!” 难得见她如此俏皮,冥焰浅浅一笑,伸出了手:“跟我来。” 一刻钟后,当染画进来,想要看看小姐是否睡得安稳时,却发现紫藤斋的卧室之中,已然是一片空寂。 冬日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早,格外快,不过申末时分,天地就已经笼罩在浓浓的夜色之中。寒风呼啸,落叶凋尽的枯枝被狂风刮得左摇右摆,簌簌作响,为这宁肃平添了几分寂静空旷之感。 沉沉的夜空之下,灌木野草枯黄,乔木落叶凋尽,从天到底,都是一派零落枯寂的暗灰色,不见丝毫生机。 就在这片暗灰色之中,却突然有一抹红色划过,鲜亮的红色宛如鲜血般浓烈明丽,在这沉沉夜色之中十分显眼。冥焰轻功速度极快,宛如闪电,一身红衣飞掠而过,仿佛一柄血色的利剑,倏然割裂这暗寂无色的天与地,却又转瞬消失。 沿途经过的地方不算熟悉,却也不算很陌生,苏陌颜问道:“冥焰,你这是要带我去——” 在尖锐呼啸的风声之中,冥焰也不曾漏听她的只字片语,柔声道:“马上就到了。” 说话声中,身影猛地停住,落在了一处宽阔秀丽的庭院之中。 这地方苏陌颜来了两次,不算很陌生,正是当初在京城十分鼎盛的白莲庵。后来被萧夜华揭发种种腌臜阴毒之事,因为这些事情牵扯到京城高官权贵后院许多隐私之事,所以牵扯进去的人都被处死,白莲庵中所有的东西都被充公,而白莲庵则空寂下来。 因为不甚相关,苏陌颜也没有打听这处庵庙后来如何,只是隐约听说,似乎被什么人买下,改作休养的山庄。 如今冥焰带她前来这里,难道说买下白莲庵的人,是冥焰? “跟我来!”冥焰牵起了她的手,缓步迈入庭院之中。 为了彰显白莲庵的与众不同,吸引贵客,白莲庵本身就建造得十分精巧秀丽,如今将几座庵堂稍加修整,便是一座精致华丽的宅院,曲院回廊,假山叠嶂,莳花疏木,若是春秋时节,盛开满路的鲜花灼灼,翠木如荫,定然如同仙境一般梦幻美丽。 但如今时值深冬,花木凋零,只能欣赏下精巧的庭院,遥想春夏时的繁华美景。 苏陌颜正想着,随着冥焰穿过一道月亮门,忽然感觉一股温暖之意扑面而来,眼前猛的一亮 偌大的庭院之中,种满了玫瑰花,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深冬时节,寒意凛然,此处却温暖如春,绿叶苍翠,红艳艳的花朵在枝头怒放着,花团锦簇,如火如荼。 层层花瓣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着,似娇嫩,又似热烈,淡淡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之中,沁人心扉。 整座白莲庵都笼罩在寂寂夜色之中,昏暗沉寂,唯独这出院落燃着烛火。院内错落有致地竖着八九座角亭状的石灯,透漏出柔和的橘黄色光芒,在夜风之中微微摇曳,忽明忽暗,若隐若现,为这座繁花似锦的院落平添了几分朦胧宁谧之感。 而在玫瑰花丛的中央,是一座精巧而别出心裁的房屋,墙面刻着精致的花纹,涂了绿漆,仿佛是一座藤蔓缠绕而成的树屋,精致异常。 最引人瞩目的是,屋顶不是用瓦盖所做,而是用琉璃和水晶镶嵌而成,颜色浅淡的琉璃被十分精巧地错落排开,拥簇着一块块透明无瑕的水晶,宛如一幅精心描绘的画卷。四角屋檐上嵌着四颗夜明珠,映在透明的琉璃和水晶之上,折射出淡淡的七彩华晕。 望着眼前的场景,苏陌颜一时间默然无语。 “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一座大房子,很美很美的房子,庭院里种了很多玫瑰花,房顶是透明的,白天,阳光能够从透明的玻璃中照进来,静静地撒落在身上;晚上能够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夜空,看到星星,在群星闪烁中入眠……很美的一座大房子,符合我一切的希望和美好,我特别喜欢。” “因为那只是一个梦!梦是虚幻的,假的,不存在的,醒了就没有了,所以才会哭。” “我给你建一座一模一样的房子,像你说的,种满玫瑰花,用透明的琉璃做屋顶,白天可以沐浴阳光,晚上可以看星星。别哭,好不好?” …… 而如今,那座庭院里种了很多玫瑰花,屋顶是透明的大房子,就呈现在她的面前。 “冥焰。”苏陌颜轻声喊道,神情怔怔,“那只是一个梦。”准确地来说,那是前世种种被欺骗的幻境,是她随口说的一种比喻,却没有想到,冥焰竟然真真切切地记住,真的建造出了这样一座挺严给她。 冥焰摇摇头,凝视着她的眼睛:“你喜欢,你想要,就不会只是梦!” 这座种满玫瑰花的庭院,原本是白莲庵一座普普通通的厢房,但是,在这个普通的厢房小院之中,在某一个众星拱月的夜晚,他,遇见了她。 唯一一个第一次见面就不害怕他的杀气,能够直面他,能够对他微笑,能够邀他进去喝茶的人。 从那一晚起,他的世界就此改变。 冥焰朝着花丛之中走了两步,站在绿藤屋前,驻足,转过身,遥望着不远处的苏陌颜,黑漆面具下面的眼睛闪亮如星:“陌颜,要不要我给你讲小王子和小狐狸的故事给你听?” 口气无比认真,眼神无比郑重。 苏陌颜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心中猛地一震,眼前顿时浮现出了一丝雾意,视线变得朦胧起来。 “傻瓜!”她嫣然一笑,跑了过去。 冥焰站在那里,张开了手,稳稳地接住了她,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陌颜,你说过,对你来说,生命中最重要,最美好的一个夜晚,就是在一个众星拱月的夜晚,在一处种满玫瑰花的庭院之中,听到小王子和小狐狸故事的那一晚,每一次看到星星,都会让你回想起那个夜晚,沉浸在那种美好的感觉之中。 但是,对我来说,生命中最重要,最美好的一个夜晚,就是在这里,遇到了你。 于是我在这里种满了玫瑰花,建了一座屋顶透明的大房子。 我希望我们最美好的夜晚能够就此重叠,从此你每次想到那个最美好的夜晚之中,都有我! 第126章 是他! 夜风吹过,烛火摇晃,枝头怒放的玫瑰花轻轻摇曳,掩映着花丛中两人的低语。 “这座院落刚刚建好,今晚天气不好,看不到星星。原本想过几天再带你来,可是……今晚,玫瑰花开了,我想,你也许会想看看。”冥焰看着身边的苏陌颜,血红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深深的柔情。 其实,这也不过是借口罢了,他只是……想她了,想要见她。 仅此而已。 “嗯,我很喜欢。”苏陌颜点头,含笑看向冥焰,“就算没有星星,我也很开心。” 夜晚仍然安静得能够听到外面狂风呼啸的声音,透着凛冽的寒意,但这座院落却似乎与外面寒冷的冬季隔绝,绵绵不断的暖意从地底涌起,萦绕在院落之中,温暖的气息里混杂着玫瑰花开的幽香,沁人心扉,令人沉醉。 冥焰的气息弥漫在四周,浓郁而热烈,令她安心。 有什么比精心准备的礼物博得那个人的欢颜更令人开怀的?看到她眼眸中闪烁的光芒,冥焰也笑了,眼睛弯起的一抹浅浅的弧度,令此刻的他看上去温柔而平和,丝毫不见杀虐气息:“等哪天天气好,晚上能够看到星星,我再带你来。” “好。”苏陌颜转头去看那座别出心裁的藤屋,眼眸中透出向往之意。 这个时空的琉璃工艺还不太好,不像现代的琉璃那般剔透,透过琉璃看到的景象总会有些模糊。但正因为如此,反而增添了一种朦胧梦幻的感觉。 可以想象,在繁星皓月的夜晚,星光轻轻撒在用琉璃和水晶镶嵌而成的屋顶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透过屋顶望去,那氤氲的星光,该是何等的美丽? “真的很想看看呢!”苏陌颜低声喃喃道。 听到她略显失落的声音,冥焰真希望自己能够挥手散开漫天的乌云,露出星光给陌颜看:“总会有机会的。” “嗯。”苏陌颜从失神中醒了过来,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满园娇艳欲滴的玫瑰花,问道,“冬天明明不是玫瑰花开的季节,为什么这满园的玫瑰花却在盛开呢?而且,这个院落好像格外暖和,到底是怎么回事?” 冥焰浅笑道:“在白莲庵后院,有一处温泉,原本是接待权贵所用。我将温泉的水引到院子四周,所以就算是冬天,这个院落依然温暖如春,玫瑰花四季都能盛开。无论什么时候,你想看星星,想看玫瑰花,都可以。” 他说得简单,苏陌颜却能够想想,为了这座院落,他究竟耗费了多少的心思和精力。 开满玫瑰花的院子,看星星,屋顶透明的房子…… 他将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认真地放在心上,只有可能,就会为她达成愿望,甚至,有时候,那不过是她一时感慨所说的比喻,他却深深地记住…… “很辛苦吧?”苏陌颜柔声道。 冥焰摇摇头,眼神真挚而热烈:“不,很开心。” 是真的,绿色藤蔓的屋,透明的琉璃水晶房顶,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亲手挑选,那些玫瑰花是他一丛一丛亲自种下的。只要想到这些是为了陌颜而做,想到陌颜看到这个院子时会有的表情,他的心就像浸在汤汤温水之中。 苏陌颜心中一阵悸动,忽然伸手抚上了冥焰的黑漆面具。 在黑漆面具的衬托下,她的手指越发显得纤细洁白,如雪如玉。 “冥焰,我很想看看,你究竟长什么样子……”苏陌颜用手指轻轻地描绘着面具的轮廓。 她知道冥焰在她面前一向坦诚,如果不是有特别的原因,绝对不会一直戴着面具面对她,所以从来都不追问。但是,这一夜,这一刻,她忽然很想看看面具下面的容颜,想要知道,这样一个将她认真地放在心上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想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地刻入脑海中。 冥焰血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痛楚之色,微微伸出手,僵持了许久,却又无力地放下:“对不起,陌颜,我承诺过一个人,在做到一件事之前,绝对不会摘下面具。我承诺过,就要做到!” “没有关系。”苏陌颜摇摇头,谅解地道。 冥焰一直都是个很认真的人,将她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许诺过她的每一句话都会兑现,那么,对待别人,想必也是如此,她不能难为他。 就算不知道容颜又如何,即便戴着面具,她仍然能够第一时间察觉到冥焰的存在。 冥焰看着她,认真地承诺道:“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摘下面具,一定第一个让陌颜你看到。” “好。”苏陌颜笑着道。 两人又说了会儿,苏陌颜毕竟劳累了这么多天,之前是在冥焰带给她的震撼之中,精神比较亢奋,一旦缓下来,困倦之意又缓缓袭来,加上院落里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玫瑰花香,更是催人入眠。渐渐的,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终于沉寂下去,头一歪,靠在了冥焰的肩膀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察觉到肩膀一沉,冥焰转头望去,入目的是她恬静的睡颜。 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够在他身边,这样安然地入睡……冥焰轻轻地笑着,用另一只手拉过血红色的大氅,轻轻地盖在苏陌颜的身上。 四周越发寂静起来,只剩下满园花开的声音,以及外面隐隐的风声。 突然间,冥焰眸光一闪,转头看向西北侧。 那边呼啸的寒风声中,透出了一点异常的衣袂拂风之声,似乎有人经过。因为所练武功的关系,他的听觉,嗅觉,触觉以及感觉都比常人敏锐许多,隐隐还听到几句细碎的说话声音,不由得眉头微皱。 他不在乎那些人之间有什么恩怨,如果他们只是路过的话还好,但如果他们胆敢闯入此地,惊扰陌颜安睡的话,他绝对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然而,天不从人愿,衣袂拂风之声越来越近,连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你确定他会经过这里?这么深更半夜的,他又这么爱命的人,怎么经过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老天爷给我们机会,让我们能够报此血海深仇!” “说得也是,大概这样的人,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那人说着,似乎看到了这处庞大精致的宅院,以及宅院中隐隐的灯光,“看前面有个院子,还有灯火,似乎有人。难道说那个狗贼是跟里面的人有约,才会半夜来到这里?” “有可能,这么一来事情就好办了,咱们先进去,把里面的人制服了,然后来个守株待兔!” “好主意!” …… 随着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冥焰的眼神也越来越暗沉。 “有人过来!”原本睡得正熟的苏陌颜忽然猛地醒来,低声道。前世呆在训练营那种地方,已经养成了她随时随地的敏锐性,哪怕在睡梦之中,一旦有陌生气息靠近,就能够立刻感觉到,并且醒来。 就是担心会吵醒陌颜,他才一直没有动手,也没有出声,没想到最后还是惊扰了陌颜!冥焰眉头一皱,浑身煞气横生,抬手便要拔剑,却觉得手上一紧,被一只温暖而柔腻的手轻轻按住。 冥焰转头望去,只见陌颜对他摇了摇头。 “冥焰,别杀人!”苏陌颜虽然不清楚冥焰的情况细节,但是能够感觉到,杀太多的人对冥焰并没有好处。这些人似乎并不是冲他们来的,既然如此没有必要让冥焰冒失控的危险。 冥焰凝视着她担忧的眼眸,手微微用力,归剑回鞘,只是挥了挥手,血红色的衣袖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凌厉的弧度。 随着他挥袖的动作,一道凌锐的气息飞奔出去,越过高墙,恰恰打在想要悄悄用跳进来的一众人等身上。众人身处半空,毫无借力之处,被这道气息击得后飞一段距离,然后坠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彼此对视,眼眸中都是惊惧之色。 院内的人究竟是谁?竟然又如此深厚的功力? “你们要做什么,要杀什么人,与我无关,但是,不许脏了我的玫瑰园!给我速速远离此地!”伴随着那凛冽的气息,低沉而充满威压的声音缓缓传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人悄声道:“从那道气息来看,他一个人就能够轻易对付我们所有人,这样的人,应该不会骗我们吧?或许,这院子里的人真的跟那个狗贼无关?这样的话,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再找地方伏击他吧!” 这人在众人之中威望颇高,此话一出,众人皆尽信服。 “抱歉,我等有所误会,误闯贵宅,这就离开,还请阁下不再怪罪!”那人高声道歉,带着众人退去。 经过这么一个不愉快的插曲,苏陌颜也没办法继续睡下去。 见她神色疲倦,冥焰柔声道:“我送你回苏府,你好好休息,如何?”白莲庵这段时间都在重建,所以没有准备被褥等物品,不能留宿。 “好。”苏陌颜点了点头,声音中有着浓浓的倦意,这几天她实在是太累了。 “你先小憩会儿,我送你回去。”冥焰解下大氅,小心翼翼地将苏陌颜包裹好,免得受寒,双手将她打横抱起,双足一点,两人腾空而起,朝着苏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然而,才刚刚离开宅院没多久,便听到阵阵兵刃相交的声音传来。 苏陌颜睡眼朦胧地朝下面一看,目光忽然凝定在被众人围攻的那人身上,眉头微蹙,失声道:“是他?!” 第126章 识破身份 “是你认识的人?”冥焰闪电般的身影猛地滞住,朝着打斗的方向望去。 如果是陌颜认识的人,就不能袖手旁观。 夜空中的阴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露出了墨蓝色的苍穹,半弯明月挂在空中,皎洁如冰晶,洒落满地的寒霜,寂静清冷。 月色下,十余名身着黑衣,却并未蒙面的人手持长剑,将一名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围在中央,雪亮的利刃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寒芒,接连不断地朝着他疾刺而去,杀意森然。 灰衣男子身手远不及众黑衣人利落矫健,但他却似乎每次都能够预料到对方的进攻路线,总能恰到好处地封死众人的凌厉杀招,手中的短剑挥舞得灵活异常,将身前身后保护得密不透风,一时之间倒也并非全然处于下风。 目光掠过那人的容貌,冥焰眉宇微微一皱,也认出了来人。 那人年约四十岁左右,消瘦清癯,容貌并不特别出众,甚至可以说泯然众人,但却有一种独特的,难以说明的气质。 正是这种气质,使得苏陌颜只是一眼掠过,便注意到了人群中的他,还未看清容貌,脑海中便浮现出了此人的名字,虽然两人之间只有遥遥的一面之缘。 林咏泉。 林鸿渐的亲生父亲,大华王朝的左相。 “我只以为林相是文弱书生,没想到武功竟然也如此高强!”苏陌颜有些惊讶地道。能够以一敌众这么长时间不落下风,林咏泉武功应该相当不错。 冥焰却摇摇头:“他并不懂武功,只是,似乎会一套异常精巧的短剑招式,正适合这种被人围攻的局面,而且他对这些人似乎很熟悉,才能够支撑到现在。不过,他没有内力,撑不了多久就会因为体力不支而露出破绽,届时绝对不是这群人的对手。” 似乎为了验证冥焰的话,渐渐地,林咏泉的招式开始有所凝滞,不如先前那般灵活。 按理说这时候正是那群黑衣人群起而攻之的时机,但不知为何,看着林咏泉的招式,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封住他们的攻势,那群黑衣人却时不时地恍神,神情越来越愤怒。 即使在清淡的月色下,也能够察觉到那群人几乎喷射欲出的怒火。 终于,在灰衣人再一次恰到好处地招架住众人的围攻之后,其中一人终于忍耐不住,歇斯底里地吼道:“林咏泉,你怎么还有颜面用他教你的这套血战十方?!你都不会觉得愧疚吗?”怒吼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嘶哑,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其余众人的神情与他如出一辙,愤怒,而又悲痛。 林咏泉神情微微一晃,双眼微凝,随即又冷笑道:“为何要愧疚?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们来置喙。” “小叶不必跟这种人废话!今晚,这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跟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说的?”开口的是一名身材颀长的中年人,容貌文秀,正是之前代众人开口向冥焰告罪,并且率众人离开的那个人,显然在这群人之中颇有威信。 他显然要比那个小叶稳重得多,但看向林咏泉的眼神也充满了不死不休的恨意。 “冥焰。”听他们话语中饱含杀意,苏陌颜轻声喊道。 林鸿渐对她一向极好,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林咏泉被这些人围攻,乃至丧命,却袖手旁观。 冥焰并不多话,握剑的右手向前一挥,赤血剑如闪电般地夺鞘而出,宛如一道血色光芒划破夜空,朝着人群急刺而去,斜斜地插入地面,但去势犹未停歇,依旧惯性地向前划动,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在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之后,终于顿住,剑柄犹自不停晃动。 这一手实在太过惊人,双方震惊之下,都怔住了,同时朝着冥焰的方向望来。 冥焰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苏陌颜的面前,血红色的披风随着寒风烈烈飞舞,将身后的苏陌颜遮挡得严严实实。 “阁下是……”围攻众人之中一名身材颀长的中年人惊疑不定地看着遥遥站在远方,面戴黑漆面具,身着血色衣衫的身影,心中隐隐闪过了一个念头。 冥焰薄唇轻启,一字一字道:“让他走。” 声调低沉,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无穷的威慑和压力。 “是你?!”如此特别的声调,一下子就被众人认出是之前在宅院中拦阻他们的人。 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恼怒地站出来,指着冥焰道:“你之前明明说我们要做什么与你无关,现在又跑出来干涉。你果然跟林咏泉这个狗贼是一伙的,对不对?之前还故意骗我们说没有关系!” 冥焰无意解释,只缓缓地重复了一遍:“让他走!” “你说让他走就让他走,凭什么呀?”年轻人显然脾气比较冲,恼怒地道。 “小叶,别说了。”中年人开口拦阻,如果眼前这人当真是那位冥域少主的话,虽然他们人多,但情形绝对不容乐观。听说他喜怒无常,剑下从无活口,小叶说话这样不客气,如果引起了他的怒火,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只是,若他真是冥域少主,为何要维护林咏泉?冥域少主和朝廷不合,但林咏泉却是赵长轩的忠实走狗,这样的两个人之间,怎么会有瓜葛? “这位侠士,如果说你是见我们以众欺寡,路不见不平的话,还请听我们解释。我们这些人,与这个狗贼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今晚乃是私人恩怨,还请侠士不要插手,谢某在这里谢过了。”因为猜测到来人的身份,中年人的语调异常恭敬。 冥焰不多解释,只缓缓地道:“我说最后一遍,让他走!” 林咏泉的那套短剑招式虽然极为精巧,但若非他对这些人都有极深的了解,能够处处料敌先机,只怕也支撑不到现在。对林咏泉恨之入骨,又颇有渊源……这些人的身份已经是昭然若揭。 若非他与这些人有些渊源,也不会这样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早就出手威慑了。 若此人真是那位曾经孤身与朝廷十万兵马为战的冥域少主,那他们绝非对手;即便此人不是冥域少主,从之前那道风刃来看,武功也远胜过他们,真要动起手来,只怕他们非但留不住林咏泉,还会死伤惨重。 权衡轻重之后,纵然不甘心,却也只能放弃。 “好,今天看在阁下的面上,我们走。但是——”中年人咬咬牙,转头恨恨地瞪了眼林咏泉,咬牙切齿地道,“林咏泉,善恶到头终有报,你逃得过这次,但不会永远有这样的好运气。总有一天,我们会手刃你这个逆贼,用你的头颅为段帅祭祀!” 说着,手一挥,向众人道:“我们走!”转身离开。 其余人恨恨地瞪了眼林咏泉,却还是随着中年人离去。 将短刃放入怀中,林咏泉默然看着众人离去,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向冥焰拱手道:“多谢。” 除却额头的涔涔汗意,他神情平静无波,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刚刚被众人围攻,甚至有可能命丧此地。 “不必。”冥焰冷冷道。 “我想也不必,冥域少主素来性情叵测,与我更是素不相识,没有半点交情,想必也不会有兴致救我。你肯出手,是另有人所托吧?所以,我并非谢你,而是谢你身后托付你之人。”林咏泉若有所思地看着冥焰,随即又不经意地滑到了他的身后。 血红色的披风随风摇曳之间,隐隐透出了一抹宁谧幽静的蓝。 淡蓝色的面纱随风飘荡,勾勒出了一个弧度优美的下巴,虽然只有半个侧面,但会一直戴着面纱的人,大概也只有那位苏三小姐苏陌颜了吧? “据说犬子与苏三小姐私交甚好,没想到今日竟然因此救我一命。”林咏泉神情是在微笑,眼眸中却平静无波,听不出息怒,“只是,苏三小姐不但与南陵王世子、忠勤后世子交情匪浅,居然与冥域少主也有交情,非但有交情,甚至能够对他有如此的影响力,这实在令我意外。” 居然已经认出了他身后的人是陌颜? 冥焰眼眸中精芒一闪,身形一晃,迅捷无比地从地上拔出赤血剑,寒芒一晃,闪电般地袭向林咏泉。德明帝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如芒刺在背,如果被人知道陌颜和他的关系,一定会给陌颜带来麻烦,甚至性命之忧。 这种事情,他绝对不允许! “冥焰住手!”苏陌颜急忙喊道。 赤血剑疾如闪电,停若山岳,几乎就在苏陌颜制止的瞬间,血红色的剑尖精准地停在了林咏泉咽喉的位置,恰恰好触到皮肤,却没有一丝伤痕,更加没有流出一滴血。 “众人皆说冥域少主武功超绝,果然名不虚传!”林咏泉连躲都没有躲,就那么镇静地站在原地,似乎早就料到冥焰不会伤他一般。 冥焰冷笑:“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能够统领冥域,于朝廷为战这么多年却丝毫无损,反而要朝廷步步退让,这样的人物,显然绝对不会只是一介武夫,必然也是才智绝伦的人物。”林咏泉眼睛里光芒湛然,“既然如此,你就应该明白,如果我当真对二位有些什么恶意的话,又怎么会这么贸然地点破苏三小姐的身份呢?” 他侃侃而谈,神情一派笃定,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自信。 第127章 交锋 “你很自信。”冥焰冷冷地看着他,原本应该黑白分明的瞳眸之中充满血色,遮掩住了所有的情绪,“也很胆大。” 林咏泉脸上的笑意越发从容不迫,拱手道:“好说。在下自幼不宜习武,若想在这乱世之中立足,唯有靠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虽然是承认无法习武的弱点,却没有丝毫的遗憾和在意,反而笑意悠然,显然对自己的智谋充满了自信。 “呵~”冥焰淡淡一笑,透漏出些许的嘲讽之意。 林咏泉何等敏锐的人,立时察觉出来,心中微凝,神情却依然自若,却不询问,只是静静地笑着。 他不问,冥焰也不说话,反而转身欲走。 “冥域少主留步!”在冥域走出十多步远的时候,林咏泉终于忍不住,出言挽留,“少主方才的冷笑,何意?” 冥焰稳稳地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他,许久才一字一字道:“你在说谎。” “我不明白。”林咏泉微微敛起笑意,却只是一瞬间,便又笑意从容。 冥焰淡淡道:“你不躲,不是因为你预料到我不会对你下杀手,而是因为,你躲不开。”以他出剑的速度,以林咏泉这般未曾习武,没有丝毫内力的身手,根本不可能躲开。 “你危机意识很重,但没有习过武,反应跟不上,察觉到我出剑时,已经是赤血剑停止之时,你心中未必不惊骇,但是,你很懂得控制情绪,所以没有一丝一毫的流露,反而瞬间说出一番看似合理的推断,好让别人认为你只是聪明绝顶,兼之胆量过人,借此来掩饰你躲不开这个事实。”冥焰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道,声音不急不躁,只是在陈述事实。 只让人看到他算无遗策的厉害,却忽略掉他的弱点,进而产生这个人十分厉害毫无弱点的错误判断。 他所说的林咏泉的胆大和自信,便是指敢于用这种手段来蒙骗他,而且,认为能够蒙骗得过他。 林咏泉微微一笑:“冥域少主的这番话,倒也有趣。”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林咏泉聪明绝顶,满腹智谋,这是你的专长,但是,在身手武功方面,我是行家,我比你更清楚。”冥焰一字一字地道。 林咏泉的笑容有了裂缝,双眸如电:“但是,少主的剑毕竟是停了,我的推论终究是对的。少主这番话,也不过是为了展示你并未被我欺瞒,想要让我忽略猜对了你的心思这一点,对吗?” “停剑,不是你那些所谓的推断,而是因为,陌颜喊停。动则如闪电,停则如岳渊,收发自如,因为我说过,武功方面,我是行家。”冥焰缓缓地道,每一字都充满了沉重的威压,宛如山岳,“若非她开口,你早已血溅当场!” 林咏泉终于彻底地收敛起笑容,神情凝重地看着眼前的红衣男子。 冥焰。 冥域少主。 德明帝赵长轩最忌惮也最痛恨的心腹大患。 能够在今夜偶遇,能够被冥域少主所救,是意外,却也是机遇,如果就这么放任他离开,未免太浪费这个大好的机会。但是,之前几次言语交锋,虽然看似未分胜负,他却有种隐隐落于下风的感觉,因此,在冥焰冷笑离开的时候,他明知道开口挽留便是输了,却仍然开口,甚至直接询问,就是为了有更多的机会接触这位冥域少主,从他的言谈举止之中寻找破绽。 但现在,破绽没有找到,他那种落于下风的感觉反而更加明显。 推断出苏陌颜的身份,惊骇却依然神情平静地推断他停剑的原因,都是为了在冥焰面前展现自己的才智。 他想要用自己的才智来震慑冥焰,却被他完全看透,相反,他一再强调在武功方面他才是行家,加上关于冥域少主的种种传言,以及方面他掷剑立威、疾剑立停的超绝身手,反而用他的绝世武功狠狠地震慑了一把林咏泉。 而能够有这样的心思,此人的才智显然也不容小觑。 这位冥域少主本就神秘,林咏泉原本以为今夜偶尔能够对他有所了解,结果这番交锋下来,却觉得眼前的人越来越高深莫测,不由得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冥域少主果然是超绝的人物,林某佩服。”林咏泉拱手,想要转开话题,“其实我对二位当真没有恶意——” 冥焰唇角微弯:“我懂了。” “冥域少主懂了什么?”林咏泉微微一怔,想要再起话题却再次被打断,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这次冥焰却没有说话,只是饱含威慑地看了一眼林咏泉,转身携了苏陌颜的手,双足一段,血红色的披风灌满了风,在夜色中宛如一道血色闪电,眨眼间已经远去无踪。 林咏泉望着冥焰远去的方向,用力地一顿足,眼眸中带着淡淡的懊恼,以及深深的忌惮。 对于一向善于控制情绪的他来说,这种程度的情绪外露,已经足够说明他心中的懊恼,以及对冥焰此人的深深忌惮了。 他一向善于揣摩人心,能够看透对方的性格,精准地抓住对方的弱点和破绽加以利用,从未有过错误,因此,所有的谋算都能够一一施展,让事情按照他所想的方向发展。但这次,在这位冥域少主身上,他却碰了钉子,非但没有丝毫看透对方,反而有种处处被对方看透的感觉。 他看不露的人…… 除了那位永远微笑,眼神表情看不出丝毫端倪的南陵王世子萧夜华,这位冥域少主,是第二个。 只是不知道,这位冥域少主,会不会对他的计划构成威胁? 无论如何,总要先做好最坏的准备。 只是片刻,林咏泉的脸上便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沉稳,转身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冥焰,刚才我让你救林相,是不是让你为难了?”苏陌颜问道。 她对冥焰和冥域的事情所知不多,但刚刚冥焰和林咏泉的对话透漏了不少信息,加上上次周府寿宴上的情形,冥焰和朝廷似乎恩怨颇深,更被德明帝赵长轩深深忌惮。而林咏泉则是德明帝的心腹重臣,两人应该是敌对的立场…… 冥焰微微转头,目光柔和地凝视着身侧的苏陌颜,摇了摇头:“无妨。”怕她不信担忧,又补充道,“我和他,并无直接冲突,救与不救,对我而言,并无分别。” 苏陌颜这才放心,随即又问道:“你……似乎不喜欢林相?” 之前冥焰和林咏泉简单的几句对话,却透漏出无数的刀光剑影,她当然不会全无察觉。她知道冥焰待人一向冷漠,但对待和她相关的人事总会不同。她既然开口央求冥焰救林咏泉,就算看在她的面子上,冥焰也不会是那样的态度。 这次,冥焰却是沉默了会儿:“你,和他关系很亲近?” “算不上,我和林相没怎么打过交道,只是远远的见过两面。但是林大哥,就是林相的儿子林鸿渐一直对我很好。因为林相原本有个女儿,叫做林陌颜,名字跟我相同,年岁跟我也相近,但是刚满月就出了意外,生死不明。所以林大哥总把我当做是他的亲妹妹,帮过我很多次,对我很好。”苏陌颜解释道。 林陌颜…… 突然间,冥焰的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但一闪即逝,只留下一点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楚。还没有来得及深思,头脑之中便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冥焰你怎么了?”见他情形异常,苏陌颜心中一惊,急忙握住他的手,关切地问道。 深冬时节,她的手微微有些泛凉,肌肤相触之间,宛如一道清亮的泉水,流尽了冥焰沸腾的思绪之中,令他有了一瞬间的清明。而这些天努力控制记忆的训练显然有了成效,冥焰抓住这个空隙,用力地甩了甩头,将那些混乱纷杂而破碎的思绪甩了开去。 冥焰定了定神:“我没事,不用担心。”不敢再去想之前险些引发他失控的东西,他迅速地将话题转移到林咏泉身上:“林咏泉此人,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陌颜,对于这个人,你知道多少?你可知道,刚才那些人为何要杀他?” “我知道他是大华王朝的左相,是赵长轩最倚重的心腹,他推行新政,实施了许多利国利民的政策,在百姓之中声望很好,但也因此触动了不少权贵的利益,所以一直被人忌惮。”苏陌颜说出了她所知道的事情,“所以,刚才那些想要杀他的人,应该是那些被触动了利益的人,挟怨报复,所以想要杀他?” 冥焰沉默了很久,才摇摇头:“不是的。”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陌颜那些事情。但是,如果说陌颜和林咏泉的儿子很熟悉的话,也有可能会接触到林咏泉此人,那么,或许应该尽早让她知道,也好有个防备。 “刚才你也看到了,那些人所出的杀招,林咏泉招招都能够预料到,说明他对这些人很熟悉。那些人是他的旧部。”冥焰顿了顿,“或者,准确地说,是辅国公秦墨渊的旧部。” 林咏泉的旧部,同时也是辅国公秦墨渊的旧部,难道说…… 苏陌颜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说,林相原本是辅国公秦墨渊的人?” 第128章 苏陌颜?林陌颜! “辅国公秦墨渊的人?这可远不足以描述秦墨渊和林咏泉之间的关系。”冥焰摇摇头,双眼看向远方墨蓝色的夜空,“林咏泉,他是秦氏麾下最出色的谋士!秦墨渊最信任的人!最好的兄弟!能够托付生死的知己!他的智谋,与秦墨渊的军事才华,并称秦氏双璧!就连秦墨渊自己都说过,如果没有林咏泉,就没有当年所向披靡的秦氏。” 秦墨渊征战在外,林咏泉处理内务,两人一武一文,配合得天衣无缝,这才有当年威名赫赫的秦氏。 苏陌颜失声道:“怎么可能?” 按照周静雪的说法,当年秦墨渊援手赵氏于危难之中,救下了赵氏以及北方数千里山河的百姓,深受众人拥戴。但时至今日,却根本没人提起辅国公秦墨渊,甚至,许多年轻一辈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加上其他种种事端,都足矣看出德明帝对秦墨渊此人的忌讳与厌恶。 然而现在,冥焰却说,德明帝最信任倚重的心腹重臣林咏泉,居然是辅国公秦墨渊的人? 不止是辅国公秦墨渊的人,还曾是秦墨渊最信任的人,最倚重的谋士,甚至是兄弟,生死之交?! 这反常的现象,实在不得不让人深思。 即便苏陌颜不愿意相信林鸿渐的父亲会是这样一个人,脑海中却还是忍不住升起了一个念头:“难道说,当年辅国公……” 否则,以德明帝对秦墨渊的忌讳,怎么会如此倚重秦墨渊的谋士?加上周静雪说到秦墨渊的过时时有些含糊其辞,实在不能不让人疑心。 “不清楚。”冥焰摇摇头,“不过,以林咏泉和秦墨渊之间的关系,就算林咏泉当真背叛了秦墨渊和秦氏,以德明帝的性情,也不可能真的重用他。” 苏陌颜先是一怔,随即恍悟,如果林咏泉当真谋害秦墨渊,那就是背主,以德明帝多疑薄凉的性情,清白无瑕的朝臣还要疑心一二,何况林咏泉?就算一时为了对付秦墨渊而许以重利厚禄好收买林咏泉,但这样的人终究是犯他的忌讳,绝不可能真的重用。 但现在的事实却是,林咏泉是大华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备受德明帝宠信。 “这点我一直都想不通,但经过刚才的事情,我却突然明白了。”冥焰凝声道,血色的眼眸似乎因为沉思而变得沉凝起来。 苏陌颜问道:“哦?那是为什么?” “无论如何,德明帝应该都不想重用秦墨渊的亲信,但是,他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冥焰说着,却忽然转了话题,“陌颜你可知道,德明帝在做太子的时候,有过一位太子妃秦氏,是秦墨渊的亲妹妹?” “略有所闻,但并不清楚。”这件事苏陌颜本来并不知道,但白天在隆兴长公主府,却正好听隆兴长公主提起过秦氏。 “当年,秦墨渊为了秦氏和赵氏能够同心,共抗北狄,甘愿退让,接受辅国公的封爵。但是,谁都知道,大华建立,秦氏居功至伟,因此先帝便提议,让太子赵长轩迎娶秦墨渊之妹为太子妃,这样一来,他们所生下的子嗣,也就是大华未来的皇帝将会同时兼具秦氏和赵氏的血脉,不失为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冥焰解说道。 苏陌颜这才知道这位废太子妃秦氏的由来:“似乎,后来秦氏谋逆?” 这也是隆兴长公主和德明帝的话语中透漏出来的一丝消息。 “嗯。当时北狄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卷土重来,为了对抗北狄,大华决定联络北疆的拉沃部落。但在双方议和时,秦氏却派人刺杀拉沃使者,险些坏了两国议和之事,更因此牵连出秦氏勾结北狄,意图覆灭大华,与北狄划江而治的隐情,一时引起轩然大波。”冥焰慢慢地道,这些陈年往事,他说来毫不迟疑,如数家珍。 苏陌颜这才明白当年废太子妃秦氏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秦氏的事情,跟林相又有什么关系?” 冥焰点点头:“有关的,原本,有秦氏这个太子妃在,德明帝的太子之位稳固无可动摇,但是,秦氏谋逆,原因之一是因为他偏宠侧室,担心德明帝会废嫡立庶,才会与北狄勾结。秦氏是太子妃,有谋逆之举,他这个太子本就难以置身之外,而秦氏谋逆的原因之中,也有他的过错,种种加在一起,难免会动摇他的地位,要知道,当时他还有几位弟弟,或者征战有功,或者贤名远播,他并非太子之位的唯一人选。” “所以呢?”苏陌颜隐约有些明白,却仍然追问道。 “内有兄弟之争,外有北狄之患,加上大华初建,百废待兴,赵长轩有太多太多的地方需要倚重林咏泉的才智。无论别人怎么评判林咏泉的为人,但是有一点所有人都是公认的,无论是才智,还是治国之能,林咏泉此人都出类拔萃,无人能够与之媲美。”冥焰说着,最后得出了定论,“所以,一日忧患未除,赵长轩便一日不能不倚重他。” 这才是林咏泉能够高官厚禄,备受宠信至今的真正原因。 苏陌颜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别的她不知道,但是林咏泉推行新政,令大华迅速恢复繁荣昌盛这一点,她还是听不少人说过的。 “所以,林相说,他对你并无敌意,应该是真的了?”苏陌颜本就聪明,被冥焰这么一点,也迅速明白过来。 德明帝的各种忧患,是林咏泉安身立命的根本,以林咏泉的聪明才智,不可能意识不到这点。所以,为了自身着想,他绝对不会竭尽全力将德明帝的所有忧患全部解决掉,因为那样一来,他也没有了利用价值,必定会被德明帝所疏远冷落,甚至忌惮,欲除之而后快。 古语说得好,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这正是林咏泉命运的真实写照。 “就算是这样,林相也没有必要点明我的身份?他应该知道,这样做,可能会激怒你。”这点,苏陌颜仍然不解。 冥焰嘴角浮上了淡淡一抹笑意:“他是想要跟我做交易。” “我不明白。”苏陌颜想不通,以林咏泉的聪明才智,和他在德明帝跟前的地位,又有什么地方要与冥焰做交易的? 冥焰眼眸淡淡,看不清楚真实的情绪:“我和冥域,是赵长轩的心腹之患。他如今妥协,不过是碍于我手中之剑,不愿起正面冲突罢了。但是,以他的性情,绝不可能一直这么容忍我下去,朝廷和冥域之间,迟早会起冲突,林咏泉的才智既然是赵长轩重用他的原因,那么,他和冥域迟早要对上。” “但这样一来,你们立场应该更加敌对,又能做什么交易?”苏陌颜越听越糊涂了。 冥焰转过头来,看向她的眼眸有着深深的温柔和宠溺,陌颜的聪明机敏毋庸置疑,但她的心思依然纯净无暇,这些微妙的利益权衡,明为敌对暗地里利益交换的蝇营狗苟,她还是没有经历太多,以至于一时间想不到。 不过,这样也很好,他并不希望陌颜经历太多的风霜雪雨。 “就算林咏泉有朝一日和冥域会对上,也并不意味着他要和冥域不死不休,因为他并不需要彻底铲除冥域,他只要比别人做得更好就足够了。”冥焰柔声解释给她听,“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大可以跟我私底下商议,明面上做做文章蒙骗世人,私底下两相得利。” 不得不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桩妙计。 对于林咏泉来说,这样一来,他不但能够取得别人做不到的功绩,还能保存冥域的实力,继续给德明帝造成威胁,进而继续保持德明帝对他的倚重,保全自身。 而对冥域来说,有这么一位深受德明帝倚重的大臣互通有无,也是非常有利的事情。 正如冥焰所说,两相得利。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答应他呢?” 冥焰摇摇头:“他曾是秦墨渊最信任的人,转身却又成为赵长轩的心腹重臣;作为赵长轩的心腹重臣,却又想要与赵长轩的心腹之患的我合作,可见在他心里只有利益权衡。我无法相信这样的人,也不愿意与之合作。” “不对啊,如果你真的不打算和他合作,又为什么要跟他说那么多的话?”苏陌颜有些奇怪地道,既然冥焰不喜林咏泉,以他的性情,应该根本不屑于理会他才对,又为什么会跟他说那么多的话? 冥焰看着她,眼眸中满是柔和之意,却没有说话。 苏陌颜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怔怔地道:“冥焰你是为了我对吗?” 林咏泉已经知道了她和冥焰的关系,但碍于她,冥焰不能杀林咏泉灭口,所以就要想其他办法来震慑林咏泉,确保他不会泄露两人的关系,不会危害到她。所以冥焰才会一改往日的情形,不但与林咏泉说话,而且想方设法压制住他,好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我不能让我连累了你。”冥焰轻声道。 苏陌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着冥焰,嫣然一笑:“冥焰,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用武力以外的方法解决问题,而不是拔剑相向。” “那又怎样?”冥焰一怔。 苏陌颜螓首微微一歪,笑道:“我觉得,冥焰你比从前冷静了,这说明,你的情况在好转。” 冥焰又是微微一怔,之前他想要杀林咏泉灭口,却被陌颜拦阻后,只是下意识地认为,不能让林咏泉将陌颜和他的情况泄露出去,但是陌颜不愿意林咏泉死,所以要想其他的办法。直到现在被陌颜提醒,他才察觉到,这种解决问题的方法,的确有别于他从前的情形。 这说明他的情况在好转吗…… 然而,只是片刻的怔忪,冥焰便回过神来,看向苏陌颜,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嗯,而且,以后会越来越好。” “嗯。”苏陌颜也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相信,冥焰你的情况会越来越好。” 冥焰微微一笑,向她伸出了手:“走,我送你会苏府。” “好。” ※※※ 离开了白莲庵的林咏泉回到京城,并未回自己的居所,而是来到了一处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恢弘严峻的建筑,在夜色中宛如一只庞然大物,带着令人窒息,令人惊悚的阴冷感。牌匾上大大的“天牢”二字笔锋锐利,一笔一划都宛如刀剑铸成,冷峻如律。 这里一般都是用来关押大案要案的囚犯之所,而如今京城最大的案子,莫过于隆兴长公主谋逆一案。打点好一切的林咏泉轻而易举地进入到了天牢最深处——关押隆兴长公主的地方。 经过这几天的审讯,隆兴长公主早就不复昔日尊贵雍容的模样,她身着囚衣,头发干枯且微微凌乱,形容消瘦,看起来狼狈不堪。但在看到林咏泉的身影时,她眼眸中却迅速地闪过了一道亮得几乎刺眼的光芒,下意识地撩了撩鬓角,想要整理下凌乱的仪容。 “你,终于来了。”隆兴长公主欣喜地道。 林咏泉淡淡地应了一声:“嗯,听说你要见我?” 冷淡的态度令隆兴长公主怔了怔,但她顾不得多想,急切地道:“我今天听狱卒说,长公主府的所有人都被牵连进谋逆案里,包括我的孩子和女儿,以及卢仪宾,都会被处死,这是假的,对吗?” “不,这是真的。”林咏泉冷静地道。 隆兴长公主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咏泉,怔怔地道:“不,林咏泉,你明明知道的,我的孩子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没有参与谋逆,尤其秀儿只是个女孩子,为什么会被牵连进来?你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按照你说的去做,不牵连任何人,你会想办法保住我的子女的!你答应过我的!” “怎么?得知子女要被处死,很心痛?”林咏泉眉毛微挑,嘴角甚至带了一丝笑意。 这副冷漠的模样,似乎让隆兴长公主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道:“林咏泉,难道说,今日这一切,其实早就在你的预料之中,甚至……甚至是你一手引导的?” “总算你还没有蠢到家。”林咏泉悠悠然地道。 毫不隐瞒,毫不避讳,就这么承认了……隆兴长公主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甚至脑子根本不能理解耳朵所听到的话,就那么怔怔地看着林咏泉,忽然间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嘶喊:“……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没道理要这么做,你没道理要这么对我,除非——” 她脑海中闪电般的划过一个念头,既惊且惧地看向林咏泉,“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林咏泉嘴角依然带着一丝笑意,只是神情却已经变得极为冰寒,“知道当初梦儿在青州遇害是你一手安排?还说是,知道其实苏陌颜就是我的女儿林陌颜,却被你害得毁容,甚至被你三番四次的追杀陷害?甚至,你还撺掇,想要让我对付我的亲生女儿?” 第129章 隆兴长公主的执念 昏暗阴冷的牢狱之中,微弱的油灯火焰微微跳跃着,忽明忽暗。 林咏泉站在油灯下面,丝毫都没有被油灯的光芒照到,清癯消瘦的身形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是,一股阴冷冰寒之意,却清晰无比地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一点一点地弥漫在这座牢固阴冷的牢房之中。 他一直都这样,总是站在烛火下面,完全找不到的地方,将自己藏进阴影之中。 因为看不清楚,因为心怀鬼胎,所以,每次看到这样的林咏泉,隆兴长公主心中都难免带着一股畏惧担忧之意,唯恐一个不小心,被他窥破心中的秘密。 但从来没有哪一刻,隆兴长公主会像此刻这般恐惧。 因为她处心积虑要隐瞒的秘密,丝毫都不敢让他知道的秘密,此刻正从他的嘴中说出。 轻描淡写的话语,听在隆兴长公主耳中,却不啻一道道惊雷。她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到最后几乎没有一点血色,惨白如同死人,唯有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让她挣扎着开口:“林相,你……说什么?” “听不懂吗?”林咏泉站姿寻常,却莫名有一股居高临下的姿态,“还是,不敢听懂?” 隆兴长公主颤抖着道:“林相,你大概弄错了吧?梦儿是我的幼妹,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害她?她是被谋反的禹王扣作人质,才会在青州边界香消玉殒的,不是吗?陌颜……那个孩子刚满月就死了,怎么会是苏陌颜呢?她们母女的尸体不是林相你亲自找到的吗?” 那件事,她做得如此隐秘,所有知情者都已经被她灭口,他怎么可能知道? 不可能的! 最多他会有一丝怀疑,只是故意拿话来诈她而已。 “赵秀华啊赵秀华,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林咏泉冷哼一声,声音淡淡,却带着冷若玄冰的杀意,“你忘了我是谁了?” 隆兴长公主身子一颤,苍白秀丽的脸上满是绝望。 赵秀华啊赵秀华,你忘了我是谁了? 他是谁? 他是林咏泉,当年秦墨渊麾下第一谋士,被誉为当世才智最为超绝之辈,有经天纬地之才,就连德明帝赵长轩,那般忌讳秦墨渊,却还是舍不下这般人才,将他收拢麾下,任由他步步高升,成为如今大华左相,德明帝最宠信的心腹重臣之一。 而这些年与这个人接触下来,更明白他的心计谋略是如何的深不可测。 这样的人,她真的能够骗得过去吗? “你以为梦儿的死,有了禹王谋反的遮掩,我便不会追查到底?你以为当年在梦儿身边安插眼线,趁着禹王谋反之际,暗下杀手谋害于她,却嫁祸给禹王,真的没有留下一丝线索,一丝破绽?你蒙骗了我一时,难道你以为还能够蒙骗得了我一世?”林咏泉冷冷地道,“我能够从成千上万的尸体中找出梦儿的遗体,我就能够从禹王谋反的混乱中找出她的死因。赵秀华,你应该对我有这种信心!” 隆兴长公主面无血色,浑身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然后,猛地摊倒在地上。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咏泉冷冷地看着她:“很早很早之前,比你想象得要早得多。” “既然如此,你当时为什么不杀了我?你不是很爱赵梦华吗?为什么不给她报仇?”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彻底击碎,隆兴长公主已经有些歇斯底里。 林咏泉微微俯身,自上而下的俯视着她:“为什么?你以为你害死了梦儿了,只一死就能够偿还你的罪孽了吗?那可远远不够!” “所以,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来接近我,故意挑动我的野心,煽动我参与谋逆,为的,就是给赵梦华报仇?”隆兴长公主已经彻底明白了他的用意,“所以,你在我身边给我出谋划策,让我的势力越来越大,野心越来越大;所以你撺掇我蓄养军队,撺掇我买了那一批兵器,一直沦落到到今天的地步?林!咏!泉!” 她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透骨的恨意,透骨的疼。 还有,透骨的嫉妒。 宛如毒蛇噬心。 林咏泉轻轻一笑,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我要的报复,不只是你的命,我要毁掉你所有的一切,要你尝尽家破人亡的疼痛和凄惨。还有什么比谋逆能够彻底地摧毁一座长公主府的?” “哈哈哈哈哈,果然……如此!”隆兴长公主癫狂般的笑了起来。 刚才林咏泉说出赵梦华的死时,她脑海中已经隐约闪过了某些念头,随着他的话语,越来越清晰。但真正从他嘴里听到时,却还是忍不住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为了给赵梦华报仇所设下的圈套。 而且,他也赢了,如今她背上谋逆的罪名,整座隆兴长公主府都被牵连在内,正如他所说,所有的一切,都被毁了,一丝不剩。 林咏泉,你……就那么喜欢赵梦华? 所以,你居然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来报复我? 林咏泉静静地看着她崩溃癫狂的模样:“没错,就是如此。反倒是你,赵秀华,你杀死了我的妻子,差点害死了我的女儿,居然还能敢相信我会助你,这份勇气真让我欣赏得很!” “勇气吗?哈哈哈哈哈……”隆兴长公主的笑声忽然变得低沉而凄凉,“我寻遍天下找来的桃树,在隆兴长公主府养出了一片桃花林,让它成为全京城最为人称道的桃花一景;我年年在桃花盛开时节设宴,邀请别人赏花游园……林咏泉,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相信你吗?” 勇气吗?当然不是。 只是因为,她一直都深深地爱慕着那名男子。 林咏泉…… 太子妃亲事谋逆一事,牵连了无数秦氏武将,死的死,逃的逃,即便后来和拉沃部落的联盟达成,阻止了北狄南侵,但大华依然身受重创。而三年后,拉沃部落内斗,无力威胁北狄,北狄卷土重来,一路破势如竹,剑指京城。 大华一片混乱,北方一片混乱,京城更是一片混乱,朝堂上甚至有了迁都南方的提议。 危难之际,当时还不是左相的林咏泉站了出来,舌辩群雄,力主坚守京城,并且以文弱之身,领下了守城大将的重责大任,带领当时尚且年轻的忠勤侯燕巍山,镇国侯元毅,死守京城五十日,逼得弹尽粮绝的北狄不得不退兵,为大华顶住了一次灭顶之灾。 也因为如此,林咏泉一跃成为左相,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 当时的林咏泉也曾是风靡大华京城的少年儿郎,是无数闺中女儿心中的英雄,良人,多少人爱慕着他,拟将身嫁,这其中,也有一个她,当时的隆兴公主,赵秀华。 在皇宫的庆功宴上,她第一次看到了林咏泉。 碧水池边,一树桃花,他站在桃花树下,一身青衣,容貌只算清秀,却自有一股气度。 当时的她是那般惊讶,没想到京城众口传诵的英雄,竟然是这样一个清癯瘦弱的年轻人,看起来完全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却莫名地引人注目,让人忍不住将目光凝聚在他的身上,转不开来。众人传言,父皇和太子弟弟都有意将一位公主许给林咏泉为妻。 当时的她也曾经满怀期望,满怀羞涩,梦想着能够成为他的妻子。 可是,明明是她先看到林咏泉的,到最后,却是她的妹妹赵梦华嫁给了林咏泉,成为了林夫人,而她,却嫁给了名不见经传的世家子弟卢仪宾。 为什么? 只因为赵梦华是嫡出,是最受宠爱的小公主,而她却是庶出,是被不重视的隆兴公主? 她不甘心。 尤其,看到婚后林咏泉对赵梦华的宠爱,看着赵梦华的幸福,看着满京城为赵梦华的艳羡,对比着日渐卑微,光芒越发黯淡的自己,就越发不甘心。原本,这样的幸福应该是她的,如果没有赵梦华的话,当时能够嫁给林咏泉的就是她了! 那么,被林咏泉那般宠爱,被京城众人那般艳羡的人,也该是她…… 如果没有赵梦华的话…… 这样的念头宛如一条毒蛇,在脑海之中盘踞着,最终,她受不了毒蛇噬心的痛苦,终于出手对付赵梦华。可是,赵梦华死了之后,他居然寻尸十日,从成千上万的尸体之中找到了赵梦华,他居然抱着赵梦华痛哭落泪,居然……一夜白首! 甚至,后来,他居然为赵梦华守身如玉,十余年来,身边在没有出现过其她女子! 被那样一个聪明绝顶,英雄盖世的人物深爱着,专宠着,即便死了依然在他心中停留了一辈子的时间……为什么这样的幸运是赵梦华的,而她却要屈就普通的卢仪宾?为什么? 这不公平! 如果被林咏泉那般深爱的人是她就好了…… 她一直都深深地羡慕嫉妒着赵梦华,一直都深深地爱慕者林咏泉,所以,当林咏泉接近她,为她出谋划策的时候,她真的一点怀疑都没有,有的只是惊喜,即便当时她已经是卢仪宾的妻子,已经有了儿子和女儿,不可能嫁给林咏泉,但依然想要在他面前表现出好的一面。 就算她没有赵梦华美貌,没有赵梦华尊贵的嫡出身份,但是她会让他觉得,她比赵梦华更聪明,更加懂他。 哪怕,只是做一个红颜知己也好,只要能够一直那么看着他…… 结果,到现在,却证明这只是一场骗局,他是为了给赵梦华报仇,才会拉她下水,最终目的是要彻底的铲除长公主府,彻底地毁掉她的一切。 “你怎么能够这么对我?你怎么能够?”眼泪从隆兴长公主眼中不停地流了出来,她近乎癫狂地嘶喊着,疯狂,且不甘心,“都是赵梦华!如果没有她,当初嫁给你的人本该是我才对,你本该爱我,而不是这般恨我,害我,都是赵梦华,都是她!” 林咏泉嗤笑道:“赵秀华,你这话真可笑!难道你以为,不管嫁给我的人是谁,都能够得到我的深情吗?我告诉你,就算当时嫁给我的人是你,我也不可能爱你!” “你说什么?”隆兴长公主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发疯一般地追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林咏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连解释都不屑于解释。 他和赵梦华的婚事,本来只是一场政治婚姻,当时还只是太子的赵长轩不相信他,所以需要嫁一个妹妹给他,一是拉拢示恩,二来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监视。但是,梦儿她用她所特有的温柔和体贴打动了他,慢慢地进入了他的心扉。 娇妻幼子,还有尚在腹中的女儿,本来是最美好不过的生活,却在一夜之间彻底粉碎。 杀了赵秀华,给梦儿报仇? 不,那太轻了。赵秀华彻底毁了他的一切,他也要她尝尝那种滋味,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看着他冷漠的姿态,赵秀华似乎明白无论在说什么,都不可能打动这个心如铁石的男人。一时间,许多年来的刻骨爱恋,全部化作了仇恨和嫉妒,只想要眼前的这个男人后悔,痛苦。 “林咏泉,你以为苏陌颜是你的女儿?我告诉你,她不是!不错,林陌颜没死,但是,只有我知道她是谁,她在哪里,可是,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隆兴长公主眼眸之中满是怨愤,狠毒,死死地盯着林咏泉,“你不应该这样对我的,如果之前你对我的态度好点,或许我还会告诉你。” “哦?苏陌颜不是我的女儿?” 林咏泉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微微笑道,“若她不是我的女儿,你为何要千方百计地对付她?又为什么遮遮掩掩地不敢让我知道?一年多前,在隆兴长公主府第一次见到她,你就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因为,她跟梦儿长得太像了,所以,你才会误导李清芬,让她对付陌颜,却又在百般算计无效后,亲自出手?” “那是另外一件事,我对付苏陌颜,是因为她毁了李清芬,怀了我的算计。”赵秀华咬牙道。 林咏泉缓步走出阴影,慢慢走到赵秀华面前,蹲下身体,浅笑道:“赵秀华,你以为这番话能够误导我吗?你可知道,亲人血脉之间,有一种特别的联系,所以,即便陌颜毁容,但是鸿渐却能够从第一眼看到她,就认定她是陌颜。而我,也一样。” 当年,他寻尸十日,最后却还是找到了梦儿的尸体,那一瞬间,仿佛整个天地都塌陷了。 正因为太确信那具残缺的尸体是梦儿,所以,对她怀中那具女婴的尸体没有丝毫疑心。而正因为那种痛苦太过强烈,所以,不愿意再有丝毫侥幸的幻想,就那么执着地承认了梦儿和陌颜的死。 所以,即便苏陌颜身上有着那么多的巧合,他也不曾想过,她会是他的女儿。 还好,鸿渐比他更为坚强,更为执着。 还好,那日在长街,他终究还是见到了苏陌颜,终于明白了鸿渐的坚持从何而来。 即便陌颜已经毁容,即便陌颜面戴轻纱,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但是,从第一眼看到她,他就知道,那是他的女儿,是他和梦儿的女儿,因为,那双眼睛,实在是像极了梦儿,让他一瞬间,变似乎回到了与梦儿初识的情形。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失神?又怎么会没有察觉到背后袭来的马车,以至于被闵月雅算计? 林咏泉的语气是那般确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隆兴长公主知道,她的谋算再一次落空。但是…… :“林咏泉,你以为你只是在谋算我吗?你以为,这场谋逆,你没有参与吗?别忘了,你可是我的军师,我的谋士,我所有参与谋逆的事情里,都有你的手笔。如果明日我告诉德明帝这一切的真相,你以为他会不会念在你是在为他妹妹报仇,而放过你?”隆兴长公主咬牙切齿地道。 参与谋逆,且是她的军师,曾经为她出谋划策,林咏泉,你以为你逃得掉? 之前只是因为你承诺会想办法救我和我的子女,我才帮你瞒下,但现在,你这样对我,你以为我还会为你隐瞒吗? 就算死,我也要拉着你一道下地 第130章 桃花树下,初见 “如果说,你没有在长公主府攀咬苏绍谦的话,你跟皇上说我参与了谋逆,或许他还会有所怀疑。但现在,你认为他会相信吗?”林咏泉微笑着,丝毫不被她的威胁所动。 隆兴长公主紧咬着唇,不说话。 她当然了解德明帝的性情,林咏泉异常谨慎,之前出入她的隆兴长公主府时行踪十分隐秘,丝毫都没有暴露,无缘无故的,她说他参与谋逆,德明帝根本不会相信。何况,她还有攀咬苏绍谦的前科?德明帝一定会认为,她是自知没有生路,故意攀咬他倚重的大臣。 但是,她不甘心,她好不甘心…… “不止是德明帝,还有他!你为了给赵梦华报仇,将我暴露了出来,覆灭了整座隆兴长公主府,让他在京城的安排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如果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公报私仇而引起的,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隆兴长公主言辞激烈地道,眼眸中浮现出屡屡血丝,隐隐带着一丝疯狂。 “赵秀华,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林咏泉丝毫不被她的威胁所动,微微笑着,“你就不想想,为什么我今晚会来见你?为什么我敢把这一切摊牌,让你知道所有的真相?” 隆兴长公主一怔,想到林咏泉素来的脾性,忽然间眼露绝望:“你……” “没错,我接到那位的命令,要我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林咏泉微笑着道,“那位始终相信,只有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只不过,如果谋逆尚未揭发,你便突然死了,会引起皇上的怀疑,所以我只好略施小计,先稳住你。而现在,皇上已经确信你不会透漏丝毫谋逆的情形,所以,你可以安心上路了。” 隆兴长公主心中终于升起了浓浓的绝望,以及惊恐,不甘。 “你要杀我灭口?别忘了,我如今是重犯,突然死在天牢,德明帝一定会追查到底的,你今晚来过天牢,你以为他不会怀疑你吗?”隆兴长公主声音颤抖,满满的都是恐惧。 之前她一直以为,只要她不招供,必然会有人救她。 但现在…… 她真的要死了吗? “傻瓜,难道你以为我来趟天牢还要通告天下吗?天牢之中也有我的人,这次探监是秘密的,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林咏泉笑着俯下身,取出了一根金簪。 金灿灿的簪身一头被磨得十分尖锐,在昏暗的牢房中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这是隆兴长公主最喜爱的一根金簪,用粉玉磨成薄薄的花瓣,拥簇在一起,攒成桃花形状,花蕊则是细小的珍珠,用金丝穿好,华贵美丽。尤其在有烛火的地方,粉玉的娇嫩,珍珠的圆润,金丝的华贵,汇成一种常人所没有的雍容与美丽。 但此刻,看到那根美丽的金簪,隆兴长公主却只感觉到深深的恐惧。 “不用担心你的死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因为杀死你的会是你常用的金簪,也不知道怎么被你带了进来,想必是进天牢时,守卫们搜身不够严谨。不过也没有办法,谁叫你是隆兴长公主,毕竟是皇室血脉,守卫也不敢太过无礼……” “至于你为什么会突然寻死?皇上细察之后就会发现,是有牢卒不小心泄露了谋逆案的消息给你,你得知丈夫儿女无一幸免,心中绝望,自知绝无生路,才会畏罪自杀……” 林咏泉不紧不慢地,将她死后的情形一一描述,宛若真实。 隆兴长公主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有心想要反驳,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或许是因为,在内心深处,她清楚地知道,林咏泉所说的,很大可能就是日后的“事实”。 都是安排好的,一切都被他算计好了! 巧妙设计,煽动她的野心,将她卷入这场谋逆之中,然后在适当的时机暴露隆兴长公主府,彻底毁掉她的所有…… 欺骗她会保住她的儿女,借此让她什么都不要招供,保住他自身的秘密…… 甚至,连她贿赂狱卒,得知儿女被牵连进谋逆事件,只怕也是他算计好的,猜到她得知这一切会想要见他,更能够将此作为她“畏罪自杀”的原因…… 步步为营,环环相扣,不愧是以智谋著称的林咏泉! 真正成为他的敌人,真正到了死的时候,才能够真正了解这个人的心机有多么深沉,有多么可怕…… 但是,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她那样深深地爱慕着这个人,却被他这般狠毒地算计,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这叫她如何甘心? 隆兴长公主扬起头,眼眸赤红,带着濒死的疯狂:“林咏泉,如今的情形,我知道难逃一死,但是,苍天有眼,你也会有报应的!秦墨渊被你害死了,秦书敏被你冤枉,赵长轩倚重你,但绝不会相信你这样的人,所以你才找上了他!” “但是……他宁可倚重才智远不如你的田先生,却把你留在京城辅佐我,显然是在利用你的才智,等到目的一达到,便会反目成仇,到时候,第一个要杀你的人就是他!” “叛徒到了哪里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林咏泉,我在黄泉地下,等着看你的下场!”自知不可能再有生路,隆兴长公主索性连挣扎都放弃了,就那么双眼恶狠狠地盯着林咏泉,想要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 林咏泉却只是微微笑着,神情没有一丝的动容,比这更加恶毒的咒骂他也已经听过太多太多,又怎么会把这个将死之人所做的无力软弱的反抗放在心上? 苍天有眼? 呵,当他历尽艰难,失去所有的时候,苍天在哪里?当他痛苦挣扎,辗转惨嚎的时候,苍天在哪里?当他血泪流尽,心堕成魔的时候,苍天在哪里?当他痛失所爱,妻离女散的时候,苍天又在哪里?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天,就算有,它也不曾长眼。 因此,他林咏泉不信天,不信命,只信他自己的智谋,只信他自己的双手! “如果你想让老天爷惩罚我的话,那你就慢慢等着吧!”林咏泉轻描淡写地着,将手中的金簪深深地刺入了隆兴长公主的心脏处。 “你千万要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了我的下场,说实话,不只是你,连我自己也好奇得很呢,不知道我这样的人,最终会有什么下场?”林咏泉轻声细语地道,语调温柔异常,仿佛情人间的喃喃细语。 “噗——” 金簪拔出,一股血顺着细小的伤口喷涌而出,溅在他灰色的衣衫上面。 林咏泉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见无法擦拭干净,也不在意,将金簪放入隆兴长公主手中,让她握紧,对准伤口的位置再次深深刺入,伪装出自杀的模样,然后,轻轻地放开了手。 “砰——” 隆兴长公主的尸体轻轻倒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林咏泉。 那目光如此骇人,宛如厉鬼,但林咏泉却视若无睹,平静地看过四周,确定没有遗留下什么会暴露身份的线索,便缓步离开了这座牢房。 早在事先安排好了一切,他顺利地离开了天牢,回到林府书房。 “后患已除,不必担忧。”林咏泉在书桌前,挥笔写下了这八个字,将小小的纸条卷成细细的纸筒,放入一根竹筒之中,封好口,然后取出一只信鸽,将竹筒绑在它的抓伤,从窗户放飞了出去。 信鸽扑棱棱地一拍翅膀,很快便消失在了墨蓝色的夜空之中。 望着信鸽远去的方向,林咏泉眼眸中掠过一抹深思,目光无意中落在了旁边的窗棱雕花上。 黄杨木的窗棱上,刻着数枝桃花枝条,上面绽放着精巧的小小桃花,一朵一朵地拥簇在一起,精致美丽。虽然窗棱上地方不大,但精巧的布局,精致的雕刻,却仍然给人一种灼灼其华的感觉,繁盛如春,正宛如那一年。 一池碧水,满树桃花,他一转身,迎上了一双清澈美丽的眼眸。 “你,为什么总显得那么难过呢?”那个身着华粉宫装的女孩华艳美丽,头上簪着芬艳的桃花玉饰,正宛如盛春时节,枝头开得最艳的一簇桃花。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清澈美丽的眼眸中闪烁的不是暗藏的鄙夷,也不是盲目的崇拜,只是好奇,和关切。 从对方的衣饰上,他立刻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微微一笑:“小公主,我怎么会难过呢?赶走了北狄,保住了京城,所有人都很高兴,都在欢笑,我也不例外,你看,我在笑,不是吗?” 他当然应该欢笑,因为在这场生死存亡的争斗中,他立下了首功,那些曾经视他为秦氏叛徒,对他诸多怀疑,诸多鄙夷的人,都不得不闭上了嘴,甚至,在很多人心中,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是吗?”隆安公主有些疑惑地道,“在皇宫设宴的时候,我见过你很多次。可是,每次见到你,就算你在笑,就算很多人都拥簇着你,我还是觉得你好像很孤独,很难过的样子。所以,不管周围有多少人,我一眼就能够认出你。” 她问:“要怎么样,才能够让你不那么难过呢?” 他和梦儿的婚事,一开始的确只是一桩政治联姻,但是,梦儿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体贴,他不愿意说的,她从来都不问,只是默默地陪着他,支持着他,温暖着他,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要觉得,他原本冰冻的心,正在慢慢融化。 可惜,一朝乾坤颠倒,伊人逝去,而且是以那么一种惨烈的方式。 被人杀死,被野兽啃咬,尸骨不全! 林咏泉摇摇头,甩开了那些尘封在脑海之中的往事,不期然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另外一双清澈美丽的眼眸,莹若秋水,湛若冰晶,和梦儿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梦儿的眼神更加单纯清澈,而那双眼眸,却多了许多沉静冷凝…… 应该是吧? 他和梦儿的女儿…… 林咏泉想着,一直沉稳平静的脸上,终于闪现出了一丝犹疑和深思。 想要认回这个女儿并不难,但是,这对她未必就好。 不久之后,京城必然会有一番天翻地覆,他在其中卷入太深,若是认回陌颜,必然会牵连到她……倒是苏府,因为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短时间内不可能出现在朝廷的视线之中,反而更加安全,至于苏绍谦,他相信陌颜能够应付。 而且,看今晚的情形,陌颜和那位冥域少主关系亲密,但若成为他的女儿,却有一位自幼定有婚约的未婚夫,那位南陵王世子…… 或许是同类相斥,足够聪明的林咏泉,自然能够看出那位南陵王世子伪装出来的温和尔雅,看到他伪装下的谋算和心计。这样精于算计的人,并非托付终身的好对象,倒是那位冥域少主,看起来对陌颜更为真切一点…… 百般思量之后,林咏泉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雕花的窗棱,做出了决定。 暂且还是维持现状,如果陌颜真遇到什么麻烦,他再想办法解决也不迟…… 第131章 谁也不能让我放弃她! 京城西郊一处偏僻的山野,坐落着一个庄园,黑瓦白墙,飞檐画栋,院内新移植来许多玫瑰花,茂密地拥簇在院落之中,虽然是寒冬时节,花叶凋零,却仍然带着盎然的生机,为这座庄园平添一抹亮色。 从外表看,整座庄园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寻常的富贵人家所建的别院,并无异常。 但进入到庄园最深处的那间房间,却会惊讶地发现,这间房间得墙壁全部是用最坚硬的花岗岩所砌,而且由房间大小推断,这些花岗岩厚达数尺,将这个并不大的空间密密地封了起来,封闭,厚实,严密,只有左上角留了一个小小的通风口。 夜色昏暗,房间又密闭,暗沉沉的一片,隐约看到一道身影静静立在墙边。 “嚓——” 一声轻响,火光乍现,引燃了旁边的油灯,颤巍巍亮起的灯火,将房间慢慢照亮。油灯旁一名身着黑衣,面戴玄铁面具的中年男子望向屋内,神色担忧:“少主。” “嗯。”冥焰应了一声,没有说话,缓缓伸手,抚摸着面前的墙壁。 昏暗的烛火下,之间墙壁上赫然有着无数道纵横交错的剑痕,每一道都极深,有的甚至快要刺穿墙壁,可见留下这些痕迹的力道有多么恐怖。 祁伯只是看了一眼,便将目光别开,心中暗自担忧。 “你在害怕。”冥焰忽然开口,“怕我?” 即便他不曾看向祁伯,却仍然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恐惧,警惕。 冥焰的声音低沉平静,没有丝毫的癫狂和愤怒,但祁伯却禁不住身体微微一颤,宽大的袍袖下,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这间密室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牢笼,每当少主情绪即将失控时,便会前来此处,将自己关起来,以免失控时神志不清,酿成大错。这些厚厚的花岗岩上的痕迹,全都是少主所留,每次看到都让他心惊胆战。 坚硬的花岗岩尚且如此,若是这些力道落在人的身上,又会如何? 但无论如何,这样一个地方都不会让少主觉得愉快,平日里少主也从不来此,宁可孤身徘徊在山野密林之中。 但最近,少主来这间密室的次数越来越多,将自己关在里面的次数也越来越长,这不得不让祁伯忧心忡忡,会将自己关在这间密室,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少主失控了。而这种情形发生得越来越频繁,失控时间越来越长,那岂不是意味着少主的情形越来越糟糕了? 想到这些,他又怎能不害怕? 不必回头看,单从空气中那小小的气流变化,冥焰便能够在心中描绘出祁伯此刻的模样,唇角溢出了一丝苦笑,摇了摇头,却并没有说话,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拂过一道剑痕。 “你,想说什么?”冥焰淡淡道。 他知道,祁伯并非刚刚到他的身边,而是在他送陌颜回苏府时,他便跟随在他的身后,一直跟到了此处。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就连祁伯都不愿意靠近他。 祁伯犹豫许久,才慢慢地道:“少主,我看到你和苏三小姐……” “嗯。”冥焰简单地应道。 心中的猜想被印证,祁伯只觉得百感交集,一时间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才犹豫地道:“但是,苏三小姐是南陵王世子的意中人,三天前,苏三小姐遇到刺客,还是南陵王世子舍身相救……眼下,冥域不宜与南陵王府对上,更加不宜与南陵王世子对上。少主,天下女子千万,何必非要——” 冥焰骤然回首,双眸如电般地看向祁伯。 被那如有实质的目光扫过,祁伯只觉得仿佛备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冥焰就那样看着他,血红色的眼眸中翻腾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但渐渐地,那些情绪逐渐平静了下去,他的目光也渐渐变冷,最后恢复了一贯的冷酷无情,转过头去,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墙壁。 “祁伯,还记得这件石室为何而建吗?”冥焰开口道,声音依然平静,却比先前更冷了几分。 这件石室,是特意为他而建。 他和别人不一样,很多很多地方都不一样,就连修习的武功都不同。 那是全天下,只有他才能够修炼的武功,就连他的师傅都不会。而这套武功却又异常强大,因此,在他才九岁的时候,他的师傅便已经不是他的对手。这本是一件好事,但是,他却偏偏被那些记忆折磨,无法挣脱,时不时会失控,届时会做出什么事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之前他失控时,师傅能够压制住他。 当师傅无法压制他时,便建造了这间密室,用最坚硬的花岗岩,密密实实地堆起了整整三层,建成了天底下最坚硬最牢固的石室。 每当他即将失控时,便会进入这间密室。 他不喜欢此处,因为这封闭压抑的石室,与记忆中那间目睹惨剧的密室太过相似,每次置身此地,都会让那些记忆越发深刻,身临其境的感觉越发清晰,会让他深深觉得,他从未离开过那件密室,从未离开过那件惨剧,会……让他更加分不清楚幻境与现实,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经历那场惨剧。 但是,这是最结实严密的房间,即便是失控的他,也无法摧毁逃脱。 而在这间空旷的密室中,他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所以,他关在这里面,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 那些在这间密室的日日夜夜,是无数真实而残酷的噩梦,他有举世无双的武功,超绝的剑法,却都斩不断那些血腥的记忆,那些幻想中的仇人,杀不死,斩不绝,一拨又一拨地出现,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眼前上演那一幕,虐杀,折辱,恣笑…… 有时候他知道那些只是记忆,但更多的时候,他分不清楚幻觉和现实。 那时候的他,多希望有人能够拉他一把,帮他认清楚现实,将他带离那些血腥的记忆! 但是,谁都知道,这件密室里关的,是一个只知道屠杀的怪物,谁敢靠近?就连他的师傅,也不敢靠近,任由他在密室中苦苦挣扎,徒劳地砍杀这脑海中那些清晰无比的记忆,直至昏厥。 只有一次。 那一次,他虽然昏厥过去,却还迷迷糊糊地残留一点意识,隐约感觉有人走进密室,将昏厥的他抱了起来,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用充满痛惜怜爱的语气喃喃道:“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到底还要受多少的苦……” 那一个拥抱,那双抚摸着他头发的手,那些破碎的话语,宛如一道暖流,缓缓地流入他的意识之中。 随即,他心中一宽,便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但是他记得那个人的声音,记得那个人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的感觉,记得残存的意识中,那人恍恍惚惚的玄铁面具……是祁伯! 所以,对他来说,祁伯是不同的。他是真的怜爱着他,疼惜着他的。 可就连这个人,看向他的眼神也带着深深的恐惧。 这让他感到痛苦,但他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他会失控,所以祁伯害怕是理所当然,只要他能够控制好,只要他不再伤人,终有一日,祁伯那些恐惧会消失。所以,他努力地控制着,努力地对祁伯好,竭尽全力地去做祁伯想要让他做的事情,竭尽全力地不让自己伤害到他…… 可是,就算他竭尽全力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就算他屡次救过他的性命,就算他从来都没有伤害到他—— 祁伯,依然恐惧他。 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恐惧中还带了厌恶。 “我曾经以为,祁伯你是真心疼爱我的,就算你会恐惧我,就算你会厌恶我……”冥焰声音中带着些许惆怅,但却淡得几乎察觉不到,“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不是。” 早在很久之前,他心中便隐隐有了这样的认知,却始终不愿意承认,唯独在理智失控的边缘,会被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这种念头摧毁最后的理智。 但现在,当他真正说出这句话时,却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平静。 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话,祁伯的身体难以自制地如秋风中的落叶般,瑟瑟颤抖着,心猛地颤抖起来,似乎在恐惧着什么,似乎隐隐觉得,有些很珍贵的东西,正在慢慢失去:“少主你说什么呢?你从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把你当做亲生儿子一样地看待,我怎么会不疼你?” “你所疼爱的人,不是我!”冥焰肯定地道,随即又轻笑道,“不过无所谓,我不在乎了!” 那次意识模糊时,祁伯的那个拥抱,那些抚摸,那些痛惜的话语,曾经是他得到的唯一的温暖,所以他死死地抓住。但现在不同了,他有陌颜。 就算祁伯疼爱的人不是他又如何?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怕他,厌恶他,又如何? 他有陌颜! 所以,他不在乎了。 “陌颜若是对我无意,我绝不强求。”对他来说,能有一个人靠近他,不怕他,能够跟他好好地说话,会对他笑,便已经是他曾经奢望过最好的了。但是,陌颜所给他的,远比这些要多得多,要好得多。这对他来说,已经太足够了。 就像那只被驯服的小狐狸,从来都不奢望小王子会为了它放弃回到星星上,放弃他深爱的那朵玫瑰花一样。 它只要有麦田的颜色就够了。 而他,只要知道,这天底下有这样一个人,曾经这样真诚地对他好过,就足够了。 “但是,若是陌颜心中悦我,那我绝对不会放手!”冥焰看向祁伯,血红色的眼眸之中犹如火焰燃烧,艳丽非凡,“除了陌颜,谁也不能够让我放弃她,谁,都,不,行!萧夜华?更加不行!” 听到冥焰竟然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祁伯从内心最深处升起了一股战栗:“少……少主?你……还好吧?” 冥焰看着他,嘴角甚至浮起了一抹浅笑:“祁伯,我很好。不好的那个人,不是我!” 宛如一道炸雷在耳边响起,祁伯一时间几乎连站立都无法站稳。 少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知道些什么?还有,为什么说出那个禁忌般的名字,少主却如此平静?这怎么可能?或者说,那种平静只是假相,其实少主已经又在疯狂的边缘?又或者,已经处在疯狂之中…… 那个人曾经说过,随着少主年龄的增长,武功的增强,在没有人能够压制的情况下,少主的失控会越来越严重,失控的时间会越来越长,终有一日会完全失去理智,彻底陷入癫狂之中,甚至更加糟糕,更加扭曲—— 原本少主的清醒和失控泾渭分明,但随着情形的严重,会渐渐让人无法分辨他是清醒抑或失控,甚至,连杀戮和疯狂都会变成扭曲的平静…… 如果有那一日……如果有那一日…… 祁伯浑身战栗着,宽大袍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用力得关节处微微发白。 ※※※ 连日来的劳累,使得苏陌颜身心都十分疲惫,回到紫藤斋后,很快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一睡,便一直到次日下午,她才迷迷糊糊地醒来。连日颠倒混乱的作息,使得她即使沉沉地睡了一觉,仍然有些精神不济。揉了揉有些闷疼的太阳穴,苏陌颜睁眼望去,见染画正轻手轻脚地在旁边伺候着,似乎唯恐惊醒了她的沉睡。 “染画,娘的情况如何?”苏陌颜问道。 虽然知道只要熬过那三天,赵氏的情况基本就算稳定了,但她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染画这才察觉到苏陌颜醒来,欢欣无限地道:“小姐,夫人醒了!” 醒了?娘醒来了?苏陌颜精神一震,急忙起身,“快帮我梳洗一番,我要去松林堂见娘!” 第132章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都给你 寒冬时节,花木凋零,本该十分凄凉冷寂。 但松林堂中,却丝毫也感觉不到寒冬的凛冽,相反,绣着精致花纹的棉帘下不时透出如盛春般的暖意。 来来往往的仆婢皆屏息凝气,安静异常,但眼眸神情中透漏出的气息,却将十二分的春意融在了这座院落之中。 夫人如今生下苏府唯一的子嗣,将来整座苏府都要落在这位嫡长子身上,谁不赶紧讨好逢迎,以图将来能有个好前程? 没看到连老爷都不忌讳产房血腥,在夫人床前守了一夜,直到夫人苏醒吗? 不等丫鬟为她打帘,苏陌颜掀起棉帘,快步走入内室,欣喜地道:“娘,你醒了?” 赵氏半倚半靠在石青色的迎枕上,脸色苍白虚弱,精神却很好,看向身侧襁褓中小小婴孩的眼睛明亮得几乎要闪烁出光来,秀丽温婉的容颜越发显得柔弱动人。 闻声,她抬起头来,笑道:“陌颜。” “您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应该好好休息,怎么坐起来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苏陌颜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关切地道。 赵氏虚弱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笑意:“我很好。”说着伸出手,慈爱异常地轻抚上婴孩娇嫩的脸,“快来看看你弟弟慕华,你看他多乖,多可爱啊!” 这个孩儿是她救下来的,因为是早产,又是难产,十分瘦小虚弱。这几天,苏陌颜除了要随时应对赵氏各种病状,还要时不时地照看这个弟弟。因此,对于弟弟的模样,和短短几天的变化,苏陌颜十分清楚。 但闻言,她却还是看向襁褓。 比起刚出生是红彤彤,皱巴巴的丑丑模样,如今婴儿已经张开了些,依稀看得出眉目之中带有赵氏和苏绍谦的影子,将来长大想必也是一位俊秀的郎君。 苏陌颜目光柔和:“弟弟的名字是叫慕华吗?苏慕华,好名字!” “是啊,这个名字,是我取的。华,荣也,美也,这个孩儿,我要将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给他!”苏绍谦在旁边道,声音温柔,愧疚,且蕴含着一丝深深的痛楚,“华儿,华儿……我苦命的孩子……阿兰,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孩儿……” 华儿,苏慕华。 这是赵氏惨死的嫡长子的名字。他出生的时候,正是赵氏和苏绍谦夫妻感情最好的时候,有了嫡长子的他欣喜若狂,当即取名为苏慕华。而这番“华”的解释,便是当时他所说的话。 经过了这么多年,经过了这么多事,再提起这番话,赵氏想起当初的夫妻恩爱,想到疼爱入骨却惨死的嫡长子,不由得潸然泪下。 苏绍谦急忙为她拭泪:“都是我不好,是我又引得你哭了,你还在坐月子,不能流泪,否则对眼睛不好。”说着,“我原本想要给他另外取个好名字的,但是,看着这个孩儿,我不由地就想起了我们的华儿,想起了从前的事情……都怪我当初鬼迷心窍,好在……好在老天爷还肯给我补偿的机会……往后我们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好好地养大华儿,把所有的好都给他,都给他……” 他哽咽地说着,伸手将赵氏和婴儿一起揽入怀中。 赵氏眼泪落得更加厉害,多年的委屈,对嫡长子的痛惜和思念,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夫妻二人相拥痛哭,加上怀中的小小婴儿,宛如一幅天伦乐图,只是,这幅图中没有她,而且,她似乎也插不进去。 苏陌颜怔怔地看着,不知为何,原本听闻赵氏醒来的欣喜,莫名地便散了一半。 苏绍谦这个人薄凉功利,这是天性,她绝不相信他真如表现出来的这样懊悔心痛,真的对赵氏充满了歉疚补偿之意。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做戏。 那他为什么要这般作态? 苏陌颜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个念头,心中莫名地浮起了一丝不安,以及……痛楚。 之前赵氏掌管苏府内务的种种,母女之间相处得并不算太愉快,甚至有了一丝的裂痕,苏陌颜后来专注于苏府产业,很少回苏府,不能说其中没有这方面的原因。但这次赵氏难产,生死关头,那些裂痕和不愉快便都抛在了脑后,只想救回赵氏的性命。 如今赵氏救回来了,还有了弟弟,她原本想说,把以前的不愉快统统丢掉,想说以后她们母女要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以后要好好的…… 她原本有很多话想要说,但现在,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为何,她却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苏陌颜静静地起身,静静地离开了房间。 房间内其他人并没有发现她的离去,唯有苏绍谦悄然地抬眼,瞥了一眼苏陌颜离去的方向,嘴角浮上了一丝浅笑,随即又逝去,转而又摆出一副悲痛却又欢心的模样,和赵氏小声说着苏慕华有多乖巧,眼睛像赵氏,嘴巴像他,又有哪里与从前的嫡长子如何想象…… 半是悲痛半是欢喜的赵氏,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到苏陌颜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离开。 陪伴了赵氏许久,苏绍谦才以要处理产业的事情为由离开。赵氏不由得又将目光凝聚在那个小小的婴孩身上,虽然在病弱之中,却还是忍不住将婴儿抱起来,将脸轻轻地贴在他的脸上。 娇嫩如花瓣般的婴儿肌肤轻轻碰到它的脸,温暖柔软,仿佛一股暖流直灌入她的心底,似乎连她的心都要被这个小小孩儿融化了。 这是她的孩儿,是她期盼已久的麟儿,更是……她夭折惨死的嫡长子回来找她了,赵氏如此深信着,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柔情。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许妈妈喜气洋洋地道,“夫人如今不但有了麟儿,还是苏府唯一的子嗣。就连老爷,都因为小少爷回心转意,对夫人如此温柔缱绻。这么些年,夫人总算是苦尽甘来了,以后,就剩您和小少爷的好日子了!” 赵氏微微一笑,心中若有所动。 刚才苏绍谦提起了不少他们新婚时甜蜜恩爱的情形,尤其对于夭折的嫡长子,更是说了许多,言辞之中充满了痛楚懊悔之意,倒的确令她颇为意外。没想到过去了那么多年,他居然都还记得那些事情,还记得他们嫡长子的模样,看来那时候他的确将他们母子放在了心上。 或许正如他所说,当年他也是为了苏府…… 虽然这些年所受的苦楚历历在目,赵氏不可能完全放下,但心中的怨怼之意,终究还是散了不少。 无论如何,往后他们还是夫妻,而且她的华儿更是苏府唯一的子嗣,如果苏绍谦当真能够悔改,从今后一心一意地对待他们母子,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闯过生死难关,又喜获麟儿,赵氏心中满是柔软,连带着对苏绍谦也有些不少宽容之意。 “但愿如此。”赵氏笑着,轻轻地摇着怀中的婴儿,满脸慈爱。 许妈妈眨了眨眼,心中有了底,刚才她说的是“您和小少爷的好日子”,可没带着三小姐,夫人并未反驳,至少能够说明,如今夫人眼里心里只有小少爷。这么一来,想要离间夫人和三小姐的关系,就更加容易了。 “这次夫人难产,多亏老爷请来了天一药铺的韩大夫,这才将夫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又没日没夜地守着夫人,可见对夫人的情意!”许妈妈小心翼翼地道,“不过,奴婢倒是听说,如今府中居然有人说是三小姐救了夫人和小少爷,您说这事儿可笑不可笑?” 薄暮在旁边听着,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儿。 别人不说,她是亲眼目睹了三小姐救夫人的整个过程! “哪里可笑了?夫人和小少爷是三小姐亲手所救,我亲眼所见,当时在产房里的人是我,可不是苏妈妈您!”薄暮反驳道。 许妈妈瞪了薄暮一眼道:“你这可不是胡说八道?韩大夫师承赵神医,才能有这起死回生的本事,三小姐闺阁弱女,既不懂得接生之事,也不懂医术,哪里能够救得了夫人?” “我亲眼所见,小姐她——”回想起三小姐当时的所作所为,薄暮一时间又被震撼住,只觉得那样的事情说出来只怕会被人当做是鬼魅邪术,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只道:“是我亲眼所见。” 见她说不出所以然来,许妈妈更为得意:“看,你也说不出所以然吧?” 赵氏微微一怔,当时她已经陷入昏迷,脑海里迷迷糊糊的一片,倒并不记得到底谁救了她。不过,天一药铺的韩大夫她是听过的,陌颜脸受伤,最初请的便是他,当时是能够就得回陌颜的容颜,后来听说他又拜入了神医赵天一的门下,想必医术精湛,才能够这种起死回生的本事。 至于陌颜…… 她似乎也是懂得一些医术的,所以当初才能救回张婕妤。不过据她所说,她的医术是跟着一本医书胡乱学的一些针灸之术,才会误打误撞地救回了张婕妤,而且,那本医书后来还被苏绍谦卖掉……她难产的情形有多危机,她自己最清楚,陌颜怎么可能救得了她? 想必是府中的下人瞎传。 “算了,以后这些话不要再提起了,万一传扬出去,别人真以为陌颜有这等本事,求上门来,反而是麻烦!”赵氏喝令道。 如果这些话传到府外,别人信以为真,真请陌颜过去,救人关头,才发现陌颜没这本事,只是虚传的,到时候耽误了救治产妇和婴儿,对陌颜的名声必然大有损害。 薄暮瞠目,人的的确确是三小姐救的,怎么连夫人都不信呢? 她拙于言辞,不善辩解,只能将不满的目光投向许妈妈,一定是许妈妈在中间捣乱,才会让夫人这样认为。如果任由苏妈妈这样折腾下去,三小姐只怕要吃亏。 薄暮一直都记得,是三小姐将夫人和她从寒梅院那冷僻之地带了出来,带到了松林堂,才有如今的好日子。这一点,她是感激三小姐的,因此,绝不能让三小姐吃这个暗亏。 “夫人,我去看看厨房的补药熬好了没有。”薄暮说着,起身出去。 许妈妈目光不明地看着她离开,对着旁边一个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便悄悄地跟了出去,不一会儿回来禀告道:“夫人,薄暮姐姐刚才没去大厨房,反而去了紫藤斋,在里面带了好一会儿,这会儿还没出来呢!” 赵氏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薄暮什么时候和紫藤斋走得这么近了?难怪刚才会帮三小姐说话呢!”许妈妈笑着道,“不过也难怪,之前夫人病重,松林堂都乱成一团,若是夫人出事,这天都要塌下来了,有些人难免要早作打算。”这是暗指薄暮为了前程,投到了三小姐那边。 赵氏不说,神情却慢慢严肃了起来。 “算了,不说这些了,说正事。”许妈妈见好就收,转了话题道,“夫人如今产下麟儿,又有老爷做主,正该趁这时候把苏府里里外外抓在手里才是。内务不说,外面那些产业,可都是苏府如今的命根子,将来都是要小少爷继承了,可不能出现意外。” 赵氏看着她:“你这是话里有话,要说什么就直说!” “夫人您知道隆兴长公主谋逆是怎么查出来的吗?是三小姐设了个套,命二小姐从苏府产业的账上提了好大一笔钱给隆兴长公主,让她购买武器,结果武器被发现了,隆兴长公主谋逆的事情也就败露了。您想想,能够支撑谋逆的钱财,那得多大的数目?三小姐说扔出去就扔出去了,奴婢倒是替夫人和小少爷肉疼。”许妈妈说着,脸都在抽搐。 这肉疼可是真的,不是假的。 如果能撺掇着夫人接管了苏府产业,再撺掇夫人让她男人和儿子做个掌柜什么的,这些钱财可都是她的,如今却被三小姐这么轻描淡写地扔出去了,能不肉疼吗? 赵氏眉头皱得更深了:“有这种事情?” “可不是吗?按理说,咱们苏府舍了这么一大笔钱财,揭发了隆兴长公主谋逆的事情,是立了大功的吧?老爷别说起复,就算升官都是应该的,结果呢?三小姐倒好,拿着这个做人情,把功劳全推到南陵王世子身上去了,她倒是在南陵王世子那里卖了好,咱们苏府可什么都落着,老爷还被迁怒,听说往后起复都没指望了!”苏妈妈不胜唏嘘,对着小婴儿叹道,“可怜我们小少爷,本该是官家少爷的,如今前程如何,可真就难说了!” 赵氏心口一揪,追问道:“为何老爷会被迁怒?” “说是李清芬和苏慕贵之前掌管苏府产业时,为隆兴长公主谋逆提供钱财。夫人您说这不是冤枉吗?李清芬和苏慕贵跟隆兴长公主有关系,那好处可是他们占全了,夫人您非但没占着,反而被害得不浅。如今李清芬早被休了,和苏府有什么关系?她和苏慕贵干的事儿,怎么能牵连咱们苏府?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许妈妈义愤填膺地道,“这多明白的道理,皇上那么圣明,怎么可能不懂?只不过是没人替苏府说话,皇上不知道罢了!” 赵氏只是私塾先生的女儿,对国事律法一窍不通,这些年被软禁在寒梅院,从未在官宦夫人圈中交际过,眼界和见识都不够。 她不明白这世间有个词语叫做“株连”,不明白如果不是苏陌颜,苏府早就卷入谋逆事件,满门抄斩了。 相反,她觉得许妈妈说得很对,她和李清芬是有仇的,如今李清芬被休,苏府是她当家,那李清芬做的事情就不应该牵连到她身上,苏府不该受隆兴长公主谋逆的连累。 那就只能是苏妈妈说的,没人在皇上跟前把苏府的情形说得清清楚楚。 若是苏府没有人能够在皇上跟前说话就算了,但是南陵王世子一直对陌颜青眼有加,他是皇上宠信的贵人,如果陌颜清清楚楚地将事情告诉南陵王世子,如果南陵王世子为苏府分辩,皇上一定会听信,就不会迁怒到苏府身上…… 赵氏想到许妈妈说的“她倒是在南陵王世子跟前卖了好”,一时之间,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 “夫人,依奴婢看,你还是赶快把苏府产业从三小姐手里收回来吧!这些将来都是小少爷的倚仗,自己钱财只有自己才会心疼,若是继续掌管在三小姐手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许妈妈不遗余力地劝说道。 赵氏思索良久,又看了看怀中小小的婴儿,终于下定了决心:“我知道了。” 听这话,许妈妈就知道赵氏将她的话听进去了,不由得心中暗喜,服侍赵氏越发殷勤。等到赵氏终于困倦睡去,这才悄悄出了松林堂,来到了主院文心院。 “老爷说的话,奴婢都一字不漏地说给夫人听了,夫人说她知道了。”许妈妈毕恭毕敬地道。 苏绍谦点头,赞许道:“你做得很好。” “都是老爷安排得当。”许妈妈笑眯了眼,“不知道老爷之前说的……” 苏绍谦看了她一笑,微笑道:“你放心,我说话算话,事成之后,我会安排许管事和许真做店铺的掌柜。”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许妈妈眉开眼笑,连连磕头。 苏绍谦挥挥手:“下去吧!” 等到许妈妈离开,苏绍谦脸上的温和笑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鄙夷不屑之色,甚至看向松林堂时也没有丝毫改变。 果然,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许妈妈的弱点是贪财,赵氏的弱点是如今的幼儿,而陌颜这个连他都看不透,无法猜度的丫头,弱点却是赵氏。 如今他起复无望,仕途差不多走到头了,那么,要抓紧的就是苏府的产业。但如今的陌颜可不是从前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小丫头,相反,她心大得很,直接想要压制他这个父亲,让他对她完全无能为力。所以,她绝对不会轻易将握在手心的东西交出来的…… 但如果让赵氏去要就不一定了。 对付陌颜不容易,但是想要对付赵氏,实在太简单太简单了…… ※※※ 紫藤斋。 薄暮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最后又担忧地叮嘱道:“小姐,您把许真的差事撤了,还差点将他赶出苏府,只怕那个许妈妈心里记恨,以后还会在夫人耳边说您的坏话,您要小心!夫人只怕这会儿被她迷惑了,你还是赶快去夫人面前辩解的好。” 连连叮嘱了好几遍,这才离开紫藤斋,往大厨房的方向走去。 苏陌颜半倚着圈椅,一手撑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迷惑?辩解? 薄暮陪伴了赵氏那么久,与许妈妈言辞不同时,赵氏却宁愿相信许妈妈,都不愿意相信薄暮。遇到言辞不同的情形,人总会下意识地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赵氏想要相信她没有救她,才会相信许妈妈,这是她得潜意识,她辩解了又有什么用?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赵氏在忌惮着她。 本以为经过这次生死劫难,母女间的裂痕和不和能够修补完全,却没想到,依然如故……甚至,更为严重。 “染画,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苏陌颜也不回头,径自道,“原本很好的两个人,在困境磨难之中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反而会在情形好转之后彼此猜疑,心中忌惮。染画,为什么会这样呢?” 染画原本是跟随苏陌颜一道前往松林堂,却在半路被人叫住,说是紫藤斋中出了事端,直到这会儿才回转,丝毫也不知道薄暮来过的事情,闻言便答道:“戏文里不是说了吗?有的人就是这样,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怎么了?小姐您又看到什么话本传奇,有这样的感慨?” “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吗……”苏陌颜喃喃道,慢慢地站起身来。 她知道赵氏为何忌惮她,无非是因为如今有了弟弟苏慕华,赵氏的心思更在幼弟身上,担心她会与幼弟争夺苏府。 说起来真是可笑,她留在苏府,接管内务,接管产业,步步为营,大半都为的是赵氏,而如今,她却因为这些东西猜疑她?赵氏,染画,这两个人是她重生以来的所有意义,她愿意为这两个人付出一切,一切的一切……她以为,她这样是不求任何回报的。 但现在,她发现,她错了。 娘……苏陌颜在心中喃喃地念道,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你要苏府内务,我给你。 你要苏府产业,我给你。 这世间的一切,只要你要,只要我有,都给你。 但接下来,我要看一看,拥有了一切的你,又会怎么对待我…… 第133章 苏锦芳的婚事 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震惊京城,在朝野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京城的权贵官宦人家,十有八九惶惶不可终日,担心会被牵连进这桩滔天祸事之中。一时间,整个京城都笼罩着一股沉闷压抑的氛围。 除了少数圣眷隆盛,绝不担忧会卷入谋逆风波的人家外,唯有当天便尘埃落定的苏府最为平静。 紫藤斋。 苏陌颜身着浅蓝色衣衫,外面罩着一件宝蓝色鹤氅,领口镶着洁白纤细的绒毛,越发衬得浅蓝面纱下的肌肤晶莹剔透。她身上那些深深浅浅,搭配得宜的蓝透着丝绸所特有的光泽,在这阴沉寒冷的冬季,宛如蔚然苍穹之中那一抹清新的蓝,令人心旷神怡。 此刻,她正一边小心地摆弄着身边刚发出嫩芽的药草,一边听着染画带回来的消息。 “隆兴长公主入狱后,一直咬死了谋逆一事是她一人所为,没有同谋,第三天便在狱内自杀了。听说是因为得知长公主府上下,连同驸马和她的子女都被牵连在内,心中绝望才会寻死。她这一死,所有的线索都断了,皇上震怒不已,当即就下令将隆兴长公主府上上下下全部斩首,一个也没有放过。” 这些消息自然不是染画一个丫鬟能够打听得出来的,而是由监管此案的忠勤后世子燕宇送来的消息。 苏陌颜微微地松了口气。 认真算起来,从重生到现在,隆兴长公主是她最大也最强劲的敌人,尽管她并不明白,隆兴长公主对她这股非杀不可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但的的确确,因为这位长公主,她经历了不少的凶险危机。 而此刻,这个巨大的隐患总算是彻底根除了。 不过,没想到那位长袖善舞,交游广阔的长公主,居然会自杀。但如今她谋逆罪证凿凿,绝对不可能脱罪,整个隆兴长公主府又被牵连在内,也难怪她会走上绝路。 因此,苏陌颜这个念头只是略转了转,便丢开不想了。 “隆兴长公主一死,京城的气氛只怕能松一松了。”苏陌颜随口道,浅蓝色的面纱被寒风吹动,勾勒出她弧线优美的面部轮廓。 染画不由得看得有些发呆,即便三小姐假装毁容,但在面纱的遮掩下,反而更透出一股神秘的美丽,加上她那凛若冰雪的气质,常常会让她看得有些失神。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怎么可能?小姐您想,谋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同谋?只不过是隆兴长公主不曾供出来罢了,这点谁都心知肚明。有这样一拨人在京城,偏偏又揪不出来,皇上心里哪能不窝火?听说这几天皇上脾气越发坏了,好多大臣都莫名其妙挨了训,或者被降职惩戒,整个京城的气氛反而更加紧张了。” 就连忠勤侯世子都被训斥了好几顿,何况其他人? 如今整个京城的权贵大臣算起来,也只有左相林咏泉和抱病休养的南陵王世子没有受到过牵连了。 “照我说,幸好老爷没有官职,否则,以咱们苏府和隆兴长公主府一贯的关系,只怕受到的连累会最深呢!”染画想想,都觉得庆幸。 苏陌颜扬眉,看向染画的目光带了几分赞赏:“没想到染画你居然有这样的见识,难得。” 染画不由得红了脸:“好歹我也跟着小姐遇到了那么多事,若是还像从前那样懵懂无知,不是丢了小姐的脸吗?” 这段时间,她跟在苏陌颜身边,苏府内务也好,苏府产业也好,就连天一药铺的事情也有插手,眼界比从前开阔得多,想法和见识自然跟从前大不相同。 苏陌颜微微一笑,若是染画不曾成长,她自然会将她护在羽下一生,但既然她愿意成长,独自面对风雨,她自然也会给她机会。否则,隆兴长公主谋逆内情这样机密的事情,她又怎么会让染画跟燕宇的人接头? 想到这里,不可避免的,苏陌颜便又想到了赵氏,眼眸微黯。 正如她所料,赵氏坐完月子,便开始插手苏府内务,以及苏府的产业种种。苏陌颜爽快地放手,将账册等物都转交给了松林堂。 原本她还想为赵氏分担一些,但几次接触下来,反而引起了赵氏的猜疑。她索性彻底放了手,任由赵氏去做,半点也不插手。 不用管理苏府内务以及那庞大的产业,天一药铺那边又被韩舒玄打理得井井有条,除了偶尔看几个疑难杂症,苏陌颜陡然间空闲了起来,甚至有闲心在紫藤斋种了些少见的药草,每日精心照顾,生活倒是难得的平静悠闲。 只是,这种悠闲一旦想到赵氏,便多了几分沉闷。 赵氏和苏陌颜之间的芥蒂,染画看在眼里,如今见苏陌颜的神态,便知道她心中所想,暗暗为她难过,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忠勤后世子还说了一件事。” “什么?”苏陌颜问道。 染画压低了声音,附耳道:“忠勤侯世子说,他曾在长公主府的密室里发现了两本完全不同的同谋名册,和南陵王世子商议后,认为两份名册都可能是假的,所以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看如今京城的情形,忠勤后世子倒是庆幸自己瞒了下来,不然,以皇上如今的情绪,恐怕根本没有心情判断真假,还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血雨腥风呢!” 两份完全不同的同谋名册? 苏陌颜心中一动,如果萧夜华认为两份名册都是假的,想必不会错。这显然是一种策略,目的是把水搅浑,从而掩饰真正的同谋。这种手段,不像是隆兴长公主能够想到的,也不像是她会做的,那么,会是那位他们猜测过的那位幕僚的手笔吗? 隆兴长公主已死,但那位幕僚却全无线索。 不过,对苏陌颜来说,她的敌人只是隆兴长公主,至于这个隐藏在幕后的幕僚,便是燕宇和萧夜华的事情了。 “三小姐,二小姐和钱姨娘求见。”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进来禀告道。 苏锦芳和钱姨娘?苏陌颜眉头微蹙,这段时间她闭门不出,钱姨娘母女也未曾打扰过她,如今一起前来,必然是有事发生了。 钱姨娘眼睛红肿,一看见她眼圈就红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下来,哀声道:“三小姐,求您救救芳儿!” “怎么了?”苏陌颜心中微惊。 钱姨娘哽咽着道,几乎泣不成声:“老爷要把芳儿许给张大人家的二公子做继室。那位张二公子品貌不端,更加有虐待的癖好,他的原配就是被他打死的。这样的人,芳儿嫁过去,跟送死又有什么区别?求您想想办法,不要让芳儿嫁过去,婢妾愿意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 说着,她“噗通”一声跪下来,对着苏陌颜连连磕头,很快,白皙的额头便泛起了青肿。 “姨娘!”苏锦芳也是满脸惊慌,却强自镇静,要扶钱姨娘起来,“您别这样,我相信,三小姐如果能帮,一定会帮忙的。” 苏陌颜点点头:“钱姨娘,二姐姐说得没错,这件事我一定会帮忙的。” 之前,她让钱姨娘和苏锦芳做戏欺骗隆兴长公主,当时她曾经答应钱姨娘,说苏锦芳的婚事她必然会尽力。 而且,她也答应过苏锦芳,只要她办好隆兴长公主这桩事,便将她带在身边。但如今因为赵氏,她交出了手中的产业。但苏锦芳并未在意,甚至连她向赵氏要求苏锦芳继续参与产业的想法都拒绝了,爽快地退了下来,半点也没有生事。 她答应过别人的事情,必然会兑现,因此,无论从哪方便来说,这件事她都不能袖手。 “钱姨娘先别急,先把事情说清楚,我来想办法。” 钱姨娘心中稍定,这才擦了擦眼泪,慢慢将事情的原委细细道来。 所谓的张大人,官职并不算高,和罢职前的苏绍谦相仿,也是五品郎中,但是,他是掌管官员升迁派遣的吏部郎中。 若是从前,两府还能说门当户对,但现在苏绍谦罢职在家,起复希望渺茫,这时候张府递过来一根橄榄枝,他自然忙不迭地要接住了。 而张府的二公子正如钱姨娘所说,品貌都很一般,但虐待的癖好在京城出了名的,原配被他虐打致死,尸体上伤痕惨不忍睹,原配娘家不肯罢休,两府为这打了好大一场官司,京城皆知。也因此,稍微讲究些的人家都不愿意将女儿许给他。 偏偏张府又十分讲究,非官家千金不娶,因为这位张二公子的婚事便耽误至今。 钱姨娘这么一说,苏陌颜也隐隐想起来,她是听过这位张二公子的。当初苏锦芳受李清芬指使来毁她的容貌,李清芬便是以将苏锦芳许给张二公子为要挟,胁迫她的。没想到,兜兜转转,如今却是苏绍谦要将她许给这位张二公子。 思索片刻,苏陌颜问道:“父亲是怎么搭上张府的线的?” “这次倒不是老爷向张府提亲的,而是张府向老爷提亲的,还说会在老爷起复上出力,老爷如今正为这个发愁,就喜出望外地答应了。”钱姨娘含泪道。 苏陌颜点点头,心中有了计较道:“我知道,钱姨娘你放心,这件事我会阻止父亲的。” “多谢三小姐!”钱姨娘喜极而泣,连连叩头。 苏锦芳却有些怀疑,以三小姐的为人,她从不担心三小姐会不帮忙,她担心的是,三小姐是否有能力帮忙。若是从前,三小姐掌管着苏府产业,外面又有南陵王世子、忠勤后世子和林公子为外援,苏绍谦看重异常,她的话自然有分量,要阻止这桩婚事并不难。 但现在不同…… 三小姐交出了苏府的产业,在苏府最大的立足根本已经不复存在,夫人不会为了她和钱姨娘跟老爷对抗。而这段时间,南陵王世子、忠勤后世子以及林公子也几乎不曾与苏府来往,原本苏绍谦最看重的人脉也已经变得十分微弱…… 这种情况下,三小姐要如何劝动老爷,让他拒绝这桩婚事? 第134章 忘了吧,忘了吧 苏锦芳离开后,苏陌颜并未直接去找苏绍谦,而是又吩咐染画出门,打听了一些消息,做好充分的准备后,才来到了苏绍谦的书房。 “父亲,听说您想要将二姐姐许给张府的二公子?”苏陌颜开门见山地道。 苏绍谦合上手中正在看的账册,神情笃定而志得意满,稳稳地道:“陌颜,婚嫁之事素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不是你闺阁女儿应该操心的事情。” 这桩婚事,苏锦芳和钱姨娘都不可能接受,而这对母女又对苏陌颜唯命是从,求到她的头上再正常不过。所以,苏绍谦早就做好了准备,开口便将她堵了回去,不给她丝毫开口的机会。 苏陌颜却毫不在意,温言道:“我操心的不止是二姐姐的婚嫁,还担心父亲会做出错误的决定,追悔莫及。” “我为何要追悔莫及?如今我们苏府败落到这种地步,芳儿能说到什么好亲事?张府再怎么说也是官宦人家,又亲自求娶,诚意十足,说起来还是我们苏府高攀了。”苏绍谦似笑非笑地道。 如果不考虑张府二公子的品行,这桩婚事的确是苏锦芳高攀。不过,苏绍谦当然不是为了给女儿找桩好婚事才会答应这桩婚事,他更在意的是张大人求亲事所许下的承诺,会为他的起复出力。与他的前程相比,苏锦芳的幸福根本无足轻重。 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 所以,苏陌颜也不提什么父女之情,什么苏锦芳的终身幸福,因为这些在苏绍谦的心中根本无足轻重。他重视的,是利益,是轻重权衡,也只有这些才能够打动苏绍谦,令他改变主意。 “如果我没猜错,张府一定是许诺父亲,只要婚事成了,便会帮助父亲起复,对吗?”苏陌颜直言不讳地道。 苏绍谦眸光定定地看着她:“不错。” “张府?”苏陌颜轻笑,眼角眉梢尽是蔑然,“他有什么资格给父亲这样的承诺?” 苏绍谦的心神不由地便被她的话语吸引过去,扬眉道:“张大人是吏部郎中,掌管官员考评升迁。我想要起复,就必须通过吏部,正是张大人的职责所在。他为何没有资格?” “如果父亲是新科进士,亦或者在职的官员,吏部当然有这样的资格。但是父亲您不是!父亲您还记得为何会被罢职吗?您又是否知道,为何如今您的起复如此困难?”苏陌颜没有丝毫的婉转,句句如利刃般直指事实。 苏绍谦面色一沉,被罢职,如今的起复无望,是他心中最大的痛楚,桩桩件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会被罢职,是因为妻妾嫡庶之事,虽然他百般努力推脱自身过错,依然被认为私德有亏,治府不严,因而被暂时夺去官职。 而如今起复无望,则是因为李清芬和苏慕贵为意图谋逆的隆兴长公主提供了巨额财富,虽然李清芬已经被休,苏慕贵和他父子关系僵硬,但他身为人夫,身为人父,根本不可能完全撇清。如果不是苏陌颜为揭发隆兴长公主谋逆立下大功,只怕整个苏府都要随之覆灭,如今只是起复无望,已经算是万幸。 “父亲不要忘了,无论是苏府的嫡庶,还是苏府卷入谋逆,都是皇上亲口做了论断的。”苏陌颜再次提醒道。 苏绍谦一怔,在宦海沉浮了这么多,第一时间便明白了苏陌颜的意思。 两件事都是皇上亲口论断的,也就是说,他苏绍谦如今是在德明帝面前挂了号的人,他想要起复,是要过德明帝这一关的。而德明帝…… “即便隆兴长公主当面指责他残害兄弟姐妹,他也不曾有丝毫动容,依旧将隆兴长公主府上上下下都下了大狱,以至于隆兴长公主绝望自杀,可见皇上对谋逆之事的痛恨。而在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中,苏府的钱财可以说出了大力,父亲认为,皇上会让你再度为官吗?”苏陌颜扬眉,秋水般的眼眸澄透深邃,如有实质,直指人心。 谋逆一事,最重要的有两点,一是钱,二是兵。 而钱财,甚至比兵权更为重要。 没有钱财,隆兴长公主就无法大开宴会,广交群臣,更无法蓄养军队,就算有心谋逆,也是有心无力。从这点来说,苏府的确是“出了大力”。这点,德明帝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忌讳。 苏绍谦一怔,原本因为张府承诺而火热滚烫的心慢慢冷却了下来。 “父亲想要起复,需要过的,是皇上这关。如果有皇上重新不疑的人在皇上面前为父亲分辩,举荐,还有一丝希望。但张大人不过吏部郎中,只怕到现在都没有见过龙颜,更加没有说话的余地。”苏陌颜顿了顿,将最开始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他有什么资格给父亲这样的承诺?” 同样的一句话,在苏绍谦心中,已经不是最初的可笑无知。 相反,振聋发聩! 同为郎中,苏绍谦从前有隆兴长公主这层关系,进出长公主府,偶尔能够见到一些高官权贵,却也无缘得见龙颜。而张大人连苏绍谦都不如,就是个普通的吏部郎中。正如陌颜所说,他根本没有资格见德明帝,更不要为他分辨,举荐他了。 难道张大人所承诺的为他起复出力,只是空口白话,哄他的而已? 想到这里,苏绍谦的心短时烦躁起来。 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在绝望时,看到一丝希望,却又在转瞬之间被打入了更深的绝望。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父亲有没有想过?”苏陌颜继续道。 苏绍谦心情已经足够恶劣,不耐烦地道:“什么?” “张府二公子声名狼藉,但若非张大人放言要找一位德容出色的官家千金,婚事也未必会蹉跎至今。但现在,张府宁可打破誓言,也要求娶二姐姐,究竟是究竟是父亲和张大人的交情深厚到了这种地步呢,还是说二姐姐的品貌太过出众,让张府惦记到了这种地步呢?又或者……” 未尽的话语带着无限的可能和意味,发人深省。 苏绍谦面色更加沉重,苏张两府素无交情,苏锦芳也并非那种出色到能够被这样惦记的人,如今苏府又连遭意外,他甚至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起复,这样的情况,张府究竟为什么要这样主动提亲,还提出这样好的条件? 在官场沉浮这么多年,苏绍谦深信一句话,天上不会掉馅饼。 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苏陌颜:“陌颜你既然这样说,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此事奇怪罢了。”苏陌颜摇摇头,有些话她说出来反而少了几分说服力,需要让苏绍谦自己想到。 苏绍谦眉头深锁:“如今的苏府,唯一能够让人惦记的,也只有……” 那巨额的财富,以及几十家店铺了。 “如果父亲还为官,双方门第相仿,自然不用担心。但现在父亲赋闲在家,又失去了靠山,如果张府见财起意,有吞并苏府产业的狼子野心,父亲要怎么办呢?”苏陌颜话语如刀,撕裂了血淋淋的现实,“府邸败落无依,却有巨富,就如同三岁小儿抱黄金经过闹市,任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如果我是父亲,这时候一定会更加谨慎行事,以免官职没有恢复,反而落得人财两空,家破人亡的结果,还请父亲三思。” 说完,苏陌颜并未等待苏绍谦的回应,径自起身,福身为礼,便翩然离去。 苏绍谦呆呆地瘫在椅子里,面色惨白,许久都不曾出声。 “苏陌颜,好一个苏陌颜……”许久之后,苏绍谦才喃喃出声,苦笑着摇摇头。他以为他已经足够重视这个女儿的聪慧,但现在却发现,他依然是低估了她。 明明对她百般忌惮,明明知道她来是为了拦阻这桩婚事,明明之前已经下定决心推拒她,但真正事到临头,却还是被她牵着鼻子走,短短的一番话后,便令他改变主意,决心拒绝这桩蹊跷的婚事。 “来人,备重礼送去张府,就说……” 苏绍谦慢慢吩咐着到张府如何委婉的拒绝这桩婚事,心中不由得暗暗叹息。 消息传到钱姨娘母女耳中,两人狂喜不已,不禁相拥而泣,对促成此事的苏陌颜感恩不尽。 苏锦芳眼眸中更闪烁着格外明亮的光芒,在这样的情况下,三小姐依然能够说服父亲改变主意,看来,她需要跟着三小姐学习的东西,还多得很呢…… 倒是松林堂的赵氏听说后,有些黯然地叹了口气。 ※※※ 南陵王府。 废弃荒芜的后院,有一道月白色身影踽踽而行。 浅得几乎看不出蓝色的白,游荡在这满目苍凉的后院之中,宛如深秋之中,寂寂苍穹上的一轮冷月,独自洒落满地清辉,落寞,冷清,凄凉。 后院正中有一座险峻轩昂的假山,如一柄利剑直至天际,气势峥嵘。但山体上却满是泥垢,长满了青苔,凌乱地缠绕着许多枯萎焦黄的藤蔓,表面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可见许久都不曾有人经过这里,更不曾打扫。 萧夜华手轻轻地抚上假山,沾染了满手的灰尘。 一向喜洁爱净,宛如天际浮云般的谪仙南陵王世子,却丝毫也没有在意,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面前这座假山上,琉璃般清透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犹豫,一丝迷茫,一丝隐藏的极深极深的退惧,似乎内心深处,隐隐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不要进去,不要进去。 因为,这里是南陵王府的禁地,不许任何人进入。 这座假山,是一间密室的入口。 那间密室,是南陵王府噩梦最开始的地方,是他所有一切痛苦、迷茫,悲剧的起源,或许他的一切迷茫,痛楚,不知所措,都能够在这里找到答案。 想到这里,萧夜华不再犹豫,启动机关,打开了密室。 “吱吱呀——” 因为许久不曾启动而变得有些滞涩的机关发出暗哑刺耳的声音,慢慢地打开,一股秽浊的气息扑面而来,似乎还带着当年那场惨剧所遗留下来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萧夜华缓缓进入,一步一步地走向深处。 走过一段长长的黑暗甬道之后,忽然之间,眼前微微一亮,却是已经到了密室之中。正北的墙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不知道究竟开在什么地方,顺着窗户望去,只能看到一方小小的天空,蔚蓝如洗的天,洁白悠然的云,明亮清新。 而密室之中却有着大片大片的褐色痕迹,地上,墙上,到处都是,喷溅的痕迹,很容易就让人猜到,这些是血。 整个地面几乎都是那些褐色的痕迹,可以想象,当年这间密室之中,究竟流了多少的血。 也可以想象,那场惨剧,究竟有多惨烈。 甚至,时隔这么久,密室之中似乎仍然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然而,站在密室之中,站在当年那件惨剧发生的地方,站在他记忆遗失,感情封闭的地方,看着满地干涸的血迹,萧夜华心中却没有任何触动。 “我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萧夜华小声地说道,“我知道。” 他怔怔地看着那些残留的血迹,努力地想象那些血光四溅,血流满地的情形,却丝毫也无法触动记忆的机关。这令他有一丝的恐慌,所以他扬高了声音:“我知道,当年我的父亲在这里,亲手杀死了我的母亲,我的弟弟,我的妹妹……我知道,这些血,是他们流的……” 萧夜华有些急切地道:“我知道,当年父亲发狂,失去理智,手段极为残酷,母亲、弟弟,妹妹死无全尸,密室之中,血流成河,以至于后来下人们无论如何清洗,都无法洗干净地上的血迹,都无法清除密室之中浓浓的血腥味……” “我知道,我亲眼目睹了那一幕,受到了很大的惊吓,高烧不退……” “当年所有的一切,我都打听到了,所有的细节,我都从被遣散的下人那里打听清楚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 萧夜华胡乱地说着,混乱而迷茫,声音越来越大。 到最后,整个密室似乎都在回响着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混杂在一起,令人难以分辨,唯有被他翻来覆去提及的三个字听得十分清楚——我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渐渐暗哑起来,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真的知道。”萧夜华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苍白的唇一张一翕,虽然发不出声音,却仍然在重复着这句话,不知道究竟在跟谁诉说。 我真的知道,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所有的细节我都知道。 所以,请打开我的记忆,打开我被封闭的感情。 我宁愿承受当年惨烈至极的记忆,也不愿意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不愿意再度被那双清澈的眼睛用戒备而漠然的眼神看着,被那道温柔却清冽的声音说:“萧夜华,你没有心!” 可是,心中,脑海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 萧夜华努力地回想着,想要从脑海深处搜罗出与当年有关的记忆,但是,却像是有一道牢固的屏障伫立在其中,不允许他有一丝一号的逾越,将他绝望地隔绝在当年的记忆之外。 而那些惨剧,那些血腥,那些惨痛,无论他如何巨细无靡地想象,却都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完全没有亲身经历的那种惨烈感。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我明明来到了这里,我明明知道的,为什么却无法打开记忆?为什么……” 嘶哑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萧夜华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质问着自己,质问着自己的记忆,直到身体无法支撑,整个人,整个思绪都陷入了一片昏沉之中。 就在他几乎要完全失去意识的时候,忽然有一道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 “忘了吧,把这一切都忘了,做一个快乐的人。”女子的声音温柔缠绵,宛如最美妙的乐章,令人不自觉地想要遵从。 不,我不想忘记,我想记起来! 忘记,并不快乐。 “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女子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不! 萧夜华竭力的抗拒着,但模糊的思绪越来越微弱,最后终于完完全全地陷入了混沌之中。 第135章 侧妃 意识到了起复希望之渺茫,又推拒了张府的提亲,苏绍谦心情低落到了极致,哪怕通过赵氏轻易地从苏陌颜手中拿回了苏府产业,也没有能够让他振奋起来。 尤其,他渐渐发现,他得到的并非他以为的滔天财富。 翻看着这些账目,他才发现从前每年要送入隆兴长公主府的钱财数目究竟有多大,而这些年苏慕贵掌管苏府产业,自然不可能没有私心,贪渎吞没挥霍掉的钱财居然有十几万两之巨;而前次为了揭发隆兴长公主谋逆,供她购买兵器的那笔数目更是令人瞠目…… 可以说,现在苏府的产业简直是千疮百孔,想要恢复往日的兴盛,需要花费大力气。 “啪——” 苏绍谦越看越是生气,忍不住将账本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老爷,有人给老爷送来一封请帖。”苏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苏绍谦一怔,如今苏府卷入隆兴长公主谋逆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苏府振兴无望,往日的同僚避之唯恐不及,这时候谁会给他送请帖? “拿进来。” 苏管家进屋,奉上请帖。 “恭请苏大人前往名膳居雅间一叙,要事相议。” 请帖没有署名,就只有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语,苏绍谦顿时又有些失望,拿着请帖翻来覆去地看,却摸不着头脑:“送请帖的人有说是谁邀请我吗?” “没有。”苏管家摇摇头,犹豫了下,迟疑道,“不过,那人说,与老爷起复之事有关。” 如果是从前,听到起复二字,苏绍谦便会心头火热,但如今刚刚被苏陌颜分析过,知道这件事的希望渺茫,倒并没有多少兴致,反而有点被刺痛了心事,叹了口气,正要将请帖扔到一边不理,忽然间目光一凝,再次仔细地将请帖查看了一遍。 刚才没有注意,这张请帖竟然是用最好的洒金笺所制,字体端秀隽逸,用的墨更是上好的苏墨,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虽然不知道送请帖的人是谁,但从这张请帖看,非富即贵。 若是如此的话…… 苏绍谦思索着,手慢慢地握紧了,反正如今他的情形已经劣无可劣,又何妨再试一次? ※※※ 名膳居,雅间。 “苏大人来了。”早有人等候着,看道苏绍谦进来,盈盈起身相迎。 为了挡寒,也为了遮掩,来人披着银白色的鹤氅,兜着雪帽,毛绒绒的帽边衬托地她肌肤如细瓷一般光滑柔润,眉目精致如画,气质出尘,鬓边簪着精巧的雪莲花簪饰,水滴状的流苏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微微晃动,清雅动人。 看清来人相貌,苏绍谦神色震惊,脱口道:“怎么是你?” 眼前这位袅袅婷婷的美人,赫然和周静雪并称京城第一美人的闵月雅闵大小姐。 苏府和闵府素无来往,这位金尊玉贵的闵大小姐为何会不避讳男女之嫌,私约他前来名膳居? 苏绍谦正疑惑着,然而,接下来闵月雅说的话更是令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苏大人,若是能够让你官职尽复,甚至更上层楼,你意下如何?”闵月雅笑意盈盈地道,精致美丽的眼眸中闪烁着异常的潋彩,窈窕纤细的身姿,站在苏绍谦面前,却在一瞬间无限拔高,宛如能够决断他命运的神祇。 苏绍谦看着她,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眼前这个人,是吏部尚书闵中诚的独生女,闵淑妃娘娘的亲侄女,五殿下的亲表妹,无论从哪个身份来说,都符合陌颜所说的条件,既能够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又能够在他起复为官的事情上出力。 好在苏绍谦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闵小姐这样帮我,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呢?” “苏大人放心,我并未打算威胁你什么,相反,这件事对你非常之有利。”闵月雅猜想到他的心思,心中冷冷一笑,清丽柔婉的面容却笼上了一层黯然,“我只是想要请苏大人劝一劝苏三小姐,接受皇上的赐婚旨意,不要太为难南陵王世子,仅此而已。” 苏绍谦猛地一怔:“皇上的赐婚?陌颜?闵小姐,您在说什么?” “苏大人难道不知道吗?”闵月雅猛地睁大了眼睛,神情竟然显得比他还要讶异。 苏绍谦彻底懵了:“苏府并没有接到任何旨意,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为陌颜赐婚?跟谁?又为什么不要太为难南陵王世子? “原来苏大人真的不知道。”闵月雅缓缓地道,随即又问,“这段时间,南陵王世子不曾再登门苏府,难道苏大人不知道原因在哪里吗?” 萧夜华对陌颜青睐有加,这一向是苏府最值得骄傲的地方,但自从上次南陵王世子离开后,这段时间再也未曾登门。 这本就是苏绍谦惴惴难解之事,如今被闵月雅提及,便道:“陌颜说,南陵王世子痼疾复发,需要静养,不便外出。” “南陵王世子这段时间的确是在静养,但不是养病,而是养伤。”说到这里,闵月雅眼眸中闪过一抹嫉恨,但很快便掩去,叹息道,“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被揭发当天,南陵王世子和苏三小姐一道乘车离开,半路遭遇了谋反余孽的刺杀,南陵王世子为了保护苏三小姐,舍身相救,身受重伤。” 苏绍谦面色剧变:“这……不知道南陵王世子伤势如何?” 如 如何?” 如果南陵王世子为了救陌颜而死,那皇上对苏府的怒火是绝对承受不起的;但是,南陵王世子肯为了陌颜舍身相救,说明他对陌颜的看重……一时间,苏绍谦说不清楚心头是惊恐还是狂喜。 “这个陌颜,怎么一点都没有告诉我呢?”苏绍谦神情复杂,连连喟叹。 闵月雅自然看得出他暗藏的欣喜,贝齿微微咬唇:“南陵王世子受伤极重,好在经过太医的救治,没有性命之忧。皇上得知后,决定下旨赐苏三小姐为南陵王世子的侧妃。苏大人应该明白,对苏三小姐来说,已经是极为难得的恩宠了。若非南陵王世子心念念之,皇上绝不会下这道旨意。” 苏绍谦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正因为太明白,所以立刻陷入狂喜之中。 然而,还没有等苏绍谦充分体验这种狂喜,闵月雅下句话便又将他从云端打落。 “这本是桩好事,但是,苏三小姐拒绝了!” 苏绍谦整个人都呆住了,心坠入了深渊:“你说……陌颜她拒绝了?” 对方可是南陵王世子,对于陌颜来说,这是一桩多么难得的好婚事,她居然拒绝了? “正是,或许是苏三小姐不愿为人妾室,即便对方是誉满京城的南陵王世子,这份心志倒是令人佩服。”闵月雅柔声道,“只是,苏大人应该要明白,以苏三小姐的家世,是绝对不可能为南陵王世子妃的,南陵王世子费了许多精力,用尽办法,才向皇上求得侧妃之位,但苏三小姐却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这实在伤了南陵王世子的心。” 听到前面,苏绍谦还对南陵王世子妃这个位置有所遐想,但很快便被拖回到了现实之中。 就算苏府最鼎盛的时候,陌颜也未必够资格做南陵王世子的侧妃,更别说世子妃,何况此时败落至此,还沾染着谋逆嫌疑的苏府? 何况陌颜容颜毁损,本就婚事艰难? 而且,虽然说是侧妃,但南陵王世子曾经当众立誓,若不能找到定有婚约的林小姐,二十五岁之前绝不探婚嫁之事。也就是说,至少在五年的时间里,陌颜这位侧妃都可以说是南陵王府的女主人。有这五年的时间经营,即便将来世子妃进府,也不敢小觑他,若是再生下长子,那就更加有了倚仗。 最重要的,是南陵王世子对陌颜的这份心意…… “南陵王世子为救苏三小姐,伤势本就不轻,又遭到拒绝,心情十分低落,所以这段时间才会闭府不出。所以我希望苏大人能够劝一劝令嫒,接受侧妃的位置。” 闵月雅说着,话锋一转,神态诚挚地道:“当然,我也知道,这样的请求太过冒昧,所以,如果苏大人肯帮忙的话,我一定会在淑妃娘娘和父亲面前为您说好话,让您能够官职尽复,甚至更上一层楼。” 苏绍谦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如果这桩婚事真能成的话,他也算是南陵王世子的半个岳父,有了这层关系,他何愁不能取信于皇上,恢复官职呢? 如果再加上吏部尚书嫡长女的请求,以后官运亨通还不是水到渠成? 不过,好在他终究没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完全冲昏头脑,窃喜一阵后,便恢复了些许理智,有些疑惑地看向闵月雅:“多谢闵小姐告知此事,不过,如果南陵王世子真的娶了陌颜为侧妃,对您又有什么好处呢?” 闵月雅喜欢萧夜华,本是公开的秘密。 而经历过左相林咏泉遇险一事,这件事已经不再是秘密,就连苏绍谦也有所耳闻。如果闵月雅喜欢萧夜华,又怎么会这么好心地成全陌颜?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 他倒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闵月雅在骗他,但是想想南陵王世子最后一次来苏府找陌颜的情形,的确有些不对,倒是很符合闵月雅所说的话。 闵月雅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面色微红,有些伤感地叹息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苏大人了,我的确十分爱慕南陵王世子,但是,南陵王世子对我却并非特别有意。如果我能够让他心想事成,或许他能够记一点我的好。” 她连这种私情都说了出来,苏绍谦反而更为相信她的话语。 “而且,我也希望,苏三小姐成为世子侧妃后,能够在南陵王世子面前替我说好话,如果我能够成为南陵王世子妃,一定会善待苏三小姐,绝不会有丝毫为难刻薄她的事情,这点,也请苏大人转告苏三小姐。”闵月雅半含着羞涩半带期待地说道。 至于这番话,苏绍谦却不会当真。 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都是小心眼,爱拈酸吃醋的,就连赵氏那般柔顺的人也不例外,更不要说这位受尽宠爱的闵大小姐。 不过是想用这番话哄住陌颜帮她在南陵王世子面前说好话罢了。 但苏绍谦并未露出异状,反而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到时候陌颜还要多劳闵小姐照应了。” “好说。”闵月雅当然知道他这番话只是虚言,却装作没有看出来,犹豫了下,又道,“不过,苏三小姐拒绝了南陵王世子,世子为此伤心难过,所以这段时间连苏府都不再登门。如果苏大人和苏三小姐贸然前去南陵王府,只怕世子在气头上,不会见你们。好在我得到消息,十日后护国寺后院梅花盛开,世子会前去赏梅,如果苏三小姐改变了心意,不如到时候也去,只要见了面,苏三小姐肯说几句 姐肯说几句软话,世子必然会回心转意。” 苏绍谦本就在担心这个,闻言更是大喜,连连道:“多谢闵小姐指点,既然如此,我这就回府劝说小女,告辞了。” 见他兴冲冲地离开,闵月雅温和善良的表情渐渐消失,眼眸中射出如冰如箭的寒光。 “小姐,你干嘛要告诉他皇上有意赐苏陌颜为南陵王世子侧妃的事情?万一苏陌颜知道后,起了心思怎么办?”旁边的丫鬟皓月不解地道。 那可是南陵王世子,就凭苏陌颜一个毁了容的小官之女,能顾得到这个位置,简直是祖上积德!她只是不知道,否则怎么可能不愿意? “你以为她是你吗?如果真的只是个攀附权贵的女子,南陵王世子何至于对她如此另眼相看?”闵月雅冷冷地道,美丽的容颜像是笼着一层厚厚的寒霜,“她不会愿意,但是,苏绍谦一定会愿意,而且会不择手段地要促成这件事。” 说到“不择手段”四个字,冰冷的声音里也带了一丝快意。 护国寺的梅花,就像白莲庵的桃花一般,是京城一景,盛开时节,官宦人家都会前去观赏。那么多的人,如果到时候出现什么意外,闹出什么丑事,实在太正常不过。 即便被人察觉,追根究底起来,也是她的父亲想要攀附权贵,不择手段,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即便苏绍谦供出她来又如何? 她做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有做,她只是不忍心一心爱慕的南陵王世子为情所苦,所以托苏绍谦劝说苏陌颜罢了,说起来也是宽容大量,能够忧南陵王世子之忧,根本没有任何错处。 想到之前淑妃娘娘传来的消息,说南陵王世子为了救苏陌颜而身受重伤,说皇上有意赐苏陌颜为侧妃,却被南陵王世子拒绝,闵月雅心底就宛如被毒蛇噬咬一般的疼痛,苏陌颜她不过是个毁容的小官之女,何德何能,能够让南陵王世子如此看重? 尤其是第二点,更让她深深地感觉到了威胁。 明明南陵王世子那般看重苏陌颜,却拒绝了皇上赐她为侧妃的提议,难道是想苏陌颜做他的世子妃吗? 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第136章 对所有人都好 “你说什么?”松林堂内,听了苏绍谦的话,赵氏满脸震惊。 苏绍谦明白她的心情,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苏府如此处境,皇上竟然亲口下旨,赐陌颜为南陵王世子的侧妃! 但他这几天曾经仔细探查过,确定当日南陵王世子和陌颜的确遇袭,随后南陵王府便请了太医进府,紧接着皇上御驾亲临……再想想南陵王世子最后一次来苏府的情形,种种情形,思来想去,除了闵月雅的说法,没有更加合理的解释。 确定之后便是狂喜,但想到陌颜竟然拒绝,便又是抑制不住的懊恼。 “也不知道陌颜怎么想的,竟然拒绝了这样的好事。”苏绍谦顿足不已。 如果陌颜真能成为南陵王侧妃,有南陵王世子在皇上面前说项,苏府曾经参与隆兴长公主谋逆的阴影一定会彻底扫除,他以后的官府必定是一片锦绣辉煌。 赵氏神色犹疑:“也不算太好的事情,虽然说是侧妃,但也是妾室……” 身为母亲,谁会认为让女儿给人做妾是好事? 陌颜和她相依为命十五年,毕竟是有感情的。虽然之前因为疑心,她对陌颜心怀警戒,但在陌颜轻易将苏府的产业全盘交给她,丝毫也不再插手后,宽心之余,心中也难免有些懊悔,对陌颜心存愧疚。 “什么叫做也是妾室?那可是南陵王世子的侧妃!”苏绍谦闻言,忍不住呵斥道。 转头见赵氏面色不豫,苏绍谦缓和了口气,叹息道:“阿兰,你想想,如果说陌颜能够做南陵王世子的正妃,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难道会不为她争取吗?哪怕只是出于利益和我自己着想,我也会尽力的。” 若说苏绍谦是出于对陌颜的疼爱,赵氏绝不相信。 但他这样说,赵氏便低下了头,叹息不语。的确,南陵王世子的正经岳父,和侧妃之父,可以说是天壤之别,苏绍谦最重利益功名,又怎么会不清楚? “我承认,若是陌颜能够成为南陵王世子侧妃,我的确能够从中得到不少好处,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何尝不是为陌颜着想?”苏绍谦神色黯然,连连叹息。 赵氏抬头看向他,为陌颜着想?这怎么能说是为陌颜着想? “若是陌颜未曾毁容,若是苏府仍然从前的官宦门第,以陌颜如今的聪明才智,声名遐迩,我自然愿意给她找个人品上进的官宦子弟,让她风风光光地嫁为正室。但如今情形不同。” 苏绍谦背着手,有些烦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陌颜毁容至此,但凡讲究些的人家都不愿聘为正妻,否则,以她如今纯孝聪慧的名声,又得几位贵人的青眼,怎么可能无人问津,从不曾有人上门求亲?而苏府门第又败落到这种地步,无力为她撑腰,更无力为女婿前程出力。纵然我有心多疼她,也是有些无力。” 赵氏当然知道苏绍谦所谓的疼爱有水分,但他这番话却并非全无道理。 婚姻之事,首重门第家世,然后便是品貌才学,陌颜在这两方面都有瑕疵,想要说到好的亲事,的确是千难万难。 “相比较之下,南陵王世子的侧妃,可谓难得的殊荣。”苏绍谦知道自己必须说服赵氏,否则此事绝无成功的可能,耐心地道,“首先,南陵王世子对她有情,一直对陌颜青眼有加,更是竭尽全力为她求得侧妃之位,单这份心意就十分难得。” 赵氏叹了口气:“南陵王世子的确是好,但是……” “你别以为侧妃是妾室,便不放在眼里。南陵王世子的侧妃,按照律例,至少也得四品官以上的嫡女才够资格。便是苏府最鼎盛的时候,陌颜未曾毁容,又身为嫡女,也不够资格,更不要说如今。” 也正因为如此,尽管京城一直传言南陵王世子对苏陌颜青眼有加,苏绍谦也不曾动过什么心思,只是让苏陌颜趁机多攀附南陵王世子。 因为陌颜毁容,所以他以为南陵王世子只当是朋友论交,从未想过南陵王世子竟然真的对陌颜有意。 赵氏一怔,反驳道:“老爷这话未免有些夸大,当初苏锦玉还不是差点嫁给了卢文渊?” 苏锦玉既然能够成为隆兴长公主的儿媳妇,凭什么她的陌颜竟然连南陵王世子的侧妃都不够资格? 隆兴长公主谋逆的余波上位过去,但好在两人是在书房说话,四周没有其他人,因此苏绍谦倒并没有呵斥她提到不该提的人,只是冷笑道:“王爷和公主的儿子怎么能够一样?” 王爷之子只要没有犯大错,便能继承王位,身份尊贵。 但公主却是嫁入别家,所生之子为外姓,若是公主本身得宠,所生之女或许能够恩荫封个县主之类,但很少有子嗣得到宗室恩荫的例子。 隆兴长公主并非嫡出,既不得先帝宠爱,当今皇上也并非多么看重她,是绝对不可能有这个恩典的。加上卢文渊本人并不出众,隆兴长公主考虑到苏锦玉将来的丰厚嫁妆,足矣让卢文渊富贵一生,这才有所考虑。 而且,这其中还有李清芬与隆兴长公主将近二十年的相交互倚,卢文渊对苏锦玉的一片痴情,加上苏锦玉十多年的水磨工夫。 即便如此,隆兴长公主也只是考虑,从未真正定下婚约。 碍于身份经历所限,赵氏不懂朝堂之事,苏绍谦也知道这点,但他并不指望赵氏为她 但他并不指望赵氏为她打理一切,不过是想通过她掌控苏陌颜罢了,因此并没有刻意在这方面指点她。 纵然如此,听到她说这样的傻话,苏绍谦还是觉得有些头疼。 赵氏则道:“王爷和公主当然不一样,但是隆兴长公主到底是皇室血脉,南陵王世子却姓萧,是外姓人。” “若他是皇室血脉,除非能够登上帝位,否则必然会被新帝忌惮放逐。他不是皇室血脉,反而没有这层忌讳。以他的聪慧才干,在京城的声望,加上从未站队的中立立场,无论新帝是谁,都必然会委以重任,比真正的皇子亲王地位更加炙手可热。”苏绍谦冷笑道,“别说卢文渊,就算隆兴长公主在南陵王世子面前,又算什么?” 都说隆兴长公主的宴会是京城盛世,但真正的世家贵族,又有谁放在眼里了? 京城四公子之中,除去随父亲镇守边疆的镇国侯世子,南陵王世子、林公子、忠勤后世子,哪个不曾接到过隆兴长公主的帖子,但又有谁去过? 就算隆兴长公主是皇室血脉,又如何? “老爷说的,可是真的?”赵氏神情震惊,或许是因为她从寒梅院出来时,京城便已经开始传言南陵王世子对苏陌颜另眼相看,所以她并未觉得这位南陵王世子尊贵得遥不可及。 但现在,老爷居然说,在南陵王世子面前,隆兴长公主什么都不算。 她这一生的悲剧,都是由李清芬造成,而李清芬最大也是唯一的依仗,便是与隆兴长公主的关系。在她看来,隆兴长公主就像一座尊贵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无法翻身。 但现在,苏绍谦却说,在南陵王世子面前,隆兴长公主算什么? 这让她第一次,对于萧夜华的尊贵有了清晰的认识。 “南陵王世子是这样尊贵的人物吗?”赵氏喃喃地道,“那陌颜又如何配得起?” 苏绍谦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心中震撼,趁机道:“所以我说,南陵王世子对陌颜有心,有情,有意,这才会费尽心思为她求得侧妃的名分。更何况,陌颜进了南陵王府,虽说是侧妃,却也与正妃无异。” 赵氏一怔:“这又是为何?” “南陵王世子曾与林相之女有婚约,但林小姐刚出生便失去了踪迹,生死不明,南陵王世子信守承诺,当众宣誓,若不能找到林小姐,二十五岁之前,绝不娶妻。他今年还不到二十,还有五年的时间才会娶正妃,这段时间,南陵王府还不是以陌颜这个侧妃为尊?所以我说,说是侧妃,其实与正妃无异。” 苏绍谦力劝着道,但话语之中的热切之意,却是出自真心。 整整五年的时间,以陌颜的聪慧,这五年里,陌颜能够施展多少手段,能够将南陵王府掌控到何等地步?即便五年后正妃入门,也未必能够压得过陌颜。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和诱惑? 赵氏显然也想到了这些,心顿时砰砰乱跳起来。 正如苏绍谦所说,虽然是侧妃,但与正妃无异,若是这五年中陌颜能够生下子嗣,确定地位,五年后究竟有没有正妃入门还是一说…… 苏绍谦看在眼里,知道她有所意动,继续劝道:“阿兰,即便不想这些,你也该为华儿考虑考虑。苏府卷入了隆兴长公主谋逆一案,虽然脱身,但在皇上面前已经挂了号,我这一生怕是与仕途无缘,说不定还会累及子嗣。即便苏府产业犹在,但没有高官权贵为靠山,富贵非但难以保住,反而会引来灾祸,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华儿将来泯然众人,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 提到心尖尖的幼子,赵氏心头更是巨颤。 李清芬害死了她的嫡长子,害了她一辈子,她和隆兴长公主造的孽,为何要牵连她无辜的孩儿?这叫她如何能够甘心? “若是实在无力扭转乾坤倒也罢了,但先在明明有机会,如果陌颜成了南陵王世子的侧妃,有南陵王世子在皇上面前说项,苏府或许还有转机。若是有这样身份尊贵的姐姐,华儿这一生必定荣华富贵,平坦安稳。只可惜……” 苏绍谦连连叹息,神色惋惜遗憾至极。 这些叹息听在赵氏耳中,声声如同惊雷,让她心绪如狂浪般颠簸起伏,难以平定。 苏绍谦的确热衷功名利禄,但是他的话并非毫无道理,相反,利弊得失如此明显,对于毁容的陌颜来说,能够成为南陵王世子的侧妃,已经是难得的富贵,还有,她的幼子苏慕华……赵氏反复思量着,心渐渐松动。 “不如,我去劝劝陌颜?”最后,她一声叹息,低声道。 苏绍谦摇摇头:“阿兰,陌颜素来有主见,便是我也无法掌控,既然她已经拒绝过南陵王世子,就绝无可能应允。为今之计,只有……”说着,附耳对赵氏说除了一番设计。 赵氏越听,神色越是纠结:“老爷,这样……不太好吧……” “陌颜性情倔强,若非如此,怎么能够令她改变主意?”苏绍谦将赵氏揽入怀中,“阿兰,这桩婚事对陌颜来说,已经再好不过了,我们这是为她好,也是为我们的华儿好,更是为苏府好,为此,就算用一点手段又有何妨?将来,陌颜总能明白我们的苦心的。” 在他怀中,赵氏慢慢闭上了眼睛。 “嗯,总有一天,陌颜会明白我们的苦心的。” 知道已经彻底说动了赵氏,苏绍谦大喜,随即又担忧地道:“但是现在的问题是,陌颜为人机警,想要让她入彀很难,阿兰你可有把握?” “老爷放心,陌颜她……毕竟是我的女儿,我养了她十五年,对她的一切再清楚不过,我知道该怎么做……”赵氏说着,声音慢慢从低沉颤抖变得平静坚定,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几句话。 没错。 这样做,对陌颜才是最好。 这样做,对华儿才是最好。 这样做,对苏府才是最好。 这样做,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结果…… 第137章 护国寺新规 深冬,凛寒,微雪。 前往护国寺的路上,马车人群川流不息。 零零星星的小雪从天而降,还未落到地上,便融化成水渗入土地之中,偶尔有一些落在人的头发,衣衫或者马车的车顶上,化为雾蒙蒙的水珠,滚来滚去。 深冬的风吹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却无法拦阻人们前往护国寺赏梅的热情。 苏陌颜微微掀起了马车窗帘,看了看前面的队伍,叹了口气。难得赵氏有兴致出门游玩赏梅,却没想到人会这么多,尽管她们清晨一道早便出门,依然等了许久,好在前面的人已经进去得差不多,大概再有三四户人家便能轮到她们。 “娘,有没有等得着急?”苏陌颜放下窗帘,转头问道。 赵氏摇了摇头,眼眸中掠过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虽然那日苏绍谦说得天花乱坠,但她心里很清楚,无论南陵王世子侧妃乃至南陵王侧妃的份位在别人看来有多尊贵,说到底也只是妾室,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何况,还是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 “陌颜,你和南陵王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赵氏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即便真要陌颜做南陵王世子侧妃,也未必非要用那种手段,如果能够说服陌颜,或许会是一种更好的办法? 苏陌颜神情微微一顿,随即笑道:“娘怎么问起这个了?” 自从那天萧夜华在她面前说出那番话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不可否认,那些话的确对她有着某种程度的震动,也在某些方面改变了她对萧夜华的认知和观感,以至于,现在听赵氏提到萧夜华,心中的感觉十分复杂。 “外面那么多传言,我毕竟是你娘,当然不可能完全不理会。”赵氏看着她云淡风轻的笑容,心便有些往下沉。 苏陌颜失笑:“娘误会了,我和萧世子并无私情。只不过,萧世子似乎有些困惑和难题,对某些事情产生了误解,也对我产生了一些错觉,以至于误导了众人。” 那颗空白无物的心,那种迷茫和痛恨,那种迫切和渴望,不曾置身其境的人很难理解,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她的前世,南陵王府的惨剧,萧夜华的诸多秘密,这些她都不能毫不隐瞒地告诉赵氏,因此只是简略带过。 果然! 赵氏暗暗叹息,沉默了会儿,才笑着道:“那么,我的陌颜心目中可是已经有了如意郎君?若是有,及早告诉我,娘也能够为你做主。” 话语中带了几分亲昵,几分戏谑,却又有着几分复杂,几分惶恐。 苏陌颜从未被人如此直白地问到这种话题,不由得微微一怔。 她的生活环境,以及经历,从来都与正常人不同,所思所想也都与正常人不同,因此关于如意郎君这个每个女子都曾经在心底悄悄幻想过的事情,她却是真的从未曾想过。 在训练营中,她的心灵苍白而空洞,除了学习医毒之术和杀人之外,从未有过其它。听到小王子的故事,心灵有了触动之后,她所思所想所渴望所努力的,不过能够有人全心全意地对她好,那么她也会用她的生命,她的一切来回报这份好,仅此而已。 她甚至还不太能够分得清爱情、亲情和友情的区别。 她只知道,别人若是对她好,她便回报以十倍、百倍、千倍的好,这便足够。 但是,切实地被赵氏提到这个话题,苏陌颜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带着血一样粘稠的温度,炽热而又专注。 想到冥焰,苏陌颜唇角不自觉地弯出了一抹笑意,轻声呢喃道:“如意郎君啊……也许有吧!” 虽然和赵氏有一些龃龉,但这段时间她放弃了苏府的产业和内务后,两人的感情又有了破冰的迹象,日趋缓和,难得今日赵氏和她会有如此温馨而亲昵的话题以及氛围,而面对赵氏,苏陌颜认为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便坦然相告。 虽然看不到面纱下的笑意,但是看着陌颜那双光华璀璨的眼眸,赵氏便已经明白,幽幽地叹了口气,心情越发复杂,心中更是犹豫。 看陌颜的模样,似乎有了意中人,但显然不是南陵王世子。 若是真这样做了,岂不是毁了陌颜的一辈子? 而苏陌颜也正因为赵氏提到的话题,陷入了深思之中,并未注意到赵氏异常的神色。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向前行驶了一段距离,又微微一震,彻底地停了下来,却是前面的香客已经入寺,现在正轮到了苏府的马车。 赵氏掀开门帘,扶着薄暮的手下了马车,向着知客僧双手合十:“大师有礼了,信女苏赵氏前来进香。”说着,递上了苏府的名帖,正要携苏陌颜入内,却被拦住。 “等等!”知客僧伸手拦住二人,“谁让你们进去了?” 赵氏一怔:“信女前来进香,不进寺又如何进香?” “近来我护国寺梅花盛放,有不少达官权贵前来赏景,为了不打扰贵客的兴致,因此定下了规矩,每日寺内只接待一百位香客。对不住,到你前面那位,刚刚好一百位,所以这位夫人你不能进寺,要么在外面等着有香客出来,要么明儿再来!”高个子僧人神色傲慢地道。 闻言,不止赵氏吃惊,在她后面等待的众人皆尽哗然。 苏陌颜微微皱眉:“以 苏陌颜微微皱眉:“以前没有听说有这个规矩?” 赵氏难得有兴致,因此她已经提前向林鸿渐打听过,得知这护国寺的梅林和白莲庵一样,并没有什么限制条件。 “这护国寺又不是你家的,有没有这个规矩你说了算吗?”知客僧蔑视地扫了两人一眼,不客气地道,“说了不能进就是不能进,要么等着,要么滚!” 无论苏陌颜,还是赵氏,都不曾见过如此眼高于顶,言语不堪的知客僧,先是吃了一惊,随即便有一股恼怒之意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马车车帘也掀了起来,一道带着点娇媚的女子声音响起:“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不让人进了?” 知客僧立刻换了一张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逢迎地道:“原来是李夫人,是这样的,去年梅林盛开时,因为赏玩的香客太多,梅林里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将好好的景致都毁完了,令贵客们扫兴而归,差点触怒了权贵。因此今年住持大师才新定下了这个规矩。” “原来如此。”那位李夫人说到,随即有有疑问,“那前几日也没听说有这个规矩呀!” “前几日梅林尚未完全盛开,前来游玩的权贵并不多,住持心底宽厚,梅林便依旧全部对外开放。但这几日梅林逐渐盛开,景致日盛,今日更是贵客盈门,只好出此下策。”知客陪着笑脸道。 李夫人闻言,幽幽叹息:“这么说,我也得等着了。” “瞧您说的,贫僧拦了谁,也不敢拦了李夫人您的大驾呀,您快请进,贫僧这就吩咐小和尚们准备好香茗茶点,特别是您最爱吃的云片糕,您最爱喝的香山碧茶!”知客僧殷勤地道,忙将身体往旁边一挪,恭恭敬敬地将那位娇美如花的李夫人迎了进去。 和对待赵氏及苏陌颜时相比,完全两副嘴脸。 赵氏心中来气,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只招待一百名香客,除非有香客出来,否则不能进吗?她是怎么进去的?” “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李夫人相提并论?”面对赵氏,知客僧又恢复了傲慢之色。 这下连苏陌颜都有些恼怒起来,冷笑着道:“我倒是想听听,这位李夫人是怎样了不得的来头?” 她虽然在京城交往不多,但拜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所赐,对京城的官员权贵倒是知道得十分清楚,却实在想不起来,这位李夫人是哪路神仙。尤其,看那位李夫人的穿戴和马车行头,只是寻常,连官宦人家的夫人都不像。 “告诉你,这位李夫人是城东李老爷的如夫人,李老爷的妹子是闵府三公子的屋里人,正当宠呢。知道是哪个闵府吗?是吏部尚书闵大人的闵府,淑妃娘娘出身的闵府,五殿下的母族闵府!”知客僧一脸“说出来吓死你”的表情,睥睨万物。 闵府啊……她当然知道,闵月雅就是闵府的嫡长女嘛。 闵尚书的子女中,除了闵月雅这位京城第一美人外,其余倒都不怎么出名,尤其这位闵三公子,苏陌颜想了半天才隐约有点印象,似乎是闵尚书妾室所生的庶子,不学无术,专爱寻花问柳,典型的纨绔子弟。 “我以为多大的来头呢,原来是闵府庶子通房的哥哥的妾室。”赵氏冷笑道,“我倒是佩服大师的记性,居然连这么拗口的关系都记得清楚。” 因为那个消息是闵月雅所说,因此苏绍谦曾经对她简略提过闵府。 知客僧被这话刺得脸色通红:“通房又怎么了?妾室又怎么了?人家拿着的可是闵府的名帖,有本事,你们也拿出权贵人家的名帖来呀!”说着,鄙夷地看了眼苏陌颜,“不过,看你女儿这满脸的伤疤,就算倒贴,只怕人家贵公子还看不上呢!”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这样侮辱,赵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知客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相比较之下,苏陌颜倒是冷静得多,冷笑道:“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空有其名,目空一切,空口白话,真是长见识了!” 染画在旁边板着手指头道:“小姐,您才说了三个空,还差一个呢!” 苏陌颜微微一笑:“最后一个空,是囊空如洗的空。” “小姐怎么知道他囊空如洗?”染画歪着头问。 苏陌颜双眼若有实质,一点湛芒微露:“他若非囊空如洗,何至于两眼只盯着富贵权势,以至于连做人最基本的廉耻礼仪都忘了呢?” 知客僧被两人一搭一唱地嘲讽讥刺气得七窍生烟,粗重的呼吸声在人群中间也听得清清楚楚。他指着苏陌颜,怒骂道:“你……你……这个丑八怪,活该你脸上千刀万剐,丑颜如鬼!” “放肆——” “啪——” 呼喝声和清脆的耳光声同时响起,却是从寺内出来一人,闻言面色震怒,一耳光甩在了知客僧的脸上,力道之大,将他带翻在地,两颗带血的牙齿咕噜噜地从嘴里掉了出来。 第138章 权势的毒 “你算什么东西?苏三小姐的婚嫁之事,也轮得到你评头论足?”那人满面怒容,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转身恭恭敬敬地向苏陌颜行了个礼,“苏三小姐,这人如此无礼,该如何处置,还请苏三小姐示下。” 那人一身青色劲装,体型彪悍,身手利落,显然不是普通人。 他身边跟着一名中年和尚,也忙向苏陌颜施礼赔罪:“圆定是贫僧的弟子,在贫僧面前一向勤快本分,这才命他为知客僧,招待往来香客。没想到他背地里竟然如此高傲无礼,实在令贫僧汗颜,贫僧代徒弟以及敝寺上下向两位女施主赔罪。” 说着,又是深深一揖。 见中年和尚诚意十足,知客僧圆定又得到了惩罚,赵氏的神色好转了些。 “师父,她们不过是苏府的人,以前还有隆兴长公主做靠山,如今隆兴长公主谋逆,苏绍谦也被牵扯,罢官丢职,不过是平头百姓,我们护国寺好歹也是先皇敕封过的宝刹,你何必没必要对他们这么低声下气?”圆定不服气地道,只是因为牙齿掉了几颗,说话有些漏风,有几个字吐得不是很清楚。 中年和尚闻言,神色更加恼怒,喝道:“住口,在南陵王世子的侍卫面前,怎可如此无礼?” “南……南陵王世子?”圆定神色大变,也顾不得身体的疼痛,赶紧就地一滚,跪倒在地,“贫僧不知道是南陵王世子的侍卫,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 “你是应该赔罪,但不是向我,而是向苏三小姐。”青衣人冷哼一声,“你该庆幸来的人是我,如果被世子听到那些话,你有九条命都不够。” 圆定神色更加惶恐,立刻转头向苏陌颜磕起了头:“贫僧不知道小姐认得南陵王世子,出言冒犯,贫僧该死,贫僧该死,还请小姐恕罪。” 说着,一边磕头赔罪,一边朝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声音十分响亮,可见力道之大,并无半点虚假,没一会儿,两边脸颊都高高地肿了起来。 他被青衣人打飞,又踢了一脚,模样本就凄惨,又接连磕头,打耳光,越发惨不忍睹。赵氏心软,原本的怒气终于消散了些,开口道:“算了,既然你已经知错,我们就不计较了,以后说话注意言辞。” 圆定偷眼看着苏陌颜,犹自不敢停下。 观其言行,显然并未真的知错,只是碍于南陵王府侍卫的威势,但苏陌颜也懒得跟这种小人计较,开口道:“既然我娘开口,那就算了吧!” 转过身,将青衣人仔细打量了一番,有些疑惑地道:“你是南陵王世子的侍卫?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青衣人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如果她见过,应该不会认不出来。 “属下李观,是南陵王府的侍卫,但并非世子贴身侍卫,今天是一位贴身侍卫身体不适,我这才有幸跟随世子出来,因为要安排世子休憩的厢房,所以才来找空愿大师说话,没想到正好听到此人出言无礼,便出手教训。”青衣人李观毕恭毕敬地道。 苏陌颜点点头,萧夜华身边的侍卫她虽然见过不少,但也有许多没有见过的。 “我家世子如果知道苏三小姐也来了,一定会很高兴,我这就去通禀。”李观欣喜地道,转身就要前去。 “等等,今日我还有事在身,不太方便,改日吧!”苏陌颜忙出声拦阻,而现在萧夜华想必正处在混乱迷茫之时,未必会想要见她这个知道真相的人,或许这时候,一个人静静反而对他更好。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让南陵王世子一个人静静赏梅比较好,不要让人去打扰他。”苏陌颜想着,又加了一句。 李观神情有些疑惑,但并未反驳,依然热情地道:“我家世子休憩的厢房就在后院厢房第一排第一个,如今世子正在寺后独自赏梅,大概巳时会到厢房休息。如果苏三小姐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到厢房等候。” “多谢。”苏陌颜含糊地道。 显然,南陵王府的世子并不知道她和萧夜华如今的情形,但她也没有必要明说。 李观笑了笑,又恭敬地向苏陌颜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阿弥陀佛,圆定狂悖妄行,虽然两位女施主大人大量,不多计较,但本寺寺规却不能轻纵,一定会加以严惩。既然两位是前来赏梅的,便请入院赏玩,就当做是敝寺的赔罪。”中年和尚空愿双手合十,身形微动,让出了寺门。 “娘,你说呢?” 经过了这场是非,苏陌颜对护国寺印象极为恶劣,如果照她的意思,并不想再进这间寺院。但这次想要来赏梅的是赵氏,始终还是要看她的心思。 赵氏目光慢慢凝定,神情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极为平静沉着,闭眼深吸一口气,握住了苏陌颜的手,笑道:“既然大师这样说,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原本,在圆定拦阻她们,说明护国寺新寺规的时候,她心中并非没有退念,甚至,她觉得,或许这是天意,老天爷不许她入护国寺,不许她不顾念母女之情,用那般卑劣的手段将陌颜送入南陵王府。但经历过这场是非后,她反而坚定了决心。 从前她一直都呆在寒梅院,从未外出,虽然是为苏慕华的将来着想,心意动摇,但并未真切地知道权势的重要性。 但现在,她知道了。 周府三公子通房的哥哥的妾室,算是 房的哥哥的妾室,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却能够被这个知客僧如此逢迎讨好,只因为她沾上了一个“周”字。而她们,因为苏府失去了隆兴长公主这个靠山,苏绍谦又没有了官职,便被如此践踏侮辱,而南陵王世子的侍卫出现,便令知客僧前倨后恭到了如此地步。 前后鲜明的反差,像是一面镜子,清清楚楚地映射出了权势的重要性。 在这繁华的京城,没有权势,人会被践踏到何等地步,如今,她彻彻底底地知道了。 如果今日不是南陵王世子的侍卫经过,陌颜就算被如此侮辱,大概也只能忍气吞声了吧?但如果她成为南陵王世子的侧妃,又有谁敢对她如此无礼? 老爷说得没有错,这样做,的确对所有人都好。 包括陌颜。 苏陌颜并未留意到赵氏神色的变幻,她的心思反而放在另外一件事上,一双美眸,暗中看向仍然跪在地上,目光闪烁不已的圆定身上,心头涌起了诸多疑窦。 按理说,一间寺庙的知客僧,应该是最为灵活圆滑的人,这样才能够招待好入寺的香客,令寺庙更加兴旺。但这个圆定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攀高踩低,阿谀逢迎,嘴脸如此令人厌恶,根本就是败坏护国寺的形象,护国寺的人真的不知道吗? 还有,那个圆定能够知道周府三公子的哥哥的妾室这般拗口拐弯的关系,显然消息灵通;而他又知道苏府曾经依附隆兴长公主,显然对苏府并非全无了解。这样的人,居然不知道她和萧夜华、林鸿渐乃至太后娘娘之间的关系? 别的不说,京城传言沸沸扬扬,说她是萧夜华的红颜知己,这样轰动的消息,他会不知道? 哪怕只是有所耳闻,不敢确定,也不该对她这般出言侮辱,丝毫不留余地。 这个圆定,实在很可疑! 如果不是知道萧夜华这段时间思绪正乱,而且不会设计如此粗糙,漏洞百出的计谋,她几乎都要以为这又是某种安排。但无论如何,这件事绝对有蹊跷! 苏陌颜想着,手轻轻地捏了捏身边的染画,又朝圆定看了一眼。 染画会意,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见众人都没在意她,悄悄地退后了几步,随即快速地隐藏到长廊的柱子后面,眼睛紧紧盯着圆定。 圆定一直跪在地上,尽管身上又是血迹又是土,狼狈异常,却动也不敢动,等到苏陌颜等人进入护国寺,身影渐渐远去,才有两个小和尚搀起他,往后院走去。 染画悄悄地跟了上去。 一开始两人都不说话,直到进了后院,慢慢接近护国寺僧人歇息的禅房,一名小和尚才目露委屈,边替圆定拍打身上的尘土,边疑惑不解地道:“师兄你为何却要当众做出这种攀高踩低的事情?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下我们护国寺的名声一向被传得坏透了,主持大师一定会知道,也会狠狠地惩罚师兄的!” “别说了,是我有眼无珠,主持大师的惩罚,我自然会去领。”圆定叹息道,却因为牵扯到高高肿起的脸,痛得厉害,不由自由地呻1吟出声。 小和尚不服气地反驳道:“才不是呢,我知道师兄不是这样的人!是昨晚那个灰衣人对不对?我看到他进了师父的禅房,之后师父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师父去找主持大师,才会有了这个每日限制百名香客入梅林赏玩的规定,然后师父就叫师兄去禅房,接着今天早上就出了这种事情!” “住口!”圆定没想到小和尚竟然知道这些,不由得惊慌失措,慌忙喝止。 小和尚咬咬牙,并没有停止,反而继续道:“师兄你为什么要这样自毁名声?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如果师兄不说,我就去告诉主持大师。” “不许去!”圆定扯住他的手,厉声道,“你不去,最多我受点惩罚,但如果你去,会连累师父的,甚至会害了整座护国寺的!你可知道那灰衣人幕后到底是什么人?如果惹怒了他,可能会毁了整座护国寺的!” 小和尚有些被吓住,随即又道:“我寺可是先帝敕封的护国寺,怎么会轻易被毁?” “虽然说我寺是先帝敕封的护国寺,但二十余年前,我寺卷入了福王谋逆一案,虽然没有被褫夺敕封,但因为被皇上厌恶,众人忌惮,若非还有梅林奇景,只怕早就没落了。而那位灰衣人背后,还有一位贵不可言的贵人,如果不按照他的吩咐做,只怕护国寺早晚会有覆灭之祸。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自毁声誉,做出这种事情?” 小和尚一呆:“但这样一来,师兄岂不是要蒙受冤屈?” “我受冤屈,总比师父受冤屈要好,总比护国寺覆灭要好。总之,你要记住,刚才的话不许再跟任何人说,就算主持大师责罚我,甚至将我逐出护国寺,你也不许吐露一个字,明白吗?”圆定郑重其事地警告道。 他从小就被师父收养,师父和护国寺对他恩重如山,比起这份恩德,他今日做的这些,以后可能遭受的那些,又算什么呢? 圆定显然威严极重,小和尚不敢再说话,默默地扶着圆定进了厢房。 两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染画本就有心,倒也听得七七八八,心中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原来,所谓的护国寺新规是昨晚那个中年和尚空愿才说服主持大师设定的,而今日这个叫圆定的和尚的行径也是刻意伪装安 刻意伪装安排好的,毫无疑问,他们所针对的人,一定是小姐!如此谋划安排,所图非小,小姐一定还会遇到危险! 难怪小姐要她跟踪圆定,想必是已经察觉到不对,这些事情,她要赶快告诉小姐才行。 而且,那个叫圆定的人说,这件事背后还牵扯到一位贵不可言的贵人,究竟是谁,要这样算计谋害小姐? 染画想着,却理不出一条清晰的线索,心中既担忧又迷茫,忽然脑后一阵剧痛,似乎被什么东西重击一下,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身体软软倒下。 —— “这个空愿大师所选定的人未免太不小心,被个小丫头跟踪了居然也不知道,若非小姐思虑缜密,派人四处安排,以确保事情顺利进行,只怕就被这个小丫头坏了好事!”静室之中,一名绿衣丫鬟撇撇嘴,秀美的脸上全然都是不屑之意。 而在她的对面,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名女子,她身穿冰蓝色绸缎冬装,银色丝线绣出的雅致纹路,在火炉的火光下映射出淡淡的银辉。冬装外面披着一条纯白色的鹤氅,通体没有一根杂色,纯白如雪,越发衬得女子肌肤如细瓷一般。 女子端坐在那里,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婉约,清逸出尘,正是闵月雅。 闻言,闵月雅只是淡淡一笑:“不是那人太不小心,是谁也没有想到,苏陌颜会派贴身丫鬟跟着他。这个苏陌颜,果然心思缜密,丝毫也不能小觑。” “苏陌颜派人跟踪圆定,想必是察觉到了不对,会不会影响到事情的进行?”另外一个丫鬟皓月担心地道。 闵月雅摇摇头,微笑道:“不必担心,就算她察觉到不对,千防万防,防的也是外人,绝不会去防备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而谁又能够想到,真正会对苏陌颜下手的人,会是她相依为命十五年的亲生母亲呢? “小姐,奴婢不明白。”皓月神情不解,“为什么您要安排护国寺门口的那一幕呢?这对我们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好处。” 闵月雅摇摇头,精致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浅笑:“要知道,这次事情的成败不在你我,而在赵氏的身上。虽然说苏绍谦已经说动了她,但是赵氏毕竟与苏陌颜相依为命十五年,不会没有丝毫母女之情,而这缕母女之情,便是最大的变数。” “以苏陌颜的情况,苏府的情况,南陵王世子的侧妃难道还不够令她心动?”皓月不以为然。如果换了是她,决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闵月雅轻轻地扫了一眼她,神情十分温和平静。 但接触到她的目光,皓月却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凛,脊背上渗出一股森森的寒意,立刻端肃神情,不敢再有丝毫绮念。小姐对南陵王世子的倾慕以及占有欲有多深,她们这些贴身丫鬟最为清楚,如果小姐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闵月雅收回目光,神情却已经变得有些冰冷,慢悠悠地道:“人心,是这世间最难测的东西,或许君子,或许小人,或许母女情深,或许卖女求荣,都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而我要做的,就是要将赵氏这一念的变数,降到最低。” “奴婢还是不懂,这跟护国寺外的一幕又有什么关系?”皓月继续问道。 闵月雅淡淡笑道:“如果不让她亲身感受被践踏到脚底,随后又被捧上云端的感觉,不让她切身了解下权势的好处,她怎么能够下真正下定决心去追求权势呢?只要她对权势起了贪念,必然会坚定决心,才能够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 权势是一种毒,可毁人性命,但却又撩人芬芳。 如果不让赵氏亲身闻一闻权势的芬芳,她又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吞下权势的毒,然后堕入她的彀中呢? 想必此时此刻的赵氏,想要做这件事的决心,要比之前大得多,也坚定得多吧? “可是……奴婢还是担心。”皓月担忧地道,“护国寺前的一幕并无异常,但苏陌颜仍然起了疑心,派人跟踪圆定。这样机警敏锐的人,赵氏真的能够算计得了她吗?而且,苏陌颜似乎颇通医道,赵氏的安排真的能够有用吗?” 闵月雅微微一笑,却没有丝毫的担心:“这世间最亲近的人,才最清楚你的弱点。如果说还有人能够算计到苏陌颜,那也只有赵氏。十五年的相依为命,怎样才能够谋算她,设计她,没有人比赵氏更清楚。” 如果连赵氏都做不到,那么别人就更加不可能做到! 皓月若有所思,想了许久,才道:“小姐睿智,奴婢们远远不及。” 虽然是逢迎,但其中的真诚之意,闵月雅却辨认得清楚,微微一笑:“事情已经如计划进行,剩下的事情我们也已经安排妥当,就等赵氏动手了。去通知张二公子,让他巳时前去厢房,另外,这件事不能由我揭破,否则世子必然疑心我,告诉陶静,只要她能够做好这件事,前尘往事,我都不计较,日后也会给她安排一门好亲事。” “是,小姐。”屋内众人一起应道。 闵月雅抚着手中精致的手炉,嘴角的微笑残忍而冷酷,却又带着深深的快意。 如果苏陌颜和张府二公子有了苟且之事,清白毁损,就算南陵王世子再怎么对她青眼有加,也一定会视她若敝履了吧?而苏陌颜要么寻死,要么就只能嫁给张二公子那个有虐待癖好的豺狼,然后日日被虐待,生不如死。 她真的,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一幕了…… 这,是她敢抢南陵王世子所应得的惩罚! “小姐,这个丫鬟该怎么处置?”说话的是屋内一名年轻男子,浓眉大眼,相貌堂堂,正是之前声称是南陵王世子侍卫的李观,而如今的他,却赫然是一身如那名小和尚所说的灰衣。 闵月雅漫不经心地道:“在寺内不宜杀人,将她带出护国寺,杀,然后弃尸荒野。” “是,小姐!” 第139章 后招,手段 护国寺的梅林并不在寺内,而在寺后,占地近百亩,却是天然三面临崖,陡峭险峻,根本无法攀爬,唯有护国寺后门有一条通幽曲径,蜿蜿蜒蜒地通往梅林方向。 “苏夫人。” 赵氏一行人才刚走到梅林入口,便听到一道女子声音传来。 众人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群人,最中间的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妇人,容貌端庄,身穿石褚色对襟长袄,莲青色罗裙,衣料半新不旧,并不出众,但看服饰打扮应该是位官宦夫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中年妇人容貌陌生,神色却颇为热情,赵氏有些疑惑:“您是……” “我家老爷姓孙,也是户部郎中,和苏大人原本是同僚。”孙夫人解释道。 赵氏恍然:“原来如此。不过,孙夫人怎么认出我的?”她一直幽居苏府,从未出面应酬,更不曾见过这位孙夫人,应该彼此都很陌生才对。 孙夫人看了眼苏陌颜,但笑不语。 “难道是因为……陌颜?”赵氏大略知道陌颜和南陵王世子萧夜华,林相独子林鸿渐,甚至,和忠勤后世子燕宇似乎也隐隐约约有些来往,却没想到,陌颜的名气竟然如此之大,连一位普通的官宦夫人都认识她。 苏陌颜平静地道:“娘误会了,孙夫人能够认得出我,是因为我戴着面纱。” 大华风气比较开放,尤其在京城之中,女子出游是很平常的事情,根本不需要面纱,唯有她面容毁损,为了遮掩疤痕,才以轻纱覆面,在京城女子之中算是独一份。而孙夫人之所以不明说,自然是不愿意刺她容颜毁损的“痛处”。 殊不知,她根本不在意这些。 孙夫人惊讶地看着苏陌颜,尤其,她看得出来,这位苏三小姐并非故作潇洒,而是真的不在意。 女子没有不在意容颜的,越是美丽的女子越是如此,听说这位苏三小姐原本的容貌极为美丽,一朝失去,竟然能够如此坦然,云淡风轻,这份气度,实在令人惊叹。 难怪南陵王世子会对这位苏三小姐另眼相看。 也难怪,她的夫君会嘱咐她,让她多多接近这位苏三小姐,提前拉拢好关系。 “苏大人和我家老爷是同僚,苏夫人和我在这里遇到,也算是有缘,不如一道游览梅林吧?”孙夫人热情地邀约。 赵氏推辞道:“孙夫人千万别这么说,我家老爷如今赋闲在家,又怎么敢说和孙大人是同僚?” 苏绍谦已经将自身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她自然知道起复希望之渺茫,若非如此,也不会将主意打到苏陌颜的身上。 “苏夫人太客气了,以苏府的根基,苏大人起复是早晚的事情,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更进一步,到时候可要苏夫人多多关照我家老爷才是。”孙夫人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苏陌颜,有这么一个女儿,苏府何愁不能重新振兴? 相比之下,这位苏夫人的表现就有些太过拘谨,显得有些小家子,反而远不如苏三小姐大气洒脱。 她的眸光实在太过明显,话语之中的亲热拉拢之意也十分真诚,赵氏自然明白,这位孙夫人之所以对她如此亲热,是因为苏陌颜。否则,她一个正儿八经的五品诰命夫人,何至于对她一个名存实亡的官夫人如此逢迎讨好? 如果让她知道,陌颜和南陵王世子之间差点闹翻,那么此时此刻,这位孙夫人一定是另外一副嘴脸,就如同那个护国寺的知客僧圆定一般。 赵氏眸光晦暗,但很快便笑道:“承孙夫人吉言。正好我是第一次游览梅林,万事摸不着头脑,有苏夫人带路指点,我就放心多了。” “那苏夫人可找对人了,我本就是京城人士,对这梅林再熟悉不过。”孙夫人受丈夫所托,如果今日遇到苏府众人,便多加亲近,闻言便亲亲热热地领路,为众人讲解起这梅林的风光景致。 长公主府和白莲庵的梅林开阔成片,花开时节如云蒸霞蔚,一片花团锦簇。 但护国寺的梅林则不同,梅树并非成片生长,而是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一片奇石群中,或从奇石后面横枝斜逸,或在背景屏风般的怪石前恣意绽放,或单株独立,或三三两两相拥而生,也有十余株拥簇在一起,花开灿烂,却都与附近的奇石相映成趣,形成不同的意趣。 老树虬枝,花若胭脂,怪石嶙峋,意趣天成。 每走一步,四周景致便是一变,一步一景,步步皆景,蔚为奇观。 姿态万千,各不相同的奇石或零散分布,或积聚成群,将这片广阔的土地分割成一片一片空间,留下的空隙则是弯弯曲曲的道路,宛如迷宫。 由于道路众多,到处都是分岔路口,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信步闲游。高大嶙峋的奇石将四周的游人和景致都遮挡了起来,形成非常私密的空间,将每一步梅石相应的意趣都展现得淋漓尽致,丝毫不受打扰。 四周皆是美景如画,但赵氏根本无心欣赏,听着孙夫人的讲解,若有所思。 梅林道路万千,又有奇石遮挡视线,在这样一个广阔的区域想要找到南陵王世子,根本不可能,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 赵氏转头,遥遥望着入口处的方向。 与梅林入口相邻的那片厢房,护国寺特意提供给游览的香客作休憩之用。那个叫做李观的南陵王府侍卫 做李观的南陵王府侍卫曾经说过,后院厢房第一排第一个,是南陵王世子休憩的厢房,而且,南陵王世子大概在巳时的时候会回厢房休息…… 或许这就是天意。 圆定的侮辱,让她坚定了心思。 而半路出来为她们解围的南陵王府护卫,则在无意中透漏了南陵王世子的行踪,令她能够从容安排。否则,以梅林的地形,但是寻找南陵王世子的行踪,便足以令她步履维艰,难以成事。 所以,这是天意吧,连老天爷都在处处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深吸一口气,赵氏收回目光。 她们来护国寺的时间很早,所以现在离巳时还有半个多时辰,并非最恰当的时机,不如先欣赏梅林的景致。想到这里,赵氏定下心来,继续听孙夫人的讲解,目光无意中掠过苏陌颜,却见她一路沉思,神情颇有些异样,心思竟然也全不在周围的美景上。 赵氏心中微微一沉,试探性地问道:“陌颜,你怎么了?怎么有些心思不属?” 苏绍谦曾经再三叮嘱她,陌颜天性聪慧,心思敏捷,要她必须再三小心,免得被她看出破绽。难道说,陌颜还是看出了什么吗? “没什么。”苏陌颜像是刚刚回神,叹了口气,“还未进梅林时,染画有些内急,便先离开了会儿,却到现在还没有追上来,女儿有点担心。” 赵氏微微松了口气:“梅林的分岔路太多,想必她是跟我走岔路了。不过染画一向乖巧听话,察觉到后,应该在入口处等我们出来,你不必太担心。” “也许吧!”苏陌颜微微一笑,心中却丝毫也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绷起来。 按理说,圆定犯了错,应该会送到后院惩戒,若是正常的话,染画跟踪圆定到后院,再回来禀告她,并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在进入梅林不久后就应该能够赶上来。但她并没有,那就说明她的怀疑没有错,圆定这件事另有蹊跷,所以染画才会耽误了时间。 如果圆定的事情是有人故意安排,很可能是针对她而来。 费了这么大的劲儿,难道只是为了在护国寺门口羞辱她一番?绝不可能! 何况,那又怎么可能羞辱到她? 即便没有南陵王府侍卫经过解围,她也并不畏惧圆定一个知客僧。除去萧夜华的南陵王府不说,周姐姐的周府,林大哥的林府,乃至忠勤后世子的燕府,哪一府的名帖她都能够轻易要来,最后灰头土脸,颜面尽失的,只会是圆定。 那么,就是另有后招…… 苏陌颜清澈冷凝的目光掠过身边舌灿莲花的孙夫人,在梅林入口偶遇,以苏绍谦和孙大人的“同僚之情”拉近关系,自告奋勇做向导,进而顺理成章地与她们同行,看似合情合理,但若说是刻意安排,却也并非不可能。 那么,所谓的后招,是她吗? 苏陌颜眸光微冷,眉梢轻扬,后宅妇人的手段,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种。她倒要看看,那个幕后之人究竟安排了什么样的后招? 而又到底是谁,如此费尽苦心地想要算计她? 梅林地域广大,想要一口气全部游览完,基本是不可能的。而护国寺也早就考虑到这种情况,每隔一段路途,便依循地形,十分巧妙地建造一处供休憩的石廊石亭。 又游览了将近半个时辰,众人都有些疲累,便在附近一座亭子里歇歇脚。 寒冬时节,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外出游玩时都会带着精巧的小火炉,放了几块炭,拿火折子燃了,煮茶温酒都十分方便,还能够将糕点熟食温热一番。很快的,亭子中便逸出清茶美酒,糕点熟食的香味,在寒冷的冬季,十分诱人。 赵氏和孙夫人谈得还算投契,互相交换彼此准备的饮食。 “孙夫人这些茶点好生别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就先尝为快了。”既然有所怀疑,苏陌颜当然不会放松警惕,抢先将孙府的茶点品尝了一遍,又喝了两口孙府准备的清茶,笑道,“味道跟京城的饮食很不一样,倒是从来没有尝过。” 自幼浸淫各种药材毒药,苏陌颜敢说,天底下没有谁比她更熟悉药材,如果孙夫人想要在饮食中做手脚,哪怕一丝丝,她也能够立刻察觉。 然而,这些饮食,并无异样。 孙夫人笑着道:“我家大人是江南人士,那边的饮食跟京城大不相同,所以我也就跟着学了几样。” “原来如此,孙夫人真是贤惠。”赵氏微笑着道,随手接过已经温好的酒壶,亲自为孙夫人斟了一杯,“这是我家传古方所酿制的桃花酒,常饮可以美容养颜,尤其这大冷天的,也可以暖暖身子,孙夫人也尝尝看。” 说着,又斟了一杯递给苏陌颜,柔声道:“陌颜你也喝一杯驱驱寒气,免得冻着了。” 苏陌颜自然不会拒绝赵氏的好意,接过酒杯,对着赵氏嫣然一笑,一口饮尽了杯中的美酒。 酒香中带着淡淡的桃花香味,入口醇厚甘甜,清冽的酒顺着食道滑入腹中,所过之处,火辣凛冽的酒精之意便腾腾散开,如涟漪般扩散到五脏内腑之中,在这凛冽寒冬里,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然而,只是片刻,那股火辣凛冽之意不但扩散到了全身,竟然还冲到了脑海之中,苏陌颜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眼前的视线也渐渐有些晃动模糊,浑身的力气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竟然连手中小小的酒杯都拿不住。 “砰——” 白玉般的手指无力松开,酒杯砰然落地,砸个粉碎。 不可能! 苏陌颜努力与脑海中的眩晕之意抗拒,这绝不可能!她明明一直都在注意着孙夫人,以及孙府下人的一举一动,她们绝无可能在酒中做手脚。而且,酒是从苏府带来的,温酒的是苏府的婢女,酒从酒杯倒出便递到了她的手中,中间不曾假手他人片刻—— 苏陌颜双眸猛地紧锁,震惊而愕然地艰难转头,看向赵氏。 所以说,做手脚的,其实不是别人,而正是苏府的人?是她的母亲——赵氏吗? 但就算是这样,也不可能! 她对赵氏的确毫无防备,但是,常年浸淫药材,对各种药物的敏感度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前世她之所以会被煦日的毒酒所害,是因为酒中之毒,沾之便死,即使她在入口的第一瞬间便察觉到不对,却抵不过剧烈的毒性。 但这次,她确定,那杯酒并无异常,所以才会一饮而尽。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 第140章 唯一的机会 “苏三小姐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忘了,陌颜这孩子对酒过敏,滴酒都不能沾呢!” “那苏三小姐这样子没事吧?要不要请大夫来?” “不用。说起来就是陌颜没有酒量,一沾酒就醉,跟正常人喝醉是一样的,只要休息一段时间,缓过来就没事了。自从她小时候不小心沾了一滴,醉了一天,请了大夫诊断过后,这些年都很注意,所以没有再犯过,连我也忘记了,只想着今天天冷,想让她喝酒暖暖身体。” …… 两人的对话隐隐约约传入耳中,苏陌颜不清楚自身是否是这样的体质,却隐约记得,这些年来,无论什么时候,她的确不曾饮酒。而且,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何酒中明明没有任何异常,她却在饮后这般昏沉…… 所以,这真的只是一个恰巧“忘记”了的意外吗? 不,不会! 即使思绪越来越沉重,苏陌颜却依然能够想到,既然已经注意了这么多年,以至于连她自身都不知道这件事,赵氏又怎么会在这时恰好忘记了?那么,她这样做,是想要做什么? 孙夫人的声音隐隐传来:“原来如此。外面寒冷,还是送苏三小姐去厢房休息吧,免得着凉。” “孙夫人说的是,许妈妈,送三小姐去厢房!” 厢房…… ——”我家世子休憩的厢房就在后院厢房第一排第一个,如今世子正在寺后独自赏梅,大概巳时会到厢房休息。如果苏三小姐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到厢房等候。”—— 那个自称南陵王府侍卫的李观所说的话,忽然在此刻清晰异常的在脑海中响起,顿时将所有的一切都串联在了一起:忽然有了新寺规的护国寺、行为反常的知客僧圆定、突然出现的所谓“南陵王府护卫”,那些看似不经意,实则别有含义的话语…… 瞬间,苏陌颜便明白了赵氏想要做什么,甚至,还猜到了许多赵氏所不知道的内幕。 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内心最深处喷薄而出,以至于苏陌颜原本昏沉的思绪猛地清醒过来,拼尽所有力气想要抓住赵氏,却因为身体太过虚弱无力,只抓住了赵氏的衣袖。 她想要说话,喉间却一片沙哑,仿佛置身噩梦之中,明明有着千言万语想说,却连一个音节都无法发出来。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赵氏,一眨不眨。 ——娘!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要! 猛地被抓住衣袖,本就有些心虚的赵氏顿时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沾酒就醉这点对陌颜已经不起作用。但很快,她就发现,陌颜依旧虚弱无力,摇摇欲坠的模样,显然是在强自支撑,现在的她,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这才稍稍放心。 然而,只是转瞬,赵氏却便被那双漆黑的眼眸所慑。 凄厉、惨痛、悲愤、哀求……赵氏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那对小小的黑白之地,竟然可以混杂那么多的情绪,可以那么的令人震动,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都萦绕在一种悲凉至深的情绪之中,连原本下定的决心都似乎动摇起来。 娘—— 赵氏似乎能够听到,那双眼睛在用多么凄凉绝望的声音在喊她。 “陌颜……” 她轻声喊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然后闭上眼睛,转过头,不去看那双眼睛,堵上耳朵,塞上心,不去听她心中的哀鸣。 苏陌颜原本坐在石凳上,虽然昏沉,却还能勉强坐稳,但因为她之前的动作,整个身体已经倾斜出了四等,所有的重量都集聚在赵氏的衣袖上。 冬装虽然厚重,但承受苏陌颜的身体重量已是极限,再也禁不起赵氏的动作。 “刺啦——” 断裂的声音响起,苏陌颜整个人都跌倒在地上,手指轻轻松开,原本抓在她手中的衣料碎片离手,随着寒风飘荡出亭子,飘飘荡荡,不知被吹倒了哪里。 那双原本充满激烈情感的眼眸,则化作了一片冰冷的漆黑,万念俱灰之中,似乎还带了一丝嘲弄的笑意。 ——你上当了,你被骗了,你知道吗? ——那个南陵王府的护卫是假的,他是要故意要诱骗你将我送到那间厢房的,你知道吗? ——你以为万般得计,却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因为她知道,只有你亲自下手,才能让我毫无防备,才能成功,你知道吗? ——会出现在那里的,并非你所希望的南陵王世子萧夜华,并非你所期冀的荣华富贵,而会是彻底毁掉我,令我万劫不复的恶毒阴谋,你知道吗? …… 苏陌颜漠然地闭上了眼睛。 “陌颜!”赵氏发出了一声惊呼,急忙俯身,将地上的苏陌颜扶起来,随即又向旁边的苏妈妈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三小姐扶到厢房休息?” 许妈妈应道:“奴婢知道了,夫人您就放心吧!” 孙夫人毕竟也是官宦夫人,心思灵敏,如果之前她还相信赵氏的说辞,认为苏陌颜只是醉酒的话,见过苏陌颜骤然抓住赵氏时那激烈的眼神,到底时的漠然,以及赵氏的神态举止,便也猜到了这其中定然另有内情,不由得踌躇起来,不知道该不该插手。 看苏三小姐的情形,显然有不对,但赵氏是苏陌颜的亲生母亲,今日之事就算有内情,也是苏府的家事…… 犹豫间,孙夫人忽然想起自家老爷之前的说辞,心中猛地一动。 老爷的确提到了这位苏三小姐,然而叮嘱她的却是,要与苏府好好亲近,并未特别提到苏三小姐……看来今日的事情颇多蹊跷,而老爷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什么,才会那般盯住她,这样的话,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拿定主意,孙夫人顿时又恢复了笑容满面,抬起头来,依旧谈笑风生。 赵氏原本还担心会被孙夫人看出异常,见状,心顿时放了下来。 ※※※ 许妈妈早就得到了苏绍谦的叮嘱,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带着另外一名特意安排的仆妇,将绵软无力的苏陌颜扶到了李观无意中透漏的“南陵王世子”准备休憩的厢房,却看到厢房门口有两位侍卫守着。 那两名侍卫穿着与之前的李观相同,应该是南陵王府的护卫。 南陵王世子外出游玩,自然不可能不带护卫,这点苏绍谦等人早有预料,也早就安排好了应对之策。 许妈妈正要照苏绍谦所吩咐的行事,却看到另外一名护卫匆匆赶来,面色有焦虑之色,对守门的护卫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两名护卫也面色微变,当即跟着那名护卫离开。 苏妈妈暗叫一声天助我也,先确定了厢房之中没人,然后与仆妇合力,将苏陌颜带入厢房。 冬日的厢房燃着火盆,暖意如春,床边案几上摆着一尊青铜狻猊香炉,正吐着缕缕白烟,将一股清香优雅之气弥散开来。 将苏陌颜放在床上,苏妈妈立刻从袖袋中取出一包药粉,分作两份,一小部分倒入火盆之中,立时泛出一股轻浮靡丽的味道;而另外一份则加入了香炉之中慢慢燃烧,好慢慢加重药性。 将一切布置好后,趁着护卫还未回来,苏妈妈和仆妇急忙离开。 厢房顿时又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剩下弥漫在空气中的清香,以及床帏之中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药粉的味道与原本的香片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香味,乍一问不觉得什么,但随着香味慢慢深入肌肤,一点一点地侵袭理智,却渐渐有一种热燥的感觉浮起。 苏陌颜慢慢地睁开眼睛,望着石青色的帐顶。 方才赵氏衣袖断裂,她跌倒在地,恰到跌倒在摔碎的酒杯碎片旁边,虽然醉酒的身体完全不听指挥,却还是尽力将其中一块碎片收拢在手中,用尽全身力气握紧,以此来保持清醒。 原本以为赵氏只是想要将她弄醉,那只要她保持清醒,或许醉意能够慢慢散去,却没有想到,除了醉酒,赵氏竟然还连催情散都备下了,就是为了将她送到“南陵王世子”的怀中,确保一切顺利进行。 也是,在赵氏看来,她容颜毁损,即便醉酒躺在床上,也未必能够诱惑得了“南陵王世子”吧!为了保险,自然还是再用了药更加稳妥。 虽然在赵氏对她下手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对这个母亲死心,但催情散的出现,却还是令她心中更多了一份剧痛。 对她用这样龌龊的手段,赵氏大概已经没有再把她当做女儿了吧…… 帐顶绣着百草的花纹,在她的目光下,倏尔涣散,倏尔清晰,但渐渐的,清晰的时间越来越短,涣散的时间越来越长,昭示着她的情形越来越不妙。 苏陌颜闭上眼睛,积攒着所有的力气,努力地将右手放在腰间藏银针的地方。 醉酒实在是种很不妙的状态,浑身无力,就连左手想要握酒杯碎片,用疼痛唤醒理智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加上催情散的药效越来越重,再拖延下去,只怕她终究会完全失去控制。 不过,离巳时已经很近了。 李观曾经提过巳时这个时间,如果没有料错,所安排的人一定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所以赵氏才要在巳时之前动手,太晚了会来不及,太早了在厢房的时间太久容易出现变故。以苏陌颜对药材的了解,轻易就能够分辨催情散的成分,也能估计得出,让她完全失去控制需要多长时间。 还来得及。 不过,她只有一击之力,一击不中便只能任人摆布。 扶她前往厢房的有两个人,许妈妈和仆妇,无论她制服了哪一个,都还有另外一个,所以她不能动手。 事到如今,她只有赌,赌幕后黑手安排的人会孤身进入房间,届时只要能够制服那人,便有了缓冲的余地,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苏陌颜慢慢地闭上眼睛,不肯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轻浅的脚步声在厢房外响起,缓步进入,然后,一步一步地走近…… 第141章 轻轻一吻 护国寺后院一条偏僻的小路上,一道男子身影正遮遮掩掩地往厢房而去,男子不时的查看四周的动静,十分小心,显然不愿意被人察觉。 一直来到后院第一排厢房,见四周无人,男子才放下心来,走到门前,隐约闻到一股异香从门缝中渗出。男子久经风月,自然知道这股异香是作用,猜测一切都安排妥当,因为酒色过度而显得虚胖发黄的脸露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急不可耐地搓搓手,便要推门而入。 “呲——” 一阵细微的风声,男子忽然觉得脖颈一凉,低头望去,便看到一小段血红色的剑刃紧贴着他的脖子,只要稍有异动,便能够轻易地取他性命。 男子哪里经过这阵势,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颤声道:“不知道是哪位好汉?如果我张钰有得罪之处,我愿意给好汉赔礼道歉,还请好汉手下留情,饶我一命!” “里面是谁?你来做什么?” 那声音,比贴在脖颈的利剑更加寒冷凛冽,张钰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这轻微的动静触到了赤血剑的剑刃,锋利的剑刃悄无声息的划破了肌肤,鲜红的血流了出来,顺着剑身向剑尖流去,然后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鲜血流淌的感觉,让张钰更加恐惧,一时间连割伤的疼痛都没有感觉到,下意识地就将背后之人疑问句当成了反问句,认为对方是为了苏陌颜而来,急忙撇清自己:“好汉饶命,我也是受人所迫。不然,我跟苏三小姐无冤无仇,又怎么会害她?” 真的是陌颜?张钰身后,血红色的眼眸微眯。 “说,清,楚!” 背后冷冽的声音语调非常缓慢,慑人,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修罗地狱之中浸透了血液,血淋淋的带着死亡的气息。性命交关,张钰也顾不得其它,一股脑地道:“是有人比我前来,说是苏三小姐已经在厢房中昏迷不醒,一切安排妥当,要我与她成就好事,不然就……就要我的命!” 这话自然半真半假,幕后之人的确拿性命要挟他,但也许给他丰厚的利益。 更何况,这位苏三小姐本身也足以挑起他的兴致。 或许别人在意苏陌颜脸上的伤痕,但是张钰不在意。他本就嗜好凌虐女子,喜欢看到女子受伤流血时所流露出的恐惧疼痛,并以此为乐。 苏陌颜所谓的毁容,在他看来反而是种另样的风情诱惑,甚至他更想亲手再次割破那些伤疤,看着伤口流血,看着那位苏三小姐疼痛呻一吟求饶的模样,每每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兴奋异常。 尤其,传言这位苏三小姐原本还是一位美艳绝伦的美人,那就更加有趣了。 而且,据说这位苏三小姐还与南陵王世子、林公子乃至忠勤后世子都有关系,更有传言说南陵王是对她十分中意。与这么多高贵的人物有牵扯,能够凌虐这样的女子,实在让他热血沸腾。 “你,在,骗,我?”那道声音再度响起。 张钰恨不得指天为誓:“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凭你,也敢碰她?也能算计得到她?” 张钰早被背后之人的威压吓得魂不附体,慌乱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位苏三小姐和许多达官贵人都有牵扯,正常情况下,我当然不敢碰她,但是,那人说一切安排妥当,绝不会让我有后顾之忧。” “如何安排?”剑刃越发贴紧了脖子的动脉。 张钰丝毫也不敢犹豫,飞快地道:“之前张府曾经为我和苏二小姐提亲,却被拒绝。那人说,只要我说是为了挽救和苏二小姐的婚事,所以私下求见苏府的人,结果误中催情散,以至于……只要我这样说,就不会有事。因为给苏三小姐下药的是她的生母,还有,屋内的催情散也是苏府的人安排的,这些都能够查得出来,到时候都是苏府的错,我只是误入而已。” “胡说!赵氏为何下药?” 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十五年,而且陌颜那般重视赵氏,赵氏怎么可能给自己的亲生女儿下药,还用催情散这种龌龊的东西? 听到赵氏二字,张钰更确定身后之人与苏陌颜有关,才会对苏府的情况如此清楚,唯恐他不相信自己的话,急忙道:“是真的,那人误导赵氏,让赵氏以为这间厢房是南陵王世子休憩的厢房。苏府如今败落,想要攀附南陵王世子,但苏三小姐不愿为妾,苏府便设下此计,想要让苏三小姐失身南陵王世子,这样就算她不愿意也没有办法,只能进南陵王府。” 背后的气息微微一滞,随即急促起来:“谁指使你的?” “闵月雅闵小姐。”张钰知道自己性命危在旦夕,毫不犹豫地道,“闵月雅爱慕南陵王世子,但南陵王世子对她无意,反而对苏三小姐青眼有加。闵月雅嫉妒忌惮,便设下这样一条毒计,只要苏三小姐失了清白,便不可能再与南陵王世子有瓜葛。” 苏陌颜、南陵王世子、闵月雅……这些事情都不是秘密,张钰是惯于风月的人,稍加思索,便能够推断出闵月雅的用意,倒也八九不离十。 背后忽然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一时间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宛如血液,令张钰有些窒息。正心惊胆战时,只听到一阵凌厉的风声袭来,狠狠地撞在他的后脑勺上,张钰两眼一闭,软软倒地,露出了身后血红色的身影。 冥焰双眸如血,冷冷地盯着地上的张钰。 即便他不问世事,也曾听过张钰的恶名,尤其,前段时间他曾经向苏锦芳提亲,陌颜为了拒绝此事,曾经托冥域打探了张府许多事情,更让冥焰对张钰的性情嗜好知道得十分通透。想到今日可能会发生在陌颜身上的事情,冥焰心中便涌起了浓浓的杀机。 不过,就这么一剑杀了他未免便宜了幕后之人,既然她要设计陌颜,他就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 冥焰抬头看看四周,拎起昏迷的张钰,将他扔到了相邻的厢房,随即又双足一点,宛如飞鸟般朝着远处疾身而去,约莫一刻钟后,带着另外一个昏迷的身影,同样扔进了相邻的厢房,又动了一番手脚,安排妥当之后,这才再次出现在第一间厢房门前,推门而入。 一股靡丽的异香扑面而来,冥焰对药材也并不陌生,立刻确定,这正是张钰所说的催情散。 想到那些肮脏的算计,冥焰心中恼怒不已,血红色的衣袖划过一抹凌厉的弧度,劲风袭过,火盆和香炉之中的白烟立刻熄灭。再度挥袖,四面窗户砰然打开,寒冷而清新的空气涌入,让屋内那种旖靡的香味稍稍变淡。 石青色的素净帷幔近在眼前,隐约能够看到一只纤细修长,如削葱般的手臂无力地垂在床边,因为药物的关系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陌颜的一切,都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印刻在冥焰的脑海,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纤毫毕现。因此,仅仅只是一只手,冥焰便确定,那人就是陌颜。 原本还对张钰的话心存疑惑,但现在,冥焰相信,他说的大部分是实话,的确是赵氏。 以陌颜的机警,以陌颜对药材的了解,除了赵氏和染画,还有谁能够算计陌颜成功?只因为,陌颜对着两人毫不设防,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个人会伤害她。 那种信任和重视,连他也未必比得上,但是,赵氏就这样的舍弃了…… 如果今天不是修罗刚好在护国寺,刚好看到陌颜的贴身丫鬟染画昏迷着被人带出护国寺,心中怀疑,及时传消息给他;如果不是他来到后院时,看到张钰行踪鬼祟,怀疑跟陌颜有关,进而得出真相,及时拦阻…… 那么,此时此刻,陌颜会遭遇什么,他连想都不敢想。 即便如今谋算未成,但赵氏的所作所为,也足以令陌颜痛彻心扉。正因为了解那种在乎重视一个人的心情,冥焰更加能够体会陌颜得知真相时的痛楚,轻叹一口气,怜惜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滚烫如火的脸颊。 就在此时,原本一直闭着眼,状似昏迷的苏陌颜忽然猛地睁开眼睛,放在腰间的右手迅疾无论地探向冥焰的檀中穴,指尖一点寒芒如星,荧荧闪烁。 冥焰并未料到这招,或者说,他在陌颜前面从无防备,怔了一怔才微微侧身,正是这毫厘之差,银针并未刺入致命的檀中穴,只是带来了些微的皮肉之痛。 苏陌颜一击未中便无力地垂下了手臂,但仍带着些许清醒的思绪却一下子堕入了深深的黑暗之源。她积攒了许久,只有这一己之力,一击未中便只能任人宰割。既然是毒计,可想而知来的会是怎样肮脏龌龊的人,她本就不喜与人亲近,更加无法忍受与那种肮脏龌龊的人有肌肤之亲。 但如今,她却无能为力,只能半清醒半虚幻地接受。 而置她于如此境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最在意,最重视的赵氏……此时此刻,谁会知道她即将面临怎样不堪的遭遇?谁能够救她?苏陌颜绝望地闭上了已经涣散不清的眼眸。 眼角,一滴泪水,悄然滑落。 冥焰…… “陌颜别怕,是我。”仿佛苍天聆听到她的心声一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冥焰?!苏陌颜努力地睁开眼睛,但涣散的眼眸早就看不清楚眼前的景物,只隐隐约约地看到一抹熟悉的血红色。是冥焰吗?是她在做梦?还是药物所产生的幻觉?冥焰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真的是我。”似乎猜想到她的怀疑,那人柔声地说道。 如真如幻之中,那人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熟悉的专注和小心翼翼,熟悉的炽热的肌肤温度,连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微带血腥味的气息将她笼罩起来,带着几分飘渺虚幻,却又似乎清晰无比。 “冥焰……”苏陌颜喃喃地喊着,醉酒,催情散,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脑海之中远去,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安心地失去了意识。 如果不是冥焰耳力过人,根本就听不到苏陌颜临昏迷前那声轻喊。 不知道是不是催情散的药物作用,陌颜一向清冷的声音中竟然带了微微的沙哑和柔媚,宛如玫瑰花开般的芬芳甜蜜。冥焰心中一颤,脑海中忍不住回想起那次为了给陌颜解蛊,不得已喂血给她的情形,手指不由自主地隔着面纱,轻轻地抚上了她的唇。 面纱是丝绸的料子,原本带着一丝凉意,却因为苏陌颜肌肤和气息的灼热温度,同样变得滚烫。 冥焰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唇,血色弥漫的眼眸突然变得格外幽暗,粘稠,浓郁。 灼热的呼吸,将那股混杂着淡淡药草清香,以及特属于陌颜的幽幽芬芳蒸腾,挥发,混杂着空气中犹存的靡丽奇香,冥焰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去,轻轻地,虔诚地,却不容拒绝地吻上了她的唇,一时间,脑海中似乎有无数的星光闪烁,无数的玫瑰花竞相绽放,宛如梦幻…… 第142章 是谁? 唇齿相依,气息交融。 这样一个简单的唇对唇的动作,却带来了难以想象的亲密感。闭上眼睛,触觉和嗅觉似乎比之前强烈了十倍,柔软细腻的肌肤,灼热芬芳的呼吸,彼此相依,彼此交融。再温柔的动作,都带着一种专横独断的占有和宣告的意味。 对方的每一次心跳,都清晰地在耳边响起,带动自己的心脏随之悸动,每一伸,每一缩,都依循着同样的节奏,宛如一人。 息息相融,命脉相连。 冥焰不自觉地迷醉在这种亲密而甜美的氛围之中,辗转反复,温柔而霸道。 他知道,陌颜对他,已经比这天底下任何一个人对他都好,比他所渴望希冀的最好的情形还要好,他知道自己应该知足,可是,在反复回想着陌颜的好的同时,心底深处却又有另外一种空虚而莫名的躁动,想要寻求一种更为亲密,更为深入的关系。 从前,冥焰不知道自己所渴求的是什么,但上次给陌颜喂血时,那一瞬间的异样,似乎让他察觉到了什么。 反复冥想,反复回味,心中那种空虚而强烈的躁动,似乎终于有了方向。 内心的渴望越来越浓烈,但是,在陌颜面前,他却不敢有丝毫的冒犯,只能任凭那种渴望在一次又一次地按捺和隐忍中酝酿,发酵,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在心中横冲直撞,终于在陌颜那声略带沙哑而柔媚的呼喊声中突破了所有的理智。 而得到的,的确正如想象中的美好滋味。 冥焰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满足的低低轻叹,他终于知道,心中一直叫嚣的渴望和躁动到底是什么,也终于知道,他所需要的,是什么。 慢慢地睁开眼睛,冥焰比以往更加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从未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看着陌颜,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将眼前这个人无限放大,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灿若朝霞的肌肤上,星眸微闭,长而浓密的睫毛投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微微颤抖着,每一次轻颤似乎都能够牵动他的心随之悸动。 这是陌颜,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陌颜,唯一的陌颜…… 想要将这个人的气息缠绕周身,想要将自己的气息与这个人互相交融,永不分离。 可是,似乎还不够,还渴望更多。 想要将这个人的气息全然的包围自己,想要将自己的气息全然印刻在她的身上,想要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想要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她的视线,她的心思之外,想要向所有的人宣告她的归属,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张钰曾经说过的话又在耳边浮起,反反复复的提及两个名字,反反复复地将这两个名字相提并论。 南陵王世子,苏三小姐…… 祁伯说,南陵王世子对苏三小姐青睐有加;张钰说,南陵王世子对苏三小姐青睐有加;满京城的人提到苏陌颜都再说,南陵王世子对苏三小姐青睐有加……为什么所有人都将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苏陌颜应该是萧夜华的? 为什么是萧夜华,而不是他? 明明应该有着同样的命运,为何境遇却是云壤之别?为什么萧夜华能够站在阳光底下,接受所有人的赞美和崇拜,而他却要躲在黑暗和阴影之中,连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的资格都没有? “陌颜……”低沉暗哑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眷恋和痛楚。 他不稀罕萧夜华的权势和荣耀,也不在意祁伯真正疼爱的人是萧夜华而非他,甚至,他也无所谓天下人都尊崇萧夜华却畏惧害怕他……但此时此刻,他却前所未有地羡慕着萧夜华,嫉妒着萧夜华,因为他能够站在阳光底下,光明正大地站在陌颜的身边,能够—— 让所有人提到陌颜,便会想到萧夜华这个名字! 冥焰将额头抵在苏陌颜的额头上,反复厮磨。 ※※※ 陶静有些焦躁。 这段时间,她的日子很不好过。 陶家本就是靠闵府兴旺发达,因此一直唯闵府马首是瞻,她之所以在陶家备受重视,在京城名媛圈光鲜亮丽,最重要的缘由就是闵月雅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另眼相看。如今她触怒了闵月雅,境遇立刻跌落到了深渊。 几次三番向闵府赔罪无用后,父母立刻放弃了她这个嫡长女,改将培养的重点放在了她的妹妹身上,嫡妹庶妹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想方设法地讨好闵府,而她却越来越无人问津,甚至连府里的下人都会给她脸色看。再这样下去,她这一辈子会彻底毁掉,再也没有一丝希望。 所以,当闵月雅说让她做一件事时,她就立刻决定,拼死也要抓住这次机会。 只是如今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闵月雅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这有些不太正常。陶静想着,心里有了一丝不安。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但闵月雅那边却没有丝毫消息,陶静越来越焦躁。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其实她大略知道闵月雅想做什么,知道她想要用那位声名狼藉的张府二公子毁了苏陌颜,而她陶静需要做的,则是在恰当的时间带人撞进去,将整件事揭破,让苏陌颜名誉扫地。算算时间,张钰应该已经进了厢房,这时候去找人,然后撞破时间刚刚好。 即使没有闵 即使没有闵月雅的通知,她也可以完成闵月雅希望她完成的事情。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抓住了,她便能够重新成为闵月雅的心腹,夺回失去的一切;但如果失去这次机会,她便会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再也无法翻身。 所以她必须抓住,不允许任何意外! 原本闵月雅说会安排好一切,让她能够带着梅林中的游人,一道撞破厢房中事,但如今闵月雅那边没有消息,她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有什么办法能够将所有人集聚起来,还能够随着她一道前往厢房,撞破整件事呢? 陶静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 “来人啊,救命啊——” 一道凄厉而带着哭腔的女子声音在梅林之中响起。 梅林虽然地域广大,假山林立,但道路四通八达,女子的尖叫声立刻传入了不少人的耳朵,连在凉亭休憩的赵氏和孙夫人也不例外。 两人对视一眼,都起身循声找去,终于在一处临水长廊边上找到了声音的主人,是一名穿绿衣的丫鬟,衣装打扮正是京城高官权贵之门的婢女装束,容貌秀丽,一边哭一边高声喊叫。长廊边上已经围拢了不少循声找来的游客,正各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我们也好帮忙。” 有人询问,那婢女只顾低头痛哭,高声呼救,只偶尔哽咽着说上几句“你们帮不上忙”之类的话语。 “我是巡城御史陆箴,负责京畿之地的各项事务,护国寺虽在京郊,却也是属于京城管辖,正是在下的职责所在。姑娘如果遇到什么难事,不妨说给我听,在下必尽全力。”就在这时,一道温和清越的男子声音传来。 在场众人都是一震,神色复杂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名男子临水而立,一袭青衣,容貌看似清秀文弱,却带着一种挺秀如竹的柔韧,周身都带着淡淡的书香气息,明净清雅,宛如一汪清流,涤尽心头烦躁,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信任之意。正是原本的清流之首,如今的岚湫公主的驸马,巡城御史陆箴。 而在他的身边,一名美貌少妇正挽着他的手臂,则是岚湫公主。 如今她一反常态,身着柳绿色冬装,领口袖口则用鹅黄色的丝线绣着迎春花的图案,既清新又娇艳。脸上不施脂粉,素面朝天,却显得容光焕发,昳丽无双,不见丝毫往日的轻浮靡丽之态,端庄雅致,正如同她原本的身份,是位高贵华美的公主,令人不敢逼视。 两人男俊女丽,宛如一对璧人,看得众人神情越发复杂。 陆箴本是清流之首,朝野之中声望极高,原本有着辉煌灿烂的前程,却偏偏与声名狼藉的岚湫公主成婚,一时间,所有人都断定,这位巡城御史被美色所惑,必将前程尽毁,唏嘘不已。 但出乎意料的是,德明帝并未立刻撤掉他巡城御史的职位,依旧由他担当这一要职。只不过,失去了德明帝的宠信,没有了清白无瑕的名声,朝野之间的声望,这个巡城御史的职责就变得十分艰难起来:高官权贵不给面子,同僚侪辈不屑为伍,属下辖官虎视眈眈,朝野之中都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原本他狠狠得罪过的人更是卯足了劲儿要给他下绊子…… 任谁都知道陆箴的难做,但是,他却偏偏坚持了下来。 同样的对抗权贵,为民请命,公事上不曾有丝毫延误差错;同样的温和待人,宽容通达,私事上依旧令人如沐春风,仿佛娶了岚湫公主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他仍然是从前的巡城御史陆箴。 人人都知道这份“同样”背后,陆箴要付出多少的艰辛努力。 面对他的坚持和风骨,许多人都不禁在心头迟疑,开始怀疑自己的鄙夷究竟是否应该。 而成婚之后,岚湫公主也果然如她婚前所说,洗心革面,洗净铅华,为人处世没有丝毫可以挑剔的地方,宛如又成为了很久很久之前那位高贵美丽的岚湫公主。 种种事端加在一起,使得众人心情都十分复杂,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对夫妻。 临水长廊四周,一时之间,因为陆箴和岚湫公主的出现,竟然陷入了一片胶滞的安静之中。 岚湫公主微微咬唇,如果是往日,如果没有她,但凡陆箴出现的地方,必定受尽众人的赞誉和拥戴,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尴尬? 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安,陆箴转头看她,微微一笑,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随即转头,再次问道:“不知道这位姑娘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还请告诉在下,好想办法解决。” 这个丫鬟自然就是陶静的贴身丫鬟,见四周人越来越多,还有陆箴和岚湫公主这样的贵人,下意识地朝着人群的某处看去,见到自家小姐对她点头示意,便知道火候已到,哽咽着道:“奴婢是闵尚书家的丫鬟,陪我家小姐前来赏梅。走到这里时,小姐喜欢此处风景,停下来欣赏,一阵风吹来,将小姐的丝帕吹走,奴婢急忙去追。只有片刻功夫,谁知道奴婢回来后,便发现小姐不见了,呜呜呜……” 这就是陶静想出来的办法。 一听到闵府小姐四个字,四周便是一片哗然。 就连陆箴也觉得有些棘手,详细询问了“闵小姐”失踪的状况后,沉思道:“梅林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路通往护国寺,而护国寺 ,而护国寺今日门前聚集了许多游人,如果真有歹人,想必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闵小姐必定还在寺内。” 京城中人,谁不知道闵府?别说平头百姓,就是差不多的官宦人家,都只能仰望这种高门府邸,如今有机会帮闵府的忙,众人哪有不积极的?一时间众志成城,纷纷出言要帮忙寻找。 “正好南陵王世子也在护国寺赏梅,陆大人不如去向南陵王世子求助,我们则先帮忙寻找?”就在这时,赵氏也出言道。 苏绍谦说过,虽然南陵王世子对陌颜颇为有意,但也不能保证事成后,他一定会接陌颜入宫,如果能够借周小姐失踪的事情,让巡城御史陆大人遇到此事,那么,南陵王世子就必须得负责任。 既然事情已经做下,便不能功败垂成。 “南陵王府护卫训练有素,如果有他们相助,想必是事半功倍。”陆箴说着,摇了摇头,神色惋惜,“只是南陵王世子今日并未前来赏梅,想要求助就得派人去南陵王府,一来一往,耽误的时间太多,倒不如我们先找人。” 赵氏心头一震,失声道:“陆大人,您说什么?南陵王世子并未前来赏梅?这怎么可能?” “这段时间,萧世子痼疾发作,一直都在东郊的温泉山庄养病,连皇上几次派人前去都不曾见到人,又怎么会来护国寺赏梅?”陆箴肯定地道,“再说,萧世子地位尊贵,身体却又有些虚弱,如果他来赏梅,护国寺必然要清场,最少也要将萧世子所在之地隔离开来,也一定会告知游人禁忌,免得萧世子被人打扰冒犯,又怎么会悄然无声呢?所以我很确定,萧世子并不在护国寺。” 赵氏如遭雷击,倒退了两三步,身形摇摇欲坠。 如果说南陵王世子不在护国寺,那么,在护国寺后院第一排第一间厢房的人,是谁? 如今和昏迷的陌颜在一起的人,是谁? 一时间,赵氏面色惨白,几欲昏厥。 第143章 冥焰?萧夜华 见赵氏面色异常,岚湫公主微微皱眉,问道:“这位夫人,为何您这么肯定南陵王世子在护国寺之中?难道您见过了吗?” 如果南陵王世子真的在护国寺,或许可以求助他,说不定能够借此将陆箴与南陵王世子联系在一起,为他恢复几分清名。再者,若是有南陵王府护卫帮忙,事情也能够更顺利些。 “之前我们在门口发生了一些冲突,是哪位侍卫为我们解围,并自称是南陵王府护卫,护送南陵王世子前来护国寺赏梅,还说,说……南陵王世子休憩在后院第一排厢房第一间。”赵氏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回道。 岚湫公主眉宇深锁,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气质:“如果南陵王世子当真来护国寺,休憩之地必定是东南角的幽静精舍,以免为人打扰。后院第一排厢房第一间位于路口,僧人游客往来,喧哗嘈杂,南陵王世子怎么会选择在那里休息?夫人一定是被骗了!” “如果是假的,那人为什么要骗我们?”赵氏喃喃。 但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那答案太过残酷,使得她下意识拒绝去想。 “这就不知道了。”岚湫公主思索着,看向陆箴,“不过这人冒充南陵王府的护卫,行事可疑,说不定另有图谋。或许正是他掳走了闵小姐,我们不如先去那边看看?” 陶静在人群中暗暗叫好,她正愁要怎样快速而不动声色地将人引往厢房那边,免得错过了时间,又闹出什么差错,没想到赵氏却这样帮忙。 陆箴点点头道:“的确有些奇怪,不过闵小姐也有可能只是走失,而非被歹人掳走。这样吧,我们将认分为三批,一批在梅林之中搜索,看是否能够找到什么线索;一批前往后院厢房查看,看有无异常;最后一批则往前院护国寺内搜查。如果有什么异常,立刻互相联系。” 话虽如此,但众人都知道,陆箴这话不过是为失踪的闵小姐遮掩,却也不点破,都纷纷应是。 很快,在场众人便被分为三批,由陆箴手底下刑狱经验丰富的下属分别带领,前往各种搜索“闵月雅”的下落。陶静趁机混入前往厢房的人群之中,准备着随机应变。 而赵氏已经在昏厥的边缘,连站立都不太能够站稳,只能够靠着身后的许妈妈等人搀扶,才勉强没有摔倒,又哪里能够设法拦阻? 因为有明确的目的地,很快,众人便来到了后院厢房第一排第一间的位置。 黑瓦灰墙的厢房静谧无声,第一间厢房房门紧闭,看似与其他厢房无异,但四周的窗户却大开着,透漏出些许不同寻常的气息。 丝丝缕缕的香味从窗户溢出,静静飘散在空气之中,虽然已经十分清淡,但嗅觉敏锐的人却仍然有所感觉。寻常的莲花焚香的味道,混合着一种奇特的香味,令人莫名的有些热血沸腾。 岚湫公主面色微变,在那段宛如噩梦般的岁月中,在遥远孤寂的北狄皇宫,她蜷缩在角落里,曾经无数次地闻到这种味道,正是北狄王用来助兴,和男宠寻欢作乐时所燃烧的催情散。虽然此刻味道很淡,还掺杂在莲花香片的味道之中,但那段岁月太过刻骨铭心,她绝不会认错。 那么,此时此刻,厢房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她伸手拉住陆箴,隐秘地摇了摇头:“别进去。” 如果里面真的是失踪的闵月雅,那么此刻她遭遇了什么也就可想而知。发生了这样的丑事,闵府势必会放弃这个女儿,但同时,对于撞破此事的陆箴,也一定会视若仇雠。陆箴的境遇已经很艰难,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辛苦,实在不必再得罪闵府。 而如果里面的人不是闵月雅…… 岚湫公主摇了摇嘴唇,总觉得之前那位提到南陵王世子的夫人情形有些古怪。为她解围的人冒充南陵王府的护卫,而她却深信不疑;在听到南陵王世子未曾来护国寺后,面色又变得那般惨白……种种的种种,总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女性所特有的直觉,在不住地拦阻着她。 看着爱妻的神色,陆箴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朗声道:“各位,里面或许藏有歹人,如果大家一拥而入,或许会被歹人误伤,不如由本官带领几名下属先进去,制服了歹人。” 这话合情合理,众人自然不会多话。 但这样一来,陶静的如意算盘就完全打不响了。她焦虑地向不远处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点点头,突然飞奔到窗户底下,迅速地从袖中取出一块绣帕,哭喊道:“这正是我家小姐的绣帕,她一定是被歹人藏在这里,求求各位好心人救救我家小姐,到时候我家老爷必有重谢,绝对不会忘记诸位的大恩大德的。” 被她这样一说,许多人忽然惊醒,他们为什么这么热心地前来帮忙,不就是为了跟闵府攀上关系吗?就算真的有歹人,受了伤,那也是为了救闵小姐而负伤,在闵府面前也更有说辞,更加能够领功。这样大好的机会,怎么能够让给别人呢?真是犯傻! 甚至还有一些人鄙视地看向陆箴,说得这么好听,只怕也是为了在闵府面前领功吧? 贪念一起,众人再也顾不得其它,一股脑地撞开了房门,拥簇着闯了进去。 陆箴和岚湫公主无奈,也只能跟着进去。 转过客厅,卧房帘幕之后,黄杨木所雕刻而成的床前 杨木所雕刻而成的床前帷幔半掩。只隐约露出床上人淡蓝色的衣衫,以及半垂在床侧的手臂,纤纤玉指,洁白如玉,显然是一名女子。而在床侧,一名红衣男子背对着他们,似乎在专注地看着床上的女子,看不清容貌,身形似乎在微微颤动。 这副模样,倒是跟绿衣丫鬟所说的闵小姐被人掳走的情形吻合,那这名红衣人,显然就是歹徒。 但不知为何,众人从看到红衣人的那一刻起,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势从他的身上辐射而出,压得他们张口结舌,说不出一个字来,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甚至是屏息,唯恐惊动了红衣男子。 房间内一时万籁俱寂,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到,只能隐隐听到门外呼啸的寒风。 最后还是陆箴先回过神,深吸一口气,问道:“阁下何人?” 红衣男子似乎刚刚注意到众人的存在,微微侧首,渐渐地露出半边脸,眼眸低垂,却并未刻意地看向哪个人,低声道:“何事喧哗?”清润的声音中微带着一丝沙哑,显得有些虚弱。 “南陵王世子?!”看清男子的容貌,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失声喊道。 男子的神色略微有些苍白,不见丝毫血色,却更显得清冷如玉,俊雅如仙的容颜独一无二,世间再无人可以比拟。远离众人,独坐床前的姿态更是孤逸出尘,仿佛除了床上的女子外,与在场众人根本不在一个世界。这般容貌,这般清姿,除了宛如谪仙般的南陵王世子萧夜华,又有何人? “南陵王世子……吗?”陆箴招呼道,末尾却忍不住微微扬音,透出几分疑惑来。 萧世子素来以温雅著称,怎么会有刚刚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势?陆箴想着,正要仔细查看,却突然发现,之前那股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威势竟然消逝无踪,床前的男子容颜如仙,却是面色苍白,身形更微微颤动,透漏出几分孤绝虚弱,仿佛刚才的威压只是众人的错觉。 红衣男子轻咳几声,苍白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病态的艳红,但很快被他压住:“出什么事了?” “回南陵王世子的话,有位绿衣丫鬟声称闵月雅小姐失踪,下官正在带人追查踪迹。不知道南陵王世子为何会在此处?”陆箴回道。他本是机敏之人,绿衣丫鬟声称是闵府之人,方才又刻意唆使众人闯入,南陵王世子孤身出现此处,还反常地没有身着白衣,一切的一切,都透着蹊跷。 红衣男子闭上眼睛,缓缓道:“我近日一直抱病,病中无聊,今日想要来护国寺赏梅。听说苏三小姐身体不适,于此处休息,我放心不下,便前来探视。” 而这时候,岚湫公主也已经认出,床上的蓝衣女子正是苏陌颜,心中异样的感觉越发浓重。 原本险些昏厥的赵氏,在听到众人惊呼南陵王世子时,猛地回过神来,待到确定那人的确是萧夜华后,顿时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勉强笑道:“原来是南陵王世子——” 话音未落,便见红衣男子扬眉向她看来,如琉璃般澄澈的眼眸,竟然锋锐如刀。一眼之中,似乎将她所有的谋算和心思都看得透透彻彻。那种浑身如沐寒冰的感觉,令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惊恐之下,早就忘了原本想要说的话,只是不住地喘息。 没想到,那位温雅如仙的南陵王世子,竟然有如此骇人的眼神。 “既然苏三小姐身体不适,在此休息,那我们就不打扰了。”陆箴已经明显察觉到事情有异,当机立断,带着众人退出了厢房。 听到众人都已经离开,床前的红衣男子闭上双眼,又猛地睁开,如琉璃般的眼眸之中迅速地染上了一抹血色,渐渐浓郁,直到成为血一样的赤红,带着一股难言的魔魅之色。很快,血色散去,又恢复成为澄透的琉璃色,澄净如仙,然后继续染上血色……周而复始,血色与琉璃色交叉变换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脑海之中无数的碎片交相辉映,快得令人目不暇接,无数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混合成一片如同指甲刮在铁器上的刺耳声音,带给男子的,是难以忍受的剧痛。 红衣男子紧紧地握住了苏陌颜的手,不肯有片刻松弛。 这只手,他抓住了,就不会再放开! 如果,只有萧夜华才能够和苏陌颜在一起,如果,只有萧夜华才能够和苏陌颜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如果身为冥焰注定无法和陌颜相守,那么…… 那么—— 红衣男子想着,气息急促,眼眸眨也不眨,紧紧地盯着床上的女子,左眼澄澈,右眼血红。 如仙,亦如魔! ※※※ 发生的一切不住地在陆箴脑海之中回放:假冒南陵王世子的护卫;声称南陵王世子在后院第一排第一间厢房,结果南陵王世子竟然真的出现;声称是闵府小姐闵月雅贴身丫鬟的绿衣少女;寻找“失踪的闵月雅”;那位夫人提到南陵王世子时奇怪的神色,还有“身体不适”的苏三小姐…… 陆箴试图抽丝剥茧,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出来,却又似乎缺了些什么。 他正思索着,耳边听到那名绿衣丫鬟怔怔地道:“厢房之中的是苏三小姐,那么,我家小姐呢?” 绿衣丫鬟是真的很迷茫,陶静交代她的是将众人引到第一排第一间厢房,小姐费这么大周折,甚至顶着闵小姐的名号行事,必然有所图,那么这里应该会发生些什么,但刚才只是苏三小姐身体不适,在厢房休息,而南陵王世子来探望而已,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偏偏这个时候,一直在人群之中给她各种暗示的陶静也不知何时没有了影踪,更令她不知所措。 而听她这么一说,众人才反应过来,对啊,他们是来找闵小姐的。既然这间厢房没有,那闵小姐一定还在其他地方,他们还是有机会向闵府示好的。一时之间,在场众人又兴致勃勃起来。 “啊——” 而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女子惨叫声传来。 第144章 自食其果 女子的声音充满了惊恐之意,传来的方向很近,就在隔壁的厢房。 众人眼睛一亮,之前弄错了,误入了苏三小姐休息的厢房,这次总不会再错了吧?而且听声音,闵小姐似乎遇到了什么为难,如果能在这时候英雄救美,不但能够博得闵府的好感,说不定还有机会赢取美人的芳心,何乐而不为? 众人争先恐后地闯进了第二间厢房。 与第一间厢房尚未飘散的淡淡奇特香味的情形不同,这间房内却充斥着浓浓的情欲味道,破碎的女子衣衫碎片凌乱地散落在地上,床头前则是一名鬓发凌乱,神情惊恐的女子,不着外衫,中衣领口大开,露出一抹碧绿色的抹胸,白皙的肌肤上泛着一大片青紫痕迹。 她的旁边躺着一名同样衣衫不整的男子,犹自昏睡着。 眼前的情形太过一目了然,任谁看了都知道这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清女子的面容,绿衣丫鬟如遭雷击,失声喊道:“小姐!这……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神色更加复杂,既然绿衣丫鬟都喊那女子为小姐,想必那人就是和周小姐并称京城第一美人的闵月雅闵小姐,没想到竟然会与人私会,还做出这种事情来? 也有人看到女子惊恐呆滞的神情,似乎并非情愿,但无论如何,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撞破,不管是两情相悦,还是另有内情,这位京城第一美人的终身算是彻底被毁了。 “没想到闵小姐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身份又高贵,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是啊,居然与男子私会,还……真是不知羞耻!” “看来即便门第高贵,教育出的女子也未必真的知书达理,说不定还不如我们这些普通官宦门第。” ……众人窃窃私语。 “哦?不知道我闵月雅究竟做出了什么事情,居然让人这样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声中,着道略显尖锐高亢的女子声音显得格外醒目,众人下意识转头望去,顿时眼前一亮。 只见一名女子身着鹅黄色冬装,站在门旁,白瓷般细腻的肌肤带着几分红晕,唇色却略显苍白。乌鸦鸦的鬓发上带着镶蓝宝石的白银首饰,在这寒冷的冬季,显得气质格外清冷。 她贝齿紧咬着下唇,原本乌黑清润的美眸,此刻却带着几分煞气,冷冷地盯着在场众人。 凡事被她看到的人,都莫名觉得心中一颤。 忽然有人反应了过来:“您说您是闵月雅闵小姐,那里面的女子又是谁?”目光下意识看向绿衣丫鬟。 被他这样一说,在场众人也纷纷反应了过来。这些官员女眷品级都不高,自然不可能见过闵府的千金小姐,但闵月雅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自然容姿不凡。鹅黄色女装的女子容貌清丽,气度不凡,远胜于屋内神情呆滞的女子,这样一来,屋内女子的身份又成为了谜团。 “你不是陶静的贴身丫鬟绿枝吗?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家小姐呢?”闵月雅像是刚看到绿衣丫鬟,开口便叫破了绿衣丫鬟的身份。 绿衣丫鬟面色一白,怯懦地喃喃道:“闵……闵小姐。” 她这一喊,究竟谁是闵月雅再清楚不过。 一时间,在场众人神色纷呈,心中各有猜测。 “难道说,里面的人就是你家小姐?”闵月雅眼眸只往内室扫了一眼,便像是看到了什么深恶痛绝的情形,转过脸去,痛心疾首地呵斥道,“陶静啊陶静,没想到你居然不守闺训,做出这种事情!竟然还假冒我的名义,想要毁损我的清誉,简直恶毒至极。” 果然!众人在心中暗自喊道。 这样一来,整件事就通顺了,那位陶小姐和男子有私情,说不定约好了在这护国寺中私会,绿衣丫鬟想必也知道一二,所以当小姐突然失踪的时候不敢报真正的身份,而是冒认闵府小姐,这样一来,即便事发还可以将污名栽赃在闵府小姐身上。 “如此居心,实在太狠毒了。”自以为理清了事情来龙去脉的人愤愤不平地道。 绿衣丫鬟心乱如麻,明明小姐之前还在人群之中,为何会突然衣衫不整的出现在这里?整件事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不明真相,更因为对闵月雅的畏惧,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只能沉默。 陶静木讷的眼珠转了一转,像是终于从噩梦中醒来一般,看看四周,再看看自己,发出了一声悲怆至极的喊声。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我——”陶静嘶喊着,忽然迎上了闵月雅冰冷的目光,顿时浑身的血液都仿佛结了冰,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今的情形,她无法辩驳;哪怕真的辩驳清楚,她亲口毁了闵府寄予厚望的嫡长女,无论是闵府的人,还是陶府的人,都不会放过她。无论怎样,她都是死路一条! 陶静无力地瘫坐在床边,痛哭失声。 见陶静识相地没有说出什么不利于她的话,闵月雅微微放心,清吁了口气。 陶静不再辩驳,事实似乎清晰无比,没有了搭救闵小姐的利益,众人也不好在这间刚发生私情的厢房久待,便三三两两地离去了。 唯有岚湫公主,一双美眸不住地在闵月雅身上巡梭,间或往内室之中瞟了一眼,柳眉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环视四周,看着地上凌乱的衣饰碎片,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地拾起一块,塞入袖中 地拾起一块,塞入袖中,这才挽着陆箴的手臂,走出厢房。 好好的游园赏梅,居然闹出这种事情,众人难免议论纷纷,三三两两捡各自熟悉的小圈子窃窃私语。 虽然众人对于陆箴的感情还很复杂,但还是很少有人接近这对夫妻,都离得远远的,倒正好方便了两人说话。 “这件事十分蹊跷,似乎从头到尾都不对。”陆箴沉吟道,“如果陶小姐真的是为了私会情人,那她的丫鬟又为什么要惊动众人?既然惊动众人,为什么又要冒闵府小姐的名义?在第一间厢房窗前,丫鬟明明说捡到了自家小姐的物件,话里话外的意思又是引众人往里面闯,但真的见到自家小姐,却又是一副惊呆了的模样,还有突兀出现的南陵王世子和闵小姐……” 乍一听,似乎能够从闵月雅简短的话语中推测出事情经过,但仔细一想,处处都是破绽。 他甚至故意略去了一点,就是赵氏的蹊跷表现。 通过赵氏和南陵王世子的对话,他们夫妻自然也猜出了那位神色异常的夫人的真实身份。 “总觉得,那个丫鬟一开始的目的是想将众人引到第一间厢房,或许原本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人,并非是南陵王世子。”陆箴心思细密,又为官多年,前后一整理,便推断出了事情的起因。 岚湫公主冷笑:“闵月雅迷恋南陵王世子,将苏三小姐视为眼中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这件事一定是她安排的!只不过中间出了差错,最后她自食其果罢了,这才叫活该。” “你也觉得,第二间厢房里的事情有蹊跷?”陆箴虽是疑问,却并不意外。他的妻子若非秀外慧中,又怎么可能在北狄皇宫那样的地方活下来?又怎么能够搅得北狄内乱?能够做到这些,自然见识不凡,能够看出第二间厢房里的蹊跷也不奇怪。 岚湫公主嗤道:“闵月雅以为,拉个陶静当垫背的就能够瞒过众人的眼睛,未免将天下人都瞧得忒低了,只怕不少人都心存疑惑呢!” 闵月雅素来偏爱冷色,因为更能够衬托她的气质,因此除了必要的场合,平时都是冷色衣衫,今天却穿了件鹅黄绣腊梅花纹的冬装,鬓发上却是镶蓝宝石的银莲花饰,颜色花纹根本不配;而地上被撕碎的衣衫碎片,却偏偏是用银线绣莲花纹路的纯白色。 但凡对衣衫搭配有点常识又心细的人,只怕心中都在嘀咕。 而且这段时间,闵月雅应该被闵尚书禁足才对,出现在护国寺本就蹊跷,而身边竟然连个丫鬟护卫都没有,就更加启人疑窦。 只不过众人看在她是闵府小姐的份上,没有追究罢了。 不过,一旦有人追根究底,真相根本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够蒙蔽的。 想着,岚湫公主摸了摸袖中悄悄藏起的一片衣料,神情冷肃。她一向将苏陌颜当做是此生唯一的好友,闵月雅居然用如此狠毒的手段算计陌颜,她绝不能坐实。反正证据她已经藏起,至于要如何发落闵月雅,还是等陌颜醒来,看她的决断罢! ※※※ 护国寺后院,第一排第二间厢房。 陶静瘫坐在地上,抬头仰视着眼前的女子,痛苦、悲愤、难以置信……种种的种种,最后都化作如深渊般的绝望:“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好后悔。 早知如此,在察觉到事情有变的时候,就不该为了完成闵月雅交托的任务,一心想要寻出张府二公子的下落栽赃给苏陌颜而来到这间厢房;不该看到满身狼藉的闵月雅时,被她的哀求所动,将外衫解下来给她遮蔽身体…… 没想到,闵月雅拿到她的外衫后,竟然猛地将她的头撞向床柱,在她头昏目眩的时候,撕裂她的中衣,将她丢在这里,然后出声引来众人,让所有人都以为她与男子苟且。 “为什么?”闵月雅挑起她的下巴,美眸之中一片狠厉,“谁让你闯进来,看到我如此狼狈不堪的一幕?” 陶静痛苦地道:“就算我撞破了这一幕,可是你明明可以随我悄悄离开,不被任何人发现,为什么却要引来众人,栽赃给我?” “悄悄离开?”闵月雅冷笑,神情一片讥诮,“然后被你拿捏住这个大把柄,肆无忌惮地威胁我?你以为我会那么蠢吗?” 陶静哭道:“我绝无此意!我们相识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对你忠心耿耿,喜欢你喜欢的,讨厌你讨厌的,暗地里替你做你不能出现的事情,成就你的好名声。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了解吗?我怎么敢把这个当做你的把柄,威胁你?” “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性,我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再说,你胆大包天,居然假冒我的名义将众人引到这里,如果事后被人发现房间里的痕迹,再联想到失踪的我,污言秽语会流传成什么样子?这样的奇耻大辱,我绝不允许有一丝丝的可能性牵连到我的身上。”闵月雅漫不经心地道,“你不是说对我忠心耿耿吗?那现在,就是表现你忠心的时候了!” “……”陶静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能失声痛哭。 闵月雅仍然不放心:“现在事情已成定局,无论你说什么,别人都不会相信。但如果你替我担下这件事,我心中还能念你几分情意,会处处照看你。虽然说让你嫁到张府有些委屈你,但只要你能生下儿子, 生下儿子,好好抚养,将来前程富贵我都不会亏待你。” 利诱之后,便是威逼:“但如果你不识抬举,非要跟我作对的话,那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不但是你,你的家人,你身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究竟该如何选择,就看你自己的了!” 冷冷地丢下这几句话,闵月雅便转身离开。 虽然顺利地让陶静替她背了黑锅,但闵月雅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庆幸,只有满心的愤恨痛楚,以及报复的欲望。 莫名其妙被人从阁楼掳走,再醒来便发现自己失身与张府二公子,还险些被众人撞破,这般奇耻大辱,她绝不会忘记。而最可恨的是,她经历了如此的痛苦,居然还是没能够算计成功,竟然丝毫没有伤到苏陌颜,甚至……南陵王世子还特意为了她前来护国寺! 想到这里,闵月雅便觉得钻心钻心地疼。 满身青紫的痕迹,酸痛不已的身体,尤其是宛如被撕裂般疼痛的下身,都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想到她竟然失身给张钰那样恶心低贱的男子,闵月雅就恨不得立刻赶回闵府,将身体好好地清洗上百遍,来洗脱这种奇耻大辱。 苏陌颜,都是苏陌颜!如果她不勾引南陵王世子,自己就不用这样费尽苦心算计她,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境地。苏陌颜,她绝不会放过这个贱人! 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够让她发泄的目标,闵月雅紧咬着牙,神情扭曲地一遍又一遍低喊着苏陌颜的名字,狰狞可怖。 ※※※ 这一场醉酒加催情散的昏迷,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的清晨,苏陌颜才彻底地清醒过来。 第145章母女,恩断义绝 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清一色的原木家具,没有涂漆,因为常年使用,磨得非常平滑,透出一股古朴而温馨的感觉。犹存的艾草熏炙味道,与淡淡的药草清香混合在一起,微带苦涩,却又清新自然,令人感觉十分舒服。 这个房间并不陌生,是天一药铺特意为她留的主卧。 “小姐,你醒了?太好了!”旁边传来韩舒玄惊喜的声音。 没错,的确是在天一药铺!苏陌颜摇了摇头,昏迷前的记忆顿时如潮水般用来,随赵氏前往护国寺,梅林之中被赵氏算计醉酒,昏沉间闻到的催情散香味,以及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还有彻底昏迷前那熟悉而又飘渺的声音…… 一时间,清澈如秋水,冷冽如冰雪的眼眸之中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阴霾。 再次想起被至亲之人欺骗背叛的过程,感觉竟没有前世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是一种闷疼。 不尖锐,却一直存在,无法忽视。 苏陌颜又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再度睁开:“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姐之前在护国寺……昏迷,幸好遇到南陵王世子,便将小姐送到了这里。小姐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脉象却诊断不出任何异常,吓了我一跳。”韩舒玄说着,犹有余悸,明明已经配药消除了催情散的药力,但本该醒来的苏陌颜却迟迟未醒,实在将他吓得不轻。 苏陌颜微微笑着,带着浓浓的苦涩:“那是因为我对酒过敏,只要沾一滴就会昏睡不醒。” “原来如此。”韩舒玄这才释然,原来小姐是醉酒的缘故,难怪脉象诊断不出任何异样,“只是没想到,原来小姐会对酒过敏。” 苏陌颜幽幽叹息:“何止是你,连我……也从来不知道。” 听她话语沉重苦涩,韩舒玄神色顿时变得十分复杂,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顿住。 苏陌颜看了看他,反而淡淡一笑:“看来,你已经知道护国寺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了。”若非如此,在提到她的昏迷时,韩舒玄不会停顿,神色异常。 韩舒玄犹豫了下,慢慢地点了点头。 萧夜华将苏陌颜送到天一药铺时,她昏迷不醒,还中了催情散,情形颇为狼狈,这本就让韩舒玄十分奇怪。小姐医术高超,对各种药物更是异常敏锐,实在很难想象什么人能够对她下药。何况,这次又不是上次被人劫持,明明只是和生母赵氏一同前往护国寺进香…… 后来,护国寺里的闹剧传扬开来,韩舒玄心中已经有所猜测,而小姐刚才的话语和语气,更是验证了这一切。 “小姐……”韩舒玄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但却觉得词穷,竟然无法开口。 再多的安慰之词,也无法掩饰她被至亲至信之人欺骗背叛设计的事实。韩舒玄并未经历过这种事,但只要设身处地想象一下,便觉得难以承受,何况小姐这个当事人? 苏陌颜仍然是淡淡一笑:“看来我昏迷之后,护国寺又有事情发生,而且现在已经传开了吧?” “小姐怎么知道?”韩舒玄一愣。 苏陌颜淡淡地道:“虽然我不知道萧夜华为什么会出现在护国寺,但如果是他送我前来,绝对不会告诉你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能够知道,显然是护国寺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你才会有所猜测。我说得对吗?” “小姐真是……”韩舒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明才经历了那么惨烈的事情,却在清醒后立刻就恢复了敏捷的思维。但同时,这种异常的冷静,却又令他有些不安。 任何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任是如何哭天抢地,疯狂崩溃都不为过,但小姐,冷静得太快了。 “小姐,您还好吧?”韩舒玄担忧地问道。 苏陌颜看着他满怀忧虑的脸,竟然微微一笑:“不用担心。” 她并非不痛,只是,最痛最绝望的时刻已经过去,在她最开始发现赵氏为她斟的酒有蹊跷时,在她被酒意催昏却又不得不努力保持清醒时;在她独自一人躺在燃了催情散的厢房里之时;在她带着唯一一丝机会,等待着未知的脚步慢慢走近她的床前之时;在她唯一的一次机会失手,以为将要堕入万丈深渊之时…… 极度的痛楚和绝望之后,连痛楚和绝望都变得麻木。 面对如此冷静,如此漠然的小姐,韩舒玄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唯一能够想到的,唯有回答苏陌颜之前的问题。 昨日在护国寺的大多是低级官员,又或者平民百姓,本就十分混杂,而整件事发生前后,参与的人又那么多,因此,陶府小姐与张府二公子在护国寺私会,还意图嫁祸闵府小姐的事情,很快就被传的沸沸扬扬。 所有细节都被巨细无靡地传扬开来,包括绿衣丫鬟声称闵府小姐失踪、第一间厢房声称见到自家小姐的东西,进去却是萧世子探望身体不适的苏三小姐,以及陶静和闵月雅对质的所有经过…… 也正因为知道得那么详细,韩舒玄才能够猜出苏陌颜的经历。 “等等,你说,那些人进了我所在的厢房,看到的却是……萧夜华?”苏陌颜原本只想了解经过,找出设计她的元凶,却没有想到会听到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 之前听韩舒玄说萧夜华送她前来天一药铺,她还没有在意, 药铺,她还没有在意,只以为中间又发生了什么意外。但是,如果是有人有心算计的话,那么带领众人闯进厢房的时间,与她昏迷的时间间隔应该不会太远。但是……为什么会是萧夜华? 她明明记得,昏迷前所听到的那个熟悉的声音,以及那股熟悉的气息,应该是冥焰才对! “是萧世子没错。”韩舒玄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犹疑,“只不过,听说萧世子只穿白衣,但是,当时,萧世子却是一身红衣。甚至,他来天一药铺时,也是一身红衣,显得……有些奇怪。” 红衣? 难道说,是因为萧夜华一身红衣,所以给她造成了错觉? 不,不可能!苏陌颜立刻否认了这种猜测,她能够认得出冥焰,不只是因为他那身醒目的红衣,更多的是一种气息,一种感觉,那是别人绝对无法伪装的。尤其,萧夜华和冥焰的气息截然相反,绝非一身红衣就能够混淆。 而且,萧夜华又怎么会穿红衣?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萧夜华应该很厌恶红色才对,每次看到红色的东西,他都会若无其事地转开眸光。以他的淡漠,这种行为已经是厌恶的极致表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苏陌颜又忍不住想到那次中蛊昏迷,刚刚醒来时,竟然误将床头沉睡的萧夜华当做了冥焰。 当时还以为是刚刚醒来,一时昏沉,所以误认。 但上次如果是误认,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明明昏迷前她感觉到的是冥焰,为何昏迷后众人闯入厢房,见到的却是一身红衣的萧夜华? 红衣…… 一时间,苏陌颜忽然想到了一个极度匪夷所思的可能。 萧夜华曾经说过,他五岁那年,父亲突然发疯,将他的母亲、刚出生的孪生弟妹用残酷的手段杀死,他因为目睹那一切,受惊过度而昏迷,留下了痼疾,还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而冥焰也曾经说过,他幼时亲眼目睹所有家人被残酷杀害,却无法相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被这种记忆一直折磨,无法摆脱,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常常失控。 还有一次,冥焰曾经因为听到萧夜华的名字而险些失控,说明他们之间或许有着某种关联? 她第一次见到冥焰时,就感觉非常亲切,因为觉得冥焰跟前世的她很像,虽然浑身血腥,却并无杀戮之心,相反,内心在极度地渴望与人相处,相依,相伴,哪怕只得到一点点的好,都愿意用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去回报; 而萧夜华也曾经说过,他失去了所有的感情,不知道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究竟从而来,想要知道却无从知道,又与前世最开始那个淡漠的她何等相似? 这天底下,会同时有两个人,都与她如此相似吗? 还是说,这两个人,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因为幼时的一场惨剧,被分裂成了两种人格? 所以萧夜华才无法经常出现在众人面前,经常要到温泉山庄养病,闭门谢客?而且,认真想想,似乎每次冥焰出现之时,都是萧夜华“病发”“养病”之时…… 但是,会吗? 萧夜华与冥焰,这样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会是同一个人吗? 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周府寿宴之时,冥焰出现,却曾经与当时病发的萧夜华同时出现;而与萧夜华、陆箴、燕宇设计诱捕采花贼时,采花贼逃脱的紧要关头却是被冥焰所伤,当时,冥焰和萧夜华也曾经同时出现……如果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又怎么能够同时出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冥焰和萧夜华,无论是同一人,抑或不是,似乎都有着不容置疑的证据,一时间,苏陌颜只觉得脑海之中千丝万缕乱成一团,难以理出头绪。 “小姐,你还好吗?”见苏陌颜失神皱眉,韩舒玄心中忧虑,忍不住道。 苏陌颜回过神来,想了想,既然一时之间想不通透,还不如暂时放下。现在更加重要的是,她要跟赵氏,跟苏府做一个了断。既然赵氏能够不顾母女情分,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她也不会再在意留恋些什么。 母女情分,从此一刀断绝。 第146章母女,恩断义绝(二) 早在赵氏回府的第一时间,她就将护国寺里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告诉了苏绍谦。 护国寺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太过突然,赵氏并不能完全理清,但老奸巨猾的苏绍谦听她说完,就知道自己这次被人算计了。 什么酒楼相约,什么南陵王世子有意纳陌颜为侧妃,什么陌颜拒绝,以至触怒南陵王世子,什么想要为南陵王世子解忧……种种的种种,不过是闵月雅为了引他入彀的诱饵罢了。因为闵月雅知道,如果她自己动手,陌颜戒备森严,不能轻易动手,所以引诱他让赵氏下手。 若非南陵王世子突然出现,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而他,就这么上了当! 一时之间,苏绍谦十分懊悔。 而以南陵王世子在护国寺的情形,只怕陌颜说的是真的,这段时间,南陵王世子是在养病。 而原本在养病的南陵王世子突然出现,绝非偶尔,或许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带病前去搭救,这说明在南陵王世子心中,陌颜的位置十分重要。 原本陌颜重视赵氏,只要他掌控好赵氏,必然能够为自己谋得许多利益。但这次护国寺之行,以陌颜的聪慧,想必已经看透了赵氏的所作所为,必定寒了心,母女之间的感情已经出现了极大的裂缝,想要修复如初,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而陌颜这个丫头又刁钻古怪,抓不住丝毫破绽把柄,日后再想要她为自己所用,只怕就要花费更多的心思。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赵氏弄这么一出,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老爷,三小姐回府了。” 已经懊恼了一夜的苏绍谦闻言,急忙道:“在哪里?快让陌颜过来。” 不多时,苏陌颜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依然是昨天出门时的淡蓝色冬装,没有任何的花纹装饰,原本就是冷色系的蓝色,穿在如今的苏陌颜身上,带着一种寒冬腊月般的肃杀。 浅蓝色的面纱遮掩下,容颜依旧淡然如故。 “陌颜,昨晚你在哪里?有没有受什么委屈?”苏绍谦殷勤地问道,“如果受了委屈,一定要说出来,父亲定会给你做主。” 昨天在护国寺中,赵氏惊吓过度,竟然连南陵王世子将陌颜从护国寺带走都不知道,以至于这一天一夜,陌颜竟然行踪成迷。想到陌颜是和南陵王世子在一起,苏绍谦心中难免有了几许期待。 他的暗示,苏陌颜自然听得懂。 若是以前,或许她还会回答几句,但眼下,苏陌颜实在没有这个心情:“父亲,我有事想要单独和母亲谈谈。” 苏绍谦立刻明白她这是要清算昨天的事情,给了赵氏一个眼色,示意她好好安抚陌颜,又殷勤地寒暄了几句,这才退下。 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 苏陌颜莲步轻移,在赵氏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身姿挺得端端正正,微微抬眼看着她,眸若冰雪,带着几分凛冽,却平静得好像没有丝毫波澜。痛苦、愤怒、怨怼……这些原本应该十分激烈地出现在她身上的情绪,却一丝一毫都看不见,漆黑的眼眸之中,一片死寂。 面对这样平静的陌颜,按理说,赵氏应该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她反而更加紧张。 她已经做好准备,要面对陌颜的质问、痛哭、嘶喊,但陌颜此刻的模样,却让她有种用尽全力却打了空的感觉,而陌颜的眼神和表情太平静了,没有丝毫的情绪,就好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点儿都不像陌颜平时看她的样子。 “陌颜你……昨晚去哪了?你还好吧?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赵氏实在受不了这样凝滞的空气,颤颤地开口道。 苏陌颜置若罔闻,依旧直直地看着她,许久,缓缓开口:“为什么?” 没有任何的委婉矫饰,也没有任何的铺垫寒暄,一说话便直指中心。赵氏心中一颤,试图解释:“陌颜,这只是一个误会,一个意外,我是被人算计了,并非有意——” “算计?”苏陌颜嘴角弯了一下,勾出了一抹冷嘲的弧度,“是有人拿着刀,逼你劝我喝酒?还是有人拿着剑,逼你在厢房点燃催情散?” 赵氏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道:“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出现的人会是张钰那种纨绔子弟,原本应该出现的人是南陵王世子才对……” 苏陌颜垂眸轻笑:“如果出现的人是萧夜华,就对了,就正如你所预期的?是吗?” 无论出现的人是张钰,还是萧夜华,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赵氏对她的谋算,背叛,伤害。这一点,赵氏不知道,或者说,她知道,却在故意回避。 被苏陌颜尖锐的话语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赵氏咬咬牙,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陌颜,我是为你好。”赵氏凝视着她。 “为我好?”苏陌颜冷笑,原本已经疼痛绝望到麻木的眼眸之中,竟然硬生生又被逼出了一丝鲜活的情绪,平静的声音中也带了一丝激昂,“舍弃了十多年的相依为命,将原本该是亲昵与了解的特性当做下药的手段弄昏我,在厢房点燃催情散,用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将我送到别的男人的床上……原来,这叫为我好!” 话语如刀,刀刀刺心。 饶是赵氏已经预料到苏陌颜会极为愤怒,却还是觉得脸上挂不住:“陌颜,你怎么说话的?这是 ,你怎么说话的?这是你对我这个母亲该有的态度吗?这些是女孩子该说的话吗?” “你做的,我反而说不得吗?”苏陌颜双眉一扬,没有丝毫的退却。 赵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却无力反驳,一时间又觉得有些气苦。 在她面前,陌颜一向是温和如春水的,就连她谋划陌颜所掌握的苏府产业时,陌颜也只是带着一种无奈而纵容的神情。眼前这样尖锐锋利的陌颜,对她来说,实在太过陌生。 “陌颜,你想想,南陵王世子身份尊贵,又对你青眼有加,即便你入南陵王府为妾,世子也一定会看顾你的。再说,南陵王府如今尚未有世子妃,你进去就是唯一的女主人,若能生下子嗣,将来的世子妃也要让你三分。”赵氏面前按捺住情绪,将苏绍谦那一套搬出来,意图劝说。 在她看来,这足以对任何女子形成强大的诱惑。 尤其是对现在的陌颜。 苏陌颜淡淡一笑:“你……为我设想得还真周到啊!” 赵氏误以为她被劝动,心中一喜:“做母亲的,岂有不为儿女着想的道理?以陌颜你的聪慧,以南陵王世子对你的重视,想要在南陵王府站稳并非难事。到时候,你也能够照顾咱们苏府一二。唉,如今苏府已经落败,你父亲和你弟弟将来的前程,都在陌颜你的身上呢!这样做,对你,对苏府,对所有人都好。” “对所有人都好吗?”苏陌颜抬头,看着赵氏,慢慢地道,“如果将来,有人给他锦绣前程,给苏府,给父亲和你富贵荣华,但是要他雌伏人下,你是否也会觉得这样做对所有人都好,欣然将他双手奉上?” 提到苏慕华,宛如揪住了赵氏心口的一块肉,她勃然变色,怒喝道:“苏陌颜,那是你弟弟,你怎么能够这样糟践他?” “原来,你也知道,这叫糟践!”苏陌颜缓缓地道,“我说一说而已,你便恼怒成这个样子;那么,对我做出这种事情的时候,你又怎么能够厚着脸皮说这样做对我,对所有人都好?” 赵氏词穷,紧紧咬着嘴唇,只觉得心底一股怒火突然窜起,且越烧越旺。 明明真正谋划整件事的人是闵月雅,设计所有事情经过的人是苏绍谦,而她只是被逼无奈而已,为什么陌颜只揪着她不放?闵月雅想要将她送给张钰那种嗜好虐待女子的人糟蹋,苏绍谦薄凉功利,从未有过丝毫父女之情,相比之下,她只是想要促成陌颜和南陵王世子而已,就算有错,比起那两个人又算什么? 为什么陌颜却将最重的责怪发泄在她的身上,好像最错,最天理不容的人是她一样? 凭什么? 赵氏越想越怒,脱口道:“你以为我不想给你找个好人家?你以为我不想我的女儿嫁得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可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如今你还有什么?你父亲起复无望,苏府已经败落,没有家世可以给你依靠,你又毁容伤得如此严重,谁会愿意娶你?能够进南陵王府,已经是你的福气了,你还想怎样?” 话一出口,赵氏便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本想弥补一二,但是看到苏陌颜的神情,却又觉得自己虽然说得残酷了些,却也是事实。 如果可以的话,她难道不想女儿嫁为人妻?但也要看看陌颜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陌颜就是太过骄傲,也太过倔强,以至于根本认不清楚现实,才会对着南陵王世子这样好的人选还挑三拣四,还对苦心为她谋划的父母这般放肆无礼。 这样一想,赵氏反而有些理直气壮起来,横眉冷对。 而苏陌颜,在赵氏那番话说出口的瞬间,便觉得原本还有些烦躁愤怒的心,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出乎意料的,她竟然没有太多意外,仿佛在内心深处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或许,从母女间的第一丝裂痕开始的时候,从赵氏生下苏慕华时,和苏绍谦三人相偎相依,宛如一家人亲密的时候,从赵氏谋算她所掌控的苏府产业的时候……只是,终于在今天变成了现实而已。 或许是因为在那漫长的预感之中,已经消磨了太多的情意;又或许是因为在昨日饮下赵氏的酒时,瞬间的疼痛已经燃尽了所有的情绪,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赵氏,苏陌颜竟然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转过头,透过窗户的缝隙,遥遥望着远处的苍穹。 碧空湛蓝,白云悠悠,是寒冬季节难得的好天气,正如同她重生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如同她第一次拥有名字,第一次被人紧紧抱入怀中,不停安慰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赵氏,憔悴,消瘦,与此刻富贵雍容,遍身锦绣的苏夫人,判若两人。 染画说,有的人只可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苏陌颜幽幽地叹了口气。 “原来,在你的心中,我竟是这样的一文不值!因为我毁容,没有人愿意娶我,在你的心中,我就变得如此低贱了吗?”苏陌颜的声音又恢复成一片死寂,说出这句话后,又沉默了许久,她才道,“可是,你知道,我是如何看待你的吗?” “不要说只是毁容,就算是瞎了,聋了,瘸了,瘫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了,娘在我心中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因为,我在意的不是你身上有什么价值,也不是你能够为我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对我而言,最为珍贵的是你这个人,是你对我 ,是你对我的心意!” 她曾经异常渴望的亲情,血脉相连,都在那一个拥抱,那些反反复复的安慰之中圆满。 为此,她愿意倾尽一切。 “对我来说,娘曾经非常非常的重要,重要到我愿意为你付出我的一切,甚至我的性命都在所不惜。”苏陌颜呢喃道,随即看向赵氏,微微一笑,“不过,也只是曾经罢了。” 她站起身来,摇摇头,看向赵氏的目光,竟然还带着一丝温和。 “我真的想要知道,当初那个抱着毁容的我,在我耳边反复说不要怕的娘,究竟去哪里了?” 这只是一句感慨,并不需要赵氏的回答。 一声幽幽的叹息之后,苏陌颜再也不看赵氏,转身离开。 走出松林堂没多久,便见苏锦芳匆匆赶来,见到苏陌颜后急忙福身行礼:“三小姐。” 苏陌颜驻足,知道她为何匆匆赶来,轻轻地掠过苏锦芳那双带着急切和疑问的眼睛,淡淡一笑:“这段时间,你很好。”隐忍,蛰伏,明明充满了野心,却因为她而按捺下来,即便赵氏为难,也只是忍让,从不与赵氏发生任何冲突,“从今往后,不必了。” 消息太过惊愕,苏锦芳猛地抬头,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眸之中,是一片不加掩饰的错愕,以及,惊喜。 “三小姐?”她忍不住想要确认下,是否真的是她所想的意思。 苏陌颜点点头,明明白白地道:“我与她,母女之间,已然恩断义绝,从今往后,你不必再顾忌我什么。” 清清楚楚地确定了苏陌颜的想法,苏锦芳心中猛地一喜,她早就猜到,以赵氏的愚蠢,迟早会走到这一步,但是没有想到,会这样快!但很快的,她便意识到,三小姐与赵氏刚刚断了母女情分,心情想必不会太好,她这样喜形于色,未免不妥,急忙收敛。 苏陌颜却并不在意,心思反而在另外一件事上:“染画可曾回府?” “回三小姐的话,染画昨天随夫人一道回府,只是,不知出了什么事,一直昏迷不醒。我派人去请大夫,说时被人击昏的,好在并无性命危险。刚才我已经去看过,染画刚刚醒来,已经无恙了。”苏锦芳知道三小姐在意什么,因此丝毫不敢对染画一个丫鬟掉以轻心。 真是个聪明人! 苏陌颜看了她一会儿,点头道:“多谢了。” “三小姐太客气了,这是我该做的。”苏锦芳姿态十分之低。 苏陌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经过苏锦芳旁边,往紫藤斋的方向而去。才走了两三步,便听到苏锦芳有些急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三小姐!” 苏陌颜驻足,转身:“还有什么事?” “三小姐,您……”苏锦芳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多嘴,但最后却还是忍不住道,“您还好吧?” 有些意外苏锦芳的话,苏陌颜微微怔了怔,随即微微一笑:“我很好。” 苏锦芳原本还想安慰她些什么,但是看着笑得那般云淡风轻的三小姐,便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有的人就是如此,即便遭逢大变,但是她的模样却让你觉得,无论什么样的事情都无法击倒她。这样的人,不需要她的安慰,她也无法安慰到她。 “那就好。”最后,苏锦芳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知道染画无恙,苏陌颜便也不急着回紫藤斋,而是在苏府庭院之中漫步而行。 这一年来,劳心劳力,这座府邸的一草一木都印刻在她的心上,熟悉无比。但此刻看来,却又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是如此的陌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陌颜忽然停下脚步,转身,迎上了染画忧心忡忡的小脸。 “染画,你可愿随我离开苏府?” 当初会留在苏府,是因为赵氏在这里,如今她与赵氏母女之情已然断绝,这座苏府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 第147章 我想要见冥焰 “离开苏府?”染画愣了愣,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她是卖了死契给苏府的丫鬟,除非死,或者等到小姐出嫁,她作为陪嫁跟随,否则是绝对不可能离开苏府的。但现在,小姐的婚事似乎并未定下,那这所谓的离开…… 指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苏陌颜点点头,“嗯,离开苏府,到外面更广阔的的天地,做一切自己想做,会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从最初的重生开始,她就已经看穿了苏府众人的秉性,有这么一群豺狼虎豹在,苏府自然不是什么乐土。虽然说任何谋算,任何敌人,她都能够坦然面对,擎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但那并不代表她会喜欢这种四面皆敌的环境,喜欢时时刻刻都要防备明枪暗箭的生活。 离开苏府,这个念头从一开始就存在,但因为赵氏不愿离开,她也就按捺下来。 如今和赵氏恩断义绝,离开苏府的想法便又重新强烈了起来。 离开这个薄凉之地,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之中,自由自在,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岂不比蜗居在这一小方天空之下,跟这群人争夺谋斗来得更加痛快欢喜? 染画想了想,有些担忧地道:“老爷会让小姐离开吗?” 这段时间,她跟在苏陌颜左右,经历了不少事,也涨了许多见识,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小丫鬟,对如今苏府的情形,苏绍谦的为人都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隆兴长公主谋逆,无法再成为苏府的靠山,苏绍谦牵扯其中,丢官罢职,起复的希望极为渺茫,以苏绍谦的性情又怎么能够忍受?他必然会抓紧没一丝一毫微薄的希望。而如今,苏府最大的希望,就是小姐的人脉,若非如此,苏绍谦和赵氏怎么会用如此龌龊的手段对付小姐,以至于差点堕入别人的算计? 这种情况下,苏绍谦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小姐离开? “这你不用担心,我心中自有打算,我只想知道,你是愿意留在这里,还是愿意跟我走?”苏陌颜柔和地问道。 染画毫不犹豫地道:“我当然是跟小姐走,小姐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 这苏府有什么值得她留下的?将近十年吃不饱穿不暖,被人欺负,被人打骂的生涯,若非小姐经历生死大劫后突然变得聪慧强硬起来,只怕她早就被苏慕清凌辱,到现在只怕已经是一堆白骨了。 苏陌颜唇边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那就好。” 早在从天一药铺醒来,苏陌颜就已经有了离开苏府的打算,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将染画安全送离苏府。好在之前苏绍谦为了向她示好,将紫藤斋的丫鬟身契都交给了她,倒是不必受苏绍谦钳制。 或许是经历了赵氏的事情,让她有些惊弓之鸟,但好在染画还是愿意随她离开的。 “待会儿你拿着我的手书去见韩舒玄,让他按照手书上所说,安排一人假装是你的远亲,前来赎你。你的身契在我手中,只要他人来,我便派人拿着身契到官府换挡,还你自由之身。之后,对方会将你送往安全的地方,你在那里安心等我。”苏陌颜交代道。 看到小姐终于恢复了往日冷静从容的模样,似乎完事姐在她手中,染画莫名地就感觉到一阵安心,再想到小姐的话,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 “嗯,我都听小姐的。”染画点头,“只是,我离开了,这段时间谁伺候小姐呢?” 苏陌颜微微一笑,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你放心,这段时间我能照顾好自己,你离开,我便没有了掣肘,能够更加放心行事。不用担心,我很快便会去与你汇合。” “嗯,我知道了。”染画乖巧地道。 苏陌颜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阵苦涩,若是赵氏也能够如染画这般,该有多好?赵氏不明白,她从来不需要赵氏为她遮风挡雨,苦心筹谋,她更希望,赵氏什么都不要做。 但很快,苏陌颜便将这股莫名的情绪丢开,牵起染画的手,为她诊脉。 虽然苏锦芳说了,大夫诊断染画如今已经无恙,但到底还是自己亲手诊断过后才能够放心。 “对了,染画,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你,在护国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受伤?又是谁救了你,将你送回苏府的?”诸事落定,苏陌颜这才有机会问起护国寺的事情。 提起此事,染画犹有余悸:“那时候,我按照小姐说的,跟随那名知客僧前往后院,结果听到他们对话,说那名叫做圆定的知客僧,和他的师傅,以及所谓的护国寺新规都是有人估计设计,针对小姐的。是个灰衣人从中联络,圆定说,他身后有很大的靠山,还有一位贵不可言的贵人。” 听到贵不可言四个字,苏陌颜更加肯定了原本的猜测。 除了有希望继承王位的皇子,没有人能够担得起贵不可言四个字,幕后之人定然是闵月雅。但是奇怪的是,这种事情,按理说闵月雅不可能亲自现身,招惹丝毫怀疑才对,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陶静和张钰出事的厢房? 苏陌颜思索着,又问道:“那后来呢?” “我听到这些话,就想着赶紧告诉小姐,结果没走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打昏了,等我醒来,人已经在苏府了。据说,是一位年轻人把我送到苏府门口的。”染画道。 依照闵月雅的习性,染画听到了那些私密,又是她的丫鬟,必定没有 是她的丫鬟,必定没有活路。染画能够平安归来,显然是被人救了。苏陌颜有些庆幸:“不知道救你的人到底是谁,应该要重谢对方才是。” 染画有些犹豫地道:“其实,中间我曾经醒过来片刻,隐约看到一名男子在跟一个灰衣人打斗,似乎就是救我的人。但是我当时脑子太昏沉了,就看到了一眼,便又昏过去了。” “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人的长相?”苏陌颜急忙问道。 染画竭力地回想着那模糊的一眼:“他……个子很高,身形有些瘦,看起来武功好像很厉害,年纪应该不大。但我没看到他的长相,因为当时他戴了一张银色的面具,把脸全部都遮住了。” “银色的面具……”苏陌颜沉吟,隐约记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面具。 忽然间,她脑海中灵光一闪,从旁边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出了一个面具的形状,问道:“是这样的面具吗?” “嗯,没错,就是这样的,我记得很清楚,他面具的右下角有一个刀和剑交叉的符号。”染画连连点头,能够得知恩人的消息,心情十分激动,“小姐你认识我的救命恩人吗?是谁?” 苏陌颜神色却有些恍惚,“是我一个朋友,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别人叫他修罗。” 戴面具的人,她见过三个,第一个自然是冥焰,常年戴着浓烈的红色绘画而成的面具;第二个是冥焰身边那个叫做祁伯的人,他戴的却是木质面具,非常普通;而第三个,就是清风寺事件时,前来想冥焰禀告赵氏下落的修罗,而他戴的,刚好就是银色的面具。 修罗是传说中喜好争斗的种族,因此,修罗的面具右下角有刀剑交叉的图案。 如果说救染画的人是修罗的话,那么她昏沉时的记忆应该没有错,当时出现在厢房的人应该是冥焰。可为什么别人却都认定是萧夜华?难道说冥焰和萧夜华,真的是同一个人吗?那么,他们两次同时出现,又是怎么回事? 苏陌颜越发困惑,只觉得脑海中一团乱麻。 但这些事情,她又不能去问冥焰,以免刺激到他,又激起什么严重的后果。 很快的,苏陌颜吁了口气,便放弃了这些杂乱的线索,若冥焰和萧夜华是同一个人,日后终究会露出端倪,若不是同一个人亦然。最重要的是,无论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都无所谓,只要冥焰是她认识的冥焰,是对她好到极致的冥焰,那么他的真正身份到底是谁,又有什么要紧? 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与苏府彻底脱离关系。 ※※※ 韩舒玄的动作很快,还不到申时,便有一位女子前来,声称是染画远嫁的亲姑妈,路过京城,听说亲侄女的悲惨遭遇,心中怜惜,故而前来相见。双方互相将情况说了一遍,彼此验证过后,染画哭了一场,她的“姑妈”便提出要为染画赎身。 身契在苏陌颜手中,一切又都是她安排的,苏陌颜自然不会刁难,很痛快地拿出了身契,派人去官府换挡,染画便不再是苏府的丫鬟,而成为自由身。 因为染画在苏陌颜身边服侍了近十年,又曾经将她从大火中救出,有救命之恩,苏陌颜厚厚地赏赐了她,送两人离开。 因为她的动作太过迅速,等到苏绍谦和赵氏得知此事后,染画已经拿到了身契,随着她的“姑妈”离开了苏府。 两人不由得暗自皱眉,有些看不透苏陌颜此举的含义。 染画是苏陌颜最为看重,也最为得力的丫鬟,这点众人都知道,即便那人真是染画的亲姑妈,即便苏陌颜想要给染画这个恩典,也应该先调查清楚来人的身家背景,问清楚对染画的打算之后,再考虑放人不迟。否则,若是来人带着染画远离京城,夺金卖人,那就不是恩典,反而是灾难了。 以苏陌颜的谨慎,以及她对染画的看重,显然不可能出这个纰漏。 但若说来人是苏陌颜安排的,那她将染画这个得力臂膀调离苏府,又对她有什么好处? 最后终究是赵氏对苏陌颜多了一份了解,忐忑不安地道:“该不会陌颜是想要离开苏府,所以先把染画送走吧?”她记得,之前陌颜就曾经问过她,是否考虑离开苏府,对照眼下的情形,难免让她心生疑惑。 “离开?她想怎么离开?”苏绍谦不以为然,“她是苏府的三小姐,是我苏绍谦的女儿,就算死,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想要离开苏府,想要跟苏府撇清关系?也要看我苏绍谦答不答应!” 速进苏府和他的前程,全部都系在苏陌颜的手中,他怎么可能放手? 赵氏咬着嘴唇:“可是……” “可是什么?”苏绍谦不耐烦地道,“如果不是你在护国寺闹得那么一出,陌颜又怎么会如此心灰意冷?若她还是如往常那般敬爱你,我们又何必这么苦恼?不过,这也并非全都是坏事。” 苏绍谦沉吟着,“陌颜一向看重染画那个丫头,只不过那个丫头对陌颜忠心耿耿,无处下手。如今她离开了苏府,反而是个机会。如果这个丫头在我手中,为了她的安危,陌颜还不得乖乖听我吩咐?”越想越觉得可行,立刻命人去叫苏管家前来。 很快,苏管家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立刻派人去跟踪染画和她那个姑妈,找机会将两人劫走,尤其是染画那个丫 染画那个丫头,找个别院好好看管着,别让人跑了。只要这件事能做成,我必有重赏!”苏绍谦吩咐道。 苏管家应道:“是。” 挥挥手,命苏管家即刻前去安排,转身看到赵氏,苏绍谦眼眸中闪过一抹不耐烦,漫不经心地道,“对了,我已经安排好了奶娘,从今天开始,慕华便安置在我住处的偏房。你放心,我找的奶娘很有经验,会好好照顾慕华的。” “老爷,为什么要抱走慕华?我是他的亲娘,他自然应该养在松林堂!”赵氏大惊失色,苏慕华是她失而复得的真爱,是她的心头肉,片刻分离都难以忍受,更别说要将他彻底带离松林堂。 为什么? 苏慕华如今是他唯一的嫡子,必须要好好教养,又怎么能够长于赵氏这般软弱无能的女子之手?之前若不是为了通过赵氏对付陌颜,他根本不会将苏慕华留在松林堂。如今两人彻底闹翻,赵氏已经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他又怎么会留苏慕华在此? 轻蔑的扫了一眼赵氏,苏绍谦脸上堆起了虚假的笑容和关切:“你身体本就不好,生慕华时更是伤了元气,需要好好休养。慕华还是个婴儿,最爱哭闹吵嚷,会打扰你,我待他离开,是为你好。” “不,我不怕慕华吵我,相反,看不到慕华,我根本没办法休息!”赵氏岂会这么容易被说服? 苏绍谦皱了皱眉:“慕华是我的嫡子,将来要继承整个苏府,跟着我这个父亲,也方便时时刻刻教导他。这是为他,你身为母亲,要以大局为重,目光放长远,怎么能为了一时的私心,耽误他的前程?” “慕华他才一个月大,能够教导些什么?老爷你根本是要分开我们母子!”赵氏大声喊道,眼眸中有着一丝疯狂。 苏绍谦终于不耐烦了:“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并非在征询你的意见!许妈妈已经将慕华抱到了我的住处,你若再闹,我便一个月不许你见他!对了,你不懂商事,苏府产业的事情你也别操心了,我会安排人手;如果你有时间,还是想想怎么修补你和陌颜之间的关系吧!” 说着,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 许妈妈将慕华抱离了松林堂?赵氏心头一震,面色一片惨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许妈妈是她最倚重的心腹,甚至连和她同甘共苦的薄暮都退居二线,所以她才会让许妈妈看管慕华。许妈妈怎么可能背叛她,将慕华抱到了别的地方? 赵氏疯一样地跑回松林堂,果然偏房已经一片空荡。 “我的慕华呢?我的慕华呢?”赵氏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有些癫狂地嘶喊着。 见她这般形状,薄暮有些畏缩,颤声答道:“刚才许妈妈带了一帮人过来,说要抱走了小少爷,还命人收拾小少爷的东西一道带走。我想要拦阻,却被她带的人拦住。”说是拦住已经是轻的,那些人根本就没有丝毫客气,险些将她的手腕捏断。 许妈妈,真是许妈妈! 赵氏心头一片恼怒:“许妈妈人呢?让她给我滚过来!”看来之前她对这个刁奴太过恩宠,才会让她这般肆无忌惮! “许妈妈说,老爷已经将一见店铺送给了她,还将她一家人的身契归还,如今她已经不再是苏府的奴仆,更不用在松林堂当差,啊——”薄暮话还没说完,便被摔到她眼前的杯盏瓷器吓到,发出了一声惊喊,便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接下来几天,松林堂内时不时地就会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 这段时间,赵氏竭尽一切所能,想要将苏慕华抱回来,然而苏绍谦似乎早有预料,派了许多护卫在院门口,根本不许她进去;而原本隐忍退让的苏锦芳母女,一时间又变得尖锐起来,处处与她针锋相对,却还处处占了上风;至于苏府的产业,别说插手了,她现在甚至连苏府的门都出不去…… 一时之间,她曾经认为自己彻底拥有的一切,仿佛是一场虚幻,什么都没有剩下。 松林堂,正屋乒乒乓乓好一阵乱响,许久,才又恢复了平静。 赵氏将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部砸了个粉粹,终于没有了力气,瘫坐在地上,痛哭不已。 那天听了薄暮的话,她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妈妈根本就是苏绍谦安排在她身边的暗棋,亏得她对她如此信任有加!而苏绍谦之前的话,以及这段时间的态度和行为,也让她明白,前段时间的温柔缱绻,忏悔宠爱,容忍退让,不过都只是假象,只是想要通过她来拉拢,或者说牵制陌颜罢了。 如今她和陌颜彻底闹翻,没有了利用价值,苏绍谦便也彻底地翻脸不认人了。 带走了她的慕华,收回了苏府所有的产业,甚至,连许妈妈这样背叛她的人都安排好了去处……可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苏府产业也好,内务也好,她接手的时间太短,根本不足以安插心腹,诸多事项都是通过许妈妈安排的,而许妈妈却是苏绍谦的人,等于这一切都是握在苏绍谦的手中,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和陌颜彻底闹翻,慕华被带走,苏府产业和内务又回到了苏绍谦的手中,如今的她…… 彻彻底底地一无所有了! ※※※ 同一时间,云裳阁。 萧夜华一身白衣,飘若流云,踏入了云裳阁,不理会殷勤招呼的伙计,径自走到了一侧的柜台边,望着正在拨打着算盘的张掌柜,静静地道:“你是冥域的人吧?我想要见你家少主冥焰!” 第148章 冥焰的真正身份 张掌柜打算盘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道:“萧世子大概弄错了,我并没有听过什么冥域,更不认识冥域少主。” “是吗?”萧夜华并不意外他会否认,“若是如此,云裳阁里那些南疆的香料、布匹等又是怎么来的?云裳阁每年南下南疆的商队又要怎么说?” 张掌柜淡淡地道:“南疆物品,自然是与南疆商人交易而来,既然要交易,有商队深入南疆,不是很正常吗?” “南疆环境恶劣,毒蛊肆虐,一般人根本无法进入,更不要说与南疆当地商人交易。唯有数年前,南疆商人触怒了冥域少主,以至于冥域少主深入南疆,一杀成名,从此南疆商人才不敢沾惹与冥域有关的商号,也唯有冥域名下的商号才能深入南疆而不敢有人暗算。”萧夜华浅浅笑着,神色柔和,话语中透漏的含意却令人深思。 张掌柜沉默片刻:“萧世子果然消息灵通。” “这件事并不算什么机密消息,只不过商贾之事,很少有人关心罢了。”萧夜华悠悠道,“如此,掌柜的还要说与冥域无关吗?” 张掌柜抬眼看他,忽然笑了,带着淡淡的嘲讽:“不错,云裳阁的确是冥域的产业。但那又如何?” “如果此事被朝廷知道,掌柜认为朝廷会如何对待呢?”萧夜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和嘲弄,反而微微笑了,这位张掌柜果然不是普通人,也难怪能够将云裳阁经营得如此红火,成为京城最负盛名的首饰楼。 张掌柜嘴角的笑意加深:“难道萧世子以为,朝廷不知道吗?”他低下头,继续拨弄着算盘,开始清算账目,“萧世子若是不信,不如试上一试?” “不错,能够在京城立足的店铺,必然有其靠山和背景,否则即便商品再好,经营者再能干,最后也不过沦为权贵的附庸罢了。云裳阁声名远扬,却始终屹立不倒,必然有倚仗,而这个倚仗,就是冥域。我说得对吗?”以萧夜华的性情,既然前来,自然做足了功课。 他能够查到的东西,也必然有人能够查到。 云裳阁声名远扬,日进斗金,怎么可能没有权贵觊觎?只怕从立足最开始,暗地里便有无数的刀光剑影。只要详加调查,未必不能够查到蛛丝马迹。但却始终没人能够谋算成功,甚至没有人敢谋算,为什么?除了害怕冥域的凶名,还有第二个解释吗? 当年荆州血案的起因,就是荆州刺史觊觎冥域的产业,血淋淋的前车之鉴犹在,谁会那么不怕死,非要往西天路上送自个一程? 不得不说,冥域少主荆州那场杀戮立得好威,所以,只要云裳阁安守本分,不与朝廷冲突,自然不会有人找麻烦。 张掌柜拨弄算盘的手又停住了,有些疑惑地看向萧夜华。 既然这位萧世子已经猜到,云裳阁的背景已经在朝廷过了暗路,为何还想要拿这个来威胁?以萧夜华的聪慧精明,应该不会做这样徒劳无功的事情吧? “既然如此,萧世子凭什么认为,我要为你传消息给少主?”既然背景已经被扒掉,张掌柜也不再隐瞒,直白地道。 萧夜华微微一笑:“的确,云裳阁的背景是冥域这件事,未必会让朝廷大动干戈。但是,如果张掌柜的身份暴露了,不知道又会如何?” “我不过是云裳阁一个小小的掌柜,能够有什么身份?又能够暴露什么?”张掌柜手微微攥紧,甚至有些发白,神情虽然强自镇静,却已经显现些许焦虑。 萧夜华浅浅笑着,薄唇吐出了两个字:“秦氏。” 张掌柜骇然抬头,紧紧地盯着萧夜华,试图从中看出哪怕一丝丝的虚张声势。然而,他失败了,那张绝世脱俗,宛如谪仙的容颜上,只有一片温和沉静,以及,淡淡的淡漠,琉璃色的瞳眸宛如遗世独立的仙人,似乎能够看透世间所有的隐秘,令人心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掌柜强自道,声音却已经沙哑。 “装傻充愣的把戏一次就够了,再来第二次就没有意思了。”萧夜华漫不经心地挥挥手,似乎在掸去身上白衣的尘埃,但那笃定的态度却仿佛是一股无形的寒意,冻得张掌柜彻心彻骨的冷。 “当年元太子妃谋逆,除了麾下第一大将段崖身死,那些低级士兵被打散分入各支军队之外,其余高低将领却都杳然无踪,比如大将谢昌孟,比如偏将凌庄,再比如段崖身边最得力的谋士张元和。真巧,他姓张,张掌柜也姓张呢!”萧夜华微微笑着。 微笑若春风拂面,形容如谪仙落凡,正是此刻萧夜华的写照。 如此遗世脱俗之人,本应令人见之忘尘,但在此刻的张掌柜眼中,却在没有谁比眼前之人更加可怕。 “只因我姓张,萧世子便怀疑我是张元和,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张掌柜身体微微颤抖,“我知道萧夜华在皇上面前很有体面,但也不能凭你三言两语,便将我认作是秦氏……余孽……” “余孽吗?张掌柜这两个字说得未免太过勉强了吧?”萧夜华双眉一轩,越发沉稳淡定。 身为秦氏的人,素来以秦氏这个名号而骄傲,即便不能向所有人表露身份,但那种自豪感却始终深藏心底,更认为终有一次能够为秦氏平冤昭雪。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够说得出“余孽”二字? “萧世子若有证据,不妨亮 世子若有证据,不妨亮出来;但若只是无端猜测,恕我不能接受!”张掌柜本想直接送客,却又担心萧夜华当真有什么证据。但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无法保持平静,连试探都变得如此简单粗暴。 萧夜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倒是难了,证据,我的确没有呢!” 话虽如此,张掌柜却没有丝毫如释重负,依旧紧紧盯着他。他不相信,被德明帝如此倚重,并声称在当年覆灭北狄中立下首功的萧夜华会这样好应付。 “不过想要有,也不难,只要请一位故人来与张掌柜相见便是。”果然,只是片刻,萧夜华便微微一笑,“听说林相这些年经常被人刺杀,其中自然不乏故旧,想必林相也很有兴趣见一见张掌柜。” “哗啦——” 听到“林相”二字,张掌柜的手立时紧握,将上好硬木做成的算盘架子一下子捏断。 失去了固定的骨架,算盘珠子四散滑落,一些散落到柜台上,却有更多落在地上,乒乒乓乓的声音在静雅的云裳阁中十分刺耳,顿时将为数不多的客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吸引了过来。 “掌柜的,怎么了?”正在为客人殷勤介绍的小二急忙问道。 张掌柜顿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没事,我不小心将算盘撞坏了,打扰各位,实在抱歉。”说着,便俯下身去捡那些四散的珠子,借此让自己平静下来。 林相。 林咏泉…… 呵呵,他怎么忘了,在朝廷之中还有这么一位对秦氏知之甚详的叛徒在? 当年秦王在时,他是秦王最信任的人,麾下第一谋士;秦王过世,他便又成了小姐最信任的人,与大将段崖一文一武,亲如兄弟。而他作为段崖的幕僚,自然和林咏泉相熟,即便十数年过去,他变得更为苍老,更为内敛,但想必是瞒不过这位林相的眼睛的! 被林咏泉勾起了许多回忆,以及仇恨,张掌柜张开手,将捡到的算盘珠子尽数丢弃,再度起身,看向萧夜华的眼眸顿时变得十分锐利,宛如一柄出鞘的剑,丝毫也不复平时的和气生财。 “所以呢?” 萧夜华半点也没有被他的眼神吓到,依旧悠悠地道:“我猜,秦氏的旧人藏身冥域的不在少数。毕竟,以他们对秦氏的忠诚,是不可能为朝廷效力的,而不依附于朝廷,却又能够庇护他们的势力,也就唯有冥域了。如果请林相辨认,想必能够认出不少故旧吧?” “然后呢?”张掌柜紧紧咬牙,眼眸中闪过一片杀机。 萧夜华自然看得出,却丝毫也不在意:“云裳阁的后台是冥域,未必会让朝廷动在意,但如果皇上知道,冥域之中有秦氏旧人,且身份不低,你猜他会怎么想?他一定会认为,冥域是秦氏旧人为了推翻朝廷而建的势力,若如此,绝不会允许其存货,必不惜代价灭之而后快!” “……”张掌柜无法辩驳,因而神色更为苍白。 有些事情众人心知肚明,只是不曾放在台面上,比如德明帝对秦氏的忌惮。本来他就难以容忍冥域对皇权的挑战,若是再将冥域与秦氏联系起来,后果的确正如萧夜华所说,半点也不会错。 “冥域……与秦氏无关,少主更加与秦氏无关。”张掌柜一字一字地道,艰难无比。 萧夜华淡然:“我相信,但是,皇上会相信吗?这些年,冥域收留你,还将放在了如此重要的位置,想必对你不薄。如果说因为张掌柜的身份而给冥域带了覆灭之灾,不知道张掌柜心中可忍心?” “萧夜华你究竟想怎样?”被拿捏到要害,张掌柜只能忍气吞声。 萧夜华声音中带了一丝凝重:“我说了,我只是想要见令少主,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只是为了见少主,萧世子便弄出这么大的阵势?”张掌柜难以置信。 萧夜华又是微微一笑:“若是张掌柜肯玉成我的心愿,我也不必弄出这么大的阵势,不是吗?” “……”张掌柜简直无法形容心中的感觉,刚才那一瞬间,萧夜华所说的种种后果皆在心头一一闪现,心念电转之间,已经想过无数应对的方法,甚至连自杀以撇清冥域都想过,却都无法真正奏效,结果,转了一大圈之后,萧夜华还只是为了求见少主?! 最可气的是,认真想想萧夜华的话,竟然觉得他并没有说错,的确是自己一开始推三阻四,两人之间的对话才会一步一步演变到这种地步。 但是……总觉得还是有哪里很不对劲儿的样子! 张掌柜心中越发憋屈,却又无法反驳,难受之意顿时又增加了一倍。 “我真的只是想要见令少主一面,并无恶意。”萧夜华再次道,“掌柜也不必急于回绝我,不如先问问令少主的意思。或许,他会愿意见我也说不定。” 张掌柜收拾了一下心情和表情,这才道:“少主并不在云裳阁,平时只有少主来见我等,我无法直接联系到少主。但是,萧世子之意,我会转达,若少主有意相见,我会告知萧世子。” 萧夜华沉思片刻,似有所思,又问道:“不知需要多久?” “此事我也无法断定,但我会尽快。”经过刚才的惊吓,张掌柜也没心思再跟这位萧世子周旋,说的到都是实话。 萧夜华审视着他的表情,似乎在确定他 乎在确定他所言是否属实,好一会儿才微笑道:“既然如此,有劳张掌柜了。”说罢,倒也不再纠缠,转身离开。 正好这时有人进入云裳阁,两人刚好打了个照面,一时间都怔住了。 一身蓝衣,间杂着丝丝银光,宛如深邃夜空闪烁不定的星星,轻纱覆面,鬓若鸦乌,唯有一双眼眸如秋水般澄澈,又如宝石般粲然生辉。望着乌黑眼眸之中那个小小的自己的身影,萧夜华一时间心情极为复杂,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之人。 苏陌颜。 自从那日,他将自身所有秘密告知与她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好久不见……陌颜。”萧夜华心头几经沉吟反复,最后能够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么一句平淡的问候。 面对萧夜华,苏陌颜也同样感觉复杂,竟有些百感交集的模样,她曾经极为厌恶眼前之人,却在得知所有真相后,因为曾经感同身受而有些同情,而经过护国寺那件事后,现在又在怀疑他与冥焰的关系……种种的种种,加在一起,竟连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此人。 冷颜疾色,她做不到,但温言软语,她也同样做不出来。 最后,苏陌颜浅浅一笑,微微颔首:“好久不见,萧夜华。” 没想到她会叫他的名字,更加没有想到她还会对他展颜而笑,萧夜华心头一震。那笑容虽然轻浅平淡,并不热络,但与之前应付他时那种伪装的热情截然不同。 而且,她曾经对他说过,如果不想笑的话,就不要笑。 那么此刻的陌颜看到他,会露出微笑,是因为她真的想要对他笑吧? 看着那张轻浅却真切的笑颜,萧夜华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并不完美,不会令人一见倾心,但是却如同冰消雪融一般,将他周身那股遗世独立的孤绝气息消散了许多,令这个人变得更为真切了一些,更为鲜活了一些。但这一切,萧夜华本人却并不知道。 萧夜华有些留恋此刻的感觉,并不急于离开,却又一时之间想不到合适的话题,来延续这一场相见。 最后,倒是苏陌颜先开口:“护国寺之中,还要多谢你的援手。” 提到护国寺,萧夜华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凝重,沉吟片刻,问道:“护国寺之中,陌颜你可看清楚,那人的确是我吗?” 护国寺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又与陌颜有关,他虽然一直在温泉山庄休养,却也知道。然而,人人都说他赶到护国寺探视陌颜,许多人都亲眼看到他,但最蹊跷的是,他本人却没有丝毫记忆。 “这话问得有些蹊跷,萧夜华你去了护国寺,自己反而不知道吗?”苏陌颜眼眸中微光一闪,心头曾经有过的疑惑再度涌现。 眼前之人知道他所有的秘密,因此,萧夜华在她面前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坦然道:“我不记得了。不知道是不是幼时那件事所留下的后遗症,有时候,我会忘记一些事情。”顿了顿,又道,“这段时间,每当我努力想要回想起什么时,都会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不停地对我说,忘了吧,忘了吧,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苏陌颜一怔,也陷入了沉思。 听萧夜华这样说,她隐约觉得,萧夜华失去幼时记忆,未必单纯是亲眼目睹惨剧,震惊过度,倒像是……倒像是有人曾经为他催眠,让他忘记一切似的…… 如果萧夜华的失忆是有人催眠导致,事情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萧夜华沉默了片刻,倒是先抛开了这些:“不说这些了,倒是陌颜你……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我,我……必定竭尽全力。” 连韩舒玄听了护国寺的经过后,都能猜想到什么,更不要说多智而近妖的萧夜华。 “好。”苏陌颜点点头。 萧夜华又顿了顿,斟酌着字句说道:“陌颜,你……不要太难过。其实,这也未必就全然是坏事,你是大夫,医术高超,应该明白,如果人身体上有了脓疮,最好的救治办法,就是将其连根挖起,虽然说……那一刻会很痛,但是,好起来也很快。相反,如果一直留着脓疮,它只会越来越腐烂,越来越……” 说着说着,他却有些说不下去。 他无法了解那种深爱一个人感觉,自然也不会明白那种痛楚究竟有多浓烈。 萧夜华黯然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低下了头,所以,他这样的话语和安慰,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扑哧——” 萧夜华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但当他抬起头后,却发现苏陌颜竟然是真的笑了出来,不是冷笑,也不是强颜欢笑,而是真的很开心的那种笑容。他不由得抬了抬眉毛:“我错过了什么吗?” “不是。”苏陌颜摆摆手,脸上笑意犹存,“抱歉,我只是觉得,萧夜华你这个样子有点奇怪,一点都不像你,我不太适应。” 萧夜华想了想:“那么陌颜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虽然说你伪装很多,但我一直觉得,萧夜华你是非常自信的,每做一件事,必定有了全盘的打算,必然能够达到目标。如果说你想要安慰一个人,那么说出口的话就一定能够令那个人感觉到被安慰了。”苏陌颜又笑了,“所以说你刚刚那个样子,真的有点奇怪。” 自信吗? 萧夜华 萧夜华默然,可是,在苏陌颜面前,他无法自信。 因为我很在意你对我的观感,因为,我一丁点儿都不像你再露出那次刺客事件时那种厌恶冷漠,连再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的表情。萧夜华在心底默默地说道,却并未说出口,只是低头笑了。 就算奇怪好了。 至少,能够博得你一场欢笑。 而能够令你露出这样笑容的我,也许并没有那么糟糕吧? “世子!”就在这时,张伯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一丝急切和焦虑。很快的,他人便出现在两人面前,像是刚刚看到苏陌颜一样,点了点头,笑容慈爱:“苏三小姐。” “张总管。”苏陌颜同样颔首致意。 张伯点点头,立刻转向萧夜华:“世子,府里出了点事,需要您立刻赶回去。” 审视了他一眼,萧夜华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而当他转向苏陌颜时,目光顿时变得十分柔和:“那我先告辞了。”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是认真的,如果有事需要我帮忙,绝不会推辞。” “多谢。”苏陌颜点点头。 目送着萧夜华随张伯匆匆离去,上了拐角处的马车,苏陌颜心头掠过了一丝疑惑,萧夜华……他和冥焰,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 宽敞舒适的马车中,萧夜华端坐主位,张伯在他侧手边,神情带着几分忐忑。 “张伯匆匆赶来,打断我和陌颜说话,是害怕我会从陌颜那么知道什么吗?”萧夜华脸上又挂上了那种完美的温和笑意,“其实没有必要,因为该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了。” 张伯本就十分忧虑,骤然听到这话,一个激灵,几乎惊叫出来。 他定了定神,才道:“世子您知道什么了?” “本应该一直在温泉山庄养病的我,竟然会出现在护国寺之中,偏偏我本人却没有丝毫记忆,这不是很有趣吗?最有趣的是,当时众人所看到的我,竟然身着一身红衣!”萧夜华悠悠地笑着,“张伯,我可不记得,我在南陵王府的衣柜之中,竟然有大红衣衫。” “世子……”张伯只觉得口干舌燥,一语难发。 萧夜华微微笑着,似自言自语:“穿大红衣衫,而且是血一样浓烈的红色,张伯你会想到谁?” 他轻轻看了一眼张伯,轻描淡写,却如同一道冷光,直入人心:“偏偏人人都看清楚了那张脸,确定无疑是我。这不是很有趣吗?”说到这里,他声音稍稍有变,“张伯,我就是冥域少主,冥焰,对吗?” 这话宛如晴天一个霹雳,将张伯惊得几乎跳了起来。 “世子,您在说什么?” 萧夜华不理会他的质疑,径自道:“关于冥焰,有件事我一直都很奇怪,他曾在北疆大杀马贼,曾在南疆血扫通道,他甚至敢和朝廷正面对决,一人独抗十万大军,最后一剑刺入赵铭熙的胸口,差点取了他的性命。这样一个人,绝非畏首畏尾之徒,又为何要戴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么,世子现在有答案了吗?”张伯终于开口,颤抖,凝涩,“为什么?” “我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不能摘下面具,因为一旦他摘下面具,别人就会知道他是谁,而这重身份却是绝对不能曝光的。比如说,他与秦氏有关?若是如此,皇上必然不能容他,他武功越高,越是心腹之患,越要尽早剿灭,不惜任何代价的那种。”萧夜华缓缓地道。 张伯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世子推翻了这种可能?” “若他真与秦氏有关,的确不能在于朝廷的对抗中露出真面目,但是,却没有必要连自己人都瞒。甚至,如果他当真与秦氏有关,反而能在私底下为他招募许多秦氏旧人。所以,他与秦氏无关!” 当然,这一点萧夜华之前还只是猜想,但今日见云裳阁的张掌柜,却彻底肯定了他的猜想。 张掌柜说冥域与秦氏无关,而冥焰更加与秦氏无关。 那时候,张掌柜已经被惊吓一番,若他这番话是假的,定然会有所痕迹,但他反复审视,认为张元和说的是真的,冥焰,与秦氏无关,最多只是冥域之中,收留了一些秦氏旧人罢了。 “既然他与秦氏无关,那么又为什么要遮掩容颜?我想来想去,最后想到,冥焰他可能是朝廷众人,甚至是朝廷重臣,所以,他既不能在朝廷面前露出真面目,也不能对自己人露出真面目。毕竟,冥域与朝廷多有冲突,其中许多人都与朝廷有仇,若知晓他的身份,只怕会怀疑他另有所图,甚至走漏风声。” 张伯强笑道:“世子这个猜想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的确,很匪夷所思,但是也很有趣,不是吗?”萧夜华目光幽远,“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来历,人们只知道他永远一身红衣,手执赤血剑,一身武功惊世骇俗。如果脱下红衣,摘下面具,藏起赤血剑,收敛武功,以真面目示人时,又有谁会知道他就是冥焰?” 张伯辩驳道:“就算有这种可能性,也应该是朝廷的武将,怎么可能是世子您?” “是啊,我本来是也在怀疑武将,但是却又都排除了。”萧夜华淡淡一笑。 张伯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有时间。冥焰最经常做的事情,便是杀人,而且从不 ,而且从不遮掩,而他的武功,他的赤血剑实在太有特色,很容易辨认。所以,他的一些事迹,是有迹可循的,至少,从他杀人的次数来说,他出现的时间很长,长到任何一个武将都不可能有那么长的时间擅离职守。所以,他们都被排除了!” 张伯这次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 “后来我又想到,没有武功的人没办法假装武功高强,但是,武功高强之人收敛真气,假装不会武功却很容易,所以,认为冥焰是武将,其实是我钻牛角尖了。于是,我又将目光放到了文官身上。”萧夜华说着,眉宇中露出了一缕沉思,“但是,却还是始终找不到有嫌疑之人,直到这次护国寺之事。” 张伯忍不住道:“只因为那些人说,世子您当时穿着一身红衣?” “的确,那一身红衣,一下子点亮了我所有的思绪。如果冥焰是我,很多事情都能够解释了,因为我经常要养病,所以常年不在人前出现,这样即便我去了哪里,也没有人会知道。而这样也能够解释,当年我独自一人流落北狄时,明明屡次遭遇绝境,却在昏迷醒来之后,发现我已经置身安全之地。”萧夜华说着,长长地吐了口气。 其实,那时候他就应该警醒的。 因为那时候他孤身在外,每次醒来都是一身血衣。只不过当时永远身处险境,他还以为那些血衣上的血,是不小心从别处沾来的,并未在意。 张伯嘴唇翕动,想要辩驳,却又无话可说。 “病发之时,我会痛得昏过去,但是醒来时,身上常常会有伤痕。张伯您说那是我病发时太过痛苦,自己弄伤自己的,一开始我信,但我并非全无疑心。若我病发时太过痛苦,撞到墙上,床角之类,淤青擦伤倒也罢了,但有时候,那些伤痕却是利刃造成。难道说我病发时,会自己拿把刀砍伤自己吗?” 那些奇怪的伤痕,张伯的某些话,让萧夜华一直都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他的身上,有一些秘密。 而这些秘密,不能够让别人知道。 所以他从不亲近别人,更是屡次拒绝德明帝的赐婚。 从前他不在意这些,或者说,心底有某种声音在一直说,不要去追究,不要去追究,把这些都忘了。所以他也就有意无意地忽略了。然而,一旦他认真想要追究,又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蹊跷? “就只因为这些吗?”张伯嘶哑着声音道。 萧夜华摇摇头:“当然不止。我还查到,在冥域少主冥焰身边,还有一位常年戴着面具的中年人,冥域中人尊称他为祁伯,居然他从小看着冥焰长大。张伯,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名字,就叫做张祁,对吧?张伯,祁伯,呵呵……” 张伯,或者说,张祁苦笑。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世子聪慧异常,这世间无人能比,但是却不知道,他仍然低估了世子。 “也许这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不是吗?”张祁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挣扎,“而且,世子和少……冥域少主曾经同时出现过,不是吗?周府寿宴一次,世子病发,却仍然与冥域少主同时出现;还有那次抓采花贼,最后采花贼被冥域少主击落,当时世子您也在场,不是吗?” 萧夜华笑了笑,丝毫也不在意:“是啊,没错。” “如果世子您就是冥域少主,那不可能同时出现的呀!”张祁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急地道。 萧夜华微笑:“张伯,我说过了,没有人知道见过冥焰的真面目,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所以,谁能够肯定,那个出现的人,一定是真正的冥焰吗?” “至少周府寿宴那次,是真的少主。不信,您可以去问苏三小姐,她一定不会弄错!”张祁急切地道。 萧夜华依旧在微笑:“如果我真的是冥焰,经常要抽身出去杀人,即使有养病这层幌子,也不能完全保证不会露馅。假如在我成为冥焰,外出之时,却有人前来探病怎么办?南陵王府能够挡下大部分的探望,却不能够彻底隔绝。如果皇上前来探望,我却恰巧不在府中,那岂不就要露馅了?” “所以呢……”张祁颤声道。 萧夜华淡淡笑着,眼眸中却没有丝毫的犹疑,笃定地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找一个替身。” “世子的风采,世间无人能够替代。”张祁干巴巴地道。 萧夜华轻笑:“多谢张伯的夸奖。如果是清醒的萧夜华,或许不可能,但如果是病发的萧夜华,就很好办了。三分相像,七分伪装,再加上病发时神色痛楚扭曲,很难看清真面目,先入为主的印象下,错认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说着,忽然又换了个话题:“听说,在冥域之中,有三人常年戴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一个是冥域少主冥焰,一个是他身边的祁伯,还有一个,被称为修罗,据说是为年纪与冥焰相仿的年轻人。所以,我就在想,这个修罗,又是为什么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呢?” 张伯终于彻底不说话了。 “也许,他跟冥焰、祁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是一样,因为会暴露冥焰的身份。所以……”萧夜华笑着,忽然凑近,直视着张伯的眼睛,轻声笑道,“冥焰是我,祁伯是你,而修罗,是我的替身。” 在他成为冥焰,不在府中的时候,修罗可以在 修罗可以在紧急情况下伪装病发的他,而在他是萧夜华的时候,他还可以伪装冥焰,制造两个人同时在场的情况。 毕竟,就像他说的,谁也没有见过冥焰的真面目,谁也不知道,那张面具之下,究竟是否真正的冥焰。 “或许以上的每一种都是巧合,但是,这么多的巧合加在一起,很难不令我怀疑。”萧夜华淡淡地道,“所以我特意找上冥域的人,威胁利诱,只是为了见冥焰一面。如果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于情于理,他会见我一面,如果他不见,那我就有八分把握了。” 当然,以冥域少主的脾气,或者更加可能直接杀了他。 但是,那也算是一种会面,不是吗? 虽然有些危险,但是,他认为,值得赌一把! 张祁终于彻底被击溃了防线,低头,双手捂着脸,双肩微微颤抖。 “看你的样子,我说对了。”萧夜华问道,“那么,我的痼疾,也并非所谓的高烧所留下的后遗症,对吗?” 张祁慢慢地点了点头。 “甚至,所谓的病发,也未必是真正的痼疾,而是与冥焰所修习的武功有关?所以他年纪轻轻便能够有绝世武功,而我因为不会,所以无法压制,才会病发,对吗?”萧夜华再度追问。 张祁再次点点头。 “而冥焰的血色眼眸,也与他所修炼的武功有关,是吗?” 既然已经开了头,张祁也就没有必要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硬撑,点了点头。 萧夜华顿了顿,沉声问道:“所以我猜得都没有错,我真的是冥焰?” “嗯。”张祁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道,“但是,世子和少主是不一样的。世子您温和,有礼,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但少主他……他是一个杀戮的怪物!我一直都希望,您只是世子,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只会杀戮的怪物吗?萧夜华摇了摇头,他不相信。 一个能够让陌颜喜欢,能够让陌颜露出那样神情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杀戮的怪物? “那么,张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会忽而变成冥焰,忽而变成萧夜华?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这到底是为什么?”萧夜华追问道。 第149章 离府,开端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没有想到的是,张祁依旧摇了摇头,“除了穆大夫和少主,没有人知道当年密室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包括我。” 萧夜华一怔:“师傅?” 张祁所说的穆大夫,就是当年突然出现,将病重的他带走治病的神医穆清远。为了治好他的痼疾,穆清远周游天下为他寻找药材,直至过世。两人朝夕相处七八年,穆清远也曾随意地教了他一些医术,因此也算有一段师徒之谊,他便称其为师傅。 萧夜华一直以为,当年是因为他病重,南陵王府昭告天下求名医诊治,穆清远才会前来。 但现在听张祁这样说,他意识到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所以说,当年师傅会来给我治病,不是巧合?他的身份,也不只是神医这么单纯吧?” “少主说得没错。”张祁叹了口气,点点头:“穆大夫是王妃的师兄。” 萧夜华又是一怔:“我娘?” 从几年前,他就在一直追查当年的事情,自然不会漏掉南陵王妃孟蝶衣的消息,但最终也只知道她来自南疆,因为与隆安长公主相遇而来到大华京城,南陵王萧奕对其一见钟情,终成眷属。却从来没有打听到她的师承,更不知道,她还有一位师兄。 “王妃和穆大夫失散多年,后来好不容易联络上,王妃便邀请穆大夫前来做客。然而,没想到,穆大夫到的时候,王府已经发生了那桩惨案。”回想旧事,张祁眼睛里闪过一抹伤痛。 这个消息太过意外,萧夜华思索了会儿,问道:“如果说我是因为亲眼目睹,所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师傅又是怎么知道的?” “当初第一个发现惨案的人,就是穆大夫,第一个发现世子的人,也是他。听穆大夫说,当时王妃还有一线生机,便将世子托付给了他。” 张祁所说的一切,很合乎情理,却又有些含糊,似乎其中还隐藏着什么内情。但因为也不是很清楚内情,线索实在太少,萧夜华也整理不出真相,沉默了会儿,又道:“那我的痼疾呢?” 如果说当年他目睹了一切,受到惊吓高烧不退还有可能,但又怎么会缠绵这许多年难以痊愈? “当年世子高烧不退,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没有办法退烧,眼看着再这样下去,世子会有生命危险,所以穆大夫只能兵走险招,用了南疆的蛊术。”张祁又叹了口气,“虽然侥幸退烧,但蛊虫却已经在世子体内扎根。世子的病发,其实是蛊虫发作所致。为了压制蛊虫,穆大夫便教少主习武。” 提到萧夜华,张祁尊称为世子,而提到冥焰,他则称之为少主,泾渭分明。 可见在他心中,将冥焰和萧夜华是分得极为清楚的。 蛊虫发作。 这四个字倒是能够解释他所谓的痼疾中很多不合理的地方,难怪就连陌颜也诊断不出他所谓的痼疾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夜华微微敛眉:“那冥焰呢?他……又是怎么回事?” “少主……”张祁微微顿了下,神情一时间变得十分复杂,“当年,世子的高烧终于退了,我和穆大夫都十分高兴,然而接下来却发现,世子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萧夜华微微一怔,随即淡淡一笑:“原来,你和师傅已经知道了。” 亏他还以为他隐瞒得很好呢。 “当时世子看什么都很迷茫,又一直不说话,连看我的眼神都很陌生,穆大夫说,人在受到过度惊吓的时候,幼时会本能的封闭记忆,只是一种自我保护。而对当时的世子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张祁低声道,缓慢而沉重。 当年密室中的惨况被人发现后,在场的奴仆之中,很多人都做了许久的噩梦,甚至有个人险些发疯,密室所在的后院更是被严密的封锁起来,渐渐荒芜。即便如此,也有很多人再也不能留在南陵王府,甚至连京城都待不下去,远走他乡。 那些人之中,便有张祁。 即便是现在,回想起密室中满地满墙的鲜血,四散零落的肢干、躯体,仿佛修罗地狱的惨况,张祁仍然觉得呼吸一滞,整颗心像是被什么紧紧捏住一样,几乎喘不上气来。更不要说当年的少主还是一个孩子,还亲眼目睹了那一切,这叫他怎么承受? “为了不刺激世子,我和穆大夫便都假装不知道,也从不提之前的事情,只装作不经意地将世子的情况透漏给你,说的自然是对外宣称染上瘟疫的说法。然而,第二天世子醒来,却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冰冷,寒冽,暴虐,满脸满眼都是杀意。他认得我,认得穆大夫,知道从前的事情,也记得那一夜,然而,他却自称叫做冥焰。” 当时看到那个孩子的眼神,张祁和穆清远就知道,他没有忘记。 非但没有忘记那一切,而且还深深地印刻在了心里。 “原来是这样吗……”萧夜华喃喃地道。 他忘记了,于是变成了萧夜华,另外一个他记得,于是变成了冥焰。 “当时我们还以为,经过一晚的休息,世子渐渐恢复了记忆,才会变得如此,但后来却发现,世子和少主却是交替着出现的,而且两个人的情形、记忆、喜好、穿着等等完全都不一样,甚至就连写出来的字体都不相同,就像是两个人一样。”张祁继续说道。 萧夜华低声问道:“ 萧夜华低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穆大夫说,这是古籍中记载的双魂症,患有这种病症的人,都是经历过难以承受的巨大伤痛,才会出现这种一体双魂的情况。” 萧夜华沉默了片刻:“既然如此,那么,只要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岂不是就能够治好双魂症?当时师傅还在,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肯唤醒我的记忆?” “世子,您很想恢复记忆吗?”张祁轻声问道。 萧夜华毫不犹豫地道:“当年。” “您这样,是因为您不知道,唤醒记忆的后果是什么。世子……”张祁满脸的无奈,以及劝阻,“您没有见过少主,如果能够见到,您大概就不会想这样做了。” 是啊,他没有见过冥焰,而且,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见到了。 可是他真的很想见一见这个能够让陌颜放在心上,让陌颜露出那样的神情,用那么样的语调喊出来的名字。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祁身体微微一颤:“少主和世子,是完全不同的人。说起来世子可能不相信,在少主第一次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少主的眼睛,我便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那种……冷酷的杀意,铺天盖地,令人震慑,也令人窒息,真的很难想象,是从一个五岁的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尽管那个人的容貌与世子毫无差别,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惨案发生前的世子活泼可爱,温和有礼,是位教养极好的贵公子,失忆后的世子虽然有些淡漠,偶尔会露出茫然的神情,却别有一股遗世独立的仙韵。 而少主……是魔! “随着少主渐渐长大,武功越来越高,那种杀意也越来越重,尽管有穆大夫苦心教导,却没有用处,少主依然嗜杀,暴虐,而且喜怒无常。有时候我看着他,总有种他会突然拔剑,将所有能够看到的人全部杀掉的感觉。他身上好像永远都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让人不敢靠近。” 那种杀意无法祛除,必须要发泄出来,而冥焰能够做到的极限,大概也就是只捡冥域的敌人,或者那些恶贯满盈的马贼、强盗乃至江湖恶人来杀。 第一次看到冥焰杀人时,张祁立刻就吐了。 他是老南陵王捡到的孤儿,从小在军队长大,也曾经历战场厮杀,对死尸并不陌生,但是,死在冥焰手底下的人,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 血液流尽,四肢断裂,和当年密室中的情形一模一样。 尽管知道少主是因为目睹了那一切才会变得如此,情有可原,但是,张祁仍然畏惧,并且,随着冥焰武功越来越高,杀意越来越重,情况越来越失控,而变得越来越畏惧。 “有些人,有些事,单凭言语是难以形容的,我只能说,如果世子能够见到少主,哪怕只有一面,也不会想要变成那样的人。”张祁摇摇头,“而且,我也不能让世子变成那样!” “所以,所有关于冥焰和冥域的事情,你就全部拦了下来,一丝都不透漏给我?”萧夜华问道。 从知道冥焰这个名字,他就有些奇怪,冥焰和冥域虽不可以宣扬,却也并不低调,至少,京城真正的权贵之中,都是隐约有所闻的,所以云裳阁能够屹立不倒,始终不敢有人去骚扰。那么,为什么以南陵王府的情报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呢? 南陵王府的情报是由张祁负责的,最终都要经过张祁整理,才会送到他的面前。 因此,从那时候起,他便对张祁有所怀疑,这才绕过张祁,也绕过德明帝的势力,悄悄地调查着关于冥焰和冥域的消息。将得到的情报融合在一起,却得出了一个令他震撼得几乎难以相信的结论。 张祁低下头,却没有丝毫的羞愧,坚持道:“我不能冒这个险,我不能让世子变成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吗……萧夜华轻轻一笑。 尽管张祁将冥焰描述得那般可怖,但他却不信。如果冥焰真的如此,陌颜又怎么会对他另眼相看?这世间的人大多肤浅,只能看到表面,而陌颜却是能够看到人的心灵。 不说别的,口口声声说着不能让他变成那样的人的张祁,又是否真的知道,他萧夜华究竟是怎样的人? “那么,冥焰是否知道我的存在呢?”萧夜华又问道。 张祁摇摇头:“世子和少主,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又有些犹疑地道,“从前都不知道,但现在,我也不太确定了。” 与世子的失忆不同,少主记得从前的事情,却只承认自己叫做冥焰,不承认自己叫萧夜华,到最后,甚至连萧夜华这个名字都不能提起,否则很容易刺激到少主。 但是,之前少主却提起了“萧夜华”这个名字,当时的表情,却又似乎透漏着什么。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我还有个‘痼疾’的借口,冥焰呢?他又是因为什么,不知道还有另外一个自己?”萧夜华问道。 张祁微微低下头,眼眸之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怜惜:“少主他……或许是因为亲眼目睹那桩惨剧,又铭记得太过深刻,少主他无法休息。虽然穆大夫有教他武功,也有许多药材为他滋养身体,但是,人一直不睡觉,终究会到达极限,届时少主会昏迷过去。” 迷过去。” 呵,一个痼疾,一个昏迷,倒是正好将这一切掩盖得天衣无缝。 “所以说,这中间就靠你遮掩了?”萧夜华虽然是疑问,心中却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 张祁点头:“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护国寺中,冥焰会变成我?”萧夜华丝毫也没有到过护国寺的记忆,显然当时出现的是冥焰,但这又与张祁的话语有些矛盾, 张祁有些担忧地摇摇头:“我不知道,这段时间,少主很不对劲儿。从前,世子和少主各自苏醒的时间,差不多是对半,但近期,似乎少主苏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当然,如果他是冥焰,能够被陌颜那样的对待,他也会想要有更多的时间。萧夜华自然能够揣测到冥焰的心理,淡淡一笑:“他和陌颜,是如何相识的?又是……如何相处的?” 张祁怔了下,他刻意不提,却没有想到还是被世子知道了:“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们是数月前,在白莲庵相遇的。” “你也不清楚?” 隐约听出世子言语中有责怪的味道,张祁急忙解释:“我说过的,少主……让人无法接近。所以,大部分时间,没有人敢留在少主身边,都是由他自来自往,在感觉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会发射信号告知我们他的所在,我们算好时间才过去的。” “呵呵~”萧夜华浅笑,却没有说话。 从张伯的话语中,他能够听出冥焰这些年是如何度过的。 面对突遭变故,惨痛不堪的自己,没有丝毫的安慰和抚藉,陪伴与理解,畏惧、孤离,明知道他会在到达极限时昏迷,毫无自保能力,却仍然任由他孤身一人。这样的人,又何尝真的将冥焰放在心上?也就难怪张祁会说,冥焰的情形越来越糟糕。萧夜华又询问了一些事情,直到再也无法从张祁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答案,才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和冥焰竟然是同一人,从有了这个猜想开始,萧夜华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不久之前还在羡慕冥焰,甚至还有些嫉妒,却又突然得知,原来那是另外一个自己,这种感觉实在很奇妙,也令他有一种深藏的窃喜,以及一丝妄想。 这世间没有一人愿意对冥焰付出真心,唯有陌颜。 所以,面对世间众人,他脸上含笑,心中冷漠,却唯独对陌颜另眼相看,也并非全无缘由的吧? 毕竟,他和冥焰终究是同一人,或许在潜意识中,还是有着一丝丝的共通之处。 若是如此,那他之前面对陌颜时的种种异常,或许也并非全然都是他的错觉? 喜欢、在意、嫉妒、心痛……种种的种种,或许最开始的确是他的自欺欺人,但最后那些真切得令他自己都被迷惑的感觉,或许并非全然是虚妄?那些他以为是自欺欺人的念头和欲望,或许真的是内心深处的渴望也说不定。 至少,他从来没有向在意陌颜那样,在意过一个人。 也不曾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过像在面对陌颜时产生过的想法。 就像陌颜说过的那个故事,最开始那的确只是一朵普通的玫瑰花,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在被小王子浇过水,捉过虫子,挡过风,说过话……对小王子来说,它就变成了一朵独一无二的玫瑰花。 萧夜华慢慢地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养神。 短短的几天,震撼他的消息实在太多太多,他要好好地想一想,慢慢地想一想…… 而这次,他有很多的时间,因为—— 既然冥焰是另外一个自己,那么这一辈子,陌颜都绝对不可能离开他的身边!绝对不可能! ※※※ 这段时间,南陵王府又恢复了对陌颜的重视,时不时会送一些东西过来,这就更令苏绍谦确信,萧世子对陌颜并未恼怒过,而真相则是如同陌颜所说,萧世子病发,在温泉山庄休养,所以不理世事。 这个结论,更他对护国寺中发生的一切懊悔不已,也更加恨闵月雅这个始作俑者。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段时间无论他怎样讨好这个女儿,陌颜都不理不睬,神情淡漠,和赵氏的关系也没有丝毫弥补的痕迹。而苏绍谦之前派去跟踪染画的人,更是才出两条街,就被对方三绕两绕给绕晕了,干脆利落地被甩下了,从此再也不知道染画的踪迹。 陌颜的分量越来越重,手中的筹码却越来越少,苏绍谦很是焦躁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没有关系,无论父女间关系如何恶劣,他终究是陌颜的亲生父亲,血缘关系摆在这里,只要萧世子对陌颜的心意不变,他这个父亲终究会有出头之日的。苏绍谦只能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一定要牢牢攥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走。 但如果能够和陌颜改善关系,毕竟还是好的,因此,苏绍谦依旧在不遗余力地讨好陌颜。 “陌颜,年关将近,再添置一些新衣吧?还有首饰之类的,也该添置了,听说云裳阁刚出了不少新款,你不如去逛逛,只要有喜欢的,尽管买!” “天气渐渐冷了,你屋里的银霜炭够不够?还有别的生活用品,有需要的尽管提。” “听说相国寺里的山茶花开了,陌颜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 苏绍谦绞尽脑汁,将女子感兴趣的衣饰装扮、茶饮美食,乃至金银珠宝等等都列了个遍,只为了能够修补和陌颜之间破裂的关系。 “山茶花?”原本爱答不理的苏陌颜眼中微微一亮,似乎有了点兴趣。 苏绍谦看得清楚,急忙道:“是啊,相国寺的山茶花最为闻名,素斋也是一绝,听说主持大师还是个医道高手,只是不轻易为人诊治。此外,你祖母的牌位就供在相国寺,想她生前是最疼你的,这么多年,你也该去看看她才对。” 在他舌灿莲花的劝说下,苏陌颜终于稍稍意动:“既然如此,那就去一趟了。” “那好,我立刻安排,明天父亲陪你一道前去。”难得陌颜终于露了一点点口风,苏绍谦欣喜不已,又怕她会反悔,立刻殷勤地前去安排。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苏陌颜的嘴角,慢慢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呵呵。 第150章 离府,神秘贵公子 与护国寺不同,相国寺一向淡泊超然,除了每代皇帝例行的册封之外,从不介入权力纷争,因而建立已经千年,却是长盛不衰。寺内古柏森森,梵香萦绕,钟鼓悠远,给人一种宁静清幽的感觉,心尘为之涤荡一清。 生长于此地的山茶花,并没有特别名贵的品种,但是却生长得格外繁盛,绿叶浓翠,花朵妍丽,浸染着佛门禅韵,姿态不俗,别有一股动人的灵秀之意。 深冬时节,花木凋零,能够游玩的地方本就不多,以梅林石景而负盛名的护国寺又出了陶静之事,众人难免有几分避讳,因此前来相国寺的香客就更多了。 这正合苏绍谦之意,一路上,在众人面前,对苏陌颜关怀备至,极尽慈父之能事。 如今他和陌颜的父女关系已经很难修补,就绝不能再在舆论上占据下风,只要在众人眼中,他仍旧是疼爱女儿如珍宝的父亲,加上血缘关系的天然优势,如果将来陌颜得了富贵前程,却将他这个父亲抛下,必定会被众人谴责,声名狼藉。 人们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即便到时陌颜说出护国寺之事,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别人也只会以为那是狡辩,是在往他这个父亲头上泼脏水。 当初陌颜在京城初初打出的名声,可是舍身救父的纯孝女儿,如果她不想被众人指责欺世盗名,无论心中有多痛恨他这个父亲,也必须尽到做女儿的孝心。 以陌颜的聪明,一定能够看出这点,想必也不会做出玉石俱焚的愚蠢举动吧! 苏绍谦想着,目光看向苏陌颜沉静如水的眼眸,心中更加笃定。 看她的神情,定然早就看出了他的用意,却并没有拆穿,甚至偶尔还会加以配合,营造出父慈女孝的假相,引来不少目光,听力所及,都是一片父慈女孝的赞叹之声。 冬日苦短,申末之末,已经是日暮之时,天色暗淡。 在相国寺转悠了一大圈,充分地表演了慈父的苏绍谦,心满意足地带着苏陌颜离开相国寺,准备返回苏府。 走到半路,苏陌颜的神情忽然变得十分苍白难看,急忙令众人停下,下了马车,在空气清冷的林间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着。 苏绍谦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拉拢父女关系的机会,忙关切地问道:“陌颜,你怎么了?” “或许是在相国寺转得太久,有些疲惫,所以在马车上感觉胃特别不舒服,想吐。”苏陌颜挥挥手,神色仍然有些难看,但比起最初已经好了许多。 苏绍谦十分善解人意地道:“想必是马车里太闷,加上路上颠簸,你才会觉得难受。正好林中空气清新,我们便在这里休憩一会儿,等陌颜你好些了,再慢慢回府。” 说着,又命随行的丫鬟取来披风,小心地给苏陌颜披上:“只是如今寒冬时节,这林子又密,太阳照不进来,又在半山腰,气温太低,陌颜你还是小心些,免得冻着。” 苏陌颜看了看崭新的披风,眉头微皱,想要说些什么。 “陌颜不用担心,虽然苏府大不如前,但陌颜你是我的嫡女,无论如何也亏待不了你,一件小小的披风,怎么能和陌颜你的身体相比?弄脏了就弄脏了,父亲再给你买几件新的。”苏绍谦察觉到她的顾虑,大手一挥,豪气地道。 苏陌颜没有说话,但面色微微缓和。 就在这时,苏陌颜本来已经好转许多的脸色,忽然变得格外难看,将头转向林子深处,厉声喝道:“什么人?” “怎么了?”苏绍谦吃了一惊,急忙问道。 苏陌颜神色警戒,沉声道:“有血腥味。”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苏绍谦也闻到风中传来的血腥味道,他毕竟是个文官,没怎么经历过这些,心中难免害怕,急忙命家丁和护卫挡在身前,这才道:“谁在那里?给我出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两位不必惊慌,我并非歹人。”随着一道温和尔雅的声音,一名男子一瘸一拐地从树后现出身来,容色俊朗的脸上满是安抚的笑意,“我只是听说相国寺的茶花不俗,特意前来游玩,下山的时候贪看林景,不知不觉地迷了路,又遇到了野兽,被咬伤了,难以行走,并不是歹人。” 男子一身青衣,年约二十来岁,容貌俊朗,身姿颀长,虽然形容狼狈,举止之中却隐隐带着一股尊贵之气。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苏陌颜将男子打量一番,冷笑不已。 俊朗男子眼眸中掠过一丝慌乱,随即笑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小姐为何不信?” “深冬时节,野兽都已经冬眠,怎么可能出来伤人?再说,野兽伤人用的是利爪獠牙,伤口应该是撕裂咬伤,参差不齐才对。但你的伤口整齐平滑,分明是被兵器所伤。寒冬腊月,隐身荒林,身上有着兵刃伤口,还满口谎言,怎么看都不是好人!”苏陌颜冷声道,眸光清冽如冰。 似乎没有想到苏陌颜竟然如此敏锐,来人怔了怔,却避而不答,反而颇有深意地道:“姑娘对伤口如此熟悉,难不成懂得医术?在下伤得不轻,也不方便入城寻找大夫,如果姑娘能够为我诊治,来日必定厚报姑娘的大恩大德!” “如果你真不是歹人,为何不方便入城寻找大夫?”苏陌颜敏锐地道。 俊朗男子一滞,含糊道:“在下真的不是歹人,只是有些难言之隐罢了,还 有些难言之隐罢了,还请姑娘施加援手。” “你这般藏头藏尾,不敢露面,身份必定可疑,说不定是什么朝廷钦犯,我若真为你诊治,说不定将来还会被你连累。”苏陌颜断然道,转头往马车上走去。 陌颜已经将来人可疑之处一一道来,苏绍谦当然不愿意惹麻烦,更加不会多事。 眼见苏陌颜离开之意十分坚决,那男子似乎有些急了,挣扎着向前两步,急声道:“姑娘,如果你救了我,日后必有重报!” 正如苏陌颜所说,他身上的衣服有不少被利刃划伤的痕迹,血迹斑斑,看上去十分吓人。 随着他急促迈步的大动作,原本藏在衣衫下面的一块玉佩顿时从一处破洞中露了出来,还晃了几晃,林间细碎的夕阳光芒照在上面,折射出荧荧的光芒。 正要转身的苏绍谦下意识地望过去,顿时目光凝定,神情猛地一变。 那是一块白玉佩,花纹只是寻常的云纹,只是在右下角却刻着一朵小小的花卉图案,看上去十分普通,但是玉佩本身却是上好的羊脂玉,花纹线条利落流畅,雕工精湛。 更重要的是,苏绍谦曾经见过这种玉佩,在隆兴长公主赵秀华的身上。 当时苏锦玉曾经问过,为何隆兴长公主会贴身佩戴着这么一块并不出众的玉佩,隆兴长公主告诉她说,这块玉佩是皇室中人所特有的,玉佩上的图案是赵氏数百年来的家族图腾,唯有赵氏直系血裔才能拥有,是皇室子弟身份的象征。 如果说这块玉佩是皇室子弟身份的象征,而这名男子贴身佩戴这块玉佩,那就意味着——他是皇室中人,是皇子!苏绍谦心中猛地一震,脑子开始飞速旋转。 皇子之中,以三皇子和五皇子声势最为隆盛,三皇子赵铭熙赈灾在外,不在京城,五皇子赵廷熙日前不知为何触怒德明帝,呵斥之后,禁足在自己的宫殿之中。 而且这两个人苏绍谦都遥遥见过,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身形气度都与眼前之人不太类似。 大皇子迷恋佛法至深,据说已经出家,四皇子自幼双目失明,与眼前之人都不相符。 那么,这个人难道是……太子赵瑾熙?! 一时间,苏绍谦被自己的猜想深深地震动了,心中浪潮滔天。 但来人贴身佩戴着皇室中人特有的玉佩,年龄也相仿,再仔细看看,他的衣饰看似不起眼,但料子都极好,气度之中也隐隐透着一股华贵之气,绝非常人……苏绍谦越看,心中便越发笃定来人的身份。 一时之间,苏绍谦的思绪开始飘远。 这位太子殿下从小便十分喜爱书籍,极得文臣称赞,长大后更是立志要编纂一本旷古绝今的文典大全,这才远下江南,集聚江南才子文人,立誓要完成这个宏远,为此已经两三年不曾回京,以至于许多朝臣都快要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太子殿下,目光都集中在三殿下和五殿下身上。 而现在,本应该远在江南编纂文集的太子殿下,为何会孤身出现在京城荒林之中,还受了伤,这是否意味着,这位太子殿下并不是如同众人传言之中的淡泊呢? 会不会这些年来三殿下和五殿下的争斗并非没有缘由,而这位太子殿下故意装出一副淡泊无争的模样,实际上却是坐收渔翁之利呢? 再怎么说,这可是从小就被册封的太子殿下,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脑海之中千思万绪,但实际上,得出这些结论不过转瞬。常年在朝堂厮混的苏绍谦最明白一个道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因此,只是片刻便决定要抓住这个绝好的机会。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太子殿下,如果他在他孤身一人身受重伤的时候施以援手,若是将来太子殿下能够继位,他想要起复便只是小事一桩,甚至会因此步步高升,成为新帝心腹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苏绍谦只觉得热血沸腾,却勉强按捺着,露出了一副温和的神情:“陌颜,等一等。这位公子看起来不像是坏人,或许真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 苏陌颜有些狐疑地看了眼苏绍谦,淡淡地道:“此人身份可疑。” “这世间之人,谁还没有一些难言之隐呢?再说,陌颜你既然学了医术,便应该懂得医者父母心这个道理,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公子深受苦痛,却置之不理?如果他真的不是歹人,你我岂不是要抱憾?”苏绍谦温和地道,一派仁人君子的气度,“你就帮他诊治一下吧!” 在苏绍谦的坚持之下,苏陌颜无奈,只好上前,帮青衣男子诊脉,查看伤势。 好在他身上斑斑血迹,看起来严重,实际上都只是轻伤,只是有些失血,行动不便罢了。苏陌颜随身带有金疮药,命护卫给他敷上,很快便止住了血。 一番治疗之后,青衣男子的神色看起来好转了许多,感激地道:“多谢姑娘相助!” “不用谢我,我本不想救你的!”苏陌颜冷冷地道。 青衣男子吃了个闭门羹,也不在意,转而向苏绍谦致谢:“多谢阁下相助,日后我定有厚报!” 得到这四字承诺,苏绍谦心中狂喜,面上却丝毫不露,关切地道:“虽然陌颜说公子伤势不重,但毕竟受了伤,流了这许多血,行动也不方便,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如与我同乘,也好方便些。” “若是能够如此就太好了,不 太好了,不过我并不入城,阁下只要在山脚将我放下便可。”青衣男子松了口气,又拱手道,“我本来还以为今晚要露宿荒林,说不定会遇到饿极了的野兽,正担心呢,幸好遇到了阁下。不知道阁下尊姓大名,日后我也好报答。” 苏绍谦摆摆手:“公子严重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既然要装好人,自然要装到底,何况陌颜带着面纱,打扮特殊,他又几次喊出她的名字,只要太子殿下稍加打听,自然能够追查出他的身份。这般无心之恩,反而更容易被人看重。 青衣男子果然露出了更为敬重的神色,也不多话,便随着苏绍谦上了第一辆马车。 到了山脚,青衣男子拱拱手,便洒然离去。 但反而是他这样的态度,令苏绍谦更为确信,太子殿下必然是将这份大恩记在了心底,否则的话,临别之际,怎么也要客套几句才对。 马车缓缓行驶,在天色将黑之际,终于到了城门口。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高大恢弘的城门口,居然列了四队荷戟执戈,神色严肃的士兵,目光在进出城门的行人身上四处巡梭,对每个进出城门的人严加核对审查,戒备森严,气氛十分紧张。 苏绍谦心中一凛,知道京城一定有大事发生,才会如此戒严。 不过好在当他报出苏府的名号时,检查的校尉目光在苏陌颜所在的马车上扫了一眼,神色微缓,显然是知道苏陌颜和众位贵人的关系,不敢冒犯,再加上他们是进城而非出城,便也没有太过严密地搜查,挥挥手,便命令手下放行。 不止城门口,京城之中也是一番戒备森严的情形,不时有身着盔甲,手持长枪的成队士兵来回巡逻搜查,更向众人示令,从今天京城开始实行宵禁,酉时之后不允许任何人上街,违令者可当场斩杀。 身为朝廷官员,苏绍谦自然清楚,若非格外紧急的情况,朝廷绝不会贸贸然下令宵禁,如今既然实行宵禁,就意味着事态之严重,已经超乎他的预料。 京城之中,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尤其是,这件事是否与他之前救下的,佩戴皇室玉佩的男子有关?苏绍谦惴惴不安地想着,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从城门口到苏府,还有不短的距离,一路上苏府的马车已经遭遇了不下五次的拦截和搜查。 苏绍谦心中越来越忐忑,终于在第六次被拦截,且看到领头的校尉是认识的人之后,咬咬牙,小声问道:“凌校尉,这京城之中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突然又是巡查又是宵禁的?” 这个校尉叫做凌振,也是一名地方世家大族的子弟,以前曾经为了族兄的事情,托苏绍谦办过些事情,两人也算有些交情。何况…… 凌振看了看跟在苏绍谦后面的马车,这位苏三小姐和南陵王世子、左相独子乃至忠勤后世子似乎都有些交情,若是能够示好,说不定日后会有用处。何况今日戒严之事,知情的人甚多,用不了几日也会慢慢传开,他何不提前做个好人? 于是,凌振便道:“说起来,这件事和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隆兴长公主谋逆一案还有些牵连。” 与隆兴长公主谋逆一案有牵连? 苏绍谦心中顿时升起了浓浓的不祥预感:“凌校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151章 离府,陌颜的身世 第二辆马车的窗帘微微掀动,露出一条缝隙,隐约可见几根洁白如玉的纤细手指。 显然,这件事也引起了苏三小姐的注意,凌振不再卖关子,急忙道:“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隆兴长公主谋逆一案,苏大人想必也有所耳闻吧?” 这件事整个京城无人不知道,因为这位隆兴长公主交游太过广阔,京城之中的大小官员,几乎都跟她有过来往。偏偏隆兴长公主入狱后不久便自杀身亡,没有供出任何同党。但正因为如此,反而人人都有嫌疑,朝堂上下,人人自危。 别说那些高官权贵,就连他这个小校尉也得谨言慎行,唯恐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这件事我当然知道。”苏绍谦焦虑地道,之前和隆兴长公主府交往最密切的就是苏府,甚至隆兴长公主谋逆的资金就是来自苏府的援助,若非陌颜,只怕整个苏府都已经牵连进去。 但是,突然之间京城戒严,还实行宵禁,难道说,隆兴长公主谋逆一案又有什么新的进展? “谋逆一案弄得朝廷动荡,大概皇上也是为了安抚众臣,这才决定今天在文华殿设宴,宴请百官。太后娘娘求皇上让恭王世子也出席宴会,谁知道,皇上答应了,命人去请恭王世子,这一请反而请出事端来了。”凌振说着,连连感慨。 苏绍谦眉头一皱:“恭王是太后的小儿子,常年不得相见,太后想见见孙子也属人之常情,怎么会出事端?难道说,恭王世子在宴席上说了什么不敬之语吗?” “恭王世子要是能来宴席,就没事了,关键是,他没来!”凌振强调到。 苏绍谦一阵疑惑:“恭王世子一向胆小安分,事事都听从皇上的决定,怎么这么敢这么大胆,违抗皇命?这是在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 “人人都说恭王世子安守本分,谁能想到他会做出这样滔天的大事来?”凌振啧啧道,“这恭王世子不是违抗皇命,而是他压根就不在恭王府。根据恭王府下人的说法,世子已经失踪了十数天了。” 苏绍谦惊呼失声:“居然会有这种事情?” 要知道,亲王世子在京,基本上就是来当人质的,所以一个个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不能随意出门,不能结交朝臣,甚至没有朝廷的允许,连宴会青楼之类的场合都不能去。恭王世子一向就是这方面的典范,这次居然失踪十数天都没人知道,这太令人震惊了。 身为人质的世子,私离府邸,绝对不是小罪,甚至有可能被冠上谋逆的罪名。 想到这里,苏绍谦忽然想心头一震:“难道说,恭王世子跟隆兴长公主谋逆一案有关?” “苏大人果然聪明过人!”凌振小小地捧了他一句,“为了寻找恭王世子的下落,皇上下令彻底搜查恭王府,结果在书房的密室之中发现一个火盆,里面有数十封被烧成灰烬的纸张,根据其中一些尚未燃尽的零碎语句推断,恭王世子只怕也卷入了谋逆事件!” 这个消息太过惊人,苏绍谦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本来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就很蹊跷,她虽然皇室血脉,但毕竟是一介女子,若是主谋未免有些令人怀疑。但若恭王是主谋,目的是为了篡权为帝,那就说得通了。”苏绍谦喃喃地道。 凌振也点点头:“可不是吗?谋逆这种事情,不可能是恭王世子独自参与的,恭王想必也脱不了关系。只是来往信件都被烧毁了,没有切实的证据,而恭王又是皇上的同胞弟弟,太后疼爱的幼子,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事情只怕不好办。所以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到恭王世子。” 既然恭王府有被烧毁的来往信件,那么恭王世子必定知道许多内情,只要能够从他那里打开缺口,拿到确实的证据,即便太后再疼爱恭王,也无话可说。 “可是,恭王世子已经失踪了十数天,也就是在隆兴长公主谋逆事发后不久就逃离了恭王府,如今只怕已经逃到了恭王的封地也说不定。”苏绍谦叹息,事情拖延得太久,想要抓到恭王世子,只怕十分困难。 凌振却摇摇头:“一开始大家都这么想,结果却在审问恭王府下人时有了发现。” “难道说下人之中也有人参与谋逆之事,知道内情?”苏绍谦问道。 凌振点点头:“这倒不是,恭王府的下人对谋逆之事丝毫不知,恭王世子失踪后,恭王府的下人知道这件事的严重,虽然说害怕牵连自己,不敢向朝廷通报,但私底下却在暗暗寻找恭王世子的踪迹,正好有一点线索。” “难道说恭王世子并未离京?这也太胆大了吧?”苏绍谦震惊地问道。 凌振点点头:“谋逆之事,恭王府的下人都不知道,但是,连同恭王世子一道失踪的还有恭王世子的贴身护卫。据恭王府的下人所说,其中一人在外城有一房秘密外室,护卫失踪后,外室却依然住在那里。恭王府的人抱着一线希望在那里留守,果然见到了护卫的踪影。既然护卫和世子是一道失踪的,自然不会丢下世子独自回京,这么一来,恭王世子还留在京城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所以,京城才突然戒严,实行宵禁,目的是找出恭王世子。”苏绍谦终于理清了事情的经过。 谁知道,凌振却是摇了摇头:“实际上,根据恭王府下人提供的线索,我们已经找到了恭王世子藏身之地。只 恭王世子藏身之地。只可惜,一场厮杀,恭王府的护卫被我们斩杀殆尽,他们的护卫统领却拼着重伤,带着恭王世子逃走了。” “原来如此。”苏绍谦点点头。 凌振信心满满:“不过,那名护卫统领已经重伤,我们随后便找到了他的尸体,如今只剩恭王世子孤身一人。而她也在厮杀中受了伤,京城的药房已经被我们控制了,只要他去买药,就会立刻被我们发现,而他也不可能带伤离开京城,而京禁卫的人还在挨家挨户地搜查,抓住恭王世子,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你是说,恭王世子受了伤?”苏绍谦心头一跳,“严重吗?” 凌振想了想道:“但是我们这一小队并没有直接参与那场围捕,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据说伤势并不致命,但也不轻,至少行动不便是肯定的,所以,他是逃不出去的。” 伤势并不致命,但也不轻……苏绍谦一时之间,只觉得心跳都要顿住了。 不会……这么巧吧? “凌校尉,你说你是京禁卫的人,那么,这次的事情是由忠勤后世子负责的吗?”就在这时,后面马车传来一道清澈动听的声音。 也幸好凌振被这道声音转移了注意力,没有察觉到苏绍谦的神情异常。 “这倒不是。燕二公子上次受了重伤,忠勤侯和忠勤侯世子都陪伴在他左右,无法分身。所以由镇国侯暂时接管京禁卫,这次的事情,也是由元侯爷负责的。”凌振恭敬地道,但在提到镇国侯时,语气显然没有对忠勤侯那般敬重。 他是忠勤侯一系提拔上来,对镇国侯元毅这个空降者显然没有多大好感。 马车内沉默了一会儿,那道声音再度传来:“按理说,这些应该是机密,你这样告诉我们,会不会连累到你?” 凌振无所谓地耸耸肩:“这的确是机密之事,不过,我也说了,当时皇上正在文华殿宴请百官,而且一开始也没有料到恭王世子会卷入谋逆之事,而且,当时恭王府的人说是世子抱病,所以……恭王世子失踪之事,烧毁的迷信之事,已经是众人皆知了。” 他没有说完,但苏陌颜已经明白了言下之意。 顾忌声名也好,顾忌太后也好,德明帝都不好明着对恭王世子做什么手脚,但这次却是恭王世子违抗皇命在先。如果拆穿了恭王世子装病,违抗皇命一事,便是恭王府理亏,就算德明帝降下处罚,别人也无话可说,恭王还在上折子请罪。 但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的发现会如此出乎意料,于是,这件事就变成了公开的秘密。 “至于恭王世子受伤之事,只怕我们盘查下去,以苏三小姐的聪慧,想必也能猜出一二,若是隐瞒,倒是显得我太小家子气。”凌振适时地恭维道,“不过,还是请苏三小姐保密。” 清润幽淡的声音继续传来:“凌校尉放心,我和父亲不会对任何提起。” “那就多谢了。”拉拢关系的目的已经达到,凌振也不再多话,拱手道:“我和我的属下还有继续盘查,就不多和苏三小姐说了,告辞。” 说着,他带着那一队列盔甲森森的士兵,朝着后方走去,又拦住了一辆马车开始搜查。 “父亲觉得……如何呢?”苏陌颜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她并没有明说,但苏绍谦清楚,她问的必然是他们在密林之中所救的那名贵公子,心头猛地一跳,许久才压制住呼吸,强自平静地道:“凌校尉说了,恭王世子不可能逃出京城的,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在城外密林之中出现?莫要胡说八道。” “是吗?”苏陌颜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但愿如此。” 实际上就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天底下竟然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苏绍谦已经胆战心惊到了难以言喻的地方,立刻喝道:“够了!那件事谁也不许再提起,否则,我决不轻饶!”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毕竟有件事,是连陌颜都不知道的,也是最令他害怕的,就是那块皇室玉佩。 因为隆兴长公主说过,那是只有皇室的直系子弟才能有的玉佩,所以他一开始就经目标锁定在了几位皇子身上,才会猜测那名贵公子可能是太子赵瑾熙。 但现在,苏绍谦发现,他明显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恭王也曾是皇子,也会有那枚皇室玉佩,就像隆兴长公主有那块玉佩一样。如果说,恭王将那枚玉佩交给了嫡长子,也就是恭王世子,显然是比应该远在江南修书的太子殿下忽然来到京城还受了伤更加的合理。 而且,那名贵公子的伤势正如凌振所说,不致命,但也不轻,却绝对会行走不便。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卷入隆兴长公主谋逆事件的恭王世子,如果他命陌颜救治的人真的是恭王世子,以苏府和隆兴长公主府之前的密切联系,就算有陌颜,苏府也绝对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现在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祈祷那个人并非恭王世子。 或者,恭王世子在还没有来得及追查到他的真正身份之前就已经被抓到,处死;又或者,恭王世子已经远远地逃离了京城,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出现,更加不要提起这件事,就让一切都随着秋季飘零的枯叶,永远地腐烂在地底下,没有人知道! 苏绍谦如此地祈祷着。 但是,老天 但是,老天爷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祈祷,或者是听到了,却并不打算如他所愿。 当天晚上,苏府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老爷,门外有位年轻公子求见,说是为了感谢老爷今天的救命之恩,所以特意上门答谢。”禀告的苏管家今日并没有随同苏绍谦前往相国寺,所以,也无法理解自家老爷听到这句话时,忽然苍白如死的脸色。 苏绍谦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口,果然,一名青衣公子长身玉立,正优雅万端地站在苏府门口。 青色的锦缎色调淡雅,光泽莹润,束发的木簪也换做了紫金冠,腰间佩戴着一枚羊脂玉佩,正是那位为皇室标记的玉佩。一身锦衣华服,与他本就俊朗的面容相得益彰,泱泱盛世,翩翩公子,如果忽略他的身份,倒是会令人赏心悦目。 见果然是那人,苏绍谦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下意识地先朝四周看了看。 好在京城戒严宵禁,在这大晚上也没人敢违反禁令外出,以免招来杀身之祸,因此四周一片静寂,渺无人踪。 苏绍谦微微地松了口气,这才看向那名男子:“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进入京城!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到我的府邸门前求见!你就不怕我向官兵举报你吗?” “我说了,苏大人救了我,我定有厚报的!”贵公子笑着道。 苏绍谦恼怒地道:“只要你不牵连到我,我就谢天谢地了!现在我也不敢要你的报答,你就当白天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然后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的府邸门前消失,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当是你报答我了!” 说到后来,他几乎压抑不住恐慌的心理,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好在很快苏绍谦就意识到了不妥,忙又压低声音,道:“我求求你,你赶快走吧!” “看来,苏大人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贵公子慢慢收敛了笑容,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若有所思地道。 苏绍谦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是恭王世子,赵景曦,对不对?你在京城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稍加打听,也能够猜出你的身份了。我只是一是好心救了你,我拜托你,不要害我好不好?” 恭王世子和几位皇子是同辈,但是,他自然不能用皇子们的排行“熙”字,因此便换了同音的“曦”。 “一时好心?”赵景曦笑了笑,将腰间的玉佩举起来晃了晃,“真的是一是好心?还是看到了我的这枚玉佩,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呢,苏绍谦苏大人?在隆兴姑姑那里,我可是听到不少有关你的事情,你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还瞒得过我吗?” 苏绍谦如遭雷击,果然,这个人果然就是恭王世子! 而且,听他话语中的深意,显然来拜访他,并非单纯地是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而是来者不善。 “苏大人,实话告诉你,我一时半会儿并不打算离开,你确定你要一直在门口跟我说话?如果待会儿巡逻的士兵到了这里,我可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话来,相比苏大人也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吧?” 赵景曦微微笑着,笃定的神态,与传说中胆小本分的恭王世子截然不同。 苏绍谦无奈,只能将赵景曦放了进来,秘密地领到了书房。 如果真的被巡逻士兵抓到赵景曦在苏府门口和他密谈,以苏府的处境,以他白天救过赵景曦的事实,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事到如今,只能想办法尽快打发他走。 “你到底想怎么样?” 书房里只有苏绍谦和赵景曦二人,苏绍谦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赵景曦微微一笑:“我说了,你救了我,日后我定会有厚报,事实上,我这次来求见,也是有一份大富贵想送给苏大人,也算报答了苏大人的救命大恩。” “你不会是想要我参与你们的谋逆吧?”苏绍谦胆战心惊地道。 赵景曦笑容更加温和:“苏大人果然聪明。事实上,苏大人本来就牵扯其中,不是吗?隆兴姑姑可是告诉过我,苏大人的钱财帮了她不少的忙呢!若非苏府的资助,她根本无法举办那么多的宴会,与那么多的朝臣来往,更加无法拉拢到那么多——” “够了!”苏绍谦打断了他,急促地道,“你听着,那些资助只是苏慕贵和李清芬胆大妄为所做的。如今李清芬已经被我休弃,而且我也已经通知了远在青州的族人,等到他们来到京城,我便会将苏慕贵这个逆子除族。隆兴长公主谋逆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情,也永远不想参与其中,所以,你可以走了!” 赵景曦笑容渐渐变冷:“苏大人这话可把自己洗得真清白啊!” “我是真的一无所知,否则,就算我再热衷功名,也不会卷入谋逆这种重罪之中。”苏绍谦坚决地道。 赵景曦终于不再微笑,而是露出了些许的威胁:“或许吧!不过事到如今,苏大人以为,你还能够置身事外吗?” “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皇上已经明察秋毫,知道我并未牵扯其中,所以赦免了苏府。”苏绍谦勉强地道。 赵景曦冷笑:“可是,如果我说苏大人从头到尾都牵扯在谋逆之中,皇上又会不会相信呢?” 如今谋逆事件最关键的证人就是这个恭王世子,他说的,德明帝自然会相信。 “你——”苏绍谦怒不可遏,却也骇然惊悚,许久 惊悚,许久才道,“除非恭王世子落网,否则只怕也没有机会对皇上说什么。难道说为了陷害我,恭王世子竟然连自身的安危都不顾了?我们之间并没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不是吗?” 赵景曦嗤然一笑:“难不成苏大人以为,我如今真的如朝廷所说,是孤身一人?” “难道不是吗?”苏绍谦反问。 赵景曦悠悠道:“苏大人好像忘了,隆兴长公主谋逆的同谋,可是一个都没有追查出来。那么,现在隆兴姑姑已死,那庞大的人际网,你猜会在谁的手里?” “……”苏绍谦脸色一白,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赵景曦靠近他的耳边,轻声道:“现在,苏大人还认为,我那些话只是威胁吗?” “即便……即便不是世子本人,但只为了陷害我,世子便将自己的同党暴露出来,不觉得代价太大了吗?”苏绍谦强自镇静,试图驳斥。 赵景曦摇摇头:“事实上,因为隆兴姑姑的死,有的人已经开始首鼠两端,我正想要给这样的败类一个震慑,杀鸡儆猴,好让他们明白,这条船不是那么好下的。只要我在其中做一点小小的手脚,让人知道,我的伤势是苏大人治好的,事情就成了,非常简单。” “但是世子为何要这样做呢?我非但没有得罪过世子,相反,我刚刚救了世子,世子这是要恩将仇报吗?”苏绍谦颤声道。 赵景曦又露出了微笑:“正因为苏大人救了我,我是为了报答苏大人才会邀请苏大人加入。等到事成之后,父王也好,我也好,一定会厚厚奉上苏大人,共享荣华富贵,只是希望,苏大人不要那么不识时务。” 以栽赃嫁祸为手段,要挟他加入谋逆,这居然是报答? 苏绍谦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定定地看着赵景曦:“到底为什么?世子如此不择手段,只为了逼我加入谋逆,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大人自己还不明白吗?”他既然问了,赵景曦也不隐瞒,“曾经的苏府为我们提供过什么?如今的苏府还有什么?苏大人应该心知肚明才对!” 果然,还是因为苏府的财富! 苏绍谦有些恼怒地拍了下桌子:“苏府的钱财早就因为隆兴长公主的挥霍而亏空了很多,李清芬母子又在中间捣鬼,加上这段时间苏府接二连三出的岔子,根本没有多少钱财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这种事情光靠苏大人空口白牙,我可是很难相信的。别忘了,苏府的账目,隆兴姑姑可比谁都清楚。”赵景曦微微一笑,“我本来已经忘了苏府的,可谁让事情偏偏就这么巧,我受了伤,却偏偏被苏大人救了,有这个把柄在手,如果我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太可惜了?” 说到这里,赵景曦微微一顿,继续道:“而且,听说苏大人的令嫒在京城交游广阔,与南陵王世子、林相独子,甚至忠勤侯世子都有来往,如果能够将这三位拉拢过来,大事可期。这样的机会,我们又怎么会放过?” 知道对方这是打定主意要拉他下水,苏绍谦闭上了眼睛,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 与他相反,赵景曦却优哉游哉地起身:“话尽于此,还望苏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三天后,如果苏大人还不同意加入我们,就别怪我恩将仇报了!” 说着,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离去了。 苏绍谦瘫坐了一会儿,忽然发疯一样地抓起书桌上的文书账目,一本挨着一本地朝着赵景曦离去的方向扔了过去,宛如发泄。 扔到最后,苏绍谦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将脸深深地埋入了双手之中,肩膀微微颤抖着,浑浊的泪水从眼眶之中不住地流出,悲伤,痛苦,后悔,却又无奈,绝望。 虽然恐慌,害怕,但苏绍谦却依然冷静而清醒,他知道,无论赵景曦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对他许下多么丰厚的报酬,都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德明帝一直都在防备他的兄弟们,尤其是兵权,更是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里,而如今最强劲的两支军队,分别隶属于忠勤侯和镇国侯,都不可能被恭王和隆兴长公主收买拉拢。只要有这两只军队在,无论恭王和隆兴长公主准备得多么周密,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失败。 这场谋逆绝对不可能成功,所以,他绝对不能参与进去,否则,那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但现在,赵景曦的威胁也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随时都可能要了他和整个苏府的命,因为他的确救了谋逆重犯赵景曦,这是确确实实的事情,而单凭这一件事,足矣令他万劫不复。 陌颜是对的,那个人明显身份可疑,不能救。 如果听陌颜的话,不救赵景曦就好了;如果他不那么鬼迷心窍,被那块皇室玉佩所诱惑,做出傻事就好了,如果他当时能够多想一想,就好了……只可惜,没有如果! 那么现在,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避开这场滔天大祸? “老爷,求求您了,让我见一见华儿吧!”就在这时,赵氏的哭诉声从门外传来。 这些天,苏慕华被苏绍谦从她身边夺走,赵氏夜难成寐,每一个呼吸间都是失去亲生孩儿的痛楚,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逼疯了。她无数次地来找苏绍谦哭诉,希望能够见一见苏慕华,却每每都拒之门外。 这一次,她也做 次,她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孰料,沉默片刻之后,苏绍谦的声音从屋里传出:“去吧!” 紧接着苏绍谦的身影在门口出现,失魂落魄,毫无生机:“走吧,我也随你一道前去,也看一看我的儿子。反正,你也好,我也好,他也好,大概都看不了多久了。”说着,来到赵氏的身边,陪着他一道前往厢房之中。 赵氏不解他的话语,却也不敢多问,唯恐惹得苏绍谦反悔,又不许她见苏慕华。 有苏绍谦的陪同,这次赵氏顺利地来到了苏慕华的婴儿室,看到那个白白胖胖,见人就笑的孩儿,赵氏只觉得整颗心都被融化了,急忙跑过去,将苏慕华抱起,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唯恐一松手,亲生孩儿便有被人夺了去,无法相见。 这次苏绍谦却反常地沉默,并未拦阻,只是偶尔地逗一逗苏慕华,却也显得无精打采。 许久,当赵氏终于满足了对亲生儿子的思念后,看着反常地苏绍谦,她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出什么事了吗?您刚才说,看不了多久了,是什么意思?” 苏绍谦并未隐瞒,淡淡地将事情大略经过说了一遍。 并非是他相信赵氏,而是因为他太了解赵氏的软弱,无能,确定她无法翻出任何浪花。 闻言,赵氏不由得浑身颤抖,骇得脚一软,险些跌倒在地。怎么会这样?先是隆兴长公主谋逆,苏府好不容易脱身,怎么这次又卷了进去?如果……如果真的定罪,只怕连小小的苏慕华都无法幸免吧? 看着怀中娇嫩白胖的婴儿,赵氏越发觉得撕心裂肺的疼:“老爷,就没有办法摆脱吗?” “如果有的话,你以为我不想摆脱谋逆大罪吗?”苏绍谦有力无气地道。 赵氏咬咬牙,鼓起勇气道:“老爷,如果我有办法的话,那老爷能不能把华儿还给我?” “你有办法能够挽救苏府的困境?”苏绍谦精神一震,迅速地道,“如果你能够帮我度过这次为难,那我苏绍谦发誓,我不但会把华儿还给你,而且日后你永远都是苏府的当家夫人,谁也无法动摇!” 赵氏有些凄凉地闭上了眼睛,她何尝不知道苏绍谦靠不住,但眼下,她又能怎么做? 这段时间,无论她如何地向陌颜示好,道歉,试图挽回,却连陌颜的一个眼神都得不到,那让她确确实实地明白,她已经彻底失去了这个女儿。所以,现在的她,除了紧紧抓住苏绍谦,还有别的选择吗? 已经失去了陌颜,她绝对不能再失去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赵氏慢慢地睁开眼睛,缓缓地开口了:“老爷又不会医术,众所周知,陌颜曾经救过张婕妤的性命,懂的医术的人是她,救恭王世子的人也是她,与老爷何干?” 还以为她能够说出什么好办法,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儿戏!苏绍谦的欣喜顿时落了个空,不耐烦地道:“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她是我的亲生女儿,那又这么容易就撇清的?” “苏慕贵也是老爷的亲生儿子,可是,不也撇清了吗?”赵氏轻声道。 苏绍谦摇摇头:“那不一样,我和李清芬母子早有嫌隙,府内的动向也有人知道,才能够说我毫不知情。即便如此,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好不容易才能够脱身。但陌颜不同,直到今天,相国寺里,众人面前,我们还是一幅父慈女孝的模样,怎么能够一下子就让人相信,她所做的事情与我毫不相干?” “如果让别人知道,是陌颜先有了这样的心思呢?” 苏绍谦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那也很难。陌颜毕竟是我的亲生女儿,血缘关系在那里摆着,她又一向以纯孝闻名,如何能够让人相信她会背弃我?” “如果,陌颜不是呢?”赵氏犹豫了许久,还是咬咬牙道,“如果陌颜不是苏府的女儿,是不是就能够让人相信,她会背着老爷自作主张?是不是就能够让人相信,她所做的事情和苏府毫无关系?” 苏绍谦神色震惊:“你说什么?陌颜不是苏府的女儿?这是怎么回事?” “老爷仔细想想陌颜毁容前的容貌,哪里有一点点和老爷,或者跟我相似的地方?甚至,跟苏府中人相似的地方?”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赵氏也就不再遮掩,索性痛快地道,“陌颜并非我的女儿,她是……我在路上捡到的。” 审视着赵氏的神情,见她始终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模样,苏绍谦终于慢慢地接受了这件事。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当时还是李清芬掌家,她盯你盯得很紧,你连门都出不去,又怎么可能捡到一个女儿?”虽然确定赵氏所说并非谎话,但苏绍谦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赵氏低声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实际上,在传出我怀孕的消息之前,老夫人就已经悄悄安排我到她娘家一个远亲的庄子上去了,就是怕李清芬心狠手辣,对我怀中的孩子下手。但是在偏院的,是老夫人事先安排好的替身。” 而老夫人预料的也没有错,李清芬的确对那个孩子下手了,所以假冒她呆在偏院的那名孕妇就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孩子在出生前就是个死胎。 也正因为李清芬有那个替身分散李清芬的注意力,让她认为手脚已经做到,这个孩子不会对她有任何威胁,李清芬才会放松警惕,真正的赵氏才能够安安稳稳地 安安稳稳地在青州边境的一个庄子上安全地养胎。 这件事,除了老夫人和她,以及当时陪在她身边的老夫人的丫鬟,以及替身,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就连她的贴身丫鬟薄暮也不知道,还以为那个替身是真正的她。 毕竟,怀孕的人会有很大的变化,只要原本的容貌有两三分相似,便能够蒙混过去。 “但是,就算是这样,你又怎么可能蒙混过关呢?”苏绍谦询问道,当时的赵氏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老夫人,但是,老夫人绝对不会允许她用别家的孩子冒充苏府血脉! 赵氏轻声道:“当时陪在我身边的只有老夫人的一个丫鬟,后来我生下了那个孩子,正如那个道人所说的天命贵女一样,真的是个女孩。老夫人的丫鬟很高兴,说是要找人向老夫人报喜,就暂时离开了庄子。” “但既然你生下了女儿,又为什么……要抱一个假的?”苏绍谦难以理解。 赵氏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因为那个女婴……才三个时辰,就夭折了。” 或许是因为母体太过虚弱,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气息微弱。 产婆神色很不好,显然已经察觉,却不好说出来,而老夫人的丫鬟太过高兴,只顾着出去找人给老夫人报喜,也没有注意到不对劲儿。只有她自己知道,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亲生女儿在怀中慢慢停止了呼吸。 即使没有李清芬做手脚,她依然没有保住自己的女儿。 “……”苏绍谦也沉默了下,这才问道,“那么陌颜,又是怎么出现的?” 赵氏顿了顿,才道:“女儿在我怀中慢慢停止了呼吸,我想找人来救她,却因为身体虚弱,只到了门口便再也动不了了。就在这时,一个浑身带血,怀抱女婴的女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受了很重的伤,眼看已经活不成了,就把怀中的女儿托付给了我……” 那个女人容貌异常美丽,和长大的陌颜有着七八分相似,衣饰也异常的华贵。 她受了很重的伤,但怀中的女婴却安然无恙,连血迹都被很仔细地擦掉了。那个女人见自己已经没有了活命的希望,便把女婴举起,送到她的面前,一个劲儿地求她:“拜托你,将我的女儿送到她父亲的身边,你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也不会忘记,孩子的父亲会报答你的!” 她问那个女人:“孩子的父亲是谁?我要送到哪里?” “京城,桃花开得最好的地方,她的父亲会在那里等着!”那个女人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说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将一块玉佩交到了她的手中,艰难的道,“这是……信物,孩子的父亲看到了就会明白,拜托你了!” 看到那枚玉佩时,那个女人眼眸中,流露出了惊人的华彩,潋滟生辉,异常美丽。 赵氏明白这种眼神,在她和苏绍谦新婚燕尔,夫妻恩爱的时候,她也曾经流露出过这样的光华。她知道,这个女人一定很爱他的丈夫,所以才会拼死护着他们的血脉,她羡慕,嫉妒,却又为自己感到悲凉。 她看着那个女婴格外美丽的眼眸盯着她,咧着嘴笑,想到自己夭折的女儿,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的女儿,有着“天命贵女”的预言,是她唯一的寄托,她全部的希望,但是现在夭折了。没有了这个女儿,她在苏府永远都不会有立足之地,她的人生已经彻底陷入了一片灰暗,看不到任何曙光。 就在这时,她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何不把这个女婴当做是自己的女儿呢? 丫鬟得知生下来的是女儿后,就异常高兴地要去给老夫人报喜,根本就没有注意过女婴的容貌,唯一一个看清楚容貌的只有产婆,但是她只是附近的农妇,以后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如果她将两个女婴的襁褓调换一下,又有谁会知道,死去的是她的女儿? 而事情正如她预想的那般顺利。 当时甘州正一片动乱,丫鬟回来看到怀抱死婴的女人,只以为那是从甘州过来,卷入动乱而死的人,一点也没有怀疑到她怀中的女婴,反而因为这个怀抱女婴的女人的出现,感觉这个庄子不安全,催她立刻离开,回去苏府,将女婴抱给老夫人看。 “因为我是早产,所以回去的时候,替身还未到生产之期,而李清芬自以为得手,也没有再关注偏院的动静,我很轻易地就和替身换了过来,然后假装生产,诞下陌颜。”赵氏喃喃自语道。 当然,刚出生的女婴,和已经出生了十数天甚至一个多月的女婴是不一样的,但是在老夫人的遮掩下,她顺利地过关了。 她以为,这件事会永远成为秘密,埋藏在她的心底,却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亲口揭开真相。 按理说,知道自己养了十数年的女儿并非亲生,苏绍谦应该要感到愤怒的,但此时此刻的情形所迫,他非但没有感觉到愤怒,反而感到了一阵轻松:“可是,这种事情口说无凭,你有证据吗?” “有的。”赵氏肯定地道,“当时那个女人曾经给我一块玉佩,反面是两株桃花,正面则是两个字,陌颜。” 苏绍谦立刻就抓住了重点:“所以,陌颜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 “是。”赵氏点点头,“那枚玉佩并非青州的款式,只要请行家一看就能够知道。” 苏绍谦微 苏绍谦微微皱眉:“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明知道陌颜是别人家的女儿,这个名字也是别人取的,还敢用这个名字,就不怕被人察觉吗?” “我当时也很犹豫,但是……”赵氏涨红了脸,“那块玉佩看起来很名贵,而我当时的情形,手头很紧,就一直犹豫着,结果不小心被老夫人看到,只好说是特意给女儿买的平安玉佩,陌颜两个字就是她的名字,就这样弄假成真了。” 苏绍谦恍然:“我就奇怪,按理说,取名之事,应该是父亲决定才对,但为了陌颜的名字,母亲竟然破天荒地与父亲争执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拍板定案,决定了陌颜的名字,原来如此。” 赵氏点点头,没有在说话。 当时她那样说了之后,老夫人说她自己生活困窘,却还攒出钱财,为女儿买了这么一块名贵的玉佩,是一片慈母之心,便决议成全她。因为知道她自己说话完全没有分量,老夫人便亲自出马,声称陌颜是她为孙女取的名字。 “再说,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即便被人发现了,也可以说是重名而已。”赵氏低声道。 后来,老夫人过世,她随着一些老家丁来到京城。 初到京城,她还有些忐忑,担心会遇到女婴的家人,于是,她暗中打听那个女人所说的京城之中桃花开得最好的地方。当时隆兴长公主的桃夭阁还没有建起来,京城桃花最负盛名的地方是刚刚兴盛起来的白莲庵。 孩子父亲的身份与庵堂相关,又能有什么好身世?既然如此,还不如在苏府做个官家小姐。 想到这里,赵氏便心安理得地继续将陌颜当做自己的女儿。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平安无事,赵氏原本以为这件事永远不会再提,直到那一天,陌颜回来问她,为什么会给她取名陌颜?但是她甚至还没有想到玉佩,只是下意识地说,是取自紫陌红尘之中最美的容颜,因为陌颜两个字最容易令她联想到的,就是紫陌红尘和容颜这两个词语。 然而,后来想到那枚玉佩时,不得不说,她心中是吃了一惊的,担心当年的事情出了什么错漏。 但这件事并没有再引起什么波澜,陌颜也再也没有问过,她也就渐渐地放下心了。 却没有想到,会有一天,这件事会以这样的方式,让苏绍谦知道。更加没有想到,当年她一念之差留下来的玉佩,如今却会成为拯救整个苏府的证据。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这一切,都是老天爷注定的。 “好,有证据就好办了。”终于看到了希望,苏绍谦精神一震,“之前我曾经去信给老家的族老们,请他们到京城来,商议将苏慕贵除族一事,算算行程,这几天也该到了,只要我安排得到,将陌颜的身世揭发出来,将她除族,那么,苏府的危机就自然而然地接触了。” 这其中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慢慢谋划,但无论如何,事情终于有了转圜的余地。 第152章 离府,真相,打脸 第二天晌午时分,正如苏绍谦所预料的,从青州老家赶过来的苏氏族老们来到了苏府。 出门迎接诸位族老的是苏府的总管,尽管言行毕恭毕敬,却也让前来的族老心中有些嘀咕。 虽然说苏氏一族之中,以苏绍谦一脉最为豪富,且唯有苏绍谦出任为官,地位超然,但他们身为同族长辈,有的比苏绍谦的父亲辈分还要高一辈。按理说,苏绍谦应该亲自出来迎接才对,如今却只派了总管,难免有些仗势欺人的嫌疑。 然而,当他们来到苏绍谦的卧室时,顿时明白苏绍谦为何不能亲自迎接了。 富贵堂皇的房间里充斥着浓浓的汤药苦味,苏绍谦气喘吁吁地靠在迎枕上,面色蜡黄,神情憔悴,额头还贴着两块膏药,连一向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也有着几丝蓬乱,整个人看起来虚弱至极。 看到进来的族老,他急忙扶住身边的人,想要勉强下床,试了几次,最后依然只能无力地半躺在床上。 “邵谦你这是怎么样了?”苏氏族长抢先开口问道。 苏绍谦苦笑了下,神情虚弱:“这段时间太过劳心劳力,身体亏损严重,结果昨日陪陌颜去了一趟相国寺,感染了风寒,连着这些都爆发出来。大夫叮嘱需得卧床半月,绝不能见风,因此无法亲自迎接族长和诸位族老,失礼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邵谦你太客气了,既然你病重,就好好休养,不用在乎这些虚礼。”族长和几位族老七嘴八舌地道。 一番慰问之后,苏氏族长道:“之前邵谦你去信族中,言明已经休弃李清芬,还要将其子女除族,我们便是为此前来。不过邵谦你如今病重,不如等你休养好了再详谈此事。” 当年李清芬嫁给苏绍谦,赵氏被迫成为妾室一事,这些人都知道一二,没想到数年后情形居然逆转,不由得他们不好奇,但眼下看苏绍谦的情形,显然不是追问的时机。 “这件事事态严重,早一日解决,便早一日安心。”苏绍谦摆摆手,坚持道。 苏氏族长神情凝重:“听邵谦你的口气,他们似乎罪责深重,既然如此,邵谦你且说来。” “唉,说起当年的事情,本也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才会铸下大错。”苏绍谦愧疚地看了眼在旁边侍疾的苏陌颜,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还没有向各位族老介绍,这是我的女儿陌颜,便是当年赵氏后来生下的女婴。” 对于赵氏的情形,这些族老心中不无同情,只是碍于苏绍谦的威势,不敢多言。 如今听说苏陌颜是她的女儿,而且听苏绍谦之意十分看重,众人都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苏陌颜点头致意,并未多话。 “这些年来,我实在是亏待了她,还好陌颜为人纯孝,并不记恨,依然待我十分孝顺。不说别的,昨晚我病重之后,她就一直在我床前服侍,从煎药到擦汗,事事都不肯假手他人,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合眼,真是苦了她了。”苏绍谦一脸慈爱和心疼,眼神温和至极。 苏陌颜眼眸微微一顿,扫了眼苏绍谦,却并没有说话。 至于同样在旁边侍疾,却被视若无物的苏锦芳,闻言也只是飞快地看了眼苏陌颜,见她没有任何示意,也同样低下头不说话。 “邵谦你真是有福,居然有这么孝顺的女儿!”众人纷纷夸奖。 苏绍谦仿佛一个听到别人夸奖自己最心爱,最引以为豪的女儿的父亲一样,心满意足地笑了。 “说到这里,陌颜,我记得大夫叮嘱的喝药的时间快到了,应该开始煎药了,你去厨房看看,我和你的这些长辈有要事要商谈。”苏绍谦说着,神情忽然转得郑重起来。 苏锦芳见状,便知道他要和族老们解释李清芬等人的事情,也知趣地告辞离开。 姐妹二人肩并肩离开卧室后,苏锦芳半带好奇半带戏谑地道:“三小姐,您说老爷究竟想要做什么?明明昨晚压根就没有人知道他病倒,甚至于,刚刚才派人将您和我叫来侍疾,现在却在族老面前那样说,他想干吗?” 苏绍谦派人来通知三小姐时,她刚好和三小姐在一起,清楚地看到三小姐听说老爷病倒时,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讶,确信她并不知道此事。所以刚才听到苏绍谦的话,才会觉得奇怪。 苏陌颜淡淡一笑:“谁知道呢?或许有他的盘算吧!” “可能吧!反正我知道,老爷是无利不起早之人,或许是在讨好三小姐也说不定。”苏锦芳耸耸肩,既然三小姐如此淡然,想必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忽然间,苏锦芳神情变得恭谨起来:“三小姐您是否有空?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您。” “二姐姐没有听到父亲的话吗?我得去厨房看着煎药。”苏陌颜淡淡地道。 苏锦芳嫣然一笑:“三小姐说笑了,煎药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三小姐亲自动手?这种事情,让玉蜻去就行了,三小姐不妨随我到隔壁偏房,我真的有事要请教您。”说着,便吩咐身边的丫鬟前去,还特意叮嘱她要小心谨慎,不许汤药有丝毫的错漏。 “是。”玉蜻领命离开。 苏陌颜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苏锦芳的动作,却并不说话。 苏锦芳被她的眼神弄得心里发毛,却又不知道究竟错在哪里,仔细想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寒意 什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急忙分辩道:“三小姐,您别误会,我绝对不是因为听了父亲对族老说的话,故意想要表现。我是真的……” 刚刚她才问三小姐为什么苏绍谦要砌词伪造,说苏陌颜整晚侍疾,从煎药到擦汗,事必躬亲;这会儿又拦阻三小姐去煎药,反而派贴身丫鬟玉蜻去,怎么都有和三小姐争宠之嫌。 “三小姐,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着,这种小事不必劳烦三小姐。”苏锦芳忧心忡忡地道,雪白的牙齿紧紧咬住了唇。 苏陌颜看了她许久,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淡淡一笑,神情散漫:“算了,随你便,反正我也无所谓。” 看不出她是否真的不生气,苏锦芳神情惴惴:“三小姐,其实我只是想要问一下,昨天您和老爷去相国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老爷回来的时候神情慌乱?如果……如果是我不方便知道的事情,三小姐您不说也没关系的。” “的确是你不方便知道的事情。”苏陌颜直白地道,却又笑了笑,“不过也许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苏锦芳有些摸不着头脑,却看出三小姐不欲详谈此事,识趣地打住了这个话题,然后将苏陌颜拉到了一遍,悄声道,“三小姐,昨晚老爷秘密见了一个客人,然后忽然允许夫人探视小少爷,两人似乎还说了很久的话。夫人回到松林堂后,听说又哭又笑,神情很不对劲儿。” “赵氏?”苏陌颜的眉头终于皱起,神情变得寒冷起来。 苏锦芳点点头:“不仅如此。昨晚夫人回到松林堂后,夫人叫了宵夜,丫鬟们送得稍微晚了些,夫人便就给了她一个耳光,还说……让她不要狗眼看人低,很快,她就会知道,究竟谁才是苏府的女主人!” 自从三小姐和夫人决裂后,她和钱姨娘掌管了苏府内务。 钱姨娘到了罢了,老实谨慎,不敢生事,她却记得之前赵氏刁难她们母女的仇,在松林堂的下人中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虽然担心三小姐和夫人和好的可能性,不敢做得太过分,却也让赵氏狠狠地吃了一番苦头。 “那个……夫人一直认为,我是听命于三小姐的,而松林堂的仆婢也是因为三小姐的命令才会针对她。我解释过的,但是夫人不信。”苏锦芳含蓄地解释道,“所以,我觉得,她这番话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三小姐!” 苏陌颜脸上的冰寒只是出现了一瞬间,便又消失无踪,只剩下一贯的淡然,或者说,漠然。 “是吗?”她淡淡地道。 苏锦芳有些疑惑地看着苏陌颜,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三小姐了。 自从三小姐和赵氏闹翻之后,三小姐脸上最多的,就是这种漠然的神情,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她和钱姨娘接手的苏府内务,能够接触到的苏府产业,所有的一切她都巨细无靡地向三小姐汇报过,但三小姐却毫不在意,甚至还告诉她自己拿主意,不必再来问她。 甚至,连现在有可能是针对三小姐的阴谋,三小姐都是这样的表情。 苏锦芳摇了摇唇,她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是她却抓不住,那种预感十分强烈。 “三小姐,您真的还好吗?”难道说,是因为赵氏的所作所为,让三小姐受到太大的打击,以至于意志消沉?可是却又觉得这不会是三小姐会做的事情。 苏陌颜终于分给她一个眼神,依旧淡淡:“我很好。” 这显然是不打算跟苏锦芳详谈,苏锦芳有些泄气地叹了口气,却也不敢追问,只能自己暗自琢磨。 两人就这样沉默相对,直到玉蜻将汤药端了过来。 因为之前的对话,为了避嫌,证明自己绝对没有在人前和三小姐争宠的嫌疑,苏锦芳丝毫也没有沾那碗汤药,直接示意玉蜻将汤药交给了苏陌颜,还很识趣地站在了苏陌颜的背后,一点也没有要出头的意思。 苏陌颜无可无不可地端起汤药,进了卧室,走到苏绍谦身边:“父亲,该喝药了。” “我和族老们正说到关键,陌颜你先把药放下,我待会儿就喝。”苏绍谦随意地道,转头继续和苏氏族老们解说李清芬和苏慕贵与隆兴长公主谋逆一案的牵扯,以及朝廷对于谋逆罪的处置,以及株连的含意。 苏氏族长和几位族老听得额头汗意涔涔。 “没想到李清芬居然如此胆大妄为,邵谦你将她休弃,实在做得太对了。还有苏慕贵这个逆子,居然如此大逆不道,除族,必须要将这样的害群之马除族,以免连累到我苏氏一族。”一位族老愤愤不平地道。 他们一家可是老老实实的耕读之家,孙子也在准备科举,怎么能够跟苏慕贵这样的谋逆之人牵连上关系? 苏氏族长和其余族老的意见也差不多,谁也不愿意被牵扯到谋逆这种会株连九族的重罪之中。 看着众人的神情,听着众人愤慨的言语,感受着众人要将苏慕贵、苏锦玉以及苏慕清除族的坚决,苏绍谦点了点头,心中稍稍有了几许慰藉。 正事告一段落,苏绍谦终于想起了之前被放下的药,拿起来正准备喝。 忽然一只雪白的猫咪从门口跳了进来,像是察觉到什么好玩的,猛地朝着苏绍谦手中的药碗扑了过去。 苏绍谦吓了一跳,手一松,药碗“砰”的一声掉落在地, 掉落在地,摔个粉碎,药汁洒了一地。 “喵呜——” 猫咪发出了一声叫声,然后欢乐地舔起了地上的药汁,像是在品尝美味佳肴一样,毛绒绒的脸上很快就露出了飘飘欲仙的表情,仰躺在地上不住地打滚。忽然间,猫咪的动作一僵,四肢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嘴角不住地往外流出鲜血。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这……这是怎么回事?这猫怎么……怎么死了?” 事实上,众人看得清楚,猫咪原本活力四射,是在添了药碗里的药汁后才会突然暴毙,这么说,是药汁有毒?而这药汁,是原本要给苏绍谦喝的…… 苏绍谦面色惨白地看向自己的女儿:“陌颜,这是怎么回事?” 在场之中,或许唯有苏陌颜的表现是最为平静的,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什么:“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苏绍谦重复道,忽然暴怒起来,“从昨晚到现在,我的汤药都是由你经手的,如今汤药里有了毒药,你居然说你不知道?” 说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好端端的,昨天你要我陪你去相国寺,回来我就感染了风寒;怪不得一个小小的风寒能够一下子就变得这么严重,让我卧床不起,怪不得所有汤药都是由你亲自经受,丝毫不肯假手她人……我让你学医术,你就学了这些东西吗?” 听了他的话语,苏氏族长和众位族老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之前父亲还认为我是纯孝之人,侍疾至孝,如今就一下子认定了我要毒害你,这个转变,未免太过迅速了吧?”苏陌颜嗤笑道。 苏绍谦神色沉痛:“陌颜,我知道我之前对不起你,让你受了很多苦,可是这一年来,我已经在尽量弥补你,甚至……你说你的母亲谋算你,我都将她禁足在松林堂。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好啊,很好! 看似询问,实际上已经交代了她的杀人动机了。 苏陌颜冷眼旁观,看着这出闹剧,一言不发。 果然,其中一名族老开口道:“陌颜,当年你父亲做错了事,害得你从嫡女变为庶女,这些年受了很多苦,这是你父亲不对。但是,如今他已经诚心悔改,想要弥补你,刚才还为我们郑重引荐你,对你大肆夸奖,你却做出了毒害生父的事情,未免太狠毒了吧?” 坐在他旁边的苏氏族老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纷纷出言指责苏陌颜狠毒。 却也有人惴惴地道:“或许不是陌颜。刚才邵谦不也说了吗?这一年来,陌颜对邵谦纯孝至诚,还得到了皇上的赞赏,如果她想报复早就可以动手了,何必等到这个时候?这说不通呀!” “能够说得通!”就在这时,一道女声从门口传来,“因为,她发现了一件事!” 众人转头望去,有几个记性好点的族老已经认出了来人:“你是……赵氏?邵谦的原配?对了,之前邵谦说已经明正嫡庶,如今你是苏府的夫人,为何邵谦病了,你却不在病床前照顾他?” “这是因为之前阿兰带着陌颜去护国寺,回来后,陌颜说赵氏心怀不谋,意图谋算她。我信以为真,便褫夺了赵氏掌管府务的权利,将她禁足在松林堂。”苏绍谦解释道。 非常完美的解释,不但遮掩了护国寺发生的事情,还顺带着抹黑了苏陌颜。 赵氏悲声道:“老爷,我说了我是冤枉的。陌颜是我的女儿,我们母女相依为命十五年,我难道不希望她好吗?为什么我要谋算她?如今她连老爷都要毒害,证据确凿,老爷总该相信我是冤枉的了吧?” 会让赵氏被夺权,禁足,所谓的“谋算”一定很严重。 苏氏族长思索着,有些被眼前的情形弄昏了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氏你说是陌颜冤枉你,可是,陌颜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说她毒害邵谦,还可以说是记仇,你们母女却是相依为命十五年,为何她要诬陷你?” 不止是苏氏族长,在场众人几乎都有这样的疑问。 “我原本也想不明白,但是昨天晚上我终于知道了原因,陌颜她要诬陷我,是因为我知道一个秘密,天底下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她害怕我将这个秘密告诉老爷,所以才要诬陷我,要除掉我!”赵氏说着,泪如雨下。 苏绍谦追问道:“到底是什么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陌颜她……她不是苏府的血脉!”赵氏哭诉道,“老爷,是我错了,我不该将这件事隐瞒了十六年,以至于今日差点害死老爷。”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被震惊得目瞪口呆。 就连一直镇静自若的苏陌颜,也不由得侧目,定定地看着赵氏。她……不是赵氏和苏绍谦的女儿?这究竟是苏绍谦为了洗脱苏府所设下的阴谋诡计,还是真的? 苏绍谦神情惊讶:“阿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我的确生下了女儿,但是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这时候刚好有个濒死的女人带着一个女婴出现在门前,她将女婴托付给我,还未来来得及说明女婴的身份便过世了。我当时刚失去了女儿,又见这个女婴孤苦无依,就将她留下了,谎称是我的女儿。”赵氏失声痛哭,“老爷,我并非存心要混淆苏府血脉,只是当时我太想念我夭折的女儿,才会……” 苏绍谦似乎难以相信,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你说陌颜不是我的女儿,有什么证据吗?” “有的,但是那个女人还交给我一枚玉佩,反面是两株盛开的桃树,正面是两个字,陌颜。所以我才会给她取名陌颜。”赵氏从怀中取出玉佩,递给旁边的苏氏族长,“这枚玉佩不是青州的雕琢工艺,以当时我的情形也不可能买得起这么名贵的玉佩,足以证明我说的是真的。” 苏氏族长接过玉佩,仔细审视了半天,才又交给苏绍谦。 “我有个姻亲就是开玉饰店的,这的确不是青州的雕琢工艺,而且赵氏说的没有错,这块玉佩十分名贵,赵氏买不起的。”赵氏是青州人,她的家境,以及在苏府的情形,苏氏族长十分清楚。 苏绍谦颤抖着接过玉佩,看了看,似乎有些不忍心再看,别过头去,神情十分痛苦。 “一定是陌颜发现了这枚玉佩,她很聪明,当然能够看出玉佩的蹊跷,加上,她的容貌丝毫也不像苏府的人,所以才会猜到真相。”赵氏凄凉地道,“如果这件事揭发出来,她就不再是苏府的千金小姐,无法再拥有苏府的财富,以及地位。为了隐瞒这一切,她才会对我,对老爷下毒手。” 这下动机也有了,而且十分充足,至少在别人眼中十分充足。 苏氏族长和众位族老看向苏陌颜的目光满是怀疑和厌恶,已经笃定了她为了隐瞒身份,毒害父亲的事实。 苏绍谦颤声道:“陌颜,你何必如此?”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毕竟做了十六年的父女,我亏待了你这么多年,这一年来你却依然对我这么孝顺,就算……就算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又怎么忍心就这样将你赶出家门,让你一无所有?我还会把你当做亲生女儿看待的,你……真的太不了解我了。” 好人做尽,好话说尽,在如此宽厚慈爱的父亲面前,苏陌颜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狭窄恶毒。 苏陌颜却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她只是盯着赵氏,一字一字地问道:“你说我不是你的女儿,不是苏府的血脉,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当然是真的。”面对那双漆黑如深渊的眼眸,赵氏有些颤抖,却依然颤声道。 苏陌颜转头去看那块玉佩:“那是我的亲生母亲留给我的玉佩?我的名字不是你取的,而是因为玉佩上面的字?” “嗯。”赵氏点点头。 苏陌颜朝着苏绍谦伸出了手:“给我。” 不知为何,看着苏陌颜的眼眸,苏绍谦竟然感觉到一个无比强大的压力,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玉佩递了过去。 接过玉佩,苏陌颜仔仔细细地看着,摩挲着,眼眸中神采变幻不定,令人看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什么。 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些是她早就预料到的,但也有一些,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她这副模样,更像是被揭穿一切后,无法辩驳,所以一言不发,反而更坐实了她的罪名。苏氏族长皱眉道:“我们这次,本是为了商议将苏慕贵兄妹三人除族之事,没想到却亲眼目睹了这件事。为了遮掩身份,谋害亲生父母,这样的人,不配做我苏氏子——” “等一下!”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候,会有人突然出声打断众人。 苏绍谦早就料到苏陌颜不会坐以待毙,但如今证据确凿,也不担心她会翻出什么波浪,心思沉定地望去,却发现开口的竟然是个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人:“芳儿?!” “父亲,族长,各位族老,三小姐没有在父亲的汤药之中下毒,她没有做这样的事情!”苏锦芳深吸一口气,却依然十分紧张。 事实上,从她得知汤药有毒开始,她的脑海就空白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清醒过来之后,听着赵氏和苏绍谦一问一答,将嫌疑锁定在了三小姐的身上,她很快就明白了,从昨晚苏绍谦病倒开始,一直到今天苏绍谦在族老面前说的话,命三小姐去看着煎药,种种的种种,都是事先准备好的阴谋,一场针对三小姐的阴谋。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知道,这次苏绍谦是铁了心要彻底将三小姐连根拔起。 她也知道,在这时候为三小姐说话,尤其是她接下来所要说的话,是一场天大的冒险,如果她赌错了,被连根拔起的人就会变成她,甚至会牵连到她的姨娘。 但是…… 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苏绍谦眉头紧皱:“芳儿,为父知道你和陌颜关系好,但是眼下已经证明她不是苏府的女儿,这碗毒药是她亲手端来的,如果不是她下毒谋害为父,还会是谁?” “这碗汤药,不是三小姐看着煎好的。”苏锦芳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咬牙道,“父亲虽然吩咐三小姐去厨房,但是因为我临时有事要问三小姐,所以我拦住了三小姐,让我的贴身丫鬟玉蜻去厨房看着煎药。药是玉蜻端来的,到了门口才交给了三小姐,我一直在三小姐身边,她没有往汤药里加任何东西。” 苏绍谦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愕然许久,忽然大怒道:“苏锦芳,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有胡说八道!”话已经出口,苏锦芳反而变得镇静起来,抬起头看着苏绍谦,“父亲说三小姐不是苏府的女儿,所以才会毒害父 才会毒害父亲,但现在,当药是我的贴身丫鬟端来我的,我总是苏府的女儿吧?我有什么理由,或者说,我的贴身丫鬟玉蜻又有什么理由要毒害父亲呢?”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芳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紧接着,一道身影猛地扑到苏锦芳的身上,摇晃着她,一连声道:“芳儿你不要乱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你这样说,会让别人认为,毒药是你下的,那是弑父!你没听到族长说什么吗?会被除族的!你不要乱说,不要乱说……” 钱姨娘说着,紧紧地将苏锦芳拥入怀中,哽咽难以成声。 钱姨娘是跟随赵氏前来的,虽然时间不长,却也足以令她明白,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老爷显然要除掉三小姐,才会设下这样的阴谋,芳儿这样说,无论能否为三小姐洗脱嫌疑,却绝对会引火烧身,将她自己赔进去的。 “是我,如今我掌管苏府内务,小厨房归我管,这碗汤药是我命人煎煮的,下毒的人是我,跟我的芳儿没有关系!老爷,是我,跟芳儿没有关系!”钱姨娘抬起头来,已经是泪流满面。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原本顺利的局面搅得一团糟,苏绍谦恨不得从床上跳下来,狠狠地收拾这对母女一番:“你们闹够了没有?苏锦芳,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相反,是父亲在胡说八道。”苏锦芳继续道,“父亲说您的病倒是因为三小姐要去相国寺,您病情如此严重是因为三小姐昨晚侍疾时动了手脚,但事实并非如此。去相国寺是父亲向三小姐提议的,昨晚父亲病倒的事情三小姐并不知道,也没有侍疾,事实上,是族老们快到登门的消息传来,父亲才命人去请三小姐和我的。” 随着她这番话,周围众人的眼睛越睁越大,到最后几乎要掉下来了。 苏锦芳这番话,似乎是在指证苏绍谦…… 就算沉思中的苏陌颜,都被苏锦芳的话语惊得醒了过来,眼神复杂地看着苏锦芳。她原本还以为,苏锦芳故意将她拦住,让玉蜻去熬药,是遵循苏绍谦的吩咐,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指责我我污蔑苏陌颜吗?”苏绍谦暴怒。 苏锦芳微微一颤,但很快又挺直了身体:“我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是将我知道的说出来罢了。” “你这……你这完全是胡说八道!”苏绍谦气得浑身发抖。 苏锦芳摇摇头,举起一只手,神色谨然:“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苏锦芳今日在此发誓,刚才我所说的话,如有半字虚假,天打雷劈,人神共弃!” 这番凛然的誓言,顿时将形势完全地扭转了过来,在场众人的神情变得半信半疑。 钱姨娘发出了一声悲鸣,将女儿紧紧地拥入怀中。她不知道芳儿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事情既然已经做出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女儿一道承担后果。 “你……你——”苏绍谦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不住地踱来踱去。 逆女!逆女! 他今日大好的局面,都被这个逆女搅乱了! “父亲您的病好了吗?就这样下床,真的没关系吗?”苏陌颜终于开口,淡淡一笑,“虽然我知道父亲大概没有勇气对自己那么狠,浇冷水或者什么让自己感染风寒,不过我原本以为,至少得让我请个大夫过来,父亲才会承认自己没有生病呢?” 被他这样一来,众人才发现,从苏锦芳说话到现在,苏绍谦并没有之前虚弱无力的模样,甚至,现在还活蹦乱跳地在地上走来走去。 一时间,众人的神色变得十分微妙。 而苏邵谦则变得尴尬起来,他刚才被苏锦芳气得失去了理智,竟然忘了自己还在装病。 “或者父亲会说,是因为昨晚母亲商议后,觉得我不对劲儿,所以才会假装生病,好引蛇出洞。不过有件事我还是很不解……”苏陌颜平静地道,“就算我要谋害父亲,又为什么要在汤药里加木天蓼呢?难道是为了引来猫咪扑碗,喝药汁,然后发现里面被加了砒霜?” 苏氏族长皱眉:“木天蓼是什么?” “是一种重要,会散发一种对猫咪格外有吸引力的味道,大概就跟人服食了五石散差不多的感觉,所以刚才那张猫咪才会扑向药碗,津津有味地舔舐苦涩的药汁。”苏陌颜解释道,又看向苏绍谦,“木天蓼可没有办法让父亲病情加重,也无法毒害父亲,只能吸引猫咪。” 说到这里,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只猫咪应该也是今天早上才买的吧?因为昨晚宵禁,父亲大概没有办法派人上街,而苏府一向是没有猫咪的。” 苏锦芳的发誓,苏绍谦的装病,以及苏陌颜这番话,令情形发生了大逆转。 苏氏族长的神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苏绍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见大势已去,苏绍谦无奈,只能叹道:“族长,各位族老,这件事的确是我策划的,但是,我是有苦衷的,这样做,只是为了保全我苏氏一族罢了。” 众人神色并无太大改变,什么样的苦衷,能让人这样丧心病狂地诬陷自己的女儿弑父? “我承认,之前我说了很多谎话,但是有一句话是真的,陌颜她懂得医 颜她懂得医术。昨天我陪她去相国寺散心,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受伤的男子,我见那名男子血迹斑斑,身上还有利刃划出的伤口,觉得他形迹可疑,本想直接离开。可是,这个孽女却不听劝阻,非要为那名男子诊治,还执意要捎带他一程。可谁知道……”苏绍谦说着,连连叹息,痛心疾首。 苏氏族长神情变得凝重起来:“那名男子是什么身份?” “我本来不知道,直到回京后,发现京城戒严,才知道那名男子竟然是恭王世子。之前我曾经告诉诸位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事实上,这桩谋逆的主谋很可能是恭王极其世子。昨晚,恭王世子登门,更是以陌颜为他诊治为要挟,要我加入谋逆一事!”苏绍谦无奈地道。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舍弃苏陌颜身上的种种好处,以及那般强悍的人脉,执意要将这个女儿逐出苏府? 他和苏府经历了一次谋逆动乱,好不容易才能够脱身,实在经不起第二次的冲击了。如果他卷进去,后果一定是粉身碎骨。 这下,在场苏氏众人的神色顿时变得恐慌起来。 刚才他们已经听苏绍谦详细解说卷入谋逆重罪的后果,那可是会牵连他们全族的重罪! “正如我之前说过的,这是会牵连我苏氏全族的重罪,而起因却是因为我这个孽女不听劝阻,执意要救治恭王世子,我又怎么能够因为她的过错牵连全族?所以,尽管我对这个女儿十分疼爱,却也不得不作出这种决定。”苏绍谦沉痛地道。 赵氏在旁边说道:“老爷说得没错,何况她本就不是苏氏血脉,更加没有道理让整个苏氏为她陪葬!” 这些话显然是冠冕堂皇,将自己全然美化,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苏陌颜身上。但事到如今,举族生死攸关,切身利益相关,也就没有人再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苏氏族长和几位族老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意会于心。 “咳咳,经过我和几位族老的商议,认为苏锦芳所言纯属胡说八道,苏陌颜本非苏氏血脉,如今又做出这样的恶毒之事,令人愤慨。”苏氏族长咳嗽两声,高声道,“如今,我以苏氏族长的身份宣布,苏陌颜容颜丑陋,心思恶毒,谋害嫡母,意图弑父,故将其逐出苏氏族谱,从此与苏氏再无瓜葛!” 女子垂首浅笑,谁能想到,这一切原本是她一手策划? 面纱覆盖之下,谁也看不到她嘴角的笑容,但苏锦芳却隐约从那双沉静淡然的眼眸看出了什么,咬咬牙道:“父亲,如果您执意要将三小姐逐出苏氏族谱,那么,请将我和姨娘一道逐出!” “芳儿,你在胡说什么?”钱姨娘失声道。 虽然苏绍谦不是一个慈父,也难以指靠,但是,如果脱离苏府,还是以被逐出族谱的方式,日后芳儿要如何立足?逐出族谱,别说女子,就算对男子来说,也是滔天大罪,难容于世! 苏锦芳苦笑:“姨娘,我们是亲眼看着的,看着三小姐怎样从逆境中站起,怎样一步一步扭转形势,从最恶劣的情形,一直走到今天。这个过程,别人不知道,我们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这一切,我自问我是做不到的。姨娘,我和你加起来,也远远做不到。” “那又怎么样呢?”钱姨娘颤声问道。 苏锦芳握住了她的手,诚恳地道:“姨娘,如果说连能够做到这一切的三小姐,最后也只能落得这样的下场,我和你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钱姨娘默然,她也知道,经历了之前的事情,苏锦芳在苏府,在苏绍谦手底下只怕也难以立足,但是,被逐出族谱,离开苏府…… 这一切,对她来说,太过难以想象,她不知道,她可怜的芳儿,要为这一切经受多少的苦楚? 苏锦芳拍着她的背:“姨娘不要担心,无论如何,我会一直和姨娘在一起的!” 钱姨娘失声痛哭,紧紧抱着苏锦芳,点了点头。 苏绍谦如今急于拜托恭王世子这个威胁,加上恼怒苏锦芳之前的搅局,闻言冷哼一声:“既然你要找死,那就如你所愿。族长,这个逆女我也不要了,一道逐出族谱吧!” 苏氏族长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反对:“正好,我们这次来是为了商议将苏慕贵三人逐出族谱而来,族谱已经带来了,此刻修改一下,立刻派人去官府立档,便能够跟这个谋逆罪人彻底撇清关系。等到我们回到青州之后,再进行祭祀,开祠堂,秉明祖先。” 从苏绍谦的话中,他也能够听出事态紧急,甚至不惜改了规矩,先到官府立档,再回老家祠堂祭祀。 苏绍谦原本就在户部为官,自然有相关的人脉,很快便将相关事宜办妥。 只是半天功夫,苏陌颜和苏锦芳便被逐出了苏氏族谱。至于钱姨娘,她是陪嫁过来的丫鬟,苏绍谦将身契还给她,同样到官府换挡之后,便还了她自由之身。 “所以说,从现在起,我的生死荣辱,都和苏府没有关系了?”苏陌颜非常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对于成为替罪羊,被冤枉,被逐出苏府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半个字。 苏绍谦断然道:“没错,就算你日后做了南陵王世子妃,苏府也不会沾你半点光。现在你可以滚出苏府了!”只要将这个罪魁祸首驱逐出去,他和苏府便彻底安全了。 “很好。”苏陌颜点 “苏陌颜点点头,转身离开。 苏锦芳拉了拉钱姨娘,追着苏陌颜的身影也跟着跑了出去。 屋内众人彼此对视,都有些尴尬。虽然说将苏陌颜逐出族谱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这样颠倒黑白,无视真相,也令他们感觉很不自在,一点都不想在这个辉煌富贵的府邸多呆。 “既然事情已经办完,那我们还是尽快赶回老家吧!”苏氏族长干巴巴地道。 苏绍谦再圆滑,也无法暖和气氛,干涩地道:“既然如此,我送族长和诸位族老!”如今他可没有重病在身,也无法以此为由不亲自送诸位族老。 来到苏府门口,众人告辞,正欲离去。 就在这时,一道绵长偎依的队伍忽然从街道另一侧缓缓前来,鸣锣开队,气势不凡。在开街队伍之后,两顶异常华贵的轿子一前一后而来,轿顶镶着一块偌大的黄玉,四周的珠玉穗子同样是剔透的黄玉,显然轿中之人身份华贵,不同寻常。 这样浩大的排场,一路而来,惊动了不少人,有许多百姓跟在两边,围拢着看热闹。 “苏大人!”后面轿子的窗帘忽然掀开,露出了一张俊朗的面容,正是之前苏陌颜所救治的神秘贵公子。他连连挥手,示意停轿,然后从轿中下来,拱手道,“正好苏大人在门口,太好了,我是特意来向苏大人致谢的!” 看到来人,苏绍谦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 “我为什么不能明目张胆地出现?”神秘贵公子微微一笑,温和优雅,显然经过非常高贵而且严密的教导。 见四周围拢了许多群众,苏绍谦觉得这正是一个当众划清界限的机会,当即朗声道:“赵景曦,我告诉你,昨日救你之事,都是我那个孽女执意所为,与我没有丝毫关系。如今我已经将那个孽女逐出苏府,从此与我苏绍谦,苏府,苏氏都没有任何瓜葛,你休想再以此为借口要挟我,我苏绍谦不怕你!” 听到来人正是那个卷入谋逆事件的恭王世子,苏氏族长和众位族老都警戒起来。 他说的义正词严,却只换来青年人“扑哧”一道笑声。 见他如此嚣张,苏绍谦更怒:“如今我苏绍谦再也没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你以为我还会受你挟制吗?有本事你别走,我这就派人去通知京禁卫,将你绳之以法!” “苏大人尽管去好了!”青年人依旧笑着。 因为赵景曦的威胁,苏绍谦不得不忍痛割舍了陌颜这个非常有价值的女儿,还在族长和众位族老面前丢尽了颜面,如今又被他这样挑衅,苏绍谦恨不得立刻杀了他,当即就派人去京禁卫。 青年人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惊慌之色,淡定地站在原地,没有半点要逃跑的迹象。 “赵景曦,我知道你很有关系,自从隆兴长公主死后,那股谋逆的势力便掌握在了你的手里,或许在京禁卫里也有你的人。我会直接命人去通报镇国侯,我告诉你,你休想逃脱。”苏绍谦更加愤怒。厉声道。 “我相信,在京城的天罗地网之下,赵景曦休想逃脱。然而——”青年人微微一笑,眼眸中闪烁着一丝近乎戏谑的光芒,“我并不是赵景曦呀!” 第153章 当众揭秘,她的身份 苏绍谦一怔,脑海有片刻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你不是赵景曦,那你是谁?” 如果他不是赵景曦,为什么身上会有皇室玉佩?又为什么刚好受了伤? “请容许我再做一次自我介绍,我叫赵洛熙,是大华王朝的大皇子,之前多谢苏大人及令嫒施以援手,所以今日特意郑重上门道谢。”青年人,也就是赵洛熙开口道。 大皇子赵洛熙?就是那个痴迷于佛法的大殿下? 苏绍谦如遭雷击,如果说眼前的人是大殿下,那他昨晚的担惊受怕,之前对陌颜的栽赃陷害,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说你是大殿下,可有证据?”不愿相信自己所做的蠢事,苏绍谦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 赵洛熙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之前跟苏大人开了个玩笑,所以,这次为了取信于苏大人,我特意请了隆平姑姑来为我作证。” 说着,恭敬地来到了前面的轿子,掀起轿帘,伸手扶着一位衣饰华贵的女子。 女子挽着发髻,作妇人装扮,一身郑重的长公主服饰,气势浑然天成,只是并未佩戴任何首饰,只斜斜插了一根白玉簪,表明了她寡居的身份。 她肌肤依旧白皙如少女,容颜与隆兴长公主有了两三分相似,但更多的是不同,眉形并不如眼下女子所推崇的纤细柔弯,反而是一对非常英气的剑眉,眼眸微动之处,犹如寒霜冰刃,令人心中一震,那种曾经驾驭万千兵将的气场,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够模仿冒认。 这样强大的气势,使得她一下轿,周围的嘈杂声便渐渐熄灭,只剩下一片寂静。 这是大华建国时赫赫有名的隆平长公主,独此一家,绝无分号。 “洛熙,你又胡闹!”隆平长公主神情严肃,“你跟苏大人胡说了些什么?” 赵洛熙笑道:“姑姑别生气嘛!昨晚我亲自登门致谢,不知为何,苏大人竟然将我误认为是赵景曦,我见他那么认真,一时觉得好玩,就顺着他的话,吓了吓他,没想到苏大人居然当真了。” “胡闹!这种事情也是能够开玩笑的?”隆平长公主眉宇一压,呵斥道。她眼神本就慑人,神情又严肃,如今沉下脸来,更是令人紧张。 赵洛熙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隆平长公主转向苏绍谦,神色稍稍缓和:“洛熙这个孩子一向醉心佛法,皇上拗不过他,就将相国寺名下的清风寺拨给了他修习佛法。清风寺地处荒野,十分危险,这个孩子又不听劝,不许护卫驻扎,结果昨天外出时遇到了歹人,受了伤,幸好苏大人和令嫒经过,救了他,所以本宫特意带他登门致谢。” 苏绍谦脑海中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看赵洛熙,再看看隆平长公主,几次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这个人……真的不是赵景曦,而是大殿下赵洛熙! 清风寺,没错……世人传闻大殿下醉心佛法,一直在寺庙修行,而清风寺的确就在相国寺所在那座山上的半山腰……为什么他没有想到呢?如果真的是赵景曦,明明已经逃出城去,又怎么敢在天罗地网之下,再次逃回京城,只为了威胁他…… 突然之间,苏绍谦脑海中闪过了苏陌颜那平静淡然的眼神。 不,他或许没有想到,但是陌颜一定想到了,却没有告诉他,而是顺势所为,与苏府彻底划清了界限! 苏绍谦眼前一黑,几欲昏厥,却又强自支撑。 “为了答谢苏大人,本宫特意备了厚礼,还请苏大人笑纳。”隆平长公主说着,挥手示意身边的护卫送上礼品单子,“另外,我还想当面向令嫒致谢,不知道令嫒在哪里?” 想到陌颜,苏绍谦就觉得脸上火辣,心中抽痛,勉强道:“陌颜她今天不舒服,不方便见客,还请长公主见谅。” 还好,事情刚刚发生,还能够将陌颜找回,再消除刚才在户部存的档,一切还来得及挽回! 大殿下醉心佛法,和朝堂没有什么牵扯,但是隆平长公主则不然,她是先帝最器重的女儿,曾经带兵打仗,在朝野之中都有很高的威望。虽然这些年销声匿迹,不插手朝堂,但在权贵之中还有很深的影响力,帮他翻身,并不困难。 再加上陌颜和南陵王世子、林相独子的关系…… 苏绍谦正展望着美好的未来,忽然耳边传来了一道疑惑的声音。 “刚才苏大人说您已经将孽女逐出族谱,从此与您,与苏府再无瓜葛,是什么意思?”赵洛熙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疑惑地问道,神色迟疑,“您说的孽女该不会是指……苏三小姐吧?” 为了撇清关系,刚才那番话,苏绍谦可是说得异常清楚,在场听到的人有很多。 隆平长公主微微皱眉,给了护卫一个眼色,等到护卫领命离开,这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洛熙你不是说,当时坚持要救你的人,是苏大人本人吗?” “没错啊。”赵洛熙点点头,“当时苏三小姐一个劲儿地说我带着伤,又不肯说明身份,形迹可疑,不肯救我,还是苏大人说医者父母心,坚持让苏三小姐救我,苏三小姐才会动手的。” “既然是苏大人坚持救你,就算将你的话当真,误将你认作赵景曦,又怎么会将苏三小姐逐出族谱?”隆平长公主眉宇紧皱。 赵洛熙迟疑地道:“这个…… 迟疑地道:“这个……刚才苏大人说,救我之事,都是苏三小姐执意所为,与他没有丝毫关系……该不会……” 大殿下似乎不想以歹意来猜度恩人的所为,但是那番话众人都听在耳中,听得清清楚楚,显然这位苏大人是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苏三小姐头上,然后将其逐出族谱,借此来撇清关系。 身为人父,居然做出这种事情,还真是令人不齿。 苏绍谦脸涨得通红,无奈那番话说得太大声,如今想要反驳也无从反驳。 很快的,隆平长公主派走的人回来了,禀告道:“长公主,大殿下,属下已经询问过户部官员,一刻钟之前,苏大人和苏府族老的确前往户部,说苏三小姐谋害嫡母,意图弑父,罪不可赦,加上本身就不是苏府血脉,所以将苏三小姐逐出族谱。苏二小姐助纣为虐,同样除族!” “谋害嫡母,意图弑父?”隆平长公主重复着这个罪名,神情越发严肃慑人,“苏三小姐不是皇上盛赞过的纯孝之人吗?” 护卫禀告道:“属下不知,但是苏大人说得言辞凿凿,还有诸位族老为证,证据确凿。” “奇怪了,昨天本宫在相国寺赏茶花,还听得众口传闻,苏大人和苏三小姐父慈女孝,令人羡慕,怎么一夜之间,苏三小姐就变成了谋害嫡母,意图弑父之人?”隆平长公主冷冷地道。 曾经领兵打仗,巾帼不让须眉的她又怎么会猜不出苏绍谦的打算?神情已经带了几分厌恶。 护卫依然一板一眼地道:“属下不知。” 他说不知,但是听了这许久,在场众人却都是心知肚明,这显然是苏绍谦将勾结恭王世子的罪责推到苏三小姐头上后,又给她冠上这样的罪名,好名正言顺地将她除族,洗脱他和苏府的嫌疑。 真是丧心病狂! 被众人用目光凌迟,苏绍谦刚刚落回了一点的心又开始上下起伏,额头不住有冷汗滑落。 “苏三小姐不是苏府血脉,这又是怎么回事?”赵洛熙在旁边问道。 护卫回答道:“据说是苏夫人所言,当年她所生的女儿刚出生就夭折了,正好有一名妇人抱着苏三小姐出现在门口,只说了几句话便过世了。苏夫人便将女婴抱走,当做自己的女儿。有当时妇人交给苏夫人的玉佩为证,上面刻着陌颜二字,是苏三小姐的名字。” “等等,你说有玉佩为证,上面刻着陌颜二字?”隆平长公主一眼十分严肃的神情微微一动,双眉飞扬,“玉佩反面刻着什么?是否是两株盛开的桃树?” 护卫答道:“回长公主的话,正是。” “怎么了?姑姑,难道你认识那枚玉佩?”赵洛熙见隆平长公主神色不对,不由得问道。 隆平长公主神色变得无比凝重,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向旁边问道:“我记得,之前京城曾经盛传,这位苏三小姐容貌绝艳,无与伦比,可有此事?” 旁边有一位嬷嬷点点头:“的确有这回事。” 隆平长公主忽然转身进了轿子,从轿内的暗格里取出一副挂轴,展开,上面绘着一名正是妙龄的宫装女子,站在桃花树下,回首嫣然,容貌绝艳。 “听说苏三小姐毁容将近一年,但你们是苏府中人,应该见过陌颜毁容前的容貌,是否与画中的女子极为相似?”隆平长公主双眼看向众人,追问道。 面对隆平长公主逼人的气势,苏府众人不敢不答,都点了点头。 “该死!”隆平长公主恨声道。 赵洛熙有些惊讶的问道:“姑姑你怎么了?”他还没有见过姑姑如此失态的模样。 “看来陌颜的确不是你们苏府的女儿!”隆兴长公主抬头,双眸如同两道利刃,直直地射向苏绍谦,“可你们知道,她是谁的女儿吗?” 苏绍谦一怔,心头忽然涌起了更深的不祥预感,摇了摇头。 “两株盛开的桃花,双木为林,桃花是我妹妹和他夫婿的定情之花,这是林府的表记。这张卷轴里的人,是我的亲妹妹,陌颜,她是隆安长公主与左相林咏泉的亲生女儿!”隆平长公主厉声道,“你们居然敢抢夺相府千金,还如此待她,简直罪不容诛!” 隆安长公主是她的亲妹妹,娇憨可爱,姐妹感情十分深厚。隆平长公主一直为她惨死在青州而伤痛不已,没想到今日居然找到了她的亲生女儿,情绪自然激动。 隆安长公主和林相的女儿?苏绍谦瞳孔猛地一缩,被这个消息震惊得难以言语。 昨晚赵氏告诉他,陌颜不是他的女儿时,他只欣喜于找到了能够彻底让他和苏府转危为安的办法,还来不及去想陌颜的真正身世。虽然脑海中隐隐闪过“那块玉佩如此名贵,或许陌颜身世不凡”的想法,却也没有深想,而现在—— 陌颜居然是左相林咏泉和隆安长公主的女儿?! 这…… 苏绍谦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道:“隆平长公主,不是这样的,当年隆安长公主已经濒死,才会将女婴托付给拙荆。我们抚养了陌颜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胡说八道,我妹妹和林相恩爱情笃,怎么可能不把女儿交给她的亲生父亲,却托付给你们这种身份不明,品行不端之人?她既然拿出了玉佩为信物,定然是要你们去找左相!没想到你们竟然包藏祸心,强夺其女,简 夺其女,简直罪不容诛!”隆平长公主神情愤慨。 陌颜,是她妹妹的亲生骨肉,是皇室长公主和左相的女儿,本该是天之骄女,金尊玉贵,受尽万千宠爱,却十数年间沦落苏府,饱受欺凌,如今还被冠上如此恶毒的罪名,扫地出门。 简直无法容忍! 赵洛熙也点头道:“姑姑说得错,当年京城很多人都知道这是林府的表记,只要你们稍加打听就能够打听到。一定是你们起了抢夺女婴的心思,才会故意隐瞒!” “这——我——”苏绍谦张口结舌,想要辩解,却无从辩起。 隆平长公主几欲见到自己的外甥女,追问道:“现在本宫问你,陌颜人呢?” “她……她已经离开了苏府,不知所踪。”苏绍谦颤声道,“我……我这就派人去找!” 隆平长公主愤愤道:“不必劳烦!” 吩咐手下的护卫去寻找陌颜的消息,之后,隆平长公主看向苏府众人,冷冷一笑:“幸好洛熙开了那样的玩笑,否则还不知道苏府竟然是如此肮脏不堪的府邸。陌颜之事,本宫定会禀告皇上和母后,你们就等着吧!” 说着,大力地一拂袖子,发出了一道尖锐得宛如利刃穿空的声音,转身上了轿子。 赵洛熙也跟着迅速上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皇宫而去。 望着远去的众人,脑海中还回荡着隆平长公主的话语,苏绍谦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母亲过世前,一再叮嘱他要善待陌颜,说她是天命贵女,他只当做是道士胡说八道,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陌颜居然是做想林咏泉和隆安长公主的女儿,也就是说,她是和南陵王世子自幼定亲并且让南陵王世子立誓二十五岁之前绝不婚嫁的女子,是名正言顺的南陵王世子妃! 如果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如果他好好抚养陌颜,跟她培养出深厚的母女之情,如果他能够早日发现陌颜,将她引进京城社交圈,以她和隆安长公主相似的容颜,一定会被人察觉到身份……如果是这样,他现在就是林府的恩人,南陵王世子妃的养父! 可是他呢? 刚刚他竟然亲手将如此有分量的女儿逐出苏氏族谱,不但没有得到丝毫好处,如今还在众人面前名誉扫地! 他到底都做了什么呀? “噗——” 种种念头袭来,苏绍谦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血,昏厥在地。 ※※※ “真的吗?梦儿跟林相的女儿真的还活着?”太后娘娘欣喜若狂,连着问了好几遍,唯恐只是错觉。 隆平长公主握着她的手:“母后,是真的。” “皇祖母,去户部那个护卫说得清清楚楚,那是块粉玉,反面刻着两株盛开的桃树,正面是陌颜两个字。我也向苏府的人打听过了,绘出图样来,皇祖母您瞧瞧,是不是跟林府的表记玉佩一模一样?名字叫陌颜,长得还那么向隆安姑姑,一定是林相的女儿!”赵洛熙将图案递给太后。 太后不住地摩挲着,眼角忍不住溢出泪水来:“没错,就是这块玉佩,鸿渐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这么说,是真的了?” 隆平长公主再次点了点头:“是真的。这是天大的喜讯,母后应该高兴才对!” “哀家当然高兴!”太后娘娘含泪带笑,神情唏嘘,随即又紧紧抓住赵洛熙的手,“好孩子,这次多亏你了,否则,这件事只怕要一直被苏府瞒着!” 赵洛熙笑着道:“皇祖母不嫌我胡闹就好!说起来也是阴差阳错,应该说,是隆安姑姑在天有灵,保佑我们寻到了她的女儿!” “好!好!”太后娘娘不住地反复抚摸那张图案,“没想到她真的是陌颜,鸿渐跟哀家说了好几遍,哀家都不信,还以为他思妹心切,胡说呢!没想到……哀家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说到这里,隆平长公主神色又是一沉:“陌颜容颜毁损,又常年戴着面纱,不怪母后没认出来。不过,赵秀华只怕是早就知道了,陌颜会毁容,其中少不了她的功劳!” 苏府和隆兴长公主府关系密切,赵秀华应该是见过陌颜真容,不可能认不出来,却一直没有说话。甚至,陌颜第一次去了隆兴长公主府,回来就重病毁容,其中定有蹊跷。 “这个孽女!”太后虽然年老,却并不糊涂,立刻的看出了其中的关键,恨声道,“哀家自问不曾亏待她,她却如此狠毒,不但将恭王扯进谋逆,还这样对待哀家的外孙女!若非她已经死了,哀家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隆平长公主眉头一锁:“恭王的性情我是知道的,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要么被人骗了,要么就是有人污蔑。现在的重点,还是要先找到景曦那个孩子!母后放心,这件事我会跟皇上说清楚的!” “嗯。”太后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困倦。 隆平长公主急忙扶着她躺下:“听说母后这两天身体不适,应该放宽心怀才是。” “哀家不信恭王会谋逆,哀家不担心。何况,现在找到了陌颜,哀家高兴还来不及,不会有事的。”太后说着,却还是顺从地躺下,又兀自喃喃,“这件事告诉林相了没有?还有鸿渐,可惜他被皇上派出京城了,否则,知道这个消息,肯定高兴得很……” 隆平长公主安慰道:“林相那边已经派人去了, 派人去了,也派人去告诉鸿渐了,母后放心。” “嗯,有你在,哀家放心得很,只是,这些年苦了你了……”太后本就已经服下了安神的汤药,只是因为陌颜一事太过欣喜,这才强自撑着,如今药效渐渐发作,终于慢慢地睡了过去。 等到太后熟睡,隆平长公主悄悄起身,带着赵洛熙悄悄离去。 出了太后宫门,正好看到德明帝的御驾,隆平长公主顿住脚步,行礼道:“皇上。” “皇姐快快起身!”对于这位德高望重却又安分的姐姐,德明帝不敢怠慢,急忙扶起,错眼看见她身后的赵洛熙,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洛熙,许久不见。” 赵洛熙恭恭敬敬地道:“父皇。” “洛熙,先前有人进宫一本手抄的梵文金刚经,母后知道你喜欢,已经派人送到了你的宫中,你去看看,本宫有事要与你父皇商议。”隆平长公主吩咐道。 “手抄的梵文金刚经?”赵洛熙神色欢喜,忙不迭地道,“我这就去,姑姑和父皇慢慢谈,我不着急。”说着,飞也似的朝着自己的宫殿跑去。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德明帝叹了口气,眼眸微垂。 “皇上?”隆平长公主喊道,“您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呢?” 德明帝微微回神:“朕岂能忘怀?何况,之前赵秀华才刚刚提过。若非种种意外,如今书敏该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个孩子该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才对。如今……” 他摇了摇头,神色唏嘘。 “洛熙这个孩子对权势没有兴趣,既然他喜欢研习佛法,就让安安稳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岂非更好?”隆平长公主神色淡淡,“他这个样子,只怕比你其余的孩子要开心得多。” 德明帝摇了摇头:“说起来,终究是朕对不起他们母子!” “那不是皇上的错,是秦书敏自作孽!”隆平长公主神色微冷,“墨渊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天下平定,百姓安稳,盛世繁华。秦书敏虽然是墨渊的妹妹,但若是墨渊知道她勾结北狄,意图叛国的事情,只怕也不会原谅她!皇上又何必放在心上,总是自责呢?” 德明帝叹了口气:“又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不,我并不伤心,墨渊虽然去得早,但永远活在我的心里。”隆兴长公主眼眸中华彩潋滟,却是一闪而逝,“刚才母后说起恭王的事情,皇上,你如何看?” 德明帝摇摇头,神情有些纠结:“朕不知道。” “恭王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的性情你应该知道,安稳平和,谨慎本分,不可能会参与谋逆。何况他是你我的亲弟弟,跟赵秀华关系素来不睦,更不可能跟她勾结在一起。”隆平长公主说着,幽幽叹息,“虽然说,权势迷人眼,但这件事,你还是要慎重。” 德明帝点点头:“皇姐放心,朕知道的。” “嗯。”隆平长公主点了点头。 德明帝又道:“皇姐,你这样也不是办法。你曾是父皇最为赞赏的孩子,在军中,在朝堂都威望隆重,如今却深居简出,连面都不露,实在太委屈你了。不如你来帮朕吧!” “自从墨渊过世,我对这些就都不感兴趣了。”隆平长公主摇摇头,“如今我最想做的,不过是看着洛熙这个孩子安安稳稳地长大,娶妻,生子,余生已足!” “皇姐——” 隆平长公主平静地打断她:“我意已决,皇上不必说了。” “好吧,既然如此,朕也不再强求。不过,若是有朝一日,朕需要皇姐,皇姐可千万不要推辞。”德明帝神情诚恳。 隆平长公主轻轻点头:“皇上放心,这大好江山是墨渊拿命换来的,若真需要,我自然不会坐视。好了,正事说完,本宫去找洛熙了。” “皇姐慢走。”德明帝目送她离去,神情渐渐变得更为复杂。 ※※※ 静怡轩,某雅间,三人相对而坐。 “陌颜你总是让我惊叹。”岚湫公主一身便装,清丽端华,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容光焕发的耀眼,“我从未想过,你会用如此绝然的方式彻底脱离苏府,更加没有想到,你居然顺利做到了,而且没有沾染丝毫的污名。” 想必此时此刻,赵洛熙应该正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真相吧? 坚持要救陌生人的是苏绍谦,因为一个玩笑推脱罪责给陌颜的也是苏绍谦,栽赃陷害,将陌颜除族的更是苏绍谦,从头到尾陌颜没有丝毫的错。相反,她承担了原本不属于她的罪责,被除族的决定却不曾说苏绍谦、苏府一个字的不是,仁至义尽。 即便有人翻出这件事,会被指责的也是苏绍谦和苏府,陌颜则是被同情的对象。 苏陌颜微微一笑,为面前的两人斟茶:“这还要多谢岚湫公主和陆大人的帮忙,才能如此顺利,我以茶代酒,敬两位。” “比起陌颜你为我和岚湫做的事情,我们这点小忙又算什么呢?”陆箴轻轻握住了岚湫公主的手,微笑道。 岚湫公主面色微红,却并没有挣开,而是紧紧地反握住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何况,陌颜你的计划实在很有趣,我也愿意配合。” 自从与赵氏决裂,苏陌颜便在考虑要如何彻底地,不留任何后患地离开苏府。 苏绍谦的薄凉功利,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以眼下的情形, 下的情形,无论发生什么事,苏绍谦都不会放弃她的利用价值,哪怕她这颗棋子会死在他的手中,苏绍谦也不会轻易放她走。而父女关系,宗族血脉,是最有力的的枷锁,哪怕她悄悄离开,但将来总会被找到,被牵连,难以脱身。 所以,需要有足够大的利害关系,让苏绍谦不得不放弃她。 而经历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还有什么比谋逆更能让苏绍谦放弃她的一切利益,主动舍弃她呢? 于是,离开苏府这个计划的大略已经清晰起来——外出,在路上遇到了受伤的人,让苏绍谦允许她救治,然后再让苏绍谦认为这个人卷入了谋逆时间,救治一事成为把柄,很可能会将他和整个苏府卷进去,那么,苏绍谦必然会弃卒保车,将整件事推到她的头上,然后划清界限,以洗脱他和苏府的嫌疑。 虽然有了大概,但是具体细节还需要认真谋划。 苏陌颜想了许久,将她所知道的京城人事关系来来回回清理了好几遍,终于圈定了两个人,作为她离开苏府的计划的要点。 一个是远在江南修书的太子赵瑾熙,一个则是蜷缩在京城,安分守己的恭王世子。 前者虽然声名不显,但有着太子的头衔,有足够的分量引苏绍谦上钩;后者则有足够的理由和嫌疑,让人相信他会参与谋逆,更能够取信于苏绍谦。 于是,她找到了岚湫公主和陆箴商量。 首先要先有一个道具,能够不动声色的透漏身份,让苏绍谦怀疑到太子赵瑾熙,同时也能够在事后让苏绍谦确认那个人是恭王世子。 岚湫公主立刻想到了能够证明皇室子弟身份的皇室玉佩:苏绍谦曾经跟隆兴长公主关系密切,必然能够认出这枚玉佩,自然而然地猜想到太子赵瑾熙;而同时恭王也是皇室子弟,将玉佩给自己的嫡长子同样合情合理。 唯一的遗憾是,岚湫公主的玉佩在远嫁北狄时遗失,但岚湫公主说可以找她大皇兄借。 她们本来只想借玉佩一用,没想到大皇子赵洛熙问了几句,似乎觉得十分有趣,竟然主动要求帮忙,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加天衣无缝。 接下来便是要让苏绍谦相信,他所救的人参与了谋逆事件。 按照苏陌颜原本的设想,是打算让陆箴借巡城御史的职务之便,以通缉某案要犯的名义,封锁全城,摆出一副戒严的架势,误导苏绍谦。 然后,再安排一名官员透漏假消息给苏绍谦,说是恭王世子卷入谋逆事件,受伤在逃,好让苏绍谦误以为他救治的人就是恭王世子。然后由赵洛熙上门,稍加威胁,经历过隆兴长公主谋逆一案,已经如同惊弓之鸟的苏绍谦必然会上钩,为了洗脱谋逆的嫌疑,将一切推到救治赵洛熙的她的头上,然后再将她除族。 而等到除族一事尘埃落定,她已经离开苏府,再由赵洛熙以道谢的名义名门,当众将事情揭开。 这样,她不但能够名正言顺地脱离苏府,而且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别人只会说苏绍谦薄凉功利,自私狠毒,而她苏陌颜,则是仁至义尽,被人同情的一方。 整件事进行得十分顺利,但其中却也有一些苏陌颜没有预料到的。 首先,她没有想到,那位大殿下,竟然会是她在清风寺见过的,看起来和冥焰关系匪浅的修行居士,寂念;而寂念看到她时,显然也吃了一惊,好在两人都是善于控制表情的人,并没有露出破绽,引起苏绍谦的怀疑。 其次,便是恭王世子之事。 “说真的,得知恭王世子事发的消息,我真的吓了一跳。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陌颜你的整个计划,我几乎都要以为你未卜先知,或者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说起这件事,岚湫公主依旧难掩惊愕。 苏陌颜微微一笑:“就连我自己,知道恭王世子谋逆一事,都吓了一跳。” “为什么当初陌颜你会选定恭王世子呢?”陆箴问道。 苏陌颜耸耸肩:“身为亲王,恭王有足够的动机让人相信,他参与了谋逆事件。隆兴长公主毕竟只是一名女子,女子谋逆怎么想都会觉得有些奇怪,但如果是一位亲王主谋,那就能够取信于人。而身在京城的恭王世子,自然是居中传递消息的最佳人选,如此顺理成章,不需要任何证据,就能够让苏绍谦相信。” 为了确保计划顺利,她还提前旁敲侧击,确定苏绍谦并未见过太子和恭王世子的真容,不会露出破绽。 “的确,十分顺理成章,以至于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事实。”陆箴点头赞叹。 的确,按照苏陌颜的说法,恭王世子的确是最佳人选。 能够想到太子赵瑾熙,和恭王世子这两个切入点,不得不说,眼前的这名女子真的是绝顶聪慧,而且深谙人心,紧紧抓住了苏绍谦的心理,才能够让一切进行得如此顺利。 岚湫公主关切地问道:“离开苏府之后,陌颜你有什么打算?” “苏陌颜这个人会暂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赵天一,这段时间,我会在天一药铺落脚。如果有事要找我,可以去那里。”苏陌颜摩挲着茶杯,微笑道。 虽然赵天一这个身份已经有许多人知道的,但值得庆幸的是,知道的都是她能够信任的人。 陆箴点点头:“好。如果你需要帮忙,也尽可以找我们!” “我会的。”苏陌颜 。”苏陌颜点点头。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各自道别,岚湫公主和陆箴径自离开,苏陌颜却来到了隔壁的房间。 “三小姐。”看到苏陌颜进门,苏锦芳和钱姨娘迅速站了起来,恭敬,却又带着一丝不安地喊道。 离开苏府后,她们母女便跟着三小姐,一直来到静怡轩,三小姐让他们在这里等着,自己去了隔壁的雅间。母女二人不敢跟过去,只能惴惴不安地等着。如今已经不在苏府,三小姐并不再需要她们,何况,以苏锦芳做过的事情,三小姐完全有理由扔下她们不管。 苏陌颜凝视着她们,好一会儿才道:“坐吧!” 这对母女,是第三个意外。 “苏锦芳,为什么你会站在我这边?”苏陌颜问道,这是她百思而不得其解的问题。 这对母女跟她,从头到尾都只是利益合作,所以,在离开苏府的计划里,并不包括这对母女。而且,以当时的情形,苏锦芳留下,远比跟着她会有更大的利益。 苏慕华太过年幼,没有她苏陌颜,苏锦芳便是苏府唯一的女儿,内务、苏府的财富,苏绍谦任何的机会……所有的一切,都会在她的手里,尤其是苏府庞大的财富,苏锦芳绝对能够得到相当大的利益。 以苏锦芳的精明,一定能够想清楚这些。 但是她却依然抛弃,坚决地站在了苏陌颜这边,放弃了苏府所有的利益和诱惑。不得不说,这完全出乎了苏陌颜的预料。 “那明显是陷害,我说过了,如果三小姐最后只落得这样的下场,那我和姨娘,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苏锦芳知道她的回答关系着三小姐会不会抛下她们母女不管,但她更知道,在三小姐面前说谎没有任何用处,只会适得其反,因此,深吸一口气,如是答道。 苏陌颜看着她:“只是这样吗?” “比起老爷,我更相信三小姐!”苏锦芳鼓起勇气,“而且,整件事太不像三小姐的作风了。” 苏陌颜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三小姐,您是那种运筹帷幄的人,无论何时,无论何种困境,您都能够翻盘,获得最终的胜利。但是,在这件事上,三小姐您太平静了,老爷陷害您,您就任由他陷害;老爷要将您除族,您就任由他将您除族,这不像您的为人,除非,这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之中,甚至,是您一手安排。”苏锦芳咬咬牙,坦白地道。 她不相信三小姐会如此无能地任由苏绍谦陷害,任由他将其除族,她相信三小姐一定有后招。 她不知道三小姐究竟安排了什么后手,也不知道三小姐是否会允许她继续追随,更不知道离开苏府后,跟随三小姐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是—— 她愿意赌一赌! 她的眼神,她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苏陌颜问道。:“如果,你赌输了呢?” “我说过的,愿赌服输,如果赌输了,那么,我认!”苏锦芳说着,眼眸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彩,“但我不觉得我会输,比起老爷,我更相信三小姐!” 苏陌颜再度审视这个秀丽的女子。 眼前的这个人,充满野心,充满了欲望,她并不善良,也不忠诚,除了对她的姨娘的感情,可以说是个墙头草……可以说,苏锦芳身上,没有一点能够苏陌颜喜欢的地方,所以,这样的人,最多也只能做一个利益合作伙伴,苏陌颜并不会相信她,也并不会接受她。 可是,不知为何,听着苏锦芳的话,苏陌颜竟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一丝丝的可爱。 哪怕她只是处于利益的算计,但是她相信她,而且对她坦诚。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你,但是,最那样的情况下,你还能够毅然决然地站在我这边,或许,并非没有一丝的可能。”苏陌颜沉默许久,终于微微一笑,“如果你愿意继续追随我的话,那么,接下来,欢迎你进入我的世界。” 终于得到认可,苏锦芳和钱姨娘都欣喜不已。 然而,接下来,她们终于深刻地明白,所谓的进入三小姐的世界,是什么意思。 “天一药铺,这不是京城最负盛名的药铺吗?为什么三小姐会来这里?还有,这些伙计为什么叫您小姐?难道三小姐您是天一药铺的东家吗?” 这是她们进入天一药铺时的疑惑。 “染画?你不是被你姑姑赎走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说三小姐早有计划,所以早早地将你送出了苏府?” 这是在天一药铺的后院,她们看到染画时的惊讶。 “三小姐,您脸上的疤痕……您没有毁容吗?还是说,已经治好了?” 这是她们看到苏陌颜摘下面纱,一条一条撕下脸上的疤痕时,惊愕得几乎难以言语的模样。 “……三小姐您在穿男装……难道说……” 这是当苏陌颜换上男装,梳起男髻时,她们有所猜想,却又难以置信的断续话语。 恢复了本来倾城绝艳的容颜,苏陌颜一身青衣男装,艳若朝霞,凛若冰雪,有着女儿装扮时完全不同的气势和惊艳。看着她们惊愕的眼神,她微微一笑,点头道:“没错,我就是赵天一。” “……”苏锦芳和钱姨娘终于彻底说不出话来。 但时,有一点她们很确定,选择离开苏府,跟着三小姐,应该会是她们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决定,没有之一! 望着这对母女带呆愣愣的表情,苏陌颜知道她们大概还需要很长时间来消化所有的事实。好在染画听说两人跟随苏陌颜离开苏府的决定后,对两人改观不少,主动请缨留下来,向两人解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苏陌颜便和伙计一起来到了隔壁厢房。 “舒玄呢?”苏陌颜问道,这个时间,按理说韩舒玄应该在药铺坐诊才对。 而她一进药铺,便察觉到伙计们焦虑的神色,以及看到她时如获救星的释然。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只怕是有了麻烦。 伙计压低声音,却依旧难掩焦虑:“小姐,出事了。” 果然! 苏陌颜顿住脚步,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第154章 太子,赵瑾熙! “药铺里的药材即将告罄,所以,韩掌柜在半个多月前就南下采买药材去了。为了安全起见,韩掌柜跟我们约好,每天都会以飞鸽传书联络。可是,从四天前开始,我们就没有收到韩掌柜的飞鸽信件了。”伙计压低声音,神色难掩焦虑。 天一药铺的伙计很多都是韩舒玄找来的,这个伙计更是跟着韩舒玄十多年,感情深厚。 苏陌颜眼眸微垂:“你知道舒玄南下会去哪些地方采买吗?” “嗯,一般都是去甘州、敏州、连州这些药材的出产地,虽然离京城远,但是药材质量好,产量大,价格也相对低廉些。”伙计点头。 苏陌颜秀眉微微蹙起,这些地方都在最南边,就算信鸽昼夜不停,也要十天时间才能到达京城。这样算起来,韩舒玄可能是在半个月前就遇到麻烦,如果到现在还未解决,那就不妙了。 “舒玄之前的信件,有什么异常吗?” 伙计摇摇头:“都很正常,韩掌柜说这次采买很顺利,不过,最后一封信件上,他说南州似乎也开始种植药材,所以他想顺道去看一看。” “南州?”苏陌颜神色微变。 那不是恭王的封地吗? 伙计点点头,见苏陌颜神色有异,也不由得有些心慌:“小姐,南州有什么不对吗?” “昨天开始,京城开始戒严,你知道为什么吗?”苏陌颜绝美的容颜浮上了一丝凝重,如果舒玄真的是卷入了恭王的事端,那事情就棘手了。 伙计强忍住惊慌,回答道:“不是很清楚,不过南陵王府和忠勤侯府还有巡城御史那边都悄悄送来消息,说是事涉谋逆,让我们小心谨慎,不要被牵连进去。可是,这跟韩掌柜有什么关系?” “京城之所以戒严,是因为恭王世子私逃出府,而且恭王府密室中发现了被烧毁的迷信,之前隆兴长公主谋逆一案,很可能恭王是主谋。”苏陌颜也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语气中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低沉。 伙计吃了一惊:“原来恭王是主谋,难怪,我们之前都说,隆兴长公主一个公主,怎么会这么大逆不道的念头,原来另有主谋!”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跑题,“但是,就算恭王参与谋逆,韩掌柜不过是去采购药材,又怎么会……” “如果恭王牵扯到谋逆事件,隆兴长公主暴露后,他必然惊慌,很可能会提前举事,粮草军需之类就变得迫切起来,其中就包括药材。不然,打起仗来,受伤的士兵都没有药材救治,仗还怎么打?”苏陌颜低声道,已经最好了最坏的准备。 如果韩舒玄真的是因此被扣押起来,那事情就棘手了。 伙计这下也反应过来:“如果他是为了药材,扣下药材就够了,为什么连韩掌柜也没有消息?” “扣押下药材,却放了人,是怕别人不知道他意图谋逆吗?”苏陌颜摇摇头,恭王怎么会如此愚蠢? “没错,如果放了韩掌柜,让人知道恭王私扣药材,恐怕会怀疑到他谋逆上。”伙计喃喃道,神情忽然变得极为惊慌,“可是,小姐,这样一来,恭王会不会杀了韩掌柜灭口?” 苏陌颜摇摇头:“暂时还不会,非但不会杀了舒玄,只怕连对药材的企图也会暂时瞒着舒玄,做好两手准备。” “我不太明白。”伙计有些被苏陌颜的话弄糊涂了,恭王既然是为了药材扣押韩掌柜,又怎么会瞒着韩掌柜他对药材的企图?又怎么能够瞒得过去? 苏陌颜解释道:“舒玄是药铺的掌柜,如果恭王杀了舒玄,我们迟早会察觉不对,追查到南州头上,而天一药铺和忠勤侯府的关系众所周知,一个弄不好,事情就会捅到德明帝那里,引起朝廷的警觉。到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举事也得被迫举事。我想,恭王应该不会这么愚蠢。” “这么说,韩掌柜现在还有很大机会还活着?”伙计微微放心。 苏陌颜点头,神情却不似伙计那般轻松:“大概是恭王世子离府之事提前通知了恭王,所以恭王才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我想,他大概会随便找个理由扣押舒玄和药材,然后观望朝廷的动向,如果朝廷察觉到异常,要出兵围剿,他可以立刻将这批药材扣押使用;如果朝廷没有察觉,他也可以释放舒玄和药材,说一切都只是误会。” “既然韩掌柜无恙,这是好事,怎么小姐您看起来如此沉重?”伙计不解地问道。 苏陌颜摇摇头:“好景不长,如今朝廷已经察觉恭王牵扯谋逆,只要抓到恭王世子,拿到铁证,必然会出兵围剿。到时候,舒玄要么失去利用价值被杀,要么就会卷入谋逆事端。” 无论是哪种,对天一药铺,对韩舒玄来说,都不是好事。 “或许,恭王世子不会很快被抓住也说不定。”伙计试着往好的方向去想。 苏陌颜断然道:“恭王世子势单力孤,被抓是迟早的事情。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在朝廷拿到恭王谋逆的铁证,出兵围剿之前,先潜入南州,想办法将舒玄解救出来!” 她轻叹了口气,相国寺一事,明显透漏出冥焰和萧夜华之间关系的异常,偏偏之后冥焰便消失无踪,连云裳阁张掌柜也联络不上。她原本打算在天一药铺等待冥焰的消息,但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她必须得先去南州一趟。 “你去给我备 “你去给我备一匹好马,一些远行必备的物品,我立刻动身,去南州一趟!”苏陌颜也不废话,当即就道,“这件事,药铺里你暂时还是慢一下,免得人心动荡。” 经过苏陌颜的分析,伙计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敢耽误,忙领命去了。 苏陌颜没有片刻犹豫,转身又回到了隔壁的卧室。 在染画的解说下,苏锦芳母女终于开始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对苏陌颜的敬畏也越来越浓郁。看到苏陌颜进来,两人都站起身来,恭声喊道:“三小姐。” “既然已经离开了苏府,我也就不是什么三小姐,在这里,我叫赵天一。”苏陌颜道,既然和苏府已经彻底决裂,她也不打算再沿用之前的称呼。 钱姨娘有些怔楞,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苏锦芳却见机极快,立刻随着染画的称呼喊道:“小姐。” “眼下药铺的掌柜出了点事,我要立刻南下一趟。这段时间,药铺缺一个主事的人,苏锦芳,你敢不敢接下来?”事态紧急,苏陌颜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白地道。 如天一药铺这般声名远扬,又要在权贵云集的京城立足,自然少不了来找麻烦的人。之前有韩舒玄在,经验丰富,都能处理得稳稳当当,一点都不用她操心。但眼下,韩舒玄很可能被扣押在南州,她也要立刻南下,药铺就缺少一个管事的人。 既然她将苏锦芳留在身边,就没打算空置,眼下正是一个考验她的时机。 苏锦芳一滞,只觉得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她才刚刚接受三小姐就是赵天一的事实,一转眼,小姐竟然要她帮忙打理天一药铺,这个变故来得太快,虽然欣喜于有机会表现,却也觉得肩头沉重。 “小姐,我不懂医术,也不懂药材。”苏锦芳迟疑地道。 苏陌颜摇摇头:“医术和药材的事情不用你管,我只要你坐镇药铺,处理其他的麻烦事务就可以了。” 曾经打点过苏府的产业,苏锦芳迅速地明白了这番话的言外之意,也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有了个轮廓。她仔细想了想,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如果小姐相信我的话,这段时间药铺就交给我吧!” “那就好,我待会儿去跟伙计们说一声。你能够处理的事情就自己处理,不能处理的……店铺经营上的问题,可以去问云裳阁的张掌柜;如果有地痞流氓来找麻烦,去找巡城御史陆大人;如果有权贵以势压人,就找忠勤后侯世子或者……”说到这里,苏陌颜顿了顿,“南陵王府也可。” 原本还可以找林鸿渐,但是自从他开始接受德明帝的安排之后,林鸿渐就变得十分繁忙,经常会离京办事。而对于那位左相,她又全然陌生,能不去打扰还是不要去了。 苏锦芳完全没想到天一药铺竟然有如此的人脉,但这样一来,她要做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我知道了,小姐您放心吧!”苏锦芳信心满满地道。 染画跑到苏陌颜的身边,不舍地道:“小姐,我能跟您一起去吗?”她跟小姐已经分开了好久,如今刚刚重逢,小姐就又要南下,她心中实在不舍。 “不行,染画,这次事情有些麻烦,所以我不能带你去。”苏陌颜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 染画坚持道:“我保证会听小姐的话,不会乱跑,也不会给小姐惹麻烦,这样也不行吗?再说,小姐孤身在外,也需要有人照顾才行。” “不行!”苏陌颜坚决地道,“如果是别的事情,你去就去,但这件事不行。我说了,事情危险,谁也无法预料会遇到什么情况。如果你在我身边,会成为我的软肋,也会成为别人要挟我的把柄。相反,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行事会更加方便,更加自由,把握也会更大。” 听了这话,染画就知道她是不可能跟着去了:“小姐,这趟很危险,是吗?” “嗯。”苏陌颜并不隐瞒。 染画吐了口气:“那我就不去了,免得拖累小姐,但小姐要照顾好自己,也一定要平安归来!”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苏陌颜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苏锦芳在旁边道:“小姐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染画的。” “嗯。”苏陌颜含笑致意。 因为事态紧急,苏陌颜不多耽搁,交代了需要交代的话之后,便骑马离开了京城。此时,距离她离开苏府,还不到两个时辰。 她走得太快太急,因此,当苏府三小姐的真正身份是隆安长公主与林相之女的消息慢慢传开,震动整个京城,当太后和隆平长公主以及林府派出来的人四处寻找林小姐的下落时,苏陌颜已经远在京城百里之外的地方了。 ※※※ 大华王朝地域广大,以飞霞河为界,南北风光迥异,北方山河雄峻壮阔,南方景致却是秀丽婉约,幽雅清奇,犹如亭亭玉立的仕女。 南州离京城颇为遥远,若是乘坐马车,得走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虽然苏陌颜纵马疾驰,日夜不休,等到进入南州边境,也花费了十多天的时间。她并没有急于进入南州,而是现在边境找了一家客栈好好休息了一晚,沐浴梳洗,又打听了一些消息,这才进入南州。 虽然是寒冬时节,南州依然温度宜人。 这日又正好是个大晴天,晴朗的阳光慵懒地洒落在大地上,照得人暖 ,照得人暖洋洋的。高大的南州城门敞开着,一如往常,客商行人进进出出,丝毫不见异常。 与已经戒备森林的京城相比,南州可谓平静如水。 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搭建着许多茶寮酒肆,都只是竹棚茅屋,建筑简陋,但因为地理优势,加上招呼的伙计能说会道,又对南州府的情况熟悉,能够为往来客商节省不少事,因此生意倒还兴隆。 此时此刻,店铺之中,众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一名蓝衣少年的身上。 少年一身绸缎衣裳,乌黑如墨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打扮十分寻常,但是,他却有一张倾城绝艳的容颜,姿容绝世,令人惊艳之极。若非少年神情清冷,凛若冰雪,加上一身气度不凡,令人不敢轻易冒犯,只怕早有不长眼的上前寻衅生事,意图不轨。 苏陌颜完全不理会周遭的情形,径自端坐,慢慢地啜着杯中的茶水 这种临路茶寮,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茶,但这件店铺却别出心裁,不用茶叶,而是用金银花等药材,加冰糖熬煮出来的凉茶,清甜解渴,倒是令来往赶路,风尘仆仆的客商们颇为青睐,宾客众多。 众人喝着凉茶,偷眼觑着蓝衣少年,彼此依旧在高谈阔论,甚至不自觉地提高声音,意图能够吸引蓝衣少年的注意力,攀谈一二。 苏陌颜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偶尔瞥过不远处的南州城门,沉吟不语。 如今她已经确定韩舒玄确实在一个月前进入了南州城,而且再也没有出来。就在他进入南州城的第二天,南州刺史董临塘告病,卧床难以理政,至今尚未痊愈。 苏陌颜默默地猜测着两件事之间是否有关联。 这位南州刺史是陆箴的至交好友,当初的采花贼事件,苏陌颜借的便是这位董大人千金的名义,引得采花贼出现。而药铺伙计也说过,得知韩舒玄要南下,可能会经过南州,陆箴还特意写了一封引见信。这样一来,韩舒玄一进入南州,就必然会去拜见这位董大人。 而就在这位董大人告病之后,韩舒玄便失去了联络,两者之间必然有着某种关系。 想要寻找韩舒玄的下落,势力要去见那位董大人。 现在正好有个机会——董刺史病重,但他手握刺史大印,一旦不能处理公务,南州许多事务便都积压起来,这对于恭王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因此恭王府和南州衙门联名张贴告示,重金聘请名医为董刺史治病,若有能够治愈者,必重赏。 这也是苏陌颜以本来面目出现,高调引起众人注意的原因。 苏陌颜饮尽杯中最后一盏茶,正欲起身进城,旁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吵架声。 “我说你这个人有完没有啊?你在我这摊子前都坐了半个月了,来个客人你就在旁边胡搅蛮缠,弄得我生意都做不成。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在茶寮旁边,一个摆放药材的露天摊子前,一名胖胖的药商打扮的中年男子生气地吼道。 坐在他摊子前的是名清瘦的年轻人,衣着普通,但神色十分坚决。 “我说了,我不能让你这害人的摊子摆下去,再让你卖假药害人。除非你把摊子关了,滚出南州城,否则,我绝不离开!”清瘦的年轻人同样满面怒容。 “我说了几百遍了,我没有卖假药!你都请了多少位大夫来分辨过了?都说我这是真药!我看你就是胡搅蛮缠,诚心来捣乱的吧?”中年男子怒喝道。 年轻人坚持道:“他们分辨不出来,是因为他们本事不够!” “你这可把全南州的大夫都骂进去了!”中年男子气得直跳脚,但对面油盐不进的年轻人,却也无可奈何。 年轻人冷哼道:“如果他们有本事,也不会治不好董刺史的病。” “你这根本是胡搅蛮缠好不好?”中年男子眼见怎么都说不通,开始破口大骂,但年轻人却置若罔闻,身形不动如山,大有你骂由你骂,我自坐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周围歇息的商旅颇为好奇地看着这两人,但店铺的主人和伙计们却是一脸淡然,显然已经见怪不怪。 “店家,这两个人这么吵,没事吗?”苏陌颜就近朝着煮凉茶的店家问道。 见仙人般绝世的蓝衣少年竟然向他问话,老迈苍苍的店家吓了一跳,受宠若惊地道:“公子您刚来,自然不知道不知道,这两个人已经在这闹了十来天了,每天都要这么吵吵嚷嚷地闹好机会,我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店家想必想必也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苏陌颜顺势问道。 这也正是在旁的客商都关心的问题,一时间周围静了下来,等待老人家的解说。 老人家笑道:“当然知道,那个中年人是十几天前来的,说是一个买药材的商人,做生意亏了本,急等着钱周转用,所以就廉价抛售手里的药材。这个年轻人是附近县的百姓,家里有亲人重病,正好需要这些药材,就买了回去,结果亲人喝了没有疗效,就来找这个商人理论。” “这天底下也没有包治病的药,就算药喝了没效果,也未必是药材的问题啊。”有人说道。 老店家点头道:“但这年轻人坚持认为中年人卖的是假药,还请来好几位州里的坐堂大夫分辨。可这些大夫都认为药材是真的,没有问题,偏偏这年轻人就是不信邪,就这么在药材摊子前坐着 摊子前坐着,硬是搅得人家生意都做不成。这不,三天两头的就要吵一回。” “这么说,这位中年行商还真是可怜,正等着钱用,偏又遇上了这么个不讲理的愣头青,这下麻烦大了!”周围众人纷纷感叹。 “谁说不是呢?可谁也劝不动这年轻人,没办法啊!”老店家摇着头,神情里满满都是对中年人的同情。 众人议论纷纷,都在同情中年商人,可谁也没上前去劝解,毕竟出门在外,谁也不愿意多管闲事,尤其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愣头青得很,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唯有苏陌颜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那倒未必。” 说着,起身走到两人面前。 “制首乌,海金沙,白芨,半夏……”苏陌颜将中年男子摊铺上的药材名称一一道来,如数家珍,“都是中等偏贵的药材,尤其是这些制首乌,更是名贵。” 中年男子见来了客人,欣喜不已:“这位公子真是识货,说真的,如果不是我急着用钱,也不会低价出售这些药材,都只有市场价的六成。至于这些首乌,如果公子要的话,我咬咬牙,半价卖给公子,如何?如果不是被这个愣头青搅和,我也不会卖得这么便宜。” 一副心痛至极,你买就是占了大便宜的表情。 “六成的确不贵。不过,前提是……”苏陌颜微微一笑,“这些药材都是真的话。” 中年男子面色剧变:“公子你说话可要有依据!” “我既然说了,自然有依据。”苏陌颜淡淡地道,“这些药材你的确作假做得很逼真,单凭看是看不出来的。可是,刚才你和这个年轻人吵架时,曾经不经意弄开了海金沙的纸包,风把一些海金沙吹得飘了起来,落进了旁边一位客人的茶水之中。但是,那些药粉却沉入了水中。” 中年男子不自觉地舔舔唇:“那又如何?” “海金沙是植物海金沙的成熟果实晒干,碾碎制成,重量很轻,落入水中应该会浮在水面上,又怎么会沉入水底?”苏陌颜打开海金沙的纸包,捻了捻,又放进嘴里尝了尝,立刻吐了出起来,“如果我没弄错,你这是把红砖碾成细粉掺了进去吧?” 她说的是问句,神色却已经无比笃定。 清瘦的年轻人睁大了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苏陌颜。 不只是他,周围众人都已经被这位横空杀出,认定这些药材是假的蓝衣少年所吸引,尤其,这位蓝衣少年容颜如此出众,让人不注意都难。 中年男子勉强笑笑:“别胡说,如果是红砖粉,那些大夫怎么可能尝不出来?” “你这些假药做得本就逼真,何况中间还掺进了真药,为了不在气和味上让人察觉到不对,甚至还有药材的汤汁熬煮过,自然就更加难以分辨。”苏陌颜淡淡道,“至于这些首乌倒是真的,不过只是生首乌,不是制首乌,一字之差,制作工艺和功效却截然不同,当然,价格也一样。” 说着,将一小块切片后的首乌放入嘴中,微微皱眉,“更何况,这中间还掺杂了用黑豆煮过的大黄,价格就更加差得远了。” 周围众人不禁发出了惊叹声,有人问道:“公子随便举出两样就都是假的,难道他这摊子上全是假药不成?” “别的我不知道,不过,这些白附片应该是假的,真的周围应该没有刀切和加工的痕迹。”苏陌颜审视着摊上的药材,有的还要放进嘴里嚼一嚼,“嗯,羌活里掺了马尾独活,这些当归里也掺了独活片,还有这些半夏,是用黄柏煎水煮的元胡,还用矾制过……” 随着她一一检验,这个摊子上数十种药材,竟然全部掺假,没有一样是真的! 这个结果令周围众人目瞪口呆,但是,看着蓝衣少年讲述得头头是道,又一副对药材十分精通的模样,显然不是在信口胡说。 “嗯,几十种药材掺假,手法还各不相同,够下本!”检查过所有的药材,苏陌颜不禁啧啧叹道。 药材制假在她的前世层出不穷,而且手段日新月异,除非是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否则很难分辨。但她前十几年几乎一直在和药材为伴,对药材的熟悉程度,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她甚至能够凭观察和口感断定药材的出产地,年份和炮制工艺。更别说这些只能算是普通的制假了。 这也就是在古代,药材制假还很少见,即便有,也是粗糙得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少有这样经过几道工序加工的制假,才会让中年人一再蒙混过关。 中年人看苏陌颜的目光十分惊悚,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如果他不是提前得知,并且亲眼看到制假的过程,连他都不敢相信这些药材竟然全部都掺假,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分辨出来,还将制假的方法和过程一一道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中年人脱口问道。 苏陌颜拍拍手,站起身来,蓝色的衣衫随风飘荡,衣袂翩翩,宛如仙人:“我叫赵天一。” 来往行商消息最为灵通,何况赵天一治好忠勤侯的绝症,还将药方无偿献给朝廷,得到德明帝钦此牌匾。这样轰动京城的大事,自然早就传扬开来。 因此,一听到赵天一三个字,众人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再没有丝毫的怀疑。 难怪之前都传扬说这位赵大 说这位赵大夫医术超绝,容颜绝世,果然无一字虚言。 中年商人显然也是听过赵天一名头的,神色猛地变了,趁着众人还在惊叹,没有回过神的功夫,二话不说,立刻脚底抹油,溜了,连摊铺上的药材都顾不上收。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中年人早就不见影踪了。 苏陌颜也没有在意,她本来就是想找个机会宣告身份,好让恭王府和刺史衙门的人注意到她,找上她给董临塘治病而已,让他们找到她,总比她自动送上门更加容易取信,而这个引起众人注意的纷争,正是个机会。 以这些行商传递消息的速度,想必很快就能够将赵天一来到南州的消息传扬开来。 目的已经达到,苏陌颜也不再多留,径自朝着南州城而去。 然而,这次没走几步,她就感觉到自己被人盯上了,不由得眉头一蹙,假意装作看旁边摊子上摆放的药材,迅速地往后一瞥,果然看到两名精干强壮的青年男子正灼灼地盯着她,她起身行路,那两人也跟着走,她停下,那两人也停下。 虽然他们跟踪的方式很巧妙,但苏陌颜对气息敏感,自然是将他们的行径分毫不差地看在眼里。 这两个人虽然是行商打扮,但言行气质都不像是行商,反而更类似于忠勤侯府上的亲兵,也就是说,是在军队上磨练出来的人。可是,恭王府和南州刺史府的人不可能这么巧,刚好就在旁边。而且,若是他们的人,应该会直接请她去给董临塘看病,而不是这样暗暗跟踪。 而且,这两个人,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之前这两人就坐在中年男子的摊子正对面,难道说他们本来是在监视那个药铺摊子?是因为药铺摊子才会盯上她的? 苏陌颜微微皱眉,心念一动,并没有直接进南州府,而是一拐弯,往旁边的山路上走去。 那两名精干男子自然是迅速跟上,但前方的蓝衣少年却是越走越快,而且山路崎岖,四通八达,二人竭力追踪了许久,终于还是在一个拐弯的地方跟丢了,不由得懊恼地锤了锤太阳穴。 就在两人懊恼的时候,忽然微风一动,只觉得后背一阵轻微的麻痒,顿时人事不知。 放倒了两人之后,苏陌颜将两人身上的东西全部搜查了一遍,除了毫无线索的普通物品之外,从每个人的身上搜出了一块令牌,上面各自写着“二十五”和“三十七”两个数字,底下是两只小箭,反面却都是相同的纹路,以及一个硕大的“临”字。 这种令牌,苏陌颜曾经在忠勤侯府的亲兵身上见过。 忠勤侯世子燕宇曾经为她解说过这种令牌,数字是两人的编号,两只小箭表明两人的身份是斥候,反面不同的纹路和字则代表了不同地方的驻军,这块令牌显然是临州的驻军麾下的信物。 而这两个人也正如她所料,是临州驻军的人。 知道两人的身份后,苏陌颜对两人跟踪她的用意也有所猜测,正要弄醒两人查问,忽然听到背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忙藏身在旁边的树林之中。 片刻功夫,便有两人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看到昏倒在地的两人,都是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查看。 其中一人更是取出银针,试图救醒两位同伙,却始终徒劳无功。 而看清楚两人模样的苏陌颜也有些目瞪口呆,因为这两个人更加眼熟,正是之前当众争吵的清瘦年轻人和卖假药的中年胖子。但看两人此刻的情形,哪有之前怒骂冲天,彼此势不两立的模样?而且很显然,这两人和之前跟踪他的两人是同伙,都是临州驻军的人。 “你们设这个卖假药的局,到底为了什么?是针对我而设的吗?”苏陌颜慢慢走了出来,问道。 看到蓝衣少年突然出现,两人都吃了一惊,中年男子更是露出了崇敬异常的神色。但听到她的问话,两人有些为难的对视了一眼,中年男子开口道:“我们是想要找一位医术高明的人,并不知道赵神医已经驾临南州。” “原来如此。”苏陌颜只说了这四个字,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两人都拿捏不定苏陌颜的心意,最后还是中年男子鼓起勇气道:“如果赵神医想要知道更多内情的话,不如随我们前往驻地,到时候,我们将军会详细说给赵神医听。” “带路。”苏陌颜简短地道。 得知他们临州驻军的身份,再发现中年男子和清瘦年轻人是同伙,她已经大略猜出了事情的经过。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或许跟这些人合作,她能得知更多韩舒玄的消息,也会有更大把握救出韩舒玄。 两人显然都没想到蓝衣少年会答应得如此干脆,反而有些迟疑。 清瘦年轻人期期艾艾地道:“赵神医,能不能先请人将我这两位同伴弄醒?” 苏陌颜没有拒绝,取出银针,在昏倒的两人身上刺了几下。 两人便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原本还有些迷糊,但看到容颜绝世的蓝衣少年和两位同伙,顿时立刻清醒过来,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显然并没有任何后遗症。 中年男子懂得医术,看到苏陌颜露的这一手,更是惊若天人。 “现在可以走了吗?”苏陌颜问道。 四人急忙点头,恭恭敬敬地将苏陌颜带回了他们的驻地。 好在四人的驻地并不远,就在东 远,就在东北边的树林之中,茂密高深的丛林之中,就这么露天野地地驻扎着许多士兵,苏陌颜放眼望去,粗略估计,单她能够察觉到的范围,至少有数千人。但这数千人驻扎在林子之中,却没有丝毫喧哗之声,外面也看不到丝毫动静,显然训练有素。 所有人都是露天野宿,唯有腹地正中被砍出一块空地,搭建出唯一一间帐篷,甚至还用野花稍稍的装饰了下,显然住在里面的人身份不凡。 四人带着苏陌颜进入帐篷,里面只有两人,一名穿着盔甲,身材壮硕的壮年男子,以及一名衣饰寻常,正手捧书籍看着的年轻男子。 看到进来的苏陌颜,两人显然都露出了惊讶之色,年轻男子也将手中的书放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苏陌颜。 中年人和清瘦男子走到盔甲男子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 听着他们的话,盔甲男子露出了惊讶异常的神情,最后点了点头,道:“没想到闻名京城的赵神医会驾临南州,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我叫郑必凯,是临州府的驻军统领。这次我得到消息,说南州的军队有异常调动,怀疑恭王图谋不轨,所以——” “郑将军,事态紧急,我没有时间浪费。”苏陌颜打断了他的话。 郑必凯微微一怔,脸上显然有些怒气:“赵大夫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毕竟是一州的驻军统领,甚至不受刺史的挟制,在地方可谓万人之上,早就习惯了众人的恭敬追捧,赵天一虽然是神医,但也是平民百姓,居然这样打断他的话语,实在太不恭敬了。 “我的意思是,既然事态紧急,我们就掠过那些繁琐的礼节,直接让我跟真正决策的人说话,如何?也省得你们一再眼神交流,彼此猜测,你们累,我也累。”苏陌颜毫不客气地道,将目光转向那名看起来很普通的年轻男子,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郑必凯怔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连挂在脸上的怒气都来不及收,神色十分纠结,甚至显得有些可笑。 中年男子和清瘦年轻人则不明所以地看着苏陌颜,又看看自家将军旁边的年轻男子,神情疑惑。这个年轻男子他们最近也见了许多次,以为只是将军新收的幕僚,但是听这位赵神医的说法,似乎身份另有蹊跷? “看起来这两位,甚至您手下的所有人都还不知道。”苏陌颜点头,“那么,郑将军是让手下的人退下呢,还是想要我当众揭开这位的身份?” 郑必凯恍若初醒,急忙挥手,命中年男子和清瘦年轻人退下。 等到帐中只剩下三人,郑必凯再也忍不住:“赵神医你……是怎么知道这位的身份的?” “苏三小姐曾经屡次面圣,应该是看出了我和父皇容貌的相似,所以猜出了我的身份。”年轻男子微微一笑,整个人的感觉立刻一变,从刚才的普通不起眼,一下子变得华贵十足,气场瞬间就压过了郑必凯,成为了整个营帐的焦点,“苏三小姐,我说得可对?” 苏陌颜淡淡一笑:“没想到太子殿下对我的事情,倒是清楚得很。” 的确,从进入营帐,看到年轻男子的脸的第一眼起,从那张和德明帝有四五分相似的容貌上,苏陌颜立刻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大华的太子殿下,赵瑾熙! 第155章 冥焰再现 “如果要论这一年来,京城最负盛名的人,恐怕非神医赵天一和苏三小姐莫属。我会多一些关注并不稀奇。”赵瑾熙微笑道,与德明帝相似的容颜,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他看起来温和,华贵,却又带着几分平易近人,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苏陌颜淡淡一笑:“关注不稀奇,但是,关注到知道两者是同一人,那就令人惊讶了。” “能够得到苏三小姐这样的赞赏,是我的荣幸。”赵瑾熙笑容柔和,眼眸深邃,就如同他衣衫上若隐若现的银色暗纹一样,乍一眼看上去平平无奇,暗沉如夜,却偶尔会有星辰闪过,异彩潋滟。 郑必凯忍不住看了眼赵瑾熙,再看看苏陌颜那令人惊艳的容颜,自觉明白了些什么。 就连他,即便一开始以为眼前之人是男子,都不禁因为那令人惊艳的容颜而失神片刻,何况,她原本竟是一名女子? 苏陌颜微微凝眉,抬眸看着斜对面的赵瑾熙。 如此直接凌厉的目光,并未让身为大华太子的赵瑾熙感到冒犯,他依旧微笑着,迎上那双漆黑却又冷凝的眼眸。 大多数世俗之人的眼眸,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欲望而染上不同的色彩,或浑浊,或浮华,或世故,但是,苏陌颜不同,她拥有一双非常纯粹,非常清澈的眼眸,如同一汪清泉,能够涤尽人心之中的尘埃,令人忍不住想要在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而与之相反,看似温和的赵瑾熙,目光却极富侵略性,这让苏陌颜微微皱眉。 “既然太子殿下对我所知甚详,那更好,可以省掉许多废话环节。”苏陌颜并不喜欢这样的目光,也无意与赵瑾熙交锋,而是转回正题,“我的掌柜和药材很可能被恭王扣下,时间紧迫。南州之事,你们知道什么?需要我做什么?” 郑必凯这才明白这位气质如冰雪的少年,或者说少女为何如此干脆利落,甚至带着几分急促,心中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身为领兵之人,他比谁都明白,想要麾下的士兵忠诚,那么身为上位者,便应该在必要的时候庇护属下。这位赵神医明知道南州危险,却依然千里迢迢地赶来,甚至不惜孤身深入,这份勇毅,以及对属下之人的庇护之意,的确令人侧目。 便是男子之中,这样的人也不多见,何况她还只是一个妙龄少女? “苏小姐,我了解你的心情,但是此行十分危险,就更需要详细透彻的情报。如果你能够对我们的部署和用意知道得更加清楚,彼此配合能够更加默契,也能够让你多一分安全。”郑必凯缓和了下声音道。 苏陌颜摇头:“不必了,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 “那苏小姐你知道什么?”郑必凯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一开始她能够认出赵瑾熙,的确令他惊讶,但得知是因为这位女子曾经面圣,那么能够看出太子殿下的容颜蹊跷也就不足为奇。除此之外,除了医术高明,他对这位赵神医,或者说苏三小姐,还真没有什么认知。 苏陌颜平静地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恭王谋逆一事而来,也猜到你们想要一名内线入城,为你们打探南州城内部的详细消息,尤其是南州刺史董大人的情况。因为董大人重病卧床,最方便接近他的方法便是派一名大夫。所以你们在城门口设下假药的局,来筛选你们的目标。” 那些假药的炮制在这时候也算难得,如果有人能够辨认出来,在药材上的造诣必然高明。 所以,卖假药的中年人和清瘦年轻人才会在南州城门口彼此对峙十数天,而且三不五时就要吵上一架,以吸引周围人的注意。 “你……这……”听到苏陌颜将他们的意图和布局设计娓娓道来,郑必凯不由得震惊了。 苏陌颜却像是说了再平常不过的话语,带着点催促的语气道:“太子殿下,郑将军,我知道这些,应该已经足够了吧?” 看着郑必凯目瞪口呆的模样,赵瑾熙微微一笑:“郑将军,现在你知道,苏三小姐在京城为何能够声名远扬了吧?”苏府庶女,容颜毁损,却能够一步一步走到那样的高度,令萧夜华、林鸿渐、燕宇等人都青眼有加,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何况…… “似乎知道了点。”郑必凯苦笑道。 身为武将,他最多也就关心京城政局变化,赵神医,苏三小姐这样的消息只当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听过就算了,根本不会深究。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如此聪慧之人,实在令人震惊。 赵瑾熙神情变得更加温和柔软:“如果苏三小姐是怀疑,恭王为了谋逆准备军需,所以扣下韩掌柜的药材,那暂时可以放心,实情并非如此。” “哦?怎么说”苏陌颜微微挺直了腰,目光之中多了几分迫切。 见引起她的注意,赵瑾熙唇角的笑意增加:“据我们所知,韩掌柜入城之后第二天,便去拜访了刺史董大人,就在他进入董府不久,便传出了董大人病重的消息。随后,韩掌柜所住的客栈才会被南州驻军士兵包围,但他们也只是扣押了韩掌柜的随从,并未将药材运出。所以我猜,恭王未必知道韩掌柜有一大批药材,韩掌柜大概只是不巧卷入了董刺史的某些事端之中。” “就算真是这样,舒玄对恭王来说毫无价值,性命只怕也是岌岌可危。”苏陌颜低声道。 赵瑾 声道。 赵瑾熙眼眸微深,随即笑道:“韩掌柜和巡城御史陆大人关系匪浅,而陆大人又是董刺史的至交好友,无论如何,董刺史会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只要董刺史活着,韩掌柜便不会有事。” 苏陌颜垂眸,深思不语。 这位太子殿下虽然远在江南,但对京城的了解却十分深入透彻,他甚至知道赵天一和苏陌颜是同一个人,知道韩舒玄和陆箴以及董刺史的关系,这显然需要极为强大的情报网。而且,单凭她一句“我的掌柜和药材都被恭王扣下”,就能够猜到她心中的设想,这份洞察人心的本事,不可小觑。 这位在朝堂上快要让人遗忘的太子殿下,绝非省油的灯。 在苏陌颜看来,这个人比京城里那两位风头正盛的三殿下和五殿下,要棘手得多。 “太子殿下对天一药铺的事情,倒是知道得很清楚。”许久,苏陌颜抬头,眼眸微眯,若有所思。 赵瑾熙微笑:“我说了,这一年来,赵神医和苏三小姐太有名了,我难免会多一点关注。” “但是,似乎不止一点关注?”苏陌颜扬眉,眼眸凝霜。 赵瑾熙这次干脆不再说话,只微笑,不语,仿佛是默认,又仿佛是否定,神色温和淡然,令人难以揣测。 苏陌颜再度皱眉。 这个人给她的感觉,跟第一眼看到萧夜华时很像,善于伪装,看似温和,实则难以接近。只不过,萧夜华是心中有片空白,所以难以揣测,这个人却是有着太多的欲望和谋算,交织在一起,所以无法一次性看透。这种性格,显然并非苏陌颜所欣赏和喜欢的。 原本只以为是来着是附近州府的驻军统领,却没想到赵瑾熙会在这样,更加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个人。早知如此,她宁愿不来驻地,直接进入南州城。 “我想我之前说的应该没错,太子殿下是想让我以为董刺史诊病为名,进入南州城,搜集南州城的详细情报,没错吧?”苏陌颜确认道,已经想要结束这场会面了。 赵瑾熙却悠悠然地道:“在此之前,或许我应该先来解释一下,为何一定要联络到董刺史。南州是恭王的封地,名义上来说,恭王有权决定南州的官员任命,但是唯有南州刺史这个位置,必须要由朝廷决定,一般来说,会是父皇极为相信之人,以防藩王有异常动作。” 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并不打算太快结束这场会面,苏陌颜眼眸微敛,并没有说话。 “如果恭王意图谋逆,能够策反董刺史自然是最便利的局面,但是,董刺史是父皇深信之人,而且他的父母亲族乃至长子都在京城,所以,想要策反他很难。而且,我相信董刺史并未投靠恭王那边,所以才会公然宣称重病。” 苏陌颜一怔:“我不太明白。” 当然,如果董刺史投到了恭王那边,绝不会称病不出。但就算称病,也有很多可能,为何就能够证明他并未投向恭王? “一般来说,如果刺史病重,那么州府事物会交由左右布政使暂代。但是,藩王封地却不行,刺史大印只能由本人保管,使用,如果董刺史病重,无法处理公务,那么南州的一应事务都只能暂停,绝不可能在任何公文上出现刺史大印,一旦出现,必为仿冒,罪同谋逆!”赵瑾熙详尽地解释道。 苏陌颜恍悟,点了点头。 虽然她对州府事务不太清楚,但她掌管过苏府内务,知道府内各种钱账往来,事务经办,都必须要她发下的管事牌子,如果没有这些牌子,苏府内务很快就会堆积如山,甚至彻底瘫痪。想必,刺史大印也是同样的效用。 所以说,董刺史不但病了,而且病得人尽皆知,这对恭王有多么不利,南州的很多事情,只怕会立刻瘫痪。 “董刺史病重,对恭王很多事情都不利,但恭王更不希望董刺史死,因为他的妻女都在身边,还有能够威胁逼迫的筹码。但如果他死了,朝廷必定会派新的刺史前来,同样是朝廷心腹,大概还是孤身前来,无牵无挂更加棘手。”赵瑾熙分析道,“同样,因为妻女在旁,董刺史有顾忌,也不能公然反抗恭王,所以只能靠重病,拖延时间。” 郑必凯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番分析,但心中的震惊却没有丝毫减退。 太子殿下从未进入南州,而他们能从南州得到的情报更少,但就是凭借这样少的线索,太子殿下却能够将南州的情形分析得丝丝入扣,仿佛亲眼所见,实在令人惊叹。 “综上,董刺史的病应该是真的,而且的确十分棘手,恭王也应该真的想要请名医治好董刺史,好用他的妻女胁迫董刺史与他同流合污。所以,苏小姐进入南州后,暂时是安全的,至少,在治愈董刺史之前,恭王绝不会对你动手!”赵瑾熙继续道,“我相信,以苏小姐的医术,治愈董刺史绝无问题,但是,为了自身着想,你绝对不能很快就将他治好,那等于自杀!” 苏陌颜淡然道:“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但你要露一手给恭王,好让他相信你的医术,让你继续诊治董刺史。其中的度,我相信苏小姐你能够把握好。”赵瑾熙微笑,“在这个过程中,希望苏小姐能够从董刺史那里得到详细的情报,然后传递给我们。” 苏陌颜沉思了会儿:“如果事情真如太子殿下所料,从我为董刺史治病开始, 治病开始,想必恭王也会派人盯着我,想要传递消息恐怕不容易。” “苏小姐既然要为董刺史诊治,肯定要开药方抓药,而南州最负盛名的杏林坊就有我们的人。当然,为了不引起怀疑,不能明着传递消息,而是要约定一些只有我们知道的暗号,比如数量为整钱的药材,就是正常的用药,除此之外便是另有含义的暗号。” 赵瑾熙说着,提笔在纸上写了个药材,随即亮出来给两人看。 只见上面写到:“南柴胡三钱半,大黄四钱,冰片五钱半,八角莲三钱半,紫菀三钱半……” “拿这个方子来说,南柴胡、冰片、八角莲、紫菀为有用的信息,分别取南、冰、八、菀,可以解释为南州有兵力八万。”赵瑾熙笑着摇摇头,“当然,我不懂药材,只是随手乱写,这个方子当然是不能用的,但以苏三小姐的聪慧,和对药材的精通,我想写一张不露破绽又能够传递消息药方应该能够做得到。” 郑必凯连连点头,这个办法的确巧妙而又隐秘。 药量上有一钱半钱的差别,根本不会因引人注意,即便是精通药性的人看了,也只会认为是大夫按照病情调整了药量,丝毫也不会引人怀疑。 赵瑾熙补充道,“如果杏林坊的伙计告诉您,有临州刚运来的药材,那就意味着我们要动手,药材运来的时间,就是我们动手的时间,苏三小姐可以提前准备。” 不得不说,赵瑾熙的确设想的确十分周到。 苏陌颜点点头:“我知道了。” “在此之前,苏三小姐可以想办法制作一些迷药或者毒药防身,一旦我们动手,第一个攻克的目标必然是刺史府,但是,届时情形混乱,难保不会有危险,有备无患。”赵瑾熙叮嘱道,神情十分关切。 苏陌颜依旧神情淡然:“多谢太子殿下提醒。那么,现在我可以进入南州了吗?” “……那我就在这里祝苏三小姐一切顺利了。”赵瑾熙拱手道。 苏陌颜起身离开,在走到营帐门口的时候却忽然顿住,转身微笑道:“太子殿下刚才说自己不懂药材,实在是太谦虚了。能够炮制出令南州大夫都无法分辨的假药,太子殿下何止是懂药材?简直可以说精通了。” 从她进营帐开始就一直挂在赵瑾熙脸上的笑容终于微微一僵。 “何以见得那些假药是我的炮制的?” 苏陌颜淡淡一笑:“能够炮制出那些假药的人,对药材十分精通,医术想必也不凡,早就能够作为眼线进入南州城给董刺史看病,但却一直拖延了半个月至今,费尽苦心设局筛选他人,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人不适合进入南州城,会被恭王识破,除了太子殿下,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符合这个条件了。” 因为赵瑾熙的容貌与德明帝太过相似,身为王叔的恭王不可能认不出来。 而且,从刚才他的反应,她就确定自己没有猜错。 “……苏三小姐,果然名不虚传。”赵瑾熙缓缓地道。 “太子殿下过奖了。”苏陌颜微微点头致意,缓步离开,浅蓝色的衣衫轻轻飘动,在空中划过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随着她本人的远去,渐渐消失在浓密的森林之中。 赵瑾熙凝视着她远去的身影,一时间沉默无语。 “没想到苏三小姐竟然猜得出来那些药材是太子殿下您下令炮制的,当真是……”被苏陌颜临走之前这番话又狠狠地震撼了一番的郑必凯道,因为太过惊叹,一时间竟然想不出来合适的赞美之词。 赵瑾熙并未接话,但神情明显地变了,眸色渐渐变深。 见他如此模样,郑必凯言外有音地道:“苏三小姐聪慧灵秀,若能有如此佳人相伴,红袖添香,当真人生一大快事。太子殿下,您说属下说得对不对?” 他身为临州驻军统领,监视相邻的藩王封地南州是分内之事,但就算真是谋逆,他一个驻军统领也未必担当得了,所以才会拉了太子殿下过来。 但是,短短地半月相处,他却彻底被赵瑾熙折服了。 沉稳、睿智、运筹帷幄,却又平易近人,这位太子殿下并不像众人所以为的那般庸碌无能,醉心文史,相反,是一位非常杰出的储君,令人心折。 但是,刚才和那位苏三小姐对话的过程中,太子殿下的言行却显得有些异常,甚至有一些冒进和急促,从一开始就点明了苏三小姐和赵神医的身份来看,显然是在故意引起苏三小姐的注意。而之后的话语更是殷殷关爱,切切叮嘱,示好之意昭然若揭。 不过,这也难怪。 这位苏三小姐有着如此倾城绝艳的容貌,气质又出尘脱俗,加上天资聪慧,灵秀过人,还有着一手超绝的医术,的确令人印象深刻,难以释怀。知好色而慕少艾,是少年天性,也就难怪沉稳睿智如太子殿下,在苏三小姐面前会如此反常了。 赵瑾熙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他当然知道郑必凯在暗示些什么,更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想必郑必凯一定以为猜中了他的心思,但是,就算多给郑必凯十个脑袋,他也猜不到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更加不可能猜到真正的原因。 “苏陌颜……”赵瑾熙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与其说是念,倒不如说,把这个名字放在了牙间齿缝,细细地 缝,细细地咀嚼了一遍,回味悠远。 从前,他不信命,更不认命。 但现在,他却觉得,有些事情,真的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天意,如此。 赵瑾熙微微一笑,眼眸之中精光闪烁。 ※※※ 直到进入南州城,苏陌颜才觉得如芒刺在背的感觉渐渐消失。 她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虽然有时候,直觉也会欺骗她,但大多数时候,她的直觉都是准确的。而现在,她的直觉告诉她,她不喜欢赵瑾熙这个人,非常不喜欢。无论他表现得多么温和,多么关切,每次跟那双眼睛对视,她都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心中一阵寒意。 而且,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位太子殿下对她的一切太过清楚,绝非“多一些关注”这五个字就能够解释的。 这种被人在暗地里窥伺的感觉,令她十分不舒服。 赵瑾熙这个人…… “请问您是赵天一赵大夫吗?”就在苏陌颜渐渐陷入沉思时,一道声音传来。 一名中年男子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而在他的身后,站着两名精壮干练的护卫。苏陌颜猛地惊醒,淡淡扫了他们一眼,道:“我是。不过我现在有要事在身,没有心情看病。我药铺的掌柜失去了联络,我正在找他。” 即便如赵瑾熙所分析的,韩舒玄只是无辜被牵连,但这段时间,想必恭王府已经查清了他的身份,她反而不必隐瞒什么。 果然,中年男子笑容可掬地道:“那正巧了,韩掌柜正在敝府做客,为我家刺史大人诊治。赵大夫您想要见韩掌柜,不如随鄙人一行,也正好为我家刺史大人诊断一番,如何?” “原来你是董刺史府上的人。”苏陌颜微带疑虑,“如果舒玄是在给刺史大人诊治,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络?” 中年男子温和地解释道:“这是因为刺史大人的病需要保密,所以只能暂时委屈韩掌柜。如果赵大夫不信,只要随我走一趟,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不是吗?” “带路。”苏陌颜沉吟片刻,开口道。 中年男子见她应允,欣喜一笑,一边带路一边道:“不过,我刚才说了,刺史大人的病需要保密,所以,在诊治好之前,还希望赵大夫不要和外界联络。当然,只要刺史大人病情一好,我们会立刻奉上重金酬劳,送赵大夫和韩掌柜离开。不过在此之前,就得委屈下赵大夫了。” “好说。”苏陌颜淡淡道,似乎并未将治好董刺史的病当一回事。 中年男子心中越发欣喜,果然传言没错,这个赵天一不知道在哪个深山老林里跟随高人学了一身医术,却没怎么见过世面,所以这么容易就上当受骗,反而省了他一番功夫。 所谓治好董刺史就送赵天一和韩舒玄离开,自然是假话,进了刺史府,看到了刺史府的情形,就绝对不可能活着离开! 刺史府已经戒严,所有的出入口前面都站着整整两队身穿盔甲的士兵,手执长矛,神态肃然,带着几分杀意。府内来来往往的下人,一个个屏息凝气,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而府内各院落的门口,同样有披盔戴甲的士兵把守,严禁任何人出入。 好在这位赵大夫是深山老林里出来的,不知世事,见状也没有多问什么,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奇怪,中年男子越发松了口气。 来到董刺史养病的寝房,中年男子喊道:“老爷。”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响起,随即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道窈窕的女子身影。少女一身素白,眼睛哭得红肿,却依旧难掩国色天香,看到中年男子,神情愤恨:“金先生,我父亲已经病重到了这种地步,你们还要怎样?” “小姐误会了,我这次来,是请来了神医为老爷诊治。”金先生貌似恭敬,心中却并不怎么将少女放在眼里,甚至,当眼眸掠过少女玲珑有致的身躯时,还露出一抹垂涎之色,“这位是京城而来的神医,赵天一赵大夫。” 听到这个名字,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韩舒玄跑到了门边,惊愕地道:“公子!” 片刻欣喜过后,韩舒玄又急道:“公子,您不该来这里的。” “无妨,舒玄,金先生已经跟我说了,只要能够治好董刺史的病,我们就能够安然离开,还能得到丰厚的诊金。你放心,以我的医术,一定能够治好董大人的病。”苏陌颜平静地道,趁着金先生不注意,给韩舒玄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开口。 韩舒玄低下头,微带哽咽:“既然如此,公子您请进来吧!”侧身让出了位置。 金先生原本还想跟进来,但少女丝毫没有给他机会,等苏陌颜一进房间,就“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差点撞在他的鼻子上。 金先生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不甘心地离开了。 “他就这么听话,说不让进,就真的不进来了?”苏陌颜有些好奇地看到,她自然能够大概猜到金先生的身份,恐怕此刻就是刺史府做主的人,所以更加奇怪他的行为。 “怎么可能?”韩舒玄面露鄙夷,“一开始就属他指手画脚,不许任何人靠近董大人。结果董大人的病越来越严重,请来的大夫又都束手无策,他怕担责任,这才同意童小姐侍疾。如今也就我能拖住董大人的性命,董小姐又以死相逼,他没办法,这才暂时给了几分清 给了几分清静。” 苏陌颜松了口气:“那就更方便了。” “可是,可是我爹……”容貌明艳的少女自然就是董刺史的女儿,也就是苏陌颜曾经冒名顶替的董元茹董小姐,如今已经泣不成声,显然董刺史的情况不容乐观。 韩舒玄安慰道:“董小姐你放心,既然我家公子来说,就一定能治好董大人。” 似乎听过赵天一的名声,董元茹稍微止了抽泣,一双红肿的杏眼满含希望地看着苏陌颜。 “董大人情形怎么样?”苏陌颜边进内室,便问道。 韩舒玄低声道:“很不好,一开始只是重风寒,但几经诊治无效,病症越来越重。这几天已经几次阳气暴脱,险些丧命,幸好我跟小姐学了回阳九针,但回阳九针加上附子的药效,也只能暂时拖住董大人的病情,却始终无法好转。” 伴随着他的解说,苏陌颜已经按上了董刺史的手腕。 正如韩舒玄所说,董刺史的情况十分不好,面色枯槁蜡黄,眼眶深陷,颧骨高耸,的确是一副病危的模样。 诊脉完了之后,苏陌颜对董临塘的病症已经有了大概了解,取过银针,连着扎了几十个穴位,过了一刻钟后又扎了十数个穴位,半个时辰后将银针拔掉,又在董临塘的人中穴扎了一针。 董临塘眼睑无力地颤抖了几下,艰难而缓慢地睁开了。 “爹,你终于醒了,太好了!”董元茹喜极而泣,扑在床前,对苏陌颜医术的信心高涨了许多。 董临塘眼眸中流露出几许慈爱之色,想要摸一摸女儿的头发,却无力完成,只能嘶哑着声音喊道:“茹儿,别……担心……” “……”董元茹贝齿紧咬着唇,哽咽难语。 “董大人你对自己未免太狠了,虽然说南方要比北方温暖一些,但毕竟是寒冬腊月,居然往自己身上浇冷水,之后却又不按时服药,甚至将喝下的药汤催吐出来,以至于如今缠绵成重症,就算是我,想要治好你也要花费好大一番功夫!”苏陌颜说着,暗暗摇头。 比起来苏绍谦的装病,这位董大人可是敬业得多,对自己也心狠手辣得多。 董临塘目光有些疑惑,显然不知道苏陌颜是谁。 “爹,这是陆大人说过的那位赵天一赵神医,幸好她来了,爹才能醒过来。”董元茹擦擦眼泪,心中安定了些,虽然赵神医说要花费一番功夫,但显然是能够治好父亲的。 董临塘吃力地点了点头:“多……谢……不过……我有……苦衷……” “我当然知道你有苦衷,但不懂医术却如此乱来,根本无法掌控你自身的情形。若非舒玄刚学了回阳九针,只怕董刺史您也撑不到现在。如果您出了事,难道您以为还能保住家人吗?”苏陌颜不赞同地道。 董临塘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你……知道……南州……有变?” “嗯,我知道,京城现在应该也知道了。”苏陌颜点头,“而且,临州驻军也已经察觉到异常,只不过不清楚南州的情况,不敢擅入。我这次来给你诊病,就是希望你能够告诉我南州的情形,我会想办法传递到外面,到时候里应外合,一举解决南州的危局。” 闻言,董临塘的眼眸之中终于露出了欣慰的光芒:“那……就好……你是……陆箴赞赏……的人,我……信得过……南州——” “不用急,你现在病得太重,根本没有力气说话……”苏陌颜打断了他的话,安慰道,“我先给你施针,配合用药,等到明天你的情形就能好转一些,到时候我们再详谈,时间还足够,不用急在这一时。” 董临塘点点头:“……好……” 这段时间他本就病体沉重,又担忧家人,又担忧南州百姓,又唯恐朝廷无法及时得知,兵祸再起,可谓心力交瘁。苏陌颜这番话,比任何灵丹妙药更能安慰他,心怀一宽,再加上苏陌颜的针灸疗效,很快,董临塘就沉沉睡去,神情却已经轻松了许多。 董元茹依旧不放心,仍然在床前侍疾。 苏陌颜正好跟韩舒玄来到外厅,询问他被困在南州的详细经过。 而大概情形就和赵瑾熙猜测得差不多,韩舒玄来到南州的第二天就去拜访董刺史,结果刚好撞到恭王派人控制刺史府,目睹了整个经过的韩舒玄就这么被牵连进来,好在有董临塘支撑,恭王的人并未将韩舒玄立刻灭口,而是和董府的人一样控制了起来。 恭王原本想用董元茹母女威胁董临塘,谁知道就在当晚,董临塘忽然重病,而且重病的消息一下子就走漏了出去,还张贴出了公文,满城尽知。 董临塘借病重推脱南州公务,但同时,董府被严密监控,无法传递消息出去,双方就开始了这样的僵持局面。 将韩舒玄的经历详细问了一遍之后,苏陌颜秀眉微蹙,许久没有说话。 “小姐,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到了南州,被困在这里,也不会连累小姐你千里迢迢地赶来!”韩舒玄又是感动又是悔愧无地,若非他,小姐也不会来到南州,落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苏陌颜摇摇头:“跟你没有关系,说不定你还是受到了我的牵连,你不必自责。” 韩舒玄只当她在安慰自己,并没有将这番话放在心上,只是下定了决定,今后一定要好好帮小姐 好好帮小姐打点好天一药铺。他欠小姐的恩情,这辈子恐怕都难以偿还,也只能尽心竭力,用一生报答小姐。 正说着,金先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虽然说他暂时妥协,给了韩舒玄和董元茹以及董临塘一个清静的养病环境,但终究重责在身,不敢有丝毫懈怠,每日至少也要来探视三次。尤其,今天请来了赵天一,更是急切地想要看看他是否能够治好董临塘,以免坏了恭王的大事。 来到内室,见到董临塘果然有起色,金先生欣喜不已:“赵大夫不愧是神医,果然厉害。” “好说,不过董大人病情沉重,光靠针灸不行,需得配合药浴、汤药和炙艾,所以我要去药铺一趟。”苏陌颜说道,顺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金先生面露为难之色:“这有些不方便。不如赵大夫开出药方,我命人去抓,也是一样的。” “同样的药材,年份不同,炮制方法不同,药效都会有所区别。就算同一批药材,各自经历的光照、雨露、生长不同,药效也有差别。你派去的人能够辨认出来吗?”苏陌颜冷哼一声,加重了声音,“董大人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严重至极,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如果药材有问题,药效不足或者药效过重,出了差错,你负责?”“这……”金先生也傻眼了。 想想终究是董刺史的病要紧,而且这位赵大夫是从深山老林出来的,不懂世事,就算让他出去买药,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好吧,那就让赵大夫亲自选买药材,不过,我得派人跟着赵大夫才行!”金先生最后道。 苏陌颜冷哼道:“你爱派人跟着就派人跟着,真好笑,难道我还会坑你的药材钱不行?” 听这位赵大夫完全弄错了方向,金先生反而更加放心。 一个时辰之后,苏陌颜才回到刺史府,给董刺史熬炖好汤药,已经是黄昏时分,配合针灸,好不容易让董刺史喝下了药,夜色已经沉沉。 这段时间,金先生已经盘问过了跟随出府的护卫,得知赵大夫并未与任何人交谈,只是将各大药铺转了个遍,让伙计们按方子抓了些药,俨然一个爱药成痴,对其余俗事不屑一顾的世外高人形象,对赵天一的警惕之心越发松了。 再加上董刺史情形好转得很明显,金先生越发不敢怠慢,给苏陌颜独自安排了一个小院,甚至并未派人监视,只是让人在院门口守着。 一整日的忙碌,苏陌颜却无心睡眠,几番辗转反侧,最后走出房间,在月色之下,院落之中缓步而行。 月色如霜,轻轻地洒落在苏陌颜眉宇轻蹙的脸上。 韩舒玄原本的路线之中并不打算经过南州,只是打算派人将陆箴的信件送给董临塘。但是,这次药材采买过程却出了差错,不知为何,所到之处,三七都被购买一空,剩下质量都很差。偏偏三七是一种常用药,不可或缺。 正焦虑之时,韩舒玄听人说南州的三七也很不错,而且董刺史有意鼓励百姓种植药材,将来南州很可能会成为另外一个药材供应产地,加上陆箴的信,种种原因,最后他才会来到南州。 结果就在第二天拜见董刺史时,恰好撞上了恭王府派来的人,被牵连进来。 整件事情看起来只是巧合,只是韩舒玄不走运而已。 但是,真的只是这样吗? 苏陌颜抬头,遥望着着夜空。不期然的,一双看似温和,实则极富侵略性的眼眸在脑海之中浮现。韩舒玄被扣留在南州,她得知消息南下,在城门口遇到假药的局,然后见到太子赵瑾熙……一切太顺理成章,顺理成章得就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一样。 而且,赵瑾熙这个人太诡异,对她的事情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了解,眼神也令她极为不舒服…… 月色星光,如霜如尘,星星点点地洒落在她倾城绝艳的脸上。 苏陌颜深吸一口气,任由凛冽的寒风吹过,试图借此让自己彻底平静下来,清空脑海,重新整理思绪。忽然间,一种莫名的强烈预感闪现,苏陌颜来不及多想,猛地转身,深蓝的衣衫下摆旋转飘动,宛如一朵半开半含的花朵。 月色之下,星光之中,骤然看到一袭红衣如血,在寒风之中烈烈飞舞。 赤红色的眼眸,一如初见。 血一般的颜色,血一般的炽热浓烈,令她感到一阵安心。 “冥焰!” 第156章 记忆解封 “对不起!”凝视许久,冥焰才嘶哑着声音道,赤红色的眼眸宛如同急欲喷薄而出的岩浆,灼热滚烫,痛苦、悔恨、不安……激烈的情绪仿佛岩浆中的热泡,不断翻腾升起,又不断地破灭,俨然正处在失控的边缘。 苏陌颜有些心惊,这段时间,冥焰的情况好了许多,很少见到这种情形,这是又发生了什么? “冥焰,怎么了?”苏陌颜放柔了声音,试图安抚他,“为什么道歉?” “我答应过你,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够摘下面具,会第一个让你看到,我……没有做到。”冥焰低声道,他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尤其是对眼前这个人许下的承诺。 摘下面具…… 苏陌颜不由得凝视着冥焰:“所以,护国寺中不是我的错觉,那个人,真的是你?” 沉默了许久,冥焰才点点头:“嗯。” 血红色的衣袖微动,他伸手到耳边,轻轻地摘下了黑红相间的面具,露出了一张绝俗的容颜。 眉如横剑,鼻若悬胆,微薄的唇泛着淡淡的樱红色。这是一张和萧夜华一模一样的脸,精致,脱俗,集天地灵秀之气于一身,唯独那双眼眸,并非是琉璃色的清浅澄透,而是血一般的赤红,弥漫在整个眼睛之中,月色下泛着妖异的光芒,宛如传说中的修罗,魔魅,妖冶,却又令人畏惧。 苏陌颜伸出手,在空气中虚虚地描绘着他的轮廓。 “原来,你长这个样子……”苏陌颜忍不住轻声道。她不在意冥焰的长相是美是丑,但是却很想知道,这个她从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很特别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即便有着和萧夜华相同的容颜,但截然不同的气势,却很难让人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萧夜华像是遗世独立,远在红尘气息之外的谪仙,淡漠无尘,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无限压缩,渺小到几乎看不到;而冥焰则完全相反,他却像是堕入凡尘的魔,连同周身的血腥味中都带着远比寻常人强了数倍,甚至数十倍的感情,爱恶情仇,都比寻常人激烈得多。 即便在此之前,她心中已经有过猜想,但此刻真的被验证,苏陌颜还是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冥焰,萧夜华,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竟然真的…… 她的沉默和失神,无疑给了对面的红衣男子更大的压力。冥焰忍不住道:“陌颜,我——”声音急切而低促,急于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苏陌颜猛地回过神来,迎上冥焰血红色的眼眸,看清楚了里面的忐忑、不安,以及隐隐的恐惧,再回想他的话语,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心中轻叹。 真是个傻瓜! “为什么在护国寺中,你会摘下面具?”苏陌颜面色平静,喜怒难辨。 迎上那双澄澈如水晶般的眼眸,冥焰努力地分辨着其中的情绪,喃喃道:“我和朝廷的关系微妙,不能让人知道你跟冥焰有关,不然,会给你带来麻烦。” “那么,在护国寺里,是你能够摘下面具的时候吗?”苏陌颜问道。 冥焰急切地道:“当然不是!”如果他能够摘下面具,他真的想要陌颜第一个看到。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答应过一个人,不能在人前摘下面具。可是,在护国寺中,你却摘下了,因为不想给我带来麻烦。”苏陌颜微微侧头,柔声道,“冥焰,我知道你是一个多么重视承诺的人,可是,为了我,你宁愿违背承诺!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生你的气呢?” 所以,陌颜并没有生他的气吗? 冥焰有些恍惚地道:“可是……我这次醒来,找不到你。” 每次他醒来,每次他想要见她,只要去苏府的紫藤斋,就能看到她。但这次,他却找不到她了。 当他在夜色中来到紫藤斋时,却发现那里已经人去院空,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无法形容那时心中猛地一片空白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恐慌,逼得他发疯一般找遍了所有陌颜去过的地方,却都找不到丝毫线索。 满京城都在传说,苏府三小姐和苏府彻底断绝关系,满京城都在找她,却找不到丝毫的踪迹,就好像苏陌颜这个人彻底从世间消失了一般。 回想往事历历,如真如幻,如梦如烟,因为太过美好,反而显得不够真实。 从惊慌,到茫然,再到恐惧,最后是绝望。 他几乎都要以为,关于陌颜的一切,都是他脑海中的幻影,又或者就如同陌颜给她讲过的那个故事一样,从星星上来的小王子,驯服了小狐狸,然后又回到了他的星星上,陪伴他的玫瑰花。 小狐狸说,就算小王子离开了,它还有麦田的颜色。 但是他比小狐狸要贪心得多,只有曾经过往的记忆,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够,他想要的,要比这多得多!他不能,也不会让陌颜回去她的星星,陪伴她的玫瑰花。 就在他险些失控的时候,终于想起了天一药铺。几经周折,查到在南州失踪的韩舒玄,猜测陌颜可能南下救他,冥焰这才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昼夜不停地南下。如果在南州都找不到陌颜的踪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因为遇到陌颜,他想要让自己慢慢好起来。 但如果有一天,陌 但如果有一天,陌颜消失不见,他一点都不在意没有她的世界会变成怎样,也不一点都不在意,没有了陌颜的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你认为我是因为面具的事情生你的气,才会一声不吭地消失不见?”终于弄清楚冥焰眸中翻腾不休的情绪为何,苏陌颜不由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冥焰低声道:“陌颜,我很害怕。” “傻瓜!”苏陌颜轻嗔,“你害怕什么呀?” “害怕很多事情,害怕会做错事,害怕会惹你生气,害怕……”会失去你!冥焰有些无力地闭上眼睛。恐怕连陌颜自己都不会知道,她的出现,她的存在,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好像有很多秘密,很多事情都没有告诉你,我——” 他并非不愿意告诉陌颜,而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该如何说。 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并不知道。 “那又怎么样?”苏陌颜不在意地道,“我也有很多事情没有跟你说啊,比如,我是赵天一,我其实并没有毁容,还有,我不是苏府的女儿……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到底有什么身份,什么家世,我有没有毁容,这些重要吗?” 冥焰摇摇头,断然道:“不重要!” “那么,同样的,你到底是谁,容貌是美是丑,有什么样的家世,有什么样的过往,对我来说也不重要。只要我知道你是我认识的冥焰,对我的心,对我的好是真的,那就够了!”苏陌颜坦然地道,水晶般的眼眸一片澄澈,纯粹无垢。 在最开始猜测冥焰和萧夜华关系时,她的确有过纠结,但很快就想开了。 如她,与人相交,只关乎这个人,与其他无涉。 无法形容冥焰听到这番话时的心情,只能说,从醒来后发现陌颜消失,一直到刚才为止,那些宛如即将爆发的岩浆般叫嚣、动荡的情绪,那些惶恐、茫然、绝望,都被这番话一一抚平,最终只剩下一片温馨宁和,却又带来另外一种激荡难平的情绪和欲望。 “陌颜!” 冥焰反复地喊着她的名字,轻轻上前,微微低头。 眼看着冥焰的脸在眼前逐渐放大,灼热的气息渐渐靠近,苏陌颜慢慢睁大了眼睛,隐约猜想到了什么,却又似乎不是完全了解,从思绪,到身体,都有了片刻的停顿,任由冥焰吻上了她。 唇齿相依,气息相融。 难以想象的亲密感觉,令苏陌颜脑海之中有了片刻的空白。 前世流浪的那段时间,她曾经见过相恋的男女有这个动作,也曾经在文字和影视上见过,却始终无法真切地了解那种感觉,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男男女女会如此喜欢这个动作。但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有一个人,那么重要,重要到想要将他铭刻入灵魂之中,而亲吻,就像是一种铭刻,将对方的气息融入自身,一丝一缕地铭记,镌刻,直到深入骨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顿,天地寂静无声。 如霜的月色轻轻地撒在冥焰的背上,投下一道长长的身影,恰恰将苏陌颜纤细的身影完全容纳到其中,宛若一人。 许久,唇分,两道身影却仍然紧密地融合在一起。 “陌颜,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而是,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或者说,我认为自己不知道。”冥焰低声道,声音中带着些微的沙哑,蕴含着一种别样的浓烈情绪,“那些事情,被尘封在记忆深处,触碰不到,比如,我一直以为,我叫冥焰,我是冥域的少主,并不知道我还有其他的身份。” 苏陌颜点点头:“我猜到了。” 无论是冥焰和萧夜华,都完全不像是知道对方存在的样子,更加不知道彼此是同一个人。 “之前我跟你说过,大部分时间我的脑子都不是很清楚,我分不清楚回忆和现在,分不清楚虚幻和现实。后来,遇到你,我的情形好转了很多,能够稍稍从那一夜的记忆中脱身。但是,我能够慢慢理清作为冥焰的记忆,却始终没有办法回到那一夜之前,回到我年幼时的记忆,回到我真正的身份上。” 苏陌颜静静地聆听着,眼眸之中充满了怜惜和柔和。 这种眼神鼓励了冥焰,他深吸一口气:“直到那次护国寺,修罗无意中看到染画被人掳走,担心出事,便传了消息给我。我赶到的时候,刚好看到张钰……” 知道赵氏的设计是陌颜心中伤痛,冥焰简略带过,“我将催情散放到了隔壁的厢房,又将张钰和闵月雅反锁在里面。等到布置好后,去看你的情形——”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目光微微闪烁,“结果不凑巧,我刚进房间,便察觉到有许多人进了厢房的院子,我不能让人发现,你和冥域有关,会给你带来麻烦。” 听了他的话,苏陌颜终于将护国寺中的许多疑惑一一解开。 果然是冥焰的手笔! “但当时的情形,如果我悄然离开,无法保证不会被那些人看到,所以我也不能走,也不能够藏身厢房之中。”冥焰低声道。 苏陌颜点头:“我明白。” 如果当时冥焰用轻功离开,以当时涌入院落的那么多人,只要有一人看到他的身影,再看到厢房之中的她,都会传出流言蜚语,毁了她的清誉;同时,那次设计,是有人存心设计她,如果看到空无一人的厢房,一定会借故详加搜查 故详加搜查,所以,冥焰也不能够藏身其中。 说来说去,冥焰还是处处为她考虑,不愿意给她带来丝毫的麻烦。 “那些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冲进来,情急之下,不知为何,我脑海之中隐约闪过了些什么,在一种无法言喻的直觉下,我摘下了面具,压制住了功法,然后,面对那些人,微笑,我听到他们喊我南陵王世子……”冥焰喃喃道,声音带着些许飘渺和迷茫,似乎又回到了当时的情形之中。 当时的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莫名的感觉之中,他明明是冥焰,但是当那些人喊他南陵王世子时,他却又似乎隐隐知道那是在喊他,隐隐知道他应该微笑,然后说出那番话,成功地欺瞒了众人。 但是,当所有人都离开后,他却陷入了混乱之中。 那些人为什么喊他南陵王世子?为什么他会答应?为什么他会对那些人微笑,说出那些话?他明明叫做冥焰,是冥域的少主,为什么那些人会认为他是萧夜华? 冥焰,萧夜华…… 这两个名字不住在他脑海之中交替出现,越来越快,最后宛如爆炸一般,碎裂成无数的记忆碎片。 “冥焰?”苏陌颜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感觉他情形似乎有些不对。 冥焰轻轻揉着太阳穴:“就是因为那次,我好像隐约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很快,他补充道,“在那一夜的血腥和杀戮之前的事情,我年幼时的记忆,还有我的身世……” 他一直以为,是那夜的痛苦太过鲜明深刻,才会反复在脑海之中上演,以至于冲散了其他的记忆,使得他的思绪始终混乱而破碎。 但事实上,很多记忆,不是被那一夜的血腥和杀戮冲散,而是被他自己封印起来,建起了高高的屏障,然后在潜意识中强令自己忽略,遗忘,不去触摸。 所以,尽管他现在远比之前能够面对那夜的血腥和杀戮,能够将那夜之后属于冥焰的记忆整理得越来越清楚,却始终无法触碰到那夜之前的记忆。 直到,发生了护国寺的事情。 直到,冥焰和萧夜华的身份有了交集,触碰到了那层禁忌。 只是潜意识地触碰,便给他带来了剧烈的痛苦和混乱,以至于刚刚醒来的他,只勉强将陌颜送到了天一药铺便彻底地昏厥了过去,而且这么长时间都无法苏醒。 冥焰隐约能够感觉到,那些被封印的记忆,带给他的痛苦,不会比那一夜的血腥和杀戮更轻,如果为了自己他,他不应该再去触碰,应该听从内心的声音,无视,忽略,不去触碰,就当那些记忆不存在。 但是—— 冥焰将目光投向了正担忧凝视着他的女子身上,为了这个人,不行! 冥焰这个名字永远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永远无法站在阳光底下,无法光明正大地站在陌颜身边,示于人前,尤其,当他知道临走前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就更感觉有些事情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无法逃避,必须面对。 他不能面对作为萧夜华的自己,但是,作为冥焰,却始终无法光明正大地和陌颜在一起。 如果说只有萧夜华这个名字才能够和陌颜铭刻在一起,那么,无论那段记忆多么不堪,多么痛苦,他都必须面对。 “然后,我终于想起了一件事,其实,我就是萧夜华!”冥焰低沉地道,每一个字都似乎有千钧的力道,沉重不堪。 而这句话,就像是开启禁忌的钥匙,当他艰难说完之后,脑海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倾塌破碎。一时间,无数破碎纷乱的记忆宛如海啸般,在脑海之中横冲直撞,无数或陌生或熟悉的声音响起,混杂在一起,嘈杂凌乱,令人头疼欲裂。 冥焰捂住头,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在护国寺中,只是接触到了那层禁忌,便已经令他痛苦不已,此刻,他却是彻底地打开了那些禁忌,痛苦可想而知。尤其那些凌乱破碎的记忆,几乎将他的脑海撑裂涨破。 “冥焰!”苏陌颜紧紧抓住他的手,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仿佛下意识般,冥焰反手紧紧握住她,力道之大,宛如铁钳。这样的握手似乎令他好受了些,渐渐的,他索性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交给了陌颜,将自己完全沉浸在她的气息包围之中,以缓解那些记忆碎片所带来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体的颤抖终于慢慢停止,但抱紧苏陌颜的力道却没有丝毫放松。 “冥焰?”苏陌颜试探地问道,“你好些了吗?” “嗯,没事了。”冥焰声音低哑,抬起头来,直到看到那双澄澈的美眸,才终于像是从噩梦中恍然醒来,沉淀了片刻,才开口道,“我只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那些记忆。这些年来,我一直认为我叫冥焰,是冥域的少主,突然之间要接受……”尤其,他似乎还不怎么喜欢萧夜华,甚至可以说,异常厌恶! 冥焰摇了摇头,甩开了一些记忆,将其余零零碎碎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而这些话语,解开了苏陌颜之前的不少疑团。在猜测冥焰和萧夜华可能是同一个人时,她最奇怪的一件事,就是冥焰和萧夜华曾经两次同时出现,而经过冥焰的解释,她才知道,原来那是修罗。 有了这个替身,也就难怪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怀疑到, 人怀疑到,冥域少主和南陵王世子会是同一人。 而这也解释了另外一个疑团,当年萧夜华的北狄之行。 萧夜华的聪明才智毋庸置疑,但是在当年北狄的那种情形,单纯的智慧并不能够解决所有问题,很多事情还是需要武力。而现在苏陌颜则明白,当真的遇到生命危险,需要武力解决时,想必冥焰会适时醒来,扭转形势。 只不过对于当时记忆仍然处于混乱之中的冥焰来说,他忽略,或者说无视了这些细节。 被封印的幼时记忆,冥焰和萧夜华的身份,以及这些年来冥焰的一些经历……即便冥焰已经尽量精简,等到这些事情都说完,也已经是深更半夜,打更的声音从街道的方向传来,在这静寂无声的夜里,格外清晰。 被打更的声音惊动,冥焰像是终于恍过神来,道:“已经很晚了,陌颜你先休息吧!” “那你——”苏陌颜仍然有些担忧。 冥焰摇摇头:“我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我会守着你!” “嗯。”苏陌颜嫣然一笑,“你来了就好,我本来还有些担心南州的情形,现在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 她气质清冷,凛若冰雪,就仿佛给倾城绝艳的容颜冻上了一层千年玄冰的保护,但此刻嫣然而笑,冰消雪融,正如同万千鲜花齐齐怒放,华艳无双。 冥焰微微失神,随即报之以微笑:“我在呢,不用担心,快去休息吧!” 苏陌颜点点头,有些留恋地又看了他一眼,想到这些天还要做的事情,的确应该要保持精力,终于磨蹭着回到了卧室。 然而,当她进入房间之后,脸上却忍不住浮现出了一抹忧虑。 刚才冥焰跟她说了很多事情,却唯独没有说到,他为什么会从萧夜华变成冥焰? 她曾经听说,当人遇到无法承受的痛苦时,会下意识地封闭那些记忆,但是,冥焰没有封闭那一夜的杀戮和血腥,反而记得清清楚楚,却偏偏忘记了自己叫萧夜华,是南陵王府的世子,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说,那是一件比那夜满门皆丧更为痛苦的事情,以至于他不得不抛却萧夜华的身份,才能够继续撑下去? 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能够令一个孩子硬生生地遗忘原本的姓名身份,而将自己完全当做另外一个人? 苏陌颜担忧地看向窗外,眼眸之中满是痛惜,老天爷对冥焰,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窗外院落之中,月色如霜。 早在苏陌颜离开后,冥焰就又戴上了面具,只露出了血红色的眼眸。他转头凝视着陌颜休息的房间,许久许久,终于,转开了目光,转而低头望着自己伸出的手。 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几乎全部告诉了陌颜,却唯独遗漏了一件事。 他身体里所流着的血脉,他所冠有的“萧”这个姓氏,以及害得所有人死去,却偏偏只有他活下来的,身为罪魁祸首的自己……他一直以为,他最痛恨的,是那一夜杀戮的凶手,直到记忆解封,他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他最不能原谅,最不能面对的,不是那些血腥的记忆,而是他自己! 所以,他不承认自己是萧夜华,而给自己取了新的名字——冥焰! 然后将萧夜华这个名字,连同他的身份,那些记忆,全部都封印起来,成为不能触碰的禁忌。即使偶尔想到,也会立刻下意识地忽略,不去细想。 但是现在,他全部都记起来了! 冥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面具遮掩下的脸上,满是痛楚…… 第157章 这是挑衅! 次日清晨,苏陌颜天不亮便已经起床,洗漱过后,前往董刺史的卧室为他针灸。 经过她的治疗,以及一晚上的休养,董临塘的气色好转了许多,虽然依旧身体虚弱,脸色蜡黄,却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死气笼罩。苏陌颜进去的时候,他正和守夜侍疾的女儿低声说着些什么,父女二人声音都带着些哽咽,眼角水光隐隐。 见苏陌颜和韩舒玄进来,董元茹忙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来,感激地道:“多谢神医妙手回春,父亲如今已经好多了。” “董小姐客气了。”苏陌颜点头致意,伸手给董临塘把脉,然后根据脉象的变化,调整了针灸的穴位和时间,以及药材的分量。 等到针灸完毕,喝完汤药,已经是一个时辰后,董临塘的气色又恢复了几分生机。 “这次真是多谢赵大夫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日后定当厚报!”董临塘气喘吁吁地道,说话却比昨天流利得多,“只是如今南州情形危急,我实在放心不下,不知道京城那边情形究竟如何?” 进入南州城之前,苏陌颜就听说这位董刺史治下有方,爱民如子,从昨晚和现在的情形来看,倒也并非虚名,难怪在百姓之中声望甚高,不由得点了点头。 “我离京的时候,朝廷已经怀疑恭王与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有关,只是证据被焚毁,恭王世子又私离王府,一时没有证据。”苏陌颜简短地道,“十五天前,恭王世子被抓获,从他身上搜出恭王与隆兴长公主谋逆的信件,证据确凿,本该立刻处理,只是因为领兵的人选有些争执。” 离京后的消息,是昨晚冥焰告诉她的,冥域的情报当然灵通无比。 董临塘苦笑:“兵祸在即,一个不慎就可能血流成河,这种紧要关头,居然还有闲心争权夺利。” 恭王谋逆,证据确凿,无疑会是一件震惊朝野的大案子,谁能够平定此事,自然是大功一件。何况还牵扯到兵权,对于如今在朝堂上僵持不下的三殿下和五殿下两个派系来说,谁也不会放过。 只不过……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怕笑到最后的,既不是三殿下,也不是五殿下,而是一直悄无声响的太子赵瑾熙。 “董刺史也不必太过担忧,如今人选已经定下了五殿下,而且准许他先调遣附近州县的兵力,想必很快就能够赶到南州。”苏陌颜淡然道,“而且,临州驻军统领已经察觉到南州的异常,如今已经驻扎在城外山林之中,随时备战。” 如果说之前她还担心动乱一起,刺史府情形难以控制,如今冥焰的到来,倒是让她全无后顾之忧。 以冥焰的武功,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护住刺史府这些人绰绰有余。 董临塘眉头微皱,深思道:“临州与南州相邻,的确有监视南州动向的权力。但是郑必凯这个人素来谨慎小心,私调重兵,围拢恭王封地,这样的行径,一个不慎便是重罪,按理说他不会如此鲁莽才对。” “郑将军身边有一位贵人,是正在江南修书的太子殿下。”苏陌颜半点没有为赵瑾熙保密行踪的想法,直接道。 董临塘神色顿时更为深沉复杂:“原来如此。” 沉思片刻,董临塘忽然道:“如今情形危急,我便不再虚言客套,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赵神医恕罪。赵大夫救过忠勤侯性命,得过皇上钦此牌匾,又与陆箴交好,能够知道朝廷动向,我不奇怪。但是,为何临州驻军的动静,您也能够知道?甚至知道有太子殿下参与?” “爹!”听到他言语之中有猜疑之意,董元茹不由得大急,急忙喊道。 这位赵神医是父亲的救命恩人,父亲这般质问着实不妥。 苏陌颜却并不在意,解释道,“郑将军不知道城中的详细情况,因此只能驻扎在山林之中,不敢轻举妄动。他希望能够联系到董大人,了解南州的详细驻防情况,所以设局寻找名医,希望借此接近董大人。我因此与郑将军和太子殿下见过一面。” 董临塘作为朝廷心腹,能够在恭王封地连任,还深得百姓爱戴,自然是精明之人,只听苏陌颜这只字片语,便已经隐约猜出了大概。 “原来如此。” 苏陌颜微微一笑:“董大人是担心我初来乍到,被人蒙蔽,向您传达了错误的消息,是吗?” “多有冒犯,还请赵神医恕罪!”董临塘脸皮微红,歉意地道。 苏陌颜并不在意:“没什么,毕竟事关重大,不能疏忽了任何细节,董大人这样做是对的。”如果换了她,也不可能贸贸然地相信这样重大的消息,也会多加验证。 “赵神医能够体谅就好。”董临塘叹息道。 “太子殿下和郑将军找我,就是希望我能够居中传递消息,告知南州驻防情况,好方便控制南州情形。如果董刺史方便的话,还请告知。”苏陌颜并未说出与赵瑾熙联系的方式,虽然她觉得董临塘不会与恭王勾结,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董临塘并未在意这个细节,闻言神色唏嘘,面露苦涩。 “这件事说起来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董临塘摇摇头,“我在南州做刺史已经近十年,恭王一向本分安静,与朝廷相安无事,对我也十分敬重,甚至之前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传来,恭王还连连叹息这个姐姐糊涂,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没想到他竟 道的事情,没想到他竟然……” 说着,连连叹息,显然万万没想到,恭王会参与谋逆。 苏陌颜问道:“那董刺史是如何察觉到恭王的异常的?” 按照赵瑾熙的消息,恭王前脚派人控制了刺史府,后脚便有人在外张贴出了董刺史病重的公文,加盖刺史大印。这张公文绝不可能是恭王张贴,那唯一的解释就是,董刺史早有防备,才能够赢得这种僵持的局面。 董临塘又叹了口气,将事情从头说起。 事情的开端,是一个月前。 那天是南州习俗中的奉神节日,在南州已经流传了了数百年,一向是南州城的盛事。这种场合下,恭王和董临塘,以及南州的大小官员惯例是要一起出面,祭神设宴,观赏歌舞,与民共乐的。 然而,宴会才到一般,忽然有个恭王府的护卫急匆匆地前来,对恭王耳语数句之后,恭王便面色剧变,连跟在场官员寒暄几句都没顾上,急匆匆地随着护卫离开。这一突变,令在场的南州官员都十分不解,心中暗自猜测。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恭王府总管满头大汗地赶来,解释说恭王府失窃,恭王一样心爱的玉摆件也在其中,如今恭王府正忙于追查盗贼,无法赴宴,还请诸位大人见谅云云。 当时在场官员虽然心中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往别处想。 唯独董临塘身为南州刺史,负有监察藩王动向的重责,想着即便真有什么玉饰失踪,恭王也不应该丢在在场这数十名官员而去,还一去不回,便令人严加监察恭王府的动向。 当晚,恭王府便以失窃为名,加强了了警戒和护卫。 事情到了这时,董临塘也不过是心有疑虑,然而,三天后,恭王以王府失窃,担忧自身安危为名,向南州驻军统领要求派遣三千精兵,护卫恭王府,而且指明要副驻军统领韩嘉麾下的人。 韩嘉的妻子是恭王妃的堂妹,韩嘉是恭王的人,如果将这三千精兵调到恭王府,等于是给了恭王拥兵自重的机会。按理说,作为朝廷心腹的驻军统领丘邵安是绝不可能答应这种要求的,但奇怪的是,丘邵安居然答应了,然后又从自己麾下调了三千士兵给韩嘉。 这件事实在太过奇怪,董临塘心中起疑,便上门求见丘邵安。 当时董临塘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做了最坏的准备,便写了一张告示交给一名心腹家人,命他躲藏在城外,以七日为限,一旦他或者刺史府有异常,便将这张告示张贴出去。 然而,董临塘却顺利的见到了丘邵安。 在营帐中见面时,丘邵安笑容满面,举止自然,并无异常。因此,即便当时有韩嘉以及几名面生的偏将随同,董临塘也没有在意,直接问起了增兵恭王府一事。 丘邵安异常耐心地解释说,恭王毕竟是皇室血脉,天潢贵胄,如果真出了意外,他们这些地方官员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宁可信其有。至于派遣韩嘉的兵,也是因为韩嘉与恭王府亲近,他麾下的士兵保护恭王会更加尽心尽力,避免意外的发生。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董临塘虽然还觉得有些蹊跷,却也说不出什么,只好起身告辞。 刚出了营帐门口没多远,董临塘忽然膝盖一麻,险些摔跤,幸好旁边一名士兵及时扶住他。然而,就在这个瞬间,那个士兵迅速异常地将一样东西塞到了董临塘的袖子中,并且紧紧地握了握他手,眼眸焦虑,神情却是谦卑异常,言语谄媚。 董临塘心知不好,回到府邸一看,发现里面有一封信,是丘邵安亲手所写,大意是恭王意图谋逆,协同韩嘉胁迫架空了他,以他的名义控制了南州的驻军,事态紧急,要他即刻禀报朝廷。 看完书信,董临塘知道事态严重,立刻开始部署。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行动,恭王府的护卫便冲进了刺史府,将董临塘连同整个府邸都控制了起来。 正好在这时递了拜帖求见,在大厅等候的韩舒玄便遭了池鱼之灾,被牵连进来。如果不是董临塘出言力保,只怕目睹了整个经过的韩舒玄已经被杀人灭口。 董临塘安排在城外的心腹看到一队盔甲森严的护卫冲进刺史府,便察觉到情形不妙,立刻将之前董临塘给他的告示张贴出来。虽然很快就被恭王府的人抓住,但已经有许多人看到了告示,将董临塘重病的消息传开。 而董临塘早在察觉到不妙的第一时间便咬牙用冷水浇身,当即便发起高烧,重病不起。 事态就此陷入了僵持之中,直到苏陌颜到来。 “这段时间多亏了茹儿,如果不是她不畏为难,站出来与恭王的人对抗,只怕如今刺史府的情形会更加糟糕!”董临塘费力地抬手,摸了摸董元茹的头发,又是慈爱又是骄傲地道。 董元茹眼睛微红,哽咽了几声,没有说话。 苏陌颜想了想道,问道:“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联系上这位邱将军?” 按照董刺史所说,丘邵安显然并非恭王一脉的人,只是虚与委蛇。他是南州的驻军统领,对南州的布防应该最为映出,若是能够联系上他,南州城的情形会更加明了,赵瑾熙也好,朝廷的人也好,能更加快速平安地攻下南州城,控制情形。 董刺史红了眼睛,神情黯然:“在刺史府被围的第二天,邱将军就已经自杀身亡了。” “怎么会这样?”苏陌颜一怔。 董刺史叹道:“他是南州的驻军统领,恭王想要得到南州的兵权,就必须要控制住邱将军。为此,恭王简直是丧心病狂,竟然迷昏了邱将军,让自己的女儿与邱将军有了夫妻之事,等到邱将军醒来,木已成舟,而且还有恭王、韩嘉以及几名属将在场为证。” 苏陌颜默然,恭王这一招的确狠毒。 有恭王、韩嘉和几名属将为证,丘邵安与恭王之女有了夫妻之实,也就与恭王有了沾染。就算他当时一死,也无法洗脱这个嫌疑,还会罪及远在京城的家人。 “恭王以此胁迫,让邱将军加入他的阵营。邱将军假意答应,暗中却传递消息给我,阐明真相。有了我给他作证,加上他的手书,足矣证明他的清白,至少不会牵连家人。”董刺史感叹道,“所以,赵神医你不但是我董府的救命恩人,也是邱将军一家的救命恩人!” 这也是这些天来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丘邵安此举,等于将全家人的性命交到了董临塘手上,若是他当真病重而亡,丘邵安只怕就要沉冤莫白,还会连累族人。 苏陌颜摇摇头:“董大人言重了。” “至于南州的布防情况,赵神医你也不必担心,当时那名士兵交给我的,除了邱将军的手术之外,还有南州城的布防图,上面清楚地标注了南州城的兵力分布。韩嘉接受兵权后,肯定会加以改变,但原本的兵防就是最佳布置,韩嘉再变,也改变不了多少。” 说着,董临塘艰难地翻身,摸到了床头一处雕琢图案,微微用力,一处暗格悄无声息地弹出。 他从中取出一本小册子,交给苏陌颜:“除此之外,还有邱将军的评注,写明他对南州城各个将领的评价,那些人绝对效忠朝廷,那些人能够联络,那些人是恭王的羽翼……都写得清清楚楚。” 苏陌颜大略翻了翻内容,一时无语。 正如董临塘所言,这本小册子汇集了丘邵安的心血,可以说,了解了这些,攻打南州城会事半功倍。能够有这么准确清楚的情报是很好,但问题是—— 她是用药材名字跟赵瑾熙联络的,但看这本小册子上少说也有上万字,她要写多少药材才能够将消息传递完毕?就算金先生再蠢也会生疑的吧?而且里面还有兵防图,图案这种东西,她要怎么用药材名字传递?赵瑾熙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这种情形吧? 还好,她还有其他途径。 回到暂居的小院,以思索接下来的诊疗方式为由,苏陌颜将自己关进了小院,将屋内的一盆曲梅搬了出来,放在了窗户下面。 这是她和冥焰约定的暗号,一旦这样做,就表明她有事情要见冥焰。 还不到半个时辰,一袭红衣便悄然出现在了小院之中。 苏陌颜将董临塘的话转述了一遍,又将小册子交给冥焰,问道:“你说,我要不要将这本册子交给赵瑾熙?”自然察觉到大皇子赵洛熙与冥焰相识,她便隐隐察觉到,对于朝廷之事,冥焰显然有自己的打算,因此先问冥焰如何处置小册子。 明白了她的用意,冥焰摇摇头,语调温和:“无妨。” “那就劳烦你,帮我送一下这本小册子了。”苏陌颜到,幸好如今有冥焰,否则这消息她还真的很难传递出去。 冥焰点头:“放心。” 随后,苏陌颜照常出门,再次将各大药材店逛了个遍,又在杏林坊开了张药方。 等到她离开后,一个灰衣伙计便悄悄从后门出去,怀中揣着一张字迹娟秀的药方,装作安然无事地朝着城门口走去。 出了南州城,见四下无人注意,灰衣伙计脚步一转,窜进了密林之中。密林里四下无人,灰衣伙计放松了许多,加快脚步,朝着临州驻军的营地走去。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觉得脑后一阵微风响起,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半刻钟后,灰衣伙计悠悠醒来,先是面色一变,急忙去看怀中的药方,发现药方字迹变了,先吓了一跳,随即又察觉,药材和剂量并未改变,似乎只是被人誊写了一遍,紧接着,他又怀中多了一样东西,取出来一看,发现是一本小册子,上面还有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交给郑必凯”。 灰衣伙计稍稍翻看,面色顿时变了,加快脚步来到营地,将药方和小册子一起交给了郑必凯。 听灰衣人说了路上的经过,郑必凯满腹疑惑地挥挥手,命灰衣人下去。 “太子殿下,我们的人在路上昏迷,药方被调换,还多了这本小册子。”只是随意翻了翻,郑必凯就知道小册子的重要性,只是心存疑惑,“您说,这本小册子上的情报,能够相信吗?” 赵瑾熙并未答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那张被调换的药方,许久不语。 “太子殿下?”郑必凯提高了声音。 赵瑾熙终于回过神来,淡淡道:“苏三小姐的药方上已经说明了,这本小册子是南州驻军统领丘邵安悄悄交给董临塘的,因此字数太多,还牵扯到布防图的绘画,一时难以传递。而她在杏林坊的行踪又被人盯着,所以只能托人转交。” 以陌颜的谨慎,绝对不会将传递消息的方法告诉别人,而用药材传递消息的方法,他们也只有在昨天用过一次而 用过一次而已,即便被人发现,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皮杰。 既然这张药方能够组成如此完整的话语,显然并非虚假,的确是陌颜所写。 那么,这本小册子的真实性就毋庸置疑了。 郑必凯松了口气:“那就好。只要这本小册子上的内容是真的,南州城可以说手到擒来。太子殿下,我们是否要立即行动?” “不用急,我那位五弟应该也快到南州了,等他来了,一起行动也不迟。”赵瑾熙随口道。 郑必凯不解,平定恭王之乱是大功一件,能够独吞自然是最好,为什么还要等五殿下前来?五殿下可是奉有皇上的旨意,如果等他来了,必然是剿灭的主力,太子殿下和临州驻军最多只能算辅助,首功只怕会全部落到五殿下的头上,太子殿下那般睿智,应该不至于连这点都想不到吧? 还是说,太子殿下另有谋算? 想了几次都想不出其中的蹊跷,郑必凯索性不再去想,见赵瑾熙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药方,不由得笑道:“说起来也奇怪,既然这张药方是真的,为什么送册子的人还要在誊写一遍,换一张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赵瑾熙没有说话,依旧盯着那张药方,目光越来越冷,越来越阴沉。 这张药方誊写的自己,跟小册子上“交给郑必凯”这五个字是同一笔迹,显然是同一人所写,就是陌颜托付的那个人,从字迹看,是男子。 药方并未有一字改变,却重新誊写一遍调换,然后将陌颜所写的药方拿走—— 赵瑾熙双手紧握成拳,眼眸微眯,精光一闪而过,冷若利刃。 这是挑衅! 第158章 谋逆真假 在朝堂之中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赵廷熙终于力挫群臣,赢得了南下平定恭王之乱的圣旨。一路率大军南下,骏马之上,他一身戎装,玄黑大氅,顾盼雄姿,气势非凡。尤其,当他想到离京时,三皇子赵铭熙那一系人的表情,嘴角的笑意更深,可谓志得意满。 他和赵铭熙明争暗斗了这些年,局面一直僵持不下,这次平定恭王叛乱是个绝好的机会,如果能够立下滔天功劳,还能够趁机光明正大地与地方驻军联系,拉拢那些实力武将,增加竞争皇位的筹码。 应该说赵铭熙气运不好,竟然在此之前被派去甘州赈灾,首脑不在京城,那些从众羽翼又怎么能够争得过他?终于还是被他抢到了这个机会! 或许这就是天命,天意归他。 所以,这次平定恭王叛乱,不但要稳妥,还要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彰显朝廷气势,以及他赵廷熙的才干,让德明帝和满朝文武看清楚,究竟谁才是未来大华帝王的最佳人选,让赵铭熙再也无法与他相抗衡。 为此,赵廷熙并未急于奔赴南州,而是先到附近州府,以手中圣旨和虎符,调动地方驻军,集合大军后,再浩浩荡荡地前往南州。 只是,当他来到临州调遣驻军时,却被告知临州驻军统领郑必凯已经在之前察觉到南州的异动,抢先一步前往南州,以防突变。 闻言,赵廷熙的神色立刻就冷了下来,虽然说临州有监察恭王封地动向的职责,但遇事不先向朝廷禀告,反而私自行动,显然是想要抢功劳!这等急功近利,不知好歹之辈,必须要严惩,让他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然而就在赵廷熙抱着给郑必凯下马威的心情,气势汹汹地闯入南州城外的山林,却在帅帐之中发现了一个更加出乎意料的人。 “太……太子殿下?!”赵廷熙怔楞了一会儿,才从脑海中找出隐约的影像,辨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不能怪他,实在是这位太子殿下太安静太默默无闻了,以前在京城时就醉心文史,没有德明帝的诏令,绝不插手朝政,后来干脆请旨跑到江南修书,连着几年连京城都没回,只有逢年过节按时上折子送礼,却又都没什么出奇的,很容易就湮灭在一堆奇珍异宝之中,丝毫也引不起德明帝的关注。 因此,即便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也早就被人遗忘,就连朝堂众臣之中,也只知道三殿下和五殿下,都忘记远在江南的太子殿下。 赵瑾熙与德明帝容貌相似,却温和无害得多,拱手温然一笑:“许久不见,五皇弟风姿越发出众了。” “太子殿下谬赞了。”这位二皇兄突然出现在南州,还在临州驻军的帅帐之中,赵廷熙警惕之心大起,也不多加寒暄,皮笑肉不笑地道,“皇兄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找孤本找才子修书,修到了临州驻军的帅帐中来了吗?” 显而易见的嘲讽,赵瑾熙却似乎完全没有听出其中的意味,笑得谦和:“五皇弟这次可猜错了。” “哦?那太子殿下所为何来?”赵廷熙声音变冷。 赵瑾熙笑得有些腼腆:“我原本倒是在临州找一本孤本的,谁知道临州的驻军统领说是南州的兵将调动有些异常,他身负监督之职,不敢怠慢,但这种大事,又不敢擅专,就想找我当个见证。我原本不想掺和这事,但他说要是我来,就送我一幅前朝云大师的书法真迹,我就来了。” 果然是为了南州之事前来的! “皇兄你也太糊涂了,怎么能够为了一幅真迹就将自己置身于如此危险的境地?”赵廷熙看似痛心疾首实则冷冽地道,“这种情况下,你应该要先给父皇请折子,等候父皇诏令,怎么能够私自调动地方驻军呢?” 想要跟他抢功劳?先把私调地方驻军这个大罪给洗清了再说吧! 为了一幅书法真迹而来?这种荒谬的借口,他怎么可能相信? 赵瑾熙急忙解释:“五皇弟误会了,我早在二十天前就写了折子,派人加急送往京城,现在应该到了京城。或许是因为五皇弟已经离开京城,所以不知道。我自幼熟读文史,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违逆君父之事呢?” 真是舌灿莲花,竟然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可不像他原本想象的那般无能呢! 赵廷熙假意释然:“原来如此!不过如今恭王谋逆一事已经罪证确凿,父皇授旨命我平叛。既然现在我来到了南州,就不劳皇兄费心了,此处一切由我接管便是!” 他奉皇命平叛,准许调动地方驻军,不管赵瑾熙打的什么主意,都别想得逞。 赵瑾熙倒丝毫也没有着恼,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太好了,我没经历过这种事情,本来还担心会出差错,既然五皇弟是奉圣旨而来,那我就放心了。” “哦?是吗?”赵廷熙似笑非笑地道,“皇兄既然已经在此地驻扎许久,想必已经得到了许多消息,正好告诉我,等到我平定恭王叛乱,必定会在父皇面前为皇兄请功。”这就是明目张胆地要接收赵瑾熙和郑必凯之前的成果来了。 营帐之中,除了郑必凯外,其余临州偏将都露出了不忿的神色。 赵瑾熙却是浑不在意:“那是自然。正好,之前我们想办法,派人潜入南州城,接触到了董刺史,从他手中拿到了南州的布防图,以及 了南州的布防图,以及原南州驻军统领对南州城防守的分析。有了这些消息,想要攻下南州城并不难,更不要说五皇弟还率了大军前来。” 说着,将苏陌颜送出来的布防图,以及丘邵安的书信全部都取了出来。 这些年来,赵廷熙着意结交武将,对于布防图之类的东西自然不陌生,只大略翻看了一下,便知道这些情报的重要性,心中不由得有些狐疑:“皇兄拿到这些情报有多久了?” “大约有五六天。而且这些天我们在南州城的眼线也传递了不少消息出来,很清楚地能够知道究竟有谁投靠了恭王,有谁是忠心朝廷,却被恭王迫害,或者监禁起来的。”赵瑾熙好不介意地将所得情报全部拿了出来。 赵廷熙心中越发捉摸不透这位皇兄的想法,疑惑不定。 按理说,有了这些情报,即便只有临州驻军,想要攻下南州城也不是不可能。若是这位皇兄和临州驻军统领想要抢功,大可以在他来到南州之前动手,这样一来,平定恭王叛乱的功劳大部分都会落在他们身上。为什么赵瑾熙和郑必凯却没有动手? “既然有这么详尽的情报,皇兄和郑将军为何不动手?”赵廷熙左思右想,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赵瑾熙失笑:“刚才五皇弟还提醒我呢,怎么这会儿自己倒忘了?没有父皇的诏令,怎么敢擅起兵祸?” 正常情况下自然是不能,但是,眼下却不是正常情况!谋逆,这是父皇最为忌惮,最痛恨的行为,就算赵瑾熙和郑必凯真的擅自调动驻军,但只要能够顺利平定恭王叛乱,父皇绝对不会计较,反而会大加赞赏的。 赵廷熙摇摇头,看来他之前高估这位皇兄了,这显然是读书多了读傻了,以至于整个人都变成了迂腐古板的书呆子,一点都不知道变通。这样的人,就算有太子之名,也不足为惧。 “皇兄说得是,难怪父皇一直赞赏皇兄,说你忠孝明义!”虽然心中不屑,赵廷熙嘴上却是不吝赞赏。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跑过来,禀告道:“太子殿下,五殿下,各位将军,不好了,南州城突然关闭了城门,城墙上的驻军也突然增加!” “怎么会这样?”赵瑾熙有些急躁地问道。 郑必凯看了眼赵廷熙,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不屑:“五殿下率大军前来,声势浩大,想必是恭王的人察觉到了什么,有了防备,所以才会封锁城门,准备迎战吧!” “原本我还想着,有详尽的情报,有五皇弟带来的大军,只要出其不意,必然能够迅速攻克南州城。但如今恭王有了防备,封锁城门,增加城墙驻军,就只能硬碰硬了,这样一来就麻烦了。”赵瑾熙忍不住埋怨道,“五皇弟你怎么不收敛点行迹呢?” 赵廷熙傲然道:“就算恭王有了防备又如何?就算南州城驻军尽数落于恭王之手,也不到我所率领的大军十分之一,根本不可能与我为敌!” 眼下的情形更好,他能够打一场漂漂亮亮的硬仗,充分彰显自己的军事才华。 “话虽如此,但这样一来,我方将士的伤亡势必会增加许多,更加会祸延南州城的百姓!”赵瑾熙叹息道。 赵廷熙冷哼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皇兄也太妇人之仁!” 他只顾着鄙视赵瑾熙,却没有发现,这句话出口后,营帐内的十数位将领,有大半的神色都悄悄地变了。 打仗会有伤亡,这是不可避免的,甚至,连这些将领自身都做好了随时可能会牺牲在战场上的准备。但是,无可奈何的伤亡,跟原本可以避免,却因为某个皇子想要彰显威风,声势浩大惊动敌人而增加的伤亡,却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毕竟,他们手底下的兵将都是千辛万苦带出来的,能够少死一些,谁愿意多死些不成? 唯独几个想要攀附赵廷熙的将领闻言连声称赞:“五殿下果然气势非凡!” 赵廷熙笑得礼贤下士,神态之中的倨傲却表露无疑:“既然皇兄害怕会有伤亡,就留在营帐之中吧?等到我率军攻破南州城,再来请皇兄一道入城。”说着,一挥手,带着之前宣召到自己身边的将领,气势如虹地朝着南州城而去。 营帐中,郑必凯和手下的几名偏将脸色都十分难看,赵廷熙这样将他们排斥在外,分明是公报私仇,害怕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太子殿下……”郑必凯忍不住开口问道。 赵瑾熙挥挥手,微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明明早就得到了南州城的情报,却迟迟不动手,以至于如今赵廷熙赶来抢功劳?” “卑职不敢。”郑必凯话语说得有些勉强,原本十拿九稳的大功,如今却被别人抢走,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赵瑾熙摇摇头,轻声道:“郑将军,还有其余几位将军,你们未免把这件事看得太简单了。依我看,南州城之事,绝对没有这么轻易就能够了解,五皇弟这次就算攻下南州城,平定了恭王之乱,也很难说究竟是滔天功劳,还是飞来的横祸?” 说着,幽幽地叹了口气,神色十分忧虑。 “太子殿下这话怎么说?”郑必凯知道太子绝对妄言之人,既然这样说,必然有所根据。 赵瑾熙轻声道:“这几天南州城的情报陆陆续续传来,你看着,难道就没有察觉到什么蹊跷吗?” 吗?” “南州城的情报……”郑必凯有些不解地想着,这段时间,太子殿下一直在搜集南州城的情报,不止这一个月的,连之前的也想要查看。好在有董临塘这个刺史在,许多事情都要经他的手,想要得到消息并不难。但是,那些户籍赋税商户的情报十分平常,能够有什么蹊跷? 忽然间,郑必凯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大变:“太子殿下,难道说——” “慎言!”赵瑾熙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郑重地道,“所以,这个功劳,我不打算跟五皇弟抢,你们也不要犯糊涂!” “是,太子殿下!”郑必凯被自己的猜想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真是这样,那南州城的事情的确远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根本就是一潭浑水,深浅莫测!一时之间,他决定要彻底将太子殿下的命令贯彻下去,绝对不能够有丝毫懈怠。 立功的机会将来还有的是,但若是卷入了不该卷入的漩涡,却是会粉身碎骨,甚至连累家人的! ※※※ “恭王赵长寿听诏:汝乃朕亲弟,朕视为手足,汝却辜负圣恩,勾结隆兴长公主赵秀华,意图谋逆,证据确凿,罪在不赦,故褫夺恭王废号,贬为庶人,听宣之日,当束手就缚,随五皇子赵廷熙回京请罪,朕念在同胞之情,可酌情从轻处置,钦此!” 清朗响亮的宣诏声遥遥传来,南州城内一片混乱。 五皇子赵廷熙率大军前来,一路张扬,自然有消息灵通的商旅得知,但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竟是冲南州而来。早在大军临城之事,南州城就有些混乱,议论纷纷,等到南州城门关闭,不许任何人进出时,任是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了危机。 恐惧,不安,在赵廷熙郎朗的宣召声中达到了顶峰。 谋逆!居然是谋逆! 无论年纪大小,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谋逆是何等大罪,更有些上了年纪有见识的人,想到十五年前禹王叛乱时封地的血流成河,更是不寒而栗。 一时间,南州城内人心惶惶。 就在刺史府中的苏陌颜等人也没有想到,得到了详尽情报的赵瑾熙竟然并没有立刻动手,最先围攻南州城的竟然会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五殿下赵廷熙。 但无论如何,如今恭王和朝廷已经彻底撕破了脸,那么董临塘这些不肯投向恭王的朝廷官员已经完全失去了利用价值,反而是用来祭旗举事的最佳人选。从这一刻起,刺史府中可谓危机四伏,随时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好在南州城这一乱,恭王的全部心神都在赵廷熙身上,一时半会儿应该还顾不到这边。 这几天苏陌颜早就做好了准备,迅速用之前就准备好的各种药物,配合地形,或迷昏,或毒倒刺史府中的恭王护卫,然后,趁着谋逆消息传来,城内动荡的时机,和韩舒玄以及董府的人分批混入了街上混乱的人群之中,避往外城偏僻之处。 约莫半个时辰后,苏陌颜、韩舒玄、董元茹和董临塘四人在外城一处无人居住的空房之中,眼神交汇,都微微地松了口气。 这栋空房应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别院,平时都没有人居住,是苏陌颜这几天在城中乱转事勘察好的藏身之地。 “终于逃出来了!”董元茹娇喘吁吁,她虽然不是被娇惯得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但这段时间的经历对她而来,还是太过惊心动魄,如今终于逃出了一条生路,难免有些感慨。 苏陌颜安慰她道:“别担心,我们离开刺史府,就暂时安全了,接下来只要等朝廷的人攻破南州城,事情就彻底结束了。” “还好有赵神医你在,不然凭我们这些病弱妇孺,想要逃出来真是难上加难!”董元茹感激地道。 苏陌颜笑笑,却并没有说话。 这次出逃能够如此顺利,却并非全然是她的功劳,而是有冥焰的暗中帮助,否则即便她毒术和针术再高明,也不可能在丝毫也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顺利从刺史府逃脱。 接下来,就像她所说的,只要等朝廷的人攻破南州城,事情就彻底结束了。 而这个时间,远比苏陌颜预料得要短得多。 在赵廷熙和大军的围攻下,南州城仅仅坚持了半天便宣告城破,并非赵廷熙多么英明神武,势不可挡,而是南州城的内乱远远出乎众人预料。 南州的兵力本就远逊于其他州府,恭王能够掌控的更加少,而且,恭王谋逆一事十分隐秘,除了韩嘉和一些心腹将领之外,其余人并不知道,尤其是底层的士兵。不要说丘邵安所掌管的那部分兵将,就连韩嘉手底下的兵,许多也并不知道自己的上级在策划谋逆。 因此,赵廷熙的宣召,就像是在沸腾的锅底又加了一把火,使得南州城彻底炸了。 加上不知是谁将丘邵安被杀的消息传开,一时间丘邵安的亲信将领都乱了,纷纷聚集起来,围拢着恭王府和韩嘉的府邸,要求二人给个说法。 甚至就连韩嘉手底下的兵,也有不少暴动起来,毕竟谋逆的下场,是个人都知道,而恭王和韩嘉在南州城的威望连刺史董临塘都不如,无缘无故的,谁愿意卷进这掉脑袋的浑水之中?尤其,这种浑水还有可能会罪及九族。更别说如今朝廷大军压境,兵力悬殊之下,谋逆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而城内的百姓也被谋逆这件事震得失去了理智 失去了理智,担心会被划入谋逆同党之中,因而不惜代价地想要闯出南州城。 在这种情形之下,恭王根本无法控制事态发展,只短短半天,南州城的北城门便被恐慌茫然的士兵打开,迎接朝廷大军。 两个时辰后,大部分的南州城驻军便弃械投降,只剩下恭王府周围的三千精兵仍旧负隅顽抗,其余地方,都已经被赵廷熙迅速接管。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单凭这三千精兵,恭王根本翻不出任何浪花,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赵瑾熙一身华服,赵廷熙一身戎装,并排而行。 按照礼仪,赵瑾熙身为太子,身份更为尊贵,赵廷熙应该要落半个马身以示恭敬,但赵廷熙却恍若忘记了一般,与赵瑾熙并排而行,言笑晏晏,显然不怎么将这位太子皇兄放在眼里。而赵瑾熙似乎也不在意,同样笑语温和,看起来倒是一副兄弟相亲相爱的模样。 前方的士兵迅速为两人让开通道,很快,两人便来到了恭王府前。 是夜,无星,无月,只有寒风呼啸。 敌对的双方都举着火把,熊熊的火焰在寒风中发出哔啵哔啵的声音,将整个恭王府周围照得恍若白昼。 赵瑾熙纵马向前一步,提高声音道:“恭王叔,事到如今,无论你想要做什么,都已经不可为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这样顽抗,徒增不必要的伤亡呢?你姓赵,是我的王叔,是父皇的兄弟,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不能一家人坐下来说,非要骨肉相残,弄得你死我活,让天下人看笑话呢?”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不止四周的士兵,就连站在高楼之上的恭王都忍不住有了些许动容。 但动容过后,便是更深的愤怒。 “瑾熙侄儿,你是个厚道人,我相信你这番话是真心的,但是,如今是赵长轩他要将我往死路上逼!亏我还是他的同胞亲兄弟,没想到他还是对我下了这样的毒手!”恭王的声音之中满是悲愤,懊悔,痛苦和不甘。 赵廷熙怒声呵斥道:“分明是你勾结隆兴长公主谋逆,罪在不赦,居然还敢恶人先告状,指责父皇?” “勾结隆兴长公主?谋逆?哈哈哈哈哈——”恭王像是听到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的封号是恭,是母后亲为我择定的。知道这个恭是什么意思吗?兄友弟恭,母后要我谨记君臣之别,兄弟之情,不许妄生他念,我赵长寿,做到了!对那个狗屁皇位,我赵长寿连半点心思都没有!” 此言一出,不止赵瑾熙兄弟,四周的士兵也一并愣住了。 他们前来,就是为了平定恭王叛乱,但是恭王却说,他对皇位没有丝毫念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恭王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瑾熙的问话几乎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赵廷熙不屑地道:“太子殿下,这个罪人明显在胡说八道,这样的鬼话你也相信?别的不说,他设计南州驻军统领,逼死邱将军,抢夺兵权,围困刺史府和其余官员府邸,与朝廷大军为敌,这些都是罪证确凿的,不容他抵赖。” “我赵长寿窝囊了一辈子,但现在,我要做一回汉子。没错,赵廷熙,你说的这些我都做了,我认!可是——”恭王满脸愤怒,言辞铿锵,“在此之前,分明是赵长轩他栽赃陷害,为了除掉我这个兄弟,故意将谋逆罪名冠到我的头上,想要置我于死地!” 赵廷熙怒声呵斥:“你这是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恭王反问道,“我跟赵秀华从无联系,凭什么她谋逆的事情要算到我的头上?就凭那几封莫名其妙的书信?这些年来,我恭王府的封地岁供年年增加,王府护卫却是年年缩减,我还把唯一的儿子送到京城当人质,堂堂天潢贵胄,皇室血脉,跟个缩头乌龟似的不敢跟任何人来往……我说过什么了吗?还不是该怎么来,就怎么受,连个屁都不敢放?” 急怒攻心之下,恭王根本顾不得所谓的皇室风度,连粗话都冒了出来。 周围士兵听得又是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表情都有些扭曲。 赵廷熙觉得恭王这些话十分掉身价,连带他这个皇子都有些面目无光,不由得喝道:“你说话斯文些!” “斯文你妹啊!老子都要死的人了,还管什么斯文不斯文?”恭王张嘴就把他喷了回来,“董临塘那龟孙子把封地的收入查得跟什么似的,我连根老鼠毛都私藏不了;王府护卫都登陆在册,二百来人来个土匪都干不过;老子窝在南州窝了几十年,除了我那个妻弟韩嘉,连个故交好友都没有,京城就更别说了!没钱,没兵,没人,老子拿什么谋逆?” 这番话虽然仍旧粗话连篇,但是从赵瑾熙到郑必凯,再到底下的偏将们,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别以为我在说谎替自己开脱,你们就看看这南州城,就算我逼死了丘邵安,拿到了虎符,可他娘的底下的士兵能听我的吗?让他们守个城门还能干,一听说跟谋逆有关,不到半天就给老子开了城门投降,说到头,老子能调动的就只有王府的护卫,跟现在这三千精兵,有老子这么窝囊的谋逆主谋吗?” 这一下,就连底下的士兵都笑不出来了。 他们别的或许不懂,但都是久经厮杀的人,刚才那一仗中,南州城内的士兵究竟是抱着怎么一种心态在厮杀, 态在厮杀,又为何会那般快投降,一点都不想打定主意要谋逆,拼死杀出富贵的感觉。 难道说真如恭王所说,他其实并没有参与隆兴长公主的谋逆? “恭王叔,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随我进京,我们去父皇面前说清楚,还你一个清白,好不好?”赵瑾熙眉头紧蹙,语调温和地劝说道。 恭王冷笑:“误会?什么误会?告诉你,什么误会都没有!这种事情,他赵长轩不是第一次干了!当年所谓的禹王兄谋逆,别人不知道内情,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什么谋逆?不就是他赵长轩害怕禹王兄人望超过他,会威胁到他的皇位,所以弄出来的栽赃嫁祸?还搭上了隆安妹妹的一条性命!” “恭王叔慎言!”赵瑾熙面色剧变。 毕竟,这番话直指德明帝,言语之中所揭露的真相,实在太过骇人。 “我都要死的人了,还慎什么言?”恭王冷笑连连,“他赵长轩为了那个皇位做的缺德事还少吗?我那些个皇兄,什么谋逆,什么被暗杀,什么病逝,别以为天下人都是蠢货,就这么被他糊弄过去。说不定,连隆兴谋逆的事情是真是假还两说呢!如今又来栽赃陷害我!” 赵廷熙怒气冲冲:“你不要胡说八道,污蔑我父皇。如果你真的没有谋逆,为什么不敢光明正大地和父皇对质?为什么要暗害丘邵安,强夺南州兵权,控制董刺史等人,与朝廷为敌?” “对质?对你娘的质!”恭王跳脚,“他赵长轩能给我辩白的机会?不早就安排好了各种证据,证明我谋逆了吗?到时候无论老子认不认,都是一句罪证确凿,就跟现在似的,老子空口白牙,能给自己辩白些什么?徒然丢丑现行,给赵长轩看笑话罢了!” “恭王叔,公道自在人心,你没有试过,怎知不能在父皇面前辩白?别的不说,你不应该引得南州兵祸再起,生灵涂炭。看看这些枉死的百姓,都是你封地的子民,难道恭王叔就没有丝毫愧疚怜悯之意?”赵瑾熙责问道,言语之中的仁德恩厚,令人为之动容。 恭王顿了顿,声音中带了些许愧疚:“我知道自己什么料,就算南州城的兵力都被我得到,我也干不过赵长轩。我这样做,就是为了此刻,让我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为我自己说句公道话,而不是被赵长轩押解进京,连死都传不出一句话,更别说给自己讨个公道!” 这番话,粗豪之中,带了几分穷途末路的苍凉,令听到的人不由得心为之一颤。 “再说,凭什么呀?我为了表示臣服,把我唯一的儿子送到京城做质子,可是他赵长轩做了什么?他杀了我唯一的儿子,然后在他怀中塞了几封信,栽赃陷害我。他做得这么绝,难道我赵长寿就应该认怂,任由得他这么欺负?”想到丧命的独子,恭王心如刀绞,连声音之中都带了几分哽咽。 赵瑾熙一怔,转头看向赵廷熙:“恭王世子死了吗?” “……”赵廷熙犹豫了下,道,“是他先私自离府,父皇才会下令抓捕他。不过,在手底下的人都死完了之后,他大概觉得走投无路,所以自杀了。但是,从他身上,的确搜出了恭王和隆兴长公主谋逆有关的证据。” 越说到最后,赵廷熙的声音就越小,原本他是觉得恭王谋逆罪证确凿,但被恭王这么一番话说下来,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私自离府你妹!自杀你妹!如果那个孩子真跟赵秀华谋逆有关,为什么赵秀华刚被抓他不跑,却在赵秀华死了之后才跑?既然能够离开恭王府,为什么不回南州,反而一直留在京城等着被人抓?既然将那些与赵秀华来往的信件都烧了,为什么身上还要留下几封,好坐实他老子我谋逆的罪行?”恭王言语句句如刀,令人难以辩驳。 这下就连赵廷熙都说不出话来。 “我说了,我会说这些话,就没打算能或者走出南州城。但无论如何,我姓赵,是赵氏子孙,就算窝囊了一辈子,死也要像个汉子,我不想跟定王兄一样,死在所谓的北狄暗杀之下,也不想跟禹王兄一样,所在莫名其妙的谋逆之中。我赵长寿,要死得清楚明白!” 恭王说着,抬眼看了看远处的赵瑾熙和赵廷熙,眼眸之中闪烁着恶意的笑。 “瑾熙侄儿,廷熙侄儿,赵长轩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容许任何威胁到他皇位的可能性的,连我这么一个不争的兄弟他都不肯放过,你们这些已经成年的儿子,你们猜猜,他能不能容得下你们?” 恭王抬高了声音,一字一字地道:“我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这是我这个做叔叔的,对你们这两个侄儿最后的忠告。” 说着,手中长剑猛地向小腹刺去,血花喷溅,然后整个人从高楼之上掉了下来,砰的一声,衰落在地上。 谁也没有想到,所谓的恭王谋逆,南州平乱,会以这样的结果告终。 但是,恭王的死,并不代表整件事已经落幕,相反,他临死前的那番话,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在场数万人的耳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明明四周有上万人数,却是一片寂静,只听到寒风呼啸,火把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夜,越来越深了…… 第159章 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 恭王虽然身死,但整起谋逆事件并不曾结束,相反,一切,才刚刚开始。 彻底控制南州后,赵廷熙迅速地将所有牵扯谋逆的兵将严加讯问,但结果却让他一再失望。 大部分兵将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加不知道恭王谋逆,只是听从上级命令,追查不出丝毫内情。恭王府中也并未查抄出任何与隆兴长公主有关的线索,银钱账目,来往书信都没有任何异常。 极少数几个知道谋逆详情的,也就只有韩嘉和他手底下的几个偏将,但他们的说法也都与恭王所说相符。 “连我都知道,恭王谋逆不会有任何胜算,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韩嘉满脸死灰,心如槁木,“我是恭王的妻弟,也是他的亲信之中唯一掌有兵权的人,如果朝廷容不下恭王,非要定他谋逆之罪,我又怎么可能逃脱?与其被人冤枉,还不如拼死一搏!” 无论如何追查,最终得出的结论,都与恭王所说相符。 没钱,没人,没兵,他拿什么谋逆? 赵廷熙原本以为平定恭王叛乱一事十分简单,正是他彰显自身的好时机,这才想方设法争抢到这桩差事,却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棘手的局面。 “无论如何,恭王挟持朝廷官员,抢夺兵权,与朝廷军队为敌,这是证据确凿的事实,谋逆之罪,并未曾冤枉他。虽然他已经畏罪自杀,但按律应当褫夺恭王封号,贬为庶人,不许葬入皇陵。至于其他党阿附从之人,按律当斩!”赵廷熙几经思索,最终满脸杀气地道。 不等其他人开口,赵瑾熙便先出言反对:“不妥!” “有何不妥?”赵廷熙皱眉道。 赵瑾熙据理力争:“五皇弟何为谋逆?谋者,图谋也,首先总要想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才算。可是除去韩嘉的三千兵将,剩下的大部分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命上级而已。如果这样也被当作谋逆附从,何其无辜?” “无辜?我宣读圣旨的时候,他们不曾开城门投诚,后来又与朝廷军队为敌,单这点就是罪证确凿的谋逆,哪里无辜了?”赵廷熙烦躁地道。 “他们根本不知道恭王谋逆一事,守卫城墙也不过是遵从上面的军令罢了。的确,五皇弟你携圣旨而来,但是,无缘无故地成了谋逆附从,又被圣旨命令剿灭,换了是谁都会迷茫一阵子,需要时间反应吧?而后来当他们得知恭王谋逆一事,也立刻弃械投降,开城门迎接五皇弟入内,这又怎么能够说是谋逆呢?” 赵瑾熙一番话,立刻引起了堂内几位将领的附和。 郑必凯等人已经跟赵廷熙闹翻,自然是光明正大地赞同,其余诸人虽然不敢明说,心中却也认同太子殿下的说法。 这次牵扯进恭王事件的南州兵将,只有韩嘉和很少几名将领真正牵扯进谋逆时间,其余人都不知内情,只是遵从军令罢了。都是领兵之人,地位敏感,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换了他们站在南州兵将的位置上,又会如何决断? “再说,恭王临死前的那番话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如果五皇弟你再大开杀戒,更会引起天下人非议,最后闹得不可收场!”赵瑾熙分析利害关系。 提到这件事,赵廷熙就越发烦躁起来,起身走来走去,最后冷冷道:“我是父皇钦命的平叛钦差,南州之事该如何决断,我说了算。皇兄你虽然是太子殿下,却也不能越权!” “我的确不能越权,但事涉父皇和朝廷威信,我却不能视若无睹。”赵瑾熙看似温雅,却寸步不让, 赵廷熙冷哼一声:“我正是为了父皇和朝廷的威信,才要立威,平定此事。”当晚恭王的话语传入在场那么多人的耳朵,根本无法控制,所以他才要以杀立威。 “眼下并非立威的时刻,而是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否则,天下人只会更相信恭王的话,认定此事是父皇栽赃陷害,而五皇弟你则是在杀人灭口!”赵瑾熙说着,话锋突然一转,若有深意地道,“除非,五皇弟你也相信恭王的话,认为此事是父皇一手策划?” “怎么可能?恭王那些鬼话,我怎么可能相信?”赵廷熙断然否认。 话虽如此,但南州城里的所有证据,却确定恭王与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无关。德明帝的性情,他们这些皇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说心中一点都不怀疑,那是骗人的。 相反,正如赵瑾熙所说,他的确已经相信了恭王的话。 赵瑾熙点头微笑:“很好,我也相信,父皇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件事一定是有人幕后策划,想要污蔑父皇和朝廷的名誉。既然如此,我们更应该谨慎行事,查出事情的真相,而不是让幕后之人借题发挥,误导天下人说我们做贼心虚。” 这番话于情于理都十分入耳,在场众人纷纷点头。 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并非如同传闻中所说的那般迂腐无能,只痴迷文史。相反,在大事上,这位太子殿下还是很分得清轻重的。 被赵瑾熙用话拿捏住,赵廷熙一时间哑口无言。难道他能够跟赵瑾熙说,这件事的确很有可能是他们父皇做出来的,所以他们现在要平息事态,而不是火上浇油? 这个赵瑾熙究竟是读书读傻了,还是在故意陷害他?毕竟,他赵廷熙才是父皇钦命的平叛钦差,理 皇钦命的平叛钦差,理应对整件事负全责,如果最后真的查到什么证据,牵扯到德明帝身上,毫无异味,德明帝最先迁怒的对象,必然是他这个平叛钦差。 有了这个心结,他还要怎么争取德明帝的好感和宠爱,争夺太子之位? 但众人面前,他却又无法明说,只能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而赵瑾熙的强硬,却也让他灵机一动。 回到南州暂时的钦差行院后,赵廷熙立刻上书给德明帝,重点指明赵瑾熙是如何顽固不化,越权涉事,要求彻查恭王谋逆一事,而他又是如何认定恭王谋逆罪证确凿,如何力劝无果,最后自陈无能,愿将南州一事交由赵瑾熙负责,还请父皇准许云云。 洋洋洒洒一片陈情文写下来,连赵廷熙都不由得佩服自己的急智。 这恭王谋逆一案如今已经是烫手山芋,他临阵退缩,虽然想要借此得到德明帝和朝廷百官的赏识已经不可能,但至少没有直接触怒德明帝,就让那个自以为仁德公正的赵瑾熙去品尝这杯苦酒吧! 奏折写完,稍加润色,赵廷熙立刻派人快马加鞭,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德明帝手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微微地松了口气,暗自祈祷一切顺利。 ※※※ 赵廷熙很想立刻就将南州这个乱摊子扔给赵瑾熙,但赵瑾熙却坚持赵廷熙才是德明帝钦命的钦差,他不能越俎代庖,这更让赵廷熙坚信,赵瑾熙就是为了给自己博一个公正仁德的美名,却要他来承担所有的后果。 但赵廷熙怎么可能背这个黑锅,立时便告起病来。 五殿下这位钦命钦差一病,赵瑾熙成了南州城身份最尊贵的人,顺理成章地暂代了所有事务。 他一接手,便立刻显示出了非凡的才干,稳定治安,安定民心,同时开始彻底追查恭王谋逆一事的前因后果。好在原本被恭王软禁的官员都暂时官复原职,董临塘的身体也强健了许多,能够打起精神理事,对赵瑾熙更是处处配合,很快,南州的面貌便焕然一新。 一时间,南州城的官员百姓,都对这位温雅仁和的太子殿下交口称赞。 这些自然也都传到了赵廷熙的耳中,但他打定主意丝毫不沾染南州的事情,而且料定了赵瑾熙用不了多久就会触怒德明帝,因此也不去嫉妒这一时片刻的风光,只专心致志地“养病。” 再次从羁押韩嘉的大牢中出来,赵瑾熙也不乘轿,也不骑马,径自信步而行。 郑必凯跟在他的身后,自然明白这位太子殿下为何心思沉重,经过这段时间的审讯,几乎能够确定,恭王谋逆的事情定然有人在背后操控,而且这人在京城关系网很大,否则断不可能做成这样的大事,只是,究竟是谁,却是无法确定。 这件事关系重大,一个不慎,很有可能会引火烧身,也难怪太子殿下忧心忡忡。 “殿下,其实这件事您原本不必插手的,都是属下连累了您。”郑必凯有些内疚地道,如果不是他为了找挡箭牌拉太子殿下下水,现在太子殿下也不会牵扯进来。 赵瑾熙摇摇头,微笑道:“郑将军不必放在心上,这件事既是国事,也是我赵家的家事,我原本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倒是多亏郑将军,我才能够及时控制形势,不至于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知道太子殿下意在安抚他,郑必凯没有在说话,心中却越发坚定了追随太子殿下的决心。 一路走来,街上不少人都认出了赵瑾熙,神色恭谨中都带着真心的敬爱。 南州驻军情况复杂,有大半都是从京城或者别的周府调动过来的,但仍然有许多是南州本地人。赵瑾熙主张将那些不知情的兵将排除在谋逆之外,无论是这些兵将,还是他们的家人,都感恩匪浅。单这一点,就让赵瑾熙赢得了极高的声望。 更何况,之前有赵廷熙这位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皇命钦差做对比,更显得太子殿下宽厚仁德,平易近人。 赵瑾熙也不自恃身份,一路点头示意,时不时还会对路边的百姓询问几句,更赢得了许多称赞之声。 正走着,忽然赵瑾熙目光微微一顿,神色深沉。 郑必凯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药材铺子旁边,一名少年身着蓝色锦缎衣裳,步履凡尘,衣袂翩跹,一根木簪束起如墨的黑发,浑身上下不见半点装饰豪奢,却正如古语所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反而将自身的容貌放大了一万倍,令人目醉神迷,正是化名赵天一的苏三小姐。 她气质凛若冰雪,因此即便是男装也不突兀,惊艳脱俗中带着一股仙尘气息,令人不敢逼视。 但郑必凯知道她本是女子,自然而然地就觉得,她的华贵脱俗之外,糅合着女子的柔婉清雅,反而更容易激起男子的征服欲和占有欲。 就如同他身边这位太子殿下,沉稳冷静如斯,但每次遇到这位苏三小姐,都会有些失态。 “赵小姐!”赵瑾熙迎上前去,开口唤道,却是没有任何遮掩,上来就点破了她的女子身份。 韩舒玄认出了赵瑾熙,眉头微皱:“太子殿下。” 他曾经听苏陌颜说过,知道自家小姐与这位太子殿下有过一面之缘,但那应该是以神医赵天一的男子身份相见才对,为何这位太子殿下竟然知道小姐是女子,而且还当众点破。但无论如何,小姐的女 ,小姐的女子身份一旦披露,必然会引来许多麻烦。 就像现在,已经有许多人被赵瑾熙的称呼所惊,目不转睛地看着苏陌颜。 这位容颜惊艳的少年,难道竟然是女子?若是如此,该是何等惊世骇俗的美丽?难怪连太子殿下都主动出声打招呼。 “太子殿下。”苏陌颜秀眉紧蹙,却并没有说什么。不管怎么说,赵瑾熙都是太子,如今南州的掌事人,只不过,这样一来,心中对他的不喜又多了三分。 赵瑾熙恍若不觉,微笑道:“这次南州的事情,还要多谢赵小姐鼎力相助,否则,一团混乱之下,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伤亡。” “太子殿下谬赞了。”苏陌颜淡淡道。 旁边有人鼓起勇气问道:“太子殿下,您认得这位公……小姐吗?” 被寻常百姓追问,赵瑾熙也不恼怒,反而笑着道:“自然认得。之前南州异动,我虽然得到消息,却不清楚城内详细情况,不敢冒入。幸好赵小姐不惧艰险,临危受命,借医术之便进入刺史府,不但治好了董大人,还拿到了重要情报传送出来,我们才能够顺利进入南州城。” “原来如此!”周围众人恍然,连连向苏陌颜致谢。 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以南州之前的情形,朝廷越快掌控形势,伤亡越少,对南州的百姓来说越好。 不过也有人在心中暗暗嘀咕,原来太子殿下这这位赵小姐早就相识,难怪会主动招呼。 “不敢承众位厚爱。”苏陌颜自然察觉到周围众人的神色异常,淡淡道,“我的掌柜身陷刺史府,我本就要进南州城寻找董刺史,至于南州之事,是董刺史的功劳,我不过是传信罢了,实在当不起太子殿下的厚爱。” 赵瑾熙并未接她的话,而是幽幽叹息:“原本我还许诺,只要朝廷大军攻破南州城,首要目标就是刺史府,只可惜,入城时是我五皇弟做主,等到我后来赶到刺史府时,赵小姐已经渺然无踪。还好赵小姐无恙,否则我真要抱憾终身!” 神情之温柔,言语之关切,字字句句令人震动。 “……”苏陌颜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她觉得赵瑾熙的句句字字,都在将两人的关系往暧昧里说? 这番话本来没有问题,但是跟她的话连在一起,就给人一种错觉,似乎她是因为赵瑾熙没有能够第一时间到刺史府来救她而赌气,才会故意跟他撇清关系?而这种赌气,更为两人的关系增添了一抹暧昧不明。 但偏偏赵瑾熙字字句句含糊,虽然细细想来具是深意,但乍一听却并无异常。若是她挑明了说些什么,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旁边的韩舒玄也察觉到了异常,适时道:“小姐,您何时认得太子殿下的?” 这话来得恰是时候,苏陌颜隐晦地送去一抹赞赏,表面却是不无抱怨地道:“还不是你惹的麻烦?好好的,竟然卷入了南州的事端,被恭王扣押在刺史府!我总不能袖手旁观,还不得来南州?正好太子殿下这边需要一位懂医术的人潜入南州城传递消息,我这才有幸见到太子殿下一面。” 借着这个话头,三言两语,非常清楚明白地解释了她和赵瑾熙不过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我见太子殿下言语这么熟稔,还以为小姐和太子殿下以前就认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韩舒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赵瑾熙微微皱眉,自然听的出来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在跟他撇清关系,看向韩舒玄的目光不由得微沉。 “赵小姐——” 他正想说些什么,但苏陌颜哪里容得他再搅乱局面,抢先道:“不过是太子殿下为人宽厚仁德,又平易近人,才会对我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如此平和,你却胡思乱想到了哪里?若是因此玷污了太子殿下的名声,你担当得起吗?” “都是我的错,是我多想了。”韩舒玄连连认错,又向赵瑾熙拱手,“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宽厚仁德”的太子殿下又怎么能够不恕罪?赵瑾熙虽然心中不豫,却仍然笑道:“韩掌柜不必多礼,你既然是赵小姐的下人,我自然不会怪罪。” 虽然经过韩舒玄这一出,周围众人都看出赵小姐和太子殿下并不熟识,但赵瑾熙的态度热络却是昭然若揭,显然襄王有心。 这个人装模作样起来,简直比以前的萧夜华还要讨厌! 苏陌颜心中越发厌恶,面上却不好表露,颔首道:“太子殿下,舒玄这次入南州城,是为了采买药材,如今我在南州耽误的时间也久了,心系京城的药铺,还要尽快采买好药材,返回京城,就不多打扰太子殿下了,告辞。” 说着,也不多话,转身带着韩舒玄便要离去。 “赵小姐请留步!”赵瑾熙恍若听不出她的推脱之意,温然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赵小姐能够在南州多留几日。毕竟……”他顿了顿,“董刺史的病,还需要赵小姐费心。” 苏陌颜不得不驻足,转身微笑道:“太子殿下未免将我看得太高了,董刺史如今病情已经好了大半,即使没有我,其他大夫也能够为他调养身体,直至痊愈。” “话虽如此,但董刺史的重病毕竟是赵小姐治好的,你对他的病情最为清楚。何况,如今南州情形严峻,处处都离不得董刺史,若是他病情再犯,再 情再犯,再从京城请赵小姐过来未免太耽误时间,不如赵小姐稍待几日。如果因此耽误了京城的药铺,你放心,不管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袖手旁观!”赵瑾熙言辞温文,合情合理。 如果计算没错,他想要的东西这一两日就该到了,在此之前,他必须将她留在南州! 身为太子,却将话语说得如此至情至理,如果苏陌颜再拒绝,未免有些不识好歹。苏陌颜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道:“既然如此,我等董刺史痊愈后再返京就是。” “那就有劳赵小姐了!”赵瑾熙欣喜不已。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并且不断地朝着这边靠近。 再离众人大约十来步的距离,来人从马上翻身下来,手捧圣旨,高声道:“京城来信,太子殿下接旨!” 听到圣旨驾到,一众人等急忙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来了!赵瑾熙心中一动,转身跪倒在地:“儿臣赵瑾熙接旨。” “诏曰:南州之事,朕已知晓,太子处事得当,朕心甚慰。五皇子病重,无法理事,诏回京城,今特诏太子赵瑾熙为皇命钦差,全权处置南州一切事物。待恭王谋逆一案查明,返回京城复命,钦此!”来传信的是名太监,对赵瑾熙倒也恭谨,“太子殿下,接旨吧!” 赵瑾熙起身,向前两步,恭谨地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定尽心尽力,不负圣望。” 传旨太监点点头,转头看向众人,目光一扫,最后落在了容貌惊艳的苏陌颜身上:“这位想必就是赵天一赵大夫了吧?或者,咱家应该称为赵小姐?”说着,手中又是一道圣旨摊开,“赵天一接旨!” 赵小姐? 不知为何,听到传旨太监的话,苏陌颜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好的感觉。但圣旨却不能不接,她向前两步:“草民在。” “昭曰:神医赵天一,救治忠勤侯在前,为国献药方在后,朕曾钦赐牌匾嘉奖。今南州异动,赵天一更不畏艰险,勇入南州,探听到重要情报,当记首功。赵氏天一,屡屡功在朝廷,且品貌嘉美,朕特下诏,赐赵天一为太子侧妃,钦此!”传旨太监宣读完圣旨,手向前一伸,“赵小姐接旨吧!” 圣旨?赐婚?太子侧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陌颜蓦然一惊,下意识地首先转头去看赵瑾熙,正好迎上他沉沉的目光,晦若暗夜,偶尔闪烁着几丝光芒,也正定定地看着他,一眨也不眨。只这一个眼神,苏陌颜就明白,这道圣旨,赵瑾熙在其中出力不小。 但是,为什么? 她和赵瑾熙明明就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他会请一道如此荒谬的圣旨?他想做什么? 许久都没有看到那名蓝衣女子接旨,传旨太监不由得提高声音重复道:“赵小姐,接旨吧!”在他看来,这位赵小姐虽然容貌绝美,医术高明,但毕竟毫无出身,能够成为太子侧妃简直是天下掉馅饼,故而只当她是一时欢喜得傻了。 苏陌颜脑海中一时闪过万千念头,并未有丝毫动作,而是沉稳地道:“多谢皇上隆恩,但是,草民不能接旨!” “你说什么?”传旨太监一怔,随即怒道,“你这是要抗旨吗?你可知抗旨是何等大罪?” 韩舒玄紧张地看着自家小姐,他当然知道小姐为何不愿接旨。太子侧妃又如何?任凭有着如何尊贵的身份,也不过是个妾,对小姐来说,根本就是一种侮辱!何况,小姐和太子殿下只有一面之缘,小姐又处处撇清,显然并不喜欢这位太子。 但是,这些原因却是没有一个能够说得出口的。 毕竟这是圣旨,毕竟那个身份是太子侧妃,任谁看来,这都是对小姐的天大恩赏。若是小姐没有合适的理由,就这么拒绝了,一个藐视圣威,藐视皇室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小姐……韩舒玄暗暗地捏了一把冷汗。 苏陌颜咬牙道:“草民知道,但是,草民不能接旨!” “为什么?”传旨太监皱起眉头,若是换了别的女子,骤得如此尊贵的身份,还不早欢喜得疯了?这个赵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推三阻四? “因为她已有婚约在身,所以不能接旨!”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清雅的男子声音传来,温润柔和如琴。紧接着,一道纯白色的身影慢慢从街道另一头走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苏陌颜的身边。男子黑发,白衣,额头微有汗意,唇色苍白,一双眼睛却澄透如琉璃,白衣如雪,在寒风中微微拂动,不沾染丝毫尘埃,仿若随时都会御风而去的谪仙。 传旨太监微微一怔:“萧世子,您怎么会在这里?您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能接旨,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男子一字一字地道,仿佛在心底默默说了数千遍却无法宣之于口的话语,今天终于能够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带着一股难以尽述的感情和力度,“她不叫赵天一,她叫林陌颜,是林相和隆安长公主的女儿,也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 一言既出,在场众人皆惊…… 第160章 美梦成真 就连苏陌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有些呆了。 林鸿渐曾经对她说了那么多林陌颜的事情,但当时她以为自己是苏府的女儿,所以一切都只当做巧合,不以为然。但是,当赵氏说出她并非赵氏与苏绍谦之女时,对于自己真正的身世,苏陌颜自然会有所猜测,只是紧跟着就是南州一系列的变故,也来不及细想这些。 所以,当听到“林陌颜”这三个字时,她心中既不惊讶,也有些惊讶。 虽然她也有所猜测,但猜测毕竟是猜测,没有证据。如今冥焰这般信誓旦旦地说出,还是为了违抗皇命,稍有差池,后果便不堪设想。 但出乎意料的是,传旨太监质疑,而是恍然道:“难怪太后娘娘和隆平长公主找遍了京城都没有找到林小姐的踪迹,原来是来了南州。” 太后娘娘?隆平长公主?找遍京城? 苏陌颜有些惊讶,对于自己的身世,她还只是猜测而已,怎么刚离开苏府就闹得沸沸扬扬了?难道在她离开苏府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只是这么一来,奴才的差事就难办了。”传旨太监满脸为难之色。为了那位失踪的未婚妻,萧世子曾经立誓二十五岁前绝不婚娶,何况,这位林小姐刚好就是萧世子之前青眼有加的苏三小姐,怎么可能轻易撒手?但偏偏他领着圣旨的差事…… 这可真是左右为难,一个不小心,他就要县遭受德明帝的怒火。 “公公不必担心,正好我在南州的事情查得差不多,过几日便回京复旨,公公不如随我一道回京,赐婚这件事,我会向父皇解释清楚的。”赵瑾熙温润的声音响起,“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也说不定。” 赵小姐是赐婚给太子殿下为侧妃的,如今太子殿下肯主动担当这件事,传旨太监自然感激不尽:“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 赵瑾熙微微点头,笑容温和,心中却不由得暗叹。 还是晚了一步! 苏陌颜是萧夜华指腹为婚的妻子,这件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他自然早就得到了消息,而且知道得十分清楚。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抢先一步,利用京城的资源,想办法游说德明帝下了这道赐婚的圣旨。 他知道苏陌颜必定不会愿意,但如今是皇权时代,帝王之威无人能抗。而且,在离开苏府之后两个时辰的功夫,苏陌颜便匆匆离京,随后便陷入了南州的危局,只怕没有太多心思打听京城的消息,多半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更加没有理由抗旨不尊。 只要苏陌颜接了圣旨,无论真也好,假也好,他都有办法弄假成真。 到时候即便回到京城,身份大白天下,但木已成舟,任谁也无力回天。 这原本是十分周密的计划,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引起陌颜的怀疑,他甚至忍着这几天并未与她照面。 但人算不如天算,怎么也没有想到,正在温泉山庄养病,深居简出的萧夜华竟然会赶到南州,还恰好出现在圣旨颁布之时! 既然萧夜华赶到,那么他的计划就绝对不可能顺利实施了。 毕竟,萧夜华和陌颜的婚约是事实,甚至在所有人都认为林小姐已经夭折的情况下,萧夜华还立誓二十五岁之前绝不婚娶!在这种情况下,只要陌颜的身世大白,以德明帝对萧夜华的宠爱,绝对二话不说就会收回这道圣旨。 既然没有胜算,又何必垂死挣扎,落下话柄?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卖好。 成功地卖了传旨公公一个人情后,赵瑾熙又微笑转向白衣男子:“久闻萧世子大名,没想到今日会在南州相见,不胜荣幸。” “太子殿下谬赞。”萧夜华,或者应该说冥焰惜字如金。 赵瑾熙微微一顿,随即微笑解释:“许多人都说林小姐早已夭折,但萧世子依然谨守幼时的婚约,立誓二十五岁之前绝不婚娶。这番深情重诺,着实令人动容。如今真是苍天有眼,有情人终成眷属,才会让萧世子与林小姐在此重逢,当真可喜可贺!” 这番恭贺赞美的话,他说得十分诚恳,看不出丝毫芥蒂。 冥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多谢。” “久闻萧世子大名,没想到今日初见,竟然是这种尴尬的情形。”赵瑾熙没想到这位以长袖善舞著称的南陵王世子竟然如此冷淡,眼眸微暗,但很快又笑了起来,一番洒脱磊落的模样。 “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其实我与林小姐只是初见,并无私情。只是南州之事,林小姐助我良多,所以在写给父皇的折子上,我便忍不住给林小姐轻功,多赞赏了几句,想必是父皇和母后有所误会,才会降下这道旨意。”赵瑾熙十分诚恳地解释道,“这只是阴差阳错,还望萧世子不要误会。” 先捧了萧夜华的名声,再大度地赞美了他的痴情和守诺,最后又如此诚恳地解释。 就算先前人人都看得出赵瑾熙对苏陌颜有意,但身为太子,他这样做已经给足了萧夜华颜面,任谁都会觉得这位太子殿下大度、洒脱,光明磊落。 “既是误会,说明即可。”冥焰依旧神情淡淡。 赵瑾熙欲言又止,最后终究道:“我只是见萧世子神情郁郁不乐,唯恐因为我,使得你和林小姐有芥蒂,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太子殿下误会了。”冥焰依旧淡淡,“我本就病体羸弱,又连 我本就病体羸弱,又连夜不停地赶往南州,如今实在难以支撑,神色自然不佳,太子殿下不必耿耿于怀。” 赵瑾熙一时间有些结舌。 他先前的话,既有在百姓面前抹黑萧夜华的嫌疑,又有当着陌颜的面挑拨离间的用意,但如今被萧夜华一句“病体羸弱”堵了回来,半点作用也没有起到,反而令自己情形有些不利。 不需要任何伪装,不管谁看到萧夜华面色苍白,额头汗意涔然,身体摇摇欲坠的模样,都会觉得他的确病体沉重,难以支撑,而太子殿下虽然是为了道歉,却也有些强人所难。 “既然如此,那萧世子还是赶快休息吧!”赵瑾熙微笑点头,转身离开。 郑必凯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赵瑾熙,迅速地跟上。 见南陵王世子的确病态疲累,周围众人也不敢多加打扰,很快便散去。 事情平稳解决,苏陌颜不由得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冥焰:“你怎么刚好出现?你又怎么知道我是林陌颜?” “你离开苏府之后,刚好隆平长公主……”冥焰将京城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又道,“刚才听到赵瑾熙说,希望你在南州多留几日,我便有些怀疑。遥遥地看见传旨的人骑马而来,我担心会有变,便回去换了衣裳,还好赶得上。” 或许朝廷和京城之中,很多人都遗忘忽略了那位太子殿下,但是他,却从来没有。 陌颜并未特别提到赵瑾熙,但是,从她说的那些话语之中,冥焰已经察觉到了异常,才会有了前番换掉陌颜手写药方之事,作为无声的警告。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迅速察觉到异常,再加上敏锐的直觉,这才适时阻止了宣旨。 苏陌颜神色微沉,却也有着几分不解:“我与他之前从未见面,更不曾有丝毫交集,他到底为什么盯着我不放?” 在南州,才是她和赵瑾熙第一次见面,但在此之前,他似乎就对她的事情所知甚详,那么,显然不是因为她的容貌。那么,赵瑾熙这样费尽心思,到底为的什么? 所谓一场误会的解释,她一个字都不相信! 赵瑾熙明明知道她是苏陌颜,而苏陌颜就是林陌颜的消息,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这位蛰伏在江南的太子殿下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才会在上书之中用了“赵小姐”这个微妙的称呼,避开了她是林陌颜的事实,企图在她回京之前将这件事尘埃落定。 所以,单凭这么一个称呼,便能看出他的处心积虑,以及无所不用其极。 但是到底为什么呢? “别担心,我会查清楚。”冥焰柔声道,他也无法容忍赵瑾熙这种心思,以及这种卑劣的做法。 苏陌颜点点头,随即看向冥焰:“你还好吧?” 她曾经听冥焰说过,萧夜华所谓的痼疾并非是病,而是蛊。而冥焰之所以不受影响,是因为他所练的武功刚好可以压制这种蛊虫的发作。但如今,为了不让周围人看到他的血眸,冥焰不得不硬生生散去功力,任由蛊虫发作,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他的面色苍白,额头汗意,身形摇坠,并非伪装,而是蛊虫发作 冥焰摇摇头:“我没事。” 以萧夜华那般隐忍善于伪装的人,在蛊虫发作时依旧难掩痛楚之色,严重的时候连神情都会扭曲,冥焰又怎么会没事?苏陌颜咬牙,却又无何奈何,若是毒,她还能够想想办法,但对蛊,她就真的一窍不通。 日后有时间,她要好好研究一下南疆的蛊术才行。 “我真的没事。”冥焰知道她的心思,微微一笑,“相反,我很好。” 他伸出手去,冬日的阳光照在他白得微微透明的手臂上,温暖而明亮。冥焰双手并拢,向上弯起,像是想要掬起一捧阳光,唇角露出了一抹宛如叹息的微笑:“我很久,都没有站在阳光底下,也很久,没有以真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久得……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的本来面目了。 何况—— 冥焰微微转头,侧首看着近在咫尺的苏陌颜,没有面纱,没有那些狰狞的疤痕,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当真是肌凝瑞雪,面映朝霞,华艳得令人转不开眼睛。尤其是那双眼眸,清澈透明,宛若美玉,阳光照进去,仿佛会折射出七彩的宝气,氤氲流转。 何况,他如今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陌颜身边,能够光明正大地向所有人宣誓主权,一点蛊虫发作的痛苦,又算什么? 想着,冥焰突然起身,一转站到了苏陌颜的面前,伸出了手。 苏陌颜微微一怔,随即一笑,将手放入他的手心。 冥焰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抬头看看对他来说有些刺眼的阳光,再看看四周喧闹的人群,一些都真实而清晰,却又宛若梦幻。 光明正大地牵着陌颜的手,走在人群之中,站在阳光底下。 这样的梦,他已经做了很久,很久。 如今,终于美梦成真。 看到冥焰脸上露出真实的微笑,苏陌颜也不禁浅浅一笑,正要和冥焰一道回暂住的地方,忽然之间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头,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远处一座高高的楼阁,目光微冷。 那里……似乎有人在窥伺着她。 而在远远的楼阁之上,身着紫色华袍的男子遥望着那一袭蓝衣和一袭白衣所在之地,一动不动。 南 南州是恭王府的封地,不管私底下怎么忌讳,明面上,恭王依旧是南州最为尊贵的人,也因此,恭王府的建筑最高,尤其是摘星楼,当真不愧摘星二字,凌云冲霄。站在楼顶上,熙熙攘攘的南州城尽在眼底,踩在脚下,给人一种君临天下的快感。 但此时此刻,赵瑾熙站在顶楼,隐约看着那两道身影的互动,表情虽然是微笑,眼眸之中却暗沉沉并无一丝笑意。 “太子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来日方长。”站在他旁边的不是郑必凯,而是一名年纪在三十五六的中年男子。只是中年男子双腋之下各倚着一根拐杖,双腿从膝盖往下都有些无力的垂在地上,显然身患残疾。 “我知道。”赵瑾熙低沉地道。 顿了顿,他才又道:“人是否都是这样?失去了之后才会懂得珍惜?” “我不知道。”中年男子似乎被触动了什么心事,有些感慨地道,“我只知道,当年的一切我都珍惜无比,失去令我痛苦几近癫狂。” 若非遇到命中的贵人,只怕他还在泥泞之中挣扎。为了报答这份知遇之恩,他将余生的全部都献给了身边的这名男子,助他完成大业。 赵瑾熙幽幽叹息一声,没有说话,目光又转向了远方。 曾经有过一双眼睛,看见他的时候,就像看到了她的整个世界。只可惜,当时他被其它所蒙蔽,并不在意。直到亲手毁掉之后,才发现,他再也找不到一双能够那样看着他的眼眸。 他错过了一次,苍天却并未放弃他,而是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所以,这第二次,他绝不会再错过! 高楼之上,他遥遥望见,她蓦然回首,似有所觉,正宛如那一夜,懊悔之中,他从死亡境里重生,却发现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从高楼之中走出,藏身黑暗之中,遥遥看见不远处一行人正朝着守心庵的庵外走去。其中一名纤瘦的女子身形忽然回头,朝着他的藏身之处看来。 正如同现在,她只看了一眼,便不在意地回头继续向前走。 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那名女子是谁。 而如今,她却不知道他是谁。 但无论如何,老天爷既然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他绝对不会放手,错失美好! 第161章 密结情网 既然是以为刺史董临塘治病为理由留下,苏陌颜索性又从客栈搬出来,住进了刺史府的小院。在她的诊治下,董临塘的身体逐渐好转,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康健。正好这时候韩舒玄也将药材采买齐全,一行人正准备回京时,终于遇到了一个问题。 冥焰终于撑不住昏睡,再度醒来,已经是正版萧夜华。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醒来,任谁也会有疑惑不安,但萧夜华却安静如水。房间空旷无声,完全没有其他人在的痕迹,显然只有他一个人,但萧夜华却也习惯性地将思绪隐藏得很好,脸上不露丝毫。 他仔细地打量着四周的摆设,墙壁雪白,帷幕淡青,圆凳茶几,书桌宝阁,虽不贵重,却布置得淡雅清新。角落里的花几上摆着一个官窑美人纤腰瓶,几枝盛放的梅花斜斜插着,艳红如霞的花瓣层层叠叠地堆着,越发衬得鹅黄的花蕊娇嫩鲜艳,吐露满室馥郁芬芳。 萧夜华目光落在那瓶红梅上。 重瓣叠蕊,冷香四溢,这是南州特有的梅花品种千层梅。 这种梅花闻名大华,皇宫曾经特意点名要求南州进贡,但不知为何,这种梅花只能够在南州生长,盛放,一离开南州便会凋零枯萎,无论如何都离不开南州,所以又被称为南州梅。 所以,他现在是在南州? 南州,是恭王的封地,在他病发前,朝廷已经找到了私离王府的恭王世子的尸体,搜出了恭王谋逆的证据,朝堂上正在为争夺平叛钦差而闹得不可开交。他正“病发”,绝不可能得到这个位置,那么,又为什么会在南州醒来?这次不知道又昏迷了多久,南州如今的情形如何? 萧夜华正思考着各种可能,忽然听到细微的响声,转头望去。 来人一身冰蓝色绸缎冬装,乌黑如墨的云鬓旁簪了朵水莲花玉饰,星星状的流苏轻轻拂动,通透的白玉透着微微的蓝,莹光闪烁,为她洁白如雪的肌肤涂上了一层淡淡的宝气,使得她华艳绝美的脸宛如玉石精心雕刻而成,完美无瑕。 不必刻意张扬修饰,天生的华贵照人,艳光四射,逼人的美貌宛如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萧夜华微微一怔,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他早知道陌颜容颜并未毁损,也曾经见过她掩饰之下的真容,但习惯了覆面的轻纱,隐约的狰狞疤痕,突然看到这样的陌颜,他竟然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直到接触到那双清澈如水晶般的眼眸,萧夜华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安然。 就连面对自己时都习惯隐藏的情绪,却唯独在这个人面前才会展露些许。 苏陌颜见他醒来,也是微微一怔,沉默了会儿,才道:“你醒了?” 对于这个人,她的感情很复杂。”萧夜华摇摇头,轻轻一笑。在之前,他有过和陌颜更加亲密的距离,还不止一次,比如那日进皇宫前的眉间一吻,比如那次陌颜中了采花贼的迷药,药性发作……但是,却没有一刻,那种亲密感如眼下这般真实。 所以,就像他所预想的,成为冥焰,对他来说还是有好处,至少,单纯只是萧夜华,不可能让陌颜如此亲近。 萧夜华微微垂眸,轻声问道:“那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和我说一说他的事情吗?” 冥焰从不问萧夜华的事情,因此,苏陌颜从未想到,萧夜华会对冥焰好奇,怔了怔,才微笑道:“当然可以。”冥焰和萧夜华的这种情况,显然是心理和精神上的问题,她虽然不是很懂,却认为两个人互相了解彼此一点,对他们都好。 毕竟,他们是同一个人,越是互不接触,越是互相抗拒,情形只会更糟糕。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啊……”萧夜华静静地听着,最后,发出了一声幽幽的轻叹,跟他这样的人,完全不同呢!虽然,这点本就在预料之中。在知道萧夜华和冥焰是同一个人后,他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从小到大的认知,让他在潜意识里已经认定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直到遇到陌颜,似乎才有了一丝不同。 萧夜华不知道,那种情绪究竟是真的,还是他在自欺欺人,更不知道那是否就是喜欢,但是有一点他很确定——对他来说,陌颜是这世间的唯一,很特别,也很重要。 无论如何,他都想要紧紧地抓住这个人,永远不放开! 冥焰和萧夜华是同一个人,这对他有好处,至少陌颜不能再无视他,不会再刻意疏远他。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陌颜,相反,真正了解两个人的本质,陌颜只会比别人更清楚地意识到两个人的区别。 而听了陌颜刚才的话说,萧夜华更确定了一件事,他就是萧夜华,永远都变不成冥焰! 他不懂得感情为何物,他习惯了谋算人心,他会下意识地隐藏所有的情绪,他永远理智而冷静,他无法做到像冥焰那样的真诚,热情,坦荡,为了在意的人不顾一切。那样的冥焰,他做不到,即便勉强自己去做,也只是另外一层伪装和虚假罢了。 他无法变成冥焰,所以,他想要的,只能靠自己去争取。 就像蜘蛛一样,抓住自己的每一丝优势,无论多么细小微弱,一点一点地经营,扩大,直到最后,将想要的猎物牢牢地困在网中,无法挣脱! 萧夜华想着,看向苏陌颜的眼神越发柔和轻软,如丝如缕,密密成结。 “现在,南州的情形如何?”萧夜华询问道。 苏陌颜便又将南州的一系列变故讲述了一遍,包括恭王自杀那夜所说的话,以及那道赐婚的圣旨。 “太子赵瑾熙?他怎么会在南州?皇上又怎么会为你和赵瑾熙赐婚?”萧夜华眉宇深锁,和苏陌颜一样,也不相信赵瑾熙所解释的巧合。 苏陌颜摇摇头,神色凝重:“我也不知道,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而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下人的禀告声:“南陵王世子,林小姐,太子殿下驾临,前来探视萧世子。” 萧夜华眉宇轻扬,来得正好,他也正想要会会这位太子殿下! 第162章 针锋相对 门帘微动,赵瑾熙大踏步走了进来,龙行虎步,步履生风,宝蓝色的华服上用金丝绣着五蝠献瑞的团花,束发的紫金冠上镶着一颗硕大的明珠,在透过窗棱照进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容貌本就英俊,如今形势在握,气势从容自信,越发显得器宇轩昂,令人心折。 瞥了眼床前华艳绝俗的蓝衣女子,赵瑾熙眼眸微动,笑道:“原来苏小姐也在这里,真是巧了。” “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才会将自己当做苏府的女儿。如今苏氏将我除族,与我划清了界限,我的身世也已经大白,太子殿下应该称我为林小姐才对。”苏陌颜,或者说应该是林陌颜淡淡地道,回想起刚刚重生到这个世界,得到苏这个姓氏时的欣喜安慰,恍如隔世。 赵瑾熙眼神微微一滞,“苏小姐”是他与陌颜这次南州结识时的称呼,而“林小姐”则是与萧夜华自幼订婚的左相之女,一个称呼的矫正,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她……就这么急于跟他撇清关系吗?还是因为萧夜华在旁边? 可是,根据他从京城得到的消息,明明是萧夜华对陌颜青眼有加,陌颜对他却是淡淡,并无情意,难道是因为知道了两人的婚约?不,不对,她不是会被一纸婚约束缚的人。 所以,还是因为太陌生了吗?只可惜,他的真正身份,却是不能对陌颜言明的,那不但对他的意图没有好处,反而会引起她的痛恨和反感。 不过没有关系,他能够让她全心全意地爱上他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赵瑾熙浅笑,陌颜这个人戒备心很重,太过逼迫只会令她反弹,对他更有戒心,还不如徐徐图之。 “听闻萧世子痼疾发作,本宫十分忧心,现在看到萧世子无恙,本宫也就放心了。”赵瑾熙笑容温和,神情关切,“萧世子的智谋,本宫一向钦慕,如今有缘在南州相见,特意送上一些薄礼,以表心意。” 说着,拍了拍手,立刻便有一队护卫悄然无声地进入房间,将手中捧着的珍宝奉上。 太子出手,自然不会寒酸,一时间屋内珠光宝气闪烁,粲然生辉。 而在一众珍宝之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当头绒盒里的一颗水晶球,纯粹澄透的水晶打磨得十分圆润精致,看不出丝毫雕琢痕迹。球内有星星点点的银色碎末,宛如宝气一般氤氲流转,在墨蓝色的绒布衬托下,宛如一条漂流不息的星河,浩浩渺渺,如梦如幻。 单这颗水晶球就贵重异常,更不要说还有其它的珍宝,送上如此贵重的礼物,可见赵瑾熙对萧夜华的看重,以及拉拢之意。 但不知为何,看到那颗美丽梦幻的水晶球,萧夜华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林陌颜,果然看到陌颜的模样在水晶球上微微一顿,随即转开。 尽管这个眼神一瞬即逝,但萧夜华却看得清清楚楚,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陌颜对珍宝并无多大兴趣,即便这颗水晶球如何珍贵,她也不会在意,而她竟然看了那颗水晶球……再看看其它的金银珍珠,与其说这份厚礼是送给他的,倒不如说是送给陌颜的,只不过陌颜如今是他的未婚妻,赵瑾熙不能直接送,才假托是送给他萧夜华的薄礼。 萧夜华深思着,看向赵瑾熙,却见他刚刚将目光从陌颜身上收回,显然也已经察觉到她的异常。 迎上他的眼眸,赵瑾熙唇角微勾,露出了一抹笑意,丝毫也不掩饰其中的挑衅之意。 那颗水晶球不是偶然,赵瑾熙是故意送的,而且确定会引起陌颜的注意。这其中一定有原因,而这个原因,赵瑾熙知道,他萧夜华却不知道……那丝笑意,正传达着如是的消息。 萧夜华神情微冷,赵瑾熙这次来,不是来探病,也不是来拉拢,他是来挑衅的! 赵瑾熙依旧悠悠然地笑着,就算有婚约又如何?若论对陌颜的了解,这天底下还有谁能够比他更有资格?萧夜华发现了又如何?他正要他发现。试问,天下下那个男子能够忍受别的男人比他更了解未婚妻的喜好? 如果萧夜华因此恼怒,生气,他只要推说不知情,是送给萧夜华的礼物就好,只会显得萧夜华心胸狭窄,刻薄多疑,更能够离间他和陌颜本就薄弱的关系。 就算萧夜华识破了这一层,为了名声着想,忍气收下这个礼物,甚至为了讨好陌颜而转赠给陌颜,对他也没有坏处,若是陌颜日日把玩这颗水晶球,会想到的人绝对是他赵瑾熙,而非萧夜华。 “天然纯色的水晶本就难得,打磨更需要许多功夫,更别说球内如此美丽的天然幻象,可谓价值连城。”萧夜华叹息道,“单这颗水晶球价值就令人侧目,如此贵重的礼物,我当真是愧不敢当。” 这是想要推拒吗?他偏要萧夜华拒无可拒! 赵瑾熙表情诚恳地道:“萧世子的智谋,我本就欣赏,有意结交。之前那道圣旨虽然说是个误会,但毕竟有所冒犯,所以我特意备了这份厚礼前来赔罪。萧世子若是不肯收,那就是还在怪罪我,介意父皇将林小姐赐婚给我作太子侧妃的事情。” 身为太子,将身段放到了如此低的地步,他倒想看看,萧夜华还能怎么说? 萧夜华却恍若没有察觉到他话语中的锋芒,神情异常感动,诚挚而郑重地道,“既然太子殿下对我如此看重,拿我当自己人,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既然是自己人,有些话我也就不再遮掩了。太子殿下可知,你如今的处境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风光?” 赵瑾熙微微皱眉,他不信萧夜华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更加不相信他会真心为他谋划。 “是吗?还请世子明言!”赵瑾熙似笑非笑地道。 萧夜华点点头,正色道:“古往今来,或许有参与夺嫡的皇子全身而退,却从没有被废的太子能够存活的!我想太子殿下也不会甘心那样的结局吧?所以,太子殿下您不得不争,而且,还必须要赢!” “那依世子之见,我要如何才能赢呢?”赵瑾熙原本还有些半信半疑,但这几句话却令他不得不谨慎。 萧夜华神色沉稳:“取胜之道,不过扬长避短四个字罢了。太子殿下您优势,首先,您是太子,身份在那摆着,明哲言顺,就这一点,就会令一些官员拥护您;其次,您通读文史,天然会得到文人士子的拥戴;第三,这次恭王之事,正是为您在朝野之间扬名的机会。” 听到这里,赵瑾熙已经完全被吸引了心思:“那我的短处在哪里呢?” “太子殿下的短处也很明显,这些年远离朝堂,从不插手政事,宫里皇后娘娘又体弱多病。后宫大权被张贵妃和闵淑妃把持,朝堂众臣只知三殿下和五殿下,您虽有太子之名,却无太子之实!”萧夜华叹息。 赵瑾熙连连点头:“那世子认为,我应当如何扬长避短呢?” “恭王这件事,我相信绝非皇上所为,只要殿下处理得当,不但能够在朝野之间赢得公正仁爱,厚待宗亲的美名,在皇上心中也能赢得一席之地。其次,殿下您这些年来编纂的那本文典,要尽快完成,因为这部大典会是一部旷古绝今的杰作,必然会在文坛之上掀起一番巨浪,正好一举将您的声名推向顶点;最后一点,你平时行事要注意细节,小心谨慎才行。” 即便不喜此人,赵瑾熙也不得不承认,萧夜华的眼光的确犀利,难怪父皇如此倚重,赞赏有加。 他这番说的三点,前两点赵瑾熙本身就很清楚,第三点却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追问道:“如何注意细节,小心行事?” “殿下想要成事,手底下必须要亲信。虽然说动人心者,不外乎权利金钱美人三物,但聪明人能够用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大的利益,而愚笨之人却拿万两黄金也买不来一个饼。其中的关键,就在于窥准人心四个字。”萧夜华微笑着道。 看着他突然展开的笑意,赵瑾熙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萧夜华这番话说得十分有道理,正是用人之道,不由得继续问道:“那要如何窥准人心呢?” “就拿殿下来探视我这件事来说,我素有痼疾,此次又是病发初愈,看望病人,自然应该送对症的药材补品,殿下却送来一堆珠宝,岂非缘木求鱼?”萧夜华笑吟吟地道,“当然我知道殿下的诚心,但若换一个人,或许会认为殿下连最基本的交际礼仪都不懂。白白送上如今贵重的礼物,却连个好都落不下,岂不是万两黄金也没买到一个饼?” 赵瑾熙终于反应过来,霍然起身:“萧夜华,你这是在嘲笑我愚笨吗?” 他就说,萧夜华怎么可能这么好点地指点他,为他谋划?果然,前面一堆话不过是为了分他的心神,最后的目的不过是嘲笑他! “殿下别冤枉我,我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萧夜华故作惊慌地道,随即又叹道,“不过这也不能怪殿下,您自幼酷爱读书,在其他事情上难免有所疏失,之后更是孤身远离京城,而皇后娘娘又体弱多病,没有太多心力教导殿下。不过,殿下既然如此看重我,即便有所冒犯,我也改教导殿下该有的礼仪才对。” 看着那张高华如谪仙,淡笑从容的脸,赵瑾熙恨不得上前将那张俩撕下来。 成为赵瑾熙这一年,他顺风顺水,人人敬畏,就连一开始想要利用他当幌子的郑必凯,也很快被他的心机手段所折服,成为他的麾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面这样骂他! 字字句句在骂他蠢笨,没有教养,却偏偏抓不到一个字的把柄,还摆出一副“我是为你好才跟你说这些话,你不听就算了”的模样,好像被骂的人反而理亏,想要辩驳都无从辩驳起。 这样的明亏,他还真是第一次吃! “好!好!不愧是名满京城的萧夜华,本宫领教了!”赵瑾熙依旧带着笑容,声音却是咬牙切齿,眼神分外冷。 萧夜华迎上他阴冷的目光,扬眉浅笑,没有分毫退让,反而透漏出一丝罕见的强硬:“通读文史,仁爱谦厚的太子殿下,我也领教了!” “萧夜华,咱们京城见!”赵瑾熙一字一字地道,转身一拂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那些手捧珍宝的护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甚至有些弄不明白好端端的,太子殿下怎么就突然发火离开。但两人既然闹成这个样子,这些礼物想来也不可能再送给萧世子,顿时都退了下去,追着赵瑾熙而去。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啊!”萧夜华长长叹息道,连连摇头。 林陌颜神色古怪地看着他,赵瑾熙人都走了,他还做什么戏?不过知道这个人从不会做无用的事情,倒也没有开口询问,而是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顿时有些明白,却也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外面会有人?” “你之前不是说了吗?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有刺史府的人来打扫庭院?”萧夜华不在意地道。 林陌颜默然,他们既然住在董刺史的府上,董临塘肯定会关注这位萧世子的动向,今天太子捧着一堆礼物进屋,说着说着忽然失态,然后怒气冲冲地离开,再加上萧夜华的这声长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董临塘会勾勒出怎么一副模样。 显然,在赵瑾熙不知情的情况下,萧夜华已经狠狠地在董临塘面前黑了他一把。 能够在恭王封地做刺史,董临塘本就是德明帝信任倚重之人;这次恭王之乱,又是他发现异常,传递出布防情报,又受了那么多苦楚,回到京城后必然会得到重用。但有了这么一回事,董临塘必然会重新审视赵瑾熙,短时间内绝不可能靠拢他。 难得萧夜华脑子转得快,用言语一点一点引赵瑾熙入彀。 “所以,你现在是彻底跟赵瑾熙撕破脸了吗?”林陌颜问道。 萧夜华淡淡一笑:“想要不跟他撕破脸,只有一个办法。但是,那件事,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去做的!”他和赵瑾熙之间的矛盾,就是陌颜,但是,连冥焰他不都不愿相让,更不要说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赵瑾熙了,而对赵瑾熙来说,亦然。 但是,从这点来说,赵瑾熙对陌颜就不是简单爱慕美色,而是透着一股势在必得。 “你和他,以前认识吗?”萧夜华问道。 林陌颜摇摇头:“这一年来,我没有出过京城,而他远在江南,从未打过交道。无论我怎么想,也有这次南下才见了一面,我也很奇怪,他为什么会对我这么执着?而且,这个人,让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声音越来越轻,渐渐陷入了沉思。 “那会不会是这一年以前,你们认识?”萧夜华试探着道,那场大火前后,陌颜的变化,他是最早察觉到的。他所认识的陌颜,绝非苏府那个怯懦隐忍的庶女,这点,萧夜华十分肯定,那么,在她成为苏陌颜之前,是否就认识赵瑾熙? 林陌颜摇摇头:“不可能!” 在成为陌颜之前,她根本就不是这个时空的人,更加不可能跟赵瑾熙有什么交集。 “但是,那颗水晶球,我觉得,他不是送给我的礼物,而是故意给你看的。”萧夜华分析道,“你喜欢那颗水晶球,对吗?所以,这让我有种感觉,他对你很熟悉,是真正的你!” 林陌颜猛的一震,脑海中忽然涌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她的确很喜欢那颗水晶球,因为里面的银色碎末流动宛转,仿佛一条星河,而她,正好喜欢星星。因为那个繁星满天的夜晚,因为那个住在星星上的小王子,因为那个小王子和小狐狸的故事……但是,这一切都是秘密,除了冥焰和她,没有人知道,就连萧夜华都不知道。 赵瑾熙他不应该知道,不可能知道! 如果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星星……的确还有第三个人知道她喜欢星星,知道她所有的事情—— 煦日! 第163章 冰释前嫌 难道说,煦日也像她一样重生了?赵瑾熙就是煦日?会吗?林陌颜思考着,反复回想着赵瑾熙,与记忆中的煦日相互对比,却依旧无法确定。 前世,直到死前,她所认识的煦日都是假的,是那个人精心伪装出来的,她从未真正地了解过那个人。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个人心机深沉,狠辣,善于伪装。她不知道赵瑾熙是否狠辣,但心机深沉和善于伪装却是符合的。可就凭这些,也不能断定两者就是同一人。 不,不止这些。 还有其他,比如药材,以及暗号。 赵瑾熙很熟悉药材,所以才能够设下那个分辨假药的局,而煦日纵然只是训练营中的九百二十一号,但对药材和医术的了解,也不是普通人能够企及的;还有那个联络的药方暗号,虽然说前世的煦日引导她玩暗号,只是为了设计她,但无疑,他是喜欢暗号,并且精通的。 如果说,煦日也来到了大华王朝的话;如果说,赵瑾熙就是煦日的话…… 苏陌颜想着,呼吸渐渐地急促起来,双手紧握。 “陌颜?”萧夜华轻声喊道,她很少会对一个人有如此明显的情绪,“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林陌颜如梦初醒,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但如果他真的认识我的话,或许,真是会是我认识的人。”如果赵瑾熙真的是煦日,或许能够解释他对赵天一的关注。 因为她所展露的有些医学知识,是超越了时代的,只有前世那个时空的人才可能知道的。如果是煦日,因此怀疑赵天一的身份,加以关注,进而察觉到他和苏陌颜是同一个人,都是训练营的一号,也不足为奇。 “真的是你以前认识的人吗?跟你什么关系?”萧夜华试探着问道。 林陌颜淡淡一笑:“什么关系?他杀了我,然后我才能够成为陌颜。你说,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他……杀了你?”萧夜华一怔。 以他的眼光,自然早就猜出现在的陌颜并非苏府那个怯懦的庶女,而“借尸还魂”这个猜想也并不难想到。当然,萧夜华并不会在意陌颜究竟是人是鬼是妖。 他惊讶的,是那个人与陌颜的关系。 温柔眼神、赐婚圣旨,水晶球……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赵瑾熙都很看重陌颜,而且对她了解很深。所以,他还在猜想,这个人跟陌颜之前是否有特别亲密的关系。而陌颜的答案,实在太出乎意料了。 萧夜华眼眸微微闪烁:“看他对你温柔相待,百般讨好,我还以为,想跟你再续前缘。看来,是我想错了。” “前缘?”林陌颜冷笑,“赤裸裸的欺骗,背叛,谋杀,有何前缘可续?如果他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人,无非又是伪装,想要再次欺骗我,利用我的医毒之术,帮他铲除所有的对手,然后在斩草除根,就像前世一样。” 萧夜华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却猛的一缩,欺骗,利用,谋杀?还有她说的……伪装?! 这让他隐约想到了些什么。 “伪装?”萧夜华凝视着林陌颜,轻声道,“之前你说过,你也会有情绪,会迁怒,所以无法冷静客观的评断我。是因为他吗?从第一眼看到我,你就讨厌我,也是因为他?” 不得不说他思维十分敏捷,仅凭着“伪装”两个字,就想到了这许多。 或许也是因为陌颜的每句话都在他心头萦绕过太多遍,已经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中,才能够这么快地联想到前因。 不知为何,苏陌颜竟然觉得有些内疚:“对不起。” 这句话无疑是肯定了萧夜华的猜想。他顿时沉默了下去,好一会儿才抬头问道:“我跟他……很像吗?” “刚开始觉得很像,心机深沉,善于伪装,永远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眼眸深处却永远没有温度。”林陌颜叹道,见萧夜华听到这番话后眼眸微黯的模样,歉疚的感觉更深,“那次你安排刺客,然后舍身相救,我之所以会有那么大反应,是因为,他也做过相似的事,所以,我没忍住。” 萧夜华头微微地垂了下去,一身白色中衣,越发显得虚弱。 原来如此…… “不过知道你的秘密之后,我已经能够把你跟他分开了。他是充满了野心和欲望的人,所以感情对他来说不重要,才能够那么善于伪装,那么冷漠。而你不同,你只是因为意外封闭了情绪,可在你心里,却还是渴望感情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做罢了。”林陌颜柔声道。 萧夜华微微一笑,笑容却有些苦涩:“是因为冥焰跟我是同一个人,你才会这样说吧?如果我不是冥焰,如果我只是萧夜华,你还会这样说吗?” “会!”林陌颜毫不犹豫地道。 萧夜华摇摇头:“你骗我。” “我没有。”林陌颜知道他心结深重,想了想,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我从前跟你一模一样。有些事情,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说得那么真切,正因为我也有过你那样的经历,所以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所以我能够了解你的感受,我也清楚你的心情。” 萧夜华一怔:“陌颜你在开玩笑吧?你怎么可能跟我一样?” 他冷漠如玄冰,没有心,所有一切都是伪装,是个怪物。而陌颜她刚刚好相反,可以为在意的人付出一切,甚至性命也在所不惜,就像……就像冥焰一样。 陌颜和冥焰,是同一类人,是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的那种人。 “是真的,我也曾经被人成为怪物。但后来我才明白,没有人是怪物,之所以那么冷漠,只是因为没有接触过,没有人教过,也没有人能够让我们感受到。但是,那是人的本能,或许你现在感受不到,但是,某一天,某一件事,或者某个人,会让你突然意识到,它一直都在,只是我们不知道。”林陌颜柔声道。 萧夜华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些话,陌颜曾经对他说过,那时候,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这些话,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试图从中找出他并非怪物的论证。但现在……他无法真切地形容那种感受。 非常温暖,非常柔和,像是浸泡在汤汤的温泉水中一样,放松,自然,舒适。 “之前是我弄错了,就像我说,我不是神,我会犯错。但现在我确定,萧夜华,你像的是我,而不是他,明白吗?”林陌颜温和地道。 正因为能够真切了解萧夜华的感受,也知道某种程度上,萧夜华将她的话当做了裁决,所以她才要纠正过来。她不希望,因为她的一时错觉,而令萧夜华错误地定位自身,钻进死胡同里走不出来。 “嗯。”萧夜华点点头,嘴角轻弯,露出了一个笑容。 并不完美,却是纯粹无瑕。 见他情绪好转,林陌颜微微松了口气,又重新导回了正题:“虽然我的确有所怀疑,但是,我不能确定赵瑾熙是否是他。想要确定这点,我需要更多关于赵瑾熙的情报。” “你放心,我会尽快搜集他的情报。”萧夜华毫不犹豫地道,南陵王府本就有自身的情报网,经过数年搜拢之后,自然是落在他的寿礼。 而且他还可以通过德明帝分派给他的人手打探消息,同时也让德明帝多关注下这位被遗忘的太子殿下。 “尤其要注意打听,这一年来,赵瑾熙是否有过重伤,或者重病昏迷之类的事情,以及这一年前后,他的性格和处事是否有什么不同,或者异常的地方。”当年她之所以能够穿越,是因为真正的陌颜在重病之下,丧生在火灾之中,煦日应该也是这种情况。 她是一年前来到这个时空,如果煦日也重生到了这里,不可能比她更早,一定是这一年内发生的事情。 萧夜华点点头:“我知道。” “还有就是,查下一年前的赵瑾熙是否精通药材,是否喜欢暗号?”林陌颜补充道。 按理说,赵瑾熙是太子殿下,天潢贵胄,不可能去研究药材和医术这些事情,只不过之前的她并未在意此人,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如果能够查清之前的赵瑾熙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的话,那么,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是煦日。 “好!”萧夜华毫不犹豫地道,想了想,又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合适,不过,我对你认识的那个人完全陌生,丝毫也不了解。如果可以的话,陌颜能否跟我说一些他的事情,这样调查起来会有更明确的方向。” 知道萧夜华的聪明缜密,或许能够分析出更多她所忽略的细节,林陌颜点点头,将前世关于煦日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听着陌颜的叙述,萧夜华的眼眸越来越冷锐,心中第一次对一个人起了浓烈的杀机。 曾经那样地对待陌颜,害得他受牵连,被陌颜迁怒讨厌,以及这次南州相遇后的重重时段……如果赵瑾熙真的是煦日,这个人,必须要死! 而且,从陌颜的叙述,以及赵瑾熙的行事来看,恐怕赵瑾熙也存着让他死的念头吧? T 第164章 上眼药 静谧的房间中,南州梅的香味幽幽飘散。萧夜华凝视着陌颜的双眼,听着她的讲述,心思却已经渐渐飘远。 贸贸然地拿出水晶球,既是为了向他示威,也是为了讨陌颜欢心。但赵瑾熙这个行为非常愚蠢,因为知道陌颜这个秘密的人太少,一下子就能够锁定目标。 如果只是为了拉拢利用,以赵瑾熙的性情,应该会做得更加不动声色,润物无声,而不是如此冒进,反而令他怀疑起赵瑾熙的身份。 只有在意,才会如此急躁,以至于露出破绽。 而能够令赵瑾熙这种心机深沉,善于伪装的人露出破绽,陌颜在他心中的位置必然不低。 想着,萧夜华不由得看向陌颜,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以至于一向对人心最为敏锐的陌颜竟然没有察觉到这点,但这样很好。 “按照陌颜你所说的,这个煦日心狠手辣,恐怕会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萧夜华忧心忡忡地道,反正他是绝对不会提醒陌颜的,相反,他更乐意从中挑拨一番,这样他就不用担心后院起火,能够专心致志地对付赵瑾熙。 林陌颜冷笑道:“那种人,无论做出什么事情来,我都不会奇怪。”同样在训练营长大的她,自然明白,在那种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人,根本不会把人命当做一回事。 “那看来往后要小心了。”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萧夜华唇角一弯。 不过这话也并非凭空而发,赵瑾熙对陌颜越在意,越势在必得,就越要除掉他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毕竟,自幼指腹为婚,十余年来谨守婚约,而且天下皆知,他和陌颜的这桩婚约是无可撼动,赵瑾熙当然不可能因此就放弃,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萧夜华! 婚约这种东西,只有活着才能履行,如果他死了,所谓的婚约也就只是一纸空谈。 而且,他是身患痼疾,体弱多病的南陵王世子,就算哪天突然一命呜呼,也不会引人怀疑。而如果煦日懂得毒术的话,事情就会变得更加简单。 如此干脆利落,不留后患的解决办法,不去试试简直都觉得可惜! 所以,就算被他拦住了赐婚之事,又有婚约在前,赵瑾熙依然能够浅笑悠然,镇定如斯,因为在他眼里,萧夜华就是个死人。 不过,赵瑾熙想要他死,他又何尝不想将赵瑾熙拉下来,彻底弄死,不留后患? 究竟谁能笑到最后,且拭目以待吧! ※※※ 时值新年,但京城却没有一点过节的喧闹喜庆,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权贵权贵官员,脸上心头似乎都充斥着浓浓的雾霾。从恭王世子的尸体被发现那一刻起,南州的各种消息便如同雪片一般飞来,无论在朝在野,众人心头都难免沉甸甸的,更带着一丝惊恐。 恭王谋逆的消息已经令人震惊,唯恐牵连到自己身上。如今南州又传来消息,这一切都是被人陷害的,而恭王诉明冤屈后,愤而自杀,以证清白,这更让京城陷入了一片混乱。 如果恭王谋逆是被人陷害的,那么,陷害他的人是谁? 几乎每个人的心头都浮现出了谋逆的隆兴长公主所说过的那番话,心中怀疑的矛头都忍不住指向了金銮殿上的九五之尊。 而这一点,深居皇宫中的德明帝也一清二楚。 恨恨地吁了口气,德明帝恼怒地坐在了龙椅上,明黄色的龙袍衣角不断起伏,可见他此刻的心态。 从隆兴长公主赵秀华谋逆开始,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变得坎坷复杂起来。谁也没有想到,赵秀华竟然敢当场说出那番话,指责他为了巩固皇位谋害手足,还好在他的一番话语下反转过来,没有令朝臣百姓生疑。但这次恭王被陷害谋逆一事爆发出来,事情顿时变得不可收拾。 虽然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明言,但德明帝知道,背地里,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在怀疑这次的幕后黑手是他。 就连太后和隆平长公主,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几份猜疑,太后更是恼怒得称病,根本不见他的面,让他想要解释都无从解释,而这种冷战的局面更加重了朝臣和百姓的猜疑。 可以说,这段时间,德明帝是焦头烂额,苦恼不已。 因此,当听到太监通报,说南陵王世子进宫求见后,德明帝急忙命太监宣人进来。 “臣萧夜华叩见皇上!”一道纯白如雪的身影从金碧辉煌的殿门走进,白色的衣袍微微拂动,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飘飘如仙。他浑身上下除了一顶白玉冠并无任何装饰,但天成的风华却展露无疑,姿态高逸绝俗,令人心神为之一清。 就连焦头烂额的德明帝,看到这一幕,心情都不由得稍稍平静下来。 “阿夜你最近又病发了,不在温泉山庄好好休养,怎么进宫来了?难道是有什么要事吗?”德明帝慈爱地问道,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整个人显得平和了许多。 萧夜华却并未答话,而是先跪了下来,这才沉声道:“臣这次入宫,是来请罪来了。” “请罪?”德明帝疑惑地问道,“阿夜你犯了何罪?” “臣犯了二罪,第一欺君,第二抗旨,还请皇上处罚!”萧夜华沉声道,说话的过程中又压抑不住地轻咳了一声,显然病情尚未痊愈。 德明帝越发莫名其妙:“阿夜你何时欺君了?又怎么抗旨了?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皇上于一月之前曾经驾临温泉山庄,想要探视罪臣。不知皇上可还记得?”萧夜华说着,心中也觉得有些惊险。他能够猜到这次冥焰离京并未告知任何人,而有前车之鉴,张祁肯定会让修罗假扮他,因此,一回京他就立刻找张祁确认,果然德明帝来过。 德明帝疑惑地点了点头:“这件事朕自然记得。怎么了?” “当时张伯说罪臣病发,不宜见客,皇上您询问了一番病情便离开了。但实际上,事实并非如此。”回想起来,萧夜华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还好德明帝当时并未坚持要见他,否则,德明帝在京城见到了修罗,赵瑾熙在南州见到了冥焰,两下一对照,必然引人怀疑。 而眼下这局面,还有补救的余地。 “事实上,罪臣当时并不在温泉山庄,而是去了南州。”萧夜华解释道,“当时京城形势紧张,张伯唯恐皇上会误认为罪臣与恭王有关,因此不敢告知真相,此乃欺君之罪,还请皇上处罚!” 德明帝眉头微皱:“好端端的,你去南州做什么?” “说来惭愧,罪臣前去南州,为的是找一个人,就是臣的未婚妻,林陌颜。”萧夜华微微垂首,“臣得知陌颜就是臣的未婚妻,心中实在难以平静。正好得到消息,说陌颜可能去了南州,来不及多想,便跟着南下。因为事态紧急,没有来得及禀告皇上。” 德明帝顿时释然:“你这个孩子一向沉静,怎么一遇到林陌颜就乱了方寸?” 话虽这样说,德明帝却并无责怪之意。阿夜对苏陌颜青眼有加,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过之前似乎起了点小纷争,听说两边许久都没有见面。如今突然发现苏陌颜便是林陌颜,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难免会欣喜若狂,做出了年少轻狂的事情也不奇怪。 “皇上说笑了。”萧夜华赧然垂首,“不管怎么说,臣明明南下,却说是在温泉山庄养病,是欺君之罪,还请皇上降罪。” 德明帝不禁笑了起来:“这算什么欺君?阿夜你也太认真了!如果你实在在意,那朕恕你无罪就是了。” “谢皇上!”萧夜华微微直起身体,“但臣的第二桩罪却是确确实实地抗旨了。” 有了第一桩罪在前,德明帝并未在意:“朕都没有给你下过旨意,你能抗什么旨?说来听听!” “皇上的确没有给臣下过旨意,但是,之前皇上曾经钦赐圣旨,将神医赵天一赐给太子殿下为侧妃,皇上还记得吗?”萧夜华缓缓道来。 德明帝更加奇怪:“这件事,朕怎么会忘了你?朕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位医术高明的神医,竟然是女儿身,还在南州立下大功,太子亲自为她请功,言语之中不乏爱慕。皇后说,难得太子对一名女子如此看重,便求朕赐婚。怎么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皇后病弱,多年来一直在养病,从不参与任何事端。这还是她第一次请求他下旨,而且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为太子求一名毫无身份地位的侧妃而已,他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赵天一,就是臣的未婚妻!”萧夜华声音低沉,一字一字地道,“所以这道圣旨,臣不得不抗。” 德明帝猛地吃了一惊:“你说什么?”双眼看向萧夜华,“你的意思是说,赵天一就是曾经那位苏三小姐,如今的林陌颜?怪不得,怪不得当初她能够救下张婕妤和她腹中的孩儿。可是,赵天一容貌绝艳,那位苏三小姐不是毁容了吗?” “皇上也知道苏绍谦的为人,若是陌颜容颜依旧绝艳,他会做出什么事情可想而知。所以,陌颜后来虽然治好了脸,却没有声张。” 德明帝慢慢地点了点头:“也是。不过,朕还是有些惊讶,苏三小姐跟赵神医居然会是同一个人。” “别说皇上了,臣这样关注陌颜,就一直没有察觉此事,直到这次前往南州才发现。”萧夜华顿了顿,满是赞叹地道,“不过,太子殿下就比臣睿智机敏得多,似乎早就知道赵神医就是陌颜,也知道赵神医是女子。” “是吗?”德明帝还处在震惊之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其中的奥妙。 萧夜华点了点头,一脸的纯良:“不过,虽然京城都知道陌颜便是林府小姐,但太子殿下远在江南,消息不通,所以应该并不知道她是臣的未婚妻。不过,在臣出现后,太子殿下就立刻说,他只是单纯为陌颜请功,并无他意,想来是皇后娘娘误会了。但无论如何,陌颜是臣的未婚妻,那道圣旨,还请皇上收回!” 德明帝点点头,正要答允,忽然心中一凛,猛地升起了一个疑问。 如果说赵瑾熙真的远在江南,消息不通,不知道京城的事情,为什么他会知道赵天一,知道苏三小姐,更知道这两者是同一个人?要知道,就连对陌颜那般关注青眼的阿夜,都不知道这件事呢!这是不是意味着,赵瑾熙对京城的各种消息其实很清楚?甚至,比京城中的人更加清楚? 以为远在江南的太子,却对京城密事一清二楚,想到这里,德明帝顿时不寒而栗。 再往深处想,赵瑾熙能够知道赵天一就是苏三小姐这样的密事,怎么可能不知道阿夜对苏三小姐另眼相看?甚至,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林陌颜,赵瑾熙他真的一无所知?那为什么请功折上不写苏三小姐,而是令人误解的“赵”小姐呢? 会不会赵瑾熙根本就知道赵天一就是林陌颜,是阿夜的未婚妻,所以故意上这道请功折,故意诱导他下圣旨,这样将来事发,他德明帝将南陵王世子的未婚妻赐给了太子做侧妃,朝野之间会怎么想?还会引得阿夜跟他离心。再退一万步想,就算事情来得及挽回,他必然要收回那道赐婚的圣旨,这对帝王的威信必然会造成打击…… 一时间,被恭王谋逆一事弄得精神紧张的德明帝森森地阴谋论了。 “阿夜,你这次南下既然遇到了太子,还打过交道,那你跟朕说说,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德明帝笑容温和,眼眸之中却带着深深的忌惮。 第165章 兄妹相认,痛怒赵瑶兰 萧夜华垂首:“太子殿下是储君,臣不敢妄评。” “无妨,是朕让你说的,无论言语如何,朕都不会怪罪你。朕跟这个儿子好几年没见,想知道他最近如何。”德明帝神情慈爱,语调温和,眼眸之中却不断闪烁着冷芒。 萧夜华想了想,道:“世人都说太子殿下醉心文史,才能平庸,臣以为传言有误。” “哦?为什么这么说?”德明帝追问道。 萧夜华思索着道:“臣在南州见到太子殿下时,他身边跟着一位大将,是这次帮助平叛的临州驻军统领郑必凯。身为地方大将,却对太子殿下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太子殿下若当真迂腐平庸,怎么可能令郑将军这样的人心悦诚服?” 郑必凯?临州驻军统领? 德明帝眉头一皱,这些地方驻军大将,大多性情桀骜,难以驯服,赵瑾熙居然能够收服他,这是何等的心机手段?而且,拉拢手握地方兵权的驻军统领,赵瑾熙这是想做什么? 心中警惕已起,德明帝却仍然笑语温然:“看来这个孩子这些年也有长进,还有呢?” “恭王死后,五殿下告病,南州便暂时由太子殿下代管。短短几日,太子殿下便将南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对下又平易近人,广施恩德,不仅南州官员,就连百姓也对太子殿下赞不绝口,爱戴有加。”萧夜华状似赞叹地道。 很好,看来赵瑾熙在收拢人心上也很有一套! 德明帝冷笑:“是吗?” 似乎察觉到德明帝情绪的异常,萧夜华连忙道:“不过太子殿下对皇上仍旧是恭顺敬慕的。恭王自杀后,五殿下曾经想要将南州大半兵将斩杀,以威慑众人,还是太子殿下拦阻的。因为太子殿下相信这件事与皇上无关,若是大开杀戒,反而容易落下话柄,执意要追查真相到底。” “哦?是这样吗?”德明帝情绪稍稍缓和。 身为帝王,他当然知道,赵廷熙之所以要威慑众人,就是因为他也相信陷害恭王的人是德明帝,才想要灭口。但如果真让他这样做了,自己真是跳进护城河也洗不清这个冤屈了。从这点来说,赵瑾熙的处理还是很得当的,的确是顾全了他的帝王威严和名誉。 看德明帝的神情,陷害恭王这件事,应该真的不是他做的,否则听到追查真相,神情应该有变,而非缓和…… 萧夜华正沉思着,耳边忽然传来了德明帝含笑的话语声。 “阿夜,朕赐给太子圣旨,险些铸成大错,将你的世子妃赐给他做侧妃,你难道一点都不在意?还为他说好话?”德明帝话虽如此说,神情却显然并不在意。 萧夜华摇摇头,微微露出了一丝苦笑:“如果说臣一点都不在意,那是骗人的。但皇上既然垂询,想必另有深意,臣却不能因为私心,而误了皇上的大事。” “朕就知道,阿夜你素来最为忠心。你放心,你和林陌颜的婚事,谁都别想动摇,朕必然为你做主!”德明帝满意地点点头,阿夜素来聪明,却从无他想,的确是他最能够倚重信任的臣子。 尽管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但真正听德明帝说出来,萧夜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惊喜:“谢皇上!” 看到他这异于往常的欣喜,德明帝更加满意了,看来这个林陌颜真是阿夜命里的魔障!不过这样也好,有弱点的人,反而更令人放心。 如果萧夜华只说赵瑾熙在南州如何得民心,他还会怀疑,萧夜华是公报私仇,故意夸大细节污蔑赵瑾熙。但他却坦然地将赵瑾熙维护自己威严和名誉的事情说了出来,这就显得公正和磊落了,也更加重了他话语的可信度。 从阿夜的话语看来,他的这个儿子心机深沉,手段高超,这可跟赵瑾熙在京城,在他这个父皇面前表现出来的模样截然不同。虽然实情还需要继续探查,但是之前赵瑾熙是在伪装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如今褪去伪装,回到京城,恐怕也不会甘心做个空头太子,必然是要有一番动作的。 他得提前预防起来才行。德明帝思索着,神情凝重。 从御书房出来,萧夜华边沉吟边走,直到闻到一股悠淡的茶香,才慢慢回过神来,抬头望去。 苍翠茂密的松叶下,一名身着银灰色袍服的年轻男子端坐着,除了衣料本身的花纹外,并没有任何刺绣,墨黑的头发只用一根灰色的带子束起,衣饰简单,透着一股皇宫之中难得的悠闲自在,颇有一股禅韵。 在他的面前是一尊精致的红泥小火炉,火焰焚噬着炉底的松枝,蒸腾出一股松树所特有的清香。 水烧开,冒出蟹眼大小的水泡时,男子将茶壶提下,浇在旁边摆好的青瓷小茶盅里,顿时,一股格外清幽空灵的茶香便溢了出来,令人心旷神怡。 萧夜华顿住脚步,这名男子他认得,正是德明帝的长子赵洛熙。 “殿下。”萧夜华温声喊道,撩起袍角,就那么席地坐在了赵洛熙的对面。这样豪爽粗犷的动作,由他做起来,却依旧显得十分优雅,宛如天际流云,潇洒闲逸。 赵洛熙认出来人后,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身体,这才笑道:“没想到萧世子会大驾我的殿宇,真是荣幸。不知世子前来,有什么事吗?” “刚从御书房出来,心中在想事情,没有注意便来到了这里,正好看到殿下在烹茶,想要讨一杯茶喝,不知道殿下可愿意割爱?”萧夜华浅笑道,谪仙般俊逸的容颜上一片温和,十分引人好感。 在这样的笑容下,赵洛熙下意识地推了杯茶盏过来:“世子请用。”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简直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 跟谁拉拢不好,干嘛跟这个萧夜华拉拢?如今谁不知道苏府三小姐就是萧夜华的未婚妻林陌颜?可是,苏府三小姐是冥焰看中的人,岂容他人染指?有这么一层关系,萧夜华早晚会被冥焰砍成十八段!他递了这杯茶过去,会不会被冥焰迁怒啊? 萧夜华接过茶,喝了一小口,依旧笑容满面,心中却有些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位大殿下似乎对他有些警戒?或者说,对跟他接触有些抗拒?为什么? “多谢殿下的香茶。”萧夜华笑吟吟地道,若有所思地看着赵洛熙,忽然眼角微微上扬,温和地道,“或许殿下也听说了,我已经找到了自幼订婚的未婚妻,正巧也是我心慕之人。等到大婚之日,还请殿下前来观礼,就当酬谢殿下这杯香茶,还望不要推辞。” 赵洛熙十分同情地看着他:“多谢世子的好意,不过……我恐怕去不了。” 去观礼萧夜华的大婚?跟去参加丧礼有什么区别?如果不办大婚也就算了,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萧夜华要是敢办大婚,逼急了冥焰,某人绝对会把他砍成十八段,顺便血洗南陵王府的! 萧世子啊萧世子,你这是把自己往黄泉路上送了好几程你知道吗?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为了掩饰快要溢出来的同情,赵洛熙忙端起一杯茶,轻轻啜着。 果然!将他的神情一丝不漏地看在眼里,萧夜华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原来……殿下认得冥焰?”话语虽是疑问,语气却已经是极为肯定的陈述。 “噗——” 刚喝进嘴里的茶顿时全喷了出来,还有一小部分呛在了喉咙里,害得赵洛熙不断地和搜,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干笑道:“世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冥焰是谁?”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试探道,“世子怎么会觉得我认得他?” 萧夜华不答话,轻轻转着手中的茶盏,笑吟吟地看着赵洛熙。 在那双如琉璃般清透的目光下,赵洛熙有种浑身上下都被看透了的感觉,越发心惊胆战,只是表面上还维持着迷茫的笑意:“世子?” “没什么,我随便说的。”萧夜华笑容越发深了,轻描淡写地道。 赵洛熙更加谨慎,随便说的?一位深受帝宠的世子,突然来找他这么一位隐形皇子,闲聊般的几句话后,便说他和冥焰有关?随便说的?这话谁会相信?要么是萧夜华原本就查到了,要么就是他刚才的话语露出了破绽…… 但是,反复将两人的对话思索了无数遍,赵洛熙却始终找不出问题所在。 这边萧夜华已经悠悠然转开了话题:“殿下可曾听说南州之事?太子殿下数年来都在江南修书,默默无闻,如今异峰突起,在南州博下了极大的声望。若是回京,京城只怕又要有一番波澜了。” “这些与我何干?”赵洛熙小心翼翼地道,“世人皆知,我醉心佛法,从不关心这些事情。若非隆平姑姑这几日说起,我连恭王之事都不知道,更加不会关心太子殿下的所作所为。” 萧夜华不置可否,笑笑道:“有件事想想其实挺有意思的。” “什么?”赵洛熙下意识追问道。 萧夜华站起身来,优雅地拂了拂白衣上的尘埃,微笑道:“太子殿下多年来醉心文史,甚至跑到江南修书;殿下多年来醉心佛法,常常寄住在清风寺,想想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妙,不是吗?” 他转过头,目光清透地看向赵洛熙:“太子殿下三年不鸣,这次定会一鸣惊人,不知道殿下又会如何?” 这次说完后,不等赵洛熙回答,便又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望着那道白衣飘飘的身影渐渐远去,赵洛熙目光渐渐凝重起来。从前只听说这位南陵王世子聪慧机敏,常人所难及,但这次却还是第一次直面,竟比传闻中还要更加高深莫测一些。 刚才那番对话,他似乎句句都有深意,尽管自己一再小心,自觉并未透漏什么消息,但看着那道琉璃般的眸光,总觉得他已经得到了想要得到的消息。 而此刻转身离开萧夜华,也正如赵洛熙所想,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嘴角微微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和赵瑾熙根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但碍于他的太子致命,萧夜华想要彻底除掉他,就必须在皇室之中选择一名同盟。赵铭熙和赵廷熙才智都不足与赵瑾熙相抗,所以,萧夜华才会想到赵洛熙。 他的生母是秦氏大小姐,德明帝的元妃,大名鼎鼎的秦书敏,若非当年那桩叛国案,如今身在太子之位的人就该是他。秦书敏死后,他由隆平长公主抚养长大,在这样诡秘的身世下,能够避开所有漩涡,令众人将他遗忘,绝非等闲之辈。 显赫的身世,隆平长公主这样天然而强大的后盾,与赵瑾熙天然对立的身份……接下来,萧夜华要看的,就是赵洛熙心中的想法。 如果赵洛熙的确无心皇位,那他再耗费力气也没有办法,不过,幸好结果并非如此。 从试探的结果来看,赵洛熙跟冥焰关系密切,否则不会知道冥焰喜欢陌颜这件事。而一位醉心佛法的大殿下,居然会跟神秘莫测却又强大的冥域少主关系密切,他在想什么,他想做什么,他想要什么,就已经很明显了,而且暗中一定做了不少准备。 唯一不甘心的话,居然又被冥焰那家伙抢先了一步,先跟赵洛熙达成了合作关系。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赵洛熙和冥焰相识? 呵,秘密!※※※ 和萧夜华一道回京之后,萧夜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切地回了南陵王府一趟,而林陌颜,则是回到了天一药铺。 “小姐,你回来了?没事吧?”苏锦芳急切地问道,她知道这次三小姐南下,凶险无比,这些天来一直都在担心。 林陌颜点点头:“还好,一切顺利。” “那就好!”苏锦芳欣喜地道,秀丽的脸上忽然闪现出一片耀眼的光芒,眼眸闪闪发亮,“小姐您这次离京匆忙,我们在京城听到了一个消息,说……小姐您其实是林相和隆安长公主的女儿,是南陵王世子的未婚妻。您知道吗?” 林陌颜点点头:“南陵王世子也去了南州,这件事,他已经告诉我了。” “那么,是真的了?”苏锦芳睁大了双眼,满是兴奋。 林陌颜再度点点头:“应该是。” “太好了,这下子,以后就没人再敢欺负小姐了!”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小姐容颜未损,医术高超,拥有天一药铺,这一切已经足够出乎她的意料了,无论如何她都不敢想象,三小姐的真正身世,居然那样尊贵,还有着那么一桩显赫的婚事。 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候都庆幸,当时她挺身而出,站在了三小姐这边! “小姐。”就在这时,韩舒玄忽然进来,神色有些复杂地道,“我刚将药材整理完,出来时遇到了一名贵客来到药铺,是林鸿渐林公子。” 南州的那一幕,他也已经知道了小姐的身世,是当今林相和隆安长公主的女儿,京城四公子之一的林鸿渐的妹妹,以及南陵王世子的未婚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婚约,原本对南林王世子有些冷淡的小姐,跟南陵王世子之间的气氛都缓和了许多,甚至某种程度上,称得上是默契。 “林公子说,他来找妹妹。”韩舒玄说道,“小姐,你要见他吗?” 林鸿渐?林陌颜没有想到第一个来到天一药铺找她的人会是林鸿渐。但是再想一想,却又觉得合情合理,毕竟,林鸿渐对妹妹的执着是众所皆知的,一旦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第一个找来一点都不奇怪。 不知为何,林陌颜竟然也有了一丝紧张。 众人来到前厅,却见林鸿渐并未坐着用茶,而是站在一副挂轴前,不知道在想什么。虽然是背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任谁都能够感觉到他的身形有多么僵硬,多么的紧张。 听到动静,林鸿渐转过身来,紧张惶恐的神情,在看到陌颜那没有疤痕掩饰的真容时,化作一片洪流,悲痛、狂喜、欣慰……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眸光闪烁着,隐隐有薄雾浮起。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都始终无法发出声音,试了好几次,最后才低沉嘶哑地道;“隆平姨母派人告诉我说……陌颜就是我妹妹……你是陌颜对吧……你就是我妹妹,对吧……这次我没有弄错,对吧?” 断断续续的声音,夹杂着几声哽咽,令人闻之侧目。 “应该没错。”即便早就知道鸿渐对于妹妹的感情和执着,但真的看到他,听到他哽咽难以成句的声音,林陌颜却还是被震动了,眼眸微微湿润。 林鸿渐慢慢地走过来,伸出手,似乎想要摸摸她的头发,却又有些害怕,几度犹豫才轻轻碰到,然后,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坚定起来:“不会错的……你跟娘长得好像……” 隆安长公主惨死时,他已经五岁,对于美丽温柔的母亲,依旧有着深刻的记忆,因此在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吗?”林陌颜也莫名觉得喉间有些梗塞,声音微哑地道。 林鸿渐点点头:“看……我名字一点都没有取错……陌颜……紫陌红尘之中最美的容颜……我的妹妹陌颜……”或许是狂喜来得太过突然,一时之间,他反而有些不敢确定,有些慌乱地道,“玉佩……隆安姨母说,你有玉佩的……” 林陌颜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玉佩,递给了他。 林鸿渐接过,只看了一眼,手就猛烈地抖了起来,另外一只手则从自己怀中取出了另外一块玉佩,将两枚玉佩放在了一起。 背面都是相同的图案,两树桃花,灼灼其华,正面的字却稍有不同,一个是“陌颜”,另外一枚则是“鸿渐”。还有,就是玉质有所不同。 他是男子,父亲取“君子如玉,白璧无瑕”之意,用白玉雕琢而成;而陌颜是女孩,所以选的是颜色最为柔和美丽的桃花玉。这块桃花玉,还是他亲手挑选,亲眼看着玉匠一点一点雕刻而成的。 “没错,就是这块玉佩!”林鸿渐颤抖着声音道。 林鸿渐抬起头,眼圈已经彻底红了:“这次,我真的没有弄错?真的不是在做梦?你是我妹妹,对吧?” 看到他难以自控的模样,林陌颜眼前也不由得有点模糊,她知道,他有多么在意,多么珍重这个妹妹,也知道,为了寻找她,林鸿渐付出了多少的心血。这种被人无比珍视的感觉,无论何时,都会令人心中生暖,尤其是她。 “应该没有错了,我是你的妹妹,你是我哥哥!”林陌颜微微哽咽,绝艳的容颜上却扬起了一抹笑意,光华璀璨如钻石。 哥哥! 听到这声魂牵梦萦的呼喊,林鸿渐再也忍不住,眼泪猛地掉落了下来。 在他的周围,有无数权贵官宦人家的女孩喊他“鸿渐哥哥”,却都不是他的妹妹。他也曾经听到过妹妹喊他,却都是在梦里,有时是小小的婴儿,有时是五六岁的小女孩,还有亭亭玉立的少女,有时候在哭,有时候在笑,有时候在向他求救……可是,还不等他碰到,那个身形就飘散,化作虚无。 多少次从梦中醒来,因为担心妹妹会不会在某个地方受欺负,会不会挨饿受冻,小小的少年都忍不住在被窝里哭泣,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而现在,他的妹妹,活生生的妹妹,就站在他的面前,喊他哥哥。 一颗硕大的眼泪从林鸿渐眼角滚落,他却好像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只是定定地看着林陌颜:“你喊我哥哥?陌颜,你再喊我一声,好不好? 林陌颜眼眶越发湿润:“哥哥。” “陌颜!”确定这一切并非虚幻,林鸿渐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将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紧紧拥入怀中,带着哭腔喊道,“我就知道,我妹妹陌颜还活着!就算他们都说你死了,就算他们都说我认错了,你只是名字想想,可我就是知道,我妹妹还活着,你就是我妹妹!” 就在隆兴长公主的赏花宴上,遥遥的,第一眼看到那个戴面纱的少女,站在灼灼怒放的桃花树下,衣袂翩飞,他就有一种预感,没有错,这个女孩,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就是他的妹妹,没有错! 不管别人再怎么说,他就是知道,因为那是他的妹妹! 只要见到,他一定能够第一眼就认出来。 “陌颜,我的妹妹陌颜,我终于找到你了!”林鸿渐泣不成声,眼泪不停地从他眼中低落,一滴一滴地落在林陌颜的肩上,直到将厚厚的冬装浸湿。 虽然眼泪不停地低落,但是,少年的眼中,少年的心中,却是全然的欢喜。 周围众人看着林鸿渐失态的模样,都忍不住眼圈微红,染画更是忍不住眼圈微红。 苏锦芳在为陌颜欣喜的同时,眼眸中也忍不住泛起了羡慕之色。说起来,她也算有两个哥哥,苏慕贵和苏慕清,但那两个人看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蝼蚁,哪里会如此珍视,爱若珍宝?她也好想有一个这样疼爱她的哥哥…… 许久,林鸿渐才从那股喜极而泣的情绪中平静下来,擦了擦眼泪,笑着道:“走,陌颜,我带你回家,我们去见父亲,他一定也很高兴。还有,你要告诉我,这些年来你是怎么过的……” 说到这里,想起陌颜原本在苏府的处境,心痛之下,眼泪又忍不住滚落:“我知道你一定吃了很多的苦,不过陌颜别怕,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我这个哥哥,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不许任何人欺负你!” “好!”林陌颜含笑道,眼角仍然带着未干的泪水。 有这样一个哥哥,真好! 林鸿渐紧紧握着她手,仿佛怕她会突然消失一样,不肯有片刻放松。两人走出天一药铺,外面停着一辆华贵清雅的马车,显然是早就备好的。 “陌颜?你是……陌颜?”就在林陌颜正要上车时,忽然有一道带着些迟疑的声音传来。 林陌颜转头望去,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停在药铺前这辆华丽的马车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许多人都拥簇在附近,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在人群中间,一名中年妇人身着锦绣绸缎,却掩饰不住满身的颓败沮丧气息,面色有些蜡黄,正满脸不敢相信地看着那名身着男装,容色绝艳的女子,一脸被欺骗被背叛的模样。 林鸿渐皱了皱眉头,挡在了林陌颜面前:“你是谁?” “我叫赵瑶兰,是陌颜的母亲。”赵瑶兰说到这里,顿了顿,“或许应该说是养母。不过,现在这位尊贵的林小姐,恐怕已经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了。” 林陌颜眉峰一沉,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林鸿渐抓住了手,轻轻地摇了摇。 “她怎么还有脸来?”苏锦芳面色阴沉,在林陌颜耳边低声道,“自从你的身世揭秘后,苏府的情形就一直不好。我觉得,这不是巧合,她应该是一直关注着林府的动静,才能够跟到这里,背后说不定还有苏绍谦指使,小姐要小心!” 这些话语也传入了林鸿渐的耳中,他将目光转向赵瑶兰:“原来你就是苏夫人赵瑶兰。” 说到赵瑶兰,众人还未必知道是谁,一听到苏夫人三个字,众人顿时恍悟。便有人指指点点说道:“当初因为一点误会,将把所有黑锅推给林小姐,还将她除族。现在居然还有脸来找林小姐,苏府的人,脸皮都这么厚吗?” 当初苏三小姐被除族之事,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了,更因为林陌颜的真正身份闹得沸沸扬扬,许多人都知道。 赵瑶兰面色通红,咬咬牙,忽然流泪道:“那是苏绍谦做的孽,可我不一样,我是陌颜的母亲,我抚养了她十五年,相依为命了十五年,为了她含辛茹苦了十五年,结果现在她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就将我这个母亲当做陌路人了!” 这话一出,众人倒都是微微一怔,他们知道苏三小姐原本在苏府过得不好,也知道她被除族的经过,却对赵瑶兰知之甚少,听她这么一说,到都有些疑惑。 “原来是仗着没人知道她做过的事情,又来颠倒黑白!”苏锦芳冷哼道。 那边赵瑶兰依旧在哭诉:“那时候李清芬将我们母女视若眼中钉,肉中刺,在寒梅院,我们母女受尽了欺凌。可是,就算有一碗粥,我也先给她吃,有一床棉被,我也先给她盖,每天熬油灯,只是为了给她做件衣裳;她生病了,没人肯去请大夫,我对着下人下跪,苦苦哀求……” 说到这里,想起当初为了给陌颜求医,以至于被苏慕清侮辱的事情,更是悲从中来。 “我把一切都给了这个女儿,掏心掏肺,结果,她的脸没有毁容却不肯告诉我,懂得医术开了天一药铺也没有告诉,在知道自己真正身世后,更是一声不吭地消失……陌颜啊,你怎么能够忘记我们十五年的相依为命,这样对我呢?” 赵瑶兰的哭诉显然动摇了一部分人的心理,尤其是女子,有些人已经被赵瑶兰说得眼眶微红,看向林陌颜的眸光更是带着指责。 不管苏绍谦有多少不对,但是赵瑶兰毕竟和她相依为命十五年,居然这样绝情,真是太不应该了! 林鸿渐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赵瑶兰哭诉完毕,才冷声道:“你觉得,你做的这些很了不起吗?” “啊?”赵瑶兰一怔,有些心虚地舔了舔嘴唇,但想到苏府如今的处境,想到她可怜的慕华,便又哀声道,“我不敢说我做的有多少,但是,我真的是把心都掏出来给她了。她怎么能这样对我?” 林鸿渐面无表情地道:“你知道闵月雅从小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你在说什么?”赵氏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 “高床软被,金樽玉莼,任何东西,只要她看上一眼,就都得取到她面前;每顿饭餐桌上最少也要有八道菜,就这她能吃半道所有人就要欢欣鼓舞了;她神情只要稍微一沉,所有人都都得屏息凝神,她露出来一点笑意,周围的人都要缓一口气;她稍微咳嗽一声,就有无数的人去请太医诊治;受一点点伤,所有跟随的人都要受到惩罚……” 说着说着,林鸿渐的面无表情渐渐化为心痛和愤怒。 “而我妹妹,早在她出生之前,她的父亲就是大华王朝的左相,她的母亲是隆安长公主,她有着这世间最尊贵的血脉和身份,和她相比,闵月雅算什么?可是,她在苏府,过的却是这样的日子。而你居然还在这里哭诉,认为你对她有多好多好?”说到最后,林鸿渐已经是勃然大怒。 没有找到妹妹的日日夜夜,他最担心的就是妹妹会受欺负,而如今从赵氏嘴里听到这样的真相,已经让他心痛不已,赵氏居然还自以为得意,还以为这是多么大的付出和牺牲? 想到陌颜遭受过的那一切,他恨不得将整个苏府都千刀万剐! 周围众人都是一怔,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本应该是天之骄女,金尊玉贵,结果却在苏府备受欺凌,说起来真是够可怜的。这个赵瑶兰…… “林公子,话不能这样说,我的确没有给陌颜那么尊贵的条件,那是因为我能力有限。在我的限度里,我已经把所有能够给的都给她了。你因此而苛责我,会不会太过分了?”赵瑶兰先是一怔,随即又辩解道。 有人忍不住点头道:“她这话也没错,毕竟她在的是苏府,而且当时情形也不好。” “你觉得,陌颜会这样,你没有责任?”林鸿渐冷笑,怒声呵斥,“如果不是当年,你偷换了女婴,害得我妹妹身份不明,沦落苏府,她又怎么会被欺凌一十五年?” 赵瑶兰嘶声辩解:“我没有偷换女婴,相反,是我救了她!当时她的母亲受了重伤,拜托我救她的女儿。我不知道那是隆安长公主,但是我救了陌颜,把她当做我的亲生女儿,抚养长大!我不止是她的养母,我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当时是全然出自一片善良,没有任何的歹意和私心吗?”林鸿渐扬眉,微带冷嘲。 赵瑶兰坚定地点点头:“当然!我根本不知道陌颜她是隆安长公主和林相的女儿,如果知道,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会把女婴送回去吧?那是林相和隆安长公主,如果我知道,把女婴松了回去,说不定连我的冤屈都能够申诉,我为什么不去做?” 这话说得周围众人连连点头。 经过一连串的事端,苏府的那点家务事已经是人尽皆知。当时赵氏明明是原配正妻,却因为李清芬有隆兴长公主做靠山而被逼为妾,如果有机会施恩林相和隆安长公主,她就可以得回身份,的确没必要将女婴隐瞒下来。 “是吗?那么为什么,我娘的怀中会有一具女婴的尸体?”林鸿渐轻声问道,目光冷漠,“那是你的女儿吧?” 赵瑶兰猛的一怔,没想到林鸿渐会问这个,一时间有些张口结舌。 “如果你只是一时好心,如果你全无歹意和私心,为什么要会将你的女儿,裹进我妹妹的襁褓里,放进我娘的怀里?你说啊!“林鸿渐忽然爆发一声,怒声大吼道,“如果在我娘的尸体怀中有一具女婴的尸体,如果不是那具女婴裹着我妹妹的襁褓……” 他说着,怒目而视赵瑶兰,愤怒的眼眸中,有泪水隐隐渗出。 “如果不是那样的情形,让我爹误认为那具女婴是我妹妹,如果不是我爹误认为我妹妹已死,他就算把整个大华王朝翻过来,也一定会找到我妹妹的!”林鸿渐怒吼道,心痛难忍。 如果是那样,他不会跟妹妹失散十六年,他的妹妹不会在苏府受十六年的苦楚。 周围一片寂静,或许太过年轻的人不知道,但稍微上点年纪的人都知道,十六年前禹王叛乱,死了数十万的人,隆安长公主也在其中。所有人都说遗体找不到了,但是林相不听,他翻了无数的乱葬岗,找了七天七夜,最终从那些发胀甚至腐烂的尸体中找到了隆安长公主。 林公子说得没错,如果不是那具女婴,如果不是误认为女儿已死,以林相的性情,和他对隆安长公主的深情,为了找女儿,就算把整个大华王朝翻过来也不足为奇。 若是没有私心,赵瑶兰为什么要调换女婴的襁褓,为什么要让林相等人认为林小姐已死? 林鸿渐满怀愤恨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做,也许你的确并不知道我娘的身份,但是看我娘穿戴不凡,猜到她身份高贵,所以把自己的女儿调换过去也未可知——” “不,不是的!”赵氏嘶喊着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有想过这些,苍天在上,我真的没有想过要调换女婴的身份!”因为当时她的女儿已经死了。 林鸿渐置若罔闻:“但无论如何,如果不是你的小动作,我妹妹不会流落苏府。所以,你不要再说你对我妹妹有多好多好,多尽心尽力,你没有资格!因为害得她受尽这一切欺凌的人,就是你的私心!” “不,不,不是这样的!那只是一点误会,当时隆安长公主已经过世了,我真的不知道她和陌颜的身份,我会收养陌颜,真的是一片慈爱之心,这些年来,我也真的把她当做我的亲生女儿看待的!”见周围众人目光变幻,赵瑶兰顿时慌了。 林鸿渐冷笑,有些漠然地摇摇头:“也许你这句话是真的,你真的把陌颜当做你的亲生女儿,因为就算你的亲生女儿,在你心中也没有什么分量。” “你胡说!你凭什么这么说?”赵瑶兰惊慌而又愤怒地嘶吼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林鸿渐点点头:“对,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不需要知道。我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够了,而这件事,你却不知道。” “什么?”赵瑶兰问道。 林鸿渐轻声问道:“赵瑶兰,你知道你女儿的尸体最后如何了吗?你知道她葬在那里吗?你不知道,让我来告诉你,她和我娘的遗体都被扔到了乱葬岗,那里经常有野兽出没,撕咬,啃噬尸体,等我爹找到她们时,你的女儿已经被野兽啃咬得只剩半幅骨架了。” “……”赵氏终于安静了,眼泪怔怔地掉落下来。 她的女儿,她亲生的女儿,她可怜的女儿,最后变成了这个样子吗?连尸骨都不全? “那是你的亲生女儿呀!”林鸿渐怒吼道,“我不知道你会什么调换女婴,但只要你对亲生女儿有一丝丝的感情,就不该任由她被丢到乱葬岗,被野兽啃咬得尸骨不全!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你是个多么狠毒绝情的女人!” 赵瑶兰怔怔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办法,我也是身不由己。” “你说你对陌颜掏心掏肺,那我再问你,一年前,陌颜因为重病被送到守心庵养病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为什么没有在她身边?一年前,陌颜被人残害,容颜毁损的时候,你在哪里?守心庵那场大火,她被困其中,险些丧命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林鸿渐质问道,言辞铿锵。 赵瑶兰有些紧张,也有些慌乱地咽了口口水:“我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李清芬不许我去,我没有办法!” “呵,没有办法?也对,对着李清芬,对着苏绍谦,你永远都身不由己,永远都没有办法,所以最后还要陌颜这个十五岁的少女站出来,为你讨回公道!”林鸿渐摇摇头,表情既失望也愤怒,“赵瑶兰,你都不会觉得羞愧吗?” 赵瑶兰咬咬嘴唇,想要辩驳,却又找不到言辞:“我——我——” “你说除族之事,是苏绍谦做的孽。但是,连苏锦芳和钱姨娘都能够跟着陌颜一起离开,你这个母亲又做了什么?跟苏绍谦合谋,指责陌颜弑父,然后在苏府安享富贵荣华!” 面对这凌厉的指责,赵瑶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然,你还是会说,你身不由己,你没有办法。也对,对着那些欺凌陌颜的人,你永远都身不由己,永远都没有办法,然后守着那一点无足轻重的东西,说你对陌颜尽心尽力,你都不会觉得脸发烧吗?你都不会觉得亏心吗?”林鸿渐恨声道。 周围众人听着他的话,每一字每一句,单凭这些话语,就能够听出林鸿渐对妹妹的疼爱。但就这些话语的分量,都比赵瑶兰那些辩解有力。 人家都说,女子弱,但为母则强,亲生女儿被欺凌到这个地步,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默默忍受呢? 就连之前对赵瑶兰颇为同情的女子,尤其是有了子女的妇人们,都不由得暗暗摇头,看想赵瑶兰的目光已经满是失望和鄙夷。 “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母女情深吗?你遇到我妹妹时,她一定是安好无恙的吧?相反,我母亲却是伤痕累累,气息奄奄。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见陌颜闭上眼睛,别过脸去,林鸿渐伸手,紧紧地握住陌颜的手,意在抚慰。 “我娘自幼学武,虽然没有隆平姑姑那样纵横南北,曾率领千军万马,但是也可以算是精通。战乱之中,一个身怀武艺的承认,一个出生才刚满月的女婴,哪个更容易活下来?任谁都会认为是前者吧!但是,最后活下来的是陌颜,受伤过重死去的人是我娘。为什么?因为那是她的女儿,是她哪怕拼尽性命也要保护好的女儿!” 他不知道陌颜和赵瑶兰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知道,赵瑶兰一定是伤透了陌颜的心。他不愿意让赵瑶兰这个自私懦弱的女人就这样毁掉陌颜对于”母亲“的印象,所以他要告诉陌颜,她的亲生母亲,究竟有多么爱她,甚至超过她自身的性命。 “跟我母亲比起来,你算什么?”林鸿渐厉声呵斥道,“所以,不要再说什么母女情深,相依为命十五年,赵瑶兰,你不配!” 这宛如审判的定论终于最后击垮了赵瑶兰,她只觉得身体一软,有些摇摇欲坠。 “我知道你这次来想做什么,无非是苏府处境艰难,所以你来找陌颜,想要利用母女情深的名头捆住她,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逼得她接受你,然后援手苏府。”一番怒斥之后,林鸿渐的怒气稍平,目光清明,“你不必枉费心机了,我告诉你,不可能!” “或许陌颜会顾念就请,或者不屑于对付苏府,但是我林鸿渐不会!” “我绝不会放过害得我们兄妹失散十六年的罪魁祸首,也绝对不会放过欺凌我妹妹的人,所以,我现在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放过苏府的,我要他们为曾经对陌颜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扔下这番言辞之后,林鸿渐不再理会瘫倒在地的赵瑶兰,携手陌颜上了马车。 众人都知道他这是要带妹妹会苏府,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道路,马车平稳地离去,直奔内城的林府宅邸。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到达了目的地,微微一顿便停了下来。林陌颜起身,看着已经先下车,正伸手看向她的林鸿渐,微微一笑,将手递过去,借力跳了下来。 在林府门口,一名中年男子正站在那里,容貌端正,衣饰寻常,但浑身上下却透露着一股不凡的气势。但此刻,那位纵横朝堂而未败的男子,正含笑望着马车前的一对男女,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眸之中,也忍不住沾染了三分湿意。 林鸿渐牵起林陌颜的手,紧紧握住,眼角泪意未干,脸上却已经是全然的欢笑。 “陌颜,我们回家!” 第166章 全天下最好的妹妹 “爹,这是陌颜,她回来了。”林鸿渐拉着林陌颜的手,走到父亲面前。 林陌颜知道她应该叫一声爹,可是不知为何,对着林咏泉,她既不能向面对林鸿渐那样自然地喊声“哥哥”,也不能向面对苏绍谦那样,毫不动容地喊一声“父亲”。 几次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话语都没能够说出口。 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林咏泉微微一笑,虽然有淡淡的失落,但更多的却是宽容和慈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没关系,人回来就好,称谓这种事情,慢慢来。”说着,牵起她的另外一只手,“走,我带你回家。” 林府是当年林咏泉和隆安长公主成婚时赐下来的宅邸,占地广大,恢弘奢丽,却又不失精致淡雅。 寻回失散十六年,魂牵梦萦的妹妹,林鸿渐显然极为欣喜,一路上兴致勃勃,话就没停过,却也没有什么章法,基本上是随便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就说起来,似乎,想要把十六年来想说,该说,却无人可说的话一次都补完一样。 “鸿渐,陌颜已经回来,想说话以后多得是机会。”林咏泉摇摇头,半是无奈半是慈爱地道,“亏得陌颜好耐心,能听你这一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前面一句话林鸿渐还没在意,一听后面一句立刻住口,小心翼翼地看向陌颜:“陌颜,你不会烦了我吧?” “怎么会呢?哥哥多跟我说些林府的事情,我就能尽快对林府熟悉起来,高兴还来不及呢!”林陌颜真真切切地能够体会到他那股狂喜之意,心中不由得软软的,又怎么会厌烦? 林鸿渐像是一下子就活了过来一样,又恢复了精气神,只不过这次话还是少了些,而且一直注意着陌颜的神色,只要她稍露异状,就立刻不说话。 一路上碰到的仆婢管事,见到三人都恭恭敬敬地行礼。 就这样,三人一直来到一处清幽雅丽的院子前,院门上的黑色牌匾上,端端正正地刻着三个墨绿色的大字“紫陌轩”,字迹文雅挺秀。 “这是陌颜你的院子,你看看,如果又不喜欢的就告诉我,我马上改动。”因为兴奋,林鸿渐脸色红润,眼睛闪闪如星,专注地看着林陌颜。 他精心挑选的院落,无论位置、装饰、摆设都极为精巧,尤其,院内种着的不是林府随处可见的桃树,而是大片大片的玫瑰丛,错落有致,摆设精巧。 花坛四周的镂空矮墙上是用汉白玉雕刻而成,精巧别致,颜色十分明亮洁白,落成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一年。林陌颜目光落在花坛上,眸光闪动,转过头道:“哥哥,你还记得我说过喜欢玫瑰花?” 就连她,看到那些玫瑰丛时,也愣了片刻,还在想林鸿渐怎么会知道,想了许久才想起来,那次她和萧夜华一道来林府时,林鸿渐曾经问过她喜欢什么花,她随口说是玫瑰花。显然,他是随口一说,林鸿渐却牢牢地记在心里。 从汉白玉的颜色来看,应该是在那之后,他就立刻改建了紫陌轩的布置,弄出了这些玫瑰花丛。 “我当然记得!”林鸿渐理所当然地道,那是他妹妹的喜好,他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只可惜,如今是寒冬,玫瑰花都没开,不然会更好看的。” 林陌颜心头涌起了一股暖流,微笑道:“这样已经很好了。反正花在这里,我人也在这里,等到今年花开时节,我跟哥哥一起赏花。” 林鸿渐连连点头:“嗯,那就说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看。” 院落里站着数十人,前面十多个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穿着丫鬟服侍,打扮颇为精致,在她们后面则是一些穿着稍逊的中年妇人,以及身着粗布衣服的丫鬟,应该是管事嬷嬷和打扫的人,满满地站了一个院子,见到三人便跪倒在地:“恭迎小姐回来。” “陌颜,这些都是我给你挑选的下人,要是谁对你不恭敬,你就告诉我,我狠狠罚他。府里的管事和下人也一样,反正,你记着,不管怎么样,都有我这个哥哥替你撑腰呢!”林鸿渐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地道。 林陌颜不由得失笑,却也感动于他的一片心意:“好。” 进了屋,之间四周窗明几净,不染尘埃,各种摆设却是应有尽有,都十分名贵精致。高几上的香炉里燃着桃花香片,屡屡飘散,将一股温暖芬芳的气息弥漫开来,温馨而又舒适,正宛如家应该给人的感觉,显然是花了大心思的。 “谢谢哥哥,我都很喜欢。”林陌颜看了四周,回头对林鸿渐笑道。 林鸿渐开心得脸都涨红了,这些年来,有多少次,他都梦想着能够找到妹妹,然后给她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就为了听她说一句:“哥哥,我都很喜欢。”如今,终于梦想成真。 “你喜欢就好!”林鸿渐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兴高采烈地拉着陌颜的手,走到一旁的百宝架上,“这些都是我挑选的,这个听风瓶是前年流行的,当时云裳阁就做出了这么一个,标价要二百两,好多人都想抢,最后还是被我抢到了!” “这个紫金炉是前朝张大师做的,价值千金,是祖传的宝物,可惜子孙不争气,就给典卖了,还不识货,只卖二十两。我当时看到就赶紧给抢过来了。岚玥和闵月雅跟我要了好多次,我才不给她们呢,最多的东西,当然都是给我妹妹。” “这个是太后娘娘赏赐给我的,岚玥那丫头还威胁我说,要是我不给她,她就跳河,被闵淑妃狠狠地骂了一顿……” “这个是……” 林鸿渐絮絮叨叨地说着,每一样东西都能说出来历,显然都是他精心挑选布置的。 “还有,你跟我来……”林鸿渐说得兴起,拉着她来到了库房,里面摆着数十只大箱子。 林鸿渐从第一个打开,开始细细讲述:“这是我知道要有妹妹了的时候准备的,你看,有拨浪鼓,有平安锁,还有这个你生肖的小玉牌……”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声律启蒙,幼学琼林,都是我去买的,准备给妹妹启蒙用的,上面写了注释,都是我学这些书时的感想体悟,你看,这些字都是我那时候写的,有点歪歪扭扭的,真奇怪,我当时明明写得很认真的……” “这是小姑娘们喜欢玩的,有小绣球,毽子,还有当时很流行的镂空小金鱼,在里面放上香片,戴在身上,整个人都香喷喷的,我还特意把每种香片都买了好几份呢……” 林鸿渐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着林陌颜,眼圈又慢慢地红了。 “怎么了?”林陌颜柔声问道。 “我觉得你没死,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我想了很多事情,每天都在想,想着我会教你识字,教你读书,叫你骑马,带着你一起去玩……”林鸿渐怔怔地道,看着她的眼睛里慢慢涌起了泪水,“可是,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这些东西,你都用不上了,都没有用了……” 不是婴儿,不是即将启蒙的孩童,也不是小姑娘。 一眨眼,她就十六岁了。 而这十六年间,他没有一天能够陪在她的身边,不能看着她学步,不能教她识字,不能陪着她长大,不能在她受欺负的时候保护她……尤其想到赵氏说的那些话,想过陌颜这十六年来的日子,林鸿渐就觉得心如刀绞。 “对不起,陌颜!我没尽到做哥哥的责任。”林鸿渐咬着唇,哽咽着道。 如果赵氏没有歹意,没有调换婴儿,他和父亲一定会找到妹妹的,她就不用受十六年的苦。 他不会原谅赵氏,也不会原谅苏府,绝对不会! “不过,你放心,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够欺负你!”林鸿渐擦了擦眼泪,宛如起誓地道,“以后我会做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哥哥。”虽然他的能力还有限,但是他会一点一点成长,直到有力量能够将妹妹完完全全地护在身后。 林陌颜眼睛也不由得有些湿了,半开玩笑地道:“那如果我做不到全天下最好的妹妹怎么办?” “你是我妹妹,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妹妹,谁都比不过!”林鸿渐摇摇头,坚决地道,“哪怕你不漂亮,不聪明,整天都闯祸,在我心里,你也是全天下最好的妹妹!因为你是我妹妹!” 在这一瞬间,林陌颜无可避免地想到了赵瑶兰。 ——”你以为我不想给你找个好人家?你以为我不想我的女儿嫁得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可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如今你还有什么?你父亲起复无望,苏府已经败落,没有家世可以给你依靠,你又毁容伤得如此严重,谁会愿意娶你?能够进南陵王府,已经是你的福气了,你还想怎样?” ——”原来,在你的心中,我竟是这样的一文不值!因为我毁容,没有人愿意娶我,在你的心中,我就变得如此低贱了吗?可是,你知道,我是如何看待你的吗?” ——”不要说只是毁容,就算是瞎了,聋了,瘸了,瘫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了,娘在我心中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因为,我在意的不是你身上有什么价值,也不是你能够为我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对我而言,最为珍贵的是你这个人。” 两相对比,所谓亲情,孰真孰假,再清楚不过。 幸好,她不是赵瑶兰的女儿,但是,林鸿渐,却真的是她的哥哥。 “其实,在我心里,哥哥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林陌颜笑着,走到他的身边,拿起那些本应该是婴儿或者孩童用的东西,细细摩挲着,“就算用不到了,可是看到我了,我就很高兴,因为这都是哥哥的心意!” 林鸿渐立刻就被安抚了,眼睛还红着,脸上却已经挂起了笑容,骄傲地道:“看,我就知道,我妹妹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妹妹,谁都比不上!” …… 在林鸿渐的兴奋之下,整整拉着林陌颜说了一整天的话,最后还是林咏泉看不过去,直接把人拎走,才给了紫陌轩一片清净。 或许是刚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或许是因为林鸿渐给了她太多的震撼,尽管夜色渐渐深沉,林陌颜却并未能够安然入睡。 辗转几次难眠,林陌颜索性也不强逼自己睡觉,而是起身,随意穿了件外衣,披了间披风,想出去走走。 然而,目光触及那些衣物,她不由得又有了片刻的失神。 包括库房摆放的那些衣物箱子在内,十六年,她都不在苏府,但十六年来,林鸿渐却没有片刻忘记过她这个妹妹,从刚出生的婴儿,到一岁、两岁、三岁……一直到十六岁,每年的四季衣饰,都没有少过,而且都是当年最好的料子,最流行的款式。 而如今摆放在她房内的衣物,也大多都是她所喜欢的各种深深浅浅的蓝,可见林鸿渐的细致之处。 抚摸着那些衣物,林陌颜又浮现出了一丝笑容,然后信步出了院子,缓缓而行,就当是散步。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忽然隐隐约约地传来一丝微弱的烛火,林陌颜有些奇怪,看烛火的方向,应该是寻梦园那里,夜这么深了,难道还有人?想了想又有些释然,或许是林鸿渐太激动了睡不着,所以跟她一样起来散散步吧! 正好,她也睡不着,去找林鸿渐聊聊天也好。 想着,林陌颜便朝着烛光传来的方向走去。随着烛火越来越清晰明亮,终于在一个转弯后,完完全全地出现在她面前。但烛光旁边的人,却并非她所以为的林鸿渐,而是林咏泉。 一时间,林陌颜心中疑窦丛生,她记得林鸿渐说过,自从林夫人过世后,他的父亲就再也没有来过寻梦园。那么,此时此刻,林咏泉又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寻梦园深处? 第167章 父女夜话 石桌上点燃着一只蜡烛,在偌大的寻梦园中,这抹光显得格外渺小微弱,连坐在他旁边的青衣中年人的容貌都有些恍惚,看不太清楚。但是,那看似削瘦却挺拔刚直的身影,却让林陌颜一眼就认出了他。 四周桃树拥簇,时值深冬,无花无叶,光秃秃的枝干在微弱的烛火的映照下,仿佛在肆意蔓延,伸展,黑色的影子彼此交缠,越发显得整个院子空寂、寥落,静谧如斯。 林咏泉静静地坐着,双目凝视着身侧的桃树,一只手伸出,抚摸着粗糙的枝干,整个人就像雕塑一般,就此定格,许久,都没有动上一动。 这幅场景看上去,莫名的就让人有种哀痛欲绝的感觉。 林陌颜隐约想到了些什么,幽幽地叹了口气。 寂静的深夜中,这声叹息,宛如来自黄泉地狱,倏然惊醒了原本凝固的林咏泉。他蓦然起身,转头向叹息声发出的方向望去,看到那个在夜色中亭亭玉立的女子身影。 夜色将整个天地虚化,掩去,月白色的常衫在黑暗中,浅白色透着微微的蓝,正宛如月华之色,清浅迷离。风吹过,衣袂飘飞,乌黑的青丝四下飘散,越发显得那张容颜虚幻一般的白,倾城绝艳的容颜不似人间景象,带着一股凄清诡异的明艳华贵,宛如鬼魅,又宛如仙袂。 “梦儿,是你吗?你终于来看我了!”林咏泉喃喃地道,眼眸之中忽然绽放出惊人的光彩,“我终于等到你了!” 林陌颜知道他将自己误认为是母亲隆安长公主,但是,林咏泉此刻狂喜失态的模样,仿佛沉醉在最美的梦境之中,仍然不忍心打破。 因此,她并未说话,只是微微地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而就这样这样轻浅的动作,却立刻将林咏泉从梦境中唤醒。虽然只有数年的夫妻,但赵梦华的一举一动都印刻在他脑海之中,没有分毫的差错,而这个动作,梦儿她不会做。 “原来是陌颜啊!”林咏泉回过神来,立刻恢复了素日的沉稳有度,只是眼眸之中还带着一丝迷离。 林陌颜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嗯,晚上有些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看到这边有灯光,就找了过来,没想到打扰了你。” “没事。”林咏泉笑着摇摇头,神情中依旧有着微微的怅然。陌颜和梦儿容颜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冰冷疏离之色,但是,刚才嫣然一笑,天地生辉的模样,却又宛然便是当年桃花树下,那个艳丽如怒放桃花的宫装少女。 林咏泉手微微一让:“如果睡不着,不妨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他话已经出口,林陌颜不好拒绝,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哥哥以前说过,说自从母亲去世后,您就再也没有来到寻梦园。所以我没想到是您。” “不来,是因为害怕。这里有着太多和梦儿的回忆,真的是,一草一木都是勾起从前的回忆,太容易触景伤情。”林咏泉浅浅一笑,笑容中却带着诸多的沧桑和哀痛,“可是,十六年生离死别,却无一日或忘与她的曾经,真要不来,又怎么忍得住?” 林陌颜经历过各种背叛,却并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恩爱情笃的妻子,期盼疼爱的女儿,却在骤然之间命丧黄泉,甚至连尸身都不能完整……只是想一想,便觉得有些窒息。 哥哥说过,找到母亲尸体那天,林相一夜白头。 十六年的生离死别,却无一日或忘。这句话他说得轻飘飘,似乎没有丝毫分量,但是,却能从中听出无数的凄凉、哀痛、沧桑。 “您知道吗?那次在长街上,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我觉得您很奇怪。大街上有那么多的人,那么热闹,可是,那些热闹却好像跟您没有半点关系。我当时还在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竟然连笑起来的样子,都似乎带着哀伤。”林陌颜轻声道。 她没有去虚言安慰一些诸如“死者已矣,来者可追”之类的话语,因为像林咏泉这样的人,自有一套处事的方式和信念,并不是几句空虚的安慰就能够改变的。而且—— 除非起死回生,否则什么能够弥补逝去的悲痛和遗憾? 闻言,林咏泉却微微一怔,眼睑慢慢地垂了下来,下意识地将脸转向了另外一边,不愿让人看到他此刻的眼神。 林陌颜一怔:“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林咏泉迅速地摇了摇头,转过来的目光依然带了些许还未来得及逝去的感情,“只是,陌颜你跟你娘真的太像了。不止是容貌……还有很多很多……” 林陌颜有些疑惑地道:“是吗?” 对于赵梦华,她所知甚少,除了她和林咏泉恩爱情笃之外,几乎一无所知。直到今天,鸿渐说起她为了她这个女儿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终于在林陌颜的心中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刻听林咏泉说起,也不由得起了好奇心,想要多直到一些关于这个女子的事情。 “我跟你娘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颗桃树下面。”林咏泉转身,轻轻地抚摸着身侧的桃树,“当然,那时候还没有林府,这棵桃树是在皇宫一个湖泊旁边。后来,我们成亲了,她说这棵树很有纪念意义,非要从皇宫之中挖出来,移栽在这里。” 林咏泉说着,眼睛之中浮现出一份光彩,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记忆之中。 “你娘跟我说的第一句话,跟你刚才说的话很像,她问我,你为什么总是显得那么难过呢?她问我,要怎么样做,才能让我不那么难过……她说,看到我眉头紧皱的模样,就很想伸手去抚平它……所以,她走了之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只笑,很少皱眉。” 因为,看到他皱眉的模样,就想抚平那些皱纹的人,已经不在了。 “你娘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好到我常常觉得配不上她。但是,她却执著地喜欢着我,一心一意地对我好。”回想往事,是一种掺杂着剧痛的甜蜜,既令人沉醉,又焚身彻骨。 林咏泉微微顿了顿,目光掠过寂静空荡的寻梦园:“你也看到了吧?这里的路径两边,都垒着台阶,这也是你娘的杰作。一到这里,她都不好好走路,非要在这些窄窄的台阶上走,偏偏平衡感又不好,走两步就要掉下来,得我伸手去扶她。” 他以为她是年纪小,还贪玩,又或者想要跟他亲近,直到后来…… 林咏泉长长地吁了口气,他很久没有跟人提起赵梦华,有些事情,在脑海中回想还好,真正跟人说出口时,竟然觉得哀痛得难以言喻。 为了缓口气,他拿起石桌上的酒壶,斟了杯酒,推给陌颜:“这是桃花酒,也是你娘想出来的方子,甜美甘醇,后劲也不大,你尝一尝。” “我不能喝酒。”林陌颜并不想拒绝他的好意,但是她对酒精的过敏实在太严重,“不是酒量不好,而是一点都不能碰。只要沾一滴,我就能醉上大半天!” 林咏泉一怔,随即又笑了:“你这点也是像你娘。她虽然没有你这么严重,但是酒量也很差,差不多一杯倒,偏偏还喜欢拉着我陪她喝酒。醉了虽然不吵不闹,但是却拉着我的手不放,还喜欢说醉话,什么话都说。” 一开始他还以为她是在装醉,后来才知道她是真的醉了,而且,对着别人,她醉的时候都是安安静静地睡觉,唯独在他面前,一喝醉就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嘴里还不停地说着醉话。 “我就是在她酒醉的时候,听她说的,这些台阶,她是故意垒起来的,也是摔倒的,她就等着我去借她。然后,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握着我的手。”林咏泉浅笑着道,“我体寒,一年四季手都冰冷冰冷的,她心疼,就想握着我的手,让它温暖起来,但是又不好意思直说,所以……” 林咏泉看着自己的手,突然间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看起来总是很难过,她就想要逗他笑,想尽各种办法让他不那么难过;他体寒手冷,她在饮食上用尽各种心思,想要为他调理身体,当发现都没有用后,她就想要一直握着他的手,温暖他……她真的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他的身上,真挚、热情得令他感到疑惑,感到无措。 他几乎都不敢相信,像他这样的人,竟然还能有人这样纯粹,毫无保留地深爱着他。 不是因为他那些令人震动的功绩,不是因为他的聪明才智,她喜欢的,深爱的,是他这个人。可是,像他这样的人,连他自己都厌恶,又怎么能够值得她那样的喜欢? 林陌颜眼眸中闪过了一丝迷惑,渐渐的,化为烟雾。 林咏泉,他曾经是秦墨渊手底下第一谋士,秦墨渊最信任的人,生死之交的兄弟,可是,在秦墨渊身死,秦书敏叛国,秦氏烟消云散后,他却成为了德明帝最倚重的左相……林陌颜很难不去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秘,这也是她一直对林咏泉抱着怀疑戒备的态度,无法接受他的真正原因。 但是,此刻,在她面前的林咏泉,他的哀伤,他的痛楚,他对隆安长公主的情意,如此真切,如此清楚,却又很难令她不动容。 能够对妻子有如此深厚的感情,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是那种背叛亲事,反复无常的小人吧? “爹!”林陌颜轻声喊着,走了过去,依旧没有劝慰,却是用行动告诉他,她就在他的旁边。 林咏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神情涌现出了三分欣慰,点了点头:“不说那些事了,如果陌颜你想知道你娘的事情,爹改天再跟你说,好不好?我们来聊聊你的事情吧?还记得那天晚上吗?我被人刺杀,幸好被你和冥域少主所救?”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林陌颜说道,现在想想,那件事还真是机缘巧合,她一时心念,救下的人,竟然就是她的亲生父亲,似乎有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感觉。 林咏泉笑道:“但是你还是救了我,或许这就是天意。”说着,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只是,我没想到,陌颜你竟然会和那般神秘的冥域少主认识,甚至,还能够令他救我?” 第168章 爱妹成狂 冥焰的身份毕竟敏感,提到这件事,林陌颜神色微微一变。 林咏泉何等敏锐,立刻道:“你放心,我本就没有泄露你与他相识之事的意思,你又是我和梦儿的女儿,就更加不会对你们不利了。我只是想要多知道一些你的事情而已。” “其实也没什么,父亲您应该知道我懂得一点医术,曾经偶然地救过他一次,因此才认识的。”林陌颜笑着,并未详细说明与冥焰相识的经过,有些事情,未曾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那种感觉。 林咏泉点点头:“得知你就是赵天一时,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我的女儿竟然还有如此高明的医术。”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意味深长,“不过,我看你与那位冥域少主的关系,恐怕不止救了他一次那么简单吧?他很喜欢你。” 若非喜欢,如冥域少主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因为陌颜一句话便改变心意,又怎么会为陌颜那般煞费苦心? “父亲!”林陌颜微微红了脸。 林咏泉会心一笑:“为父也是过来人。不止那位冥域少主喜欢你,陌颜你应该也很喜欢他?” “是。”林陌颜面色微红,却还是坦然道。 惊讶于她的坦然,林咏泉先是一怔,随即浅浅地笑了,但很快,神色微黯,站起身来踱了几步,斟酌着道:“陌颜,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儿。” “父亲,你怎么会知道的?”林陌颜一怔,她的身世是隆平长公主当众揭开的,有玉佩为证。在此之前,哪怕林鸿渐早有怀疑,却也一直没有证据。 林咏泉淡淡一笑,带着些许慈爱和自傲:“那次在长街上,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有所怀疑。事后,为了求证,我也派人去了青州。鸿渐当初没有找到的真相,我却找到了蛛丝马迹,所以,我早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但是一直隐忍不发,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因为……”林陌颜有所猜测。 林咏泉背负而立,望着幽暗的夜空,幽幽道:“即便没有认你,但我同样可以暗中关照你,不让你吃亏。但若是公布了你的身份,虽然荣耀万千,却也有相对应的负担。” “您指的,是我和萧夜华的婚约?”林陌颜微微沉默。 林咏泉点点头:“林府和南陵王府的婚约众所周知,而且,牢固不可动摇。我打听过你的事情,虽然南陵王世子对你青眼有加,可是,你对他却颇为冷淡,后来又见到了你和冥焰……可我没想到,事情兜兜转转,最后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么说,那天晚上我和冥焰遇到你那次,父亲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吗?”林陌颜问道。 当时看林咏泉的言行举止,可是一点也没有看出来。不过这或许能够解释一件事,就是当时为什么林咏泉能够那么敏锐地认出冥焰身后的人是她。 林咏泉笑着点了点头:“南陵王世子深不可测,即便表现得对你青眼有加,但他心中究竟怎么想的,谁也琢磨不透。所以,我并不看好这桩婚约。倒是冥域少主,虽然身份敏感了些,但能感觉得到,他对你是真心的。作为父亲,我希望女儿能够幸福,所以,并不打算公布你的身世。” 相较于赵氏和苏绍谦的唯利是图,林咏泉此举倒的确更在意她的想法。 林陌颜心中用过一股暖流:“多谢父亲为我着想。不过,若非这桩婚约,在南州时,太子殿下侧妃那道圣旨会更加难办。”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没想到陌颜你会和太子殿下碰上。”林咏泉长长地叹了口气,面带忧虑,“那现在,陌颜你打算怎么办呢?真的要嫁给南陵王世子吗?” 其实,冥焰就是萧夜华,跟这桩婚约并不冲突。但是,这件事关系到冥焰的身份,也是冥焰最大的秘密,一旦泄露,后患无穷。 因此林陌颜稍加思索,便道:“这件事慢慢再商量吧!好在萧夜华但并非阴险小人,这件事我跟他慢慢商量,或许能够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也说不定。” “也只能这样了。”林咏泉叹了口气,点点头,摸了摸她的头发,“陌颜你记住,若你当真不愿嫁给萧夜华,要告诉我。无论如何,父亲想尽办法也会帮你解决这桩婚约的。” 林陌颜浅浅一笑,在烛火下宛若梦幻:“多谢父亲。” 无论林鸿渐也好,林咏泉也好,或许表达的方式不同,但对她却都是真心的疼爱,还有,她早逝的母亲,为了她宁愿牺牲自己性命的母亲……或许,这才是苍天让她重生所给予的恩惠! “夜色深了,也冷,陌颜你早点休息吧,我在这里再坐一会儿,陪陪梦儿。”林咏泉说着,一声幽幽的叹息从他口中发出,慢慢消散在夜色之中。 听父亲的说法,她的容颜与母亲极为相似,想必,与她的重逢,勾起了父亲许多曾经的记忆。林陌颜并未多话,告辞道:“那我先回房了。” 林咏泉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明天记得入宫一趟,去看看太后娘娘吧!因为恭王的事情,她抱病许久,见到你,心情应该会开怀些。” 想起那位慈爱的老人,如今竟然成为她的亲外祖母,林陌颜心中也不由得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点点头:“好。” 等到那个身着月白色衣衫的少女在夜色中渐渐消失,林咏泉神色突然暗沉下来,从袖中取出一张两指宽的纸条,有些怔怔地看着上面的字。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眼眸渐渐凝重,最后沉重地叹了口气,将纸条放在了烛火上,引燃,焚为灰烬,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地上。 “冥焰,萧夜华,赵瑾熙……” “唉——” 悠长的叹息,伴随着林咏泉若有所思的低喃,都幽幽地消散在这空寂的园林之中。 ※※※ 林陌颜以为,和林鸿渐兄妹相逢的第一天,就是他最激动,最失态的时候,但是,事实证明,林鸿渐第一天的表现还算可圈可点,往后才是真的魔怔了。 得知林陌颜要入宫觐见太后,林鸿渐自告奋勇陪她。 一路上,林鸿渐每遇到一个人,就忍不住把陌颜推上前去,笑得阳光灿烂地介绍她:“这是陌颜,我妹妹!”还特别强调,“亲的!” 紧接着就用一种特别得意,特别骄傲的语气,像是说悄悄话一样,但声音却恨不得全世界都听到:“怎么样?我妹妹特别漂亮吧?告诉你,她还很聪明哦,还懂医术,而且医术特别高明,神医赵天一听说过吧?就是我妹妹哦……” 偏偏他在宫中人缘好,又深得太后疼爱,父亲是当朝左相,如今他也开始参与朝政,颇得德明帝信赖倚重,因此,遇到的人都不好直接走人,更不能反驳,还少不得要夸陌颜几句。 他们这一夸不要紧,林鸿渐越发来了劲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妹妹有多好,直到别人终于受不了,不得不连连推辞有事,林鸿渐才恋恋不舍地放人。 从守卫宫门的护卫,到路上遇到的太监宫女,偶尔巧遇入宫的朝臣,无一例外,谁都没有逃过他的魔音穿耳。 林陌颜在旁边看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却又十分感动。 “林陌颜,你给我站住!”忽然间,一道浓烈的红色身影冲了出来,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得知苏三小姐就是林陌颜,南陵王世子的未婚妻,岚玥公主连着哭了好几天,这次听到宫女们议论,说林鸿渐带着林陌颜入宫觐见太后娘娘,就立刻冲了出来,打定主意要好好打量清楚,只要找到她一丝丝不好的地方,就要大肆嘲笑,笑得她抬不起头来才行。 萧夜华在京城声望极高,爱慕者无数,林陌颜自然知道,她的身份公之于众后,会引来多少嫉恨和明枪暗箭。但是,她没想到第一个撞上的人,会是这位岚玥公主。 “见过岚玥公主。”林陌颜行了个礼,淡淡地道。 看到她的容颜后,岚玥公主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不是说苏陌颜毁容了吗?不是说她脸上有很多疤痕,狰狞可怖吗? 可是,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张完好无损的容颜,肌肤白腻如酥,眉长入鬓,一双眼眸清澈透亮犹如上好的美玉,静时澄透湛然,动时便若有宝气流转其中,光华丛生,鬓边簪着一朵蓝宝石镶嵌而成的莲花银饰,流苏垂坠而下,轻轻摇曳,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华。 卿艳独绝,举世无双。 莫名的,岚玥公主脑海中浮现出曾经流传极广的,南陵王世子赞誉那位“董小姐”的八个字。 “你真的是……苏陌颜?”岚玥公主怔怔地道。 林陌颜还来不及回答,林鸿渐已经凑上去,兴高采烈地道:“对啊,岚玥妹妹,她就是我妹妹陌颜,我亲妹妹!”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岚玥公主忽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岚玥公主?”林陌颜有些莫名其妙,挑眉试探着问道。 就连林鸿渐都将满肚子的话憋了回去:“岚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我能不哭吗?”岚玥公主显然真的伤心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跺脚道,“我喜欢阿夜哥哥好久了,谁知道会突然冒出来个未婚妻?冒出来就算了,结果人比我聪明,跟阿夜哥哥还有婚约,阿夜哥哥对她还跟别人不一样,现在……就连脸都比我好看!我还有什么指望?” 原本以为她毁了容,至少她还是能有一点比过林陌颜的,这才赶过来,如今连这点都被比下去了,彻彻底底的没指望了,怎能不令她伤心欲绝? “那又怎么样?”林鸿渐很是不解,“那我是亲妹妹,全天下最好的妹妹,岚玥你比不过她很正常啊,这又不是你的错,你哭什么?” 这番“安慰”的话显然是火上浇油,岚玥的哭声顿时更大了:“现在就连鸿渐表哥你都只疼她,不疼我了,呜呜……” “她是我亲妹妹,你是我表妹,亲妹妹本来就比表妹亲,我疼她不是应该的吗?”林鸿渐更加不解。 “……”岚玥公主气得胸口疼,却又无言反驳,眼泪更是如涌泉般流了出来。 林陌颜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原本还以为岚玥公主要怎么刁难她,没想到她还没说话,岚玥公主就自己哭了起来,显然没有多少城府。偏偏林鸿渐如今正因为兄妹重逢而狂喜得魔怔了,脑子明显短路,话语句句都没有多想,句句出自真心,偏偏句句都像是在捅刀子。 这两个人现在凑在一起,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偏偏这时候唯一清醒的她,却是最不好劝岚玥公主的。林陌颜只能推了推林鸿渐,看看痛哭的岚玥公主,朝着林鸿渐递了个眼色。 林鸿渐稍微清醒了点,看着岚玥公主哭得声嘶力竭的模样,也不由得有些心疼。 十六年前那场叛乱后,他失去了母亲和妹妹,太后担心外孙,接他入宫,恰好闵淑妃刚生下岚玥,太后为了转移他的心思,便常带他去看岚玥。他看着岚玥,便不由得会想到陌颜,便多了几分耐心和疼爱,更是从小带着她玩,直到长大。 如今看她哭成这样,林鸿渐有些不忍,走过去哄道:“好了,岚玥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改天我去跟太后娘娘说,带你出宫去玩好不好?泥人李从老家回来了,又开始捏泥人了,还有槐花胡同里又多了家摊子,用草编的动物和人,跟真的一样,别人都还不知道呢……” 从小疼到大,林鸿渐哄起岚玥来,也是轻车熟路,很快岚玥的哭声就渐渐小了。 “好了,到时候不管你看上什么,我都给你买,好不好?”眼看着岚玥就要破涕为笑,千不该,万不该,林鸿渐最后又加了句,“不过,不能跟陌颜抢,她喜欢的得先给她!” “陌颜陌颜,你现在就知道陌颜!”岚玥公主咬牙切齿地道,恨恨地跺了他一脚,哭着跑开了。 林鸿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跑远,皱着眉想了想,却又很快摇摇头:“岚玥就是这样的小孩子脾气,算了,不管她了!陌颜!” 一喊这个名字,林鸿渐就笑逐颜开,正巧看到前方又一道熟识的身影,兴高采烈地牵起陌颜的手,追了上去,将她推到那人面前,手舞足蹈地喊道:“阿夜,这是我妹妹,陌颜,我亲妹妹!” 刚才那些人都有急事,他才说到一半就急急的走了,岚玥才听他说了一句就哭着跑开了,都不能充分理解他与妹妹重逢的喜悦。如今他正憋了一肚子的话,正好抓到萧夜华这个壮丁,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说个痛快。 一袭白衣,宛若谪仙的萧夜华目光在林鸿渐握着陌颜左手和右肩的双手上顿了顿,目光微沉。 “我知道。”萧夜华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握住了林陌颜的右手,笑吟吟地道,“正好,鸿渐,我也要跟你介绍下,这是我未婚妻,陌颜,从小订婚的未婚妻!” 于是,林鸿渐满肚子的话再度憋了回去,笑容彻底僵了。 从昨天到现在,他只顾着高兴和陌颜终于重逢相认,却忘了还有这么一茬事。现在一想,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陌颜和阿夜的婚约的确是从小定下的,阿夜也守了这么多年,的确不能拒绝。可是,失散了十六年的妹妹,他才刚认回来两天,就要嫁到别人家了? 不行!绝对不行! “只是未婚妻而已,还没成亲呢,别这么亲热!”林鸿渐劈手夺回了被萧夜华握住的林陌颜的右手,藏在她身后,不再给对方任何机会。 萧夜华手中一空,脸色微微一滞,随即又微笑道:“没事,我这次入宫,正是想要向太后娘娘和皇上请旨,定下婚期。到时候就不是未婚妻,而是我的妻子了,大,舅,哥!”还刻意咬重了最后三个字的音,笑得稍微带了些狰狞。 “不行,我和我爹都不同意,陌颜才十六岁,而且我们兄妹才刚刚重逢,怎么能这么快就把陌颜嫁出去?”林鸿渐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炸了。 萧夜华眼眸微眯,嘴角弯出了一个弧度:“可是我已经二十了,该娶妻生子了。” “二十了不起啊?我也二十了,我也没有成亲!”回想从前,林鸿渐越想越觉得,搞不好从一开始,阿夜这小子就对陌颜有觊觎之心,如今有了婚约的理由,越发明目张胆了,简直岂有此理! “就算有婚约,我爹还在呢。成亲的日子应该我爹说了算,太后娘娘和皇上也不能强迫。你要敢用手段,我就跟我爹说,解除这桩婚约!”林鸿渐越想越生气,直接将陌颜拉到了自己身后,挑剔地看着眼前的人,“我妹妹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想娶她,你还不够格!” 萧夜华浅浅笑着,声音极为柔和:“我不够格?我哪里不够格?”在陌颜面前,他不敢说,但是,林鸿渐凭什么说他不够格? “呃……”林鸿渐想了许久,终于勉强找到了一点,“你长得太好看了,招桃花,那么多京城女子爱慕你,肯定都在心里骂我妹妹,刚才岚玥还来找我妹妹茬呢!要是嫁给你,我妹妹得受多少委屈啊?再说,你身体不好啊,成亲是大事,总得先把身体养好了才行,放心,我们家不着急,你养个十年八年,调养好了再来求娶好了!” “……”萧夜华看看被他一句话刺激得炸毛的林鸿渐,再看看被林鸿渐深深藏在后面,偶尔传来一两句轻笑声的陌颜,眉头深锁。 他一直以为,冥焰才是他和陌颜之间最大的阻碍,现在看来,说不定,最大的阻碍是眼前这个爱妹成狂的大舅子才对。 与其跟林鸿渐斗得不可开交,说不定会便宜其他人,不如—— “鸿渐,你过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萧夜华眼眸微动,很快便换上了柔和至极的笑脸,“很重要的事情,和陌颜有关。” 听到最后一句,林鸿渐犹豫了下,还是慢慢走了过来:“什么事?” “你知道吗?那位长久未曾露面于朝堂的太子赵瑾熙,他对陌颜有不轨之心!”萧夜华声音凝重地道,“你只要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他曾经向皇上上了一道请功折,言语暧昧,还让皇后从旁劝说,让皇上将陌颜赐给他做侧妃,圣旨都下了。!” 林鸿渐果然再度炸了:“侧妃?” “他明知道陌颜是你妹妹,我的未婚妻,所以故意在请功折上含糊陌颜的身份,目的就是想先请到圣旨,然后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就算回京,就算我和陌颜有婚约,也无可奈何。而且,他请旨的是侧妃,也就是妾,你能容忍这种事情吗?他就是知道陌颜不喜欢他,才故意用手段的!”萧夜华爽快地加了一把火。 林鸿渐果然彻底怒了:“居然有这种事情?” “不信你去查查他的请功折,再问问皇上是否下过这道圣旨就知道了。”萧夜华大方地提供证据,反正这些都是真的,他不怕林鸿渐去查证,“虽然我当时在南州,即使拦住了这件事,但是你想,他这样费尽心机,怎么可能轻易放弃?现在他马上要回京了,肯定还会出卑鄙手段来对付陌颜的。” 听他说得信誓旦旦,林鸿渐自然深信不疑,怒火中烧:“王、八、蛋!” “无论如何,为了陌颜着想,我们可千万不能让他得逞!”萧夜华敦敦教诲。 林鸿渐咬牙切齿:“这还用说吗?”说着冷笑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守着陌颜,绝不会让他得逞的!如果实在不行,就先让你和陌颜成婚,我倒要看看,赵瑾熙他有没有这么厚的脸皮,觊觎别人的妻子!” 目的达到!萧夜华浅浅一笑,朝着不远处的林陌颜眨了眨眼。 问:怎么对付一个爱妹成狂的妹控? 答:树立一个觊觎他妹妹的共同的敌人,一致对外! 有了赵瑾熙这个共同敌人,林鸿渐和萧夜华之间顿时显得和谐了许多,三人同行,很快就到了太后的宫殿。 第169章 婚约 “赵嬷嬷,这是陌颜,我妹妹,亲的!”看到一贯熟识的身影,林鸿渐又兴高采烈地将人推上前去,一副献宝的模样,骄傲异常。 冬日难得的晴朗天气,阳光明亮而灿烂。但是,让阳光照在那名蓝衣少女的身上时,却倏然间失去了光华,只剩下那绝艳的容颜,和倾城的姿容。即便赵嬷嬷跟在太后身边多年,见惯世面,也不由得怔了怔,更因为那似曾相识的容颜勾起了许多回忆。 好一会儿,赵嬷嬷才回过神来,笑着道:“我说呢?哪来这么美丽的姑娘,一走到这里,简直令仁寿宫都亮堂了好几份。原来是我们鸿渐少爷的妹妹,陌颜小姐!” 听到别人夸陌颜,林鸿渐比自己得了夸奖还开心,笑得纯粹而明亮,宛如孩童。 赵嬷嬷是看着他长大的,疼爱异常,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笑了笑,欣慰至极:“鸿渐少爷,陌颜小姐,萧世子,请进吧!太后娘娘听说几位要来,一直在等着呢!” 说着,引三人进了偏殿之中。 大概是因为恭王之死的打击,太后娘娘憔悴了许多,气色也显得虚弱。 看到华艳无双,盈盈走来的林陌颜,太后娘娘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猛地明亮起来,整个人都因此显得有些容光焕发,忍不住站起神来,欣喜异常地喊道:“梦——” 字一出口,便知道自己错了,眸光稍稍黯淡,随即又换做欣慰和慈爱:“陌颜。” “太后娘娘。”林陌颜上前,诚挚地行了个礼。在她身世尚未揭开之前,即便她只是苏陌颜,即便其中也有几分移情作用,但是,太后对她却当真十分疼爱,因此,对于这位老人,她心中也很敬爱。 太后扶她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那相似的容颜,让她不由得想起早逝的爱女,欣慰欢喜之中,眼角也难免带了些薄雾,有些模糊了眼前的情形。 “好!好!”太后身体有些颤抖,含笑带泪,“人回来了就好!” 赵嬷嬷知道这段时间太后身体虚弱,怕她经不起太激烈的情绪,忙上前扶住,宽慰道:“这是好事,定是隆安长公主在天之灵保佑。再者,娘娘您看,陌颜小姐都好好的,就连容颜都治愈了,您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而掉起眼泪来了?” “高兴,哀家这是高兴的!哀家这辈子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哀家的陌颜!”太后娘娘眼角虽然有泪,脸上却一直在笑。 林鸿渐知道因为恭王的事,太后娘娘这段时间一直身体有恙,忙上前道:“外祖母,陌颜是真的回来了,往后会大婚,还会有儿女,好事多着呢,外祖母您这么早就高兴得掉眼泪,到时候可要怎么欢喜呢?” 想想林鸿渐说的那些情形,太后只觉这段时间心中郁结的块垒似乎都没了,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笑道:“是啊,往后好事还多着呢!” 精神一好,甚至都有心情开林鸿渐的玩笑:“你别只说陌颜,你还是哥哥呢!什么时候大婚?什么时候让哀家抱抱重外孙,重外孙女啊?” “这可不怪我,要怪就怪我爹!”见太后精神见好,林鸿渐更是刻意凑趣,逗她开心。 太后果然有些奇怪:“这话怎么说?难不成林相还能拦着你娶妻生子?” “这都怪我爹偏心啊,早早就给陌颜订了亲事,却没给我订,害得我还要自己找,这不,就找到了现在还没找到!不怪他怪谁呀?”林鸿渐故作哀怨地道,七情上脸,表演得绘声绘色。 太后果然被他逗得“扑哧”一笑,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呀!” 林鸿渐也不恼,也不躲,任由太后点,还顺势晃了晃脑袋,又忍不住道:“外祖母,您看我妹妹是不是特别好看?比其她任何女子都好看?我给她取名陌颜,紫陌红尘中最美的容颜,一点都没取错,对吧?她还是赵天一呢!赵天一您知道吧?神医呀!” 太后倒不知道这件事,有些惊讶地道:“有这回事?陌颜就是那位京城传扬的神医赵天一?” “可不是吗?我听我爹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林鸿渐自豪地道,仿佛医术高明的人不是林陌颜而是他自己一样,“我妹妹是不是特别厉害?” 太后神情欣慰:“那可真是了不起!” 神医赵天一的名声和种种事迹,连她这个深居宫阙的太后都知道,医术超绝,无人能及,没想到竟然会是她的亲外孙女,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又聪明,又好看,又乖巧,还有一手超绝的医术,心地又好!”林鸿渐扳着手指一样一样地算自家妹妹的好处,忽然神色落寞,“唉,外祖母,您看我妹妹是这么好的姑娘,全天下第一好,以后天天看着这么好的妹妹,这天底下还有什么姑娘能入眼?往后我要是找不着媳妇,可都是陌颜害的,不能怪我眼界高!” 太后被他逗得合不拢嘴:“你这孩子,净瞎扯!之前还说,要是能够找到妹妹,要做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哥哥,这妹妹才回来了一天,就准备让她替你背黑锅了?陌颜,我看,这个哥哥你还是别要了,跟着外祖母住宫里,不回林府了!” “那不行!”林鸿渐果断炸毛,“我开个玩笑而已,哪有让陌颜背黑锅?我疼她还来不及呢!外祖母你离陌颜远点,不然我翻脸了!” 之前都认为陌颜夭折,看着林鸿渐对妹妹的执着,太后只觉得疼惜又心酸,如今陌颜真的回来,再看看只要一碰到陌颜的话题就炸毛的林鸿渐,太后只觉得异常温馨可乐,忍不住想再逗弄逗弄他。 “唉,妹妹找回来了,我这个老太婆就无足轻重了,想让外孙女陪我这个老太婆几天都不行了。真是人老了,也讨人嫌了。”太后故意道。 林鸿渐神色一下子纠结起来,他自幼失恃,与太后的祖孙情意深厚无比,但妹妹刚找回来,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盯着,唯恐一个眨眼,妹妹就没了,又怎么能忍受与妹妹暂时分别? “好吧,外祖母想让陌颜陪着也行,那我也住在宫里,一起陪着外祖母,好不好?”林鸿渐终于想出了两全其美之法,急忙道。 见他认真的模样,太后和赵嬷嬷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赵嬷嬷更是边笑边忍不住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恭王是太后的幼子,又常年别离,太后一直十分疼爱他,如今恭王世子被害,恭王被人嫁祸谋逆,被逼自尽,她贴身侍奉太后,最清楚这件事对太后的打击。 看着这段时间太后的情形,她甚至忍不住心惊胆战,唯恐太后撑不住。好在这时候隆平长公主陪在太后身边,又找回了陌颜小姐,还有鸿渐少爷逗太后开心,否则,她真不知要怎么劝慰太后。 “鸿渐少爷和陌颜小姐一片孝心,太后不如就成全了他们吧?”赵嬷嬷顺势道,这段时间难得见太后如此欢颜,若是鸿渐少爷和陌颜小姐能够陪在太后身边,定然能够抚平恭王一事在太后心中的伤痕。 刚才太后扶她时,林陌颜已经顺势搭了她的脉象,自然能够察觉到眼前的老人有多么虚弱,也知道恭王之死对她的打击必然十分沉重,便也笑着道:“上次和外祖母一别,我也十分想念外祖母,就给我和哥哥一个机会,尽一尽心意吧!” 太后何尝不知道他们兄妹和赵嬷嬷的用意,想起恭王,心中难免惨痛,但陌颜失而复得,又和鸿渐一样孝顺心疼她,的确给了她极大的安慰,让她舍不得推拒。 “好,你们肯陪哀家这个老太婆,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呢!”太后含泪带笑,“赵嬷嬷,快去吩咐宫女太监,准备给陌颜和鸿渐安排住处。” 赵嬷嬷欣喜不已,忙道:“娘娘放心,奴婢这就亲自去布置。” 许久,太后心绪才稍稍平静,转眼看到端坐在旁的萧夜华,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歉意:“萧世子,对不住,哀家只顾着高兴陌颜回来了,竟把你忘在一边了。” “娘娘言重了,您疼爱重视陌颜,我心中高兴还来不及!”一直围观这份祖孙情意的萧夜华落落大方地笑道,“再说,陌颜是我的未婚妻,以后也就是一家人,太后娘娘不必跟我客气。” 太后这才想起这位萧世子跟她的外孙女有婚约,心中微微一顿,看了看旁边的陌颜,脸上神色却丝毫不露:“不知道萧世子这次来见哀家,有什么事吗?” “说起来太后娘娘不要见怪,也不要见笑才好。”萧夜华微微垂首,竟然显得有几分腼腆,“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听说鸿渐今日会带陌颜入宫觐见太后,所以,我特意前来,不过是想见见陌颜,能有机会说说话罢了。” 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林陌颜。 太后飞快地看了眼林陌颜,再看看萧夜华,神情难辨。 倒是赵嬷嬷忍不住笑了:“没想到,世子居然也会有如此腼腆的时候,倒真令人大开眼界。” 萧夜华经常出入宫中,为人温和优雅,极得众人好感。更何况他如今是陌颜小姐的未婚夫婿,又一向对陌颜小姐青眼有加,显然十分中意,这自然是好事。何况,能够看到一向温雅从容,宛若谪仙的萧世子露出这种姿态,也的确令人惊讶。 “嬷嬷说笑了。”萧夜华似有几分不好意思,却并未多说,任由赵嬷嬷打趣。 对于他这种态度,赵嬷嬷越发高兴,看起来萧世子对陌颜小姐的确十分中意,倒是不必担心两人感情不睦。 何况,萧世子对女子一向淡然有礼,却偏偏对陌颜小姐另眼相看,偏偏陌颜小姐就真的是他的未婚妻,冥冥之中,倒像是注定的,两人就该结为夫妻。 太后神色也缓和了许多,但对待萧夜华也只算温和有礼,并不十分热络。 又聊了一段时间,看着太后的神情变化,萧夜华很识趣地起身告辞。 太后并未多留,倒是苏陌颜猛地想起一事:“外祖母,哥哥,我有件事要跟萧夜华说,先失陪一下。” 萧夜华没料到陌颜会这么说,看向她的眸光温和无比,想也没想就跟着她出了偏殿,来到院中角落一处无人僻静之地,笑道:“陌颜你要跟我说什么?” “父亲知道冥焰的存在,也知道我和冥焰的关系,也知道你我之前有些蹊跷。他说,如果我要解除婚约,他会竭尽全力地帮我。”林陌颜看了他一眼,“我不能跟他说你就是冥焰,也不能没有解释就接受这桩婚约,会引起他的怀疑,所以——” 她两手一摊,耸耸肩:“我们现在需要一个能够不泄露你的身份,又合理的解释。” 萧夜华何等聪慧,只听她这么说,就猜出了大概的情形,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林相那边我会去说,但是,太后这边,恐怕要你解释了。”刚才提到婚约时,太后那几个飞快的眼神并未逃过他的眼睛。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林陌颜这才回到太后身边。 赵嬷嬷领命去安排她和林鸿渐的住处,林鸿渐则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太后一人在房内。 或许刚才那番激动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此刻,太后略露疲态,斜倚在贵妃椅上,见陌颜进来,她立刻就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招手让她到身边来。 果然,寒暄过后,太后便坚定地道:“陌颜,哀家知道萧夜华先前对你颇为关注,但是,你对他却并非很有意。虽然说,如今你们有婚约在身,但是,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告诉哀家,哀家无论如何也要替你解决这桩婚约。” 恭王之死,宛如一记重锤,虽然将她的心砸得血肉模糊,痛楚难当,却也让她在某些方面更加坚定起来。陌颜是她疼爱看重的外孙女,是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心头肉,她要这个孩子幸福,美满,绝不容许她葬身在一桩不满意的婚约之中—— 无论代价有多大! 而同一时间,奔赴林府的萧夜华很郁闷。 从前他的伪装的确十分完美,很多人都对他追捧,喜爱,奉若神明。当然,其中也有几个例外的,比如太后,再比如,左相林咏泉。但因为跟这些人交集实在太少,他并未在意,虽然没有刻意疏远,却也没有刻意修补,于是—— 如今他就遭报应了,变成现在这种四面楚歌的境地。 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会对一个人那么在意?谁又会知道,那些不喜他的人,如今却偏偏都是他所在意之人的亲人,而且关系还很亲密? 不过,相比从前那种心境荒芜的情形,如今,就连这些麻烦,对萧夜华来说,似乎都带着一丝芬芳的甜。因此,只是片刻的烦恼之后,萧夜华便将这种郁结的情形抛诸脑后。 “林相,你所顾虑之事,陌颜都已经告诉我了,冥焰之事,我也略有所知。”因此,见到林咏泉后,萧夜华笑容温和,神情恭敬,但吐出的话语却十分坚决,“但是,我和陌颜的这桩婚约却必须履行,我不容许丝毫的反悔和破坏!” T 第170章 怀疑 林咏泉眉头微微一皱,看着情形,陌颜似乎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萧夜华,这显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随即,他露出了一丝无奈却又歉然的微笑:“没想到世子和陌颜之间的关系如此亲密,以至于这种事情,她也能够对世子坦然相告。” 萧夜华并不接话,只是微微一笑,等待他的下文。 “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出乎意料的,林咏泉转开了话题,“如果没有当年那场叛乱,如果陌颜没有在战乱中失散,如果她安然在林府长大,如果南陵王府不曾有那场变故,如果世子和陌颜能够从小一起长大,那么,现在的你们,该是多么好的一对儿!” 萧夜华不由得有些失神,如果南陵王府那桩惨案不曾发生,如果他能够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那么,他必然不会是现在这样子,无论是他,还是冥焰,都像是一个不完整的怪物…… 但很快的,萧夜华便回过神来,淡淡一笑,将方才的思绪抛诸脑后。 他一向是个现实的人,从来不会去想无畏的“如果”,而更愿意思考现在该怎么样,才能够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何况,若是没有这种种事端,陌颜恐怕也不会是他所认识的陌颜,毕竟,他所认识的,是守心庵那场大火之后才出现的陌颜。 如果真正的林陌颜安然在林府长大,那么,他所认识的陌颜,大概也就不会出现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萧夜华便觉得房内的空气似乎有些稀薄。 或许没有经历那场惨剧的话,他不会变成如今的怪物,但是,两相比较,他倒宁愿维持现状,至少,如今的他,却已经遇到了想要抓住的人。 “我倒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想到了这里,萧夜华浅浅一笑,光华尽现。 林咏泉又是一怔,五岁幼龄,父母双亡,连带弟妹都过世,自己险些丧命,随神医七年而回,却还是留下了痼疾,面对的又是家道败落,险些就此除名的南陵王府,无人依靠,年方十三便要挑起南陵王府的重担……这样的经历,任谁都不会觉得“挺好”吧? 可是,看他的模样,却又不似作伪,这个南陵王世子,只怕比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无论如何,被他这样一打岔,林咏泉原本想好的话便说不下去,顿了顿,他抬起头,双眼直视萧夜华:“萧世子,我和陌颜失散十六年,从未一天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如今重逢,希望能够好好弥补她,所以,还望世子能够高抬贵手,林府上下,永感大恩大德。” 审视着他诚恳的模样,萧夜华眉头微皱,看得出来,林咏泉的确很想解除这桩婚约。 只是不知道,他想要解除婚约的目的,究竟为何? “林相,我与陌颜的婚约,天下皆知,而陌颜身世大白,重归林府,也是天下皆知。如今有多少人都在盯着这桩婚约?如果林府反悔,我萧夜华会成为京城的笑柄,南陵王府也会颜面扫地,就连林府,也会落个背信弃义的名声。”萧夜华淡淡地说道。 林咏泉满脸歉意:“这点我自然知道,所以,无论世子有任何要求,我都愿意答应。” “其实何必把事情弄得这么僵呢?”萧夜华忽然笑了,“这件事,我和陌颜已经商议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够成全陌颜和冥域少主,也能够维护我们两府的颜面。” “哦?不知是什么办法?”林咏泉神情一凝,追问道。 萧夜华微笑道:“假成亲。” “假成亲?”林咏泉眉头一皱。 萧夜华点头:“对,我与陌颜依旧履行这桩婚约,但是,婚后我并不会勉强她。等过个一半年,这件事渐渐平息,随便找个暴毙之类的借口,让南陵王世子妃从世间消失。之后,陌颜换个身份,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由她选择。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林咏泉并未因此而有所放松:“这未免太麻烦了,而且变数太多,倒不如让陌颜告病,休养一半年后病逝。之后世子可以另择名媛,依然是原配正妻,岂不是更好?” “刚订婚,未婚妻就在战乱中失散,好不容易找回来,却又病逝,恐怕人家会说我克妻呢!”萧夜华微笑着道。 林咏泉同样报以微笑:“谁敢如此非议世子?若有,我林咏泉第一个不饶他!”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流言是挡不住的。”萧夜华悠悠道,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倒是林相执意要解除这桩婚约,态度如此坚决,究竟是为了陌颜,还是另有所图呢?” 林咏泉不动声色:“我是陌颜的父亲,自然是为她的终身幸福着想,希望她能够与意中人携手。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图谋?” “那可难说,这世间最想破坏这桩婚约的,除了冥焰,还有一位,那就是远在南州,即将回京的太子赵瑾熙!”萧夜华淡淡道,“我的提议本是两全其美,还能够避过赵瑾熙的觊觎,林相却偏偏不答应,想要拖延时间,很难让我不怀疑您的用意!” 林咏泉眼眸微微眯起:“萧世子真能异想天开!既然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妨明言,我不同意您的提议,是因为我不相信你!” “不相信我?”萧夜华失笑?真巧,他也不怎么相信这位林相。 林咏泉冷笑道:“对,我凭什么相信,婚后一半年后,世子能够履行约定,放陌颜自由呢?再说,世子一向计谋多端,陌颜虽然聪明,如今却对您没什么防备之心,如果这中间你用了什么阴谋诡计欺骗陌颜,我又找谁评理去?” “若我真能用计谋夺得陌颜芳心,白头偕老,那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何况,我是皇上宠信的南陵王世子,冥域少主却与朝廷关系微妙,一个不慎便可能成为钦犯,偏偏林相却更愿意选择他,而非我,怎么看也不像是为陌颜的终身着想。”萧夜华故作疑惑。 林咏泉定定地看着他,许久,终于收起了之前的全部伪装,面色冷凝。 “萧夜华!”林咏泉连客套的“萧世子”都不再喊,而是直呼其名,“同样是在谋算和伪装中过日子的人,别人或许会被你蒙蔽,我却很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人付出真心?我从来都不认为,你会是陌颜的良配!” 萧夜华淡淡一笑:“林相的意思是,因为我们是同类,由己度人,林相认为我对陌颜不会是真心?” “没错!”林咏泉断然道。 萧夜华微笑,琉璃般澄透的眸光忽然间幽深起来:“林相认为我们是同类,不可能对人付出真心,那我就好奇了,既然如此,那林相对于亡妻隆安长公主的痴情,看来也并非出自真心了?” “萧夜华!”林咏泉喝道,呼吸略显急促,片刻后方才平静,冷笑道,“萧世子真是口齿伶俐,我不是对手!” “坚守京城时,推行新政时,林相何尝不是舌战群儒,将满朝大臣驳斥得无言以对?怎么现在会不是我的对手?”萧夜华淡笑,眸光越发锐利,“其实,并非你我多能舌灿莲花,只是因为我们言之有据,同样,如今林相会被我说得哑口无言,是因为你心中有鬼,因为你想要解除这桩婚约,是另有所图!” 他越说,越逼近林咏泉,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不肯错漏丝毫情绪波动。 而在萧夜华的步步紧逼下,林咏泉瞳孔微微放大,漆黑的瞳眸宛若深渊,深不见底,不曾流露丝毫情绪。 两人目光对峙许久,林咏泉冷笑着别开眼:“萧世子,有件事容我提醒你,的确,你和陌颜有婚约在身,但是,我是陌颜的父亲,也算是你的长辈,你这番言语,实在太过无礼!希望下面见面,世子能够学会对待长辈的正确礼仪!” 说着,起身拂袖而去:“林总管,送客!”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萧夜华眼眸之中飘起了一丝惑然。 林咏泉自觉看不透萧夜华,同样的,萧夜华也觉得看不透他。陌颜恢复身份后,看得出来,她对身边的人都很在意,而林鸿渐也好,太后也好,萧夜华都能够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爱护陌颜,唯独她的父亲林咏泉,他看不透,猜不透,心中更有着诸多的怀疑和疑惑。 尤其,他向陌颜提起冥焰,建议她解除婚约一事,更令萧夜华疑窦丛生。 固然,这可以解释为林咏泉对陌颜的疼爱之意,希望她能够与意中人白头偕老,但从另外一种角度来想,这又何尝不能看做一种试探?或者假借父女之情达到另外的目的?而且,若是陌颜当时警惕心弱了点,直接说同意南陵王府的婚约,以林咏泉的机敏,未必不能猜到他和冥焰是同一人这个秘密! 这种可能,出现在以智谋和才能著称的林咏泉身上,萧夜华不敢大意地认为这单纯只是巧合。 因为陌颜的在意和不设防,赵瑶兰曾经深深地伤害了陌颜,这种被身边相信之人背叛出卖的事情,萧夜华不希望陌颜再经历第二次。 而且,赵瑾熙常年蛰伏,如今却在南州锋芒毕露,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认为时间已经成熟,不必再遮遮掩掩,所以,等他回到京城,必然会有一连串的变故袭来。其中必然会有针对陌颜的阴谋,这就更让萧夜华迫切地想要辨明敌我。 但愿是他想得太多了……萧夜华微微垂眸。 不过,有备无患,除了赵瑾熙的各种情报以外,看来,他还要多了解了解这位左相大人才好! 第171章 是他! 仁寿宫。 新年刚过,正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候,殿内却摆放着各色温室之中培育出来的鲜花,熊熊的暖炉释放着完全不属于寒冬的温度,将本就馥郁的花香蒸腾出十二分的芬芳,连原本殿内浓郁的药汁味道,都被压了下去。 太后半坐半靠着贵妃椅,林陌颜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按摩着周身的穴道。 精准的辨穴,恰到好处的力道,带来一种难言的舒适,太后惬意地半眯起眼睛,思绪朦胧,半睡半醒。 “外祖母,上次您说起岚湫公主的趣事,才说到一半,趁现在有时间,继续说给我听。下次我再见到岚湫,也好糗她!”林陌颜笑道,清冽的声音中难得带了一丝俏皮。 陌颜和岚湫都是她疼爱的晚辈,听到这样的话,太后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声音温厚慈爱:“岚湫那孩子,仗着受宠,小时候可淘气得很。有次有个宫女说她的坏话,还被她撞个正着,偏偏那宫女还不承认,非说她听错了,故意污蔑她!” “岚湫那时候很得宠爱,一个宫女也敢这样放肆?”林陌颜有些好奇。 太后幽幽地道:“那个宫女是皇后身边的人。皇后也不说谁对,也不说谁错,只说她这个宫女一向本分老实,暗地里的意思,还是说岚湫恃宠而骄,想要借她身边的宫女污蔑她这个皇后。皇帝也为难,最后事情还是岚湫处置的。你猜,她怎么做的?” “怎么做的?”林陌颜不由得追问道。 太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岚湫就问那个宫女,你说你没说过我的坏话?那宫女就说是。岚湫说这么说你没觉得我哪里不好,你觉得我好。宫女为了摆脱嫌疑,就说公主是天之骄女,聪明美丽。岚湫说,好啊,那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以后每次见到我,你就把这话说一遍,反正是你的心里话,对吧?” 林陌颜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个处罚听起来孩子气得很,德明帝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偏偏却又刁钻得很。 “皇上和皇后都觉得这是她小孩子,赌气,也不在意,就答应了。于是那段时间,岚湫每天都跑去皇后宫里,请安问好,讨茶讨点心,每天都要去个十趟八趟。”太后说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说这丫头是不是贼坏贼坏的?” 林陌颜只顾着笑,没想到岚湫也有这么促狭的时候。 “若是只有她去还好,若是有别人在,那情形可就有趣了。人人都知道皇后和贤妃不合,那时候正是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偏偏皇后的宫女看到贤妃的女儿,都必须要例行大肆赞美一番,你说那情形多气人?偏偏皇后还不能把这个宫女替换掉,那不显得她心里有鬼吗?那半年,皇后的脸就没晴过。”太后摇着头笑着,忽然间神色又有些黯然。 曾经的岚湫,是真正的天之骄女,聪慧大度,又古灵精怪,就像她那个红颜早逝的女儿隆安一样,真的是让人疼到心坎儿里去。 可是如今的岚湫呢?虽然说她如今总算有了归宿,但毕竟经历了太多太多…… 看她的神色,林陌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忙转开话题:“没想到岚湫小时候这么爱使坏,还有什么好玩的?外祖母都告诉我!” “没错,岚湫是爱使坏,可是,这个孩子也善良。”太后果然被她转开了心思,继续笑着道,“她六岁那年,在御花园里玩耍,正好碰到有太监刁难洛熙那个孩子——” 说到这里,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神色又是一片惨痛,有些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我听说,岚湫曾经救过一家人的性命,那是怎么回事?外祖母您说给我听听!”林陌颜恍若不觉,笑语嫣然地道,还微微摇了摇太后的肩膀,状似撒娇。 太后终于察觉到异常,这段时间,陌颜经常问她一些从前的事情,尤其是那群孙女孙儿年幼时的情形,她本以为陌颜是好奇,便捡了些有趣的事情说给她听。而直到这会儿,她才隐约察觉到,陌颜这是在故意引她分神,去想一些开心好玩的旧事。 对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幼稚可爱的孙辈们的趣事更加能够安慰她的心灵的? “傻孩子!”太后心中既感动,又酸涩,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没用的。” 林陌颜知道用意被她看穿,也不遮掩,坦然道:“看来,外祖母也知道,您的病是心病。我医术再高明,药灸之力也治不了人心,还是要外祖母释怀才好。” 经过这段时间的诊治,她发现,太后的病情,除了老年人常有的毛病,以及恭王之死的冲击外,更主要的原因是心情郁积。而从太后之前偶尔流露出的一些言语,她也能够察觉,太后心中似乎压着许多事情,无法释怀,这才使得身体越来越差。 这次恭王之死,只是一个引线,将长久以来积压的问题引爆了而已。 “傻孩子,人活这一辈子,总要有些事情在心中纠缠不休,无法遗忘,无法释怀。若事事都能够轻易释怀,那这一辈子,也就没多大意思了。”太后笑着,却是摇了摇头,神情复杂幽深。 林陌颜明白她的意思,只有在意,才会纠缠,无法遗忘,无法释怀。若人事事都能够释怀,就说明没什么事情是他在意的,这样的人生,自然没有多大意义。 尤其,想到萧夜华的空白,林陌颜更加无法说出劝慰的话语,也无法劝慰。 “傻孩子!”太后知道她是为自己的身体担心,拍了拍她的手,“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后果,这是哀家的事,自然也要哀家承担后果,免不了的。” 林陌颜知道她心意坚决,无法再劝,也就不再说话了。 等到例行的按摩结束,见太后有些昏昏欲睡,林陌颜想了想,道:“外祖母,我一直在找几本孤本的医术,听说皇室的典籍库搜罗万象,您能不能给我一份手令,好让我进去找找看?” “当然可以。你去找赵嬷嬷,她会给你手令。”太后昏沉地道,挥挥手,状似睡去。 然而,等到林陌颜离开,原本闭合的双眼却又慢慢地睁开。太后仰视着华丽的穹顶,眼眸中似乎有什么情绪在升腾,挣扎,反复……然后最后,终于归于一片沉寂,她慢慢地合上双眼,这次是真的沉沉睡去了。 从赵嬷嬷那里拿到手令,林陌颜便来到了皇宫西北角的典籍库。 这里可以说是整个大华王朝各种典籍最为齐全的地方,除了市面上刊行的各种文集之外,能够搜集的一些珍稀文集的抄录本,乃至一些千金难求的孤本的誊写本,都能够在这里找到,包括万象,是许多文人墨客梦寐以求能够进入的地方。 因为书籍太多,所以按内容分为十二个库,林陌颜毫不犹豫地来到了杂集库的地理文集分类之中。 她想找的自然不是医术,而是关于南疆,尤其是蛊毒之术的书。 早在得知冥焰身中蛊毒时,林陌颜就想要研究蛊毒之术,看是否能够解了冥焰的蛊毒,让他能够光明正大行走在阳光之下,却不必经受蛊毒发作的痛楚。但是,市面上的文集,讲述南疆的本就很少,提到蛊毒的更少,偶尔有些,却将蛊毒之术写得宛如诅咒般奇幻恐怖,显然是凭空捏造的。 因此,她才从太后那里求来手令,进入典籍库寻找。 然后找了大半天,却发现这些地理文集都是关于大华各地的山川地理,风俗民情的,偶尔基本南疆的,却也只是讲述一些南疆环境恶劣,蛊毒横行的话,跟她在市面上找到的那些书好不到哪里去。 难道说,就连这典籍库,都找不到南疆的蛊毒之术吗?林陌颜又是失望又是焦虑。 “你要找什么书?”一道爽朗清和的声音忽然传来。 林陌颜转头望去,却见身后书架的对面,露出一张容色俊朗的脸,温和尔雅,整个人带着一股清韵的禅意。只是,在触到苏陌颜的目光时,他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双目却湛然生辉,顿时多了几分刚毅坚挺之意,令人不敢小觑。 正是久违的大殿下赵洛熙。 “听说你回京了,我倒是想去探望你,但是你也知道的,我这个身份很敏感,反而不好跟你多接触。”赵洛熙洒然道,从书架后面走出,一身紫色正装,更显的贵气天成,“刚才我看你好像在找什么书,但是没找到?能告诉我吗?” 林陌颜点点头:“我想要找南疆的书,尤其是关于蛊毒的书。” “南疆,蛊毒。”赵洛熙喃喃道,回想了下,笑道,“那就难怪你找不到了,你找错地方了。南疆的书都在军部,不在杂集部。” 林陌颜一怔:“军部?” “嗯,在大华建国前很长一段时间,南疆和中原的关系都很紧张,尤其之前的夜巫族,曾经潜入中原,大肆抓取活人炼蛊,手段令人发指,因此结下了血仇。所以,当年南陵王扫平南疆,剿灭夜巫族,才会被封为大华唯一的异姓王,要知道,我舅舅秦墨渊也只是辅国公而已。” 赵洛熙边说话,边轻车熟路地带她朝军部那边走去。 提到辅国公秦墨渊,他的语气十分正常,既没有讳莫如深,也没有咬牙切齿,只是很尊敬,以及一点点微不可见的引以为傲。林陌颜不由得默然。 辅国公骤然过世也好,元太子妃秦书敏谋逆也好,虽然都是证据确凿,却又都带着那么一丝微妙的疑惑。但无论如何,赵洛熙他身兼秦氏血脉和赵氏血脉,本该是大华王朝血脉最尊贵的人,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如今却要韬光隐晦,装出沉迷佛法的模样,甚至连跟人交往都要格外隐秘…… 这样的身世,任谁都不可能释怀,但他却并不像一杯背负仇恨和不公长大的人,相反,他眼神清澈,心态乐观,阳光之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孩童般的俏皮。 而且林陌颜看得出来,他并非伪装,而是真的如此。 “你……不介意吗?”林陌颜有些迟疑地问道,担心会触及他的伤心事。 赵洛熙却只是爽朗一笑,似乎已经习惯面对这样的质疑:“你是指我舅舅秦墨渊的骤然亡故,以及我母妃的叛国,还有我这些年的经历吗?”说到这些,他神色难免一暗,却又很快振作起来,“我当然介意,但是,我是隆平姑姑抚养长大的,她跟我说,人这一辈子,不能只为了仇恨而活,还有很多事情,比仇恨更重要!” 从他很小开始,隆平长公主带着他踏遍了大华王朝的万千河山,也跟他讲述了很多事情。 山川壮丽,河海浩渺,在这些波澜壮阔的自然景致面前,很多事情都变得渺小了,却也让很多事情变得更为重要。 “当然,那不意味着,我就成了圣人!应该是我的,别人欠我的,我都会亲手讨回来!”说到这里,赵洛熙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些强硬果敢,即便是微笑,都带着铁血气息。或许他从未经历战场厮杀,但是,隐藏在身体里的秦氏血脉,还是给了他常人所难及的气场和威慑。 这样的人…… 林陌颜微微一笑,慢慢有些了解,为什么冥焰能够和此人相处,甚至结盟。 “找到了!”赵洛熙轻喊一声,随手翻了几本书,便道,“喏,就是从这个书架开始,往后的九个书架,都是关于南疆的事情,对蛊毒有很详细的讲解和描述。毕竟,和南疆夜巫族开战,蛊毒是最大的威胁,如果没有对策,大华的军队根本连南疆的边界都进不去。” 和其他书架相比,这几个书架崭新得多,即便有人定期打扫,这些书籍上面仍然有一层浅浅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翻阅。 “你对书库很熟悉,这里面的书,你都看过了吗?”看着他熟门熟路的模样,林陌颜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赵洛熙笑了笑:“典籍库书籍浩瀚如星,穷尽一生精力也不可能尽读,何况我才二十二岁,自然更不可能。只不过,这里少有人至,守库的人又是隆平姑姑的亲信,所以我在这里会比较自在,也就多翻看了一些东西。我能这么快找到你要的书,是因为我在入库前,先把书目引背了下来,这样找起书来也方便。” 原来如此,林陌颜点了点头,倒是忘了这种大型书库,都是有书目引,方便查找。 “真是多谢了。”终于找到想要的东西,林陌颜不由得松了口气,微微一笑,点头致谢。 她容貌本就绝艳,这一笑,更是如同一道春风,所过之处,冰焕雪消,万千鲜花齐齐绽放,梦幻而迷离,宛若仙境。赵洛熙即便早就知道她容颜未损,倾城绝艳,骤然之下,也不由得怔了怔,脸上微微一红,目光越发柔和起来。 “你是林相和隆安姑姑的女儿,说起来算是我的表妹呢!”赵洛熙打量着她,“可是,你跟林相不太像,还是更像隆安姑姑多一点。我还隐约记得隆安姑姑的模样,华贵明艳,昳丽无双,人也特别温柔,对我也很好。可惜……” 林陌颜神色微微一暗,虽然她并未见过那位早逝的母亲,但是,如鸿渐所言,那个女子,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却将活下来的机会让给了她。 “对了,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赵洛熙神色忽然郑重起来,甚至还带着一点慌乱,“我好像犯错了……之前萧世子曾经无意中到了我的兰芷宫,我就跟他说了几句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猜到我和冥焰结盟了。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林陌颜笑道:“你把跟他的对话告诉我一遍。” 赵洛熙一字未改地讲述了一遍,见林陌颜露出一丝轻笑,还摇了摇头,不由得追问道:“陌颜,你是不是知道,萧世子怎么猜到我和冥焰结盟的事情了?我到底是哪里说错话了?” “你没有哪里说错话,只是表情上可能露出了一点破绽。”林陌颜问道,“你推茶给他后,是不是在想,我和萧夜华有婚约,必将因此触怒冥焰,如果你给了他那杯茶,会不会被冥焰迁怒?” 赵洛熙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你和冥焰是同盟,了解冥焰的性情,也知道我和冥焰的事情,碰上跟我有婚约的萧夜华,以你的性格,会这样不是很正常吗?很容易就能够猜到啊!”林陌颜轻描淡写地道。 惊讶于陌颜对人心的猜度后,赵洛熙却又辩驳道:“你知道这些事情,但是萧夜华不知道。除非他有读心术,否则怎么可能就从这么一个动作,猜到这么多?” “他不可能读心,但是,绝对能够看得出你对他的抗拒。但是,这种抗拒是不合理的,因为你跟他从无交集,更无恩怨,而且,从你推茶给他的动作来看,显然对他有些好感,却又很快缩手,显然是在顾忌什么。所以他就随便找个话题,一点一点试探了。” 以林陌颜对萧夜华的熟悉,很容易就能够猜到他的思路。 “一个动作他就能分析出这么多吗?那后来他又是怎么猜到冥焰的?”赵洛熙依旧不解。 林陌颜解释道:“他提到我,提到大婚,只是试探而已,并不确定,但是,你的反应却告诉了他真相。当他提到大婚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想,如果萧夜华真的跟我成婚,冥焰一定会杀上门去,萧夜华大卸八块,顺便血洗南陵王府?是不是觉得,萧夜华这么做,简直是往西天路上送自己一程?” “呃……”赵洛熙的神情,显然是最好的回答。 林陌颜笑了笑:“所以你当时一定流露出同情或者其他的情绪,萧夜华就是这样确定,你的抗拒是因为他和我的婚约而已。而如今这天底下,最不想这桩婚约履行的人,除了赵瑾熙,就只有冥焰了。你的身世,注定不可能是为赵瑾熙叹息,那自然就只有冥焰了。你会叹息,说明你知道我和冥焰的事情,能够知道这点,你和冥焰的关系自然匪浅,再联想到你的身世,以及冥域,他自然就猜到你和冥焰结盟了。” 这一连串的猜想的确顺理成章,说出来似乎只是很合理的猜测。 但是,能够通过几个细微的动作,以及表情,就能够得出他和冥焰结盟的结论,这份洞察力和思考力,实在太惊人了!赵洛熙早就听过萧夜华的名声,却还是第一次亲身领教他的本事,一时间,心中竟然有一股寒意升起。 有着这样可怕的思维,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成了敌人,会怎么样? “很惊人,也很可怕!”赵洛熙喃喃道。 林陌颜点点头,倒是很赞同他的观点:“萧夜华本就对人的情绪十分敏锐,又擅长猜度人心,加上思维敏捷,又敢大胆设想,因为总能够察觉到别人无法察觉的细微破绽,设想到别人无法设想的布局,的确很厉害!” 若论智谋,在她所见过的人中,萧夜华当属第一。 “可是,陌颜你也很厉害。你只是听我说了一遍,就能够自然而然地分析出萧夜华推断过程,这不只是聪明,你还跟他很熟悉……”赵洛熙有些惊骇地看着她,忽然眉头又是一皱,“不对,按照你刚才的说法,萧夜华不但知道冥焰的存在,还知道你和冥焰的关系……那婚约……” 他一时间有些被这种关系绕晕了。 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赵洛熙是冥焰的盟友,也是过去数年冥焰唯一可以算是朋友的人,林陌颜不愿意拿应付太后的那番话也欺骗他,而且也不可能瞒得过去,毕竟他对冥焰的性情还是有几分熟悉的。 “这件事,等到你下次见到冥焰,让他亲口告诉你好了。我只能说,不会出现血溅婚礼的事情!”林陌颜轻笑道。 不过也难怪他会这么胡思乱想,任何一个人站在他的位置上,大概都会这么想。 不会血溅婚礼……让冥焰亲口告诉他……赵洛熙有些疑惑地看着林陌颜,脑海隐约浮现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想法,他甚至还不能确定那么想法究竟是什么,却已经下意识地知道,这会是一件颠覆他认知的事情。 赵洛熙想要去捕捉那片刻的思维,却只觉得隔着一层迷雾,难以看清。 “既然陌颜你这样说,那我就等下次和冥焰见面了。”既然想不出来,赵洛熙索性不再多想,而是迅速接受了她的话,语气轻松地道,“对了,我听说你这段时间在打听赵瑾熙的事情,想要多知道一点关于他的事情,是吗?” “嗯。”林陌颜立刻点点头,“你知道什么吗?” 赵洛熙摇摇头:“我和他从小就很少碰面,我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冥焰都知道。不过,那边的手札里,倒是有他从小到大亲手写的文章,还有下江南后,这些年写给父皇的请安折、贺礼折。虽然是他亲手所写,但都不是什么机密的东西。” 林陌颜点头表示理解,如果是什么机密的东西,也不可能放在拿到手令便可以进入的典籍库。 但是,她却偏偏就是需要这种东西,从小到大的文章,可以鉴定赵瑾熙的笔迹,遣词造句也能够看出一些端倪, “我想看看,在哪边?”林陌颜当机立断,决定先看这些东西。 赵洛熙将她带到堆放皇室子弟手札的地方:“就是这里。这一架都是赵瑾熙的东西,从他写的第一篇字,一直到现在写的各种折子,不牵扯机密的,基本都在这里,为将来写起居注做准备。” “你是说,也有他这一年来的折子?其中会不会提到他是否生病,或者重伤之类的消息?”林陌颜心中一动,追问道。 赵洛熙点点头:“请安折也就是向父皇请安,然后综述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诸般状况,自然也包括生病受伤。不过,这毕竟是公式化的东西,如果他真的私底下做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写在上面的!” 林陌颜本也就不是想要知道什么私密,她只想知道,一年前,赵瑾熙是否称病,或者受伤过。 按照请安折上标注的时间,苏陌颜依次拿起那些请安折,展开细看,眉头顿时微微皱起,随着看过的折子越多,神情就越发冷凝。 “……阳春二月,儿臣不幸感染风寒,月余方愈。然气力虚弱,难以提笔,故此次奏折由太子长史代笔,不敬之处,请父皇见谅……” “……三月初六,病愈,随仆外出游览风光,不幸被人群挤到,右臂受伤。然儿臣隐瞒身份在先,冲撞之人不知者不罪,仅呵斥遣返。太医言说,右臂需善加修养,无法书信,依旧由太子长史代笔,父皇见谅……” “……五月二十三,右臂愈,可习字,然气力难继,笔意断绝,难有先前之韵。太医言,右臂伤势过重,许多加练习,方能尽复如前。此折儿臣勉力所写,字迹鄙陋之处,请父皇多加宽恤……” “……” 二月十六,她穿越而来,成为了陌颜。 同样在二月份,赵瑾熙告病,之后又右臂受伤,无法写字,再往后虽然请安折是亲笔所写,字迹也竭力模仿先前的笔锋,但细微处终究不同。有右臂受伤的铺垫,别人只会认为这是伤势留下的后遗症,但是在,心有怀疑的林陌颜看来,却并非那么简单。 何况,虽然再往后的字迹与先前越发相似,语气文笔也竭力模仿,但她曾无数次见煦日提笔写字,无数次看到他所写的各种暗号,对他写字的一些小习惯,以及遣词造句再熟悉不过,轻易就能看出其中的相似之处。 没错,是他! 煦日,赵瑾熙就是煦日! 再回想起在南州时那种特意的感觉,与她最初成为陌颜,离开守心庵时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极为相似,她几乎可以确定,在她重生后不久,煦日也同样来到了这个时空,那时候她所感觉到的视线,很可能就是煦日! 二月十六,同一天,他们两个人,却先后重生于这个时空。 她以为老天爷只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一个普通人的人生,却没有想到,居然还给了她一个与前尘清算的机会。 煦日! 赵瑾熙! 苏陌颜轻轻地念着这两个名字,美眸之中,冷芒如冰。 ※※※ 等到林陌颜从典籍库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分。夕阳最后的余晖从西边天幕轻柔地照了过来,给周遭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涂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温柔之中带着些微悲凉。 穿过御花园,朝着太后的仁寿宫走去,才走到一半,就看到一名绿衣宫女边走边四下张望,在看到她的时候,忽然目光一亮,朝着林陌颜这边快捷而不失礼仪的迅速走来。 “还好奴婢正遇到了林小姐!”绿衣宫女来到近前,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个礼,“林小姐,奴婢名叫幽草,是藤萝宫扎敏昭仪的贴身侍女。敏昭仪派奴婢前来,请林小姐前往藤萝宫叙话。” 林陌颜眉头微皱:“我并不认识什么敏昭仪,为何她会请我叙话?” “我们昭仪说,只要给林小姐看了这样东西,林小姐就会明白了。”幽草神情依旧恭谨,从袖中取出一样物品,恭恭敬敬地呈到了林陌颜面前。 目光触及那样东西,林陌颜面色顿时剧变,抬头看了幽草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带路吧!” 第172章 嫌疑 藤萝宫中多曲廊,上面盘绕着厚厚的藤萝,曲折蜿蜒,宛若游龙,等到暮春时节开花,远远望去,紫蓝色的花串垂坠而下,茂盛繁密,灿若云霞,因而得名藤萝宫。 只是如今是冬末春初,嫩叶未发,深褐色的枝干遒劲有力,于苍凉中亦见风骨。 藤萝架下,一名桃粉色宫装的美人婷婷而立,云鬓凤钗,姿容雅美,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她回转身体,明艳如春花的容颜绽出了一抹笑意:“陌颜妹妹。” “静雪姐姐。”林陌颜轻声喊道,带着深深的叹息。 之前幽草取出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当年她和周静雪互相挽发那次,周静雪佩戴的凤钗,因此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幽草,你去准备些茶点。”周静雪笑语温然地吩咐道。 因为要和陌颜叙旧,周静雪早就将院落里的宫女太监遣走,又支开了幽草,偌大的院落就只剩她们两人,说话十分便利。 林陌颜立刻握住她的手,急急地问道:“静雪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在她离京的时候,一切都还很正常,为什么突然间,静雪姐姐会成为德明帝的敏昭仪?她还不到十七,而德明帝已经年近五十了呀! 周静雪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一起坐在了藤萝架下的藤椅上,这才淡然道:“说起来也没什么,三年一次的采选到了,我的父亲将我的名字报上了采选名单,于是我就被选中,刚入宫被封为婕妤,承宠后便晋封了昭仪。” “周大人?”林陌颜简直难以置信。 周静雪微笑着,只是眼眸中带了一丝寒意:“你知道的,我父亲虽然身为右相,但远不如左相得皇上倚重,之前他又半了蠢事,更加受到冷落,一心想要挽回圣心。我的好继母便劝他将我写入采选名单,如果我获宠,他的地位就能够稳固!” “该死!”林陌颜恨声道,也不知道说的是周静雪的继母,还是她那个卖女求荣的亲生父亲。 周静雪冷笑:“他们知道我必然不会同意,所以事前消息瞒得很严,直到采选名单确定,宫里派人到周府宣旨我才知道。又怕我寻死觅活,事先就将我弟弟接回家中,把持在手里,逼得我不得不接受。” 她和弟弟相依为命十数年,弟弟是她人生的重心,为了弟弟,她什么事情都能够接受。 “他们是怎么想的?你被他们这样逼入宫中,心不甘情不愿,还会产生怨愤,即便真的得宠,难道还会关照他们?难道他们就不怕你生气,迁怒他们,反正有碍周府前程吗?”林陌颜实在想不通。 这般的算计,逼迫,难道还能指望静雪姐姐提携他们吗? 周静雪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轻笑起来:“傻丫头!所谓的血脉,家族,不是轻易就能够断绝的。无论我们如何不合,在别人眼中,我和周府都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明白。”林陌颜低声道,就是因为明白这点,她才会以除族为代价,毅然决然地与苏府断绝了所有关系。 周静雪摇摇头,神情带了一丝苦涩:“再说,皇上的恩宠飘渺难测,并非真正的依仗,若没有家族的支持,我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除非我打定主意玉石俱焚,否则也只能妥协!何况,还有泰儿……” 那些人很清楚她真正的弱点,牢牢地将周景泰把持在手中,作为最后的底牌。 林陌颜沉默了,她知道周静雪有多重视这个弟弟。 “如果我没有离开京城就好了……”她轻声道,如果当时她在京城,或许能做一些事情。 周静雪笑了,反过来安慰她:“就算当时你在京城又能怎么样?我不可能舍泰儿而去,也不可能放弃泰儿的前程,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 “不,如果我在,或许能够想一些办法!”林陌颜轻声道,即便她想不出办法,还有别人。 周静雪是她的好朋友,如今落到这样的境地,而她却完全不知道,也没能帮上哪怕一丁点的忙。想想周静雪日后可能的生活,她就觉得十分心痛,惋惜。 周静雪揉了揉她的脸,笑道:“傻丫头,干嘛一副这样的表情?倒好像害我的人是你似的!这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能为我弟弟博一个好前途。至于别的人……” 她冷笑一声,声音变冷,“如果他们以为,凭借所谓的父女亲情,就能够轻易从我这里拿到好处,那就打错主意了。”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林陌颜叹息一声,转开话题:“怎么不见幽月她们?” 周静雪淡淡地笑了笑:“皇宫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一个人进来就算了,何必再带累她们?所以在入宫前,我就把她们都打发了。再说,她们都忠于我娘和我,在府外有了前程,我弟弟也能多些照应,比跟着我进宫要好!” 她已经把一切都想好了,为她的弟弟,她的侍女,却唯独没有她自己。 林陌颜心中叹息更深,如静雪姐姐这般美丽,聪慧的女子,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陌颜,如今我人在深宫,与宫外传递消息不便,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多照应我弟弟一点,可以吗?”周静雪握住她的手,郑重地道。 林陌颜毫不犹豫地点头:“静雪姐姐,你放心。” “姐妹一场,我也不说那些客套话了,只是,今后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尽管告诉我就是。”周静雪人在深宫,听说了不少关于陌颜的事情,除族、身世、回京、甚至还隐隐约约听说了一点关于赵瑾熙的传闻,这番话语另含深意。 林陌颜点点头:“好。” 话虽如此,但以德明帝的性情,静雪姐姐在宫中本就步步艰难,危机四伏,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不要打扰她,更不愿为了自己而是她神仙险境。 “昭仪娘娘,出事了!”伴着急促而略显惊慌的声音,幽草小跑着过来,压低声音道,“不好了,赵曳公公在藤萝宫前,说是奉旨宣召娘娘到承泽殿问话。他还带了一队皇上的近身侍卫,个个面色阴冷,来者不善,娘娘要小心应对!” 闻言,周静雪和林陌颜都不由得微微变色。 若是德明帝宣召静雪姐姐,倒并不算稀奇,但是带着近身侍卫,事情就值得深究了。而且,是召静雪姐姐到承泽殿,难道说……林陌颜心中浮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话音未落,赵曳等人已经来到院中,淡淡道:“敏昭仪,皇上宣召您前去承泽殿说话,昭仪就随奴才走一趟吧!” 果然正如幽草所说,他身后站着十余个身形彪悍的侍卫,神色颇为不善。 “既然皇上有召,嫔妾自当前去。”周静雪早已经收起了情绪,神色恭谨,落落大方,“幽草,你随我前去,让怜碧送林小姐回仁寿宫。”显然这是后宫之中的事端,她不想将林陌颜牵连进去。 赵曳这才看到林陌颜也在院中:“奴才眼拙,刚才没看到林小姐在这里。若是方便的,林小姐不妨也随奴才走一趟吧!。”说着,面色微微缓和,顿了顿,解释道,“适才张婕妤在御花园遇到了刺客,受了惊吓,如今太医正在诊治,林小姐医术高明,若能为张婕妤诊断一番,皇上也好放心些。” 林陌颜如今身为左相之女,南陵王世子未婚妻,更是太后的心头肉,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得罪她都不明智,还不如趁机卖个好。 “既然如此,那我陪静雪姐姐一起去吧!”林陌颜心领神会,“劳烦赵公公带路。” 一行人来到承泽殿时,殿门前已经站了许多宫女太监,林陌颜在宫中一段时间,略微有些眼熟,只看这些人,就知道不止德明帝,张贵妃、闵淑妃以及诸宫嫔妃都已经在里面了,可见事情严重,不是能够轻易度过的。 林陌颜担忧地看了眼周静雪,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 周静雪也知道事情不妙,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嫔妾敏昭仪,奉诏前来承泽殿见驾。” “进来吧!”德明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虽然不算太恼怒,却带着一股冷冽,不复平时的温和宠爱。 两人迈入殿中,只见德明帝坐在正位,神色阴沉,心情显得有些沉重,两边分别坐着张贵妃和闵淑妃,以及诸位嫔妃,都是一副忧虑关怀的模样,眼神却各有千秋。偏殿门口,宫女太监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却不敢发出哪怕一丝的声音,越发显得殿内沉闷。 德明帝抬眼正要说话,却先看到林陌颜,微微一怔,抬眼看向赵曳。 赵曳躬身道:“奴才去藤萝宫宣旨的时候,正好遇到林小姐,想着林小姐便是神医赵天一,医术高明,或许能够令婕妤娘娘的情况有所好转,因此斗胆一并请来了。奴才擅自主张,还请皇上恕罪!” “你做得很好!”德明帝并未恼怒,甚至眼神中还带了些赞许,道,“正好婕妤也相信你的医术,你来了,就算对婕妤的病情没有好处,也能安安她的心,陌颜你就进去看看她吧!” 林陌颜应了声,担忧地看了眼周静雪,进了旁边的偏间。 见到她进来,原本面色苍白,忐忑惶恐的张婕妤情绪果然稳定了些,甚至还对她露出了一丝和善的笑意。 林陌颜安抚地一笑,伸手为她诊脉,同时侧耳听着正殿的动静。 “你可知道,朕为何宣召你前来?”正殿之中,德明帝开口说道。林陌颜的到来是个意外,但她是德明帝的外甥女,又是萧夜华的未婚妻,加上她超绝的医术,自然而然的,德明帝的心情和声音都缓和了不少,连带着此刻被询问的周静雪也沾了光。 周静雪定了定神,恭声道:“嫔妾不知,请皇上明示!” “敏妹妹你这话倒是推得一干二净!”但这丝缓和听在别人耳中,却十分不是滋味,张贵妃冷笑道,“你入宫以来,皇上对你百般恩宠,你不思图报,反而心胸狭窄,嫉妒张婕妤怀了龙裔,竟然指使刺客刺杀张婕妤,想要一举除掉张婕妤和龙裔!行事如此狠毒,难道是一句不知就能够推脱得了的吗?” 有张贵妃出头,闵淑妃乐得坐观,却柔声道:“张姐姐也别太早下定论,还不知道事情究竟怎么回事,先听听敏妹妹的辩解再说!” “证据确凿,难道她还想狡辩脱身吗?”张贵妃面色冷然。 张婕妤是她的族妹,由她推荐入宫,却还是一步一步,直到怀孕才被封为婕妤。这个周静雪倒好,进宫就是婕妤,承宠后立刻晋封昭仪,又独占帝宠,怎能令人不嫉恨?再说,张婕妤现在是她固宠很重要的棋子,被认算计,她又怎么可能不生气? 周围嫔妃纷纷附和:“可不是吗?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心胸狭窄,行事狠毒,真是辜负圣恩!” 周静雪心中的阴霾越来越重,若非证据确凿,即便有张贵妃和闵淑妃零头,这些等级比她低的嫔妃也绝不敢这般放肆。这样看来,事情恐怕对她极为不利! 定了定神,周静雪决定先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皇上,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张婕妤这是怎么了?为何张贵妃会认定是嫔妾所害?所谓的证据,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73章 张婕妤之死 德明帝见她眼神疑惑,不似作伪,心中动摇:“你当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嫔妾的确一无所知。”周静雪沉声道。 德明帝审视着她,缓缓道:“之前张婕妤在御花园中赏花,却从花丛中暴起一名刺客,意图刺杀张婕妤,幸好她身边的贴身宫女替她挡了一挡。侍卫没有抓到刺客,但追捕过程中,从他身上掉落一枚玉佩,张贵妃说曾经见你佩戴过。” 周静雪骇然变色,刺杀张婕妤,意图谋害龙裔,这个罪名可不轻,如果应对不好,会有大麻烦。但是,为什么刺客身上会有她的玉佩?等等,难道说是—— “赵曳,拿玉佩给敏昭仪辨认。”德明帝淡淡地道,“你认认看,到底是不是你的东西?” 既然张贵妃咬定是她的,必然有十足的把握,却周静雪仍然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然而,只看了一眼,她便沉下眼眸,轻声道:“回皇上的话,的确是嫔妾的玉佩,但五天前,嫔妾在御花园游玩时,将玉佩遗失了。” “遗失了?这个借口也未免太难令人信服了!还是你以为皇上宠爱你,所以有恃无恐?”张贵妃冷哼一声。 德明帝显然也觉得这个理由难以取信于人,顿了顿问道:“你玉佩丢失之事,可有人能证明?” “当时嫔妾带着幽草在御花园游玩,她可以作证。”周静雪知道事情严重,但她更知道,此刻,慌乱和恐惧没有任何作用,只会更让人怀疑她做贼心虚。 随行的幽草跪倒在地,急切地道:“奴婢可以作证!去御花园游玩时,是奴婢为昭仪打理的衣饰,的确看到昭仪戴着那枚玉佩,等到回宫时,发现玉佩不见了。为了这件事,昭仪好几天都闷闷不乐,不止奴婢可以作证,整个藤萝宫都可以作证!” 张贵妃却道:“藤萝宫是你的宫殿,那些宫人自然也是你的人,幽草更是你的贴身宫女,自然随声附和,不足为证!” “贵妃娘娘此言不妥,藤萝宫也好,宫人也好,真正的主人都只有一个!就是皇上,他们唯一该效忠的人,也是皇上!若是皇上询问,他们自然会如实回答!”周静雪抬起头来,沉稳而坚定地回答道,美丽的脸上一片坚决,双眸湛然生辉。 她知道自己入宫后,德明帝恩宠太过,难免会有人嫉恨,但张贵妃这样咄咄逼人,非要将谋害张婕妤和龙裔的罪名扣在她的头上,却也令她恼怒起来,不愿再忍。 这番话深得德明帝之心,他有些不满地看了张贵妃一眼:“朕还没问呢?你倒预先知道他们会说假话了?” 张贵妃暗恨,越发觉得周静雪伶牙俐齿,颠倒黑白,却也不敢强辩:“是臣妾说错话了,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嫔妾知道自己嫌疑重大,而玉佩丢失一说也难以取信于人,但此事的确不是嫔妾所为!”周静雪见德明帝态度微缓,抓紧机会道,“嫔妾不敢说冤枉,但有三点疑惑,还请皇上明鉴!” 单凭遗失玉佩这个理由,是无法证明她的清白的,需要更多的证据。 德明帝点点头:“你说。” “嫔妾是后宫女子,即便真的嫉恨张婕妤,暗中下药也好,找机会推她跌倒落水也好,都更为方便。但想要安排一名刺客悄无声息地潜入,却必须要熟悉皇宫的地形,守卫的轮值,嫔妾孤身入宫,至今不过月余,在宫中何来的人脉和能力做到这种事情?此其一。” 德明帝微微一怔,后宫女子争斗,他也知道一二,的确更为隐秘阴险,安排刺客这般豪迈的行为,的确不像后宫争风吃醋的手段,倒是朝堂争斗用到的更多。 而且,皇宫是他的住处,守卫最为森严,若没有数年的经营渗入,没有内应,刺客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这一点,的确不是周静雪所能够做到的,毕竟她才刚入宫,而周府素来与皇宫以及皇宫的守卫没有瓜葛。 “这枚玉佩是嫔妾亡母的遗物,此事皇上只要一查就知道。亡母留给嫔妾的纪念不多,嫔妾怎么可能拿它作为信物交给刺客?那岂非对亡母的大不孝?此其二!”周静雪恳切地道。 她的母亲简氏,本是世家大族的千金,嫁妆丰厚,但周光潜续娶之后,许多东西都没有保住,即便是周静雪,能够用来悼念亡母的遗物也并不多。否则,她又怎么会特意将这枚玉佩从周府带入皇宫? 这些事情也不算太隐秘,德明帝略有所知,闻言,微微地点了点头。 “最后,皇上,安排刺客,本来的目的就是不愿被人察觉身份,作为一名刺客,行刺之前当然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最先应该做的,就是湮灭所有能够追查的线索。试问,又有哪个刺客,会随身携带指使之人的信物?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周静雪声音并不大,却句句铿锵,令人无法忽视。 听了她的话,德明帝顿时沉默了。 这段时间因为恭王的事情,他的心情一直十分暴躁,又重视张婕妤这一胎,因此得知张婕妤遇刺后,十分震怒,待到发现周静雪的玉佩,便武断地认为此事与周静雪有关。 但他本就是精明之人,经过周静雪这番分析,慢慢冷静下来后,自然也能够察觉其中的蹊跷。 “皇上……”见德明帝神色有变,张贵妃就知道他动摇了,心中着急,“您不能因为宠爱敏昭仪,便听信她的片面之言,反而无视确凿的证据!” 就连闵淑妃也不愿意放过这个可以打击周静雪的机会:“皇上,敏昭仪所言有理,但毕竟只是推想,而玉佩却是确实的证据,无论如何,敏昭仪难脱嫌疑。以臣妾之见,不如先将敏昭仪关押在大内监牢之中,等到查清真相,还敏昭仪清白后再加以补偿,如此也能够令众人心服。” 周静雪焦虑不安地看向德明帝:“皇上!” 闵淑妃这话看似公正,但大内监牢的统领,就是闵淑妃父亲的门生,如果她真的被关进去,闵淑妃随便做点手脚,都足以毁掉她今后所有的希望,令她万劫不复! 德明帝看看周静雪,再看看张贵妃和闵淑妃,想了想,还是觉得闵淑妃的办法比较妥当,便开口道:“淑妃所言有——”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通报:“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互相对视,心中都有些疑惑,皇后身体不好,也就这次太子赵瑾熙承办了南州恭王一案,她才偶尔露个面,但大多数时间,她都在凤仪宫养病,怎么今天会突然来到承泽殿? 就连德明帝也有此疑惑,看到被人搀扶着进来的皇后,半是关切半是埋怨地道:“你身体不好,就不要操劳了,不在凤仪宫好好养病,这么冷的天出来干嘛?” 皇后年近五十,但看容貌却仿佛才三十多岁,端庄娴雅,亲切和蔼之中,自带一股母仪天下的风范。只是常年体弱,面色有些苍白,连带一举一动都颤颤巍巍,显得有些柔弱。 闻言,她浅浅一笑,神情宽和贤达:“臣妾只是听说张婕妤出事了,突然想起之前遇到的一件事,疑惑会不会有所关联,所以特意前来一趟。” 对于这位皇后,德明帝还是有几分敬重之意的:“哦?皇后知道什么内情吗?” “五天前,因为天气好,臣妾就按照太医的嘱咐,去御花园走走。梅园的晚梅开得正好,太阳又暖洋洋的,臣妾就有些昏昏欲睡。隐隐约约之中,听到隔墙有人在说话,似乎是主仆二人,仿佛是主人的玉佩丢了,两人在寻找。我听说这次张婕妤的事情,也跟一枚玉佩有关,不知道是否有关联?”皇后缓缓地道。 周静雪没想到她当时寻找玉佩时,隔墙竟然有皇后在,不由得松了口气,连声道:“皇上,嫔妾的玉佩的确是五天前丢失的。” “时间上似乎是吻合的,可是,单凭丢玉佩这一点,也不能证明那两人就是敏昭仪主仆吧?”闵淑妃淡淡地道,皇后已经多年不理事了,没想到这次却横插一脚! 皇后却并不以为忤,浅浅笑道:“我本不知道那是谁,不过听到他们说起了玉佩的特征,似乎是一枚青玉佩,上面刻着兰草的图案,好像是还有那人亡母的遗物。刚才听敏昭仪的声音,的确有些像是她。” “既然有皇后作证,足可以证明敏昭仪的玉佩的确是遗失了,那么,刺客一事,便与她无关了。”德明帝也松了口气,他如今对周静雪的宠爱正在兴头上,也不希望这件事真的是她做的。 张贵妃却插话道:“皇上,就算皇后娘娘真的听到敏昭仪在找玉佩,但是她并未亲眼看到敏昭仪遗失玉佩,并不能洗清她的嫌疑。万一那时候敏昭仪刚将玉佩给了刺客,所以故作姿态,装模作样的寻找,以洗脱嫌疑呢?” 这话虽然有强词夺理之嫌,但也并非全无道理。 德明帝心中不悦,想要斥责张贵妃,但想到张婕妤是她的族妹,如今在偏间生死不明,也难怪她生气焦虑,因此,只是叹了口气。 正殿这一连串交锋,一字不漏地传入了偏殿,林陌颜心中焦虑,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办法。 周静雪本就是聪慧之人,她能够想到的破绽,周静雪也已经想到,并且言明。现在这情况,除非抓到刺客,找到幕后之人,否则这嫌疑终究难以真正洗脱。 “苏——不对,应该是林小姐了。”张婕妤看着她沉凝的神情,问道,“我的情况如何?会不会对孩子有什么影响?” “婕妤娘娘放心,您不过是受了惊吓,心绪不稳,加上临近生产,身体比较沉重,受心情影响比较大,才会一直觉得不安,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您只要放宽心就好了。”林陌颜回答。 这些话太医之前也说过,但张婕妤不敢相信,依旧不放心。而林陌颜曾经在不可能中救过她和孩子的性命,对于她的医术,张婕妤最为信任,闻言轻舒一口气。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敏昭仪之前与林小姐是好友对吗?”确定孩子无事,张婕妤也有心情理会其它的事情,若有所思地看着林陌颜。 林陌颜点点头。 张婕妤稍加思索,忽然嫣然一笑,拿定了主意。 正殿之中,气氛正有些僵持,就连德明帝,一时之间也有些难以决断。 “皇上,能否听嫔妾一言?”就在这时,张婕妤的声音忽然传来,紧接着,她便扶靠着林陌颜走了出来。临近生产,腹部已经高高隆起,行动倍加缓慢小心。 德明帝忙命赵曳过去搀扶:“你怎么出来了?” “皇上放心,林小姐已经诊断过了,说嫔妾没事。”张婕妤粲然一笑,“刚才的事情,嫔妾在偏间也听到了,嫔妾相信,敏昭仪是无辜的。” 张贵妃没想到张婕妤会跑出来拆她的台,面色有些不好看:“张婕妤你说什么呢?” “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林小姐仁术仁心,而敏昭仪既然是林小姐的朋友,必然不会是行事狠毒之人。再说,敏昭仪有句话说得很对,刺客来行刺,却带着委托之人的玉佩,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谁指使的吗?这不是行刺,是陷害!”张婕妤摇摇头,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殿中众人。 “没想到张婕妤如此宽宏大量,竟然连谋害你的嫌疑之人也可以这般轻轻放过。”闵淑妃看似欣赏实则嘲讽地道。 张婕妤浅浅一笑,直视着闵淑妃,眸光凛冽:“淑妃娘娘谬赞了,我自然不会放过谋害我与腹中胎儿之人,也同时,我也不愿意冤枉一个无辜被陷害的人,仅此而已!” 她是受害人,却坚持相信周静雪的无辜,原本僵持的气氛顿时慢慢倾斜。 这时候最为开怀的就是德明帝了,张婕妤这样一说,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为敏昭仪洗脱冤屈,不必非要将她关入大内监牢。一时间,无论是受了委屈的敏昭仪,还是知晓大体的张婕妤,都得到了他无限的怜爱。 “既然婕妤都这么说了,那敏昭仪的嫌疑就可以洗清了,快起来吧!”德明帝开怀笑道,又信誓旦旦,“婕妤你放心,朕一定会命人追查,绝不会放过谋害你和龙裔的凶手!” “谢皇上!”张婕妤大腹便便,不便行礼,却仍然坚持能尽的礼仪,又慢慢转身,试图去扶起周静雪,“因为我的事,让昭仪姐姐受委屈了,我给姐姐赔不是,还望姐姐不要怪罪!” “婕妤客气了。”周静雪看了她一眼,虽然不需要,却还是做出搭着她的手就势起来的模样,心中对这位张婕妤既有忌惮,也不乏敬服。 刚才她对德明帝说的那番话,既不动声色地施恩于她和陌颜,又能够在德明帝心中留下好印象,一举三得。遇到刺客,龙裔险些有恙,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够用最快的速度镇静下来,做出最正确,也最有利自身的选择,这份决断,这份心机,乃至每一个恰到好处的表情眼神,都令人震惊。 这就是后宫的女人吗…… 周静雪心中涌起了万千念头,神情却分毫不露,小心翼翼地选了最远的位置坐了。她已经够招眼了,刚才的一幕就是最好的警告,此刻也好,往后也好,都应该更加低调一点。 然而,天却不如人意。 “敏昭仪,你过来!”谁也没有想到,皇后会向她招手,点名喊她。 周静雪不明所以地近前,福身行礼。 皇后微笑道:“昭仪不必多礼。”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根凤簪,递到她面前,“今天这事,你受委屈了。这根凤簪是本宫心爱之物,就赏给你压惊好了。不过,你也不要心怀怨怼,毕竟有证据在那里,皇上也有他的考量,和为难之处,日后依旧好好服侍皇上才是!” 周静雪本想推辞,但不知为何,听到“心怀怨怼”四个字,心中一震,顿时改了主意,接过凤簪,恭敬地道:“嫔妾不敢。” 皇后微笑着点点头,又将张婕妤招过来,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镯:“你身怀龙裔,本就是大功一件。这次又如此深明大义,不顾委屈为敏昭仪说话,顾全大局,没有坏了姐妹情意。这很好,这只玉镯,本宫赏给你了。待到你腹中胎儿出生,本宫另有重赏!” “谢娘娘赏赐!”张婕妤也如同周静雪一般,接过玉镯,便不再说话。 皇后也不在意,继续道:“哪个是为张婕妤挡了一挡的宫女?” “奴婢春草,见过皇后娘娘!”一直默默站在张婕妤身后的绿衣宫女微颤着上前。 皇后娘娘打量了她一番,笑道:“还好,你也未曾受伤,这也是你忠心护主的福报!除此之外,本宫赏你纹银百两,以后好好服侍你家婕妤!” “是,娘娘!”春草有些紧张地从皇后身边女官手中接过赏封。 一直在旁边看着皇后作态的闵淑妃忽然秀眉微微一皱,眼眸闪烁,忽然招手让身侧的宫女靠近,附耳对她说了几句话。紧接着,那名宫女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还望众姐妹以后能够如敏昭仪和张婕妤这般,和气为重,共同服侍好皇上!”末了,皇后微笑对众人说,刷了一把身为皇后所应当行使的权利。 其余众人都齐声应是,唯有张贵妃和闵淑妃心中暗暗恼怒。 之前皇后称病,皇宫诸事都由两人协理,众妃嫔都将她二人视为后宫之首,但现在皇后这一番作态,却向众人宣告,她才是皇后,是真正的后宫之主!看来,随着太子赵瑾熙的冒头,这位皇后也不甘寂寞了! “皇上,之前臣妾体弱,常年在后宫养病,如今宫中的妹妹们,倒有一小半我都不认识了。正好这几日我精神好些,若皇上不介意,就让诸位妹妹随我前去凤仪宫说说话,臣妾也好认认人!”皇后恭恭敬敬地问道。 德明帝自然点头允许:“好。” “张婕妤身体不便,就不必去了,在承泽殿好好休养。敏昭仪今日受惊不小,也回藤萝宫歇息吧!其余诸位妹妹,就随本宫前去凤仪宫,不要在这里叨扰张婕妤了!” 皇后说着,起身扶着贴身宫女,向外走去。 闵淑妃看着皇后,再看看张婕妤,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眸微微闪烁,招手让心腹宫女贴近,附耳说了几句话,心腹宫女点点头,悄悄离去。闵淑妃这才扶着另外一位心腹宫女,起身跟上皇后和张贵妃。 其余诸妃都跟着起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凤仪宫的方向而去。 离开承泽殿后,周静雪不复先前的沉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幸好及时扶住旁边的林陌颜。 “怎么了?”林陌颜忙用力撑住她,关切地问道。 周静雪索性将全身的力量都压在她身上,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没事,我只是吓得脚软。虽然之前早有准备,知道后宫非善地,但是没想到我才刚入宫就遇到这种事情。若非皇后前来,张婕妤又为我说话,此刻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一句苦涩的话只在喉头萦绕——她也早知道帝王的宠爱并不可靠,却没有想到会如此虚无缥缈,竟然连一点点的信任都没有给她,果然无法依靠! 林陌颜握紧她的手:“可是,你已经进来了,就只能奋力往前走了!” “嗯!”周静雪点点头,自从亡母去世,她的生活就十分艰难坎坷,这磨练出了她十分坚韧的心志,不会轻易被压垮。“还要谢谢你,陌颜!” 若非陌颜救过张婕妤,若非她是陌颜的好友,张婕妤绝不会那般坚决地为她说话,此刻只怕她已经进了大内监牢,被闵淑妃暗算了。 林陌颜摇摇头:“这些都没什么,我只希望静雪姐姐你能过得好。” “我不会过得好了!”最开始的惊吓和恐惧过后,周静雪反而平静下来,笑着摇摇头,看向此生最好的朋友,“但是陌颜,你要过得比我好,你要幸福,知道吗?比我幸福,比全天下任何人都要幸福!” 这样子,她看着陌颜,心中就不会太过绝望。 林陌颜点了点头。 周静雪微微地笑了,牵着她的手,慢慢朝前走着。 陌颜,你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比我聪明,比握果决,比我幸运。 我的命运已然如此,所以,我将我所有的希望和梦想,都寄托在这个人的身上。所以,陌颜,你要有比我好得多,幸福得多的人生,这样,我才会觉得还有希望,心底还能残留一方净土,无论日后发生什么,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至于迷失了本心! ※※※ 从凤仪宫回来,夜色已经暗沉。 闵淑妃面色阴沉地回到自己的宫殿,她和张贵妃争斗了多少年,费了多少心力,才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在后宫的地位。结果这位养病的皇后一出现,几番话语,便令形势倒塌了一小半,如今后宫诸妃都知道皇后的存在,怎能令她不心生恼恨? “娘娘,您真是神机妙算!”之前被她遣退的宫女亦如已经等候多时,忙迎了上去。 闻言,闵淑妃眼眸一亮:“这么说,正如我所猜的?” “半点没错,如今连人都拿到了!”亦如眼眸闪亮,随即附耳悄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闵淑妃越听,眼眸越亮,最后嘴角更是浮起了得意的微笑:“张贵妃啊张贵妃,如今被我拿到了确实的把柄,我看你这次怎么脱罪?”至于皇后,等到她扳倒了张贵妃,再来慢慢收拾此人。 “更衣,摆驾,本宫要去觐见皇上!” 因为白天才出了刺客,德明帝有严令追查真凶,今晚的皇宫注定一片混乱。为了避免出现意外,闵淑妃费了一番功夫,才安然来到御书房。 南州的急报一封挨着一封,却都没有太好的消息,京城流言日盛,但德明帝又不能公开辩驳,反而显得他心虚。再加上今天张婕妤和敏昭仪的事情,心头越发烦躁,听说闵淑妃求见,皱了皱眉:“朕正忙于国事,不见。” “淑妃娘娘说,她有关于白天刺客的重要线索,所以才连夜求见!”赵曳转述道。 德明帝一怔,立刻道:“让她进来。” 淑妃婀娜多姿地进了御书房,行礼拜见。 德明帝顾不上寒暄,直接问道:“你说你知道白天刺客的线索,是什么?” “皇上,您可曾想过,皇宫守卫如此森严,那刺客为何能在跑出两座宫殿后便消失无踪?刺客事发后,您立刻下令封宫,挨宫殿搜查刺客的下落,却始终毫无线索,就好像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岂非蹊跷?”闵淑妃并未直接答话,反而问起话来。 德明帝眉头紧锁:“这么说,你是想到原因了?” “是,臣妾大胆猜想,之所以无法搜查到刺客的踪迹,会否是因为刺客本就是皇宫中的人?比如,大内侍卫!因此,臣妾便命人排查今日轮值的名单,尤其是刺客消失的宫殿轮值的侍卫,终于让臣妾查出了端倪。”闵淑妃回答道,嘴角无法掩饰地浮起了一丝笑意。 德明帝追问道:“你查出了什么?” “在刺客出现的时候,明华殿有名侍卫并不在岗,而等到刺客消失后,他却又出现了。他对同伴说腹痛,但是沿途宫女太监并未在茅房附近见他。而且,从他身上搜出了行刺时所穿的衣服,可谓证据确凿!”闵淑妃肯定地道。 德明帝怒道:“岂有此理?他可有找出幕后主使?” 然而,闵淑妃却顿了顿,转到了另外的话题上:“皇上,您可曾想过?如果那名刺客真的是为了刺杀张婕妤,为何张婕妤毫发无损?连替她挡了一挡的宫女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这岂非很是蹊跷?” 德明帝心中蓦然浮起了一个猜想,面色顿时阴沉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臣妾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敏昭仪本来有极大的嫌疑是谋害张婕妤的凶手,但是,张婕妤竟然毫无芥蒂地为她开脱。如果是臣妾,如果有人要谋害臣妾腹中的孩子,哪怕只有一丝嫌疑,臣妾也不会轻易放过。所以,臣妾实在不明白张婕妤为何如此做?”闵淑妃咬咬牙,继续道。 她知道此刻德明帝已经震怒,可能她要承受一点怒气,但是她更知道,很快,更大的怒气便要由别的人来承担了。 德明帝的神色已经可谓阴沉:“你在暗示什么?” “臣妾抓到的人,与张婕妤有点瓜葛,所以,臣妾怀疑所谓的刺杀,是否真有其事,也希望皇上能有个心理准备!”闵淑妃深吸一口气,颤声道。 德明帝微微咬牙:“他们有什么瓜葛?” “听说那名侍卫与张婕妤本是青梅竹马,还曾经向张婕妤提亲,只是后来张婕妤奉诏入宫,婚事才作罢了!而且,那名侍卫对张婕妤一片痴情,至今尚未婚娶——” “住口!” 不等她说完,德明帝已经按捺不住怒气,随手抓起旁边的砚台,狠狠地朝着地上砸去,“砰”的一声,摔成了两半! 空旷的御书房内,只剩下德明帝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他才开口道:“你为何会怀疑到张婕妤身上?” “臣妾一开始并不是怀疑张婕妤,只是觉得,替她挡了一挡的春草,在皇后娘娘赏赐时未免太过慌张,不似她平时的模样,这才有所疑心,开始顺着这条线追查。因为所思所想太过大逆不道,所以臣妾一开始不敢跟皇上说,直到拿到了确实的证据,才敢向皇上禀告!” 德明帝狠狠一掌拍在了桌上,抬起头,苍老的眼眸中带着一丝血红:“闵仲俪,你若敢有一字虚言,欺瞒于朕,朕日后查出,必将你碎尸万段!” “皇上,臣妾的为人您是知道的,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么敢来禀告您”闵淑妃心中一颤,却仍然坚持道。 德明帝与她对视许久,见她没有丝毫的退缩,心中的愤怒越来越深。 若是来禀告的人是张贵妃,或许他还会有怀疑,但是闵淑妃心机深沉却又爱装柔弱,凡事总要绕十八个弯,若非有十足的把握,是绝不可能这样直接地禀告到他这里来。 “还有一件事,臣妾也有些担心,与那名侍卫同值的侍卫招认说,这名侍卫在当值时消失一两个时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也曾经消失过数次,甚至在十个月前也曾经——”闵淑妃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想必德明帝也能够明白她的想法。 德明帝当然明白这番话意味着什么,额头青筋根根暴起。 就在这时,赵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上,承泽殿来报,婕妤娘娘生产了!” 若是平时,以德明帝对张婕妤的宠爱,定然要去看望,等待孩儿降临的,但这时候,他正被淑妃所禀告的事情弄得怒火三丈,连带对这个孩子也有了几分怀疑,因此并不理会,只反复踱着步。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赵曳再度禀告:“皇上,承泽殿来报,婕妤娘娘生了,是位小皇子!” 德明帝脚步终于立定,扬声道:“摆驾承泽殿!” ※※※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从今往后,这宫中又多了一位七殿下了!”得到德明帝驾到的消息,皇后匆匆迎了出来,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微微带了几分红润。 德明帝本是满心怒火,见到皇后,不由得一怔,稍微按捺下去一点:“你怎么在这里?” “之前张婕妤生产有些不顺,承泽殿的人去找张贵妃,但张贵妃有事在忙,所以,他们就找到了臣妾这里,臣妾就过来看看,还好,大人和孩子都很好。”皇后微笑着道。 张贵妃脾气暴躁,对张婕妤又素来唯我独尊,之前她一心想要定周静雪的罪,却被张婕妤驳斥,心中定然恼怒,所以才会推脱有事。这一点,德明帝和皇后都清楚,却都没有点明。 德明帝冷着脸进了正殿,一名嬷嬷正抱着襁褓里的初生婴儿,轻声哄着,对德明帝行礼后,便抱着婴儿上前邀功。 德明帝接过孩子,见到婴儿纯真不染尘埃的眼眸,心中微微一动,但随即想起了闵淑妃所说的话,以及种种证据,心中那股怀疑怎么也无法消除。他伸手,轻轻拨开婴儿的襁褓,只见婴儿周身上下一片雪白,顿时一股冰冷的怒焰,便在他的眼眸之中燃烧起来。 “除了皇后和闵淑妃,所有人都下去!” 其余众人都是一怔,觉得德明帝反应不对,但听他语调冰冷,都不敢违逆,悄声退了下去。 等到殿内无人,德明帝浑身的怒气顿时爆发出来,看着怀中的婴儿,神情暴怒,忽然猛地将怀中的襁褓朝着旁边的柱子上扔去。 他这一仍力道极大,没有丝毫的留手,初生的婴儿又最娇嫩,连哭都没来得及哭一声,便撞死在了殿柱上,鲜红的血染红了襁褓,慢慢地氤氲出来,在地上绽放出了一朵赤红的血莲。 闵淑妃早知道德明帝不会轻饶张婕妤这个胎儿,却还是被这残忍的一幕吓得浑身颤抖。 “皇上,这是怎么了?”皇后震惊之余,还多了几分疑惑。她仔细回想着德明帝之前的动作,脸上忽然掠过一抹更为惊骇的神色,“皇上,难道说这个孩子——” 德明帝不答,只从墙上抽出挂剑,疾步冲进了偏殿,将利刃指向床上犹自虚弱的张婕妤:“贱人,朕杀了你!” 张婕妤刚刚生产,才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本就虚弱,被德明帝这一吓,险些没有直接昏厥过去,强撑着颤声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贱人,你还在这里假装不知道?”德明帝心头的怒火越烧越旺,多少年了,自从秦书敏死后,再也没有人敢这样欺瞒他,愚弄他。他是君临天下的帝王,所有人都要小心翼翼地讨好他,没想到,临到头来,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婕妤和侍卫玩弄于股掌之上。 张婕妤知道事情有蹊跷,却实在想不到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按理说,她刚刚生下七皇子,正应该是荣宠的时候,为何皇上非但没有赏赐她,反而拿着剑,口口声声要杀了她? “皇上,如果您一定要让嫔妾死,嫔妾不敢不死。但是,您至少要让嫔妾做个明白鬼!究竟是嫔妾哪里做错了事,惹得皇上如此震怒?”张婕妤神情惶恐,却又悲愤,冤屈,剪水瞳眸盈盈含泪,格外引人怜惜。 然而,德明帝这次却根本不吃这一套:“明白鬼?那朕问你,李青松是谁?” 张婕妤神色顿时惨白,定了定神,才道:“他是嫔妾幼时的邻居!” “青梅竹马是不是?听说他还曾经向你提亲,只不过因为你要进宫,所以婚事作罢了是不是?所以,你心里很不甘心是不是?哪怕朕如此宠爱你,你依旧跟你的青梅竹马再续前缘了是不是?私会被人察觉就假装是刺客,既可以嫁祸敏昭仪,又能够在后宫兴风作浪是不是?你以为朕就这么好愚弄吗?” 德明帝越说越怒,渐渐微微颤抖,每问一句,便越靠近了张婕妤的脖颈一点。 张婕妤终于知道事情出在了哪里,急忙分辨:“皇上,李青松是嫔妾的邻居不假,他曾经向嫔妾家中提亲也不假,但是,嫔妾入宫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更无私通之事,还请皇上明鉴!” “没有私通?那朕问你,那个孽种,是谁的?”德明帝怒声喝道。 张婕妤凄厉地道:“皇上,您怀疑嫔妾的清白已经是不该,怎么还能够怀疑起孩子来?嫔妾只有皇上一个男人,那个孩子自然是皇上的孩子!” “还在满嘴胡说八道!”德明帝闻言更怒,剑尖已经触到了张婕妤的皮肤,“你以为和他私通有了孩儿,栽到朕的身上就行了?但朕来告诉你,朕的孩儿,是赵氏血脉,是皇室血脉,没有那么容易混淆。朕看看那个孽种,就知道他不是朕的孩子!你还想欺瞒朕?” 张婕妤还在苦苦哀求:“皇上,一定是有人嫉恨嫔妾,故意污蔑嫔妾,皇上您要明鉴啊!” “污蔑?让朕告诉你一件事,或许别人的孩子无法分辨是否亲生,但是,皇上血脉不同,是能够分辨的,而且一目了然!你说你要做个明白鬼,朕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德明帝咬牙切齿地道,凑近张婕妤的耳边,冷冷地说了几句话。 张婕妤先是呆愣,紧接着变成了一股绝望的凄厉:“皇上,这不可能!嫔妾是冤枉的——” 然而,话音未落,雪亮的剑尖便已经刺入了她的颈部,一股鲜血喷涌出来,溅在了锦绣鸳鸯的被面上,血红凄厉,宛若死不瞑目的冤魂。 德明帝余怒未消,拔出长剑,轻轻擦拭着剑尖的血迹,眸底一片阴寒。 是夜,承泽殿传出消息,张婕妤生产时难产,一尸两命,母子俱亡。 深夜,凤仪宫。 皇后有些疲惫地靠在贵妃椅上,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幕幕,唇角渐渐浮起了一丝笑容,一切都很顺利。 “娘娘,这个……”贴身宫女将一个篮子提到了她的面前,“要怎么处理?” 皇后漫不经心地撩起了篮子上方盖着的蓝色布料,露出了下面一张安详的婴儿睡脸。她伸手,轻抚着婴儿娇嫩的肌肤,柔声道:“别怪本宫心狠,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偏偏要投生到皇家之中,偏偏……是位皇子,偏偏皇室血脉是能够分辨的,所以,本宫不能容你活口!” 说着,皇后重新将蓝布盖上,漫不经心地道:“沉井吧!” “是!”宫女更不多问,躬身下去办事。 另外一位宫女见皇后心情似乎不错,便笑道:“还是多亏了太子殿下的妙计,算定了这时候皇上最是心浮气躁,先是借刺客事件,让敏昭仪知道皇上的恩宠有多么不可靠,又趁机施恩敏昭仪;然后故意暗示闵淑妃,让她去做这个出头鸟;最后,我们还能趁着搜捕刺客,兵荒马乱的关头,把婴儿带入宫中,与张婕妤所生的七皇子调换,彻底引爆皇上的怒火,一举数得,果然样样都顺利。” 提到引以为傲的儿子,皇后嘴角的笑意更加舒然:“这个孩子,在田先生的教导下,也有了几分样子!” “娘娘未免对太子殿下太严苛了,以太子殿下的学识,才能,手段,满天下无人能比,更别说三殿下和五殿下这两个出头鸟了。只是太子殿下懂得韬光隐晦,这才容得他们风光一段时日。等太子殿下回京,到时候,谁还会记得什么三殿下,五殿下?”宫女继续逢迎。 皇后笑着看了她一眼,却并未责怪,反而抬眼望向南方:“也不知道,瑾儿什么时候能够回京?本宫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见到他了!” “算算日程,应该这两日就到京城了,到时候娘娘就能见到了!”宫女忙劝道。 皇后叹息了一声,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而与此同时,一队浩荡的队伍在城门前停下,稀薄的月光下,矗立的城墙宛如一只庞然大物,既有着大华王朝最为繁华的京都气象,也有着大华王朝最为诡谲的权斗之所。 “田先生,到京城了。”赵瑾熙转头,对身边的人道。 田先生双腿残疾,无法正常骑乘,所以他的鞍具都是特制的。听着赵瑾熙的话,他抬起头,望着那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门,目光之中,无限唏嘘。 他曾经来过这里,带着最骄傲的姿态,怀抱着雄心壮志,踏入了这座城门,然后,结局一片零落。若非遇到贵人,这一生便如同污泥,被人踩入脚底。 而如今,再入此门,满心所想,不过是助恩人达成所愿。 “没错,殿下,我们回到京城了!”田先生吁了口气,双眸灼灼看向赵瑾熙,“回京后,您必然要面临一场场硬战,您做好准备了吗?” 赵瑾熙傲然道:“当然,本宫已经准备了二十二年了!” 说着,他抬起了头,仰视着城墙,眼眸中闪现出了难以抑制的欲望和野心。 重生后,他有了最高的起点,这座城池,这个国家,乃至这片大陆上所有的土地和百姓,都是他的,也包括星儿!之前蛰伏了那么久,如今他重回京城,便该动手,夺回本就属于他的权力和尊贵,一切一切! T 第174章 赵氏血脉 周静雪是在第二天下午得知这个消息的。 “难产?一尸两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静雪轻叹,心中疑惑。宫中盛传张婕妤难产而死,虽然合情合理,但昨天发生的事情,却很难让她不心生疑惑。 在她的对面,林陌颜一身绿衣,坐在藤萝架下,仿佛一抹冰冻的绿意,清新之中带着凛冽。闻言,她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很肯定地道:“不是难产,张婕妤是被人暗算了。” “陌颜你怎么这么肯定?”周静雪心中也有猜测,但更多是一种直觉和猜想,但看陌颜的样子,却像是有所凭证。 林陌颜看了看宫墙外面:“昨晚搜查刺客,弄得整个皇宫混乱不堪,几乎所有人都闭户不出,以免撞霉头。但今天,搜查已经变得松散多了,我刚才来藤萝宫,一路上竟然只碰到一队侍卫搜查,命名看到我和身后的宫女,却并不盘问,根本就只是做样子。” 周静雪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昨天的刺客要刺杀的是怀有龙裔的张婕妤,如果她真的是难产,一尸两命,德明帝悲愤之下,必然会更加迁怒刺客,只会加紧搜查,又怎么会放松?恐怕是张婕妤哪里触怒了德明帝,甚至…… “你的意思是,昨晚的刺客跟张婕妤有关?”周静雪思索着道,难道刺客是张婕妤演的一场苦肉计?不对,张婕妤怀有龙裔,正得圣宠,根本没必要这样做。与张婕妤有关,又深深地触怒了德明帝…… 周静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惊骇的念头:“陌颜,难道说——” “昨晚,在张婕妤生产前,皇宫中一名侍卫被抓捕,在她‘难产’后,那名侍卫也被秘密处死。据说,那名侍卫之前曾是张婕妤的邻居,还曾经向张婕妤提亲,只是因为张婕妤突然入宫而作罢。”林陌颜压低了声音,透漏出来的消息却令人细思极恐。 周静雪吓了一跳:“不会?那张婕妤胆子也太大了!” “张婕妤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林陌颜断然道,虽然她和张婕妤接触的机会不多,但能够看出,她是个聪明隐忍,善于审时度势,而且非常有决断的人,绝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 然而,这种设想却令周静雪更加感觉惊悚:“你是说,张婕妤是被人陷害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简直比张婕妤的确做出这种事情还要令她震惊恐惧。就在昨天,她看着张婕妤,还充满了赞叹佩服,认为这样的人正是后宫女子的典范,并将她视为日后学习参照的例子。然而,只是短短几个时辰,典范就被人成功陷害,背负污名,一尸两命,连澄清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如此聪明,身负圣宠,怀有龙裔的人尚且如此,何况其她? “十有八九!”林陌颜点点头,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 张婕妤和她腹中的孩儿,曾经在不可能的情况下,被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那是她在这世界上第一个必须要救活的人,也是第一个打动她的病人,更是第一个她真心想要救活的病人…… 最终她的确救活了张婕妤和她府内的胎儿,然而,最后他们却仍然没有能够活下来。 周静雪心中更是充满了兔死狐悲的哀凉:“会是谁呢?” “昨晚,闵淑妃曾经连夜求见皇上,随后她和皇上一起去了承泽殿,张婕妤难产而死时,就只有她和皇后在殿内。”林陌颜将所得到的消息淡淡将来,并未解说什么。 但以周静雪的聪慧,从这些消息中已经能够过滤出不少有用的信息:“所以,是闵淑妃吗?” 后宫嫔妃之中,张贵妃骄纵蛮横,但却都是直的,都表现在明面上,而闵淑妃却更喜欢耍阴招,这种阴损狠毒的手段,倒的确像是她的风格。 “告发张婕妤和侍卫的人应该是她,但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却还很难说。”林陌颜心中另有猜想,却不愿说起来,害怕误导周静雪,毕竟,她是真正要在后宫生存的人。 但是不加以提醒,却又担心周静雪没有防备,日后会吃亏。想了想,林陌颜问道:“你还记得甘菊吗?” “当然记得!她推倒张婕妤,害得张婕妤差点一尸两命,却栽赃到陌颜你的身上。若非陌颜你医术高明,救回张婕妤,后果不堪设想。” 那是周静雪第一次直接接触皇宫的私密,事关她最好的朋友陌颜,而甘菊又撞柱而死,惨烈异常,自然在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件事,所有人都怀疑是闵淑妃谋害张婕妤及龙裔,我只是无辜被牵连。但事实上却是隆兴长公主为了害我而设下的一个局。”说到这里,林陌颜忽然心中一动,顿时又生出了新的疑惑。 “嗯,这我知道,可是,隆兴长公主已经在狱中自杀,她谋反一事也已经尘埃落定,总不可能这次事情跟她有关吧?”周静雪也在竭力思索,虽然这次阴谋是针对张婕妤,但若谋害的人意在后宫,将来难保不会落在她的身上。 林陌颜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陷入了沉思之中,许久才摇摇头,有些疑惑地道:“闵淑妃这个人,若非有十足的证据,绝不会让自己沾染上任何嫌疑。如果陷害张婕妤的事情是她谋划,她反而不会直接告发,而更可能挑拨其他人出面,以避嫌。” 周静雪一怔,但很快就认同了陌颜的想法,的确,直接出面告发,这不符合闵淑妃的为人。 “那会是谁?皇后?她一向不出凤仪宫,却偏偏这次出现,的确有违常理。”虽然皇后当时算是救了她,但因为赵瑾熙设计陌颜一事,周静雪还是对她保持怀疑的态度,“或者是其她的妃嫔?还是宫外的势力?好像都有可能,但又都有说不通的地方。” 林陌颜:“我也是有许多地方想不通,才不敢确定。” 在她心中,怀疑最重的,不是闵淑妃,而是皇后,因为她是赵瑾熙的亲生母亲。 赵瑾熙蛰伏了这些年,皇后就称病沉寂了同样的时间,如今赵瑾熙开始崭露锋芒,那么同时,皇后是否也会有所动作? 但是,即便赵瑾熙准备一鸣惊人,他最大的对手,毫无疑问,是已经成年并且在朝堂上拥有相当势力的赵铭熙和赵廷熙二人,真要有所行动,也应该是针对这两人的势力,不应该是张婕妤, 就算张婕妤真的产下龙子,也只是个婴儿,而德明帝年岁已高,就算等到赵瑾熙继位,这位七皇子能否成年还是一说,根本不可能威胁到赵瑾熙才对。 若说以张婕妤之死来打击张贵妃,未免有些隔靴搔痒。 这样做,是否有更深的用意? 又或者,这件事另有幕后黑手,并非皇后所为?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令她很不解。 “静雪姐姐,你可曾听过,有什么办法能够验证孩子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林陌颜问道。 周静雪断然摇头:“从未听说。”后宅之中最多阴私,也最多这种糊涂官司,以她继母的手段和心思,如果有什么验证的办法,只要有一丝做手脚的可能性,她和弟弟必然会早早经历,绝不可能一无所知。 这就是整件事里,林陌颜最为不解的地方。 根据萧夜华秘密传来的消息,根据七皇子的尸体来看,他并非难产而死,而是撞到了硬物。而杀死七皇子的人,自然是德明帝。显然,他不止怀疑张婕妤和侍卫有暧昧,更深信这个婴儿是侍卫的孽种,否则绝不会如此残酷绝然。 这就是林陌颜最为不解的地方,在现代可以验DNA,确定孩子的生父。但是在大华王朝,却根本没有任何办法验证是否真正的父子,就算古书中那些不靠谱的滴血验亲都没有。 那么,为什么德明帝会那般深信,那个婴儿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呢? 她这样一问,周静雪显然也猜到了什么,忽然神色一动:“等等,如果你指的是七皇子的话,我隐约记得,我娘好像跟我说过,赵氏血脉是无法混淆的,有办法验证。” “哦?”林陌颜一怔。 周静雪摇摇头:“但是,在很久之前,大华尚未立国,赵氏只是前朝世家大族时,曾经有一名平民女子抱着一个婴儿来认亲,说是赵氏当时的嫡子血脉。而嫡子也承认他曾与这名女子有过露水姻缘。可是,赵氏家主却认定,那个婴儿并非赵氏血脉,是女子有意混淆。” “会不会是赵氏家主认为女子身份太低,不愿承认?”林陌颜问道。 周静雪断然摇头:“不会,那名嫡子成婚多年,妻妾无数。却始终没有子息,有绝嗣的危险。若那婴儿真是他的孩子,即便母亲身份低微,赵氏也会很看重的。没有十足的把握,赵氏家主绝不会那般决绝。” “那么,是如何验证的?”林陌颜追问,既为了张婕妤这件事,也因为好奇。 周静雪再次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我娘说,这是赵氏的绝密,从不外传。但各大世家还是隐约有所闻的,毕竟,世家之间联姻很正常,如果自家女儿不知道这件事,将来闹出什么丑事,那可就难看了。但是,现在世家大族凋零殆尽,知道这件事的人恐怕也不多了。” “这样啊……”林陌颜有些失望,如果是绝密的话,恐怕很难打听。 但至少是一个线索,如果她能够查到赵氏血脉的确认办法,或许就能够知道,究竟是在哪里被动了手脚,进而确定幕后之人是否是皇后和赵瑾熙。 周静雪却为另外一事惊讶:“没想到陌颜你消息如此灵通,昨晚才发生的事情,皇上又刻意隐瞒真相,你却能够得知这许多内情,很厉害!” “并不是我功劳。”林陌颜摇摇头,微微一笑,这些情报,大部分是萧夜华打听到后,立刻送到她面前的,还有一部分则是赵洛熙加以补充完整的。 周静雪微微一笑,心中感到温暖,她当然知道,陌颜能够得到这些消息并不容易,而特意来藤萝宫,将这一切告知她,便是为了她着想,让她能够对后宫情形了解得更加清楚透澈,多加防备,以免被人暗算。 “我还是那句话,陌颜,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林陌颜点点头:“嗯,我会的。”但心中却并未在意。 她和皇后、赵瑾熙已经确定会处在敌对的位置上,但周静雪不同。从昨天皇后出现,施恩与她的情形来看,皇后还是想要拉拢她的。没必要因为她,硬要周静雪站在皇后的对立面,毕竟,她是真正生活在后宫之中的人。 周静雪的情形已经够艰难了,她不愿意因为她的缘故,令这位好姐妹雪上加霜。 ※※※ 同一时间,御书房。 “儿臣叩见父皇!”赵瑾熙一身紫色华服,双眸湛然,简单一个叩拜的动作,却干脆利落,有着从前所没有的气度风华,令人眼前为之一亮。 德明帝看着台阶下的他,神色复杂。 事到如今,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之前赵瑾熙绝对是在故意韬光隐晦,而如今,他肯出现在南州,肯接下恭王之死的差事,显然不打算继续装下去。毕竟他是太子,从身份上来说名正言顺,这不能不让他感觉到饱受威胁。 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如今最令他难以忍受的,却是恭王之死。竟然有人拿恭王做文章,将污水脏名泼到他这个九五之尊身上!彻查此事的赵瑾熙越是能干,越有可能找出真相,还他清白,抓到幕后真凶。 在这种复杂的心态下,德明帝开口问道:“恭王谋逆一事,查得如何了?” 第175章 幕后黑手,线索 “回父皇的话,儿臣已经查明,请父皇过目。”赵瑾熙说着,将调查所得的卷册、证供等等呈上,“与本案相关的人证儿臣也已经带回京城,关押在天涯,等候父皇讯问。” 德明帝仔细翻看,越看,脸色越阴沉。 许久,德明帝将手中的证供扔到了一般,抬头问道:“瑾熙,你怎么看?” “儿臣认为,恭王叔是被陷害的。”赵瑾熙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从那些卷册看来,恭王府的钱财并没有丝毫异常,根本不可能支持谋逆这样大的动作,护卫之数也遵循朝廷定制,没有私下蓄养。就连赵廷熙攻打南州时所遇到的抵抗,也是恭王矫南州驻军统领的命令才调动驻军,一旦得知恭王谋逆,那些兵将就纷纷弃械投降了。 无论从哪方面看,恭王都不可能跟隆兴长公主谋逆一案相关,更不可能是主谋。 这点,德明帝不可能看不出来,但正因为恭王清白的证据太明显确凿,他下令命赵廷熙平叛就更显得是个笑话,更别说如今还被泼了一盆脏水,被认为是陷害恭王,逼兄弟自裁的暴君。 这一切,怎能不令他愤怒? “如果恭王未曾谋逆,即便朕命廷熙平叛,他也可以解释清楚,为何要挟持南州驻军,抵抗朝廷军队?”德明帝冷冷地道,即便他有失察之过,恭王也不应该弄得这般满城风雨! 赵瑾熙神态郑重:“儿臣认为,这是有人在中间挑拨离间,让恭王叔误认为父皇是要置他于死地。心情绝望之下,恭王叔才会铸成大错!” “哦?你说有人居中挑拨,那可查到了什么证据?”德明帝追问道。 因为在京城恭王府的密室中发现了未燃尽的书信,后来又从身亡的恭王世子身上搜到了密信,他确信恭王参与谋逆,这才会下令平叛。等到得知恭王可能是冤枉的,他就知道那几封书信有问题,但是反复查看了许多遍也没有看出线索。 如果能够找到那个居心险恶,在中间挑拨离间的人,大白于天下,那就都是幕后之人的罪过,他最多是被人蒙蔽,比起陷害恭王谋逆,屠杀手足,影响可就小得多了。 赵瑾熙从袖中取出一物:“儿臣在恭王叔书房的密格之中,发现了一封信,请父皇过目。” 接过他呈上来的书信,德明帝目光一扫,才看了两三行便面色剧变,怒气冲冲地一拳砸在桌上:“岂有此理?简直可恶!” 那封信上的言辞,与隆兴长公主当日所说相似,先是提及德明帝几位兄弟的死,言语之中暗示,这一切都是德明帝暗中所为。 尤其是禹王谋逆一事,将其说成是德明帝心胸狭窄,容不下手足,罗织罪名和伪证,故意陷害禹王,以达到消灭隐患的目的。 最后则说,虽然恭王蜗居南州,但德明帝依旧难以容忍,决心铲除,故技重施,先除掉恭王世子,然后伪造证据,让人认为恭王谋逆,最后再派兵围剿。若恭王还不自救,最后只会落得禹王那般下场,家破人亡,身败名裂,还要在史书上落下谋逆大罪的污名。 信笺言辞凿凿,说得极富有煽动里。 而信纸最后则没有落款,只在心中隐约透漏,自己只是急公好义,不忍恭王被蒙在鼓里,糊涂身死,这才写信提醒。 “该死!该死!该死!”德明帝连连捶桌,恨恨地道。 显然,恭王是看到了这封信,被其说动,才会有挟持南州驻军的举动。而他之所以会被煽动,显然是因为,在他心中,也对几位兄长,尤其是禹王的死抱持怀疑,这才会成为惊弓之鸟,最后更选择当众自裁这种惨烈的方式,将德明帝的名声踩到了脚底下。 “这封信是恭王叔在南州祭神节日当天收到,当时恭王叔正与南州官员聚会,恭王府总管说是京城有信件传来,恭王匆匆离去,这才有后面一系列事情。”赵瑾熙禀告道。 德明帝盯着那几张薄薄的信纸,目光中几乎喷出火来:“此人居心叵测,当诛!” “父皇,根据恭王府总管,以及南州官员的言辞,恭王叔收到这封信时,恭王世子还活着。但信中却已经说,恭王世子被杀,所以,儿臣认为,应该就是此人杀害恭王世子,陷害并教唆恭王叔。” 德明帝竭力找回一丝神智和清醒:“那你可找出了写这封信的人?” “父皇,儿臣听说,父皇是先从京城恭王府的密室中查获到未燃尽的残片,怀疑恭王叔与赵秀华谋逆一事有关,随后又从身死的恭王世子身上找到密信,这才确定恭王叔是谋逆的主谋?”赵瑾熙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开了话题。 德明帝勉强点点头:“没错,现在看着,这些迷信也都是伪造的,就是为了陷害恭王。” “儿臣想要看看那几封密信,请父皇恩准!”赵瑾熙拱手道。 德明帝自然不会不答应,命人去取了密信过来。 赵瑾熙细细查看了许久,才点头道:“果然如此。” “你看出了什么吗?”德明帝追问道,这些密信,还是恭王世子和恭王府的那些人,他都反复追查了许多遍,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赵瑾熙点点头:“儿臣曾将在恭王府查抄到的密信拿给手底下一位幕僚看,他对儿臣说,这封密信笔迹断断续续,并非写信之人真正的笔迹,显然是一种伪装,以免被人追查到身份。所以,写这封信的人,要么是位名人,要么是父皇或者恭王的亲近之人,否则不至于这样遮遮掩掩。” 德明帝心中一动,的确,如果只是无名小卒,谁也不会知道他的笔迹,也不用掩饰。 “有道理,继续说。” 赵瑾熙果然继续道:“当时儿臣就已经听说密信之事,如果恭王叔是被冤枉的,那么,那些以恭王叔和赵秀华的名义所写的密信,必然是伪造的,此人定然善于模仿他人笔迹。而且,这些字虽然故意写的粗糙扭曲,但构架和运笔却都很高明,那人定然精通书法。” 闻言,德明帝将手中的信件重看了一遍,点点头:“没错。然后呢?” “那位幕僚说,书法一道,没有数十年的功力不可能成就,更不可能精擅模仿他人,而若是浸淫此道数十年,必然会有自己的感悟和独到之处。所以,儿臣与他将那封信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终于发现了一点特殊之处。”赵瑾熙欣慰地道。 德明帝心中一震,急忙问道:“什么?” “此人写大点的时候,与别人不同。一般人写点时,逆锋起笔,右下顿笔,运笔,回锋,而那人却在起笔和右顿之间,还要再向右上短短一提,然后再向右下顿笔,比别人多一步,因而写出的点也比别人多一个棱角。” 赵瑾熙说着,将手中的书信也呈上前去:“父皇请看,这几封迷信虽然是伪造恭王叔和赵秀华的笔迹,但在写大点时,却还是隐隐能看出这种痕迹,可见是同一人所写。” “没错,的确如此。”德明帝反复对照,果然在好几个字的大点上,找到了如赵瑾熙所说的特殊之处。 见德明帝认同了自己的看法,赵瑾熙才继续道:“所以,儿臣就照着这三点去追查。书法大家,善于模仿他人笔迹,写大点时多一个棱角,尤其是最后一个标志性的特点,果然让儿臣查到了一个人。” “谁?”德明帝冷声问道。 只要被他找出那个在幕后陷害他,往他头上泼污水的罪魁祸首,他一定要让那个人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此人名叫孙烈,睦州人氏,本是书香门第,因此自幼研习书法,颇有才名。后来家道中落,贫苦潦倒时,以模仿名家书画,加以贩卖为生,因此笔迹多变,极善模仿他人笔迹。” 说到这里,赵瑾熙顿了顿,才继续道,“最重要的是,儿臣曾经找到他的同窗好友,得知孙烈所写的大点的确比别人多一个棱角,据说是因为幼时学习书法,在写点时不小心滴了一小滴墨水,为了避免卷面有污,便多了一提,将墨点遮过,结果却发现写出的点更加端方沉稳,之后便都这样写点。” 书法大家,善于模仿他人笔迹,点上多一棱角。 三点全部符合,看来,写着几封书信的人,多半就是这个孙烈了。只要抓到此人,定然能够找到幕后主谋。 “那么,孙烈人呢?”德明帝追问,神色冷凝。 赵瑾熙摇摇头:“儿臣不知,只打探到,他家道中落,以贩卖赝品为生一段时间后,似乎遇到了一位赏识他书法的贵人,跟随而去,之后偶尔传出一点消息,但近三四年间,却杳无音讯。” 没有找到孙烈,德明帝难免失望,但有了这条线索,迟早能够抓出幕后主谋。 “既然如此,传朕的命令,挨家挨户搜查孙烈的消息,就算把整个大华王朝翻过来,也要找到这个人!”德明帝凛声道,居然敢把污水泼到他这个九五之尊头上,如不严惩,他的帝王之威何在? 赵瑾熙却道:“父皇稍安勿躁,若是打草惊蛇,那幕后之人将孙烈灭口,毁尸灭迹,岂不是连这条线索也丢了?” “可是,此人已经多年没有消息传出,若不如此,要怎么找到他?”德明帝虽有不悦,却仍然询问了一句。 赵瑾熙微笑道:“儿臣已经打听到,孙烈虽然深居简出,音信渺茫,但几次消息,却都是为了从前家中的旧物,尤其是书法字画,儿臣已经搜罗到两卷书画,正是他从前最心爱的,已经在京城放出风声,说不定孙烈会上钩。” 德明帝点点头,南州那边,不过是一封书信,而京城这边,却要将密信放入恭王府密室,劫持并杀害恭王世子,所需安排,繁杂缜密,幕后之人多半在京城,因而孙烈在京城的可能也很大。 “很好,一旦抓到此人,立刻严加审问,追查幕后真凶!”德明帝点点头,这段时日因为恭王之死而烦闷暴躁的心情总算稍稍平静。 赵瑾熙拱手:“儿臣遵命。”顿了顿,又道,“儿臣还有一事不解。” “说。”德明帝心情稍好,爽快地道。 赵瑾熙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问道:“儿臣不明白,即便有那几封密信为证,恭王叔有谋逆的嫌疑,但按照律法,应当先下诏斥责恭王叔,允其上书自辩,或者宣召恭王叔入京听审,为何父皇却直接命人带兵平叛?” “……”德明帝的脸一下子黑了。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好不容易抓到恭王谋逆这个把柄,能够铲除心头之患,自然要彻底铲除才能放心?但这种理由,怎么能够说得出口? “你是在指责朕吗?”德明帝冷冷地道。 赵瑾熙急忙垂首:“儿臣不敢。儿臣只是觉得,父皇此举非但草率,而且有违律法,朝中诸臣,尤其是御史应该加以劝阻,说不定恭王叔也不会——” “够了!”德明帝打断他的话,原本因为追查到孙烈这条线索而对他有的一丝好感顿时湮灭,“赵瑾熙,你虽是太子,但朕是你的父皇,朝中许多大臣更是你的长辈,你怎能如此横加指责?” “是,父皇。”赵瑾熙垂头道,却又有些不甘心,抬头辩白,“话虽如此,但君父有错,儿臣便应当指出;大臣行事不当,儿臣更不应该坐视!” 德明帝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你现在身负重责,应该把精力放在追查恭王谋逆一案上,而不是在这些琐碎小事上纠缠不清。” “是,父皇。”这下赵瑾熙终于不再坚持,低着头道,“那儿臣就继续查看卷宗,看是否能够找到什么新的线索,先告退了。” 德明帝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本来他还想查问下赵瑾熙和甘州驻军统领郑必凯的事情,但被赵瑾熙这么一打岔,一来没了心情,二来也觉得没了必要。 原本担心赵瑾熙是扮猪吃老虎,在他面前假装愚钝,暗中却图谋不轨,但若他真是聪明人,就该趁着找到孙烈这条线索邀功请赏,最起码也要保证在他这个帝王心中留个好印象。结果呢?赵瑾熙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竟说到他直接派兵围剿南州这件事上,还指责众位大臣不作为,惹得他心情不悦。 就凭这点,他赵瑾熙就算有点聪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至于他所说的,朝臣为何无一人劝阻,德明帝清楚得很。 赵秀华交游广阔,京城之中,一大半的人都与她交情不浅,因此她谋逆一事一出,人人自危,恭王牵扯到她谋逆一事里,表面上看又是证据确凿,若是因为拦阻德明帝而被认为是谋逆同党,岂不冤枉?在这心态下,谁敢在这上面唱反调? 不过,这次陷害、教唆恭王,又污他威名的幕后之人,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赵秀华谋逆的同党?秦氏余孽?又或者是冥域?还是其他心怀叵测之人……德明帝想着,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但无论是谁,只要被他拿到证据,绝不会轻饶! “皇上,淑妃娘娘宫中来报,说闵淑妃身体不适。”赵曳的声音在殿外想起。 德明帝被打断了思路,闻言,眉头微皱。淑妃身体一向好得很,能有多大的不适,要报到他的跟前?不过是为了引他前去,好昭显她在宫中的恩宠和地位罢了。 不过,张婕妤一事,闵淑妃算是立下了大功,避免皇室血脉混淆,这点面子,他还是要给她的。 “命人到太医院传张太医去淑妃宫中问诊,告诉来人,朕随后就去看淑妃。” 赵曳领命,自去交代来报信的宫女。 德明帝将手中卷宗再看了一遍,重新整理了思绪,却依旧找不出其他的线索,最后只得放弃,命赵曳将卷宗收拾好,自己起身,摆驾去了闵淑妃宫中。 “臣妾不过是感染了风寒,小小不适,皇上怎么亲自来了?”闵淑妃早就得了消息,梳妆妥当,迎了上来,虽然话是这么说的,眼睛却难掩有些闪亮,整个人越发显得容光焕发,稍稍泄露了她的心思。 德明帝倒也并不在意这点小心思,笑着道:“朕总要来亲自看看才放心。” “皇上!”闵淑妃柔声道,眼眸闪亮,越发显得风姿动人,“天气严寒,外面风冷,皇上龙体贵重,还是入正殿说话吧!” 德明帝点点头:“好。” 两人入了正殿,立刻有宫女奉上香茗,正是德明帝最喜爱的口味,不淡一丝,也不浓一丝。德明帝非常喜欢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微微一笑,啜了一口,将茶盅放在一边,正要说话,目光却忽然扫到侧面墙上挂着的一幅书法作品上,目光一凝。 “哐当——” 他这一怔,手中的茶盅便没有放稳,跌落下来,摔裂成两半。 闵淑妃吓了一跳:“皇上,怎么了?” “那副字,是谁写的?”这片刻之间,德明帝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字体浑厚端方,不同于诸位大家,自成一体,写得……极好!” 慢慢地吐出了最后两个字,一缕寒芒从德明帝眼眸中闪现,沉淀氤氲,渐渐弥漫。 第176章 赵廷熙之死(上) 那副字是楷书,瘦劲苍遒,银钩铁画,端正中透着几分锋芒锐气。但是,其中家字上的大点,却与寻常楷书不同,写时多了一个步骤,因此便多了一个棱角,使得整个字看起来更加浑厚大气。 若非赵瑾熙之前点明,德明帝看到,最多只觉得这幅字不错,如今却是心头一震,疑窦丛生。 “皇上一定猜不到,这幅字是廷儿所写。”闵淑妃稍稍放心,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赵廷熙自幼爱武不爱文,这些年来也多与武将相交,因此被无数文臣诟病,在朝堂上的声望始终比赵铭熙差点。因此,赵廷熙书法长进后,她便特意要了一幅字,故意要让德明帝看到。 倘若廷儿的字能够让德明帝动容,称赞,往后谁还敢说他只是一介武夫? 赵廷熙? 德明帝微微一顿,眉头深锁:“朕记得,廷熙的字原本不是这样的。” “皇上慧眼,廷儿原本是跟着上书房的老师们学的簪花小楷,这些年来一直没有长进。前些年,廷儿游历时遇到一位书法大家,那位大家说,字如其人,廷儿为人锐气,不适合清丽飘逸的簪花小楷,重新为他选择字体。这不,才几年,廷儿的字便进步了这么多。” 闵淑妃看似陈述事实,实则却是不动声色在告上书房诸位老师的妆,指责他们并未用心教导赵廷熙。 然而,这时候的德明帝哪顾得上她这点隐晦心思,手指轻轻敲着椅子的扶手,许久,展颜一笑:“这么说,这位书法大家果然是位奇才,朕倒是想要见见,叫他和廷熙一道来吧!” “是,皇上。”闵淑妃只当德明帝起了爱才之意,心中欢喜,忙命人去请二人。 不多大一会儿,赵铭熙便带着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来到面前,跪下道:“儿臣参见父皇!” “草民孙烈叩见皇上。”中年人亦跪拜道。 果然是孙烈!德明帝心头一震,看向赵廷熙和闵淑妃的目光顿时带了几分疑虑。但他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沉声道:“起来吧!” 孙烈年约三十四五岁,容貌端正,垂手而立,带着一股书香门第所特有的气质。但是,眼角却带了几丝皱纹,手也显得颇为粗糙,显然生活曾经一度困苦。神态看似平静,手却在微微颤抖,眼眸深处隐藏的激动也并不曾彻底压制住。 这种目光,德明帝看得多了,那代表着某种欲望,比如权势。 不过也不奇怪,学成文武货,卖与帝王家,本就是天底下每一个读书习武之人的梦想。但是,如果为了这个梦想,不惜陷害亲王,污蔑君上的话,这种野心勃勃的人,绝不能留! 眼下重要的是,那些信件,究竟是否孙烈所伪造的? “朕听淑妃说,孙先生是位书法大家,廷熙跟着先生学字,才几年功夫便已有小成。若如此,以先生的造诣,应当早有名声才是,怎么朕从未听闻?”德明帝神态温和,语调轻松,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 “皇上谬赞,草民才能平庸,五殿下能够有如今的书法造诣,是他天性聪慧,非草民之功。”孙烈的回答倒是很谦逊。 德明帝微微一笑:“孙先生太谦虚了,就拿廷熙这幅字来说,集众家之长,却又自成一体,应该是先生自创的书法体,可见先生才华。不过,廷熙终究研习时日短,有几个地方还是写的局促了些,不知道先生能否重写一幅,让朕开开眼界?” 闻言,赵廷熙也像闵淑妃一样,以为德明帝欣赏孙烈的才华,忙暗示怂恿。 孙烈道:“既然如此,草民献丑了!” 说着,他取过旁边早就备好的笔墨纸砚,挥笔写下九个字,正是旁边赵廷熙那副字上所写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孙先生果然在书法一道造诣深厚,远非廷熙所能比。”德明帝边欣赏便称赞,“尤其是家字这一点,与其他书法大家所写都不同,多一个棱角,更显得浑厚大气,不知道是何人所教?” 孙烈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回皇上的话,并无人教导,这一点的写法,乃是草民独创。草民幼时习字,每天都要写满十大张字。父亲教导严格,不许有墨点,否则便要重写。有一次,草民好容易快要写满,却不小心滴了一滴墨,污了纸面,又不愿重写,便就势多提了一笔,将墨迹遮过,没想到父亲却赞赏此点浑厚大气,因此,草民往后写大点,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原来如此。”德明帝连连点头,“看孙先生的书法,博采众家之长,想必所擅长的字体,不止一种吧?” 孙烈躬身道:“皇上慧眼,草民的确临过许多字帖,各种字体,都会一点。” “写来看看。”德明帝仿佛浑不经意,随口道。 孙烈稍加犹豫,很快便依言,将所会种种字体都分别写了一份,都是同样的九个字,每一种都各有特色,可谓大家风范。 德明帝将他的犹豫看在眼中,再看看那些字体,的确正如赵瑾熙所说,每一种都深得该种字体的精髓,却唯独大点上,习惯了自己的写法,即便有心矫正,却还是会不自觉地带出一点痕迹来。 那些信件是孙烈伪造的,已经确定无疑,现在的问题是,这件事,赵廷熙和闵淑妃知不知道? 又或者,整件事就是这对母子所为? 德明帝微微眯眼,语气闲适问道:“孙先生与廷熙相识多久了?” “回皇上的话,草民跟随五殿下,已有七年。”孙烈恭恭敬敬地道。 “七年,也不算短了。”德明帝淡笑,心中疑惑更重,“不知道孙先生和廷熙,是如何相识的?” 孙烈神态颇为感激:“草民本是书香门第出身,家道中落,不得不以卖字为生。在一个寒冬飞雪之日,草民正在街上卖字,巧遇五殿下。殿下欣赏草民的字,更对草民的身份同情不已,便邀草民入府。” “这么说,廷熙对你,也算知遇之恩了。”德明帝笑道。 孙烈郑重道:“并非只是知遇之恩,当时草民已经山穷水尽,几近绝路,殿下的举止,对草民来说恩同再造。何况,草民进入五殿下府后,殿下对草民一直恭敬有加,尊重若师长,这番恩德,草民今生哪怕粉身碎骨,来世纵然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 赵廷熙在旁边听着,心中十分慰藉。 看他和赵廷熙的神色,德明帝心中已有定论,冷笑道:“所以,你就为他不惜陷害亲王,污蔑君上,是么?” 这些话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但听在闵淑妃等人耳中,却如同惊雷。 “皇上,您……您说什么?”聪慧如闵淑妃,也被德明帝这番话说得愣住了,摸不着头脑。 德明帝一掌拍在桌子上:“朕说什么?你们以为,让孙烈伪造赵秀华的笔迹,让他故意扭曲字形,就能够瞒得过朕的眼睛了?可惜,你写点的方式出卖了你!”说着,将原本藏在袖中的信件扔了出去,“你们自己对照对照,那点的写法,是否与孙烈所写一模一样?” 闵淑妃和赵廷熙颤颤巍巍地捡起信纸,对照上面的笔迹,顿时都是面色惨白。 “父皇,这……”赵廷熙颤声道,想要辩解什么,却又一时说不出来,只能疑惑地看向孙烈,“老师,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信件,不是你写的,对吧?” 孙烈面色剧变,眼眸闪烁,强自镇静道:“皇上明鉴,草民并不曾写这些信。” “没有?那些点的写法,这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会这样写?尤其是在伪造赵秀华那几封信上,虽然竭力模仿她所写的簪花小楷,但许多大点上,仍然有着一提后却又强自遏制的痕迹。这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会在写字时,不自觉地带出这种痕迹?”德明帝怒斥道。 孙烈紧紧咬唇:“草民……草民……” “无话可说了吧?也难怪,铁证如山,你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狡辩的!”德明帝怒气冲冲地道,“说吧!伪造信笺陷害恭王,又去信南州教唆恭王,逼他谋逆,究竟是何人指使?图的又是什么?” 如果说之前看那几封信时,闵淑妃和赵铭熙还有几分懵懂的话,如今听了德明帝的话,就全明白过来,脸色愈加苍白。 “皇上,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您怀疑是廷儿吗?”闵淑妃大喊道,在宫中这么多年,伴君这么多年,她很清楚,如果这些罪名意味着什么,倘若坐实了罪名,即便廷儿是皇子,即便背后还有她和闵府,只怕德明帝都不会放过廷儿! 书信,孙烈…… 忽然间,闵淑妃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向孙烈,怒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害廷儿?他对你有恩,又一直敬你为师,你为什么要这么害他?” “够了!”德明帝怒喝道,“朕在审问孙烈,你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说着,也转头去看孙烈:“证据确凿,你是不可能狡辩脱身的。这种事情,你一介书生,是做不出来的,做出来也对你没有好处,背后必定有人主使。你若是老实交代,念在你只是受人指使的份上,朕未必不能网开一面,对你从轻发落!” 孙烈低着头,似乎在紧张地思索着什么。 许久,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德明帝。 “准备说了吗?”德明帝阅人无数,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断,“是谁?” T 第177章 赵廷熙之死(中) 孙烈突然变得出奇镇静,像是拿定了主意后,反而彻底平静下来:“皇上刚才的话可当真?只要我供出幕后指使之人,皇上就对我从轻发落?” “朕乃九五之尊,怎会虚言?”德明帝冷声道。 孙烈平静地道:“那好,我招!幕后指使之人,不是别人,乃是当今太子殿下赵瑾熙!”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众人意料,谁都知道,三殿下赵铭熙和五殿下赵廷熙争斗多年,彼此恨之入骨。闵淑妃满心以为,这是赵铭熙陷害赵廷熙的诡计,却不料,孙烈说出口的,竟然是太子赵瑾熙? “太子?”德明帝眯了眯眼,神情转冷。 孙烈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神情,径自平静地道:“没错,就是赵瑾熙。他蛰伏多年,急需机会出头,崭露锋芒,所以命我伪造书信嫁祸恭王,又写信挑拨恭王谋逆。一旦时局动荡,他便有机会从中渔利,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成功地打击了五殿下的威信,接管南州,又领下恭王谋逆一事——” “住口!”德明帝实在听不下去了,怒声打断他。 如果说他先前还有一丝疑惑的话,现在就完全确定了,这个孙烈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分明是因为赵瑾熙主管恭王一案,追查到他的身上,所以攀咬栽赃,想要拖赵瑾熙下水。 孙烈神情平静:“皇上,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那你可知道,是谁找出蛛丝马迹,追查到你的身上的?就是太子!”确定孙烈在耍他,德明帝怒不可遏,随手抓起旁边的茶壶就砸了过去,“不过也对,能够参与如此机密之事,你定是那人心腹,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招供幕后主使?” 这个孙烈居然以为这样就能糊弄他,究竟当他这个九五之尊是什么? 孙烈淡淡道:“是皇上让我招供的,我招供了,皇上却又不信!” “你以为随口说个人,朕就会相信?”德明帝越发恼怒,“不过,你以为你不说,朕就不知道了?你直呼太子之名,却称五皇子为五殿下,谁亲谁疏,难道还不是一目了然?指使你的人,就是赵廷熙,对不对?” 赵廷熙在旁边听得魂飞魄散,连忙喊冤:“儿臣冤枉,父皇明鉴!” 说着,又急急地向孙烈哀求:“孙先生,你跟父皇说,不是我!我没有指使你做那些事情!” “皇上,你冤枉五殿下了。”孙烈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咬着唇,眼眸之中闪过惊慌之意,“此事当真与五殿下无关!他不过是欣赏我的才华,邀我入府,而我借他掩护罢了!真的不是五殿下!” 赵廷熙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满含希望地看着德明帝:“父皇,您听到了,孙先生他说了不是我!” “放肆!你们居然以为,这样的谎言能够蒙骗朕?究竟是把朕当做什么了?”德明帝怒气冲冲地盯着底下两人。如果说他之前只是怀疑,现在看到孙烈对赵廷熙的维护,已经有了八成把握。 能够设计出这个阴谋的人,必定对皇家密事十分熟悉,尤其禹王一案,也很清楚他和恭王的性情,否则不可能进行得这么顺利。闵淑妃和闵氏跟随他多年,正好符合这个条件。 闵淑妃终究比赵廷熙多一份玲珑心思,已经看出了不对,跪着爬向德明帝,哀声道:“皇上明鉴,孙烈他是在陷害廷儿!他是故意的,皇上不要上当!” 陷害亲王,挑拨帝王骨肉,这是大逆之罪。孙烈能够参与其中,承担最重要的伪造书信的工作,就说明孙烈一定是幕后之人的心腹。孙烈越是显得敬重赵廷熙,越是撇清赵廷熙,在德明帝的心中,赵廷熙就越可疑。 幕后设计之人,很懂得揣摩别人心思,这分明是要将赵廷熙往死路上逼。 而赵廷熙却是彻底懵了,不明白德明帝怎么就认定了这件事是他所为:“父皇,儿臣冤枉!儿臣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儿臣有什么好处?这是有人要陷害儿臣!” “为什么?”德明帝冷笑道,“一旦恭王谋逆,朕定要派军平叛,而朝堂之中,以你和铭熙最为势大,你本就喜好武艺,为武将之首,而廷熙又赈灾不在京城,除了你,还有谁能够带兵平叛?你不但能够掌握军权,还能趁机与地方武将联络,岂不是两全其美?” 而还有一层,德明帝没有说出来,却是他最为震怒的地方。 恭王之事本就冤枉,若是等到赵廷熙平叛之后,事情被揭发出来,人人都会猜疑他这个帝王,认为是他容不下骨肉手足。这足以打击他这个帝王在朝野之中的威信。 想到这里,再想到南州动乱上,恭王已经言明冤屈,自裁而死,赵廷熙非但不想着查清真相,反而要将南州军民灭口。若是让他这样做了,别人只会说是他这个皇帝心虚,授意皇子这样行事,越发坐实了他的嫌疑。现在想想,只怕赵廷熙根本就是故意的! 其心可诛! 赵廷熙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的确有争夺军权,联络地方武将的心思,但是,这是因为他也认为恭王叛乱,才会如此,并非为了争权而谋划了恭王叛乱一事啊!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冤枉!”见德明帝认定此事是他所为,赵廷熙已经慌乱到不知该如何辩解,只能不住地磕头喊冤,很快,额头便是鲜血淋漓。 闵淑妃看得心如刀割,却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辩解之词。 陷害恭王一事,孙烈是伪造信件的人,无可置疑,而孙烈却像是铁了心要将这个罪名冠到廷儿头上,他越辩解,廷儿的嫌疑就越重。 但恭王被陷害一事,她从未想到会牵连到廷儿身上,因此并未多加追查,知道的情况少得可怜,一时之间,很难找到辩解的理由。 “没错,一定就是这样!即便恭王有谋逆的嫌疑,但暗里应该先宣召他入京辩解,而非直接平叛,但是,朝中文武大臣却无一人提及,反而都群情汹涌地要求平叛!朕原本以为,他们是害怕跟赵秀华谋逆牵扯上关系,现在想来,恐怕是有人暗中示意吧!” 他可记得,闵淑妃的哥哥闵中诚就是吏部尚书,掌管百官升贬,这么多年下来,想必也经营出许多人脉,放出这么一点风声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德明帝越想越觉得顺理成章,从南州事变到现在,一直焦躁愤怒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个发泄口。 没有错,并非他处置不当才酿成了恭王的冤屈,也并非他不得民心才会被猜疑,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有人在幕后捣鬼,操纵舆论,才会闹到这等地步!全都是那个幕后黑手的罪孽! 只要他查明真相,公布于众,原本被蒙蔽,被误导的臣民必然会清醒过来,他依旧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威严深重。 “赵廷熙污蔑恭王,陷君父于不义,论罪当诛!来人,将他拖下去,打入天牢,待到三司查明真相,证据确凿之后,再来依律处置!”想通了这些,德明帝只觉得多日来压抑的心情总算露出了一丝清朗,挥袖喊道,声音威严有力。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冤枉!”赵廷熙虽然有些小聪明,却哪里经过这种阵仗,彻底慌了,无错地看向孙烈,“孙先生,我是冤枉的,你知道的,我没有指使你做这种事情!” 孙烈神情哀伤:“殿下,是草民之过,竟然将自幼写点的方式带入信件,被看出破绽,牵连殿下,草民万死难赎!但殿下放心,草民绝不会指证殿下,日后还请殿下珍重!” 说着,他郑重地朝着赵廷熙一拜,随即猛地撞向旁边的柱子。 “砰——”的一声闷响,血光飞溅。 孙烈干脆利落地倒在地上,双眼紧闭。他撞柱的意志极为决绝,没有给自己留丝毫的后路,因此,也丝毫没有悬念地当场身亡。 “不……”闵淑妃神情悲怆,双目呆呆地看着孙烈的尸体,他这一死,他死前这番话,彻底将陷害恭王的罪名推给了赵廷熙,至少,在德明帝的心中,那个幕后黑手就是廷儿无疑。 果然,德明帝冷笑道:“赵廷熙你倒是厉害,居然有如此忠心的手下!”说着,恼怒地提高了声音,“大内侍卫都是死的吗?没听到朕说将赵廷熙这个逆子打入天牢?还愣着干什么?” 急忙有人上来,将挣扎哭喊不休的赵廷熙带下去。 闵淑妃身体一软,瘫坐在地上,但无论如何,心中却还是松了一口气。即便在这般愤怒的情况下,皇上也没有立刻处置廷儿,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廷儿本就是冤枉,只要皇上依旧将此案交由三司会审,必然能够查出真相,到时候,就能够还廷儿清白了…… 即便三司有所差错,她哥哥是吏部尚书,人脉宽广,也必然能够为廷儿洗清冤屈。 事情还未到最糟糕的地步…… 闵淑妃勉强令自己镇静下来,她知道,以德明帝的性情,此时此刻,无论她如何为廷儿辩解,皇上都听不进去,甚至,还可能会火上浇油。而她现在绝不能触怒他,那只会让廷儿的处境更加糟糕。越是这时候,她越要镇静…… “皇上,您不要气坏了龙体,喝杯茶消消渴吧!”闵淑妃强自镇静,命宫女重新奉上茶水,亲自斟了一杯,送到德明帝面前。 德明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并未接茶,微带嘲讽:“怎么?一杯茶就想替赵廷熙洗脱罪名?” 赵廷熙虽然也有些小心思,但更为深沉机巧的,却是眼前的闵淑妃,以及她身后的闵中诚。这件事究竟是谁在背后设计的,还很难说。他倒要看看,事到如今,闵淑妃和闵中诚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但无论如何,幕后之人,他绝不会轻纵! “臣妾不敢!之前,是臣妾乍闻此事,乱了方寸,才会有所唐突,还望皇上恕罪!”德明帝没有摔了茶杯,还跟她说话,说明还有一份指望。闵淑妃心头微松,先是请罪,随后道,“廷儿绝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只待三司查明真相,自然能够还廷儿清白,臣妾何须多言?” 德明帝依旧冷冷地看着她,神色却微微缓和。 “皇上想必此刻心绪烦躁,不如臣妾弹奏古筝给皇上听吧?”闵淑妃知道,自己此刻越能挽留德明帝的心思,将来还廷儿清白的可能性越大,因此打点起精神,百般讨好献媚。 德明帝冷冷一哼,并未应允,却也并未拒绝。 闵淑妃看到一线希望,忙悄悄命人将孙烈的尸体收拾了,又请德明帝移驾偏殿,随即强自静下心来,专心弹奏古筝。 初时,她还有些慌乱不甘,但奏过一曲后,心情反而真正平静下来,筝音越发清丽婉转,愉悦动听。 许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局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赵曳的通报声响起:“皇上,太子殿下求见,说有急事求见,事关五殿下和南州一案,不敢延误!” 第178章 赵廷熙之死(下) “太子?”德明帝满腹疑惑地看了看窗外,夜色已经深沉,他又是在闵淑妃宫中,如果没有要紧大事,赵瑾熙应该不会冒然求见。他奉命追查恭王一案,难道又找到了什么重要线索? 想着,德明帝开口道:“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一道宝蓝色身影便大踏步出现,气息略显急促,显然是一路急赶着过来的。 赵瑾熙稍稍平定呼吸,拂衣跪地,拱手道:“儿臣叩见父皇,仓促求见,还请父皇恕罪。” 闵淑妃也知道赵瑾熙负责恭王一案,虽然她并不相信孙烈所供述的受命于太子的话,但心中难免有所芥蒂。何况,赵廷熙在朝堂声望隆盛,难免会威胁到赵瑾熙的太子之位,并非没有仇怨。如果赵瑾熙趁此机会公报私仇,栽赃嫁祸廷儿…… 想着,手中一顿,筝音便停了下来。 德明帝瞥了她一眼,转向赵瑾熙:“无妨,你说有急事求见,到底是什么事?是否又得到了恭王一事的重要线索?” “并非如此,儿臣是为五皇弟而来。”赵瑾熙声音铿锵,略带一丝浮动,“儿臣正在追查线索,忽然得知五皇弟被父皇押入天牢,这才匆匆前来。儿臣斗胆询问一句,此事是否与孙烈有关?” 闵淑妃心中越发紧张,不自觉地握紧了手。 德明帝点点头,原本稍微平息的怒气又勃发起来,恨恨地道:“多亏你心细,察觉到那几封书信的端倪,追查到了孙烈头上。否则,朕都被人污蔑成残害手足的暴君,却不知道幕后指使之人竟然会是朕一直宠信不已的亲生儿子。简直是大逆不道!” “父皇既然将五皇弟下狱,想必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可是抓到了孙烈本人?”赵瑾熙追问道。 德明帝冷哼一声:“当然,你猜测得没测,孙烈果然在京城之中,不止在京城,而且就在朕的身边!”说着,暴怒冷冽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闵淑妃,满是愤恨。 闵淑妃张口想要为赵廷熙喊冤,却又勉强按捺下来,现在不是分辩的时机…… “那么,是孙烈供认此事由五皇弟指使吗?”赵瑾熙眉头微微一皱,脸上掠过了一丝疑虑。 想到孙烈当着他的面撞柱而死,德明帝心头又是一阵怒火,“砰”的一声拍到了桌子上:“能够被赵廷熙那样信任,做伪造信件的机密,他怎么可能轻易供认出幕后真凶?但他不说,不代表朕就看不出真相!那般维护赵廷熙,却想要将罪名扣到别人头上,当朕是傻子吗?” 赵瑾熙眉头皱得更近了,低头思索了一阵:“父皇,儿臣僭越,不知能否让儿臣见见孙烈,问一些事情?” “朕倒是想让你见他,可惜,你只能见他的尸体了!”德明帝怒声道。 赵瑾熙一惊,脱口道:“孙烈死了?” “对,他不肯供认,大概是害怕严刑逼问下会招供,所以一头撞死了!”这种事情本就不祥,何况孙烈还牵扯到恭王身死这件大事,少了这个最有力的证人,想要抓到铁证,好在朝野服众,证明他的清白,就没那么容易了,德明帝焉能不怒? 赵瑾熙皱眉:“撞死了?” 思索良久,他终于抬头,郑重地道,“父皇既然已有决断,按理儿臣不该多言。但是,是父皇命儿臣追查恭王一案,职责在身,不得不说。既然孙烈已死,儿臣只怕也没有真凭实据,但是,儿臣认为,五皇弟可能是被冤枉的!” “你说什么?”德明帝一怔,暴怒之下,连赵瑾熙都迁怒了,“你说赵廷熙是冤枉的?你说朕冤枉了他?!”说到后面,言语之中已有暴怒失控之意。 闵淑妃却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急地道:“太子殿下,您是不是查到了能够证明我家廷儿清白的证据?是什么?你快说呀!” “父皇息怒,淑妃娘娘也不要着急。”面对情绪激动的二人,赵瑾熙反而显得沉静了下来,“儿臣并无实证。父皇,关于恭王一案的幕后真凶,儿臣也曾经考虑过各种可能,但是,在诸多嫌疑人之中,五皇弟的嫌疑却是最小,也是儿臣最没有怀疑的。因为,他和孙烈有仇!” 赵廷熙和孙烈有仇? 虽然在暴怒之中,德明帝也被这句话稍稍震醒:“你说什么?” “果然!果然是这样!这个孙烈果然不怀好意,是故意要陷害廷儿的!”闵淑妃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断了,忍不住失声痛哭。 赵瑾熙拱手道:“儿臣在追查孙烈此人时,也曾经调查过他的家世。父亲还记不记得,他原本是书香门第人家,后来家道中落才不得已潦倒穷途?”稍稍犹豫之后,他还是毅然决然道,“儿臣查到,当时害得孙烈家破人亡的的,不是别人,正是前闵尚书,也就是五皇弟的外公!” “有这种事?实情到底如何?”震怒之下,德明帝也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如果说赵廷熙的外公害得孙烈揭破人亡,如此深仇大恨之下,孙烈怎么可能投入赵廷熙门下?难道说…… 赵瑾熙整理了下思路,开口道:“听说淑妃娘娘擅长古筝,有一筝名为天籁,音色清丽至绝,如闻天籁?” “是,是我爹送给我的……”闵淑妃怔怔地道,心里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赵瑾熙叹了口气道:“娘娘既然擅长弹筝,就应该知道,古往今来,人皆以琴为正音,筝为嬉音,因此,工匠倒也罢了,但制器大师却大多只学制琴,不屑于学习研究制筝之术,因此,名琴极多,但名筝罕见。这把天籁,乃是孙烈祖上以极大代价,才从一位制器大师手中求得,世代相传,堪比家族性命。” 这样一把意义重大的筝,孙府定然不会轻易出售。而如今,孙府亡败,天籁却在她的手中,这意味着什么,稍微有点头脑的人,只要一想就能够猜到。 闵淑妃沉默了,这种猜想,聪慧如她,自然能够猜到。 “所以,天籁并非我爹从孙府购得?”但很快的,她又抬起头来,凝声问道。 虽然父亲仗势欺人,为了一张筝弄得别人家破人亡不厚道,但相比如今赵廷熙陷害恭王谋逆的大不敬,罪责还是要小得多。而且,赵廷熙不但是她的希望,也是整个闵府的希望,何况,她父亲已经过世,所谓死者为大,世人也不好抓着她父亲的过错不放。 如今还是先洗脱廷儿的罪名要紧! 赵瑾熙叹息道:“孙府自然不肯出售祖传之宝,但前闵尚书爱女心切,于是用了一些手段。孙府败亡后,家产充公,这把天籁便到了官府手里,很快就辗转送到前闵尚书手中。” 他说得含糊,但为了一把筝,害得孙府家破人亡,闵淑妃父亲的残酷冷血,可见一斑。 “所以,孙烈打听出内情后,便产生报仇的想法。虽然我父亲过世了,但是这把筝却是在我手中,而我最看重的就是廷儿,所以,孙烈就借机栽赃嫁祸……”闵淑妃喃喃地道,“所以,他故意不提廷儿,故意表现得对廷儿恩义至深,因为他越是如此,就越会令人怀疑廷儿是主谋!” 甚至,或许孙烈的目的并不只是赵廷熙,而是他们母子,乃至整个闵府! 试问如果坐实了赵廷熙陷害恭王,污蔑德明帝的罪名,德明帝又怎么会相信这件事只是赵廷熙一人所为?必然会怀疑到他身后的闵府,尤其是官居吏部尚书的闵中诚。这样牵扯下去,说不定最后整个闵氏都要为他陪葬…… 这份心机,这份手段,实在太过恶毒了! 闵淑妃越想越是心惊,也越想越觉得悲愤,转身向德明帝跪下:“皇上,之前臣妾不敢替廷儿辩解,但太子已经查清,那孙烈与我闵氏有仇,投入廷儿门下不过是借机谋害廷儿以及闵氏,还请皇上明鉴,还廷儿清白!” 德明帝的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赵瑾熙所言属实,他堂堂帝王,竟然被孙烈一介布衣玩弄于鼓掌之间,兄弟相残,父子相疑,他帝王的颜面何在? “太子,你确定你的消息无误?”德明帝最后求证道。 赵瑾熙斩钉截铁地道:“儿臣十分确定!” “既然如此,那赵廷熙暂时可以离开天牢,不过,孙烈毕竟在他门下七年,嫌疑难逃,即便离开天牢,也不许出自己的宫殿,没有朕的诏令,任何人不许与他接触!”德明帝冷声道,虽然孙烈有谋害赵廷熙的动机,但是这谋害的手段,可还有的琢磨。 孙烈自己陷害恭王,嫁祸赵廷熙,固然是谋害的一种方式,但鼓动赵廷熙做下这种大逆不道的罪行,也同样是报复的方式。以赵廷熙的野心,若真被人煽动几句,难说会不会做出陷害恭王的行径来。 虽然德明帝话语中仍有怀疑之意,但赵廷熙能够从关押重罪犯的天牢出来,闵淑妃已经心满意足,剩下的,以后再慢慢谋划就是了。 赵曳领命前去天牢宣旨,然而,两刻钟后,赵曳匆匆回转,却带来了一个令人极度难以相信的消息。 “皇上,五殿下他在天牢撞墙自尽,已经气息断绝,难以回天了。” T 第179章 煦日!再遇! 天牢之中的情形十分惨烈。 这是天牢最深处,整个牢房全部是用坚硬的青石垒成,只在门口留了一个小窗,供狱卒送饭之用。这个隐秘而牢固的狱房,一般是用来关押身份尊贵的重犯,因此环境尚算清幽,不像一般牢房那么脏乱。 然而,此时此刻,这间牢房四周的墙壁上却尽是斑斑血痕,有些染上早的地方已经变成了黑色,浓郁的血腥味在幽闭的牢房中弥漫着,经久不散,令人作呕,环境比任何天牢牢房更加恶劣。 赵廷熙半躺半靠地倒在角落之中,半边脸尽是污血,额头处更是血肉模糊,头骨微微塌陷。 显然,四周墙壁上的血痕都是他以头撞墙而染上的,看看那宛如一道血色横腰的血肉痕迹,可想而知,赵廷熙究竟撞了多少下,经受了何种痛苦折磨,直到鲜血流尽,气息断绝。 这个过程无疑是漫长而痛苦的,闵淑妃只看了一眼,只想了一想,便觉心如刀绞,身形摇摇欲坠,几欲昏倒。 然而,却又有一股秉气支撑着她,不许她就这样晕过去。 “皇上——”闵淑妃半跪半坐,神情惨痛愤恨之极,半是情形半是疯癫,“廷儿他……他被人陷害,死得如此之惨,皇上您要为他做主,为他伸冤——”话只说到一半,便无以为继,扑过去将形容凄惨的赵廷熙抱入怀中,失声痛哭。 压抑沉闷的天牢之中,闵淑妃凄厉的哭声宛若鬼泣。 德明帝脸色难看至极,好一会儿才沉声问道:“怎么回事?”低沉微哑的声音中,带着隐忍不住的怒火。 天牢狱卒知道惹了大祸,战战兢兢地道:“回皇上的话,卑职也不知道。先前五殿下被押入牢房,不断喊冤,喊着要见皇上。卑职们不敢擅专,也不敢劝阻,只能任由他喊。没多久,殿下的声音就有些嘶哑,喊的话也混乱难辨,接着渐渐没有了声息。直到赵公公前来,开了牢门,才发现……” 说起来,也不能全怪他们。 这些人世代看守天牢,见惯了那些富贵之人一朝沦落,各种疯癫混乱的行径,早就习以为常。赵廷熙原本是极为尊贵的五殿下,突然被押入这间牢房,显然是犯了大事,谁也不会去讨这个好,因此,对他的种种行径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这位五殿下心性儿这么烈,才关进来不到半天,就自己撞了墙,而且……死状如此之惨。 但此刻闵淑妃也好,德明帝也好,正在愤怒心痛的时刻,这些狱卒难免就成了出气筒。 “岂有此理,堂堂皇子在天牢之中撞墙而死,竟然无一人察觉,朕养你们这些饭桶做什么?来人,将这些人统统拉下去砍了!”短短一日,情形一变再变,然而无论怎么变,德明帝都觉得自己像是别人网中的鱼,总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心中的痛恨愤怒可想而知。 自从秦氏灭亡,自从他称帝,自从那件事后,他是堂堂九五之尊,手握天下生杀大权,已经许久没有尝到这种挫败,被人愚弄的滋味,一朝重来,几乎令他发狂。 狱卒早知道肯定会倒霉,但没想到连一点回寰的余地都没有,就要这么丢了小命,都吓得赶紧磕头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父皇且慢!”赵瑾熙面露不忍,开口拦阻道。 德明帝怒喝道:“你五皇弟死得如此之惨,这几个狱卒就是万死也不能抵!你难道还要为他们求情?” 赵瑾熙拱手道:“儿臣不敢,只是,儿臣觉得事有蹊跷。父皇,即便五皇弟无法接受被押入大牢,绝望之下撞墙自尽。既然有意自尽,想必意志坚决,又怎么会连续撞墙那么多次,在墙上留下如此多的血痕?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被他一提醒,德明帝稍稍冷静:“你的意思是?”“儿臣觉得,五皇弟不像是绝望之下撞墙自尽,倒似乎是另有痛苦,以至于不得不撞墙,以减轻那种痛楚。不如宣御医过来,为五皇弟诊断一番,确定五皇弟真正的死因,莫要让五皇弟含冤。”赵瑾熙神情恳切地道。 他这么一说,不止德明帝,就连闵淑妃也察觉到了不对。 赵廷熙毕竟是金樽玉莼养大的,他的秉性,德明帝和闵淑妃都很熟悉,或许一开始在绝望之下,他会撞墙自尽,但在第一次撞墙自尽未遂后,那种痛苦足矣让赵廷熙犹豫。正如赵瑾熙所说,怎么可能连续撞墙那么多次? “宣张太医!”德明帝衣袖一挥,冷声道。 谁都知道皇上此刻心情极为糟糕,因此都不敢怠慢,没多久,身穿太医院品级官服的张太医便匆匆赶来:“臣太医院张牧寒参见皇上!” “去看看那边的五殿下,看他的死因究竟为何,是否有蹊跷。”德明帝急于弄清楚事情真相,直接吩咐道。 张太医早在来之前就被小太监悄悄提点了一二,闻言也不敢多话,疾步上前,先向闵淑妃告了罪,然后才仔细地查看起赵廷熙的尸体。 眼睛、指尖、舌苔等等地方都仔细看过,甚至伸出手去摸了摸头骨塌陷的地方,很快,张太医便有了结论,恭声道:“回皇上的话,五殿下乃是死于中毒!” “你是说,中毒?”尽管被赵瑾熙提醒时,德明帝就猜到事情另有蹊跷,但真正听到张太医的结论,还是吃了一惊,“所中何毒?” 张太医面露迟疑:“这个……这种毒药微臣并未听过,不过,殿下舌苔、指尖、眼睑皆有青紫泛黑之色,此乃中毒之症。而且,五殿下额头的伤势虽然骇人,头骨亦有塌陷,但并不会致命,因此,真正的死因,应当是中毒无疑!” “你说,这种毒药你没有听过?你堂堂太医院之首怎么做的?”德明帝怒气冲冲地问道,只觉得今天真是百事不顺。先是误将赵廷熙当做恭王一案的主谋,随后被赵瑾熙点破蹊跷,要释放赵廷熙时,却发现他已经死了,如今竟然连死于何种毒药都查证不出来,简直岂有此理! 张太医额头汗意涔涔:“微臣惶恐!” “父皇,天下药材有记载的就有千百种之多,还有许多生于山野,不曾被人发现或者记录的,张太医博学多识,医术高明,也不能识尽所有药材毒药,这也不能怪他!”赵瑾熙恭声道,“当务之急,是查出谁害死了五皇弟,将幕后真凶缉拿归案,明正典刑!” 德明帝双手一摊,怒道:“怎么查?太医连这是什么毒药都不知道,中毒多久,几时发作,自然更不知道,连是入天牢前中的毒还是入天牢后中的毒都不清楚,这要怎么查?” “儿臣在想,这毒会不会是孙烈所下?他和五皇弟有灭门之仇,一心想要复仇,以至于不惜污蔑五皇弟陷害恭王叔。而且,五皇弟对他毫无戒备,他也有下毒的机会。”赵瑾熙思索着道。 德明帝冷笑:“如果是孙烈,如果他只要赵廷熙死,七年之间,他有多少机会能下毒,何必等到这时候?他伪造信笺,教唆恭王,已经成功将大不敬的罪名冠在了赵廷熙头上,甚至能够牵连整个闵府,这种情况下,他如果毒死了赵廷熙,岂不是引人怀疑?想来想去,怎么可能是他?” “这……”赵瑾熙迟疑着,似乎被德明帝说服。 狂怒过后,德明帝渐渐平静下来:“依朕看来,这件事,跟恭王一案恐怕是同一个凶手。他想将恭王一案栽赃在廷熙头上,但既然栽赃成功,又为何要毒杀廷熙?或许是想要让人以为廷熙是畏罪自杀?还是因为你来求见朕,他猜到事情有变?” 但无论如何,孙烈身后必定有人主使,而且,此人必定在宫廷之中安插有耳目,这是确信无疑的,否则,那人行动不可能如此迅速有效,步步抢在他们前面。 还有一件事,德明帝没有说出口。 若说恭王身死时,他还只是怀疑,那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幕后之人是冲着他来的。 那人能够猜到,恭王死后,天下人都会怀疑到他这个帝王身上;也料到,身陷这种怀疑的他必定情绪暴怒,不若平时精明,一旦查到丝毫线索,定会深信不疑,因此借助孙烈,将罪名栽到赵廷熙身上;而又在得知赵瑾熙求见后,有能很快预料到他的下一步对策,因此提前下手,毒死了赵廷熙…… 这个人不但是针对他这个帝王而来,而且对他十分熟悉,若非与他十分相熟之人,就是与他十分敌对之人。 只是,这样一来,太子赵瑾熙能够追查到孙烈身上,是否也是那人故意放出的线索? “太子,你说是你身边一名幕僚察觉到信件的蹊跷,那幕僚是谁?什么来历?”德明帝问道,多疑的他,自然不肯放过任何线索。 赵瑾熙显然没想到他会问到这个,先是一怔,随即答道:“回父皇的话,那位先生姓田,名应璋,因为族中排行第五,所以人称田五先生。” “田应璋……田应璋……”德明帝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似乎觉得有些耳熟,深思许久,忽然想起来那人来历,“是不是十八年前曾经赴京科考,被称为天下第一才子的田应璋?” 难怪他会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当年田应璋虽然门第不显,但在京城显露了几次才华后,立刻声名鹊起,是当年科考状元的大热门,连朝中许多老臣都对他的评价极高,都说此人不但文采斐然,而且才思敏捷,胸怀天下,假以时日,必然是朝廷栋梁。 甚至有人认为,将来此人成就,绝不在以智谋著称的林咏泉之下,甚至可能尤有胜之。 名声清贵,才智过人,身兼林咏泉和陆箴之长,因此,当年德明帝也曾关注过这位天下第一才子,并抱有极高的期望。 然而,命运弄人,这位声名赫赫的才子,却在科考前出了意外,双腿残疾,终身再无功名之望。田应璋经受不住这个打击,堕落潦倒,丝毫也没有昔日风采,很快便湮灭在芸芸众生之中,从此再不曾露面。 却没有想到,这位昔日的第一才子,竟然是投在了赵瑾熙门下。 “这位田先生当初声名极为显赫,人言说将来成就尤在如今的左相林咏泉之上,原来是做了你的幕僚。太子你好福气!”德明帝看似赞叹,声音之中的忌惮却呼之欲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田应璋有当初的声势,即便后来频遇变故,不似当初,但终究不能小觑。赵瑾熙收了这样的人做幕僚,韬光隐晦这许久,又怎么可能真的平庸无能?阿夜说得对,赵瑾熙此人心思深沉,计谋远虑,绝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如今最重要的,是恭王一案乃至如今赵廷熙身死的幕后真凶,赵瑾熙即便心有城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时候对他反而是有利的,暂且容他。 等到这些事情都平定,再来慢慢收拾他不迟。 赵瑾熙恍若不闻,坦然道:“儿臣遇到他时,他已经贫苦潦倒,流落街头为乞,而且身患重病,性命垂危。儿臣当时年幼,看他可怜,便收容他入府,给他治病。病愈之后,他说无处可去,儿臣听说他会写字,便留他做了个账房先生,直到近几年,儿臣才知道他乃是田先生,多年怠慢,实在惭愧得很。” 这些话,德明帝也就听听,绝不可能相信:“这样说来,也是太子和田先生的缘分。” 田应璋此人书法极佳,睿智多谋又不在林咏泉之下,而且听赵瑾熙这样说,应该早就进了太子府,不太可能被人拉拢。这么说来,他能将线索追查到孙烈身上,应该与幕后之人无关。但是,如今孙烈已死,赵廷熙也死了,线索全断,又该如何追查下去? 德明帝沉思之中,耳边传来赵瑾熙的声音:“父皇,儿臣有个想法。” “你说。”德明帝转头看向他。 这个儿子显然也是有野心的,而且不太好控制,但那又如何?这些年来,他摆弄了多少人?操控了多少人?难道还怕一个赵瑾熙不成? 赵瑾熙恭声:“先是恭王叔,然后是五皇弟,儿臣觉得,幕后之人,显然是冲着皇室来的,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假装不知道五皇弟的死因,暂时就向众人公布,五皇弟便是恭王叔一案的主谋,被押入天牢后畏罪自杀。那人若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必然会放松警惕,或许能够追查到一些线索?” 说着,他歉然看向闵淑妃:“淑妃娘娘且包容一二,这是为了追查害死五皇弟的真凶,等到真凶伏法,我定然会为五皇弟洗脱冤屈,清正名声,风光入葬。” 若是别人说这话,哪怕是德明帝,闵淑妃也未必会答应,但是,赵瑾熙今日先是揭露了孙烈与闵府的恩怨,为廷儿洗脱了大不敬的嫌疑,后来又察觉到蹊跷,查明了廷儿真正的死因,对赵廷熙,对闵氏,可谓有大恩。 何况,这也是为了能够追查出害死廷儿的真凶! 闵淑妃含泪道:“若能够查出真凶,廷儿即便背负一时污名,也必定会同意的。” 想来想去,德明帝也觉得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点点头:“就这样办吧!今日天牢中事,所有人都不许泄露丝毫风声,若有违逆,杀无赦!” 好! 很好! 无论幕后之人到底是谁,陷害恭王,污蔑当今皇上,栽赃并谋害皇子……桩桩件件,可谓胆大包天!不管是谁,只要落到他的手里,必然会将他碎尸万段! 德明帝眼眸之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痛恨之色,若有意若无意地转头,看向皇宫某处。 无论是谁,都不会例外! ※※※ 第二日,恭王一案与赵廷熙之死在朝堂上公布,朝野之间,一片哗然。 恭王被人栽赃陷害,一死以证清白,这谁都知道。而且在大部分人的心里,都怀疑那个人是德明帝。结果现在德明帝却说,幕后主使乃是五皇子赵廷熙,目的是挑起纷争,争夺兵权,而五皇子深知罪孽深重,已经在入狱后畏罪自杀? 虽然有数封书信,与孙烈以往笔迹对照,但孙烈这个最大的证人也在被抓后畏罪,撞柱自杀。 所有人都死了,就凭几封书信,即便字迹真有相似之处,但既然有伪造恭王参与谋逆的书信在前,若是这几封书信也是伪造的怎么办? 你说幕后主使是五殿下?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不过这个结论毕竟是当今皇上所公布的,无论人们心中有多少疑虑,孙烈死了,五殿下死了,已经死无对证,就连淑妃娘娘和闵氏也都禁足不出,没有做声,别人又怎么会多事?因此,明面上谁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在心中暗自嘀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忠勤侯府的书房里,忠勤侯和忠勤侯世子燕宇相对而坐,彼此脸上都是疑惑。 最近这段时间,朝堂之中出现太多的动乱,每一件都足矣令人震惊,但这许多事情加在一起,却使得局势越来越混乱,仿佛一团迷雾,令人不知该何去何从。 两人探讨许久,却都不得其门,最后,忠勤侯道:“阿宇,你去拜见南陵王世子,询问一下他的看法吧!” 对于南陵王世子,忠勤侯一直是十分忌惮的,他不愿意得罪他,却也因为此人太过高深莫测而不愿意亲近。然而,云萝公主一案却是一个契机,让两府有了交集。然后,不知不觉的,两府便走得亲近起来,不但如此,更隐隐有了以南陵王世子为首的感觉。 忠勤侯并非没有察觉到这种变化,可以无论多么不愿意承认,南陵王世子的智慧的确令人惊叹,非他们父子所能及。而这段时间的接触,也让忠勤侯发现,高深莫测之下,这位萧世子似乎没有他想得那么糟糕。 “父亲?”燕宇隐约察觉到什么,带着一丝询问。 忠勤侯拍拍他的肩膀:“阿宇,如今京城局势变化莫测,虽然我们忠勤侯府是已经延续百余年的世族,但是,这些年来,你也看到了,有多少世族烟消云灭?一旦错估形势,就有可能给我们家族带来覆灭之灾。”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了下:“就算没有错估,之前云萝公主的事情,如果不是萧世子查明真相,忠勤侯府会有什么下场?皇上显然不能依靠,我们也需要找到一条新的出路。为父看好萧世子,你懂吗?” “父亲!”燕宇神情带了一丝震惊,却也有着些许如释重负,“可是,萧世子会愿意吗?” 德明帝的薄凉令人心寒,这点,聪明如萧夜华,不可能看不出来,也不可能不为自己找一条后路。忠勤侯的意思,显然是想要跟随萧夜华。 忠勤侯微微笑了:“傻孩子,如果萧世子不愿意,又怎么会允许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找他?而无论什么事情,只要能够告诉你的,他又怎么会全部告诉你?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默许,所以才说,萧世子是个聪明人。你呀,还有得学呢!” 燕宇微显一丝赧然,随即下定决心道:“父亲放心,孩儿会更加努力,成为忠勤侯府的支撑!” “好!”忠勤侯欣慰地点点头,他这辈子最骄傲,最满意的,就是有这么一个有责任心的儿子,稳健,能干,善待弟妹,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想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微黯:“阿离还好吗?” “还是那个样子。”提到燕离,燕宇的神情也黯淡下来。 想起原本天真活泼的燕离,这段时间沉闷阴郁的模样,忠勤侯不由得心痛起来,叹了口气:“有机会的话,多带他出去走动走动,不要让他老是闷在屋里。” “孩儿知道!”燕宇低声道。 他何尝没有尝试带阿离出府,但与往日不同,即便出府了,阿离也只是闷在马车里,他让吃饭就吃饭,让休息就休息,让逛铺子就逛铺子,听话得很,却没有一丝原本的勃勃生气。 忠勤侯显然也知道这些,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心中对德明帝的怨恨不由得又深了一层。 离开忠勤侯府,燕宇悄悄地前往南陵王府,但出乎意料的是,萧夜华并不在府中。 “我家世子这段时间在追查一些旧事,常常不在府中,还请燕世子见谅!”南陵王府的总管张祁歉意地道。 燕宇有些失望,却仍然打起精神,问道:“不知道萧世子在追查什么事情?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还请直说,我忠勤侯府定然全力以赴!” “我会转告世子的。”张祁满脸欣悦,“不过,世子虽然不在府中,但是,他似乎预料到燕世子会前来,因此,托我转告说,请世子稍安勿躁,有些事情我家世子也没有确实证据,担心误导燕世子。待到他弄清楚了,一定会知无不言。” 燕宇一怔,萧夜华早就猜到他会来找他吗?甚至,连他为什么前来都预料到了! 随即,他又微带苦涩地笑了一笑,也对,以萧夜华的聪明,对忠勤侯府的境遇自然看在眼底,而连萧夜华都不确定的事情,忠勤侯府自然不可能看清,来询问一二也很正常……不愧是萧夜华! 燕宇神情一时有些恍惚,忍不住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 在那座皇宫之中,现在,有一个人。 他曾经想过,虽然萧世子对她青睐有加,亲近之意一览无余,但她似乎并未回应,那么,或许在她心中,并未将萧世子当做托付终身之人,那么,或许他还有机会。 但如今她的身世大白于天下,萧世子与她本就是自幼指腹为婚的夫妻,天经地义。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某种天意,注定了她的缘分另一头是萧世子,而与他无关…… 这段时间,燕宇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些事情,但此刻想起,却仍然忍不住感到失落。 而此时此刻,萧夜华正在燕宇所遥望的地方。 赵廷熙的事情,德明帝封锁得很严,就连萧夜华也费了许多功夫,才打听出大概的经过,而许多细节,根本无从打听,都是他的猜测。 “你是说,赵廷熙是中毒而死,死前曾不断地以头撞墙?”林陌颜再三确定细节。 萧夜华确定地点点头,他在皇宫之中的好人缘,并非单纯靠温和尔雅而来,更多的时候,是利益。 张牧寒是德明帝、张贵妃和闵淑妃的主治太医。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张牧寒几次涉险,都是他巧妙地为之求情,救下了他和家人的性命,却从未索取任何回报。如今只是询问赵廷熙的死状,又保证不会外传,他又是德明帝倚重之人,张牧寒自然知无不言。 “眼睑、指尖、舌苔均有青紫泛黑之色,死前头痛欲裂,伴之最恐惧的幻觉,惊恐疼痛之下,常伴有自残的行为。”林陌颜淡淡地道,眼眸微寒,“是他!” 萧夜华心中一顿:“你已经确定他是那个人了吗?” “嗯,这种毒药,除了我和他,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林陌颜很确定这一点,那是在训练营之中常见的毒药,但是,因为药材的提炼方法,以及其中一味药材在大华医书之中的记载错误,别人根本不可能制造出来。 除了赵瑾熙就是煦日,没有第二个解释。 再加上她上次在典籍库看到的书信,事情已经确凿无疑。 “只可惜,这些不能作为证据。”林陌颜叹了口气,这些事情她是确定无比的,但是却不能够说出来。异世孤魂,借尸还魂,上辈子的记忆和经历,一旦说出来,任谁都会觉得荒谬,而不会轻易相信。如果真的相信,那么,第一个要被烧死的,恐怕就是她! 萧夜华点点头,显然深知其中的内涵:“没错,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如今在皇上心中,只怕连我都有一二分嫌疑,但最没有嫌疑的,就是我们的太子殿下。” 孙烈是赵瑾熙找出来的,赵廷熙的清白是赵瑾熙洗清的,赵廷熙的死状蹊跷也是赵瑾熙揭发的,这种情况下,疼爱赵瑾熙如闵淑妃,多疑如德明帝,也从未怀疑过赵瑾熙分毫,更不要说别人。 而他之前已经因为陌颜的事情,在德明帝面前赫然站到了赵瑾熙的对立面,因此,即便他稍加暗示,也只会被多疑的德明帝当做是争风吃醋的栽赃陷害,并不会放在心上。 林陌颜眉头紧锁,低头不语。 见她苦恼的模样,萧夜华忍不住笑了:“何必如此在意?赵瑾熙韬光隐晦近十年,底蕴都被那个人所得。十年图谋,一朝爆发,如果还不能让他占一点先手,岂不是显得他太过无能?陌颜放心,凡事有我,总不会让他笑到最后的!” 这段时间他一直忙着调查赵瑾熙的事情,就是为了找个突破口,而且已经有所眉目了。 林陌颜摇摇头:“我不是为了他此刻占了先机而苦恼。这个人,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会如此高调,一旦他出手,在他看来,就意味着乾坤已定。所以,他一定还有后手,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那是自然,而且接下来,他要对付谁,也很明显。”萧夜华浑不在意地道。 林陌颜点点头:“三殿下赵铭熙。” 朝堂之上,以三殿下和五殿下双雄对峙,如今五殿下既然已死,那接下来的自然就是三殿下。这样一来,就连先前张婕妤母子遇害的事情也有了解释——赵瑾熙在铲除所有的对手。 一旦所有的皇子都死了,他就成为了皇室的唯一血脉,也是德明帝唯一的选择,就像当初的苏慕贵。 因为是苏府唯一的血脉,为了能够延续香火,即便苏绍谦再厌恶痛恨苏慕贵,也只能忍受他,直到赵瑶兰诞下苏慕华,才彻底断绝了苏慕贵的后路。 之所以最先选择张婕妤所生的七殿下下手,是因为一旦铲除了三殿下和五殿下,德明帝很容易就能够联想到夺嫡之争,接下来自然会对七殿下多加防护,想要下手就没有那么容易。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七殿下和张婕妤母子之死,任谁都以为是后宫风云,而从未想过是因为夺嫡。 “再有两天,前往甘州赈灾的三殿下便要回京,我已经派人去警告过他了。”萧夜华显然抱持同样的想法,并且采取了行动,不过,以赵铭熙的性情和才智,恐怕并非赵瑾熙的对手。“就连大殿下那里,我也告诉他,让他这段时间紧随隆平长公主,千万不要落单。” 隆平长公主声望隆盛,就算是赵瑾熙,恐怕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朝她下手,跟着她,赵洛熙显然是最安全的。 林陌颜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萧夜华嘴角不期然浮起一丝微笑,凝视着林陌颜,忽然间神情有些犹豫,但最后仍然开口道:“陌颜,小心林相!” “怎么了?”林陌颜一惊,但她知道,萧夜华绝非无的放矢之人,他既然这样说,就一定有理由。 萧夜华沉声道:“我怀疑他是赵瑾熙的人!”他知道,陌颜和林咏泉相处得还算可以,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担心,也不得不提醒她,毕竟,赵瑾熙对陌颜的企图,他看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林陌颜下意识问道。 萧夜华叹了口气:“由己及人罢了。林相经历特殊,皇上又是薄凉多疑之人,一旦林相没有利用价值,绝对会被灭口。以林相的智谋,绝不会坐以待毙,那么,还有什么比拥立一位新君更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隐患呢?而又有谁能比本就最名正言顺的太子更合适?” 如果他是林咏泉,也一定会选择赵瑾熙,因为,这是最合适的人选。 林陌颜默然,虽然心底不愿意接受,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萧夜华说得很有道理。 单凭林咏泉曾是秦墨渊最信任的人这一点,德明帝就不可能容忍他。而赵瑾熙年轻,自负,有野心,是个很好的选择,有野心,就意味着容易教唆,彼此能够合作;年轻自负,就意味着相信自己能够驾驭林咏泉而不会养虎为患,对林咏泉的杀意也就不像德明帝那么浓。 但回想起那夜,林咏泉在寻梦园中的迷离深情,又让她潜意识中有一丝动摇。 许久,林陌颜抬眼,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小心。” “嗯。”萧夜华点头,稍稍放心。 因为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追查,片刻不能耽误,即便萧夜华很想跟陌颜多相处一段时间,却也不得不离开。 论其情报网,林陌颜自然远不及萧夜华,而她身在皇宫,所能做的也不多,因此索性将这些事情都交给萧夜华去做,她则专心研究南疆和蛊毒。 这些天,她一有时间就要去典籍库,研读相关书籍。 林鸿渐和她好不容易相认,还有种不敢接受现实的虚幻感,几乎时时刻刻都跟在她身边,恨不得片刻不离。但今天,他得知赵廷熙身亡的消息后,去了岚玥公主那里安慰她,因此,便只有她一人前往。 经过御花园时,忽然有一道浓烈的目光袭来,林陌颜下意识转头去看,眼眸顿时微微一寒。 是赵赵瑾熙。 或者,应该叫他——煦日! 第180章 宴会前夕 这是南州一别后,两人第一次碰头,也是林陌颜在确定他煦日的身份后,第一次见到他。 赵瑾熙一身紫色团龙袍服,紫金冠束发,端正华奢的颜色越发显得他身份尊贵。初春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泛起了浅浅的金色,似的他整个人都柔和起来。 与德明帝相似的脸上展露着浅浅的微笑,温和而无害,不同于萧夜华仙逸的尔雅,是一种充满了人间气息,引诱众人沉浸的温柔。 尤其,此时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凝视少年的目光专注而温和,乍见之下,更容易令人怦然心动,为其风采所惑。 即便容颜迥异,但此刻的赵瑾熙,却像极了前世的煦日。 林陌颜眼眸微眯,如果是前世的她,或许这时候还会有些迷惑,但是,见过真挚热烈如冥焰,见过善于伪装如萧夜华,见识过真正的真,与真正的假后,赵瑾熙此刻的演技就显得有些拙劣,眼眸深处掩饰不住而泄露出来的一丝欲望。 对面的少年脸上蒙着一道淡黄色的绸缎,将眼睛部分完全地遮掩起来,举止间带着明显的局促不安。 “太……太子哥哥!”少年小声地喊着,紧紧地抓着赵瑾熙的手,因为他突然停下脚步的动作而感到了紧张。 赵瑾熙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别紧张,不是父皇,是你陌颜表姐。” 似乎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少年渐渐放松了下来。因为双眼被遮,他无法准确地判断林陌颜的位置,却仍然喊了一声:“陌颜表姐好。” 少年特有的稚嫩嗓音,带了一丝怯怯,一丝讨好。 双眼被遮,父皇……短短一瞬,林陌颜便猜出了少年的身份,微微一福身:“六殿下。” 六殿下名叫赵昱熙,生母云嫔早早就已经过世。 云嫔身份卑微,容貌也不算出色,有幸一朝承宠便怀了身孕,即便德明帝对她没有多少情分,但对这个孩子还是很重视的,因此便晋封她为嫔。 这在当时,不知引了多少人的红眼,羡慕嫉妒云嫔的好运。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云嫔的确幸运地生了一位皇子,但这位六殿下却是天生残疾,没有双眼,无法视物。 接生的稳婆看清他的情况后,吓得尖声大叫,险些失手摔了婴儿。 德明帝只看了一眼便满脸厌恶,从此再不许赵昱熙出现在他面前,甚至厌乌及屋,也不愿再见云嫔,从此,云嫔母子便彻底失宠。 宫中谣言四起,都说人的命是有定数的,云嫔命薄福微,根本承受不起帝王的恩宠,才会报应到孩子身上。云嫔经受不起这些流言蜚语,气怒攻心之下,撒手人寰。 只剩下赵昱熙一人,更成了孤魂野鬼,宛若隐形。 若非这段时间听太后讲述皇宫一些密室,只怕林陌颜都未必知道还有一位六殿下。 “陌颜表姐喊我昱熙就好,太子哥哥都是这样叫我的。”赵昱熙怯怯地道,脸转向赵瑾熙所在的位置,露出了一丝笑意,下意识地朝着他身边偎依过去,显然和赵瑾熙已经颇为亲近。 看赵昱熙的模样,林陌颜也猜想得出,赵瑾熙对他说过关于她什么样的话。沉默了片刻,她才开口道:“没想到太子殿下常年在外,与六殿下的关系竟然如此亲近。” “太子哥哥还没离京前,就对我很好,有一次,宫里的太监宫女欺负我,被太子哥哥看到了,太子哥哥立刻处罚了他们,从此,那些宫人才不敢对我太无礼。这些年来,也是太子哥哥和皇后娘娘暗中照应,我才能好好的。”赵昱熙丝毫也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反而如此回答。 言语之中,对赵瑾熙颇为依赖,信任。 “我们本就是兄弟,昱熙身体不适,我做哥哥的,当然应该多加照应。”赵瑾熙微笑着,神情仿佛将这一切视作天经地义,正如同天底下任何一个友爱的兄长一样。 闻言,赵昱熙立刻露出了感激依恋的笑容。 “没想到在皇宫之中,还有像太子殿下这样关爱手足的皇子,实在令人不胜赞叹。”林陌颜浅笑道,筝音般清丽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更深的意味。 赵昱熙立刻点点头:“是啊,太子哥哥人最好了。” “这些本就是我应该做的,被你们这么一说,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赵瑾熙浅浅一笑,“陌颜表妹是隆安姑姑的女儿,也就是我的亲表妹,何必叫我太子殿下这样生疏?你喊我一声瑾熙表哥也就是了。” 温和,亲切,友爱。 仍然是这样,善于伪装,而且,伪装得像是真的一样。 如果不是萧夜华警觉,察觉到异常,提醒了她;如果不是典籍库里的书信确定了赵瑾熙有异;如果不是赵廷熙身亡的毒药是只有训练营的人才知道的种类……只怕此时此刻,就连林陌颜都要迷惑,都要以为南州的那道圣旨只是一场误会,而眼前的,是个再温和坦荡磊落不过的君子。 只是,这世间没有如果。 已经清楚此人的秉性,林陌颜自然不会再被他所骗,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陌颜表妹慢走。”赵瑾熙微笑着道。 一直到转过弯,拐进另外一个月亮门,林陌颜感觉背后的那道目光渐渐消失,不由得眉间微蹙。 这段时间,她没少研究赵瑾熙的请安书信和情报,从中得出的结果是,赵瑾熙也好,煦日也好,都是非常有城府的人,凡事绝不会无的放矢。 赵昱熙身世尴尬,德明帝也好,整个皇宫也好,都将他天生的双目残疾视为不祥的征兆,无事绝不会接触,以免染上霉运。 而根据她这段时间和萧夜华分析的情报,赵瑾熙和煦日都是同一类人,非常有城府,凡事绝不会无的放矢。 这样目标明确的人,会突然间同情心发作,或者兄弟友爱之情发作,特别关心一个残疾的弟弟吗?尤其,听赵昱熙的话,赵瑾熙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接触他,煦日更是不惜在众人面前展现两人的兄弟之情,他们为的是什么? 如果仅仅是为了好名声,赵瑾熙也好,煦日也好,有着千百种方法,不但能赚得好名声,还能争取更大的利益。 尤其是煦日,他这样做,究竟想要从赵昱熙身上得到什么? 只可惜,看赵昱熙的模样,对赵瑾熙已经十分信赖,相对而言,她只是个陌生人,就算她贸贸然去提醒,只怕赵昱熙非但不会相信,还会觉得她别有用心。 就在林陌颜考虑着要将这个消息传给萧夜华时,却发现她已经不用做什么了。 因为接下来几天,赵瑾熙和赵昱熙几乎同进同出,亲密异常,相比较三殿下赵铭熙和五殿下赵廷熙斗得如火如荼的情形,这番兄弟友爱的模样,自然在文臣之间引起了极大的波澜,称赞之声不绝于耳。 而就在这时,前往甘州赈灾的三殿下赵铭熙,回京了。 甘州的赈灾事务,赵铭熙完成的异常出色,在当地的官员百姓之间赢得了一片赞叹之声,而这些声音,早在他回京之前,就已经传到了德明帝的耳中。 对于这个性子偏直,没有太多城府心机的儿子,德明帝还是很放心的,尤其有赵瑾熙的存在,强烈的对比之下,更让他对赵铭熙好感倍增,丝毫也不吝啬地大大夸奖了一番,随后便下旨,要为三殿下赵铭熙设庆功宴,奖赏他在甘州赈灾过程中的功绩,文武百官都要参加。 三殿下赈灾事务办得好,朝野风评好,又是德明帝金口玉言要求众人参加,毫无后顾之忧。 对于这段时间腥风血雨,诡谲莫测的京城来说,这算是难得的盛事。 对于这些宴会,林陌颜并不在意,但这是她恢复身份后,第一次以林府千金的身份参加这样正式的大型宴会,她不在意,但太后和林鸿渐却在意得很,从圣旨颁布一开始,便凑在一起研究她到时候要穿戴的衣服首饰,从配色到花纹,热心详尽得令她哭笑不得。 “你们至于吗?”林陌颜实在有些无语。 太后和林鸿渐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一人一句开始反驳。 “你是我妹妹,亲的!”林鸿渐强调道。 “你是哀家的外孙女,亲的!”太后不甘落后。 “左相千金,还是独生女。”林鸿渐再次宣布她如今的身份。 “隆安长公主的女儿,失散了十五年,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沧海遗珠!”太后再次为这层身份加重了砝码。 “紫陌红尘中最美的容颜,这是你的名字,要名副其实!”林鸿渐语重心长地教育道。 “当年萧夜华第一次参加皇宫夜宴,惊艳全场,作为他的未婚妻,陌颜你绝不能示弱,这样将来就算你们婚事不成,也不会被人认为是你配不上他,而只会觉得,是他配不上你!”尽管跟陌颜深谈过,但太后显然还是很不赞成这桩婚事,各个方面都在为退婚做准备。 然后两人异口同声地道:“身份、美貌、气质,你都有,完全不需要低调!而且,这是你第一次出席宴会,如果不能艳压群芳,堵住所有人的嘴,我们的面子往哪搁?” “……你们继续,我闭嘴!”林陌颜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举白旗投降。 太后和林鸿渐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把脑袋凑在一起研究,就连赵嬷嬷在旁边看着,也忍不住掺和进来出主意。 林陌颜容貌本就很美,气质也出众,即便是普通的衣饰,穿戴在她的身上,也会显得格外好看,因此,三人比比划划,研究了半天,也没能拿定主意。 就在这时,周静雪派幽草送来了一套衣服,才结束了众人的纠结。 而与此同时,也有许多人在为这次宴会精心准备。 闵府。 五殿下赵铭熙的死,令德明帝感到心痛,尤其,如今为了追查真凶,还要暂时将恭王一案的真凶冠到他的头上,因此,私底下,德明帝对闵淑妃和闵府做出了许多补偿。也因为如此,之前一直被禁足的闵月雅终于解禁,得以参加此次的宴会。 闺房之中,闵月雅双眼紧紧地盯着镜子,几乎想要将它看出一个洞来。 这段世间京城局势风云变幻,但对闵月雅来说,最大的打击却是苏陌颜,变成了林陌颜!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毁容、身份卑微的侍郎府庶女,摇身一变成了嫡女,再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左相千金!不但如此,她毁损的脸居然治好了,而最最不可饶恕的是,她成了南陵王世子自幼订婚的未婚妻,名正言顺得令人咬牙切齿!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早知如此,自己就应该趁着她还是苏陌颜,身份卑微的时候,直接杀了她,以绝后患。 但就算是现在,就算她成了相府千金,就算她容颜恢复,就算她成了南陵王世子的未婚妻——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输给你!”闵月雅盯着镜中的自己,一字一字地道,“苏陌颜,这次宴会,就算你如今乌鸦变凤凰,但我才是京城第一美人!这次宴会,我绝对会压过你所有的风头,让所有人都知道,究竟谁才是最合适的南陵王世子妃人选!” 她不会输给苏陌颜那个贱人的,绝对不会! T 第181章 本来面目,艳压群芳 忠勤侯府也接到了庆功宴的请帖,只是忠勤侯感染了风寒,无法前来,便由燕宇带着弟弟燕离,妹妹燕柔前往兰漪台赴宴。 “那就是兰漪台啊!”燕柔指着远处湖面上的高台,好奇地张望着。 兰漪台在皇宫的西北角,是德明帝特意建来赏月用的,据说耗资巨大,精致无比。但除了德明帝、太后、几位皇子,以及得宠的嫔妃外,便没有外人到过,因此只是在众人的传闻之中。 这次难得德明帝竟然在兰漪台设宴,也难怪到场的众人都兴奋不已。 放眼望去,只见兰漪台建造在湖面之上,五个巨大的圆台以曲栏相连,众星拱月般地散布在中央的高台四周,宛如盛放的花朵。四周刻着连绵不断的云纹,唯有圆台中央是一朵盛放的巨大兰花,雕工精致,蕊瓣如真,仿佛能散发出淡淡的兰花清香。 整座建筑是以汉白玉所造,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芒,宛如玉石,迷离梦幻。 五大圆台各借着一处长廊,通往四面八方,长廊在湖面上曲折蜿蜒,有的还从荷叶丛中经过。可想而知,若是夏季,倚栏望水,伸手便可触碰到莲花荷叶,宛如行走在荷花丛中,会是怎样的美景。 不过,如今虽然是寒冬,荷丛干枯,但长廊和圆台四周摆放着各色盆栽,在温室中精心培养的四季鲜花,在带着寒意的冬夜里竞相绽放,姹紫嫣红,芳香迷人,同样美不胜收。 一轮明月挂在空中,在湖面上洒下了银色的光辉,清风徐来,吹动一湖涟漪,波光粼粼,令人心旷神怡。 “这兰漪台真美,难怪盛名远扬!”燕柔站在长廊上,望着四周的美景,忍不住赞叹道,“皇上在这里设宴为三殿下庆功,可见对三殿下的宠爱。” 兰漪台四面临水,需要格外谨慎,因此燕宇始终陪在她左右,闻言笑笑,并不说话。 如果换了平时,看到这样的美景,燕离早就叽叽喳喳地说开了,但此时此刻,他却只是紧紧地跟着燕宇和燕柔身边,丝毫也没有往日的活泼开朗,反而紧绷着脸,低垂着眼眸,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云萝公主一案,燕离险些丧命,好容易救了回来,但却变得沉默寡言,一如现在。 看着神态大异往常的弟弟,燕宇不由得叹了口气,既心疼又无奈。 他们已经想尽了办法劝解,但阿离却丝毫都听不进去,时间久了,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如今阿离连话都不肯说,跟他说话,他也只是摇头点头了事。 目光转到身边的燕离身上,燕柔原本兴奋的表情也渐渐黯淡下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声。 尽管宴会还没开始,德明帝和几位皇子还未到场,但这毕竟是皇宫重地,谁也不敢高声喧哗。因此,这声音就显得分外清晰,燕柔忍不住转头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闵月雅。 数日的禁足未出,让她显得有些清瘦,越发显得剪水瞳眸盈盈可人。乌黑的头发挽成倭堕髻,横插着一只白玉兰花簪,滴滴流苏轻轻摇曳。 精致得无可挑剔的妆容,衬得她莲瓣一般的脸娇嫩水润,令人怜惜。 她今晚一身白衣白裙,没有任何花纹,素净如雪。月光照在衣料上,泛起珍珠般柔和的光泽,仿佛有着淡淡的光晕,将她包裹其中,越发显得她清丽脱俗,在人群之中十分醒目。 尽管燕柔不喜欢她,却也不得不承认,闵月雅这一身装扮十分适合她,也十分适合今晚的夜宴,显得仙气十足,难怪会引起众人的惊叹。 一时之间,几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充满了赞叹和嫉妒。 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中,闵月雅终于找回了之前身为京城第一美人的骄傲,似乎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存在过,她依旧是京城的天之骄女。 而且,以前还有周静雪跟她并称京城第一美人,尤其在重大宴会上,容貌明艳的周静雪总是比她更为显眼靓丽,显得她光芒微黯。 而如今,周静雪入了宫,成为了敏昭仪,自然不能再出现在这些未嫁千金的周遭,那么,便再也没有人能够与她相媲美。 何况她今日这身装扮看似简单,却是花费了大力气的。不说其他,冬日的裙袄,能够做得如此飘逸出尘,便需要十分精巧的设计。而且,为了制造如梦如幻的效果,她碾碎了上百颗珍珠,撒在衣料上,才会在月光下光泽莹然,如蒙星尘。 而结果也正如她所料,一出场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惊艳全场。 从前闵月雅有五殿下和闵淑妃做靠山,别人也不敢说什么,但现在五殿下因为谋害恭王而畏罪自杀,闵淑妃又失宠,闵月雅的身份地位自然大不如前,众人对她也没有先前的敬畏。 人群之中,窃窃私语之声遍起。 “神气什么?她还以为这是从前?” “就是,之前为了做南陵王世子妃,居然敢谋害左相大人,被皇上怒斥,满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丢脸死了。要是我,早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 “我们哪能跟人家的脸比呢?这不,又出来耀武扬威了!” …… 四周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耳朵,闵月雅清丽精致的脸不由得有些扭曲,但很快便又昂起了头,以更加高傲的姿态看了回去。 这些人不过是嫉妒她的美貌罢了!越是这样的闲言碎语,越是证明了她的出色和美貌! 看到她这个模样,众人自然更加不愤,情形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喊道:“咦,那边是什么在发光?” 这道声音太过惊讶,以至于众人都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果然,在浓郁的夜色之中,似乎有点点白光泛起,萦绕流动,一团迷蒙的冰蓝从夜色之中凝聚而出,荧荧点点,若隐若现。 渐渐的,冰蓝星雾走进,幻化成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众人这才发现,那是一个人。 那些宛如星屑般的白光,则是从那人冰蓝色的裙裳上生出,如萤火般弥散,飘摇,消失,周而复始,就那么萦绕在她的周身,使得她宛如仙子,踏星环月而来。 因为离得还远,众人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但已觉风姿绰约。 女子慢慢走近,原本只有迷蒙的冰蓝色星雾,渐渐的,衣衫轮廓开始清晰。 裙裳的剪裁很简单,并没有特别的花哨,但正是简单得体的剪裁,彻底地彰显出了衣料本身的华美绝伦。 在黑暗之中,幽邃的蓝色衣料上,花纹泛着柔和的淡淡白色,若隐若现,仿佛在流动一般,美不胜收;在月色之下,花纹宛如有生命力一般,汲取着月色的光华,熠熠生辉,如梦如幻。 “好美!”忍不住有女子惊叹道,神情如痴如醉。 她所赞叹的,毫无疑问是这件如同月华般的衣衫,而在场几乎所有女子都有她这样的感叹。 闵月雅面色不由变得十分难看,如此光华闪烁,如梦如幻的裙衫,无疑将她洒了珍珠粉的白衣彻底地比了下去。而且,这衣料给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心中难免有不好的预感。 长裙曳地,如流水般拂过地面,留下莹莹光辉,斑斑点点,且行且散。 女子越走越近,容貌也渐渐显现出来。 如果说在远处,人们注意到的,沉醉的是她的衣服,那么,当看清她的容貌之后,众人便不由得被那张绝美的容颜所吸引。 淡淡的白色光点围绕在她的四周,如月光般柔和朦胧。雪白的肌肤在光点的映照下,宛若上好的玉石,精致细腻,毫无瑕疵。黑曜石般通透的眼眸,秋水盈盈,倒映着满天月色星辉,行动间似有层层涟漪散开,将月光星辉摇成万千碎片,流波飘荡。 月华为魄,星尘为魂,才会有如此仙逸绝俗之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这样的衣裳,也只有这样的衣裳,才配得起这样的人! 偌大的宫院,顿时陷入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她是谁啊?好美!”燕柔喃喃地道,第一次觉得有些词穷,单单一个“美”字,完全不足以表达她的震撼。 就连一直沉默寡言,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燕离,都不由得被女子所惊艳,睁大的双眼,似乎稍稍恢复了一丝往日的活泼开朗和天真。 看到众人呆滞的模样,一直跟随在女子身边却毫无存在感的林鸿渐露出了一丝得逞般的笑容,就是要这样的效果!他的妹妹,必须天下最美! 林陌颜也没想到会引起这样的反响,一时间难免有些许的不自在,但她终究心性不同一般人,很快就恢复了淡然自若。 看看四周并没有熟识的人,只有远处长廊的燕离等人还是熟人,林陌颜便走了过去。 “阿离,燕世子,燕小姐。”她虽然没有见过燕柔,但是看她在燕离和燕宇身边的姿态,也能够猜得出她的身份。 “你是——”燕离喃喃地道,女子看向他的眼眸,以及她的声音,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但因为这副绝美的容貌太过陌生,一时间有些不敢确定。 燕宇嘴角微带一丝苦涩,但很快消失,拱手笑道:“林小姐。” 他一直都知道她很美,也曾经见过她的真容,但是,却从未见过如此盛装的陌颜,美得如同广寒仙子,没有丝毫的凡俗气息,飘飘出尘。 从出现到现在,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关注着女子的一举一动,心中也都在暗暗猜测她的身份,直到听到燕宇的这声称呼,再看看她身边的林鸿渐,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 “林小姐?她就是左相的千金,南陵王世子的未婚妻,原来是她!” 人群之中顿时发出了一阵喟叹,原来这名出尘绝俗的女子,竟然就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林小姐!以前她还是苏三小姐的时候,就有人传说她未毁损的容貌绝世无双,如今看来,果然绝美! 众多女子更是发出一声不知是嫉妒还是释然的叹息。 如果说面对闵月雅,众人还能嫉妒的话,那么,面对林陌颜,她们已经连嫉妒都生不起来了。 她是林相之女,自幼和南陵王世子订婚,身份蒙尘,容颜毁损的时候,南陵王世子就已经对她青睐有加,如今恢复了身份,又如此美貌……这样的人,她们要怎么比?简直连争斗一番的心情都生不出来。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也有人越发被这样的林陌颜激怒了。 比如,闵月雅。 她紧握着双手,原本清丽的容颜几乎扭曲变形。 这怎么可能?林陌颜她怎么可能这么美,这么耀眼?以至于显得她闵月雅光彩全无!这怎么可以?她怎么能够占尽全天下的好处,身份、美貌,南陵王世子的青睐,还有南陵王世子未婚妻的身份…… “原来这就是林小姐吗?果然天香国色。不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闵月雅竭力按捺,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当场失态,但颤抖的身体,和尖锐的双眼,却依然泄露了她此刻的情绪。 林陌颜转过身,淡淡地看着她。 “我想起来了,你不是名膳居那位被南陵王世子称赞‘卿艳独绝,举世无双’的那位董小姐吗?原来不是董小姐,而是林小姐!”闵月雅冷笑道,故作关切地道,“当时京城采花贼横行,听说是靠林小姐才引他出洞的。那采花贼狡诈狠毒,林小姐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没被采花贼占了大便宜吧?” 话语看似关切,却是恶意满满,狠毒的心思昭然若揭。 当时采花贼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董小姐”的艳名同样闹得沸沸扬扬,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这位林小姐!引采花贼出洞的话,很有可能出现各种意外,后果难料,不知道这位林小姐…… 一时间,各种各样猜测怀疑的目光都凝聚在了林陌颜身上。 林陌颜不由得冷笑,护国寺那场算计,她还没有跟闵月雅算账,如今她倒是污蔑起她的清白来了,真的觉得她好欺负吗? 第182章 护国寺事发,真相揭露 林鸿渐脸色变得格外难看,闵月雅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曾经呵护备至,虽然之前察觉到她对陌颜心怀嫉妒而疏远了,但没想到她用心竟然如此狠毒,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污蔑陌颜的清白! “闵——” 他才说了一个字,便听到一道优雅温润的声音,并不大,却轻易地压下了他的话语。 “采花贼一事,是我拜托陌颜帮忙的,自然会保护她的安全,这点,就不劳闵小姐费心了!”人群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仙逸绝俗的容颜,在柔和淡雅的月色下,宛若谪仙,不染尘埃。 萧夜华一身白衣,翩然出现,仿佛一道流光,令人眼前一亮。 “阿夜!”见萧夜华这样维护陌颜,林鸿渐神色缓和,挥挥手对他打了个招呼。 人群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来,萧夜华毫无阻碍地来到两人面前,白色的衣袖轻轻拂动,仿佛天际的流云。他看着林陌颜,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艳之色,顿了一顿,这才再次转向闵月雅:“还是闵小姐认为,你比我这个在场的人更加了解详情?” 琉璃般澄透的双眼,却反常的没有丝毫笑意,而是含着一丝凛冽和冰寒,正是南陵王世子萧夜华。 听到这番话,众人忽然想起,当初采花贼是巡城御史陆箴、忠勤侯燕宇,以及南陵王世子三人共同擒获,换而言之,整件事的过程里,萧世子是全程都在的。以他对林小姐的在意,怎么可能允许她有丝毫的闪失?而以萧世子的智慧,又怎么会让林小姐有闪失? 一时间许多人脸上不由得浮现出羞愧之意,深悔被闵月雅带偏了思绪。 闵月雅又是气苦又是酸痛,勉强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关心——” 话才说到一半,目光落在了萧夜华的身上,突然间睁大了双眼,神情变得极为惊愕,以至于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住。 她是不是看错了?在萧世子纯白的衣料上,竟然用冰蓝色的丝线绣着朵朵祥云,虽然不是特别多,却也足以让人看清楚。 那丝线似乎与林陌颜的衣服同出一源,在夜色中,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芒,如星如月。 不止闵月雅,许多眼尖的人也都发现了异常,人群之中出现了片刻的呆滞,寂静,很多人都下意识地去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如果是别人,别说衣服上出现蓝色的花纹,就算穿个七彩衣裳,也不稀奇,但是,那是萧世子! 十三岁重返京城后,就永远白玉冠束发,一身白衣,没有任何花纹和装饰,从未在他身上见过其它颜色,甚至在皇上和太后的寿宴上仍旧一身白衣,哪怕因此被太后不喜,却依旧我行我素,不肯有丝毫改变的萧世子! 闵月雅觉得心头一阵紧缩,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谁都知道,林陌颜最爱蓝色,她的衣饰永远都是深深浅浅的各种蓝,而现在,萧世子从未变过的白衣上,却出现了蓝色的花纹,用的还是和林陌颜衣料相同的丝线!这意味着什么? 谁都知道萧世子招牌的装束,闵月雅今天特意一身白衣,佩戴白玉首饰,不无和萧夜华配对的想法,但现在,这一点点的蓝,却将她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闵月雅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地陷入了皮肉之中,几乎掐出血来。 凭什么?凭什么! “关心?那么,在护国寺中,闵小姐也是出自关心吗?这样的关心,可真令人毛骨悚然!”萧夜华神色安静,却总带着一种淡淡的寒意,在这寒冬月色之中静静飘散,安静,却令人备受压迫。 听到“护国寺”三个字,闵月雅心脏不由得剧烈地跳动起来,惶惶不安,但却仍然强撑着道:“萧世子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张府二公子那件事,不是你一手安排的吗?”萧夜华没有丝毫的婉转,开口便直奔主题。 这个名字对闵月雅来说,如同噩梦,每次听到,似乎都会让她回到最不堪的记忆之中。但是,现在她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果有丝毫失态,都会被人看出破绽。因此,她不得不强自镇静:“萧世子,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张府二公子? 如果说护国寺和张府二公子有什么联系的话,也就只有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场私会,吏部侍郎陶大人的嫡长女,与恶名昭彰的张府二公子的香艳故事,可是传扬得满城皆知,为不少人的茶余饭后增添了无数的乐趣。 这件事在京城传扬甚广,各种细节都广为人知,但是,似乎跟闵月雅并无瓜葛? 而且,听南陵王世子话中的意思,似乎还跟林小姐有关?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萧夜华身上,专注无比,只等着听他解说详情。 “闵月雅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萧夜华冷笑道,面向四周,“护国寺那件事,想必诸位也知道得不少。那么,不知道诸位心中是否会有疑惑,当时我明明一直都在京郊的温泉山庄养病,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护国寺中?而且是抱病赶去?” 萧世子的行踪不算众所周知,但若是人多的地方,一般都会提前告知,着意清场照顾,毕竟萧世子身份贵重,又身体虚弱,不能掉以轻心。但那次却是没有任何预兆,突然出现在护国寺的厢房之中,神色看起来极为憔悴虚弱,的确令人怀疑。 而且,当时萧夜华在温泉山庄养病的事情,也有不少人知道,的确令一些人心存疑惑。 “我之所以抱病赶去,是因为我得到了消息,有人在护国寺设下卑鄙无耻的圈套,要谋算陌颜,这才匆匆赶去!”萧夜华轻叹一声,神情凝重。 众人释然,难怪!同时也不由得有些羡慕嫉妒地看向林陌颜。 林陌颜摇了摇头,有些失笑。 萧夜华固然是在为当时冥焰的异常做备案,但他也无时无刻不注意着刷各种好感度。而且不得不说,他总能找到圆满的,令人信服的解释,让众人深以为然。 “还好我到的及时,陌颜并无大碍。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追查此事,想要找到谋害陌颜的幕后黑手。本来一直没有线索,但今天赴宴前,却遇到了一个人。”萧夜华轻轻拍了拍手,“陶静,你说敢跟闵月雅当面对质,现在,本世子给你这个机会!” 一名女子从月亮门后慢慢走了出来,原本还算秀丽的容颜,如今变得憔悴而消瘦,唯独一双眼睛仿佛着了火一般,灼灼地盯着闵月雅,半刻都不肯移开。 陶静! 闵月雅花容失色,目光四下巡梭,终于在看到一人时,恢复了底气,怒目以对。 德明帝下令百官为三殿下赵铭熙庆功,身为吏部侍郎的陶青酒自然也在赴宴之列。看到陶静出现,闵月雅责怪的眼神,他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孽女,你不在家思过,怎么跑到这里?还想污蔑闵小姐,还不快给我滚回家去!”陶青酒一边不停地擦着冷汗汗,一边去拉陶静,想要就这样将她带走,以免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毕竟,陶府可得罪不起闵府! 然而,陶静却一闪,躲过了他的手,反而疾步前行,来到了萧夜华等人身边。 林鸿渐向前两步,将陶静挡在身后,冷冷地道:“陶大人,就听陶小姐说完又如何?” 早在听到萧夜华说护国寺中张府二公子的事情和陌颜有关,他的脸就全黑了。而现在明显陶静是重要证人,他怎么可能容许陶青酒就这么将她带走? “林公子,小女行事不端,闹出了丑闻,惶愧之下,神智有些失常,在家就一直说些胡言乱语,您和萧世子可千万别当真!”陶青酒大汗淋漓,他固然得罪不起闵府,但左相府,他也同样得罪不起。 林鸿渐冷笑道:“是真是假,还是疯话,在场诸位大人都能够分辨清楚,不劳你解说!”说着,转过身去对陶静道,“阿夜说那件事跟陌颜有关,是别人给陌颜设的圈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从头到尾,陶静都死死地盯住闵月雅,目光之痛恨阴冷,令人心惊。 “护国寺那件事,是闵月雅故意要陷害林小姐的!她威逼利诱,买通了张府二公子,又设计令苏赵氏给林小姐下了药,想要借此毁了林小姐的清白!可是她没想到,南陵王世子会突然赶到,提前截住了林小姐,她更加没有想到——” “够了!”闵月雅浑身发抖,既气且惧,更怕陶静口不择言说出更多的事情,急忙开口喝止。 深吸几口气,她才接着道:“陶静你这是一派胡言,苏赵氏是林小姐的养母,母女十五年感情,我怎么能够让她给林小姐下药?陶静,我知道出了护国寺的事情,你身败名裂,难免有些心智失常,但你不该讲污水泼到我的头上,也不会有人相信你的!” 陶静低低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冰冷中带着一丝疯癫,许久才停了下来。 “怎么?闵月雅,你害怕了是不是?你不敢让我说下去,对不对?”陶静伸出手,直直地指着闵月雅,咬牙切齿地道,“我和张钰私会?我做出了丑事,身败名裂?对,我是身败名裂了,可是,当时被张钰玷污,失却清白的人,却不是我,而是你,闵,月,雅!” 此言一出,人群之中顿时一片哗然。 第183章 闵月雅身败名裂 谁也没有想到,陶静会说出这样惊人的消息,而一向以清雅高贵著称的闵月雅,竟然和恶名昭彰的张府二公子有染! 闵月雅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双眼恶狠狠地等着陶静:“你胡说!你胡说!” 声音尖锐凄厉,带着一丝崩溃般的痛楚。 “当时我听从你的吩咐,混在人群里,随大家闯入第一间厢房。可是,林小姐虽然昏迷不醒,但守在她身边的却是萧世子。我知道事情出了差错,正好在这时察觉到隔壁厢房有动静,这才偷偷前去查看,就发现你和张钰交缠在一起,衣服碎裂,散落了一地。” 陶静的声音平静异常,却又带着隐隐的癫狂,整个人的神情都有些渗人。 “你以为,编出这样的谎话,就能够将污水泼给我了吗?”闵月雅厉声喝道,“人人都看到了,你和张钰衣衫不整,共处一室,我是明明是后来才进来的!” 如果是从前,面对这样狂怒的闵月雅,陶静一定会害怕,会不自觉地听从她的话,甚至一个眼神。但现在,陶静冷冷地看着,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一直都在人群之中,后来悄悄去了隔壁厢房,消失的时间只有短短半刻钟,我根本不可能跟张钰有染!我当时身穿鹅黄色冬装,柳绿斗篷,或许别人不认识我,但是,一定还会有人记得我,或者我的衣饰!” 陶静缓缓地道,却一字一字力重千钧。 闵月雅冷笑:“胡说八道,明明当日我穿的才是鹅黄冬装,你看到了,现在就编出这样的谎话,想要蒙混过关,未免将大家都想得太愚蠢了!” “是吗?你既然记得你穿的衣服,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戴的是什么首饰?”陶静一步一步走近,声音越来越冷。 闵月雅脱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忽然顿住,雪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了唇。 “不敢说了是不是?那我来告诉大家,你当时戴的是镶蓝宝石的银色莲花头饰!”陶静厉声道,“而当时地上被撕碎的衣服,是绣了莲花纹路的纯白色,跟你的首饰刚好相配!” 闵月雅气息紊乱,却仍然强辩道:“强词夺理,难道你就不能穿白色衣服了吗?” “你偏爱白色和冷色,因为能够凸显你的气质,而且和南陵王世子相配,所以,我从不敢与你争锋,向来不穿白色和冷色,都是鹅黄、柳绿、红紫的暖色。这一点,在场众位小姐,只要回想下,应该都有印象。”陶静看向众人。 不少女子都微微点头,其中一些人更是心有戚戚焉。 南陵王世子只穿白色,爱慕他的人又众多,难免有人跟风,但是,除了身份贵重的几位千金,她们这些普通的官宦之女如果穿了纯白色,或者与闵月雅的衣服撞色,都会出一些大大小小的“意外”,或者衣服被刮破,或者被泼了茶水,还有一位小姐最倒霉,莫名其妙落水,丢尽了颜面。 一些聪明的人心中都有猜测,因此尽量避免。 陶静是闵月雅的跟班,在这方面更加要避讳,因此的确只穿暖色,哪怕有些颜色她并不适合。 从这点来说,陶静并未说谎,也不是强词夺理。 看到众女的神色,其他人就知道陶静所言不虚,看向闵月雅的眼神不由得带了些许怀疑,心中已经隐隐相信了她的话。 当时在护国寺的人很多,众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衣服和饰品,闵月雅知道她无法否认,更无法狡辩。但她也不甘心就这样被陶静翻局,弄得自己身败名裂。 “的确,我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而陶静你的确是经常穿鹅黄柳绿。但是,谁的衣饰颜色不是随着场合和心情的变化而变的?”闵月雅咬咬牙,看向萧夜华身上的蓝色云纹,几乎咬碎了银牙,却强撑着道,“就连永远只穿白衣的萧世子,今天不也在衣服上绣了蓝色的云纹?” 众人的目光再次集聚在萧夜华身上,再一次的惊讶喟叹之后,心中也不由得隐隐动摇。 闵月雅说的话虽然有些强词夺理,却也不无可能,毕竟,连萧世子都能在衣服上绣了蓝色的花纹,其他人,就算偶尔穿了与平常不同的衣服又有什么奇怪?倒真不能就这么一棒子打死! 更重要的是,说这话的人是闵月雅,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只凭这些模糊的猜想佐证,很难定论。 “不愧是闵月雅,心思玲珑,口舌便利,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够狡辩!”陶静神情有了片刻的扭曲失神,但很快又恢复,冷笑道,“但我还有证据,而且是铁证!” 闵月雅既惊惧,又疑惑,她确定但是没有在现场遗留任何私人物品,而且就算遗留了,当时没有发现,现在陶静拿出来,她也可以辩解说是诬陷。 那么,陶静又有什么证据?还是铁证? 陶静冷笑道:“闵月雅,你聪明,你擅长狡辩,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你是无法靠口舌之力扭转的!” 她看着闵月雅,脸上忽然绽放出了可谓甜美的笑容:“你舌灿莲花,能够颠倒黑白,可是,你却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说了,和张钰有染的是你,而非我,所以,我仍然是清白之身,你呢?” 最后两个字,她得极为清浅飘渺,但听在闵月雅耳中,却不啻惊雷。 一时间,闵月雅脸上血色尽失,苍白如纸。 “我敢让宫中的嬷嬷验身,以证明我的清白,闵月雅,你敢吗?”陶静扬扬眉,神情和话语之中都充满了挑衅。 闵月雅双眼睁得大大的,几乎想要用眼神将陶静碎尸万段。 那天在催情散的作用下,她失身于张钰,清白已失,只要一验身就会暴露。就像陶静说的,她纵然舌灿莲花,又怎么能够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你说得倒是轻巧,女子清白之身何其重要?我身为吏部尚书之女,闵淑妃的亲侄女,身份何等贵重,如果被宫中嬷嬷验身,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又怎么可能轻易允许这样的事情?”闵月雅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 陶静嗤笑:“哪怕被人认为是与张钰那样的人有染,也不可以吗?” “你本就是污蔑,我凭什么要因为你的污蔑受这样的屈辱?难道明天随便一个人跑过来说我清白有损,我就要验身以证清白,后天再有人胡说八道,我仍要受这样的侮辱?这岂不成了笑话!”闵月雅强词夺理。 陶静神情锋锐如刀,句句都带着切骨的恨:“若你清白,我当众自裁,以死向你请罪,用我的血,我的命来洗清你所受的冤屈,够不够?若不够,我甘愿削皮挫骨,受尽千刀万剐而死,够不够?若还不够,我陶静在此发誓,若我今日所言,有一字虚假,我陶静死后堕入地狱,永不超生!” 她一字一字地道:“闵月雅,这样够不够?” 众人都被她那种疯狂的眼神所骇,但她既然敢立这样的毒誓,想必闵月雅的清白的确值得怀疑。 闵月雅没想到陶静会做得这么绝,绝到她根本无法推脱! “你疯了?陶静,你一定是疯了!”闵月雅嘶声大喊,眼泪再也忍不住,从眼角滴落,随即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掉了下来,心中充满了绝望。 陶静苦涩一笑,幽幽道:“对,我是疯了,被你逼疯的,被陶府逼疯的!” “孽女你胡说什么?”陶青酒满头大汗,他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闵月雅算完了,但陶静也算吧闵府彻彻底底地得罪透了,他会有什么下场,陶府会有什么下场,他连想都不敢想了。 “从小我就被家里人教育,要唯你陶静马首是瞻,所以,你说的话,对我来说比圣旨还重!”陶静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崩溃大哭的闵月雅,幽幽一笑,“你喜欢谁,我就喜欢谁;你讨厌谁,我就讨厌谁;你要害谁,我就去害谁……我什么都听你的,连一个字都不敢违背,可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害得她身败名裂的人就在眼前,闵月雅恨不得将她食肉寝皮,伸手一个巴掌便挥了过去。 陶静不躲不闪,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巴掌,白皙的脸上很快浮起鲜红的掌印。 “在护国寺那间厢房,我发现衣衫不整的你,第一想法就是掩饰,所以我把我的衣服披在你身上,想要带你走,可是,你居然抓着我的头发,撞向床柱,趁着我头晕眼花之际,将我的中衣撕散,头发抓乱,然后故意惨叫引来众人……”陶静说着,再也忍不住委屈,眼泪一颗颗低落。 闵月雅瞪着她,没有一丝的愧疚,只有慢慢的恨意和恼怒。 “还有你!还有你们,还有整个陶府!闵月雅为了洗清自己,嫁祸我,我原本可以申辩的,可我为什么忍了下来?我为了是谁?”陶静转过身,指着陶青酒,一直掩饰在平静下的疯狂终于彻底爆发。 “我为的是我的亲生父亲,亲生母亲,生我养我的陶府!为了你们,我宁可身败名裂,接受嫁给张钰这样的败类,可你们是怎么对我的?没有一字抚慰,只是看我在闵月雅面前失宠了,婚事也不能作为筹码,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就像丢弃一个废物一样地放弃了我!你们怎么能够这样?怎么能够这样!” 她近乎崩溃地嘶声呐喊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陶青酒的神情越发尴尬,更多的却是恼羞成怒:“你这个孽女,你还好意思说为了陶府?如今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事情,还当众指责我这个亲生父亲,你就是这样为了我,为了陶府的!” “那是因为,在你们心中,我不过是件讨好闵府,讨好闵月雅的工具罢了!既然你们这样对我,凭什么我还要忍让?凭什么污蔑我,背弃我,牺牲我的人都好好的,唯独我却要承受终身尽毁,凄惨度日的命运?”陶静毫不犹豫地回击道。 既然要揭发闵月雅,她自然早就做好了与家族决裂的准备。 “你……你……”陶青酒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一字能够反驳她的话。 他当然知道陶静是为了闵月雅背了黑锅,却只想着,有这样的把柄,牺牲掉陶静这个女儿,可以从闵府得到多少好处,的确从未想过这个已经前途尽毁,可能会半生凄惨的女儿。 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一直以泪洗面,看上去心如死灰的女儿居然会这么胆大,跑到这样的宴会上,当众揭开真相,不但害得闵月雅身败名裂,连他们陶府都可能跟着搭进去。 真是孽女!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众人自然看得出来,陶静所说,句句是真,在护国寺之中,与张钰有染的人的确是闵月雅,而非陶静。 而这一切,却是因为闵月雅嫉妒林小姐,想要设计害她,结果却自食其果! 能够设下这样毒计谋害林小姐,却又在事发后毫不犹豫地嫁祸陶静,这般心肠,实在是狠毒冷血到令人齿冷。 萧夜华步履轻移,走到闵月雅跟前,神情安静地看着她。 “萧世子……萧世子!”闵月雅抬起头,泪眼朦胧之中,隐隐看着拿到白色的身影,影影绰绰,俊美犹如天神。 她仿佛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去抓他的手:“萧世子,我做着一切都是为了你,真的,都只是为了你,因为我好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看在我痴心一片的份上,求求你,救救我!” 萧夜华手轻轻一闪,避开了她疯狂的动作,随即高高扬起。 紧接着,令众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 一向温和淡雅,举止仙逸犹如遗世独立的谪仙的萧世子,狠狠一耳光扇在了闵月雅的脸上。 “啪——” 响亮的声音,在窃窃私语的人群之中仍然清晰异常。 一时间,众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偌大的庭院,针落可闻。 “我从不动手,更不打女人,但凡事总有例外!”萧夜华神情依然平静如水,却有着一股令人惊悚的寒意似乎在慢慢溢出,在这寒冷的月夜之中,宛若凝霜,“你,给我记住了,这辈子,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容忍,但是,我不容许别人碰陌颜一根头发,谁敢动她,至死方休!” 他看似在对闵月雅说话,但不知为何,在场许多人心中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温和的南陵王世子,竟然会为了未婚妻林陌颜动手打人,更加没有想到,温雅如萧世子,竟然也有气势如此骇人的时候。 即使平静,却也令人心惊,正因为如此平静,才更令人心惊! 闵月雅下意识地捂着脸颊,呆呆地看着萧夜华,萧世子这是……打了她?萧世子竟然为了林陌颜打她!怎么可以这样?她为了萧世子,做了多少事情,受了多少苦,甚至连自己的清白都搭了进去,如今在众人面前身败名裂,而萧世子,就这样对她? 更多的眼泪从她眼睛里流出,比方才的悲愤,更多了不甘和绝望,却只能够浑身瘫软地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萧夜华抬头,眼眸似扬未扬,看向不远处站立的赵瑾熙,淡淡地补充道:“不管是谁,都一样!” 赵瑾熙到了兰漪台已经有段时间,将大部分经过都看在眼里,他自然也听出,萧夜华那番话看似在警告闵月雅,实际上却是在向众人宣告对陌颜的所有权,尤其,是对他! 两人目光接触,如有实质,一时间激起无数的电光火花。 “这是怎么回事?”不止赵瑾熙,正春风得意,志得意满的三殿下赵铭熙也同样来到了兰漪台,只不过他到得晚,没能够听到全经过,只看到萧夜华给了闵月雅一耳光,不由得十分惊讶。 旁边自有人上前,悄声告诉他事情经过。 “没想到,真没想到,闵月雅竟然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对于赵廷熙的表妹,三殿下赵铭熙自然没有丝毫好感,“阿夜,鸿渐表哥,陌颜表妹,你们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禀告父皇母后,狠狠地处置闵月雅,以正视听!” 萧夜华淡淡地看了眼赵瑾熙,这才微笑道:“那就有劳三殿下了。” “应该的!”赵铭熙痛快地道,乐得落井下石,顺带拉拢萧夜华和林府,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在赵瑾熙的身后,一位双腿残疾,腋下拄着双拐的中年男子不由得微微叹息,原本在他们的计划中,这位闵小姐还有用,没想到就这样被废掉,毫无挽回的余地,真是可惜! 而另一边,林陌颜终于察觉到了燕离的异常:“阿离,你怎么了?” T 第184章 曾经过往,如坠深渊 燕离抬了抬眼,却又很快垂下,低声道:“苏……林姐姐。” 这样沉默寡言,毫无生机,可一点都不像阿离!林陌颜秀眉微蹙,转而看向燕宇,目带疑惑。 燕宇神情苦涩,叹息道:“自从云萝公主那件案子,阿离受伤被救回后,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当初在渔家找到阿离,他已经身受重伤,还是林陌颜出手相救,不过当时阿离高烧昏迷,一直都没醒来,她也就没察觉到异常。难怪上次凌振说到忠勤侯和世子都在陪伴燕二公子,她当时还以为是阿离伤势没有痊愈,却没想到,原来是心病。 “阿离,我第一次来兰漪台,还不熟悉情况,你陪我走走,好不好?”林陌颜心念电转,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笑吟吟地问道。 燕离看看她,咬了咬唇,又转头去看燕宇。 燕宇巴不得有人能帮他劝劝阿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总不会连你林姐姐都不相信吧?去吧!” 林陌颜笑着伸手拉住他,朝着月亮门外走去,正好众人都在围拢着太子赵瑾熙和三殿下赵铭熙说话,谁也没有注意到两人的行踪。 出了月亮门,往左一拐,便是一间小小的庭院,干净幽僻,园中种着几株梅花,红瓣黄蕊,犹如宝石一般,开得极为可爱,幽幽的梅香弥漫在庭院之中,冰雪沁人。 林陌颜在庭院中间的石凳上坐下,笑着问道:“这里没有别人,阿离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她并不爱笑,气质又偏冷,总给人一种冰铸雪凝的清冷感,但每次笑起来的时候却格外有感染力,仿佛冰消雪融,万物复苏,犹如春风拂面。 燕离也被她的笑容感染,虽然还是抿着嘴,眼圈却慢慢红了,许久才低声道:“是我……害了忠勤侯府!” 果然! 林陌颜微微叹息,她原本就猜测到阿离是因为太过内疚,果然没错。 她并不急于劝说,而是柔声道:“阿离别急,慢慢说,我在听。” “我都知道了。”被她专注而温柔的态度所抚慰,燕离终于慢慢打开了话题。 “云萝公主的案子,都是因为我,忠勤侯府才会陷入险境。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南陵王世子查出真相,整个忠勤侯府都会被我害死的!” 燕离原本天真透亮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透着无尽的悔恨和后怕。 他爱胡闹,害死自己就算了,却还牵连到整个忠勤侯府,那么疼爱他的父母和哥哥,那么喜欢他的妹妹,还有整个府邸都宠着她,保护着他的护卫下人……如果他们真的出事了,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不,就算现在他已经无法原谅自己了。 父母和哥哥都说没关系,不是他的错,谁也没有责怪他,反而更加宠溺着他。可是,他们越是对他好,他就越内疚,也越害怕。 他们都希望他能够恢复原本的活泼天真,可是,他们不知道,他回不去了。 林陌颜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仍然温柔地笑着:“那么,阿离觉得,你哪里做错了?” “我不知道。”一滴泪水从眼角低落,燕离的神情是你迷茫而无措的,“那个阿蛮,苏……林姐姐你说她有可疑,我就没有再去管她。可是,南明太子说我为了阿蛮误杀了云萝公主,所有的人就都相信,害得整个忠勤侯府被牵连!” 林陌颜轻轻叹息,柔声道:“那也许是因为,阿离你并没有错。” “不,肯定是我错了!”燕离固执地道,“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是我连累了整个忠勤侯府,所以我肯定做错了什么。只是我太没用,连自己哪里错了都不知道。”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他犯了这样的打错,却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所以,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他在很害怕! 他害怕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或许哪个动作做错了,那句话说错了,又会害得忠勤侯府遭殃。 所以他不愿意见别人,甚至不愿意出门,他宁愿每天都闷在屋里,对谁都不说话,这样才能给他一种安全感,让他确定自己没有闯祸,不会再害了父母哥哥妹妹和忠勤侯府。 “阿离是不是觉得,你不应该那么经常救人?如果阿离是个冷血的人,看着别人死在自己面前都不会皱一下眉头,那么,南明太子就不能够将阿蛮的事情栽赃到你的头上,就算栽赃了,别人也不会相信,也就不会牵连忠勤侯府?”林陌颜浅浅一笑,柔声问道。 她猜得一点都没错,阿离这个孩子就是心太软,又那么在意忠勤侯府,才会钻了牛角尖,将所有的责任背在自己身上。 燕离咬咬唇,犹豫着点了点头,这个念头,这段时间的确常常浮现在他的心头。 如果不是他经常路见不平,也不会南明太子那么一说,别人就都相信了。 “那么,阿离以为,你若是变得冷血就能够万事大吉了吗?”林陌颜扬扬眉,“如果当初云萝公主是在阿离面前遇害,你原本只要略加援手,就能够救她,却冷眼旁观,以至于云萝公主死亡。事后南明太子以云萝公主在大华京城遇害为由,提出令人难以接受的条件。那么,阿离觉得,别人会不会怪你?会不会因你进而怪罪忠勤侯府?” 燕离眉头紧皱,用力地咬着嘴唇:“会。” “那这样,阿离算不算害了忠勤侯府?”林陌颜问道,“或许一件事没有云萝公主之案那么严重,但若这样的事情接二连三,是否最终还有可能害得忠勤侯府覆灭?” 燕离神色惨然:“是……” “所以你看,不管阿离变成什么样,别人还是能够设计你,进而陷害忠勤侯府,对不对?”林陌颜轻笑着,对付钻牛角尖的人,就应该以毒攻毒。 燕离的神态越发迷茫,头脑一片混乱。 “所以,阿离要明白,错的不是你,而是那些费尽心机要害忠勤侯府的人。就像之前京城的采花贼事件,明明是采花贼心性不正,难道不怪他,还要怪被害的女子太过美丽吗?”林陌颜扬眉看着他。 燕离脱口道:“当然不是,怎么能怪那些受害的女子呢?” “对啊,所以,云萝公主的案子,怎么能怪阿离天性善良,喜欢打抱不平呢?”林陌颜反问道。 燕离被问得哑口无言,神态微微动摇,眼神变幻不定,许久,才低声道:“林姐姐,那是别人,但是,这次害了忠勤侯府的是我。我能原谅别人,却无法原谅我自己!” “那如果有一天,忠勤侯世子被人陷害,连累整个忠勤侯府,连累阿离,你会怪他吗?”林陌颜柔声问道。 燕离断然摇头:“当然不会,哥哥被陷害,已经受了很大的委屈了,我怎么还能怪他?当然要怪陷害他的人!” “对啊,那么,如今忠勤侯世子看待云萝公主一案,看待阿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林陌颜循循善诱。 燕离本就是钻了牛角尖,被林陌颜以毒攻毒一番,已经有所动摇,再这样设身处地一番,原本一直纠结不休的事情,顿时变得明朗起来。但这毕竟是他这段时间的心病,就算一时想通,却也没有那么容易就原谅自己。 而且—— “可是我很害怕,林姐姐,我害怕我又会连累忠勤侯府,我很迷茫,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怎么做事才是对的,我甚至连对别人笑一笑都觉得害怕了,害怕又会授人权柄,引来祸端,害了忠勤侯府!”燕离思绪有些混乱,就如同这段时间的状态,脑海之中一片迷雾。 林陌颜笑着摇摇头:“阿离不用想那么多,因为原本的阿离就很好。” “可是,之前的我害了忠勤侯府!”那样的险境,又都是自己最挚爱的亲人,这一点,燕离没有那么容易释怀。 林陌颜微微一笑:“可是,事实是,忠勤侯府并没有事!” “那是因为南陵王世子查出了真相,这不一样的。”燕离思绪虽然混乱,却还有着一丝理智。 “那么,阿离有没有想过,萧夜华为什么那么尽心尽力帮忠勤侯府洗脱冤屈呢?”林陌颜也不跟他争执,反而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次燕离思绪更是飞快,毫不犹豫地道:“因为萧世子人好,还因为林姐姐!” 谁都知道萧世子为人温和,而且,现在谁也都知道,萧世子都多在意林陌颜。 “……”一直都掌握着主导权的林陌颜难得被噎了一下,哭笑不得地道,“好吧,就当是为了我,那么,我又为什么要帮忠勤侯府洗脱冤屈呢?” 燕离毫不犹豫地道:“因为林姐姐是个好人。” “傻瓜,我和萧夜华可不是阿离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对每一个人好!”林陌颜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微笑着,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认真无比地道,“我会帮忠勤侯府,是因为我很喜欢阿离,因为阿离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在她这样的目光下,燕离忍不住脸红,双眼却定定地看着她,难得有些扭扭捏捏地问道:“真的吗?” 他真的……有林姐姐说得那么好吗? “当然是真的!”见他终于有了稍许往日的活泼天真,林陌颜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所以,阿离的个性,虽然让南明太子污蔑你误杀了云萝公主,可是,也让别的人因为你而想要帮忠勤侯府洗脱冤屈!你不知能只看坏的一面,却不看自己好的一面呀!” 这一次,她是真的打动了燕离。 燕离低下头,思索了许久,抬起头认真地道:“林姐姐说的话,我一时之间还不能够全部接受,但我会好好地想一想的!” “嗯,你也要站在忠勤侯和世子的立场想一想,他们是你的父兄,希望你能够无忧无虑地一辈子,现在你这样消沉,他们也会内疚,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你!你说呢?” 燕离点点头,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知道了,谢谢林姐姐!” 林陌颜报之一笑,欣慰异常。 而在兰漪台附近,被众人众星拱月版拥簇在中心的赵瑾熙和赵铭熙四周,气氛正热。 一个是名正言顺,沉寂许久却一鸣惊人,成为朝堂新贵的太子殿下,一个是久在朝堂,深得德明帝宠爱,刚立下赈灾大功的三殿下。两人正如同皓空日月,相对而立,都有着继承大统的可能,却又难分轩轾,让人难以抉择,因此除了早早就战队的官员,大部分人都采取两边讨好,两不得罪的做法。 赵瑾熙温文尔雅,对众人恭谦有礼,很快就赢得了许多人的好感。 在旁边看着的赵铭熙冷哼一声,分开人群,走了过去,似笑非笑地盯着赵瑾熙的两侧:“太子殿下身边的这两位,还真是特别!” 在赵瑾熙的左边是双目失明,一直紧紧握着他手臂的赵昱熙;而右边则是一名双腿残疾,靠着腋下两根拐杖才勉强站立的中年人,两人都身负残疾,的确令人瞩目。 “虽然俗话说,红花还需绿叶衬,不过,太子殿下这绿叶,未免找的太绿了些吧?难怪能衬得太子殿下您英明神武,鹤立鸡群!”赵铭熙看似夸奖,实则挖苦地道。 俗话说得好,身边的人都是自己的门面,赵瑾熙居然带了这么两个人,真是丢人现眼。 赵瑾熙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三皇弟说笑了,这是昱熙,是我们的六弟,他身体不便,多年来吃尽了苦头,我们做兄长的,正该多照料些才是。” 闻言,赵铭熙只是冷哼一声。 他当然知道赵瑾熙在当众显示兄友弟恭,但是,赵昱熙出生时便身患残疾,双目失明,被父皇当做是不祥之兆,连带生他的云嫔都失了宠。这赵瑾熙倒是胆大包天,居然还将他带来了宴会,父皇看到肯定会心中不悦,对他的印象只会更差。 比起那点虚名,当然还是九五之尊的德明帝更为重要。 “而这位,是我的幕僚田应璋先生。”赵瑾熙神情越发郑重,却又不失尊贵,“田先生才华横溢,对我有诸多教益,虽是幕僚,却有半师之恩,我自然不能怠慢。” 周围众人都明白,太子这是在表明对田应璋的敬重,看来,这个田先生是太子的心腹,必须慎重对待,因此原本因为他身负残疾而有些不屑的人,立刻换了一张嘴脸,恭谦起来。 田应璋神色不变,从容应对,但偶尔看向赵瑾熙的眼神,却越发感恩敬重。 萧夜华在旁边含笑看着,虽然立场对立,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赵瑾熙这一招走得非常漂亮,不但借此再次收拢了田应璋效忠的心理,同时也给在场众人一个信号,表明他是个礼贤下士的明主,连田应璋这样残疾的人他都能够重用,敬重,何况别人? 只要这个名声传出去了,日后不愁没有人才投奔他。 看到周围众人热切的目光,赵瑾熙知道目的已经达到,悄声在田应璋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即走到赵铭熙跟前,微笑道:“三皇弟,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事关机密,能否借一步说话?”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赵铭熙能够听到的声音道:“和五皇弟之死有关。” 赵铭熙闻言,眉头微微跳了一跳,很快便笑道:“太子殿下发话,臣弟岂敢不从?正好臣弟的寝宫就在附近,我们不如就到那里说话吧?” 进京之前,他曾经接到过警告,因此对赵瑾熙充满戒备,但他也想知道,关于赵廷熙的死,赵瑾熙究竟想跟他说些什么。反正他的宫殿里都是自己人,就算赵瑾熙要玩花样,他也不怕。 赵瑾熙神情恳挚,毫不犹豫地道:“好。” 说着他就要跟赵铭熙一道离开,却觉得左臂一紧。 赵昱熙紧紧地拽着他的胳膊,怯怯地道:“太子哥哥。”这段时间他习惯了和太子同进同出,尤其第一次出现在这样人多的场合,若非紧挨着赵瑾熙,他完全没有安全感。 “昱熙胆小,若我不在他的身边,恐怕他会不安,三皇弟不介意带他一道前去吧?”赵瑾熙满脸歉意。 想到赵昱熙不过一个瞎子,手无缚鸡之力,想来也翻不起什么浪花,赵铭熙痛快地答应了。 三人就这样一道远去。 人群中,田应璋从容应对完一众想要攀附赵瑾熙的官员后,却是主动地,一拐一拐地走向萧夜华,费力地拱了拱手:“萧世子,久仰大名。” “田先生,我也闻名久矣。”萧夜华微笑着,温润如仙,琉璃般澄透的眼眸审视着他,闪烁着一些不明的意味。他本就在想,要怎么接触田应璋,没想到田应璋竟然会出现在兰漪台,更没想到,田应璋竟然会主动来找他,倒是省了不少事。 田应璋一怔:“哦?萧世子竟然知道我!” 这段时间萧夜华一直在追查赵瑾熙的消息,情报里自然不会少了田应璋这个心腹谋士。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阁下想必就是十多年前那位被称为天下第一才子的田应璋田先生了吧?”萧夜华笑容温雅,目光平静而深邃,似乎别有深意。 田应璋点头:“不才正是区区。” “我记得当年田先生被认为是状元的热门人选,而且有了意中人,只等蟾宫折桂,便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只是,后来不幸遇到了意外,双腿残废,才退出了科举?”萧夜华叹息,惋惜无比,“若非那场意外,田先生现在应当是朝廷重臣,婚姻美满,真是可惜!” 即便已经事隔十多年,但回想起人生之中最为惨痛、最为黑暗的一段岁月,田应璋脸上的肌肉还是忍不住微微扭曲,略微浑浊的双眼之中透漏出彻骨的疼痛。 当年他是何等的年少轻狂,志得意满,只觉得天下诸事无不在他胸中沟壑,认为这天底下没什么事情能难得倒他。 而且,就如萧夜华所说,他还遇到了倾心爱慕,两情相悦的意中人。 虽然对方是世家大族的小姐,他只是寒门子弟,但只要他能够考取状元,以他的才华,必定能够鹏程万里,这点,对方的父母也深知,已经默许了两人的婚事,只等他金榜题名。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在科考的前一天,他在大街上,被纵马狂奔的权贵撞伤,从膝盖往下,皆尽成了碎片,从此再也无法站起。 彻底的残废,也彻底地打碎了他所有的梦想,从古至今,历朝历代,都没有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状元! 女方父母得知此事后,飞快地为女儿择定了一门亲事。 锦绣前程化为乌有,美满姻缘也成了流水,原本围绕在他周围的好友都纷纷散去,甚至嗤笑他命该如此,不过一残疾尔! 一瞬间,他从云端堕入无底深渊。 原本指望他能够功成名就的叔叔婶婶,得知他再也无法参加科举,便将他扫地出门,身无分文,沦落街头,还是双腿残疾,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利,被人欺辱,被人打骂,原本天子骄子如他,却沦落得连乞丐都不如。 伤势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在恶劣的环境下越来越严重,最后半身瘫痪,躺在破庙之中等死,何等可笑?何等卑微? 若非天降一场大雨,让外出游猎的太子殿下进入荒庙躲雨,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若非年幼的太子动了善念,将他带入太子府,为他延医诊治,世间早就多了一缕孤魂,没有了田应璋此人! 想到这里,田应璋痛苦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光芒,渐渐平静下来。 “天意自有安排,虽然我未能入朝为官,但能够追随太子殿下,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心力,也不枉我前半生所学。”田应璋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地道。 “田先生风骨傲然,令人钦佩,不过,先生确定,太子殿下是你所认为的明主吗?”萧夜华微微一笑,“不知道先生是否认得曾经的康安伯世子冯孝廉?” 田应璋瞳孔倏然紧缩,一字一字地道:“我,当,然,认,识!” 他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个康安伯世子,就是纵马踩碎他双腿,害得他堕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太子殿下在得知他的身份遭遇之后,便设法将康安伯府入罪,满门抄斩,尤其冯孝廉,更是千刀万剐而死,以泄他心头之恨! 但无论冯孝廉和康安伯府下场如何之惨,都无法挽回他曾经的一切,许多年后,再度听到这个名字,又怎么能够令他保持镇静? “听说九年前,康安伯府全府入罪,冯孝廉更是在狱中惨死,想必与田先生有关吧?”萧夜华看着他阴鸷的眼神,眼角忽然微微一弯,“不过,田先生,你确定被千刀万剐的那个人,就是冯孝廉吗?” 第185章 夜宴惊变,赵昱熙之死 田应璋心神巨震:“萧夜华,你这话什么意思?” “田先生想知道吗?”萧夜华微微一笑,用低得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如果想知道,就避开赵瑾熙的耳目,来南陵王府找我。” 田应璋定定地看着他,眸光急速变幻,忽然笑道:“一向听说萧世子智谋无双,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面对他的鄙薄,萧夜华只是浅浅笑着,并不接话,也没有丝毫动容。 “我是太子殿下的心腹幕僚,而太子殿下和萧世子如今关系紧张,若是我避开太子殿下的耳目,单独去见你,被你扣押甚至杀掉都无人知晓。你觉得我有多蠢,才会接受这样的提议?”田应璋紧紧地盯着他连,不肯错过分毫表情。 萧夜华依旧浅浅笑着:“田先生若这么想,就当我没说过吧!”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看着他步履轻松地一步一步走远,田应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沉重,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双拐飞快地点地前行,挡住了萧夜华的去路。 “萧夜华,你的话到底什么意思?”田应璋终于暴露了真正的心绪,目光急促而焦虑。 萧夜华淡然自若地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想知道,就避开赵瑾熙的耳目,单独来南陵王府找我。”说完,这次不再理会田应璋的反应,径自走向他处。 田应璋站立在原地,心情一片烦躁混乱。 他这次来找萧夜华,本是怜惜他的才智,想要劝他放弃林陌颜,投向太子殿下。却没有想到,他想要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萧夜华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弄得心浮气躁,惊疑不定。 萧夜华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冯孝廉并没有死? 这不可能! 但是,他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康安伯府入狱,太子殿下允许他进入牢房,让他亲手报仇。但是,冯孝廉似乎在狱中染上重病,他进去时,冯孝廉已经病得形销骨立,只能看出一点原来的模样。而且,他当时昏昏沉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说那个人不是冯孝廉,也并非全无可能。 而且,萧夜华为什么让他避开太子殿下的耳目,单纯因为他和太子殿下关系紧张?还是他在暗示什么?尤其联想到萧夜华前面那句话…… 不,不可能! 田应璋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那件事真的跟太子殿下有关,以太子殿下的心性和为人,定然会将冯孝廉灭口,以绝后患,绝不可能留下活口! 或许这只是萧夜华的疑兵之计,想要在他心底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挑拨他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又或者,是想借他对往事的在意,将他诱往僻静之地,扣押讯问甚至杀害,以削减太子殿下的势力……对,这才是最有可能的事实,他不能上当! 田应璋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着,宛如催眠……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宛如濒死的野兽般的声音,暗哑低沉到了极致,紧接着似乎有人惊叫的声音响起,此起彼伏。 在场众人心中犹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是出了事端,却不知道该不该前去,毕竟这里是皇宫内院。不知道谁第一个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跑去,紧接着其他人像是有了方向,也都跟着跑了过去。 穿越大约两三个庭院,便看到两名宫女跌倒在地,面色惊慌,不断发出惊叫声,看到众人后急忙连滚带爬地过来,指着假山旁边道:“那边……那边……” 没人顾得上理会他们,人群“哗啦”一声朝着假山方向奔去,看清楚那边的清醒后,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只见嶙峋的假山上,挂着一名浑身是血的少年,原本昂贵的丝绸衣衫已经变得破破烂烂,露出燥红异常的皮肤,有的地方血管爆裂,不断有鲜血流出来,形状可怖。 原本应该在少年眼部的淡青色布条掉落了大半,露出了疤痕狰狞的眼部残疾。白皙的脸上同样充斥着不正常的燥红,鼻子下两道赫然的血痕,一直延伸到胸口,蔓延出极大的一片,可想而知,他究竟流了多少鼻血。 “六殿下!”众人惊呼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刑部尚书乍着胆子上前探了探鼻息,摇摇头:“已经没救了。”看来刚才那声嘶吼,就是六殿下临死前最后发出的声音。 再简单检查下少年的情况,尤其是被假山磨得血肉模糊的部分,刑部尚书脸上也露出了不忍的模样:“看样子,似乎中了烈性春药,六殿下年幼,又没有宫人教导,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无法纾解,以至于血管爆裂,失血过多而死。” 烈性春药? 众人心头一震,有人下意识地脱口道:“六殿下秉性胆小,跟太子殿下寸步不离。如果他中了烈性春要,那太子殿下……” 而且,以太子殿下恭谦友爱的个性,如果不是出了事情,怎么可能任由六殿下独自奔走,乃至死亡?恐怕现在太子殿下也深陷危机了。 这段时间,赵瑾熙的种种作态,尤其他对文人的敬重,以及个人品行,让很多大臣都心生好感,更被不少人视为明主,当然不希望他出事。 就在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也陡然响起:“怎么回事?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做什么?” 却是德明帝恰好驾临兰漪台,路经此处,见众人围拢成一团,议论纷纷,心中不悦,出声询问。 众人急忙跪倒叩拜,随即有人上前,将事情经过大略讲述给他听。 看到死状凄惨的赵昱熙,即便德明帝素来不喜他,却也忍不住心中一震,怒气上涌,尤其,还牵扯到赵瑾熙。即便他觉得赵瑾熙野心不小,但毕竟是他的儿子,他册立的太子,幕后元凶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算计他,根本就是不把他这个帝王放在眼里。 “立刻派人去赵铭熙的宫殿,寻找太子!”德明帝大袖一挥,厉声喝道。 去往赵铭熙宫殿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同行的还有神情慌乱的赵铭熙,尤其,当他看到赵昱熙的尸体后,更是吓了一跳,急忙跪地道:“父皇,太子殿下和六皇子的确去过儿臣的宫殿,但是只说了几句话,两人就相携离开了。儿臣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为何六皇子会惨死!或许是他们在前往兰漪台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是吗?”德明帝深深地看了一眼他,心中有所怀疑,但毕竟还没有证据,不便发作,只指着赵铭熙道,“赵曳,你给朕看好他,同时派人围拢他的宫殿,不允许任何人有任何动作。其余人,分组四处寻找太子下落!” 众人心知事情重大,都不敢多话,恭声奉命,纷纷而去。 而就在看到赵昱熙尸体的一刹那,萧夜华就已经明白了赵瑾熙在玩什么把戏,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去找陌颜的身影。 以陌颜的衣饰,无论深沉夜色,还是淡雅月光之下,应该都很醒目,但是,放眼望去,却是芳踪渺渺,找不到丝毫痕迹。 正好一扫眼看到边上的林鸿渐,萧夜华急忙上前,抓住他,疾声道:“鸿渐,你不是一直跟陌颜在一起吗?她人呢?” “刚才遇到忠勤侯府的人,阿离似乎有点问题,陌颜想要单独跟他说话,两人就单独离开了。正好我看到了岚玥,她这段时间不如意,神情不太好,我就想着安慰一下她。”林鸿渐简单解释了几句,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萧夜华抓住他,急匆匆地往外走:“先找陌颜。” 在寻找陌颜的路上,萧夜华大略地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六殿下死了?而且居然是因为……”林鸿渐也吃了一惊,紧接着却是不解,“但这跟陌颜有什么关系?” 萧夜华四下巡梭着,随口道:“你还不明白吗?赵瑾熙对陌颜根本就没有死心,我和陌颜有婚约,他无法光明正大地取消婚约,只能来阴的。他和六殿下一道前往三殿下的宫殿,如果两个人一起中了烈性春药,别人会怎么想?肯定会怀疑是三殿下下的毒手!” “那又怎样?”林鸿渐仍然不明白这跟陌颜有什么关系。 “正常情况下,我和陌颜的婚约牢固不可破,赵瑾熙根本没有任何机会。但是,如果他被人陷害,身中烈性春药,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和陌颜……”萧夜华没有继续说下去,眸光寒冷地掠过一些内容。 林鸿渐本就聪明,被他这么一提醒,顿时恍悟:“如果众目睽睽之下,发现陌颜失身于赵瑾熙,那么,就算陌颜不愿意,就算陌颜跟你有婚约,她也只能嫁给赵瑾熙了!而且,没有人会责怪赵瑾熙,因为在众人眼中,他也只是受害者!” 这么一想,顿时怒不可遏,“卑鄙!无耻!” 两人知道事态紧急,正急促地四下寻找,忽然间,萧夜华一声呻吟,身形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幸好林鸿渐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他,连声问道:“阿夜,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突然有点……头疼!”萧夜华闷声道,能够让他如此失态,自然不是一点头疼,而是极为剧烈的头疼,忽然间就那么莫名其妙地袭来,而且一直蔓延,整个头几乎要炸裂开来。 黄豆大的汗珠,从他玉石般的额头上渗出,滴落,越发显得他面若冷玉,光润洁白,却毫无血色。 “阿夜,你没事吧?”林鸿渐见他情况不对,担忧地问道。 萧夜华摇摇头:“没事,先找陌颜!” 他不知道这股剧烈的疼痛从何而来,只能猜想或许与冥焰有关,或许,即便同属两个不同的人格,却仍然共用一颗心,尤其,现在他们共同爱慕在意的,是同一个人。 “请你安静下来好吗?现在不是你出来的时候,我们要先找到陌颜,先确定她没事,这个时候,我们耽误不起时间!”萧夜华以手抚着额头,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道。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头痛真的缓解了,萧夜华觉得情况稍微好些,立刻直起身体。 “阿夜,那是阿离!之前陌颜就是跟他一起离开的!”而就在这时,林鸿渐恰好看到前往兰漪台的燕离,急忙高声喊道,同时扶着萧夜华赶过去,一见面就急促地问道,“阿离,陌颜她人呢?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燕离见他们的模样,也吓了一跳,忙道:“我本来要和林姐姐一起回兰漪台的,可是,半路遇到了林相,他说有事要跟林姐姐说,让我先去。” “林相?你是说,陌颜跟林咏泉在一起?”萧夜华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面无血色。 “太好了,陌颜如果跟父亲在一起,肯定不会出事的。”林鸿渐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看到了萧夜华的异状,有些不安地道,“阿夜,怎么了?陌颜跟父亲在一起,有什么不对吗?” 萧夜华深吸一口气,神情凝重:“我怀疑,林相是赵瑾熙的人。” “不可能!”林鸿渐下意识道,“我爹从来不参与党争,怎么可能是赵瑾熙的人?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是,陌颜可是他的亲生女儿,是我娘拼尽性命保护下来的,我爹怎么可能帮着赵瑾熙害她?” “我野希望你是对的!但是……”萧夜华凝视着林鸿渐的眼睛,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无论如何,我们现在要先找到陌颜,在此之前,一切争执都没有意义!” “我也帮忙找林姐姐!”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牵扯到了陌颜的安危,燕离二话不说就要帮忙。 林陌颜跟随着林咏泉,走了许久,来到一处湖泊旁边,岸边栽种着数十株柳树,寂静的夜色之中,无数纤细的柳条,宛如温柔的黑发,在寒风中轻轻摇曳,荡漾,为这片湖泊平添一份温馨宁谧。 “这里是我和你娘初遇的地方。”林咏泉看着四周,露出了温柔的神色,手轻轻地抚上了一株柳树,“原本这里种的是桃树,花开时节,云蒸霞蔚。当年,我就站在这离,一回首,就看到了你娘。桃花花瓣不停地飘落下来,落在她的发髻上,肩上,美得就像一幅画。” 林咏泉说着,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那些桃树和石桌石凳,都被你娘搬到了寻梦园中,因为你娘说,这是我们相遇的证明。后来这里改栽种了柳树,这套桌凳也是后来又补上。你娘过世后,我最经常去的地方,除了那晚你在寻梦园见到我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石凳上还摆放着几碟点心,燃着一炉桃花相片,清淡的香味静静弥散着。 “这些也是父亲准备的吗?”林陌颜问道。 林咏泉摇了摇头,指向远方露出的一角飞檐:“那里是你娘出嫁前住的宫殿,仍然有几个曾经服侍你娘的宫女。这些东西都是她们摆放的,都是你娘生前最喜欢的。她们说,或许你娘的魂魄偶尔会回到这里。” 他将一盘糕点推向陌颜:“这是桃花酥,是你娘自己研究的配方,跟外面卖的不同。不过,除了她曾经的贴身宫女,会的人也不多了。” 林陌颜静静地看着他,拈起一枚糕点,轻咬了一口。 虽然有些凉了,但一口咬下去,淡淡的桃花清香便从馅里弥漫了出来,微甜清淡的味道,令人食欲大开。 林咏泉也静静地看着她,忽然道:“陌颜,我跟你说说过很多你娘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的事情,甚至,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今晚,我突然想要跟你说,你愿意听吗?” “父亲愿意说,我就愿意听。”林陌颜看着他,安静地道。 第186章 撕下伪装,父子决裂 “从很久之前到现在,很多人都想追查我的身世和经历,想要从中找出我的弱点对付我,但是他们都失败了,他们查不到丝毫的痕迹,最早能够追查到的,就是秦氏。因为我是在秦氏,在秦墨渊的手底下扬名天下的。” 林咏泉非常平静地提到了可谓禁忌的两字,甚至微微一笑:“陌颜,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查不到吗?” “不知道。”林陌颜摇了摇头,的确,所有关于林咏泉的消息,能够追溯到最早的,就是他曾是辅国公秦墨渊的心腹谋士,再往前,便没有丝毫线索,好像这个人是凭空冒出来的。 林咏泉淡淡一笑:“人们总以为,不世奇才总有征兆,或生有异象,或自幼扬名,或遇名师,或出身富贵。但是,我都不没有,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生于一户很普通的农家,就像这世上千千万万生于农家的人一样,没有任何特别。” 天底下有那么多和他身世相同的人,他一点都不稀奇,就像一滴水,完全的融入了汪洋大海。 又有谁能够在浩瀚的海中,追查到一滴水珠的身世呢? “我生于前朝之末,家境贫寒,但我是家中的幼子,父母还有哥哥都对我很好,虽然艰难,日子倒也还能过。直到那年,天降干旱,严重的天灾,再加上前朝无道的人祸,乱世就此开始。” 林咏泉看着她,神情平淡:“陌颜,你见过真正的乱世吗?” “没有。”林陌颜摇摇头,无论前生还是今世,她所处的大环境都算和平,所谓乱世,只是从前世看过的书籍和一些影视资料上得到的浮光掠影的印象。 回想往事,林咏泉的思路渐渐飘远。 受灾严重的地方,颗粒无收,官府却还催缴租税,终于逼得百姓揭竿而起。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走投无路的灾民竟然拼出一条血路,将镇压的官兵全部杀死,占领了官衙。 这件事一发,人们似乎发现,原本一直是个庞然大物的朝廷,原来已经腐败无能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连手无寸铁的灾民也抵挡不住。 其他受灾的地方、人心浮动的世家官员,以及手握兵权,野心勃勃的地方武将……一时间,全国之内掀起了一股暴乱起义的浪潮,甚至京城附近州的一名武将,直接率军冲入京城,杀进皇宫,斩杀了所有皇族,紧接着又被反扑的世家大族绞杀。 帝王驾崩,彻底宣告了前朝的崩塌,地方势力纷纷割据为王,战火四起。 那段时间整个国家混乱不堪,今天你自立为王,明天我祭天登基,各方大小势力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出来,然后厮杀争斗,有的壮大,有的式微,还有的烟消云散,然后又有新的势力涌出,周而复始,厮杀争斗,更替不休。 要打仗就得有人,有粮,于是到处抓壮丁,搜刮百姓粮食,一茬过后又是一茬,无止无休,更不要说那些奸淫掳掠,烧杀抢劫的匪类所酿造的种种惨剧,简直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林咏泉所在的村落,本来受灾并不严重,但是在这样战乱的时代,却反而因为没有受灾而成为各方目标,小小一个县城,竟然有三方“帝”“王”势力,既可笑又可怖。 “也许陌颜你觉得,你在苏府过得很苦,很艰难,但是,跟我年幼时的经历相比,苏府已经可以算是福窝!”林咏泉有些自嘲地一笑,目光望向墨蓝色的夜空,月朗星稀,美丽异常。 然而,面对这样美好的夜空,林咏泉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嘲讽般的冷笑。 “你有经历过跟哥哥去挖野菜,想要给重病的父母一点吃食,回来后却发现整座村子都被烧成焦炭吗?你有经历过和哥哥逃荒半月,挖树皮,吃草根终于看到人影,却被对方当做两脚羊抓起来,哥哥奋力保护你,让你逃跑,只一个回头的功夫,用性命救你的哥哥就被大卸八块,扔到铁锅里去煮吗?” 乱世之中,恶劣的环境下,人心的险恶更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仿佛一场噩梦,短短一个月,他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然而,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因为在乱世之中,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何况,他还是只是一个孩子! 他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记住哥哥临死前喊的那句话。 咏泉,活下去! 那一年,他才五岁。 “很多人称赞我聪明,但是,我的聪明不是天生的,不是谁教的,而是被残酷的命运磨练出来的。从五岁,到十五岁,整整十年,我独自在乱世之中求生,不聪明,我能活得下来吗?”林咏泉淡淡地道。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他的这个十年,却可能经历了别人一辈子都没有过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被人骗过,被人抓过,被人打过,被人砍过……一点一滴的所谓“聪明”,全部都是用血和命换来的教训,刻骨铭心。 “在这十年之中,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林咏泉,靠不了天,靠不了地,也靠不了任何人,我只能靠我自己!想要活下去,就得丢掉所有的人性,所谓的善良、纯真、信仰、怜悯、亲情、友情、爱情……都不过只是会让你陷入危机的累赘罢了!” 正是一次又一次的教训,让他明白了这个道理,他才能够在烽烟四起的乱世活下来。 林咏泉凝视着陌颜,告诫道:“不要太轻易相信别人,任何人都不可以!陌颜,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你最大的忠告!” “那么,辅国公秦墨渊呢?对你来说,他算是什么?”林陌颜轻声问道。 林咏泉神情微微顿了顿:“陌颜,你要听真话吗?” “是。” 林咏泉点点头,漠然道:“那好,我告诉你,秦墨渊他就是一个蠢货!明明有着大好的局势,可以一统天下,即位称帝,他却偏偏要去帮自己的敌人,愚蠢!这样愚蠢的人会死,实在太正常了,就像我说的,那些东西,都是会害人丧命的累赘罢了!” “如果说辅国公对你来说都不算什么,那想必我这个十五年未见的女儿,也同样轻若鸿毛?所以,可以随意算计,是吗?”林陌颜淡淡地道, 林咏泉神情微显异样:“陌颜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在心里奇怪,为什么我还没有醉倒?还是清醒的!明明……”林陌颜伸出手,冰蓝色的衣衫如流水般拂过,光华闪烁。 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拂过雕刻着灼灼桃花的白玉香炉,“明明这香炉里的香片,在炼制时就用烈酒浸泡过了。虽然效用缓慢,但对我这样对酒完全敏感的人来说,应该会昏昏欲醉才对,不是吗?” 林咏泉瞳孔紧缩,但随即就平静下来:“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被浸过烈酒的香片一燃烧,我就闻出来了。”林陌颜却是神色平静,“一开始的香片没有问题,我自然不会察觉到异常,然后你又用桃花酥来转移怀疑,紧接着又说起了你从未曾对别人说过的事情,想要将我的注意力转开。我说得对吗?” 审视着神态完全清醒,没有一丝醉意的的陌颜,林咏泉就知道今天的计划彻底失败,索性彻底放松了下来,随意地问道:“那为什么你没有醉倒?” “以林相的缜密,想必早就查清了护国寺的事情,知道我有醉酒的弱点,但你还是不放心,那也在寻梦园偶遇,你又故意试探我,加以确定。”林陌颜神色平静至极,“林相既然知道我被算计得那么惨过,难道就没想到,我会对此有所防备吗?” 林咏泉点点头:“我想过,你医术高超,众所周知,能够研究出解酒的药材我不奇怪,但是,我没有想到,你会连我都防备。至少,从你进入林府开始,我自认为,表现得还不错。” “我一直以为赵氏不会害我,所以才会轻信她,险些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经此一事,我又怎么会轻易相信别人?赴宴之前,我就服下了解药。” 林咏泉再度点头,轻笑道:“不愧是我的女儿,不用我说就知道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连我都在防备着。” 林陌颜没有解释,她赴宴前服下解药的确是有所防备,但防备的,是赵瑾熙。 虽然萧夜华之前的警告,令她有些犹疑,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林咏泉会谋算她,直到闻到空气中淡得几乎微不可闻的酒香,她终于死心。 “你是赵瑾熙的人。”林陌颜话语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既然已经被猜到,林咏泉也不再掩饰:“没错!” “从什么时候开始?” “很早之前,皇后是个聪明人,早就看透了我的处境,因此,赵瑾熙一诞生,她就找到我,以保我一世富贵平安为交换,由我教导辅佐赵瑾熙。德明帝的为人我最清楚,是我告诉赵瑾熙要他韬光隐晦,否则,赵瑾熙怎么可能登上太子之位,一路走到现在?”林咏泉平静地道,却自有一股傲然之意。 没想到是从那么早之前……这些年来,竟然一点迹象都没有露出来。 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林咏泉微微一笑:“我立场中立,更能博得皇上的信任,权势会更加壮大,这对太子来说,也是好事。所以,我们都心照不宣!” “隆兴长公主也是赵瑾熙的人?”林陌颜慢慢地问道,原本心中的一些怀疑,渐渐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萧夜华曾经说过,赵秀华有个异常聪明的军师,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林咏泉了。 林咏泉爽快地承认道:“没错,我劝赵瑾熙远离京城,任由赵铭熙和赵廷熙鹬蚌相争,但京城这边还需要一个联络人,我又不能示于人前,因此就选了赵秀华。她心怀不甘,又野心勃勃,很好利用。” “所以,你今天是奉赵瑾熙之命来对付我的?”林陌颜微微迷眼。 居然在对赵廷熙用了训练营的药之后,还敢这样谋算她!赵瑾熙真的以为,她认不出来他吗?而且依旧是用如此卑鄙的阴谋,甚至比前世更卑劣! 林咏泉沉默了下,声音微微放缓:“陌颜,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对这样对你。无论如何,你是我的女儿,我亏欠了你十五年……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你偏偏招惹到了太子殿下!” “我可没有去招惹他!”林陌颜冷笑。 “但是结果还是一样的,太子殿下对你势在必得,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林咏泉无奈地道。 “所以,为了攀附太子,为了荣华富贵,你连陌颜都可以出卖吗?”一道愤怒而痛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沙哑,却带着满腔的不解和愤恨。 林咏泉转过头,迎上一双痛怒的眼睛。 “父亲,那是陌颜,是你的亲生女儿!”林鸿渐几乎难以置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你怎么能够这样对她?” 没想到会被林鸿渐听到全部对话,林咏泉神情微微凝重,双眼直视着他。 林鸿渐一步一步走近,面带质问:“父亲,还记得当初听到周小姐进宫的消息时,你是怎么说的吗?你说周相卖女求荣,令人不齿!那你今天做的事情,又算是什么?”说到后来,他几乎是在嘶吼。 “那怎么能够一样?皇上和太子岂能相提并论?”林咏泉皱眉道。 林鸿渐咬牙:“因为赵瑾熙更年轻,更英俊,所以,周相是卖女求荣,你就是替陌颜着想了吗?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林鸿渐你给我清醒一点!”林咏泉似乎也怒了,厉声喝道,“你以为我这样做是为了谁?我年纪已经大了,但是你还年轻,我要为你着想你知道吗!太子对陌颜一往情深,如果我不照办,太子会迁怒整个林府,但如果陌颜嫁给太子,太子不但会嘉奖我,还会因为陌颜而对你多加照料!” 林鸿渐想也不想地道:“我不要!” “你别这么幼稚好不好?”林咏泉怒声道。 林鸿渐失望地摇摇头:“幼稚?父亲,也许我没有你那么聪明,但我知道一件事,莫忘初心!我最初一切努力的起点,是陌颜,是因为我想要好好照顾我的妹妹。如果靠出卖她、伤害她而得到荣华富贵,那要来干什么?有什么用!” “初心?你会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从小到大,你所有的一切都得到得太容易了。林鸿渐你真的以为,别人封你为‘京城四公子’,是因为你有多好?告诉你,那是因为你是我林鸿渐的儿子,是当朝左相的儿子!”林咏泉冷声道。 林鸿渐丝毫没有被他说动:“我以前以你为傲,无论别人怎样非议,我都相信,我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为国为民的贤相。但是今天你做的事情,让我感到羞耻!陌颜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 “好!好!好!”林咏泉气极反笑,大袖一挥,指着林鸿渐道,“既然如此,那从今天开始,我们父子恩断义绝!我倒要看看,没有了我这个作左相的父亲,没有林府,你林鸿渐又算是什么东西?” 林鸿渐神情坚决:“就算我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但只要还有这条命,我会豁出命去保护好陌颜的!如果你再设计谋算她,就算你是我父亲,我也不会原谅你!” 眼前倔强得犹如一头犟牛的林鸿渐,身形模样竟然渐渐与记忆深处的那个人重合。 林咏泉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他,聪明人林咏泉,居然生出了一个像秦墨渊的儿子,何其荒谬! “陌颜,我们走,阿夜和阿离都还在找你!”林鸿渐痛苦地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不再看林咏泉,而是走向林陌颜,摸了摸她的头,“陌颜,不要难过,就算没有了父亲,你还有我这个哥哥,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林陌颜美眸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嫣然一笑:“好!” “我们走!” 林咏泉定定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一道紫色身影从侧面的院门中走出,慢慢走到了他的身边。 “太子殿下!”林咏泉急忙躬身行礼,“臣无用,没能够完成太子殿下的吩咐,事情失败了。” 没能够趁机得到陌颜,赵瑾熙的确有些失望,但他也知道此事不能怪林咏泉:“无妨,林相的设计缜密周严,并无过错。只是……她不会轻信别人,林相会失败,不足为怪。” 前世那么久的研究,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她的个性,冰冷,淡漠,难以接触,更难以亲近。但是,如果你肯付出耐心,打动她,慢慢打开她的心扉,那么,她就会为你捧出她的一颗心! “只是连累林相和鸿渐父子相争了。”赵瑾熙微笑着道。 林咏泉神情顿了顿,拱手道:“鸿渐年幼无知,又一向骄纵,脾气有些倔。等他离开了林府的庇佑,经历风霜就会知道该如何选择。还请太子不要责怪他的冒犯!” “林相放心,我自幼受你教诲,陌颜又是我的意中人,无论看在谁的面上,我都不会对鸿渐怎样的。”赵瑾熙虽然在笑,看向林咏泉的目光却带了一丝鄙薄。 林咏泉的确很聪明,但就是太聪明,太懂得审时度势,凡事只讲利益,这样的手下容易拉拢,却很难忠心。相对而言,田应璋智谋不在林咏泉之下,又对他忠心耿耿,说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不为过。这样的人,才是真正能够倚重的心腹。 “多谢太子。对了,太子殿下,时间差不多了,既然鸿渐能够找到这里,想必其他人也快到了,需得赶快按计划行事,不要误了殿下的大事。”林咏泉看看四周,提醒道。 赵瑾熙点点头,有些遗憾地看向林陌颜远去的方向,随即收回,目光之中闪过一丝精芒。 苦心筹谋了这许久,到了最后这关键的一步,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第187章 德明帝之怒 刚出庭院没多久,林鸿渐忽然郑重其事地问道:“陌颜,你觉得阿夜怎么样?” “啊?”林陌颜一怔。 “如果你不喜欢阿夜,我就请皇上将我外调,暂时带你离开京城;如果你愿意嫁给她,那么,我想办法尽量令你们成亲,但无论如何,你不能再留在林府!” 身为林咏泉之子,林鸿渐对自己父亲的才智能加清楚,如果他已经决定要做赵瑾熙的帮凶,以他的才智,加上身为林府主人的便利,对陌颜来说太过危险。能够让陌颜离开林府,又彻底断绝赵瑾熙念想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她尽快成亲。 但在此之前,他要先确定陌颜的想法。 林陌颜这才明白他的心思,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 关于她和萧夜华的婚事,很多人有自己的意见,但林鸿渐却是唯一一个询问她的想法的人,加上他刚才毫不犹豫的维护,有了这样一个兄长,她就没有白成为林陌颜。 “如果说天底下还有谁让我愿意与之共度一生,只会是他,没有别人!”林陌颜柔和地笑着,看着林鸿渐,温柔而坚定地道。 林鸿渐松了口气,点点头:“那么,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 两人正说着,迎面碰上了一名容貌端丽的女子,剑眉明眸,有着女子罕见的英气,即便一身累赘宽大的华丽宫装,却依旧行动利落,英姿飒爽,令人心折。 见到两人的模样,女子一怔:“鸿渐,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林鸿渐摇摇头,虽然对林咏泉的所作所为愤怒失望,却也并不想张扬,而是转开话题,为身侧的陌颜介绍道,“陌颜,这是隆平姨母。苏府陷害你那次,就是隆平姨母察觉到异常,还你清白,还追查出你的身世。姨母,这就是陌颜,我妹妹。” 隆平长公主深居简出,但偶尔遇到,对他们这些晚辈都很和善。尤其,念及幼妹早逝,她对林鸿渐这个失怙的外甥更是多了几分怜惜。 而林鸿渐也很敬重这位公正严谨,淡泊名利的姨母,对她和隆兴长公主的态度截然不同。 “姨母好。”林陌颜福了福身。 倾城绝色的容颜,光华闪烁的裙衫,月色下宛如自翩跹落入凡尘的仙子,隆平长公主自认见过世面,却也不由得被眼前的丽人惊艳了。但很快,相似的容颜唤起了她对幼妹隆安长公主的思念,以及对往事的追忆,欢喜之中掺杂了三分悲伤,一时间情绪显得格外复杂。 “姨母怎么在这里?也是来找陌颜的吗?”林鸿渐问道。 隆平长公主先对着陌颜善意地笑了笑,这才点头道:“我刚到兰漪台,就听说出事了。怎么样?” “陌颜!”林鸿渐正要回答,却被一声呼喊打断。 月色之下,萧夜华一身白衣,蓝色的云纹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仿佛要飘动起来,平添几分仙逸脱俗。尤其此刻,他神色微显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衬着琉璃般澄澈的浅色瞳眸,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 看到林陌颜无恙,萧夜华眼眸之中星光闪烁,脸上也多了一丝晕红,终于使他有了一丝人间烟火气息。 见他神色不对,林陌颜担忧地问道:“萧夜华,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些头疼,现在已经好些了。”萧夜华摇摇头。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朕阵喧哗声。 “找到太子殿下了!” “在这里呢!快来人,把太子殿下救起来” “快通报皇上!找太医!” 喧哗声就在他们刚刚所在庭院,林鸿渐心中一惊,看起来刚才赵瑾熙就藏身附近,只等着陌颜醉倒就要下手……回想起林咏泉的所作所为,心头又涌起了一阵寒意和悲凉, “我们过去看看。”萧夜华道。 众人点点头,一道前去。 人群喧哗之地,就在刚才林陌颜和林咏泉所站的地方。林陌颜等人赶到时,只见池塘边上围拢了一圈的人。人群中央,赵瑾熙躺在地上,浑身都湿透了,脸色冻得青白,身体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双眼紧闭,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紧接着赶到的德明帝见此情形,不由得大怒:“瑾熙,怎么回事?到底出了什么事?谁害的你?” “父……父皇……”听到德明帝的声音,赵瑾熙费力地睁开眼睛,青紫色的唇微微翕合,发出了微小的声音,“儿臣……不知道……五皇弟的宫殿……点心……酒……神智昏沉……浑身发热……”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难以成句,只能让人从零落的话语中猜测。 “那你为何会全身湿透?”德明帝心中早有猜测,并不意外,倒是有些奇怪赵瑾熙浑身湿透的狼狈。 这次却是旁边一名官员回答道:“皇上,微臣发现太子时,他就在泡在湖水之中,只有头半靠在岸边,情形十分危急。微臣猜想,太子殿下是为了压制药性,才在寒冬时节跳入湖水之中。” 若非他来得及时,太子殿下即便没有溺毙,也要被冻死了。他刚把人拉上岸时,太子殿下整个身体都像冰一样冷。 赵瑾熙隐隐约约地听着,勉强露出了一丝笑意:“……幸好儿臣未曾失态……否则人前失态……铸成大错……失了皇室颜面……万死难赎……” 最后一个字轻微得几不可闻。 吃了地说完最后一个字,赵瑾熙便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瑾熙!瑾熙!”德明帝心中焦虑,急忙道,“张太医,你快看看,太子怎么样了?” 早在确定赵昱熙死因后,德明帝就派人宣来了太医,仍旧是倒霉的张牧寒张太医。 迅速上前检查了赵瑾熙的情况,张牧寒拱手道:“回皇上,太子殿下是中了和六殿下相同的烈性春药,虽说被冷水压制了药性,但药性郁结未散,又被寒冬湖水所激,有性命之忧,需得立刻施救。户外太过寒冷,不适合太子殿下久待,还是送回东宫为好。” “来人,立刻送太子殿下回东宫。”德明帝点点头,立刻下达命令,看到张牧寒也要随着而去,忽然想起什么,道,“朕记得,太医院的任院判最擅长这种病症,选他立刻去东宫,张牧寒你暂且留下。” “是!”张牧寒躬身待命。 等到赵瑾熙一行人走远,德明帝立刻转身看向身后的某人,神情森然:“你还有什么话说?” 早在看到赵昱熙的死状后,赵铭熙心头就有不好的预感,在听到德明帝的话,更是眼前一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父皇,儿臣冤枉!” “你冤枉?太子和六皇子去你的宫中吃了块点心,喝了杯茶,就一个丧命,一个昏迷。你也好意思说你冤枉?”德明帝神情震怒,咬牙切齿地道,“朕一向认为你性子直,没有那么多邪门歪道,所以一直偏宠着你,没想到……是朕看走了眼!” 众人也都觉得三殿下难逃嫌疑,但是,看到德明帝神态如此异常,也不由得有些疑惑。 的确,太子和六殿下实在三殿下的宫殿里被人暗算,且一个死状凄惨,一个情况危急,三殿下难逃嫌疑,皇上爱子心切,震怒也可以理解。但是,三殿下毕竟也是皇上宠爱的皇子,为何皇上竟然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认定此事是三殿下所为? 这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于是就有老成持重的大臣进言:“皇上,此事三殿下的确难逃嫌疑,但没有拿到确实的证据,尚不能就此论断。就连太子殿下,也只说是在三殿下的宫殿之中吃了茶点,喝了酒,也不能断定就是那些茶点和酒有问题,还需经过太医验证,确定。” 德明帝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一时气急攻心,难以克制。 隆兴长公主谋逆,赵秀华当众说他冷酷无情,为了皇位六亲不认,残害手足,当时他一番话压了下去,但随后恭王谋逆,却被证明是冤枉,又似乎印证了隆兴长公主的话。一时间,朝野之中议论纷纷,虽然没有人刚当他的面质疑,但德明帝心中清楚。 但最冤屈的是,恭王一事,还真不是他策划的,这件事,他是彻彻底底背了黑锅,却还无法辩解。 想他赵长轩一生,何曾吃过这样的哑巴亏? 好容易追查到线索,找到了赵廷熙头上,却发现是栽赃,随后赵廷熙就被害死,偏偏为了追查幕后真凶,他还得冒着被怀疑的风险,对外宣布赵廷熙是陷害恭王的元凶,即便这样一来更会引起人们的猜疑,认为他为了推脱罪名,不惜毒杀亲子。 而现在,他的忍辱负重没有白费,终于,幕后之人再度出手,还露出了破绽,而且过程之中还出了差错,赵瑾熙逃过一劫,能够讲明真相。 但幕后之人竟然是他一向认为性子直爽,没有心机,且疼爱异常的赵铭熙,这简直就像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叫他如何不急怒交加,恨不得杀了这个逆子? 其实在赵廷熙死的时候,他心中就有所怀疑,毕竟,谁都知道赵廷熙和赵铭熙为了争夺太子之位斗得你死我活?而且张贵妃和赵铭熙一向得宠,了解他的性情和为人,且在皇宫之中耳目众多,无论那方面都很符合幕后黑手的嫌疑。 只不过,这对母子虽然骄横,却没有多少心眼,这让德明帝隐隐动摇。 但没想到,最后还是证明,那人就是赵铭熙! 想想也是他钻了牛角尖,皇宫中的妃嫔,皇室中的子弟,又哪有真正没有心眼的人?就算么有,他们身边还能没几个幕僚心腹?就连素来默默无闻的赵瑾熙,还不声不响地就招了曾经的天下第一才子田应璋为幕僚呢!何况赵铭熙和张贵妃一向得宠,声名显赫,自然更能招揽人手! 陷害叔父,残害手足,还将污水泼到他这个帝王身上,让他这段时间受尽非议…… 德明帝死死地盯着赵铭熙,浑浊的眼睛里尽是痛恨之意,几乎想要立刻手刃这个逆子! 第188章 缜密布局,收网 “父皇明鉴,儿臣真的是冤枉的!”赵铭熙苦苦哀求,不明白一向疼爱他的父皇,为何认定了是他所为? 很快的,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跪着挪步上前,紧紧抓住德明帝明黄色的衣襟:“是太子,一定是太子陷害儿臣!父皇是太子见您宠爱儿臣,害怕儿臣会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所以设计陷害儿臣,您要明鉴哪!” 萧夜华摇了摇头,有时候事情就是如此讽刺,你说的是真话,却没有人相信。 因为别人看到的,是个宽厚仁德,磊落友爱的太子,谁会相信这样的太子居然不惜以赵昱熙的一条命,以及自己半条命为代价,目的只是为了陷害赵铭熙? 果然,德明帝不但没有相信他的话,反而冷笑道:“六皇子的情形你没看到?如果太子不是恰好撞进这片湖泊,压制住药性,如今他大概就像六皇子一样惨死了!就算这样,寒冬时节,跳入湖水之中,也要丢大半的命,若非被人发现得早,他这会儿不溺死,也要冻死了!” “可是儿臣真的没有!”赵铭熙知道事态严重,极力分辨。 此刻,他实在后悔万分。 早在回京之前,就有人暗中警告他,说太子害死了赵廷熙,接下来的目标是他。 只恨他当时正志得意满,根本没把这个从小就平庸的太子放在心上。即便回京后听到众口传颂太子的好名声,他也只当太子仍旧如幼时般死读书,这才讨好了那些文人,众口传颂。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太子竟然能够对自己也这么心狠手辣。 就在这时,之前被命令去监管三殿下宫殿的赵曳回来复命了。 “如何?”德明帝问道,他派赵曳去监管宫殿,自然不单单是监管,而是搜查和拷问。 而赵曳服侍德明帝多年,深知他的心意,自然是将一切办妥当了才来复命:“回敬皇上,奴才将整个宫殿的宫人都扣押起来,根据宫人的口供和指认,找到了当时太子殿下和六殿下吃过的茶点,喝过的酒。” 说着,命身后的太监将东西奉上。 “张牧寒,你来查验!”德明帝冷冷喝道。 张牧寒不敢怠慢,小心上前查验,从酒壶里倒出一点酒在手指上,放进嘴里尝了尝,随即又将剩下的五块糕点各去了一点皮和馅料放进嘴里。末了,他有些复杂地看了眼赵铭熙,上前回禀。 “皇上,这些茶点的表皮,以及酒里都掺杂了烈性春药,与六殿下遇害,以及太子殿下身中的春药相同。”张牧寒知道事情严重,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说,只能映着头皮禀告。 德明帝目光阴寒:“赵铭熙,你还有何话说?” “皇上,就算茶点和酒里真的下药,也未必就是三殿下所为。”不知何时,左相林咏泉也来到,清声道,“难保这不是有人在茶点和酒之中做了手脚,想要借三殿下的手谋害太子和六殿下。皇上也应该追查制作茶点的御膳房,以及酿酒的御制监。” 林鸿渐咬咬牙,别过头去,不愿意看自己的父亲。 他当然知道,林鸿渐在这时候说话,不是为了替赵铭熙辩解,而是为了证明他的中立,不会让人将他与太子赵瑾熙联系到一起。 而他们既然谋划周全,自然会做足了证据,绝不可能被他这轻飘飘的几句话驳倒。 果然,赵曳紧跟着禀告道:“皇上,除此之外,奴才还在三殿下寝宫的密格之中找到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两包药材奴才不认识,特意带来,请皇上过目。” 两个紫檀雕花匣子被奉了上来,第一个匣盖抽开,里面是一个羊脂玉小瓶,瓶身绘着仙女捧寿的彩绘,单看这匣子和玉瓶就价值不菲。 看到这两个匣子后,赵铭熙整张脸都变得惨白惨白,想说什么,张张嘴却又没有说话。 张牧寒仍旧奉命上前查验,从白玉瓶中倒出一点点粉末,闻了闻,揉了揉,随即放了一点点进嘴里,紧接着众人就看到他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泛红,在这寒冬时节,持续了大约一刻钟才渐渐消退。 于是众人就都知道,这里面必定是春药无疑,而张太医不过尝了那么一点点,反应就如此强烈,可见这小瓶中的药粉效用有多烈性,也就难怪六殿下暴血而死,太子殿下险些丧命了。 “奴才担心这里面有什么差错,特制询问了三殿下宫里的人,他们说,这两个匣子的确是三殿下葱甘州带回的无疑。至于这瓶中的药粉是否原本就是这些,奴才就不知道了,需要派人到甘州询问。”赵曳继续禀告道。 德明帝这次连看都懒得看赵铭熙,质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父皇……这两个匣子的确是儿臣临离开甘州时,一名官员私下所赠,那瓶的确是……”赵铭熙顿了顿,这才咬牙道,“春药,另一瓶是夏天补身的药材,说是给儿臣房中助兴所用。儿臣错了,儿臣不该收,但儿臣只是好奇,儿臣从未用过,更加没有对太子和六皇子下药,父皇明鉴!” 如今连他自己都有些迷惑了,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早早地就在谋算他。 这辩解太过苍白无力,周围众人都摇摇头,谁也无法相信。 太子殿下和六殿下到三殿下的宫中,吃了茶点和酒,一个性命垂危,一个暴血而亡。结果,三殿下招待的茶点和酒里刚好就被下了药,而三殿下的寝宫之中又刚好搜出了相同的烈性春药,而且还有实打实的人证,证明这药就是三殿下所有…… 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看着另外一个紫檀匣,张牧寒眼神有些闪烁,欲言又止。 德明帝不愿意看赵铭熙,正好看到张牧寒神情异样,不由得眉头一皱:“怎么了?” “臣斗胆,皇上能否允许臣查看一下另外一个匣子里的药?”思来想去,张牧寒咬咬牙,还是开口问道。 德明帝若有所思:“准。” 张牧寒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郑重其事地上前。第二个紫檀匣里同样是一个瓶子,不过是青玉的,周身有着不规则的冰裂纹,淡雅清新,看上去也价值不菲。 从瓶子里倒出的粉末是浅褐色的,有着特别的辛辣气味。张牧寒脸色一变,这次没有尝试药粉,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瓶塞,滴了一滴到药粉之中,只见液体所及之处,药粉颜色慢慢变深,最后成为一种近乎红色的深褐色。 张牧寒整个人的神情都不对了。 德明帝似乎也察觉到异常,喝问道:“张牧寒,怎么了?” 张牧寒张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许久,才嘶哑地道:“皇上,这药粉和天牢……有关!” “说!”一听天牢二字,德明帝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重点,厉声喝道。 张牧寒拱手道:“是!上次在天牢之中,臣无能,连毒药是何都不知道。事后,臣查遍古籍,还追问了一些采药人,终于得到一点线索。据说有一种毒草,颜色艳丽,气味辛辣,服侍后会产生幻觉,若是与其他药材混合,会产生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痛和幻觉。有些误食这种毒药的动物,会不停地去撞山石、乔木,直至死亡为止。而这种药材,就生长在甘州边境。” “所以,这青瓷瓶里就是这种毒草提炼而成的药粉?”德明帝怒问道。 天牢之中,赵廷熙正是不断地以头撞墙,弄得整个天牢血迹斑斑,死状与张牧寒所说何等相似? 张牧寒点点头:“的确。这种毒草晒干,碾成粉后,是浅褐色的粉末,与调料十分相似。曾经有一个山野猎人以此谋害妻子。事情在周围传开后,引起众人的惊慌,当地的里长为了安定人心,特意请了一位大夫,最后发现,只要滴入黄酒,药粉就会变成红色,这样就比较好辨认。” 显而易见,刚才张牧寒滴出的液体就是黄酒,而那瓶药粉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 “果然!果然是你这个逆子!”这下拿到了确实的证据,德明帝丝毫也不掩饰他的怒气,上前冲着赵铭熙狠狠地踢了一脚,“陷害叔父、嫁祸手足,谋杀太子,朕怎么就生了你这个逆子?” 赵铭熙早在听说青瓷瓶中是毒药时,就愣住了,再被德明帝这一踢一骂,整个人都懵了。 如果说赵瑾熙和赵昱熙中药是陷害,他还能想透一点,现在赣州官员送给他毒药,父皇责骂他陷害叔父,嫁祸手足,他就完全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跟他一样茫然的人还有很多,但是看着德明帝的模样,谁也不敢询问。 “皇上,您说陷害叔父?指的是恭王吗?”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开口的,也只有平时淡泊安然,却在朝野声望隆盛,同时极得德明帝敬重的长姐隆平长公主了,“这是怎么回事?” 果然,看到开口询问的人是隆平,德明帝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将赵瑾熙奉命追查恭王谋逆一案,从蛛丝马迹追查到孙烈身上,然后发现孙烈是赵廷熙的幕僚,以及孙烈撞柱自杀,赵廷熙在天牢被人谋害的种种经过详述了一遍。 这下众人都惊呆了,谁也想不到,三殿下竟然布置得出这么一连串精密而狠毒的布局。 恭王谋逆一案,从恭王自裁,到证明是陷害,然后众人猜测是德明帝所谓,紧接着德明帝宣布是赵廷熙所作,再到现在,三殿下变成了这一连串事件的幕后主谋,可谓九曲回折,令人难以预料。 但是,两瓶药粉在这里,就连三殿下也承认了这是甘州官员所赠,可谓证据确凿,却又令人不得不信。 “真的是铭熙所为吗?他做这些,又为了什么?”隆平长公主皱眉道,神情有些怀疑。 德明帝冷冷道:“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帝位!如果不是太子刚好在南州,由着廷熙处理恭王谋逆,可想而知,必然会将当时在场的人全部灭口。这样一来,不但朕百口莫辩,等到恰当时机,将此事揭发,廷熙一个滥杀的罪名是逃不掉的,甚至,有孙烈,他可以说整件事是廷熙所设计的,目的是为了争夺兵权。” 为了争夺兵权,陷害亲王,滥杀无辜,有了这样的最后,日后赵廷熙自然再难与他抗衡。 然而事情出了意外,太子刚好在南州,插手了这件事,于是赵铭熙另出一招,用早就布置好的棋子孙烈,将嫌疑引往赵廷熙,嫁祸给他,想要就此了结此事。 紧接着就是这次庆功宴,如果没有六殿下,如果太子殿下没有找到这里,跳入湖中,那么,可想而知,药效发作的太子神智不清,为了缓解药效,很有可能会与路边的宫人做出丑事来,甚至更恶劣一点,说不定会与在场的哪位身份特殊的千金小姐…… 众目睽睽之下,太子竟然当众做出这样的丑事,自然是颜面扫地。 那么,朝中便只剩一名如日中天的三殿下了。 想想这些布局设计,众人都不由得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人群之中,一身白衣的萧夜华淡淡看着众人的神情,最后只能摇了摇头,知道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无法逆转了。 这一连串事件,看似简单,却需要周密的布局,想必赵瑾熙已经谋划了许多年,才能够将孙烈安插进赵廷熙麾下,在天牢安排人手,在甘州布置好棋子。正因为事前的一系列准备,所以他现在不需要再做什么,只要服下春药,跳入湖中,将这一切引爆就足够了。 事情的关键,并非那两个药瓶,而是德明帝。 赵瑾熙深谙德明帝的性情和心病,抓住了他最大的弱点,做了最有效的安排,才能让事情一步一步,如同他所设计的那般发展。 多年的缜密布局,如今到了收网的时候,也就难怪会如此顺利,无法逆转,就连他萧夜华也一样。 然而,看着这一切,萧夜华并未有任何沮丧的心情,相反,眼眸之中隐隐有异芒闪动。赵瑾熙多年布置,想要打破很难,他也从来不打算将精力花费在这里。他喜欢做的,是另外寻找突破口,在赵瑾熙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狠狠地捅他一刀! 有那两瓶药粉,可谓证据确凿,不过毕竟事关重大,还需要多方求证,尤其是那名赠药的甘州官员的证词,至关重要。因此,赵铭熙先被下了大牢,听候三司会审。 而就在他进入大牢的第一夜,一个蒙着头面的黑衣人来到大牢之中。 被黑影所遮,赵铭熙抬起头来,瞳眸微微一缩:“是你?!” T 第189章 当年真相,秦墨渊之死 东宫,书房密室。 赵瑾熙、田应璋和林咏泉三人相对而坐,虽然密室隔音效果很好,但为了保险起见,三人声音仍然很低。 “殿下,您的身体还好吧?”田应璋关切地问道。 赵瑾熙摇摇头:“放心,我早有准备,早就配好了解药,只不过要等太医确诊我的情形后才能服用。现在也就有点虚弱,并无大碍。”说着,还是将话题转到了正经事,“倒是大牢那边,真的不需要我们动手吗?” 虽然说事态发展一如所料,但赵铭熙活着一日,他就要担心一日,只有他死了,才算真正的大功告成。 田应璋摇摇头:“殿下,凡事可一不可再二,赵廷熙已经在大牢之中毒发身亡,若赵铭熙再出同样的事端,必定会引人怀疑。” “那又如何?只要赵铭熙一死,大局便已然落定,就算有人怀疑又如何?没有确实的证据,谁敢污蔑本太子?”面对最亲信的心腹,赵瑾熙不复在人前的温和仁厚,犹如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话虽如此,但殿下若想坐稳帝位,就不能有这丝嫌疑,否则,总会有人借机生事。”田应璋说着,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何况,根本不需要我们动手,赵铭熙他也活不了多久。” 赵瑾熙一怔:“为何?” 的确,赵铭熙罪名严重,而且他们安排得十分缜密,证据也都充分。但他毕竟是皇子,天家血脉,这么多年朝堂经营,也不乏人脉,若是有人为他求情,还是很有可能流放或者圈禁,至少能够保住一条性命的。 “殿下认为,如今谁最想赵铭熙死?”田应璋看着他人,神情悠然。 赵瑾熙稍加思索,忽然眼前一亮:“闵淑妃!” “没错!”田应璋颔首,“殿下想要赵铭熙死,不过是利益相关,但闵淑妃不同。赵铭熙毁掉的,不仅仅是她的儿子,更是她一生的荣华富贵,家族繁荣昌盛的全部希望。她对赵铭熙的恨意,可比太子殿下要浓烈得多。” 赵瑾熙倒没想到闵淑妃这个人,被田应璋这样一提点,心有所动,但仍然保持怀疑:“可是,闵淑妃一向有城府,她真的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吗?” 杀死一名皇子,即便那名皇子身负重罪,即便是为子复仇,这也不是她一个后宫妃嫔能够承担的罪名。 后宫之中最为聪明的闵淑妃,真的会做这么不智的事情吗? “城府?”田应璋失笑,“殿下,只有在有希望的情况下,人才能够维持得住城府,只可惜,闵淑妃最后的希望,也在今晚彻底破灭。” 这次赵瑾熙反应很快:“田先生是指闵月雅?” “闵府诸子都不成器,指望不上,最为出色的就是闵月雅。原本赵廷熙冤屈而死,皇上念在这点,一定会给闵月雅一桩好婚事,作为弥补。而闵府和闵淑妃也会全力促成此事,只要闵月雅嫁得好,闵淑妃仍旧能够保住一世荣华,闵府仍然能够繁荣昌盛。只可惜……” 田应璋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谁都明白他的意思。 今晚的兰漪台边,闵月雅被当众揭穿,不但恶毒陷害林陌颜,甚至还失身给了恶名昭彰的张府二公子。这样的女子,无论德明帝多么想要弥补,都不可能强迫真正的权贵高官接受。 “赵廷熙死了,闵月雅毁了,无论是闵淑妃还是闵氏,都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已经被逼到绝路的闵淑妃,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田应璋看着另外两个人,脸上带着笃定的笑意。 在场两人皆尽沉默,他们都是聪明人,更清楚聪明人若被逼到绝境,会做出如何疯狂的事情来。 “所以,我们不需要动手,只要稍稍透漏一点消息,让闵淑妃知道,从赵铭熙宫殿中搜出的那瓶毒草粉放在哪里,我相信,闵淑妃一定很愿意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让赵铭熙如同赵廷熙那般,痛苦死去!”田应璋眼眸之中露出了一丝精芒,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异常耀眼。 “而且,五殿下和闵淑妃一向都在笼络军方势力,在大牢之中也安插有人手,只要有心,毒杀赵铭熙并不难。这样一来,我们不会沾染任何嫌疑,岂不更好?”田应璋补充道。 他分析得丝丝入扣,合情合理,更重要的是,说这话的人是田应璋。赵瑾熙思索片刻,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再等一等。” “殿下放心,您不会等太久的。最快今晚,最迟明晚,闵淑妃一定会有行动,因为现在正是皇上最为震怒的时候,各种防备也最为松懈,闵淑妃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田应璋笑着安慰他。 赵瑾熙点点头,正要说话,密室外忽然传来一阵敲击声。 这是东宫总管的暗号,表示有要事禀告。 田应璋微笑:“殿下快去看看,如果我所料不错,必然是赵铭熙出事,有人来报信了。” 赵瑾熙半信半疑地起身,片刻后便回转,神情全是欣喜和惊讶:“田先生真是神机妙算,一点都没有猜错,果然是大牢那边的消息,赵铭熙死了。” “情形如何?”田应璋追问道。 赵瑾熙笑道:“中毒而死,但牢房四周全是斑斑血痕,死状与赵廷熙一模一样。更重要的是,狱卒在牢房之中抓到了狂笑不已,状似疯癫的闵淑妃。她供认不讳,说是为了给赵廷熙报仇,在赵铭熙的饭菜里下了毒。如今父皇正震怒不已,张贵妃更是要找闵淑妃拼命,御书房那边热闹得很。” 虽然说他也相信田应璋的分析,却没有想到,他所谓的“不需要很久”,原来这么快! “那就是张贵妃和闵淑妃的事情了,总之,太子殿下正在养病,这一切都与您全不相干。”田应璋微笑道,“那些事情,就留给三殿下和五殿下的人在朝堂上扯皮吧!” 赵瑾熙点头:“先生说得没错,我只管安心养病就是。” 两人一问一答,密室之中尽是两人的声音,旁边的林咏泉就仿佛不存在一样。 虽然说能够进入这间密室,能够与赵瑾熙商议如此大事,就已经代表是太子的心腹。但是任谁都能够感觉得到,在两人之中,赵瑾熙更信任,也更看重田应璋,更不要说如林咏泉这种聪明人了。 但是,林咏泉就像没有察觉到一样,丝毫也没有介意自己的尴尬,反而一直浅笑看着田应璋。 就在这时,田应璋忽然收敛笑容,郑重起身,向赵瑾熙行了个大礼。 “先生为何行此大礼?”赵瑾熙急忙前去扶他。 田应璋没有因为他的行为而停下,依旧郑重地行完了大礼,道:“臣行此礼,是为了恭贺殿下,多年谋划,一朝成功。此刻起,这天下就是殿下的囊中之物。无论您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去做,而不必再忌讳皇上,更不必忌讳任何人,因为,皇上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没错,他们多年筹谋,这一连串的布置,就是为了营造这样的局面。 德明帝生性多疑,又看重权力,赵瑾熙就是深知这点,才从小就藏拙,一直表现平庸,甚至不惜前往江南,数年不回皇宫,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这才安安稳稳地到现在。 因为他是太子,是离帝位最近的人,德明帝防他比防任何人都要紧,只要他稍有举动,就一定会引起德明帝最深的忌惮和最严厉的打压,甚至会丢掉太子之位,乃至性命。 但是,向赵瑾熙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够容忍一辈子做个挂名的窝囊太子?何况,藏拙到最后,说不定还是要丢掉太子之位,因为,朝堂之中尚有两位声势赫赫的皇弟在虎视眈眈。 赵瑾熙知道,如果他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太子,就必须铲除所有的后患,必须要将所有可能得到太子之位的人全部铲除,让德明帝没有其他的选择,只有他! 恭王的死,是个开头,不但要以此谋划后面的事,更是要彻底铲除潜在的竞争,毕竟恭王也姓赵,是德明帝的亲弟弟,被赵瑾熙逼急的话,德明帝说不定会扶持这个皇弟与他较量。 紧接着,是除掉张婕妤生下的孩子,而这要在回京之前做好,因为这时候夺嫡之争还未开幕,出了这样的事端,德明帝只会怀疑是后宫争斗,而不会疑心到夺嫡之争上。 然后,一步步,先是赵廷熙,然后是赵昱熙,如今是赵铭熙。 现在,终于所有的皇子都死了,只剩下赵瑾熙,也就是说,无论他要做什么,无论他做了什么,德明帝都对他无可奈何,除非他要想断绝唯一的血脉!、 所以,从今往后,他再也不必韬光隐晦,再也不必忍气吞声,可以光明正大地立足朝堂,接受众臣的朝拜和效忠,成为一名真正的太子! 不过赵瑾熙还是有些顾虑:“只是,我有些担心大皇子赵洛熙。” 当初选择赵昱熙,而非赵洛熙,是因为赵昱熙常年无依无靠,好拉拢,好利用,而赵洛熙虽然宛若隐形人,却确确实实有着隆平长公主这座大佛庇护,既不好接触,更不好拉拢利用。尽管田应璋也曾经分析过,认为赵洛熙的机会比赵昱熙还要渺茫,但毕竟还是有这么一个隐患。 “殿下不必担心。”一直仿佛不存在一般的林咏泉终于开口,“只要还有一线可能,皇上就不会立大殿下为太子,哪怕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殿下所为后也不可能。如果他让赵洛熙继承了帝位,那就等于彻底否定了他前半生的一切努力,而自负刚愎如皇上,宁可死也不会接受这种结局!” 听林咏泉话语之中另有深意,赵瑾熙不由得一怔:“林相这话,我不太懂。” 林咏泉淡淡一笑:“殿下可知道,辅国公秦墨渊究竟因何而死?又可曾知道,大殿下的生母秦书敏叛国一事,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T 第190章 煦日揭露身份 “哦?这有什么说法吗?还请林相指教。”赵瑾熙顿时来了兴趣,笑着问道。 秦墨渊的死,秦书敏的叛国,许久以来都有不少猜测。但是,当年天下名医都曾经验看秦墨渊的尸体,秦书敏叛国一事更是她亲口承认,证据确凿。因此,猜测始终只是猜测,不过是些野史怪谈,成为人们酒足饭饱之余的消遣罢了。 但是,听林咏泉话里的意思,似乎这其中还真有什么内情。 “皇上自幼机敏,声名远扬,虽然是嫡次子,却素来比只喜欢舞刀弄枪的长子更得器重。但是,遇到年少成名,一手创建秦氏,乃至最后与赵氏隔江对峙的秦墨渊,他这点才智也就黯然无光了。骄傲、心胸狭窄如他,又怎么能够容忍这种事情?” 身为太子,德明帝的性情,赵瑾熙再清楚不过,所以知道林咏泉所说,可谓一针见血。 至于秦墨渊曾经对赵氏伸出援手,更慷慨让出帝位的事情,在德明帝看来,不过是又一场奇耻大辱罢了,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他的帝位,他的江山不过是秦墨渊让给他的! “可是,辅国公旧伤复发而死,众所皆知,总不可能检验的名医都被收买了吧?”赵瑾熙问道。 林咏泉浅笑:“旧伤复发的确是旧伤复发,但旧伤因何复发,就很有讲究了,可能因为与北狄一战之中撕裂了旧伤,也有可能是因为一碗汤药诱得尚未痊愈的伤口再度撕裂,不是吗?” “林相的意思是……”赵瑾熙微微眯起眼眸,叹息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惜了!”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墨渊并无野心,否则也不会将帝位拱手相让。这样有才能却又心怀天下的人,最好利用,与其将他害死,还不如好好利用,成为大华一柄利剑! 这个德明帝,也太过心胸狭窄了些! 林咏泉冷笑:“也没什么可惜,说句不怕太子殿下见怪的话,我曾经竭力阻止秦墨渊与赵氏联手,共抗北狄,事后也几次提醒他小心德明帝,可惜他都不听,终于枉送性命。俗话说得好,良臣择明主,遇到这么一个非要自寻死路的人,神仙也没办法!” 赵瑾熙若有所觉,笑着道:“林相放心,我自然不会重蹈辅国公的覆辙,林相的话,我一向都是看重的。” “多谢殿下,臣也定当竭力辅佐殿下!”林咏泉拱手为礼。 田应璋问道:“那么,废太子妃呢?叛国一事,她自己都承认了,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殿下,田先生,你们可知道,当初叛国一事,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发生的?”林咏泉看向两人,眸光隐含深意。 田应璋回忆道:“当然记得,当时北狄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卷土重来,想要一举侵占大华。而当时大华里抗衡,唯一的办法,就是联合西北边的拉沃部落,一同抗击北狄。正好拉沃部落也担忧北狄势力强大之后会威胁到自身,因此派来了使者洽谈联合之事。” “田先生说得没错,但是你漏了一件事,那就是,拉沃部落派来议和的使者在大华境内遭人杀害。”林咏泉补充道。 田应璋微微皱起眉头:“拉沃部落的使者遭人杀害,不正是废太子妃所为吗?” 所为的秦书敏叛国谋逆,指的就是这件事。 “如果说,这件事不是秦书敏所为呢?”林咏泉言外有音地道, 田应璋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位使者极得拉沃部落首领的喜爱,他的死,彻底激怒了拉沃部落的首领,认为大华根本没有议和的诚意。而这时,北狄又在大肆拉拢拉沃部落,想要连同一起侵略大华。试问,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大华交不出杀死拉沃使者的凶手,后果会如何?”林咏泉问道。 田应璋毫不犹豫地道:“毫无疑问,拉沃部落一定会拒绝大华的联盟,甚至转而与北狄合作,一同瓜分大华。大华当时连抵抗北狄都难,更不要说北狄和拉沃一同夹攻。如此一来,大华危矣!” “没错,所以,大华当时必须交出一名凶手,否则,灭国在即。因此,皇上诱骗元太子妃秦书敏充当了这名凶手。他对秦书敏许诺,等到大华强大,剿灭北狄,必然恢复她的清名,立大皇子为太子,永不变更。紧接着,才有了秦书敏亲口承认杀害拉沃部落使者,勾结北狄,叛国谋逆一事。” 林咏泉淡淡地说着,如此惊人的真相,从他口中说出,却平淡得好似家常。 旁边的赵瑾熙和田应璋早被他这番犹如惊天霹雳般的话语惊呆了,谁也没有想到,所谓秦书敏谋逆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可是,父皇并未遵守承诺……”赵瑾熙有些复杂地道。 林咏泉轻笑:“何止没有遵守承诺,皇上将这个当做了剿灭秦氏的大好机会,捉拿追杀秦氏麾下大将,将低级将领和士兵打散,分入其它军队。赫赫扬扬的秦氏,就此覆灭。” 说着,他摇了摇头:“所以说,女子就是如此的感情用事,加上她身上还有秦氏血脉,更是愚昧得可笑!” “林相此言差矣!”田应璋知道不应该说,却还是忍不住反驳道,“当时大华危机重重,若非元太子妃舍生取义,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和荣辱,平息了拉沃部落的怒气,促成了大华和拉沃部落的联盟,如今大华只怕已经灭国!” 从废太子妃,到元太子妃,称呼的变化,清楚地彰显了田应璋心情的变化。 舍生取义,四个字,说来简单,做来何其之难? 年轻时张扬骄傲如此,满怀雄心壮志如他,虽然想过若国家有难,当不惜残躯,慷慨赴死。但是,若是如元太子妃这般,明明为国而死,却要背负叛国的罪名,他又是否能做到呢?尤其,她还是辅国公的妹妹,原本是大华最受人敬仰女子,却要被人践踏,辱骂,认为她玷污了辅国公的名声,有辱秦氏门楣,至今尚未洗清…… 就连他,之前不也认为元太子妃叛国,行为卑劣,而不屑地称她为“废太子妃秦氏”吗? “不但葬送了自己性命,还葬送了整个秦氏,就算换来如今天下太平,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就连大皇子,如今也不过是个修佛的废人罢了!”林咏泉冷笑,神情不屑。 田应璋应声反驳:“没有国,何来家?又何来什么秦氏?什么大皇子?林咏泉,即便你做不到,也请你尊重元太子妃!若非她的牺牲,你我今日又怎么能够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夸夸其谈?” 林咏泉并不与他相争,只是看了一眼赵瑾熙,悠悠一笑。 目光瞥到赵瑾熙神色有些不对,田应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才想起,元太子妃所生的皇子正是大殿下赵洛熙,与太子殿下立场敌对。他这样维护她,岂非在太子面前显得有了异心? 恼怒地瞪了眼林咏泉,田应璋急忙躬身道:“殿下,我并无他意,只是敬重元太子妃的牺牲和为人罢了!” “田先生不必在意,我明白。”赵瑾熙微微一笑,挥了挥手,“先生胸怀家国,为家国愿意慷慨赴死,正是读书人的风骨所在,将来这大华,要需要先生这样的人扶持效忠。您放心,日后若是可以,我必然会善待大皇兄。” 田应璋这才放心,同时心中对赵瑾熙的敬仰更深了一层。 赵瑾熙思索片刻:“所以,林相的意思是……” 听到太子询问,林咏泉这才将话语导向正题:“殿下请想,皇上害死了秦墨渊,违背了对秦书敏的承诺,令她背负叛国之名,覆灭了秦氏……他如此不计代价,不惜声名,甚至在二十年后的今天,都不许别人提到秦墨渊和秦书敏的名字,他又怎么会将帝位,传给有一半秦氏血脉的赵洛熙?” 德明帝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和心思,就是为了抹掉秦墨渊和秦氏的痕迹,如果最后他将帝位传给赵洛熙,那岂不是显得他前半生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个笑话? 骄傲自负如他,只怕宁可死,都不会这样做。 “何况,害死秦墨渊,欺骗秦书敏,覆灭秦氏,做过这样的事情,皇上心中对赵洛熙的忌惮更深吧?相对而言,我们所谋划的这些不过是夺嫡之争。相对而言,皇上还是会对殿下更多一点容忍吧?”林咏泉补充道。 赵瑾熙思索片刻,看向田应璋,见他也点了点头,心中顿时确定了。 “的确,若是如林相所说,大皇兄的确不必在意。”赵瑾熙若有所思的道。 林咏泉笑了:“所以说,除非殿下起兵谋反,否则,无论您做什么,皇上都只能容忍了!” 赵瑾熙终于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一年,他整整忍了一年,终于赢得了此刻的局面,成为了真真正正的太子,再也不必韬光隐晦,不必被德明帝掣肘了! “恭喜殿下!”田应璋和林咏泉同时起身,齐声恭贺。 赵瑾熙笑着,这次却没有拦阻他们,而是受了他们的大礼和恭贺。只是,他偶尔看向林咏泉的目光,有着丝丝的异样。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林咏泉这个人,就像罂粟。 你明知道他的过往,知道他曾是秦墨渊的心腹谋臣,却在他暴毙后转投德明帝麾下;身为德明帝的左相,却又暗中扶持他这个太子……你明知道这样的人靠不住,不应该信任,但是,他的才智谋略却又如此出众,或许万事他做不到完美无缺,但是却能比任何人都做的更好。 也就难怪他在知道秦墨渊和秦书敏死因的秘密后,仍然能够成为德明帝倚重之臣。 就像罂粟一样,明知道有毒,但只要尝试过一次,就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尝试第二次、第三次…… 但很快的,赵瑾熙又收回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这个人虽然绝顶聪明,但生性趋利避害,而他又不会做出如秦墨渊、秦书敏这般送死的事情,又何必担心? 而现在,他最想做的,是去见一个人。 ※※※ 这个夜晚并不平静,先是兰漪台旁边的种种事端,紧接着,半夜里,整个皇宫又被德明帝的怒吼,张贵妃的凄惨痛苦,闵淑妃的癫狂大笑所惊醒,然后,一片混乱。这个夜晚,注定许多人都要无眠。 林陌颜在仁寿宫中,同样未能避开这场风波。 赵廷熙之死,对太后造成了不小的打击,毕竟那是她的亲生孙子,而且短短数日之中,七皇子、五皇子、三皇子接连而死。暮年之人,难以接受这一连串的死亡,太后几乎昏厥,仁寿宫中忙乱了好一阵子,最后,在林陌颜的针灸下,太后终于脉象平稳,沉沉睡去。 然而,林陌颜却有些睡不着,信步在仁寿宫的庭院之中走着,坐在路边的石凳上,仰头看着夜空。 墨蓝色的夜空里,月色如玉,点点星辰闪闪烁烁,宁静,高远、幽邃,却又神秘美丽。 无论多么烦乱的心绪,每当看到星空时,都会慢慢宁静下来。 然后一道阴影笼罩了她,遮住了她的视线。有人在她面前,弯下了腰,对着她微微一笑。 背着月色,仍然能够清楚的看到,那笑容温和如同三春阳光,那眼睛明亮仿佛天上的星星,那声音柔和如音乐,一字一句都有着打动人心的魔力。 那声音问她:“小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周围的一切都很寂静,寂静得仿佛整个天地都不存在了,好像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的前世,那个独自一人在公园之中静静看着星星的少女,终于在某一个夜晚,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对她笑着,柔声道:“好久不见了,星儿!” 第191章 没有实力的人,注定输 林陌颜早就猜测赵瑾熙就是煦日,但是,奇怪的是,她从来没有在赵瑾熙身上看到过煦日的影子,或许是因为两人容貌太过不同,煦日更为柔和,赵瑾熙更有棱角,就连温和而笑时,都带着锋锐的傲气。 但此时此刻,相似的情景,相似的表情,即便是不同的两张脸,却宛若一人。 林陌颜抬头,神色淡淡:“编号九百二十一。” “你从前都是叫我煦日的。”赵瑾熙一滞,露出了些许受伤的神色,心中叹息。果然,星儿已经认出了他,难怪一直对他不理不睬,冷淡至极。 林陌颜轻轻一笑:“这世间从来都没有煦日这个人,也没有星儿,一切不过是编造出来的谎言罢了!” 月色星辉下,本就倾城绝艳的容颜,更是仿佛染上了一层光晕,越发显得仙逸出尘。 赵瑾熙不由得恍惚了片刻,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实在太过美丽,就连他,在南州城外营帐里,期待着和星儿再次重逢时,却也被她的新面容所惊艳。 “我知道,星儿你在恨我。”定了定神,赵瑾熙才开口继续说话,“你有恨我的理由,毕竟我做过那些事情,的确很难让人原谅。” 林陌颜面露嘲讽:“原来你还记得你做过了什么?我以为你失忆了呢!” “一开始,我的确是在骗你,星儿,我不否认!”赵瑾熙微微苦笑,“但是,星儿,你不知道你身上有一种怎样的魅力,我竭力抗拒,却还是免不了被你吸引,在为你设下那个谜题时,我所说的那句话是真的!星儿,我真的喜欢你。” 最后一句话,宛若呢喃,宛若梦呓,带着罂粟花般艳丽的蛊惑。 “所以,你就杀了我?”林陌颜双眉一扬。 赵瑾熙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星儿,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能够打动你,能够那么清楚地了解你的心情和想法吗?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 他走到林陌颜身侧,同样在石凳上坐下,抬头仰望着星空。月色淡化了他容貌本身的棱角,为他增添了一抹柔和。 “我们都出生在训练营里,你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无止境的厮杀、争斗、欺骗、利用……可是,越是生活在黑暗深渊的人,就越是向往光明,星儿,你是这样,我也是。我也向往光明,我也想要洗掉这满身的血腥,想要走出训练营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像个普通人一样,走在阳光底下,微笑,幸福,直至永远。” 赵瑾熙轻轻一叹,在夜色之中宛若云雾。 “所以,星儿,我不敢承认我喜欢你。”他顿了顿,轻声道,“星儿,我拼命地想要挣脱训练营这个地狱,想要成为一个正常人,所以我不敢承认我喜欢了训练营里的一号,喜欢了你,那样就好像承认了我就属于训练营这座地狱,一辈子都烙上了训练营的痕迹,无法摆脱一样。” 一阵寒风吹过,冰冷彻骨。 “所以,我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我只是在假装喜欢你,在麻痹你。”赵瑾熙苦涩一笑,“所以,我杀了你,甚至,还故意在你面前说那些话。可是,星儿,无论我怎么欺骗我自己,当你真的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 很神奇的,训练营中最冷酷无情,杀人最多的一号,居然有着一双世间最干净,最纯粹的眼睛。那双眼睛曾经那样的看着他,仿佛他是她的整个世界。 而当她死在自己面前后,训练营里的九百二十一号,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睛。 所以,当他在异世醒来,当他听到回阳九针和附子祛除毒性的方法,当他刻意打听过苏三小姐和赵天一的事情之后,他就知道,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 “星儿,我知道我之前做错了,但这次,我不会错认我的心意。所以,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弥补前生做过的事情,好吗?”赵瑾熙终于转头,看向林陌颜,神情之中满是柔情。 一直都沉默不语的林陌颜终于开口:“说完了?” “啊?”赵瑾熙一怔,有些弄不清她的意思。 “知道今晚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林陌颜神情淡淡。 赵瑾熙有些疑惑地摇头。 “我在等你。” 前世种种,林陌颜对煦日所知不多,但有一点她还是肯定的,煦日善于隐忍,所以,能够欺骗她将近两年,但是,当他认为自己已经掌控大局时,就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向所有人证明他的成功。这段时间,他用尽手段,想要得到她,那么,就一定会在赵铭熙死后来找她。 赵瑾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露出了惊喜之意:“星儿你——” “因为我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够在那种欺骗、利用、背叛、杀害之后,还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面前,对我笑,甚至用尽种种卑劣手段娶我。”林陌颜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幻想,冷笑道,“但是,听完了你的话,我发现,我还是低估了你脸皮的厚度!” 赵瑾熙神情一滞,忍不住开口道:“星儿,你听我说——” “我以为,你能够针对我设下那么完美的圈套,应该很了解我的性情,但现在我发现,你还是不够了解!”林陌颜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赵瑾熙,你记住,对我来说,背叛就是背叛,没有任何理由能够改变它的性质。而我,永远不会原谅背叛我的人!” 赵瑾熙仍然抱着一丝希望:“星儿,我知道我之前错了,但现在我是真心想要弥补。” “晚了,从你给我喝下那杯毒酒开始,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不,应该说,构筑在欺骗上的一切,根本从未开始过。”林陌颜原本以为,真正面对煦日,她会恨,会怒,会情绪激动,但是,真的面对时,却发现,她竟然异常平静。 就好像这个人,对她来说,不过是个敌人罢了,像李清芬,像赵秀华,没有丝毫的特别。 “星儿,如今我是大华太子,将来我会是大华的帝王,这万里山河都将为我所有。而我,愿意将这一切与你分享,好好的弥补你!”赵瑾熙仍旧不肯放弃劝说。 以他如今的身份,以他的这份承诺,想必任何女子都会为之所动。即便星儿对他仍有恨意,但只要她能够明白,他其实深爱着她,想必,她也会慢慢接受他的。 林陌颜有些好笑地道:“没错,你的确用阴谋诡计害死了三位皇子,但是,赵瑾熙,你真的以为,这样你就赢了吗?” “星儿,如今我是德明帝唯一的选择。你应该知道,在古代,血脉传承有多么重要,德明帝绝对会,也只能将帝位传给我!”赵瑾熙充满自信地道。 林陌颜淡淡一笑道:“你为什么会来到大华?” “这……”赵瑾熙一滞。 林陌颜微微侧首,眼波流转:“让我来猜一猜,你利用我除掉了那么多的训练生,可是,并非所有的人都参与了追杀,如果我没有记错,编号第七、第二十一,第三十四的人都活着。而面对这些人,编号九百二十一的你,除有死,没有别的可能!” 被说中了这一点,赵瑾熙脸色第一次有了些许尴尬,他的确是被排名第三十四的人毒杀的。 “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阴谋诡计或许能让你一时赢,但最后决胜负的,还是要看实力!而你,永远是最没有实力,所以只敢躲在暗处偷偷摸摸用阴谋诡计的人,这样的人,注定会失败!”林陌颜一字一字慢慢地道,宛若宣判。 “这里跟训练营可不一样!”赵瑾熙反驳道,但不知为何,心中却莫名蒙上了一层阴影。 林陌颜无所谓地拂了拂衣衫上的尘土:“那就走着瞧吧!”起身准备回寝宫。 才刚走了几步,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看向赵瑾熙:“我知道,你懂毒药,在大华,你的毒术也算高明了,但是,你应该知道,我更懂。所以,赵瑾熙,如果你敢对我身边任何人用毒或者其它,那么,我奉陪!” 的确,她不喜欢训练营的那段经历,也不喜欢用毒,但是,如果赵瑾熙触及到她的底线,她也不介意将大华变作另外一个训练营,跟赵瑾熙真正一决高下! 赵瑾熙微微咬牙,对她的毒术无疑是十分忌惮的。 “这是警告,你最好记住了!”林陌颜说完最后一句话,不再理会他,径自远去。 只留下赵瑾熙一人,站在原地,盯着她远去的身影,神情莫名。 ※※※ 凄清寒夜,寂静的大街上除了偶尔经过的巡夜护卫,几乎不见任何人影,只偶尔有几间茶肆酒铺还两者昏黄的灯火,为这寒夜增添了一份温暖之意。 田应璋拄着双拐,费力地一顿一顿前行,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他这样行走十分艰难费力,赵瑾熙曾经几次说过要给他配几个服侍的小厮,搀扶他行走,却都被拒绝了。虽然双腿残疾,但田应璋并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废物,他宁可这样艰难缓慢地行走,至少,他是自己在走,不必靠任何人。 拐过一条街,忽然间,一抹静谧鲜亮的白色映入眼帘。 “田先生,有没有兴趣与我共饮一杯?”萧夜华白衣如雪,坐在一间酒肆门口,举起酒杯,对着他遥遥致意。 第192章 揭露真相,反目成仇 田应璋看了看四周,寂静无人,不像是有埋伏的样子。想了想,他倚着拐杖,一步一步挪了过去,深夜冷清的街道上,拐杖点地的声音十分清晰,越发显得夜色宁静。 “其实我很遗憾,原本在我的预想中,并未打算与萧世子为敌,相反,我很希望能够与萧世子携手,共同辅佐太子殿下。”田应璋看着眼前芝兰玉树般的少年,发出了一声叹息。 萧夜华没想到,田应璋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拉拢他,不由得失笑。 月色下,带有一半南疆血统的少年这一笑,当真光华如月,温润如玉,令人心生敬仰结交之心。 田应璋叹息,若是在他年轻时,遇到萧夜华这样的人物,必定会想尽办法与之结交。 想着,他越发觉得惋惜,劝道:“其实,太子殿下对萧世子的才华也一直十分欣赏,若是萧世子肯效忠殿下,殿下必定会委以重任。大丈夫何患无妻?萧世子又何必为了一名女子,毁了大好前程?” “田先生似乎忘记了,那原本是我的未婚妻!”萧夜华仍然微笑着,眼眸却渐渐凉了温度。 田应璋沉默了片刻:“正因为如此,若是萧世子肯相让,殿下必定会记得你这份情,将来锦绣前程,荣华富贵,唾手可得。难道还怕找不到绝色女子吗?” 他也知道这件事说到底是太子不对,但是,各为其主。何况,他辅佐太子多年,知道他一向以大事为重,从不念及儿女私情。这次难得如此中意一名女子,又怎么忍心拆散?人不轻狂枉少年,再怎么说,太子殿下也只是一位二十二岁的少年! “田先生倒是对太子忠心耿耿,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承担得起你这份忠心?”萧夜华意有所指。 田应璋微笑:“萧世子不必挑拨离间,太子于危难时救我于水火,多年来敬重有加,相救之情,知遇之恩,我田应璋必定以死相报!” “是吗?”萧夜华轻笑,“我原本想请田先生往南陵王府一叙,见一位故人。但是,先生似乎疑虑重重,无奈,我只好在此等候。” 说着,他拍了拍手,声音微扬:“出来吧!” 随着他的声音,一个头戴斗笠,身穿灰色粗布衣裳的男子从酒肆之中走出,来到两人身侧。斗笠将他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只隐约能看出,男子约莫二十八九岁,身材消瘦,皮肤粗糙,似乎吃了不少的苦。 田应璋看了看斗笠人,边疆目光转回到萧夜华身上,有些不解。 “看来,田先生已经不认得你这位故人了!”萧夜华微笑,“把斗笠摘下,看田先生是否认得出?” 闻言那人慢慢摘下斗笠,露出了一张同样消瘦的脸,眉目原本也算英挺,但多年的劳苦躲藏,将他的精气神全部磨掉,乍一看,犹如常年劳作的佃农,若是在大街上行走,恐怕不会引来任何注意的目光。唯独神情眼眸之中,隐隐透出一股坚毅。 然而,这张再平凡不过的脸,却将田应璋的目光牢牢吸引。 他怎么可能不认得这个人?别说只是消瘦粗糙了,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那张脸,正是纵马踏碎他双腿,毁了他一生的康安伯世子,冯孝廉! “你……”多年来深藏在心底的怒、恨、怨突然之间全部爆发,田应璋脸部肌肉扭曲,神色狰狞,宛若厉鬼,眼眸之中几乎要喷出怒火来,想要将眼前这个人焚烧成灰烬,点滴不留。 被他的神色吓到,冯孝廉却并未躲藏,而是直直地看着他。 “田先生先别生气,难道你就不好奇,当年明明被你碎尸万段的冯孝廉,为何如今还好好活着?”萧夜华伸出手,拦住了神态凶残,宛若要噬人一般的田应璋,淡淡问道。 田应璋猛地一怔,这才想起此事,神色倏然一变。 “把你告诉我的话,再跟田先生说一遍吧!”萧夜华平静地道。 冯孝廉拱手道:“是!”转头看向神色骇人的田应璋,“田先生,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狠错人了!” “恨错人?”田应璋仰天大笑,笑声凄厉而渗人,“当年你在大街上纵马,将我双推从膝盖往下全部踩碎,让我残疾终身,无法科举,毁掉了我所有的希望!现在你跟我说,我恨错人了?难道当年我亲眼看到纵马而来的那个人不是你?” 冯孝廉摇摇头:“是我没错。但是,那不是意外,是有人指使我这么做的!” “你说什么?”田应璋一怔,随即冷笑,“你以为编造这样的谎言,就能够骗得过我了吗?” “我没有编造谎言,也没有骗你,你想想,我当年的确是京城有名的纨绔,眠花醉柳,仗势欺人,这些我都做过。可是,在你来京城之前,我可从来没有当街纵马过。而且,我父亲是武将,我从小习武骑马,就算真的当街纵马,又怎么可能无意伤人?” 田应璋想要反驳,却发现冯孝廉所说并非全是胡诌,的确,在他之前,似乎从未听过康安伯世子当街纵马。 “再说,当时你在的宏昌楼是什么地方?科举士子集聚之地,也是高官权贵注视之所,我就算再荒唐,也不至于到那种地方去撒野。我会去,是因为有人指使,那人要我在午时骑马去宏昌楼门口,撞一个身穿蓝色士子服的人,还特意要我将那人伤得越重越好,但是,不能让他死!”冯孝廉一字一字道。 蓝色士子服?那不是他当时的打扮吗? 而且,能够那么确定他午时会在宏昌楼门口出现,对他的行踪一定很熟悉!难道说那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有人故意针对他?若真是这样,那人才是他真正的仇人! 田应璋心念电转,追问道:“是谁?指使你的人是谁?” “是当时的元将军,如今的镇国侯元毅!”冯孝廉回答道。 田应璋第一反应就是否定:“胡说!你胡说!镇国侯为何要害我?” “田先生既然帮太子设计对付过忠勤侯府,帮镇国侯拿到了京禁卫的掌控权,应该知道镇国侯已经投靠了太子殿下。但是,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太子殿下的生母,也就是当今皇后出身世族,虽然她的家族已经败落无人。但是,她的父亲曾经救过幼年的镇国侯,并且教导他武艺,将他送入军中。换而言之,早在许久之前,镇国侯就已经是皇后娘娘的人了。”萧夜华淡然道。 赵瑾熙在南州出现后,他迅速地回想起云萝公主一案,怀疑镇国侯元毅已经投靠了赵瑾熙。 为了佐证他的猜测,他利用南陵王府和冥域的双重情报网进行了调查,却没有想到,竟然挖掘出镇国侯幼年时的往事。 “当时镇国侯拿捏住了我的一个把柄,逼我这样做,并且向我保障,那人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只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所以要给他一点教训,绝对不会有任何后遗症。我被他要挟,又心怀侥幸,就做了。”冯孝廉说着,后悔不已。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件事的确在发生时没有任何后遗症,他只挨了顿训斥,可是却在九年后,彻底覆灭了整个康安伯府。 “不可能,这不可能!”田应璋喃喃道,“镇国侯与我无冤无仇,他为何要这样害我?” 萧夜华摇摇头:“田先生,不是镇国侯要害你,真正让他这样做的,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对,当年我是年少轻狂,或许得罪了一些人,但是,这其中并没有皇后娘娘和镇国侯的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田应璋难以置信,然而,内心的最深处却有一股寒意深深地涌了上来。 萧夜华看向他的目光带了一丝怜悯:“田先生,你真的不明白?你并没有哪里得罪了皇后,相反,她看中了你的才智和品行,想要择你为太子的谋臣,才会出此下策。试问,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当年你参加了科举考试,金榜题名,那么,你会如何?” 他会如何? “自然是忠君报国,惠泽黎民!”田应璋不假思索地道。 这个“如果”他已经想了无数次,哪怕明知道没有可能,却还是忍不住会想,若是没有当年那场意外,如今的他,又该是如何的幸福美满,辉煌灿烂?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你忠的是君,报的是国!皇上当年对你也颇多瞩目,可想而知,只要你金榜题名,必定会委以重任。试问,皇后又能够拿什么来拉拢你?太子又凭什么让你效忠?可是,有这么一场意外,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不是吗?”萧夜华扬眉,眸光清润。 田应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 “田先生再想一想,即便当初你身负残疾,无法科举,但以你的才华,以你曾经的名声,为何就没有一名权贵愿意拉拢你,为你诊治?就算无法入朝为官,但作一个谋臣,田先生还是能够胜任的,不是吗?”萧夜华轻声问道。 他知道赵瑾熙多年谋划,布置一定很缜密,想要找到缺口,就必须另寻蹊径。 将赵瑾熙身边的亲信查了一遍之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田应璋身上。 因为,他觉得,发生在田应璋身上的一切太过戏剧性,像是被人精心安排好的戏码,一个从头设定到位的故事。 于是,他细查了当年的事情,越查越觉得奇怪,无论是突然长街纵马的冯孝廉,受伤后无人理会的田应璋,还是接下来两年,田应璋的种种凄惨,都有些奇怪得令他难以理解的地方。于是,他心中不由得暗暗有了猜测。 然而,猜测只是猜测,若是没有证据,根本无法取信田应璋。然而,令他意外而惊喜的是,他竟然追查到了冯孝廉的下落。 “我的意思是,一个辉煌灿烂的田应璋,皇后拉拢不到你,太子得不到你的效忠;但是,一个跌落谷底,深陷污泥,谁都可以踩几脚的田应璋,只要轻轻拉你一把,就能够得到你的全部忠心。田先生,你真的认为,当年六岁的太子殿下,是外出游猎,无意之中进入了那间破庙吗?”萧夜华轻声问道。 田应璋满脸血色尽失,嘴唇张了几张,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他很想否定萧夜华说的每一个字,可是,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提醒他,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长街纵马、身负重伤,残疾无望,众叛亲离,零落成泥,然后,在破庙之中,在奄奄一息之际,遇到了天潢贵胄的太子;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的经历,太子就将宛如乞丐般他收入东宫,救治,照料,还收留他当账房先生,然后再“无意”中吐露自己的情形多么艰难,最后引得他誓死效忠…… 才子落难,明主相救,君臣相知,以死相报…… 多么完美的故事啊!多么令人感动的知遇之恩啊!多么适合传诵的君臣之交啊! 经历了那么多的背叛,那么多的世态炎凉,那么多的死亡边际,还有什么比一个六岁孩童的善良和稚嫩更能打动他封闭的内心,得到他的誓死效忠? 又有谁会去怀疑一个六岁的孩子? 可是,除了他之外,这些年来,他何曾见过赵瑾熙对哪怕一个人流露过这种善良? 只可惜,这些年来,被那些救命之恩,知遇之恩蒙了眼,蒙了心的他,只一心一意地为赵瑾熙着想,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些蹊跷之处。 “哈哈哈哈……”田应璋想着,不由得失笑,一开始很低沉,声音渐渐变大,最后成为了仰天狂笑。但是与先前不同,这次却是满满的讥讽和悲凉。 他转过头,看着萧夜华,满脸笑容地道:“所以说,这些年来,我是在为把我害得如此凄惨的仇人卖命,是吗?哈哈哈哈哈……多可笑啊!”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不断地流下来。 别人怎么称颂他的?天下第一才子! 哈哈哈哈,有这样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天下第一才子吗?有他这么愚昧,向仇人誓死效忠的天下第一才子吗? “那么,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许久,田应璋终于稍稍恢复了平静,转头去问冯孝廉。 在此之前,他恨这个人恨入骨髓,但现在,尽管他仍旧是那是纵马踏碎他双腿的凶手,却也只不过是别人的一颗棋子,而且是用过就被丢弃的棋子。 冯孝廉摇摇头:“我不知道。康安伯府下了大狱,我也没有逃脱,然而有一天,我吃了别人送来的饭,就突然昏迷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却孤身在荒郊野外。然后我得到消息,康安伯府被满门处斩,无一活口。” 田应璋回想起他当时要求进入大狱,亲手杀死冯孝廉报仇时的情形,现在他知道,如果冯孝廉没有能够逃脱,那么出现在他面前的,必然也是奄奄一息,无法说话的模样。 因为,赵瑾熙绝不会允许他说出镇国候府,进而暴露一连串的计划。 “我知道不能暴露身份,就一直东躲西藏。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有人说,太子身边有位双腿残疾的幕僚,太子十分敬重他,为了给他报仇,覆灭了康安伯府,我才知道,我康安伯府,原来是因我而亡,是因你而亡!”冯孝廉露出了一抹苦笑,“现在,你要杀了我吗?” 田应璋摇摇头,一个一无所知的棋子,杀了又有什么用? “那么,萧世子,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冯孝廉向萧夜华拱手,眸带询问。 萧夜华点头:“那么,接下来就该我兑现承诺了。我这里有一份户籍,一封引荐信。户籍用来暂时掩饰你的身份,引荐信则是写给西北驻军统领的,他是忠勤侯的老部下,会将你收入军中。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田应璋微微一怔:“你要去参军?” “我知道自己是个纨绔子弟,但我以为我最多也就败败家业,一辈子不成器,却没想到,我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够毁掉整个康安伯府。”冯孝廉微微苦笑,却又带着一丝坚韧,“现在,我要靠我自己的双手,再将康安伯府建起来了!” 他接了萧夜华递过来的户籍和引荐信,解下原本拴在酒肆门口的马,翻身利落上马,纵驰而去。 田应璋有些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曾经那个嚣张无能的纨绔子弟,如今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责任,自己的路,而他呢? 所谓的救命之恩,知遇之恩,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原本让他誓死效忠的对象,却原来是害他一时残疾,零落成泥的罪魁祸首!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他将仇人当做了恩人,倾尽心血,为他筹谋布局,争夺帝位,多么荒谬?多么可笑? “你想要我做什么?”田应璋深吸一口气,看向萧夜华,他不相信,萧夜华只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更不相信萧夜华没有图谋?而无论他图谋的是什么,必定是为了对付赵瑾熙,那,正是他最想做的! 那个人将他从辉煌灿烂的云端拉进了深渊,那么,他也要将赵瑾熙拉进地狱! 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第193章 知晓真相,德明帝暴怒 萧夜华问道:“那就要看田先生了。为了扳倒赵瑾熙,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田应璋低低地笑了起来,直直地看着萧夜华,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双腿,“萧世子,你看到了,没有拐杖,如今这双腿连站都站不起来!但是,你以为,皇后和赵瑾熙他毁掉的,仅仅只是我这双腿吗?仅仅只是,所谓的锦绣前程吗?” 不,皇后和赵瑾熙毁掉的,是他整个人! 他曾经的锐气,曾经的理想,曾经的雄心,曾经燃烧在他心头的熊熊烈火,全都被残酷的现实和世态炎凉一点一点磨灭。在几近心如死灰的时候,遇到了年少的赵瑾熙,被善良而纯粹的童颜所打动,为了救命之恩,知遇之情,他愿意以死相报。 然而现实却跟他开了一个再残酷不过的玩笑,他所以为的救命恩人,竟然是他全部悲剧和痛苦的起源! 这样的看重也拉拢,太过残酷,太过狠毒! “我曾经以为,报恩,会是我余生唯一的意义。那么现在,是报仇!”田应璋声音之中浸透着浓浓的寒意,眼眸里涌现出丝丝血红,“萧世子,你问我愿意付出什么代价?那么我告诉你,不惜任何代价!” 萧夜华轻声问道:“哪怕是你的命?” “命?萧世子觉得,如今的我,死去跟活着又有什么区别?”田应璋悲愤的神情之中夹在了一丝苦涩,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看着这样的田应璋,萧夜华明白什么是“不惜任何代价”。 “好,我要你此刻进宫,宫门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护卫统领会直接护送你去见皇上,到时候,该说什么,你应该知道吧?”萧夜华微微放缓了声音。 强烈的恨意之下,田应璋的神智反而更加清晰:“你猜到了,是吗?从隆兴长公主的谋逆,到三殿下的死,你猜到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子所谋划的,对吗?” 他自认布局缜密周严,没有丝毫疏忽,更是从一开始就将赵瑾熙放在了最不可能,最不引人怀疑的位置。然而,这一切依旧没有瞒过萧夜华的眼睛,不愧是以病弱之身独闯北狄,化解大半北狄联盟的南陵王世子,果然不凡! “是!”萧夜华点头承认。 很久之前,他就隐约觉得,赵铭熙和赵廷熙微妙的平衡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原本他以为是德明帝。但是,云萝公主一案,他察觉到了一股隐藏的势力,进而慢慢将目光转向了默默无闻的太子赵瑾熙。 也正是因为察觉到这股势力,他才开始慢慢拉拢忠勤侯府,有备无患。 唯一令他意外的。是赵瑾熙和陌颜的渊源。 田应璋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看重萧夜华,却发现自己仍然低估了他:“所以,你希望我到皇上面前,将太子的所作所为全部说出来,对吗?” “没有错。”萧夜华颔首。 田应璋深吸一口,他知道,出首告密的自己,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但运气差的话,或许会先被震怒的德明帝迁怒,葬身皇宫。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不是生死,而是是否能够报复赵瑾熙。 “如果是平时,皇上知道太子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会褫夺他太子之位,最轻也是圈禁。但是,现在情形不同,除了太子,皇上已经没有别的子嗣,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就算我告发了,也未必能对太子造成什么损害。”田应璋神情沉郁。 萧夜华微微一笑:“谁说没有?不是还有一位大殿下赵洛熙吗?” “虽然他也是皇子,但是,比起太子的所作所为,皇上恐怕更加不愿意大殿下继位。”田应璋苦笑,将林咏泉所说的,秦墨渊和秦书敏的死复述了一遍。这原本是他最希望看到的局面,然而现在,却成了他仇人的保护伞。 然而,面对如此惊人的真相,萧夜华不过挑了挑眉,并没有太震惊的神情。 田应璋有些不敢相信地道:“萧世子不会连这种内情都知道吧?” “我心中早有猜测,虽然不知道这么详细的内情,却也能够猜到几分。”萧夜华淡淡地道,赵洛熙的身世不是秘密,德明帝对辅国公的古怪态度更不是秘密。 田应璋目露震惊,但随即又是淡淡一笑:“也对,萧世子如此聪慧,又常年伴君左右,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异常呢?” 想来真是可笑,别人称他为天下第一才子,但现在,比起萧夜华,他真的是望尘莫及。 “田先生亦有我不及之处。”萧夜华静静地道。 田应璋苦笑,但很快的,苦涩便化作了瞳眸之中亮得惊人的火星:“萧世子的智慧,我素来佩服,如今更是五体投机。既然你让我去见德明帝,自然有你的用意,我不问。但是,我希望,萧世子能够答应我一件事。” “我向你保证,无论如何,我定会令赵瑾熙死无葬身之地!”萧夜华双眉轻扬,神色淡淡,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势。 这句话狠狠地击中了田应璋的心。 他猛地端起萧夜华之前推向他的酒碗,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浓烈的醇酒划过喉咙,火辣辣的感觉如同灼烧,将田应璋的面颊烧得通红。 “我信萧世子!咱们,就此别过!”田应璋用力地将酒碗压在了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随即,他将两根拐杖撑到腋下,费力地站起,朝着来时的方向,也就是皇宫缓缓走去,一步一步,沉重而坚定。 凄凄寒夜之中,缓慢行走的他,宛如一团幽幽燃烧的鬼火,看似炽烈,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萧夜华目送着他远去,若有所思。 他对“人”的一切激烈情绪都很感兴趣,无论是爱,是恨,是誓死报恩,还是誓死报仇,都带着那么一股鲜明浓烈的“人性”,都代表着一颗跳动的,活生生的心,而那,正是曾经的他,最缺少的。 至于现在…… 萧夜华将手放在了心脏的地方,感受着那里清晰的跳动,微微一笑。 ※※※ “皇上,田应璋在外求见。”御书房外,响起了赵曳通报的声音。 好容易将哭闹厮打的张贵妃和闵淑妃分开,各自送回宫殿,德明帝只觉得太阳穴不住跳动,头疼欲裂,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田应璋是谁。等到想起他是赵瑾熙的谋臣后,本想下意识地拒绝,但随即看了眼赵曳,改变了注意。 “让他进来。”赵曳一向是个知道分寸的人,明知他现在烦躁不已,却还为了一个小小的太子幕僚通报,必有内情。 拐杖点地的声音响起,田应璋一步一步挪了进来,艰难跪倒在地:“草民田应璋叩见皇上!” 德明帝挥了挥手:“平身吧!你深夜求见,有何要事?” 田应璋并未起身,坚持跪倒在地上,一字一字地道:“草民前来,是为了向皇上禀明一事。从恭王谋逆到现在,这一连串事件的主谋,并非三殿下,而是太子殿下!” “你说什么?”德明帝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等到脑子反应过来后,立刻震惊地追问道,“谋害五皇子,毒害六皇子和太子的毒药不是从三皇子的宫殿搜出来的吗?今晚太子不是受害者吗?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田应璋苦笑:“草民的意思是,今晚的一切,不过是太子的苦肉计罢了。” “……”德明帝原本就暴跳的太阳穴,越发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迅速地揉捏着,等到头脑稍稍清楚了一点,才厉声喝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太子谋划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朕从头说起!” 田应璋应道:“是!”整理了下思路,他开始说道,“一切的布局,是从隆兴长公主谋逆被发现开始——” “等等!”德明帝猛地打断了他,“你说隆兴长公主谋逆?难道这件事也跟太子有关?” 田应璋点头:“正是,隆兴长公主是太子的人!” “你说什么?”德明帝再次震惊。 “皇上应该知道,太子并非平庸无能之人,相反,他雄心勃勃。远赴江南,一来是为了避皇上的耳目,让皇上的目光更多的集聚在三殿下和五殿下身上;二来,江南文风鼎盛,才子辈出,太子可以培养班底,将来凭借科举入朝,自然都是太子的羽翼!”田应璋说着,心中苦涩。 这条远赴江南的妙计,还是他出谋划策的。 德明帝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好!好!好一个赵瑾熙,他真想小看他了! “但是,太子并不甘心放弃京城,只是联络不便,因此便由隆兴长公主代为出面,以宴会为由,联络百官,打探情报,同时选择可以拉拢利用之人。印叶山中的那支军队,也是为太子所训,以备将来有什么情况,有备无患。” 田应璋所说的“情况”,德明帝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还能有什么情况,自然是太子之位不稳时,能够凭借这股兵力逼宫政变,夺取帝位。 他本就怀疑赵秀华背后另有主谋,否则,她一介长公主,想要谋逆称女皇,谈何容易?也正因此,发现赵秀华和恭王的书信后,他想也不想就相信了,认定恭王是幕后主谋。 却没有想到,隔了这么久,终于得知真相,那个人,竟然是太子赵瑾熙! “事情原本进行得很顺利,但不知为何,隆兴长公主竟然露了行迹,被皇上察觉。这本是一次危机,但是,太子却从中察觉到了一丝机遇,他诱骗隆兴长公主,让她当众指责皇上为了皇位残害手足,重提定王、禹王等诸王的死,为接下来陷害恭王谋逆做铺垫。”田应璋平静地道。 德明帝听着,忍不住咬牙道:“好谋算啊,当真是好谋算!” 赵秀华当众说起旧事,虽然被他一番铿锵言辞压下,但众人心中难免有所疑惑,这样,接下来恭王一案爆发后,众人怀疑的目光,必然直指德明帝。 而为了洗清冤屈,他必然会竭力追查幕后真凶,进而一步一步落入算计之中。 “陷害恭王谋逆,是早就定好的策略,各种细节早已安排妥,只等恰当时机爆发。这样不但能够借此损害皇上的盛名,降低您的威信,还能够让太子光辉登场,树立公正、仁厚、英明的形象,博取朝野好感。然后是七殿下和张婕妤之死……”田应璋巨细无靡,将所图所谋缓缓道来。 德明帝以为他已经猜测出赵瑾熙的所有谋划,却不知其中还有意外。 “七殿下和张婕妤?他们又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田应璋拱拱手,苦笑道:“皇上,太子的目的是除掉所有的竞争对手,令皇上无可选择,只能容忍他。若是七殿下活着,虽然只是婴儿,但势必会对太子造成威胁,因此要早早除掉。” “所以说,所谓的大内护卫,所谓的私情,都是假的?”德明帝的声音,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咬牙切齿。 田应璋点头:“护卫与张婕妤从前相识是真的,曾经向张婕妤提亲也是真的,但仅止于此,之后的所有,不过是趁着皇上震怒,借题发挥罢了。” “好!好!”德明帝几乎说不出话来。 除此之外,还有七皇子的血脉之谜,但现在德明帝已经猜到了,之所以为他会认为七殿下不是他的孩子,自然是被当时到了承泽殿的皇后掉包了。至于真正的七皇子,不用说,早就被灭口了! “为什么你们要这么早就对七皇子动手?”德明帝不解,轮威胁,他应该是最小的一个。 田应璋猜出了他的想法,摇头道:“皇上,七殿下的确是威胁最小的一个,但是,如果在三殿下和五殿下、六殿下相继亡故之后,皇上势必会有所疑虑,加强对七殿下的保护。那时候再想要对付七殿下,千难万难。相反,若是最早对七殿下动手,反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虑。” 德明帝几乎都要为这一番谋划鼓掌叫好。 当真是神机妙算,七皇子和张婕妤是他亲手所杀,何止没有引起任何疑虑,简直是……连水花都没激起一朵!而且,就算事后他回想起,也只会认为这是后宫的争风吃醋,丝毫都没有怀疑道夺嫡之争上。 这个逆子,对人心的掌控和谋算,简直可以说是出神入化! 当真……该死! “除掉七殿下之后,接下来就是三殿下和五殿下。这些年来,三殿下和五殿下针锋相对,视对方如仇雠,有一大半是太子的功劳。皇上可曾记得,五年前曾有刺客刺杀您?那名刺客,是太子所培养的死士!”田应璋说着,又揭露了一个惊人的真相。 德明帝当然记得那场刺客事件。 虽然刺客当场被击杀,但是从他身上搜出了三皇子赵铭熙的玉佩,五皇子赵廷熙一口咬定此事是三皇子主使。虽然事后赵铭熙洗脱了远去,但从小照顾他的奶娘却被刑讯致死,赵铭熙的外公惊惧之下撒手人寰,张贵妃悲痛过度,伤了身体,再也不能有孕,不得不从族中挑选适龄女子入宫固宠…… 就是从那件事开始,三皇子赵铭熙和五皇子赵廷熙,彻底结了死仇。 当时刺客的身份一直没有追查到,却原来,竟是太子赵瑾熙所派! 听田应璋说到此时,德明帝自然明白,赵瑾熙所图谋的,并非他的性命,而是要赵铭熙和赵廷熙结仇,彼此争斗内耗,同时也为后来的布局铺垫。 “如此说来,周府寿宴那件事,也与太子脱不了关系吧?”一理通,百理通,一时间,德明帝想到了许多,也想通了许多。 田应璋点头:“没错,周府寿宴上那场刺杀,原本就是太子为了削弱三殿下和五殿下的势力而设计,同时也打算借此再次挑起两人的纷争,诱使他们内耗。” “这么说,云萝公主一案,也跟太子有关。镇国侯元毅,想必早就投入他的麾下了吧?”德明帝冷冷问道。 “是,原本太子是想要拉拢忠勤侯府的,但忠勤侯府效忠皇上,无法拉拢,所以太子就想要除掉他们,然后由镇国侯来接手忠勤侯原本的兵权。只是事情出了意外,萧世子查明了真相,太子的图谋并未能得逞。”田应璋低声道。 德明帝发出了一声冷笑,他这个儿子,真是手眼通天。 仔细算算,这些年朝堂的风云变幻,每一次巨大事件,居然都有赵瑾熙的手笔。 “孙烈是太子多年前所遇,当时他家破人亡,沦落街头,太子得知他的仇人是闵淑妃的父亲,在确定闵老大人过世,闵淑妃和五殿下不知此事后,想办法让孙烈投入五殿下麾下,一潜伏便是数年,只等恭王之事爆发,将嫌疑引到五殿下身上。” 德明帝双手紧紧攥着,青筋暴涨。 “朕知道,那个逆子是为了除掉廷熙,但是,为什么他不干脆等朕将廷熙定罪之后,再将此事揭发,而要冒险对廷熙下毒?” 田应璋摇摇头:“太子设计的真正替罪羔羊,是三殿下,所以,对五殿下的设计,只有一个孙烈而已。而且,他不但要除掉五殿下,还要借此示好闵淑妃,拉拢五殿下原本的势力。” “朕明白了。”德明帝点点头,喃喃道,“他在江南经营多年,培养的大多是文官势力,与效忠铭熙的人是重合的,所以他要将所有罪责推到铭熙头上,却想要拉拢示好闵淑妃,得到原本属于廷熙的武将实力。想得真是长远!” 如果只是为了夺取兵权,有镇国侯足矣。 而赵瑾熙这般作为,只能说是为了继位后,稳定朝局考虑,其心当诛! 田应璋点头:“只可惜,出现了意外。” “闵月雅,对吗?按照你们原本的图谋,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那个逆子会迎娶闵月雅,从而顺理成章地接手廷熙原本的势力。只可惜,兰漪台边,陶静的一番话,让你们图谋落空!”德明帝冷笑道。 田应璋应道:“是。” “至于陷害铭熙,那就更简单了,只要随便找个理由,让铭熙跟他单独相处,然后再服下春药,只要安排妥当,总能来到铭熙头上。再来,只要从他宫殿之中搜出那两瓶药粉,就可谓证据确凿,让铭熙为他顶罪,让一切落幕了,是吗?”德明帝咬牙切齿地问道。 而他,竟然一步一步,全部按照赵瑾熙所谋划地前行,令他一切图谋都得逞了。 毫无疑问,铭熙宫中必定有赵瑾熙的内应,才能够在茶点和酒之中下药,而赠药给铭熙的甘州官员,只怕多半业余赵瑾熙有关,目的就是为了坐实铭熙的罪名。 真是……运筹帷幄啊! “既然如此,那朕就不懂了。”德明帝忽然厉色看向田应璋,“太子这多年谋划,其中必定少不了你这位天下第一才子的功劳。如今他步步谋划都成功了,你该是最大的功臣,为何却要背叛太子,向朕禀告这一切?” 田应璋脸部肌肉扭曲,流露出一种难言的痛苦:“皇上,草民的经历,您或许有所耳闻,应该知道,若非那场横祸,令草民双腿残废,草民本不该是这般模样。” “略有所知。”德明帝淡淡道。 田应璋低低地笑道:“那皇上可知道,当年命康安伯世子纵马踩碎草民双腿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的亲生母亲,当今的皇后?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皇后看中了草民的才智,希望草民辅佐太子。可是,草民若是科举入朝,自然应当忠君,报国,而不会去效忠一位储君。于是……” 德明帝面露震惊之色,怎么也想不到,当年天下第一才子的陨落,竟然是如此内幕。 “皇上,草民曾经以这一身才智自傲,却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这一身才智惹祸,害得草民一世畸零!皇后为了让太子得到草民的效忠,想方设法,将草民打入深渊,踩进泥泞之中,然后再让太子示好……皇上,我为害得我如此境地的仇人,卖命了十四年啊……” 田应璋声音嘶哑,悲愤哽咽难以成句,断断续续之中,却是字字血泪,如闻地狱。 心肠冷硬如德明帝,也不由得被他的话语打动,露出了一丝怜悯。 “草民今夜得知真相,悔愧无地,几乎想要一死了之。可是,在此之前,草民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所以,连夜求见!”田应璋早已萌生死志,所以才能够毫不隐瞒地将所知之事,尽数告知。 德明帝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如何安抚他,顿了顿,才问道:“既然如此,朕定然会为你讨回这个公道。你是赵瑾熙的心腹,知道他许多机密。那么,告诉朕,朝野之中,有哪些是他的党羽?” “草民这些年随同太子在江南,对他在江南网罗到的人手比较清楚。但京城这边,都是由左相林咏泉负责的,只有他最知道详情,草民所知并不多。”田应璋也很想告知德明帝,只可惜他当时只顾着为赵瑾熙谋划大局,并未注意细枝末节的地方。 德明帝猛地起身:“你刚刚说谁?左相林咏泉?他也是太子的人?!” 声音之中,满是惊怒之意。 “是,当年太子刚刚诞生,皇后娘娘就已经拉拢了林相,在草民效忠太子之前,太子是由林相教导的!”田应璋将自己所知,如实道来。 德明帝怔怔坐下,猛地勃然大怒,伸手将桌边的奏折和朱笔朱砂统统掀翻在地,目露狞色:“好!好!好一个太子!好一个林咏泉!当真是——” 似乎仍然不足以发泄怒气,他抬脚将面前的紫檀木桌踢得硬生生移动了数尺。 没想到他自诩英明,却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和林咏泉联手耍得团团转。 “这个逆子!这个逆臣!朕要杀了他们,不杀不足以平息朕的愤怒!来人!赵曳!拟旨,朕要——”德明帝话说到一般,忽然间如同被人掐断了一段,戛然而止。 他刚刚想起,他的儿子,已经都死了,如今,他只剩下了赵瑾熙一个儿子! 如果杀了赵瑾熙,他的血脉便要就此断绝。 怪不得,怪不得赵瑾熙有恃无恐,敢使出这样狠毒的手段,就是料定了这点吧?所以他才迫不及待的,用最快的速度杀死了赵廷熙和赵铭熙,甚至连双目失明的赵昱熙都没放过,目的就是断绝他所有的后路! 这个逆子! 德明帝一时间气得血管暴涨,眼前一黑,几乎晕倒。 不,还有一位皇子,大殿下,赵洛熙! 但是,他做了那么多,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是为了彻底抹掉秦氏的痕迹,如果杀死赵瑾熙,最后将皇位传给赵洛熙,那么他前半生的所作所为,又算是什么?笑话吗?不,这种事情,他绝对不允许! 但是,赵瑾熙这个逆子,如此倒行逆施,丧心病狂,难道就这么容忍了吗?他宁可除掉眼盲的赵昱熙,也没有对付赵洛熙,就是料定了这点吗?没错,有林咏泉这个熟知内幕的人,能够料定这点并不稀奇。 突然间,德明帝终于意识到了他的处境。 堂堂帝王,九五之尊,坐拥天下的德明帝,竟然沦落到了这样进退维谷的境地,他不想选择赵洛熙,也不想选择赵瑾熙,但是,除了这两个人,他竟然无可选择…… 朝局和事态,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失控了……已经不在他的控制之中了…… 不,或许…… “赵曳,将田应璋带入皇宫偏僻院落,严加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许他出任何意外!”德明帝猛地挥手,对赵曳下达命令。无论是揭发赵瑾熙,还是为己所用,无论如何,田应璋这个人,他要先留着! 至于其他,他要仔细地想一想,慢慢地想一想…… 看着突然从暴怒中凝固,眼神变幻,表情难看异常的德明帝,田应璋就知道,林咏泉所料无误,哪怕赵瑾熙做出如此悖逆之事,但德明帝更难以容忍的,却是有着一半秦氏血脉的赵洛熙!或许,他真的宁可容忍赵瑾熙,也不会将皇位传给大殿下。 这样的情形,南陵王世子不可能没有预料到,那么,他坚持要他将真相告知德明帝,又有什么用处? 而接下来,南陵王世子又要如何谋划,才能将大殿下赵洛熙推上来? ※※※ 同一时间,外城小酒肆中,昏黄的烛火下,三人相对而坐。 其中一人白衣如雪,正是萧夜华,在他左边是个身穿青色劲装的青年,脊背挺直,容貌端正俊朗,宛如一株傲雪青松,英挺刚劲,正是忠勤侯世子燕宇。 出了三殿下的事情,兰漪台的庆功宴自然开不成了,回府途中,他被萧夜华截住,直接带到了这间小酒肆,许久之后,又有一人来到酒肆之中,便是如今坐在他的对面的青年,一身灰衣,衣着寻常,但眼眸清冽,隐隐透着一股贵气。 “大殿下。”燕宇拱手,他才刚刚见到赵洛熙,田应璋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街道之中,以至于他们还没来得及打招呼。 他在打量赵洛熙,赵洛熙也在打量他:“萧世子,燕世子。” 接到萧夜华的邀约,约他半夜时分在这间酒肆相见,说实话他也很意外,而来到这里后,除了萧夜华,竟然还有忠勤侯世子燕宇,更加令他意外。而隐隐之中,他却又猜出了些许缘由,心中很是意动,却又踌躇不已。 “多谢萧世子的好意,但是——”思来想去,赵洛熙虽然有些不舍,却还是推拒道。萧夜华哪里都好,却偏偏是苏三小姐的未婚夫,冥焰的情敌!虽然他和冥焰彼此合作居多,但多年下来,也有几分情意。比起萧夜华,他更愿意选择冥焰。 当然,冥焰的武功太高,赤血剑太恐怖这点,就可以忽略掉了,他主要还是重情重义! 萧夜华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大殿下放心,冥焰不会杀我,更加不会拦阻我和大殿下合作。大殿下若是心存犹疑,不如等再见冥焰时,自己问他。” “萧世子看透人心的能力,令人惊叹。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暂且考虑一下。”赵洛熙温和一笑,“不过,除了冥焰之外也有疑问。我和萧世子素不相识,更没有任何往来,为何萧世子会选择我?” 深夜约他相见,当着他的面揭发田应璋当年的真相,而且还有一位燕世子,这种不避嫌的态度,很清楚地说明了一件事,萧夜华这是要跟他合作。 萧夜华定定地看着他:“其他皇子都已经死光了,除了殿下,我还有得选吗?”眼前这个人,显然与冥焰关系亲厚,这让他莫名地看赵洛熙很不顺眼,非常不顺眼。 “……”赵洛熙突然觉得自己刚才拒绝和萧夜华合作太明智了。 不过,话说这种要气死人的模样,隐隐有些熟悉…… “萧世子,你这样的态度,不像是要与我合作的模样啊!而且,感觉很不怀善意哪……”萧夜华不客气,赵洛熙自然更加不会客气。 萧夜华露出了招牌的温和笑容:“殿下连冥焰的赤血剑都能够接受,难道接受不了我话语之中小小的一点刺吗?那殿下的承受能力就太差劲儿了!” “……”这人实在太讨厌了,祈祷冥焰早日将他砍成十七八段!赵洛熙在心中暗暗诅咒。 燕宇在旁边看着,也是无语。早在见到赵洛熙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萧夜华的用意,很显然,南陵王世子最后选择的,是这位大殿下。但是,明明是合作两利的事情,为什么这两个人一个见面,却是剑拔弩张?看这两人的模样,能合作吗? 而且,这其中怎么还跟那位冥域少主有什么牵扯? “大殿下,其实,我也有件事想要询问。”燕宇开口问道,试图将两人之间的气氛扭转过来。 面对燕宇,赵洛熙态度倒是爽朗温和了不少:“燕世子请讲。” “殿下既然会出现,想必也是有心争夺帝位。燕宇斗胆问一句,您争夺皇位,是因为想要造福黎民,还是想要报仇?”燕宇问道。 刚才田应璋已经将辅国公和元太子妃的死因讲明,按理说,有这样的身世,无论赵洛熙做什么,都不算过分。但是,身为忠勤侯世子,从小受到的教育,却又让燕宇更在意国计民生。如果大殿下一心只为报仇,那么,真的会赵瑾熙登上帝位更好吗? 他这个问题有些失礼,但赵洛熙却并不在意,微微一笑:“从我决定夺嫡开始,隆平姑姑就告诫我一件事,如果我想要争夺帝位,只能是因为我想要做皇帝,而不能因为仇恨,否则,她决不允许!” 隆平长公主为人公正严明,声望隆盛,燕宇也是十分敬仰的,闻言不由得有些羞愧:“是我失礼了!” 他怎么忘了,大殿下赵洛熙,那可是由隆平长公主抚养长大的! “燕世子不必在意,你若是想要选择我,自然要先确定我是否值得。”赵洛熙落落大方地道。 燕宇神色越发缓和。 当年辅国公于危难之际伸出援手,最感激他的,不是百姓,而是北方的世家大族,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忠勤侯府。而且,共抗北狄时,忠勤侯曾在辅国公麾下,对辅国公的军事才华异常赞赏,敬仰无比。 在辅国公的熏陶下,燕宇对有着一半秦氏血脉的赵洛熙还是很有好感的。所以,当初听燕离说起清风寺的时候,燕宇曾经告诫燕离,让他不要讲赵洛熙的事情外传。 如今见赵洛熙颇为洒脱磊落,大有秦氏风范,燕宇心中还是十分欣喜的,对于萧夜华这个选择,又多了几分信心。 担心萧夜华和赵铭熙一言不合,再争吵起来,燕宇急忙将话题转开:“真是没有想到,原来这一切的事情,都是赵瑾熙所为。为了铲除对手,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太子,不惜陷害叔父,谋杀手足,这手段实在太过狠毒残酷了!” 他兀自感叹,然而另外两个人,却都是一片淡然。 萧夜华早有所觉,今晚不过是通过田应璋验证了自己的想法罢了。 至于赵洛熙……虽然之前,朝堂上赵铭熙和赵廷熙声势最盛,但他和冥焰从头到尾戒备针对的,却是赵瑾熙。他们研究关注赵瑾熙的时间,可要早得多,对赵瑾熙的性情所知,自然更多。只不过他暂时不宜出面,只能暗中推波助澜罢了。 不然,周府寿宴上,冥焰怎么会那么配合,逼迫黑衣人说出五殿下的羽翼李牧堂的名字? 见两人都没有附和他的话,燕宇摸了摸鼻子,又转了话题:“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还请萧世子为我解惑。” 萧夜华对着赵洛熙冷哼一声,这才看向燕宇:“什么事?” “为什么萧世子会直接让田先生去皇上面前告发太子呢?以皇上的性情,这番告发未必能够达到什么效果。而且,田先生是赵瑾熙的心腹,按理说,让他回到赵瑾熙身边,潜伏下来,成为我们的内应,不是更能发挥作用吗?为了报仇,田先生也一定会同意的!”燕宇疑惑地道。 他知道萧夜华做事必然有他的道理,但这点反复思索,却始终不得要领。 就连赵洛熙,也被燕宇的这个问题吸引了注意力,显然,在他心中也有着同样的疑问。 在两人的注视下,萧夜华缓缓开口:“因为有件事很奇怪。” 第194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什么事?”燕宇追问道。 就连赵洛熙的目光也不由得转了过来,他关注赵瑾熙比萧夜华的时间更久,知道得更多,但他也觉得,正如燕宇所说,让田应璋回到赵瑾熙身边做内应,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萧夜华深思着道:“为什么冯孝廉会活着?” 燕宇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赵洛熙的神情已经微微一变,眸光渐渐深沉起来。 “对付田应璋,皇后和镇国侯的布局可谓缜密周严,才会让他十多年来都没有丝毫察觉。这样缜密的两个人,应该知道,冯孝廉是整个布局的关键,也是能够将嫌疑引到他们身上的唯一证人。按理说,对于冯孝廉的处置,他们应该会很谨慎,会再三确定他的死。那么,冯孝廉为什么能活下来?” 这是他追查到冯孝廉下落时,最大的疑惑。 当时的冯孝廉,不过是个嚣张的纨绔,不可能凭自己从大牢之中逃脱,还让皇后和镇国侯一无所知。 “冯孝廉说,他吃了狱卒送来的饭,然后眼前一黑,昏倒了,醒来后就独自在荒郊野外。这么说,应该是有人救了他。这个人会是谁呢?他救冯孝廉,应该也是察觉到他的重要之处,所以,这个人也在对付赵瑾熙,那么,应该是是友非敌。”赵洛熙思索着道。 萧夜华扬眉:“我不这么觉得。” 明知道萧夜华肯定不是故意在跟他唱反调,但是看着他貌似温和端华,眼眸中却怎么看都像透漏着“你这愚蠢的凡人”之类的信息,赵洛熙咬牙,再次祈祷冥焰早日将萧夜华剁成十七八块。 见两人气氛又紧张起来,燕宇只得插话:“请萧世子指教。” “如果对方真的是朋友,是为了对付赵瑾熙,那么,十四年来,他有的是机会告知田应璋真相,策反田应璋,但是,他却一直都没有任何行动。为什么?”萧夜华微微扬眉,双眼沉静地看着两人。 赵洛熙不忿萧夜华的眼神,但是,却也不由得随着他的话语,陷入了沉思。 的确,这些年来,田应璋一直都是赵瑾熙的心腹,如果能够策反他,无论在哪里做点手脚,都足够赵瑾熙栽大跟头。但是,那人却一直没有动手,才会让萧夜华抢先一步翻出了冯孝廉。 “或许,那人只是跟康安伯府有私交,不忍心看康安伯府满门俱灭,所以才施加援手?或许他并不知道冯孝廉身上的干系重大?”燕宇猜测道。 萧夜华反问:“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他救了冯孝廉后,却不跟他见面?” “或许是不想受牵连……”燕宇说道,但他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太过牵强——连从大牢之中换人这样的滔天大罪都做下了,难道还在乎跟冯孝廉见个面,说清原委吗? 赵洛熙冷哼道:“看来萧世子已有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好吧,被萧夜华这么一提醒,他也觉得田应璋这件事有些蹊跷,但是,却如燕宇一般,找不出合理的解释。他倒是想听听,这位以智谋而著称的萧世子,又能说出什么推断来? “高见谈不上,但我觉得,他想对付的人不是赵瑾熙,而是田应璋!”萧夜华缓缓地道,这件事他已经反复思索了许多天,虽然觉得这个推断有点太过大胆,却偏偏能够解释所有的蹊跷。 燕宇已经觉得脑子有些糊涂了,他自认不算笨人,但是,也要看跟谁比…… “如果他要对付田应璋,根本不必这么大费周折,在田应璋沦落潦倒的时候,他可以轻易地杀死他。又何必这么周折麻烦?”燕宇皱眉道。 萧夜华摇摇头:“那是因为,他要的,不是田应璋的命。” “他不想要田应璋的命,却要对付田应璋?我更不懂了。”燕宇摇头,“萧世子能否说明白一点?” “不露丝毫痕迹,不让皇后和镇国侯察觉,就将冯孝廉从大牢之中换出,说明这个人不但心思机敏,而且有足够的势力进行安排,绝非常人。再说,你们想一想,田应璋跟赵瑾熙决裂,谁得到的好处最大?”萧夜华问道。 燕宇脱口道:“大殿下。” 田应璋是赵瑾熙的心腹,他和赵瑾熙决裂,最能够得到好处的,自然是与赵瑾熙立场敌对的赵洛熙。 赵洛熙摇摇头:“不是我。而且,能够得到好处的还有一个人……”他有些复杂地看了眼萧夜华,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即便对眼前这个看似温润如玉的少年看不顺眼,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心思之机敏,世间罕见。 “谁?” 萧夜华倒是对赵洛熙有些另眼相看,难怪以他秦氏血脉的身份,还能在德明帝眼皮底下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更能成为冥焰的盟友。 他正要公布答案,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我以为我行事已经够隐秘了,没想到居然还是被看出了破绽!”低沉的声音响起,林咏泉一身素衣,从不远处的巷道阴影之中走了出来,双手相击,为萧夜华鼓掌喝彩,“不愧是世人赞颂,德明帝倚重的南陵王世子,果然厉害!” 燕宇下意识地握住了身侧的剑柄:“林相?你怎么会在这里?” 离开皇宫时,燕离将林陌颜失踪一事告知了他,燕宇就隐约猜到了一二,途中被萧夜华拉到这里后,更听他说到林咏泉早就是赵瑾熙的人,更是之前他们一直追查的隆兴长公主身后的谋臣……种种事件,令他对林咏泉保持着极大的警惕和敌意。 “长夜漫漫,难以成眠,所以出来走走,没想到却目睹了一场好戏。”林咏泉微笑着道,“不过,看到我,萧世子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萧夜华同样报之以微笑:“林相苦心筹谋了这么多年,自然要确定一切如计划进行才放心。” “你的意思是,救冯孝廉的,是田应璋?”因为之前就一直在思索,燕宇这次倒是反应很快,然而,脱口而出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满脸震惊。 萧夜华反问:“不然怎么会这么巧?赵铭熙刚死,田先生就独自一人离开了东宫,这才有机会见到冯孝廉,知晓真相?这自然都是林相的功劳!” “为什么?田应璋不是赵瑾熙的人吗?他跟林相应该是一边的,为什么林相要这么做?”燕宇百思不得其解。 反正已经被猜到,林咏泉也不介意坦白,冷笑道:“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挡了我的路!太子可以有很多幕僚,但是,他信任倚重的人,却只能有我一个。否则,我为什么要在如日中天的时候,接受皇后娘娘的条件,弃德明帝而选择他?” “只可惜,虽然是皇后先拉拢林相,但是,她真正为太子择定的心腹谋臣,将来的辅政之人,是田应璋!而林相,不过是颗棋子罢了!”萧夜华笑笑道。 林咏泉经历复杂,性情高深难测,又屡次易主,像赵瑾熙这么多疑的人,会借助他的才智,却不可能将他当做心腹。田应璋则不同,他是书生意气,奉信士为知己者死,对赵瑾熙死心塌地,恨不得以死相报。 如果要选择心腹谋臣,任谁也会选择田应璋,而非更难掌控的林咏泉。 “他们想要将我当做一颗用过便可丢弃的棋子,也要看丢不丢得掉。”林咏泉丝毫也没有被激怒,反而浅浅地笑了,“没错,皇后的确看中了田应璋,所以连同镇国侯设下一连串的阴谋,我无意中得知此事,就小小施展了下,用一个面容相似的垂死之人换出了冯孝廉。” 说起来也是皇后和太子心虚,不敢让冯孝廉和田应璋对峙,因此在冯孝廉的饭菜中下了药,故意要让他重病昏沉。也因此,他所换之人,面容虽然只与冯孝廉有五分相似,但是憔悴消瘦之下,却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疑心。 萧夜华点头:“林相这一招果然高明,只是,我不明白,既然有冯孝廉这个人证,林相可以随时除掉田应璋,为何要等到现在?” 林咏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当时赵瑾熙多弱啊,要避免引起德明帝的猜疑,要韬光隐晦,而我要推行新政,要对付政敌,有太多事情要忙,哪有时间一点一滴地教导他,为他谋划?有田应璋在他身边,我省了多少的力气?” “而你,有田应璋的死穴在手,只要在恰当的时候,比如现在,抖搂出来,田应璋必然会与赵瑾熙决裂。所以,对你来说,田应璋不但好用,而且毫无威胁。”萧夜华接话道。 “没错!”林咏泉微微侧首,眸光含笑,“所以,我为什么要早早地除掉他?那多可惜!” 萧夜华不由得失笑:“可笑皇后和镇国侯,自以为得计,通过重重阴谋,让太子得到了田应璋的誓死效忠。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没错!”林咏泉微笑,轻轻敲了敲太阳穴,“当时那些人是怎么称赞他的来着?天下第一才子,若入朝为官,将来成就当在我林咏泉之上!就是这话蛊惑了皇后的心神。呵呵,在我之上,就凭他田应璋也配?到头来,不过是做了我的垫脚石罢了!” 萧夜华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道:“这倒不能全怪皇后,从江南王到秦氏,再到皇上,再到太子,林相三易其主,想要得到你的忠诚实在太难!这样的人,皇后和太子只能利用,又怎么敢深信呢?” 听到江南王三个字,林咏泉终于神色微凝,慢慢收敛起了笑容,冷眼看着萧夜华。 “对于我的事情,萧世子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T 第195章 请拭目以待 林咏泉看着月光下温润如玉的少年,眸色渐渐变冷。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也是林相始终无法融入秦氏真正的原因吧?毕竟,江南王虽然志大才疏,但对你却十分器重。然而,你却投靠了他的对头秦氏,然后亲自设计,覆灭了江南王。这种事情回想起来,总会让人心生芥蒂,不是吗?”萧夜华举起一杯酒,对着林咏泉遥遥致意。 林咏泉再次笑了,只不过已经变成冷笑:“南陵王世子想太多了,秦墨渊很信任我,并不曾因此有所芥蒂。” “但是,秦书敏和段崖就未必了。所以,秦墨渊死后,你跟秦氏也就没什么瓜葛了。元太子妃谋逆一案,你可以第一个站出来举报,牵扯到秦氏后,你可以带兵包围段崖藏身之处,用他项上人头换来荣华富贵,是吗?”萧夜华却依旧气定神闲,笑容优雅。 随着他的话语,林咏泉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但他却一字不发,只是冷冷地盯着萧夜华。 “有人非要自寻死路,我凭什么要陪葬?”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冷漠如冰。 萧夜华轻笑:“也对,林相奉信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只是有些好奇,如今林相看似富贵滔天,实则危若累卵,不知道夜深人静,独自相处时,可会回想起秦氏的点点滴滴?” “萧世子,你说这些,难道是为了让我念及旧情,不要揭发你和赵洛熙勾结一事吗?”林咏泉冷笑。 萧夜华悠然而笑:“我不觉得,我与大殿下之事,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萧夜华,你不会真的这么幼稚吧?难道你以为让田应璋揭发了太子殿下的所作所为,德明帝就会改立赵瑾熙?如果真是这样,我怎么敢放心地把田应璋交给你?”林咏泉淡淡道,眸带冷笑,“你跟赵洛熙合作,那是自寻死路!” 萧夜华依旧笑眯眯地道:“可惜,我这个人偏偏喜欢做不可能的事情!” “萧夜华,说真的,我真的挺佩服你,能够打听到我从前那么多的事情,对于你的智谋,我也相当欣赏。”闻言,林咏泉反而笑了起来,“我真庆幸,你晚生了十八年!如果十八年前不是田应璋,而是你,恐怕我真的会一败涂地。不过,现在,你发现得太晚了,大局已定,即便是你,也无力扭转乾坤!” 萧夜华轻啜一杯酒,微笑:“是吗?那么林相,请拭目以待!” “好!”林咏泉缓步向前,来到酒桌前,拿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与萧夜华的酒杯轻轻一碰,举起来一饮而尽,“棋逢对手才更有意思!在无聊了这么久之后,能遇到一个像萧世子这样的对手,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君子所见略同,我也觉得,有林相这样的对手,不枉此生!”萧夜华轻轻一笑,同样饮尽了杯中酒。 林咏泉摩挲着手中的粗瓷酒杯:“其实有件事,我也很好奇,不知道萧世子肯不肯为我解惑?” “林相请说。”萧夜华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是太子殿下的人?”林咏泉问道,之前陌颜对他颇有好感,但是今晚兰漪台的宴会,她却提前服下了解药,显然对他有所戒备,必定是会有人提醒了她,那个人,最可能的就是萧夜华。 萧夜华微笑:“我们之前交过手,不是吗?” “你指的是隆兴长公主?没错,之前我的确在幕后给她出了些主意,曾经与萧世子交锋了几次。不过,我自认行事缜密,并未透出丝毫破绽。萧世子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林咏泉眉头微锁,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所作所为。 萧夜华又是轻轻一笑:“有时候,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你给隆兴长公主出的主意精妙无比,又能够将自身行踪掩饰得天衣无缝,必定是世间数一数二的聪明人。这样的人,世间又能有几个?” 据他所知,不过三人,他,林咏泉,以及巡城御史陆箴。 陆箴志不在权势之争,自然不会掺和到隆兴长公主谋逆一事,所以不会是陆箴,也不是他,所以,萧夜华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林咏泉。 “我事事都求缜密,不露丝毫破绽,却没想到,反而因此漏了行迹。”林咏泉恍然,即便立场敌对,却也忍不住眸露赞叹,“好一句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果然是萧世子!” 萧夜华扬眉一笑,坦然收下了这句赞美。 “萧世子的智谋的确令人赞叹,只可惜,再聪明也不过是人力,无法与天意对抗,所以,胜负从最初就已经注定了。不过也幸好如此,否则若你我同一阵营,要如何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对付萧世子,还真要令我为难许久呢!” 林咏泉笑着,再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饮下,转身离开。 他素来知道萧夜华词锋锐利,却没想到锐利到了这种地步,连他都无法压制分毫,非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被他将了一军!这种情形,还真是罕见…… 认真想想,上次令他如此挫折的情形,似乎还是遇到那位神秘的冥域少主。 一个萧夜华,一个冥焰,还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目送着林咏泉离去,燕宇喃喃道,忽然眼前一亮,“既然他都当着我们的面承认了,可以说证据确凿。只要我们把这件事透漏给赵瑾熙知道,赵瑾熙一定不会放过他,岂不是连林咏泉也可以一并除掉?” 一下子失去两名心腹谋臣,对赵瑾熙地道打击一定很大。 萧夜华摇摇头:“没有用,赵瑾熙不会相信的。否则,林咏泉又怎么敢这么大胆,现身承认?” 若是田应璋犹在身边,有机会除掉林咏泉,赵瑾熙或许不会犹豫。但是,田应璋知晓真相,跟他决裂,赵瑾熙一定会更加倚重剩下的林咏泉。这时候放出这种消息,他绝不会相信,只会认为是反间计。 燕宇想想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难怪萧世子不让田应璋回太子身边做内应,而是让他去见皇上。” 既然这一切都是林咏泉设计的,那么田应璋知道当年真相这件事,林咏泉一定会引导赵瑾熙发现。如果田应璋真的回去赵瑾熙身边,绝对会暴露,除了自投罗网外,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不过,他现在想通了是一件事,但是,在此之前,谁能想到,这一切,竟然全部都是林咏泉一手策划? 明明发现端倪,却隐忍不发,暗藏一手,十六年来将田应璋的利用价值耗尽,再在大局落定,即将摘取胜利果实时将田应璋一脚踢开……非常高明,也非常令人心寒的心机,手段,不愧是以智谋著称的林咏泉! “真希望与赵瑾熙决裂的是林咏泉,而不是田应璋!”燕宇轻叹,切身感受过林咏泉的智谋,才越发惊心,想到要和这样的人为敌,心中不由得蒙上了一层阴霾。 萧夜华却摇摇头:“不,我倒宁愿留在赵瑾熙身边的是林咏泉,而非田应璋!” “为什么?”燕宇不解地问道,轮智谋,显然林咏泉更胜一筹。 萧夜华笑笑:“因为我们要对付的人是赵瑾熙!作为幕僚,田应璋是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成全赵瑾熙的,但林咏泉不同,为了自己,他不介意牺牲赵瑾熙的利益,就像这次对付田应璋。而且……相对而言,我宁愿是林咏泉。” 田应璋的聪明之中带着人性的气息,而正是这份人性,难以预料,计算。 而林咏泉更像没有遇到陌颜前的他,他们没有这份人性,冷静到近乎冷酷,能够清楚地分析各种利弊得失,但正因为太清楚了,就显得有迹可循。就像算术一样,无论多么复杂庞大的问题,只要过程不出差错,最终得到的结果必然是唯一而正确的。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个过程不出差错很难,而对于他来说,这份精准的唯一才是最难的。 所以,对他而言,林咏泉反而好对付一些。 燕宇并不能全然理解他的话语,但是,刚才萧世子和林咏泉的对峙,他却能够看出来,是萧世子占了上风。想到这里,心情微微放下,转向另外一个话题:“不过,林咏泉有句话是对的,就算皇上知道了太子的所作所为,也未必会因此改立大殿下。” “我从来就没指望皇上,而是另有打算。”萧夜华毫不在意地道,转头去看赵洛熙,“今夜请大殿下来见,是想问你一句,殿下,你是否准备好正式露面,与太子和皇上正面交锋?” 这话问得相当直接,丝毫也不像一个只接触两三次的陌生人该说的话,尤其刚才,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愉快。但是,斗气归斗气,赵洛熙却莫名地觉得这位南陵王世子可信,最重要的是,对于萧夜华和冥焰的关系,他心中也有所猜测。 因此,赵洛熙毫不遮拦地道:“从我母妃过世开始,到现在,整整二十三年。你说,我准备好了吗?”一直笑得爽朗而温和的青年,此刻终于流露出了该有的锋芒和锐气。 对于这个答案,萧夜华并不意外。 “那么殿下,战斗,即将开始!”他含笑道,眸露精芒。 ※※※ “太后娘娘,外祖母,您就答应我,给陌颜和阿夜赐婚,好不好?”仁寿宫中,林鸿渐挽着太后的胳膊,半是央求半是撒娇地道。他之前说会想办法促成陌颜和阿夜的大婚,这个办法,自然就是一向慈爱的太后了! 第196章 解除婚约 太后被他摇得头都要晕了,无奈地笑道:“鸿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哀家赐婚?” “昨晚的事情,太后娘娘可知?”林鸿渐神色郑重地问道。 太后收敛了笑意:“略有所知。” 虽然她对几位皇子的疼爱不如鸿渐等人,但毕竟是她嫡亲的孙子,一夜之间,赵昱熙赵铭熙双双毙命,还是为了争权夺势,怎能令她不伤情?何况,这还勾起了她的一些旧事,越发觉得难受。 “那娘娘可知道,其实,三殿下并非一切的主谋,他是被栽赃嫁祸的?”林鸿渐说道。 太后眼睛猛地睁大,震惊地看着林鸿渐:“你说什么?” “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太子!”林鸿渐将昨晚的事情,以及萧夜华的猜测大略说了,“别的我不敢打包票,但太子被下药一事绝对有蹊跷。他落水的地方,就是我和父亲对质的地方,当时他人根本不在。我离开还不到半刻钟,他却身中烈性春药,半浸在湖水之中……根本不可能是三殿下下药!” 太后定定地看着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昨晚太子被发现的地方,就在她的幼女隆安长公主的宫殿附近,对于那里,太后十分熟悉,知道那里只有一个入口,如果赵瑾熙真的是身中春药,混混沌沌地找到那里,跳入湖中,那一定会跟鸿渐撞见! 既然没有,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太子本就藏在院落中的偏房,等到鸿渐离开后,才跳入湖中。这怎么可能会是一个身中烈性春药,神智不清的人会做的事? 赵瑾熙设下这一连串计谋的确很缜密,但就因为太缜密了,只要有一环出了差错,就能绵延至整个布局——如果赵瑾熙被下药一事有蹊跷,就意味着赵铭熙并未幕后黑手,也就意味着,赵昱熙的死、赵廷熙的死,乃至之前恭王被诬陷谋逆都另有内情…… 太后只觉得心头一阵绞痛,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定了定神,才道:“这跟陌颜有什么关系?” “太子盯上了陌颜!昨晚他之所以选择用春药,除了想蔑三殿下以外,还想造成既定事实,让陌颜不得不入东宫!”说到这里,林鸿渐咬咬牙,双眸之中满是痛恨之意。 他说得简略,但太后久经世事,自然能够猜想出赵瑾熙的所谋所想,心中既愤怒又疼痛。 “最重要的是,父亲并非中立,他早就已经投向了赵瑾熙,昨晚甚至成了帮凶,对陌颜下手。所以,陌颜不能再在林府呆了。”提到林咏泉,林鸿渐眸光中闪过一抹哀痛,随即恳切地看向太后,“如今保护陌颜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陌颜和阿夜尽快成亲,永绝后患!” 太后看着林鸿渐,眼眸酸楚,她自然知道,鸿渐说得很对,但是…… “这件事你让哀家想一想!”太后闭上眼,心中痛楚悔愧无限,“放心,这段时间哀家会留陌颜在仁寿宫。赵瑾熙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哀家的地方乱来!” 林鸿渐有些焦虑地道:“外祖母!赵瑾熙他连陷害恭王叔,残害亲兄弟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如果一时疏忽,让陌颜受到伤害,再后悔就晚了!” “事关重大,哀家总要慎重!”太后深吸一口气,“你先下去,让哀家静一静!” “外祖母!” 林鸿渐不解地看着太后,陌颜和阿夜本就有婚约,阿夜对陌颜的情意又是有目共睹的,再加上赵瑾熙的逼迫,连他这样爱妹成狂的人都知道,让陌颜和阿夜尽快成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为什么太后……会如此犹豫? 太后挥了挥手,没有丝毫改变的意图。 见她意思坚决,短时间内显然不会听从他的劝告,林鸿渐只能道:“那我先去找陌颜!”临走时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外祖母,您一定要好好想清楚!” 等到林鸿渐离开大殿,偌大的房间,只剩太后一人。 一滴眼泪,从太后眼角溢出,慢慢滴落。 太后捂着胸口,慢慢睁开眼睛,略带浑浊的眼眸之中,是无限的痛楚悔恨。 做错了吧?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了吧!所以,现在报应来了。 她所疼爱的孩子们,死的死,伤的伤,一个比一个命途多舛!但如果真是报应,为何不报应在她的身上?为何要牵连这些无辜的孩子们? 更多的泪水从眼中溢出,太后紧紧抓着疼痛得痉挛成一团的胸口,忍不住悲泣出声。低沉的呜咽,在寂静的大殿之中,绝望而悲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赵嬷嬷的通报声:“太后娘娘,南陵王世子求见。” 通禀声将太后的思绪唤回,她急忙擦了擦脸上的泪,平静了下情绪,这才开口道:“请他进来。” “臣南陵王世子萧夜华,拜见太后娘娘!”萧夜华白衣如雪,举止优雅。 “平身!”太后勉强摆出一贯的威严淡然,问道:“南陵王世子这么早求见哀家,有什么事吗?” 萧夜华飞快地扫了眼太后,敏锐如他,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太后神情的异常,若有所思:“看来娘娘已经知道了昨晚所发生的事情,是鸿渐告诉您的吗?”他进来时,正好远远看到了神情焦虑的林鸿渐离开,稍加思索,便猜出了缘由。 太后猛地抬眼看向他,这个男人,太过敏锐,能够轻易看透别人的心思,但他自己,却永远都是一副冷静淡然,波澜不惊的模样,难以猜度。 她没有回答萧夜华的话,而是重复道:“萧世子究竟有什么事?” “既然鸿渐已经告知太后娘娘,倒是省了我一番口舌。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萧夜华脸上没有惯常的笑容,而是一派郑重,开门见山道,“我希望娘娘能够扶助大殿下,助他登上皇位!” 他很清楚德明帝的性情,也因此更加知道林咏泉所言不错,就算德明帝知道了赵瑾熙的所作所为,也未必会改立大殿下。而田应璋入宫面圣后,德明帝并未宣见赵洛熙,也足矣证明他和林咏泉预料得没错。 但是,从打算扶助赵洛熙为帝开始,他就没有指望过德明帝会成为赵洛熙的助力,他所选择的,是太后! 太后原本以为他也是为了陌颜的赐婚而来,闻言不由得一怔,脑海之中甚至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希望娘娘能够扶助大殿下,助他登上皇位。”萧夜华一字一字,清晰地道。 太后终于凝定心神,深深地看着他,眼眸之中有亮光闪过,随即化为苦笑,摇摇头道:“洛熙?他是不可能的。你不知道——” “我知道。”萧夜华截断了她的话,“我知道皇上嫉恨辅国公,所以暗中毒杀了他,我也知道,元太子妃秦氏叛国一案,是她和皇上为了解当时大华的危机,自愿牺牲,但是皇上却违背了诺言,趁机对秦氏下杀手……所以,即便知道太子的所作所为,皇上也不会改立大殿下。” 太后惊骇欲绝:“你……” “果然,娘娘也对这些事也略有所知。”萧夜华点点头,这些年,太后的态度一直都很奇怪,恭王自裁后,她与德明帝的关系更是僵硬几近破裂,他就怀疑太后知道些什么。 “哀家并不知道什么!”太后断然摇头,将脸别到了一边,强调道,“萧世子,你这些胡言乱语太过大逆不道,哀家劝你慎言!” 显然,到了这个地步,太后还在维护德明帝,不肯透漏丝毫消息。 萧夜华并不意外,如果太后有意揭发,这些年来,早该有风声传出来。之所以一直风平浪静,显然是因为太后还在维护德明帝,毕竟,那是她的亲生儿子! “不,娘娘知道。”他肯定地道,“身为皇上的亲生母亲,您看着他长大,对他的性情再清楚不过,不需要任何证据,对于皇上的所作所为,娘娘就能够猜出一二。” 太后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相信娘娘和皇上不同,您并不赞同他的所作所为,甚至是反对的。但是,你猜到了,却没有追究,而是保持沉默。”萧夜华扬眉,轻声道,“娘娘,我说得对吗?” 太后依旧沉默着,只是呼吸渐渐开始急促,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胸口。 “最初的怀疑,应该是辅国公的死。”萧夜华不紧不慢地道,“我能猜到娘娘当时是怎么想的,没有证据,而且事关重大,哪怕只是猜测,传扬出去也会毁掉自己的亲生儿子。虽然对不起辅国公,对不起隆平长公主,但是,日后可以寻找其它办法补偿……” “再然后是元太子妃秦氏叛国一事,娘娘大概觉得,形势逼人,若非如此,大华便有亡国之患,元太子妃的牺牲是不得已的。皇上趁此对秦氏下毒手,是皇上不对,您会寻求其他办法补偿……” “再然后是定王之死,虽然是娘娘的亲生儿子,虽然娘娘痛彻心扉,但死者已矣,如果揭发的话,娘娘会同时失去另外一个儿子……” “再然后,是禹王,是隆安长公主,是岚湫公主……为了维护皇上,娘娘一步一步地退让,失去的越来越多。但正因为退让得太多,失去得太多,娘娘反而更加输不起,更加要维护皇上,否则,岂不是意味着之前的那些牺牲都白费了?” 清冷如冰泉般的声音在大殿之中不疾不徐地想着,宛如一道宁谧的流水。 但听在太后耳中,却宛如一根绳子,一道一道,将她勒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几乎无法呼吸。 “够了!”太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喝道,“不要再说了!” 她急促地呼吸着,终于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萧夜华,嘶声喊道:“你给哀家滚出去!哀家不想看见你!”说着,渐渐有些歇斯底里,“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尖锐高亢的嘶喊声,到最后变成了低低的呜咽。 泪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越来越快,越来越多。 早在听鸿渐说赵瑾熙的所作所为时,太后的情绪已经无法平静了。 又一次夺嫡之争,又一次血肉横飞的骨肉相残,宛如历史重演。但是,赵瑾熙比他的父亲赵长轩更加心狠手辣,更加迫不及待,一次性地就将所有的对手铲除干净!而这样一只狠毒残忍的狼,还盯上了她心爱的外孙女,连那样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我可以出去,但是,我想最后问娘娘一句,您究竟要牺牲到什么地步才会清醒?如今您还有岚湫公主和陆箴,还有燕离,还有鸿渐和陌颜……等到连这些人都牺牲在皇上和太子对权势的欲望之中,等到娘娘一无所有的时候,娘娘再后悔,就晚了!” 萧夜华冷清的声音,从下方清晰地传来。 这些话,无疑再一次击中了太后的心,她泪眼朦胧地转过头,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到,那道纯白如雪的身影站起,转身,朝着门口走去,白衣飘飘,宛如流水。 就在萧夜华快要到门口的时候,太后听到一道嘶哑的,仿佛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响起:“站住!” 萧夜华顿足,慢慢转过身来。 “萧夜华,你真是天底下最出色的说客!”太后苦涩地笑着,“哀家该怎么做?” 萧夜华平静地道:“娘娘您心里其实很清楚,从最开始,您就做错了,如果想要纠正,就得穷根追远,将一切拨乱反正!一切的开端,是皇上对秦氏的所作所为,那么现在就将一切拨乱反正,将原本就属于大殿下的皇位还给他。” “哀家怎么能够确定,洛熙继位,就一定会比赵瑾熙好?”太后嘶哑着声音问道。 萧夜华声音悠远清虚,宛若来自天外:“谁也无法确定,但我们都能确定,如果让赵瑾熙继位,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因为他比皇上更加自私、狠毒,薄凉!” 太后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就算哀家想帮你也没有用,皇上不会改立洛熙的!” 作为德明帝的母亲,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德明帝的心胸狭窄,刚愎自用。他用尽手段,做了那么多残忍狠毒的事情,才将秦氏的痕迹抹去,绝不可能自打自脸,将大华的江山交给有秦氏血脉的赵洛熙。 “可是,皇上已经失去了掌控全局的能力了!”萧夜华头脑清晰地说道,“原本他文有林咏泉、陆箴,武有忠勤侯府,再加上多年的威望,所以说一不二,他不肯立大殿下,谁都没有办法。现在林咏泉投向了赵瑾熙,忠勤侯府跟他离心离德,陆箴则是一心为了百姓,并不忠于他这个君,至于威望……”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太后已经明白。 恭王谋逆一案,将德明帝残害手足的嫌疑推到了最高,虽然现在有赵铭熙,表面看起来还算证据确凿,但是,朝野之中,却仍然对心存怀疑,认为这是德明帝为了减轻自己的嫌疑,而推出的替罪羊…… 在这样的猜疑下,德明帝的帝王威严,还能剩下几分? 萧夜华相信,赵瑾熙布局时,一定已经提前预料到这样的局面,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否则,他不会选择恭王这个敏感的切入点。但现在,这一点也可以为他所用。 太后定定地看着萧夜华,再一次被他所震慑。 最近朝堂风起云涌,多少人为之惴惴不安,唯恐自己卷入漩涡,粉身碎骨。在这样的局面下,每个人都是局中人,但是,萧夜华却能够保持局外人的冷静,纵观全局,分析出这一点!这份冷静,很惊人,但也很可怕! 太后闭上眼睛,再睁开,越发确定了原本的想法。 她不能让陌颜嫁给他,太危险! “哀家明白了,无论萧世子让哀家做什么,哀家都会照做,甚至会做得更好,但是,哀家有条件。”太后双眼盯着他,“哀家可以尽全力配合萧世子,作为交换,你要和解除和陌颜的婚约!” 第197章 一桩怪事 这个条件显然出乎萧夜华的意料,浓重悠长如松烟墨般的修眉微微扬起,琉璃般澄透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太后:“太后娘娘,你在害怕什么?” 太后心中一悸。 她一向害怕萧夜华的这双眼睛,太过澄澈,太过平静无波,仿佛遗世独立的仙人,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冷静和理智,仿佛能够看穿人心中所有的秘密。尤其,萧夜华才刚说过那番话,将她隐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揭露,所以,此时此刻,这双眼睛带来的压力更大。 “我相信,你并非真的喜欢陌颜,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可是,无论什么,我都可以加倍给你,只要你……远离我的外孙女!”太后半是哀求半是利诱地道。 强大的心理压力和恐惧之下,她甚至忘记自称“哀家”。 从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眸中,萧夜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恐惧二字,至于原因……萧夜华垂眉一笑:“太后娘娘以为,我为什么要对付赵瑾熙?” “夺嫡之争,所为的,无非权势二字。”太后轻声道,萧夜华和赵洛熙之前并没有任何交集,跟秦氏的人也没有丝毫关联,更加不是那种为公理正义而奋斗的人,那么,所为什么,已经很清楚。 “权势?”萧夜华轻笑,“如果我想要,从皇上和赵瑾熙那里,我可以得到更多。我对付赵瑾熙,是为了陌颜!而太后如今却要以我放弃陌颜为代价,岂非颠倒因果了?” 太后定定地看着他,似乎要审度他这番话语的真假,可是从那双淡然的眼眸里,她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为了陌颜而对抗正如日中天的赵瑾熙?肯做这样艰难的事情,应该是喜欢陌颜的吧?可是,哪一个少年的喜欢,会如他这般平静如波,淡然如常? “哀家不相信!”许久,太后缓缓地道。 萧夜华淡然自若:“太后娘娘相信与否,我并不在意。” 这世间只有一人的看法,他会在意,因为对他而言,那是宣判:她说他好,他就觉得他是真的好;她若说他坏,那他就真的十恶不赦。至于其他人,相信与否,于他又有什么关系? 太后闭上眼睛,没错,这个少年一直都是如此,看似文弱,却难夺其志。她分不清他话语中的真假,却已经知道他绝不会接受她的条件。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 “那么,哀家要你发誓!”太后猛地睁开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锋锐盯着他,“萧夜华,哀家要你发誓,将来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你都会善待陌颜,绝不会伤害她,如果你违背誓言,人神共弃!” 萧夜华静静地看着她,太后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有任何办法,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她知道,对于他这样的人,誓言是没有任何的约束力的,她所想求的,只是一点点的心理安慰。 以萧夜华的舌灿莲花,想要说出一番山盟海誓,说服触动此刻的太后,可以说轻而易举,但是传到陌颜耳中,她会怎么想?言语和智谋,是他的两柄利器,但是,在南州时,他曾经在心中起誓,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再用这两柄利器来应对陌颜。 坦诚,真实,或许不完美,但是,他想要让陌颜看到真正的萧夜华。 望着太后近乎祈求的眼眸,萧夜华沉默了片刻,还是摇头道:“抱歉,太后娘娘,我不会起誓。” “为什么?”太后有些绝望地问道。 萧夜华轻声道:“因为我们都知道,对于我这样的人,誓言根本没有任何约束力!如果太后娘娘只是担心我对陌颜的用心,那么,我可以告诉您,我在意她。” 不知道是否是喜欢,不知道是否是爱,只是,他无比地想要抓住这个人,想要她陪在他身边,只要她对他微微一笑,他的世界便不再空白,而会变得浓墨重彩,宛若春暖花开。 他觉得,这比喜欢、比爱的分量更重要。 她,是他做一切事情的意义所在。 第一次,太后从萧夜华的话语之中感觉到了一丝真诚,只是,她不明白,这种“在意”,对萧夜华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有些迷茫地道:“哀家不懂。” “正常,很多人都不懂,但是陌颜能懂。所以,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陌颜,只是陌颜!”萧夜华轻轻一笑,“我知道您疼爱陌颜,所以才会如此在意这桩婚事,只是,真正能够决定婚约的,不是您,也不是皇上,而是陌颜。所以,在您想要取消这桩婚约之前,为什么不问一问陌颜的意见呢?” 太后猛地一怔,双眼微微低垂,思索了起来。 “陌颜并非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姐,她聪明、睿智、有决断,所以,为什么太后娘娘不试着去相信她的决定呢?”萧夜华柔声道。 太后怔怔地坐在座椅上,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问道:“对于你的父母,你还记得什么?” 南陵王萧奕和南陵王妃孟蝶衣?萧夜华一怔,眸色微暗,慢慢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一点都不记得了吗?”太后追问道。 萧夜华点头:“本来当时就年幼,又曾经发过高烧,所以一点都不记得了。只是偶尔听张伯说过一二。”他微微扬眉,静静地看着太后,“怎么了?为什么太后娘娘会突然问起先父和先母?” “没什么。”太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许久,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关于你和陌颜的婚事,哀家会慎重考虑的。”其实她知道,如果萧夜华执意要娶,绝对可以从德明帝那里请到赐婚的圣旨,连她也无力阻拦,只是……罢了,或许他说得对,她应该试着相信陌颜的决定! “多谢太后。”萧夜华起身,行了个礼。 太后挥挥手:“你下去吧,哀家……要一个人静一静!” ※※※ 藤萝宫中。 周静雪的贴身宫女幽草正坐在殿门前做针线活,听说林陌颜来了,急忙迎上前来,福身道:“林小姐来了。” “嗯,周姐姐呢?”林陌颜点点头,问道。 幽草笑道:“不巧,昭仪娘娘一大早起来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还没回来,不过,算算时候,应该也快了。林小姐若是不急,不如在花厅等会儿?” “好。” 林陌颜已经来了藤萝宫许多次,对这里颇为熟悉,熟门熟路地进了花厅,在平日习惯的位置坐下。幽草亲自泡了她平日喝的茶,又命宫女去准备点心。因为跟林陌颜见的次数多,彼此也熟悉,知道她生性随和,并不拘谨,因此拿起之前的绣绷,继续刺绣起来。 “周姐姐去给皇后请安,怎么没带着你?”林陌颜喝了口茶,这才问道。 幽草是分派到周静雪宫中的大宫女,缜密聪明,将周静雪身边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加上她名叫幽草,刚好和周静雪之前的丫鬟幽月等人相同,更多了一丝好感。尤其,上次张婕妤遇刺一事,她和周静雪也算共患难,也颇为忠诚,因此最得周静雪重用,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 闻言,幽草手一顿,脸上拂过一丝愤懑:“奴婢昨天刚被皇后娘娘宫中的姑姑教训过,昭仪娘娘说这几天我最好别再皇后娘娘面前出现,免得招她的眼。” “怎么回事?”林陌颜眉头微蹙。 幽草终究年幼,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道:“还能怎么回事?不就是因为我家昭仪最近得宠,皇后娘娘要找机会敲打一番,故意生事呗!幸好有昭仪娘娘给奴婢求情,只是训斥了几句,否则,奴婢恐怕逃不了一顿打呢!” 林陌颜一听就猜到了七七八八,但这种事情,却也没法说,只能道:“你受委屈了。” “嗨,身为奴婢,这算什么委屈呀?再说,昭仪娘娘对奴婢这么好,就算真为她受点委屈,也没什么。”幽草笑着道,倒是挺想得开,只是片刻就将这事儿丢开了,举起绣绷道,“林小姐瞧瞧,这花样好不好看?” 知道她在转移话题,林陌颜笑笑,目光转移到绣绷上,微微凝定:“这花样我倒是没见过,是什么?” “这是奴婢家乡才有的一种花,叫曼萝,只生长在高山之中,还专捡石缝里长,十分隐蔽,很难找到。不过,或许因为难找,所以在我家乡有个传说,说如果能找到曼萝,就会带来好运。”提到家乡,幽草微微失神,随即又笑道,“昨天昭仪娘娘说手帕上的花样都见惯了,奴婢就想起曼萝来,给昭仪娘娘一说,她就画出来了。” 曼萝并非如牡丹或者芍药那般的雍容富贵,碧叶如丝,小小的白色花朵颤巍巍绽放着,别有一番风姿,倒也婉转可爱。 “是挺好看的。”林陌颜轻轻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殿门口传来一阵话语声,幽草侧耳听了一会儿,笑道:“是昭仪娘娘回来了,奴婢出去迎接一下。” 果然,只是片刻,周静雪便掀帘进来,看到林陌颜,顿时笑意浮现,给其余人各自吩咐了事情,又命幽草守在门外,这才放松了似的往林陌颜身边一坐,拿起点心大口地吃了几块,又抢过林陌颜的香茶喝了一口,这才道:“总算活过来了!” “怎么了?皇后折腾你了?”林陌颜问道,“昨天幽草还险些挨打?” 周静雪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撇撇嘴:“意料中事!如今太子在朝堂上越来越锋芒毕露,昨晚三殿下和六殿下又双双毙命,皇后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昨晚张贵妃和闵淑妃又大闹失了圣宠,如今宫里这出头椽子可不就剩我一个了?皇后不拿我当靶子,我还要奇怪呢!” “可是她更想拉拢你!”林陌颜肯定地道,周静雪刚刚入宫,又没有子嗣,虽然德明帝宠爱她,但根基毕竟薄弱,比起打压,拉拢更符合皇后的利益。 周静雪冷笑道:“不过就是那些恩威并施的把戏,都是我继母玩过的,她要惺惺作态,我陪着就是!” “你没想过跟皇后合作吗?”林陌颜问道,并非试探,而是不希望因为她,而令周静雪陷入更艰难的境地。 周静雪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就算不提你和太子的关系,就皇后这个人我也信不过她!我娘曾经说过的,皇后这个人心机深沉,如果她给你一点恩惠,必然会索取百倍千倍的回报,如果信了她,必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跟她合作!” “你娘认得皇后?”林陌颜有些惊讶,想想却又释然,毕竟,皇后出身世族,周静雪的亡母也是世家大族的小姐,有所交集也不奇怪。 周静雪点点头:“不止是认得,我娘曾经跟我说,如果不是皇后,她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必如此艰难地长大。” “难道你娘和皇后有仇?怎么回事?”林陌颜秀眉微蹙。 周静雪却摇了摇头:“我也这样追问过我娘,但是她却只是摇头垂泪,不肯细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诫我这几句话,要我牢牢记住。后来我也曾私底下查过,并没有查出什么,但是我娘肯定不会骗我,她既然这样说,就一定不会错!” 摇摇头,周静雪将这些含糊不清的陈年旧事丢开,忽然正襟危坐,神色郑重地道:“不过,陌颜,从凤仪宫回来的路上,我倒是遇到了一桩怪事!” 第198章 意外!田应璋的心上人 “什么事?”林陌颜闻言,不由得追问道。 周静雪压低声音,悄声道:“皇宫西北角有座舜华宫,一向没有人住。可是,今天我从旁边路过时,却发现有宫女在打扫,我原本以为是皇上从哪里弄来的美人,可是,路过时扫了一眼,却发现不是女子,而是一名双腿残疾的中年男子!居然会有男子进驻后宫,你说奇怪不奇怪?” 听到双腿残疾这四个字,林陌颜便隐约猜出那人是谁。 “更奇怪的是,舜华宫门口竟然有大内侍卫把手,不许任何人靠近,就连我,只扫了那么一眼,就被严令赶走。”周静雪继续说道。 她如今是德明帝的宠妃,除非那些大内侍卫奉的是德明帝的严令,否则又怎么敢丝毫不留情面地这样对待她? 林陌颜轻叹一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人应该是田应璋。” 昨晚萧夜华要做的事情,自然不会瞒着她,早已经提前告知了事情的真相。 有林咏泉这个幕后主谋在,田应璋连夜求见德明帝一事,恐怕是避不过赵瑾熙的耳目。而田应璋本是他的心腹谋臣,知道他许多秘密,无论从哪方便来说,赵瑾熙都不会杀田应璋灭口。也就难怪德明帝要慎重地将人藏在后宫,又派大内护卫看守了。 “那不是太子的心腹谋臣吗?的确,听说田应璋双腿残疾,确实跟舜华宫那人情形相符。”这个名字周静雪也略有所闻,她点点头,随即又摇头道,“不过,应该不是,田应璋总不可能是个疯子吧?” 这次轮到林陌颜不解:“什么疯子?” “就是在舜华宫里的那个人啊!我就往里面扫那一眼,他却突然直盯盯地盯着我发起疯来,说什么‘事到如今,我已经心如死灰,何必再玩这种把戏’,还有什么‘我已经上当过一次,难道还会上当第二次吗?’之类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甚至还将拐杖朝我扔了过来……不是疯子是什么?”周静雪不以为然地道。 林陌颜一怔,脱口道:“不会吧?” 当年真相对田应璋的打击之沉重,是可以想象的,但是,按照萧夜华传来的消息,昨晚田应璋入宫时仍旧正常,何况皇后和赵瑾熙犹在,无论如何,田应璋也不可能放任自己失常…… 难道那个人不是田应璋? 可是,会被德明帝如此慎重对待,又双腿残疾的人,还能有谁? “怎么不会?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周静雪道,“再说,田应璋是太子的心腹谋臣,又怎么会被皇上严加看管,囚在后宫之中?” “那是因为田应璋得知了一些事情,跟赵瑾熙反目成仇,所以面见皇上。”林陌颜简单地将田应璋当年的旧事说了一遍。 “有这种事情?”她说得简单,但其中透漏出的真相,却还是令周静雪震惊不已,“为了拉拢田应璋,居然命人踩碎他的双腿,毁掉他的前程,将人逼入绝境再出面假装好人?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狠毒自私之人?” 生长于勾心斗角的高门大宅,又有继母为难,周静雪也算是生平坎坷,但是想想田应璋的遭遇,简直觉得自己前半生是在蜜糖之中。 “难怪我娘会说,皇后这个人,如果给你一点恩惠,就必然会索取千倍百倍的回报。如果信了她,必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真是一点都没有说错!”周静雪摇摇头,喃喃地道,“如此心狠手辣,看来我要对皇后这个人重新估计和定位了。” 闻言,林陌颜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再想想周静雪之前的话,越想越觉得合情合理。但如果这是真的,那……一时间,她看周静雪的目光不由得古怪起来。 周静雪感觉敏锐,立时发现不对,问道:“怎么了?” “静雪姐姐,我看你和周相并不相似,是否是像你娘?”林陌颜犹豫了下,还是问道。 周静雪疑惑地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那你可知道,当年田应璋原本有位意中人,是位大家世族的小姐,双方情投意合,只等他科举得中便要订下婚事。但后来他双腿残废,前程尽毁,对方的父亲就立刻为自己女儿另外择定了婚事。”林陌颜神情复杂地看着她,“那个人应该就是田应璋,他不是疯子,他会突然那般,只是因为看到了静雪姐姐。” “难道你是想说,我跟他的意中人长相相似,所以,他以为我是别人派来——”周静雪笑着说道,忽然想起林陌颜之前问的话,猛地一顿,惊疑不定地道,“不会吧?” “静雪姐姐,你说那位世家大族的小姐,会不会就是你娘?”林陌颜轻声问道,“想想你娘曾经说过的话,是否很符合?” 她原本也没有想到,只是听周静雪提到她娘说的话,忽然有所感悟。 静雪姐姐的母亲曾经对她说过,皇后这个人为人深沉,如果她给你一点恩惠,必然会索取百倍千倍的回报,如果信了她,必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跟她合作!而又有谁,比田应璋更能作为这番话语的注解呢? 还有,她还说过,若非皇后,她不会沦落到这个境地,静雪姐姐也不会如此艰难地长大。但是,静雪姐姐查了许久,却没有查到亡母与皇后有任何瓜葛。 但如果她就是田应璋的意中人,如果她从蛛丝马迹中,追查出了当年的真相,那这番话就合情合理了。 如果皇后没有指使冯孝廉毁掉田应璋的双腿,那么以田应璋的才华,必然能够科举得中,顺理成章地与意中人成婚,从此平步青云。而他们的女儿,也必然会在千娇万宠之中长大,自然不会如静雪姐姐生在周府这般艰难…… 被林陌颜这么一提醒,周静雪显然也想到了这些,顿时沉默了。 “陌颜,你知道你的继母为什么这么恨我吗?”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冽,“不单纯是因为我是原配之女,更重要的是,她将我视为杀女仇人!” 林陌颜一怔:“周夫人只有两个儿子,并没有女儿。”忽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说——” “没错,在我的继母过门前,她和父亲就有暧昧,还曾有过一个女儿,算算年龄,只比我小一岁。但那时候我舅舅仍在,父亲的官职也半高不低,他有许多需要依仗我娘的地方,自然不敢让我娘知道这件事,所以,狠下心来,将这个女儿溺死了!”周静雪冷冷地道,“我的好继母,不敢记恨我爹,就把这笔账算到了我和我娘身上,所以,千方百计地不让我和弟弟好过!” 一时间,连林陌颜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 许久之后,周静雪才低低地道:“父亲娶我娘,只是为了利益,没有丝毫情意,对我和弟弟也是淡淡。但是,对着继母所出的两名嫡子,却是千宠万宠,无限关爱的。” 她很早之前就认清了现实,她只有娘,没有爹。但是,有时候看着周光潜对着两名弟弟关爱的模样,也会有着深深的酸涩和羡慕,也会在心中幻想,若是有个疼爱她的爹,她的人生会是怎样…… 若非皇后,娘和田应璋原本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她若是还能出生,原本是可以有个疼爱她的父亲,有个幸福美满的家…… 一滴泪水,从周静雪美丽的眼角低落。 “静雪姐姐……”林陌颜柔声喊着,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周静雪摇摇头,拭去了眼泪,难得的软弱一闪而逝,很快又恢复了平日冷静自若的模样:“陌颜,我要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否则,恐怕日后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静雪姐姐,为什么这么说?”她话题转得太快,林陌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周静雪眼眸之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冷冽:“如果我娘真的是田应璋的意中人,如果我娘说的那些话指的的确是田应璋,那就说明,她知道皇后对田应璋做的事情。你猜,这件事,皇后知不知道?” 被她这么一说,林陌颜顿时悚然一惊。 皇后对田应璋如此看重,自然会将他的情况彻底调查清楚,那么,田应璋和简青玉两情相悦的事情,皇后应该早就知道。而简青玉能够说出这番话,显然调查过田应璋残疾一事,如果在调查之中被皇后察觉到…… “我现在甚至都要怀疑,我娘和我舅舅当初的死,究竟真的是病重而死,还是人为?”而对于自己母亲和舅舅一家的遭遇,周静雪自然更加清楚,想的也更加深刻,“而如果这一切都有皇后的影子,那么,就凭我是简青玉女儿这一点,恐怕皇后就不会放过我!” 如果简氏的败落灭亡真的有皇后的影子,如今她又入宫得宠,皇后会不会认为,她是来复仇的?不,皇后必然会这样想她,因为,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这就是她之前说,若非陌颜,来日恐怕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原因。 “陌颜,我娘究竟是否田应璋的意中人,这件事很重要,我必须要查证清楚,还要查一些当年旧事。你能不能帮我送一封信给我以前的丫鬟幽月?”周静雪郑重其事地问道。 林陌颜也知道事关重大,立刻点头:“你写信,我现在就送出去!” 周静雪刚刚入宫,在宫中没有多少人手,想要传递消息出去不容易,但她有萧夜华和冥焰布下的人手,送一封可谓简单异常。 很快,林陌颜拿着周静雪写好的信离开,周静雪独自坐在殿中,犹豫不决。其实,想要知道她娘是否是田应璋的意中人,除了让幽月找以前简氏的旧人询问外,还有一个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去问舜华宫中的田应璋本人。 只是,那里有大内侍卫看守,不容易接近……还是先等等幽月那边的消息吧! 周静雪揉着太阳穴,想着。 ※※※ 二月二,龙抬头。 这一天是德明帝的寿诞,按照惯例,德明帝要在文成殿中大宴群臣。 前段时间的风云动荡仍未停歇,尤其兰漪台设宴当晚,宴会未成,却有两名皇子先后毙命,阴影犹在,使得来赴宴的人个个都战战兢兢,小心再小心,唯恐一个不慎,惹祸上身。 当然,也有许多人对这一日期待已久,准备已久。 因为,这一日,是萧夜华择定的发难日。 他们要在这一日,将大殿下赵洛熙真正地推举到人前,正式与赵瑾熙抗衡相争,彻底改变朝堂格局。 T 第199章 赵洛熙上位,双雄对峙(上) 时辰未到,文成殿附近的庭院已经有了许多官员及家眷,只是,除了一些熟悉的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外,大部分人都沉默严谨,目不斜视,唯恐卷入什么事端。人虽多,气氛却颇为沉闷压抑。 直到太子赵瑾熙前来,这股沉闷才稍微溶解,不少官员都凑到了他身边,逢迎讨好。 三殿下和五殿下这两个庞然大物倒下,朝堂之中,便只剩下赵瑾熙这么一位皇子。而且,他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毫无疑问的未来帝王,不趁此时打好关系,更待何时? 这种形势早在赵瑾熙预料之中,因此他可以说应对自如,一时宾主相得,各自尽欢。 然而,即便在人群中央志得意满,当那袭白衣出现时,赵瑾熙仍然第一时间注意到,转头望去。 不止是他,其他人的目光也都瞬间集聚到了门口。 纯白的衣衫,飘飘如雪,在红墙黄瓦之下,越发显得出尘脱俗。俊逸的面容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如谪仙坠入凡尘,比平日更多了一分鲜活真实的气息,更加动人心魄。颜色微浅的眼眸如琉璃般澄透,但凡与他的目光相触,便觉宁心静气,如入仙尘。 “萧世子。” “南陵王世子。” 众人纷纷上前打招呼,脸上也微微浮现出笑容来。 在如今这沉闷压抑的氛围下,这位一向温和仁善,且深得帝宠的南陵王世子,越发显得重要起来,似乎看到他的微笑,便服下了一颗定心丸,原本忐忑的心思渐渐安定下来。 看着白衣如雪,飘飘出尘的萧夜华,赵瑾熙眼眸渐渐冷了下来。 萧夜华目光微转,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赵瑾熙,却只是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拱手道:“见过太子殿下。” “萧世子太客气了。”赵瑾熙神情带着笑意,眼眸中却尽是冷意,看似亲热地上前挽住萧夜华的手臂,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萧夜华,我小看你了!” 有林咏泉在,昨晚的事情自然瞒不过赵瑾熙。 在大功告成之际,于志得意满之时,被最信任的心腹谋臣背叛,自然令赵瑾熙恨怒不已,尤其,那个人还是他最讨厌的萧夜华。 萧夜华不闪不避,迎上他锋锐冷凝的目光,轻笑淡然:“好说。” “可那又如何呢?”赵瑾熙依旧压低声音,眸光如同淬了毒一般,笑容冰冷,“现在,其余的皇子都已经死绝,只剩我这个太子了,就算你智谋绝伦,也无法改变皇室血脉。皇位,终究是要落在我的手上,到时候,你猜我会如何发落你?” 与陌颜的婚约,策反田应璋,赵瑾熙穿越来来受到最严重的两次打击,都是同一个人赋予的,他又怎能不恨萧夜华入骨? 面对他的威胁,萧夜华却只是淡淡一笑:“乾坤尚未落定之前,太子殿下的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了。” “我知道你想要扶持赵洛熙。可是,萧夜华,昨晚父皇从田应璋那里知道了一切,却直到现在也没有对我有任何处罚,甚至,连丝毫风声都没有透漏出来,你就该知道父皇的心意了!你真的以为,就凭你,能够动摇父皇的决定?”赵瑾熙不屑地道,笑容讥哂。 林咏泉说得没错,德明帝固然会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愤怒,但是他更加不能容忍皇位落到有秦氏血脉的赵洛熙身上。 萧夜华悠悠笑着,淡然自若,却并没有继续无意义的言语之争。 两人暗中言语交锋,神情却都是一派温和淡笑,在外人看来,和睦不已。 终于到了开宴的时间,文成殿殿门开启,众人依次分列进入,各自在席位等待。 没多久,德明帝的御驾前来,众人纷纷起身拜见,恭贺,气势宏大。朝臣拜贺完,便是皇后带着后宫妃嫔和命妇恭贺德明帝寿诞。 一时间,文成殿中,万岁恭贺之声不绝于耳,直冲云霄。 命众人起身后,德明帝坐在龙椅之上,望着下方黑压压的人头,耳边依旧回想着众人跪拜恭贺的声音,仿佛整个大华都匍匐在自己脚下。那种君临天下的感觉,终于冲散了今日的许多压抑,已经颇显苍老的眼眸陡然明亮起来,一时间似乎年轻了许多岁。 只是,当他的目光掠过下方的赵瑾熙时,不由得略微暗沉了些,笑容微微凝滞。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想起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德明帝转过头去,只见太后环视下方,目光怅然,神色哀凉。 因为恭王的死,这段时间他和太后的关系十分僵硬,甚至许久不曾得见太后颜面,母子关系不睦,最这也是他最近备受诟病的原因之一。难得今天太后会出现在他的寿诞,德明帝有心修补关系,因此殷勤地问道:“母后为何叹息?” 太后转头,看着德明帝,神色复杂。 这曾是她最为钟爱,也最为自豪的一个儿子,否则,也不会为了维护他一错再错,只可惜,她的退让没有换来丝毫的悔悟,反而是变本加厉,如今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出现了更加自私狠毒的赵瑾熙……或许正如萧夜华所说,如今该醒悟了! “无事。只是,哀家想起了昨夜梦到先皇的情形,一时间有所感叹罢了!”太后幽幽地道。 德明帝一怔:“父皇?母后梦到父皇什么了?” “先帝质问哀家,为何不履行诺言?因此,哀家想来,心中悔愧,难以安心。”太后眼帘微垂,神色有些伤感。 德明帝本就想要修补和太后的关系,闻言忙道:“不知道是什么诺言?母后放心,无论何事,朕一定会为母后和父皇做到。” “当真?”太后眉梢微扬。 德明帝毫不犹豫地道:“自然,在场文武百官,皆可为证!”想来,以太后的心性,又能够许下什么诺言?多半是信佛的承诺,无非是些银两之事,想来不会难办。 “那就好!”太后站起身来,面向文武百官,神色郑重地扬声道,“当年,辅国公秦墨渊义薄云天,于危难之际向我赵氏伸出援手,共抗北狄。先帝感念其恩,定下了皇上与秦氏之女秦书敏的婚事,并约定,将来秦书敏诞下子嗣,必立为太子,将来继承皇位,以赵秦两姓血脉,生生世世共享天下!” 这番话语,宛如一道道惊雷,炸响在文成殿中。 而众朝臣于惊心动魄之余,心中竟然有一种诡异的松了口气的感觉,毕竟,最近经历了这么多风波,几乎每一次众人集聚之时,都会有重大事端发生,这次他们本也是提心吊胆,时时刻刻警惕着的。 但随后而来的,便是深深的震撼和惊悚。 虽然最近他们的心脏久经考验,但眼下太后这番话,却依然令人心惊肉跳。这可是牵扯到了太子之位啊! “母后……”德明帝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后居然会提起这件事。 太后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道:“当年,先皇当着辅国公、哀家、皇上你和秦书敏的面承诺此事,并且发誓,如违此诺,人神共弃!皇上,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母后!”德明帝震怒地道,怔怔起身。 就连萧夜华的眼眸之中,也闪过了一道震惊之色。 秦墨渊援手赵氏,更退让称臣,但是他对大华的功劳和贡献,却是有目共睹的,绝非一个辅国公的爵位所能安抚。而秦书敏与赵长轩的婚事,更是带着鲜明的政治色彩。当时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有默契,只要秦书敏诞下子嗣,必然是未来的帝王。这点,萧夜华自然也能够看透。 但是,他没有想到,先帝竟然对辅国公有过正式的承诺,难怪太后会说,她会按照他说的去做,并且能够做到更好!原来是因为这个…… “皇上,现在哀家问你,有这件事吗?”太后再次问道。 德明帝又惊又怒,看向太后的目光之中,不自觉地带了一丝哀求之色,见太后视若无睹后,便化为了焦虑和恐慌。 如果说这番话的人是被人,他还可以斥责那人胡说八道,但是,这个人是太后! 她是先帝的原配,生有四子二女,地位稳固异常,而且她的子女之中,长子敬王战死沙场,三子定王被北狄暗杀而死,长女隆平长公主以女子之身征战沙场,战功赫赫,后来更是嫁给了天下扬名的辅国公秦墨渊,却是初嫁而寡,守节至今,品行无可挑剔,在朝臣之中素来德高望重…… 就连隆安长公主和幼子恭王,也是一个在禹王叛乱中被无辜牵连而死,另一个则是被诬陷谋逆,自裁明志,都是无愧于朝廷,反而是朝廷亏欠他们。 而且太后本人仁和慈爱,更是从不插手朝政,一向为世人所称颂,在朝野之中威望极高。 而且,她还是德明帝的亲生母亲! 这样的一个人,说先帝曾经当着她的面许下这样的承诺,只要话一出口,便有三分取信于众人,即便他反驳了,也会引起更大的疑虑。更何况,她所说的,是确有其事呢? “皇上,这件事,有,还是没有?”太后没有丝毫地放松,步步紧逼。 德明帝脑海之中转过百千念头,最终狠狠心,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低声道:“有。” 文成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赵瑾熙猛地抬头,瞳孔紧缩。 “既然如此,皇上为何不曾立大殿下赵洛熙为太子?为何违背先帝的承诺?”太后闭上眼睛,随即又慢慢睁开,带着一股哀凉的声色看着他,轻声问道。 第200章 赵洛熙上位,双雄对峙(中) “母后,父皇的承诺,儿臣自然不敢违背,但洛熙不适合做太子,儿臣不敢拿大华的江山儿戏,这才立了瑾熙为太子。”德明帝忍气吞声地解释道。 他固然嫉恨秦墨渊,却也不能凭借一己好恶左右太子人选,毕竟秦墨渊和秦氏在大华还是有极大的影响力的。当时他能够撇开赵洛熙,立赵瑾熙为太子,也是耗费了极大的心血的。至少在明面上,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否则,那些老臣早就炸锅了。 太后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不适合?那皇上你告诉我哀家,什么是适合,什么是不合适?” “洛熙自小孤僻,才智也平庸,御书房的几位太傅都认为他没有治国之才,后来更是迷上了佛法,一心研习佛理,不闻世事。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成为帝王呢?”这些都是事实,因此德明帝越说越觉得有底气,声音也渐渐高了起来。 高台之下,群臣列宴之中,赵洛熙眼眸微微垂下,俊朗的脸上一派波澜不惊。 太后点点头:“孤僻,才智平庸,在皇上看来,这就不适合做太子了?” 她猛地扬高了声音,双眼湛然生辉:“那瑾熙从时岁到南州一事前,同样没有表现出任何治国的才能,后来更是跑到江南修书,三四年不问朝政,又有哪里像一个太子了?为何皇上没有觉得他不适合做太子,改立他人呢?为何皇上对瑾熙有如此的耐心,却不肯用同样的耐心来对待洛熙呢?” “这……”德明帝一时结舌,不知该如何接话。 底下的赵瑾熙双手紧握成拳,紧咬着牙。 幼时德明帝想要撇开赵洛熙,需要说服众臣,因此他表现得越聪慧越好,那段时间,他没有丝毫遮掩,事事全力以赴。但当他的太子之位稳固后,渐渐开始参与朝政时,便又被德明帝所忌惮,因此只能韬光隐晦,却没想到今日会被太后当做把柄。 但偏偏,如今处境最尴尬,最不能开口辩解的就是他,否则,别有用心四个字,就会从德明帝身上转泼到他的身上。 许久,德明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苦涩的道:“母后,并非朕不肯耐心对待洛熙,实在是他迷恋佛法,一心想要超脱红尘,对朝政国事没有丝毫兴趣,朕也无可奈何!” “孩子怎样,全看大人怎么教导,皇上若真是在意洛熙,就该在他修佛的苗头一开始时就彻底扼杀,要怎么做,难道还要哀家教你吗?”太后没有丝毫退让,神情坚决。 德明帝再次结舌,他当然知道要如何遏制子孙不该有的念头,但当时他只会觉得庆幸,并不想遏制,因此假装没有看到,甚至暗中多加诱导。 “就算如此,但洛熙的生母毕竟做出那种事情……”德明帝压低了声音,虽然竭力想要伪装出哀伤痛楚的神色,却因为心绪太过激动,终究带出了一丝疾言厉色。 太后却没有因为这句话有丝毫动摇,言辞铿锵:“你指的是秦书敏勾结北狄,叛国一事?那哀家问你,当初先皇承诺立秦书敏之子为太子,难道是因为她秦书敏贤良淑德,忠君爱国?” 德明帝一时哑然,那时的秦书敏在秦墨渊的光环下黯然无光,最可称道的就是辅国公之妹的身份。先皇许下承诺,自然不可能是因为秦书敏这个人,而是因为秦墨渊,因为她背后的秦氏。 “先皇看重的是辅国公的义薄云天,是秦氏于危难之际施加援手的深恩厚意,是辅国公和秦氏对大华,对百姓的无量功德!”太后一字一字清晰地道,“难道她秦书敏一人所为,便能够抹去辅国公对赵氏,对大华的恩情?便能够令得秦氏血脉成为罪恶,生生世世抬不起头来?” 当然不可能,秦书敏的所为,最多只是一人所为,人们提起,最多只会说她抹黑了秦氏的门楣,辜负了辅国公的血脉,但这丝毫无损辅国公秦墨渊的地位。 若非如此,之前元毅的辅国公封号怎么会引起那么大的风波,最后只能受封镇国侯。 德明帝终于彻底说不出话来。 “何况……”太后再度开口,眸眼之中带着一丝悲凉,“皇上,你还记得,当初秦书敏为何会勾结北狄,意图覆灭大华吗?” “因为……”德明帝只说了两个字,就没办法再说下去。 他说不下去,太后便替他回答道:“因为她不甘心辅国公将大华江山拱手相让,因为她担心你会宠妾灭妻!她为何会不甘?难道若是秦氏立国,她一介女子还能成为女帝不成?若是你对她情深意重,她又为何会担心你宠妾灭妻?” 被太后这么一说,众人也不由得深思起来,难道说,秦书敏这样做,是因为德明帝待她不公? “当初秦书敏说出这些话时,你曾说这是她的妇人短见。但如今让哀家来说,她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至少,现在坐在她本该做的皇后之位的,就是当初你的宠妾,而如今占据太子之位的,也正是当初只比她的儿子小半个月的妾生庶子!”太后厉声道,猛地一拂袖,发出了清楚的响声,声势惊人。 此言一出,众人都心神巨震,太后这话,分明就是不承认皇后的地位,也不承认太子的名分,因为在她的话语之中,他们一个是妾,一个是庶子! 而且……经历过秦书敏谋逆一事的老臣,也不由得目光微妙地看向皇后和太子,太后不说他们还没有注意到,如今被一提点,这两位可不是就是当初让秦书敏饱受威胁,以至于做出勾结北狄,覆灭大华的叛国行为吗? 这么一想,事情的确有点诡异。 皇后面色惨白地跪倒在地:“母后,臣妾惶恐!” “皇祖母,孙儿……孙儿……”接到母后使的眼色,赵瑾熙尽管心中不愿,却也同样跪倒请罪。 他们想要营造一种太后以势逼迫他们母子的形势,引起众人的同情心。对于这点,太后心知肚明,却并不加理会,既然决定要在德明帝的万寿节上发难,就是彻底地要撕破脸了。 “你们不必摆出这番姿态来,你们自然有错,但最错的,是做出这些决定的皇帝!”太后眼眸低垂,随即慢慢扬起,双眼之中射出她这个年岁的人罕有的精芒,“皇上,当初辅国公大可以袖手旁观,坐视我赵氏腹背受敌,但他不但伸出援手,更退居辅国公之位,这份恩义,我赵氏永生永世应当铭记。可是,皇帝你做了些什么?” 德明帝没想到她竟破釜沉舟到如此地步,不由得惊慌失措:“母后?” 太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抹去了内心深处最后一丝怜爱,冷声道:“秦书敏叛国,罪有应得,秦氏麾下第一大将段崖附从,理应受死。但是,其余没有参与谋逆一事的秦氏将领又有何罪?如今朝堂之上,不见一名秦氏派系官员,甚至,连个姓秦的官员都没有?皇上,你这样,对得起辅国公和秦氏的恩德吗?” “母后!”德明帝哀声唤道,“这些事情很复杂,朕可以慢慢解释。” 太后摇摇头:“哀家不想去管你所谓的复杂,哀家只知道,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到这种地步!辅国公不计前嫌,救赵氏,救天下于危难之间,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皇上,你就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她字字句句如雷震耳,使得在场诸人都不由得深思起来。 德明帝对辅国公秦墨渊有心病,朝中老臣并未全无所觉,否则众人也不会默契地不提他,以至于一些年轻官员甚至不知道此人。 但是,有心病是一回事,若是仅仅因为有心病,就提防打压曾经援手赵氏,对大华建国立下赫赫战功的恩人到如此地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时间,众人看向德明帝的目光充满了疑虑和猜忌。 德明帝自然也感觉到了,心中越发惶恐,却也更加愤怒起来。他没想到,作为他的亲生母亲,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些隐秘赤裸裸地撕开,不带一丝一毫的遮掩,就这样将他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母后,朕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居然……”德明帝神情悲凉。 太后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皇上,正因为是哀家的亲生儿子,所以,儿子做错了事,做娘的就该教导,就该让事情回到原本的正途!” 她伸手,拍着自己的心口,字字哀痛:“皇上,你想一想,这才几日,七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三皇子接连而亡,原本还算繁盛的皇室子嗣,便只剩下洛熙和瑾熙。子嗣凋零,这是上苍对我赵氏背信弃诺,忘恩负义的惩罚,这是对我们赵氏的警告!若是你仍旧执迷不悟,赵氏灭亡,近在眼前!” 德明帝一怔,他当然知道这些都是赵瑾熙所设计的,但是,换个角度来想想,是否真的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借了赵瑾熙来惩罚他?否则,就算历朝历代都少不了皇子争权夺势之举,但是又何曾有过如此惨烈的局面? 不!不是这样的! 很快,德明帝摇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到一边,他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否则,当初他就不会成功! “母后,朕知道你因为恭王弟的事情,对朕有所不满,但是,不应该拿皇室子嗣来诅咒朕。再说,朕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洛熙好,可是,洛熙本人未必愿意如此?或许他更愿意做自己想做,喜欢做的事情也说不定呢?我们何不问问他的意见呢?”德明帝定了定神,故作沉稳地道。 这些年赵洛熙对佛法的沉迷,他是看在眼里的,只怕未必会愿意理会这些红尘俗世。 “洛熙,你说呢?”太后居高临下,看着台阶下那张年轻俊朗的脸,问道。 T 第201章 赵洛熙上位,双雄对峙(下) 一时间,大殿之中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赵洛熙身上,都在等待他的回答,因为他们都知道,他的回答,可能会影响大华整个朝堂的格局。 但因为赵洛熙常年太过隐形,以至于一些新进的官员甚至不认识这位大殿下,还是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才发现在了坐在角落处的那名青年。 他穿着一身玄色皇子正装,相比赵瑾熙那酷似德明帝的,充满锋锐意味的英俊,他的容貌更温和爽朗一些,只是双眸漆黑,脸上没有任何神情,显得有些沉默,阴郁,令人难以猜度。 第一次注意到这位大殿下的长相,一些老臣的眼神微微复杂起来,或许血缘的牵绊就是如此奇妙,这位大殿下的长相并不像德明帝,反而更像他的舅舅,那位天纵奇才的秦氏少主,辅国公秦墨渊! 万众瞩目之下,赵洛熙起身,走出宴席,朝着太后深深一揖。 “洛熙你要想好,皇位虽然尊贵,却更是责任,你需得肩负天下兴亡,半点不得儿戏!”德明帝意味深长地道,眼眸之中充满了沉沉的压力。 太后同样开口,冷静而激昂:“辅国公秦墨渊,那是一代天纵奇才,义薄云天,是所有人心目中的英雄;秦氏诸将领,个个骁勇善战,就连你的母亲秦书敏,虽然最后做了糊涂事,但在此之前,她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赵洛熙,你的回答不只关系你自己,更关系他们的颜面!” 两人一个打压,一个激励,都定定地看着底下的青年。 “皇祖母,孙儿会尽力去做!”赵洛熙并未因为两人的话语有丝毫动容,依旧沉稳如山,清晰地回答道。 “赵洛熙你——”德明帝一惊,虽然说皇位权势诱人,但以赵洛熙这些年对佛法的沉迷,面对此情此景,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地就这样回答…… 太后点点头,看着低眉垂首的青年,招了招手:“洛熙,到哀家身边来。” “是,皇祖母!”赵洛熙再度拱手,这才抬步上前,来到太后面前。 太后凝视着他,心中忽然一阵酸涩悔愧,身为皇室之中的皇子,本该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尤其,是眼前这个人!可是…… “洛熙,抬起头来!”太后命令道,一字一字铿锵有力,“你的血脉,一半来自赵氏,一半来自秦氏,皆是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血脉,论血脉,轮身份,天地无人能与你相比,这是你的骄傲,其他人都没有的骄傲!从前,是皇帝亏待了你,但日后,你永远不必低头,在你面前,只有别人低头的份儿!记住了吗?” 赵洛熙微微有些惊讶,他知道萧夜华与太后达成了协议,因此今日太后站在他这边不奇怪,但是,这番话却已经超出了合作的范畴。 抬头,触碰到太后那双神色复杂的眼眸,赵洛熙又是一怔,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是,皇祖母!”他有力地回答道。 而伴随着这声回答,赵洛熙抬起头来,一时间,他整个人都像是换了个人,气势彻底改变。原本有些沉郁的漆黑眼眸,渐渐发出光来,变得自信而慑人,来自血脉之中的尊贵和气势,在他身上散发无疑。 如果说之前只是相貌相似,那么这一瞬间,连气势,都像极了秦墨渊。 一时间,许多老臣的神情,都有些恍惚。 真的,太像了…… “臣,南陵王世子萧夜华,参见大殿下!”一道温润如琴弦般的声音响起,却是萧夜华看准了形势,洒然出列,白衣飘飘,对着高台之上的赵洛熙,毫不犹豫地跪拜下去。 “臣,忠勤侯燕南山,参见大殿下!”紧接着,忠勤侯出列,在萧夜华之后跪拜下去。 “臣,忠勤侯世子燕宇,参见大殿下!”再然后,是燕宇。 三人的行为,仿佛带着某种感染力,又或者,是高台上那位青年的目光气势太足,许多老臣都不由自主地随着三人逐渐出列,逐渐地跪拜下去,为这位被忽视了许多年的皇子,补上了迟到的礼仪。 大殿之中,一时间充满了参拜之声。 在这一刻,这场万寿节盛宴,似乎变成了赵洛熙的专场,他的光芒和气势,无人能及。 德明帝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下,一个一个朝臣地看过去,然后,看了眼太后,最后看向了赵洛熙。 而几乎是在察觉到他目光的瞬间,赵洛熙也微微转头,看向他。 那双乌黑的眼眸,沉着,冷静,坚毅,即便对上他充满怒气的目光,也没有丝毫的波动,完全不像从前那个沉默孤僻、沉溺于佛法的大殿下,反而有着一种傲人的锋芒。 德明帝突然明白,他的这个儿子,这些年来也是在伪装! 他以为赵洛熙不知道那些旧事,而事实上,赵洛熙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从最开始就在做戏,假装孤僻、阴郁、聘用,让他认为这个逆子不必担忧,然后在他的疏忽下暗自蓄养力量,如今羽翼丰满,能够与他正面相抗,才在今日站了出来! 他又一次被骗了! 好!好!好! 他的两个儿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好! 想到赵瑾熙,德明帝忽然想起之前田应璋所说的话,一时间有些心灰意冷。 就算他当真能够把赵洛熙打压下去,又如何呢? 的确,赵洛熙有秦氏血脉,不可饶恕,但赵瑾熙又何尝不是逆子呢?谋算叔父,残害手足,更是敢往他这个父皇身上泼脏水,这样大逆不道的人,又有哪里值得他维护呢?倒不如让他们这两个逆子去互相争斗,或许他还能够…… 眼前这个局面,显然大大出乎燕宇的预料,内心深处,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下意识地看向萧夜华。 没有想到,大殿下这一露面,能收到这么好的效果,既然如此,又有先皇的承诺,或许可以一击而杀,将赵瑾熙彻底打压下去,将大殿下捧上太子的宝座。 萧夜华看出了他的心思,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先帝的承诺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但是,能够达到眼下这个效果,一是因为这段时日德明帝在群臣之中的威信减弱;二是因为开口的人是太后,身份尊贵,且从不参与政事,因此这次开口才更被群臣重视;最后则是辅国公秦墨渊的影响力。 但赵瑾熙和皇后经营多年,在文官之中尤其有着极好的声望,绝不会因为这点意外便被彻底击倒。 果然,很快就有一位朝臣出列道:“皇上,太后娘娘,这些年来二殿下从未有任何过错,如今更是在南州,在恭王一案上立下大功。难道就因为大殿下愿意,因为他身份合适,就要将褫夺二殿下的太子之位?这对二殿下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这话一出,顿时也引起了一片附和声。 在众人的维护之中,赵瑾熙却出列,拂衣跪下,沉声道:“儿臣出生,令嫡母秦氏于父皇不睦,更导致秦氏勾结北狄,企图覆灭大华,生之即为罪孽,不孝于父皇,不忠于大华,愧为太子。还请父皇褫夺儿臣太子之位,交由大皇兄!” 他说的是请罪,但言语之中却充满了心如死灰之意,令人为之不平。 尤其那句“生之即为罪孽”,更是令人动容。 再怎么说,秦书敏叛国是她自己做下的,怎么能归罪到当时才刚出生的二殿下呢?再说,正如孙大人所言,二殿下多年来并无过错,之前虽然沉迷诗书,但往好里说,也算是尊文重道,如今更是在恭王案中立下功劳,且为人温和,礼贤下士,如今无缘无故被废,也的确太不公平了。 他这番话一出,朝臣之中,维护他的声浪,反而更高了。 就连那些因为辅国公对赵洛熙有好感的老臣,同样觉得有些心虚,保持了沉默。 “辅国公对赵氏,对大华有大恩,先帝曾经亲言,将来必以秦氏之子为帝,生生世世共享天下,此诺,哀家不敢违背;但众臣所言也有道理,太子在位多年,从无过错,如今更是……”说到这里,太后微微顿了顿,才能够继续说下去,“立下大功,若是无缘无故废黜,也的确不公。” 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解决之法,许久,才开口道:“既然如此,就由洛熙和瑾熙共同参与朝政,观你二人品行才智,以一年为期,以重朝臣之眼,看谁更适合,便立谁为太子。如何?” 这话一出,没有太多私念的朝臣,都觉得这个办法更为公平。 大殿下赵洛熙身负秦氏血脉,本就是先帝许诺的太子,多年来却被亏待,的确令人同情;而二殿下赵瑾熙多年为太子,为人谦逊温和,在文臣之中声望极好,若轻言废除,也不妥当。 如今让两人共同参与朝政,展示自身才智,德行,看谁更合适,公平竞争,倒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 “太后娘娘圣明!” 群臣齐声道,都接纳了这个建议。 赵瑾熙没想到,才一转瞬,便是天翻地覆。他费尽心血,筹谋多年,才营造出来这样的大好局面,如今却要生生割让给赵洛熙一半,心中岂能不愤恨?一时间看向赵洛熙的目光,阴冷锋锐,如染毒液。 而赵洛熙,却只是沉稳地看着他,乌黑的眼眸之中,未曾流露丝毫情绪。 ※※※ 万寿节的盛宴,毫无疑问,又是一场政治漩涡,不欢而散。 德明帝回到御书房,花费了许久,才慢慢平静下来,转身就命人去宣萧夜华。 他原本以为萧夜华会以痼疾发作为名,避而不见,却没有想到,很快的,萧夜华便来到了御书房:“臣南陵王世子萧夜华,叩见皇上!” 德明帝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终于还是没能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抓起手边的砚台,丢了过去:“你还有脸来见朕!”他千算万算,却怎么都没有算到,萧夜华竟然也会背叛他,之前寿宴上,他那领头一拜,对赵洛熙声势的帮助极大,立场不言自明。 萧夜华没有丝毫晃动,却见砚台擦着他的身体飞了出去,跌落在地上,碎成两半,墨汁飞溅。 “臣,别无选择!”萧夜华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德明帝怒声道:“什么叫做别无选择?” “皇上可知道,春药一事中,二殿下本打算以身中春药为名,对陌颜行不轨之举?若非陌颜警惕,几乎被他得逞!”说到这里,萧夜华的神情却并非伪装,而是真真正正的愤怒,“二殿下对陌颜居心不良,对臣更是除之而后快。难道臣要束手待毙,坐等二殿下继位后,对臣进行清算吗?” 这事德明帝却不知道,闻言,他顿时沉默:“你为何不告诉朕?” “说了又如何呢?难道皇上会因此废黜太子吗?皇上,如今您的子嗣,只剩大殿下和二殿下,臣别无选择,皇上您亦然。”萧夜华叹息道,“若皇上还有其他选择,哪怕只是刚出生的婴儿,臣都可以奋力一搏,但是……” 这话直中德明帝如今的情形,他顿时更为沉默了。 萧夜华的话虽然有些冷血,却是事实,如今的皇子,只剩下赵洛熙和赵瑾熙,的确别无选择,除非—— 德明帝猛地睁开眼,眼眸之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若是……除了赵瑾熙和赵洛熙,朕还有第三个选择呢?” 第三个选择? 萧夜华琉璃色的眼眸微微凝滞,抬头望去,迎上了德明帝灼灼的目光。 “阿夜,若是有第三个选择,你当如何?”德明帝问道。 T 第202章 第三个选择 “臣不懂皇上的意思。”萧夜华斟酌字句,慢慢地道,琉璃色的瞳眸中闪过了一丝意外。第三个选择?剩下的皇子只有赵洛熙和赵瑾熙,德明帝怎么会有第三个选择? 德明帝看着他,张口欲言,却又忽然顿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思索许久,眸光几度变化,最后德明帝却仍未解释,而是挥了挥手,有些疲惫地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真要好好想一想。” “是。” 萧夜华离开之后,德明帝原本愤怒的脊背便慢慢地瘫软下来,靠在圈椅上,双眼微闭,神情变得极为疲惫。 萧夜华的背叛,的确令他愤怒,但最愤怒的是,他竟然能够体会到萧夜华所为的没有选择,因为,他同样如此!的确,他痛恨身负秦氏血脉的赵洛熙,但赵瑾熙残害手足,却将污水泼到他这个父皇头上,令他被众臣猜疑,威信扫地,这般狠毒放肆,忤逆犯上,同样令他痛恨异常。 但偏偏,他如今的子嗣,只剩下这两个人。 虽然说后宫刚刚才进了一批美人,而他既然能够令张婕妤有孕,也未必不能再有子嗣。但他如今毕竟将近五十,年岁已高,子嗣之望,终究是渺茫。因此,终究还是要在这两人之间选择一个…… 除非—— 德明帝神情几度变换,却久久拿不定主意。 如果是平常,萧夜华也好,林咏泉也好,都可以召来商议,但如今这两人,一个投靠了赵瑾熙,另一个则站在了赵洛熙那边,都已经不能够完全信任,更何况……而除此之外,竟然再无人可以商议。 倒并非他手底下的人都完全叛变,不值得信任,而是,没有人的智谋能够观看全局,给他最恰当的结论。 等等,或许—— 德明帝忽然想起一人,忙命人摆驾,来到了后宫某处。 舜华宫中自然是种满了木槿,如今正值冬末,花叶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显得格外凄清。而坐在树下的田应璋,也正如这这木槿一般,凋零了所有的光彩和风华,只剩下一片干枯憔悴,唯独眼眸之中,偶尔还会闪过一丝烈焰。 他正坐在树下,定定地望着头顶褐色的树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是木槿,又名顺滑,亦名朝天子。”德明帝开口说道,若有所思地道,“如若不是皇后和赵瑾熙的毒计,田先生这一生,本该如这木槿一般参天,风华无限,真是可惜了。” 没错,他所想到的人,就是田应璋。 听到德明帝的话,田应璋并未睁眼,只是,脸上掠过了一抹深深的痛色。 德明帝知道他如今心情恐怕仍是动荡,倒也并未怪罪,而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不过,如今也并不晚。现在朝堂动荡,令朕苦恼不已,只要田先生肯效忠朕,朕必定会委以重任,令田先生能够施展心中抱负,不负你这一身才智。” 闻言,田应璋终于睁开了眼睛,有些疑惑地看向德明帝。 无论如何,他曾是赵瑾熙麾下第一谋士,即便如今反目,但毕竟立场尴尬,德明帝怎么会想到来拉拢他? “实不相瞒,朕如今也是身在荆棘丛中,竟被两名逆子逼得走投无路。”同样是多疑之人,德明帝又怎么会不明白田应璋的疑惑,苦笑着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只是言语之中,自然将赵洛熙抹黑成野心勃勃,逼父谋逆之辈。 不过,田应璋曾经从林咏泉嘴里得知秦墨渊兄妹的事情,倒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此中内情,也明白了德明帝为何要来拉拢他。 麾下三大谋臣,林咏泉原本是赵瑾熙的人,萧夜华投了赵洛熙,巡城御史陆箴虽然智谋出众,却从不参与党派之争,所以,此时此刻,德明帝竟然无人可用。 不过,他与赵瑾熙反目成仇,而他曾为赵瑾熙的心腹谋臣,就算想要投靠赵洛熙,也绝不会被信任,所以,只要他还有一点点雄心,此时最好的选择,反而是德明帝。以常理来说,他被赵瑾熙谋算,此时正在人生低谷之中,只要德明帝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又有着帝王的天然身份,何愁他不会效忠? 这般形势,德明帝自然能够看得出来,而他…… 赵瑾熙害得他如此之惨,却没有得到一点报应,他又怎么可能瞑目?又怎么能够不上德明帝这条船? 深吸一口气,田应璋开口了:“皇上,臣并不知道辅国公当年的功勋究竟有多大,但看群臣今日的反应,大殿下的崛起,您是无法拦阻了。至于太……二殿下,有前期的铺陈,以及在文官中的良好名声,即便有我作证,但没有铁一般的证据,众臣也不会相信恭王一案是他谋划,反而更容易怀疑是皇上栽赃陷害。” 从隆兴长公主当众那番指责德明帝的话,再到将恭王卷入谋逆事件的密信,再到德明帝不问证据便派人围剿南州,德明帝的威信正在一层层剥落,而三殿下和五殿下迅速而诡异的死,非但不能洗清恭王一案的嫌疑,反而会加重朝野的怀疑。 这一切都是田应璋亲手策划,自然更加明白其中的轻重。 “没有错,朕被赵瑾熙那个孽子设计了。”事到如今,德明帝又怎么会看不透这一层?若非如此,今日寿宴上,太后又怎么会一呼百应?自然是群臣已经对他失去了信任。 田应璋继续道:“如今,大殿下和二殿下双雄对峙的局面已经形成,如果其中有任何一位出现差错,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会是您,所以,您什么都不能做。” “难道朕就任由那两名逆子嚣张吗?”德明帝怒声道。 田应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其实,皇上不必为萧世子和忠勤侯府的选择而伤心,相反,他们这样选,反而对皇上有利。” “为什么?”德明帝眉头紧蹙。 田应璋淡淡笑道:“如果大殿下只有辅国公的影响力,本身没有一点势力的话,二殿下可以轻易的杀死他,然后嫁祸给皇上您,甚至可以因此声讨皇上您残暴无道,逼宫上位。那样,皇上就一点回寰的余地都没有了。” 德明帝心中一惊,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的确,如今人人都认为他为了权势不择手段,连亲生兄弟和儿子都不放过,对他的怀疑正在最高点。如果这时候赵洛熙再死了,别人第一个就会怀疑他。 而以赵瑾熙的性情,绝对会引爆这点怀疑,做出逼宫篡位的事情,一点都不稀奇。 想到这里,德明帝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所以,萧世子和忠勤侯选择了大殿下,反而是好事。如今文臣之中,二殿下有林咏泉,大殿下有萧世子;武将之中,二殿下有镇国侯,大殿下有忠勤侯,双方正好势均力敌,正能斗个你死我活。”田应璋看着他,“他们僵持住了,就是皇上您的机会。” 闻言,德明帝点点头,目露赞许:“田先生所言有理,朕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的确,若是萧夜华和忠勤侯府没有站到赵洛熙那边,说不定事情会更加严重。想到这里,心中对萧夜华和忠勤侯府的怨恨倒是轻了一些。 “所以,您什么都不要做,只要坐观双方争斗,然后小小地推一推手就可以了。”田应璋淡淡地道,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没有错。”德明帝继续点头,但很快却又露出了忧虑不甘之色,“但这也只能解一时之困,如今朕只有赵洛熙和赵瑾熙这两个逆子,皇位终究是要传到二者之一的手中,没有其他选择。朕实在不甘心!” 虽然他最为痛恨赵洛熙,但赵瑾熙谋害叔父,残害手足,却又将污水泼到他的身上,也令他深恶痛绝。 田应璋却摇了摇头:“谁说皇上没有第三个选择了?” “田先生?!您这话什么意思?”德明帝心中一惊,难道说他知道了?可是,自己还什么都没说,田应璋怎么会知道?难道,事情泄露出去了?赵瑾熙那个逆子难道已经得到了某种消息? 田应璋看着德明帝,意味深长地道:“皇上,两位殿下年岁已长,早该成家,皇上您如此慈爱,正该给两位殿下挑一位贤惠的皇子妃才是。” “田先生怎么突然将话题转到这个上面了?”德明帝疑虑地道。 大华虽然不提倡早婚,但一般男子二十,女子十八也应该成婚了。赵洛熙和赵瑾熙如今已经将近二十三,早过了成家的年龄,自然是他有意压制,既不希望众臣因为婚事想起赵洛熙,也不希望还是太子的赵瑾熙得到妻族的力量,图谋皇位。 但是,这又跟田应璋所说的第三个选择,有什么关系? 田应璋神情冷冽,文秀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感情:“皇上,谁规定皇位一定要传到皇子的手上?岂不闻古人曾有皇长孙的先例?” 皇长孙?德明帝心中一震。 “若是皇子不幸早逝,却留下幼子,自然也可以立为皇太孙,继承皇位。而皇上只要将皇长孙养在身边,悉心教导,想他一介幼子,自然会乖顺听话,绝不会有丝毫叛逆之心。”田应璋双眉一扬,冷冽如冰,“所以,皇上你怎么会没有其他选择呢?” 没有错,他怎么会没有其他选择呢? 只要赵瑾熙成婚,生下子嗣,这不就是他的第三个选择吗?一个成年且野心勃勃的皇子,与一个刚刚出生,年幼无知的婴孩,自然是后者更容易掌控。而这样一来,他也不必将皇位传给有着秦氏血脉的赵洛熙,当真是再好不过! 解决了最大的问题,德明帝越想越觉得这个计策巧妙,神情欢畅:“田先生不愧是天下第一才子,果然才智绝伦,朕没有选错!” 虽然这样做,他需要忍耐一段时间,但忍耐是有意义的,只要等到赵瑾熙有了子嗣,到时候就该轮到他出手,对付这两个逆子了! T 第203章 夜半惊影,冥焰! 东宫,密室之中。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拍桌子声后,赵瑾熙怒气冲天地瞪着对面的人:“林咏泉,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赵洛熙不足为虑吗?那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今日,我的太子之位,险些就要彻底废掉了!” 于最志得意满之时,被人策反了心腹谋臣不说,居然还差点一败涂地,简直是耻辱! “臣并没有预料错误,皇上的确不会立大殿下为太子,否则,在田应璋告密的那夜,皇上就该有所行动了。”林咏泉同样神色阴沉,“只是,臣没有想到太后会这样做!” 这些,赵瑾熙自然也知道,只是今天吃了这么一个大亏,气恨难平,忍不住要找个人发泄怒气:“你没想到?你没想到!你不是林咏泉吗?你不是智谋无双吗?你不是算无遗策吗?怎么没有算到太后这个意外?” “是臣的错,请太子殿下降罪!”林咏泉显然也看出来了,这次不再解释,直接跪下请罪。 好在赵瑾熙虽然气恨,却还没有失去理智,只是任由他跪了一刻钟,便又让人起来,深吸一口气,竭力冷静下来:“那现在,该怎么办?” 见他情绪稍稍平定,林咏泉这才深思着道:“看来,这段时间,我们把皇上逼得有些太紧了。既然现在了有了赵洛熙这个大敌,皇上那边我们就该宽松一点了。” “宽松?如今就算我对父皇宽松,难道父皇还会放过我不成?”赵瑾熙冷声道。 林咏泉沉静地道:“皇上虽然知道一切,会痛恨太子,但是他更痛恨大殿下。对我们来说,他最糟糕的选择,也不过是冷眼旁观,任由太子殿下和大殿下争斗。但如果我们依旧像从前那般步步紧逼,万一皇上怀疑殿下有逼宫谋逆之心,站到了大殿下那边……只要皇上留下一点点把柄,就对我们很不利了!” “话说八道!我怎么会逼宫谋逆?”赵瑾熙皱眉道,他虽然争夺心切,但直至现在为止,倒的确没有起过这般心思,毕竟,一切形势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林咏泉轻笑:“殿下纯孝,自然不会如此想,但是难保皇上不这么想,否则,辅国公兄妹,以及那几位王爷又怎么会死?再说,就算皇上想不到,大殿下那边也会想方设法让皇上想到的。” 赵瑾熙点了点头:“的确。” 如果是他,只怕也会这么做,毕竟,德明帝专权恋势,疑心又重,这点实在太好利用了。 “可是,要如何做呢?难道要我去向父皇服软吗?”赵瑾熙皱眉道,“就算我真的去了,事到如今,只怕父皇也不会相信,反而更会觉得我居心叵测!” 林咏泉淡淡一笑:“自然不是如此。” “那要怎么做?”赵瑾熙问道。 林咏泉抬起头,清癯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殿下,您该选一位合适的皇子妃了。” “皇子妃?”赵瑾熙不解。 林咏泉肯定地道:“没错,皇子妃!皇上如今最大的危机,就是感觉被殿下和大殿下逼到绝境,却必须在二者之中选取其一。但是,如果殿下娶妻,生下嫡子,那情形就完全不同了,一位年幼无知的皇长孙,自然比一位成年皇子要好掌控得多,不是吗?” “林相的意思是——”听到“皇长孙”三个字,赵瑾熙若有所悟。 “只要殿下娶妻,就会给皇上一种错觉,让他认为自己还有第三个选择,还有能够亲自掌控一切,并且选取一位合心意的继承人的机会!有了希望,他就会恢复冷静,就不会乱来,自然也不会危及到殿下。”林咏泉含笑道,“不过,殿下切记,您可以娶妻,但是,在形势未定之前,却千万不能有子嗣,否则,殿下危矣。” 赵瑾熙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没错,父皇那种人,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会放过。既然如此,我就给他这个希望!”赵瑾熙点点头,“但是,皇子妃的人选,就要好好斟酌了。” 原本他们定下的人选,是闵月雅,可以通过她顺利接管五殿下一系的势力。但如今她清白已失,声名尽毁,不但不能成为助力,反而会连累他,自然不在考虑之列。 但其他重臣,似乎没有适龄的女儿。 “忠勤侯的女儿原本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如今忠勤侯府似乎投到了大殿下那边,恐怕不会接受联姻。”赵瑾熙皱眉道,这点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等到赵瑾熙神情微露烦躁,林咏泉才道:“殿下,臣倒是听说了一件事。” 说着,附耳对赵瑾熙说出了一番话。 “当真?”闻言,赵瑾熙露出了一丝喜悦,忍不住再次确认。 林咏泉点点头:“虽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八九不离十。如果殿下有意,臣愿意代为联络对方,洽谈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好,那就有劳林相了。”赵瑾熙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只要这件事能成,他的声望必定能够压倒赵洛熙,无论如何,最后赢的人,都一定会是他! ※※※ 德明帝的态度,显然也是赵洛熙等人相当在意的事情。 “虽然说如今皇上的态度影响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但若他站在赵瑾熙那边,对我们还是很不利的。”燕宇忧心地道。 萧夜华摇摇头,微笑道:“不用担心,我想,暂时他会两不相帮。” “怎么可能?毕竟,他如今只剩下大殿下和赵瑾熙两个选择了。而从今天万寿节宴席上的情况看来,他显然还是偏向赵瑾熙。”燕宇问道,“既然如此,他怎么会两不相帮?” 赵洛熙在旁边微微迷眼:“燕世子你还不明白吗?” “什么?”燕宇问道。 赵洛熙微微冷哼:“萧世子既然这么说,就肯定有把握,却偏偏不肯说出来,显然就是为了吊你的胃口,好显得他比我们都聪明。所以,你越着急,他越是爱卖关子,你若是不理他,说不定他自己就忍不住,反而会主动说出来了。” “这点大殿下可以放心,我很忍得住!”萧夜华悠悠浅笑,顿时不再说话,显然是不准备解释了。 他不解释,赵洛熙也不追问,反而从旁边书架取过一本书,优哉游哉地看了起来。 燕宇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时无语。 不知道为什么,萧世子跟大殿下,这两个人就像前世有仇一般,格外看对方不顺眼,虽然不会因此影响大计,但时不时会针尖对麦芒,就像现在这样子。 “大殿下,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原因吗?”燕宇忍不住凑近过去,悄悄地问道。 “为什么要知道原因?我只要知道结论就够了!”赵洛熙很淡定地道,“既然萧世子说他会两不相帮,那我们就按照他会两不相帮来谋划局势就好。” 大殿下居然这么没有好奇心,简直不科学!燕宇问道:“可是,大殿下,我们不知道原因,就不知道萧世子的预测是否正确,万一他有所遗漏,料错了呢?” “如果他预料错了——”赵洛熙笑眯眯地看向萧夜华,“若是令一向以智谋自傲的萧世子打脸,倒是挺少见的,也是一件难得的赏心悦事,不是吗?” 萧夜华同样笑吟吟地道:“可惜,大殿下要失望了,我并不会错。” “那不就结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追根究底呢?所以,萧世子你爱说,不爱说不说,我无所谓。”赵洛熙谈笑晏晏,倒是真的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他从多年前就跟冥焰打交道了,以冥焰那种连一句话都不肯说完整的个性,想要他事无巨靡地解说每一个举动,完全不可能,因此,他早就习惯了。 萧夜华眼眸微眯,越来越讨厌眼前这个人。 的确,他们现在是在同一条船上没错,但是,看着他这副无所谓的模样,真的很让人手痒痒,让他忍不住想要设计一个大坑,让赵洛熙狠狠地跌进去…… 果然,能跟冥焰相交的人,就是不讨人喜欢! ——当然,陌颜除外! 见他们一个是真的不打算追究原因,另一个也真的不打算解说,倒是燕宇最忍不住抓心挠肺:“大殿下,你无所谓,可是,我有所谓啊!萧世子,你告诉我好不好?” 结果,这句话换来的,是萧夜华和赵洛熙两道鄙视的目光。 燕宇无奈的笑着,朝着两人连连拱手。 赵洛熙嫌弃地把头扭向另外一边,萧夜华则微笑道:“皇上如今是没有其他选择,但是他可以自己制造一个。如今大殿下和二殿下年岁都已经不小,该成家了,如果二殿下有了子嗣,那岂非是个比大殿下和二殿下都更好的选择?” “皇长孙!”燕宇被他这么一提点,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萧夜华点点头:“没错,就是皇长孙。” “可是,万一皇上想不到呢?”燕宇虽然觉得皇长孙的确是个很好的噱头,但是,万一德明帝想不到,一时气怒之下,做出不恰当的举动又该如何? 萧夜华微微笑着:“就算他想不到,也有人会替他想到。” “有人?谁?”燕宇问道,倒是若有所思地看向萧夜华,“若是萧世子今日宴席上不曾暴露,倒是个很好地提醒皇上的人选。但如今——” 萧夜华失笑:“我在站出来的时候,自然是考虑清楚后果了的。”见燕宇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只好明说,“难道你认为我让田应璋去向德明帝告密,只是为了让皇上知道赵瑾熙的谋划吗?” “田应璋?!”片刻的震惊过后,燕宇倒不得不承认,对德明帝来说,田应璋的确是他此时最好的选择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是一震,当初萧世子让田应璋到德明帝面前告密,他还觉得这样做很浪费,后来听了萧世子的解释才释然。但现在看来,早在当时,萧世子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所以,才会在万寿节的寿宴上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支持大殿下吗? 在他连当时那一步都还没有想透彻的时候,萧世子究竟已经想到了多长久以后的事情? 燕宇神情有些复杂地看了萧夜华一眼,又问道:“可是,如果赵瑾熙娶妻后,当真有了子嗣,又该怎么办?那时候,皇上必然会毫不手软地将大殿下和赵瑾熙全部铲除!” 就像萧世子说的,这是个比大殿下和赵瑾熙都更好的选择。 萧夜华摇摇头,微笑道:“不会的,赵瑾熙身边还有一个林咏泉,他必然也能看穿这点,所以,绝不会让赵瑾熙在短时间内有子嗣的。” 对啊,他怎么忘了,还有个林咏泉在赵瑾熙的阵营呢?燕宇懊恼地想着。 果然,像大殿下那般,只要相信,不要追究原因才是正确的做法吧?不然,很容易对自己是否过于蠢笨产生怀疑的…… 燕宇默默地郁闷了一小会儿,倒是很快就将思绪丢开,眼睛渐渐变得明亮:“皇上会为了所谓的皇长孙的希望而按兵不动,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就是大殿下和赵瑾熙之间的直接对抗了,对吧?” “没错!”萧夜华点点头,“所以,大殿下,你应该不会输吧?” 从陌颜的话里,他可以听出来,如今的太子,显然是跟陌颜来自于同一地方的人,换而言之,是个接受了十几二十年的医毒训练的杀手。如果在政治争斗中,赵洛熙连这样的对手都赢不了,就太丢人现眼了! “如果连跟赵瑾熙公平争斗的信心都没有,我就不会趟这趟浑水!”赵洛熙淡淡地道,然后看着萧夜华,突然笑了,“何况,不还有萧世子呢吗?再怎么说,如今我们也是在同一条船上,萧世子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掉坑,然后大家一起玩完,对吧?” 萧夜华:“……” 何止想眼睁睁看着你掉坑?我根本还想再往你头上砸几块石头玩玩呢! 就在这时,他忽然神情一变,一股熟悉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之中涌起,尖锐而剧烈…… ※※※ 与林咏泉商议许久,直到三更,赵瑾熙才沉沉睡去。 然而,深沉的睡眠之中,他忽然从一种莫名的感觉中惊醒,下意识地抓住了枕头下的毒粉,警惕地看向床头重重帷幕的后面。 “是谁在那里?”赵瑾熙冷声问道。 夜深沉寂,月光透过窗纸,洒下淡淡的银辉,将房内的情况隐约地映照出来。借着这淡淡的光芒,赵瑾熙隐约看到床柱旁边有一道鲜红如血的身影。他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的声息,宛若不存在一般,但是,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却强大得几乎令人窒息。 鲜红如血的衣衫,鲜红如血的剑芒,还有那双——鲜红如血的眼眸! 赵瑾熙瞳眸猛地紧缩:“冥焰?!” 第204章 下场!赵瑾熙被阉 冥焰这个名字,赵瑾熙并不陌生,有林咏泉在,他很早就知道了这个名字,还一度想要将这位冥域少主收归己用,但一来冥焰行踪不定,难以追寻,二来此人心情叵测,难以预料,好不容易几次接触都以失败告终,因此最后赵瑾熙只得放弃。 但如今,这位冥域少主居然于深夜,孤身出现在他的寝宫! 想起冥域少主的种种传闻,赵瑾熙心中警惕更深,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微笑着,声音更是极为礼贤下士:“冥域少主大驾光临,不知为了何事?如果有我能够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说!” 冥焰并未回答,只是慢慢举起了手中的赤血剑,直指向他。 朦胧的月光下,赤血剑身泛着妖异的红色光芒,鲜红欲滴,仿佛来自地狱的使者。 一股浓浓的寒意从赵瑾熙内心最深处涌起,他惊骇欲绝地问道:“冥域少主,这是何意?我应该没有哪里得罪你吧?” 即便几次接触不成,甚至有手下为此而死,他也没有追究,就是因为不想和冥焰结仇,为什么这位冥域少主却对他一副敌意深厚的模样。 朦胧的月光之下,冥焰眼眸中的血色随着他这个问题,变得更为浓郁,粘稠得宛若修罗地狱,周身的杀意似乎变得更强了。 窒息般的沉默中,他薄唇轻启,吐出了两个字。 “陌颜!” 在死亡的威胁下,赵瑾熙的脑海几乎成为空白:“陌颜?” “嗞——” 一声极轻的破空之声响起,毕竟是在训练营那种地方长大,赵瑾熙对于危险的意识还是很强的,即使在脑海一片空白的情况下,还是下意识地微微偏头,只觉得脸颊一痛,转头望去,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床头已经悄然无声地多了一个小洞,显然是被暗器击穿。若非他刚才躲得快,只怕此刻,已经头骨洞穿! “不许你提她的名字!”冥焰冷声道,“你不配!” 这样浓烈的独占欲,赵瑾熙就算再笨也该明白其中的含义。 但明白是明白,接受是接受,赵瑾熙脸上却仍然是一幅难以置信的神情。陌颜,和冥焰?!这两个人怎么会认识?冥焰那样的人,居然会喜欢陌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间,他脑海闪过一念,脱口问道:“南州的那个人,难道是你?” 当初在南州,陌颜曾经以药方为密码,给他传递消息。但是,药方却在半途被人调换。然而,奇怪的是,对方并未改变任何字句,只是誊写了一遍,然后拿走陌颜所写的药方,将誊写的转交给郑必凯。 那张誊写过的药方,有一种强烈的独占,和宣告的意味,充满挑衅。后来萧夜华出现在南州,赵瑾熙就下意识认为,这件事萧夜华所为。可是,现在看来,难道那个人是冥焰? “你不配!”冥焰依旧是这三个字,冷若寒冰。 看似答非所问,但赵瑾熙却迅速地懂了。果然,是不想陌颜亲笔所写的东西落入他的手中! “冥域少主,这是个误会!”震惊和愤怒过后,赵瑾熙却很快地想到一件事,“我不知道陌——”看到冥焰的眼神,他迅速识相地改口,“林小姐和你认识。但如果是这样,其实你最应该恨的,是南陵王世子萧夜华才对,而我们,应该同仇敌忾!” 如果能够挑拨武功绝世的冥焰去杀萧夜华,甚至牵扯上赵洛熙一派势力的话,那反而是见好事。 冥焰的回答,是身影一晃,下一刻出现在床边。 鲜红色的赤血剑剑尖无声无息地抵住他的喉咙,不留一丝罅隙。 “继续挑拨离间啊!”冥焰双眼微挑,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讥嘲。 也许是因为冥焰的武功和剑太过出名,以至于赵瑾熙下意识认为他是个仗剑横行的武夫,但他此刻的举动和神情却让赵瑾熙明白,这个人不但武功绝世,也是个相当精明的人,绝不好对付! 但这样一来,事情反而好办了,因为聪明人会动的权衡轻重利弊。为了一个女人,杀了一国太子,然后毁掉自己的全部势力,但凡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想到这里,赵瑾熙反而平静下来,神情中甚至带了一丝有恃无恐:“其实,少主并不会杀我,否则,我早就身首异处了,对吗?” 冥焰露出了一丝冷笑。 “毕竟,再超绝的武功,再雄厚的实力,也不可能跟一个国家对抗。父皇之所以隐忍,只是因为冥域并未真正触碰到他的底线,所以双方能够相安无事。而我是大华我的太子,如果你杀了我,就等于正面跟朝廷为敌,父皇绝不会容忍。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就算是冥域少主你,只怕也无法承受那个惨痛的后果吧?” 冥焰不答话,但是赤血剑却慢慢撤离,不再紧紧抵着他的喉咙。 “冥域少主果然是个聪明人,而我一向最喜欢聪明人!”见状,赵瑾熙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测,神情也越来越震惊,还露出了一丝笑容。 但下一刻,他的笑容便僵住了。 月光中,赤血剑轻挥,迅疾无伦,宛若一道红色的幻影。 然后,血光四溅。 仿佛决堤的洪水般,鲜血无穷无尽地涌了出来,很快就染红了身边的棉被,然后,慢慢延伸,扩大…… “啊——”钻心的疼痛从下身传来,赵瑾熙怔楞了许久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惊又痛又怒,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你……你怎么敢?你等着,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来人——啊——来人——” 这番惨叫,立刻惊动了寝殿外的守卫:“殿下,出什么事了?” “有——”赵瑾熙正要将护卫喊进来杀死冥焰,却见冥焰毫不动容,也没有丝毫拦阻他的意思,只是很镇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的眼眸甚至微带讥嘲。 一瞬间,赵瑾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哑声。 “殿下?”殿外护卫的声音已经带了警惕和焦虑,随时准备闯入。 赵瑾熙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无尽的疼痛和愤怒,竭力让声音不显异样:“没事,我做了个噩梦而已,让我一个人静静,你们都下去,别来打扰我!” “是,殿下!”护卫声音仍然有一丝疑惑,但听赵瑾熙意思坚定,还是领命退下。 就在那一刻间,赵瑾熙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即便他喊了护卫进来,冥焰也有足够的时间先杀了他;而且那些护卫绝对杀不死名震江湖的冥域少主;而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他的伤势就瞒不住了,很快,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太子赵瑾熙,被人阉了! 因为皇帝,除了治国安邦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就是要为皇室绵延子嗣。若是他做不到这点,无论多么温厚仁德,多么得人心,都不可能被选为太子,更加不可能君临天下。到时候他的所有谋划,他的雄图大志,都将付诸流水,再也不会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但是,如果这个消息能够瞒下,事情还有操作的余地…… “这才对!”冥焰露出了一抹轻笑,赤红色的眸光闪烁着虹彩般的光芒,在夜色月光之中,妖艳如魔魅,“看来太子殿下也是个聪明人,而我,也一向最喜欢聪明人!” 将赵瑾熙之前得意时的话语原句奉还,对比着赵瑾熙惨白的脸色,分外显得讽刺。 下身的疼痛仍然剧烈无比,赵瑾熙脸上不断地冒出冷汗,惨白如纸。 他死死地盯着冥焰,咬牙道:“你这疯子!疯子!” “轻重利弊,后果,代价,这些东西,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陌颜!”冥焰慢慢地靠近他,妖冶红色的眼眸浓烈粘稠,宛如修罗,“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要你十倍奉还;你敢用春药这种下流招数谋算她,我就阉了你;你敢再打她的任何主意,我都会杀了你!不止行动,连想都不可以,懂吗?” 他的语气轻细温柔,宛若情人呢喃,却带着一股森森的寒意,令人身心毛骨悚然。 赵瑾熙紧咬着牙,面容没有一丝血色,额头冷汗涔涔而落,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害怕。 “懂吗?”冥焰再度问道,声音越发轻柔。 然而如此轻柔的声音,赵瑾熙却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连忙道:“懂了。” 声音嘶哑而颤抖。 “很好!”冥焰满意地点点头,挥剑入鞘,宛如一道虚影般幻化入夜色之中,只一个眨眼,便已经不见踪迹。 等到他离开后,赵瑾熙吁了口气,整个人宛若虚脱般瘫了下来,却又因为这个轻微的动作,加剧了下身的疼痛,不由得发出一声痛呼,却又急忙压抑住,唯恐被人听到。 一时间,他心中又恨又怒又觉得憋屈,万般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冥焰如此重伤他,自然令他愤怒异常,但这是个哑巴亏,他只能独自吞下,甚至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未必能够伤到对方,他却先要万劫不复!而且,想到那道血红色的身影,想到那双血红色的眼眸,想到那柄血红色的剑……心中却又不由自主地涌出浓浓的恐惧。 赵瑾熙能感觉到,冥焰所说的那些话,并非虚言恫吓。 或许他应该庆幸,那晚兰漪台的算计,并未成功,否则,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此时此刻,恐怕并非眼下这个下场这么简单…… 而另外一边,离开了东宫的冥焰,穿过重重宫阙,来到太后的仁寿宫,潜入偏殿。 看到那张熟悉的睡颜,血红色的眼眸顿时更加浓郁起来。 每次昏睡到清醒,都只是一场比常人更为深沉的睡眠,虽然在别人的时间里已经过去十数天,但对他而言,只是一闭眼一睁眼的流逝。从前,他只觉得清醒的时间太长,太过痛苦,不愿意醒来,但这次,闭眼的时间似乎太久太久,久得他几乎难以容忍,久到想要自己醒来,想要快点看到那个人,一分一秒都不能容忍…… 轻轻地走到床前,伸手细致地描绘着那人的容颜,然后,轻轻地抱住了她,面具之下,妖异如魔魅般的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现在,他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 陌颜! 冥焰在心中轻声地喊着,一遍又一遍,甜蜜而幸福。 第205章 我想你了 握住了熟悉的柔荑,冥焰脸上终于露 对他这样的眼神,林陌颜最没有办法,僵持了片刻后,伸手握住了他。 冥焰却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执着地伸着手,琉璃色的眼眸滚烫,宛若岩浆,几乎能够融化最坚硬的玄冰。 并不陌生的动作,林陌颜微微一怔,有些赧然地转头看了下身后的太后和林鸿渐,压低声音道:“收敛点,哥哥和外祖母都在呢!” 他走到陌颜身边,凝视着她,向她伸出了手。 “那我这就带陌颜出宫了。”冥焰起身,纯白的衣衫如天际流云般拂过,虽然眼眸澄透如琉璃,但看向陌颜的目光,却已经热烈粘稠如血。 何况,在宫中这么久,她也有些想念宫外的染画和韩舒玄等人,因此点点头,同意了。 之前她之所以留在仁寿宫,是为了防范赵瑾熙,但如今赵瑾熙病重,又有赵洛熙这个强大的对手,根本就没有精力来谋算她。再加上有萧夜华的陪伴,因此,这两人才能够放心她外出。 没想到太后和林鸿渐都赞同她出宫,林陌颜不由得有些奇怪,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皇宫的确壮丽、辉煌,美不胜收,但再美的景色,看得久了也会无趣。何况,除了典籍库,陌颜基本就呆在仁寿宫,连御花园都很少去,一定更加无聊。而阿夜能够想到这点,主动提出带陌颜出宫玩耍,这份心思还是很难得的。 “是啊,陌颜,你在宫里这么久,大概也闷了,正好出散散心。”林鸿渐也在旁边帮腔道。 太后看到她,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陌颜,萧世子这次前来,想要带你出宫游玩,你意下如何?” 同样白衣如雪,清逸如仙,但是,林陌颜却第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谁。眼睛,是冥焰和萧夜华最大的区别,萧夜华含蓄内敛,温润如玉,而冥焰却是热烈浓郁,如火如血。 然而,这个疑惑,当她在仁寿宫看到南陵王世子时,突然有所了悟。 毕竟,之前毫无预兆,一夜之间病重,但太医给出的答案又模模糊糊,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但是,现在赵瑾熙和赵洛熙双雄对峙的格局已经形成,正是彼此争斗白热化的时机,赵瑾熙在这个时候装病,又有什么好处? 但得知这个消息的林陌颜,第一反应却是,赵瑾熙肯定又在策划什么阴谋诡计。 在这个紧要关头,二殿下居然病了……这让支持他这一派的大臣心都碎了。但是,根据从原东宫现二皇子居所的兴泰殿的消息,二殿下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重,重到闭门谢客,除了林相等几位心腹重臣外,不能接见其他人的地步。最后,他们只能哀叹天公不作美。 然而,赵瑾熙却表示,他病了。 而与此同时,众人自然也很好奇跟大殿下相对的原太子现二殿下赵瑾熙的表现。 而这又被许多人作为德明帝心胸狭窄,污蔑秦氏血脉的证据:这就是你所说的平庸无能,不堪为太子的大殿下?你眼瞎,还是当全天下人都眼瞎啊? 因此,初入赵洛熙不但不像德明帝所说的平庸无能,反而表现得异常出色,令不少老臣大为赞赏。 在很早之前,赵洛熙就知道了真相,也在很早之前,他就决定要争夺帝位。为此,隆平长公主更是不惜退出朝堂,只为了能够倾尽全部心血来栽培他。除了皇子必备的政治素养,隆平长公主还带他走遍大江南北,体会黎民疾苦,通晓官场百态…… 而与此同时,在太后的支持下,在南陵王世子和忠勤侯府双双支持下,大殿下赵洛熙开始参与朝政。 于是,理所当然的,对他们心目中的英雄辅国公做出那般忘恩负义行为的德明帝,被百般唾弃,而与辅国公有着血脉亲缘的大殿下,自然在无数人心中赢取了好感。 那个战无不胜,慷慨激昂,却又在最壮丽的时刻英年早逝的辅国公,立刻成为无数少年心目中的英雄。 与之相对的,被遗忘了数十年的辅国公秦墨渊则再度被人提起,无数老人回想当年,热泪盈眶地向他们的子孙讲述着他援手赵氏的义薄云天,讲述着他对战北狄时的骁勇善战,讲述着他迎娶隆平长公主时的举国欢庆,讲述着他出殡时染白了整个大华的纸钱…… 一时间,德明帝的声望跌倒了谷底。 这些事情,若是没有人提起,或许还晦暗不明,不会有人在意,一旦有人揭破,德明帝的那些小心思,小动作便无处遁形。 朝野之中没有一个秦氏旧部之人,甚至,没有一个姓秦的人,被忽略了这么多年,几乎完全不为人所知的大殿下……件件桩桩,都是确凿的铁证。 更何况,太后所说,字字句句,都一针见血。 不,非但不奇怪,简直是顺理成章! 毕竟,经过这段时间的风波,皇室之人接连丧命,最大的嫌疑就是德明帝。在众人心中,他就是一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冷血残酷之人,既然他能够为了帝位残害手足,谋杀亲子,那么,这样一个人,对辅国公做出那般忘恩负义的事情,又有什么奇怪? 太后的那番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朝野之间都引起了巨大的动荡。但是却没有人怀疑太后所说的话,所有人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万寿节的宴席上所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第206章 我只是冥焰,他才是萧夜华 前世为了对付星儿,他做了充分的研究,又曾经和她相处两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星儿的性情。她心如烈焰,却身披冰霜。她会轻易地被一个人的善意打动,但是,就算她愿意为那个人赴死,却很少会表达出来,更加难以真正向人敞开心扉。 而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她很抗拒身体上过于亲密的接触,尤其是和异性。 即便以他们前世的关系,当他拥抱她,或者亲吻她时,她仍然有些僵硬和抗拒,并不能够发自内心地接受。 更不要说此刻那种玉颊染霞,明眸如星,看上去十足的娇羞和甜蜜的小女儿姿态,那根本是他连想都未曾想过的模样! 一时间,赵瑾熙本就因为重伤而异常苍白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而对面,被打断了和陌颜的亲密时光,冥焰的神情比他更加不善:“既然知道是我们在卿卿我我,二殿下没听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吗?不但不回避,还要出言打断,难不成是嫉妒我和我的未婚妻感情深厚?” 没想到被世人称为温润如仙的萧夜华,竟然如此明目张胆。 赵瑾熙气得浑身都在颤抖:“你既然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就该知道非礼勿动。光天化日之下,皇宫内院之中,居然做这种事情,简直不成体统!” “陌颜是我的未婚妻,将来就是我的世子妃,我喜欢她才是正理,天经地义,怎么能叫非礼?”冥焰早就想要向世人宣告对陌颜的所有权,只是碍于身份一直压制,如今终于能够光明正大,面对的还是对陌颜有非分之想的赵瑾熙,自然十二分的理直气壮,“又不像有的人,觊觎别人的未婚妻,会遭报应的!” 不知是否是错觉,赵瑾熙总觉得那对如琉璃般澄透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某处停顿了下,言语之中更像是另有深意…… 赵瑾熙恼羞成怒,一时间浑身的血液都直冲头顶,原本苍白的脸顿时涨得紫红:“你——你胡说什么?” “我有说什么吗?”冥焰挑眉,微微拖长了声音,带了一丝邪气,“还是,我说中了什么?” 赵瑾熙咬牙,气得几欲吐血,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身受重伤的事情保密得很严实,连兴泰殿的护卫,和他最倚重的心腹谋臣林咏泉都不曾告知,萧夜华根本不可能知道。那句话不过是他随口所出来的而已,若他表现得太过失常,反而引人怀疑。 “没什么。”最后,他也只能如此回答。 冥焰哂笑,眉眼轻扬:“那二殿下是要继续留下来看我和陌颜的亲密呢,还是要拉着我和陌颜,去皇上或者太后那里辩论一下礼法道义?” 麻蛋,忒不要脸! 赵瑾熙心中怒骂,他知道萧夜华聪明,知道萧夜华舌灿莲花,但是从来不知道萧夜华这么无赖! 他怎么可能留下来继续看他和星儿亲密? 但是他也不可能为此到德明帝跟前告状,毕竟,萧夜华和林陌颜是未婚夫妻,就算别人知道了,也只会说年少轻狂,一笑带过。要是他真把这当做一件大事捅到人前,只会毁了苦心经营的宽厚仁德的形象,而被贯之以迂腐小气。 “萧夜华,你以为捧了赵洛熙上台,就能够叱咤风云了?小心高兴得太早!”赵瑾熙咬牙切齿,目光说不出的阴毒,“我倒要看看,你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冥域少主对陌颜另有心思,而且独占欲那么强,他不过是心存念想,就被冥焰重伤,而萧夜华不但和陌颜有婚约,更如此亲密,他就不信那位冥域少主能够忍受?这个萧夜华的下场,一定会比他更惨! 抱着这样的念头,赵瑾熙恨恨地离开。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宫墙之后,林陌颜看着冥焰,扬眉道:“你做了什么?” “你说什么?”冥焰微微侧首,那个话题,跟陌颜说还是有些难以启齿的。 林陌颜笃定地道:“你刚才说的话另有深意,你一定做了什么,而且,跟赵瑾熙这段时间一直称病有关!”早在看到萧夜华换了芯子后,她有就有所猜测,刚才看冥焰和赵瑾熙的对峙,那种感觉越发强烈。 “我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后再也不可能对任何女子做什么了!”见遮掩不过去,冥焰只得含蓄地道。 好有深意的话……再回想下刚才冥焰的目光,林陌颜眼眸不由得渐渐睁大:“难道说……不会吧……” “谁叫他用那么卑鄙下流的手段谋算你?”冥焰冷哼。 这无疑是肯定了林陌颜的猜想:“可是怎么可能呢?如果真的……怎么会没有人知道?赵瑾熙又怎么肯罢休?” “他怎么敢让别人知道?”冥焰不屑地冷哼,“他想要帝位,想要权势,就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张扬出去,再说,就算他张扬出去又如何?” 大华对于血脉极为重视,尤其注重香火传承,如果赵瑾熙不能人道的消息传扬出去,无论他如何优秀,都不可能会有人拥护他。 即便已经来到大华一年多,在苏府也曾感受到这些,但林陌颜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大华人,因此反应稍微慢了一拍,但被冥焰稍微一提点,就立刻明白了过来:“这么说,他只能哑巴吃黄连了?不过,他一定会嫉恨你的!” “比起嫉恨,他更怕我!在没有十足把握对付我之前,他不敢怎样!”冥焰毫 第207章 土豪冥焰 从去年恭王谋逆的消息传来一直到三殿下身死,一连串的皇室人物亡故,就连离朝堂最远的百姓,也能够感觉到形势的紧张,人人屏息凝气,连最热闹的春节都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而万寿节上,大殿下和二殿下的一年之约,似乎终于为这番风起云涌划下了句号。 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便忍不住要用狂欢来庆祝。 一夕之间,京城便恢复了往昔的热闹:栉比鳞次的店铺张灯结彩,道路两边的小贩,游走街巷的货郎,各式叫卖声不绝于耳,身着各色衣衫的行人往来如织,人声鼎沸。几处高台更有舞龙舞狮,杂耍戏法,锣鼓喧天,喝彩声震耳欲聋,一扫往昔的阴霾。 “好热闹啊!听说晚上还有灯会,连着举办三天。这三天里会取消宵禁,百姓能够彻夜游玩。”林陌颜好奇地看着路边的各色摊铺,边道,“听说这些都是大殿下倡议的?” 冥焰点点头:“赵洛熙说了,经过之前的种种风波,现在正需要用一场盛大热闹的节庆,来安定人心。一言既出,便得到了朝野的一致拥戴。” 只要看看四周繁华热闹的景象,再看看来往游人欢欣愉悦的神态,就知道赵洛熙这个提议多么正确。 “不需要阴谋诡计,不需要钱财,作态,只要一个恰到好处的提议,让百姓的情绪能够有个宣泄口,便能够赢尽民心。”林陌颜环视四周,目露赞叹,“大殿下果然厉害,赵瑾熙赢不了他!” 这种政治眼光和素养,是训练营出身,只懂得阴谋算计的赵瑾熙永远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那么,我呢?”冥焰凝视着陌颜倾城绝世的容颜,问道。 琉璃色的眼眸不同于萧夜华如谪仙般的超脱,澄透单纯,仿佛是个想要夸奖的孩子。林陌颜不禁笑了起来,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笑道:“慧眼识英才,那么早就选中大殿下的你,当然最厉害了!” 冥焰毫不客气地把这番夸奖揽入怀中,伸手握住她的手,笑得纯粹异常。 “那我们最厉害的冥少爷,你知道这个是用来干嘛的吗?”林陌颜随手从旁边摊位拿起一个葫芦形状,高瓶嘴,色彩鲜艳的木器,问道,眼眸中带着一丝促狭。 冥焰盯着木葫芦看了半天,不确定地问道:“盛水插花?” “哈哈——”林陌颜笑得前仰后合。 冥焰扬眉:“难道你知道?” 说起来,两人都没有多少逛街的机会,冥焰之前的情形,根本不适合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本人也不与人接触,除了处理冥域事务,以及与赵洛熙的接触外,几乎都是独自游走在山野之间;而陌颜虽然穿越到大华已有一年,但之前步步为营,事端不断,同样也没有多少机会逛街。 若是富贵人家常见的东西,两人还接触过,知道一些。但如今所在的东市,大多是小摊小贩,走街货郎,许多东西在两人看来,千奇百怪,根本想象不出用途,反而闹出了不少笑话。 好在两人本就是出来游玩,倒也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地开始打赌,看谁能猜到东西的真正用途,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你看这颜色那么鲜艳,根本不合适摆在家里,而且外面刨得这么光滑,没有一点木刺,多半是给小孩子玩的,怕小孩子会伤到手。”林陌颜猜测道,“不过,这个要怎么玩,我就猜不到了。” 旁边摊主见状,笑着开口解释:“少爷和夫人想必出身富贵人家,所以没见过这些。这是平民百姓给小孩子玩的,从瓶口吹气进去,会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就叫扑扑碰,小孩子们拿来比谁吹出来的声音更响亮,更好听。” “看,我猜对了,赌金拿来!”林陌颜得意地笑道,伸手讨要赌金。 冥焰无奈地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放入她的手心。陌颜毕竟是女孩子,心细,看事物比他要仔细得多,接触的日常也比他更多,猜测起来更加接近真相,一路走来,他是输多赢少。 林陌颜将赢来的碎银放入袖袋里,转身继续往前面走。 冥焰却向摊主问了价格,买下了两个扑扑碰。 “你买这个干嘛?”林陌颜见状,问道。 虽然说两人一路走来,看到不少新鲜东西,也买了不少,比如在之前摊位买的一套木雕亭台楼阁,细致入微,栩栩如生,还有配套的人物雕像,或站或坐,或行或睡,还有读书、钓鱼、起舞、弹琴、练剑等种种动作,可以安放在庭院各处,十分精巧, 但这个扑扑碰,两人显然用不着,做工也普通,冥焰买来干嘛? 而且不止这个扑扑碰,之前许多孩童玩具,冥焰也都或多或少地买了一些,以至于本来跟随他们的护卫,不得不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先回去放在马车上。 冥焰凑近她耳边,轻声道:“等我们将来有了孩子,给他们玩啊!” “……”不知道是因为冥焰凑在她耳边说话,气息吹拂到她的耳垂,还是因为这些话语,林陌颜不由得红了脸,双颊如霞,似嗔似喜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身跑开,去看其它摊位上的东西。 冥焰微微一笑,一手抱着一个扑扑碰,快步追了上去。 就这样,没走多远,冥焰手里、怀里就抱满了东西,好在他武功高强,倒也不觉得难拿,依旧走得十分轻快,寸步不离地跟随 第208章 路遇渣爹被打 见林陌颜神情有异,冥焰还以为她在担心事情难办,笃定地道:“放心,鹿角山是座荒山,根本没人在意,只要到京兆府办个手续就能买下来,这件事很好办。” 他常年游走在荒野山林之中,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京郊各处的情况,自然知道哪些地段价高且难得,哪些地段无人问津。 “我相信你能做到。”林陌颜失笑,无论是冥域,还是南陵王府,想要买下一座荒山都不会太难,“只是有必要吗?” 太后的病情虽然需要长期服用黄精,但也用不着把整座山都买下来。 “现在没有人认识黄精,价格低廉,也容易得到。但是你若用它来治你外祖母的病,那么这种药材就会很快地在京城迅速扬名,到时候再想拿到,就没有这么容易了。”冥焰摇摇头,坚决地道。 曾经的神医赵天一举荐,治疗太后的灵药…… 这其中任意一点都足以令人追捧,何况是两者的结合? 再说,他虽然不知道黄精的具体疗效,但能令陌颜如此慎重对待,恐怕年轻人所言不虚。自古以来,但凡富贵之人,有谁会不追求长生不老?能够令白发转黑,强身健体的灵药,又怎么能不令这些人疯狂?哪怕价比金贵,也会有无数的人竞相购买。 届时,黄精的价格恐怕要一日三变,想要再求,可就难了。 所以,还不如最从开始,就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无论陌颜是想研究药材,还是用来救人,抑或拿来贩卖,都不必受制于人。 “也对。”林陌颜点点头,虽然她无法理解,但是也听说过人对长生不老的狂热追求,如果黄精的用途泄露出去,一定会引起巨大的轰动。 冥焰果断道:“那我立刻让人去办。” 林陌颜点点头,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一事,转身回来,看向年轻人:“你父亲会炮制药材?是在医馆当过学徒吗?”否则不可能知道九蒸九晒这种炮制药材的方式。 “对。”年轻人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紧张地道,“我爹也教过我。” “我想要买断这种药材的炮制方法,一百两。”林陌颜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或者,你和你的父亲可以到我的医馆去做学徒,月例每人一两,如何?” 她并不稀罕炮制方法,因为她知道更多更好的炮制黄精的方法,但是,这个年轻人衣衫破旧发白,显然家庭情况不好,想要靠贩卖黄精养家,再说,若非这个年轻人,她也不会知道这个时空有黄精这种药材,因此,便想要顺手帮他一把。 年轻人激动地连连点头:“我和我爹愿意去小姐的医馆当学徒,月奉少点也行。” 实际上,他的家中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他也不会明知道众人都认为黄精有毒,却还在这里贩卖,实在是没办法了。然而,接连数日都没有卖出去,还被当做骗子,令他灰心不已,几乎都要绝望了,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这种好事。 一百两虽然很诱人,但是迟早会花完,还不如他和父亲一起去当学徒,不但每月都能领到钱,还能跟着学东西。 “小姐您放心,我和我爹一定会好好炮制药材,绝不会偷懒,也不会偷奸耍滑的。”年轻人连连保证。 林陌颜点点头:“我相信。” 她仔细看过这些药材,虽然炮制手法粗糙,药效有限,但是,在粗糙的炮制手法中,却展现出了极大的细心、耐心和精力,尤其在蒸煮和晒干的过程,更是没有一丝懈怠或者偷懒,所以,才能炮制出这种能让她一眼就认出来的黄精。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起意,让这对父子去天一药铺当学徒。 “明天你和你爹去天一药铺报道就是。”林陌颜微笑道,“我会和掌柜说的。” “天——”年轻人失声道,但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压低了声音,激动得黝黑的脸都涨红了,“天一药铺?!” 谁不知道天一药铺是京城最好的药铺,因为它的东家是那位名扬京城,连皇上都钦此牌匾的神医赵天一?能够进药铺当学徒已经很幸运了,居然能够进入天一药铺,这简直令人不敢相信!年轻人一时间有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这是真的吗?这位小姐一句话,他就能够进入天一药铺?那她到底是谁? 等等,他记得,神医赵天一据说医书超绝,容颜绝世,而且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都在说神医赵天一是位女子,就是曾经的苏府三小姐,如今的相府林小姐,难道说,眼前这位倾城绝艳的蓝衣女子就是—— 想到那种可能,年轻人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 赵天一啊! 那可是神医赵天一啊! 冥焰微微皱眉,状似无意地上前,挡在两人中间,向苏陌颜道:“既然事情解决了,那我们就快点走吧!待会儿还要去天一药铺,你不是还想见见染画她们吗?” “嗯。”林陌颜点头,算起来差不多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染画等人,她还真的有些想念他了。 年轻人浑身颤抖着,很想要跟心中的偶像说几句话,但他本就不善言辞,激动之下,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道:“多……多谢!” “不必。”林陌颜笑道,“说起来倒是我要谢谢你。” 那回首嫣然一笑,如同撞钟一般,直直撞进年轻人心里,使得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直到林陌颜两人走得很远了,才慢慢回过神来,回想起之前的经历,忍不住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再看看周围摆摊的人羡慕嫉妒的目光,才终于有了真实感,也顾不上再摆摊买药材,收拾完摊铺,走了出去。他要赶快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全家人,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林陌颜和冥焰刚出了胡同,迎面就遇到了放好之前买的东西回转的护卫,冥焰将满手满怀的东西交给他们,又吩咐他们去办鹿角山的事情。 正如冥焰之前所说的,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难度,两名护卫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接下命令,朝着京兆府的方向离去。 回过头看,看到林陌颜定定地立在胡同口,眼眸微垂,若有所思。 冥焰走过去,柔声问道:“怎么了?” 他能够感觉得出来,从刚才看到黄精后,陌颜的心情就突然变得很好,应该不仅仅是找到了能够治疗太后病情的药材这么简单,那种轻松愉悦,是从内心最深处散发出来。 “没什么,只是突然间,想通了一些事情。”林陌颜轻笑,绝色的容颜在阳光下,宛如会发光一般。 冥焰追问道:“什么?” “其实,在皇宫这段时间,我有些迷茫。”林陌颜轻轻地道。 冥焰微微皱眉:“是因为赵瑾熙?”如果是的话,那他之前那一剑,太轻了。 陌颜之所以会留在仁寿宫,最大的原因就是赵瑾熙和林咏泉,因为担心赵瑾熙会通过林咏泉谋算陌颜,所以她才要留在仁寿宫。 “不是,跟他没有关系,我并不怕他!”林陌颜摇摇头,扬起头,遥望着蔚蓝色的天空,目光有些悠远,“从前,我很羡慕那些有父母有亲人的人,我愿意用我所有的一切,去换取那样的人生。所以,当我成为苏陌颜的时候,我感觉是美梦成真。虽然后来有些波折,但是我有染画,有你,现在还有外祖母和哥哥,我曾经妄想的一切,都得到了!” “这样不是很好吗?”冥焰问道。 林陌颜微微嘟嘴,两手一摊:“是很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我明白。”冥焰轻笑,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陌颜,你是为别人活得太多,太久,所以当有一天,你可以为自己而活时,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林陌颜惊讶地看着他,她原本以为冥焰会听不太懂她在说什么,却没有想到,他完全懂,甚至比她更加深刻:“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的,在苏府。我看了你很久,看你在苏府步步为营,一步一步夺取权力。你知道那时候,我最心疼的是什么吗?”冥焰柔声道,目光中充满了心疼和痛惜,“我最心疼的是,你做了那么多,却全都是为了别人,从来没有一丁点想到你自己!”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赵氏背叛陌颜时,她究竟有多痛! 所以他才比任何人都更不解,为什么赵氏能够狠得下心,舍弃那样全心全意为她的陌颜? 林陌颜心中一震,不知为何,明明是很温馨的话语,她却觉得心脏像是紧紧地揪成一团,有种近乎酸楚的疼痛,但那种情绪,却又并非是负面的,而更像是一种太富有冲击的力道,让她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 “所幸,现在终于有人来保护你,而不再需要你去保护别人。”冥焰看着难得情绪波动如此明显的林陌颜,更是有一种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而他也并未压制这种冲动,而是顺从了内心的*。 林陌颜一向不习惯于大庭广众之下亲热,但这次,她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抗拒,就那么顺从地靠入冥焰的怀中。 “所以,陌颜,现在你可以为自己而活了。不必迷茫,也不必着急要找出答案,可以慢慢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想要做什么的!”冥焰柔声道。 林陌颜靠在他的怀中,有些闷的声音轻轻传来:“冥焰,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有点可怕?” 那种被人彻底看穿的感觉,实在令她有些悸然。 “不要怕我,陌颜,我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冥焰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地反复道,“所以,谁都可以怕我,但你不行!” 她是第一个不怕他的人,是第一个让他觉得自己不是怪物,是个正常人的人,如果有一天,连陌颜都用那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林陌颜仰起头,没好气地道:“我才不会怕你!”这个看似残暴恐怖,实则内心温柔到不可思议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冥焰看着她的眼睛,浅浅一笑:“那就好。” “不过迷茫那是从前,现在我已经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林陌颜略歪着头看他,“既然冥焰你这么聪明,不如再猜猜看,你猜,我想要做什么?” 冥焰轻笑:“我是不是应该假装没猜到,好显得我不那么可怕?” “你要是猜不到,不会显得你不可怕,而且,我还会嫌你笨!”林陌颜神情娇俏,“再说,你能不能猜到还是一回事,大话别说得太满了!” 冥焰稍稍放心,看来陌颜刚才那句话只是无心,她并没有因此怕他,相反,两人的距离,似乎因此而拉得更近:“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是,我猜,左右都是跟药材和医术有关。” “何以见得?”林陌颜挑眉。 冥焰微笑:“或许陌颜你自己没有发现,但是,在施展医术的时候,在讲说药材的时候,你跟平常不一样,有一种很耀眼的专注。毕竟,医毒之术曾经是你的所有生活,是融入了骨血之中的,不可能轻易割舍。” 再说,刚才陌颜明明就是因为发现了黄精,才会突然情绪有变的。 “我想了很久,有今日这个契机才想明白的事情,没想到你早就看透了,早知道,我就不那么苦恼,直接问你就好了!”林陌颜苦着脸道,但很快又扬眉笑道,“你说得没错,医毒之术,已经融入我的骨血,所以,兜兜转转这么久,最后我最想要做的,还是这件事!” 在她前世的时代,药材比大华要丰富得多得多,各种炮制方法也更加多样,这些她都很清楚。只是从前,她对医毒之术有抗拒之心,所以只是遇到了,才会想起来。 但现在不同,这是她第一次有种主动想要去探寻的冲动。 “我想要去很多地方,找那些还没有被人们发现的药材,甚至,还会有我前世不曾见过的药材,想要去见很多很多人,遇到很多很多事情!”林陌颜笑着,眼眸中充满了光芒。 在前世,她也曾经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遇到很多事情,但是那时候是流浪,她始终只是个旁观者,从未觉得自己融入了那样的环境,成为其中一个人。 但现在不同。 冥焰凝视着容光焕发的陌颜,柔声笑道:“好,等京城的事情一了,我就陪你去,不管多远,不管什么地方,我都陪你去,你不许丢下我。” “那当然,你想不去都不行!”林陌颜嫣然一笑,心中有着无限的期许。如此的期待着一件事,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就在两人对视,脉脉含情的事情,前方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引起众人的围观和指点。 嗡嗡的议论声不断传入耳中,将前方的情形说得*成,似乎是附近赌坊得一名赌徒欠了赌坊的钱,还不出来,正在被赌坊的打手群殴,这种事情在京城赌坊,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林陌颜自然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正要和冥焰离开,目光无意间掠过人群中央,却忽然一顿。 “怎么是他?”再看几眼,确定没有看错后,林陌颜不由得一怔,脱口道。 那人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却还依稀辨认得出来原本的模样,不是别人,正是她曾经的养父,苏绍谦! 第209章 苏府的下场,大婚前夕 在林陌颜的记忆中,苏绍谦永远都是锦衣华服,眼睛里精芒四射,充满着对权势的*,看起来精明而又贪婪。但眼下,在人群中央的那个身着酱色衣衫的人,却是鬓发蓬乱,衣衫破旧,丝毫不顾及身份地在地上滚来滚去,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乞丐。 苏绍谦双手抱着头,呜咽着,不住地求饶,但那些膀圆腰粗的打手却置若罔闻,依旧拳拳到肉,使得苏绍谦发出更加惨痛的呼叫声。 “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敢赖我们赌场的钱?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如意赌坊的名头!” “他还说自己以前是官老爷,家财万贯呢,结果连一百两银子的赌债都拿不出来,肯定是骗人的!” “兄弟你这就不知道了,他还真没唬人,以前的确是官老爷,家财万贯的。可惜哟,自己作孽,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 打手们聊着天,说起了以前苏府的旧事,但手上脚上可丝毫没有留情。 苏绍谦知道躲不过去这顿打,弓着腰,缩得像一只虾米,听着打手和周围群众的议论,指责,满脸惭愧之色,却没有任何辩解的理由。 等到众打手打够了,停手了,苏绍谦却还是蜷缩着躺在地上,看起来极为虚弱。 “别以为装死就能赖账了!”其中一名打手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今天再不还债,按照我们赌坊的规矩,可是要剁掉你一只手的。” “吴哥,别跟他废话了,看他这德行,肯定还不出钱的,直接剁手算了。” “就是。” 被称为吴哥的打手掂量着苏绍谦的情况,大概也是觉得他肯定还不出钱来,听着周围兄弟们的话,眼光中顿时流露出凶狠之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还钱,就剁手,这是我们赌坊的规矩,你可别怨我吴哥狠毒!” 说着,上前扯出苏绍谦的右手,另一手接过旁边兄弟递过来的利刃,高高举起,猛地挥下。 白光一闪,紧接着,血光四溅。 一只断手猛地蹦起,然后跌落在不远处,溅出了一连串的血迹。 苏绍谦顿时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声,原本奄奄一息的身体,因为疼痛不断地扑腾着,这一番折腾,越发使得断腕的伤口处不断地往外溅血,看起来极为渗人。 “老爷——” 人群外忽然传来一声惨叫,一名穿着藕荷色衣衫的妇人哭喊着跑到了苏绍谦的身边,又是害怕又是惊慌:“你们,你们不是说等我取钱回来吗?怎么能砍断我家老爷的手?” 却是苏绍谦的夫人赵氏,赵瑶兰。 打手毫不在意地道:“谁叫你一直不回来,谁知道你是不是没钱跑了!难道你十天不回来,我们就等你十天?我们是赌坊,不是善堂!” “我有钱,我带钱来了!”赵氏急急忙忙的申辩道,将揣在怀中的布包抖抖索索地拿了出来,露出了一些碎银,和几件金银翠玉首饰。 见状,吴哥眼眸中顿时流露出贪婪的神色,上前就把那个布包拽了过来,把碎银和首饰放进嘴里咬了咬,确定不是假货,这才道:“好了,这些东西,勉勉强强能够抵债了,这下你跟我们赌坊两清了。” 赵氏气愤不已:“你都砍断了我家老爷的手,怎么还能抢我的东西?” 那些可是家中最后值钱的东西了,如今老爷已经变成残废,若是连这最后的积蓄都没有,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剁他的手,只是给他一点惩罚,可不是拿手抵债。他的手又不是金子做的,不值这么多钱!”吴哥不屑地道,“再说,这手我们赌坊又不要,既然你这么稀罕,给你!” 说着,从地上捡起那只断手,扔到了赵氏的怀中。 这些打手终日见惯血腥,不觉得有什么,但赵氏不过是后宅女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忙不迭地想要扔掉。 当她碰到微凉的断手,以及上面的鲜血,那粘稠的触感,以及刺鼻的血腥味,使得她更加惊骇欲绝,不住地发出尖叫,想要将手碰到的东西全部丢掉,以摆脱那种恐怖的感觉,一个不慎,将腰带扯掉,衣衫敞开,露出了中衣,狼狈不已。 周围的打手们看着她的丑态,发出了一阵哄笑:“哟,这不是看着男人断手没用了,就想投怀送抱吧?我们哥们可对你这种老娘们没兴趣!” 赵氏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模样,又是羞愧又是惊恐,眼泪不停地落了下来。 “死女人,就知道给我丢脸!”旁边的苏绍谦本就因为断手疼痛难忍,又见赵氏出丑,心头更加烦躁,用没有断的左手,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赵氏越发委屈:“老爷,我是为了你才——” “为了我?你要真为了我,怎么不早点送银子来?你要是早点送银子来,我又怎么会被砍断手?你就是巴望着我死,你好去另攀高枝,对吧?”苏绍谦不敢对赌坊的人耍横,便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赵氏的身上,手打还不够,又狠狠地踹了她几脚。 “我有今日,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的。要不是当初你瞒了我玉佩的事情,要是你不谋算陌颜,我现在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苏绍谦一边打一边喝骂。 赵氏疼痛难忍,却又不敢躲,只能不断地哭泣。 围观群众冷眼看着,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拉人,苏府的事情满京城都知道,这对夫妻根本是自作自受,丝毫不值得同情。 “我们走吧!”林陌颜看完全程,淡淡地道。 冥焰点头,陪着她边走边低声道:“如果你对赵氏心软的话,我可以帮她!” “不必,在护国寺中,我和她的母女之情就已经彻底断绝。”林陌颜摇摇头,“我只是有些惊讶,苏绍谦那么精明钻营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成一个落魄潦倒的赌徒?” 冥焰摇头:“这是他的报应。” 说着,将这段时间打听到的关于苏府的情况一一道来。 那天林鸿渐在大街上痛斥赵瑶兰,等于彻底宣告了陌颜和苏府的决裂,人人都知道,左相府、隆平长公主府、南陵王府以及太后,都绝不会放过苏府。 这点苏绍谦自然最清楚,也最惶惶不可终日,为了自保,便拿出苏府的积蓄各处奔走。 可是谁会为了苏绍谦跟林陌颜和她身后代表的势力作对?好心点的直接拒绝,坏心点的东西照收,却一点都没有办事,还把前来追问的苏绍谦打了一顿,逐出府去。 苏府庞大产业,本就被不少人觊觎着,如今见苏绍谦完全失去了靠山,又得罪了那么多贵人,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巧取豪夺,用尽各种借口,施展各种手段,开始谋夺苏府的产业。那段时间,苏绍谦公堂没少上,大牢没少进,板子没少挨,冤屈没少背,但产业也没少被夺。 短短数日,苏府产业便被谋夺尽空,彻底败落。 但是苏府大宅,以及残留的金银,却又引起了地痞流氓的觊觎,有骗苏绍谦能够找到门路起复,借口需要疏通索要银钱的,也有干脆把苏绍谦打一顿,威胁恐吓的,弄得苏绍谦苦不胜扰,几度告到京兆府,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几番下来,苏绍谦终于知道,自己在京城是无法立足的,本想离开京城,到别的地方,但是到了城门口,又被城卫拦下来,声称他的户籍有问题,暂时不能离京。 离不开京城,又要面对地痞流氓的勒索恐吓,苏绍谦烦躁绝望之下,偶然走进了一间赌坊。 那一天,他几乎赌几场赢几场,一天下来竟然赢了三四百两,可以说是他这段时间最顺的时候,苏绍谦惊喜不已,便越发沉迷于赌博。然而,只有最开始几天在赢,之后输赢开始对半,再之后,却是赢少输多……尽管后来他也知道是堕入了赌场的彀中,却已经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了。 而这世间,败家最快的,莫过于赌博,不到十天,各种古玩器具,金银首饰,仆婢下人,乃至苏府大宅便都输在了赌桌上,一家人搬到了城外的贫民居。 即便这样,苏绍谦仍然戒不掉赌瘾,各种变卖东西,直到穷困潦倒,如今连一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看赵氏刚才的模样,恐怕那已经是他们最后的积蓄了。 但是看苏绍谦的模样,断手也没能让他戒掉赌瘾,反而将一切都迁怒到赵氏身上,以后只会越来越惨。 而以赵氏的软弱,恐怕也没有勇气离开苏绍谦,只能任由打骂。 这样,才是这对夫妻本该有的下场。 “你和我哥哥,还有外祖母她们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林陌颜歪头问道,虽然哥哥没说,但想也知道,这其中肯定有这些人的手笔。 冥焰淡淡一笑:“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放出风声,说我们对苏绍谦和苏府的所作所为非常愤怒,同时不许城卫和户部放苏绍谦一家人离开京城而已。” “没想到你也会用这种手段,我还以为你会一剑杀了他们呢!”林陌颜开玩笑道,却也感觉,现在的冥焰和她最初遇到时,有了很大的不同,那种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疯狂,已经渐渐消失,处事越来越冷静了。 冥焰摇头轻笑:“一剑杀了他们,未免太便宜这些人。只有活着,他们才能真切地感受到所有的痛苦。” 在京城这个范围,这家人绝对翻不出任何风浪,而相反的,冥焰等人却能够完全操控他们的人生。 所求永不可得,所憎如影随形,永无休止。 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两人边走边说,好一会儿才来到天一药铺后门外。 韩舒玄、苏锦芳人早得到了消息,已经在后门边等了许久,见到久违的林陌颜,都十分高兴,染画更是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她:“小姐,你带我一起去皇宫吧,不然,我总担心。” 林陌颜摸着她的头,笑道:“我也想,可是,皇宫那个地方太过危险,我有外祖母庇护,没有人敢来招惹我,但是你就不同了,会有很多恨我的人,把目标转移到你的身上。所以,你还是暂时留在天一药铺比较安全。” 无论是萧夜华还是冥焰,都知道天一药铺这些人对她的重要性,因此这边分别有南陵王府和冥域的人守护着,避免有人寻衅生事。 再加上这段时间赵洛熙声望步步高升,赵瑾熙那派已经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对付这些小角色。 染画知道小姐说的是对的,只能哀怨地叹了口气,那委屈的小模样,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小姐您安好就好!”苏锦芳和钱姨娘也在旁边道。 乍见苏锦芳,林陌颜不由得怔了一怔,总觉得这些日子不见,苏锦芳的精神似乎更加抖擞,整个人都比在苏府的时候有生气多了:“看你的气色倒是很好,有什么好事吗?” “我在跟韩大夫学习医术,觉得这些比之前在苏府的时候百般算计着要害人好多了!”苏锦芳落落大方地道。之前林陌颜南下,她暂时接管了天一药铺,打理得相当不错,但不懂药材和医术终究是个很大的遗憾,因此,等韩舒玄回来后,便积极地跟他学习医术,顿时觉得整个人生都有了新的意义一样。 这都要多谢小姐,没有小姐,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日子还可以这样过。 虽然没有苏府的富贵,但轻松,充实,安稳。 韩舒玄点头:“三小姐很有天分,短短数月,已经能够分辨大部分的药材了。而且她在管理药铺上,比我厉害多了,如今天一药铺大部分都是由她打理,我正好能够专心钻研医术。” 比起经营药馆,他更喜欢钻研医术。 “这样很好,正好我有一些心得,等过段时间得了空闲,我写出来给你,你好好研究。”林陌颜微笑道,言语之中另有深意。 这时候韩舒玄还不知道林陌颜要给他的,究竟是怎样震动大华医术界的东西,但是,单凭他现在对林陌颜的所知,就依旧足够令他欣喜若狂了:“多谢小姐。” 林陌颜转头去看苏锦芳:“苏绍谦他们有没有来找你的麻烦?” 她背后靠山无数,又人在皇宫,苏绍谦绝对没有那么大胆子来找她,但是苏锦芳就不同了。 提到这个名字,苏锦芳面露不屑:“他当然来过,当初要赶我出府,将我从苏氏族谱除名的是他,现在又要谈父女之情,要我奉养,给他银子的也是他!真以为什么好事都能让他得尽了?早在他将我们母女除名那刻起,我和他的父女情分就已经断了!” “有麻烦吗?要不要我帮你处置。”想起刚才苏邵谦那副模样,林陌颜觉得,苏绍谦不会轻易放弃。 苏锦芳扬起头:“小姐不用担心,这点小事,我处理得来。” “没错,小姐根本不用担心她会吃亏,上次苏绍谦来,三小姐直接挥舞着药槌把人打出去了,揍得苏绍谦哭爹喊娘,只恨不得多生两条腿赶紧跑。短时间内,他才不敢上门!”韩舒玄在旁边添油加醋。 被揭短的苏锦芳瞪着韩舒玄:“你别光说我,我是拿着药槌打他了没错,可当时拿着药臼砸过去,砸得他头破血流的人是谁?” “他要欺负我店里的人,我当然不能坐视,我是在帮你啊!”韩舒玄表情无辜,“再说,谁说你了?我明明是在夸你!” 钱姨娘看着两人,目露慈爱,想来这样的斗嘴场面,在两人之间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冥焰扬眉看着这一切,突然间对苏锦芳十分有好感。 就在天一药铺这边众人欢声笑语不断的同时,仁寿宫中,太后经过几番思量,最终回想起先前陌颜和萧夜华离开时的模样,下定了决心,来到了御书房。 “母后!”见到太后前来,德明帝躬身行礼,虽然两人实际上已经撕破脸,但明面上还是要维持必要的礼仪,毕竟那是他的生身之母,没有足够的理由,忤逆不孝可是一个很严重的罪名。 太后点头,客套两句,便说出了来意:“皇上,陌颜和萧夜华自幼便有婚约,又经过这么多年的波折,如今能够再次相遇实属缘分。以哀家看来,两人的婚事,是不是该定下了?” 第210章 大婚上 闻言,德明帝神情一动,随即化作一丝慈爱的笑意,温和地道:“母后说得是,朕也在想这件事呢!” “皇上不反对?”太后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万寿节上,她说的那些话,将德明帝推入万丈深渊,而萧夜华那一出列,带动全场对赵洛熙的尊崇,无疑也是狠狠一记耳光扇在德明帝脸上。 以德明帝的心胸狭窄,不可能不记仇,怎么会这么爽快地答应这桩婚事? 看出她的疑惑,德明帝脸上掠过一丝愤恨,但很快消逝,微笑道:“朕为何要反对?阿夜和陌颜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却仍然相遇,相知,真可谓姻缘天定,朕替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反对?” 若说他对萧夜华不恼怒,那绝对是假话,如果可以,他也很想狠狠地收拾他一顿,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但是,万寿节上,群臣同意太后的提议,却从头到尾忽略他这个帝王时,他就知道,他的威信和声望,已经一败涂地。而这几天的朝会之中,他这个皇帝,更是成了摆设和傀儡,群臣根本就无视他的决策,朝堂之中,竟是隐隐有了以赵洛熙,和赵瑾熙两人为首的景象。 如今,除了遵从田应璋的提议,韬光隐晦,慢慢挽回原本的印象之外,别无他法。 如今他在群臣之中的印象已经足够恶劣,若是为了一时激愤,拦阻这桩无可指摘的婚事,众臣还不知道要如何猜想他。既然如此,他倒不如摆出一副大度仁慈的姿态,同意这件事。 想到这里,德明帝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以阿夜的年纪,早该成婚了。只是他总挂念着和林府的婚约,不愿违背承诺。幸好陌颜无恙,平安归来,正应该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才对。” “皇上这样想,那是最好。”太后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却也不再多话。 来告知德明帝一声,不过是走个过场,即便德明帝不同意,她也会下懿旨。但德明帝同意了更好,更加名正言顺。 德明帝似乎想到了什么,感叹道:“洛熙和瑾熙的年龄都比阿夜大,如今阿夜都要成婚了,他们两个的婚事,也该张罗了。” “哦?这么说,皇上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太后心头一紧,神情微凝。 难怪会这么爽快地同意陌颜和萧夜华的婚事,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想必是要借着赐婚的名义,给洛熙拖后腿,或者干脆安插个眼线到他身边吧?这种事情,她决不允许! 像是看出了她的猜疑,德明帝神情谦和:“婚姻大事,总要他们自己喜欢才好。朕国事繁忙,没有时间教导洛熙和瑾熙,也不知道他们的性情喜好,若是赐一桩不如意的婚事,反而害了他们。瑾熙的婚事,就由皇后决定,而洛熙的婚事,就劳烦母后和隆平皇姐了。” 赵洛熙由隆平长公主抚养长大,如今又是太后在背后鼎力支持,婚事由这二人负责,可谓十分妥当。 “无论哀家和皇后选出什么人选,皇上都会同意吗?”太后扬眉,她不可信德明帝会如此好说话。 德明帝笑道:“那是自然,只要双方都同意,朕绝不阻拦。” 他当然不会阻拦,若这两人不成婚,赵瑾熙又怎么会有后代?他又怎么能够干脆利落地除掉两人,然后借着皇长孙的名义重新收回朝政呢? 再三审视,确定德明帝语出至诚,太后终于放下了心事,也因为德明帝这一连串的放权而神色微缓:“既然如此,哀家和皇后会尽力的。” 虽然不知德明帝用心为何,但洛熙也好,赵瑾熙也好,年纪都不小了,两人的婚事不能再拖,需得尽快决定了。 而陌颜和萧夜华的婚事,更应该尽快办妥,这么一想,太后顿时觉得事情繁忙了起来,不再多说,告辞之后,便匆匆回到了仁寿宫,和赵嬷嬷、林鸿渐商议起来。 南陵王世子即将大婚,以及大殿下和二殿下的婚事即将提上议程,这两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一时间,朝野都为之轰动。 对朝臣来说,后者自然比前者更为重要,毕竟,如今朝堂以两位皇子为首,若是能够攀上亲事,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但对百姓来说,两位皇子已经到了年龄,婚事并不稀奇,倒是南陵王世子的大婚更为令人期待,这一年来,南陵王世子和林小姐的种种经过,早已传遍京城,其曲折离奇,荡气回肠,不亚于任何传奇话本,引起了许多人的好奇,如今终于要成亲了,怎能不令人期待? 何况,一个是南陵王世子,一个是相府独女,婚礼之盛大可想而知。 但无论如何,对于这桩婚事,众人都是保持着祝福的态度。 当然,其中也有例外。 得知萧夜华和林陌颜即将大婚的消息后,赵瑾熙当即砸了手中的砚台。 林咏泉在旁边看着,微微皱眉,这桩婚事虽然他并不愿意,但也知道已成定局,大婚是早晚的事情,二殿下不该如此沉不住气。不过他也能够感觉到,二殿下这一年来的性情不如过去沉稳,尤其这几日,更是暴躁异常,因此,很识趣地没有多话。 回想起之前御花园中,萧夜华那赤裸裸地挑衅,赵瑾熙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涌向了头顶。 原本就尚未完全痊愈的伤口,因为他的这个剧烈地动作,又在隐隐作痛,稍稍地唤回了他些许的神智。 想起 第211章 大婚中 三月初三,晴,大吉之日。 窗外碧空如洗,艳阳高照,清晰而明亮的光线给人一种阳光明媚的感觉。 “是个大晴天呢!”太后频频地看着窗外,喜不自胜,“接连几天都阴雨连绵,哀家本来还有些担心,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放晴了,真是老天保佑!” 大华的婚礼,一般都在黄昏举行,新娘子在日夜交替之时出嫁,寓意着女子身份的转变,而出嫁时天气如何,是否有星有月是很重要的,寓意了这场婚嫁是否吉利,是否得到上天许可。如今日这般,接连几日阴雨连绵,却在这天倏然放晴,那说明连老天爷都赞同这桩婚事,是大吉之兆。 对于婚日的吉凶,太后是十分重视的,之前接连数日阴雨连绵,实在让她担心至极。 知道太后的心病,赵嬷嬷在旁边笑道:“可不是吗?说明老天爷对这桩婚事再满意不过,怎么着也要拨一日晴天给陌颜小姐呢!娘娘就放心吧,陌颜小姐和南陵王世子一定会白头偕老,恩爱情深的!” “没错!”太后点点头,想起那日萧夜华看向陌颜时热烈的眼神,心中的最后一丝不安渐渐放下,但随之升起的,便是浓烈的酸楚和不舍。 她的外孙女,那么漂亮,乖巧,可爱,可是,却没能在她膝下长大,受了那么多的苦,如今才刚认回来,却转眼又要出嫁,成为他人新妇,怎能不令她伤感? “娘娘,陌颜小姐穿了婚服,您不去看看?”赵嬷嬷见她神情伤感,忙转移话题,逗笑道。 太后果然来了兴趣:“那赶紧去看。” 进入偏殿,看到在镜前穿着凤冠霞帔,一身大红喜服的林陌颜,太后和赵嬷嬷都怔住了。 林陌颜很美,这点她们一直都知道,但是,往日她都是各种蓝色,清冷出尘,飘然若仙,这是第一次,她们看到她穿红的模样。 以往的清冷出尘,使众人更多的注意到她的气质和出尘,而如今,这鲜亮的红色,反而让人更加注意起她的容貌来,最真切的感受到她倾城绝世的美丽。 最浓烈,最张扬的颜色,却浓烈不过她的美貌,张扬不过她的美貌,反而让她的美貌越发鲜活,清晰,纤毫毕现。 乌鸦鸦的黑发柔顺而光亮,泛着美丽的光泽。如玉的肌肤上,眉如柳叶,唇若樱点,一双眼眸黑白分明,如同黑曜石般,光华沉静,却又璀璨生辉,无论怎么看,都无法挑剔出一丝瑕疵。 黑发红衣,容颜绝代。 太后和赵嬷嬷以及周围的宫女都是看惯了林陌颜美貌的人,却还是忍不住被惊艳,就更别提第一次见到林陌颜的全福夫人,怔楞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回过神来。 “世子妃真是漂亮!”全福夫人发自肺腑地感叹道,准备上妆的手有一丝迟疑。 大华的新娘妆,都是浓烈异常的,脂香粉浓,才显得喜庆,但是,面对着林陌颜完美到了极致的容颜,她总觉得,上一分妆,就会毁她一份的美貌,实在下不去手。 倒是太后对这情形不太陌生,知道全服夫人在犹豫什么,轻笑道:“不必上大妆,淡淡的涂一层脂粉,修一下眉形就好。”当年梦儿出嫁,也是令上妆的全服夫人为难不已。 “是!”全福夫人如释重负,手上极快地动作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小宫女跑了进来,微微喘气着道:“太后娘娘,南陵王世子的喜轿已经到了仁寿宫门口了。” “怎么这么早?”太后惊讶地问道。陌颜出门的时刻定在了定在酉时三刻,如今却连申时都没到,还差着两个时辰呢! 还是全福夫人做惯了全福,见多了场面,猜到了一二分:“娘娘别担心,南陵王世子这是迫不及待想要把世子妃娶回去,所以早早地来等着呢!”说着,掩袖笑道,“这也不奇怪,世子妃这么漂亮,若我是世子,指不定大早上就跑过来了呢!” 这番话连说带笑,把周围众人都逗得笑了起来,周围的宫女也悄声议论起来。 “也听说过新郎给新娘做脸,提前时间来接新娘子的,可是像南陵王世子这样,早上两个多时辰的,还真没见过。” “没想到南陵王世子一向冷静优雅,也有这么迫不及待我的时候,可见真的很喜欢世子妃。” “世子妃这么美,谁不喜欢?” …… 之前来报信的小宫女年纪小,本就比众人活泼,又见太后嘴角含笑,神情显然是极为满意的,便偷偷跑了回去,在门口探头看了好一阵,又跑回来向众人报信。 “全福夫人说得没错,南陵王世子站在仁寿宫门口,却一直偷偷往这边看呢!我数了数,才一盏茶的功夫,就偷偷瞄了一百四十五次呢!” 闻言,众人又是一阵哄然大笑,就连太后都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就在那站着?没人管吗?”端坐着不动,任由全福夫人上妆的林陌颜听到这里,有点忍不住开口问道,神情有些担忧。 冥焰武功高强没错,但那套武功一旦运行,眼眸就会变成血红色,为了不被人看出端倪,冥焰面对外人,都是强行散功德,体力和常人区别不大。而且,算算时间,冥焰这次清醒已经有近二十天,快到清醒的极致,实在令她有些担忧。 小宫女还没说话,太后已经开口道:“要娶我家陌颜,可没有那么容易,让他站着去!” “外祖母!”林陌颜有些着急地道。 太后恨恨地点了点她还未上妆的额头:“还没嫁过去了,就先知道心疼了!” 周围众人都强忍着笑,最后还是赵嬷嬷道:“陌颜小姐放心,不止你心疼未来夫婿,鸿渐少爷也心疼未来妹婿,已经把人招呼到偏厅里,让人上茶点了!” 林陌颜这才知道被太后耍了,如玉的双颊顿时染上了红晕,哀怨地看向太后:“外祖母!” 太后挑着眉,半带戏谑地道:“叫哀家做什么,是不是怕茶点有什么不周到,得你亲自吩咐的?” “外祖母你使坏!”林陌颜一跺脚,转过身去,不理她。 见惯了陌颜小姐冷静自若的模样,难得看到她这般娇羞的小儿女姿态,房间之中,顿时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这两个时辰对冥焰来说,宛如二十年一般漫长难熬,但对房内的太后等人来说,却是短暂得不能在短暂,在小宫女不时地跑去偷窥南陵王世子的神态情形,然后又跑回来加油添醋的描述中,很快就到了出门的吉时。 天色已经全暗,仁寿宫正殿之中燃着六枝手臂粗的红烛,喜庆的颜色弥漫四周,充满了温馨和祝福。 凤冠霞帔,珠帘遮颜。 林陌颜在宫女的扶持下,走出偏殿,来到正殿进行拜别。 正常女子出嫁,拜别的应该是父母,但这里是仁寿宫,太后又是亲外祖母,因此坐了正位,下首分别是德明帝和皇后,再下首才是林咏泉。 对于这样的安排,林陌颜很满意,出嫁之时,她真正拜别地,正是最真爱她的亲人。 三拜之后,太后眼睛已经湿润了,在经历过这么多的伤痛和死别之后,她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还能够找回失散十六年的亲外孙女,还能够亲眼看到她出嫁!这份喜庆无疑是浓烈的,但喜庆之中却也带了些许伤感:如果梦儿还活着,能够站在这里,亲自送女儿出嫁,还有多好…… “要好好的!”哽咽许久,最后太后所能所处的,也只有这四个字。 明明只是最简单的四个字,莫名的,林陌颜却觉得眼睛一算,有雨雾浮上来。她轻声应道:“外祖母,您就放心吧!” 太后点点头,转眼看向身着喜服的男子:“萧夜华,哀家把陌颜交给你了。” “太后娘娘放心,我对陌颜的心意,山河为证,日月为盟,天地为鉴,流年难毁我意,风霜不摧吾情,今生今世,不离不去,永生永世,相依相随!”浓烈的红色,将少年的眼眸也染上了一丝赤色,却是真诚无比,热烈无比。 看到这样的眼神,太后终于放下了心,点点头:“好!” 按照规矩,出了喜房,新嫁娘脚是不能占地的,因此,从正殿门口到喜轿的这段路,是由兄长林鸿渐背着她,一路走过去的。 每走一步,似乎都是一段人生的距离。 走过这段路,背上那个女孩不再单单是他的妹妹,更是萧夜华的妻子,南陵王府的女主人。林鸿渐想着,眼泪便渐渐溢出了眼眶,但他却没有丝毫迟疑,依旧沉稳而坚定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喜轿前的喜娘掀起轿帘,林鸿渐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妹妹放进去,透过珠帘,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陌颜,你一定要幸福,知道吗?” “嗯,哥哥不用担心!”林陌颜柔声道。 林鸿渐一字一字地叮嘱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记住,你还有我这个哥哥,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或许现在的我有点弱,但是我会变强,而无论我是强是弱,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决不许任何人欺负你,记住了吗?” 说到最后,已经隐隐有了哽咽之声。 “嗯,我记住了!”林陌颜用力地点了点头。 林鸿渐红着眼睛,贪恋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对着走过来的冥焰道:“你要对她好,知道吗?” “我会的!”冥焰转头,趁着轿帘放下去的一瞬间,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浅浅一笑,眼眸中充满了执着和深情,“因为,她是我的唯一,全天下独一无二的陌颜!” “起轿!” 随着一声悠长的呼喝,奢华的喜轿稳稳抬起,朝着宫外而去。 太后步上仁寿宫最高的楼层,遥遥望去,因为天色已暗,送嫁队伍已经点起了灯笼火把,在幽深的夜色中,宛如两道火龙,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新月如眉,繁星闪烁,这个夜,幽静而美丽。 月色星辉之下,送嫁队伍逶迤而行,朝着南陵王府的方向而去。 出了皇宫后,因为楼台高度所限,太后已经看不到送嫁队伍,但她仍然没有下楼,依旧执著地站着,直到估算着送嫁队伍应该已经到了南陵王府,这才松了口气,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当年赵梦华出嫁,是在十五,月圆如盘,却在半路下了一场骤雨。结果赵梦华嫁入林府后,的确和林咏泉爱笃情深,却在芳华正盛夭亡,正如那晚天气所昭示的,美满姻缘,却被雨打风吹去…… 而今晚,却是一路顺遂,冬末时节,却连一丝寒风都没有。 所以,她的陌颜,总该能够幸福了吧! 第212章 大婚下 这晚是南陵王世子的大婚之期,因此取消宵禁,早就期待着这一天的百姓们早早地等候在大道两边。因为人太多,京禁卫早早地就调来了数千士兵维持秩序。 热闹盈天的喜乐声中,送嫁队伍缓缓而来。 最前面是手执宫灯开道的宫娥,都是一身红衣,婀娜多姿,点点灯火摇曳闪烁,宛如天上的繁星,引出了后面白色骏马上的男子,引来两边百姓阵阵惊艳的赞叹。 南陵王世子一向身着白衣,高洁如月,有一股遗世独立的飘渺之感,令人不敢直视。但今晚的他,却是一身红色喜服,庄重而喜庆,使得他有一半南疆血统的肤色越发晶莹如玉,但那双热烈如火的眼眸,张扬恣肆,却令他平添无数人间烟火气息,仿佛谪仙步入人间。 前者是令人敬仰遥望的高贵,后者却是不容一丝质疑的惊艳。 “从来没见到南陵王世子穿红衣,没想到他穿红衣也这么好看!”人群之中有人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是啊!”旁边立刻传来附和声,“真羡慕林小姐,能够嫁给南陵王世子!” 立刻有男子不服气地反驳道:“林小姐容貌绝世,身份高贵,还有十里红妆的陪嫁,我看,令人羡慕的明明该是南陵王世子才对!” …… 这话一出,两边战火立起,立刻有无数男男女女加入,争论着究竟这两人谁更令人羡慕。 墨蓝色的苍穹,幽深宁静,一弯新月,宛如含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底下的热闹喧哗,和着漫天闪闪烁烁的繁星,洒落了一路的月光星辉,目送着送嫁队伍从皇宫到内城,从内城再到外城,绕了京城一周后,再返回南陵王府。 恢弘浩大的府邸,早已经张灯结彩,等着迎接一对新人的归来。 谁都知道,南陵王世子在府内监造了一座月华楼,精致华美,一向是萧夜华的起居之处。原本众人都以为,这座月华楼,必然是喜房所在,但出乎意料的,喜房却是设在了兰芷院。但回念一想,便也没有人在意,毕竟,兰芷院是南陵王府的正院。 这座院落,原本是南陵王和南陵王妃的住所,十六年前,南陵王府惨案发生后,这座院落便空了下来,一直没有人住。如今南陵王世子迎娶世子妃,以后两人住在正院,也是合情合理的。 南陵王和南陵王妃早逝,南岭太妃也已经在三年前离世,因此南陵王府这边并没有长辈亲属,虽然还有几个堂叔,但是,在南陵王世子的震慑下,谁也不敢在这种场合充当两人的长辈。 因此喜堂上方的座椅上,一左一右分别摆着一柄长剑和一鼎玉制药炉,是南陵王和南陵王妃在世时的心爱之物。 已经许久不曾看到南陵王和南陵王妃的遗物,冥焰眼眸中倏然掠过一抹赤色,但看向身边身着喜服的窈窕身影,燥烈的情绪顿时又慢慢平静下来,化作一腔温柔和欣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随着最后一道声音,一对新人在众人的拥簇下进入了洞房。 从头到尾,林陌颜都带着凤冠,垂坠而下的珠帘,将目光所及的地方切割成零碎的画面,朦胧而模糊,唯有低头时一身的红衣清晰无比,不断地向她昭示着今日的大婚。 沉静如她,不知为何,竟然也有一种莫名的紧张。 “新郎挑起珠帘,从此夫妻和和美美,圆满百年!”喜娘在旁边高声喊道。 冥焰伸手,将凤冠上垂坠而下的珠帘往撩起,挂在两边的钩搭上,露出了一张含羞带怯,倾城绝艳的脸来。看到熟悉的面容,他终于有了一种真实感,露出了真实而深切的笑意。 “我,终于娶到你了,陌颜!”冥焰凝视着她,柔情万千。 林陌颜双眸如水,螓首轻点:“以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会有成婚这一天。”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有感情洁癖,因此即便穿越而来,有了如同普通女子一般的身世,家庭,亲人,却也从来不打算因为年龄到了或者其它因素,就随便把自己嫁出去。若不能遇到自己喜欢的,愿意一世相守之人,她宁可孤独终老。 因此,哪怕是重生到大华,成为林陌颜,她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成婚! 然而,今天,此时此刻,却是真真切切,没有一丝虚假。 她,嫁给了冥焰! 多么好听的一句话! 人生之中,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可我早就想过了,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想!”冥焰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琉璃色的瞳眸被洞房一众红色装饰染得微红,浓烈而炽热,似乎快要燃烧起来了。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林陌颜双颊不由得慢慢染上了一抹晕红,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话,只能微微垂首,嘴角却扬起了一抹甜蜜的笑容。 “世子,您该出去敬酒了!”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护卫的喊声。 被打扰了兴致,冥焰眼眸中带着几分不悦,却也知道这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他轻轻在她额头印下了一个吻:“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嗯!”林陌颜点头,目送着冥焰离去。 随后,雕花门扇一动,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来到林陌颜面前:“小姐!这凤冠可以摘下来了。” “染画!你怎么在这里?”林陌颜欣喜地道,在这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能够看到染画,实在是意外之喜。 边帮林陌颜摘下沉重的凤冠,染画边回答道:“我在三天前就已经到南陵王府了,姑爷说,这个环境对小姐来说太过陌生,让我来先熟悉下,等到今日成婚的时候,有我陪着小姐,小姐不会太紧张,有事情也方便。” 显然,她对南陵王世子的这份体贴十分满意,因此十分自然地把对他的称呼换成了“姑爷”。 “是吗?”同样感受到这份体贴的林陌颜,心中也涌过了一道暖流。 染画点点头:“可不是吗?”说着,看看四周,又悄悄地附耳道,“小姐放心,我看过了,也打听过了,这南陵王府没有任何女子跟姑爷有任何瓜葛,就连姑爷身边随侍的人,都是男子,没有丫鬟呢!府里如今的丫鬟,还是为了大婚刚采买回来的!” 言语之中,不丝毫不加掩饰的喜悦——姑爷对自家小姐,还真的是一心一意呢! 这点林陌颜倒是从来没有怀疑过,无论是冥焰还是萧夜华,都不是那种会跟女子有瓜葛的人。 “小姐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染画将食捧端到了林陌颜面前。 为了大婚,林陌颜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吃任何东西,这时候也的确饿了,而染画端过来的东西,也都是她素日吃的,因此,林陌颜也没客气,慢慢地吃了起来。 吃完后,染画又道:“姑爷要到前院去敬酒,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小姐要不要先沐浴?” “也好。”林陌颜点点头。 来到前院的冥焰,立刻陷入了如海一般的敬酒宾客之中。 南陵王世子人品容貌都异常出众,早有无数人存了结交之心,只是他性情淡泊,加上身体不好,极少出现在众前,甚至连生辰宴都不曾摆过,众人想要结交却苦无门路。如今他大婚之喜,正是难得的机会,因此纷纷围拢过来。 不过众人都知道南陵王世子身患痼疾,因此人虽多,却没人逼他喝酒,反而是寒暄的更多。 但有人却偏偏不这么想,偏偏想要南陵王世子出丑。 “阿夜,今日是你新婚大喜,我敬你一杯!”赵瑾熙面容含笑,眼眸之中的阴狠之意却浓郁异常,同时还带着一丝丝疑惑。 他原本以为,这场婚礼绝对不可能顺利举行,冥域少主肯定会砸场子,因此是抱了看好戏的心情来的。然而,一直到现在,整场婚礼却没有一丝动乱,令他嫉妒之余,却又大惑不解。 以冥域少主的性情,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星儿嫁给萧夜华? 不过,既然冥域少主没有来搅局,他也不可能让萧夜华顺利洞房花烛!赵瑾熙含笑,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我知道阿夜很少喝酒,但这酒,你却是非喝不可,毕竟,这是你和……林小姐的喜酒!不是吗?” “二殿下敬的喜酒,我当然要喝!”冥焰微微一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他当然知道赵瑾熙对陌颜保持什么样的心思,如今他和陌颜大婚,赵瑾熙却只能看着,只能敬酒,多痛快!这杯喜酒,他为什么不喝? 赵瑾熙眼眸中掠过了一抹窃喜:“好,痛快!没想到阿夜居然是海量!这小杯子喝得不痛快,来人,换大碗,我今晚要和阿夜痛快地喝一场!”说着,饱含深意的眼眸掠过他,“这是你的喜酒,喝得越多,越痛快,就证明你对林小姐的情意越深厚!所以,阿夜你是一定不会拒绝的,对不对?” 所以,这意思是,如果他不喝,或者喝得不痛快,就说明他对陌颜情意不深吗?冥焰冷笑,对于赵瑾熙的如意算盘心知肚明。 原本是盼着他这个冥域少主来闹场,如今见他不曾出现,就想用酒把他灌醉,好让他洞房花烛夜无法顺利进行,成为众人的笑柄。 毕竟谁都知道,南陵王世子身体虚弱,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是善饮之人。 只可惜……现在大婚的人,是他,冥焰! 所以,赵瑾熙的如意算盘注定落空! 冥焰轻笑,道:“二殿下说得没错,小碗的确不尽兴,来人,换大碗!” 赵瑾熙还以为自己计谋得逞,待南陵王世子喝完一碗后,立刻又找借口,继续灌他的酒。 冥焰来者不拒,不但是赵瑾熙的酒,其他人来敬的酒,也都照喝不误,那豪爽的模样,看得周围众人一阵阵喝彩。 赵瑾熙嘴里喝彩,心中却在暗自庆幸,只等着看他什么时候醉倒。 然而,他眼睁睁地看着周围众人一个接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醉倒,那喝了最多的红衣少年除了脸上染上一丝红晕外,目光却依旧清明如故,没有丝毫的醉意,反而过来跟他敬酒,一碗又一碗地喝着,只喝得他头晕眼花,最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冥焰不屑地看了眼如烂泥一般醉倒在地的赵瑾熙,见四周没人注意,轻轻一脚,将他踢到了院落之中的青石板上,任由寒夜冷风和青石板的寒意侵袭赵瑾熙的身体。 对于在这里跟这些宾客敬酒寒暄,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想尽快结束这个环节,而洛熙说过,解决这个环节最快的办法,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把宾客都灌醉。 现在看来,这个办法的确很快! 冥焰点点头,转身大步朝着新房走去——今晚,是他和陌颜的洞房花烛夜! 第213章 洞房花烛 喜房之中早就燃起了地龙,虽然是冬末,却没有一丝寒意,反而微微有点发热。 脱掉厚重的喜服,泡进热腾腾的浴汤之中,林陌颜不由得舒服地吁了口气。 冬季的喜服本就厚重,她身份又高贵,嫁的人又是冥焰,喜服越发繁琐层叠,而戴着的那顶凤冠华美是华美,却是十足的赤金,加上珍珠帘幕,美丽的确是美丽,累也是真累,这许久折腾下来,她早就腰酸背疼脖子僵硬了。 浴汤之中加了消除疲劳,活血散瘀的药材,泡着十分舒服,水面上还漂浮着许多鲜红的玫瑰花瓣,被热水一泡,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更是令人沉醉。 氤氲的浴汤雾气升起,将四周的一切都掩得朦朦胧胧。 充斥在鼻间的花香,甜蜜而旖旎,似乎又将她带回了那个风清月明的夜晚,那个玫瑰香浓的庭院,以及那一刻心中的悸动和向往。 似乎那一晚还只是昨晚,却又似乎过了许久,当时那么渴望,却又那么遥远,根本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感情,如今她终于拥有了,而且很多,很多。 回想前尘,林陌颜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突然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很不真实。而隔着一层水雾,四周的一切都如在梦幻之中,朦胧,模糊,难辨真幻。 在这一刻,她忽然间格外能够理解冥焰被过往记忆困扰,以至于分不清现实和回忆的感觉——因为经历了太过惨痛的事情,反而不敢轻易相信所拥有的美好,总会担心所有的美好都是梦境,下一刻就会化为泡影。 悄悄地将食指伸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 清晰的疼痛传来,四周的一切却依然存在,没有丝毫波动幻化,即将消失的模样。 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 林陌颜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欢乐地撩起一捧水,高高举起,然后扔向半空。四散的水珠如雨滴般纷纷坠落,在烛火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然后叮叮咚咚地落入浴桶,溅起了无数的水花,低落在她的头发上,脸上,肩上,夹杂着红色的花瓣四处飘落,正如同她此刻飞扬的心情。 像是从中得到了乐趣,林陌颜乐此不疲地玩着扬水的游戏,看着晶莹的水珠和红色的花瓣从指间漏下,滴落,飘飞,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出一道呼吸声,以及落地的脚步声。 林陌颜以为是染画,转头道:“染画,你来得正好,给我递一条干巾,再给我找一套寝衣。”刚才她玩水玩得太过,把四周的干巾和准备好的寝衣都溅湿了,都不能再用了。 然而,回过头来,却是一怔。 眼前的人一身红色喜服,并非染画,而是应该在外敬酒的冥焰。 乌鸦鸦的鬓发早已经散开,长长的青丝被水雾浸润得半湿,如海草一般浮散在浴汤之上。雪白的肌肤被热气一蒸,带了浅浅的红晕,如朝霞映雪一般,细腻滑润。红色的花瓣在水面上载浮载沉,掩映着那一抹诱人的雪白深痕,红白相映,越发令人沉醉迷惑。 看到这醉人的一幕,冥焰的呼吸一滞,琉璃色的瞳眸染上了一抹暗沉。 见是冥焰,林陌颜下意识地往水底一沉,转而又感到疑惑:“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敬酒敬完了,当然就早早回来了。”冥焰声音有些暗哑。 林陌颜才不相信:“骗人,赵嬷嬷跟我说过,南陵王府一直没有办过大的宴会,这次大婚机会难得,一定会有很多人前来,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敬酒,一人一杯,一轮也得半个时辰,有时候还不止一轮,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们都醉倒了,我不回来,留在外面做什么?”冥焰说着,大步上前,微微屈身,和浴桶里的陌颜等高,凝视着她,半撒娇半暧昧地道,“外面又没有陌颜在等我!” 说着,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冲动,侧头吻上了那张娇唇。 从刚进喜房开始,他就想这么做了。 酒意和情欲双重作用下,这个吻十分绵长激烈,直到林陌颜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冥焰才结束了这个长吻,手指轻轻抚摸着被他亲吻得有些肿起的樱唇,低低地喊道:“陌颜……” 那充满眸中意味而显得格外暗沉抵押的声音,听得林陌颜脸上一红,连耳朵似乎都发烫起来:“冥焰,我们还没喝合卺酒呢!” “那我们现在就喝!” 冥焰声音微带嘶哑地道,回到桌前,取过早已摆放好的合卺酒,端了过去。 一个匏瓜剖成的两个瓢,以红线相系,寓意着夫妻一体,各自盛着满满的美酒,波纹微动,芳香而甘冽,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苦味。 林陌颜正要伸手去拿其中一个,冥焰却侧身,举起其中一瓢,一饮而尽,然而欺身上前,吻住林陌颜的双唇。 舌尖微抵,以唇相渡,将美酒喂入她的嘴中。 林陌颜一怔,还来不及反应,便下意识的将酒喝了下去,随即有些着急:“不行,冥焰,赵嬷嬷说了,得我俩一人一瓢,寓意夫妻一体!” “两瓢都是我喝一半,然后再喂给你一半,岂不更说明我们本为一体?”冥焰柔声道,然后效法先前,将另外一瓢的美酒喂给自己的新娘子。 林陌颜知道自己有醉酒的毛病,因此提前配好了解酒药服下,但两瓢酒下肚,玉颊还是升起了两团红晕,头脑也微微有些昏沉,不若往日的机敏冷静,反而有些醉意酣然:“这样,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难得见她这般懵懂的模样,冥焰轻轻一笑。 那笑声,宛如有实质,轻轻地摩擦着她的耳朵,林陌颜只觉得耳朵越发烫了起来,甘甜的果酒依旧在四肢百骸散发着,她忽然想起什么,歪着头看着冥焰:“不对,这酒是甜的,可是,赵嬷嬷说,合卺酒是先苦后甜才对啊!” 甘甜的美酒,注入匏瓜之中,染上苦涩之意,饮下后,先苦后甜,寓意着夫妻同甘共苦。 “没有不对,很对,从今往后,苦是我的,甜的都给你!”冥焰轻轻地道,声音虽轻,带着难以动摇的执著和神情。从今往后,这个人在他的麾下,他不许她经历任何风霜雪雨,要她一世甜美,开心无忧! 虽然有解酒药,她没有昏睡过去,但酒精的作用对林陌颜来说,还是挺大的,至少,很多事情已经不能流畅地思考,反应迟钝了好多。 她表情认真地想了想,还有些不确定:“这样,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冥焰笑着,吻上了她的如珠玉一般洁白的耳垂。 “你别闹,让我想想,喝完合卺酒该干什么了?”林陌颜用力地推了推冥焰,不许他打扰自己的思路,但显然作用甚微,昏沉之中,想了许久,她终于想了起来,“对了,赵嬷嬷说,喝完合卺酒,就该洞房了。” 看着她宛若孩童般认真却又单纯的模样,冥焰心中充满了柔情,轻声笑道:“你知道怎么洞房吗?” “当然知道,赵嬷嬷跟我说过!”林陌颜不住地点头,那模样,好像是学好了功课,急欲得到夸奖的孩子一般,波纹潋滟的双眸,似乎写满了:“快来夸我呀,快来夸我呀!”的渴求。 没想到陌颜微醉时,竟然是这般模样,冥焰只觉得可爱无比,心中情动更甚,带着几分诱哄道:“陌颜好厉害!那告诉我,赵嬷嬷都跟你说什么了?” “赵嬷嬷说——”林陌颜刚开了个头,忽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脸颊越发红了,双眸耶微微乱飘,带着十足的小儿女的害羞和赧涩,“我不告诉你!” 冥焰低低笑着,沙哑性感的声音,仿佛鼓点一般,轻轻敲着她的耳朵和心脏。 “我可没有陌颜那么聪明,陌颜不跟我说,我可不知道,万一弄错了怎么办?”冥焰说着,轻轻地吻上了她的额头,辗转不休,“这样好不好?我一边做,一边问问陌颜,要是做错了,陌颜就告诉我好不好?” 虽然醉意浓郁,林陌颜还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如春水般醉人的眼眸斜乜着他:“冥焰你欺负我!” “我怎么舍得呢?我只是怕做错了!”冥焰明目张胆地哄骗着醉酒的陌颜,在她唇上印下了深深的一吻,“陌颜,我这样做,对不对?” “哼,不对!”娇嫩的声音里,充满了赌气和娇嗔,诱人之极。 “那这样呢?”滚烫的唇沿着纤细雪白的下巴往下,如蜻蜓点水般印下一连串的轻吻。 “也不对!”仍然是赌气的声音,却带了一丝情迷。 “好吧,又错了,那这样呢?”诱哄的声音低沉暗哑,带着难以按捺的浓情蜜意。 “不告诉你。”女子的声音带了一丝不知所措的慌乱和情动。 “这样呢?” ……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最后化作难以分辨的轻吟。 蒸腾的水雾袅袅升起,玫瑰旖旎甜美我的方向四处弥漫,满屋的烛火轻轻摇曳,照出了一室的浓情蜜意,柔情缱绻。 酒意和洞房柔情之中,不知何时,林陌颜已经沉沉睡去。 在他身旁,冥焰却依然清醒地睁着双眼,专注地凝视着她。那熟悉的睡颜,和以往许多夜晚都并无不同,但是,却是第一次,他觉得心中如此满足,整颗心都涨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这个人,终于是他的了,彻彻底底! 这,令他无限欢喜。 第214章 其实,我是冥焰 林陌颜睁开眼时,窗外天色已经大亮。 迷迷糊糊地看向四周,成片的大红色映入眼帘,林陌颜猛地一个激灵,终于想起昨晚她已经和冥焰成婚,这里是南陵王府的婚房!而同时,昨晚喝过合卺酒后,模糊而破碎的记忆也渐渐涌入脑海,虽然不多,却也足以令她记起,昨晚酒醉之后,她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丢脸了。”林陌颜双手捂脸,无力地瘫回床上。 结果,因为动作太大,昨晚的疯狂甜蜜的后遗症被勾动,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吟。 “怎么了?身体还是不舒服?”冥焰温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林陌颜转头望去,只见外侧,冥焰一手撑着额头,半卧半靠,双眼正灼灼地看着她。一时间,昨晚的许多场景又不由自主地用上脑海。 酒醉之时不觉得什么,但如今清醒过来,即便秉性风光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但这种闺房之事,却还是本能地令她觉得十分羞赧,甚至有些不敢面对冥焰。 于是,她果断抓起锦被,把头一蒙,转过身,很鸵鸟地只留了个背影给他。 冥焰:“……” 怔了一会儿,他就反应过来,知道陌颜这是害羞了,低低地笑了起来,不同于昨晚的低沉暗哑,宛如初春时溪水微融流淌,冰块与溪水敲击而发出的声音,清冽悦耳。 “昨晚陌颜一点都不丢脸,相反,我很喜欢!”冥焰轻轻拉着被子,终于将林陌颜的头解放出来,然后就着被子,紧紧地抱住了她,“陌颜能够对我那么热情,说明你很喜欢我,我很开心。” 听到他这样说,林陌颜微微褪了羞怯,转过身来,看着他,小声问道:“真的吗?” “当然!”冥焰凝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我想要你都想的要疯了!就算你不知道,可是,昨晚你也感受不到吗?”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渐渐转为暗哑,忍不住更用力地抱紧了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她的耳垂,“昨晚如果不是你昏睡过去,我才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 “……你够了!”林陌颜满脸通红,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放手,我要起床洗漱!” 冥焰知道她初经人事,身体娇弱,不敢太放肆,却也不舍得放过这种无间的甜蜜:“南陵王府没有长辈,不需要敬茶,只要去宫中谢恩就好,那也是早朝后的事情了。现在还有时间,你昨晚也累了,再睡会儿吧!” “睡不着。”林陌颜摇摇头,被冥焰这么一闹,哪里还睡得着? 冥焰微微松了手,钻到被子里,抱住她柔弱无骨的身体:“那别动,让我再抱一会儿!” “好。”林陌颜点点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一腔之隔后的心脏那狂烈有力的跳动,感到无限的甜蜜和心安。 目光所及之处,是浅蓝的中衣,微开的领口之中,透漏出泛着象牙白般的色泽的胸膛。林陌颜好奇心起,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戳了戳,柔韧而坚实的触感,跟女子的柔软完全不同。 还不等她继续研究下去,纤细洁白的手指已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 林陌颜抬头,迎上了冥焰微微暗沉的眸光。 “别闹!”冥焰轻喝道,他是念在她身体娇弱,才强自抑制,可她要再这么挑逗下去,连他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控制住!他不想因为一时失控而伤了她。 林陌颜立刻扬起了一个无辜的笑脸。 对上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冥焰顿时败退,无奈地摇摇头,即便贪恋,还是不情不愿地起了身:“算了,还是起床洗漱吧!再让你闹下去,我们今天就不用出房门了!用过早膳后,我们去看看南陵王府……” 不过,因为时间有限,两人用过早膳后,只来得及看兰芷院四周,便到了入宫谢恩的时间。 “你跟我一起入宫谢恩,没有问题吗?”林陌颜有些犹豫,即便压制武功后,没有血红的双眸,没有周身的血腥气息,他的外表看起来和萧夜华并无二样,但是,两人性情完全不同,尤其冥焰对她还好,对待外人时惜字如金,很容易看出破绽。 而且,算算时间,冥焰这次清醒已经二十多天,应该是在极限的边缘了。 看出她在担忧什么,冥焰轻轻一笑:“我清醒这二十多天,‘南陵王世子’可并没有称病,你以为,大婚是谁张罗的?” 这颗是他和陌颜的婚礼,他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因此事事都要过问,不肯轻易假手他人。 “没有人怀疑你吗?”林陌颜有些惊讶。 冥焰笑着摸了摸了她的头:“那些人可不是你,他们没有那么敏锐。而且……”微微地顿了顿,眼眸有些复杂,咽下了后面的话语。 “……一个都没有?”林陌颜眉头微皱,难以置信。 冥焰和萧夜华,即便冥焰压制武功,散去眼眸中的血红后,有着跟萧夜华相同的容颜,但其他方面,两人却是天差地别,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 冥焰轻笑:“不信吗?待会儿进宫,你看着就好!” 就在马车即将行进到宫门时,冥焰神情一变,顿时挂上了一个和萧夜华招牌的微笑极为相似的笑容,然后,宫门的护卫果然毫无所觉地躬身,行礼,没有察觉丝毫的异常。 “……”林陌颜无语,“他们只是对你不太熟悉,但是,待会儿觐见皇上时,你要小心,他对萧夜华极为疼爱,也极为熟悉。” 提到德明帝,冥焰冷哼一声,和之前相同的笑容,温度却倏然降至冰点。 “就这样一张冷脸,你还指望糊弄过去?”林陌颜扬眉,太不敬业了吧?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冥焰顶着一脸“冷冰冰”的微笑,携她向德明帝谢恩,而德明帝却没有丝毫察觉,甚至还笑吟吟地说“看来阿夜心情甚好,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之类的话,逼得林陌颜在心中狂吐槽:你到底那只眼睛看出来冥焰那张冷冰冰的表情是心情好来着? 大概是太过震惊,之后拜见太后时,林陌颜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反应迟钝了不止一倍。 好在冥焰看向她时,目光中的温柔深情太过明显,太后和林鸿渐看得清清楚楚,否则,指不定以为她被欺负得多惨! 怔怔地出了仁寿宫,林陌颜还有些没有回过神。 见她这幅模样,冥焰觉得有些好笑:“还是不敢相信?” “明明完全不一样,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发现?”林陌颜百思不得其解,即便冥焰挂上的那个笑容与萧夜华有些相似,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这些人到底是眼瞎了还是怎么回事?居然没有一丝怀疑?! 冥焰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傻丫头,那是因为,根本没有人真的了解萧夜华!” 最初,他在以“南陵王世子”的身份面对别人时,也曾担忧会被人发现,但是,后来他却发现,他只要保持着微笑,用无喜无忧的语调跟别人说话就足够了。大概在别人眼里,微笑,温淡,谪仙,这就是南陵王世子,他们只是把他当做神祇一样去追捧,而从未有人将他当做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去了解,去认识。 他曾经嫉妒萧夜华,能够得到所有人的喜爱,但现在,他才发现,那些喜爱,那些追捧,实在肤浅无比,轻薄无比,以至于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他,其实并不是萧夜华。 甚至,就连深知内情的张祁,看着这样的冥焰,也褪去了之前恐惧的眼神,变得慈爱,甚至有几次恍惚地将他当做萧夜华,而忘记他其实是被当做怪物般畏惧的冥焰。 多么可笑! “……”林陌颜沉默了,冥焰曾经说过,训练营中的她,之所以冰冷无情,是因为从未感受到,那么,现在想来,萧夜华心中的苍白和空洞,是否也是因为他从未真正感受到呢? 知道这句话会让林陌颜联想到萧夜华,冥焰微微皱眉,不愿意她将过多的心思放在萧夜华身上,转开话题道:“我们去玉尘殿吧!待会儿见到洛熙,会有好戏看!” 看到冥焰的神情,林陌颜心中一动:“难道大殿下还不知道你就是冥焰?这段时间你没见过他吗?” “见过好几次,但是我没说!”冥焰难得淘气地眨了眨眼睛,“待会儿,我们吓他一跳!” 然而,林陌颜却并没有随之而笑,神情反而越发沉默。 “怎么了?”冥焰问道。 林陌颜抬眸,看向冥焰的目光满是心疼,缓缓地道:“你说,根本没有人真的了解萧夜华,可是,是不是也没有人真的了解你?” 所以,修罗只要换上那身装束,就能够令所有人认为他就是冥焰,根本没有任何人怀疑,所以,就连跟冥焰关系最亲近的赵洛熙,见到顶着南陵王世子的冥焰几次,却也没有丝毫察觉。或许这才是冥焰和萧夜华最相似的地方,在别人眼中,他们只是一个符号,几个形容词,而没有人真的知道,萧夜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而冥焰又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没有人知道! 几乎是瞬间,冥焰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头一阵暖流划过,随即便扬眉一笑:“那又如何?我有你就足够了!”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了解冥焰又如何?还有陌颜。 而他,只要这一个人了解他,能够认出他就足够了! 两人很快来到了玉尘殿,得到消息的赵洛熙也很快就迎了出来:“没想到,萧世子大婚后第一天就大驾光临,我真是不胜荣幸!”温和的笑容之中也带着几许疑惑,看林陌颜的模样,两人显然顺利地洞房花烛了,不应该啊,冥焰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情?这个萧夜华,到底对冥焰下了什么咒? “我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冥焰眼眸中闪烁着眸中异样的光泽。 可惜还在惊讶萧夜华居然能活着洞房花烛的赵洛熙并没有发现:“哦?什么事情?” “其实,我是冥焰!”冥焰道。 第215章 皇室血脉凭证冥焰身世 赵洛熙没有认出冥焰,这件事原本是令林陌颜有些为冥焰伤感的,并不觉得好笑,但是,事到临头,真正看到赵洛熙一脸“你在说什么?风好大,没听清”的呆愣模样,却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尤其想到赵洛熙一贯的从容沉稳,再与此刻对比一番,就越发觉得好笑。 “我说,我是冥焰!”冥焰显然是早就预料到,若无其事地重复道。 赵洛熙狐疑地上上下下将眼前的人打量了一番,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不得不说,萧世子这个玩笑,真是开得清新脱俗,我佩服。” 萧夜华跟他,仿佛前世有仇,从照面开始就没和睦过,哪怕合作愉快,却也一直较着劲儿,都等着看对方笑话,难保这不是萧夜华新想出来的招数。毕竟,那种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无论做出什么事情,他都不会太惊讶。 林陌颜在旁边抿着嘴笑,也不解释,准备看冥焰到底要怎么解释。 然而,冥焰却是懒得解释的,他闭上眼,随即睁开,原本如琉璃般澄透的眼眸顿时染上了浓浓的赤色,浅红色的衣袖轻扬,只听“卡擦”一声,头顶的一枝树干便从中折断,宛如被一股奇异的力量牵扯着一般,直直飞入冥焰手中,划出一道虚影,随即便移到了对面赵洛熙的脖颈之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树枝架到了赵洛熙的脖子上,他才惊觉发生了什么。 赵洛熙由隆平长公主抚养长大,隆平长公主对他寄予厚望,因此文武都延请名师教导,再加上他也知道自己处境危险,在学武上一向勤奋,因此武功还算可以。能够令他这般毫无还手能力的人,天底下不多,而冥焰,便是其中一个。 再加上那双赤血的血眸,和随着赤血血眸而出现的骇人气势,眼前之人是谁,已经确定无疑。 “你真的是冥焰!”赵洛熙终于相信了这一点,突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点头道,“血眸,血衣,血色长剑,面具,所有人对冥焰的印象都是如此,这样一来,一旦摘下面具,掩去血眸,谁也不知道,冥焰究竟是谁。你这招倒是很高明。” 但很快的,疑虑也随之而来:“可是,为什么你会跟萧夜华长得一模一样?” 对于陌颜的问题,冥焰几乎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但是,这种优待,赵洛熙显然得不到,因此,冥焰只是冷哼一声,根本没有回答。 赵洛熙显然习惯了他的冷漠,自问自答地道:“难道是易容?你是冥焰,身份敏感,至少现在不能公然和林小姐成婚,正好萧夜华和林小姐有婚约……难道说就因为这桩婚约,你为了光明正大地迎娶林小姐,所以易容冒充了萧夜华?” 说着,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真正的萧夜华呢?不会已经无声无息地死了吧?” 冥焰:“……” 林陌颜与赵洛熙见过几次面,只觉得他性情爽朗,虽然身世凄惨,却丝毫也没有自怜自伤之意,反而十分洒脱乐天,而从萧夜华口中听到的赵洛熙,则是沉稳有度,睿智之极,却从来没有想到,在冥焰面前,原来这个人竟然这么有趣,果然是人有千面。 看着冷着脸的冥焰,以及笑得花枝乱颤的林陌颜,赵洛熙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看来不是易容。如果这是你的真容,却跟萧夜华长得一模一样,还同时都看中了林小——”看到冥焰冷刀子一般甩过来的眼神,赵洛熙识趣地住口,“若说是巧合也太过了,难道你和萧夜华是双胞胎?可是没听说萧夜华有双胞胎呀!倒是听说他原本有对龙凤胎的弟妹,难道你是那个弟弟?” “你哪只眼睛觉得他像我哥哥?”冥焰冷冷地道。 “那你是他哥哥,萧夜华才是弟弟?”赵洛熙下意识地接话道。 林陌颜在旁边笑了半天,笑得肚子都疼了,终于开口道:“大殿下,冥焰就是萧夜华,萧夜华就是冥焰,他们是同一个人!” “开什么玩笑?他们哪里像同一个人了?”赵洛熙险些跳了起来,正要振振有词地反驳,目光瞄到冥焰那张脸,气势不由得弱了几分,连忙补充道:“除了这张脸!” 林陌颜正要解释,却被冥焰打断:“别管他,我们进屋去喝杯茶!” 说着,拉着陌颜的手,径自走近大厅。 “就这么把大殿下一个人留在外面,没关系吗?”林陌颜转头看了看犹自怔怔站在屋外,喃喃自语的赵洛熙,有些不放心。 “不用管他,让他自己慢慢猜去,折腾半天他就消停了!”先前赵洛熙正在窗前烹茶,这时候刚刚好水开,冥焰拿起,沏了杯茶,递给林陌颜:“在外面走了那么久,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吧!” 林陌颜接过,轻啜一杯,果然,一股暖意随着茶水流入四肢百骸。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冥焰你用这种口气跟一个人说话呢!”看了眼屋外跟平时完全不同的赵洛熙,林陌颜不由得失笑,“大殿下面对你时,也跟平时不一样。你们很熟悉吗?” 冥焰点头:“嗯,我们认识十二年了。” “这么久啊!你们怎么认识的?”林陌颜好奇地追问道,对于冥焰和赵洛熙的合作,她略有所知,但却并不清楚内情。看到刚来两人相处的情形,倒是不由得升起了好奇之心。 见她眼眸闪闪,无限好奇的模样,冥焰不由得失笑:“他上山采药,遇到狼群,我刚好经过,救了他,就这样认识了。” “你这也太简洁,太无趣了吧?就不能说得详细一点,生动一点吗?”林陌颜不满。 她才不相信事情就这么简单。 “你是那我当说书先生吗?”冥焰笑着看了她一眼,但看见她一脸兴致勃勃想要请故事的模样,不由得再次颓败,无奈的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记忆和思路,开口道,“他当时隐姓埋名在豫州学武,被同门排挤,把他骗到了荒山上。他迷了路,遇到了狼群,险些丧命,我刚好经过,救了他。” 林陌颜歪着脑袋,一手撑着下颔:“你为什么会从那里经过?” “那座荒山是师傅的别院,当时我武功尚未达成,不能彻底压制蛊毒,所以师傅带着我住在别院,炼制药丸压制蛊虫。”这些往事,冥焰也已经许久没有再想到,如今提起,有些恍然若梦的是感觉。 林陌颜继续问道:“你救了他,然后呢?” “他伤得不轻,我就带他回别院,师傅出手救了他。为了养伤,他在别院住了半个月。”说到这里,冥焰一脸的不堪回首,“后来他伤好了,回去了,我也随着师傅离开了别院。” 没有错过冥焰那个不堪回首的表情,林陌颜笑着问道:“他在别院养伤时做了什么,能让你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见过话唠吗?没有人理他,他却可以自己一个人喋喋不休说上大半天不带喘气的那种?”冥焰一脸无语,“他不敢招惹师傅,就天天缠着我,我几次被他聒噪得险些走火入魔!” 他和穆清远都是不爱说话的人,别院常年僻静,然而,多了赵洛熙后,简直像是菜市场。 林陌颜忍笑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几次都想直接把他丢下山,但师傅说,难得遇到一个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就让他多住几天!没有人理他,他都可以自己说上半天,要是敢回他几个字,他可以说上整整一天!”冥焰冷哼一声,“我觉得,我后来会那么惜字如金,就是从他这开始的!” 林陌颜轻笑出声:“没想到冥焰你也会说笑话呢!” 不过,按照冥焰所说的,想象一下小小的冥焰一脸面无表情地戴着面具,习武,吐纳,然后身边时时刻刻跟着一只喋喋不休的小赵洛熙的画面,的确挺好玩的。 “虽然,冥焰你这么说,但是,其实当时有这样一个朋友,你应该挺开心的吧?”林陌颜笑着问道。 本以为冥焰会反驳,没料想,他却沉默了片刻,却是点了点头:“虽然有些聒噪,但是,我也的确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同龄人,明明我那么冷漠,他也没有退缩。那种感觉,和一个人的时候,的确不同。”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他虽然嫌弃赵洛熙聒噪,却也并没有真的赶他走,否则,打晕,点穴,下药,他有一百种办法让赵洛熙离他远远的,却什么都没做。 或许正如陌颜所说,当时,他其实是开心的吧? “原来你们从小就是朋友,难怪那么熟络。”林陌颜点头道,但随即心头升起了一丝疑惑,如果有这样一个从小到大的朋友,冥焰不应该是他们相遇时的模样才对。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冥焰微笑着道:“半个月后,他的伤好了,我送他下山,在山脚,遇到了来杀他的刺客。打斗过程中,我没能控制住,发狂了。他看到了,害怕了。” 林陌颜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冥焰说得简单,可是,从这短短的几个字中,她却能够感受到冥焰当时的心情。 他为了救赵洛熙而失控,却被赵洛熙恐惧了…… 见她这样,冥焰反而笑了,主动道:“那时候他也只是小孩子,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不是他的错。后来,冥域收留了秦氏的人,他追查过来,我跟他碰了面,他连连跟我道歉,还说后来他后悔了,还曾经回去别院找我,只是那时候,我和师傅已经离开了。” 即便是后来,赵洛熙虽然害怕他,却大大方方地承认,但在他情况比较好的时候还是会如同朋友一般跟他说话,聊天,只是在他情绪不对的时候,会及时避开,算是唯一一个能够偶尔把他当做正常人的朋友,所以,他们才能够一直联手下去。 正如他先前所说的,会害怕他,是人之常情,赵洛熙并没有做错什么。 尽管他也认为自己是怪物,认为别人怕自己理所应当,但是,他也同样是一个人,心也是肉做的,也会觉得疼痛,孤独,也想要遇到一个完全不怕他,不把他当做怪物的人 所以,即便遇到赵洛熙这个朋友,他的心仍然如同荒漠,日复一日地被疯狂和血腥吞噬,侵袭,等待着完全崩溃的那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他会遇到陌颜! 想到这里,冥焰脸上又扬起了一个笑容。 “冥焰……”林陌颜轻声喊道。 冥焰笑道:“真的没什么,比起其他人,他已经好很多了。如果没有他,大概在遇到陌颜前,我就已经彻底疯掉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彻底疯掉,我只知道,我鸡皮疙瘩都要掉了!”不知何时,赵洛熙走了进来,看着包围在一片浓情蜜意之中的两个人,翻了翻白眼,“拜托,如果要恩爱,请回家去,这里是玉尘殿,还有我这个大活人!” 冥焰给自己斟了杯茶,慢条斯理地道:“羡慕的话,就自己去娶一个!” “现在我相信,你和萧夜华真的是同一个人了,一样惹人讨厌!”因为德明帝一句话,赵洛熙这段时间被隆平长公主逼婚逼得厉害,天天拿着女子画像让他选,正是苦不堪言的时候,再被冥焰这么一刺,越发没有好脸色。 虽然冥焰和萧夜华同为一人这件事,还有很多让他想不通的地方,但是,以冥焰的性情,绝对不会跟他解释,说起来,这点也跟萧夜华很像,一样讨厌! “说起来,陌颜还是我表妹呢!现在嫁给了你,冥焰你就是我表妹夫了,什么时候叫我一声表哥,再请我喝认亲茶呀!”赵洛熙忽然想起这件事,悠悠笑着,翘起了腿,戏谑地看着冥焰。 冥焰微笑着看着他:“你猜呢?” “……我自己倒茶喝,行了吧?重色轻友!”赵洛熙愤愤不平地吐槽道,俯下身去取离自己颇远的茶壶。他这一弯身,原本垂坠在腰间的玉佩顿时晃荡了起来。 那玉佩刚到荡在林陌颜跟前,日光斜照进来,在玉佩上折射出柔和的光芒。林陌颜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过去,却忽然目光凝住,定定地看着玉佩上的图案。 察觉到苏陌颜的目光,赵洛熙顺着望去,顿时笑了起来:“怎么?是不是觉得这块玉佩眼熟?这就是皇室玉佩,上次我用这个,让苏绍谦把我误认为是赵瑾熙的,记起来了吗?” “……”林陌颜摇了摇头,那次她和赵洛熙之见,有苏绍谦挡着,她并没有看到玉佩。 赵洛熙也不在意,随口道:“那就是看玉佩上的花纹很奇怪,是不是?这是赵氏的图腾,每个赵氏子孙的背上都有这样的印记,却不是刺青,而是出生时带的,很稀奇吧?所以这个图案就被当做赵氏的图腾了。只是,这是赵氏的秘密,外人很少知道,自然也就没有见过这个图案了。” 七皇子那次,赵长轩应该就是没有在婴儿背上看到这个印记,所以认定他并非赵氏血脉。当然,那个婴儿肯定已经被皇后掉包过了。 “没错,周姐姐也说过,赵氏血脉无法混淆,是能够验证的……”林陌颜喃喃地道。 记得当时,她还想要问问忠勤侯府的人,是否知道验证赵氏血脉的方法,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给忘记了,却没想到,今天会从赵洛熙口中得知。 但她并非为此而震惊,她震惊的是,她见过这个图案。 在冥焰和她第一次见面时所戴的黑漆面具上,在冥焰送给她的表记玉坠上…… 赵洛熙说,每个赵氏子孙的背上,都会有这样一个印记,是从出生时就带有的,而冥焰曾经跟她说过,他答应过一个人,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背部……南陵王府的惨案……让冥焰宁可记住那场血腥的屠杀,也要遗忘的记忆…… 这些事情联系起来,似乎都隐隐地指向一个真相…… 难道说—— 旁边的冥焰,早在赵洛熙说那是皇室图腾时,端着茶杯的手就已经僵住了。他微微地动了动手指,嘴唇翕合了几次,却始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沉默着。 终于察觉到气氛的诡异,赵洛熙慢慢停了下来,看看冥焰,再看看林陌颜:“怎么了?” “没什么,我突然想到有些事情,先和陌颜回去了,下次有时间,我再带她来看你。”冥焰抬起头,带着沉稳的笑容,起身,紧紧握住了陌颜的手。 出宫的一路上,他都握得很紧,似乎担心稍一放松,便会失去。 “冥焰!”林陌颜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冥焰置若罔闻,也没有如往日那般看着她,只是拉着她朝外走,一直上了马车,将两人关在这个狭小而无处躲藏的空间之中,冥焰才终于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林陌颜。 他的眼眸深邃幽暗,在瞳眸的最深处,似乎有些丝丝赤红色在溢出,飘荡。 “你猜的没有错,我之前跟你说,我答应过一个人,不会让任何人看到我的背部。”冥焰沉沉地道,“我答应的那个人,是我母亲,不能让人看到,是因为我的背上,有着同样的印记!我不姓萧,所以,我不是萧夜华,我,只是冥焰!” 早在赵洛熙说到那是皇室玉佩时,他就知道,聪明如陌颜,一定能够猜到真相。他不是没有想过拦阻,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任由赵洛熙说出真相。 瞒了那么久,现在,是他该接受审判的时候了。 果然! 林陌颜脑海中一震,看着冥焰的神情,她几乎能够完全猜到他的心思和想法。 既然冥焰会开口跟她说,就是准备告诉她事实。让冥焰宁可记住那场血腥屠杀,也要忘记这段记忆,显然,这才是冥焰真正的地狱,她不应该去触及这块伤痛,但同时,这或许也是帮冥焰从噩梦中解脱的机会! 因此,林陌颜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问道:“冥焰,这是怎么回事?” 第216章 南陵王府惨案真相身世疑云 琉璃色的瞳眸之中,有丝丝血色溢开,流转,闪烁,宛如流虹。 既然当时没有阻止赵洛熙,冥焰也就没有打算再隐瞒下去,只是,这些事情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就连他自己,都不敢轻易想起,一时间气血鼎沸,有些难以自控。 他深吸一口气,紧紧地握住了林陌颜的手,缓缓开口。“我娘是南疆人。当初应隆平长公主之邀,前来大华为先皇治病。南陵王萧奕对我娘一见钟情,我娘对我爹也很有好感。加上有隆安长公主周旋,很快,太后便赐下了婚旨。” “我知道,以前静雪姐姐跟我说过。”林陌颜柔声道。 冥焰冷笑一声:“可是,你不知道,当初也有一个人看上了我娘。但是我娘只是将他当做一位贵人敬重,并没有其他想法,她一心一意倾慕爱恋的,只有萧奕。” “那个人,是德明帝赵长轩?”林陌颜轻声问道,这个答案很好猜,但是,如果南陵王妃对德明帝无意,那为什么冥焰会是皇室子嗣?难道说……她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冥焰眼眸之中血色渐渐弥散,那般浓艳热烈的颜色,却透漏出幽冥鬼火般的冷绝怨恨:“没错。他几番对我娘示好,我娘却并未理会。后来,太后赐下婚旨,他没有理由取消,又不愿意我娘嫁给萧奕,于是,他用了卑鄙的手段,侮辱了我娘……” 就像宿命轮转一样,当年,德明帝看上了萧奕的未婚妻,侍强凌辱了她。 而二十年后,德明帝的儿子赵瑾熙又觊觎他的未婚妻陌颜,若非陌颜机警,几乎要被他得逞! 他无法回到二十年前,为自己的生母讨回公道,但他绝不会坐实旧事重演,即便赵瑾熙没有得逞,即便赵瑾熙身为太子,他也要让赵瑾熙付出惨痛的代价! “……”林陌颜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没想到德明帝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以为,我娘失了清白,便没有颜面嫁给萧奕,一定会退婚。可是,我娘是南疆人,她伤心痛苦,却并未因此自怜自伤,她去找我爹,告诉了他所有的事情。她说,如果我爹还愿意娶她,她就嫁;如果我爹不愿意,她就回南疆,再也来大华!”冥焰轻声道。 后来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南陵王萧奕用盛大的婚礼迎娶了他的王妃,夫妻恩爱情笃。 想到萧奕能够丝毫不理会孟蝶衣的失贞,也丝毫不在乎那个人是德明帝赵长轩,依然义无反顾地迎娶了孟蝶衣,且婚后心无芥蒂,夫妻恩爱,林陌颜就不由得感叹:“你爹是真的很爱你娘,也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不是我爹!”冥焰低低地道,慢慢闭上了眼睛,“虽然我很希望他是,但我不配姓萧!” 为了避免德明帝再下毒手,萧奕带着孟蝶衣以游山玩水为名,离开了京城。从北狄到南疆,从西戎到东海,他们走遍了大江南北,去过无数的地方,琴瑟和谐,羡煞众人,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京城之中的消息不断传来,先皇驾崩,德明帝继位,德明帝广纳后宫,张氏女和闵氏女深得帝宠,被封为妃…… 南岭太妃思念儿子,不断催促他们回京,加上得到的消息,两人认为德明帝已经放下,便携带长子萧夜华和龙凤胎的幼子幼女回到京城。 一开始德明帝毫无所动,甚至遇到两人时,有着丝丝的愧疚,两人便更加放心,又因为南陵太妃喜爱孙儿孙女,不许他们远行,两人便在南陵王府之中定居下来。 夫妻恩爱,子女绕膝,太妃含饴弄孙,欢乐开怀,一家人其乐融融,过得极为舒心。 那时的南陵王府,宛如天堂,是无数人羡慕嫉妒的对象。 直到那一晚—— “难道说,南陵王府的惨案,根本不是什么诅咒,而是德明帝下的毒手?”林陌颜神情震动,她原本只以为冥焰是德明帝与孟蝶衣的孩子,但听到冥焰说到德明帝的语气,以及提到那一夜时的神态,心中顿时涌出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冥焰低低地冷笑起来:“诅咒?这天底下那有什么诅咒?有的,只是比诅咒更加狠毒的人心!” 那一日的白天与平常无异。 那时候,他还是萧夜华,娘和爹都叫他阿夜。 那天早上,阿夜依旧开开心心地醒来,跑去看还在睡觉的弟弟妹妹。 妹妹是个哭包,被他一戳,就“哇——”的哭了出来,引得奶娘和丫鬟们赶紧进来。 弟弟却是只知道吃和睡的小猪,哪怕妹妹在旁边哭声喧天,也丝毫不受影响,只是翻了个身,依旧睡得沉沉。甚至,在被他戳了好几下后,不耐烦地抓住他的手指,送到嘴里含着,用刚长出来的小牙尖磨啊磨,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因为欺负弟弟妹妹,被爹和娘骂了,早饭不能吃最喜欢的芙蓉糕。 中午依旧不能吃芙蓉糕,所以,趁着爹和娘睡觉的时候,他又跑去偷偷戳了弟弟和妹妹好几下。 一整天没有吃到好吃的芙蓉糕,他很不开心,一直扁着小嘴,想哭的样子,娘心疼了,又不敢违背爹爹的话给他芙蓉糕吃,便跟他玩起了捉迷藏。 他满府满园地乱跑,叮嘱路上遇到的丫鬟侍卫,不许他们告诉娘他的行踪,直到跑到后院的假山中,误打误撞地打开了机关,露出了一条长长的甬道。 他好奇地跑了进去,甬道尽头是一间密室,密室旁边还有一小扇石门。 石门后面的空间很小,也只够他一个孩子藏身。他躲在那里,想着这里这么隐蔽,娘一定找不到,一定会着急。他要多躲一阵子才要出去,谁叫娘不给他吃芙蓉糕! 一开始想得很兴奋,渐渐的,却觉得困了,于是,靠在石墙上睡着了。 他是被一阵很刺耳的笑声吵醒的。 石门上有一个很隐蔽的小孔,隐约能够看到外面地情形,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凑到小孔跟前想要看看怎么回事,却正好对上娘伤痛欲绝的眼眸。 那一对视之间,娘发现了他,顿时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情,趁人不注意,她悄悄放了一只小虫子。小虫子爬过小孔,爬到了他的身上,咬了他一口,然后就不动了,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后来,他知道,那小虫子,叫做蛊。 当时他躲在石门后面,只要发出稍大一点的响声,便会被人发现,于是娘对他下了昏厥蛊。可是,或许是因为他有着一半娘的血脉,许多蛊虫的效力会自然而然地打折,所以,昏厥蛊并未令他昏迷过去,却让他不能动弹,不能说话,甚至,连闭上眼睛不看都不行。 于是,他只能保持着眼睛贴在小孔前的姿势,清醒地看着,听着,感受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了爹,爹躺在地上,一副浑身无力的模样,和娘一样。 弟弟依旧睡得很甜,还在睡梦中吐着小泡泡,妹妹似乎发现了不对,一撇嘴,大哭了起来。可是,却没有人去抱她,哄她,爹满脸心疼,拼命地喊妹妹的名字,娘哭着求那个人,让他不要伤害妹妹。 那个人走到弟弟面前,捏住了弟弟胖嘟嘟的手臂,然后,弟弟也哭了起来。 弟弟一向睡得很沉,别说抓住他的手臂,就算把他抱走了,咬他一口,他都未必会醒。所以,小小的冥焰很奇怪,但很快的,他就看到,弟弟小小的手臂一节一节,软软地瘫了下来,像是没有骨头了一样,然后弟弟的哭声更大了,哭得几乎喘不上来气。 爹拼命地想要上前拦阻,却连动一动都不能,脸涨得青紫,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嘶吼着。 娘一直在哭,一直在求那个人住手。 那个人却说:“看到这个孽种哭,心疼了?很好,朕就是要让你疼!朕说过了,不选择朕,你会后悔的!你以为躲得远远的,就没事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以为,你们能躲到哪里去?” 他听不懂那些话,只是看着弟弟哭得撕心裂肺,想要去抱抱他,哄哄他,却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凄厉的哭声越来越大,然后,又变小了,接着又变得断断续续,最后终于完全消失了。 可是,房间里并没有平静下来,因为娘也一直在哭,哭得撕心裂肺。 弟弟被那人丢在地上,四肢扭曲成一种奇怪的形状,就像他跟着爹娘游玩时,曾经在一个村庄见过的布娃娃,那个娃娃被淘气的小孩把娃娃扭曲成一团。他让小孩不要这样折着娃娃,娃娃会疼,小孩嘲笑他说,这娃娃是布做的,布不会疼。 可是,他的弟弟不是布做的,他的弟弟会疼! 然后那个人走向了妹妹,同样残酷的情形,同样痛苦的哭声,夹杂着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悲鸣,宛如一幕永远不会结束的噩梦。 然后是爹爹。 爹没有哭,然而,房间里却有着一种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 低哑,沉闷,却又似乎格外清晰,莫名的令人毛骨悚然。 后来他知道了,那是成人的骨头被一寸一寸捏碎的声音。 从头到尾,爹都没有哭,他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却不肯发出一句呻吟,他甚至还笑着跟娘说,蝶衣,不疼,一点都不疼,你别难受。 然而,爹没有哭,他在笑,娘却哭得更加惨痛。 一开始听到弟弟哭,他心疼,着急,后来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愤懑,害怕,但渐渐,眼前的一切似乎都飘荡了起来,虚幻起来,宛若一场荒谬绝伦的梦境。 对,是梦,他在做梦,只要醒过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弟弟还是只知道吃和睡得小猪,妹妹还是哭包,爹还是会当面严厉无比背后却跟他一起去偷娘正在做的芙蓉糕,然后被气得发狠的娘泼了一头面粉,变成一大一小两个“面”人。 然而,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醒来。 眼前的一切,耳边的一切,都还在延续。 脚步声响起,那人走近,来到娘面前。 “还有一个孽种,在哪里?蝶衣,告诉朕!等到处置了那个孽种,朕便为你重新安排身份,让你入宫!到时候,你会是朕最宠爱的妃子,会有跟朕的孩子!乖乖地告诉朕,剩下的那个孽种在哪里?” “赵——长——轩!”娘一字一字地喊着这个名字,仿佛将每一个字都放在牙尖上磨,磨得血淋淋的。“疯子!疯子!你这疯子!你以为你做了皇帝就能够这么肆无忌惮了吗?阿奕他是南陵王,你以为你能够轻易遮掩过他的死吗?你会被万夫所指,死无葬身之地!” 那人仰头狂笑了起来:“蝶衣啊蝶衣,你还是这么天真!如果没有安排好一切,朕怎么敢这样做?” “安排?什么样的安排能够遮掩过大华唯一的异姓王之死?” “当然有,早在此之前,朕就已经放出了风声,让人们都知道,老南陵王征战南疆时,曾经借助一名南疆女子之力,南疆女子爱上了他,却求之不得,于是用性命诅咒了老南陵王,诅咒他的子孙永远得不到心爱之人,就算得到了,也会在二十五岁那年发狂,亲手斩杀自己的爱人!而恰巧,老南陵王就是在二十五岁那年死的,所以,就算明天人们发现了这些,也只会以为是诅咒生效了而已!” “二十五岁?你……你早就设计好的?” “没错,不然你以为南陵太妃为什么会恰好在这时候重病,急召你和萧奕回京?” “赵长轩,你以为,用这种荒谬之词,就能够掩盖真相吗?阿奕他身上的伤,我的孩子身上的伤……赵长轩,你把天下人都当傻子吗?” “荒谬,朕可一点都不觉得荒谬!毕竟,发狂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正常人哪里知道?所以就算他把自己的孩子砍成一段一段,把心爱的女人划得面目全非,把自己的四肢剁下来,一剑一剑砍成肉酱,也很正常。而且,只怕到时候,没人有心思理会南陵王府的事情。” “你做了什么?” “禹王要谋反了,他交游广阔,跟京城许多权贵都有交情,他这一谋反,不知要牵扯进多少人?谁还会把精力放在被诅咒的南陵王府上面?” “赵长轩,你好狠,为了达到你的目的,居然不惜污蔑禹王谋反!” “怎么能是污蔑呢?到时候禹王谋反的罪证可是确凿的!对了,你的好友隆安公主,朕的好妹妹,也在禹王封地,只要明天早朝消息一散开,禹王的幕僚就会建议禹王将她被扣为人质,好与京城谈判。当然,不会有任何谈判,隆安她永远都回不到京城来!” “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 “她可是知道朕对你的深情的,如果她活着回到京城,发现南陵王府阖府被灭,你的尸体却是面容全非,聪明如她,难保不会发现什么端倪!她跟长姐关系好,丈夫又是林咏泉,朕可不想留有这个后患!” “赵长轩,你这个畜生!” …… 娘和那个人的对话,他不是听得很懂,却一个字一个字全部清清楚楚地记了下来,尤其记住了那个名字——赵长轩! “该说的都说完了,现在,蝶衣,告诉朕,那个孽种在哪里?” 回答他,是很长的一段沉默。 “不说也没有关系,他逃不出这座王府,就算逃出去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赵长轩,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对他!”许久的沉默之后,娘的声音响起,“因为,他不是阿奕的孩子,他是你的孩子!” “你说什么?” “你可以派人去打听,我和阿奕成亲后九个月,这个孩子便生下来了。他不是阿奕的孩子,他是你的孩子!你不能这么对待你的亲生骨肉!”娘痛哭失声,“阿奕他也知道,但是,他还是把这个孩子当做亲生孩儿一样对待,就算看在阿夜的份上,你也不该这样对待阿奕和孩子们!” …… 小小的阿夜,越发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了。 他隐约知道娘和那个人在说他,可是,他怎么会不是爹的孩子呢?他怎么会是那个人的孩子呢?那个人,弄疼了他的弟弟,弄疼了他的妹妹,弄哭了他的娘,还让爹爹再也不能动,再也不能说话,他恨死那个人了!他要杀了那个人,不,要让那个人跟弟弟、妹妹、爹爹一样疼! 他不要是那个人的孩子! “孟蝶衣,如果你是为了保住那个孩子的命而骗朕,朕会知道的。到时候,他的下场会更惨!”那人说着,然后走到了密室外面。 娘半躺半靠在地上,过了一会儿,那个人还没有回来,娘费力地挪动,打开了石门。 看到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丝毫昏厥迹象的他,娘惊呆了,猛地将他抱紧了怀中:“阿夜,你都看到了,都听到了,是不是?” “杀了他!我去杀了他!”也许是时间久了,蛊虫效果减退,他发出了模糊的声音。 “不!”娘嘶喊着,抚摸着他的头发,不断地道,“阿夜,你听娘说,你要把今晚这一切全都忘了,知道吗?你要忘了!听娘的话,忘了吧,都忘了吧!” “不,我不要往,我要记住,我要杀了他!” “阿夜,我可怜的孩子,如果你记住了,往后,你要怎么活下去?所以,忘了吧,都忘了吧!”娘将他抱入怀中,不断地喃喃自语,“不要去报仇,我不要我的孩子活在仇恨之中,我要我的孩子好好地活下去,像其他人一样,好好地活着!” 然后,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的印象,是娘喃喃不断的声音。 “娘不知道能否真的把你的记忆封起来,也许可以,也许不能,也许,过一段时间,你会再度响起。” “阿夜,如果你想起了这些记忆,我知道,你会恨我,恨我为什么要让你活着?可是,我的孩子,你还这么小,还不到五岁,人世间的许多美好之事,你都还没有来得及经历,娘不舍得!娘怎么能够舍得?” “哪怕痛苦无比,哪怕认贼作父,可是,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也许现在你不会懂,但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娘这番话的意思,那时候,娘死也能够瞑目了!” “阿夜,对不起!” “阿夜!” “阿夜!” …… 再度醒来,他依旧在石门之后,然而,他能说话,也能够动了。他站起身,推动石门,走了出去。 密室之中没有那个人的踪迹,也没有了爹,没有了弟弟,没有了妹妹,有的,只是满地满墙的鲜血,一段一段的血肉,还有一颗颗头颅。唯有娘的尸身是完整的,身上却也有着很多伤痕,不停地往外流血。 他呆呆地守在娘的身边,看着血不断的流淌出来。 那些鲜红色的液体,一寸一寸地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他的眼睛。 他看着地上的血,又抬起头看了看那个小小的天窗。 小小的天窗之中,有着一弯新月,几颗星星闪闪说活,银色的月光,淡黄色的星辉,柔和而宁谧。然而,渐渐地,那些颜色似乎都变了,整个天地的颜色都变了,变成了一片血红。 “忘了吧!都忘了吧!”娘的声音,反复不断地在脑海之中回想。 不,不能忘,他要记住,他要报仇! 忘了吧! 不能忘! 忘了吧! 不能忘! …… 两个截然相反的念头在脑海之中反复回想,彼此厮杀,终于,“轰”的一声,他脑海之中仿佛有什么炸裂,撕碎,然后,他终于彻底的昏厥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半个月后,他从床上坐起,脑海中依然清晰的浮现出那晚的一切。 他没有忘记,所以,这是天意,天要他记住! “萧夜华。”旁边有一个陌生的中年人在说话。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人,脑海之中蓦然闪现出了一些模糊的字句,虽然模糊,却足以令他明白什么。于是,他对着那个陌生人说:“我不是萧夜华,我不姓萧,你喊错人了!” “你不是萧夜华,那你是谁?” 他不姓萧,自然不能是萧夜华,也不想成为那个人的孩子,所以也不要跟他姓。他没有父亲,也没有姓氏,从今天开始,他的姓和名不来自任何人,只来自于他自己。 脑海之中忽然浮现起娘曾经说过的一段话,于是,他开口道:“冥焰,我,叫做冥焰!” 娘说,在南疆传说中,有一种花,寒冬盛开,初为纯白,以鲜血浇灌,一个人全身的血,能够染红一丝花瓣,以千万人鲜血为引,才能染红一朵花;以千朵血色花,才能炼就一只蛊,服之,可戮天下。 此花,名为冥焰蝶! …… “冥焰!”林陌颜低低地喊了一声,再也忍不住,将他抱入怀中,“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不该问的!冥焰,是我错了,我不该问的!” 冥焰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语一样,径自往下讲述。 “最开始醒来的时候还好,因为那时候我还不到五岁,虽然清楚地记得发生的一切,但却并不能真切地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我知道他们死了,却不知道,那样死去意味着什么;我知道他们很疼,却不知道,究竟有多疼……直到有一次,我手臂折了,我终于知道那晚听到的声音是什么!” 那是萧奕的骨头,被一寸一寸捏碎的声音。 他只是手臂骨折,就那么疼,那么,当初被一寸一寸捏碎骨头的弟弟、妹妹、还有爹爹,会有多疼?他想象不出来,于是,他做了。那时候他武功已经大成,捏碎骨头,对他来说很简单,于是,他一寸一寸地捏碎了他自己的左臂……他终于知道了,那有多疼…… 弟弟,妹妹,爹爹,不只是死了,而是是那么清醒而痛苦地死去,在那样残酷的折磨下死去。 娘说得对,那个人是疯子,是畜生! 而他,是那个人的孩子…… 他的身体里留着那个人的血,他才是应该那样死掉的人,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却偏偏只有他活着?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才是最不应该活在世上的那个人,不是吗?为什么流着爹爹血脉的弟弟和妹妹都死了,流着那个人血脉的他却活着?还是说,这样地活着,才是对他真正的惩罚? 彻骨的仇恨,深深的自我厌恶,肮脏的血脉…… 他一次又一次地捏碎自己的骨头,宛如赎罪一般,却一次又一次地被穆清远接回,治好,然后周而复始;他几千次几万次地弄伤自己,任由鲜血流淌,却不去包扎,想要彻底流干净那一半的肮脏血脉,却每每被穆清远发现,救治…… 娘说得对,他不能记住那晚发生的事情。如果记住了,他就活不下去! 他无法承受那些记忆,可是却也无法遗忘。 于是,他宁可去一遍又一遍地回忆那些血腥屠杀,那些惨叫哀嚎怒吼,让那场屠杀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纤毫毕现,用那些血腥和残酷,遮掩过之后的身世解密,让他不要想起他到底是谁。 他给自己的记忆建立起了一道厚厚的逞强,不允许自己去触碰。 单纯的仇恨和痛苦,也比那种深深的自我厌恶要好一点。 为此,他舍弃掉一切与此有关的记忆。 不能成为萧奕的血脉,不能成为那么好的萧夜华,哪怕只作单纯的冥焰也好。 没有父母,没有身世,没有来历,只有那一晚的血腥也好。 …… 于是,他终于被自己困在了那一晚的血腥屠杀之中,再也走不出来…… “冥焰,那不是你的错,跟你没有关系,错的人,是赵长轩!”林陌颜紧紧地抱着他,心痛无比。 她无法真正地体会,年幼的阿夜,眼睁睁地看着惨案一点一点地发生,是什么样的感觉;她也无法了解,年纪渐长的冥焰,一次一次捏碎自己的骨头,为那一夜,为自己的血脉赎罪,那种深深的自我厌恶,自我伤害,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她只知道,听到冥焰那么低沉地讲述当年的真相,听着他在提及自己时,那种深深的自我厌恶,就足以令她痛彻心扉。 “怎么会不是我的错?我救不了他们,我身体里,流着那个人的血!我甚至无法坦然地活着,可是我也不能死,因为娘要我活着;我恨毒了那个人,几千次几万次想要让他以同样的方式死去,却不能动他一根手指,因为娘说,我不能报仇,我不能杀了自己的亲身父亲!”冥焰低笑着,带着一丝冰冷而清明的疯狂。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也许这样痛苦地活着,才是对他真正的惩罚吧! “那跟你没有关系,那时候你还不到五岁,还被你娘喂了蛊,换了谁都没办法救他们,冥焰,那不是你的错!就算你身体里流着他的血脉,也不意味着你要承受他的罪恶。你看看赵洛熙,他也有一半的赵氏血脉,赵长轩杀了他的舅舅和母妃,那他是不是也要自裁以谢秦氏?” 说起来,赵洛熙的情形,和冥焰也有一点相似,或许,这才是两人能够相交的真正原因吧! “而且,冥焰,你真的确定,你是赵长轩的儿子吗?”早在听他说那番话的时候,林陌颜就有些疑惑,见冥焰这般自责,这般在意自己的血脉,便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当时赵长轩要杀你,你娘有可能为了救你而说谎,不是吗?” 冥焰眼眸中燃起了一丝火焰,但很快就熄灭了:“我娘并没有骗他,我的确是在她和萧奕成婚后第九个月生下的,算算时间,正好是那个人侍强凌辱我娘的时候。” “就算只有九个月,也有可能是早产,也许你根本就是南陵王的孩子呢?”林陌颜凝眸看他,“我是女子,我比你更清楚女子的心理,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让自己生下凌辱自己的人的孩子的!” 以冥焰所说,南陵王妃和南陵王妃恩爱情笃,那就更不可能生下赵长轩的孩子。 冥焰似乎被他说服,有了一丝动摇:“也许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无法打掉,所以只能生下来。” “如果是别的女子,或许还有可能,但是,你娘绝对不可能!”林陌颜果断地摇了摇头。 冥焰眉宇轻缓:“为什么?” “因为她是一位名医,她精通医术,就算事情发生后,她一开始忘了采取措施,但如果真的怀孕了,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我听说,南陵王妃身体很好,如果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发现身孕,应该能够打掉的!所以,你可能真的是南陵王的孩子!” 冥焰终于被她说得有了一丝动摇,眼眸之中燃起了一线希望:“会吗?” “你回想下南陵王对待你的模样?如果你真的是赵长轩的儿子,他怎么也会有所芥蒂吧?可是,在你的记忆中,有吗?”林陌颜循循善诱。 冥焰摇摇头:“没有,他……无论是疼我,还是教训我,都没有任何异常。” “那就对了,那是因为,你是他的孩子!”林陌颜断言。 冥焰神情微动,随即又摇摇头:“那么,我背上的印记呢?那个只有皇室中人才有的印记呢?如果那是赵氏的人才有的,为什么我会有?我曾经跟我爹去戏水,我很确定他的背上,没有这样的印记!” “那么,赵氏的子嗣,为什么背上会有这种印记呢?”林陌颜稍加思索,问道。 冥焰一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赵氏这个所谓的图腾,为什么会出现呢?你刚刚才说过,天底下那有什么诅咒?同理,既然没有诅咒,自然也不会有所谓的神灵和天意,那么,赵氏子嗣背上会有这样的印记,也必定有着某种原因。或许,并非独一无二呢?”林陌颜深深地凝视着他,目光之中满是柔情。 冥焰从来没有从这个层面想过这个问题,被陌颜这么一说,顿时意动:“这么说,我真的有可能不是那个人的孩子?我有可能真的是萧夜华?” “至少,现在还不能下断言!”林陌颜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给我一点时间,或许我能够查出真相!” 冥焰第一次想到有这种可能,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见陌颜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追问道:“陌颜,你是不是有什么头绪?” “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如果要论功劳,大华建国,辅国公居功至伟,这谁也无法否认。可为什么他只是封国公,而平定南疆的老南陵王,却是大华唯一的异姓王呢?他的功劳,不可能比辅国公更大吧?我想,会不会南疆对赵氏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林陌颜神思道。 这些早在她听周静雪讲述辅国公生平时,就隐约浮现出了一些疑惑。但当时并未多想。 冥焰同样陷入了沉思:“没错,为什么封异姓王的是萧南陵,而非秦墨渊?这的确有点不合情理。” “还有,当年先皇病重,为何大华的大夫无法救治,出身南疆的你娘反而治好了呢?”林陌颜继续道,“还有,当初荞叶假冒云萝公主,与我发生冲突,想要施蛊术暗算我,结果却误中了岚玥公主。然而,时候却发现,岚玥公主体内并无蛊虫……”林陌颜思绪飞速地转动着。 当时荞叶以为岚玥公主并没有中蛊,自己白被坑了,愤愤不乐。 她记得冥焰说过,他的血可以祛除百蛊…… 这点,冥焰自然更清楚:“你的意思是说,有可能荞叶并没有失手,蛊虫的确下到了岚玥体内,但却因为某种原因没有起效……我的血也能够驱逐百蛊……” “冥焰,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血能够驱逐百蛊?”林陌颜问道。 冥焰有些不确定地道:“师傅说,那是因为我娘的血脉,她是南疆人,自小服食抵制蛊虫的药材,我是她的儿子,继承了她的血脉,所以血也有同样的功效。等等,我记起来了,我杀南明太子的时候,他曾经对我施展蛊术,却没有效果,当时他好像说……” “他说什么?”林陌颜追问。 南明太子是南疆人,对蛊术的了解应该更深,或许知道什么端倪。 冥焰思索着,好一会儿才找回记忆:“他好像提到了夜巫族……等等,夜巫族,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那个荞叶,据说就是夜巫族的叛徒!”林陌颜提示道。 “不,不是荞叶,是别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冥焰竭力思索着,忽然神情一变,发出了一声低吟。 林陌颜急忙问道:“怎么了?” “头疼!”冥焰闷闷地道,“算了,我不想了,还是你想吧!” 林陌颜点头:“也好,现在至少有了追查的方向,就是夜巫族!”她说着,看着冥焰的神情,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突然不愿意想了?”冥焰那么在意他的身世,不可能为了一点头疼就放弃思索和追查。 “……我不想让他醒过来!”冥焰闷闷地道。 林陌颜反应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是谁:“你是说萧夜华?难道不是你精力耗尽,陷入昏迷后他才会醒来?而他则在蛊虫发作,无法压制的情况下,你才会醒来吗?” “正常来说是这样,但是也有例外。”冥焰不情不愿地回答道,“如果他心中很急切地想要武力,或者其他我知道而他不知道的事情,偶尔也会醒来。比如那次你中蛊,他想要为你解蛊,一直想一直想,然后,我就醒过来了。有时候,如果我用脑过度,他也会提前醒来……” 他和陌颜才刚成亲,正甜蜜的时候,他才不要萧夜华那个家伙醒来! 林陌颜正要说话,冥焰忽然神色一变,将她扯到身后:“小心,有人来袭!” 说完这番话,外面才传来暗器尖锐的风声。 异变,突起。 第217章 惊天财富六座城池 蔚蓝的天空之中,忽然间出现了几道黑影。 他们出现得无声无息,身形飘忽,宛如鬼魅,因此,直到他们来到南陵王府的马车前时,护卫们才发现他们的踪迹。 最先发现黑影的人是张祁,他当即拔出长剑,腾空而起,朝着空中的刺客攻去,同时高声示警道:“有刺客,保护世子和世子妃!” 骤然遇刺,但南陵王府的护卫却并不慌乱,几乎是片刻间,便有十数位护卫同样拔剑刺向刺客,剩下的人则围拢成一圈,将南陵王世子和世子妃乘坐的马车团团围在中间,警惕地望着四周和上空,以免哪里藏了刺客,突然杀出来,惊扰到二人。 刀剑相交的声音不断传来,厮杀激烈。 之前萧夜华经常为德明帝做一些隐秘的事情,遇刺这种事情并不罕见,因此,这些护卫早已经训练有素,虽然一开始有些不敌,但很快,两人一队,三人一队,互相合作,渐渐将局势扭转过来。 见形势不妙,领头的黑衣人虚晃一剑,便想要逃脱。 “想逃?哪有那么容易?”张祁冷笑。 在他的指挥下,众护卫不断变换位置,将黑衣刺客死死地拖住。 眼见情形对己方越来越不利,再纠缠下去,必然是全体被活捉的结果,不但达不到之前的目的,若有人挨不过严刑拷打,恐怕还会……一念及此,领头的黑衣人眼眸中闪过了一抹厉色,忽然间不再逃跑,拼着挨了两剑,转身朝着众护卫保护的马车疾冲而去。 见他行为反常,众护卫都提高了警惕。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黑衣人才冲到半空之中,忽然“砰”的一声轻响,全身涨裂开来,无数细小的血肉如雨点般朝着马车和马车溅去。 像是一个信号一般,随着领头之人的自爆,其余黑衣人的身躯也都跟着涨裂,化作无数血雨,飞散而开,那情形,令人惊悚骇然。 那些散落的血肉,落在地面上的,只听“嗞嗞”一阵轻响,坚硬的青石地板竟然被腐蚀出一小块坑坑洼洼;而被血肉沾染到的护卫就更惨了,只觉得被碰到的地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痒,一时间恨不得挖开皮肉,将骨头用力的挠上一阵才好。 而那些侥幸没有被沾染的护卫,却也受不了这种血腥的场面,捂着嘴跑到一边吐去了。 “血里有毒!”林陌颜下车,查看了下护卫们的情况,做出了判断,“一时之间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毒药,不过我身上带了一些有些解毒药粉,撒在被沾染之处,可以暂时压制毒性,等回府后再详细查看,配制出对应的解药。” 说着,她从随身携带的青瓷瓶中取出一瓶,交给了张祁。 张祁很快将药粉分发下去,果然,撒过药粉之后,那种彻骨的痒便渐渐轻了,一时间,众位护卫脸上都露出了感激和庆幸之色——若非世子妃就是神医赵天一,恐怕他们还要一直痛苦下去,想想都觉得心里发毛。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张祁眉头紧锁,想想这种自爆的手段,想想那些血肉的毒性之巨,不由得毛骨悚然。 冥焰没有理会,而是转向护卫统领:“护卫伤亡如何?” 张祁神色一顿,神色有些尴尬,也有些失落。 一直以来,无论少主还是世子,他都是最亲信的人,可是,自从少主逐渐恢复记忆,从世子猜测出少主的身份后,两人都对他越来越冷淡,虽然表面上还是恭敬有加,但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们与自己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感。 见世子第一时间不是追查刺客的来历,而是询问护卫的情况,护卫统领倒没有想那么多,反而心中感动,拱手道:“回世子的话,护卫并无死亡,五人受了伤,也不严重,倒是沾到那些有毒血肉的护卫更多,不过有世子妃的解毒药压制着,暂时没有大碍。” “嗯。”冥焰点头。 护卫统领看着满地的血肉,神色颇为难看:“可惜,他们全部都自爆了,身体化为血雨,无法探查。否则,或许能从他们的尸体上找到一点线索。”说着,看了眼刺客留下来的兵器,“可惜,这些兵器都是大华最普通的铁器作坊打造出来的剑,没有丝毫特殊的地方,否则,或许能够追查到他们的来历。” “没用的,这些兵器只是用来遮掩的,绝非他们惯用的武器。”林陌颜摇摇头。 护卫统领一怔:“世子妃何出此言?” “刚才你们交手的时候,我从窗户里看到了一点情形,那些黑衣人虽然穿着打扮都是大华的布料服侍,武器也是,但是,都有一点很微妙的不自然。最重要的是,他们身体里所带的毒,我可以很肯定,绝非出自大华的药材,否则我一定能够辨认出来的。” 大华的医毒,跟她前世在鬼医训练营所学到的传承是一样的,以她在医毒之术上的造诣,就算是混毒,她也应该能够辨认出几种药材,绝不可能毫无头绪。 听她这么一说,护卫统领想起刚才交手的情形,不由得道:“世子妃所言有理,这些黑衣人的身法飘忽,的确是属下从未见过的,很有可能不是大华人。” “是南疆的人。”一直没有说话的冥焰开口道。 从一开始他就认出了这些黑衣人的武功来历,跟他自幼便见到的师傅穆清远的武功和身法极为相似。穆清远是南疆人,那么这些刺客自然也是南疆人。现在问题是,南疆人为什么回来刺杀他?或者,再准确点说,是来刺杀萧夜华? 若他们刺杀的人是他冥焰,或许还有可能,毕竟他曾经在南疆大开杀戒。但是萧夜华…… 这一点显然也是众人的疑惑。 “世子与南疆素无瓜葛,为何南疆会有人来刺杀世子?还是用如此诡谲残酷的手段?”护卫统领疑惑道,倒不是质疑世子的猜测,而是,他身为南陵王府的护卫统领,无论萧夜华做什么事,他都要随身保护,因此对他经手的事情最为清楚,世子与南疆根本毫无瓜葛,怎么会招来这些诡异的刺客? 林陌颜摇摇头,也没有头绪。 不过这样也好,她刚才和冥焰就在猜测,所谓的皇室印记,可能跟南疆有关,而冥焰的身世,又紧扣这个印记。原本还打算和冥焰动身,前往南疆一趟。但现在,却有南疆人出现在京城之中,或许,她能够从中得到线索也说不定。 不过,南疆人擅长蛊术,而从这些刺客的自曝来看,各种诡异的手段恐怕是层出不穷,倒是要格外小心。 她看了冥焰一眼,两人心意相通,冥焰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想法,也略点了点头。 “把这些兵器,连同这些有毒的血肉搜集起来,送到京禁卫去,就说本世子在内城遇刺,着令他们追查凶手,严惩不贷!”冥焰淡淡地道。 最初遇刺的时候还曾经猜测是否是赵瑾熙派来的,既然确定这些刺客是南疆人,那么应该跟赵瑾熙无关,但如今执掌京禁卫的是镇国侯元毅,正是赵瑾熙手下最大的军事力量,能有这个机会让他头疼,也不容错过。 果然,当着兵器和尸体送到京禁卫后,镇国侯元毅头疼了。 虽然是政治对手,但南陵王世子身为大华唯一的异姓王世子,又在朝野之间声望隆盛,如今竟然有人在内城大道公然刺杀他,这显然就是负责京城安危的京禁卫的失职。若是再不能追查出凶手的来历,那他所执掌的京禁卫就要名誉扫地了,一定会被人说“当初忠勤侯执掌京禁卫时如何如何”…… 但如果想要追查出凶手的来历——就这么十几柄再普通不过的长剑,可上千块肉酱般的肉块,他上哪去找凶手? 就在镇国侯为追查这些刺客的来历而头疼时,另一边,赵瑾熙终于在京城西郊一处秘密的宅邸,见到了期待已久的人。 “云萝公主远道而来,辛苦了!”最先说话的人是林咏泉,他笑语温然,看起来大方而得体,尽显大华左相的风范。 可惜生于南疆,长于南疆的云萝公主却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不过数月,她却与之前那个容貌绝美,温柔天真的公主有了天壤之别,晶莹得宛若透明的脸上罩满了眼霜:“我们南疆人不像你们大华人那么多废话,我就直说了,只要你们帮我杀了萧夜华,我就嫁给你们大华太子。” “云萝公主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曼陀国不过是我们大华的手下败将,就算你是曼陀国的公主,我也未必稀罕!”赵瑾熙冷哼一声,他是大华的太子,又怎么会把曼陀国的公主放在眼里? 云萝公主神色冷漠:“我知道你不稀罕我,但是,这次,父皇真的给了我最富裕的六座城池作为嫁妆,只要你娶了我,这六座城池便是你的私人领地。这些,难道你也不在意?” 之前南明太子前来大华议和,便曾经以六座城池为饵,引得大华京城风起云涌,但后来他算计不成,反而将自己的性命搭在了大牢之中。大华便以曼陀国并无议和诚意为由,将云萝公主送回了曼陀国。曼陀国国王早已经被之前的大战打怕了,连连痛骂南明太子妄为,坚称自己毫不知情。 而为了表示议和的诚意,这次曼陀国国王便真的让云萝公主带了六座城池的嫁妆前来大华议和。 不过,他也是有私心的。同样是六座城池,割让给大华,那是割地赔款,是屈辱;但让云萝公主带了六座城池作为嫁妆,却大大淡化了这种屈辱,更抬高了云萝公主的身份,而且,六座城池的财富和军队,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消受得起的,因此,能够娶云萝公主的人,多半就是未来的大华帝王。 若是云萝公主将来能够生下嫡子,说不定可以将大华的财富纳入曼陀国的囊中,即便不能,也能从中得到不少好处……这就是曼陀国国王打的如意算盘。 这个消息本是隐秘,但林咏泉却秘密得知,并透漏给了赵瑾熙。 曼陀国最繁华的六座城市,无论是其财富,还是其军事力量,都足矣令任何人疯狂……赵瑾熙自然心动了。如果他能够娶到云萝公主,得到这六座城市,不但能够一扫最近被赵洛熙压制的抑郁之气,还能够大大增加夺嫡的资本——无论将来是拿这六座城市的财富来收买民心,营造势力,还是起兵逼宫…… 为了防止赵洛熙与他竞争,在云萝公主到达京城前,赵瑾熙便开始与其联络,事情进行得颇为顺利,但他却没想到,云萝公主会提出这样一个条件。 “我想问下,云萝公主你为何对萧夜华如此恨之入骨?”赵瑾熙忍不住问道。 第218章 夜巫族蛊人 “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云萝公主眼眸之中满是仇恨。 南明太子?赵瑾熙怔了怔,他不是代表战败的曼陀国来向大华议和,结果和谈失败,被关押在大牢中而死吗?这跟萧夜华有什么关系? 说起来,南明太子议和时的种种手段,还是他在幕后推波助澜,诱导来议和的南明太子“想”出了一个妙计:以和亲的云萝公主为诱饵,栽赃忠勤侯府。南明太子是想以忠勤侯府为筹码,要挟德明帝在和谈条件上让步,但他却深知,以德明帝的为人,只会牺牲忠勤侯府,而他麾下的镇国侯则可趁机夺取兵权。 这原本是个极为巧妙缜密的布局,只可惜,南明太子舍不得亲妹妹,李代桃僵,结果却被找出了真正的云萝公主,进而拆穿了他的阴谋。 说到这里,赵瑾熙也想了起来,当初,揭发真相,找到真正的云萝公主的人,就是萧夜华! 但就因为这个就认为是萧夜华害死了南明太子?这也太荒谬了!说到底,不过是南明太子技不如人! 作为旁观者,赵瑾熙自然可以清楚判断,但云萝公主不同,她和南明太子相依为命,兄妹感情深厚,她怎么可能承认南明太子的死是咎由自取?既然不是南明太子的错,那就是别人的错,于是,她就这么迁怒到了萧夜华的身上。 “若非萧夜华,我哥哥定然能够完成和谈任务,回国后也能够进一步稳固太子之位,将来成为曼陀国国王,我也将是曼陀国最尊贵的公主,又怎么会如眼下这般狼狈?”云萝公主恨恨地道。 以前有南明太子在,她地位尊贵,处处受人尊崇;南明太子一死,她的地位一落千丈,甚至成为筹码来大华和亲,这怎能不令她恨之入骨? 这显然就是迁怒,但赵瑾熙自然不会为萧夜华辩解,甚至,他还不动声色地火上浇油。 “公主与南明太子感情深厚,真是令人羡慕,只可惜太子惨死……”赵瑾熙幽幽地叹了口气,“不过,公主应该知道,萧夜华是大华唯一的异姓王世子,身份尊贵,又深得父皇宠爱,权势滔天,本人又十分精明狡诈,想要杀他,可不容易。” 云萝公主眸凝寒冰:“如果容易的话,我又何必来找你们帮忙?” “若我没有猜错,公主一定已经进行过刺杀南陵王世子的行动,并且失败了,没错吧?”林咏泉悠悠笑着,宛若没有听到她先前许下的六座城池,神色越发从容。 云萝公主心中已经:“你怎么知道?你们在我身边按了眼线?” “何须眼线?南明太子既死,公主想必接手了他不少势力,手中的筹码必定不少。既然你对南陵王世子如此恨之入骨,又怎么会错过受人仇人的机会?要借助我们之力,且许下重利,自然是公主察觉到了其中的不易。”林咏泉微笑着道,神情悠淡,却越发显得高深莫测。 云萝公主定定地看着林咏泉,神情震惊,显然被他猜了个全中:“你——” “公主或许不知,这位是我们大华的左相林咏泉,也是我最得力的心腹。林相心思机敏,智谋超绝,若天下还有人能够对付萧夜华,非林相莫属!”赵瑾熙适时插话道。 之前云萝公主也听过林咏泉的名声,却以为是言过其实,知道刚才那番猜测,才令她另眼相看。 “那么就请林相相助,事成之后,我绝不会亏待您!”云萝公主双眸灼灼,急切地道,“不管您提出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竭尽全力满足!” 蠢货!赵瑾熙和林咏泉心中同时道。 所谓谈判,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彼此试探几回,摸到对方的底线,提出最有利于自己的条件,这才是谈判的目的。如云萝公主这般,上来就甩出六座城池的惊天财富,如今又一句“不惜一切代价”,摆明了是让对方狮子大开口。 她既然这么大方,那他们自然也不会客气。 林咏泉点点头,微笑道:“听说南疆蛊术神秘莫测,身为曼陀国公主,公主手中应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王牌,不知道能否见告?” “这……”云萝公主有些犹豫。 果然是个愚蠢之人,稍加试探,便探出了她的底细。不过这也说明云萝公主蠢归蠢,究竟没有蠢到家,还知道对他们瞒起一些底牌,以作不时之需。 林咏泉给赵瑾熙递了个眼色。 赵瑾熙会意,神色遗憾:“萧夜华是大华唯一的异姓王世子,在朝野之中更是有着极高的威望和声誉,若是我杀了他的消息有丝毫泄露,不但会招致他的势力疯狂反扑,更会令我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我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与公主合作,公主却仍有隐瞒,看来并无合作的诚意,那我们也不必谈了。” 说着,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林咏泉紧随其后。 “等等!”云萝公主顿时急了,她当然知道要杀萧夜华不容易,否则她不会折戟那么多次,却连萧夜华的衣角都没占到,就连南明太子手下最强大的死士,自爆蛊这样的手段,都没能伤到他……而且,赵瑾熙手下有林咏泉,以他的智谋,或许真的有可能做到这件事! 想到这里,云萝公主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华太子,林相,稍安勿躁!” 说着,转身对身边的护卫道:“去请孟姥姥出来!” 护卫有些犹豫,但终究没有违抗她的命令。 不多一会儿,两名身着南疆服饰的女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领头的女子身着黑色镶紫边的南疆服饰,腰坠一根百玉笛,唯有吹口处一抹血红,鲜艳夺目。她手持一根深灰色的权杖,上面镶着一颗硕大的银色宝石。雪白如玉的手腕上串着八九个银镯,走起路来叮当作响,那声音仿佛有着某种魔力,令人心神不自觉地为之震慑。 她一进屋,屋内众人的神色都有些变化。 哪怕以林咏泉的定力,都不由得恍惚了片刻,但他很快凝神,眼眸中掠过了一抹警惕戒备之色。 在她跟着一名年轻少女,似乎微微低着头,乌黑的长发并未梳理,就那么散落下来,发尾微微发白,宛若冰雪。银灰色的衣裙如行云流水般垂坠而下,不知用什么材料织就,泛着奇异的光泽,乍一看温暖悦目,再细看,仿佛凝着一层寒霜,令人心生凉意。 少女的步伐十分诡异,每一步跨出的距离都相同,而且除了腿,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就连飘散的头发也都一动不动,仿佛并非活人,而只是一架静谧无比的木偶。 她每靠近一步,周遭的南疆护卫就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仿佛对她极为忌惮。 但少女却似乎毫无所觉,依旧跟在权杖女子的身后。 两人都带着黑纱斗笠,看不清楚面容。 进屋后,权杖女子站定,朝着云萝公主躬身行礼:“参见公主!” 看她的手腕,雪白如玉,丰满滑腻,没有丝毫的皱纹,仿佛只有二十来岁,但声音却苍老沙哑,仿佛八九十岁的老妪,又似乎曾经伤了嗓子,缓慢,嘶哑,尖锐。 少女在她身后停下,依旧保持着相同的姿态,连向四周张望一眼半眼都没有,宛如化石。 林咏泉仿佛想起了什么,眼眸中涌起了浓浓的厌恶之色,连带看向云萝公主的目光都变得冰冷起来,一旦高深莫测的笑容里,都多了几分寒意:“没想到云萝公主手下居然还有蛊人,要真如此,那南明太子死在大华实在太冤枉了!” “蛊人?那是什么?”赵瑾熙疑惑地问道。 林咏泉解释道:“蛊人,就是以人养蛊,然后,再由蛊炼人。用来养蛊的人会死得很惨烈,而被这样的蛊虫炼身的过程也同样痛苦无比。能够侥幸熬下来的蛊人,没有知觉,没有神智,以杀人为本能,只听从施蛊人的命令行事。” “那蛊人究竟有多强大?”赵瑾熙心中一动,忽然涌出了一个念头,急忙追问道。 云萝公主冷笑道:“大华太子你自己尝试一下不是更清楚吗?”说罢,朝着权杖女子点点头。 权杖女子拿起腰间的玉笛,放在唇边,发出了一个低吟。 原本如化石般僵硬的少女,听到笛音后,猛地一抬头,身影忽然化作一道幻影,下一刻便出现在赵瑾熙的面前,双手成爪,抵住他的喉咙。 赵瑾熙本身也是有武功的,但是,却连这少女的身形都没有看清楚,便已经落入控制。纤细的手指洁白如玉,却也冰冷如玉,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尽管少女的手控制得恰到好处,并没有丝毫收紧,但要害之处被人钳制,赵瑾熙终究心中发寒,却又不敢轻易退却。就算隔着面纱,看不清楚少女的眼神表情,但莫名的,他就是知道,一旦他稍有异动,少女绝对会毫不容情地捏断他的喉咙。 “云萝公主,这个玩笑开大了吧?”赵瑾熙勉强笑道。 云萝公主却感觉终于占了一丝上风,微笑道:“只是为了让大华太子更清楚地了解她的能力!” 说着轻轻一拍手,权杖女子又吹出一个音符,少女倏然闪回原本的地方,依旧是先前那如化石般微微垂首的模样,仿佛从来都没有动过,身形之诡异,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之前被卡住喉咙的赵瑾熙自然是对少女最忌惮的一个,但同时,却也是最兴奋的一个,因为这个少女,让他看到了另外一个可能,一个除掉如今最令他忌惮,最令他痛恨的人的可能。 “云萝公主这张底牌的确厉害!不过南明太子之死,萧夜华不过是一个帮凶,而真正杀害他的,另有其人!”赵瑾熙微笑着,志得意满地道,“当初南明太子虽然议和失败,但我父皇并无杀他之心,只是想要暂时软禁他,等曼陀国的回复。若非有人痛下毒手,南明太子此刻应该还活着,与公主兄妹相亲!” 云萝公主追问道:“有这种事情?那个人是谁?” “冥域少主,冥焰!”赵瑾熙回答道。 听到这个名字,带着黑纱斗笠的权杖女子猛然抬头:“你说,谁?”声音依旧沙哑难听。 第219章 侍神者 “冥域少主,冥焰!”赵瑾熙重复道,若有所思地看向权杖女子,“孟姥姥认得此人吗?”刚才云萝公主派人请权杖女子出来时的话语他也听到了,知道此女姓孟,既然被成为姥姥,年纪应该不小。 孟姥姥摇摇头,缓缓地道:“不认得,不过这个名字……应该是巧合吧!” 说到这里,便不再说话,显然不想多谈。 云萝公主根本不在意孟姥姥是不是认得冥焰,只追问道:“你说是冥焰杀了我哥哥,有什么证据吗?” 她虽然不甚聪明,却也不至与赵瑾熙随便抛出来一个人,就相信那是她的杀兄仇人!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冥焰,曾经在南疆大开杀戒,但最后父皇和哥哥都选择了妥协,甚至还与冥焰商团议定合作协议的冥域少主,冥焰! “当初南明太子在狱中被杀,仵作曾经断定,死亡时间为卯时,而在卯时三刻,离大狱不远的地方,曾有一队巡夜士兵,遇到一名戴着面具,手执红色长剑的红衣人。巡夜小队头领上前问话,那人却不由分说便太开杀戒!”赵瑾熙早料到她的反应,不慌不忙地道。 反正他说的都是实情,也不怕云萝公主去查证。 冥域少主的性命,云萝公主也有耳闻,皱眉道:“就算那人是冥域少主,也不能说明,我哥哥就是他杀的!” “南明太子身上的伤口,都是被利剑割裂的,而冥域少主用的正是剑!最重要的是,当巡夜小队撞上冥域少主时,他手中的赤血剑还在滴血,身上也满是血迹。公主觉得,这都是巧合吗?”赵瑾熙挑眉,笃定地道。 云萝公主沉默了,许久才问道:“我哥哥和冥域少主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杀我哥哥?而且还是用那么残忍的手段?” 她没有亲眼看到南明太子的尸体,因为南明太子的护卫不让她看,说是太过凄惨,但是她知道,她哥哥浑身的肉都被一片一片地削掉,差不多只剩下一副骨架,满地的鲜血和肉块,因为太过恐怖,那个牢房至今还被封锁,不许使用。 “冥域少主生性凶残,喜怒无常,根本无法以常理猜度!”想起身上的伤,赵瑾熙这话说得咬牙切齿,痛恨无比。 云萝公主冷笑:“所以,大华太子的意思是,冥域少主毫无理由地残杀了我哥哥?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还是说,大华太子自己与冥域少主结仇,见识到我手下蛊人的厉害,想要借刀杀人?” 这个云萝公主,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该笨的时候却又精明起来! 赵瑾熙在心底恨恨地咒骂,却也知道,如果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云萝公主不会相信冥焰是她的杀兄仇人:“公主可知道如今的南陵王世子妃?” “听说是萧夜华自幼定亲的未婚妻,我还听说,她是大华左相的独女。”说到这里,云萝公主下意识地看了眼旁边安静如水的林咏泉。 赵瑾熙双手微微紧握,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却还是强笑道:“没错,不过这位林小姐之前并不姓林,说起来公主应该也知道她,当初公主随南明太子来大华时,她还是苏府三小姐!” “苏三小姐?萧夜华的那位红颜知己?原来是她!”云萝公主当然知道这个人,当初在明辉宫,荞叶假冒云萝公主,就是被这位苏三小姐和萧夜华联手弄得颜面扫地。 赵瑾熙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淡淡地道:“在南明太子死之前,苏三小姐突然昏倒,请遍御医,都无法诊断出病因,只知道她剧痛入骨,且整整痛了三天三夜。” “蚀骨?”云萝公主当然也知道这种蛊虫,更知道,只有拥有母蛊的人才能施放“蚀骨”,而当时大华之中拥有母蛊的人,只有她和南明太子,不是她,那应该就是南明太子了。 苏陌颜是萧夜华的红颜知己,哥哥这样做,是想用苏陌颜来威胁萧夜华吗? 赵瑾熙轻笑:“公主果然机敏。” “但是,这跟冥域少主杀我哥哥又有什么关系?”云萝公主皱眉。 赵瑾熙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冥焰他,爱慕苏三小姐。” “你的意思是说,我哥哥是因为这个南陵王世子妃才会死的?”云萝公主当然不会理会是南明太子先对陌颜下毒手这点,只认准了冥焰是为了陌颜才会杀死南明太子,且手段那般残忍。 赵瑾熙之前不愿牵扯出陌颜,就是知道以云萝公主此刻的心情,多半会迁怒陌颜,果然如此! “我绝不会放过苏陌颜!”被这个意外的消息震惊,云萝公主在屋内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终于顿足,开口便是满满的恨意,“萧夜华、苏陌颜、冥焰,这三个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正好苏陌颜嫁给了萧夜华,那就一起杀掉,为我哥哥报仇!” 旁边林咏泉眸光微闪,随即眼眸轻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瑾熙悠悠道:“一下子树立三个强敌,绝非明智之举。即便公主要报仇,也要分先后顺序。以公主所见,先对付谁最好?” “当然是苏陌颜!”云萝公主想也不想地道,“她是萧夜华的世子妃,又是冥焰爱慕的女子,如果她死了,这两个人一定痛苦无比!而且,冥焰武功高强,萧夜华诡计多端,这个苏陌颜最好下手!” 赵瑾熙摇摇头:“恰恰相反,如果是我,我会最后对付苏陌颜!” “为什么?”云萝公主问道。 赵瑾熙微笑着解释道:“正因为她最弱,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动手都不影响,但是,如果她死了,却一定会让萧夜华和冥焰联手,公主想一想,这两个人一个武功超绝,一个智谋无双,如果他们联手了,困难度一定会翻好几倍。倒不如先对付冥焰!” 云萝公主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为什么是冥焰而不是萧夜华?” “萧夜华诡计多端,想要对付他,需要花费更多的心力,而冥焰则相对好一点,他武功超绝,并且依仗这一点嚣张妄为,只要我们能够找到比他更厉害的人,想杀了他就很简单了。”赵瑾熙微笑着看向散发的灰衣少女,“现在的问题是,公主手下这个蛊人,究竟有多厉害?能否赢过冥焰?”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灰衣少女身上,但灰衣少女毫无所觉,依旧沉默静止。 “孟姥姥,你有几分把握?”云萝公主问道。 斗笠边垂坠的黑纱微动,孟姥姥苍老的声音从底下传过来:“十分把握!” “孟姥姥你确定吗?对方可是冥域少主冥焰,据说他一身武功超绝入神,从无敌手,你确定这个蛊人能够对付得了他?”赵瑾熙忍不住再度确认。 被灰衣少女钳制住的一瞬间,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此人可以用来对付冥焰,因为她给他的那种死亡威胁,十分浓郁,强大,令人心悸。但是,真的听到孟姥姥说得如此又把握,心中却又忍不住忐忑起来,毕竟,对方是冥焰! 孟姥姥发出一声苍老而怪异的笑声:“我不知道你们所说的冥域少主有多厉害,但你们也不会知道,华嵋她可并非你们所猜想的蛊人,她是侍神者!” “侍神者?那是什么?”屋内众人齐声问道,显然都没有听过这个名称。 第220章 尔虞我诈,各怀心思 “侍神者,是我夜巫族的至高之秘,她的强大,已经绝于尘俗,是侍奉神灵的使者,所谓的蛊人,在她面前,只是蝼蚁!你们那位冥域少主就算再强大,也不过是凡人,怎能与侍神者相提并论?”孟姥姥沙哑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亘古的高傲。 林咏泉嘴角微扬,透着一抹嘲讽:“如果侍神者真的这么厉害,那当初夜巫族怎么会被灭族?” 这话显然戳到了孟姥姥的痛楚,垂着黑纱的斗笠微微颤动,许久,她才哑声道:“侍神者的炼制极为不易,夜巫族也已经近百年不曾炼制出侍神者。若是当年有侍神者,夜巫族怎么可能被灭?” 然而,天不绝夜巫,十年前,在蛊神的庇佑下,她竟然炼制侍神者成功! 屋内众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若孟姥姥所说是真的,那么,一个侍神者的存在,便能够对抗大华与南疆的联盟,挽救被灭族的夜巫族,那么,侍神者究竟该有多么强大?这样的存在,哪怕是冥域少主冥焰,只怕也无法对抗! “如果孟姥姥所说为真,那么,击杀冥焰便易如反掌了!”赵瑾熙精神大振,眼睛里更是闪烁着异样的神采,若有所思地看向孟姥姥,却正迎上她投过来的目光。 即便隔着黑纱,他却似乎仍然看到那双眼眸之中所闪烁的异彩,不由得微微一顿。 “阴谋诡计之事,我并不擅长,你们讨论便好,我先离开了。”孟姥姥说着,权杖在地上一点,银色的宝石光芒闪烁,耀眼异常。伴随着她离开的脚步,双腕上的银镯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宛如一曲古老却又悠扬的乐曲。 灰衣少女随之转身,离开,所过之处,纤尘不动。 林咏泉眸光微闪,微笑着看向云萝公主:“如果公主不介意,我想要和孟姥姥私下聊一聊,好弄清楚侍神者的实力,这样才能更好的安排整场局,确保万无一失。” “当然可以。”云萝公主知道,侍神者的能力,是击杀冥焰的关键,作为谋划者,林咏泉想要多了解一点,才能制定出最完美的计划。 林咏泉拱手:“多谢公主。” 朝着孟姥姥离开的方向,踏步追了过去。 “公主,接下来就让我们讨论下如何将冥焰杀死吧!”赵瑾熙兴致勃勃地道,“如果侍神者真的如孟姥姥所说的那般强大,那杀死冥焰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将他引出来。毕竟,众所周知,冥焰行踪诡异,难以猜度,根本无法追踪他的下落。” 云萝公主点点头:“没错。那大华太子可有什么妙计吗?” “冥焰依仗着武功高强,向来自负,连带冥域一个小小的组织也自视甚高,如果我们派人假冒冥域中人行事,只要将事情闹大,冥焰必定会插手。只要将他引出来,接下来就看孟姥姥了!”赵瑾熙脑筋动得飞快。 接着,便将心头所想详细道来。 云萝公主想了想,这计策虽然不算很高明,却是看准了冥焰此人的性情,只要孟姥姥那边没有差错,多半能够成功。 而孟姥姥手底下那位灰衣少女华嵋的实力,她可是比赵瑾熙等人更为清楚,毕竟她是亲眼见识过的,那种力量,的确如孟姥姥所说,绝于尘俗,是侍奉神灵的使者才能拥有的。 若非侍神者本身有着极大的缺陷,拥有这样的力量,她根本不必求助赵瑾熙,单凭华嵋一人,便能够报仇了!只可惜…… “这里毕竟是大华的地盘,那么细节,就有劳大华太子安排了!”报仇大计落定,云萝公主深色微缓, 赵瑾熙微笑:“公主放心,有我在,绝对万无一失!” 那语气,笃定异常,眼眸之中,更是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亮。 两人又商量了一番细节,逐一敲定。 结束了这次意外惊喜的会面,赵瑾熙走出宅邸,正好看到同样出来的林咏泉,与他的目光一相撞,便对他和孟姥姥的谈话有了底,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却并不多说,先和云萝公主等人告别,等到两人都坐进了马车,这才问道:“如何?” “很顺利。”林咏泉微笑道,又补充了一句,“十分顺利。” 果然!赵瑾熙笑容更盛:“也难怪,毕竟是孟姥姥先示好于我们,她既有心,我又亲自去与她洽谈,又怎么会不顺利?” 早在孟姥姥和灰衣少女出现时,两人便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蹊跷,再听完孟姥姥所说的话,便更确定了。 谈话之中,孟姥姥说出侍神者这个名字,又刻意强调这是夜巫族的不传之秘,还暗示她是夜巫族圣女一脉的后裔,一切的一切,显然都是在引人入彀。毕竟,只有待价而沽的人,才会可以夸大自身的价值,并且故作神秘。 只可笑他们和孟姥姥当着云萝公主的面彼此递出了合作的意向,云萝公主却一无所知,还亲口准许了双发私下接触,真是愚蠢得可笑! “林相出马,自然没有不顺利的道理!”赵瑾熙兴奋地道,“具体怎样呢?” 林咏泉轻笑:“正如殿下所预料的,孟姥姥先前效忠的人,并非云萝公主,而是南明太子!” “这并不难猜,以云萝公主如此愚笨之人,怎么可能会让孟姥姥甘心效力?倒是南明太子精明强干,恩威并施,收服孟姥姥,还更加可信!”赵瑾熙自信地道,“想必是南明太子手中有孟姥姥的把柄,而他死后,这把柄落入了云萝公主之手?” 若非如此,孟姥姥又怎么会对愚蠢而且毫无地位的云萝公主俯首帖耳? 林咏泉点头:“没错,当年夜巫族被灭,孟姥姥四处逃亡,最终受不了逃亡之苦,便以蛊人和侍神者为筹码,向南明太子投诚。南明太子野心极大,又有继母和继弟虎视眈眈,便收留了孟姥姥。但南明太子很清楚蛊人和侍神者的威力,为了防止孟姥姥坐大,便夺走了她的母蛊!” “母蛊?”对于南疆的蛊术,赵瑾熙并不了解。 林咏泉解释道:“南疆之中,只有蛊术极为高明的人,才能够炼制出母蛊,拥有母蛊的人,蛊术会更上一层楼。但母蛊与施蛊者血脉相连,一旦母蛊被毁,施蛊者便再也无法施展蛊术,且与母蛊联系越紧密的人,损伤便越大,如孟姥姥这般,母蛊若有毁损,她多半便要殒命!” “那孟姥姥的母蛊,如今想必是在云萝公主手中了?”赵瑾熙问道。 林咏泉轻哂:“说起来也是讽刺,南明太子以为凭借他的蛊术,在大华绝无性命之忧,便没有带孟姥姥和蛊人,更加没带侍神者,结果命丧大华。而云萝公主回国后,却在无意中打开了南明太子的密室,发现了母蛊,无奈之下,孟姥姥只得听从于她。” 但是,云萝公主这样的主人,孟姥姥显然并不满意。 “那孟姥姥跟我们合作,难道是想我们帮她从云萝公主那里夺回母蛊吗?”赵瑾熙微微皱眉。 孟姥姥显然是操控侍神者的人,若是她夺回母蛊,以侍神者的强大,她显然又会是一大变数!而听她所说,还是夜巫族圣女一脉的后裔,若是还想着复兴夜巫族,那也会是一大麻烦。 林咏泉冷笑:“她怎么敢有这样的妄想?若是只有蛊人也就罢了,但如今她拥有侍神者,没有人会放虎归山!她自己也很清楚这点,因此,是希望殿下能够从云萝公主那边夺走母蛊,然后,母蛊交由太子殿下保管,以示她效忠的诚意!” “看来她也看出云萝公主并非明主,所以才想另择高枝!”赵瑾熙笑得志得意满“这倒是意外之喜,看来,真的是天意许我江山!”, 若侍神者真的如孟姥姥所说,甚至能够斩杀冥焰,这般强大的武力,该是何等的令人向往?这样的武力,若是在他手中,那么,他和赵洛熙的太子之争,便又加上了重而又重的一枚筹码。 本以为云萝公主六座城池的嫁妆便是惊喜,没想却却还有侍神者这样的天赐良机。 这下,他要一箭数雕! 不但要除掉冥焰,还要借此让镇国侯的声望压过忠勤侯,彻底掌管京禁卫,更要他赵瑾熙声名大振,一扫之前的颓势,同时再借助和云萝公主的婚事,六座城池的嫁妆,以及《文典》编纂完毕的风头,一举奠定太子之位,让赵洛熙再也没有还手之力! “只是……”林咏泉忽然面露犹疑。 赵瑾熙追问:“怎么了?” “虽然孟姥姥说那位灰衣少女是侍神者,但以臣猜测,多半还是蛊人的一种。而蛊人……在大华速来是个忌讳,而驱使蛊人的人,更是会被深恶痛绝。若是消息传出去,只怕会对殿下不利。”林咏泉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赵瑾熙皱眉:“这是为什么?” “当年夜巫族鼎盛之时,曾经四处掳掠活人回南疆,有的用来养蛊,有的用来炼制蛊人。养蛊之人,死得无比凄惨痛苦,而被炼制成蛊人的人,也会丧失神智和记忆,变成只懂得杀人的怪物。此举令无数家庭家破人亡,大华更是深受其害,若非如此,平定南疆的老南陵王又怎么会成为大华唯一的异姓王?”林咏泉轻叹。 “如果让人知道,殿下在驱使蛊人,恐怕……后果难测!” 第221章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蛊人又不是我炼制的,我只是恰好得到,加以利用而已,会有什么麻烦?”赵瑾熙不以为然。 林咏泉摇摇头:“蛊人不是我们炼制的,却是孟姥姥炼制的,而要控制侍神者,显然要靠孟姥姥,这层关系,我们洗不掉。再说,大殿下那边的人也不会让我们脱离这一层关系,甚至会借题发挥,让事情变得更加严重。” 与融合了赵瑾熙记忆的煦日不同,林咏泉是彻彻底底的大华人,更经历过夜巫族尚未灭族时的肆虐,他很清楚,单是蛊人两个字就会引起恐慌,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人,这会触动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仇恨。 “他们能借题发挥,难道我们就不能驳斥了吗?” 侍神者所展现的力量,令赵瑾熙心动不已,他又怎么会因为林咏泉的三言两语就舍弃? 看出了他的心思,林咏泉劝说道:“我们当然能,但是,这场舆论战原本可以不必发生,因为大殿下那边并没有太强大的武力威胁,以至于我们非要动用侍神者,不是吗?” “他们没有,我们有,这就是优势。再说,冥焰就是靠武力撑起了冥域,如果我们拥有比冥焰更强大的侍神者,自然能够拥有比冥域更厉害的势力,这是更加大的优势!” 前世是在训练营长大的煦日,即便拥有赵瑾熙的记忆,但行事的法则,更多却还是遵从他一贯的原则,那就是,弱肉强食,强权和利益至上。 侍神者如此强大的力量,就摆在他的面前,触手可及,却要弃之不用,这绝非他的风格! “殿下,如今和大殿下的争斗,我们已经落在了下风,这时候,我们最好不要给对方以名誉上的把柄。何况,孟姥姥虽然讲侍神者描述得神乎其神,但是,以臣看来,要么她在夸大其词,要么就是,这侍神者本身有着重大的缺陷。”林咏泉神色凝重,苦心孤诣地劝道。 赵瑾熙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殿下想想,孟姥姥炼制出蛊人绝非一日两日,也就是说,之前南明太子已经得到了这份强大的武力,那他为什么却没能在曼陀国争权中占上风,甚至直接登上国王之位呢?还有云萝公主,为什么之前她派人刺杀萧夜华时,没有让侍神者出手呢?”林咏泉凝眼看着他,清癯的容颜之中,满是怀疑。 这番话极为有理,赵瑾熙热油般的兴头终于有了一丝冷却:“那以林相所见,为什么呢?” “恐怕,孟姥姥并不能完全控制侍神者,或者说,她不能够长时间控制侍神者。”林咏泉推测道,“否则的话,无论南明太子,抑或云萝公主,甚至孟姥姥,都不应该是我们所知道的情形。” 赵瑾熙点头:“林相说得对……” “如果侍神者有太大的缺陷,那么,我们能从她身上得到的利益,就未必有想象中那么大,又何必为此冒着名誉受损的风险呢?借这次合作的机会,谈听出侍神者的缺陷,用她来除掉冥域少主,然后,我们除掉孟姥姥和侍神者,这才是最明智的做法!”林咏泉冷静地道。 甚至,他们还可以说,赵瑾熙是不忿蛊人这种伤天害理的做法,还能赢得许多老人的敬重和感激。 脑海之中两个念头不住地交战,赵瑾熙踌躇难决,林咏泉的话句句在理,但是,侍神者这样强大而诱人的力量,又是孟姥姥自己送上门来的,弃之不用未免太可惜…… “林相言之有理!”许久之后,赵瑾熙终于有了决断,眸光一闪,微笑道,“不过,不能单凭猜测便放弃侍神者这样的助力。再说,即便孟姥姥不能长时间控制侍神者,也可以将这股力量用在紧要关头,不失为一张底牌。” 林咏泉还欲相劝:“殿下——” “我知道林相的顾虑……”赵瑾熙打断了他的话,断然道,“如果蛊人的身份太过敏感,我们可以不透露侍神者的消息,只让别人认为,这是我们新收拢的高手就是了。林相放心,本宫知道轻重,一定会格外小心的。” 对着林咏泉,赵瑾熙一向很谦和地自称“我”,但他一旦用了“本宫”的称谓,就意味着他决心已定,无可更改。 更何况,田应璋背叛后,赵瑾熙对林咏泉的倚重的确进一步增加,但信任非但没有增加,反而越来越少,更多的是忌惮和猜疑。因此,有些事情,他也不好强劝。 因此,林咏泉只能拱手道:“是,殿下!” “云萝公主初到大华,许多事情都需要我们安排部署,趁这个机会,林相你尽快弄清楚她将孟姥姥的母蛊藏在哪里,只有拿到母蛊,才能真的控制孟姥姥!”赵瑾熙叮嘱道,“然后,这段时间,我们就要好好筹划,准备好大礼,送给那位冥域少主了!” 提到“冥域少主”四个字时,语气森然,充满了刻骨的痛恨之意。 前世今生,这个冥焰是给他最大的羞辱的人,他绝不会轻易放过,这次,他不但要除掉冥焰,还要让冥焰万人唾弃,再用冥焰的死,来成就他的声望和威势,方能消心头之恨! ※※※ 冥焰的身世牵扯到南疆,而南疆资料最全的地方,还是皇宫的典籍库,因此,林陌颜又来了这里。 不过,之前她是为了解冥焰身中的蛊术,看得都是关于蛊虫和蛊术这方面的书籍,而这次,则是找夜巫族的资料来看,想要找出那些印记的线索。 “夜巫族,夜巫族……”林陌颜喃喃自语,纤细洁白的手指取出一本又一本的书,翻过几页,又重新放回远处。这里书籍众多,又没有书名明显与夜巫族有关,找起来十分费力。 “与夜巫族有关的书籍,大多在墙角靠里第四个书架上。” 忽然间,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陌颜吓了一跳,猛地转身,映入眼帘的,是身穿宝蓝色华服的赵洛熙,这才松了口气:“大殿下。” 从前赵洛熙要韬光隐晦,更假装一心向佛,服饰都极为简洁,如今他地位骤变,头戴紫金冠,身穿宝蓝色华服劲装,贵气天成,又比寻常权贵多了几分英姿飒爽,渐渐有种不可逼视的威势。唯有嘴角那一丝温和的笑容,依旧是从前的模样,令人自在而又舒服。 “冥焰居然没有陪着你一起?”赵洛熙有些好奇地问道,他从未见冥焰如同在意林陌颜那般在意过一个人,更没有想到,冷酷无情的冥焰,也有那般绕指柔的时候,上次见面,可真是大开眼界。 林陌颜微笑道:“冥域有点事,他去处理了。”又加了一句,“和之前遇刺的事情有关。” 昨天南陵王世子在大街上遇刺,这件事早就传扬开了,赵洛熙自然知道,关切地问道:“有什么线索吗?” “只猜测刺客和南疆有关,但具体还不清楚。”林陌颜摇摇头,“按理说,萧夜华和南疆并没有什么仇怨,不应该有南疆的人找上他,要杀他才对!” 赵洛熙沉思道:“南疆?隆平姑姑得到消息,曼陀国云萝公主到了大华京城,会不会跟她有关?” “云萝公主?她又来做什么?”林陌颜神情疑惑。 赵洛熙轻笑:“自然还是来和亲的,而且带来了既惊人,又诱人的陪嫁。虽然按照曼陀国议和团的行程,还有七天才到京城,但实际上,她在三天前就已经抵达京城,而赵瑾熙,已经在昨天偷偷地跟这位云萝公主接触过了,我猜,他也盯上了云萝公主的陪嫁。” “能让赵瑾熙动容,云萝公主的陪嫁究竟是是什么?”林陌颜好奇。 对于赵瑾熙的为人,她也略有所知,如果不是极有诱惑力的东西,赵瑾熙绝不至于如此心急。 “这次她是真的带来了六座城池的陪嫁,疆域图和税收、军政等书册都随身带来,这份陪嫁,是否足矣让赵瑾熙动容呢?”赵洛熙微笑道,说到六座城池的陪嫁时,没有丝毫动容,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 六座城池! 即便林陌颜对政治再外行,也知道,六座城池的钱财、军队和民众意味着什么,难怪赵瑾熙迫不及待地要与云萝公主接头,反倒是赵洛熙的反应很让人玩味。 同样是大华的皇子,同样是皇位的角逐者,他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 “但这份陪嫁,似乎不怎么让殿下动容呢!”林陌颜问道。 赵洛熙摇摇头,神情中带了一丝哂笑,:“我原本以为,赵瑾熙能够谋划出之前的布局,眼光应该会更长远一点,但现在看来,我高看他了!云萝公主的陪嫁固然丰厚诱人,但她的身份却很尴尬,但凡有点远见的朝臣,都绝不会拥戴这样的人成为自己国家的皇后!” 林陌颜天性聪慧,但终究不是赵洛熙这种从小就被培养政治眼光的人,略微怔了怔,才隐隐有了头绪:“因为她是曼陀国公主,而曼陀国,是曾与大华敌对,还被大华打败的国家?” “没错。”赵洛熙点了点头。 他国公主,本就有可能动摇国本,更何况,那还是被大华打败的曼陀国,而她的亲哥哥南明太子更是死在大华京城,无论对错,云萝公主和大华可谓国仇家恨,这样的人如果成为大华太子妃乃至皇后,甚至皇太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根本难以预料。 “不过,她的陪嫁毕竟是六座城池呢!如果真让赵瑾熙得到这一切,恐怕会对殿下很不利吧?难道殿下就不打算应对?”林陌颜问道。 赵洛熙露出了一个有些淘气的笑容:“俗话说得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陌颜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应对呢?就在刚刚,我已经向德明帝请命,担任这次与曼陀国议和的钦命大臣!” “议和的钦命大臣?”林陌颜微微蹙眉,美丽的眼眸之中透出了询问之色。 赵洛熙眨了眨眼:“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陌颜你就知道了,管保让赵瑾熙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222章 我要嫁给赵瑾熙! 曼陀国的使者团,果然在三日后如期来到京城。 不过,上次南明太子的所在所为犹自历历在目,因此,这次德明帝并未直接接见他们,而是将使者团晾在驿站了三四天,这才接受了曼陀国使者团的觐见。 与上次在明辉宫大设宴席不同,这次大华只是随意在宫中找了处宫殿接待使者团,也没有文武百官,只有赵洛熙并赵瑾熙两派的几个重要人物,连德明帝这位尚是名义上的帝王,都没有露面。 议和正使心虚,也不敢抗议多言,依旧按照规矩向大华行礼,献上见面礼,然后才开始商议和谈一事。 “这几日委屈诸位在驿站休憩,真是抱歉。”大华这边,负责议和事务的正是赵洛熙,他笑吟吟地道,“不过这也是没办法,原本迎宾馆是专门为了迎接各国时节的,但上次为了寻找云萝公主,迎宾馆化为灰烬,至今尚未建成。” 原本见赵洛熙温和含笑,曼陀国议和正使心中还在暗喜,没想到他言笑温温,话语中的词锋却是锐利得很,这分明是在问罪南明太子上次议和其间的所作所为来了。 “得知南明太子丧命在大华京城,敝国国王本事十分震怒的,毕竟,那是我国的元后嫡子,是我曼陀国的太子!”议和正使竭力做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但南明太子的所做所谓毕竟有所不妥,因此,敝国国王心中愧疚,并不准备追究。” 以南明太子的身份,纵然行为有所不妥,但他死在大华,大华终究要给一个交代的。 赵洛熙微笑着道:“所以,正使的意思是,贵国国王不曾追究南明太子之死,已经是对大华的宽宏大量了?” “这……不敢有此意。”议和正使本来只想为己方争取一点筹码,却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温和柔善的大华皇子,说起话来却是咄咄逼人,令人难以招架。 赵洛熙冷哼道:“南明太子李代桃僵,以自己的情人冒充云萝公主,又将其杀死,嫁祸大华重臣忠勤侯府,所作所为,丝毫没有将大华放在眼里。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其罪当诛,就算他当真死在大华,也是他咎由自取。倒是正使这样的态度,不禁让我怀疑,你们是否真的有议和的诚意?” “大华皇子殿下息怒,这次,敝国是带着万分的诚意前来的。”议和正使吓了一跳,如今的曼陀国可再也经不起征战了,所以,这次议和必然要拿下。 赵洛熙轻轻一哂:“是吗?可惜,我丝毫也没有看到曼陀国的诚意!” 听到这里,议和正使就知道,如果他不表现出一点“诚意”来,恐怕这场议和就谈不下去了,只能开口道:“迎宾馆被毁一事,皆是南明太子之错,敝国愿意献上白银三万两,作为重建迎宾馆的费用,以示歉意。” “哦?既然是曼陀国的一片诚意,那我大华就却之不恭了。”赵洛熙笑吟吟地道,“林大人,还不赶快去清点银两,送入国库,早日将迎宾馆重建起来。” 作为永远都在缺钱的户部官员,天上掉下来三万两百两,林大人自然欣喜不已,摩拳擦掌地站了出来。 见状,议和正使叹了口气,转头吩咐身边一名官员,带着林大人离开了。 议和尚未开始,赵洛熙就先为大华“敲诈”了三万两白银,大华这边自然是士气一涨,即便是赵瑾熙那边的官员,看到大华狠狠地挫了曼陀国的锐气,心中也颇为乐意。 倒是曼陀国这边,彼此面色凝重,尤其议和正使。 看这位大华皇子的模样,恐怕是准备狠狠地宰曼陀国一笔了!不能再让他主导话题走向,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被坑呢,必须要先发制人才行! 想到这里,议和正使起身道:“不过,南明太子的所作所为,全是他自作主张,绝非敝国国王之意。而为了表明此次议和的诚意,国王殿下正式命吾护送云萝公主前来和亲。现在南明太子谎称以曼陀国六座城市为嫁妆,并非国王殿下之意,但这次,为了表示对南明太子所作所为的歉意,国王殿下决定割让六座城池,作为云萝公主的陪嫁,这番诚意,是否能够让大华皇子殿下满意呢?” 来到京城数日,他也打听过了,知道这位皇子殿下和二殿下争斗激烈,在这种情况下,身带六座城池嫁妆的云萝公主,绝对可以成为左右形势的重要砝码,不由得这位皇子不动心。 而只要他起了心思,想要迎娶云萝公主,自然就要对曼陀国手下留情,不愁搅不浑水。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这番话一出,大华那边的朝臣顿时倒抽一口冷气,随即互相对视,神色各异,眼眸中却都亮起了异样的神采,显然都意识到了云萝公主这桩婚事的重要性。 “殿下!”就连赵洛熙身边的官员,都忍不住轻轻碰了他一下。 如今朝廷的形势,是赵洛熙和赵瑾熙对峙,外加一个暂时不表态的德明帝,共三方势力,而无论是哪一方能够迎娶云萝公主,都必然会得到极大的助力,都有可能颠覆如今微妙的平衡状态。 无论是赵瑾熙娶了云萝公主,还是德明帝娶了云萝公主,对赵洛熙来说,都是极为不利的。 即便对迎娶云萝公主毫无想法,赵洛熙也不得不承认,曼陀国国王这招浑水摸鱼的确厉害,用意和当初的南明太子其实是相同的,都是想用六座城市,将大华整个朝堂的形势搅乱,然后浑水摸鱼,争取最大的利益。 只不过,他可不打算吃这一套。 “我好奇的是,云萝公主的婚事,是否也和先前相同,要看谁能够赢得她的芳心,才能成就美满姻缘?”赵洛熙笑吟吟地看向云萝公主。 在六座城池的诱惑下,眼前这位大华皇子依旧没有丝毫动容,议和正使越发觉得此人棘手,好在终于听到了这句话,显然这位皇子并非毫不心动,遂笑道:“那是自然,凭借自己的实力赢得美人芳心,这才是大丈夫所当为,才是真正令人倾心的好男儿,大华皇子殿下以为然否?” 这便又为云萝公主镀上了一层金,如今迎娶她,不但能够得到六座城池的财富,还成了真正的大丈夫,好男儿。 试问世间男子,谁没有好胜心?谁不愿意被人竖起大拇指,夸一句大丈夫,好男儿? 果然,赵洛熙神色微动,笑得更加温柔,转眼看向云萝公主:“那不知云萝公主此次前来大华,是否已有心仪之人?” “当然没——” 议和正使笑着正要说话,却被一声清晰的女子声音打断:“有!”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云萝公主身上,灼灼如燃,且不说云萝公主本人就是一个极有南疆风情的绝色美人,单她的嫁妆,便足以令所有人侧目,尤其,如今还有议和正使附加的光环……种种加在一起,不由得众人不好奇她心仪之人究竟是谁。 众人屏息凝神之见,云萝公主霍然起身,周身的银饰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在这安静地房间之中,越发清晰响亮。 “我爱慕大华二殿下赵瑾熙,我要嫁给他!”她一字一字清晰地道。 一时间,众皆哗然,各有喜忧。 而赵瑾熙的嘴角,则飘然浮起一抹自得的笑意。 他早就想要宣布和云萝公主的婚事,挽回之前的颓势,而此情此景,当真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一个最能够震慑众人,最能够打击赵洛熙的机会!这样分明的优劣形势之下,他倒要看看,赵洛熙要如何应对? 第223章 满盘皆输,赵瑾熙被坑 议和正使眉头紧锁,这本是他和曼陀国王商议好的计策,以六座城池为诱饵,从内部搅乱大华,尤其是动摇大华的谈判使臣,让他们为了讨好云萝公主而放松议和条款。然而,这一切图谋,却被云萝公主这个没脑子的女人给全盘打乱了! 如今大华的议和钦使是赵洛熙,云萝公主却说要嫁给赵瑾熙,两者偏偏还是竞争对手,这下,赵洛熙不往死里坑曼陀国才怪! 大华朝臣这边,则是分为三派,赵瑾熙一派的人自然欢欣鼓舞,赵洛熙一派的人则是愁眉深锁,阴云笼罩,剩下的中立也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能暗自皱眉。 赵洛熙一直温和雅致的笑容终于消失了,神色凝重,淡淡地看着云萝公主道:“云萝公主初到大华,和二皇弟又素未谋面,为何会爱慕二皇弟呢?” 以眼下的形势,任谁听来,都觉得大殿下这番话显然是不甘心,有质问离间之嫌。 忠勤侯微微皱眉,轻轻碰了碰赵洛熙。 虽然不知道赵瑾熙使了什么手段,赢得了这一筹,但大殿下这般追根究底,却有失风度,难免更加落了下成。 “本公主前几天在京城门外,曾遭宵小拦路,承蒙二殿下相救,因此,我对二殿下一见倾心。”云萝公主不慌不忙地道,既然赵瑾熙想要尽快将这桩婚事公之于众,自然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不能让人认为两人有什么私下交易,因此早已经安排好了。 赵洛熙点点头:“原来如此。”转头向赵瑾熙道,“那二皇弟呢?是否也对云萝公主中意?” “公主人既美貌,性情又温和善良,我岂有不满之理?”赵瑾熙微笑着道,赵洛熙这是什么意思?想要挑拨离间?真是可笑,关系到六座城池的嫁妆,他怎么可能给赵洛熙这样的把柄? 赵洛熙脸上忽然又浮现出一丝微笑,乌黑的眼眸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了一丝狡黠。 “原来二皇弟和云萝公主竟是两情相悦,既然这样,我这个做皇兄的想不成全都不行了呢!”赵洛熙笑得大气洒脱,极有大国皇子风范,“好在父皇先前有言,二皇弟的婚事由皇后做主,想来皇后是二皇弟的生母,自然会尊重二皇弟的意思,绝不会反对这桩婚事吧?” 赵瑾熙嘴角弯起了一抹倨傲的笑意:“那是当然,我已经私下向母后禀告过,她已经同意了。” 云萝公主的婚事至关重要,他自然要保证万无一失。 “原来如此,那我就先恭喜二皇弟了。”赵洛熙笑着拱了拱手,单从神情看,没有一丝挂碍,似乎并不将云萝公主和赵瑾熙的这桩婚事放在心上。 “装模作样,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假装到几时?”赵瑾熙在心中冷笑。 六座城市的财富、人口、军事实力,同样身为竞争太子之位的皇子,他不相信,赵洛熙会丝毫不放在眼里。表面上装得毫不在意,心中不知道怎么怨恨诅咒呢!想到这里,这段时间一直被赵洛熙占了上风的那口憋屈之气,终于痛快地吐了出来,还带上了一丝优越感。 见大殿下神情恢复自然,忠勤侯暗自点头,大殿下果然还是沉稳的。 “那接下来我们就转回正题,继续谈议和的事情吧!”赵洛熙笑笑,转头对议和正使道。 议和正使点头道:“好。” 可惜,原本想要用六座城池的嫁妆,诱惑赵洛熙和赵瑾熙两位皇子内斗,争相讨好云萝公主,从而在议和条款上占得优势的,可惜被云萝公主毁了。不过,好在议和之中也有赵瑾熙这边的人,既然他们得到了这样大的好处,接下来的议和,偏向曼陀国也是理所当然。 所谓的议和,说到底就是战败国向战胜国求和,再简单来说,就是四个字,割地赔款。 而双方谈判的重点,就在于赔款的数额和割地的尺寸。 “为了打这场战,我大华耗费军饷一百二十万,服役百姓二十万,将士战死者八千人,伤者七万人……共计损失三百六十余万两。”赵洛熙显然是早就做好了功课,将大华的花费一一列出,其中自然毫不客气地加了黑账,“这些耗费原本是不必的,但是,由于你们曼陀国在边境挑衅,开启这场战争,所以,这些花费由你们承担,并不过分吧?” 战事是由曼陀国挑衅而起的,曼陀国又是战败国,怎么说都名正言顺。 “只是,这花费实在太过惊人,即便倾尽我曼陀国的国库,也不可能承担,还望大华皇子殿下明察。”议和正使无奈地道,这场战争,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曼陀国都是理亏之人,否则,他们也不必耍这么多的手段。 但就算这样,也不能任由大华狮子大开口,否则,回国后他这个议和正使绝不会有好下场! 赵洛熙冷笑:“你们曼陀国当初挑衅我大华时,就该料到这个结果!既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要承担该承担的后果!” “殿下,我此次前来,是真心议和。但大华若真要将曼陀国逼到绝境,也唯有举国上下死战到底而已!这样一来,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不是吗?”议和正使看似镇静,心中却已经忐忑不安至极。 赵洛熙霍然起身:“要战便战,难道我怕你曼陀国不成?” 议和正使额头顿时有细细密密的冷汗渗出,正要说话,却见赵洛熙旁边的忠勤侯轻轻碰了碰赵洛熙的手臂,喊道:“殿下!”又压低声音对他说了些什么。 赵洛熙神色微冷,淡淡地瞥了眼议和正使,不情不愿地道:“按照我的想法,要战便战,不过……”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道,“好吧,我也不为难你们,曼陀国赔偿我大华五十万两白银,从此向大华称臣,年年纳贡!” 五十万两白银…… 这差不多就是曼陀国如今能够承受的极限,至于称臣,早在南明太子前来议和那次,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认为这样的条件还算合理,议和正使咬咬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多谢大华皇子殿下体谅,我曼陀国愿意接受这个条件——”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赵洛熙打断了他的话,慢悠悠地道,“刚才我大华的损失我也已经告诉过你了,五十万两银子,连两成都不到,其余损失,总不能让我大华自己承受。这样吧,除了刚才我说的条件,曼陀国还要向割让城池六座,以赔偿我大华的损失!” 原本还算从容的议和正使,闻言顿时急了:“大华皇子殿下,你这样,未免欺人太甚!” “成王败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怎么欺人了?”赵洛熙挑眉道。 议和正使气急败坏地道:“我曼陀国已经为云萝公主陪嫁了六座城池,你居然还要再割走六座城池,转眼就划走了我曼陀国一半的国土,难道还不算欺人太甚?” “那六座城池是你们国王给自己女儿的陪嫁,与我大华何干?”赵洛熙神情显得极为惊讶,“按照我大华的习俗,女子陪嫁之物,由女子拥有,夫家不得干涉,换而言之,这六座城池还是你们曼陀国的,只不过由云萝公主做主而已,这是你们国家皇室的私事,跟议和有什么关系?” 议和正使冷笑道:“大华皇子殿下这就是强词夺理了,如果不是云萝公主要和亲到大华,我国国王又怎么会给她六座城池的陪嫁?我曼陀国的公主出嫁,历来只陪嫁物品金银,从未有陪嫁城池一事!” “也就是说,云萝公主陪嫁的这六座城池,其实是要赔偿我大华的?”赵洛熙问道。 议和正使点点头:“那是自然!” 否则,云萝公主虽然是元后所生,但元后早亡,南明太子也已经被国王贬为庶人,又岂能有这样惊天诱人的陪嫁? “放肆!”赵洛熙勃然变色,拍案而起,“你们曼陀国简直其心可诛!” 议和正使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怒气冲天,顿时就懵了:“这是我曼陀国的诚意所在,怎么就其心可诛了?” “你们曼陀国赔偿我大华的城池,是要划入我大华的领土之中的,乃是我大华举国上下所有,但如今却借由陪嫁之名,想要让人误以为这六座城池日后归我二皇弟所有,简直其心可诛!若是让外人知道,别人会怎么评论我二皇弟?纳公器为私器,与贪赃枉法,私占国土有何区别?”赵洛熙说得义愤填膺。 原本一直都隐隐觉得不对的大臣们,被赵洛熙这么一说,终于明白他们原本觉得奇怪的地方在哪里了。 无论帝王多么宠爱自己的女儿,也不可能以城池为陪嫁,云萝公主这陪嫁的六座城池,几乎所有人都会下意识认为是赔偿给大华的,云萝公主嫁给二殿下,这六座城池的主人自然就是二殿下,那就等于说是二殿下侵吞了原本应该属于大华的领土…… 而最可恶的是,大华律例,女子陪嫁归女子所有,夫家不得干涉,等于说二殿下担了污名,这六座城池实际上还是云萝公主的,也就是曼陀国的! 难怪刚才大殿下听说云萝公主对二殿下倾心,神色那般凝重,想必是早就看透了其中的关键! 这么一想,就连赵瑾熙这一派的官员都不由得愤怒起来,曼陀国这阴招使得太损了! 而中立派,则不由得看着赵洛熙暗暗点头,称赞。 面对六座城池的诱惑,大殿下却依旧能够保持冷静,处处为大华、为皇室的利益和名声着想,这份心胸,实在难得!虽然只是谈判,但他的气度行事,实在很有当年在战场上纵横捭阖,扬大华之威的辅国公的风范!相比起来,二殿下就有些被美色和利益冲昏了头脑之嫌。 果然血脉传承,奥妙无比!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担得起大华这万里江山! 赵瑾熙在旁边,早已经被这神转折气得几欲吐血。 大华律例的确如此,但只要云萝公主嫁给他,他有绝对的信心能够实际掌控这六座城池,才不会像个傻子一样被云萝公主算计。但这只是私底下的手段,根本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更重要的是,有了赵洛熙这番冠冕堂皇的话,他一言不慎,就会如赵洛熙所说,真的变成贪赃枉法,私占国土,其心可诛了! “何况,有六座城池的陪嫁,云萝公主所嫁之人,也定然非同凡响,说不定就是大华未来的帝王,到时候,云萝公主为后,若是再生下有曼陀国血脉的继承人,到时候,就不是曼陀国陪嫁六座城池,而是,我大华要有一半的国土归曼陀国了!”赵洛熙冷笑着,又扔下了一个晴天霹雳。 在场大华官员猛地一震,顿时被惊醒了。 对啊,云萝公主可是曼陀国人,有这么丰厚的陪嫁,又一心要嫁给二殿下,倘若二殿下将来继位……看来这六座城池的陪嫁根本就是个胡萝卜,看得到吃不到,说不定还要倒赔! 所有的居心都被赵洛熙揭破,议和正使越发惶恐起来。 果然,大华的这位皇子殿下很不好糊弄,这次议和,看来也不能在耍任何手段了! 想到这里,议和正使猛地冷静下来,沉稳地道:“大华皇子殿下,此事的确是我国思虑不周,如今,我代我国国王,收回云萝公主六座城池的陪嫁,改为金银饰物,一如我曼陀国公主份例。而这六座城池,则划入大华领地,这里是那六座城池的地图和军政册子,还请殿下验收!” 说着,命身边一人将一应卷册取来,恭敬奉上。 赵洛熙示意户部官员收下,嘴角顿时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就知道,这个议和正使,才是真正掌管六座城池的关键人物,毕竟,云萝公主早已失宠,这次就是当做弃子被送到大华的,曼陀国国王再傻,也不会让她保管如此重要的物品。 议和谈到这里,基本上就是曼陀国的底线了,不可能再有大的进展。 倒是另外一边…… 赵洛熙转过头,看着气急败坏,却又强自遮掩的赵瑾熙,心情大好,十分关切地道:“二皇弟,这样的结果,你不会有意见吧?” “自然不会!”赵瑾熙咬牙切齿地道。 纵然他心头有百般不甘,但此情此景,却不容许他说其他的话。 “我原本还担心二皇弟会被蒙骗,再想想却是我小瞧二皇弟了,以二皇弟的聪慧,自然早就看出其中的关键,自然不会上当的!”赵洛熙笑吟吟地道,“所以,二皇弟愿意与云萝公主成婚,想必是真的两情相悦,我就等着喝二皇弟的喜酒了!” 赵瑾熙双手紧握成拳,眼眸几欲滴血! 好一个赵洛熙,难怪刚才还要特意问他是否中意云萝公主,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夺走了他的六座城池,居然还想把云萝公主塞给他!没有了六座城池的陪嫁,谁会愿意娶那个愚蠢的女人?但是,偏偏他刚才当众承认与云萝公主两情相悦,婚事已定,如今若出言反悔,岂不是坐实了他只贪图六座城池的陪嫁,是个见利忘义,反复无常的小人? “皇兄还未成亲,臣弟岂敢在先?”赵瑾熙一字一字,既痛恨,却又不得不字字谨慎。 无论如何先不能成婚,只要拖着,总有办法解决! 赵洛熙微笑着,冲他眨了眨眼:“多谢二皇弟的好意,不过,隆平姑姑为我算过命,二十五岁之前,我不宜成婚,否则,于己身,于家于国都不利,所以,二皇弟就不必等我了,还是早日成婚为好!” 说着,便不再理会赵瑾熙,与身边的大臣商议起其他事项来了。 赵洛熙这一派的官员,一扫先前的颓势,看着赵瑾熙和他的附从官员,笑得不见眼牙。亏他们刚才还担心二殿下得了这桩婚事,会实力大增,压倒大殿下呢!现在看来,还是大殿下眼光高远,技高一筹啊,这下二殿下不但没了六座城池,还赔上了自己的婚事…… 而经过刚才大殿下的分析,对于迎娶了曼陀国公主的二殿下,想必众朝臣也会更加谨慎吧! 赵瑾熙怎么也没想到,原本以为大好的局面,最后竟落得这样满盘皆输的下场! 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寝宫,大发了一通脾气后,赵瑾熙才稍微冷静了一点,思量了片刻,吩咐道:“去告诉林相一声,原本我们商议好的计划,可以进行了!” 原本他并不急着对付冥焰,想着先公布和云萝公主的婚事,增加声势,再一步一步慢慢来,但眼下的局势,却不容得他再犹豫了!眼下,他需要一个翻身的局面,就让冥焰的鲜血和性命,来成为他翻身的契机和踏板吧! 第224章 声誉毁损,宴会血案 大华和曼陀国议和谈判的情形,很快就传扬开来,立刻在朝野引起了一片哗然。 上次南明太子陷害忠勤侯府,这次曼陀国议和团又出幺蛾子一点都不稀奇,反正曼陀国不是什么好东西已经深入人心,但是,英明仁爱的二殿下,在这场风波中的所作所为,就很令人深思了。 和云萝公主成婚没有关系,云萝公主陪嫁丰厚也没有关系,但是,云萝公主的陪嫁,是曼陀国原本应该赔偿给大华的六座城池,这问题就大了。 从家国朝堂来说,国家处处都要用钱,若是国库每年多了六座城池的税收,无论是用于边防军政,还是各部费用,乃至水利民生,都能领户部大大地松一口气,也能令各处官员多得几分实惠;而对于百姓来说,国库宽松了,百姓的赋税徭役也能跟着减轻,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但如果这六座城池变成了云萝公主的陪嫁,落入二殿下的名下,那可是谁也沾手不得。 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二殿下迎娶云萝公主一事,根本就是与国争利,与民争利,伤害到无数人的切身利益。 赵瑾熙一向以大局为重,英明仁爱的形象示众,但这场原本关系六座城池的婚约,却让众人不由得怀疑起来,这位二殿下真的有先前所传颂的那般英明仁爱,忧国忧民吗? 还是说,现在的一切都只是假相,这件事才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说到底,赵瑾熙在朝堂销声匿迹太久,浮出水面的时间太短,而这段时间里,也没有做下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所谓的英明仁爱,也不过是众口宣扬所形成的假相,百姓对他的信任和崇敬并不牢固,还不至于对他的品行深信不疑,尤其这次还牵扯到朝野无数人的切身利益。 赵瑾熙自然也预料到事情会传出去,朝野会对他有所非议,也暗中安排人,想要扭转舆论,结果却被驳斥得体无完肤。 你说二殿下也是被人蒙骗? 那大殿下为什么没有被蒙骗,没有丝毫动心,而是清晰地指出了曼陀国的包藏祸心?所以你的意思是,二殿下就是个蠢货,就是没大殿下聪明,所以才会被骗吗? 你说二殿下宽和仁爱,就算得到这六座城池,也一定会大多用于国计民生,而非为自身利益? 这六座城池本来就该划入大华领土,所得赋税就该用于国计民生,这都是我们应得的。你抢走了我们应得的东西,拿出来一部分给我们就成了施恩,赢得了宽和仁爱的美名,我们还要感念你的恩德?你真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傻子吗? 就这样,一夜之间,赵瑾熙的声誉开始摇摇欲坠,被无数人议论着,怀疑着。 “……” 纤白如玉的手收回,放下了马车窗帏,外面百姓的议论声犹自浅浅入耳。林陌颜绝艳的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微笑:“之前听说赵瑾熙和云萝公主订下婚约,我还在为大殿下担心,没想到,事情会以这样的结果落幕。” “隆平长公主本就是女中豪杰,又是以太子的标准来教育洛熙,从小就为他延请多位名师教导,赵瑾熙跟他没得比!”冥焰不以为意地道。 如果是真正的赵瑾熙,或许还有一拼之力,而眼下这个赵瑾熙,骨子里还是那个以利益和力量为重的训练生,用阴谋诡计,暗箭伤人还可以,真要站出来,光明正大地比拼,绝非赵洛熙的对手。 林陌颜嫣然一笑,倾城绝艳:“没错!” 赵瑾熙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她心中自然开心,但美眸看向冥焰时,却又带了一抹忧虑。 “陌颜,你放心,我没事。”冥焰斜倚着身后的靠枕,眉眼含笑,神情温柔,但却略带一丝疲惫,澄透如琉璃般的眼眸之中,更是会时不时染上血色,宛如琉璃珠中的一抹流虹。 从前他最长的清醒时间,是十九天。 但这次,先是和陌颜的婚礼,现在又是困扰他多年的心魔,他绝不甘心让给萧夜华,在这种心念之下,他已经清醒了一个月零二十一天。 相比从前,那些血腥和噩梦,渐渐化作和陌颜的甜蜜新婚,再加上如今身世可能有变,倒不像从前那般,时时刻刻备受折磨。 不过,虽然心情改变了许多,但终究还是无法入睡,若非他武功超绝,根本无法坚持下来。如今的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如地压制武功,反而要常常运转内力周天,以对抗身体的疲累,因此,瞳孔颜色才会时而澄透,时而赤红,变幻莫测。 林陌颜柔声道:“你过来,我帮你按压一下穴道!” “嗯。”冥焰立刻点头,乖顺地靠过来。 林陌颜往旁边挪了挪,腾出让他半坐半躺的空间,将冥焰的头放在大腿上,微微活动了下手指关节,以适中的力道为他按压着头上的穴道。 “现在你的情况好了很多,或许不会再做噩梦了,要不要试一试助眠的药物?或者针灸?一直这样强撑着不睡,终究不是办法,对身体损伤很大。”林陌颜关切地问道。 无论冥焰武功多高,终究是血肉之身。 “不。”冥焰声音低沉,却很快地道,“这些年来,最令我痛苦的事情,就是我身上所流着的血脉,如今,终于发现有另外的可能,无论如何,我也要追查出真相,否则,我无法释怀。” 他很清楚,他能够撑到现在,很大部分,就是靠着这股心念。 如果真的入睡,他不敢保证,再次醒来的人还是冥焰。 “好吧!”林陌颜点头,倒也能够理解他的这种心情,不再说这个,而是转开了话题,“你动作真快,前几天次才说要把鹿角山买下,如今就已经办好了手续。” 如今鹿角山已经划归到了她的名下,这次两人外出,就是为了去查看鹿角山上黄精的情况。 毕竟,这关系到太后的用药。 “那座山本就是荒山,官府白放着也没用,我愿意买,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说到这个,冥焰也来了几分兴致,“不过,根据我派出去的人打听,那座山荒凉是真,但很适合药材生长,也曾经有采药人在山上采到名贵的药材。不过因为地势险峻,危险性太大,大多数人还是不敢去的。” 正好陌颜喜爱医术药材,送给她正合适。 林陌颜调侃道:“再险峻的山势,也拦不住冥域少主的身手啊!” “那是自然,所以,陌颜你想要采药,就多求一求我吧!”冥焰扬眉,毫不客气地摆出一副大少爷的模样。 见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林陌颜忍不住给了他一指头:“给你个棒槌,你还真当真啊!” 冥焰轻笑,眉眼弯弯。 两人正说笑着,忽然林陌颜神色微微一变,伸手撩开窗帘,看向窗外,神情有些凝重,却又带了些疑惑。 “怎么了?”冥焰问道。 林陌颜有些不确定地道:“我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血腥味?!”冥焰警觉地起身,透过陌颜的肩膀,也向外望去,已经过了外城最繁华的商业区,这一片都是宅邸,高楼林立,白墙黑瓦,飞檐勾角,建造得十分富丽堂皇,多半都是富商的住宅,或者内城人家的外宅。 这种住宅,最讲究私密,墙身都极高,防止外人窥探,如今,高高的墙身也遮挡住了两人的视线,看上去一片平静,不见丝毫异常。 林陌颜摇摇头,“可能是我看错了。” 但冥焰知道,陌颜前世在训练营长大,对于鲜血的触觉极为敏锐,是错觉的可能性很小。冥焰扬声道:“停车!” 马车立刻稳稳停下,张祁的声音从车外传来:“世子,世子妃,怎么了?” “这座宅邸是谁家的?今天可有什么事端?”冥焰问道。 张祁主管南陵王府的情报网,这种问题自然难不倒他,稍加思索便道:“回世子的话,这座府邸是国子监祭酒乔大人所置的一座外宅,景色秀丽,在京城文人名士之中小有名声。每年乔大人都会设下文宴,宴请一些才子大儒。今年是春闱之年,各地学子集聚京城,因此,声势更大。” 林陌颜心头一突:“是不是叫作春水宴?” “正是,没想到世子妃也有耳闻。”张祁的声音里略微带了一丝惊讶。 林陌颜起身,掀起车帘:“我要去看一看。” “怎么了?”冥焰随之下车,心中奇怪,陌颜对春闱和所谓的文宴都不怎么感兴趣,怎么会知道春水宴,又如此关切? 林陌颜边走边解释道:“我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在皇宫的典籍库查东西吗?上次入宫时,遇到了周姐姐,春水宴就是她跟我提起的,因为她的弟弟周景泰也受到了请帖,今天也会在宴席上。” 或许真的是她的错觉,但周景泰在里面,而静雪姐姐又曾经珍而重之地拜托她照看弟弟,如果不进去确定一下无恙,实在无法放心。 “砰砰砰——” 一众人很快就找到了最近的后门,护卫上前敲门:“有人在吗?” 按理说,以南陵王府护卫的内力,足矣直接将声音传到正厅,但众人等了半刻钟,也没有听到任何回应,这似乎更验证了林陌颜的怀疑。 “撞门!”冥焰下令道。 护卫退后两步,随即飞身上前,一脚踢在黑漆门上,只听“卡擦”一声,传来木栓断裂的声音,半扇门也被踹开,歪歪地挂着,还不停晃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后门一破,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便随之溢出,虽然浅淡,却很清晰。 众护卫却没有林陌颜那么敏锐的嗅觉,都望着林陌颜,等待她的吩咐。 “血腥味是从那边传过来的。”林陌颜稍微确定了一下方面,便指着西侧的走廊道。 两名护卫抢先,朝着那个地方冲了过去,其余护卫不知道他们世子如今的芯子是大名鼎鼎的冥域少主,只以为还是那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世子,因此团团地将两人保护在中间,这才朝着世子妃所指的方向而去。 冥焰不置可否,只抓起陌颜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顺着长廊,穿过一道月亮门,那股血腥味越来越清楚浓郁,再不需要林陌颜之路,众人便顺着血腥味,穿过两道庭院,顿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院落正中是一道小小的喷泉,落下的水汇成涓涓溪流,蜿蜒绕了庭院一周,潺潺东流。两岸错落有致地设了几十个座位,摆着新鲜果蔬,各色茶点,还有几盆腊梅,水仙,以及早开的迎春花,粉白鹅黄,颜色十分鲜嫩,布置得极为清雅。 看着情形,这场文宴是效法古人,正在“曲水流觞”。 但是来宴的宾客,却横七竖八地躺在院落四周,生死不明,鲜红的血从身体下流出,扩散,蔓延,几乎一地血色,原本清澈的溪水,都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触目惊心。 而最早赶到的两名南陵王府护卫,正在和一群红衣人打斗,兵刃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 “把这群人拿下!”冥焰下令道。 见同伴落于下风,众护卫早就按捺不住,得了世子的吩咐,立刻便杀了上去。 原本两名护卫是以寡敌众,如今有了支援,却是恃众凌寡,很快便将形势扭转过来。 红衣人节节败退,南陵王府护卫步步紧逼。 因为周静雪的嘱托,林陌颜曾经和周景泰见过几次面,因此,很快便发现西北角半靠在凉亭边边上的周景泰,忙跑了过去,伸手探了探脉搏,发觉还在微微跳动,心下稍安,这才检查起他周身情况。 最明显的,是腹部的一道剑伤,深可见骨,汩汩鲜血仍在不断地流出。 好在伤势虽重,却没有伤到内脏,林陌颜松了口气,从荷包之中取出银针,刺了几个穴道,稍微抑制住了失血,又从随身携带的药瓶里倒出伤药,小心地敷在他的伤口处。 这一连串手法下来,原本昏迷的周景泰也恢复了些许意识,费力地睁开眼,认出了来人:“林……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胡说!”林陌颜安慰他道,“你忘了我是谁了?神医赵天一,有我在,要是还让你死了,那不是砸我招牌吗?” 周景泰虚弱地一笑:“没错……为了,林姐姐的招牌……我也不能……” “别说话了,保存体力!”林陌颜言简意赅地道,周景泰的伤势的确不至于当场丧命,但也颇为沉重,想要治好,需要费不少功夫。 而且,除了腹部的剑伤,周景泰的左腿也挨了一剑,大概是又撞在了凉亭边的石阶上,腿骨已经折断,稍加不慎,就有可能落下残疾。 就在林陌颜专心救治周景泰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凉亭之上。 剑光如雪,疾如闪电,朝着林陌颜心脏部位刺去。 第225章 犯冥域者,杀无赦 “林姐姐,小心!” 林陌颜背对着那人,没有察觉,但正痛得迷迷糊糊的周景泰却无意中看到,慌忙喊道,同时拼尽全力将林陌颜往旁边推了一把,却因为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眼冒金星,几乎昏厥过去。 “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敲击声响过,当周景泰再次睁开眼睛时,却见一名浅蓝色华服的男子恰好挡在面前,手中一柄长剑,刚刚好抵住那名刺客的剑尖。 那是南陵王世子吗?他刚才就站在那里吗? 周景泰有些迷糊地想着,应该是吧,毕竟众所周知,南陵王世子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不是恰好在旁边,应该不可能挡住刺客的剑的。 不止他这么想,就连刺客也只当是偶然,没有放在心上。 但在他加了三分力道,却始终无法前进分毫后,刺客终于察觉到了异样,抬眼看了看挡在面前的人,却惊讶地发现,那双酷似南疆人,琉璃般清浅澄透的眼眸,竟然隐隐溢出一份血色,却越来越浓郁,鲜红得宛若宝石…… 就在此刻,一股极强的内力透过长剑,猛烈地冲着他的内脏撞了过去。 “噗——” 刺客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难以置信地望着拿到浅蓝色的身影,不是说南陵王世子体弱,手无缚鸡之力吗?怎么会有如此猛烈的内力?如此高明的武功? 然而,不容他多想,一柄长剑便已经穿透了他的腹部,顿时命丧黄泉。 刺客倒下,露出了身后的张祁。 “世子,世子妃,没事吧?”张祁看似惊慌,实则心中并未在意,毕竟他是知道冥焰的人,更知道这个刺客不可能伤得了少主,不过是借此掩饰一二。 冥焰遥遥头:“无事。” 眼看着胜负已经分明,忽然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笛音,丝毫没有笛子本身的幽扬婉转,低沉、急促,带着一股诡异的味道,却又充满了杀伐血腥之意。 冥焰面色微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但原本占着上风的南陵王府护卫那边,却突然传来了一道惊呼痛楚之声。 冥焰和张祁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灰色的身影,身形纤细窈窕,显然是一名女子,头戴斗笠,黑色的轻纱垂垂而下,微微晃动着,只露出一抹弧度优美的下颔。 她单脚站在长廊的栏杆之上,并未穿鞋,雪白的双足如玉一般,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不知什么布料做成的灰色裙裾随风遥遥,仿佛随时要御风而去一般。 本该是飘飘如仙的一幕,却被少女纤纤玉指上的鲜血破坏了所有的意境,反而变得可怖起来。 就在刚才,笛音响起的时候,这名灰衣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名南陵王府护卫的身后,纤纤如玉的十指,竟宛如利刃一般刺入他的背心。 若非南陵王府护卫训练有素,反应及时,恐怕已经被女子手指刺穿。 即便如此,那名护卫也受了重伤,很快被其他护卫拉过去,护在了身后。 不知南陵王府的护卫,就连那些身份不明的红衣人,看向灰衣少女的目光,也是忌惮而畏惧的。 笛音再度响起,依旧是短促的一声。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灰色的衣衫微微一晃,但定眼望去,却见少女仍旧站在原处,衣袂飘飘,似乎从未移动过。 但南陵王府的护卫,却再度有一人重伤。 南陵王府护卫的神色更加凝重了,很显然,刚才灰衣女子再度出手,但在场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人看出她的动作,如此轻功,如此身法,简直犹如鬼魅一般。尤其女子衣衫随风飘摇,发尾微微发白的长发,却宛如静止一般,纹丝不动,更显得此情此景诡谲可怖。 安置好周景泰的林陌颜也看到了这一幕,低声问道:“这女子什么来历?” “真的很奇怪,如此厉害的女子,不应该籍籍无名,但是,属下却从未听说。”张祁神色凝重,以他生平所见之人的武功,除了少主冥焰之外,只怕无人能与这么女子相抗。 南陵王府的护卫根本不是这名灰衣女子的对手,再纠缠下去,只会死伤惨重。 冥焰定定地看着那名少女,眼神带着几分奇特,忽然转身,轻轻捂住林陌颜的耳朵,运气内力护住她的耳膜,紧接着,一声长啸从他口中响起。 一时间,除了冥焰、林陌颜和张祁,以及那位灰衣少女外,在场的其他人都只觉得脑子一懵,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不会被春水宴幸存的人,以及南陵王府的护卫看到,冥焰再没有丝毫掩饰,一抹浓郁的血色涌入清澈的眼眸,原本文弱的身体,突然间释放出极为恐怖的气场和压力。虽然没有面具,没有赤血剑,没有血红色的衣衫,但这一刻,他是不折不扣的冥域少主! 一般静止般站在那里,宛如雕像,对周遭一切都没有任何反应的灰衣少女,也似乎察觉到了威胁,斗笠微微偏转,看向冥焰这边,双手抬起,放在胸前,破天荒地摆出一副警惕地模样。 “咦!” 低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极轻极细,仿佛一道细烟,随时都会飘散空中。 但冥焰却并未忽略这道细烟,听音辩向,正是刚才笛声响起的地方,说话的人极有可能便是吹笛之人。他反手一掷,一枚暗器从袖袋之中射出,在尖锐的风声中,穿透了数重庭院,激射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闷哼声响起,显然击中了对方。 不过,听那声音,暗器穿了数道墙壁后,终究力道有些弱了,那人只是受伤,却并未死亡。 察觉到威胁,笛音猛地响起,不像刚才那样只是极短极低的一声,这次尖锐而绵长,以各种笛声绝不该有的转折肆意摧残人的耳膜,宛如肆虐的洪水,犹如陡峭的山峰,湍急料峭。 伴随着笛声,灰衣少女如闪电般攻来。 冥焰下意识地长剑一横,却见灰衣少女纤白如玉的双手抓住剑身,未见怎么动作,锋锐的长剑便断为两折,少女的手却没有丝毫受伤,阳光下洁白如细瓷,直冲着冥焰的咽喉要害而来。 冥焰反应亦是快捷无伦,弃了长剑,右手微横,挡住了少女的攻势。 “小心!”林陌颜在旁边看到,不由得失声道,刚才她亲眼看到,少女的手如同利刃般刺入护卫的身体,又空手折断长剑,显然那双手虽然纤细可人,却坚硬如刚如铁,浑然不似常人的皮肉,冥焰纵然武功高强,但对上这样的一双手,恐怕会受伤。 然而,并没有鲜血横飞的情形出现。 当少女的手指触到冥焰的手臂时,并没有如之前般削肉入骨,而是像碰到了什么极为坚硬的东西一般,再不能寸进。然而,诡异的是,两人明明都是血肉之身,手臂与手相撞时,却隐隐发出了金石一般的声音。 “咦!”那道惊呼声再次响起,气息短促,中气略有不足,显然受了重伤,听声音,隐约能够分辨出是名女子。 孟姥姥此刻无疑是极为震惊的。 少女华嵋是她一手炼制调教出来的侍神者,之所以不用兵器,赤手空拳,是因为她的一双手,能削铁断铜,比任何利刃都更加锋锐。这个蓝衣男子,居然能够挡住华嵋的一击,且丝毫无伤?!他到底是什么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但她心中震惊,笛声却没有片刻中断。 诡异的笛音中,灰衣少女身形越来越飘忽,招式越来越快,但冥焰却没有丝毫落於下风,招式同样越来越快,看得人眼花缭乱,只能隐约看到一团灰影和一道蓝影站在一起,根本已经无法清楚地分辨每一次交锋,更无法看出谁胜谁负。 林陌颜和张祁也是第一次见到和冥焰这般棋逢对手的人,一颗心提得越来越高。 忽然“刺啦”一声,似乎是什么撕裂的声音,两人猛地分开。 灰衣少女依旧赤足单脚立在长廊之上,黑纱遮掩下看不出丝毫异常,而冥焰则定定地看着指尖的鲜血,然后猛地将目光转向灰衣少女,气息急促,声音微带沙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会——” 一道悠长的笛音响起,灰衣少女赤足轻点,宛如一道轻烟般飘飘而去,遁入远方。 而冥焰,不知为何,竟也没有追去,而是怔怔地站在原地。 林陌颜匆忙跑到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查看,同时急切地问道:“冥焰,你怎么了?有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被陌颜的话惊醒,迎上她焦虑的眼神,冥焰心中一暖,微微笑道,“没事,这血是那名灰衣少女的,是我伤了她,我没事!但是,陌颜——”赤红色的眼眸之中闪烁着潋滟的光泽,宛如浸泽千年的血玉,流虹婉转,带着前所未有的明亮和喜悦,“你之前说的,可能是真的!” 林陌颜微微凝眉:“你指的是?” “我真的,有可能不是他的孩子,那道印记,可能真的不是赵氏所特有的!”冥焰神情激动,看着林陌颜的眼睛,隐隐有雾气浮动,“刚才,我伤了她的后背,看到那名灰衣少女的背上,有着同样的印记!”而他能够肯定,那名少女,绝非皇室中人! 林陌颜神情同样的激动:“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冥焰用力地点头。 虽然之前,在陌颜的分析下,他也想过这种可能,但那更多是一种绝望之下的妄想。 但现在,这妄想,却有可能成真了! “世子,世子妃,事情有些不妙!”就在这时,张祁忽然神色凝重地跑了过来,“你们看那边。” 顺着他的手望去,看到的是一道雪白的墙壁,不像这庭院中青石板的地面那般血迹斑斑,反而光洁异常。但正因为墙壁太过光洁雪白,才更显得那行血字触目惊心。 “犯冥域者,杀无赦!” 第226章 镇国侯病重,诡谲难测 林陌颜眉头一皱,这显示一场狠毒的嫁祸! 能够受邀参加春水宴的学子,大多都是这次春闱的热门,即便没有显赫的家世,也必然会有恩师同窗同年,背后盘根错杂,关系网极为广大。如果这桩血案栽到了冥域头上,后果极为严重,说不定朝廷都要跟冥域正面交锋。 “少主,这血字不能让人看到,我去毁掉它们!”张祁显然也明白其中的关键,说着就要上前。 林陌颜拦住了他:“没用的,这血字如此醒目,幸存者肯定看到了。除非把这些人全杀了,否则,等到他们醒来,说出这些被毁的血字,只会加重冥域的嫌疑。” “那该怎么办?”张祁一怔,他不可能为了洗脱冥域的嫌疑,就杀死无辜的人灭口。 林陌颜和冥域对视一眼,见他点点头,便道:“既然不是冥域所为,是嫁祸,那我们光明正大地追查就是。去报案,请京禁卫、都察院和京兆府的人都过来。” 京禁卫主管京城巡防安危,都察院也有理事、诉讼之权,京兆府则是京城的“父母官”,这件事,三方都有管辖权。 如今暂时掌管京禁卫的是镇国侯元毅,他是太子的人,绝不可信,而京兆府则是一贯的推诿责任,明哲保身,因此,林陌颜真正报以希望的,是身在都察院的巡察御史陆箴。 无论才智、性情,都是侦破此案的最佳人选。 最先赶到的人是京禁卫,但出乎意料的是,来的不是元毅,而是忠勤侯世子燕宇。 “镇国侯病重,无法理事,父亲便上疏,由我继续掌管京禁卫,朝廷已经准了。”燕宇察觉到众人惊讶的神情,简略说完,环视四周,尽管早已经从张祁那里知道了大概,但亲眼看到,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陆箴也已经带着下属匆匆赶到。 “……你们是说,那个诡异的灰衣人出现后,忽然一声长啸,将你们全都震晕,等到你们醒来,那些行凶的红衣人已经不知所踪?”听林陌颜讲完,燕宇重复了一遍,加以确认,“所以,你们也不知道长啸之人究竟是谁?” 林陌颜点点头:“嗯。” 冥焰的身份牵扯太多,暂时还是保密的好。 “那这个长啸之人到底是谁?”燕宇分析道,“不过,看起来似乎是友非敌,否则,趁你们昏厥之时,便可以取了你们的性命。或许那个诡异的灰衣人,便是长啸之人赶走的。” “现在重点不在长啸之人,而在于,究竟是什么人犯下了这些血案!”陆箴的心思却在红衣人身上,弯腰仔细地检查那些死者和伤者的情形。 林陌颜敏锐地察觉到了陆箴的言外之意:“这些血案?陆大人的意思是说,并非单单只有这一桩么?” “正是。”陆箴点头,神情凝重,“这段时间,已经发生了三起血案,只是没有这次幸运,那三桩血案,满府上下无一活口。看死难者的致命伤,以及这番情形,与那三桩十分相似,多半是同一拨人所为。不过,这血字倒是第一次见到。” 燕宇神情担忧:“不会真的是冥域所为吧?” 他可是和那位冥域少主打过交道的,说实话,他不愿意对上这样的敌人。 “没错,就是冥域的人!”一阵虚弱的声音传来。 早在等待京禁卫、都察院和京兆府来人的过程中,林陌颜、冥焰和张祁三人已经将昏迷的南陵王府护卫一一唤醒,然后为院落中的伤者包扎、诊治,死者则尽量保持原状,以免破坏案发现场。 如今,一些伤得不算太重的学子逐渐醒来,听到众人的谈话,便开口说话。 “我们本来在曲水流觞,吟诗作赋,那些人突然闯了进来,挥剑便杀……”其中一人说着,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又是气愤又是悲痛。 来参加春水宴的,都是同窗好友,大多都是熟识,本指望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如今死的死,伤的伤,即便是他们这些幸存的人,也要养伤许久,这一科的春闱是赶不上了,多少雄心壮志,都只能化作泡影,叫他们怎能不痛不恨? 陆箴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冥域的人?” “他们自称是冥域之人,说是奉少主之命,但凡有冒犯冥域者,杀无赦!”另外一个年纪稍轻的学子回答道。 “什么冒犯?我们只是说到了周府寿宴的血案,有人说冥域少主欺人太甚,根本没把朝廷放在眼里,还有些人附和了几句。就为了这几句话变大开杀戒,哪有这种道理?”又是一人气愤地道。 “没错,冥域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分了!” “冥域一向强横霸道,之前是说有人冒充他们冥域的人,便杀之以示警戒。说是冒充,究竟有没有冒充,谁知道呢?” “就是,谁知道是为了什么杀人,然后胡乱编了个借口!” “这种目无王法之徒,朝廷就应该派兵歼灭,不能让徐它继续存在!” …… 一时间,幸存的学子七嘴八舌地道,对冥域都是痛恨异常,没有半句好话。 林陌颜和冥焰对视一眼,文人和武人是天敌,本就看不惯彼此的作风,这次又是有人打着冥域的旗号滥杀无辜,也难怪这些学子群情激奋。如果不能为冥域洗脱,任由这种情绪蔓延,扩散,冥域不知道要莫名其妙竖多少仇敌!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弱弱地插了进来:“我倒是觉得,未必是冥域所为!” 陆箴望去,认出那人是如今宫中正得宠的敏昭仪的弟弟周景泰,追问道:“周公子为什么这么说?” “当时大家是说了冥域几句不好,可是,冥域的人又不是能掐会算,怎么会知道我们会在这时候说他们的坏话,那么多的人一下子都冲了进来,也不多问,开口就说我们冒犯冥域,要杀我们?”周景泰神情有些不解,“这是春水宴,是吟诗作赋的场合,提到冥域,完全只是巧合!” 这话一出,有些学子也怔住了:“也许他们刚好路过,听到了,所以就——” 连他自己都说不下去,心中难免有些动摇。 林陌颜心中一动:“是谁先把话题转到冥域头上的?” 如果不是这些学子刚好谈论到冥域,那些人便没有办法以冒犯冥域的名义大开杀戒,也就无法嫁祸冥域。那个引导话题的人,必有可疑! “好像是……王继堂?”周景泰不太确定地道,将目光转向了其他幸存的学子。 有人应声道:“没错,就是王继堂,我们正在咏春,他提起自己哥哥做的一首咏春诗,心中伤怀。”随即又向林陌颜等人解释道,“王继堂的哥哥是翰林院的翰林,死在了周府寿宴上。就是因为这个,话题才会慢慢偏转。” 林陌颜立刻追问道:“王继堂人呢?” 说话那人还在东张西望地寻找,已经有人道:“在那里。” 他所指的方向是一座假山,上面靠着一具尸体,当喉一剑,深得几乎隔断了大半个头颅,早已经死的不能再死。文秀的脸上凝固着死前最后一刻的表情,惊骇、错愕、难以置信、恐惧……种种糅合在一起,扭曲可怖。 “当时冥域的人闯进来,第一个杀的就是他!我当时就在他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不远处的一名学子黯然道。 陆箴、燕宇都是聪明人,被林陌颜这一连串追问下来,也都意识到这个王继堂的蹊跷。 “大志,去排查下这个王继堂死前的行踪,看他都跟什么人来往,有没有什么异常。”陆箴招手喊来一个下属,吩咐道。 “陆大人,那三桩血案中的死者都是什么人?可有什么头绪?”林陌颜问道。 陆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回答道:“死者都是有名的富商,产业众多。死后,家中的金银珠宝,地契房契,以及各处商行的印章和账本都不翼而飞,我曾以为是谋财。若非那些死者的伤口与这桩血案极为相似,我恐怕都不会联想在一起。” “富商?财产?”林陌颜喃喃道,若有所思。 陆箴问道:“世子妃是否有什么头绪?” “啊,没有!”林陌颜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只是觉得,这样的话,倒是更加不像冥域的作风。” 陆箴隐约觉得她所说不尽不实,但他相信林陌颜自有分寸,也不追问,而是点头道:“没错,我也有几个江湖上的朋友,对于冥域也有所耳闻。冥域行事行事的确霸道了些,却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太可能为了几句口舌便滥杀无辜!” “没错。”燕宇点头道。 之前冥域和朝廷唯一的一次正面对抗,是因为当地刺史想要吞并冥域的一家商行,事情做得极为过分,冥域这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惜双方开战。但在那之后却一直很安分,与朝廷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从未主动挑衅。 从他们一贯的行事作风来看,的确不像是会因为学子们的几句口舌便大开杀戒。 确定这一点,燕宇和陆箴都松了口气,接下来,便按照惯例,给众人录口供。 “世子妃,关于这几桩血案,如果你有什么吩咐,或者需要我出力的地方,请尽管说!”又仔细地询问了林陌颜等人事情的经过,末了,陆箴如此说道,目光掠过满地的血腥和死伤者,眼眸顿时冷凝起来,蕴藏着晦暗的风暴。 林陌颜感觉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因为尊重她,并没有追问。 这份体贴令她十分感激,投桃报李,林陌颜点头道:“还请陆大人加强防卫,如果我没猜错,事情不会到此为止,恐怕还会有血案发生。” “没错,这些人既然敢嫁祸冥域,显然不怕事情闹大,甚至是希望事情闹大的,当然不会就此住手!”陆箴淡淡地道,神情中带着深深的激愤。 那三户富商之家,这数十名死伤学子,上百条性命……无冤无仇,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因为幕后真凶的某种谋划,便轻易夺走了这许多人的性命。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如此冷酷残忍,实在令他难以容忍! “陆大人自己也要小心,那群红衣人还罢了,那个灰衣人武功诡异,十分难对付!”林陌颜提醒道。 陆箴点点头,却又淡笑道:“灰衣人,自然会有人去对付她!” 从这些学子来看,幕后真凶多半是冲着冥域而来,而那个灰衣人,更有极大可能是针对冥域少主。 一向以行事作风强横霸道著称的冥域,也不可能对这件事毫无动作。若是能够加以联络,彼此联合,或许能够更快的解决这几桩血案。 心系案情,陆箴不再和众人寒暄,匆匆地去追查一切可能的线索。 林陌颜忽然转向燕宇:“你说镇国侯病重?怎么回事?” “前几天,我和父亲得到消息,说镇国侯府经常有大夫出入,且镇国侯已经有两日没有出门,也没会客。父亲心中奇怪,一直在派人打听,直到昨晚得到确切消息,镇国侯染了风寒,病情十分沉重,已经难以起身,今天甚至连早朝都没有参加。所以,父亲立刻上疏,请求让我接管京禁卫。”燕宇解释道。 林陌颜神情微凝:“赵瑾熙那一派难道没有应对的措施?” “当然有,但是,我原本就一直掌管京禁卫,名正言顺,而且,论资历、论身份、轮人脉,他们推出来的那几个武将根本不能与我抗衡!”燕宇傲然道。 之前是因为阿离的那件事,他好父亲有些心灰意冷,德明帝也对忠勤侯府有所猜忌,所以京禁卫才会落到镇国侯手里。但他也只能“暂”掌,如今镇国侯病重,他接管京禁卫,再顺理成章不过。 林陌颜眉头皱得更紧了,京禁卫负责京城安全,有三万精兵,是极为重要的军事力量,赵瑾熙和镇国侯不可能这样轻易地将兵权拱手相让。 “派人去仔细探查镇国侯的病情,设法得到他所服的药方,最好能拿到药渣,我想看一看。”林陌颜深思着道。 燕宇皱眉:“你怀疑他是装病?难道这其中能有什么阴谋?” 第227章 冥焰!身份暴露 话虽如此,但燕宇并不觉得这其中会有什么阴谋。 因为镇国侯装病,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非但没有好处,相反,他还要因此交还京禁卫的兵权。镇国侯本就是“暂”掌京禁卫,如今还给燕宇,想要再拿回可是千难万难。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会有什么阴谋? “还不确定,但我觉得有点奇怪,怎么你刚接管京禁卫,就碰上春水宴的案子?”林陌颜沉思着,美丽的眼眸中掠过一道精芒。 之前三桩血案,还只是京兆府和巡城御史的责任,但春水宴这个案子牵扯甚广,作为维护京城治安的京禁卫必然要插手。 对于林陌颜的智慧,燕宇素来佩服,听她这样说,心中也稍稍动摇,半开玩笑地道:“总不可能是因为上次萧世子和世子妃遇刺一案,镇国侯实在找不到凶手,害怕问责,所以装病吧?” “如果案子查不出头绪,后果会很严重吗?”林陌颜微微扬眉,问道。 燕宇笑道:“这要看情况,如果是影响深远的重案无法堪破,的确会被问责,甚至有可能被撤职。但如今朝堂形势微妙,萧世子遇刺一案虽然诡异,却还没到这种地步,即便镇国侯查不出来,最多也就是训斥几句,责令他加紧追查。” 更何况,查案有太多能够敷衍、拖延时间、动手脚的地方,再怎么想,镇国侯也应该为了这件案子就放弃京禁卫的兵权。 “那么,之前三桩灭门案,再加上春水宴这桩案子,这些加在一起,是否会到被撤职的地步呢?”林陌颜扬眉,双眸异彩潋滟,璀璨如宝石。 燕宇一怔,下意识地道:“三桩灭门血案倒也罢了,但春水宴上遇害的学子都颇有名望,同窗、同门、同年,再加上身世背景、师生朋友……恐怕要牵动小半个大华的文人。如今又是在科举前夕,影响会更加恶劣,必然会引起朝廷震动,若不能追查出凶手——” 越说,原本轻松的表情就越凝固,最后化为一片凝重。 “如果今天,我们没有经过这里,没有惊走那些凶手,又会如何?”林陌颜再问道。 燕宇低眉稍加思索,眼眸顿时沉重起来,缓缓道:“如果你们没有经过,那么这桩血案就不会有幸存者,就无法得到细节,那么,看到如此血腥恐怖的案子,墙壁上又有那样的字,毫无疑问,冥域会成为最大的凶嫌!” 若是如此,即便他再不情愿,也必须要跟冥域打交道,否则,就是有辱朝廷体面,绝对会被赵瑾熙那一派的朝臣攻讦。 而以冥域强横霸道的作风,只要稍有不慎,双方就可能会发生冲突,只要见血,事情就会升级,会越来越不可收拾,最后必然会招出那位冥域少主,双方正面交锋。 “那燕世子觉得,你所统帅的京禁卫,能否跟冥域少主和冥域对抗呢?”就在这时,冥焰忽然插话。 林陌颜下意识地看向冥焰,这话的确是她接下来想问的,但是,为什么这样很正常的话语,从冥焰嘴里说出来,似乎带着一丝挑衅和威慑的意味呢? “不能。”燕宇却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微妙,苦涩地摇摇头。 他和冥焰又不是没有打过交道,当年孤身一人,仗剑横行,震慑十万大军的冥域少主,岂是京禁卫的三万精兵所能对抗的? 知道就好!冥焰冷哼一声,别过了头。 林陌颜秀眉微蹙,看了冥焰一眼,这才继续道:“如果燕世子与冥域交锋屡屡失利,但在这时,镇国侯却力挽狂澜,击败冥域,两厢对比之下,镇国侯暂掌京禁卫的这个‘暂’字,恐怕就要摘掉了吧?” “你怀疑,这几件血案是二殿下一派所为?”燕宇终究是个聪明人,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自然也能够猜出林陌颜言下之意。若非有着确切的消息,镇国侯怎么可能在适当的时间“病重”,将京禁卫拱手相让,然后让他撞上春水宴的案子。 林陌颜点头。 春水宴一案牵扯甚广,但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冷酷、血腥,而且前三桩血案选择富商,杀人后劫掠财物,谋取最大利益……强权至上、利益至上,这是训练营中的人会做的事情,看似疯狂,却又有着微妙的可执行性。 原本只是一种直觉,但若再加上镇国侯病重的消息,她有五分把握。 虽然猜到,但燕宇却还是震惊得难以相信:“不会吧?如此丧心病狂,他图什么?如果是为了彻底掌握京禁卫的兵权,那他凭什么认为能够对抗冥域少主?” “你忘了那么神秘的灰衣人了吗?”林陌颜反问道,“那应该就是他的王牌。” 能够和冥焰平手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燕宇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显然思绪动荡。这一切,是如此的疯狂,令人不敢置信,但是,从林陌颜嘴里说来,却又处处合情合理,让人不得不怀疑:“二殿下这是疯了吗?这次春水宴受邀的学子都很多都是这次科举的热门,很可能是大华未来的栋梁,而他就为了京禁卫的兵权,为了名声,就这样……杀害这些无辜的学子?” 这已经不是处大事者不拘小节,根本就是丧心病狂! “所以,我希望你去查一下镇国侯的病,如果病是假的,那我所说,就有七成可能是真的!”林陌颜沉声道。 燕宇用力地点点头:“我这就去查,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说罢,如同一阵旋风般匆匆离去。 “这些事情,是冲你来的!”只剩下两人,林陌颜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疑虑重重地道。 冥焰点头。 冥域的行事作风,众所周知,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冒冥域之名行事,而且是这样性质恶劣的栽赃,谁都能够想到,此事必然会引起冥域的震动,作为冥域少主,冥焰绝不可能袖手旁观,必然是要出手的。 而且,这大概才是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 “如果幕后之人真的是赵瑾熙,那他对灰衣人有着绝对的信心!”林陌颜神情忧虑,以她对赵瑾熙的了解,能够猜出幕后之人并不稀奇,而这点,相信赵瑾熙也应该知道。而他依然毫无掩饰,就说明他并不害怕被猜出来。以他的性情,若非有十足把握,绝不敢如此鲁莽,就这样简单粗暴地对上冥焰。 “正好,我也对那个灰衣人的身份有很大兴趣,既然是针对我而来,那她必然还会再与我交锋,这样,再好不过!”第一次遇到这样强劲的对手,冥焰却没有丝毫担忧,相反,时而血红时而澄透的眼眸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有预感,这么多年来纠缠他的噩梦,或许所有的答案,都在灰衣人的身上。 他很期待,下一次的相遇!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瑾熙英俊的脸上满是怒气,狠狠地盯着对面的云萝公主和孟姥姥,“不是说所谓的侍神者强大无敌吗?这还没有对上冥焰,就先在别人身上碰了钉子,受了伤?你们……”声音蓦然低沉下来,“该不会是在欺骗我吧?” 本来就是为了防止万一,才让孟姥姥把侍神者也带了过去,谁知道,竟然还是被人搅和了,这不但坏了赵瑾熙周密的部署,更让他对侍神者的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云萝公主神情不复初见时的骄傲,反而带着一丝惊慌:“这……我是亲眼见到侍神者的力量的,绝非凡人之力,按理说,不应该这样!” 没有了六座城池的嫁妆,她很清楚,她如今唯一的价值就是孟姥姥和侍神者,如果赵瑾熙对此还有所怀疑的话,那她再也没有任何筹码跟眼前这个人谈判,更加无法为南明太子报仇。 “孟姥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姥姥原本带着一丝高傲的神情,如今也是深深的不解:“不可能,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人与侍神者想抗衡,这绝不可能!还有……”她猛地扬起了头,神情疑惑,“殿下不是说,那位南陵王世子罹患痼疾,病弱无力吗?那为什么他会有如此高深的武功,甚至能够和侍神者相抗衡?” “你说什么?”赵瑾熙猛的一怔,“跟侍神者交手的人,是南陵王世子?” 春水宴上所发生的事情,孟姥姥全程都在,后来冥焰那一声长啸,虽然震晕了大多数人,却并不包括孟姥姥,因此,她很确定地道:“最开始他进来的时候,我听到别人喊他南陵王世子,应该不会错!不过很奇怪,他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会武功,所以才会震晕了其他人!” 南陵王世子?会武功?与侍神者相抗衡?不愿被别人知道?萧夜华,冥焰,星儿…… 赵瑾熙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忽然间猛地一震,难道说,冥焰就是萧夜华?萧夜华就是冥焰?所以,萧夜华娶了星儿,冥焰才没有任何举动?! 第228章 成也蛊人,败也蛊人 事情可能牵涉到赵瑾熙,林陌颜和冥焰商量后,决定告知赵洛熙一声,毕竟,这可能会关系到朝堂之争。 两人来到玉尘殿时,正好遇到刚刚回宫的赵洛熙。 听他们说完春水宴惨案,赵洛神情震惊:“竟然有这种事情?!”垂眉想了会儿,忽然抬头道:“这件事,你们很可能猜对了。甚至,那名灰衣人的来历,或许我知道一二。” “是什么人?”冥焰双目一凛,追问道。 如果能够知道灰衣人的来历,或许……或许…… 赵洛熙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与冥焰相识十数年,深知他的性情,虽然周身都是鲜血烈焰般的赤红,但为人却极为冷漠,就算失控和屠杀,都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除了在林陌颜的事上有着罕见的温柔,这还是第一次流露出这般急切的情绪。 不过他并没有多问,而是开口道:“你们可曾听过蛊人?” 蛊人?冥焰神色一动,难道说灰衣人与蛊人有关? 思绪流转间,那双眼之中,亦是琉璃般的澄透和鲜血般的赤红变幻交错,宛如流虹,为他仙逸的容颜增添了一抹奇特的韵味。 “名字与蛊有关……”林陌颜沉吟道,“难道说是用蛊虫来激发人的潜能吗?” 赵洛熙面露赞叹:“陌颜果然聪慧,只听名字便说准了十之八九。”说着,神情变得沉重而悠远,“据说,南疆有人能够炼制一些蛊虫,普通人服下后,或力大无穷,或刀枪不入,或身轻如燕……若是习武之人服下,效果会更加明显,曾经一度引得无数人向往,甘冒奇险,深入南疆。” 如此神奇的效果,却没有令其余两人有丝毫动容。 相反,林陌颜皱起眉头:“世间之事,没有不劳而获。蛊术虽然神秘,却也不可能违背这个道理,若有所得,必有所出,如果真能达到这种脱胎换骨般的效果,恐怕,需要付出的代价会更大。” 前世在训练营中,她也曾经接触一些药物,能够短时间内增强人的身体强度,但都有严重的后遗症,无一例外。蛊术,即便再神秘,也不可能跳出这个窠臼。 “若是那些人有陌颜你这般聪慧,也不会命丧南疆了。”赵洛熙叹息,有些沉痛地摇了摇头。 林陌颜皱眉:“命丧南疆?难道说那些传说是假的?” “不能说是假的,的确有一些人脱胎换骨。”赵洛熙摇摇头,“可是,那些活着的人,却也都丧失神智,无知无觉,宛如傀儡木偶,完全听从施蛊人的吩咐。而且,死去的人更多……” 说着,将他所知的,关于蛊人的事情缓缓道来。 那些蛊虫,有着特殊的炼制手法,服下后会侵入人的五脏六腑,乃至大脑心脏,宛如邪灵一般,侵占那些人属于人的情感和记忆,直至吞噬殆尽,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这个过程,无疑是极端疼痛的,大部分人都无法忍受,生生痛极而亡,撑下来的人,又有十之八九全身瘫痪,痴呆木楞,然后被南疆人丢去喂养蛊虫。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够成为所谓的蛊人。 但即便成功又如何,脱胎换骨又如何,虽然名字里还有一个“人”,却已经完全没有人的特性,只是一具会走动,受人操控的杀戮机器。 “所以说,那些谣言,不过是南疆人放出来的风声,诱人上门,主动为他们试蛊?”林陌颜问道。 赵洛熙点点头:“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那些人某种程度也算自作自受,但炼制蛊人的损耗实在太大,一百个人中也未必能够出一个蛊人,所以,南疆人很快不满足于这种手法,而开始主动出击,四处掳劫人口,炼制蛊人。” “这就是你曾经说过,夜巫族统治南疆,与周遭国家关系都很紧张的时候吧?”林陌颜问道。 赵洛熙叹了口气:“没错。可是,即便与四周国家都势若仇雠,但夜巫族依旧统治了南疆很长时间,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拥有蛊人。” 那些蛊人,或力大无穷,或刀枪不入,或身轻如燕,但最恐怖的是无知无觉。若是正常人,受了伤,会因为疼痛行动迟缓,会畏惧,但是,蛊人不会,他们会一直杀杀杀,直到死为止!那种悍不畏死的麻木,令人震惊,也令人恐惧。 而更重要的是,蛊人多半都是以其他国家的人炼制,还有战场上被俘虏的士兵,换而言之,那些本应该是敌人的蛊人,对于其他国家的兵将来说,却是同胞,同袍,甚至是亲人,手足……尽管知道他们已经成为蛊人,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对着自己的亲人痛下杀手而毫不犹豫? 种种的原因,使得众国对南疆的战争,一直都没有占过上风。 “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后来夜巫族会败落?”林陌颜问道,如果夜巫族和蛊人真的如此厉害,那么,老南陵王剿灭夜巫族的行动就不可能那么顺利。 赵洛熙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夜巫族的兴盛,是因为蛊人,但夜巫族的败落也是因为蛊人。” “这我就不明白了。”林陌颜神情有些疑惑。 赵洛熙嘴角露出了一抹讽刺的笑意:“蛊人很厉害,但是也分很多等,越高等的蛊人,越厉害,那么自然而然地,夜巫族会想要炼制出来更加厉害的蛊人,并为此不懈地奋斗,努力,终于,他们研究出了一种最厉害的蛊人,他们称之为侍神者。” “侍神者?”林陌颜秀眉微蹙,这个名字…… 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赵洛熙冷笑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们认为因为这种蛊人太过厉害,已经超脱了凡人的境界,普通人不配拥有,唯有南疆所信奉的蛊神,才可以成为这种蛊人的主人,因此,命之为侍神者!” “如果所谓的侍神者,真的这么厉害,那夜巫族应该更加兴盛才对,又怎么会因为蛊人败落?”林陌颜百思不得其解。 赵洛熙忍不住笑道:“哈哈,这世间终于也有陌颜你猜不到的事情!”说着,转向了一直沉默的冥焰,“那冥焰你呢?是否能够猜到?” “答案就在陌颜之前说的八个字里。”原本一直显得有些疲惫,精神不是特别好的冥焰,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变得格外沉静,只是那双眼眸之中,异彩潋滟,“若有所得,必有所出。侍神者既然这么厉害,那么,夜巫族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更大!” 赵洛熙忍不住用一种看怪物的目光看着他:“我现在终于相信,你和萧夜华是同一个人了!” “我明白了。”被冥焰这么一说,林陌颜也想到了其中的关键,“之前洛熙你说过,蛊人的炼制很困难,一百个人中都未必能够成就一个。普通蛊人的炼制已经如此困难,那么,侍神者的炼制自然更是难上加难,或许,一万人也未必能够成功一个。” 有着那般令人向往的神奇力量,自然会引得无数夜巫族人想要炼制,但太过渺茫的成功率,却会使得他们白白蛊虫和试蛊之人,空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却一无所得。 任何国家,都无法经受这种长久的,无意义的消耗,时间久了,夜巫族自然而然地会败落下去。 的确正如赵洛熙所说,成也蛊人,败也蛊人。 赵洛熙一脸扫兴:“算了,跟你们两个人卖关子,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但很快的,他又自动自发地接了下去:“陌颜你说得没错,侍神者的炼制,比普通蛊人更难,但并非一万人也未必能够成功一个,而是十万人中,才有可能成功一人。夜巫族统治南疆近七百年,据说,也只炼制侍神者成功了五次。” 说到这里,赵洛熙忽然来了兴趣:“快来猜猜,这五个侍神者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林陌颜看着他忽然精光闪闪的眼眸,顿时也来了兴趣,那结果一定非常出乎众人预料,否则,赵洛熙绝不会露出这种神情。 冥焰突然开口问道:“蛊人没有神智,那么侍神者呢?是否也没有神智?” “最开的时候,据说是有的。”赵洛熙有些讶异地看了眼冥焰,这才继续道,“这也是侍神者跟普通蛊人最大的区别,但是,你们都知道,试蛊之人都是夜巫族从其他国家抓来的,所以,第一个侍神者还保有神智的后果,就是他在夜巫族大开杀戒,然后——” 他耸耸肩,两手一摊:“跑了!” “跑了?”林陌颜失声道,有些无语,这个结果,似乎太讽刺了些。 不过想想也很正常,本就是夜巫族抓来的人,对夜巫族自然满怀仇恨,用了强大的力量,又保有神智,在夜巫族大开杀戒,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只能说,夜巫族这次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经历过这件事后,夜巫族人吸取教训,在炼制侍神者的同时,也在喂养一种母子蛊,好令侍神者能够听从他们的吩咐。这次他们也成功了,第二个侍神者,在战场上给其他国家的人造成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据说,二十万大军,也不过伤了他一条手臂,可以说,所向无敌。” 林陌颜不自觉地问道:“然后呢?” 虽然她本来的目的是追问灰衣人的事情,但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赵洛熙带偏了原本的方向,发展成为听故事的模式,甚至在赵洛熙故意卖关子时,还不自觉地追问下去。 赵洛熙满意地点点头,还好,陌颜不像冥焰那般无趣,这样追问着,他才有兴致继续讲下去嘛! “就在其他国家的人都绝望了,而夜巫族自视甚高的时候,终于有人想出了办法,他们不在正面跟侍神者对抗,而是派了一名神箭手,潜入敌方阵营,把服下母子蛊母蛊的那名夜巫族人给干掉了!母子蛊,母子蛊,母子连心,母蛊死了,子蛊也就跟着死了,于是,不可一世的侍神者,就这么死在了一个小小的士兵手里,说起来还挺讽刺的!” 林陌颜附和地点点头:“的确有点。” “夜巫族一看,这不让侍神者有神智也不行啊,于是,他们开始用南疆人,甚至用本族人来炼制侍神者。结果,第三个侍神者还真就是一个南疆人。”赵洛熙说到这里,又故意停顿了下。 林陌颜果然很上道地问道:“那这下要怎么办呢?” “你一定想不到,第三个侍神者,真的非常有个性,竟然没有帮着南疆人打仗,而是进入南疆一片深林之中,划地为王,不许任何人踏入他的领地,否则,杀无赦!因为他是侍神者,别人都拿他没办法,然后,美色、权势、金钱……夜巫族人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法让他出来,更无法令他为夜巫族效力,所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南疆深林之中,孤独终老!” “……的确很有个性!”林陌颜点头,按理说,炼制侍神者,必然是个极为惨痛的过程,但是,在听赵洛熙这番讲述之后,她实在控制不住,有一种想要笑的冲动。 再怎么看,夜巫族这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赵洛熙很能理解她的感受,因为,他听隆平长公主讲述这一段历史时,也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但很快,他就敛起笑容:“但是,第四个侍神者,是夜巫族人彻底的胜利!他是一名自愿试蛊的夜巫族人,充满了野心和欲望,在成为侍神者后,便被夜巫族奉为王,然后,征战诸国!” 那是一段极为血腥,极为残酷的历史。 侍神者的力量无法抵抗,每一次征战,诸国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才能令侍神者受伤,却也只能令他回夜巫族休养,而无法真正抹杀。 他存活的那百年间,是夜巫族最为嚣张的时期,也是其它诸国,甚至包括南疆诸国最为悲惨,最为动荡的时期。 “这一次,没有人能够阻挡侍神者,一直到他死,周遭诸国的灾难才彻底停止。”回想那段历史,乐观积极如赵洛熙,也不禁有一种深深的压抑感,“但是,这次的成功,却让夜巫族对侍神者的迷恋进入了最疯狂的阶段,他们深信,侍神者是夜巫族辉煌的唯一途径,于是,他们更为疯狂地杀人,养蛊,掳人,炼蛊,甚至连南疆人和本族人都不放过,终于自取灭亡。” 正因为上一任侍神者是夜巫族人,所以,这次,他们也更希望炼制出一个本族人的侍神者,于是,无数有野心的夜巫族人自愿试蛊,然而,侍神者的炼制困难无比,一批又一批的夜巫族人试蛊而死,但侍神者却遥遥无期,终于引发了夜巫族内部的动乱。 唯有从内部而起的祸患,才跟真正彻底的抹杀一个部落。 夜巫族正是如此。 而当时尚未建国的大华,也很适时地抓住了这个机会,老南陵王萧南陵在南疆许多部落和国家的暗中相助下,带兵进入南疆,彻底绞杀了夜巫族! 这一段部落的兴亡史,听来真令人无限唏嘘,无限感叹。 但是,林陌颜很快发现了不对:“你刚才说,有五个成功的侍神者,那么,第五个呢?” “这就是我想要说的重点。”闻言,赵洛熙立刻恢复了凝重,“根据隆平姑姑得到的消息,这次云萝公主进京,似乎带了一名侍神者。若我所料无误,大概就是你们今天遇到的灰衣人。” 灰衣人?林陌颜倒抽了一口冷气。 听过刚才赵洛熙的讲述,侍神者的厉害,可见一斑。若灰衣人真的是侍神者……等等——如果说,灰衣人真的是侍神者,那么—— 几乎是同时,赵洛熙的目光也投向了冥焰:“所以,现在问题来了。如果说,灰衣人真的是侍神者,那么,冥焰,能够与侍神者平分秋色,甚至略胜一筹的你,又究竟是什么?” 一直低眉沉思的冥焰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血红色的双眸滟滟灼灼,闪烁着红宝石般迷人而璀璨的光芒。 “我猜,我大概也是一名侍神者吧!”他的声音很轻,如是说道。 第229章 冥焰蝶,怀疑 赵洛熙叹了口气,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早在听隆平长公主讲述这一切时,他就有这种感觉。与朝廷那一战,冥焰曾孤身一人,独抗朝廷十万大军,杀得众人胆寒,这与侍神者的情形何等相似?而能够跟灰衣侍神者对战,甚至略占上风,除了另外一名侍神者,还有什么可能? 他能够想到的,林陌颜自然也能够想到。 “冥焰。”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神情有些担忧。 她知道,冥焰很在意别人把他当做怪物,如今,得知自己与常人不同,是名蛊人,不知道他心中是否又会有那种自我否定,自我厌弃的情绪,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冥焰反握住她的手,对她微微一笑:“没有关系。” 其实,第一眼看到那名灰衣人,他就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而在交手过程中,那种熟悉的感觉就更深了。而且,那道操控灰衣人的笛声响起时,他会有一种周身血液沸腾的感觉,只是,运转内力走遍全身后,那种感觉就减轻了许多,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因此,他可以肯定,灰衣人跟他,肯定有着某种渊源。 如果灰衣人是侍神者,那么,他应该也是。 但这样一来,便又有更多谜团。 见冥焰眉宇紧锁,赵洛熙不以为然道:“我说你们两个够了啊,冥焰是传说中那么厉害的侍神者,这是好事,干吗愁眉苦脸的?”说着,突然翘起二郎腿,眉目含笑,一副轻挑地模样,“我说冥焰啊,突然发现你是那么厉害的侍神者,有什么感想?” “我一直都这么厉害,是不是侍神者,又有什么关系?”冥焰扬眉,一半赤红一半澄透的眼眸闪闪烁烁,带着惑人的魔魅气息。 赵洛熙顿时被噎得哑口无言,过了会儿才愤愤然道:“我说怎么总觉得萧夜华那股气人劲儿那么熟悉,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们两个果然是一丘之貉!” 这次听到萧夜华的名字,冥焰却没有太多的神情波动,心思更多在心中越来越多,越来越深的谜团上。 “另外一名侍神者是赵瑾熙的人,这点几乎可以确定,那么,冥焰你跟她必然会有一场决战,你有信心吗?”见冥焰不在意,林陌颜放下心事,思绪又回到了正题。 冥焰摇摇头:“难说。” “不对,这次你们交手,你不是占了上风吗?”赵洛熙有些好奇地问道。 “她是受人操控的,而我在一开始打伤了操控着,因此,她吹走笛音控制灰衣人时,终究不够灵活流畅,所以我才能占了上风。如果她养好了伤,她的武力应该会更上一层楼!不过,我也没有用赤血剑,因此,胜负难料。”冥焰解释道。 赵洛熙了然,很快又道:“对了,既然侍神者这么难对付,不如我们先对付吹笛人!如果她死了,侍神者也活不成。” “你想用这个方法对付灰衣人,恐怕不行!”林陌颜摇摇头。 对于林陌颜的智慧,赵洛熙同样是佩服赞赏的,但这次,却有些怀疑:“她明显是受人操控的,跟第二个侍神者一样,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她?” “按照你所说的,第二个侍神者跟操控着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操控着死了,第二个侍神者也跟着死了。可是,冥焰在打斗之前,曾经重伤了吹笛人,但是,灰衣人并未受影响!”林陌颜沉思着道,“她的情形,跟第二个侍神者恐怕还有区别。” 赵洛熙一怔,想了想,又道:“这也只是猜测,也许非要操控者死才起效呢?” “操控者能够控制第二个侍神者在战场上厮杀无忌,但是春水宴的惨案,却是那些红衣人动手,而非灰衣人,为什么?明明灰衣人一人便足以!”林陌颜微微歪了歪头,看着赵洛熙道。 赵洛熙眉宇一动,顿时陷入了沉思。 冥焰点头:“没错,所以,吹笛人虽然可以控制灰衣人,但是耗费一定很大,所以,她不愿意为了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无端增加这种耗费。” 赵洛熙:“……” 冥焰是个很好的朋友,陌颜是个非常令人欣赏的美人,但是,跟这样两个人在一起,必须要有很强劲的神经才行,因为,面对这两个人,实在太容易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这样的话,那不是意味着,吹笛人并不能够长时间操控灰衣人?这对我们应该是好消息,只要冥焰你能够拖到这个时间限制,她就无法控制灰衣人了!”小小吐槽一下之后,赵洛熙还是很快就回到了正题。 冥焰摇摇头:“问题是,我们不确定,没有人操控的灰衣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她静止不动还好,但万一她大开杀戒,怎么办?我倒是无所谓,如果洛熙你也无所谓的话,我们可以试试!” “冥焰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准备迎接和灰衣人的决战!”赵洛熙果断双手合十,“千万要赢啊!” 侍神者的杀伤力,早在数百年的夜巫族历史中已经验证无疑了,如果吹笛人无法控制后,灰衣人大开杀戒,那么,京城至少要死几万人。所以,侍神者的问题,还是交给冥焰去解决吧,他就不掺和了! 林陌颜不由得摇头失笑,在冥焰跟前的赵洛熙,跟对着外人时的确很不一样,活泼了许多,很有冥焰曾经说过的“聒噪异常的小赵洛熙”的影子。 “没想到你对南疆的事情这么了解,早知道,我之前找南疆的资料,应该先找你才对!” “不要冤枉我啊!”赵洛熙举手道,“这些事情,我也是刚知道不久!” 毕竟,陌颜是他的表妹,又是他最好的朋友的意中人,他不可能瞒着她不说。 林陌颜微微歪头,面带疑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隆平姑姑告诉我的!”赵洛熙宣布答案,“陌颜你是我表妹,又是冥焰的意中人,如果我之前就知道,肯定在你找资料的时候,就告诉你了。” 也对,如果赵洛熙早就知道这些,应该早就怀疑冥焰是侍神者。 林陌颜想着,有些好奇的问道:“隆平长公主知道很多南疆的事情吗?” “那倒不是,是我舅舅告诉她的!”提到辅国公秦墨渊,赵洛熙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带着无尽的向往和崇拜,“好像是我舅舅年轻时曾在南疆呆过一段时间,知道很多南疆秘事。之前赵瑾熙不是跟云萝公主有接触吗?隆平姑姑担心他们有什么阴谋,所以特意查过,探听到灰衣人的事情,怀疑她是侍神者,所以才急急地叫我过去,告诉我这些的!” 林陌颜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对了,说到这里,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冥焰。”赵洛熙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疑惑地道,“冥焰你真的不知道侍神者的事情吗?那为什么你会给自己取名冥焰?” 冥焰一怔:“这个名字怎么了?” “炼制侍神者的蛊虫,其中最重要的材料,就是一种叫做冥焰蝶的花!”赵洛熙神情有些不解,冥焰是侍神者,名字又是炼制侍神者的重要材料,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冥焰猛地抬头,双眸湛然如血,沉思了一会儿,问道:“那你之前问我,我叫冥焰,是不是跟辅国公秦墨渊有关,又是为什么?” “我舅舅曾经跟隆平姑姑说过冥焰蝶,姑姑又告诉了我。当然,她当时没提侍神者,只说这是传说中的一种奇花。我还以为,你是听过我舅舅说过的这个传说,才会为自己取名叫冥焰的。”赵洛熙道。 “有一种花,寒冬盛开,初为纯白,以鲜血浇灌,一个人全身的血,能够染红一丝花瓣,以千万人鲜血为引,才能染红一朵花;以千朵血色花,才能炼就一只蛊,服之,可戮天下。此花,名为冥焰蝶!”冥焰喃喃地道。 赵洛熙点头:“没错,就是这个,不过,没有炼就一只蛊这句,只说,千朵血色花,服之,可戮天下。” 当时他并不知道,这是南疆的传说,更不知道这根侍神者有关,以为是秦墨渊从哪里看来的传奇故事。而冥焰虽然没有说过身世,但从他周身的血腥气息,从他偶尔的失控来看,必定蕴含着一段惨痛的历史,而他恰好得知了冥焰蝶的传说,才会为自己取这个名字。 冥焰蝶……冥焰蝶…… 当时,他为自己取这个名字时,脑海之中所浮现的那段话,从某种程度来说,根本就是侍神者的炼制过程。可是,他为什么会知道?既然知道这段话,为什么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侍神者? 冥焰思索着,感觉离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真相越来越近,但是,却始终无法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触摸到的真相,引发了强烈的焦虑和烦躁,而这种竭尽全力的思索,又让他的头剧烈疼痛,思维一时混乱的无法思考。 相反的,这种竭尽全力地思索,反而引起了剧烈的头疼,以及思维的混乱。 “冥焰?”一只手握了过来,柔软,清亮,宛如一道清泉,抚平了他突如其来的烦躁和焦虑。 冥焰深吸一口气,抬头道:“洛熙,我现在有点事情要跟陌颜说,你先离开一下好吗?” “好!你放心,我会吩咐下去,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里,你们可以安心说话!”赵洛熙也看出冥焰情形不对,很快应道,还体贴地帮两人关上了房门。 冥焰抓着林陌颜的手,感觉稍微好了一些:“陌颜,我现在脑子很乱,你帮我理一理,好吗?” “好!”林陌颜点点头,柔声道,“你别急,我们一起想。” 听了赵洛熙关于侍神者的事情,她心中也有诸多猜测,但同时,也引出了更多的疑团。 冥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口道:“陌颜,我现在怀疑,师傅一直在骗我!” 第230章 疑惑,孟蝶衣!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林陌颜心中一震,握紧了他的手,眼眸中带了一丝忧虑。 冥焰脑海中有着无数破碎的想法,交织在一起,他努力地思索着,试图将那些碎片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答案。但长时间未曾休息的大脑疼痛而混沌,实在难以思索。最后,他只能混乱地将浮上心头的思维道来。 “师父对人对事一向冷情,所以,即便是我,他也只教授我武功,除此之外,对我一概不管。我一直以为,这是他性情使然,从未怀疑过什么。相反,我很感激他,只因为我娘的托付,他走遍天涯海角为我寻药,尽心尽力地救治我,还教我武功,对我恩深似海。可是现在,我不是那么确定了……” 林陌颜理解他现在思维的混乱,并没有插话,而且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手背,以示抚慰。 冥焰深吸一口气,握着林陌颜手的力道加重了:“他知道侍神者,也知道我是侍神者,可是,他从来没有告诉我!” “你确定吗?”林陌颜问道。 冥焰点点头:“他曾经跟我说过,我所练的武功,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练,别人都不行,连他自己也不可以!我以前一直都不懂,只以为这武功有什么严格的要求,而我恰好符合,但现在想来,那是侍神者才能练的武功!” 如果穆清远懂得侍神者才能练的武功,那毫无疑问,他知道侍神者,也知道,冥焰是侍神者。 “或许,这只是巧合呢?”林陌颜低声道。 冥焰摇摇头:“不是的。”声音拖得有点长,但却没有丝毫犹豫。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道:“如果我是侍神者,那么,会是谁把我变成侍神者?” “……”这次,林陌颜也没有说话,因为,早在猜测冥焰可能是侍神者后,她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而最终得出的答案却极端匪夷所思。 “是我娘!”冥焰说出了答案,“我当初为自己取名冥焰,是因为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的一段关于冥焰蝶的传说。那时候,我才第一眼见到师父,所以,关于冥焰蝶的故事,只有可能是我娘告诉我的!我娘她知道冥焰,她也知道侍神者,她还把我炼制成了侍神者!为什么?” 她说不要她的孩子去报仇,只要她的孩子好好活下去,那为什么,她要把他炼制成侍神者? “我想,她是为了救你吧?”林陌颜犹豫了下,还是说道。 冥焰早在破碎的思绪之中找不到出路,闻言,不禁抬眼看向林陌颜。 “那名灰衣人背后有红色的印记,你也有,或许,这印记是侍神者的标志。可是,赵氏血脉身上也有着相同的印记,而他们绝不会是侍神者。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这种印记不止侍神者有,他们的血脉也会拥有!” 冥焰一怔:“你是说,赵氏是侍神者的后代?” “还记得洛熙说过的第一位侍神者吗?他是夜巫族从别国抓来的人,成为侍神者后,他在夜巫族大开杀戒,然后不知所踪。如果说,他本来就是大华人呢?那么,毫无疑问,他会回到大华,然后留下血脉,就是赵氏!这完全有可能的。”林陌颜凝视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 冥焰皱眉:“可是,如果侍神者在大华,不可能没有丝毫动静。” 那可是侍神者,拥有绝对的力量,能够在夜巫族大开杀戒却无人管制,如果大华有这样的人物,不可能不被人知道。 “可是,那时候大华并不知道侍神者。他们只知道蛊人,而蛊人又是什么?没有理智,只知道厮杀的怪物!谁会愿意让别人把自己当做怪物?而且,夜巫族历经千辛万苦才炼制出侍神者,肯定不会轻易,一定会用尽一切力量追踪,抓捕,控制……为了不被人当做怪物,又要逃离夜巫族的追捕,所以,他很有可能会小心翼翼掩饰自己的身份,假装成为普通人。”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第一个侍神者在夜巫族大开杀戒后,便不知所踪这件事。 而且,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侍神者本就是蛊人之王,所以会对很多蛊虫有抗性,而赵氏血脉是侍神者的后代,所以,当初假云萝公主误将蛊虫投放到岚玥公主身上,才会起不到任何效果,反而蛊虫消失无踪。 冥焰想了想,也觉得有这种可能,但突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握紧了双拳:“没错,一定是这样,所以当初,他才能够——” 孟蝶衣是南疆人,自然精通蛊术,赵长轩纵然会武,但面对神秘莫测的南疆蛊术,也未必就能够强迫得了孟蝶衣。但因为他有侍神者血脉,天然对蛊术免疫,才能够得逞! 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如果说,你会成为侍神者,真的是因为你娘,那就说明,她有炼制侍神者的蛊虫,那么,她对侍神者的了解一定比我们要深刻得多。或许是赵长轩对蛊虫免疫,或许是看到了他后背的印记,所以,你娘猜出了他的血脉,也知道他的后代必然会有这个印记。所以,她才要把你变成侍神者!” 以当时的情况,只有让赵长轩认为萧夜华是他的血脉,这个孩子才能有一线生机。 而要做到这一点,萧夜华就必须成为侍神者。 虽然说侍神者炼制成功的几率很低,但如果没有这个印记,赵长轩必然知道那是谎言,绝对会杀了萧夜华。而当时才四岁的萧夜华只是个孩子,根本无法和这个地位稳固又精强力壮的新帝相抗衡,结局几乎已经是注定的了。 冥焰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如果是这样,那她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明明当时他们有着短暂的重聚,明明她知道他听到了一切的对话,那为什么,孟蝶衣不告诉他,他不是赵长轩的血脉,他是萧奕的孩子? 如果他不是赵长轩的血脉,他就不会那么深深地自我厌恶,陷在痛苦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以至于一点一点,几乎将自己逼疯!如果他是萧奕的孩子,是真正的萧夜华,那他就可以痛快决绝、淋漓尽致地去恨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凶手,用尽一切手段覆灭他,杀了他,为全家人报仇! 那样的话,他也会难受,却绝不会如同这十六年般,日日夜夜置身噩梦之中! “……”林陌颜叹了口气,这就是她早在赵洛熙说起侍神者的故事时就隐约猜测到真相,却一开始并不愿意说出来的原因。 根据赵洛熙那里得来的消息,以及各种推测,这种说法,是最合理,也最能够解释一切的可能。但是,却唯独无法解释,一个那么深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一个宁愿不报仇也要孩子好好活下去的母亲,为什么不告诉冥焰事情的真相,却要让冥焰误认为自己是赵氏血脉? 孟蝶衣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她想象不到,这样的冥焰会有多么痛苦吗? 第231章 我只要你一直喜欢我 冥焰眼睑轻垂,微微低着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林陌颜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抑郁之气正包围着他,而且,越来越浓烈。 毕竟,那个人是孟蝶衣,是冥焰的亲生母亲! 有一件事,林陌颜一直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经历那么残酷血腥的一夜,又在众人的排斥恐惧之中长大,几乎从未得到真正的温情和信任,按理说,在这样的经历下,无论冥焰变得多么冷酷、无情、多疑都不为过。 但是,他没有。 那些众人畏惧的冷漠和血腥,只是冥焰的保护色,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是温柔而热烈的,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直到冥焰说起那一夜的记忆,林陌颜才发现,这个奇迹是有原因的,而原因,就在孟蝶衣身上。 夫君、幼子、娇女被人用那样残忍的手段在眼前杀死,对于赵长轩,孟蝶衣不可能不恨,但是,她却没有要冥焰去报仇,相反,她要冥焰忘掉,因为,对她来说,比起报仇,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更重要。 而且,不是作为一个报仇工具一样活下去,而是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去经历、去感受人生之中的美好之事。 这份浓烈的爱子之心,是冥焰心底最大的温暖和支柱。 所以,即使面对众人的孤立、恐惧,他也能够坚持下去,不被仇恨和痛苦控制。 但现在,孟蝶衣却可能隐瞒了他那么重要的事情…… “算了,都已经过去了,再追究也没有意义!”许久,冥焰抬起头,勉强地笑了笑,紧紧握住了林陌颜的手,“就算她瞒着我也无所谓,反正,现在我有陌颜你,我不在乎了!” 孟蝶衣也好,穆清远也好,都只是曾经,但现在他有陌颜,还有和陌颜的以后,这些更重要! 林陌颜凝视着他,发出了一声叹息:“冥焰,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呢?我们要去找出真相,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找?”冥焰低声道,神情有些低落。 林陌颜想了想,说道:“找灰衣人,找她背后那个吹笛人,或许能够知道一些!” “吹笛人?”冥焰又是一怔,“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娘和我师父的事情?” “你想,侍神者对夜巫族来说如此意义非凡,那么,蛊虫的炼制方法就不可能人尽皆知,一定是夜巫族的最高机密,尤其在夜巫族灭族后,知道的人更少。你娘有炼制侍神者的蛊虫,你师父知道适合侍神者的武功,吹笛人能够控制侍神者,或许,她会知道一些事情。” 冥焰的脑海之中都被孟蝶衣和穆清远的欺骗隐瞒所充斥,根本无法思考,听到林陌颜的话,他不由得深思起来。 “吹笛人不知道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去南疆,去找寻一切可以追查的线索,总能找到真相的!”林陌颜起身,坐到了冥焰的身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神情是一贯的坚定和执著,“重要的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那是你娘,是你师父,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不是吗?” 阳光从旁边的窗户斜斜照入,映在她的背上,折射出氤氲的光圈,使得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神圣而高贵的气质。 冥焰凝视着她,从那双全天下最美的眼睛里,他看到了那个猜疑不安,胆小怯懦的自己。 陌颜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太轻易就放弃了。 不是没有对人怀抱过希望,只是,一次又一次,等到的都是失望,一直等到绝望。所以,这些年下来,他已经学会了不对任何人、任何事抱有希望,总是在出现一点点征召的时候就彻底放弃,接受了最坏的可能。 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那么难过。 就连陌颜,亦然。 所以,一开始,他只敢在暗处,默默地看着她,从来不敢轻易出现在她面前。因为他害怕,害怕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后,会流露出恐惧或者厌恶的情绪,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他都无法接受。 每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都要鼓起莫大的勇气,都要谨慎小心地观察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如果那时候的陌颜,也流露出一丝讨厌他的征兆,他绝对会彻底消失,再也不出现! 幸好,她从来都没有,就那么坦然地接受了他的一切。 “陌颜,我这辈子经历的最好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你!”冥焰凝视着她,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却只化为这样一句话,以及一个深深的拥抱。 林陌颜轻轻把头靠在他的怀中:“我也是。” 她抬起头,直视着冥焰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楚认真地说道,“你是个很好的人,如果能够了解你的内心,会有很多人喜欢你,冥焰,你相信自己!” 她能够猜得出来,冥焰会轻易放弃,说到底,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我不要很多人!”冥焰摇摇头,看着一脸认真的陌颜,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柔声道,“我只要你一直喜欢我,永远都不许变!” 这样,就足够了。 ※※※ 好歹与冥焰相交多年,对于他的情绪,赵洛熙也能感觉到一些,比如,现在冥焰让他离开时,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但是,当他和林陌颜从房内出来后,那股阴沉压抑的感觉却已经消失了,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释然而坚定。 对此,赵洛熙不由得啧啧称奇。 真不愧是陌颜! 看来,以后想要抓冥焰当苦力,还是跟陌颜打好关系是王道啊!赵洛熙摸着下巴,如是思索道。 两人前来,本是为了灰衣人的事情,如果正事说完,又得到了不少线索,便向赵洛熙告辞。 “我得去一趟藤萝宫!”离开玉尘殿,林陌颜向冥焰说道。 冥焰知道她是要把周景泰受伤的事情告诉周静雪,点点头:“我陪你去。” “两位是要去见敏妃娘娘吗?她不在藤萝宫,如今已经搬到盛阳宫了。奴婢带两位前去吧!”听到两人的对话,旁边一名宫女神情一动,小跑了过来,殷勤地说道。 第232章 后宫局势,一场好戏 “敏妃?”林陌颜一怔,“周姐姐什么时候升为敏妃了?” 冥焰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三天前陌颜去见周静雪,还是他送她过去的。当时周静雪还住在藤萝宫,品级也依然是昭仪,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敏妃?宫殿也变成了盛阳宫?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宫女,该不会是有人设下的阴谋吧? 望着主动献殷勤的绿衣宫女,冥焰忍不住怀疑道。 绿衣宫女脸上笑意更盛:“回夫人的话,旨意是昨天晚上下的,藤萝宫上上下下搬东西整整搬了一晚上,除了一些不方便的笨重大件外,差不多都已经搬到了盛阳宫。所以,今天敏妃娘娘肯定不在藤萝宫,必定是在盛阳宫的。” “为什么周姐姐突然晋升为妃了?”林陌颜继续问道。 绿衣宫女笑吟吟地说道:“听说是昨天敏妃娘娘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恰好遇上太后娘娘玉体不适,情形还挺危急,刚好敏妃娘娘幼时随母亲学过一套按压之术,给太后娘娘用过之后,太后娘娘就转危为安了。皇上说,敏妃娘娘救治太后立了大功,晋升为妃,住所也改到了盛阳宫。” 这话冥焰就更加不信了。 太后的病情一直都是陌颜负责,如果太后真的身体不适,仁寿宫绝对会先派人来找陌颜。就算周静雪真有办法压制住,仁厚宫的人也绝对会告知陌颜一声,先给太后确诊。 若这件事是真的,陌颜绝不可能一无所知! 在他看来,这绿衣宫女所说,基本已经能够确定全是谎言,连他都能看穿,陌颜更加不会上当。 但奇怪的时候,陌颜竟然没有丝毫疑问,而是对那宫女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倒真不知道盛阳宫所在,你带路吧!” “陌颜!”冥焰忍不住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林陌颜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反拉起他的手,跟在那名绿衣宫女身后。 似乎察觉到两人有话要说,绿衣宫女很识趣地加快了脚步,跟两人拉开了距离,不至于能够听到两人的话。 “是不是觉得破绽百出?”林陌颜有些赞赏地看了那名绿衣宫女一眼,转头望着冥焰,“可是,冥焰,我认为,她说的是真的!” 冥焰眉头轻锁:“为什么?” “你有没有注意到她对我们的称呼?我和你来往宫中的次数不少,但凡宫里有点身份地位的人,都应该知道我们是谁,可是,她却只称我为夫人,称你我为二位,所以,她在宫中的地位一定很低,甚至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林陌颜解释道。 如果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是特意来设计他们的? 冥焰依旧难以释然:“那也有可能是故意假装不认识我们,好骗我们上当!” “不会。”林陌颜摇摇头,笑道,“她周身打扮得干净利落,可是,指甲缝里却有着微微的黑色,那是长时间劳作才会留下的,短时间内很难清洗干净,我在苏府最底层的洒扫仆婢身上见过。这是很难伪装出来的。” 冥焰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但是你不觉得,她说的关于周静雪份位晋升的事情很诡异吗?” “事情是很诡异,但是,应该是真的。或者说,至少在众人看来是这样,虽然实际上,可能只是一场戏。”林陌颜轻笑道,似乎早有预料。 冥焰眉宇微凝,眸光闪闪:“你的意思是说——” 林陌颜点头:“周姐姐原本的位分太低,难以与皇后相抗,晋升位分是早晚的事!” 对于有志于皇位的人来说,前朝,后宫,是等同的重要。 朝堂上赵洛熙和赵瑾熙对峙,形成微妙的平衡,但后宫之中,赵铭熙成了一连串阴谋的“真凶”,作为他的母亲,张贵妃自然失势;闵淑妃原本还算受害者,但她因丧子之痛,亲手杀了赵铭熙,也是重罪在身,二人双双被打入冷宫,因此形成了皇后一人独大的局面。 想要与皇后相抗,论宠爱,论家世,论聪慧,周静雪都是最好的人选。 但她却只是昭仪,位分太低,在身份上要吃的亏太大,所以,必须要想办法提升她的位分。 而最妙的是,德明帝自然想要宠爱的周静雪上位,但与他对立的太后和赵洛熙也乐于看到皇后多一个强劲的对手,于是,双方就这么微妙地合作了一把,演出了一场“敏昭仪妙手救太后”的好戏,可以以孝为名,将周静雪的位分从昭仪提为妃。 即便皇后猜出这是一场戏,却也无可奈何,根本没有办法拆穿。 正因为这只是一场戏,所以太后出了状况,仁寿宫的人才没有通知林陌颜,因为这根本就是设计好的。 “亏得你反应够快,一下子就能够想到这点!”冥焰点头轻叹。 林陌颜歪了歪头,笑颜如花,美眸粲然如星:“虽然这样的推论合情合理,但是,也有其他的可能。不过呢,我有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在身边,就算真有什么阴谋诡计,又有什么好怕的?” 看着她俏皮灵动的模样,冥焰心中一烫,忍不住拉过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没错!” 只要有他在,谁也别想伤害到陌颜! 只可惜,事实证明,林陌颜的猜测完全正确,丝毫没有冥大高手发挥的余地。 当绿衣宫女将他们带到一处华丽辉煌的宫殿前时,便看到周静雪的贴身宫女幽草正在指挥宫女太监们将东西分归各处,而周静雪则在旁边的木樨树下坐着,正捧着一本书册在看,抬眼正好看到宫门旁的两人,立刻放下书册,笑道:“你们怎么就找到这里了?” 林陌颜指着绿衣宫女道:“倒要谢谢她告知我们,又带我们前来。” “哦?”周静雪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绿衣宫女。 “回敏妃娘娘的话,奴婢无意中听到两位贵人要到藤萝宫见您,便大胆带他们前来此处了!”绿衣宫女急忙屈膝道。 周静雪自然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讨好她,难得这个宫女沉得住气,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表功,而是等到她询问到她才说话,倒是让她有些欣赏:“你叫什么名字?” 第233章 最后一次 “奴婢名叫宝蓝,是伺候花木的低等宫女!”绿衣宫女脸上涌现出无法掩饰的喜悦之情。 敏昭仪刚入宫的时候就很得宠,但那时候皇后却还稳稳地压着她。但这段时间,她荣宠日盛,风头越来越劲,以至于皇后虽然是后宫之主,但面对这位敏昭仪,也少避其锋锐。昨天更是因为救了太后娘娘,晋封敏妃。任谁都知道,这位敏妃,日后恐怕还有大造化。 如今连她手底下的宫女太监,都比其他人的气势要足三分,就连一些低等嫔妃都要敬让讨好。 在这种情况下,谁不想搭上这位敏妃娘娘的路子,平步青云? 宝蓝自然也是想的,但她更知道自己只是宫中最低等的宫女,根本没有让敏妃娘娘在意的资本,但她仍想搏一搏。因此,在听到这两位衣着不凡的贵人说要见敏妃时,她才会鼓起勇气,上前搭话。 而事实比她期望的更好,不但在敏妃娘娘面前露了面,甚至,敏妃娘娘还亲口问了她的姓名! 周静雪笑笑:“这个名字倒是好记。”她精于剪裁,在配色上也是高手,对于色彩自然敏感,“愿意到盛阳宫来么?” “……”宝蓝猛地睁大了眼睛,狂喜到了顶点,反而无法出声。 周静雪看得清楚,笑道:“怎么?不愿意?” “不!不!”宝蓝终于回过神来,连忙道,“能够服侍娘娘,是奴婢的荣幸!” 看到她的反应,周静雪满意地点点头:“你先回去吧,回头本宫让幽草去找你的上头要人。” “是!”宝蓝欣喜若狂,也不敢再多话,应了一声,正要告退,忽然间又转过身,朝着林陌颜和冥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她不知道这两位贵人究竟是谁,但是因为他们,她才有机会见到敏妃,才有这番飞来横运。 望着宝蓝步履生风离去的背影,林陌颜有些惊讶:“周姐姐,你已经缺人到这种地步了吗?” 要与皇后对抗,光有位分肯定不够,还得有人手和亲信,再加上周静雪刚刚晋升妃位,手底下正好也多了许多空缺。她之所以肯让宝蓝带路,也有看这个宫女机灵,让周静雪看看的意思,却也没想到,周静雪会直接把人要过来。 看来,她的确是缺人缺得厉害。 “要说人手,宫中自然会补足缺,但我要的,是我自己的心腹,可以完全倚重信任的那种。”周静雪叹了口气。 有德明帝、太后和赵洛熙的三重保障,她倒不担心新来的人会是皇后的眼线,但是十有八九会是前三方的人,能干肯定是能干的,在对付皇后这个共同目标上,也是可以利用的,但终究不是她的亲信。 反倒是这些主动投靠过来的,仔细挑拣调教后,或许还能成为日后的臂膀。 林陌颜想了想,倒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想了想,忍不住叮嘱道:“可是姐姐也要小心,万一这其中有皇后的眼线,姐姐又错付重托,那就危险了。” 周静雪秉性聪慧,并不弱于她,行事自有方寸,这点林陌颜是知道的。 但皇后此人心思深沉,而且计谋于远,不动则已,一动必杀。这段时间周静雪在宫中的风头的确越来越劲,连对上皇后也不落下风,甚至占有优势,但这也有可能是皇后的骄兵之计,暗地里另有毒策,这才忍不住叮嘱一二。 “你放心!”周静雪凝视着她,微笑道。 迎上了她的目光,似乎从中看出了什么,林陌颜点点头,便不再多话。 周静雪目光转到了冥焰身上,半带戏谑地道:“我说萧世子,你这么步步紧跟,知道的么,知道是你们夫妻恩爱情笃,片刻也舍不得分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是龙潭虎穴,以至于萧世子都不敢放自家世子妃独自前来呢?” 冥焰看了眼林陌颜,眼眸中满是柔情,笑笑,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林陌颜却不会坐视他被嘲笑,刮刮脸道:“静雪姐姐这话大包大揽的,果然升了妃位,口气就是不一样!” “至于这么护着吗?连句玩笑话都开不得?”周静雪白了她一眼,终究还是欣慰地笑了。从入宫那天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便是葬身在这座阴沉诡谲的宫殿之中,但能够看着陌颜如此幸福,也是一种慰藉。 至少,让她知道这世间,还有好的事情,不至于整颗心都彻底沉沦在争斗和阴谋诡计之中。 玩笑寒暄过后,周静雪问道:“你们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陌颜和她关系虽好,但如今明面上她是德明帝的人,而萧夜华则站在了大皇子赵洛熙那边,彼此关系有点微妙,而且前几天,她才刚刚来看过她,若非有事,绝不会这么快再次前来。 “春水宴出事了。”想到来意,林陌颜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周静雪自然记得自家弟弟也参加了这次的春水宴,心中猛地一惊:“景泰他……他……” “性命暂时无忧。”林陌颜自然知道她最关心的是什么,急忙说道,“他受的伤虽重,只要善加调养,不会有问题。只是双腿需要重视,一个不慎,很可能会留下残疾。” 周景泰自小文才出众,如今又拜在昭明书院院长钱大儒的门下,日后前程必定锦绣。但是大华有律,身患残疾者,不得入朝为官。 因此,这双腿,对周景泰来说,是很重要的。 周静雪微微松了口气,很快便又明白了林陌颜的担心:“你是怕那个女人会在中间做手脚,估计毁掉景泰的前程?”那个女人,既然指的是她的继母,如今的右相夫人。 “我原本想让他在天一药铺休养,等伤势好了再说,但是他却执意不肯,非要回周府。”这才是林陌颜来见她最重要的原因。 周静雪闭上了眼睛,许久后才慢慢睁开,道:“他跟我不一样。我是女儿家,而父亲从来不管后宅之事,但他毕竟是家中嫡长子,又自幼聪慧,父亲对他还是抱着很高的期望的,虽然不如那个女人的两个儿子那般疼宠,却也颇为重视,只怕我入宫那次,是他跟家里矛盾最激烈的一次。” 那时候右相周光潜将周景泰骗回周府,扣押作为人质,以此威胁她安份地进宫。 当然对着周景泰,周光潜肯定不会说出真相,但素来疼爱他的亲姐姐被父亲送入宫中,还是让这个稚嫩的少年难以接受,为此跟周光潜大吵了一架。 “所以,他对周府还有期望?”林陌颜猜测,却更为担忧,“但这样才更危险,他不设防,更容易被人下手!” 周静雪摇摇头,低声道:“是我素来太过爱护他了!” 母亲临死前,将年幼的弟弟交给了她,从那之后,她就把保护弟弟当做是她最大的责任。弟弟跟她不同,是男子,将来要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如果跟家里闹得太过,一个不孝的罪名,就能毁了他。 再加上他是家中嫡长子,父亲和祖母也算重视,那个女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下手,因此,很多事情,她都没有跟他说过。 “那是你弟弟,又是你唯一的亲人,你爱护他,很正常。”林陌颜说道。 周静雪轻轻一笑,笑容中带着些微苦涩:“这的确没什么不对,若不是我……”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简直如叹息一般,听不清楚。 随着声音渐渐地低下去,她那双美丽的眼眸,也慢慢地垂了下来,似乎在深思。 许久,她才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坚决而淡然,下定了决心:“陌颜妹妹,既然景泰执意要回周府,就让他回去吧!” “静雪姐姐?”林陌颜一怔,明知道周府可能有危险,关乎到周景泰的健康和前程,静雪姐姐怎么还会让他回去? 周静雪笑容中带着一丝凄然:“我原本以为,父亲就算再不疼爱我,我也能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和任何贵族女子一样,持家、掌权,过一辈子。若是如此,我便是庇护他一辈子,替他挡了所有的风霜又如何?可是如今,我入宫为妃,宫苑深深,几乎与外隔绝,我不能一辈子都护着他了……” 因此,有些事情,他终究是要面对,要自己解决的! “让他回去吧!也让他看看,他所以为的亲人,究竟是怎样一副脸孔!若不如此,只怕他终究还是会抱着期望,早晚会让人害了!”周静雪淡淡地道。 林陌颜垂了垂眸,心中恻然,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见她这样,周静雪反而笑了,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上:“你放心,那毕竟是我亲弟弟,我会有所安排的。” 等到送走林陌颜和冥焰,周静雪又怔怔地坐回了树下的石凳,思索许久,喊来了幽草,吩咐道:“听说我弟弟受了伤,你去周府一趟,代我去看看他。另外,警告一下我父亲和我的继母,若我弟弟出了任何意外,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是!”幽草应道,屈身告退。 周静雪抬起头,幽深的目光投向了天际,眼眸深处,渐渐染上了一抹狠绝。 父亲,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这一次,你还是让我失望了,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正要离去的幽草,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正要说话,却正好看到那张美丽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毒辣狠绝,不由得顿住,连忙转身低头,目光隐隐,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第234章 减寿五年 “你说什么?”云萝公主霍然起身,“冥焰和萧夜华是同一人?怎么会?” 就算她对大华的情形再不了解,却也知道冥域少主纵横无敌,连南疆蛊术都奈他不得,而与此相反,南陵王世子虽然智谋超绝,却是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人? 赵瑾熙沉声道:“刚才你也听到孟姥姥说的,伤了侍神者的那人,别人称他为南陵王世子,可见萧夜华非但不是文弱书生,反而武功超绝。除了冥域少主,还会是谁?还是说,你认为随便一个人,都能够伤得了这个侍神者?若是如此,你我之间的合作也不必提了!” 他之所以会这么认为,还有林陌颜的因素在内,但这些,却是绝对不会对云萝公主说的。 云萝公主一滞,冥焰的武功,几乎是公认的当时巅峰,若是萧夜华还不如冥焰,却已经伤了侍神者,那这个侍神者对上冥焰,恐怕毫无胜算。 “孟姥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侍神者强横无敌的吗?”失去了六座城池的嫁妆,云萝公主手中的筹码几乎尽失,自然不敢对赵瑾熙无礼,却将怒气全发泄到了孟姥姥身上。 纱幕之下,孟姥姥眼眸中掠过一抹厌恶怒色,但也确实惊讶着。 即便萧夜华真是冥域少主,但也不可能与侍神者抗衡。毕竟,身为夜巫族圣女一脉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侍神者的威力,那是曾经带领夜巫族迈上辉煌巅峰,横扫世间的力量,绝不可能有凡人能够相抗。 “这些年来,我致力于侍神者和蛊人的炼制,对外界的事情所知不多,公主和大华皇子殿下能否为我讲述一下这位冥域少主?”怒气归怒气,孟姥姥终究是经过风浪的人,知道此时什么最重要,因此询问道。 说的虽是云萝公主和赵瑾熙两人,但她的目光却是投向赵瑾熙一人,显然不认为云萝公主能够说出什么来。 然而,当赵瑾熙讲完,却只有一个小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反倒是云萝公主的话令她吃了一惊。 “公主是说,南疆蛊术对这位冥域少主毫无作用?”孟姥姥追问道。 云萝公主冷哼了一声:“没错,这是太子哥哥告诉我的,当年冥焰闯入南疆,大开杀戒,他曾经派人前去围剿,结果武功不敌不说,就连南疆蛊术似乎对他也没有作用!” “对蛊术免疫,血色眼眸,血色长剑……”孟姥姥沉吟着,心中猛地一震,难道说——”殿下,您可知道,这位冥域少主与南疆有什么瓜葛吗?” 赵瑾熙摇摇头:“如果冥域少主与萧夜华当真是同一人,那么,南陵王妃正是南疆人,名叫孟蝶衣。” “孟……蝶衣!”孟姥姥猛地抬头,怔怔地念着这个名字,许久不曾说话。 赵瑾熙眼眸微微眯起:“孟姥姥认识南陵王妃吗?” “……”只是片刻,孟姥姥的神情便变得冰冷如铁,没有回答赵瑾熙的话,而是淡淡道,“不过如果姓孟的话,或许我知道这位冥域少主是怎么回事了!十有八九,他也是一名侍神者!” 这句话顿时令赵瑾熙和云萝公主同时惊讶起来:“什么?” 孟姥姥微微转了身体,将身侧静止如石的少女头上的斗笠摘下。 一直遮挡着少女容颜的黑纱终于取下,露出一张极为美丽的脸。少女是典型的南疆人的长相,肌肤如冰如霜如雪,只是本来瞳色淡淡的眼眸,却赤红如血,与洁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相映,加上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如妖如仙,未曾沾染丝毫的红尘气息。 “眼睛……”赵瑾熙低声道,顿时明白孟姥姥所想,“但仅仅如此,便断定冥焰是侍神者,未免有些草率了吧?” 孟姥姥对赵瑾熙显得恭敬得多:“不止如此,侍神者体内的蛊乃是万蛊之王,任何蛊虫都无法与之相抗,所以,南疆蛊术对侍神者完全无效,除此之外,从未听说有其他任何方式能够抗衡南疆蛊术的。” “若冥域少主当真是侍神者,他的母亲姓孟,而拥有侍神者的孟姥姥你也姓孟,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原因?”赵瑾熙自然不会忽略孟姥姥先前的异状。 孟姥姥有些惊讶地看了眼,低声道:“我们夜巫族圣女一脉,便是姓孟!” “原来如此。”赵瑾熙点点头,心中突然有了疑问,夜巫族亡于大华之手,当时剿灭夜巫族的人便是老南陵王,而身为夜巫族圣女一脉的孟蝶衣却嫁给了老南陵王的儿子萧奕,还将他们唯一存活的儿子萧夜华炼制成为侍神者,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微妙得很…… 两人这边说着,云萝公主却不耐烦地道:“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商量怎么杀了萧夜华和冥焰是正事!” “公主何必焦虑呢?如果冥焰和萧夜华真的是同一人,对公主来说反而是好事,因为,你一次便能够彻底报了南明太子的仇,不是吗?”赵瑾熙问道。 云萝公主烦躁地道:“我也想,可是,如果冥焰真的是侍神者,那岂不是连孟姥姥和华嵋都没办法对抗他了吗?” “那倒未必!”孟姥姥忽然插话,声音沉稳而坚定。 赵瑾熙看了过去:“之前冥焰与华嵋姑娘的对决,可是他占了上风。” “那是因为当时我受了伤,指挥华嵋时不够灵活,而且……”孟姥姥微微抬头,明明挡在黑纱之下,但所有人都有一种被如有实质的目光扫射到的感觉,“我从来没有彻底激发侍神者的力量!” 云萝公主怒道:“你对我一直都有隐瞒?” “公主误会了!”孟姥姥越来越厌恶这个愚蠢鲁莽却又自以为是的女人,却又不得不忍耐,“夜巫族灭族已久,许多东西都失传了,其中也包括控制侍神者的蛊。我虽然竭尽全力,但终究无法达到先祖们的地步,只能如同控制提线木偶一样,所以才会输给了冥域少主。” 赵瑾熙点点头:“没错,再精密灵活的木偶,也远不能与真正的人相比。” “正是这个道理。”孟姥姥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正确,看吧,这位大华的皇子殿下身份和权势都比云萝公主更胜一筹,才智和城府更是甩云萝十八条街,“但是,这并非我对华嵋控制的巅峰。” 云萝公主皱眉道:“你是说你有更好的控制侍神者的方法?那你怎么不早用?” 若是早用上了,说不定春水宴上就直接杀了冥焰,替太子哥哥报仇了。 孟姥姥苦笑。 “我想,这种方法,对孟姥姥恐怕损耗极大吧?”赵瑾熙若有所思地道。 孟姥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是的,这种方法,需要九滴我的心头精血,用一次减寿减少五年。而且,每次用过之后,我都会遭受反噬,浑身血脉爆裂,要每天吸食新鲜血液,即便如此,也要休养许久才能恢复,因此,不敢轻易使用。” “但你要不用,根本就杀不到冥焰和萧夜华,那我要你何用?”云萝公主颐指气使地道,似乎也意识到了有点强人所难,勉强道,“只要这次事成了,日后我绝不会亏待你!” 孟姥姥讽刺地一笑,一个来和亲的公主,又失却了六座城池的嫁妆,还有什么资格说不会亏待她? “这次事态非常,也只能让孟姥姥受苦了。”赵瑾熙颇为歉疚地道,“不过姥姥放心,你被反噬时,一应事务都可以交给我,必定会保障姥姥的性命安全。日后,我也会寻找益寿延年的药物,帮你调养身体,尽量将危害减到最小。” 这才是真正的明主该有的架势! 孟姥姥在心中想着,越发想要摆脱云萝公主的控制,心中不由得焦虑起来,面上却是一派沉静:“我知道了。” 若非冥焰是瑾熙殿下一心要除掉的人,她才不会为了云萝公主这种蠢货耗损五年的寿命,还要遭受反噬的痛楚。 “我今日已经被冥焰所伤,虽然不重,却也需要休养一日,先退下了。”孟姥姥起身,对着两人躬身,临走前,悄悄地对着赵瑾熙做了个手势。 赵瑾熙看在眼中,会意地点了点头。 “公主不必急躁,其实,这样更好。”等到孟姥姥离开,赵瑾熙安抚地道,“既然冥焰赢了一次,就不会把侍神者的威胁放在眼里,以他高傲的个性,只要稍加挑衅,便能引他现身。到时候我们有心算无心,胜算更大!” 云萝公主叹气道:“但愿如此吧!” 之前孟姥姥说得信心满满,结果初次交锋,侍神者却受了伤,实在让她心中有些犯嘀咕。 “必然会如此!”赵瑾熙笑道,心中惦记着孟姥姥之前的那个手势,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出了云萝公主等人临时栖身的会馆,赵瑾熙命人兜转了几条街,见无人跟踪,马车一掉头,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一条胡同,早有人候在那里,立刻将马车迎了进去。 正堂之中,孟姥姥早候在那里,见赵瑾熙来了,立刻迎上前来。 “殿下,直到如今,我都没有找出云萝将我的母蛊藏在了哪里,怎么办?”孟姥姥有些焦躁地道,母蛊关系到她的性命,也关系到了对赵瑾熙的投诚,原本她已经信心满满地打了包票,会找出母蛊的下落,如今却毫无线索,怎能令她不心烦意乱。 赵瑾熙顿时笑了:“原来是这事,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殿下已有良策?”孟姥姥喜道。 赵瑾熙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递了过去:“这是从青萝花的花粉中提炼出来的液体,味道极淡,人根本无法嗅到,但是却是木叶蜂的挚爱,只要你的母蛊沾上一点,哪怕深埋地底,相隔千里,也会被木叶蜂找到。” 孟姥姥先是一喜,又是一忧:“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母蛊藏在哪里,又怎么能够滴在母蛊上?” “眼下不是有个很好的机会吗?”赵瑾熙笑道,“你就告诉那个蠢女人,之前有我在,所以你并没有完全说出真正的方法,实际上,要完全控制侍神者,不但需要你的精血,还需要母蛊的血——” 他话还没有说完,孟姥姥便笑着接道:“而且,还必须要用我用药材炼制过的银针来取才可以。” 只要事先将银针在青萝花液中浸泡过,取血时,母蛊自然会沾染到青萝花液。 “殿下果然足智多谋!”孟姥姥心悦诚服地道。 赵瑾熙没有说话,脸上却浮现出自傲的笑容:“只要能够知道母蛊的所在,我自然就能将它拿到手!”说到这里,沉吟了下,“虽然说云萝愚蠢,即便我派兵前来,她也未必能够立刻反应过来是为了母蛊,但以防万一,到时候还是将她引出去吧!” “这很简单,只要我跟她说,可以亲眼看到杀害南明太子的罪魁祸首伏诛,她一定会跟我一起去的!”孟姥姥笃定地道。 赵瑾熙点点头:“那就定在华嵋和冥焰决战之日,只要你这边将云萝引出去,那边我就会出兵剿灭曼陀国议和团,然后拿到母蛊。” “此计大妙!只是……”孟姥姥有些疑虑,“殿下想要剿灭曼陀国议和团,总要师出有名吧?” 赵瑾熙瞟了她一眼,微笑道:“罪名不是现成的?利用活人炼制蛊人,手段残忍,携带蛊人前来大华,居心叵测!” “殿下当真是运筹帷幄!”孟姥姥忍不住赞叹道。 云萝公主可没有南明太子的信心,这次前来大华,不但将她和华嵋带来,连带她之前炼制的蛊人也一并带来,只是藏于议和团之中,不曾露面,眼下正好作为借口。大华对蛊人深恶痛绝,只要发现蛊人,绝对会相信瑾熙殿下的话,不会有任何疑虑。 赵瑾熙笑了笑,这可谓一举多得。 首先彻底除掉曼陀国议和团,就不必担心寻找母蛊时横生枝节;其次能够借此重新树立他的形象,最后,还能够借此摆脱和云萝公主那可笑荒谬的婚约,同时,他还能够得到控制侍神者的关键。 侍神者啊…… 难怪冥域少主能够纵横天下,从无敌手,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侍神者!想到这段时间查到的关于侍神者的传说,想到冥域的威势和财富,赵瑾熙的心顿时火热起来,眼眸之中闪烁出耀眼的精芒:若他能够得到一个完全听从指挥的侍神者,所能做到的,绝对比冥域更多,更多…… 第235章 怀疑,重要线索! 春水宴血案一出,朝野为之震动。 先前两桩灭门血案虽然残酷,但并未声张,因此只有都察院和京兆府知道,但这次春水宴牵连甚广,几乎是瞬间便传遍了京城。如此残酷血腥的手段,自然令京城百姓惶惶难安,而死伤的学子背后牵连的关系网,又令大半个朝堂为之悲痛愤怒。 就连大皇子党和二皇子党都破天荒的统一一起来,一致责令都察院、京禁卫和京兆府捉拿真凶。 然而,在这种沉重的压力下,过去了三天,却依然没有任何线索。 “这怎么可能?”李大志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案几上,“按照春水宴那群学子所言,假冒冥域的人至少也是十数人,还有一个那般诡异的女子,怎么可能一点线索都找不到?他们是能上天还是能入地?” 都察院、京禁卫、京兆府三方联手,甚至,他们私底下还联络了冥域,竟然一无所获! 相比李大志,陆箴就显得沉稳得多:“大志稍安勿躁。” 说着,仍旧在反复浏览着这三天所得到的线索,低眉沉吟不语。 “……”李大志欲言又止。 他会焦虑,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陆箴的处境。 自从娶了岚湫公主,陆大人在朝野的声望已经一落千丈,很多事情都变得极为艰难,若非大人殚精竭虑,在公事上挑不出一点的错,只怕早就丢官罢职了。这次连环血案事关重大,如果拿不到真凶,大人的处境就真的危险了。 许久,陆箴抬起头,眉宇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大人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李大志急忙问道,他跟随陆箴多年,对他的情绪把握还算得当。 陆箴摇摇头。 李大志不由得一阵失望。 见他这般,陆箴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何必如此绝望?有时候,没有线索也是一种线索。” “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李大志听不懂。 陆箴浅浅地笑道:“大志,我问你,如果发生了一桩凶案,凶器是二十文钱就能随处买到的柴刀;而另外一桩凶案,凶器却是一把镶金嵌玉,削铁如泥的珍稀匕首,那么,哪桩案子更加容易理出头绪?” “当然是第二桩!”李大志跟随陆箴多年,对于刑侦可谓了若指掌,不假思索地道,“前者想要排查凶器,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和人力,而后者则容易许多,因为能够打造出这样匕首的铁匠不多,能够买得起这种匕首的人更少!” 说着,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大人的意思是……” “同样的道理,这里是京城,是全大华守卫最森严、关系最错综复杂的地方,前两桩血案能够不留一点线索,这次春水宴的凶手又能够消失无踪,连京禁卫、都察院、京兆府三方联手,再加冥域都找不出线索,说明幕后之人势力很大,甚至可以说神通广大。”陆箴缓缓地说,一边说一边整理着思绪。 这样的人,即便是在京城,也不会有很多。 原本只一心想要追查线索的李大志,从未从这么思路去想这个案子,闻言,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幕后之人针对的是冥域,但是,绝非江湖恩怨。”许久,李大志抬头,思索着道,“前两桩血案也就罢了,春水宴牵扯到了太多学子,震动朝堂,发生这种事情,朝廷一定会追究。没有任何江湖势力,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招惹朝廷。” 即便是冥域,也一直保持着跟朝廷微妙的平衡,从未主动挑衅。 陆箴点头:“没错。敢犯下这样的滔天血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敌国主动挑事,想要大华人心惶惶。但如果是这样,幕后之人不应该遮遮掩掩,清楚分明地说明事情经过,更显得他们神通广大,更能引起众人的恐慌。但这些人不是,他们甚至不敢露面,而且还要把罪名嫁祸到冥域头上。” 能够跟冥域叫板,幕后之人的势力必定非同寻常,这样的势力,不可能突然从天上掉下来。 “如果是我们大华内部的问题,又非江湖恩怨,难道还能是朝堂上的实权人物所为吗?”李大志皱眉道,“可是说不通啊,春水宴血案牵连甚广,如果被查出来,那可是会身败名裂,万人唾骂的!” 等等,所以,幕后之人不敢露面,而是要把罪名嫁祸给冥域? 可是,这样说起来似乎还是很牵强。李大志前思后想,越想越觉得脑袋一团混乱,如浆糊一般。 陆箴低声道:“大志,你也觉得很奇怪对吧?如果只是针对冥域,他们有灰衣人那样诡异的高手,说不定能够正面与冥域少主相抗,根本没必要犯下春水宴这样的血案!” “大概是因为冥域少主行踪诡异,难以追查吧!”李大志有些迟疑地道。 陆箴摇摇头:“冥域少主的踪迹的确诡异难寻,但是,冥域的固定产业却是不少,也并非是绝密,只要有心还是能够查到的。以冥域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作风,只要他们随便在这些产业上闹点事情,想要引出冥域少主并不难。” “这……”李大志一怔,“大人言之有理。那么,春水宴的血案究竟为了什么?” 陆箴似乎也不是很确定,沉吟了许久才道:“我觉得,幕后之人是故意要将朝廷牵扯进来,也是故意要把事情闹大。” “图什么呢?”李大志不解。 陆箴缓缓地道:“大志,你可知道,原本暂掌京禁卫的镇国侯,在春水宴血案发生前,恰好病重,将京禁卫又还给了忠勤侯世子?出了春水宴这样的血案,京禁卫肯定要负责追凶,镇国侯恰在此时病重……” “大人你不会是怀疑镇国侯吧?”李大志失声道,“这怎么可能?镇国侯好歹也是国之重臣,怎么可能做下如此丧心病狂的血案?” 这才是陆箴一直犹疑难决的原因:“我不止怀疑镇国侯,我还怀疑二殿下赵瑾熙!” “这……”李大志一时间几乎说不出话来,“大人,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陆箴静静地道:“还记得恭王自裁,一直到五殿下和六殿下、三殿下相继而死这一系列事情吗?” “那不是因为皇上……”李大志只说了这两个字便没有再说下去,虽然德明帝如今已经失势,朝堂上基本以大殿下和二殿下为首,但那毕竟还是皇帝。 陆箴摇摇头:“我不相信,因为这样做太愚蠢了!从隆兴长公主谋逆被揭发时所说的那番话,到恭王莫名谋逆、自裁,再到三位殿下的死,皇上可是始终都在浪口风尖,从未逃脱嫌疑,以至于如今被朝臣架空。而最后得利的人,却是大殿下和二殿下。” 李大志愣了愣,他也一直都以为那是德明帝接连不断地出昏招导致的,但现在被陆箴这么一说,似乎又显得有些微妙。 “如果那一连串事件是有人设计的,那与如今这桩血案是不是有点微妙的相似感?”陆箴继续问道。 李大志诚实的摇摇头:“属下察觉不到。” “好吧,可能是我的错觉,但是,这两件事的确让我有种微妙的感觉,那就是,幕后之人喜欢一举多得,而且,不放过任何能够攫取利益的机会。”陆箴继续道,“比如,先前的争斗,既铲除了竞争皇位的对手,同时又重重地打击了皇上的威望和声誉。而这次的血案,在针对冥域的同时,也别有所图,比如最开始两桩灭门案,那些消失的银钱、账簿和珠宝……” 李大志一怔,试图追上陆箴的思路:“大人的意思是说,幕后之人明明可以通过挑衅冥域的方式,逼冥域少主现身,却又想要一箭双雕。前两桩血案,可以掠取财富,而春水宴血案,则将朝廷牵扯进来,目的是……借此扬名?” 他终究也不蠢,如今连环血案闹得沸沸扬扬,都察院、京禁卫和京兆府三方联手,都一无所获。如果这时候有人能够侦破此案,捉拿到凶手,自然名扬天下。 “没错。”陆箴点头,“而且,如果这样怀疑的话,整个案子似乎就变得清晰起来了。” 李大志疑惑地道:“可是,他们怎么就能确定,我们一定追查不到任何线索,最后一定要靠别人才能够——”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想起一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京禁卫!” 虽然说三方联手,但都察院和京兆府的人手根本不能跟京禁卫相比,大部分的搜查事宜都是有京禁卫负责的,如果京禁卫有内奸,那躲过搜查可谓轻而易举。 而且,这样一来,似乎也能够解释,为什么春水宴血案,那群凶手衣着鲜明,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被任何人看到,包括巡逻整个京城的京禁卫。 原本还觉得陆箴的想法有些匪夷所思,但真的以这种思路来说,的确是许多事情都能够解释的通了。 难道真的会是二殿下?但用这样的方式扬名,太丧心病狂了吧? 李大志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一点。 “不对,大人,照你这么说,大殿下和二殿下都有可能我,为什么你只怀疑二殿下呢?”李大志忽然问道,大殿下也是恭王一案的最终得益者,而且,曾经执掌以及这次案件调查时执掌京禁卫的忠勤侯世子,也是二殿下的人,也完全能做到这些。 陆箴道:“一年约定一来,大殿下的行事看起来十分沉稳,一步一步都颇为踏实,不像是这样急功近利的人。而且,如今占着上风的人是大殿下,他根本不需要用这样激烈的手段来扬名。” 李大志思索了会儿,觉得陆箴的话十分有道理。 沉吟了会儿,他又有些丧气地道:“可是,就算我们的猜想很合理,但是那是二殿下,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贸然说出来只会被当做是污蔑。” “没错,证据,这才是最重要的!”陆箴点头,忽然问道,“我之前吩咐你将王继堂的家人和仆役关押起来,不需任何人接触,也不许他们寻死,你做到了吧?” 李大志笃定地道:“大人放心,当时您郑重叮嘱过的,所以都是我那班兄弟轮流换班,吃食也都是自己做的,保证没有任何人能够见到他们!不过,这些人会有用吗?” 虽然王继堂是春水宴上最开始提到冥焰的人,才会引到众学子将话题转移到冥域少主身上,才有了后来所谓的“犯冥域者,杀无赦”的诬陷。但是,这个人显然只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恐怕不会知道什么,更不要提他的家人仆役了。 陆箴却笑了笑,轻声道:“自然有用,否则,我为什么要慎重地让你看管好他们?现在,我该再去审问一下这些人了。” 从关押王继堂家人仆役的大牢离开后,陆箴就立刻赶到了京禁卫。 京禁卫这几天也因为连环血案焦头烂额,燕宇乃至一众统领都正在商议,陆箴便猛地进来,沉声道:“忠勤侯世子,我刚才又审问了一遍王继堂的家人仆役,得到了一个重要线索!” 听了林陌颜的话,燕宇自然会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镇国侯和赵瑾熙,但是,三天下来,却没有追查到丝毫线索,正无奈之时,闻言,不由得大喜:“什么线索?快说!” 第236章 绝妙之棋 “根据王继堂的老管家所说,在赶赴春水宴之前,王继堂曾经密会一人,据我猜测,应该就是幕后真凶派来联络王继堂的人。”陆箴神色郑重。 燕宇追问道:“何以见得?” “之前王继堂一直都沉浸于兄长丧命的悲痛之中,就连春闱将近,也没能提起精神。但是,见过那人之后,王继堂却突然精神抖擞,然后开始尽心准备参加春水宴。我想,应该是幕后之人蛊惑了他什么,才会令他前后判若两人。” 与那人密会过后,便立刻抖擞精神准备参加春水宴? 燕宇精神一振:“那么,他见的人是谁?或者长什么模样?有何追查的线索?” “都没有。”陆箴遗憾地摇了摇头,“老管家说,当日,王继堂将所有奴仆都打发了出去,就连他也不曾见过那人,所以不知容貌。不过,王继堂可能写了一封密信,或许信中会有关于幕后真凶的线索。” 燕宇心中大喜,正要追问,忽然一顿,慢慢坐了下来,迟疑道:“陆大人,若是如此,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老管家都应该在第一时间供述此事,以求找到杀害王继堂的凶手,为何会在三日后才说?该不会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言外之意,却是担心老管家受不了酷刑,胡乱编造,误导他们。 “燕世子放心,我绝不允许严刑逼供这种事情。之所以现在才得知,是因为之前老管家并没有在意,只是在我再三追问盘查之下,才慢慢回忆起一处蹊跷。”陆箴笃定地道,“事实上,他并没有亲眼看到王继堂写信,只是在密会当日,他回府见王继堂时,无意中看到桌上墨汁将近,而王继堂的面前有着一封信,却没有署名。” 燕宇心中一动,思索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这封信与春水宴有关。” “之前老管家也是这样想,毕竟王继堂是举子,写封信邀请好友游春作诗,再正常不过,所以才没有在意。但如果真是这样的信,总不可能王继堂亲自去送,必定是要派遣手下的奴仆,但我审遍了王府的奴仆,却没有一人替王继堂送信给别人过。” 这下燕宇终于凝重起来:“若真如此,那这封信的确有诡异。” “没错,王继堂毕竟是个读书人,即便被幕后之人花言巧语蛊惑,也会担心事成之后自己会不会被灭口,那么,提前写下一封信作为证据,再合理不过。”陆箴继续说道,“而且,这封信我搜遍了王继堂的府邸,都没有找到踪影。” 燕宇疑惑道:“王继堂是读书人,必然会有往来书信,怎么能确定哪一封是老管家那日所见的?难道老管家看过那封信的内容?” “这倒没有,不过,老管家说,那封信的信封不是寻常纸张,而是用涂过桐油的油纸,而且,封口处盖着王继堂的私章,边角处还有着三滴不小心滴落的墨汁,因此很好辨认。”陆箴说着,眉头微锁,“只是,不在府邸,想必是被王继堂藏匿到了别处,想要搜查,定要费一番功夫。” 燕宇点头:“那王继堂这段时间的行踪,陆大人一定已经查了出来吧?他都到过什么地方?” “因为要准备参加春水宴,王继堂那段时间倒是经常出门,去过的地方有十几处。”陆箴叹息道,“一封信又不占地方,随便一个小角落都有可能藏匿起来。所以,我才来拜托燕世子,想要借京禁卫的人手,将这些地方都好好搜查一遍。” 燕宇立刻:“陆大人客气了,这桩案子本就是我们三方协办,即有线索,岂有不尽力追查之理?” 其他京禁卫统领也都纷纷附和道:“燕大人说得没错,案子若不能告破,我们京禁卫也没好果子吃,如今既然有了线索,必定全力以赴。” “多谢诸位。”陆箴连忙拱手致谢,紧接着将王继堂所到之处说了出来。 事情紧急,不容耽搁,燕宇立刻分派人手,分别前去这些地方。 临出发前,陆箴又喊住了那些统领,说到:“我在想,王继堂不用寻常信封,而是用涂了桐油的油纸,或许是为了防水放火。诸位搜查时,可以多注意有水有火的地方。” “多谢陆大人提醒,我等定会注意。”各路人手纷纷道。 出了京禁卫,李大志紧紧地跟着陆箴,眉头紧锁。对于陆箴,他素来佩服,但是却一直觉得陆箴就这么匆匆赶来京禁卫有所不妥,却一直想不到问题出在哪里,直到此刻,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脸色猛地变了。 “大人,如果按照你的猜测,连环血案的幕后真凶是二殿下,而京禁卫中又有内应,那您这样闯进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密信一事说出,若是内应在这些统领当中,岂不是会泄露机密?”李大志凑近过去,焦虑地道,却仍然知道压低声音。 闻言,陆箴却是微微一笑:“我只怕这些统领之中没有幕后真凶的眼线,若有人去告密,那才正合我意。” “……”李大志猛地怔住,看着陆箴饱含深意的脸,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陆箴也不解释,低声道:“云裳阁的张掌柜不是说了,如果有需要他们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吗?你去通知他,今晚三更,金水街,杏花巷,灰衣女子必然现身,请冥域少主相助。” 李大志终于彻底明白,有些担忧地看了眼陆箴,咬咬牙,领命而去。 而正如陆箴所料,那些统领之中,果然有镇国侯的人,他和燕宇的一席话,以极快的速度传到了赵瑾熙的耳朵里。 “王继堂居然还留了一封密信?”赵瑾熙皱眉,“虽然我们派去跟他联络的人是个生面孔,但万一被他记住了什么,写在信中,被陆箴顺藤摸瓜,那可就糟糕了。没想到这个书呆子竟然留了这么一手,早知如此,就该灭了王家满门,如今倒是留了后患!” 林咏泉在旁,低眉沉思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连赵瑾熙暴怒都没有理会。 赵瑾熙负手在房中走了几个来回,忽然顿住,目露厉色:“这封信绝对不能落入陆箴之手,也不能落入燕宇之手。林相,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找到这封信,否则,大事不妙!” 他再狂妄自傲也知道,这件事如果真相大白,他这个二殿下会立刻名誉扫地,千夫所指,再没有一丝一毫争夺皇位的希望。 “殿下不必焦躁。”林咏泉从沉思之中清醒,倒并没有赵瑾熙那般的烦躁不安,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这封信到底是否存在,还没有定论,殿下怎么倒先乱了阵脚?依臣看,这份信,十有八九并不存在。” 赵瑾熙一怔,原本焦躁的神情也化为了疑惑:“何以见得。” “殿下忘了吗?陆箴还说,他从王府老管家口里得知,王继堂曾经遣退所有奴仆,在王家府邸密会一人。可事实上,我们派去跟他接头的人,是在静怡轩的雅间之中与他议事的。单凭这点,就可以判断,陆箴所说,未必就是真话。” 赵瑾熙这才想起,的确,他的人并没有去王家府邸,而是将王继堂邀请到了静怡轩。 毕竟,静怡轩是他手下的人所开设,目的就是为了搜集情报,而且在京城之中,静怡轩的保密性也是最好的,是密会议事最安全的地方。 “但是,也有可能王继堂的确因为某事遣退了奴仆,以至于陆箴产生了误解。但无论如何,王继堂的确跟我们的人见过面,也的确有动机,有机会写下密信,绝不能大意!”赵瑾熙面色微缓,却仍然沉重,并没有彻底放松。 林咏泉摇摇头:“殿下放心,臣绝不会大意,尤其,对手是陆箴!” “林相似乎话中有话?”赵瑾熙微微皱眉。 林咏泉眼眸之中闪烁出一丝亮光,闪亮无比,尤其他一贯冷静沉着,少有情绪,这般眼神才越发罕见。他微微笑着,脸上涌起了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感:“难怪南陵王世子说,当世之中,唯有我与陆箴,能与他一较高下,果然一点都没错,这个陆箴,倒真是个难得的对手!若非时机不对,我倒真想与他一决高下!” “林相未免太高看这个陆箴吧?”赵瑾熙神情越发疑惑,虽然密信之事出乎意料,但若就此说陆箴有什么经世之才,未免有些夸大吧? 林咏泉目露精芒,缓缓地道:“殿下难道还没看出来吗?陆箴突然弄出这么一封密信,可谓一步绝妙之棋。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因为就算你看穿了也没有办法破解,无论这封密信是真是假,我们都只能按照他的部署走,无法偏离,也无法挣脱!” “林相这话什么意思?”赵瑾熙眉头紧锁,满腹不解,等待林咏泉为他解惑。 第237章 阳谋,陆箴的智慧 林咏泉眸中异彩潋滟,浅浅一笑,“殿下可还记得,我们为何要弄出这一连串的事端?” 赵瑾熙毫不犹豫地道:“当然记得,第一是为了除掉冥焰和冥域,第二是为了接连环血案扬名,第三则是借此打击燕宇父子的威望,让镇国侯能够真正掌管京禁卫。但我还是不明白林相所说的机会……” “没错,但是想要达到这三个目的,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能够完美地将连环血案栽到冥域少主的头上。”林咏泉娓娓道来,“本来这并不难,只要有墙上的血字,就足矣让朝廷和冥域对抗起来,我们只要在中间稍加点拨,便能达到目的。只可惜……” 说着,他摇了摇头,神色惋惜。 虽然没有明说,但赵瑾熙明白,因为萧夜华和星儿意外经过,又不知怎的察觉到异常,闯了进来,萧夜华又意外地能够与侍神者抗衡,导致春水宴的学子没能全灭,而是留下了活口,从而露出了破绽。 想起此事,他还是觉得异常恼火,稳了稳情绪道:“这跟密信又有什么关系?” “那是陆箴啊!,是原本的清流之首,朝野声望的巅峰,即便迎娶了岚湫公主,处境艰难了许多,但从头大为,行事都无可指摘,更是百姓心中的一片青天。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哪怕是政敌,都会相信三分。既然陆箴说了有密信,那么所有人都会相信有这么一封信!”林咏泉缓缓道来,神色复杂。 赵瑾熙仍然有些茫然,忽然间心中一动,脱口道:“林相的意思是——” “没错,陆箴既然放出了这样的风声,那众人必然会认为是事实,至于这封信是否真的存在,反而不重要的。而信中究竟写了什么,那就要看谁有本事得到这封信了。”林咏泉意味深长地道。 赵瑾熙这下完全明白了,喜形于色:“也就是说,我们完全可以伪造一封信,再度将嫌疑栽到冥域头上,这样一来,我们原本的困境就全解决了!林相果然好智谋!” 说到激动处,右手忍不住狠狠地砸在了左手掌,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但很快的,他的神情又转为疑惑:“这样一来,我就不明白了。林相先前说,密信之事,多半是陆箴虚构出来的,但陆箴为何要平白给我们一个机会?难道他想投靠于我?” “殿下,你不会认为,陆箴设下这样一个局,会不做任何准备吧?”林相摇头,却也知道赵瑾熙在情绪大怒大喜之间,已经失去了原本的睿智。 赵瑾熙猛地一怔,皱眉道:“所以,陆箴会有埋伏?” 忽然间,他心头一动,击掌道:“我们为何非要跟陆箴的埋伏杠上?既然陆箴求助于京禁卫,派出去搜查的人里又有我们的人,我们大可以伪造一封信,让他找出来,声称是王继堂的密信,先让陆箴跟冥域杠起来,不是吗?” 越想,他越觉得此计大妙,既能充分利用陆箴的计谋,又不会掉进陆箴的埋伏。 “殿下未免把陆箴想得太简单了。”林咏泉却摇摇头,“陆箴绝对能够猜到京禁卫里有我们的人,甚至,他是估计借眼线将这个消息送到我们面前,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没有防备?” 赵瑾熙不以为然:“他能怎么防备?他已经在众人面前将密信的特征说明,只要我们拿出符合特征的信,他凭什么说这不是王继堂的密信?” “我们能够伪造,别人难道就不能了吗?单陆箴手上,恐怕就不止一封所谓的密信。只要我们的人拿出密信,臣敢打赌,其他搜查的京禁卫也会同样拿出密信,而且各自牵扯的幕后真凶各不相同,最后,只会让所谓的密信变成一场笑话而已!”林咏泉虽然是猜测,但神情却是无比的笃定。 陆箴那人极为缜密,既然敢放出密信的风声,就一定会考虑到各种可能,先想好善后的办法。 赵瑾熙皱眉,的确,如果最后冒出十封八封的密信,而且每封信的内容都不相同,那最后肯定人所有的密信都无法取信于人。 最后除了暴露他们在京禁卫的人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其实殿下,陆箴有安排,未必就是一件坏事。”见他为难,林咏泉微微一笑,“我们不妨来猜一猜,陆箴究竟会安排谁作为王牌?” 赵瑾熙不解,忽然间,一道闪电划过脑海,他猛地转头,定定地看着林咏泉,眼睛里闪烁着冷凝的光芒:“冥焰?!” “没错,就是冥域少主!”林咏泉肯定地道,“从萧夜华口中,陆箴已经知道了华嵋姑娘的存在,即便不知她是侍神者,也会知道,那是常人所无法抵抗的对象。而唯一有希望的,就是那位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冥域少主,所以,他一定会向冥域求助,而冥域少主也一定会答应!” 被人这般栽赃陷害,这样欺负到头上,以冥域的作风,又怎么会逃避?必然是要正面跟侍神者杠上的。 听到这里,赵瑾熙的神情越来越欣喜,眼眸也越来越明亮。 虽然先前春水宴上失误,但作为一名习武之人,赵瑾熙很清楚侍神者的力量之可怖。而且,在孟姥姥施展了所谓的秘术后,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侍神者的能力又上了一个台阶,这次如果对上冥焰,定然能赢。 如果说陆箴的王牌就是冥焰,那可真是太好了,因为这正就是他们的目标! 林咏泉显然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微笑道:“所以,殿下,我们为何要放弃这样好的机会?” “可是,这毕竟是陆箴所安排的局,他会不会还有其他阴谋?”赵瑾熙欣喜之余,还是有些担忧。一直以来,他都习惯了躲在幕后算计别人,但这次,却是要跳进别人的局,难免惴惴。 林咏泉不在意地笑了笑:“殿下,在真正强大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都只是小把戏,不足一哂!这一点,陆箴他很清楚,所以,他知道,侍神者和冥域少主之间的决战,常人根本无法插手,硬来的话,只会增加不必要的伤亡!他不会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赵瑾熙迟疑道:“林相是说,陆箴不会有其他的安排?如果没有,那这完全是有利于我们的布局,陆箴为何要这样做?” “殿下,我们认为这是有利于我们的布局,是因为我们知道,侍神者会赢!同样的,陆箴相信冥域少主会赢,所以,他才会安排这样一个简单粗暴的局面,让他们二人一决胜负!”林咏泉叹息道,“不得不说,他看得很准,无论过程如何精妙曲折,胜负的关键,始终还是在侍神者和冥域少主的决斗上。” 侍神者赢,那么,连环血案就必然会栽到冥域头上。 若是冥焰赢了,那么,就轮到他们一败涂地,图谋皆空。 “原来如此!”赵瑾熙终于全盘了解了陆箴的计划,不由得惊叹,“难怪林相感叹陆箴其人,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 林咏泉点头,赞同道:“没错,我擅长阴谋,但是,陆箴他更擅长阳谋。他或许并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但是,他看穿了我们的目的,所以送给了我们一个看似完美的机会。而阳谋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哪怕你看穿了他的全盘打算,却还是会按照他所设计的剧本演绎。” 因为,他给出的诱惑实在太大,大到无法拒绝,大到明知这是沾了毒的蜜糖,也要咬牙吞下去。 “可惜这样的人才,却不能为我所用!”赵瑾熙惊叹之余,也有了几分惋惜。 林咏泉不动声色:“虽然不能为我所用,但好在也没有投靠大殿下那边,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赵瑾熙叹了口气,转回正题:“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据臣的猜测,这封密信绝不会由京禁卫的任何一队人手找到,因为,唯有陆箴找到的密信,才能最大限度地取信于人。所以,我们只要盯紧陆箴的行踪,便能够猜出他所安排的地点。”林咏泉笃定地道。 赵瑾熙点点头,立刻吩咐手下去盯着陆箴。 “当然,臣的猜测未必能够全对,保险起见,殿下还是另外派人手盯着那几队前去搜查的京禁卫!”林咏泉补充道。 赵瑾熙笑了笑:“林相未免太谨慎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按照林咏泉的吩咐,另外分派人手盯着京禁卫的动静。 仿佛是为了验证林咏泉所说的话永远都不会错一样,一天过去了,分到各地去搜查的京禁卫小队都一无所获,虽然仍未放弃,反而越发仔细的搜查,几乎要将路上的青石板一寸一寸掀起来,但却已经足够令赵瑾熙相信林咏泉的猜测。 于是,派去盯着陆箴的人更加多了。 果然,酉时三刻,盯梢的人传回消息,陆箴离开都察院,朝着正南方向而去。 “正南方向?这个范围可太大了!”赵瑾熙皱眉道,目光看向林咏泉,“林相能否将范围缩小一点?我们也好提前安排。”毕竟要通知云萝公主,孟姥姥,他们也要做许多安排,确保局面有利于他们,更要做好两手准备。 林咏泉取过京城地图,摊开在桌上,仔细思索着。 “陆箴是个务实的人,更是个极为爱惜人命的人,所以他不会有其他安排,更要最大限度地防止无辜之人被卷入。如今没有宵禁,夜晚出行之人不少,要到亥时过半外出之人才会渐渐减少,至子时,街道上基本就很难看到人了。所以,陆箴安排的决斗时间,必然是在子时之后,最有可能是三更十分!” 赵瑾熙看着地图,沉吟道:“三更的话,距离现在还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的路程,能够到的地方也有很多。 “每到天黑,城门便会落锁,所以,陆箴不可能不出城,只能是在城内。”林咏泉继续分析道,“侍神者与冥域少主决斗,声音决计不小,为了最大限度地不惊动人,不将无辜之人卷入,陆箴必然会选择极为偏僻幽静,少有人住的地方。” 说着,修长消瘦的手指快速地在地图上描绘着可能的地方。 “现在距离三更还有两个时辰,但是,做戏要做全套,陆箴不可能一到地方就找到密信,这太假,所以,他肯定会装模作样地寻找一段时间。我们不能让人发现目标是密信,否则密信的可信度就会打折,所以不能在他拿到密信后立刻动手,而是要在一定距离之外,让人认为这这是一起针对陆箴的刺杀……” 林咏泉飞快地说着:“综合以上几点,留给陆箴的赶出时间应该是一个时辰左右。” 一个时辰的路程,城内,幽远偏僻,几乎无人经过的地方,还要考虑避开京禁卫的巡逻…… 手指在地图上的移动渐渐变慢,最终停留在西北角的一个地方。 “所以,如果我没猜错,最合适的地方就是这里,金水街,杏花巷,时间在三更左右!”林咏泉笃定地道,虽然只是猜测,但是,他有七分把握,“殿下,该通知云萝公主她们了。” 赵瑾熙眼睛定定地看着那里,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的确该通知她们,不过,地点不是在杏花巷,而是在甜水巷!” “殿下?”林咏泉微微疑惑。 赵瑾熙面上罩了一层阴寒:“我这辈子最讨厌成为别人的提线傀儡,素来只有别人按照我的安排来,还从没有我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时候!所以他陆箴不是要我在杏花巷跟冥域决战吗?我偏不!再说,杏花巷是他安排的地方,谁知道有没有其他的阴谋毒计?” “以陆箴的为人,多半不会!”林咏泉斟酌着道。 赵瑾熙冷哼一声:“蚂蚁再小,咬人一口也微微的疼,既然如此,何不杜绝一切可能?京禁卫有我们的人,陆箴不敢调动,以他所能掌握的人手,也不可能将整条回去的路都埋伏好,撑死两条街的能力。所以,提前四条街,在甜水巷动手!” 这样一来,就轮到他掌握主动权了! 该是他在甜水巷,给冥焰和冥域的人一个惊喜了! 第238章 冥焰,落败?! 夜,寂寂无声。 一轮明月挂在墨蓝色的夜空之中,淡若轻尘的月色轻轻洒下,繁华的京城也有了难得的宁谧,尤其是西北角的某处,更是安静得如同不存在,连夜常有的虫鸣鸟啼声都不存在。 忽然间,一顶轻轿,数位随从从西北方向而来,慢慢地走近此处。 轿中,陆箴一身官服,清癯秀丽的面容上是素来的平稳沉静,只是,隐约带了一丝惴惴。他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胸口前藏着的信笺。 给京禁卫的那些去处,自然只是虚晃一招,只是故意把事情闹大,将密信的事情传扬出去,引起幕后之人的关注,而搜查的半天时间,则是给他们时间来反应,权衡,布置。然后他再假装想起王府管家说的一句话,来到了王继堂的外宅,带着侍从在那里找了许久,然后找到了早就藏在某处的密信。 虽然他相信自己的设想无误,也相信这是一个足够的诱饵,引诱灰衣人与冥域少主堂堂正正地对决。 但是,这终究只是最好的设想,他并不能保证幕后之人会完全按照他的设想行事,毕竟那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人最奇妙的地方,就在与不可捉摸,出乎意料。 因此,如果幕后之人已经开始监视他的话,那么,从他拿到信开始,就一直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 这场局是他设的,若是出了差错,他葬身于此,倒也罢了,但是身边这些随从属官却是无辜的,无论如何,也要尽最大努力保证他们的安全。 想到这里,陆箴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完全冷静下来。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乱了阵脚,他越镇静,越警惕,成功的机会就越高。 轿外十分安静,只有清风吹过的声音,偶尔夹在着几声寒冬初醒的虫鸟鸣叫。 曾经在这样的夜里,他无数次走遍京城大大小小的道路,因此,对这座城池,他可谓十分熟悉,即便不看四周的环境,他也能够估算出自己走到了哪里。眼看着离金水街和杏花巷越来越近,陆箴原本提得高高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一怔,猛地喊道:“停轿!” 李大志随侍身旁,闻言立刻问道:“大人怎么了?” “变换方向,从垂柳街插过去,再转向金水街方向。”陆箴压低声音,“这里很不对劲儿,连虫鸣鸟啼之声都没有,恐怕会有埋伏,保险起见,绕道而走!” 对于陆箴的安排,李大志略微知道一些,闻言,立刻提高了警惕,扬声道:“来的时候不是走过这条路,路上有些不稳,害得大人险些受伤,怎么还走这条路?换路换路!”说着,指挥着轿夫们往垂柳街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一座高楼的顶楼,窗户微开,稍稍露出了房内之人的面容。 云萝公主皱眉道:“怎么回事?眼看着再有几丈,陆箴便可踏入我们的埋伏之中,怎么突然改道了?” “按照我们的埋伏,那里才是最佳的伏击点,如今陆箴改道,这埋伏就有了空缺,该怎么办?”在她旁边的是黑纱垂面的孟姥姥,娇嫩如少女般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微的焦急。 赵瑾熙摇摇头,叹息道:“他猜出来了,再赶去他前面布置也来不及了,动手吧!” 窗户前,微光一闪。 埋伏的首领本就紧紧关注着那处高楼的动静,见状,手一挥,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啸声,埋伏的众黑衣人纷纷跃出,持剑向陆箴一行人袭去。 “保护大人!”李大志最先反应过来,拔出腰刀,护在轿前。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一道红色身影,不知从何处悄无声息地出现,朝着来袭的黑衣人飞去,身影宛如鬼魅。 惨叫、呼痛、打斗之声很快就传了过来,却都是黑衣人那边。 红衣人戴着一个藤木面具,整个人化作一团红影,骤闪骤现,穿梭着黑衣人的重重包围之中,如入无人之地。那烈烈红色,本来在月色下有着几分柔和,但很快便染上了斑斑血迹,变得浓烈,炽热,沉重,犹如地狱之境的修罗血色,令人惊怖。 陆箴早已经从轿中出来,见状,不由得失声道:“冥域少主!” 原本按照他的安排,杏花巷才是幕后之人出现的最佳地点,因此传给冥域少主的消息也是那里,原本在这边遇袭后,还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让人去通报消息,没想到,下一刻,冥域少主本人却直接出现在了眼前。 难道,冥域少主一直都在贴身保护着他?陆箴想着,不由得有了一丝感动。 传言之中的冥域少主高傲异常,又性情叵测,因此,他也不敢做此请求,没想到冥域少主居然主动如此做。 惊讶的不止是陆箴等人,还有高楼之上的赵瑾熙等人。 赵瑾熙显然也没想到,骄傲如冥焰,竟然会舍下身份,做了陆箴的贴身护卫!但这样一来,却是有些打破了他们原本的计划! “看来我们想要先收拾陆箴,再安排好,等待冥焰前来的计策已经行不通了!”赵瑾熙眉头微皱,却也不怎么在意,再怎么说,这是他选的地点,主动权总在他的手里,“不过,冥焰既然出现,那些死士必然不是对手,孟姥姥,这下看你的了!” 黑纱之下,孟姥姥唇角露出了一丝奇特的笑意:“殿下放心!一切早已经布置妥当!” 夜空之中,一声宛如枭呖的声音响起,一时间,残存的黑衣人相互扶持着,且战且退,很快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红衣人却并未因此放松警惕,相反,他变得越发机警,横剑身前。 月色下,雪亮的剑身血迹斑斑,将剑身染成了艳丽的红色,还犹自滴着。 “退回到右侧十丈外!”忽然间,红衣人像是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在左侧某处出现,立刻转身过去,同时向陆箴等人示警。 刚刚转过身,他便看到不远处的檐角之上,赤足立着一名灰衣女子。黑色的轻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抹弧度优美的下颔,不知是何料子支撑的灰色衣衫,随风轻轻飘动,在月色下更是闪烁着浅浅的奇特光泽,如同浅灰色的银沙一般。 月色之下,两人隔檐相对,都如同静止一般,唯独风吹过,衣袂偏飞,如仙如魔! 两人静静立着,谁也没有动手,但是,也能感觉到以两人为圆心的地方,有一股强大的气场慢慢弥漫开来,时间越久,那股气场便越强,强得几乎令人透不过气来。 陆箴等人已经退到十丈之外,但很快便感觉到了压力,又往外退了三丈,这才稍稍觉得好些。 李大志难以置信地道:“我们离得这么远,还有这么强的压迫感,那处于中心的两人,该是什么感觉?他们……究竟是什么?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强的人?” 陆箴没有说话,但也眉头深锁,显然,对手的强大远出乎他的预料。 赵瑾熙等人虽然离得远,却也隐隐能够感觉到什么。身为夜巫族人,孟姥姥心中难免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激动之情,两个侍神者,即便是在夜巫族最鼎盛的时期,也从未出现过,更不要说,这是两个侍神者之间的对决! 不过…… 抬眼见赵瑾熙等人也在担忧地望着那里,知道他们的忧虑,孟姥姥开口道:“公主,殿下,二位不必忧虑,我敢打赌,华嵋必胜无疑!” 云萝公主转过头问道:“为什么?” “两人同为侍神者,之前华嵋受我控制,对上冥域少主有些落霞峰。但如今经过我夜巫族的秘法激发,如今华嵋战斗已经成为本能,不再需要我控制,论实力,和冥域少主应该势均力敌。但是,侍神者既然是我夜巫族炼制出来的,自然也有能够影响他的方法!”孟姥姥信心满满地道。 赵瑾熙也转过头,有些疑惑地问道:“可是,我听说侍神者是百蛊不侵的!” “是这样没错,但是,我夜巫族并非只会蛊!蛊毒蛊毒,既然连在一起,我夜巫族自然不会分离。虽然说那种毒离毒杀侍神者还有很远的距离,但是,却会影响它们的思维,延迟它们的行动。对上普通人,这些药效根本没用,但是,如果对手是一个侍神者,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孟姥姥笃定地道。 赵瑾熙颇感兴趣地道:“就像是一个中了迷药的普通人,跟一个人正常人的打斗吗?” “殿下这个比方很对,只不过,那种药物并没有迷药对普通人那么明显的效用罢了!”孟姥姥解释道,“华嵋所穿的衣衫,便是用这种药物炮制过的,冥域少主必然会受到药物的影响,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药效会更加明显一点!” 云萝问道:“既然那种药物对侍神者有效,华嵋也是侍神者,万一也受了影响怎么办?” 对于云萝公主的智商,孟姥姥实在不报希望了,有些无奈地解释道:“回公主的话,我自然是提前给华嵋服了解药!” “是否只有交手,冥焰才会受到药物影响?”赵瑾熙问道。 孟姥姥道:“不是的,华嵋出现,药物的气息便在周围弥散开来,以两人如今的距离,即便静止不动,冥域少主也会受到影响,只是没有两人交手时,直接吸入药物来的明显!” 闻言,赵瑾熙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么说,两人如今这般对峙着,看似未曾交手,但实际上,却是华嵋越来越占优势?” “没错!”孟姥姥也笑道,“而且时间越长,华嵋的优势越大。冥域少主应该也能察觉到这点,所以,一定会抢先动手!” 就像验证她这番话一般,孟姥姥话音刚落,红衣人便霍然起身,朝着灰衣人袭去。 “感觉还算灵敏,但是,如果他接近华嵋,直接吸入药粉的话,受到的影响会更大!”孟姥姥笑道,“所以我说,无论如何,华嵋必胜无疑!” 说话间,红衣人已经来到灰衣人身边,挥剑向灰衣人刺去。 灰衣人横臂抵挡,长剑却并未能刺入肌肤,相反,像是遇到了极为坚硬之物,完全无法再前进一丝一毫。 红衣人咬牙,继续运功,灰衣人平静相抗。 两人之间,原本笔直的长剑慢慢弯起,犹如一座拱桥一般,且弧度越来越大。 忽然间,灰衣人猛地一震臂,弯曲的长剑猛地从中折断,与此同时,灰衣人的手臂横撞入红衣人胸前,红衣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宛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房顶直直坠落。 “果然!”云萝公主欣喜不已,“赢了!” 看着那道坠落的身影,陆箴等人则是如坠冰窖:输了?!这怎么可能?原本以为能够和灰衣人相抗衡的冥域少主,竟然就这么输了?那般纵横无敌的冥域少主,竟然连这名灰衣少女的一招都接不下来?!这灰衣少女,究竟是什么来历? 第239章 决战!冥焰VS侍神者 红衣人从高楼房顶直直地坠落下来,本以为不死也要重伤,出乎意料的是,快到撞到地面时,却被一只手接住,紧接着一股厚重的内力从背心处传了过来,霸道却又细腻,一寸一寸修补着被重创的肺脏和经脉。 紧接着,一只纤白如玉的柔荑探上他的脉腕。 红衣人心头一缓,强忍着如海浪般涌上心头的疼痛,断断续续道:“夫人……少……少主……” 来人正是冥焰和林陌颜。 接到陆箴的消息,他和林陌颜商议后,便依言前往杏花巷埋伏。原本四条街的距离,他应该无法看到灰衣人在这里出现。但不知是侍神者之间的感应,抑或是单纯的对于强者的敏锐,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冥焰便下意识地登高望去,一眼便看到赤足立于檐角之上的灰衣人。 以及与她对峙的红衣人。 别人或许会有疑问,但冥焰一眼就认出来那人正是一直作为他的替身存在的修罗。 修罗轻功最为高明,如果只是与侍神者周旋,或许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他却选择直面对抗,结果一招败落。 尽管冥焰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携林陌颜赶来,却也只来得及借住坠落的修罗。 林陌颜诊完脉,神色有些凝重,还有一丝惊讶和怀疑,却并未说话,而是从袖袋中取出银针,飞快地在几个穴位上扎过,又从随身携带的各色药丸中取出四种,各倒出三粒,喂入修罗的嘴里。 扎针过后,修罗便觉浑身的疼痛减轻了些许,药丸入口,化作一股股暖流,融入全身经脉之中。 只是片刻,修罗便觉好了许多,挣扎着道:“少主,夫人,那——” “莫多话,疗伤!”黑藤面具下,冥焰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模样,只是言语之中,略微带了一丝温和。 修罗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陌颜按住。她微笑着,艳若春华:“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我和冥焰心中有数,你只管专心疗伤便是。”抬头向冥焰低声道,“伤势很重,但是,救治及时,并没有性命危险。只要好生调养,也不会留下后患。” 冥焰点点头,转向灰衣人的方向,血红色的眼眸里染上了一抹深思:“她的速度似乎更快了,力量也更强大了。” 方才他携陌颜赶来的途中,并未错过灰衣人动手的经过。 “这次,没有笛声控制,但灰衣人却似乎比先前更为灵活,更难应付。”林陌颜点点头,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闻言,修罗终于松了口气,虽然只与灰衣人交手了一招,但这一招之中,他却已经感受到,相对于少主之前所说的与灰衣人交手的经历,这次灰衣人的力量和速度似乎更上了一个台阶。唯恐少主轻敌受伤,他才拼着重伤也要说,却没想,这两点早已经被少主和夫人察觉出来。 冥焰推测道:“应该是有了更好的控制侍神者的方法,但既然前次没有用,那这种方法一定有很大的后患,所以才不轻易使用。但这次知道要对付的是我,才用了出来。” 林陌颜看了眼专心疗伤的修罗,欲言又止。 “怎么了?”冥焰问道。 林陌颜犹豫着道:“不知为何,刚才给修罗诊脉时,察觉到他体内似乎有春药的迹象……”但是修罗一向独来独往,这次又是与侍神者交手的重要时刻,怎么想也不可能中了春药。但若说错觉,脉象却又十分清晰。 冥焰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冷笑道:“原来如此。” “你知道原因?怎么回事?”林陌颜追问道。 冥焰回答道:“侍神者的身体经过蛊虫改造,已经到达了强的极致,因此百毒不侵,百蛊不侵,唯一的例外就是春药。因为它并未对身体有害,而只是催化了人的本能,所以对侍神者有一定的作用。对方已经猜出了我是侍神者,所以想用这种把戏来增加赢面。” 试问,在轩轾之间的两名侍神者,一个神智清醒,一个却因为春药而有些混沌,两者相较,自然是前者更有赢的把握。 林陌颜恍然,神色有些无语,不知道好气还是好笑,从适才喂给修罗的药瓶之中拿出一瓶,倒出三粒药丸,递给冥焰:“清心丹,清心静气,可解大多数的春药。” “不怕!”冥焰眨了眨眼睛,笑着看向陌颜,“就算中了春药也没关系,事后自然可解!” “你刚刚不是说侍神者无法——”话音未落,林陌颜便反应了过来,某人这分明就是在调戏她,面色微红,双眸不善地看着冥焰,二话不说直接给了他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正经?”说着,直接将药丸送到他的嘴边,硬灌了下去! 冥焰自然只是开玩笑,对方毕竟也是侍神者,而且如今实力更上一层,绝对不容小觑。 他乖乖地服下药丸,看了眼林陌颜,低声道:“那我去了!” 言罢,抽出鞘内的赤血剑,双足在地上一点,整个人便飞了起来,如鬼魅般飘然落在屋檐的另一个檐角之上,血红色的长剑斜斜向下。 修罗坠落的地方,在墙的另一面,因此冥焰和林陌颜的出现,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在其他人眼中,只是觉得坠落的“冥域少主”仍不服输,再度跃上屋檐,强撑着继续。 “不自量力!”云萝公主冷笑道。 旁边的赵瑾熙却是眉头微锁,总觉得再次上来的“冥域少主”与先前有所不同,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同。 至于孟姥姥,则是神情震惊地遥望着冥焰,或者,准确地说,是遥望着冥焰手中的血色长剑,眼神渐渐变得怨毒,低声喃喃道:“赤血剑……果然是赤血剑……师兄……孟蝶衣!” 陆箴这边,李大志并未察觉到两个红衣人的不同,忍不住低声道:“大人,我们先退吧!”如果连冥域少主都无法赢灰衣人,他们留在这里就更是炮灰,尤其是大人,身上有着那封所谓的信,而这场刺杀原本也是针对大人而来,处境更是危险。 陆箴却怔怔地盯着修罗先前坠落的方向,眉宇深锁,眼眸之中闪过了一抹疑惑,先前那名红衣人…… “大人!”见陆箴没有反应,李大志不由得加大了声音。 陆箴猛地回过神来,定了定神,答道:“不急,我们再看看!”后来的这名红衣人显然气场更强大,没有道理冥域少主受伤后反而变得更强了,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前面那名红衣人并非冥域少主,先前那场决斗并不算数,如今这场,才是真正的冥域少主与灰衣人的决战。 只是,那名红衣人……陆箴深思着,暂且压下了心中的疑惑,抬头看向远处的屋檐。 月下,一袭红衣,一抹灰衣,相对而立。 真正的决战,一触即发! 第240章 修罗的秘密 自幼年起便被炼制为侍神者,加上控蛊的作用,灰衣人并没有多少人的意识,所残留的,更近乎于猛兽般的直觉。而就是这种直觉,让她意识到了眼前之人的可怕。而这种可怕,隐隐有些熟悉,似乎在不久之前,刚刚面对过。 这种似曾相识的意识,对于一个自幼便被炼制为蛊人,并且被完全控制的侍神者来说,并不正常。 除了控制之人的指令,和野兽般的战斗直觉外,做为侍神者的她,应该无知无觉,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意识。 但蛊虫终究只是蛊虫,并非神鬼之力,就连最初炼制出能够控制侍神者的蛊虫的夜巫族之人,也从未曾预料到,有一天,会有两名侍神者对决。而一名神志清醒的侍神者,对于一个被控制的侍神者所能造成的压力,也无人能够想象,也无从预测后果。 只是,众人都看到,那个除了战斗之外,便如化石一般,就连头发丝都不曾被风吹动过的灰衣人,面对着红衣烈烈的冥焰,身形微微晃了晃,右手横于身前,露出了隐隐的防守姿态。 无人知道,帷帽之下,那双如冥焰般的血红色眼眸,闪过了一丝异样的神采。 那是一丝极淡极淡的,属于人的情绪。 在这一刻,一直都是空白的脑海之中,似乎隐隐闪过了什么,灰衣人轻轻地晃了晃头,尾端微微泛着冰霜之色的青丝轻轻摇曳,在月色之下,夜空之中,若隐若现,宛如一抹淡淡的思绪。 冥焰自然不知道灰衣人的心境,略一权衡,先将赤血剑归鞘。 这柄剑很厉害,而且与他的武功相辅相成,但是每次用了这拔剑,他都会感觉深入骨髓的仇恨、悲愤……使他更容易失控。 之前,他本就在失控边缘,还未曾意识到,但这段时间心魔渐消,又有陌颜相伴,心绪渐趋平和,那种感觉便清晰起来。原本他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这柄剑出自南疆,与他的武功相辅相成,但得知自己是侍神者,师父穆清远可能是夜巫族人之后,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这柄剑,恐怕是用蛊血炼制而成,能够令蛊人更加强大,很可能是因为它能够激发了蛊虫之性。 虽然不太了解侍神者和蛊人,但是冥焰隐约觉得,赤血剑能够影响他的情绪,未必是件好事,尽量能不用便不用。 这次带来,只是以防万一。 但现在,显然还没有到那种地步,他也是真正的蛊人,没有赤血剑,也足以与灰衣人一战! 打定主意,冥焰便没有任何迟疑,左足轻点,整个人如鬼魅般朝着灰衣人冲去。 倏然消失,乍然再现,很多人甚至没能够捕捉到他的身形轨迹,只觉得仿佛略一眨眼,他便出现在了灰衣人的身侧。 同样身为侍神者,灰衣人的直觉亦是灵敏无比,在冥焰身形出现在一刹那,便挥掌击去。 冥焰格下,两边便战作一团。 最开始,虽然无法捕捉两人的招式,但还能面前看清楚一红一灰两道身影,但渐渐的,两人身法和招式都越来越快,快到不可思议,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团暗红,在淡淡月色之下,寂寂夜色之中,黯淡的光线让人更加难以看清,更无法分辨谁占优势。 但无论如何,红衣人与灰衣人旗鼓相当,却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这下人人都意识到,眼下这名红衣人武功显然高于之前被击落的那位。没有道理一个人被击败之后,反而变得更强大,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眼前这位,才是真正令天下闻风丧胆的冥域少主——冥焰! 赵瑾熙眉头紧皱,先前的喜悦烟消云散。 在他旁边的林咏泉,却依旧如平素一般,平淡静默,不流露丝毫情绪,让人猜度不透他的心思。 林陌颜担忧地望着那两团交织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的身影,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她从未怀疑过冥焰的实力,甚至在她心中,隐隐地认为,冥焰的武功冠绝天下,无人能敌。但眼下……冥焰这次的清醒已经将近两月,却从未真正好好地睡一觉,即便他是侍神者,有着经过蛊虫强化,远胜于寻常人的体魄,但是无法睡眠所造成的元气损伤,却还是不能忽略的。 而眼下与他对决的,是跟他一样的侍神者,然而对方却未必有他这样的元气损伤,这叫她怎能不担心? 偏偏这一战,无法避免,冥焰也丝毫不想躲避,反而战意旺盛。 “少主夫人,不用担心!”背后忽然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林陌颜转过头,迎上了修罗的眼睛。 虽然眼下的他仍然憔悴虚弱,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反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生机。 他与冥焰一样的打扮,同样的藤木面具,同样的血色红衣,却显得温和许多:“少主眼下定然不会是劣势,说不定还占着优势呢!” “你能看清?”林陌颜问道。 两个侍神者的打斗,实在太过迅疾,难以捕捉。 修罗摇摇头:“少主和那个灰衣人的武功高过我太多,我也看不清楚他们的招式。”他虽然也算高手,但和冥焰以及灰衣人相比却还差的远,否则也不会一招便被灰衣人击败,险些丧命。 “那你怎么说不用担心?”林陌颜有些失望,却依然强打起精神。 修罗笑笑:“虽然我看不清楚,但我知道,少主的赤血剑跟他的武功是相辅相成的,还有配套的剑法。如果少主感觉到危机,一定会用赤血剑法。但他现在没用,就说明他并未落於下风。所以,夫人暂时不用担心。” 听他这样说,林陌颜终于稍微放下了心事,却又问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直接用赤血剑法?” “我想,少主大概是从未遇到能够与自己相抗衡的对手,所以一时兴起,不愿意太快结束吧!正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对我们这些习武之人来说,也是一件快事!”修罗望着那交织成一团的身影,眼眸之中不胜钦羡向往。 修罗跟随冥焰多年,对他的武功应该更加知根知底,听他这样说,林陌颜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对冥焰的担忧一松懈,林陌颜这才想起修罗适才刚刚受了重伤,忙上前为他诊脉,只觉手下的脉搏虽然虚弱,却并无续断之意,一跳一跳之间,都透着勃勃的生气,这才放心道:“这几日要好生调养,半个月后便可痊愈。” 修罗吐了吐舌头道:“我还以为要一年半载的休养呢!” “一年半载的休养还算好的!”说到这里,林陌颜忍不住嗔怪道,“灰衣人绝非你们所能抵抗,这件事冥焰早就严词警告你们了,越到你不逃得越远越好就算了,居然还敢迎上去!若非冥焰和我及时赶到,你至少要丢半条命,知道吗?” 修罗赧然:“我但是没想太多。” “你呀!”林陌颜瞪了他一眼,随口问道,“不过,你怎么知道灰衣人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陆箴告知的金水街和杏花巷路口?” 修罗摇摇头:“我不知道啊!” “那你怎么会刚好出现在这里?还跟灰衣人交手了?”林陌颜问道。 修罗面色一顿,迟疑道:“我……” 林陌颜本事随口一问,没想到修罗却似另有隐衷,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双眼定定地看向修罗,见他神色有些慌乱的模样,心中一顿,脑海之中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我——”修罗咬着嘴唇,眼神挣扎,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林陌颜看着他,原本因为担心冥焰而有些冻结的思绪顿时又转动起来,飞一般旋转,忽然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陆箴?!你是跟踪陆箴来这里的,对不对?” “少主夫人您怎么知道?”修罗脱口而出,显然林陌颜的猜测正确无比。 林陌颜有些迷茫地道:“你是担心对方会提前下手,所以才一路跟踪陆——”话才说到一半,她便意识到了不对,定定地道,“不是的,你不是这次心血来潮跟着陆箴,事实上,你一直都在跟踪他,对不对?清风寺那次,护国寺那次,你会出现不是意外,也不是巧合,而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修罗猛然抬头,慌乱而震惊地看向林陌颜。 他知道少主夫人秉性聪慧,但是,她到底是怎么联想到这一切的? 即便有藤木面具遮挡,看不清楚表情,单看那眼神,林陌颜便知道她全猜对了。 “原来如此……”林陌颜喃喃道,“怪不得我一直都觉得怪怪的,原来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冥焰,而是因为陆箴!” 清风寺那次,指的是陆箴和燕宇、萧夜华以及她共同布局,抓捕采花贼一事。当时李大志被挟持,偷放了采花贼,他们都以为功亏一篑,却在关键时刻,冥焰突然出现,红衣烈烈,身如鬼魅,瞬间制服了采花贼,并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 当时她就觉得有点奇怪,如果那是冥焰,即便当时碍于众人在场,不便与她说话,后来也应该回来看她才对;而且,从再次见到冥焰的时间算起,那段时间,冥焰应该在沉睡才对;而最重要的是,冥焰和萧夜华是同一个人,既然当时萧夜华在场,那么那个红衣人就绝不可能是冥焰! 修罗是他的替身,这件事冥焰并未隐瞒,在恭王封地,便已经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所以,那个人只有可能是修罗。 后来在护国寺,她被赵氏设计,醉酒无力,等待她的是有虐待癖好的张府二公子,她本以为难免受辱,结果出现的却是冥焰。后来冥焰告诉他,是修罗通知了他,而且,修罗还救下了被打晕的染画。 林陌颜原本以为,修罗是奉冥焰之命,在暗中保护她,所以才会两次于关键时刻施加援手,但冥焰却说并无此事。 所以,这两次事件,林陌颜只好归于巧合。 但这次修罗跟踪陆箴至此,却猛然让她想起前事,也突然意识到,那两次修罗的出现并非巧合,而是有原因的。只不过,这个原因,并非她以为的奉冥焰之命保护她,而是因为陆箴。 清风寺那次,陆箴是全盘布局之人;护国寺那次,陆箴也恰好和岚湫公主在场。 两次,陆箴都在。 这才是原因! “这么说,之前陆箴奉命调查假云萝公主遇害一案,半途被人刺杀,当时曾有一名青衣蒙面之人突然出现,力战刺客,所以,陆箴才等到了岚湫公主的护卫相救……那个青衣蒙面之人,也是你了?”林陌颜问道。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修罗也不再隐瞒,坦然道:“没错,是我。” “这么说,你一直在跟踪陆箴。”林陌颜蹙眉,“为什么?” 第241章 守护 既然已经被发现,修罗也没有再掩饰,坦然道:“因为陆大人是我的恩人。” “恩人?”林陌颜一怔。 冥域六道中修罗道的道主,冥域少主的替身,跟朝廷的清流之首陆箴,怎么看像是天际两端的云,不应该有任何交集。 而且比较下两人的武力值,怎么看都应该是修罗救陆箴,而非陆箴救修罗。 修罗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释道:“四年前,我外出执行一项任务,半途出了差错,身受重伤,流落到濛州,还跟冥域的人失去了联络。那时候我真的很惨,一身武功发挥不出半点,连动一动手脚都很难,简直就像是乞丐。而濛州正在闹灾荒,饿死了很多人,根本没人有余力顾及一个重病的乞丐。” 接下来的发展林陌颜倒是能猜出一二:“然后你遇到了陆箴,他救了你?” 以陆箴的心性,的确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修罗却摇摇头:“陆大人根本就不知道天底下有我这个人。” “但你又说,他是你的恩人?”林陌颜有些不解。 修罗笑道:“他不知道我,但是他的确救了我,因为他是赈灾的钦差。如果是其他人当钦差,赈灾的粮款至少要被贪污一半,百姓能活下来一半就是万幸了,更别说我这样的乞丐了。但那是陆大人,是因为是他,绝大多数的赈灾款都用到了百姓身上,我也因此受惠,得以活命。” 林陌颜有些惊讶地看着修罗,没想到他所谓的救命之恩,原来是这么回事。 认真说来,赈灾是陆箴的指责,他只是在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并没有特意要去救修罗,正如修罗所说的,他甚至都不知道天底下有修罗这么一个人。 “所以,从那之后,你就一直在暗中保护他?”林陌颜轻声问道。 她还记得,陆箴遇刺那次,岚湫公主曾经说过,在她的护卫赶到之前,那位青衣蒙面之人受了很重的伤,但是却没有丝毫的后退之意,直到确定岚湫公主的护卫对陆箴没有恶意,这才离开。 可是修罗却因此视他为恩人,一直在暗中保护他,甚至为了保护他而险些丧命。 她可没有忘记,当初陆箴遇刺,起先救他的那名青衣蒙面人,受了很重的伤…… “从小娘就跟我说,做人要知恩图报!”修罗笑得有些腼腆,却又很坚定,“少主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他的,为他死了也甘愿;陆大人也救了我,所以我也要报答他,别的我做不了什么,但是还有一身武功,能够保护他。” 林陌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因为你当时沦落到了濛州,而他是濛州的赈灾钦差?” 修罗点点头,很快的又摇了摇头:“一开始是因为这个没错,但是,保护陆大人的时间久了,我就越觉得他是个好人,哪怕他没救过我,我也会这么做!” 说着,修罗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夫人您不知道,我小时候,家乡也遇到了蝗灾,朝廷发了赈灾银,可是,都被那些混蛋官贪污了,所以,我一家人,还有很多乡亲都饿死了。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有一个好官就好了,也许大家都不会饿死了……” 他慢慢地低下头,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些微的哽咽。 但很快的,他又抬起头,看着林陌颜的眼睛熠熠生辉:“我想天底下一定有很多百姓跟我一样,都想遇到一个好官。我没本事,读不了书,也做不了像陆大人那样好的官,但我还是能为陆大人做点事的——我会武功,我能保护他,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在暗中保护陆箴那段时间,他亲眼看到,陆箴因为百姓,得罪了多少权贵,有多少人想要暗中杀他。 当然,那些杀手大部分都被他暗中解决了。每当他保护了一次陆箴,就会觉得,他学武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有用,能够保护像陆大人那样的好官! 林陌颜心中触动,轻声问道:“那么,陆箴知道这件事吗?” 修罗摇摇头。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林陌颜问道。 修罗理所当然地道:“我保护他,是我的事情,为什么要让他知道?我又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就像当初他救我的时候,也不是因为我日后会保护他才救我的呀!再说,陆大人是个那么好的官,而我只是个小角色,他不需要知道我。” “不对!”林陌颜摇摇头,“你应该要让他知道。” 修罗坚决地道:“陆大人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施恩求报的!” “陆箴的确不求回报。但是,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很开心。因为,你会让觉得,他所做的事情更加有意义,更加值得!”林陌颜微笑着道,月色下,笑容温柔如棉。 修罗有些不确定:“会吗?” “不信你可以问他自己。”林陌颜笑着,朝着他身后微微抬了抬下巴。 修罗一怔,转头望去,却见陆箴一身绯红色官服,宛如一方古砚,端正清雅,即便是绯红色这样的艳色,也不能抹掉他丝毫的气质。 原本以他的武功,应该早就能够察觉到陆箴的靠近,但这次他受伤实在太重,以至于陆箴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后都不知道,还是林陌颜提醒了才发现的。 “陆……陆……”修罗暗中保护了陆箴三年,却还是第一次跟他这样面对面,看着对面端方清华的男子,难免紧张过度,竟然张口结舌,连一句完整的称呼都喊不出来。 陆箴凝视着修罗,眼神之中有着潮流涌动,复杂而深刻。 刚刚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这些年来在官场,他得罪了多少人,心中有数,对于其中一些人的狠毒残酷,也从未小觑,因此,他一直都觉得有些惊讶,这些年来,他竟然能够过得如此顺遂?即便有过几次暗杀,最后却都能够化险为夷。原来,是因为有一个人在守护着他。 四年前,也是四年前。 四年前,他初入官场,为了替一家猎户伸冤竭尽全力,却被那家人反咬一口,险些丧命,他因此彷徨而迷惑;可是他却不知道,也是在四年前,他无意之中救过一个人,甚至,那不能称之为救,但是,那个人却因此默默地守护了他四年。 而他甚至一无所知。 触动,感谢,欣慰,喜悦……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只化作一个由衷的笑容。 陆箴柔声道:“世子夫人说得没错,你应该要告诉我的!” “您……会因此而开心吗?”闻言,修罗眼睛一亮,盯着他,问道。 陆箴点点头,笑道:“会,我很开心!” 因为岚湫,他决心做一盏风吹不灭的气死风灯,这些年来,他并非没有再遇到过被人反插一刀的情况,他已经不会再因此迷茫,彷徨,但背叛还是会让他觉得难过。可是,就算有人背叛又如何?也有人如眼前的红衣人,让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他甚至连一声谢谢都没有说,但修罗却像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腼腆而满足地笑了。 第242章 失控 见修罗沉浸在见到偶像的激动和喜悦之中不可自拔,林陌颜笑着摇了摇头,问道:“陆大人,你怎么会来到这边?” “我心中有些怀疑,就过来看看。”陆箴解释道,“其实这些年我都一直都有所怀疑,尤其那次遇刺,突然冒出来的青衣蒙面之人,更让我觉得,一直以来,可能有人在暗中保护我。明明他并非冥域少主,却突然出现,力抗灰衣人,我就猜测会不会是他!” 事实证明,他猜得没错。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这位红衣侠士帮他,就只是那么简单的理由。 陆箴想着,看着修罗,微笑道:“我很庆幸我来了。” “所以,你大概也猜到了?”林陌颜耸耸肩。 陆箴点点头:“是啊,没想到,冥域少主和南陵王世子竟然会是同一人,的确令我惊讶!” 单单两个红衣人,并不能代表什么,但是与冥域少主应该是同时出现的林陌颜,却已经揭示了某些真相。毕竟,林陌颜太容易让人联想到南陵王世子。但是,陆箴也很清楚,冥域少主原本不必带林陌颜来,她会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担心这边会有伤亡,而排除掉红衣人这个意外的变故,她为的,自然是自己这一行人。 事实上,如果不是红衣人意外出现,等到冥域少主察觉到动手地点在这里,恐怕他们早已经伤亡惨重。 所以,陆箴郑重地道:“林小姐一片美意,我实在感激不尽,更不会恩将仇报。你放心,我只是一个人过来,而且,这件事我也是不会告诉任何人。” 陆箴的人品,林陌颜自然能够信得过,否则也不会如此淡然。 为了不让手下的人起疑,陆箴也不能停留太久,又朝着修罗感激地点头致意,便又离去了。 修罗望着陆箴远去的身影,怔怔然若有所失。 林陌颜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微微一动,问道:“修罗,你叫什么名字?” 修罗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顿了顿,才道:“我叫凌君彦。”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因为逃荒遇到了张祁,被收养、训练,习武,加入冥域,成为少主的替身,然后就一直以冥域之中的地位相称,十五岁成为修罗道的道主,从此修罗这个名字便伴随着他。时间依旧太久太久,以至于,他都快要忘记自己原本的名字。 “凌君彦,很好的名字。”林陌颜柔声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冥焰的替身,不过,你并不需要一辈子做他的替身。我想,很快他就不需要再隐瞒身份,到时候,你可以去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情。比如,到都察院,在陆箴手下做个武官?” 修罗眼睛一亮:“可以吗?” “当然可以。”林陌颜点头,笑容温和。 之前是身份不能暴露,所以冥焰必须有个替身,而修罗一直都做得很好,甚至,为了保护这个秘密,他连真正的容貌都不能示之人前,只能永远戴着面具,像一个影子一样存在,却毫无怨言。他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但是,却不能用感恩,束缚他一辈子。 原本隐藏身份,冥焰是在防备德明帝,但现在,德明帝已经失势,危险已经不那么大;等到赵洛熙即位,冥焰就是萧夜华这个秘密差不多就无关紧要了。 到时候,何不让修罗去做想做的事情,以补偿他这些年的忠诚和付出? 她相信,冥焰也不会反对。 修罗眼眸顿时无比欢喜,但很快地又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是不愿意待在冥域,如果少主需要,我可以一辈子做他的替身。只是……只是,少主自己就那么强大,多我一个不多,但陆大人不同——” “不用担心。”见他诚惶诚恐的模样,林陌颜不禁笑了起来,“我明白,冥焰也明白的!” 忽然间,一声尖锐的长啸破空而来,直入云霄。 记挂着冥焰,林陌颜猛地仰头,朝着冥焰和灰衣人决战的地方望去,只见原本战作一团的两人,如今分立在两个檐角之上,一红一灰,衣袂翩飞。 冥焰形状如旧,灰衣人的斗笠却不知何时破裂,露出了一张秀丽隽美的容颜,只是,宛如血色般的眼眸,和白得宛如会发亮的肌肤,令她的美丽带上了一种圣洁却又诡异的感觉,在月色下,如仙,亦如魔,难以尽述。 她依旧赤足站在檐角之上,慢慢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冥焰。 动作虽然很慢,却并不显得僵硬。 血红色的眼眸之中,似乎燃烧着一股异样的神采,与其说像是鲜血,倒不如说像是两团烈烈燃烧的火焰,紧紧地盯着冥焰,兴奋地跳跃着,专注而热烈。 与此同时,远处高楼之中,孟姥姥却“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赵瑾熙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华嵋她……好像……有些失控了……”孟姥姥断断续续地说着,言辞之中,眼眸之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惧,“我好像……有些控制不住她了。” “怎么会这样?”云萝公主尖声道,孟姥姥和侍神者是她最大的底牌,如果出了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孟姥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在他们夜巫族的记载之中,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侍神者再厉害,终究也是蛊人,尤其被控制的侍神者,要么随着控蛊人的死亡而死亡,要么就会在控蛊人的控制下,永无止境地厮杀下去,从来没有过眼下的情形,以至于孟姥姥一时间都有些惊慌失措。 孟姥姥不知道,那是因为从来没有哪个侍神者遇到过眼下的情形——与另外一个侍神者交手,决战! 甚至,这是最初炼制出侍神者的人,也不曾预料到的情形。 夜巫族被灭族已经数十年,许多秘法都已经失传,所以孟姥姥之前只能用控制蛊人的笛声来控制侍神者,那种控制是最低级的,就如同操作傀儡木偶一样,所以遇到冥焰这个真正的侍神者后,就显得太过笨拙,因而落于下风。 而眼下这种控制之法,则是孟姥姥根据一份残缺的秘本,自己研究出来的,暂时能够达到如夜巫族先祖那般宛如心灵相通,如臂使指的契合,差不多孟姥姥心念一动,侍神者便能行事,如此一来,战斗力自然比先前更上一筹。 倘若是对付普通的高手,这种契合足矣击败对方。 但是眼下,侍神者的对手——冥焰,他也是一名侍神者,而且是一名没有被控制,有自主能力的侍神者。 单从力量、速度等这些方面来看,同为侍神者的冥焰和华嵋不相上下,但是,论起厮杀的经验,一辈子都在研究蛊术的孟姥姥,却远远不能和从幼时便在厮杀的冥焰相比。 眼下两人的情形,就好比两个人打架,一边一个完全的成年人,另外一边则是被小孩子灵魂控制的成年人,虽然都有着成年人的体魄,但明显,小孩子的灵魂要吃亏得多。 而侍神者,却偏偏有着最为敏锐,也最为的强悍的直觉和厮杀本能,当孟姥姥的控制不足以抵抗冥焰时,身为侍神者的本能便被唤醒,并且逐渐成长,强大…… 那声长啸,便是侍神者的本能接管了这具身体的昭示。 被强行剥夺了控制权,那么控制侍神者的蛊自然会反噬,这就是孟姥姥吐血的原因。 隐隐约约之中,孟姥姥也想到了些许,她抹去嘴角的鲜血,对着神情忧虑的赵瑾熙道:“公主和殿下不必担心,眼下的情形,虽然我无法控制侍神者,但是苏醒了本能的侍神者会更厉害,而冥焰既然是唤醒她的元凶,自然也是她的首要目标,绝对会杀之而后快。” 只是,杀了冥焰之后,失控的侍神者会怎样,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就连冥焰也察觉到了灰衣人不断增长的气场,神色凝重了起来。 他缓缓地抽出了赤血剑,斜指地面,赤色双眸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灰衣人,不错过一丝一毫的动静……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比之前更加灵活,也更加危险了! 第243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明月当空,淡淡的银色清辉洒落大地,更为这宁静的也平添一份寂静安宁,宛如沉睡在美梦之中。然而,在月色照不到的地方,夜依旧漆黑如墨,隐藏着无数的暗潮涌动。 曼陀国休憩的驿馆之中依旧燃着足够的灯火,不时有巡逻的护卫四处走动。 清风吹过,树影婆娑,映在前厅屋顶上的阴影微微摇动,晃出了一片异常的黑色。 那是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影,他不知何时已经潜伏到这件驿馆的房顶上,一直在静静地等待着。 抬头看看头顶明月的位置,算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水晶盒子,透明的水晶壁内,隐约可见一只淡青色的小虫子。 似乎嗅到了什么令它激动的味道,小虫子鼓着翅膀,急切地四处飞舞,不停地撞着那层透明的水晶壁。 黑衣人打开盒子,小虫子便迫不及待地飞了出来,在空中嗡嗡地绕了一圈,便急切地朝着那股令它兴奋激动的香味来源处飞去。 黑衣人受过特殊训练,在夜色中视力也十分惊人,即便是这种小小的虫子,也看得一清二楚。他悄无声息地移换身形,一面躲着巡逻的守卫,一面飞快地跟随者那只小虫子,穿过中庭,朝着后院那座最高楼的最顶端跃去,很快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身影。 许久,都不见黑衣人出来。 驿馆外围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影七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出来?” “不会被发现了吧?” “不可能吧?影七是我们之中轻功最好的,夜晚行动跟一只猫一样毫无声息,我看过这群曼陀国护卫的身手,应该不可能发现影七的踪迹!” “那怎么到现在还没出来?有木叶蜂指引,找到母蛊并不难。” 镇国侯元毅眉头深锁,显然也在担忧同样的问题。这些曼陀国人的武功自然不值一提,但是,南疆蛊术神秘莫测,万一在重要的地方放置了蛊虫,又是黑夜,影七再小心也难以防备,万一真被发现,被蛊虫制住,泄露了秘密,让云萝公主有了防备,日后再动手就难了! 再三犹豫,看看依旧毫无动静的驿馆,元毅咬咬牙,挥手道:“按照备用计划行事!” 几乎是一瞬间,原本隐藏在暗处的人统统现身,点亮火把,将这座曼陀国使者团暂住的驿馆团团围住。 这样的声势,很快便惊动了巡逻的曼陀国护卫。 不多时,曼陀国的议和正使便赶了出来,因为太过匆忙,连衣带都没有系好,露出了一片中衣。看着眼前的架势,议和正使的脸色非常不好:“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我这次是代表敝国前来议和的?更何况敝国诚意十足,已经与贵国达成和议!如今镇国侯却在深夜带兵围攻我使者团,未免有失大国风范。” 元毅淡淡一笑:“正使看好了,我只是围了驿站,可没有攻!” “如果镇国侯想要和我讨论大华语言,还请改日!”议和正使冷冷地道,“也用不着这么大的架势。” 元毅又是一笑:“其实正使误解了,我带兵前来,并非为了贵使团,而是因为天牢之中走失了一名穷凶极恶的凶犯,大理寺求到我这边,让我帮忙抓犯人。好不容易,我在离此不远的地方遇到了犯人,却被他边打边逃,跑到这边。我手下有人亲眼目睹犯人逃进了驿馆,不得已,我这才打扰贵使者团。” 闻言,议和正使才松了口气:“你们要抓捕的犯人是大华人吧?我们是曼陀国人,总不可能窝藏大华犯人!” “那是自然,不过,犯人有可能利用使者团队的特殊身份,藏匿于次,万一暴起伤人就不好了,所以,为了贵使者团队的安全,请让我搜查一番。”元毅不急不缓地道。 议和正使皱起眉头:“没有这个必要吧?我们有护卫巡逻,如果有人闯入,应该早就有人禀告了。” “你们的护卫没发现,不代表犯人没有藏身此处。我们也是为了贵使者团的安全着想,倒是正使这样拖延阻拦,难免让人误会!”元毅嘴角带着一抹笑容,眼眸之中却是精芒四射。 议和正使没好气地道:“能有什么误会?” “误会贵使者团藏匿犯人,又或者对我大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不能示人!”元毅锋芒毕露地道。 作为一名曼陀国的使者,议和正使绝不喜欢被大华这样欺负,但是,眼下强弱分明,这个镇国侯又是一副非搜不可的模样。思量再三,他也只能忍了这口气,却仍然色厉内荏地道:“那就请镇国侯搜查的时候小心些,如果事后我们发现有什么重要文件丢失,以至于对贵国的条件无法顺利履行,我也只能坦言向贵国皇帝禀告了!” 言下之意,你镇国侯搜归搜,别想顺手牵羊,否则后果自负! 镇国侯淡淡一笑,对于使者团的东西,他毫无兴趣,所谓搜查不过是个借口,好名正言顺地入内寻找影七,倘若影七已经找到母蛊,自然是最好,以押解嫌犯的名义将影七带走便好,若是没有找到,也可以找借口搜查一番,有木叶蜂指引,想必很快就能找到母蛊所在。 更何况—— 六座城池的嫁妆没有了,云萝公主这颗棋子便毫无利用价值,反而会拖累二殿下的婚事,无论今晚侍神者和冥域少主之间的胜负如何,云萝公主和她手底下的曼陀国人都会被无情舍弃。 到时候还有没有这个使者团都难说…… 因此他也不与议和正使争口舌之快,手一挥,身后的士兵顿时鱼列而入,四处搜查。 议和正使担心镇国侯另有图谋,也派曼陀国护卫跟随着。 镇国侯毫不在意,看着手底下的人煞有介事地在前厅和中院搜查完,一行人来到后院,后院三座楼,其他两座楼里人早被惊动,纷纷穿戴好,灯火通明,唯有中间那座最高的楼门窗紧闭,灯火漆黑,在夜色之中,显得神秘而诡异。 “中间这座楼是云萝公主的住所——”一个曼陀国护卫吞吞吐吐地道。 议和正使瞪了他一眼:“没听镇国侯说吗?如果不让搜,便是窝藏嫌犯,或者对大华另有所图!公主怎么了?把人叫起来,立刻搜!” 对于这位靠山倾塌的公主,他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何况,来到大华后,云萝公主便占据后院,不许他靠近一步,平时更是神出鬼没,见不到人影,更别提她擅自许婚赵瑾熙,弄得曼陀国原本的图谋一塌糊涂。因此,议和正使没有丝毫客气。 护卫领命,上前正要敲门,忽然“砰”的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之间一道黑色身影如箭矢一般破门而出,飞向远方,而在他身后,又有一道身影紧追其后。 议和正使目瞪口呆:居然真的有犯人逃到了他们驿馆? 然而,来抓犯人的元毅等人也是目瞪口呆:他们都认得后面那个黑衣人是影七,但是前面他追的那个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但很快的,元毅就意识到了不妙,影七这样紧追那个人不放,恐怕母蛊多半是落在了那人手里!想到这里,他立刻道:“给我追!”话音未落,人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正如元毅所看到的,第二个出来的黑衣人的确是影七。 紧追着前面的身影,眼看着那人东奔西跑,渐渐将两人距离拉大,心中又气又急。 赵瑾熙将云萝公主等人都引了出来,因此,中间那座楼空无一人,影七追着木叶蜂进去倒是很容易,但是,进去之后,木叶蜂就开始绕着一处墙壁嗡嗡直转。 影七倒是猜到了墙壁后面估计是密阁之类的设计,但不知道密阁上有没有什么机关,也不敢惊动巡逻的曼陀国护卫,他自然不敢直接把墙壁砸开,只有四处摩挲着寻找机关,这才耗费了很多时间。他好容易找到机关,开启了密阁,看到木叶蜂围绕着一个木雕盒子嗡嗡直转,知道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 然而,就在他耗费千辛万苦终于找到目标,准备伸手去取的时候,后面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风声。 影七知道有人偷袭,连忙闪避,虽然躲过那致命一袭,却将木雕盒子拱手让人。 然后那人二话不说,直接破门而出,跑了! 影七那个气呀,自然紧随其后,心中不知道把这个不速之客咒骂了多少遍,等抓到他,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可恨的是,那人轻功不见得比他高明,但对京城的地形却十分熟悉,在屋顶接到上跳上跳下,东拐西传,两人之间的距离不但没有缩短,然而隐隐有拉大的趋势,影七不由暗暗焦虑。 好在这时候,猜出**分的元毅已经指挥手下的人追了过来,见到不速之客的方法,立刻名手底下的人分散成数路,分别包抄围堵。 在元毅的指挥下,不速之客原本那套逃生办法大受限制,再也无法像先前那般灵活。 不速之客的轻功也十分高明,围追的人自然差不到哪里,因此,一行人的速度飞快,很快便穿过了大半个京城。 虽然两人之间的距离仍然很长,但却已经不再拉大,而是在慢慢缩小,影七估算了下,估摸着最多两刻钟便能追到那人,心中稍稍放心。 影七能够估计出的形势,元毅自然也能估算中,心中同样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便看到不远处屋檐之上,对峙站立的两道身影,一道在月色下泛着银色的流光,如仙如魅,另一道则红衣烈烈飞舞,如神,亦如魔!一时间,元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惊骇欲绝。 他们竟然来到了侍神者和冥域少主决战的地方! 不速之客手中所拿的,很有可能就是侍神者的母蛊,那是能够控制孟姥姥,进而控制侍神者的东西。如果这东西落到冥焰手中,恐怕就再也拿不回来了!如果孟姥姥因此出了意外,无法控制侍神者,那还有谁能够对抗那位武功纵横天下的冥域少主?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母蛊落入冥焰手中!元毅想着,暗暗下定了决心。 但是他没有想到,最先对他们产生兴趣的,并非冥焰! 摆脱了桎梏,激起了血液之中天生的战斗**,侍神者原本专注地盯着对面的红色身影,兴奋而热血,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要燃烧起来,不停地沸腾,每一滴血液都在渴望着战斗,厮杀,直至两人之中一人死亡! 但是,突然之间,毫无预兆的,这种兴奋和激动,被另外一种情绪代替。 心跳猛地迅疾起来,不是那种渴望战斗、厮杀的剧烈跳动,而是另外一种更特别,更猛烈的悸动,似乎在呼唤着什么,渴望着什么…… 她猛地转过头,一双赤色血眸,紧紧地盯住了不远处一道飞速移动的黑色身影,捂住了剧烈跳动的胸口,血色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仿佛一头顶准了猎物的猛兽,决不允许猎物挣脱,更不允许别人强夺。 因为那里,有她很想要,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侍神者没有丝毫犹豫,紧紧盯着猎物,纵深而下,宛如鬼魅一般,几乎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便拦住了那人的去路! “拿来!”她伸出来,毫无感情地说道。 第244章 反噬,血缘! 拥有南疆血统的侍神者有着白得超乎寻常的肌肤,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宛如上好的玉石,柔和细腻。但那张美丽的脸,也如玉石般冰冷苍白,没有一丝的血色,恍惚间给人一种错觉,仿佛站在眼前的是一个精致的玉雕美人,而并非一个鲜活的生命。 肌肤、神情都冷若冰雪,但在她的眼眸之中,却是血池一般粘稠而浓烈的赤色。 银灰色的衣裙不知是用什么料子裁剪而成,夜风微微吹过,衣袂翩飞,仿佛流动的银色星河,如真如幻。 仙逸、鬼魅。 完全相反的感觉,却毫无违和地糅合在这个少女的身上。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一丝一毫人的气息。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诡异,因此,即便面对的是一位纤细秀美的少女,黑衣人仍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尤其,那双粘稠的血红色眼眸正紧紧地盯着他,不肯有片刻的疏离,给了他极强的压迫感。 在头脑得出结论之前,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做了决定——递出了手中的木盒! 少女伸手接过,与他的手指一触,黑衣人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个女子的手指,正如玉石一般,没有丝毫的温度,仿佛死物。 拿到木盒后,少女再不理会黑衣人,只定定地看着木盒。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顿时消失,不速之客松了口气,这才恍然察觉自己做了什么。但回想着刚才那股可怕的气场,他犹豫了下,还是没敢上前,而是默默地退远了。 正追捕不速之客的元毅,见此情形,不由得愣住了。 能够与冥域少主对战,这个灰衣少女,显然就是二殿下所说的侍神者!先前他只担心母蛊落入冥焰手中,难以取回,却没想到,最终母蛊竟然落入侍神者手中! 远处的赵瑾熙、孟姥姥等人也都怔住了,他们当然也猜得出来那是母蛊,但是,控制孟姥姥的母蛊,落入了被孟姥姥控制的侍神者手中,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尤其是孟姥姥,母蛊牵扯到她的性命,她自然比任何人都关切。 她拼命地催动秘术,想要重新控制侍神者,夺回母蛊,但是,无论她如何努力,却都得不到分毫的回应。 眼看着侍神者如同好奇的孩童般,将盛有母蛊的盒子放到眼前,孟姥姥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 华嵋她……究竟想要干什么?她……会做什么?! 几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少女身上。 而少女,则紧紧地盯着手中的木盒。 胸膛之中那种狂烈的跳动便渐渐消失,而是变成了一种诡异的韵律,仿佛与木盒之中的某物互相呼应着,但那种渴望,却比先前更加浓烈,几乎难以遏制,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之中跳跃着,有着与心脏相同的节奏,辗转咆哮着,一遍,又一遍。 要! 想要! 想要它! 少女再不犹豫,打开木盒,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金黄色。以蛊人的神智,她并不能很好地分辨出那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那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是她强烈渴望的东西,比鲜血、比杀戮、比战斗更加深切的渴望……渴望到——想要将它吞入腹中! 于是,她遵从了内心的想法,拈起那片金黄,放入口中,毫不犹豫地吞咽了下去。 “啊啊啊啊——” 几乎是同时,一道尖锐的惨叫声在不远处的高楼之中响起,凄厉至极。 惨叫声持续着,没有丝毫的停歇,撕心裂肺。 看到元毅带人追赶,冥焰便猜到那名不速之客拿到的东西一定非同寻常。 冥焰微微皱眉,这种惨叫声,他似乎在哪里听过?忽然间,他想了起来,是南明太子!当初他对陌颜下蛊,自己到狱中寻他的晦气,南明太子想要用蛊虫对付他,结果错将母蛊丢了出去,然后,便发出了类似的尖叫声,那是因为……反噬! 也是因此,南明太子才会怀疑他与夜巫族有关。 也就是说,灰衣少女吞下的,很可能是母蛊。而能够让元毅带人追赶的母蛊必然十分重要,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炼制、控制侍神者之人的母蛊—— 也就是他的目标! 想到这里,冥焰却并未立即动身,而是纵身跃至左前方的屋檐上,恰好在了侍神者和陌颜藏身之处的正中间。侍神者吞噬了控制之人的母蛊,究竟会发生什么的变化,谁也无法预料,因此,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否则,若是侍神者发狂,伤到陌颜,那就追悔莫及了。 孟姥姥的惨叫声仍然不住地传来,但几乎没有人将注意力转向她,都在紧紧地盯着侍神者,想要知道,接下来的侍神者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做什么事。 众目睽睽之下,侍神者依然沉默地站着,许久,慢慢地转头,环视着四周。 离得那样远,没有人能够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目光,但是,每一个在她目光方向之上的人,除了冥焰之外,其他人都忍不住精神紧张,唯恐接下来侍神者会突然暴动,出现在自己的身边,痛下杀手。 唯有黑衣人微微蹙眉,望着侍神者略显僵硬的动作,心中暗暗猜测。 他离侍神者最近,也唯有他能够看到,服下母蛊后,侍神者的眼睛似乎有些些微的变化。之前的侍神者眼眸中的血色,如同修罗地狱的血池,粘稠、炽热,血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狂热的嗜血,那么,服下母蛊后的侍神者,眼眸中那层粘稠得无法倒映出任何人、任何事物的血色,似乎些微地淡化了,褪去了野兽般的战斗本能,终于染上了属于人的神采。 那种眼神,似乎是一种淡淡的……迷茫? 侍神者静静地站立着,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甚至连自己都是陌生的,几乎是空白一片的脑海之中没有任何的记忆。 她仿佛从一场很深很深的噩梦之中醒来,恍惚间既记不清楚梦中的情形,也记不起任何现实的事情,不知道身为何人,置身何地,在做什么事情,以及,接下来,该做什么? 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一点熟悉的东西,她不由得焦躁起来。 侍神者的气场惊人,情绪上稍微的变化,都能很清楚地反映在周身的气场之中,她这一焦躁,离她最近的黑衣人最先察觉,立刻紧张起来,全神备战。 侍神者的本能仍然,对于敌意十分敏感,她下意识地将注意力集中到黑衣人身上,神情冷凝。 然而,目光落在黑衣人身后的远处,她却又怔住了。 那是……树? 脑海之中忽然掠过模糊而破碎的画面,树,很多很多的树,还有红色的花朵,还有一个白色的细细长长的东西,以及一种很好听的声音…… 她猛地朝四周看去,侍神者的体质,赋予她很好的视力,即便在夜空月色之下,也看到了远处连绵的山脉,以郁郁葱葱,仿佛墨团的树林。 对,就是那样的,很多很多的树! 侍神者不再恋战,追逐着记忆之中那些模糊的画面,双足轻轻一点,朝着远处的京郊飞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周围众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旋即又觉得意外、遗憾。 谁也没有想到,冥域少主和侍神者之间的决战,竟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落下帷幕。 元毅见情形不妙,立刻下令道:“撤!” 好在他最畏惧的冥焰此刻并没有在意这些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仍然惨叫声不断的孟姥姥身上。确定侍神者远去,不可能伤及陌颜后,他立刻飞身朝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而去,转瞬间,便来到了她所在的高楼,从窗户跃入。 元毅都能够察觉到事情不妙,赵瑾熙只会更警觉,因此早早地就离去了,偌大的房间之中,只留下了惨叫的孟姥姥。 即便是冥焰,见状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银灰色的斗笠跌落在一旁,露出了孟姥姥痛苦而狰狞的脸,鬓发散乱,但凡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能够看到上面细小的裂口,不断有血雾从中喷出。蓝白相间的南疆华服,早就被染成了红黑一片,没有一处好的,显然,周身上下都是这样的伤口和血雾。 原本白皙的肌肤,也似乎在一瞬间苍老,褶皱干枯,宛如干涸了的地皮。 她不住地惨叫着,嗓音都带了些沙哑,显然在经历着极大的痛楚,但是周身上下,除了能够惨叫的嘴意外,却似乎控制不了哪怕一根手指头的动作,只能无力地瘫倒在地,在血泊之中惨叫哀嚎。 这个人的反噬,似乎比当初南明太子的更为严重。 冥焰微微皱眉,上前正要带她离开,目光掠过她的脸,忽然间浑身一震,怔住了。 虽然遍布血污,神情狰狞,皮肤苍老,但是仍然能够看出来那是一张原本很美丽的脸,与先前带着斗笠的侍神者有着四五分的相似,一看便知两人之间一定有着血缘关系。 更重要的是,那张脸,与冥焰自己也有着几分相似。 或者,更准确地说,像已故的南陵王妃,他的亲生母亲——孟蝶衣! 第245章 夜巫族,当年真相(1) 空荡荡的石室之中,没有任何装饰,连窗户都没有,只有高高的屋顶上嵌着几颗夜明珠,淡淡的光芒洒落,照亮着四周的空寂,以及墙上无数凌乱深刻的划痕。 孟姥姥绝望地匍匐在地上,周身细碎的伤口不断愈合,又不断裂开,有点疼,又有点痒,仿佛有无数的蚂蚁爬来爬去,时不时地咬上一口,却无法拂落,只能清醒的忍受着。 这种感觉无疑是痛苦的,但是,与血脉之中的疼痛相比,这种痛苦一下子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就如同侍神者是南疆蛊术的极致一样,对侍神者控制的反噬也是最严重,最痛苦的。那种疼痛无关身体,而是从血脉深处,从骨髓之中渗出来的,摸不着,碰不到,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减轻,却偏偏对身体的伤害微乎其微,让人无法昏厥,偏偏要保持着恐怖的清醒,然后经历只要清醒就一定能够清楚感觉到的痛苦。 没有片刻的减轻,也不会有丝毫的麻木,就如同来自地狱的酷刑,永无休止! 太过痛苦的反噬,已经让孟姥姥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被冥域少主带走,关进这间密封的石室,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的时间。 仿佛只是一瞬间,却又漫长得像是一辈子,就如同反噬的痛苦一样。 终于,石门打开的声音响起,孟姥姥费力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深蓝的裙角,斜斜绣着一枝兰花,疏落有致地绽放着三五朵白色的小花,随着女子的脚步若隐若现。 一瞬间,孟姥姥似乎闻到兰花的清香,几乎以为进来的是孟蝶衣。 南疆有着那么多的花花草草,夜巫族更是集聚了南疆草木的精华,可是,孟蝶衣偏偏都不喜欢,偏偏喜欢大华才有的兰花。细长的叶子,小小的白色花朵,根本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她却偏偏爱得不得了,衣服、手帕、钗环,都有着兰花的影子,就连信笺上都用毛笔小心地画上了兰花的图案。 但很快的,孟姥姥就清醒过来,因为眼前的女子,与孟蝶衣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 她的身上,没有一点南疆人的血脉痕迹,朝霞映雪般的滑腻肌肤,黑曜石一般的瞳眸,细柳眉,花瓣般柔软鲜艳的唇,处处都是大华人的美貌。只是,这种美貌实在太过耀眼,仿佛太阳一样,孟姥姥也不禁多看了几眼,然后立刻就认出了来人,微微地垂下眼眸。 这个女人跟冥域少主是一起的,如果所料无误,就是赵瑾熙念念不忘的南陵王世子妃。 她已经成了这样,任何人都知道她算是彻底废掉了,因此,就连赵瑾熙离开的时候都没有带上她。但是,冥域少主却带她回来,这个女人还为她缓解了血噬的情形,很明显,他们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只要有所求,就是她的机会! 于是,她并没有贸然开口,只是用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眼睛看着来人。 见她这幅模样,林陌颜就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心中更加确定,她拦住冥焰,让他在外面等候,自己一个人进来询问孟姥姥做对了。这个人显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而且,她和冥焰的母亲似乎有些血缘关系,却又恩怨不明,若是冥焰来问,被她察觉到痕迹,谁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这样的人,不能让她知道自己这边的底细,更不能让她知道他们的目的,否则,她绝对会抓住这个把柄,漫天要价! 所以,要以攻为守,自己掌握主动权,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林陌颜心中想着,脸上却丝毫不露痕迹,走到孟姥姥面前,看着满身血污,神情狰狞的孟姥姥,露出了一抹高傲的笑容:“救你过来,是因为我想看看,南陵王妃孟蝶衣的亲人到底是怎样的人。没想到……” 她轻蔑地看了眼孟姥姥便快速地转过头,仿佛那是什么会玷污她眼睛的脏东西一样。 没有说出任何话语,但这么一个动作,便胜过千言万语。 孟姥姥的脸色一下子全变了,眼神猛地尖锐起来,仿佛要噬人的猛兽,怒道:“孟蝶衣又怎么样?她也不过是夜巫族的叛徒而已!” 因为之前接连不断的痛苦嚎叫,声音已经变得极端嘶哑,如果不仔细听,几乎听不清楚她的话。 林陌颜原本是想暗示孟姥姥,他们对她并无所求,只是好奇而已,却没想到孟姥姥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一层,注意力反而全部被孟蝶衣吸引过去。很显然,她对孟蝶衣有着深切的怨恨,所以分外容不得这种比较性的口气,这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 而且,她所说的“叛徒”二字,倒是很值得深思…… 知道这是对冥焰很重要的事情,必须用尽一切办法得到真相,因此,林陌颜保持了足够的清醒,脑筋迅速地转动着,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资料,与孟姥姥的话语融合,得到想要的答案,同时寻找合适的切入点。 算算时间,夜巫族灭族时,孟蝶衣不过是个孩童,应该谈不上什么背叛,那么,孟姥姥这番话应该另有所指。 以孟蝶衣的性情,应该不可能自己炼制蛊虫,所以,她随身携带的炼制侍神者的蛊虫,有很大可能性是覆灭的夜巫族那里带走的,这足以说明她在族中的地位超然。孟姥姥与她有血缘关系,也知道炼制侍神者的蛊虫,并且疯狂地迷恋于此,那么,孟姥姥所说的“背叛”,或许是指—— “这算什么背叛?只是理念不同罢了!”林陌颜字字斟酌地道,“而且,我觉得,相比你这样的疯子,南陵王妃的想法明显更对!” 这番话似乎透漏着一定的信息,实际上却是含糊至极,无论怎样理解都可以。 但听在知情者耳中,却会以为林陌颜已经知道了许多内情,然后自然而然地会朝着事实真相的方向去理解。于是,已经被激怒的孟姥姥不假思索地怒吼道:“你懂什么?” 林陌颜自然不会跟她争辩,而是恰当地给了她一个空隙。 孟姥姥原本已经浑浊黯淡的眼睛,突然之间明亮起来,闪烁着一种诡异的神采,狂热地道:“侍神者是蛊神赐予我们夜巫族的神术,我们曾经凭借侍神者横扫天下,怎么能说这是自取灭亡?除了那个异族之外,所有的侍神者都是出自孟氏一族,我们注定要成为夜巫族的统领,成为天下的统领,为此,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哪怕是死!因为,这是蛊神赋予我们的神圣使命,我们是被选中的神之血脉!你懂吗?”寂静空旷的石室中,嘶哑含糊的声音尖锐而狂热,带着微微的回音,令人毛骨悚然。 第246章 夜巫族,当年真相(2) 孟姥姥那副虔诚到狂热的模样,令林陌颜皱了皱眉,她忍不住反驳道:“既然你认为那是荣幸,为什么不干脆自己服下蛊虫,被人炼制成侍神者呢?” 用别人的性命,来堆砌自己所谓的希望,真是自私又自傲,可笑又可恨! 孟姥姥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起来,狠狠地盯着林陌颜,却没有说话。 这副表情显然有些不太对……林陌颜玩味着,忽然心念一动,笑道:“我明白了,因为你不够资格!” 想想也是,既然侍神者这么厉害,需要的蛊虫炼制也并不容易,自然不可能随便拉个人过来就让他服下。老弱病残根本就没有可能,只会浪费蛊虫,而资质越好的人,成功的机会越大,所以,夜巫族挑选炼制侍神者的蛊人,应该也要经过严格筛选的。 而这位孟姥姥,多半是没有这个资格。 被刺到痛处,孟姥姥变得比刚才更加激动,连原本趴在地上的身体也猛地扬起了半边,激动地反驳道:“才不是!我和孟蝶衣是亲姐妹,都是孟氏的嫡支血脉,我怎么可能没有资格?我拥有最高贵的孟氏血脉,才不是废物!” 为了反驳林陌颜的话,她竭尽全力,找出一切能够证明她高贵血脉的证据,嘶哑着声音,快速地道:“我怎么可能是废品血脉?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她就成为了侍神者,而且是我炼制的!族里那么久都没有成功,可是我,凭着残缺的蛊术配方,就成功地将我的女儿炼制成了侍神者,我才是族里最优秀的人才!” 孟姥姥激动地说着,像是反驳别人,又像是在催眠自己:“没错,我不是废物,我不是……” 这下林陌颜不由得怔住了,她没有见过灰衣人的真面目,自然也无从察觉她和孟姥姥的相似之处,怎么也没想到她们会是母女! “没错,我的女儿成了侍神者,她体内有我的血脉,说明我的血脉是高贵的孟氏血脉!”孟姥姥依然在激动地喃喃不休。 林陌颜双眼紧盯着她,一字一字地道:“就为了证明你的血脉,为了证明你不是废物,所以,你把自己的女儿炼制成了侍神者?你才是真正的怪物!” 即便处在激动的情绪之中,对于任何贬低她的话语,孟姥姥依然最快地做出了反击:“那又怎样?她能够成为侍神者,是她的荣幸!如果不是夜巫族灭族了,孟氏血脉凋零,她怎么可能有资格服下神蛊?” 林陌颜摇摇头,看向孟姥姥的目光充满了厌恶:“荣幸?你真的把侍神者当做蛊神的赐予吗?还是,只是你享受荣华富贵的工具?否则,你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炼制成被蛊虫控制,像是傀儡一样,没有任何思想,没有任何感情的侍神者?” 曾经有过训练营的经历,她比谁都清楚,那种没有感情的人生,是一种怎样的空白。或许当事人并不觉得,但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可悲! 孟姥姥终于住口,有些慌乱地避开了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 但很快,她就觉得,这样像是一种认输。 对着孟蝶衣的儿媳认输,就好像对着孟蝶衣认输一样,这让她完全无法接受!孟姥姥又扬起头,盯着林陌颜:“那你以为孟蝶衣有什么什么好人?她还不是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炼制成了侍神者?” 冥焰会成为侍神者,是因为一系列阴差阳错,孟蝶衣有着几千几万的不得已。 这点,林陌颜比谁都明白。 但她也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来试探孟姥姥,得到关于孟蝶衣的线索。于是,林陌颜神色中露出了一丝慌乱:“你……你怎么知道?” “冥域少主,就是孟蝶衣的儿子萧夜华,对不对?别人或许不懂,但是我可是孟氏血脉,只要看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孟姥姥果然觉得自己好像扳回了一城,得意地道,“何况,能够跟侍神者势均力敌,除了另外一个侍神者,还有什么?” 林陌颜声音里透漏出一丝软弱:“南陵王妃她……她跟你不一样……她有她的苦衷……” 但任谁看到她的神色,听着她的声音,都会觉得,那只是最无力的辩解。 孟姥姥嘴角露出了一丝胜利的笑意,一时间连反噬的痛苦都察觉不到了,快意地道:“苦衷?从前在夜巫族,她可是口口声声说蛊人残忍,说炼制侍神者实在屠杀自己的族人,说侍神者是夜巫族的灾难!她还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炼制蛊人,尤其是侍神者!所以,什么样的苦衷,能够令她破誓,将自己的亲生儿子炼制成了侍神者?” 南陵王妃反对蛊人?尤其厌恶侍神者? 林陌颜脑子飞速地转动着。 这样一来,几乎可以确定,孟蝶衣绝对不是有意要让冥焰变成侍神者!那么,她为什么不告诉冥焰他的真正身世呢?聪明如她,不可能不知道这对冥焰的重要性。 亲眼看到赵长轩将自己的亲人残忍杀死,却一直以为自己是赵长轩的亲生骨肉,这也就罢了,还告诉冥焰不能杀赵长轩,因为那是他的亲生父亲?这种错误的讯息,会给冥焰带来多大的痛苦,难道孟蝶衣不知道吗? 还是说,这中间有什么差错? 她这边思考着,那边孟姥姥依旧在喋喋不休。 “说什么侍神者是在屠杀自己的族人,说到底,还是不是胆小怕死,害怕失败?结果一转头,却又将自己的儿子炼制成为侍神者,还不是迷恋侍神者的力量?这样的虚伪,懦弱,自私,狠毒,她有什么好?为什么师兄偏偏赞同她……” 说到最后,孟姥姥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凄然。 师兄? 穆清远?! 宛如一道闪电划过脑海,突然之间,林陌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没错,穆清远!她竟然一直将重点集中在孟蝶衣身上,竟然完全忽略了这个人! 第247章 夜巫族,当年真相(3) 穆清远…… 认真说起来,这个人陪伴冥焰的时间比孟蝶衣更久,但是,听过冥焰的遭遇,林陌颜对于他的印象,却远不如孟蝶衣来的清晰深刻,只知道他是孟蝶衣的师兄,受孟蝶衣所托照看冥焰,沉默寡言……他就像一个模糊的影子,隐隐约约地站在孟蝶衣的后面。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和孟蝶衣之间除了师兄妹是否还有别的瓜葛?对于一手养大、教导的冥焰,又怀抱着怎样的感情? 一切的一切,都隐藏在他的沉默之中,难以窥探。 如果孟蝶衣不是那个让冥焰记忆混乱、痛苦不堪的人,那么,最有嫌疑的,大概就是这个穆清远了。 孟姥姥也称他为师兄,就说明三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而孟姥姥又对他如此在意,或许,她对孟蝶衣的嫉恨之中,还掺杂这对穆清远的爱慕?那就意味着,穆清远是爱慕孟蝶衣的? 林陌颜思索着,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冷笑道:“穆清远会赞同孟蝶衣,自然是因为她是对的,你是错的!” “不是!不是!”孟姥姥被刺激到了,疯狂地否定道,一滴眼泪隐隐出现在她的眼角,“师兄……只是被她骗了,被她迷惑了。” “被骗?被迷惑?”林陌颜轻笑,秀眉一扬,反问道,“人或许会被迷惑一时,难道还能被迷惑一世?穆清远可是全心全意守护了孟蝶衣一辈子,直到死都在念着孟蝶衣的名字。” 孟姥姥压根不知道林陌颜是在胡诌,以为她是从冥焰那里知道的,顿时觉得心中痛如刀绞,喃喃地道:“孟蝶衣有什么好?师兄,她自私、虚伪、软弱……她有什么好?” 林陌颜迅速地接话道:“她当然什么都好,不然穆清远怎么会念了她一辈子?甚至在孟蝶衣死后,他还全心全意地守护在孟蝶衣的儿子身边,耗尽心血养育他,教导他,让他成为无敌的侍神者!你的种种诋毁,不过是嫉妒罢了,穆清远岂会被你所蒙蔽?” 诋毁?嫉妒1 孟姥姥的心一下子被刺痛了,但同时,她也抓住了林陌颜话语中的漏洞,猛地扬起头,冷笑道:“守护孟蝶衣?或许吧!但是孟蝶衣和萧奕的儿子?” 沾满血污的眉猛地一扬,弯出了一个嘲弄的弧度,苍老而狼狈的脸,顿时也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就好像一个一直被步步击退的人,终于抓到了反击的机会,整个人都变得锋芒毕露起来。 看到那个笑容,林陌颜似乎被激怒了,冷笑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你当然说错了!”不知不觉,眼前这个女子的身影已经模糊起来,呈现在眼前,在心中的,是那个她一直嫉恨,却无法打击的女人,只要能够让她有一丝的痛苦,孟姥姥都觉得快意无比,“于公,萧南陵是夜巫族的灭族仇人;于私,萧奕是师兄的夺爱情敌,作为萧南陵的孙子,萧奕的儿子,你以为师兄真会全心全意地守护他?” 事实上,这也是林陌颜的疑惑,也是穆清远值得怀疑的地方,也是她要试探的事情。 于是,林陌颜定定地看着她,口气坚决地道:“当然了,因为那是孟蝶衣的儿子,是他最爱的人的血脉!” 为了刺激孟姥姥,她甚至没有说出冥焰的名字,而是用“孟蝶衣的儿子”这个称呼。 “你把我的师兄看得太宽容了!”孟姥姥感觉自己终于占了上风,心中的快意不断增加,尖锐地道,“他是夜巫族大长老的儿子,在族中位高权重,对于夜巫族,他可不像孟蝶衣那么痛恨。孟蝶衣更是他此生挚爱,却被萧奕横刀夺爱,以我对师兄的了解,孟蝶衣活着,他或许不会怎样,但孟蝶衣死了,他肯定会报复!只不过萧奕也已经死了,所以只好父债子偿!” 林陌颜似乎松了口气,不屑地道:“你这不过是猜测罢了,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证据我当然有,那位活着的冥域少主,不就是活生生的证据吗?”孟姥姥嘎嘎怪笑起来,沙哑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着,宛如怪唳的夜枭,“我可是听说了,满身杀戮、难以自控,会不自觉地失控……还有那把赤血剑……这一切,就是最好的证据。” 林陌颜微微皱眉,不服气地反驳道:“那又怎样?那些不过是侍神者的后遗症罢了!” “你以为我族最为神圣的侍神者,就是一个没有理智,只知道杀戮,难以自控的怪物吗?”孟姥姥嗤笑道,“或许被控制的侍神者有这种情形,但是,正常的侍神者是完美的!所谓完美,不只是完美的体魄、修习武功的绝佳资质,还有完美的理智和冷静,否则,又怎么配侍奉伟大的蛊神?” 林陌颜心中一顿,陷入了沉思,脸上露出了些许迷惑。 见她这般模样,孟姥姥嘴角含笑,心中快意无比。 然而就在这时,林陌颜忽然抬起眼眸,失笑道:“险些就被你骗了!” “我可没有骗你!”孟姥姥皱眉道,看到那女子嘴角含笑,浑不在意的模样,心中越发厌恶、不快。 林陌颜哼了一声,踱了几步,在她面前弯下腰来,眉眼灵动:“我虽然对南疆和侍神者知之不祥,但至少我还知道,侍神者对所有的蛊虫和毒术都免疫。那么,就算穆清远有心报复,他又能够做什么?没有蛊术,没有毒,他凭什么让冥焰变成这样?” “你以为蛊和毒才能让人痛苦吗?你错了,真正让人痛苦的,不是肉体,而是灵魂!”孟姥姥横眉道,“我族有一种摄魂术,可以控制人的灵魂,让人按照自己设想的方向成长!这种纯灵魂控制的法术,侍神者根本不能免疫。” 林陌颜摇摇头:“我还是不相信!如果真有这么厉害的法术,那你为什么不用摄魂术控制你的女儿呢?以至于你要用那么惨痛的代价去控制她,进而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敏锐,竟然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她话语中的漏洞。 但是孟姥姥绝对不想再度看到她得意洋洋的模样,因此,她只好说出真话:“那是因为,摄魂术并非全能,有一定的限制,就是被施术的人灵魂十分脆弱才行。我的女儿……” 她闭了闭眼睛:“她虽然年幼,但精神十分坚定,我无法赢她,只好用蛊虫。但是孟蝶衣的儿子不同!我听二殿下说过,当年发生了一场惨剧,虽然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但是冥焰的父母弟妹全部惨死,而他小小年纪却目睹了一切,以至于高烧昏迷。没有人能经得起这样的打击,在昏迷、混乱、脆弱之时,师兄要施术,有八成的可能性成功。” 听起来,似乎有点像现代的催眠术? 林陌颜思索着,看着孟姥姥有些奇怪地问道:“对于孟蝶衣的离经叛道,为何你只提你的师兄,却不提你的父母?他们又是怎么看待孟蝶衣的?” 孟姥姥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起来,却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懂了。”林陌颜淡淡地道,在脑海之中快速地整理着思路,没有继续刺激孟姥姥。 密室之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 没有了孟蝶衣的刺激,原本已经被忽略的反噬顿时再度清晰地浮现出来,孟姥姥原本发热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惊,愤怒地道:“你一直在套我的话?” “终于反应过来了!”林陌颜被她的话语惊醒,却只是微微一笑,“不过没有关系,我想要的,都已经知道了。” 说罢,便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在她身后,孟姥姥张张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干裂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顿住。 她知道这个女人很厉害,之前她浑身失血地被冥焰拎回来,是这个女人用银针在她身上刺了几下,又给她的浑身敷了一种薄薄的药膏,便将她出血的状况大大地缓解,甚至,那些裂开的小伤口都在一瞬间愈合,虽然很快又裂开,但却让她坚持了更久的时间,能够安然到达这件密室,能够在里面呆了这许久。 若非如此,她早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 虽然说蛊虫的反噬无药可解,但如果是这个女人的话,或许能够帮她度过这次反噬,甚至有机会恢复。 她可以提供她所知道的所有蛊术,可以告诉她关于孟蝶衣和穆清远所有的事情,甚至可以继续为她炼制蛊人……就像以前逃命时一样,为了活下去,她可以向任何权贵她的一切。 但是,这个女人,是孟蝶衣的儿媳! 孟姥姥慢慢地闭上眼睛,对孟蝶衣的恨,终于让她拾起了最后一丝骄傲,直到林陌颜离开,她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任由自己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门外,冥焰站在一个小小的气孔附近。 以他的耳力,自然早就将密室之中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所以,此刻的冥焰,神色怔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他才看向林陌颜,低声问道:“陌颜,你怎么看?” 第248章 夜巫族,当年真相(4) 林陌颜轻叹一口气,孟蝶衣也好,穆清远也好,都已经去世很久了,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能够知道确凿的事实,她所能做的,也就是从孟姥姥的言辞之中,拼合出两人的过往和性格,然后再去推测最有可能的真相。 “应该不是孟蝶衣。” 虽然用的是猜测的语气,但是,林陌颜却有七八分的把握。 冥焰很想去思考,但是,事关他最在意的过往真相,无论怎么努力,脑海之中都是一片混乱。他有些痛苦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去想,陌颜,你说给我听。” “好。”林陌颜柔声道,整理了下思绪,开口道,“根据你的记忆,孟蝶衣很爱你的父亲萧奕,也很爱你,她没理由这么做。除非,她记着老南陵王剿灭夜巫族的大仇,想要报复,才会刻意将你炼制成侍神者,又刻意模糊你的身份,既令你更痛恨赵长轩,又让你痛苦。” 毕竟,说到底,当年老南陵王率军剿灭夜巫族,奉的也是大华皇室的命令,何况,赵长轩还欺辱了她。 这样一来,她可以同时报复南陵王府和大华皇室。 冥焰点点头,轻声道:“嗯。” “但是,从我知道的线索,以及孟姥姥的话来看,孟蝶衣不会这做。甚至,我觉得,她非但不会为夜巫族灭族一事报复,说不定会为此拍手称快!”林陌颜沉吟着道,这个想法在她脑海之中盘旋再三,虽然惊人,却又似乎极有可能。 冥焰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她,追问道:“为什么?” 林陌颜犹豫着道:“只是我的猜测。” “但我知道,陌颜你不会无缘无故地胡猜,你会这样想,一定有原因的,对不对?”冥焰凝视着她,问道。 林陌颜点头:“孟蝶衣既然能够有炼制侍神者的蛊虫,就说明,她在夜巫族的地位不低,孟姥姥更曾经说过,孟氏是夜巫族的圣女一脉。按理说,这样的身份应该是很高贵的,可是,我之前查找夜巫族资料时,却没有丝毫关于孟氏一族的记载。” “那又怎样?也许是因为孟氏一族身份高贵,所以他们的存在是秘密,不是外人能够了解的。”冥焰依然有些疑惑。 毕竟,大华王朝所能搜罗到的关于夜巫族的消息,都是周边国家对于他们的记载,而非从夜巫族内部得到的资料,无法探查到机密,是很正常的。 林陌颜点点头:“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直到刚才,孟姥姥说了一句话。她说,除了第一个异族人之外,其余所有的侍神者,都出自他们孟氏一脉,所以,他们是被选定的神之血脉!” “所以呢?”冥焰眉头微蹙,询问道。 林陌颜点点下巴,沉吟着道:“既然孟姥姥知道这件事,那么,夜巫族肯定也注意到了这件事。冥焰,你觉得,以夜巫族对侍神者的狂热,会做出什么事来?” 冥焰凝神去想,忽然心头一惊:“你是说——” “他们肯定会把孟氏一族当成炼制侍神者最好的蛊人,然后不断地拿孟氏一族的人去炼制侍神者!我想,孟姥姥对于侍神者的执念,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被灌输。或许孟氏一组有很多人像她一样被洗脑了,认为这是一种荣耀,争先恐后地为此去送死!但如果有人清醒着,看着这一切,又会是怎样的感受?”林陌颜抬眼看着他。 而那个清醒的人,无疑就是孟蝶衣。 她的亲人,她的族人不断地被拿去炼制侍神者,死了一个又一个,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但是侍神者却始终遥遥无期。如果她没有被洗脑,那么,看着这一切,她应该会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其中的残酷、血腥和疯狂。 顺着陌颜的思路去想,冥焰喃喃地道:“没错,以夜巫族对侍神者的狂热,他们很有可能会这样做。” 之前赵洛熙不是都说了吗?为了能够得到忠于夜巫族的侍神者,他们不断地用族人去炼制侍神者,死了无数的人,终于引起了夜巫族的内讧,然后被大华联合周边国家,趁机将夜巫族剿灭。 “我刚才问孟姥姥,她和孟蝶衣的父母呢?她没有回答我,只是露出了一个很复杂的神情,像是嫉妒,又像是难过,所以我猜,或许,他们的父母也被拿去炼制侍神者了。父母、族人……都因为荒诞而飘渺的可能,被夜巫族所杀,所以,孟姥姥才会说,孟蝶衣和穆清远不同,她是痛恨夜巫族的。” 这一切都只是猜测,但是当时孟姥姥的神情,从某种程度上,验证了林陌颜的猜测。 冥焰闭上眼睛,轻轻摇摇头:“恐怕还不止如此。夜巫族对侍神者的狂热,恐怕会让他们做出更疯狂的事情。要知道,孟氏一族的族,是以血脉来划分的,如果一下子都被拿去炼制侍神者,孟氏血脉就此断绝,那岂不是竭泽而渔吗?为了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为了让孟氏血脉继续繁衍下去,他们肯定会——” 将资质好的拿去炼制侍神者,而资质不好的则留下来,像是养殖家禽畜生一样,让他们不断地繁衍,生出带有孟氏一族血脉的后代,然后继续从中挑选资质好的人去炼制侍神者…… 这种联想虽然恐怖而荒诞,能够将族人用来炼制侍神者的夜巫族头领,做出这样的事情绝不稀奇。 林陌颜一怔,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是,冥焰所说的事情,却极有可能发生。 可笑,可有可恨可怖! “我原本就有些奇怪,身为夜巫族圣女一脉的孟蝶衣,当初为什么会应隆安公主的邀请,离开南疆来到大华,为当时的灭族仇人——大华皇帝治病?要知道,当时大华皇帝已经药石罔效,若非孟蝶衣,恐怕早就死了。”林陌颜叹了口气,“现在,或许我知道原因了。” 因为她根本不痛恨大华,甚至,她感激大华剿灭了那个疯狂血腥,已经快要失去人性的夜巫族!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所以,不会是孟蝶衣,她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林陌颜肯定地道,“那么,就只有可能是穆清远了!相比较而言,他也比孟蝶衣更有嫌疑。” 孟姥姥说了,和孟蝶衣痛恨夜巫族不同,穆清远是夜巫族大长老之子,在族中位高权重,所以,他对于夜巫族的感情比孟蝶衣要深厚得多,那么,对于剿灭夜巫族的大华的恨意,也深厚得多。 何况,孟蝶衣是他所爱慕的女子,却被赵长轩欺辱,然后嫁给了萧奕,那么,对于皇室,对于南陵王府,穆清远都不会有太多好感,尤其,是在孟蝶衣死后。 冥焰又是一怔,低声道:“师父吗……” “按照孟姥姥说得,穆清远爱慕孟蝶衣,那么,他为什么不为孟蝶衣报仇?当年是他讲高烧的你从密室之中带走,那么,他就亲眼看到了孟蝶衣的死状,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知道仇人是谁,他会蛊术,会医术,会毒术,还会武功,那么他为什么不找赵长轩报仇?”林陌颜继续问道。 冥焰还有亡母的临终遗言,还有自认为的和赵长轩之间的血缘关系,所以,他不能直接找赵长轩报仇。 可是穆清远并没有这些束缚,他为何不去报仇? 赵长轩是他的灭族仇人,又欺辱了他爱慕的女子,还逼死了她,无论哪一点,都足以让穆清远找他拼命,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养大了冥焰。 为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他已经有了更好的,更周全的复仇计划! 就是冥焰! “如果他想要利用我来报复,为何不让我去报仇?甚至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冥焰有些混乱地道,神情迷茫却又带着丝丝痛苦。 虽然说穆清远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如孟蝶衣,却也是养育他,带着他走遍天涯海角寻找药材治疗他,还教他武功的师父。**年的朝夕相处,不可能没有一点感情,尤其,冥焰还是一个那般渴望感情的人。这种猜测,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痛苦。 林陌颜美眸之中冷芒闪烁:“因为他不需要说,因为他知道你肯定会这样做,因为他早已经做了手脚,埋下了种子,只要等着开花结果就好!” “你是说,孟姥姥所说的摄魂术?”冥焰眉头紧蹙,“真的会有这样的法术吗?” 林陌颜点头:“还记得你告诉过我的话吗?你说,你在见到穆清远第一面之前,脑海之中就浮现出了关于冥焰蝶的记载,那是你娘告诉你的。但是,你知道冥焰蝶,却不知道侍神者,甚至,连夜巫族都不知道?!” “是,那又怎样?”冥焰点头。 林陌颜继续问道:“还有,你说你亲眼看到赵长轩用极端残忍的手段杀害了你的亲人,但是,你却不能找他报仇,因为你的母亲,也就是孟蝶衣不让你报仇,她说,你不能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冥焰,赵长轩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孟蝶衣一定清楚,她怎么会这么说?” 如果之前他们还因此怀疑孟蝶衣别有用心,那么现在,他们已经可以确定,孟蝶衣不会这样做。 那为什么孟蝶衣会这么说? “……”冥焰一怔,心中莫名的混乱起来,脑海之中一片混沌。 林陌颜紧盯着他:“冥焰,你记得那一晚发生的事情,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对吗?” “嗯。”冥焰看着她澄透的眼眸,下意识地点点头。他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将自己困在那一夜之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的确,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林陌颜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那么你告诉我,你娘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跟你说这句话的?说这句话之前,她说了什么?之后她又说了什么?说这句话时,她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她有什么样的动作?” “她……她抱着我,一直掉眼泪,然后她说我不能报仇……”冥焰思索着,只觉得脑海头疼欲裂,忽然猛地摇头,“不,不对,不是这次,我娘没有说不能,她只说,不要我去报仇,不要我活在仇恨值中,她要我好好地活下去……那么,是在什么时候?” 然而,无论他多么努力地去想,却都想不起来孟蝶衣究竟在何时说过这样的话,遑论当时的神情、动作,以及之前之后的话语。 不,这不对! 明明这句话他记得很清楚,所以一直没有去找赵长轩,而只在暗地里动作,他不能杀赵长轩,却可以夺走他最重视的,最想要的,让他妻离子散,众叛亲离!或许不能亲手杀他,但是却能令他更痛苦! 但是,这么重要的话,为什么他就是想不起来孟蝶衣是什么时候跟他说的呢? “想不起来对不对?”林陌颜柔声问道,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脑海之中没有任何孟蝶衣说这句话的记忆,也没有任何与此相关的印象,有的,只是深深印刻在脑海之中的金规铁律,仿佛这是必须执行的命令,是雷池,不允许逾越一步,对吗?” 冥焰只觉得心脏猛地揪起,脑海像是被什么打破一样,头疼欲裂。 “陌颜,难道说——” 林陌颜一手握着他,一手伸到他的后背轻轻抚慰着:“我不知道夜巫族的摄魂术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大概能够猜到。有人趁着你服下蛊虫,高烧昏迷的时候,抹去了你关于夜巫族的记忆,却又给你输入了错误的记忆,所以,你才把自己困在了最痛苦的记忆之中,走不出来。” 她不敢确定孟姥姥关于侍神者的完美论,毕竟冥焰本身的经历就足够悲惨。 但是,林陌颜反复思索,终于确定冥焰的记忆有缺失,而且还被人为地扭曲了。当时,他身边只有张祁和穆清远,张祁什么都不知道,没有理由这么做,那么,只能是穆清远! 在她的安抚下,冥焰情绪稍稍平静,呼吸却依然急促:“陌颜,如果他想要报复赵长轩,那他应该让我去杀赵长轩,为什么反而不让我去报复?” “因为你的痛苦来自于赵长轩,如果你杀了他,便能够终结你的噩梦,这样,他就无法报复你,无法借助你报复南陵王府和萧奕!”林陌颜反复抚摸着他的脸,痛惜地道,“但是,冥焰,没有人能够经得起这样的痛苦,日复一日地反复在痛苦之中折磨自己,总有一天,你会发疯的!到时候,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赵长轩!” 所谓禁忌,就是不能去做的事情,但是,越是禁忌,人就越想去做。 何况,赵长轩与冥焰还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当冥焰清醒的时候,他还能够控制自己不去做,但是一旦他彻底失控,那么,脑海之中唯一的念头或许就是报复赵长轩,杀了赵长轩! 届时,以他的武功,十有八九能够做到。 但之后冥焰也就完了,他会现在无穷尽的疯狂之中,直至死亡! 这些林陌颜没有说出来,但是,冥焰又怎么会不知道?尤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遇到陌颜之前,他已经游走在疯狂、崩溃的边缘,连他自己都很清楚,总有一天他会疯掉的。而到时候他会做的第一件事,也正如陌颜所说,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杀了赵长轩。 然后,他大概就成了一具疯狂杀戮的行尸走肉,知道被人彻底杀死为止。 大华、皇室、南陵王府,一个都没有逃掉,非常完美的报复计划。 但是也非常的残酷! 犹豫,对于被当做棋子的冥焰来说。 他在痛苦的记忆之中折磨了自己十六年,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没有一丝空隙能够喘息,却完全不知道那些记忆是错的,是假的!若非遇到了陌颜,他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把自己彻底逼疯,然后如穆清远所愿,做尽一切他希望他去做的事情。 而穆清远,他什么都不用做,是要在最开始给给他输入一段扭曲的记忆,然后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疯狂就行了。 穆清远能够清楚地预料到冥焰的下场,所以,即便他死了,看不到了,却也不会有丝毫遗憾,因为,他完全知道接下来的剧情。难怪,在他临死的时候,他没有一丝的眷恋,没有留下一个字的遗言,只是看着冥焰,笑得诡异而满足。 或许的他,已经在展望着冥焰将来的结局了吧? 冥焰回想起穆清远临死前那个奇特的表情,想到当初他还因为师父的死而难过、伤心,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怪物,才会连累得身边对他好的人一个又一个地死去……想到这些,他就觉得整颗心都紧紧地缩在一起,像是被一只手抓住,扭曲,挤出一滴又一滴的愤怒、痛楚、以及恨意。 “他……” 冥焰想要说些什么,然而,那么多复杂而强烈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却让他什么都说出来,最后只紧紧地握住双拳,微带哽咽,反复地道:“陌颜,他们……都是疯子!都是疯子!都是疯子……” 无论疯狂炼制侍神者的夜巫族,还是将亲生女儿炼制成蛊人的孟姥姥,抑或将冥焰当做报复的工具肆意利用的穆清远—— 都是疯子! 林陌颜紧紧地拥抱着他,不让两人之间留一丝空隙,低声道:“没错,他们都是疯子!所以,冥焰,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你要好好的,比他们所能想象到最好的模样,还要好!” “嗯,陌颜,我们都要好好的!”冥焰加大力气,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 以后,他一定会很好,一定! 有什么液体一滴一滴地滴落,落在林陌颜的肩膀上,渐渐洇湿了她的冬装,然后不断的氤氲、扩大。深冬之中,那液体是冰凉的,却又似乎十分灼热……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任由冥焰越来越大力地抱着他,然后,轻轻地抚摸着他的的背。 许久,冥焰的情绪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 “我现在终于能够体会娘的心情了,就算是族人又如何?这样充满了疯子的种族,还是覆灭了的好!”冥焰恨声道,随即声音慢慢变低,“可是娘跟他们不一样……我简直没有办法想想,她清醒地活在那些疯子之间,看着那些疯狂荒诞的事情,清醒,却又无力阻止,该是怎样的痛苦?” 林陌颜轻笑:“会很痛苦没错,但我想,她也会很坚强的!” 因为她并没有放任自己成为那些疯子的一员,而是毅然地试图改变,逃离,终于等到了夜巫族的覆灭,等到了自己的自由,甚至,她还来到了大华,遇到了那么爱她、包容她的萧奕……只可惜天意弄人! “我现在一直在想她,在想最后看到她的模样。那时候她看着我,充满了怜惜、疼爱、遗憾、担忧,以及深深的无奈。她似乎想要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我,可是却只能给我一线生机,然后祈求着我日后能够平安幸福……”冥焰轻声道,声音渐渐缥缈。 那样的表情,那样的眼神,让他知道,天底下还有人那样的深爱着她,令他铭记终身! 澄透与赤色变幻的眼眸之中,忽然间浮现出了蒙蒙的雨雾,冥焰猛地转过头,没说话,只有一滴滴眼泪从眼角滴落,然后跌碎在石板之上,很轻,但是在寂静的石室之中,却似乎有千金之重。 她那么爱他,那么地……爱他! 林陌颜心中有些担忧:“冥焰?” “我觉得很对不起她,她那么爱我,可我却轻易地就怀疑她——”冥焰低声道,声音带着些微的哽咽,“如果她知道了,该有多难过!” 林陌颜伸手轻轻拂去他的眼泪,柔声道:“她的确会难过,因为她知道,你怀疑的并不是她,而是你自己!你认为自己是怪物,是不祥之人,你觉得别人畏惧你,厌恶你,远离你才是正常的,你不敢相信,天底下也会有人那么纯粹地,毫无保留地,深深地爱着你!” 任何一个母亲,看到这样的儿子,都会难过的。 尤其孟蝶衣,她是那么深切地希望她的儿子能够活着,好好活着,平安,幸福。 “现在,我相信了,不止我娘,还有你,陌颜!”冥焰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我娘当时一直都在说,我还那么小,还没有经历过人生中的美好之事,她不舍得!她说要活着,因为活着,才有希望……现在我终于懂了,彻底地懂了!” 所以,娘,如果你在天有灵,那么,可以安息了!在心中暗暗地说完,冥焰回过神,对着林陌颜微笑道:“我们回家吧!” “好。”林陌颜嫣然一笑,就如同冥焰特别喜欢说这句话一样,她也特别喜欢听这句话,因为他们都是渴望有家的人。 在回府的路上,林陌颜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心头许久以来的疑惑:“冥焰,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什么事?”冥焰问道。 林陌颜微微蹙眉:“既然侍神者对蛊虫和毒术免疫,那么,又要如何控制它?就拿灰衣人来说,孟姥姥说因为她的精神很强,无法使用摄魂术,所以她只好用蛊。但是,侍神者不是对任何蛊虫和毒术都免疫吗?那她又怎么用蛊来控制灰衣人?” 冥焰失笑,不过这个问题的确很令人疑惑。 “与其说是蛊,倒不如说是血!”他解释道,“你知道的,在南疆蛊术之中,血是一种很重要的媒介,血缘关系也是一种很重要也很危险的关系,尤其是是直系血亲。我猜,那种蛊,是孟姥姥用自己的精血炼就的!” 林陌颜疑惑地皱了皱眉:“因为他们是母女?” “对,所以天性之中他们就有着相当的羁绊。孟姥姥用自己精血炼制的母子蛊,对灰衣人也有着特殊的共鸣。在灰衣人还未成为侍神者之前给她服下子蛊,将母蛊融入自己的本命母蛊之中,将血缘和蛊虫控制变成一种天性和本能。等到灰衣人成为侍神者后,蛊虫已经消失,但是那种本能还在。”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冥焰便说道,说完连他自己也是一怔。 对于南疆蛊术他的确有所了解,但是,绝对没有这么深刻,毕竟,在他之前的记忆里,连夜巫族这个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但很快的,他就淡淡一笑,隐约能够猜到什么。 既然将儿子炼制成了侍神者,又托付给了穆清远,孟蝶衣不可能没有丝毫防备,所以,在此之前,她应该将很多南疆和夜巫族的秘密告诉了他,让他有所防备。但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多半被穆清远抹去并且加以修改。 如今,那层记忆的樊笼破碎,原本被抹掉的很多记忆便慢慢地回来了。 “原来如此,所以,当灰衣人吞下孟姥姥的母蛊后,她的反噬才会那么严重!”林陌颜若有所思地道,“这种手段,真的很不可思议,也很深奥。” 看她的模样,冥焰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如果你有兴趣,我们以后可以去南疆一趟,研究一下南疆的蛊术!甚至如果你想学,或许我也能够教你一些,还有我娘毕竟曾是夜巫族圣女一脉,说不定她会留下什么关于蛊术的手书,回去后我们可以好好地找一找……” “真的吗?”林陌颜眼睛果然亮了起来。 摆脱了前世对于毒术的厌恶,如今的她更像一名医毒双绝的大师,而所有能够在某个领域取得这样成就的人,本身就一定是有着强烈的好奇心的,对于蛊术这种与医毒略有相通,却又截然不同的东西,她很难按捺住自己的兴趣。 冥焰笑道:“当然,不知南疆,还有很多地方,很多奇特的药材和医术,我都可以陪你去!” “好啊!” …… 两人的私语声渐渐远去,慢慢地弥散在夜色之中。 ※※※ 南陵王府,兰芷院。 看到熟悉的环境,许久以来,冥焰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裂了。他这次清醒,已经超过了太多的时间,只是先有和陌颜的婚礼,后来则是关于身世的种种疑惑,这才支撑着他坚持到现在。而今晚,一切终于有了定论,那股原本支撑他的精气神也渐渐消散。 冥焰身体晃了几晃,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却又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深沉的睡衣袭来,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冥焰!”林陌颜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吓了一跳,急忙喊道。 冥焰定了定神,强撑了稳了稳身体道:“没事,只是突然觉得好困,想要睡觉。”随即又仿佛梦喃一般恍惚地道,“原来想要睡觉,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他有着恍惚地坐在了床上,似乎想要闭上眼睛,却又习惯性地强睁着。 许久以来困扰他的噩梦终于水落石出,而真正的仇人赵长轩,如今也一切尽在掌握,冥焰知道,那场噩梦其实已经结束,但是,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却是强大无比,让他一时之间无法适应从未有过的困意,想睡,却又下意识地强撑着。 林陌颜看着他这样,想了想道:“我弹一首安神曲给你听,好不好?” “好。”冥焰乖乖地道。 取出九霄环佩琴,放置在琴案之上,林陌颜下意识地看向依旧强撑着的冥焰,嫣然一笑,这才开始拨弄琴弦。 她在琴艺上,并无在医毒之术上的天赋,甚至,连她的母亲隆安长公主和兄长林鸿渐的天赋都没有遗传到丝毫,琴技只能算平常。但是,回想起冥焰的经历,心中充满了疼惜柔软之情,便不自觉地糅合在琴音之中,每一声响,都敲中了冥焰的心。 最初惨剧的发生,十余年困在自己的噩梦之中,濒临疯狂…… 遇到陌颜,努力地克制,收敛,一丝一丝地找回失去的理智和感情…… 错乱的记忆,身世的疑惑,抽丝剥茧地寻找每一条线索,直到拼凑起真正的真相…… 在那柔和却又不失凛冽激荡的琴音中,冥焰的思绪终于漂浮起来,顺着记忆的脉络一直飘了下去,最后回到了南陵王府后院里那株又粗又高的大树下。 如伞盖一般的枝叶,浓阴如毯,父亲萧奕依旧是最初的年轻俊朗,逗着他绕着大树的树身捉迷藏。 不远处,母亲孟蝶衣摇着两个相邻的摇篮,不时地看着他们父子,笑容温柔而缱绻。 永远只知道吃和睡的弟弟,即便在睡梦中也含着手指,而爱哭包的妹妹则是在睡梦中也不忘哭上两声,昭显她的存在感…… 温暖而灿烂的阳光洒在这样的一幅画面上,柔和,却又绚丽。 那是一切惨剧发生前,最后的美好。 也是他心中最美的画面。 不知何时,冥焰已经沉沉睡去,破天荒的,睡梦之中,他没有不安,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痛恨,没有懊悔,只有嘴角一抹浅浅的笑意。 林陌颜看着,放柔了琴声,却并没有停止,只是琴音变得越发柔和。 冥焰,愿你伴着我的琴声,好眠,好梦! 第249章 安能辨我是仙魔? 睁开眼睛,又一次是全然陌生的环境。 真红色的帷帐,重重叠叠的红色缎花,似乎整个房间都是深深浅浅的红,鲜艳而绚丽。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萧夜华早已经淡然。 只是这次,看到他素来厌恶的红色,心中竟然没有了那股烦躁欲呕的翻涌气息,反而是一片平和。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仿佛有着淡淡的线路,微小的颗粒在光线中漂浮着,显得安静而宁谧,带着一股岁月静好的味道,仿佛能够就这样安静地直到天荒地老。 难得有这样的感受,萧夜华正想着,忽然听到身侧有人嘤咛一声,翻了个身,不由得一惊,急忙转头。 他的身边,居然有别人? 虽然他不像冥焰那般,因为习武而有超凡的知觉,但是,对于人的气息,却有着天生的敏锐。 从很早之前,他就知道自己身上有着许多秘密,虽然不去探究,却也同样下意识地保护着这些秘密,不许任何人接近自己,加上秉性中的淡漠和疏离,因此,他一向独来独往,从未与任何人有亲近的接触,更遑论这种同床共枕的亲密。 而且,他也很厌恶别人的接近。 犹记得有次他夜宿皇宫,有宫女趁着他熟睡的时候想要爬床,但是还未等她靠近,萧夜华便从熟睡中惊醒,厌恶地将她斥责了下去。那次,他没有再用温和来伪装自己,而是给予了那个宫女严重的处罚,从此,再没有人敢不经允许地私自接近他。 所以,他早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的气息,稍有异状便能第一时间察觉。 但这次,他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 警惕之心还未来得及上升,他的目光便已经落在了那人的脸上,然后便是释然的轻笑——当然是陌颜了,除了陌颜,还有谁能够在他的身边?除了她,又有谁能够让他一无所觉,不起丝毫的警惕防备之心? 目光在两人分别盖的两床被子上闪了几闪,萧夜华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或许这样也好。 他知道自己在意陌颜,是那种要紧紧抓住,一辈子都不放手的在意,刚才也知道自己能够接受陌颜在他身侧,但是更多的……他就不知道了。 即便知道了冥焰的存在,那些冰冷的情感也不曾因此解冻,他依然是萧夜华,并不曾因为知道冥焰的存在就变成了正常人,除了对待陌颜时会有一些强烈的情绪,面对别人,他依旧淡漠如昔。不过,对于曾经一片空白,印不上丝毫颜色的萧夜华来说,这样已经很好了。 更多的,或许他还需要时间…… 而且,他也不希望,陌颜能够接受真正的他,而非只是因为他和冥焰共同同一具身体。 正想着,旁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萧夜华凝眸望去,只见林陌颜翻了个身,却并没有醒来,依旧沉沉地睡着。 乌鸦鸦的青丝散落着,像是长长的海藻,缠绕在红色的喜枕上,有几缕淘气地蹦跶出来,缭绕在她雪白的脸颊上,随着她的呼吸一动一动,微微的痒。她在睡梦中似乎也察觉到了,伸手胡乱地摸了摸脸,却并没有将头发撩开,反而让更多的发丝挠上了脸颊。 那种痒痒的触感一直延伸到梦里,林陌颜眉头轻蹙,嘟囔着嘴,似乎在不满着什么。 第一次看到她这般不设防的孩子模样,萧夜华不由得微微一笑,伸手那些发丝撩开,别在她雪白的耳廓后面。 捣乱的发丝被收拾服帖,林陌颜立刻满意地笑了,蹭了蹭枕头,睡得更沉了。 萧夜华没有喊她,任由她接着睡,轻轻地帮她掖好了被角,虽然屋里烧了地龙,但毕竟还是冬末,天还是很冷。 然后,望着林陌颜安静的睡颜,感觉到心头那股涌动的温情,萧夜华不由得笑了,笑得极为满足,其实,对他来说,这样就很好了。 轻手轻脚地起了床,看到身上碍眼的红色中衣,萧夜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当然了,这种碍眼跟以前那种看到红色油然而生的不喜不同,这次纯粹是因为会想到某个人而微微不爽——来到衣柜前,换了件雪白的中衣,又换上了习惯的雪色衣衫,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萧夜华看了眼依旧熟睡的林陌颜,快速而轻巧地走到门前,悄无声息地拉开门,对上正要出声的张祁,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随即走出来,一直到接近院门的地方,确定不会吵到林陌颜,这才问道:“什么事?” 张祁下意识地拉开距离,这才恭声道:“少主,大殿下来了,正在客厅等候。” 少主? 不动声色地看着张祁的动作,听着他的称呼,萧夜华嘴角勾起了一个玩味的微笑。 看来张祁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醒来,那个曾经说冥焰跟他是截然不同的人,说他是仙,说冥焰是魔的人,那个看着他和冥焰从小到大的人……张祁,却压根分辨不出他和冥焰,因为,他也只认得微笑如仙的萧夜华,和嗜杀如魔的冥焰,仅此而已。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萧夜华淡淡地道。 张祁并没有意识到异常,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虽然这段时间少主的情绪缓和了很多,甚至有时候会恍惚让他以为是世子,但是,少主这次清醒的时间太长了,已经超出了往常好几倍。而且,最近这些天,少主是不是难以自控地转为赤色的眼眸,浑身不自觉散发的气场和烦躁……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熟悉,让他不得不谨慎。 尤其昨晚少主还在这样的状态下,和侍神者大战了一场,谁也不敢保证,种种交加之下,少主不会再度失控。 因此,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该禀告的事情他绝不拖延,但除此之外的其它时间,还是离得远一点比较好。 看着张祁如避蛇蝎地离去,萧夜华嘴角的笑意更大了。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就去见见那位是冥焰挚友的赵洛熙好了,看看他是否能够辨认得出,他到底是冥焰,还是萧夜华? 第250章 血色地狱 大厅内,赵洛熙端坐在椅子上,手中的茶杯泛着袅袅轻雾,渐渐弥散出一种沁人心扉的清香。但他却似乎全无所觉,一只手下意识地一下一下刮着茶碗,目光却落在虚空之中,神情凝重,目含隐忧。 门口有脚步声响起,惊醒了沉思的赵洛熙。 他扭头望去,只见一名白衣少年缓步而来,清晨的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为他涂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圈,如仙如画。 “冥焰,你来了。”这段时间,冥焰基本都是以南陵王世子的身份出现的,也经常穿白衣,因此,赵洛熙并未察觉到异常,而是微微松了口气,迎了上去。 早在来之前,萧夜华脑海之中已经将林陌颜说过的关于冥焰的事情转了个遍,因此,并未流露出惯常的微笑,神情淡淡,问道:“何事?” “还是侍神者。”看到他入座,赵洛熙也随之坐下,叹道,“谁能想到,孟姥姥的母蛊会落到侍神者手里?更没想到的是,她服下母蛊后,竟然似乎脱离了孟姥姥的控制,直到现在还是行踪不明。我手底下的人全都派出去打探情况了,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侍神者? 萧夜华心中一顿,他之前可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称。 这应该是冥焰清醒时发生的事情,所以他才会一无所知。但从赵洛熙的话语来看,冥焰应该对侍神者知道不少,这样一来,他想要假冒冥焰,困难就很大了,只要在关于侍神者的事情上说错一点,就容易被看出破绽。如果是因为这种原因被看出身份,未免也太憋屈了。 侍神者?母蛊?控制? 萧夜华表情依旧淡淡,脑海之中却已经开始飞速旋转,平静自若地开口道:“没有消息,有时候说不定是好消息!” “何出此言?”赵洛熙一愣,追问道。 萧夜华嘴角飞快地划过一丝笑意,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当然是担心侍神者会大开杀戒!”赵洛熙怎么也没想到眼前之人是萧夜华,更没想到他是在打探消息,脱口而出,“那可是侍神者,一旦失控,除了你,没有人能够阻拦,会死多少人根本无法预料!最糟糕的情况,她一个人,或许能屠了整座京城。” 萧夜华心里有了底,眼神更加明亮:“这就对了!如你所说,侍神者一旦大开杀戒,必然是骇人听闻的血案,如果有这种事情发生,消息肯定会很快传出来。既然没有消息,那就说明是好消息。” 赵洛熙一顿,低头仔细想了想,觉得这番话很有道理,微微松了口气。 “也对!”赵洛熙点头,“再说,侍神者也是血色双眸,神情和行动都颇为诡异,与常人不同,如果真的出现在人群聚集之地,应该早就被察觉了。既然没有消息,就说明她多半是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野林之中,应该暂时没什么事。” 血色双眸? 萧夜华心中一凝,如果他没记错,冥焰也是血色双眸,他和侍神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话虽如此,也只是这一夜没有发生血案,难保日后不会。”赵洛熙说着,神情又变得担忧起来,“昨晚你离得远,或许没有看到。但我看就在她的对面,看得清清楚楚,侍神者在服下母蛊后,变得不同了,她——” 原来,昨晚那个从影七手中抢走母蛊的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洛熙。 他会出现在那里当然不是巧合,而是早就在跟踪镇国侯。 虽然说已经确定让冥焰来对付侍神者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免不测。所以,林陌颜、冥焰,赵洛熙三人反复思索,看是否能有其他途径,最后还是林陌颜提出了一个可能。 能够炼制、控制侍神者的只有夜巫族残余之人,但是,这件事却明显是赵瑾熙和云萝公主联手策划,那就意味着,控制侍神者之人是听从云萝公主的吩咐了。一个人掌握了如侍神者这般强大的力量,为何还要依附他人?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有之名的把柄落在了云萝公主手中。 为了防止侍神者失控,他们不能轻易杀了控制侍神者的人,却可以找到这个把柄,进而掌控此人。 而找到命脉所在的关键,就在赵瑾熙身上。 赵瑾熙此人掌控欲很强,以他的秉性,绝对不会允许侍神者这样的杀手锏掌握在别人手里,所以他肯定会想办法把这张王牌掌控到自己手里。 他正在和云萝公主合作,有很多的机会,而且智谋城府都远高于云萝公主,更别说还有一个林咏泉。云萝公主绝非这两个人的对手,所以,掌控之人的把柄迟早会落到赵瑾熙手里。 所以,他们只要盯紧赵瑾熙,然后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可以了。 因此,赵洛熙一直在监视赵瑾熙极其心腹的行踪,其中的重点之重,就是镇国候府。 昨晚镇国侯突然带兵出府,赵洛熙看在眼中,猜测或许跟母蛊有关,便一路跟踪过去,最后抢在影七前面将木盒拿到手。只是谁也没想到,最后母蛊会落入侍神者之手,更没想到,吞了母蛊的侍神者直接挣脱了控制! “那时候,侍神者一开始只是有些迷茫,但是,突然就焦躁起来,杀意暴涨。我猜,她会焦躁,是因为看到了周围的人。”赵洛熙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声音凝重,“所以,如果她一直在深山野林之中还好,倘若来到人群聚集之地,稍加刺激,便会大开杀戒。” 侍神者拥有血色双眸的特征,很容易引起周遭人的注意,而那些好奇的目光,便足以刺激侍神者。 因此,只要她来到有人的地方,血案的发生,几乎是无法避免的。 赵洛熙转头,透过厅门,目光落在远处:“我们必须在此之前,先找到侍神者,否则——” 这座繁华的京城,很可能会变成一座血色地狱! 第251章 你喜欢的是冥焰还是萧夜 “什么血色地狱?”一道悦耳如琴弦般的声音响起,却是林陌颜站在了门口,浅蓝色的冬装,上面用银白的丝线绣着云纹,微带着些清冷的颜色,在这深冬寒月,有着一股神秘而高贵的气质。但眼眸流转,笑颜微露之间,却又有着融雪破冰的昳丽璀璨。 赵洛熙见状更喜,忙道:“陌颜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说侍神者的事情。” 冥焰并不乏聪明才智,但不轻易在这上面动心思,说话又言简意赅,实在令人很是痛苦。而林陌颜就不同了,秉性聪慧,又善解人意,是个比冥焰更适合的商议对象。 看到林陌颜的一瞬间,萧夜华的眼睛便亮了起来,琉璃般澄透的眼眸闪亮如星。 但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走近,他却又突然有些紧张,心脏的跳动不自觉地快了起来——陌颜她是否能够认出他是谁?或者,更深入一点想,对于陌颜来说,萧夜华算什么呢? “你们?”林陌颜眼波微转,在萧夜华身上扫了一眼,再看向赵洛熙,忽然笑了起来,在萧夜华旁边坐了下来,巧笑倩兮,“哦,那商量出什么结果了吗?” 没有错失林陌颜任何的眼神和语句,萧夜华的心顿时砰砰地跳了起来,她是否发现了什么异常?是否……一眼就认出了他?还是没有,只是单纯的反问? 这边萧夜华心思百结,赵洛熙却没有丝毫的察觉,老老实实地道:“还没有,只是照冥焰所说,侍神者应该是在深山野林,暂时还没有大开杀戒,否则消息应该早就传开了。所以,暂时还算安全。” “冥焰——”林陌颜扭头看向萧夜华,“是这么说的?” 萧夜华手微微攥紧,连陌颜都没有察觉,也认为他是冥焰吗?能够让陌颜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分辨,本该是他伪装得成功的表现,但心中却没有多少欣喜之意,反而涌起了一阵失落。或许是因为时间太短了吧?才刚照面,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认出来? “是。”萧夜华依旧贯彻了冥焰的言简意赅。 林陌颜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笑意更深:“可是,这只是暂时的,总还是要找出侍神者,然后想办法确定她的危险性才好吧?” “没错。”赵洛熙点头:“但问题是,要怎么做?” 谁也不知道吞噬了母蛊的侍神者,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以昨晚她那么容易焦躁,激起杀意来看,只要她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很容就会血流成河。 林陌颜斜斜靠在椅背上,左手的手肘撑在桌上,手心托着下巴,看着萧夜华问道:“你说该怎么办呢?” “……”萧夜华心中微动,之前他以为陌颜叫他冥焰,但是认真想想,那也可以解释为她在重复赵洛熙的话,因为她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异常。否则,正常来说,她这时候应该称他为冥焰,而不是笼统地称“你”…… 一时间,心跳又猛地激烈起来,反复不定。 就在这时,南陵王府的侍女们依次进来,奉上刚做好的茶点,然后又悄悄地退下,不影响三人商议事情。 拿到手中那杯茶的时候,萧夜华手微微一顿,随即嘴角弯起了一抹笑意。 是龙井! 先前他进来时,侍女们准备好的是药茶,只要一闻那个味道,萧夜华就知道,里面加了好几样清心宁神的药材,毫无疑问,是为冥焰准备的。而这次侍女奉的茶点,显然是陌颜起身后,听说两人在客厅,才重新命人准备的,所以他的茶换成了龙井,因为陌颜知道是他! 所以,她问他该怎么办,其实是想看看,什么消息都不知道的萧夜华,究竟能够以冥焰的名义欺瞒人到什么地步吗? 那么我就就让你看看,我能够冒充到什么地步! 一时间,萧夜华所有的思绪都集中起来,飞速旋转,整合着所知道的微少线索,以他的才智竭尽所能地进行推理、扩展,好能够天衣无缝地接上她所有的话语。 “侍神者双眼血红,这是最明显的特征,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四个城门加派人手,密切注意进入京城之人的眼睛,这样可以在第一时间发现侍神者的行踪。”萧夜华脑海中飞速理着思路,脸上的神情却是波澜不惊。 赵洛熙击掌道:“没错,这么简单的办法,我怎么没想到!” 因为侍神者朝着西南的方向而去,因此他派出的人手都是循着这条线追踪过去的,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这才觉得毫无头绪。却没有想到,既然他担心的是京城的安危,那侍神者要进入京城,肯定要从四个城门进入,那不是能第一时间发现了吗? “侍神者武功超绝,耳目自然灵敏,又对人的气息敏锐,所以发现之人不要轻举妄动,更加不能缀上,否则可能会刺激到侍神者。最好能够不动声色地将寻踪粉之类的东西撒到她的身上,这样我们就能够密切掌握她的行踪。”萧夜华说道。 赵洛熙点头:“没错,到时候主动权就掌握在我们手里了。如果侍神者没什么危险性倒也罢了,一旦有,冥焰你就能够立刻赶过去。” “……”萧夜华难得噎了一下。 林陌颜在旁边偷笑,如果冥焰自然没有问题,但问题是现在清醒的人是萧夜华。 不过她也并非很担心,因为两人毕竟存在于同一具身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萧夜华感觉危机很严重,冥焰肯定会及时醒来。 “如果侍神者不是从城门进,而是用轻功从城墙上过的话,怎么办?”林陌颜故意给他出难题。 萧夜华看着,眸光闪亮:“这也好办,寻一些风吹不断的细丝,用寻踪粉泡过,顺着城墙拉起,固定在四角的城楼之上。以三尺为距,一条一条地增高,直到城楼的顶角。”萧夜华毫不犹豫地道,微微耸肩,“如果说侍神者会无聊到以超过城楼的高度飞入京城,那就认命吧!” 这自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京城是大华的重中之重,为了能够更早的发现敌人的踪迹,城楼足足有九十尺之高,凌空又无法接力,想要超过这样的高度是很难的,即便是侍神者也不可能。 赵洛熙越想便越觉得这个方法好。 “三尺为距,那虫鸟飞过便不受影响,但人却肯定会撞到细丝上,细丝柔弱无力,一撞便断,只要四角城楼的人时时查看,便能在最快的时间发现异常。而侍神者只要碰到细丝,寻踪粉就会沾到她的身上,接下来只要放出寻踪虫,就能够找到侍神者的下落,的确是个简单又省力的办法。” 即便偶尔有飞鸟蝴蝶撞到细丝上,几率也很小,而且也能够随时排查,并不会多耗太多的人力物力。 看到林陌颜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萧夜华唇角的笑意顿时更浓了,双眉一轩,整个人绽放出了一丝罕见的锋锐:“这些不过是以防万一,但事实上,我并不认为侍神者会进入京城。” “为何?”林陌颜微微侧首,询问道。 她问过侍从,从萧夜华入厅到她来,并没有经过很长时间,即便赵洛熙在这段时间泄露了一些消息,也不会太多,对于侍神者,萧夜华应该并不知道多少东西。再聪明的人,也需要一定的消息,才能推测出正确的结论,萧夜华总不可能例外。 萧夜华发现,他很喜欢陌颜看着他时,所流露出的任何细微的情绪,尤其是赞赏这一类的。 于是,他笑着道:“刚才洛熙说了,昨晚侍神者服下母蛊后,看到周围的人就变得焦躁,那么,她一定不喜欢被陌生人围绕。她那么厉害,可以做一切自己喜欢的事情,为何非要勉强自己去不喜欢的地方?” “有道理。”赵洛熙沉吟着道,“我记得,夜巫族炼制出的第三个侍神者,就是进入了深山老林,一辈子都没有跟人打交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侍神者的危险性就大大降低了。 厉害!林陌颜美眸中带着丝丝诧异,她从未低估过萧夜华的智慧,但每每还是会被他刷新认知。 萧夜华迎上她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当做是赞美照单全收,朝她灿然一笑。 林陌颜眼珠一转:“可是这也只是猜测,还是要先确定侍神者的所在才比较安全吧?”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冥焰,有办法吗?”赵洛熙闻言,立刻眼巴巴地看着萧夜华。 萧夜华当然知道这是林陌颜存心刁难,但他并不介意她出难题,更加不会轻易认输。因此,他的神情依旧浅笑淡然,脑海之中却再度开始飞速旋转,将赵洛熙所露出来的每个人都揉碎了去分析,忽然间,脑海之中电念一闪—— 炼制侍神者、服下母蛊…… “最了解侍神者的人,并不是我们,不是吗?”萧夜华微笑着道。 如果他没猜错,侍神者应该是南疆所谓的蛊人,蛊人大多受人控制,而赵洛熙话语之中还有服下母蛊、神情茫然之类的词句,据他猜测,应该是侍神者服下了控制之人的母蛊,清醒过来,那么,毫无疑问,这个控制侍神者的人才是最了解侍神者的人。 至于此人是生是死—— 侍神者有着血色双眸,冥焰亦然,两者之间必定有着某种联系。而之前他从未听过侍神者一词,想必陌颜和冥焰也是近期得知,那么冥焰十有八九会追查侍神者的来由,以及和自身的关系,就绝不会轻易杀了控制之人。 赵洛熙拍拍脑袋:“我真是当局者迷,都昏了头了,当然是那个孟姥姥最了解侍神者!”说着目光眼巴巴地看向林陌颜。 昨晚他看得很清楚,当侍神者吞下母蛊后,不远处的一座高楼上便有惨叫声响起,等侍神者离开后,冥焰便飞速前往那处,那么控制之人肯定是在冥焰手里。 林陌颜歪头一笑:“可是我忘了把那人放在哪了?你应该记得吧?” “陌颜你又开玩笑了,控制之人就在我城郊的别院之中,不是吗?”萧夜华笑眯眯地道。 林陌颜抿嘴看着他,这也能猜到? 萧夜华微微一笑,冥焰和侍神者的打斗是在昨晚,这种程度的打斗,又要不惊动旁边,肯定是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但既然赵洛熙能去,那就不会离京城很远。而从他今早清醒时的状态来看,冥焰昨晚回府也不会太晚,中间时间很紧,那么,关押控制之人的范围,绝对不会脱离京城。 这种事情又要隐秘,还要不惊动别人,还要安全,肯定是冥域在城郊的秘密地点。 好吧,你赢了!林陌颜耸耸肩,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萧夜华一笑。 “冥焰你真厉害!”一下子隐忧去了大半,赵洛熙兴奋不已,拍腿道,“我还一直以为冥焰你只会用武力呢,没想到脑子动起来这么厉害!别人都说萧夜华聪明,智谋无双,我看多半还是从你这里偷去的……等到萧夜华醒了,看我怎么羞臊他!” 原本林陌颜听着还只是笑,但听到最后,已经有些不忍卒听了。 萧夜华微微一笑:“是吗?” “当——”赵洛熙说到一半,终于察觉到林陌颜神情的古怪,兴奋的情绪一下子冷静了下来,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却强作镇定地问道,“陌颜,我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林陌颜看着萧夜华,笑着没有说话。 萧夜华笑得温文尔雅,完美无瑕:“没有,你只是错把我当成冥焰,然后在我面前说了我的坏话而已!” “……” 如果看到这么正宗的萧夜华式招牌笑容,赵洛熙还认不出来的话,他就真可以去死一死了! “你——是——萧——夜——华!”赵洛熙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道,要知道在外人面前,他一向是沉稳有度的大皇子,只有个别人面前才是真正的模样,但是,无论如何,萧夜华绝对不在“个别人”之列,“你冒充冥焰干嘛?萧夜华很见不得人吗?” 萧夜华耸耸肩,依然是一脸完美的笑容:“我并没有冒充冥焰,只是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而已!” “那我喊你冥焰,你为什么不否认?”赵洛熙怒气冲冲地道。 萧夜华很惊讶地看着他:“我就是萧夜华,你没认出来是你蠢笨,我有什么义务要纠正你,帮你提高智商吗?我又不是你的老师,又不是你的隆平姑姑!” “……”赵洛熙咬牙,怎么感觉这次这货的毒舌程度更深了? 当然,也更——讨——厌——了! 萧夜华反而笑得更深了:“没想到大殿下私底下这么……活泼?” 声音温文尔雅,话语却是绝对地雪上加霜。 “……”赵洛熙牙都要咬碎了,这绝对会成为他的黑历史,然后在日后被萧夜华翻来覆去地拿出来嘲笑,真是——太——不——爽了! 林陌颜不由得摇头失笑,虽然是同一人,但是冥焰和萧夜华就像有仇一样,跟萧夜华关系好的人,冥焰一定会万般讨厌,如燕宇;而跟冥焰关系好的人,萧夜华是百般挑刺,就如眼前的赵洛熙。 “我来找冥焰,是因为侍神者的危机,需要冥焰的超强武力值,结果却变成了你这个弱鸡,有什么用啊?”赵洛熙也毫不留情地展开了反讽。 萧夜华仰头看着天花板,一副“人蠢没得治”的表情,老神在在地道:“没脑子的人,也就只能想到蛮力的解决办法!这不是你的错,是你的智谋限制了你!只是,要把大华的未来教到这样一个人手里,我实在很担心。陌颜,我们是不是应该提前做些准备,比如在其他国家置些地产房产什么的?” 林陌颜看着他们针锋相对,只是笑,不说话。 “哦?”赵洛熙冷笑,“侍神者武功超绝,仅比冥焰稍逊一筹,现在脱离了控制,或许能持平了,而且刀枪不入。我到想听听智谋无双的弱鸡萧夜华说说,该如何应对?” 萧夜华轻笑:“她刀枪不入,难道还能水火不侵?沉到水里淹死她,放火烧死她,大石头从天而降淹死她,再不行还能设炸药埋伏炸死她……尤其她有勇无谋,想要引诱她入陷阱并不难。只是有人蠢,想不到而已!” 一副“不要用你的智慧来预测我”的模样,简直能气死人。 而赵洛熙也果然被气个半死,但过了气头,认真想想,却又越来越觉得心惊,萧夜华虽然说得轻松,但并非全是纸上谈兵,无法付诸实践,相反,他说的那些,如果经过周密的安排,再充分利用天气和地形的因素,是有很大可能做到的。 难道我真的很笨?赵洛熙自我反省。 但仔细想想,在夜巫族炼制出的第四个侍神者的时代,侍神者纵横天下,大华和周遭那么多国家却始终束手无策,只能用惨重的人员损伤来堆砌一线生机,一直耗到侍神者死为止……所以,并不是他太笨,是某人太妖孽,想问题的角度从来和常人不同才对! 但这点赵洛熙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他只是冷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说大话谁不会,能做到才算数!” “那就请拭目以待!”萧夜华也不反驳,优哉游哉地道。 赵洛熙现在简直讨厌死了萧夜华的笑容,面无表情地道:“我接下来想要和陌颜商议一些昨晚的事情,闲人快滚!” “这是我的府邸!”萧夜华好心地提醒他。 这时候林陌颜终于插话了,笑着对萧夜华道:“你先去旁厅休息一下,我待会儿还有话要跟你说。” 萧夜华当然知道这是为了调开他,但因为是陌颜发话,所以他只是乜了赵洛熙一眼,便起身朝着侧面的旁厅走过去。 “这个人太讨厌了,对不对?”赵洛熙向林陌颜寻求同盟。 林陌颜摇头失笑:“你们真是针锋对麦芒,一见面就要吵架,像是小孩子一样!” 望着她纵容的模样,一个在心中存在很久的疑问终于再度浮上来,而且这次怎么都按捺不下去。赵洛熙终于忍不住问道:“陌颜,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林陌颜不解其意,却还是好脾气地笑着,“你问好了。” 赵洛熙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喜欢的,是冥焰,还是萧夜华?” 第252章 本为一人 闻言,林陌颜先是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为什么这么问?” “原本我以为,你喜欢的人应该是冥焰,萧夜华只是一个不得不接受的附赠,毕竟他们在同一具身体里,又没有办法让萧夜华消失,所以只能接受。”赵洛熙迟疑着道,“可是刚才,看到你对萧夜华的态度,我又有些不确定了。” 很显然,她看得出来萧夜华是在故意嘲讽他,但是并未阻拦,而是放纵了他的坏脾气。 林陌颜低眉浅笑:“为什么你会觉得萧夜华只是个附赠?” “难道不是吗?”赵洛熙脱口道,“毕竟,根据我之前得到的消息,萧夜华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在意你,但是,你却很讨厌他,想要疏远他,只是因为他是南陵王世子才不得不敷衍一二。” 门口的萧夜华只觉得心跳似乎猛地就停止了,但是却无法反驳一个字。 其实他一开始就应该知道的,甚至,在得知自己和冥焰是同一人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欣喜,因为这样就意味着,陌颜只能跟他纠缠在一起,无法分开。可是,现在听着这些话从赵洛熙口中说出,却觉得尖锐得像一把匕首,刺出鲜血淋漓的疼。 林陌颜脸上笑容依旧,摇摇头:“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讨厌萧夜华。” “可是——”赵洛熙不解,从他之前得到的情报来看,情形是这样没错。难道说他的情报有误? 林陌颜缓缓笑着:“人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够看透自己的心的,从前我也以为我很厌恶,只是后来才发现,那只是迁怒,或者说,我是在厌恶从前的自己。” “我不明白。”赵洛熙神情迷茫,迁怒?从前的自己? 林陌颜带着些歉意道:“抱歉,这其中有些原因,但是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毕竟,前世,借尸还魂,这些太过诡异,而赵洛熙的确是朋友,却还没有到能够将所有的秘密都坦然相告的地步。 “没有关系,我理解。”赵洛熙点头,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不能告人的秘密,他也一样,陌颜肯直言,显然是当他是朋友,所以才没有虚言搪塞,反而让他感觉比较舒服,“那么,陌颜你究竟怎么看待萧夜华?”其实这个问题在他心头萦绕许久了,今日干脆一并问出口。 林陌颜并不奇怪他会有这样的疑问,任何知道真相的人大概都会有这样的疑问,也包括曾经的她。 “为什么一定要把两个人分开看呢?要知道,他们就是同一个人!”林陌颜看着他,问道。 赵洛熙皱眉,想了想,却还是老老实实地道:“但是他们没有任何相似的相似,无论性情、喜好,都没有一丁点的相似,除了长相。这样子,无法把他们当做是同一个人来看待才是正常的吧?我反而无法理解,陌颜你为何能够将他们视若一人。” 林陌颜失笑:“必须要相似,才能算是同一个人吗?” “不然呢?如果除了长相,其他的一切都完全不同,又怎么能够算是同一个人?”赵洛熙反问道。 林陌颜摇头失笑:“为何要算是?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即使可能连他们自己也不承认这一点,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我不懂。”赵洛熙很坦诚地道,“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在同一具身体之中吗?” 林陌颜摇摇头:“不是的。” 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道:“对于冥焰和萧夜华,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他幼年时经过一场大变,后来隐约猜到,应该是跟南陵王夫妇的死有关,似乎他亲眼目睹了父母和弟妹的死,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赵洛熙隐隐约约能够猜到她问话的含义,“萧夜华会出现,应该也与此有关,但是,对于南陵王夫妇的死,萧夜华似乎全无印象。” 他并没有刻意去打听冥焰的过往,那是对朋友的不尊重,但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萧夜华就是冥焰,对于德明帝的头号宠臣,他还是搜集了不少的情报,后来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拼凑加猜测,也有了四五分的了解。 林陌颜点点头,眼睛看着前方的天空,思绪却渐渐回到了那场迷失。 回到了一切最初的起点。 “那是一场惨剧。正如你所说,冥焰目睹了一切,然后把自己困在那一夜,走不出来,加上其它一些原因,渐渐成了冥焰;而萧夜华则全然相反,他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从一张白纸开始,成了现在的萧夜华。” 这番言语之中似乎透漏出了什么信息,赵洛熙思索着,沉吟不语。 “大殿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记得的人是萧夜华,遗忘的人是冥焰,结果又会如何?”林陌颜忽然转头看着赵洛熙,凝目问道。 赵洛熙一怔,一时间有些答不上来。 如果按照陌颜的说法,困在那一夜的人变成了萧夜华,那么多半他会变成如今的冥焰的模样?而遗忘的人若是成了冥焰,那么,或许,他就会是如今的萧夜华?在这一瞬间,赵洛熙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要认真去想,却又觉得一片混沌。 林陌颜微笑着,柔声道:“所以,萧夜华是遗忘了的冥焰,而冥焰,则是铭记住了的萧夜华,不是吗?” 这话如同一道闪电,顿时照亮了赵洛熙脑海之中原本的黑暗混沌。 这些内情他虽然没有知之甚详,却也略有猜测,但是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一时间只觉得震撼不已。 但再震撼,也比不过门外的萧夜华。 萧夜华,是遗忘的冥焰;而冥焰,则是铭记住了的萧夜华! 原本他的想法和赵洛熙相似,也觉得,他只是一个附赠,因为恰好和陌颜喜欢的冥焰居于同一个身体,于是,不得已的,陌颜只能接受这个附赠。或许有时候,能够在他的身上,看到些许冥焰的影子,能够对他流露出,本应对冥焰流露的情绪……萧夜华以为,这或许就是他的未来。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陌颜,原来是这样看待他和冥焰的关系。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还可以这样看待自己! 许久,赵洛熙才迟疑着开口:“话虽如此,可是,他们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不是吗?” “那又如何?只不过是在不同的环境下,长成了不同的性情而已。”林陌颜迅速地接话,忽然间,声音变得有些飘渺,“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会有或多或少的遗憾。我常常会想,如果给我一个机会回到过去,弥补那些遗憾,那么我又会是什么样子?我的一生,又会如何?” 回到过去? 赵洛熙一怔,如果他能够回到过去,不,如果能够到更早一点的地方,能够让舅舅秦墨渊不要死去,如果能够让母亲秦书敏不要被赵长轩所骗,含冤莫白…… 萧夜华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恍惚。 他无数次地痛恨自己心中的荒芜和空白,但是因为连感情一并封闭,所以就连痛恨都显得那么轻薄,似有似无。他曾经无数次地想,如果当年南陵王府没有发生那场他记不起来的惨剧——不,哪怕发生了,他没有发高烧,没有遗忘,没有变得一具行尸走肉…… 那该有多好! 就算是仇恨、痛苦,也比这样空白一片,什么都感受不到要好得太多! “但这也只能是幻想,因为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生,无法改变,更无法重来!”林陌颜自然也陷入了那些如果之中,但很快的,她就清醒过来,继续说道,“但冥焰与我们不同,机缘巧合,他经历了完全不同的两段人生,成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遗憾的是,他的两段人生都不完美。” 因为那场惨剧,因为穆清远的报复,冥焰心中的杀意日重,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正确地引导他,关爱他,帮助他,所有人都厌恶畏惧他一身的杀戮气息,却无法倾听到他真正心声,无法听到他在内心深处的求救。 而萧夜华亦然。 从来没有人真正地认识他,倾听他的心声,所有人只沉迷于他所表现出的完美,追捧崇拜,却从未看到他内心的空白和荒芜。而那些空白和荒芜,并非他的原罪,而是一面镜子,折射出的,是他周围众人的虚伪、肤浅和冷漠。 “所以,我们凭什么要求萧夜华要与冥焰相似?这对他来说不公平,他又不是冥焰的替身,也不是冥焰的影子,他有自己的性格和喜好,不是吗?”林陌颜看着赵洛熙,轻声道,“同样的,对于冥焰来说,亦是如此。” 赵洛熙沉默了,渐渐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愧意。 或许他不如林陌颜敏锐,能够在第一时间看出最真的真相,但是,他却能够分辨十分对错,所以,幼年的他因为恐惧冥焰的杀戮方式而逃离,却在事后愧疚不已,更在成年后再遇时坦然致歉,并且跟冥焰相交至今。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觉得,之前的那些想法,那些话,实在过分了。 许久,赵洛熙才很纠结地道:“陌颜你说得没错,不过……”他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还是紧皱着眉头问道,“你不会觉得很别扭吗?” 明明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会。”林陌颜笑着,却没有丝毫遮掩,坦然道,“但我会尽力去做!” 门外,萧夜华捂着自己的胸口,在那里,有着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很温暖,很充实,很满足,像是浸泡在温泉之中,又像是拥有了整个天下。总之,是一种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感觉。 或许,这种感觉,就是所谓的幸福? 他曾经觉得,假如有一天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人的情绪,哪怕是嫉妒、失落等等的负面情绪,也是上天的恩赐。所以,这段时间,他认为自己很知足,哪怕一辈子都是如此,也没什么。 能够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做一件想求结果的事情,又有什么不好? 但是现在,他发现不是那样。 原来,那些失落、嫉妒、痛苦……就算再清晰,再能够让他发现他也有着常人的情绪,也无法带给他这样的美好的感觉。 即便陌颜也承认无法想对待冥焰一样对待他,但是,她也并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冥焰的替身或者其它,在她眼中,他就是萧夜华,完整的萧夜华,所欲,对着他所流露出的一切,都是本就应该属于萧夜华的,而不是源自冥焰的施舍…… 这样,就很好! 既然该问不该问的都问出口了,赵洛熙索性决定一次性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眨眨眼,问道:“虽然陌颜你话说得没错,可是,如果冥焰这样问你,你也会这样回答吗?” 以他对冥焰的了解,他才不会理会什么道理不道理,只会因为这番话气得半死! “其实,你一开始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会笑,是因为,冥焰已经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了。”回想起来,林陌颜也俏皮地笑了笑,“我当然不会蠢得跟他讲道理,我只反问了他一句话,他就只是冷哼一声,我估计,他永远都不会再问这样的蠢问题了!” 赵洛熙忙追问道:“什么话?” 以陌颜的性格,她肯定不会砌词敷衍,即便会,冥焰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尤其在关于陌颜的问题上。所以他真的很好奇,陌颜到底说了什么。 “我说,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哥哥?”林陌颜回答道。 赵洛熙越发不解了:“林鸿渐?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之前有次踏青,哥哥和萧夜华为了躲避人潮,走得偏了,结果却遇到了刺客。刺客是冲我哥哥来的,但萧夜华并未离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双双受伤,这时候,有名刺客朝着我哥哥的要害刺去,萧夜华却上前替他挡了一剑,这才等到护卫们赶到,只是,两人都因为伤势太重而昏倒了。”林陌颜解释道。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在赵洛熙搜集的情报里自然也有。 但是—— “我不懂,这跟冥焰有什么关系?”赵洛熙问道。 林陌颜笑了笑,道:“最后一刻,挡了那一剑的人,不是萧夜华,而是冥焰。” 这原本只是猜测,因为在遇到生死危机的情况下,尤其是这种武力威胁,冥焰都会及时醒来,否则,那年深入北狄,萧夜华恐怕死了无数遍了。不过,在她问出这句话,看到冥焰那股不屑却又无法反驳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又如何?”赵洛熙还是不明白陌颜想要说什么。 林陌颜微笑着解释道:“那时候,冥焰跟我哥哥没有丝毫的交集,完全不认识,以他的性情,根本不会挡那一剑。他会这样做,是因为在萧夜华心中,哥哥是他重要的朋友。或许连萧夜华都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冥焰知道,所以他才会救人!” “……”赵洛熙怔怔地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其实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情绪?” 林陌颜点头:“或许很少,但是我想,很重要的人,还是能够有所感觉的吧?毕竟,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既然能够对对方的危机感同身受,又怎么可能对对方的感情毫无所觉呢?” “我可感觉不出来。”赵洛熙喃喃地道,又问道,“那萧夜华呢?他也能够感觉到冥焰的心情吗?” 林陌颜微笑:“这只是猜测,萧夜华曾说,他会在意我,是因为他认为我是一个能够看透人心的人,但那只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只是一眼,谁又能够确定,那不是因为冥焰呢?因此,在此之前,冥焰就已经跟我相识,并且互存好感了,不是吗?” 只是无视冥焰存在的惯性使然,让他找了一个最能接受,最能认可的理由而已! 萧夜华怔住了,脑海之中不断回想着和陌颜最初相遇的的情形。 的确,只是一眼,在陌颜目光转向他的那一眼,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这个少女!就是他在寻找的人。他以为那是以为那双眼眸之中没有崇拜,没有迷恋,有的只是一片清明,因为她看透了他的本性,这才让他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想要从她身上找到一个答案。 有没有可能,真如陌颜所说,那可能是因为冥焰…… 等到送赵洛熙离开,才跨入偏厅,林陌颜就看到萧夜华站在那里,盯着她,半天才道:“我郑重地告诉你,我才不是因为冥焰而在意你,我跟那个只懂得用蛮力的一介武夫没有半点关系,他是他,我是我!” 林陌颜并不奇怪他知道这番话,事实上,她早就知道他站在门外了。 看到他这个样子,林陌颜也没有否认,因为当初冥焰问她相似的问题,被她那个问句堵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表情跟现在的萧夜华有异曲同工之妙。 究竟真相如何,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不过——”萧夜华也如同冥焰一般,迅速地转开这个话题,他微笑着,温雅而柔和,却与之前的完美不同,充满了能够感染人心的温度。他笑着凝视着林陌颜,柔声道,“你在犹豫该如何称呼我,是吗?” 之前陌颜总是叫他世子,但现在,这个称呼太过生疏,她更加不会叫他冥焰,所以刚她才一直没有称呼他,而是用“你”才指代。 “可以叫我阿夜!”萧夜华笑得无限温柔。 很多人都这样叫他,但是,只有陌颜,是他真正允许的,因为只有她这样叫他,才会让他觉得温暖而又幸福。 ※※※ 城郊。 深山野林之中。 高大的松柏参天而立,深冬犹翠的针叶密密麻麻地织在一起,遮天蔽日,在阳光之下,遮盖出一片浓荫之地。只是,还会有一些细细碎碎的阳光照进来,斑斑点点,仿佛藏在枯草之中的宝石,闪闪烁烁。 灰衣人站在一片最浓郁,没有丝毫阳光的阴影之中,一动不动,已经许久了。 从昨晚到现在,她都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宛如化石。 但在她的内心,却已经越来越焦躁。 在她模糊而破碎的记忆里,有着很高很浓密的树,遮住了所有的眼光,一丝都透不进来,所以,昨晚她才会追过来,找了许久,只找到了这里。但是,跟她记忆里的不一样,记忆里的树有着很大的叶子,开着白色的小花,不是这样细细的,像针一样的叶子。 这是哪里?她是谁?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很简单的三个问题,她反反复复地问了自己很久,却无法从模糊而破碎的记忆中找到丝毫答案,却又忍不住反复地问自己,越想越是焦躁,只觉得一股愤懑之意在胸腔之中涌起,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无法控制,似乎想要做些什么才好。 红色……红色的花……红色的液体喷溅而出…… 她眼眸之中的血腥之意越来越浓郁,鲜红如滴血,忽然间猛地一转头,血红色的目光盯住了远处的山谷。 那里有很多气息,她不知道是什么,却知道能够喷溅出鲜红色的液体,就如同她记忆中的一样! 就在这时,一阵笛音传来。 侍神者眼眸中的煞气猛地凝结,这个声音,她听过,或许曲调不同,但是声音很相似,经常在她耳边响起。身体比思维更快,还不等她想明白,她整个人已经飞身而起,朝着笛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只见满山荒芜之中,几丛碧绿的翠竹,一树怒放的红梅,鲜亮夺目。 树下,一名白衣公子手持一只玉笛,正自吹奏。微风吹过,红梅花瓣如雪般扬起,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他的发上、衣上,斑斑点点的红,却是如梦如幻。 第253章 诱拐侍神者 侍神者不懂得这些形容,但是她也觉得眼前这一幕极为好看,绿色的细长条好看,红色的花好看,白衣服的人更好看,还有那好听的声音,像是山间细细的小路,一级一级拾阶而上,将山林的景象慢慢展现在耳朵里。 她不由得想起了记忆中那些模糊的画面。 高高的树,有着大片大片的叶子,很多棵长在一起,一眼望去全都是这样的树,连天空都被遮挡起来,只在叶片的间隙里露出一点浅湛的蓝,偶尔还会有细细碎碎的闪光,有鸟在叫,还有虫子的声音…… 虽然模糊,却是她唯一所有的好的记忆。 随着悠扬的低声,侍神者慢慢安静下来,眼眸中的煞气和血色也在渐渐消退。 她安静地靠在树上,专注地凝视着白衣人,认真地听着笛声,一动不动,像是树上一团银灰色的叶子,安静得好似不存在一般,一丁点都看不到适才的煞气,眼眸也变得澄透如水晶,任谁看到,都只会觉得这是个文静柔顺的女孩子,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是夜巫族赫赫有名的侍神者。 不知道过了多久,笛声终于停了,白衣人站了起来,沿着崎岖的山路往半山腰走去。 侍神者恍若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白衣人,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要去哪里,该做什么,既然这个白衣人和他的笛声让她感觉那么舒服,那就她就跟着,等到他再吹笛子的时候,她就可以继续听了。想到这里,心里就变得不那么焦躁,整个人也显得极为安静。 她专注地凝视着那个白衣人,完全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时间对现在的她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衣人来到了一个山谷的入口,那里站着两个人,白衣人跟他们说了几句话,他们朝着白衣人弯了弯腰,然后白衣人就又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侍神者也不觉得焦躁,也不觉得无聊,依旧兴致勃勃地跟着。 只要眼睛能够看到白衣人,她就觉得心中很平静。 白衣人下了山,走上了一跳很宽的路,一直走一直走,一直到走到一个很大很大很大的房子前,房子有个很大的门,有很多很多人在那里,有的进去,有的出来,还有几个穿着奇怪衣服的人。白衣人给那些穿着奇怪衣服的人看了什么,然后走进门,一下子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以侍神者的眼力,竟然也无法一下子找到白衣人的所在。 她顿时着急了,加快脚步想要进那个门,却被穿奇怪衣服的人拦了下来:“路引呢?拿出来!” 侍神者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京城南门守卫也有些狐疑地看着眼前的灰衣少女,漂亮是很漂亮,神情却有些奇怪,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儿。但一时间察觉不到那里不对劲的他,只能尽职尽责地道:“要进入京城,就得有路引,除非是京城人士,那也要有城门牌才进出。” 这一拦,白衣人更是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侍神者顿时更着急了,直直地盯着城门里面的情形,周身的气息忽然躁动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在后面观察了会儿的男子忽然站出来,朝着守卫弯腰赔笑道:“守卫大哥见谅,这是我家妹子,脑子有些不好,刚才她走得快了,我没跟上。我们是京城人士,这是城门牌。” 说着,将一个长条形的木牌递了过去。 守卫结果木牌,确定是从城门处发的进出城门的牌子,点点头,道:“没错,进去吧!下一个。” 没了阻拦,侍神者快步进了城门。 然而,耽误了这一会儿,白衣人早已经不见了影踪,她东张西望,却看不到一点踪迹。 “小姑娘是不是在找人啊?”适才解围的男子凑了上来,笑得很和善,“我认识你要找的人,知道他住在哪里,我带你去好不好?” 要是换了别人,肯定不会轻信,至少也要问几句才行,但侍神者刚刚恢复神智,记忆只停留在被炼制成蛊人前的三四岁,整个人宛如孩童,根本不懂得人情世故,她一心要找白衣人,听这男子能带她去,立刻点了点头。 “小姑娘跟我来!”男子说着,带着她朝着前方走去,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他叫张武,是城里出了名的混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原本靠着东骗仨枣,西偷俩钱过活,去年跟软香楼的老鸨搭上了线,暗地里也做些拐卖人口的勾当。 这人人坏,心眼却不少,一眼就看到了年幼貌美的侍神者,看到她和城门守卫的对话,看出她的异常,估摸着脑子不太好,就上前假称是她哥哥,再看她东张西望的模样,猜着是在找人,便花言巧语地想要诱拐她。 只是原本以为还要费些唇舌,却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好骗,就这么信了,看来之前猜的没错,这小姑娘果然是脑子不好。 看长相,这姑娘是个外地人,脑子又不好,就算丢了,她家人也没地方找,一点后患都没有。 而且虽然说脑子不好,但小姑娘长得可真漂亮,可得跟软香楼的老鸨说清楚了,再怎么着也得卖个几十两,够他好一阵子花天酒地了。尤其小姑娘那白得跟羊脂一样的皮肤,跟那双色浅如琉璃般的眼眸,加上纯真无邪的表情,真是别有一番诱人的风情…… 张武在心里想着,看着,只觉得心里越来越痒痒。 这本就是个吃喝嫖赌的货色,想想平日里相好的那些妓女,再看看眼前纯真美貌的灰衣小姑娘,越来越觉得就这么卖了太亏。 虽然说处女更值钱,但是软香楼的老鸨可是个狠角色,肯定要拿着她脑子不好这点往死里压价。 反正都是玩女人,那些妓女哪有这小姑娘好,还不如他先把人受用了,等玩腻了,再卖到软香楼,凭着这相貌,也能卖出价钱。 想着,他顿住脚步,不打算往软香楼走,而准备转身回自己的家。 “小姑娘,我走错了,不是这边,咱们往那边走才对!”张武涎着笑脸说,伸手想去拉她的手,虽然这光天化日在外面做不出什么事,但能拉拉这白白嫩嫩的小手也不错啊…… 侍神者虽然神智年幼,但秉性便厌恶与人接触,昨晚神智初醒时,只是因为周遭围了太多人便气息浮躁,险些暴走,现在又如何能够忍受这男子的触碰?眼眸一垂,双手伸直,宛如利刃,在深冬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寒光。 一瞬间,她周身的气场就变了,眼眸之中浮现出一抹血色,悄无声息地弥漫,仿佛在预告一场即将到来的血腥屠杀…… 第254章 诱拐侍神者的正确方式 张武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还满脸淫笑地把咸猪手朝着侍神者伸过去。 “你在干吗?”就在这时,一道微带怒意的喝声传来。 侍神者也下意识朝着声音来处望去,顿时眼前一亮,只见一名身着浅蓝衣衫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秀雅的脸微微冷凝,腰间系着一根白玉笛,还在微微晃荡,正是她要找的白衣人。一时间,她还微带血色的眼睛立刻澄澈了起来,周身煞气消失无踪。 张武还不知道蓝衣公子救了他一条命,反而心中暗自咒骂这个坏他好事的混蛋。 转过头去,张武正要将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吓走,却突然一怔。 身为一个混混,在市井中混,首先就得有双够亮的招子,知道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否则,在这权贵满地走,官员多如狗的京城,分分钟都要被教做人。而眼前这个人,以他张武的经验来看,就是属于那种绝对不能招惹的类型。 容貌、气度、衣着,乃至身后那个体型彪悍的护卫,都昭显了他不同寻常的身份,绝非他能招惹得起的。 张武立刻换了张脸,陪笑解释道:“公子,这是我家妹子,我正要带她回家。” “你妹妹?”蓝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林鸿渐。他扫了扫张武那身粗布衣裳,再看看少女银灰色看不出质地,却明显价值不菲的衣料,再看看两人天差地别的气质,问道,“既然是你妹妹,那她叫什么名字?你又叫什么名字?” 张武随口说道:“小的叫张武,我妹妹叫张兰。” 这一刻他只能祈祷这个少女的脑子继续不好使,千万不要否认他的话。 少女果然没有反驳,或者说,她根本就没弄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个吹笛的人。 林鸿渐看着沉默的少女,心中依旧存有疑虑,朝着身后吩咐道:“去京兆尹那里查一查这个叫张武的。” 此话一出,张武立刻就慌乱起来,这位公子真不好糊弄,他在京兆尹那里案底不少,一查就能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更重要的是,听他提到京兆尹时的口气,家世绝对不凡,今天他怎么这么倒霉,撞到了这么个人手里?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想到这里,张武也顾不得少女,扭头就想跑。 然而,他还没踏出几步,便觉得眼前一花,一名身穿青色劲装的高大男子便出现在他面前,正是原本跟着蓝衣公子身后的护卫。他右手如同铁钳一般捏住张武的手腕,猛地一扭,疼得张武哭爹喊娘,涕泪齐流,再也使不了半分力气。 “看来不必查了!”林鸿渐冷笑道,“把这个拐子送到京兆府,查清楚底细。” 护卫应了一声,便扭送着张武朝着京兆府的方向而去。 林鸿渐上前,目光落到少女身上,顿时柔和了许多,问道:“小姑娘,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侍神者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难道不会说话?林鸿渐眉头微微一皱,记起刚才那个拐子说她是妹妹时,少女也没有反驳,不由得有些怔住了——他可不知道该怎么跟这样的女孩子打交道,只能试探性地再问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见少女没有反应,以为她也听不到,又伸出手来比划,但他从未跟聋哑人打过交道,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只能胡乱挥舞着。 侍神者看着他毫无章法,仿佛手舞足蹈一般的模样,弯眉一笑。 这一笑,顿时透露出几分天真无邪的模样来,加上浅色的眸子,懵懂的神情,像块纯真无邪的水晶,纯粹而童稚,令人心生怜惜。 林咏泉本就对女孩子极为怜爱,见少女这模样,自然更加不能丢下不管。 这孩子似乎是聋哑人,心智也有问题,偏偏又如此美貌,若是丢她一个人在街上乱走,不出一刻钟,便又会被如先前那个混混样的人盯上。普通人尚且无法放心,更别说林鸿渐这个习惯性把遇到的少女都当自己妹妹一样疼爱的妹控了。 没办法,只好先带她回别院,再慢慢打听京城是否有少女走失,想办法联络到她的家人了。 以这个少女的美貌,和她这个状态,应该很容易就能打听到才对…… 林鸿渐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传来,抬头望去,只见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他,一脸的无辜和懵懂。 这也不能怪侍神者,她从三四岁就被炼制成为蛊人,不停地吞噬各种蛊虫,一直到被炼制成为侍神者,一没有神智,二不用进食,而是靠蛊虫维生。现在虽然恢复了神智,却也只有三四岁孩童的程度,甚至连三四岁的孩童都不如,因为很多本能,都已经被她遗忘,需要一点一点捡起来。 “看来你饿了,那我先带你去吃东西吧!”林鸿渐却是误会了,笑着道,朝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怕她连跟上来都不懂。 好在少女这次反应得很快,他才动了动步子,她就快步跟了上来。 这时候不是饭点,周围也多半是民居,没有酒楼饭庄,走了许久才看到了一个卖面食的小摊。 怕少女饿坏了,林鸿渐也没多挑剔,先买了几样面点给她垫垫肚子。 少女怔怔地看着那几样面食,又抬头看看林鸿渐,神情茫然。 “总不至于连吃东西都不会吧?”林鸿渐笑得无奈又怜惜,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 他拈起一个银丝卷,掰开,送到她的嘴边。 这个举动似乎唤醒了她什么记忆,尤其银丝卷中的缕缕银丝更与记忆中的某样东西重合,少女厌恶地摇摇头,向后退一步,抗拒地道:“华嵋,不要,吃虫子,不吃!” 她的声音极为沙哑,语调古怪而缓慢,仿佛许久都没有说过话一样。 “咦,你会说话?”林鸿渐惊喜地道,随即又被她话语中的含义吓了一跳?不要吃虫子?难道有人逼她吃过虫子?还是说……联想到少女话音古怪,神智幼稚,许多常识都完全不知道的情形,他不由得怀疑,难道她是独自在深山野林之中长大,太饿的时候只能靠吃虫子吗? 真是太可怜了! 要是他家陌颜悲惨到要靠吃虫子为生——不行,只是想想都要心疼死了! 一时间,林鸿渐对眼前的少女又多了几分怜惜,也不勉强她,将银丝卷扔到一边,又换了个青团递到她嘴边。 和记忆中的树叶一样的颜色引发了少女的好感,她从林鸿渐手中取过青团,反复看着,终于被青团的香气吸引,试探性地放到嘴边,咬了一口,一股淡淡的甜意,夹杂着艾草的清香,在口齿之间弥散开来。 她顿时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双眼闪闪地看着林鸿渐,仿佛在说“好吃”。 这小孩子一般的天真和易于满足,不由得让林鸿渐心中有些酸楚,他又买了几个青团,放在她的手中。 食物的甜香,和口腹的满足感,顿时勾起了的吃的本能,华嵋也不客气,双手捧着青团,大口大口地吃着,每吃一口,便抬头看一眼林鸿渐,对他甜甜一笑,然后继续吃,那模样,就像是一只捧着松果啃的小松鼠,别提多可爱了。 下意识地,林鸿渐摸了摸她的头发,笑得温柔而怜惜。 对于林鸿渐这个举动,侍神者却没有丝毫的反感,她能够感觉到这个人的善意,以及他的手带给她的温暖。因此,她只是一边吃一边看着林鸿渐笑。 那乖巧的模样,几乎和林鸿渐年幼时想象中的妹妹一模一样,一下子就戳到了他的萌点。 “你刚才说华嵋,这是你的名字吗?”等她吃完,林鸿渐问道,见少女还是无辜地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好吧,我就暂时当这是你的名字好了。华嵋,你有家人吗?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家人……家人……”华嵋歪着脑袋看着他,学着他的模样念着,却很显然根本不懂意思。 看起来,多半是没有了。林鸿渐心底暗暗盘算着,说道:“我叫林鸿渐。”怕少女不理解,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重复道,“林,鸿,渐。” 这次少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点点头,开心地念道:“林鸿渐,林鸿渐,林鸿渐……” 她不断地念着,声音一开始还有些古怪,但很快就满满正常,后来更是和林鸿渐说的相差无几。 林鸿渐更觉得奇怪了,原本以为这个女孩心智有些问题,但现在看起来,模仿能力和记忆力都很强,并没有痴傻的现象,倒像是长时间没有见到人,不曾跟人说话,也不曾与外界有过接触,才会是这个样子。难道真是个在深山野林中长大,不得不茹毛饮血,甚至吃虫子的可怜姑娘? 可是,看起来打扮得却很正常,这一身衣料也似乎不菲…… 林鸿渐想了许久,却想不出所以然来,干脆不再去想,低头看着华嵋,明知道她听不懂,却还是说道:“华嵋,你现在如果没地方可去的话,不如先去我的别院住着,好不好?” 既然遇到了,以他的性情,就不能看着这个小姑娘再去当野人,也不能丢下她不管,唯一的办法,就是暂时收留她了。 “好,好,好……”华嵋拍着手,看着他笑。 林鸿渐知道这不是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学自己说话,也不在意,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伸手道:“走吧!” 华嵋看了看他的手,想了想,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然后又看着林鸿渐笑了起来。 真可爱! 握着那只小手,带着小孩子般纯真的华嵋,林鸿渐只觉得十分满足,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想要这样拉着妹妹的手,带她逛街,带她回家,带她去玩……可惜还没有见上一面,陌颜就已经生死不明,再相见,她已经十六岁,聪慧过人,又独立自信,从来不需要他拉着手。 如今终于能稍稍弥补上了这个遗憾,林鸿渐越发觉得,收留华嵋这个主意非常之不错。 等到确定华嵋无家可归,也没有亲人了,不如就留下当妹妹养吧! 她心智只有三四岁,那就意味着,他能够教她说话,教她认字,带她去玩,给她买好多她喜欢的东西,逗她开心……想象着慢慢教导乖巧可爱又听话的华嵋,然后听着她追在自己后面喊哥哥的画面,林鸿渐只觉得一本满足,嗯,那就这么决定了! 不过—— 想起前几天那一幕,林鸿渐顿觉气不往一处来。 这段时间他都在接手太后教给他的势力,还要学文学武,忙的不可开交,上次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回京一趟去看陌颜,听到她说起想要研究一下西域兰花的疗效,林鸿渐立刻派手下去搜查消息,好不容易查到明通商行有十二盆西域兰花,兴冲冲地赶过去,结果发现全被人买走了。 对,没错,十二盆,全被买走了! 萧夜华那个王八蛋,居然连一片兰花叶子都没给他留! 消息比他快了不起啊?有钱了不起啊?再说有钱也不能这么乱花,简直就是个败家子!最最重要的是,你要讨好陌颜我不反对,但是居然连一条活路都不给我留,简直欺人太甚,分分钟要绝交的节奏! 想到这里,林鸿渐顿时满脸杀气,这次,他可一定要看好了,绝对不会轻易让华嵋被人骗走,就算要嫁,也绝对不能是萧夜华这种完全不懂得尊重大舅子的魂淡! 一路走,一路盘算着养妹计划,很快就来到了别院。 自从和林咏泉决裂后,林鸿渐就再也没有回林府了,这座别院还是他小的时候,母亲隆安长公主送给他的。不过,他这段时间都在忘回山谷居住,一边练武,一边跟着太后为他找的老师学习兵法谋略和官场捭阖,也很少回这里。 别院里的护卫们都是从小就跟着他的,也知道他和林咏泉决裂一事,忠诚可靠。 对于自己少女捡回来一个小姑娘的事情,这些护卫们早已经习惯了,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从小到大,每逢人多的节日,少爷总要捡回好几个走丢了的小姑娘, 一开始他们还抱着希望,说不定少爷什么时候能捡个少夫人回来,后来他们就放弃了,因为他们发现,在他们家少爷心中,全天下所有的小姑娘,都!是!妹!妹! 向护卫们说了华嵋的情况,又叮嘱了华嵋几句,林鸿渐放心地转身离开。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因为他才刚转身,华嵋就跟了上来,他走她也走,她停她也停,亦步亦趋,就那么紧紧地跟着他,完全没有乖乖呆在别院的意思。 他一看她,她就用那双闪闪发亮的浅色眼眸盯着他看,神情无辜,让他连脾气也发布出来。 有个这么依恋自己的妹妹是很好,但是—— 林鸿渐低头,揉着华嵋的头发,柔声道:“我现在去的地方很危险,华嵋你一个女孩子呆在那里不安全。所以你先乖乖呆在别院好不好?”估计这话她也听不懂,想了想,他学着猛兽吃人的模样,张牙舞爪,龇牙咧嘴地道,“那里有打老虎,会吃人的哦!” 这次华嵋倒的确看懂了,但是完全没有林鸿渐预想中的害怕。 她只是握手成拳,随随便便朝着旁边的院墙一挥,只听“轰”的一声,院墙被她打出了一个大洞。然后她看向林鸿渐,又露出了乖巧可爱的笑容,仿佛还是那个柔弱无知的小姑娘,完全无害。 林鸿渐:“……” 似乎,好像,这次捡回来的妹妹也很彪悍呢…… 第255章 皇后的阴谋 见华嵋意志坚决,又的确能够自保,再加上别院之中都是护卫,没有丫鬟,也的确有点不适合女孩住,无奈之下,林鸿渐只能把她带到了忘回山谷。 一开始他还有点担心,华嵋力大无穷,又不通人情世故,若是在山谷中闹腾起来,恐怕没人管束得了。 但很快他就发现多虑了,华嵋对生活的要求特别低,无论三餐是什么,她都吃得香甜,随便给点女孩子爱吃的零嘴,就能换来她闪闪发亮的眸光,教她什么,她都学得认真,记得也快,就算偶尔有不听话,只要给她吹曲笛子,她就能变得特别安静,特别乖巧…… 果然,我的妹妹永远全天下最好。 林鸿渐美滋滋地想着。 ※※※ 正在全力追查侍神者下落的赵洛熙怎么也想不到,他正忧心忡忡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已经被林鸿渐这个妹控诱拐去了忘回山谷,正乖巧地学着各种东西,所以他的搜查每每无功而返。 忧虑焦躁的赵洛熙,也只能用萧夜华的话来安慰自己。 既然一直没有坏消息传来,那就是好消息,说不定侍神者服下母蛊后,就会变成正常人,不会大开杀戒。 就在这时,京城又传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最近震动京城的连环血案的凶手已经找到了。 凶手是曼陀国前来和亲的云萝公主,她因为兄长南明太子死在京城而怀恨在心,这次前来,带来了南疆的蛊人,在京城大肆杀戮,以泄心头之恨。 而追查出真相的,不是别人,正是二殿下赵瑾熙! 他与云萝公主两情相悦,前来客栈探望她,结果无意中发现了前三起富商灭门血案中丢失的珠宝,心生怀疑,暗中潜入内室,结果发现了更多的证据,然后被云萝公主撞了个正着。二殿下怒斥云萝公主,云萝公主意图杀人灭口,召来蛊人,双方展开厮杀。混乱之中,云萝公主被卷入,穿胸一剑,当场死亡。 事后,二殿下命镇国侯仔细搜查,找出了前三起血案中被拿走的珠宝、金银以及账簿印章,还有血多血衣、凶器,竟幸存者指认,正是春水宴血案行凶之人所穿所用,至此,罪证确凿。 一时间,朝野哗然。 “他倒是挺能物、尽、其、用!”林陌颜冷笑道,眸露寒芒。 赵瑾熙一开始盯上的,是云萝公主的陪嫁,一旦没有了这六座城池,云萝公主就变得毫无价值,早晚会被舍弃。但云萝公主愚蠢归愚蠢,却也不是好甩的,所以,赵瑾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她,然后把连环血案栽赃到她头上。 这份心狠手辣,的确是煦日的手段。 萧夜华早已经从林陌颜那里得知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事情,摇头轻笑:“他自以为这步棋走得高明,却是愚不可及!” “没错!”林陌颜点头,“云萝公主为了兄长报仇?这番话也只能糊弄一下不知内情的百姓!南明太子等于死在你的手里,忠勤侯府和赵长轩算是帮凶,如果云萝公主要报复,为什么不冲这三者来,反而将矛头指向了无辜的百姓?但凡有点心眼的人,肯定会在心中怀疑。” 南明太子污蔑忠勤侯府,事败而死,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连百姓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云萝公主又不是无力报复,她可是带着所谓的“蛊人”,结果,害死南明太子的三方毫发无伤,其他人却死伤惨重,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萧夜华冷笑:“而他做的最愚蠢的事情,就是拿出了那些确凿的证据!” 这些确凿的证据,必然是真凶才能拥有,如果云萝公主是被栽赃,那么这些东西上怎么到曼陀国议和团的客栈中的?自然是跟云萝公主“两情相悦”,能够自由进出客栈,又发现了云萝公主是“真凶”的赵瑾熙最可疑! 发现的人是赵瑾熙,搜查出证据的人是镇国侯,当事人云萝公主偏偏身死,其他随从一无所知…… 天下人又不都是傻子! 赵瑾熙这样做,大概是因为最近接连失策,被赵洛熙抢了上风,急于挽回,于是才拿连环血案做文章,想要借此重新树立威信,赢得民心,这才将之前拿到的富商家产也全部拿了出来,作为证据。 可惜,做得太粗糙,反而令人心生怀疑。 “那如果是阿夜你,你会怎么做?”林陌颜半开玩笑地问道。 萧夜华摇摇头,看着她:“我不会这么做!”他才不会像赵瑾熙那么蠢,为了六座城池就娶一个不爱的女人! “我知道,我就是想看看,他跟你的智商差距有多大?”林陌颜笑着道。 确定她是在开玩笑,萧夜华这才道:“如果是我,我会杀了云萝公主跟她的随从,然后,将一切嫁祸到连环血案的凶手身上。暗中则销毁所有证据,让这件血案彻底成为悬案。从富商那里得到的账簿印章,暂时不动,等风头过了再慢慢利用,金银首饰则熔炼为金银,用来谋划大计。” 林陌颜设想了一下,然后的确发现了两人智商上的差距。 将云萝公主及其随从全部杀死的确是一招妙棋,云萝公主已经是弃子,又知道侍神者的真相,而以她的智商,未必能够保密,亲信随从说不定也知道一些风声,所以,将他们全部杀死,嫁祸到震动京城的连环血案凶手身上,是完全可行的。 若他再装模作样为云萝公主哭上几场,说不定还能落得一个痴情的名声,对他将来的婚事大有好处。 至于真凶到底是谁,虽然她和燕宇、乃至陆箴都怀疑赵瑾熙,却苦于没有证据,并不能轻易指控一名皇子,否则只会被当做是党争,反而容易被赵瑾熙翻盘。 只要他将证据全部销毁,再做些手脚,案子成为悬案并不难。 而前三起血案中得到的府上的大笔钱财,也能落在他的手中,为争夺皇位多增一份筹码。 这样的话,的确比现在一无所得,却又破绽百出要好得多。 “无论什么事情都好,都要有舍才能有得,赵瑾熙他就是太贪心了,又想自己一鸣惊人,又想镇国侯立功,掌控京禁卫,又想甩掉云萝公主这个累赘,加上本性中的自负,总以为天下人都会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有这样的下场并不稀奇!” 对于这个害他被牵连的祸害,萧夜华显然没有任何好感。 林陌颜点头,这番话可以说直指赵瑾熙的本质——贪婪。若非如此,以他原本拥有的筹码,绝不会走到这一步。 “阿夜你说得没错,不过天底下聪明人到底不多,我们不如再加一把火”林陌颜扬眉,眸光潋滟。 对于煦日,她已经看淡了许多,不至于刻意去找他的麻烦,却还没有淡然到可以无视的地步。如果能够不用花费什么代价,就让他栽个大跟头,雪上加霜,令他更加焦头烂额,这种机会,林陌颜也不会放过。 萧夜华眉眼一转:“让我猜一猜,你是不是想要把刚才那些话加油添醋,散步出去?” “没错!”林陌颜打了个对指,这是她前几天刚学会的新动作。 萧夜华微微一笑:“我也正有此意!”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萧夜华有自己的情报网,林陌颜则有冥域的情报网,加上忠勤侯府的能力,就连陆箴也不愿意看到元凶巨恶转身成了破案功臣……多方力量之下,流言以烈火燎原之势在京城蔓延开来,各种各样的说法,说得有声有色,宛如身临。 赵瑾熙顿时焦头烂额。 原本以为连环血案真凶一出,他这个破案之人便是最大的功臣,能够被民众颂扬,被朝臣敬慕,连带镇国侯也能立功,真正掌控京禁卫。 但是结果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朝廷里沉默不语,民众间更是传起了各种谣言,什么案子是巡城御史陆箴所破,被他抢了功劳;什么他是为了甩掉云萝公主这个累赘,才杀了她,然后将罪名嫁祸在他身上;什么他才是案犯真凶,贼喊捉贼,目的就是为了立功…… 真相变成了碎片,分散在这些看似荒诞的谣言之中,却足以引起有心人的警惕。 至少,赵瑾熙就发现,之前跟他接触的几名官员,突然间保持距离;而原本追随他的官员,也有好几位都突然动摇了起来,似乎是害怕失去利用价值,被他舍弃,嫁祸…… 偏偏这些谣言单个来听都荒诞不经,若是他真正去分辩,反而更让人心生怀疑,以至于他连辩驳都不能。 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深宫的皇后耳中。 “唉,林相说得没错,这个孩子最近的确急躁了些!”皇后叹息,对于事实的真相,她也知道得八八九九,因为事发后,林咏泉便向她禀告过,尤其将他和赵瑾熙的分歧说得格外清楚,比如在对侍神者和蛊人的态度上,再比如赵瑾熙自己出头破案这件事…… 皇后心里很清楚,这是林咏泉一种滑不留手的做法,将自己的责任摘干净,一再暗示,是赵瑾熙过于急躁,一意孤行,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并非他这个谋臣计算失误。 但是,不得不说,林咏泉说得都没错,瑾熙这个孩子的确过于急躁。 但也不能说他没错,毕竟他是太子,而林咏泉只是谋臣,瑾熙才是决定一切的人,绝不能事事都被谋臣牵着鼻子走,否则,就算瑾熙登上了皇位,也不过是林咏泉的傀儡而已。 身边的亲信大宫女香馨劝解道:“只是二殿下运气差了些,再说那些流言明显是有人放出来,故意针对二殿下的。” “没错,但是也是瑾熙做事破绽太多。”皇后摇摇头,这件事没法辩解,只能等待慢慢平息,或者用一件更劲爆的事情压下这件事,让京城百姓换个茶余饭后的话题。当然,如果这件事还能为瑾熙增添筹码,令朝臣看到瑾熙成为太子的希望,那就更好了。 而刚巧,她如今就能做一件这样的事情。 还有什么比皇后内院的嫔妃,尤其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的丑闻,更能引起老百姓们的兴趣的呢?而她这个皇后,还能趁机夺回后宫掌控之权。 皇后微微笑着,转头问道:“她人呢?” “回娘娘的话,就在外面等候呢!”香馨很清楚她说的是谁,忙躬身回道。 皇后将手往旁边一放,端端正正地坐着,母仪天下的风姿展露无疑。这段时间,的确让敏妃周静雪蹦跶得太久,人人都以为她能够与自己平分秋色,却不知,她只是故意示弱,却早已经布好了一招暗棋,并且步步为营,编制了一张大网,早已经将敏妃牢牢地困在了网中,只等收网。 而如今,就是收网的时候了。 “让她进来。” 香馨应声下去,不多时便带着一名身穿灰色斗篷的人进殿。 那人全身都笼罩在灰色的斗篷之中,连脸都被毛绒绒的斗帽遮着,完全看不清楚容貌。进了大殿,看到皇后,她顿时露出仰慕而忠诚的眼神,将斗帽摘下,露出一张秀丽的脸,袅袅娜娜地拜了下去:“奴婢拜见娘娘。” 赫然竟是周静雪身边的亲信宫女——幽草! 第256章 一击必杀!周静雪的弱点 皇后纤眉轻扬,扬了扬手,风姿动人,充满了世家贵族所养出来的气度,令人敬慕:“起来吧!” “谢娘娘。”幽草起身,垂手恭立。 皇后上下打量着她。这段时间周静雪在后宫风头无二,作为她最宠信的贴身宫女,幽草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如今的她肤色白里透红,身材纤秾合度,秀丽的面容上自有一股风采气场,一看便知绝非寻常宫女,与先前的不起眼判若两人。 “许久不见了,幽草。看来这段时间你过得不错。”皇后微笑着,声音柔和而高贵。 幽草双眼之中尽是感恩:“若非太子殿下和娘娘,又怎么会有奴婢的今日?” 她原本是南方一个偏远小镇的农户之女,虽然生活有些清贫,但父母恩爱,家庭和睦,过得倒也幸福。谁料想祸从天降,被当地一个恶霸害得家破人亡,那恶霸还要将她卖入青楼,若非遇到了微服的赵瑾熙,恐怕非但不能报父母的大仇,连自身也难以保全。 她一个小小的孤女,不知该如何报答高贵的太子殿下,只能在镇上张贴出选募宫女的告示时,前去报名,入了皇宫,为太子殿下尽一点心意。 “看看如今的你,再想想本宫第一次见你时的模样,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皇后感叹道。 她一开始并不知道幽草,后来是瑾熙传信进来,才知道事情的经过。于她而言,并不欠缺这个一个平平无奇的宫女,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这小姑娘又对瑾熙忠心耿耿,说不定便是一招好棋,于是她也暗中照料着。 果然,等到周静雪入宫的消息传来,这个暗棋终于能够发挥作用了。 幽草隐约从这话语中听出了些别的含义,忙表忠心道:“娘娘放心,无论何时,奴婢永远都是当初的幽草。” “你误会了,本宫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有些感叹。”皇后展颜一笑,虽然年纪已经不轻,却仍然有种雍容华贵的感觉,令人不敢逼视,“这段时间,你与凤仪宫的联系紧密了些,确定周静雪没有发觉,没有起疑心吗?” 幽草笃定的道:“娘娘放心,她刚入宫我就陪着她,一直是她最得力的臂膀。后来娘娘又安排了一场好戏,让我为了维护她而被娘娘斥责,她肯定以为奴婢对娘娘恨之入骨,再想不到奴婢会是娘娘的人!” “那就好。”皇后点点头,“周府那边如何了?” 说到这个,幽草眼眸之中满是崇敬:“一切正如娘娘所预计地发展着,如今周府跟周静雪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我看,周静雪就快要爆发了。” 对于周静雪这个大敌,皇后从未小看,不然也不会一开始就把幽草安插到她身边。 她从来不喜欢蝎蝎螫螫的纠缠,因此,并没有把周静雪的行为放大来看,只为找一些小茬,下她的面子,她要的,是一击必杀的效果。 所以,她一直都在寻找周静雪的弱点,结果也真的被她找到了。 那就是周府! 周静雪与继母不合,这并非秘密,她这次会入宫,据说就是因为继母在周光潜耳边吹了风。但如今周静雪得宠,已经是周府最尊贵的人物,但周光潜也好,那位继室周夫人也好,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点,依旧趾高气昂,理所当然想要压制,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想要谋好处。 不过周静雪也不是省油的灯,自然不会轻易让他们如愿,这样一来,周光潜夫妇难免颇有怨怼。 皇后察觉到这个机会,便派人暗中接近那位继夫人,在她耳边不断地吹风,讲述历史上那些凭借女儿全家富贵的例子,再描绘一下周静雪如何宠冠六宫,最后再暗示一下该如何利用周景泰这颗绝妙的棋子,果然煽动了继夫人的心,令双方的关系越来越紧张。 为了营造这种局面,皇后甚至暂时避让,令周静雪在后宫独霸,也让继夫人的眼更红,名利心更旺。 随着周静雪日益得宠,双方的对峙日益尖锐,随时都可能爆发。 然后,春水宴上周景泰受重伤一事,引爆了一切。 继夫人自以为有了绝好的机会,便以周景泰为人质,要挟周静雪,不但要为周光潜谋得名副其实的右相地位,还要为自己娘家人谋官谋职,一开始周静雪自然不答应,但继夫人被煽动得迷了心窍,满心都是无毒不丈夫的想法,直接停了周景泰的药,然后将那些药材明目张胆地送入宫中示威。 那意思很明显,什么时候你答应了我的条件,什么时候我就给你弟弟用药。 周静雪被她的无耻和狠毒气得大发雷霆,但为了幼弟着想,只能妥协。但以如今朝堂的局势,无论周光潜的右相,还是继夫人的娘家亲戚谋官,都不是简单容易的事情,更别说现在德明帝在朝政上根本说不上话。 但继夫人不管这些,她有周景泰这个人质,稳坐钓鱼台,只觉得是周静雪不尽心,只要她再逼得紧一些,便能如愿。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皇后的人所进的谗言,以及幽草有意无意的误导之功。 为了表示她对周景泰的完全处置权,周夫人甚至将周静雪派幽草送给弟弟的名贵药材、吃食都克扣下来,给自己的两个儿子用,并在幽草面前毫不掩饰,甚至故意让她看到,以示威、挑衅。 想当然尔,周静雪会被气成什么样。 她又不是软柿子,更不是毫无能力之人,相反,周静雪聪慧冷静,他们逼得这样紧,迟早她会爆发。 “奴婢这次奉命去周府,倒是见到了周公子,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了,腿伤和胸口的伤已经流脓,却没有人理会,别说周静雪这个亲姐姐,就连奴婢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心寒。”幽草说着,“如果周静雪知道了,肯定又气又恨又心疼,她忍不了多久了。” 皇后微微一笑:“那位继夫人就是要让周静雪心疼,让她知道厉害,才会让你去看周景泰的。” “奴婢也是这样想的。”幽草点点头,“等奴婢回去,对周静雪加油添醋地说一番,她肯定受不了。事实上,奴婢最近已经好几次从她眼中看到杀意了。” 皇后悠然道:“继夫人所求的事情,她是做不到的,但弟弟的性命又危在旦夕,唯一的方法就是除掉继夫人以及她的两个儿子,周景泰才能有一线生机。再加上她对继夫人母子们长期以来的仇恨,做出这个决定并不难。” 谋杀继母和两个弟弟,这个罪名足矣将周静雪推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而皇后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着周静雪动手,然后将她精心伪装的“意外”撕开,露出真相给别人看就行了。无论德明帝多喜欢周静雪,也无论太后多想用周静雪来对付她,都不可能让一个弑母弑弟的狠毒女子宠冠后宫,到时候,周静雪只有死路一条。 有时候,有个只会拖后腿的母族,还不如没有的好。 “奴婢明白了,奴婢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幽草终于明白了皇后的全盘打算,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 皇后颔首,忽然道:“你这次来凤仪宫,不会被怀疑吗?” “不会的,奴婢还跟以前一样,从西直门出的宫到周府,然后从东华门进来到娘娘这里,待会儿奴婢从东华门出去,再从西直门进来,然后再去复命。纵然有人看到身穿灰色斗篷的人进了凤仪宫,也不会联想到奴婢身上。”幽草笃定地道。 她从未直接在宫中变装来见皇后,都是想办法出宫,再从东华门进来,根本不会有人将二者联系起来。 至于东华门的守卫,自然是皇后心腹之人,更不用担心会走露消息。 皇后点点头:“很好,越是接近成功的时候,就越不能放松。千万别在这时候掉以轻心,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奴婢明白。”幽草福身道。 皇后看着她,眼神慈爱:“你也不必担心,事发后,你是关键的证人,定然会压入大牢,本宫会想办法安排你假死,然后送你出宫,再送你一副丰厚的嫁妆,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又或者——”她微微顿了顿,微笑道,“若你还想入宫,也可以等到瑾熙登基后再做安排。” 幽草的脸忽然就红了,羞涩而又忸怩,许久才低声道:“奴婢只想一辈子侍奉娘娘和……殿下。” 皇后笑了笑,若有深意地道:“那是最好,瑾熙身边能有你这样缜密贴身的人照顾,本宫也能放心许多。” 想到初遇那个衣着华贵,犹如天人般的太子的情形,幽草脸更红了,但同时胸中也涌起了更为坚定的意志,无论如何,她都要做好这件事,帮皇后彻底扳倒周静雪! 第257章 心寒!杀意 离开凤仪宫,按照惯例,幽草又从东华门出宫,走到闹市区,趁人不注意将披风换掉,这才又从西直门进了宫,回到盛阳宫。 周静雪等候已久,见她回来,立刻问道:“如何?有没有见到景泰?” “回娘娘的话,这次奴婢倒是见到周公子了。”从进入盛阳宫开始,幽草就换了一副悲愤的表情,眼眶中隐隐有泪水涌现,“周公子躺在床上,整个人都消瘦了,胸口和腿上受伤的地方都流脓了,简直不成人样。奴婢……奴婢看着都……” 周静雪大怒:“难道他们连个大夫都没有给景泰请吗?” “别说大夫了,周公子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奴婢看着,他嘴唇都干裂了,身上的衣服也是好几天没换,院子里也没见到奴仆,看起来,周府就将他一个重伤之人扔在了院子里,根本不管。”幽草说着,神情愈加悲愤,“奴婢想要给周公喂点水,周夫人却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周公子现在不宜沾水,以免伤势恶化。” 周静雪脸都气白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爹呢?”过了很长时间,她才问道。 幽草摇摇头:“奴婢说了求见周大人,周夫人却说,周大人公务繁忙,没工夫见奴婢。” 公务繁忙?周光潜这个右相已经是挂名的,根本无法参与任何正事,朝廷上下心知肚明,他有什么公务能够繁忙?周静雪冷笑,或许是心寒到了极点,以至于连怒气都渐渐被冻结,她甚至感觉不到一开始那种又气又痛的情绪,反而觉得心中满是麻木,不懂得疼,也不懂得怒。 但是,幽草看着她冷若寒霜的脸,和眼眸中的闪烁不断地恨意、杀意,便知道她此时的情绪比先前的愤怒更加可怕。 “好!好!好!”周静雪不再说什么,闭了闭眼,再睁开,便是一片冷凝。她冷冷地笑道,“看来为了权势,他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个嫡长子了,更别说我这个女儿了!好,好,这样很好!” 这样一来,无论要如何对付那些人,她都不会有任何负疚或者心痛了。 是她奢望了! 她早就该知道,她从来都没有父亲的! 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周静雪反而一下子平静下来,仿佛孤零零躺在院子里的周景泰生死都与她无关一般。她拉着幽草,往里间走去,确定不会被人听到,这才淡淡地问道:“把你这几次去周府的所见所闻都告诉我,一件事也别漏,哪怕再细微的事情都要说。” 幽草心知肚明,周静雪这是已经心中有决断,这才能够平静下来。 而从她冷若冰霜的眼睛看来,这种决断,必然有着杀伐之意,那正是皇后想要的结果。 于是,她也静下心来,将她这段时日去周府的经过和见闻详详细细地说了,就连每次去周府,在路上看到的盆栽鲜花都没有漏下。 周静雪认真地听着,忽然打断了她:“你说你这次去的时候,看到周夫人的两个儿子在追逐玩闹,身上穿的是我上次让你送给我弟弟的银丝锦?” “没错。不但如此,他们玩完了,丫鬟们送补汤上来,正是我上上次奉娘娘之名送去的雪蛤。”幽草重重地点了点头,气愤地道,“我问周夫人,周夫人却非说那是他们周府的。可是我明明认得那只雪蛤,头顶有着微微的红色,是只有宫里才有的贡品,在外面根本买不到!” 周静雪以为自己已经不会生气了,但是听到这些,竟然还是没忍住,狠狠一掌拍在了桌案上。 幽草似乎被吓了一跳,小心地问道:“娘娘?” “没有关系。”周静雪握起已经疼得麻木的手掌,面无表情地道,“你继续说。” 幽草见状,就知道周静雪的愤怒更甚,而她离目标也更近了一步,心中暗喜,脸上却丝毫不漏,继续说起了在周府的见闻。 这次,不止在周府的所见所闻,甚至连皇后暗中打听的关于周府的一些消息,也被她小心翼翼地插入一些细节,不动声色地透漏出来,以周静雪的聪明,肯定能从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话里,听出一些内情来。 这次一直等到她说完,周静雪都没有再说话,只是起身不断地走动着,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这几天,她的两个儿子吵嚷着要吃珊瑚水晶卷?”周静雪突然开口问道。 幽草心中一跳,点点头,故作不经意地道:“可不是吗?我听他的伺候丫鬟们说呢,说两位少爷偏偏不要吃山楂馅儿的,非要吃草莓馅的。可是,草莓只有通州有种,而且难以运输保存,就算在六七月份正当季的时候也不容易买到,更别说现在冰天雪地的,上哪找草莓去?” 这个消息,却不是她听说的,而是皇后打听到,然后让她不经意透露给周静雪的。 周静雪沉思许久,开口道:“我记得,前几天通州似乎进贡上来一篓子草莓,说是在温泉山庄好容易养出来的,因为林公子爱吃,太后便都要了去?” “娘娘这么一说,奴婢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幽草想了想,笑了,“前几天还听仁寿宫的小宫女抱怨,说这草莓难保存,还娇贵,磕一点碰一点都留不住。偏偏林公子最近忙,没时间入宫,眼看着都要坏了,整个仁寿宫都在愁,最后还是赵嬷嬷想出来的办法,把那些草莓全洗了,冻在冰里,这才保住了二十来个。” 周静雪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太后娘娘宠爱林公子,仁寿宫的人自然也要在意些。” “娘娘怎么问起这个了?难道您想去求几个?”幽草问道 周静雪点头:“没错,明天你就去仁寿宫求五个草莓,做了水晶珊瑚卷,给景泰送去。” “娘娘!”幽草一下子急了,愤愤不平地道,“别说周公子现在昏迷不醒,根本吃不了水晶珊瑚卷,就算他能吃成,以周夫人这些日子的德行,也肯定会先劫去。别忘了,她那两个儿子,现在正天天闹腾着要吃这个呢!” 周静雪眉梢轻扬:“我就是要让她劫去!” “娘——” 幽草还要说什么,周静雪却挥手打断了她,冷冷地道:“幽草,待会儿你再出宫一趟,到药铺买点砒霜。记住,别让人看到你的脸,更别让人发现你是从宫里出来的。” 幽草吃了一惊:“娘娘,您的意思是——” “没错!”周静雪微微抬起头,美丽的面容被一股寒冷肃杀之意所笼罩,“她以为我周静雪是如此容易欺压的吗?那就让她看看,我周静雪送的东西,她的两个儿子有木有这个福气消受!” 幽草似乎被吓到了,有些呆呆地道:“可是,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呢?就算出了气,让周夫人心痛,但还是没办法救周公子。” “她为什么能在周府嚣张跋扈,周光潜为什么能狠下心来这样对景泰,不就是因为她那两个儿子吗?如果他们都死了,周府只剩下景泰一个男丁,除非周光潜想要香烟断绝,否则他就必须保住弟弟,也要保住景泰的锦绣前程,否则,周府就彻底没有希望了!”周静雪冷冷地道。 和皇后娘娘料想的一模一样! 幽草既惊讶又感叹,不由得越来越敬服皇后的睿智。 “可是娘娘,如果您前脚向太后讨要草莓,紧接着,两位周公子便死于草莓馅的珊瑚卷,岂不是会惹人怀疑吗?”幽草按照皇后的吩咐问道,将一个忠心而又缜密的贴身宫女演绎得淋漓尽致。 周静雪淡淡一笑:“我要草莓,是为了给我重伤的弟弟吃点新鲜,那是我亲弟弟,我怎么会在里面加毒药呢?至于水晶珊瑚卷为什么有毒,又为什么会被她的儿子吃倒,我一个深宫内苑的嫔妃,又如何知道?也许是周府的仇人,也许是宫中想要陷害我的人做的,谁知道呢?” 果然! 幽草心中暗暗道,现在谁都知道,周静雪和皇后斗得不可开交,正因为周静雪大张旗鼓地去讨要草莓,反而让人觉得她不会这么傻,在明显出自盛阳宫的点心中动手脚,肯定是被人陷害,自然而然地就会怀疑到皇后身上。 不得不说,如果没有幽草这个暗棋,这一招嫁祸即便不能成功,至少周静雪也能全身而退。 谁都知道,现在皇上和太后都巴不得找到皇后的把柄,削减她的权力。 “奴婢明白了,奴婢明天去仁寿宫,一定会说清楚是为了周公子求的草莓,若是路上遇到相识的宫女,也会随意地聊聊天。”幽草福了福身,很识相地道。 周静雪点点头,看着她,叮嘱道:“记住,不管别人怎么问你,你都说不知道我的继母将我送给景泰的东西夺走,占为己有,或者给她的两个儿子。更不能说,知道她的两个儿子想要吃草莓馅儿的水晶珊瑚卷!这段时间只有你进出宫,你是我得知宫外消息的唯一来源,只要你不知道,我就不会知道这些,就没有嫌疑!懂吗?” “奴婢懂!”幽草看着她,双眸湛然,“奴婢知道该怎么说!” 周静雪满意地点点头:“去吧!” 目送着幽草离去,周静雪慢慢地坐在贵妃椅上,双眸沉然,微微露出一线的眸子中,尽是杀意。 亲爱的父亲,我给了你最后的机会,但是很显然,你没有抓住。 所以,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第258章 技高一筹,皇后退败 次日。 周府花厅,周夫人正跟一个首饰华丽的妇人聊天。 这位妇人叫檀娘,夫家姓钱,是位从通州过来的富商。两人在一家首饰铺相遇,相中了同一件首饰,打了照面,竟意外地发现十分聊得来,而且檀娘是商家,地位卑微,哪怕对地方官吏都要笑脸相迎,更别说右相这样高的官了,因此,她对周夫人十分逢迎,处处讨好,这令周夫人十分地神清气爽。 自从周府寿宴开始,她到处遭遇的都是白眼、冷落甚至迁怒的目光,已经许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了。 而且,这个檀娘也是个继室,原配也留下了一儿一女,令周夫人大生知己之感。而且檀娘将原配的儿女收拾得十分“妥帖”,虽然周夫人不可能将周府的真实情况说给她听,却不妨碍她在与檀娘的聊天过程中,从檀娘“照顾”那对儿女的手段中吸取经验,便常常邀请檀娘前来府中。 就在檀娘又说起自己的便宜女儿如何给家中带来好处时,周府下人来报:“夫人,宫里又来人了。” 周夫人一听就知道是幽草,淡淡地笑了笑,冲着檀娘点点头:“失礼了,我得去招呼一下。” “夫人尽管去!”檀娘忙站起来陪笑道。 周夫人矜持地理了理鬓发,又整了整衣裳,这才雍容华贵地走出去,来到二门门口,果然看到了一身翠绿宫装的幽草站在那里,手里还提着一个大食盒,看起来颇为沉重,想必里面装了不少东西。 周夫人先瞄了食盒一眼,这才道:“不知道幽草姑娘有什么事?” 幽草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将食盒往后面收了收,瞪着眼睛道:“我奉敏妃娘娘之命前来探望周公子。” “这可不行。”昨天已经让幽草见了人,想必周静雪也知道厉害了,目的已经达到,周夫人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懒洋洋地撩了撩鬓角,“大公子重伤在床,大夫叮嘱了要好好休养,不许吹风,也不能多见人。再说,昨天不是已经让幽草姑娘见人了吗?” 幽草恨恨道:“什么大夫叮嘱?分明是你故意阻拦。” “瞧姑娘这话说的,真是大公子病情太重,若是见姑娘,又上了风,病情加重,甚至不幸过世,谁负责?难道幽草姑娘你负责吗?”周夫人斜眼看着幽草,根本不在意。只要周景泰一日还在周府,就是在她手中讨生活,周静雪这个姐姐就只能听她摆布,别想飞出天去。身为敏妃的周静雪尚且如此,更别说她身边的宫女了。 幽草气结,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道:“我已经把昨天的事情告诉敏妃娘娘了,娘娘担忧周公子,特意让我送些吃食和补汤过来,我非要见到人不可!” “什么吃食?我瞧瞧。”周夫人也不与她纠缠,径自伸手去拿食盒。 幽草有心想躲,却没躲过,被她将食盒夺了去。 打开盒盖,一股浓郁香甜的味道便扑入了鼻中,只见里面放着几样精致点心,还有一大罐补汤。食盒设计得非常精巧,有隔层保温,这么冷的天从宫中到周府,点心和补汤都还泛着袅袅缕缕的热气,香气扑鼻,令人胃口大开。 周夫人眼前顿时一亮,其中一样点心是水晶珊瑚卷,闻着味道,正是两个儿子闹着要吃的草莓馅! 前几天学堂里的人攀比吃过的点心,其中一个是张贵妃的堂侄,说起他家曾经得到张贵妃赏赐的宫中点心,其中有一样正是这草莓馅的水晶珊瑚卷,与寻常人家用白萝卜和山楂做出来的不同,宫中的却是用一种叫澄粉的东西,加了牛乳和开,蒸熟,再填入各种时鲜果馅,吃起来香浓甜脆,尤其以草莓馅的好吃。 同样是宫中宠妃,作为周静雪的亲弟弟,两个孩子竟然没吃过,甚至连知道都不知道,只觉得丢了面子,回来便吵闹着要吃。 可寒冬季节,哪来的草莓?她再疼儿子,也变不出来,正在头疼,没想到周静雪竟恰好送了来。 食盒被夺走,眼见是要不回来了,幽草愤愤地道:“我可告诉你,敏妃娘娘是担心周公子没胃口,特意从太后那里求到了五颗草莓,才做成了这水晶珊瑚卷,你最好保证是周公子吃到,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周夫人冷笑,周景泰都成那样了,怎么可能吃这稀罕东西?还不如给她的儿子吃! 再说,就算周景泰能吃,她也不会给,除非周静雪能做到她要求的事情,否则周景泰休想有好日子过。这点吃食,就当是一点利息好了!她就不信,周静雪能对她怎么样?除非她不想要亲弟弟的性命! 不过,心里虽然这样想,表面上她自然不肯授人以柄,随意地挥挥手说:“知道了。” “哼!”幽草见状,只能气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离开。 周夫人提着食盒回到花厅,吩咐丫鬟去请两位少爷,看到檀娘紧盯着食盒的目光,故作漫不经心地打开了食盒,一股浓香顿时散出。 “这是敏妃娘娘赏赐的?”檀娘眼中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眼巴巴地道,“瞧这精巧的样子,简直让人舍不得吃。” 这种羡慕,周夫人已经许久没有享受到了,她淡然地道:“也没什么,就是用料费了些,倒是这水晶卷馅儿里的草莓,在这大冷的天难得些。谁叫我两个孩子这几天吵着要吃,就跟静雪说了一声,她就巴巴地弄了来。” 她自然不能说自己跟继女不睦,只将一切都推说是周静雪孝顺。 檀娘逢迎道:“还是夫人福气大,我家那个丫头虽然也嫁了个富商,却也只能在生意上照顾一二,哪能有这荣幸得到宫里赏的点心呢?也是敏妃娘娘爱护弟弟,这才事事都放在心里!难得敏妃娘娘这样当宠,又这样孝顺,夫人还担心周大人的前程做什么?肯定是鹏程万里,富贵滔天的!” 最后一句话又勾起了周夫人的心事,她哼了一声,决定要再逼得紧一紧,免得周静雪那个丫头不尽全力。 说话间,周夫人的两个儿子已经到了。 两个孩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八岁,正是贪玩好吃的时候,听说他们吵嚷着要吃的水晶珊瑚卷有了,都争着抢着跑了进来,真的看到那糯白澄透,露着红馅,泛着淡淡草莓香的点心,顿时欢呼一声,抢上来一人拿了一个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周夫人看着两个儿子欢腾的模样,目露慈爱。 “娘,好吃,真的好吃!”小儿子扬起头,还嚼着点心,含糊不清地正说话,忽然捂着肚子,“哎呀,肚子疼……娘……疼……” 周夫人一怔,还当他在哪里吃坏了肚子,正要细问,却听到大儿子也在一边叫肚子疼。 周夫人顿时有些心慌,急忙抱住两个孩子,伸手给他们揉肚子,却完全没有作用,两个孩子依旧一声挨着一声地喊疼,雪白的脸拧成一团,让她心疼不已。 两个儿子的叫声越来越惨,周夫人心如刀绞,一面拼命地让丫鬟去请大夫,一面抱着两个儿子不停地安慰。 然而,还没等丫鬟找来大夫,两个孩子已经七窍流血,完全没了气息。 周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拼命地喊着两个儿子的名字,嘴里不停地说着:“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说着,眼泪如涌泉般冒了出来。 檀娘在旁边看着,忽然插话道:“夫人,我看两位少爷这模样,倒有些像是砒霜中毒。砒霜一般发作很快的,刚才两位少爷只吃了水晶珊瑚卷,莫不是这点心里有毒?可是,这是敏妃娘娘赏赐的点心,怎么会有毒呢?” 水晶珊瑚卷? 周静雪? 这两个名字唤醒了周夫人混乱的思路,她猛地转头,看了看盘子里还剩下的四个水晶珊瑚卷,一连声地让丫鬟去抱只活物来。 见夫人状似疯狂,丫鬟不敢怠慢,忙忙跑到厨房,拎了只原本准备今晚宰杀的活鸡过来。 周夫人抓了一个水晶珊瑚卷去喂鸡,只见鸡刚啄了几下,便口鼻流血地倒地死亡,与她两个孩子的死状一模一样。 一瞬间,周夫人的眼睛就红了! “周静雪这个贱人,居然敢害我的孩子,我……我绝不放过她!”周夫人咬牙切齿地道,这两个孩子是她最大的倚仗,也是她最大的希望,如今被这样生生毁去,怎能不叫她痛恨疯狂?“就算她是敏妃又怎样?我要去告御状,让皇上杀了这个毒妇!”说着就要冲出去。 檀娘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夫人,您是不是误会了?敏妃娘娘怎么会下这样的毒手?” “就是她!除了她还有谁?这个贱人,她一直都恨着我,如今更是恨我拿她弟弟要挟她,所以才会下这样的毒手!”原本周夫人还顾及着周府的体面,没有说出双方的矛盾,但如今恨怒攻心,哪里还顾得这些,恶狠狠地道。 檀娘神色变幻,不一会儿,忽然压低声音道:“夫人,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若真是敏妃娘娘,您就算去告御状也没用。连我这个商妇都知道,皇上如今最宠爱敏妃,肯定会存心庇护。” “若皇上不给我主持公道,我就自己亲杀了那个贱人!”周夫人被丧子之痛逼得几乎疯狂,哪里还有丝毫理智? 檀娘摇了摇她的手:“夫人快别说傻话了,那是敏妃娘娘,身边服侍的人一大堆,若是皇上在,还有保护皇上的人,哪能让您近身?恐怕您还没报仇,就先被护卫们当刺客杀了。” “难道我的孩儿便白死了不成?”周夫人疯狂地喊道。 檀娘压低声音,快速地在她耳边道:“夫人您冷静一下,想想,敏妃得宠,最不乐见的人是谁?最恨她,最想扳倒她的人又是谁?” “皇后娘娘!”被她一再地劝阻提醒,周夫人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又一连声地喊道,“没错,是皇后娘娘!来人,给我准备诰命品级大妆,我要入宫,我要见皇后娘娘,我要给我的孩儿讨回一个公道!” 见她终于反应过来,檀娘松了口气。 她自然是皇后的人,今天会来,就是要确保那盘水晶珊瑚卷能确实地吃到两个孩子的肚子里,只有这两个孩子死了,造成周静雪弑弟的事实,才能用这个罪名钉死周静雪!然后,就是要提醒周夫人,先将事情闹到皇后那里,免得皇上包庇周静雪,为她收拾局面。 现在,她的任务完成了! ※※※ 盛阳宫中,周静雪和德明帝正在下棋。 在政事上无法插手,又不甘心就那么看着,德明帝索性眼不见心净,除了常去田应璋那里问计之外,最经常来的就是盛阳宫。周静雪的母亲是大家出身,琴棋书画她都会一些,尤精书和画,棋艺倒不算高明。德明帝索性便教她下棋,只当是个乐趣,打发时间。 眼下棋局正到紧要关头,德明帝下了一招妙棋,连他自己再三想着都觉得极妙,还是新手的周静雪自然难以最破解。 周静雪又不愿意轻易认输,托着下巴,苦苦思索如何才能摆脱困境,却听得门外一阵喧哗。 德明帝眉头一皱:“何人在外喧哗?”虽然现在他差不多被架空,但毕竟是皇帝,收拾不了那两个逆子,收拾几个宫女太监还是没问题的。 很快,幽草便走上前来,禀告道:“回皇上,是皇后娘娘,说要求见皇上。” “何事?”德明帝问道,想到皇后生养的那个逆子,就一阵心烦。 幽草怯怯地看了眼周静雪,这才道:“皇后娘娘说……说敏妃娘娘毒杀亲弟,罪不容诛,要处置敏妃娘娘!” 周静雪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莫名:“本宫毒杀亲弟?” 德明帝将棋子往棋盘上一扔,怒道:“她又在搞什么鬼?让她进来,朕与她说话!” 幽草急忙退下,不多时,皇后一行人便来到了正殿。 周静雪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周夫人,也不奇怪,因为在一群衣着整齐的人里面,她实在太醒目了。虽然穿着品级大妆,但鬓角蓬乱,眼睛通红,肿得像个桃子,脸上涕泪未干,完全不像是素日里那个雍容华贵的右相夫人,反倒像是街巷之中厮打的泼妇,尤其看见周静雪时,那双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整张脸都狰狞扭曲得令人觉得恐怖。 看起来丧子之痛已经将她逼得半疯了。 周静雪想着,看着,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有的,只是复仇的快感。 你也有今天吗? 当年你与周光潜私通,合伙气死我的母亲,然后登堂入室,成了周夫人,荣耀风光之时,你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当年你接连生下两个儿子,讨得祖母的欢心,掌管中馈大权,存心想要养废我的弟弟,又对我这个前妻之女步步紧逼,几次三番狠下杀手,甚至险些得逞时,你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家族败落,门庭伶仃,你撺掇周光潜以我弟弟为人质,强逼我入宫,不但没有丝毫内疚,还一副施恩的模样,像吸血虫一样索取不休时,你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景泰受伤,你以一个重伤之人的前程和性命为筹码,百般虐待,胁迫我替周光潜和你的娘家谋取高官厚禄,步步紧逼,不给我们姐弟留一线活路,威风而狠毒时,你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然而,这个表情只是一瞬便已消失,周静雪讶然道:“皇后娘娘,母亲,这是怎么了?” “你这个狠毒的小贱人,竟然毒杀了我的儿子,我跟你拼了!”周夫人被她这声“母亲”激得心情动荡,猛地向前两步,若非后面几位宫女拦得及时,恐怕已经扑过去掐住周静雪的脖子。但尽管被宫女拦阻,依旧张牙舞爪,神情宛如要噬人一般。 你也会觉得痛苦吗?周静雪静静地看着,你儿子的命是命,难道我弟弟的命就是草芥吗? 皇后开口道:“周夫人不必如此,世间自有公道,若是敏妃当真做出这种狠毒之事,别说本宫,就是皇上也不会宽恕她的。” 闻言,周夫人稍稍冷静,却仍然用痛恨阴毒的目光死死盯着敏妃。 德明帝有些不耐烦地问道:“皇后,到底怎么回事?” “回皇上的话,是周夫人身着品级大妆求见本宫,泣血哀告,由于牵扯到了敏妃,本宫不得不过问。”皇后简单一笔带过,转头道,“周夫人你来说吧?” 周夫人用仅存的理智向德明帝行了个礼,紧接着便忍不住指着周静雪喊道:“皇上,这个毒妇竟然在水晶珊瑚卷中下毒,毒死了我的两个孩儿!可怜他们一个才十二岁,一个才八岁,就这么没了性命!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生剐了这个毒妇,方能泄臣妾心头之恨!” 说着放声大哭,声音悲惨哀戚,在盛阳宫的正殿中回荡着。 皇后挥了挥手,立刻有宫女捧上盘子,里面盛着四个水晶珊瑚卷,虽然已经冷了,却还散发着淡淡的诱人果香。 “这是周夫人带进宫的点心,说是敏妃赏赐周府的,里面是草莓馅。皇上也知道,如今尚是寒冬,根本没地方找草莓,只有敏妃今天曾派人去找太后求取了五颗草莓,才能做成这水晶珊瑚卷。御医已经验过,里面的果馅儿掺杂了砒霜剧毒,也与周府二位公子的死因相同。” 皇后有条不紊地道,她可比悲痛的周夫人冷静缜密得多,早已经准备妥当。 草莓的事情,德明帝也知道。不过现在的周静雪,可不是刚入宫时在他心中的分量了,德明帝虽然有些怀疑,却仍然问道:“敏妃,你怎么说?” “回皇上,是有此事,而且这盘水晶珊瑚卷也的确是臣妾命人送到周府的。”周静雪坦然道,承认不讳。 皇后淡淡道:“这么说,敏妃你已经承认了毒杀亲弟的事情了?” “皇后娘娘且慢,臣妾只说这水晶珊瑚卷的确是臣妾所赐,却没说我毒杀亲弟。”周静雪神情冷静,慢慢地道,“臣妾的弟弟在春水宴上受了重伤,卧床许久,臣妾担心他没有胃口,这才从太后那里求了五颗草莓,做了点心,让幽草送到周府。至于点心里为何会有毒,臣妾也不明白。” 周夫人激动地道:“你胡说八道!明明就是你下的毒,你存心要毒死我的两个孩儿!” “母亲这些就奇怪了。”周静雪微微冷笑道,“我做点心是给我的亲弟弟的,无论仁寿宫还是盛阳宫的宫女都可以作证。我在点心里下毒,难道是要毒死景泰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怎么中毒而死的人不是景泰,却是母亲的两个儿子?我倒真是糊涂了。” 皇后眉头一皱,周静雪这话说得真是高明,若非深知内情,乍听之下,连她都要觉得荒诞了。 周夫人一噎,但丧子之痛终究压倒了一切。 没有了儿子,她以后什么都没有了,又何须顾忌什么周府?什么体面?于是,她孤注一掷地道:“那是因为你不替老爷和我娘家亲戚出力,我为了警告你,所以停了周景泰的药,还扣留了你送给他的一切东西。你知道东西虽说是送给周景泰的,但最后一定会到我的手里,会给我的两个儿子吃,所以你才下了毒手!” 这话一出,除了本就知情的人外,其他所有人看向周夫人的目光都变了。 女儿富贵了,想要谋求好处的人家多了去了,但是为了威胁女儿,居然拿弟弟的性命做筹码,这种狠毒和无耻也是少见。尤其,富贵的女儿,和被挟持的弟弟,都还是前妻留下来的! 周夫人这个继母,做得可真是太“够格”了。 但周夫人已经顾不得那些目光,一心一意只想给两个儿子报仇:“你恨我这样逼你,恨我这样对待你弟弟,所以你要报复我,所以你杀了我的两个儿子!” “母亲这话是从何说起?”周静雪脸上,是完完全全的惊讶和震动,“你的确要我给父亲和你娘家亲戚谋官,我也的确在皇上面前提过。可是,你说你停了景泰的药是怎么回事?明明幽草说,我弟弟一切还好,只是伤势沉重,愈合得缓慢,而且没有胃口,想要吃些新鲜的点心,我这才弄了水晶珊瑚卷。” 她转过头去,问道:“幽草,是这样没错吧?” “回……回娘娘的话,是……是这样没错。”幽草小声的,有些结结巴巴地道。 德明帝何等精明的人,见幽草这模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周静雪却恍若不觉,又转过身来,看向周夫人:“母亲您也听到了。” “你——你胡说八道!”周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周静雪竟然推得一干二净!她急忙争辩道:“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么说的。我明明说,如果你还想要你弟弟的命,就给老爷和我娘家人求官!你虽然进了宫,得了宠,但是你弟弟还在周府,还在我手心里攥着,我随时能捏死他!我就是这么跟幽草说的。” 这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奇景,继女满口说继母的好话,反倒是做了坏事,拿继子的性命威胁继女的继母拼命要别人相信她做了坏事。 如果不是周围都是利益相关的人,恐怕大部分的人都要忍不住笑了出来。 周静雪无奈地道:“母亲你——” “敏妃。”皇后忽然打断了这场闹剧,沉静地道,“事情究竟如何,只要去周府看看周景泰的情形就很清楚了,本宫派人去看过,周景泰奄奄一息,情况凄惨,正如周夫人所言,可见她说的是真话。” 周静雪一怔,神情猛地紧张起来:“你说什么?你说景泰奄奄一息?这是真的吗?不行,我要去看他!” “敏妃,事到如今,何必再这样惺惺作态?还是老实招了吧!”皇后开口,淡淡地道。 周静雪沉静得看着她,一字一字地道:“我没有下毒!” “你说你没有下毒,那就是说水晶珊瑚卷里的砒霜与你盛阳宫全然无关了,是吗?”皇后扬眉问道。 周静雪肯定地道:“当然。” “那好!”皇后锐利地看了她一眼,向德明帝微微福身,“皇上,臣妾听到周夫人的话,也十分震惊,不敢全信,因此做了一些调查,倒是查出了一些事情。还请皇上允许臣妾宣京城生药堂的掌柜和伙计前来作证。” 德明帝皱着眉头,心念百转,却也不能说不同意,只能道:“准。” 很快便有宫女带着一老一少两名男子上来。 这两个都是平头老百姓,进了皇宫就如同进了阎罗殿般,完全不敢抬头,进殿便纳头跪拜:“草民拜见皇上、皇后和各位娘娘。” “齐掌柜,将之前你说的话再说一遍。”皇后下令道。 年长的那名男子咽了咽口水,开口道:“草民是生药堂的掌柜,昨天下午,有位姑娘来到草民的药铺,说要买些砒霜闹老鼠,草民就卖给了她二钱砒霜。因为砒霜是剧毒,必须记账,草民也按规矩记在账簿上了。草民不敢说谎,更不敢欺瞒各位贵人!” 皇后抬起手,立刻有宫女上前,将一本蓝皮账簿递了上去。 德明帝大略翻了翻,果然看到昨天下午有卖出过二钱砒霜,眉头皱得更紧了,抬头看着皇后:“所以呢?” “齐掌柜,你和你的伙计认一认,看在场的人中是否有昨天去买砒霜的人?”皇后道。 齐掌柜和伙计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却也不敢胡乱瞄着看,只看了一眼就急忙转头,忽然,两人都看向同一个方向,指着一个绿衣宫女,齐声道:“就是她!昨天来买砒霜的就是那位姑娘。” 他们所指的不是别人,正是周静雪身侧的幽草。 幽草身体晃了一晃,没有说话。 “幽草,你怎么说?”皇后看着她,目光中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幽草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嗫嚅着道:“奴婢……奴婢……”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用求救的目光,绝望地看着周静雪。 虽然她一语未发,但这副情形,已经让所有人都明白,齐掌柜和伙计所说无误。 周静雪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她有些慌乱无措地看看皇后,再看看幽草,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忽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急促地道,“齐掌柜,你说你和你的伙计都认得是幽草,那我问你,当时她是什么打扮?” 齐掌柜想了想,回答道:“那位姑娘是一身翠绿衣裳,料子看着很好,对了,鬓角还攒着连枝梅花团,就是她现在戴的那个。” “当时她没有什么遮掩容貌的东西吗?你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容貌?”周静雪问道。 齐掌柜和伙计都齐齐点了点头。 周静雪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慌乱地道:“皇上,这肯定是有人栽赃嫁祸。如果真是我要毒杀亲弟,命幽草去买砒霜,肯定会让她乔装改扮,最好戴个面纱什么的遮住脸,怎么可能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去了,现在一下子被认了出来?这不可能!” “也许敏妃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快追查到幽草身上呢?”皇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敏妃你说有人栽赃陷害,那到底买砒霜的人是不是幽草呢?难道是有人找了个跟幽草很像,就连鬓角的连枝梅花银团都一模一样的人?” 齐掌柜和伙计都摇摇头,异口同声地道:“就是这位姑娘,草民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认错的。” “幽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静雪似乎无法辩驳了,转头去看自己的贴身宫女。 幽草绝望地看着她:“娘娘,奴婢是按照您的吩咐做事的!” “你说什么?我哪有让你去买砒霜?你为什么这么说?你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周静雪恼怒地大声道,最开始的冷静和风度已经消失无踪,剩下的,是完全震惊地慌乱无措,和看起来像是困兽的无力申辩。 幽草跪着向前,哭着道:“娘娘,是您说周夫人欺人太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也是您说,只要两位周公子死了,周府就只剩景泰公子以为男丁,周大人就会看重他,为了香火也要救他,这是周公子唯一的生路……娘娘,您当初说了,事情不会牵连到奴婢的头上,奴婢才按照您的吩咐去做的,您怎么能在这时候将一切都推给奴婢呢?” 她哭得眼睛通红,十分可怜,绝望的样子就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我——”周静雪看看她,再看看四周众人怀疑的眼神,慌乱得近乎崩溃,语无伦次地道,“皇上,您相信嫔妾,嫔妾没有做这样的事,是幽草陷害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说着,她凄厉地喊了起来,“幽草,我视你为心腹,从未亏待过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害我?” 说到后来,嗓音中已经带了些哽咽。 但这样的表现,在皇后看来,不过是穷途末路的困兽之斗罢了。 还以为周静雪有多厉害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皇后轻笑着,不再跟混乱崩溃的周静雪纠缠,转头去看德明帝:“皇上,如今罪证确凿,敏妃毒杀亲弟,虽然情有可原,但毕竟是败坏纲常的狠毒之举,若不惩治,恐怕后宫众嫔妃难以信服,传扬出去,也会天下百姓寒心。还请皇上明断!” “那依照皇后所言,应该如何惩治?”德明帝扬扬眉,神色不善地道。 皇后丝毫不惧,平静地道:“罪在不赦,当杀!” 德明帝心中一凛,他当然不想杀周静雪,那样不但失了一位美人,还会让皇后在后宫独大。只是毒杀亲弟之事,罪证确凿,连贴身的宫女都告发了她,偏偏周静雪本人的辩解又如此软弱无力,令人难以信服,就算他想袒护,也找不到合理的借口。 “皇上,嫔妾真的没有做!”周静雪跪倒在他的腿边,神情近乎崩溃,“嫔妾只是做了些点心送给景泰,嫔妾没有下毒,也没有让幽草去买砒霜,嫔妾也不知道,幽草为什么要陷害嫔妾……皇上!” 看看四周,再看看德明帝,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境地,她猛地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皇后成竹在胸,开口催促道:“皇上,您不能因为宠爱敏妃,便姑息如此惨绝人寰的凶案,必须要将她明正处刑,以正纲常!” “……”面对皇后的步步紧逼,德明帝一时极为头疼,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怯怯的女子声音响起:“皇上,娘娘是冤枉的,是幽草在陷害娘娘!” 德明帝如闻纶音,也来不及多想,便道:“为何如此说?”待到抬起头望去,见说话的只是一名宫女,而且看服色只是最低等的洒扫宫女,心中顿时又一阵失望,一个如此低等的宫女又能知道什么?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皇后双眼微迷,目光锐利,不善地看着这个杀出来的程咬金。 被两位贵人这样看着,那宫女似乎有些胆怯,却还是咬咬牙道:“奴婢宝蓝,只是盛阳宫的洒扫宫女,但敏妃娘娘对奴婢有赏识提拔之恩,奴婢不能看着她被幽草陷害,所以,奴婢一定要站出来说话才行!” “你说是幽草陷害敏妃,有何证据吗?”德明帝见她信誓旦旦,不由得问道。 宝蓝连忙点点头:“有,奴婢曾经亲眼看到幽草背着人,偷偷摸摸地前去凤仪宫。因为皇后和敏妃娘娘不是太合得来,奴婢心中疑惑,就一直注意着她的行踪,昨晚,奴婢看到她又去了。本来奴婢准备找时间告诉敏妃娘娘这件事,没想到今天却——” 这个宫女在说谎!皇后想着。 因为幽草都是从宫外入宫直接到凤仪宫的,根本没有从盛阳宫去过,绝对不可能被一个小小的洒扫宫女看到。这个宫女究竟是周静雪安排的,还是真如她所说,感念周静雪的提拔之恩,所以宁可说谎也想要试一试,看能不能救周静雪? 皇后思索着,一时间有些不确定,周静雪没有道理安排这个一个宫女出来,除非她察觉到幽草是她的密探,但这应该不可能,因为她与幽草的会面都是极为隐秘的,除了心腹之人,根本没人知道。 而且,如果周静雪早就察觉到幽草是叛徒,又何必真的顺着她编制的陷阱往下跳? 这样说来,是这个宫女自作聪明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想到这里,皇后神情又恢复了平静:“你说看到幽草前往本宫的凤仪宫,可有证据?” “奴婢亲眼看到的,难道不算证据吗?”宝蓝鼓起勇气问道。 皇后微微一笑:“你刚才也说了,敏妃对你有提拔之恩,你感念她的恩德,那么,为了维护她而说谎也是很自然的事情。除了你,还有谁看到了吗?” “这……没有了”宝蓝小声道,忽然又抬起头,“不过奴婢有证据!” 这下不等皇后说话,德明帝便迅速地道:“什么证据?” “奴婢一直跟踪幽草,有一次看到她悄悄回来,袖袋之中鼓囊囊的,似乎藏了什么东西。然后她把那些东西藏在了她床下的暗格之中。我亲眼看到的,如果她是被——”宝蓝偷偷看了眼皇后,喏喏地道,“被收买的话,那些东西肯定就是证据!” 德明帝立刻道:“来人,跟随这个宫女前去幽草的房间搜查!” “且慢!”皇后开口道,“皇上,如果要让人搜查,也让本宫身边的香馨一起前去吧!”这意思很明显,她在防备德明帝借搜查之名,往幽草的床底下塞东西。 被她戳破心中所想,德明帝恨恨地看了她一眼,却不好拒绝,只能道:“你想让人跟就跟着。” 这意外的一幕,似乎连原本痛哭的周静雪都被勾起了好奇心,探头看着,神情之中却又带了几分紧张,毕竟幽草的清白与否,是关系到她生死的大事。 见周静雪这般模样,皇后越发肯定这不是周静雪设下的陷阱了,那就只是一个宫女的螳臂挡车之举。以她洒扫宫女的身份,纵然能够做些手脚,想必也弄不出什么铁证来。 然而,不多时,香馨和搜查的护卫一同进来,神色却有些苍白。 皇后见状,心中一跳。 德明帝问道:“怎么样?搜查到什么没有?” “回皇上,按照宝蓝宫女的指点,属下搜到了这个小匣子,还有一件衣服。”护卫说着,毕恭毕敬地将两样东西呈上。 德明帝先打开小匣子,目光顿时凝定,脸色慢慢寒冷起来,伸手拨弄着那些东西,一千两一张的银票,共有七张,通州地界的良田地契,竟然有上百顷之多,还有完备的户籍文书,以及通州一栋三进的宅院房契……这些东西何等眼熟! 推到张婕妤,嫁祸林陌颜,事败后撞柱自杀的宫女甘菊! 而那件事,后来田应璋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真相,那是赵瑾熙所为,而甘菊,则是皇后早早安插在张婕妤身边的钉子! 此情此景,此物此人,与当初何等相似? 毫无疑问,这个幽草,又是早早地安插在了周静雪身边的一颗钉子! 怪不得周夫人说她用周景泰的性命要挟,周静雪却懵然无知;怪不得周静为以为弟弟胃口不好,去太后那里求了草莓,弄得事情一出,所有人都立刻怀疑到了周静雪身上;怪不得幽草前去买砒霜时,竟然毫无遮掩,轻易地就被药铺掌柜认了出来,然后几乎是瞬间,就把周静雪招供出来,还死死地咬住…… 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幽草在两边捣鬼,故意挑拨造成的假相。 因为她是皇后的死士! 德明帝越想越气,猛地将匣子掀翻,里面的东西一地。 看到那些东西,皇后不由得心中大震,这些东西德明帝眼熟,她又何尝不眼熟? 但是天地良心,她从未给过幽草任何东西,就是想要避免被察觉。而且她也很严格地管理跟自己相关的东西,防备被人栽赃,却没想到幕后之人如此高明,不用任何有表记的东西,就靠着几张银票,一张房契,几张文书,就轻轻松松地将嫌疑引到了她的身上。 这些东西,绝非一个洒扫宫女能够安排的,这样高明的计策,也绝非她能够胜任的。 周静雪! 皇后猛地将目光射向周静雪,却正好迎上了周静雪冰冷而略带嘲讽的目光,甚至,她还朝着露出了一丝挑衅的笑意。 没错,就是周静雪,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 但是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怎么知道幽草是她的人?还是说她早就冷酷地准备牺牲这个心腹宫女,好将嫌疑嫁祸给她这个皇后? 不,不对,看她那个笑容,明显就是在嘲笑她这个皇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她知道的,她知道幽草是皇后的人。 但是,周静雪她是怎么知道的? 为了保密,她跟幽草的联系一向隐秘,除了贴身大宫女香馨,就连凤仪宫的得力臂膀都不知道这件事,香馨绝不可能背叛她,那周静雪又怎么会知道? “皇后,你还有何话说?”德明帝厉声问道,回想起张婕妤的往事,不由得又勾起了他对赵瑾熙这个逆子的痛恨,自然而然地迁怒到皇后身上,更别说,这次皇后居然故技重施,又想要斩断他的一条臂膀。 皇后很快就镇静了下来,稳稳地道:“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就算这些东西能说明幽草被人收买,但跟臣妾有何相干?” 这些东西的确能够让德明帝怀疑,但怀疑毕竟是怀疑,没有铁证,想要扳倒她这个皇后,可没那么容易。 德明帝将手边那件衣服又掷了过去:“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件浅蓝色的男子衣裳,裁剪得当,针脚细腻,绣上去的纹路更是精美无比,最重要的是,衣服上绣着五爪四龙纹,仅次于皇帝的五爪五龙纹,这是只有身为储君的太子才能穿的衣服。而如今朝堂上,唯有曾是太子地道赵瑾熙才能够用这样的纹饰,否则就是僭越! 皇后心中暗怒,没想到幽草竟然留下了这样的把柄! 但表面上,她仍然平静地道:“这件衣服也不能代表什么,或许是她私心里爱慕瑾熙,才会暗暗做了这件衣服也说不定。” “幽草,你怎么说?”德明帝没想到皇后还能狡辩,不由得将一腔怒气都发到了幽草身上。 幽草痴痴地看着那件衣服,闭了闭眼睛,开口道:“皇后娘娘说得没错,太子……二殿下曾经救过奴婢,奴婢私信爱慕二殿下,这才做了这件衣服,想着或许有朝一日能够送出,与二殿下、皇后娘娘都不相干!” “你这个贱婢,竟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德明帝气得一脚踹了过去。 皇后心中惋惜,却也知道这次的计划完全失败了,如今她能够脱身才是首要:“皇上也听见了,这个宫女已经承认一切与本宫和瑾熙无关。至于这些银票、文书地契,的确蹊跷,本宫也建议皇上仔细追查,看到底是谁弄出来的。” 这些东西不是她的,自然就是周静雪弄来陷害她的,要是能从中追查出蛛丝马迹,那才叫有趣呢! 见皇后这般死不悔改,德明帝气急,但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皇后无意中眼光往外瞟了一眼,看到一人怒气冲冲地揪着一名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人,正大踏步朝着这边走来,待到看清那个被绑之人的模样,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第259章 周静雪的报复(上) 就在皇后心急如焚,急着想对策的时候,门口已经传来了通报声:“皇上,右相周大人求见!” 周光潜?肯定是为了两个儿子的死而来!德明帝点点头,吩咐道:“宣他进来。” 周光潜并未像寻常一样身着官服,而是一身灰色常服,显然是骤然得到消息,来不及更换。他的步伐和身形也没有往日的矫健,反而带了一丝蹒跚之意,两眼之中满是血丝,憔悴不堪,神情之中充满了悲凉、痛苦,愤怒,却又混杂了一丝隐藏得极深的恐惧和茫然,交织在一起,复杂难辨。 “微臣参见皇上。”周光潜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看了看满脸泪痕的周静雪,再看看半疯半癫的周夫人,闭上了眼睛。 德明帝示意他起身:“爱卿是为了周府两位公子之死而来的吧?” “正是!”周光潜声音沙哑,“微臣两位嫡子被皇后设计毒杀,请皇上明断,还微臣一个公道!” 周夫人猛地扑了过来,嚎啕大哭:“老爷你在说什么?毒死我两个孩儿的明明是周静雪这个贱人,你要为我们的孩儿做主!”她才不相信什么幽草被人收买之类的鬼话,她只知道,周静雪因为周景泰对她恨之入骨,才要杀了她的两个孩儿。至于那些证据,周静雪堂堂一个敏妃,陷害一个宫女还不容易? “够了!”周光潜恨恨地看了她一眼,“你还说?害死我们两个孩儿的,不是别人,就是你这个愚蠢的妇人!” 周夫人一时惊呆了,她跟周光潜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即便他后来娶了简青玉,对周光潜来说,她才是他心中唯一的女人!等到简青玉死了,她嫁进周府,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地位就更稳固了,就连一开始对她颇有微词的老夫人也渐渐倚重她,将中馈大权交给了她。 这些年,她享尽了周光潜的宠爱,就连她连连下手对付周静雪姐弟,周光潜也之装作不知道。 今天,周光潜居然对她露出了那般痛恨的目光?还说是她害死了他们的儿子?! 周光潜指着身侧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女人问道:“你可知道她是谁?” “檀娘!”周夫人定眼望去,脱口喊道,有些茫然,“她是外地一个富商的妻子,怎么了?” 周光潜怒气冲冲地瞪着她,眼神中竟然夹杂了一丝恨意:“什么檀娘?我告诉你,她叫柏香,原本是皇后的贴身心腹,四年前被放出宫,替皇后和二殿下打理店铺产业!你这个蠢妇,想想她跟你说了些什么,撺掇你做了些什么,再想想她皇后心腹的身份,还不明白吗?” 檀娘不叫檀娘,而是叫柏香,是皇后的心腹? 周夫人再无知,也知道皇后和周静雪不合,都在抓彼此的小辫子,皇后的心腹刻意跟她亲近,能做什么好事? 再想想她说的那些因为女儿成了宠妃而享尽荣华富贵的家族,想想她说的她如何利用继子威胁继女,给自己谋得利益,再想想两个儿子死的前前后后…… 突然间,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周夫人无力地瘫倒在地,失声痛哭。 周光潜不再理她,转而向德明帝道:“皇上,就是这个柏香,故意煽动臣妻,让她误以为可以凭借静雪得宠而为娘家谋得荣华富贵,静雪不听,柏香便撺掇臣妻以景泰为人质胁迫静雪,故意营造出臣妻和静雪不睦,仇深似海的局面,就是为了毒杀微臣的两个儿子后,嫁祸给静雪!还请皇上给微臣两个苦命的孩子做主!” 说到这里,也忍不住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德明帝自然也认识柏香,冷哼一声,问道:“皇后,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后千想万想,怎么也没想到柏香会落到周光潜的手里。 明明已经吩咐她在周府出事后立刻离开京城,有她和赵瑾熙的双重关系网,这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怎么会被周光潜这个废物抓个正着?周静雪在宫中得宠,但在宫外,应该还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否则也不会被周夫人这么一个妇人拿捏住亲弟弟。 那么,又是谁在幕后捣鬼? 不对劲儿,今天的事情,一步一步的发展都很不对劲儿,就像有人结了一张大网,就等着她跳进去一样! 现在不是想幕后到底是谁的地步,该想的是如何脱身才对!皇后暗中告诫自己,幽草的事情她还可以狡辩,毕竟那些银票什么的本就不是她的,只要她抵死不认,德明帝也只能怀疑,但柏香却千真万确是她的贴身宫女、心腹…… 事到如今,恐怕也只能弃卒保车了,否则,毒杀大臣之子的罪名,即便她是皇后,也承担不起。 想到这里,皇后心痛地朝身旁的香馨看了一眼。 香馨脸色一白,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随即又睁开,从容上前一步,跪倒在地:“皇上不要再逼问娘娘了,此事是奴婢所为,娘娘什么都不知道。” “你?你一个小小的宫女,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德明帝当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香馨定了定神,道:“奴婢的确只是一个宫女,但是却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心腹,只要奴婢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别人根本就不会怀疑。奴婢就是这样欺骗了柏香,让她以为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 “那你一个宫女,为何要毒杀右相之子,嫁祸嫔妃?”德明帝冷冷一笑。 或许是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香馨反而平静了,有条不紊地道:“奴婢从小就服侍皇后娘娘,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她堂堂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然被周静雪一个妃子步步紧逼,奴婢心中不忿,这才假传皇后娘娘的懿旨,让柏香接近周夫人,但并没有毒害周公子,请皇上明鉴!”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德明帝狠狠地踢了她一脚,将她整个人都踢得飞了起来。 香馨只觉得腰间一痛,似乎骨头断了,她却强忍着,没有发出呻吟,而是继续道:“奴婢所说句句属实,如果奴婢只是想要敏妃死,幽草是她的贴身宫女,随时都可以下手,何必这么麻烦?奴婢只想激化两人的矛盾,这样,只要敏妃行差踏错,就是把柄,奴婢真的没有下毒。” 皇后的满盘算计,她自然是清楚的,也很确定,皇后并没有让幽草下毒,下毒的人分明是敏妃。如果能够揪出这点真相,说不定她还能够有一线生机。 “你当朕是三岁小孩吗?”德明帝怒不可遏,“你当然不能直接让幽草害死敏妃,那样谁都会怀疑皇后,到时候,你家主子也没有好下场!所以你们栽赃、嫁祸,好名正言顺地除掉敏妃,其心可诛!” 香馨睁大了眼睛,既是因为身体的痛楚,也是因为心中的不甘,挣扎着喊道:“皇上!” 如果皇后真的这样做了这样的事情,她替皇后顶罪去死,倒也没什么,她本就是死士,能为主人而死,是她的光荣。但是如今,皇后明显是被敏妃陷害了,这叫她如何甘心? 德明帝根本不理会她,兀自怒气冲冲,但心中却已经开始思索要如何处置这件事。 香馨的鬼话他自然不会相信,但香馨替皇后顶了缸,把所有的事情都揽了下来,就没办法再用柏香钉死皇后。而且,如果真的坐实了皇后的罪行,无论是杀是废,都未必见得是件好事。 的确,若是后宫没有了皇后,周静雪的确能够独揽大权,但是,皇后却是赵瑾熙的生母!这段时间,赵瑾熙已经处处被赵洛熙压制,现在更是流言滔天,如果这时候,皇后因为犯如此重罪被杀或者被废,这个打击可以说是毁灭性的,赵瑾熙将再也无法与赵洛熙抗衡。 这两个逆子他都深恶痛绝,但现在,在赵瑾熙没有子嗣的情况下,他还得保持两人之间的平衡。 于是,德明帝也顺势下坡,喝道:“香馨假传皇后旨意,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绝不能轻饶。来人,将她打下去,杖毙于宫门口。记住,让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去看她行刑,好引以为戒!柏香虽然奉命行事,却也不能宽恕,斩立决!” “皇上,奴婢死不足惜,但下毒之人并非奴婢,而是敏妃!”香馨焦急地道,却已经被人拖起,她边挣扎便嘶喊道,“皇上您去看看周景泰,去看看他的凄惨模样,您想一想,敏妃这个姐姐能够忍住吗……” 随着她被人拖得越来越远,声音也渐渐飘散在风中。 德明帝的目光钻到幽草身上,想了想道:“幽草背主,本应当与香馨同罪,但你身上还有其他内情,先押入大牢,待审问清楚再做处置!” 幽草一个丫鬟死不足惜,但是,她明显是皇后的死士,在皇宫之中,像她这样的死士到底还有多少?这件事必须要查清楚,到时候再处置这个宫女不迟! 紧接着,德明帝转向皇后,目光之中充满了厌恶:“皇后,你别以为香馨顶了罪,事情就一了百了,事实真相如何,你知朕也知,只是差了证据而已!不过,香馨是你的贴身宫女,你管教不严,却是不争的事实,看来,你也不合适再掌管后宫了,即日起,将凤印交给敏妃,你就在凤仪宫闭门思过吧!” 这就是禁足,虽然对赵瑾熙也有不好的影响,但完全可以弥补的。 而且这么一来,后宫大权落在了周静雪的手里,周静雪又是他的人,这个皇宫就等于攥在了他的手心,也算是得到了不少补偿。有了这个权利,那两个还住在皇宫的逆子,也要顾及他三分。 皇后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低声道:“臣妾领旨。” 刚才吐了口血,昏昏沉沉的周夫人刚刚恢复了一点理智,听到就是这样一番话,不由得又痛又怒。她的两个儿子是右相之子,双双被毒死,她一辈子的依靠、指望彻底没了,结果就只有三个宫女被处置了? 凭什么?凭什么! 反正她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周夫人没了顾忌,也就无所谓眼前之人是皇帝,她疯狂地扑了上去:“皇上,你这是偏袒!分明是皇后毒死了我的孩子,怎么能不处置?还有周静雪这个贱人,若非她与皇后作对,也不会害得我的孩儿惨死,她们都要给我的孩儿偿命,她们都得死!” 周光潜吓了一跳,忙上前拉住她往回拽:“臣妻痛失爱子,一时心智失常,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母亲只是悲痛过度,还请皇上见谅。”周静雪也盈盈跪了下来。 德明帝不屑地踹开了周夫人,这个女人既没有家世,也没有能力,不过是周光潜的继室罢了。现在周光潜这个右相都架空了,一个右相夫人又算什么?倒是周静雪是他的宠妃,又是他的臂膀,之后还要掌揽宫务,无论从哪方面说,都要给她这个体面。 “若非敏妃替你求情,朕决不轻饶!”德明帝声音冷厉。 周夫人眼睛都红了,猛地又要朝周静雪扑过去,被周光潜牢牢抱住,还不肯罢休,疯狂地喊道:“我不用你这个贱人假好心!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害死了我的孩儿,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给我的两个孩儿报仇!” 周光潜惊出了一身冷汗,死死抱着她,边道:“皇上,贱内心智失常,微臣先带她回府了。” 德明帝正要点头答应,背后却传来周静雪哀求的声音。 “皇上,今日周府发生了这样的惨剧,父亲和母亲痛失爱子,想必悲痛不已,嫔妾身为女儿,想要尽几分孝道,劝慰一二,不知皇上能否开恩,让他们在盛阳宫留一两个时辰?” 德明帝有些迟疑地看着她:“她这样对你,难道你不恨她?” “终究是一家人,若是景泰无事,就算了吧!毕竟,母亲也是被人蛊惑,一时行差踏错。”周静雪黯然地道,目光在幽草先前跪的地方停了停,“再说,今日之事,也给了嫔妾一个教训,关于周府,嫔妾也有些话想要跟父亲和母亲说。” 德明帝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朕晚上再来看你,你自己小心。”说罢一甩袖,转身离开。 他可不想再跟周夫人这种疯妇共处一室! 周静雪将其他宫女太监都遣了下去,宝蓝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知道三人有话要说,也识趣地退下,离开前还细心地替周静雪关好了殿门,自己走了几步,坐在长廊边上,替她看着,以免被人闯进来。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全变了。 面对着亲生父母和继母,周静雪原本的楚楚可怜和善解人意全部消失了,眼神从宽和渐渐转变为冷厉,眉梢稍稍上扬,带了一丝嘲讽的意味。她说有话要与两人说,却并不开口,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二人,嘴角勾起了冷酷而嘲讽的一抹笑意。 周光潜也没有了先前维护周静雪,口口声声要皇后付出代价的家世,看向周静雪的目光痛恨至极,却又带了一丝畏惧。 周静雪毫不在意,她淡淡地笑着,靠近了周夫人。 从嫁入周府开始,周静雪就是任她搓扁揉圆的人,哪怕几次三番害她,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就连她入宫也不例外。因此,周夫人根本无法忍受周静雪这种傲慢又挑衅的眼神,她伸出手,想要去抓花那张可恶的脸,边咒骂道:“你这个贱人,都是你,害死了你弟弟!” 这次没等周光潜拦阻,周静雪左手架住她的手臂,右手已经狠狠一耳光扇了过去。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周夫人因为太过惊讶,一时间竟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感觉到被挑衅的羞辱,怒声道:“你居然敢打我!” “这些年来你对我们姐弟的关照,一个耳光实在太轻了,我恨不得杀了你!”周静雪冷笑道,“不过,后来我想了想,一下子就让你死了太便宜你,我应该让你活着,活得长长久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只能承受无尽的痛苦、悔恨、欺压、却又无力反抗,这样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从她的话语中,周夫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炸了:“是你对不对?是你毒死了我的两个孩儿,对不对?我就知道是你这个贱人!” “对,没错,是我!”周静雪供认不讳,嘴角扬起了一抹期待已久的笑意,“现在你知道了,不过,我的好父亲,你的好夫君,他可是早就知道了呢!” 第260章 周静雪的报复(下) 周夫人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向周光潜,周光潜却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你知道?周光潜,你居然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孩儿被毒死?你居然袖手旁观?!你不是人!”周夫人一下子会错了意,如同疯了一般扑过去,拳头如雨点般朝着周光潜砸过去,边哭边喊。 周光潜抓住她的手,皱眉道:“我知道的时候,我们的两个孩儿已经死了。如果能提前知道,我怎么可能不拦这件事?”那不光是她的儿子,也是他从小娇宠到大的,岂能不心疼? 周夫人才缓了缓,忽然间又意识到了什么,喊道:“那你是进宫前就知道的?你为什么不告诉皇上,为什么不让周静雪这个贱人给我们的孩儿偿命?你居然还帮着她!” 说着,又扑上去,又哭又喊。 这次周光潜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有些心虚避让,但过了会儿,见她还势如疯虎,也不耐烦了,拽住周夫人的手,将她整个人往地上一扔,怒声道:“你还有脸说?如果不是你轻信柏香之言,妄想什么荣华富贵,激怒了周静雪,她又怎么会生出这样狠毒我的心思?我们两个孩儿又怎么会死?要不是你——” 他顿了顿,狠狠瞪了周夫人一眼,却没再说。 “你这时候怪我了!”周夫人恼怒大喊,“我做这些事难道你不知道?我怎么对待周景泰你不知道?只不过,我说了这样能让你手握实权,不必再做冷板凳,你不也默认了吗?现在你倒来怪我了,好像你多清白无辜一样!” 当着周静雪的面被揭了老底,周光潜脸上有些挂不住,色厉内荏地道:“胡说八道!” 周静雪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狗咬狗,发出了一声轻笑。 当初周光潜为了这个女人,气死了她的母亲,娶进门后又多年宠爱骄纵,结果呢?事到临头也不过如此!只可惜,母亲过世得早,没有看到这一幕,不然,不知道会有多快意! 被笑声惊动,周光潜目光一下子射过来,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整整衣装,竭力想要摆出父亲的威严,厉声道:“你这个孽女,竟然如此狠毒,对你的亲弟弟下这样的毒手!这次我念在父女之情,饶你一次,日后——” 还不等他说完,周静雪已经笑出声来,声音清脆至极,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 “父女之情?你我之间还有这东西吗?”周静雪笑得嘲讽,“你所谓的父女之情,是指明知我被你的继室百般刁难,却视若无睹;还是为了你的荣华富贵,将我送入宫中;又或者是明知道我弟弟重伤在床,前程性命堪忧,却任由他恶化,好以此来威胁我?这样的父女之情,我还真是消受不起!” 周光潜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周静雪竟然变得如此尖锐,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冷声道:“周静雪,不要以为你如今是敏妃,便能够在我面前嚣张。再怎么说,我是你父亲,而且,我手里可是握有你毒害亲弟的证据!” “你是指那封我送给你的书信吗?”周静雪毫不在意地笑,“你尽管去,我既然敢写,敢送给你,就不怕你拿它告发!” 周夫人在旁边听着,猛地眼睛一亮,问道:“什么书信?” 没想到,周光潜却是沉默不语。 周静雪看着她,笑得像罂粟花一样美丽动人,状似好心地为她解惑:“就是,在我毒死了你两个儿子后,派人送了一封书信给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字不漏地告诉了他,包括他檀娘是皇后的心腹柏香,皇后如何给你设计的陷阱,以及我如何将计就计,亲手下毒,毒死了你们的两个儿子的事情,清清楚楚!” 皇后设计……周静雪将计就计…… 周夫人在其它事情上或许不灵光,但是这种类似后宅争斗的事情上却颇为敏感,只凭着周静雪这几句话,便猜出了事情的大概,顿时又痛又怒!果然,她之前说的一点都没错,果然是周静雪这个贱人下的毒手,还有皇后,她们都应该去死! “那封信呢?给我!”周夫人向周光潜伸出了手。 只要拿到那封信,就能去告发,就能让周静雪和皇后这两个贱人给她的两个儿子偿命。 周光潜不自在地道:“什么信?没有!” “她明明说了你有!再说,要不是有这么一封信,你怎么能够知道前因后果,能刚好抓到柏香,然后正好进宫?”一心想要为儿子报仇,此刻的她脑海竟然异常清明,字字句句都说到了要害。 周光潜神态越发不自在,呵斥道:“不要胡闹!” “这怎么是胡闹?”周夫人有些癫狂地喊道,声音里带了哭音,委屈又愤怒,“我们的两个儿子死了,被人毒死了!他们还那么小,那么可爱,就这么被人害死了,你这个做父亲的,明明手握证据,居然不为他们报仇?你要是害怕皇后,就给我,我不怕,我只要她们给我的儿子偿命!” 说着就扑上前去,扒拉着周光潜的衣服,想要搜出那封信。 周静雪微笑着,高贵而柔和,仿佛在看一件跟自己完全不想干的闹剧。她看着周夫人急切的神情,看着周光潜的尴尬,看着周夫人徒劳无功,疯狂到几乎要把周光潜的衣服全扒了,看着周光潜恼羞成怒地甩开周夫人,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他不会给你的。”终于,她笑着开口道,“还没明白吗?自从他绑了柏香入宫,就说明他选择了我弟弟和我,而你和你的儿子,已经被他抛弃了!” 周夫人猛的转过身,满是血丝的眼睛瞪着周静雪:“你说什么?” “不懂吗?那么,我来告诉你好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周静雪微笑着,心中满是快意,“你的两个儿子死了,如今府中只剩下我弟弟一个男丁。所以,除非他想周府后继无人,香火断绝,否则,他就只能站在我和我弟弟这边。” 周夫人一怔,随即疯狂地大喊道:“不可能!不可能!” 明明她和周光潜青梅竹马,情深意重,明明周光潜跟她说了,他们的儿子才是周府的继承人,周静雪和周景泰什么都不是,只能成为他们儿子的垫脚石而已! “为什么不可能?他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对一个女人来说,她的亲生儿子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对一个男人来说,首先他得有个儿子才是最重要的!”周静雪微笑着,美丽的眼眸之中光芒闪烁,还得谢谢德明帝和赵瑾熙,是他们教会了她这一点。 周夫人纵然悲痛欲绝,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有道理。 “好,我现在没有儿子,所以周景泰不能死,这我认了,可是,这个杀人凶手呢?”周夫人指着周静雪,质问道,“她杀了我们的儿子,你手握着证据,不但不揭发她,让她为我们的儿子偿命,竟然还要维护她,你疯了,还是傻了?” 周静雪嘲讽地道:“他不疯,也不傻,相反,他很清醒,也很聪明。如果他揭发了我,我必死无疑。这样一来,景泰就有了一个杀人的姐姐,前程是不用想了,周府完全也没有了翻身的资本。相反,如果他保住了我,那么,我是高高在上,圣宠隆眷的敏妃,将来甚至能再高一步,作为我的亲弟弟,景泰自然有着锦绣前程,将来也能惠泽周府。” “不!不!”周夫人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摇着头,泪流满面,“难道我的儿子就白死了吗?” 周静雪眼眸之中笼上了一层寒意,嘴角却依然带笑:“那又怎样?我的母亲不也白死了吗?我的弟弟本来早就能够康复的,不也白白耽误了这么多天,若是有些差错,在你们看来,不也是白死吗?” 难道只有你儿子的命是命,我母亲、我弟弟的命就是草芥吗? 周夫人结舌,目光只能又投向周光潜,辗转哀求,见周光潜视若无睹,不由得又怒气上涌,上前疯狂地对他又抓又咬:“你这个冷血的父亲!那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却只想着荣华富贵,不想着给他们报仇,还要抬举这对仇人姐弟!你怎么能这么冷血无情?” 已经被完全揭了老底,周光潜也懒得再眨眼,更不会再忍受周夫人的放肆,抓住她的手,怒声道:“这还不是你做的好事吗?若非你给我下了绝育的药,让我不能再有子嗣,只剩下这两个孽种,我又怎么会被她如此挟制?” 周夫人一惊,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 周光潜瞪了她一眼,不再理会。 当年周夫人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彻底稳固了府中的地位,但也已经有些颜色衰退,他身为堂堂右相,每日面对的美人不计其数,心中难免有些想法。没想到,周夫人竟然极为贤惠地给纳了一个绝色美人的妾室,之后又接连给他张罗了好几房,各具风情。 他还以为周夫人贤惠,反而因此对她心怀内疚,越发敬重他,不允许任何妾室欺压到她头上。 若非周静雪那封书信里点明此事,他又悄悄找了个大夫诊脉,确定了此事,只怕他还要一直被蒙在鼓里呢!这个狠毒的妇人,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夫君,简直可恶! “哈哈哈……”周静雪笑得有些前仰后合,“周夫人,这才叫自作自受呢!” 这声音一下子把周光潜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盯着周静雪,又恨又怒:“你为什么要给我写那封信?为什么告诉我是你杀了我两个儿子?” 他能够明白周静雪为何针对周夫人,刺激周夫人,毕竟是周夫人虐待她在先。但她既然要他这个父亲保护周景泰,照顾周景泰,又为何要将这件事写出来?若是只写皇后的计谋,他当然也能审视清楚行事,反而能更自然地站在她和周景泰这一边。 “因为我不喜欢啊!”周静雪扬眉,明艳的眼眸弯出了一抹艳丽的弧度,宛如罂粟一般,美丽却有毒,“我不喜欢你明明做了那么多坏事,却还能够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道貌岸然地假装是一个维护儿女的父亲,因为,那样太恶心了!” 话到后来,已经带了一抹冷凝。 周光潜大怒:“你——” 周静雪置若罔闻,歪着脑袋看着他,笑得开怀而天真,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恶意:“这样多好,撕开了你那虚伪的面具,这张愤怒、痛苦却又心虚,强自按捺的脸,看起来就顺眼多了。而且,我就是喜欢你明明恨我入骨,却又不得不维护我,尊崇我,好期待着从我这里得到一点好处的模样!” 她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周光潜的脸,像是在抚摸一只小狗:“你这个右相早就名存实亡,这个女人也已经毫无用处,所以,乖乖地照顾好景泰,乖乖地听我的话,才能有好处,懂吗?” 周光潜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个孽女!你不要欺人太甚,别以为我不敢告发你!” “那就去啊,去毁掉周府崛起的唯一一线希望,让周府彻底沦落为末流,然后带着继室虐待前妻的儿女,府邸之中自相残杀的美名,成为蝼蚁,卑微地生活在阴影之中,让那些原本高高仰视你的人都踩到你的头上,对你指指点点,连一个衙役、一个小卒都能够肆意决定你的命运,而你却无力反抗……” 周静雪微笑着,漫不经心地道:“如果你能接受这样的命运,那就去吧!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个传奇,只不过是不好的那种,流待后世警惕!” 被她所描述的画面惊到,周光潜有些踉跄地后退两步,但他又很清楚,如果周静雪因此毒杀亲弟而死,那么,这一幕幕的确会是他日后的写照。 这种想法,终于打垮了他一直挺的直直的腰梁,面对着这个一直以来被他当做棋子一样利用,肆意摆弄的女儿,他终于低下了头,收敛起了曾经身为父亲的自负和理所当然。 周静雪轻笑着,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的惶恐,因为她太清楚自己这个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了。 “这样就对了。”她笑着,柔声道,“这副为了荣华富贵什么都可以不要的脸,才是你真正的面孔,比之前那些虚伪的,道貌岸然的模样看起来舒服太多了。” 周光潜听着她的讽刺,沉默着。 “周光潜,我知道你现在恨我,但是我无所谓,因为,你现在不过是一条匍匐在脚底下,希望能够乞得一点残羹冷炙的狗罢了!”周静雪微笑着,神情傲慢又不屑,“当初你逼我入宫,曾经跟我说一番话,你还记得吗?” 周光潜咬着牙,握着拳,一言不发。 “你说,就算我飞到天上去,也摆脱不了血脉中的周家人,这是这个社会的规则,是我跳不出的桎梏。现在,这句话,我原句奉还给你。”周静雪淡淡地道,“名义上你是我的父亲,血脉中景泰是你的儿子,只有我好,景泰才能好,你才能好,懂吗?” 周光潜闭上眼睛,终于低声道:“是,娘娘。” 周静雪微微一笑,漫步回到贵妃椅起,有些慵懒地靠在上面,像面对下人一样说道:“明白就好,回府吧!记住看好你这位夫人,如果景泰再出了什么事情,那你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周夫人肯定已经被丧子之痛逼疯,什么都做得出来,但周静雪并不十分担心,周夫人并不是个聪明人,但周光潜却是,或者说,面对自身的利益得失,他比谁都看得清楚,之前只是不理会罢了。一旦他真正动起手来,周夫人完全不是对手。 有这么一个人,景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安全。 她虽然贵为敏妃,看起来荣誉威赫,但这份荣耀是虚的,就连手底下的人,也大半是德明帝、太后和两位皇子的,在宫中还能勉强维持威严,宫外却暂时鞭长莫及。就像她告诉陌颜的,她不能时时刻刻保护景泰了,所以,只能这样做了。 等到周光潜拽着依旧疯狂的周夫人离去,偌大的宫殿之中,周静雪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终于为她的母亲、为她、为景泰报仇了,如今周府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但那又如何呢?她这一生已经注定要困在这座皇宫之中,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晚上,德明帝果然又来了,看到的就是落寞、伤怀的周静雪。 “怎么了?”德明帝问道。 周静雪叹了口气:“母亲痛失爱子,心智有些混乱,把我当成杀子仇人一样看待。父亲虽然不至于此,但言辞之中也有些埋怨,总觉得若非我得罪了皇后,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祸。” “这怎么能怪你呢?说起来都是他们的错,一个管家不严,一个被荣华富贵蒙了眼,自作自受罢了,与你何干?”德明帝急忙安慰道。 周静雪恹恹地道:“话虽如此,但我心中也有些介怀。”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忙道,“对了,皇上,按照皇后所言,我弟弟如今恐怕病得十分严重,嫔妾有些担心,能不能请陌颜去给景泰看看?” 德明帝沉默了会儿,问道:“你跟林陌颜关系还是很好?” “是,陌颜是我唯一的朋友!”周静雪毫不犹豫地道,似乎想起了南陵王府的站队问题,忙解释道,“虽然她是南陵王世子妃,但是我们之间的情意并不掺杂朝政利益,只是单纯的朋友。” 德明帝问道:“那如果朕让你帮朕,去对付林陌颜,你愿意吗?” 周静雪有些怯怯地道看了她一眼,咬咬牙道:“嫔妾不愿意。陌颜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几次救过我的性命,我不能这样对她,也不会这样对她。”随即又补充道,“嫔妾和陌颜的情意,就像嫔妾跟皇上一样,如果陌颜要嫔妾害皇上,嫔妾也不会答应她的,绝对不会!” 如果是从前,德明帝对这个答案绝不满意,他需要的是能为他奉献一切的人。 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反而心软了,倒觉得这种重情重义也不是一件坏事。如果赵瑾熙那个逆子有这份重情重义,他这个君父又怎么会被逼迫到这一步?再退一步说,如果敏妃今天能因为他对付林陌颜,难道哪天不会又因为谁来对付他?倒还不如这样子让他放心些。 所以,德明帝并未生气,而是道:“既然你这么说,朕就相信你。你弟弟的身体要紧,你想让林陌颜去给他看病,就派人去跟她说一声吧!” “谢皇上!”周静雪总算展露了一丝笑意,忙派宝蓝出宫。 完了,她看着德明帝,神情有些迟疑。 德明帝温声道:“怎么了?” “嫔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嫔妾想去见幽草。”周静雪沉默了下,露出了一丝痛苦、愤怒和不解,“从刚入宫她就服侍嫔妾,嫔妾自认对她不薄,没想到她竟然这样陷害嫔妾!嫔妾想要见她,问一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怎么能够狠得下心这样做?难道嫔妾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吗?” 德明帝倒是很能理解这种被背叛的感觉,安慰道:“她本来就是皇后的死士,你又何必在意?” “但嫔妾放不下,嫔妾想要亲耳听到她的回答。”周静雪依旧坚持,“臣妾想要知道,她心中到底有没有一丝的后悔,有没有觉得对不起嫔妾。” 德明帝想想也是,毕竟是服侍了她这么久的贴身宫女,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转过弯的,便点头道:“既然如此,朕就给你大牢的令牌,你去就是。” ※※※ 大牢之中,潮湿阴暗,常年都不见天日,给人一种阴沉绝望的感觉,尤其是死牢,呆在这里的人只能等死,那种感觉,跟身处地狱也没多大差别。 幽草半靠半坐在墙角,身上有些斑斑点点的血迹,都是行刑逼供的结果。她头靠着墙壁,神情木然,望着死牢中唯一的一盏油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轻浅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抹银红色的衣裙从她眼角划过,那是一种完全不应该出现在死牢的华贵。她木然地看着,目光上移,映入眼帘的是周静雪明艳动人的容颜,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平静至极,看不出一丝波澜。 “你是想要来问我为什么这么做的,对吧?”幽草像是突然还魂的人一样,猛地坐直了身体,“我可以告诉,但是你也要回答我一件事。” 她想要知道,她到底在哪里露出了破绽,竟然被周静雪看穿,还用她反过来算计了皇后,进而牵连了二殿下。 早在周静雪刚进来那一刻,她就挥手让狱卒离开,而偌大的死牢,除了幽草这间,其它牢房都空荡荡的,也不用担心对话会被别人偷听。 所以,周静雪也不再伪装,她有些慵懒地撩了撩鬓发,瞥了她一眼,兴致缺缺地道:“没兴趣。” “你难道不想知道吗?”这个回答完全出乎幽草的意料,她忍不住问道。 周静雪轻轻一笑:“有什么想知道的?你本来就是皇后派来的人,对我殷勤周到,也不过是为了赢取我的信任,好在关键时刻陷害我罢了!我还知道很多事情,比如赵瑾熙为你全家报仇一事,比如你爱慕赵瑾熙一事,你说,我还有什么需要问你的吗?” 隐藏至深的秘密被揭开,幽草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你猜!”周静雪微笑。 幽草终于忍耐不住,不顾伤痕累累的身体,匍匐着来到她的脚下,仰头望去,神情愤怒:“你果然早就知道了,对吧?那你为什么不揭发我?” “为什么要揭发?皇后在我身边派了一个暗桩,不让她付出一点代价就拔掉,我岂不是很亏?”周静雪笑着弯下腰,看向她的神情柔和至极,“再说,我一直都在找机会,想要报复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你的存在,给了我一个多好的机会,我干嘛要早早地拆穿你呢?那多不划算!” 幽草神情绝望了,果然,果然是她露出了破绽,所以被周静雪将计就计。 “你……早就知道,对吗?不止我的事情,还有柏香煽动周夫人的事情,甚至,周夫人如何虐待你的弟弟……你都知道。那是你的亲弟弟,他病得那么重,险些丧命,你居然也忍心看着?你就不怕有什么万一吗?”幽草难以置信地问道。 她一直以为周景泰是周静雪的软肋,这才错误地将这个消息传达给皇后,以至于弄成今天这个局面。没想到,周静雪竟然如此冷酷无情,能够眼睁睁看着亲弟弟那样被人虐待。 周静雪淡淡一笑:“我又不能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保护他,不让他吃点苦头,有个深刻的教训,他又怎么能够长大?还要感谢你们,连同那个女人和周光潜,给他上了足够深刻的一课!” 至于景泰的身体,有陌颜在,她虽然心痛,却也必须要这么做。 幽草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看在我们曾经的情面上,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在哪里露出了破绽?”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们之间有什么情面吗?是你把我所有的消息传给皇后的情面?还是你遵照皇后的指使背叛我,陷害我的情面?我没那么好心,相反,我最喜欢看别人死不瞑目,尤其是对不起我的人!”周静雪干脆利落地道。 从未见过周静雪如此冷酷无情的一面,幽草几乎崩溃,嘶喊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来看我?” “走过场啊!”周静雪无聊地踢着地面,“从我进宫就在服侍我,我信任至极的心腹背叛了我,陷害我,任谁都会难以接受吧?不来问一问你为什么这么做,有没有后悔,岂不是显得很不合理?别人会怀疑我早就知道你是叛徒了呢!” 说到最后,她嫣然一笑,神态天真犹如孩童。 但用这样的表情,说着这样的话,却显得格外冷酷,也格外的恐怖。 “我到底在哪里露了破绽?到底是哪里?”幽草明知道周静雪绝不会回答她,却还是忍不住痛哭呢喃,“我不敢想象,是我害了二殿下和皇后娘娘……要是这样,我真是万死难赎其罪……” 她自顾地痛苦着,反复地说着类似的话,精神显然已经有些不对。 周静雪静静地看着她,原本轻松写意的神情渐渐凝固,变成了一片冰寒。 刚入宫时,幽草有着和她从前丫鬟类似的名字,有着一手好绣工,恰好与她的剪裁相合,除了最开始惯例地查了一下她的经理外,周静雪并没有怀疑过她。她的确把幽草当成了心腹,渐渐的,连家里的事情也会告诉她,也没有刻意避讳她,尤其在幽草为她得罪皇后之后,她更加信任这个贴身宫女…… 幽草说得没错,她的确没有露出破绽,她也的确没有怀疑过她。 是因为陌颜。 那天陌颜来看她,她刚好到皇后的宫中去请安,陌颜便与正在刺绣的幽草聊了几句,恰好看到她绣的图案。幽草说那是她家乡才有的野花,叫做曼萝。而恰巧的是,陌颜在南州时,见到过赵瑾熙好几面,其中有一次,赵瑾熙身上穿的衣服,绣的正是这种花。 虽然不是没有巧合的可能性,但以防万一,她还是托陌颜去查了查。 而从曼萝这条线索,也很容易就查到了幽草的家乡,也查到了她和赵瑾熙的过往。 可想而知,那件衣服,应该是幽草送给赵瑾熙的,在京城的时候,赵瑾熙很小心,没有穿过任何和幽草有关的衣饰,但是在外地,他就没那么谨慎了,才会被陌颜注意到。 若非陌颜,她不会知道皇后要杀她的决心,若非陌颜,她也不会察觉到幽草的身份。 若非陌颜,今日的事情本该是相反的结果。 陌颜,又救了她一命! 第261章 你不是瑾熙!你是谁? 德明帝是很想隐瞒皇后做的事情,以免影响本就处于下风的赵瑾熙,可惜却难以如愿。 以前德明帝大权在握,专断独行,皇宫如同铁通般,一丝风儿都不透。但现在,他被架空,皇宫内势力众多,早成了千疮百孔的筛子,稍有风吹草动,就能传得满城风雨,更别说皇后的贴身宫女被杖毙,周静雪的贴身宫女下了大牢这种大事。 再联想当天周府两位嫡出公子的暴毙、周夫人和周光潜的先后入宫,以及事后周夫人被禁足,有神医之称的南陵王世子妃频繁进出周府…… 这些事情交织在一起,很容易让人猜想到什么。 再说,德明帝想掩饰,有些人却巴不得把这件事传扬天下,早就暗搓搓地散布流言,将“真相”广而告之,一下子又成了京城茶余饭后的热点。 就像德明帝不相信皇后无辜一样,稍有点心眼的人也不会认为这件事真是香馨这个贴身宫女做的,跟皇后一根头发丝的关系都没有,一时间,对于皇后的手段狠毒,众人都不由得敬而远之,心中更暗自警惕。 周府后宅的矛盾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但先前也能保持面上的和平,结果,被皇后这么一弄,两位嫡出的周公子中毒而死,周景泰重病卧床,险些丧命,周夫人被禁足,敏妃是运气好才逃得一劫,要不然十有八九也得死一死,周光潜现在更是跟鬼一样憔悴…… 话说谁家内宅还能没点妻妾嫡庶的矛盾?谁家没几个眼光浅薄耳根子软的货?要是都被皇后这么搞,哪家能受得了? 堂堂的右相府,眼下看着凋零败落,差一点家破人亡,这就是前车之鉴! 俗话说得好,有其父必有其子,德明帝刻薄寡恩,手段狠毒,已经让众臣望而生畏了,皇后也是这么个德行,两人合伙生下的二殿下赵瑾熙,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关键是,看这段时间二殿下的种种表现,也不像是个“歹竹出好笋”的佳话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二殿下完美的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良传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后还能不能愉快地当官过日子了? 一时间,除了那些原本就坚定地投靠了赵洛熙的人,剩下的文武百官心中的天平都义无反顾地倾斜了。 大殿下这边是秦氏的血脉,好歹辅国公的仗义厚道有目共睹,说不能够战胜德明帝的狠毒寡恩,成为一个宽厚仁和的仁君呢? 能够再度打击到赵瑾熙,而且还是皇后自己送的锤子,大殿下这一派系都不由得欢欣鼓舞。 但在南陵王府后院暖阁中,却是一片惋惜之声。 “真可惜,没能趁机彻底扳倒皇后!”燕宇叹息着,顺手从桌上拈起一片玉露糕送入嘴中,嗯,好吃。 “是啊,如果皇后因此被处死,赵瑾熙就要守孝三年,更别说背负的名声,我和他的一年之约根本不用比,躺着都能赢,真可惜!”赵洛熙也叹息道,伸手将一盘茯苓糕端到面前,一边叹息一边不停嘴地吃着,嗯,真好吃,不愧是神医赵天一,就连药膳也做得这么好吃! 萧夜华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眉宇之间全是寒意。 别以为你们说两句正经话,我就不知道你们是来蹭吃蹭喝了!惋惜这种事情用得着特意跑来南陵王府叹气吗?一边叹气一边吃得比谁都欢畅以为我没看见吗?一天按三餐外加宵夜往南陵王府跑,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燕宇吃得正入神,没发现他的杀气,兀自专心地吃点心。 赵洛熙倒是察觉到了,却完全无视,甚至吃得更欢畅了,我就吃,我就吃,气死你! 上次跟林陌颜谈过之后,对于萧夜华,他的态度的确有些不同,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那番话传到了萧夜华耳朵里,总之,他彻底放飞了自我,越来越毒舌,尤其在对着赵洛熙和冥焰的时候,很快又牢牢地稳固了赵洛熙的仇恨值,越发让他讨厌了。 不就是仗着你跟冥焰是同一个人我不能对你怎么样吗?不就是仗着比我聪明那么一丁点吗?哼,我照样能气死你,就吃,就吃,就天天来蹭饭,怎么着怎么着怎么着?陌颜都不发话,有本事你撵人啊? 想着,赵洛熙心情大好,胃口也大好,很快就吃完了一盘茯苓糕,再拿起陌颜煮的果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有滋有味地品了起来,只觉得生活不要太美好。 萧夜华眼中寒意越来越重,就在这时,陌颜端着一罐刚煮好的药膳汤过来。 南陵王府与她之前生活的地方都不同,这里一直牢牢地被萧夜华把持着,铁桶一般,根本没有需要操心的地方。而唯一的担忧赵瑾熙,又有萧夜华和赵洛熙这些常年浸淫朝堂的人去对付,她自认在政治上没多少天赋,索性也不操那个心,开始做一些自己喜欢、感兴趣的事情。 譬如在南陵王府的后花园开辟了一片地方专门种药材;譬如搜集各种偏门的药材,研究药效,再比如,她这段时间正迷的药膳。 “怎么样?好吃吗?”林陌颜放下汤,看着三人,问道。 作为药膳,药效固然重要,口感也很重要,要将两者集合得刚刚好,即便是她,也花费了不少心血,试了好几个州的药材,才选出了最适合的,正好让赵洛熙和燕宇这两只小白鼠尝尝,看看有什么不足。 燕宇连连点头:“好吃,比我之前吃过的都好吃,阿离最喜欢吃糕点,我能把这两盘带回去给他吃吗?” “那剩下几盘我带走,回宫给皇祖母尝尝。”赵洛熙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当然了,尝是要给太后尝的,但是给多少,那就得好好想一想了。 燕离和太后都是林陌颜很重视的人,自然没有意见,点点头。 萧夜华冷面如霜:“你们到底是来打劫糕点的,还是来商议正事的?”这两个人都太讨厌了,陌颜做的东西,他还没吃多少呢,就被他们瓜分完了,有没有一点当客人的自觉? “谁规定商议正事就不能吃东西了?”赵洛熙理直气壮地道,既能吃好吃的,又能气到萧夜华,一举两得,傻子才不干! 林陌颜将盛好的汤先递给萧夜华,这才笑道:“只是一点糕点,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再做。” “就是就是,干嘛那么小气?”赵洛熙立刻道。 这不是再做不再做的问题,也不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问题在于,这是陌颜亲手做的糕点! 萧夜华在心中暗自咬牙切齿。 自从那天听到陌颜说得那番话,他顿时不再为冥焰的存在纠结,心中除了悸动、安心之外,却也将陌颜看得越来越重要,对陌颜的独占欲也越来越强,一点小事都能在他心中激起波浪,更别说赵洛熙和燕宇这种吃不完还要兜着走的恶劣行径! “陌颜说得对。”萧夜华忽然端正了一下身姿,微笑道,“不过现在吃得差不多了,我们还是来谈正事,说说该怎么对付赵瑾熙吧!” 赵洛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根据他这段时间的了解,萧夜华可不是这么容易认栽的人,必然有后手!他暗自警惕地道:“不知道萧世子有什么妙计?” 提到正事,态度最端正的显然是燕宇。 他叹了口气:“这次真的是可惜了,当时只有皇上和敏妃在,皇上存心偏袒。若是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哪怕只有太后娘娘也好,都能够将罪名钉死皇后,至少也能废了她的皇后之位。这样一来,对赵瑾熙的打击可是致命的!” “那就要问问我们的萧大世子了!”赵洛熙嘲讽道,“你不是素来智谋超绝吗?怎么就没想到德明帝会如此偏袒皇后呢?” 敏妃在宫内还算有点势力,但在宫外就差远了,想要拦截住柏香,那需要的情报网和势力可不一般,而敏妃除了陌颜这个好友,也没什么能依靠的力量,要说萧夜华没有提前知道消息,打死他也不信。 萧夜华微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料想到这点呢?” “如果你料想到了,怎么不想办法请皇祖母前去呢?若是皇祖母在场,皇后才不会这么轻易过关!”赵洛熙脸上嘲讽之色更重,完全懒得遮掩。 萧夜华笑意也更重了:“我故意的!” “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萧世子用得着这么费劲地遮掩吗?你说你是故意的,那请问,你留着赵瑾熙的生母当皇后,肯定是有什么另有用意吧?”赵洛熙加重嘲讽力度。 谁都不是傻瓜,赵瑾熙的生母是犯错被禁足的皇后,还是因为重罪被废掉的皇后,意义完全不同。他就不信,萧夜华这次还能怎么狡辩? 萧夜华仿佛没有听出他的嘲讽之意,浅笑自若地道:“没错,我的确有用意,甚至,为了保证皇后不会被废,在此之前我特意递了信给田应璋,让他再次提醒赵长轩,保持你和赵瑾熙之间平衡的重要性,他才会那么轻轻放过皇后。” 这下连燕宇都不解了。 他不像赵洛熙,对萧夜华到处看不过眼,相反,他非常佩服萧夜华的智慧,也深信他绝不会无的放矢。既然他这么说,肯定是有什么谋划。 “萧世子能否说得清楚一些?”燕宇问道。 赵洛熙仔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赵瑾熙的生母呆在皇后的位置上有什么好处,冷笑道:“是啊是啊,萧大世子快给我等凡人解释一下吧?您到底有什么深意?” 萧夜华看向陌颜,微浅的眸色中异芒闪烁:“因为我想快点彻底解决掉赵瑾熙和赵长轩,然后让某个蠢货凡人赶紧登基,这其中,需要赵瑾熙的生母依然是皇后!” “彻底解决二殿下和皇上?”燕宇知道萧夜华绝不会空口白牙地说大话,不由得来了精神,“萧世子,计将安出?” 赵洛熙冷笑道:“你说得好像喝水一样容易。” “没错,我就是说得好像喝水一样容易,因为本来就很容易,只是有的人太蠢、太笨、只懂得用武力解决问题,才会觉得难!”萧夜华可算抓住了机会,丝毫没有留情,狠狠地报复了回去。 燕宇扶额,又来了! 之前大殿下还算冷静,但是这段时间,萧世子越来越毒舌,大殿下也越来越不淡定,两个人稍微有点分歧,就要针锋相对,你内涵我几句,我讽刺你几句,要是没人打破僵局,他俩能这么吵到天荒地老。 林陌颜自然也看得出来,却也不在意,只是笑着旁观。 这两个人的确吵得厉害,不过也就是小孩子吵架的水平,幼稚至极,看着还挺好玩。再说,萧夜华这样毒舌小气的模样,总比像一潭死水一样波澜不起要来的好,她就只当看戏好了。 赵洛熙咬牙切齿地道:“那请问萧世子,要怎么彻底解决这两个人?” “很简单,只要逼赵瑾熙谋逆就行了。”萧夜华轻描淡写地道,“他谋逆就是大逆不道,自然没有资格再争太子之位,至于赵长轩,你们乐意让他在宫变中被赵瑾熙杀死也好,让他写下退位诏书也好,都行。这样一来,不是一下子解决了两个人?” 赵洛熙再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废话,我也知道赵瑾熙谋逆就能够彻底解决整件事。问题是,怎么逼他谋逆?他又不是傻子,现在形势虽然对他不利,但也不过是流言罢了,只要他能沉下心,做出几件事来,就能翻局。这种情况,他得多蠢才会走到谋逆这一步?” “不用太多,跟你差不多就行了!”萧夜华毒舌模式全开。 赵洛熙咬着牙笑道:“好啊,既然萧世子说得这么简单,那就请你用你超凡的智慧去说服赵瑾熙,让他去谋逆啊!” “根本不用我说服,他自然会走到这一步!”萧夜华不屑地道,“倒是你们,赶紧回去好好准备应对,别我都提前提醒你们了,结果还被他造反成功,那才叫丢脸!” 赵洛熙生气归生气,却没有失去理智,闻言,不由得皱眉:“你真的能够做到?” “没错!”萧夜华干脆利落地道。 赵洛熙见他说得笃定,不由得一怔,仔细想了想,恢复了平静:“好,那我和忠勤侯世子这就回去,认真准备。希望萧世子你别说的笃定,结果自打嘴巴,到时候别怪我笑得得意,嘲讽得不留情面!” “放心,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萧夜华扬眉道。 赵洛熙瞪了他一眼,和燕宇双双告退,如果短时间内赵瑾熙真的会造反,那么他们需要准备的事情还很多,否则,要真被萧夜华的乌鸦嘴说中了,早有准备还被赵瑾熙造反成功,那真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因为这件事实在太令人震动,两人都忘记带走了本该打包的点心。 萧夜华看看桌面,弯眉一笑。 “阿夜你说,需要皇后还在皇后的位置上,以此来逼赵瑾熙谋逆,难道你是想——”对政治,林陌颜不算敏锐,但是,她对赵瑾熙这个人却是比谁都了解得透彻,听到这个重点,便不由得有了想法。 萧夜华微微一笑:“没错,你不觉得,现在正是揭发这件事的好时机吗?” “没错,赵瑾熙连连失利,正是心浮气躁的时候,皇后又刚刚遭受重创,正需要一个掩盖失败的借口。”林陌颜点点头,忽然又嫣然一笑,调侃道,“阿夜,你是真的为大局着想,还是故意给赵洛熙和燕宇找点事做,让他们没时间来南陵王府?” 萧夜华义正词严地道:“当然是为大局着想。” “真的?”林陌颜歪头。 萧夜华笑:“假的。” 没错,这俩人天天跑到南陵王府蹭吃蹭喝,纯粹是因为形势大好,两人太闲,现在让他们去准备应对一场政变,一场谋逆,绝对会累的半死,看他们还有时间和精力来蹭吃蹭喝没有! ※※※ 夜色如水,凤仪宫中一片寂静,除了石灯中摇曳的淡淡烛火,整座宫殿都沉浸在黑暗之中。 寂静,冷清。 这种情形并不是第一次出现,相反,这段时间,凤仪宫一直都是这样的氛围,但皇后的心境却是天差地别。今天之前,她是在韬光隐晦,为周静雪设下致命的陷阱,但今晚,她却是个战败者,被禁足在凤仪宫中,失意、落寞,一如这冷清的夜。 直到现在,皇后都不敢相信,她会沦落到这一步。 明明是完美的设计,究竟在哪里出了差错,竟然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就在这时,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了窃窃私语之声。 若是往日,皇后早就开口呵斥,但现在,她完全没有那个心情,甚至觉得,在这凄冷的夜色之中,能有几句说话的声音打破这冷清,似乎也不错。 说话的声音不断传来,很陌生,应该是洒扫的小宫女。 “红叶姐,你也太胆小了吧?半夜起来居然也要我陪,难道你害怕茅厕有鬼不成?”活泼稚嫩的女孩声音中带了一丝打趣,却不含恶意,反而显得天真可人。 “死丫头,快别瞎说!”被称为红叶的女子声音传来,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害怕,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流珠,这天底下,真的有精怪妖鬼,要是被附了身,不但自己倒霉,也会连累亲人家族,可不能大意!” 流珠显然不信,笑道:“红叶姐你越来越像真的了,难道你亲眼见过吗?”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红叶显然有些急了,拉住她,往墙角避风的地方凑了凑,“我告诉你,你不许跟别人说。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我爹娘亲眼见过,因为我弟弟之前就被妖鬼附了身!” 流珠显然被她话语中的郑重吓到了:“真的假的?” “我还能骗你吗?”红叶有些生气,“你还记得,我是为什么会入宫当宫女吗?” 流珠的声音低了:“我记得,你说过你家里本来还好,但是得罪了当地的富户,你娘和你弟弟都病了,家里实在没办法,只好让你进宫当了宫女。” “没错,不过我之前没有跟你说详细。我们家会得罪那个富户,是因为我弟弟弄伤了那个富户的脚,要赔钱,才会弄得倾家荡产。我弟弟一直乖巧可爱,大家都以为他是无意的,虽然家里因此彻底穷了,却也没有太过责怪,谁知道,那都是因为我弟弟被妖鬼附了身!” 流珠发出了一声压得极低的惊呼:“真的假的?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弟弟病重,发高烧说胡话,竟然带出了其他地方的口音。我们家世代都住在甘州,从来没去过其他地方,也没有外地人来过,我弟弟怎么会有其它地方的方言?我爹心里犯疑,又多方试探,终于确定,我弟弟是被孤魂野鬼附了身!” 流珠惊讶道:“一直都没有发现吗?” “因为那个孤魂野鬼附在我弟弟的身上,也有了我弟弟的记忆,所以一开始谁都没有发现。可是,毕竟不是同一个人,怎么可能一点破绽都不露?这个杀千刀的,要不是它,我们家也不至于这么惨,我肯定还跟爹娘在一起,也不会当了宫女。”红叶气恨恨地道。 流珠点头:“要不是他把那个富户弄伤了,你们家也不会穷了。” “不止这样,我哥原本可聪明了,都考中童生了,大家都说他能考上进士老爷,可是,自从那个野鬼俯身后,我哥明明读书读很好,人人夸奖,却每次考试都倒霉,考得一塌糊涂。我娘本来身体好好的,却染了病,而且,我们家不管干什么都倒霉,不是受伤就是赔钱,那个富户只是压死我们家的最后一桩祸事罢了!” 流珠好奇地问道:“红叶姐你的意思是,那个野鬼给你们家带来霉运了?” “听别人说,这种野鬼都是已经死了,却不甘心,非要附在活人身上的,这叫逆天而行。你想啊,老天爷那么厉害,野鬼忤逆了它,它肯定要生气,那跟野鬼有关的人还不都得倒霉?所以呀,我们家才会事事不顺,跟受了诅咒一样。”红叶抱怨地道。 流珠声音懵懂,似懂非懂:“那现在呢?那个野鬼除掉没?你家好了没有?” “既然知道是野鬼,当然想办法除掉了。自从除掉了那个杀千刀的,我们家一下子就顺了,我娘的病好了,我家找块地盖房子,竟然挖出了一个装满银子的瓦罐,我哥又回去读书,立马就考中了秀才,现在正准备考进士呢!我弟弟病也好了,没怎么受影响,还想从前一样聪明可爱,正跟着我哥学认字呢!这些可都是我弟弟写信告诉我的呢!”红叶喜滋滋地道。 流珠有些惋惜:“只可惜红叶姐你是进宫当宫女,要是当丫鬟,说不定你家里人早把你赎走了。” “那也没关系,只要我好好干活,不犯错,等到二十五岁被放出宫,说不定我哥都当官了。我娘说,到时候虽然我年纪大了些,但会给我厚厚的陪嫁,给我找个好人家嫁了!”红叶的声音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 “真羡慕红叶姐你!” “多亏我爹机灵,发现了那个野鬼的异常,否则我们家还倒霉着呢,指不定多惨呢!” “是啊,看来以后得千万小心了。” “对啊,要是觉得家里的亲人有了异常,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最好试探一下,确定是本人才好!还有,尽量不要到太偏僻的地方,我弟弟就是在山林里被那个野鬼附身的。” “难怪红叶姐你非要拉着我一起上茅厕呢!呀,红叶姐,我觉得你似乎变得好看了,是不是刚才在茅厕被附身了呀?” “死丫头,去你的,我要是被野鬼附身了,肯定追着你,缠着你!” 两人说笑、打闹着,渐渐远去。 皇后本身是信佛的,对于这些神神鬼鬼的本来就相信,听红叶这么一说,再看这阴冷的夜色,不由得觉得阴气森森,仿佛藏着无数阴魂野鬼,心中顿时有些发毛,便也不再停留,转身回了寝宫。 就在踏入烛火摇曳的寝宫的一刹那,忽然间,皇后心头一震,脑海之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个叫红叶的宫女所说的话,野鬼附身……逆天而行……周遭的人都要倒霉……弟弟病重了……家里事事不顺……最后是红叶慎重的叮嘱——要是觉得家里的亲人有了异常,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最好试探一下,确定是本人才好! 耳边似乎又想起来左相林鸿泉之前见她时说的话:“娘娘,这一年多以来,二殿下似乎急躁了许多,跟从前的沉着冷静挺有些差别呢!娘娘要是有时间,还是教导一下殿下才好。” 当时她只以为是因为诸事不顺,瑾熙毕竟还年轻,难免急躁,但是,如果不是这么简单呢? 多年筹谋,却并未达到预料的效果,反而给赵洛熙做了嫁衣;面对赵洛熙,瑾熙步步退败;前段时间瑾熙苍白的,像是病重的脸色;还有,她明明完美无缺的计划,却被周静雪将计就计,反而落到现在的地步……皇后知道自己是再胡思乱想,但是却无法按捺心中的恐慌。 一桩两桩还可以说是巧合,但桩桩都这么对应,是不是太巧了点? 皇后竭力平定心神,仔细回想着这段时间和赵瑾熙的接触,再遇从前做些对比,虽然大体上还算符合,但细微处似乎又有些区别?那个红叶不也说了吗?附身的野鬼,是知道原身的记忆的! 不,不可能,这一定是她心中存了这样的怀疑,才会疑邻偷斧,处处都觉得蹊跷。 但是—— 万一呢? 如果瑾熙真的被野鬼俯身,占了他的身体,还害得他们一直走霉运,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利,她却一直没有察觉,没有采取行动,会有什么后果?会不会像那个红叶的家里一样,山穷水尽,再无活路呢? 而且那个红叶还说,自从除掉了野鬼,家里就都顺了,连地下都能平白无故地挖出银子来,显然是为了补偿他们之前的损失。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野鬼,如果能够除掉他,是不是命运就能一下子导回正规,她的瑾熙,很快便能顺利地成为太子,进而成为新帝呢? 不行,要试探一下,一定要试探一下! 皇后紧张地想着,那个红叶说,野鬼也会有瑾熙的记忆,但是正如那个叫红叶的宫女所说,本来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就算再知道记忆,细微处也难免露出破绽。 对了,有办法了! 皇后拿定主意,立刻喊道:“香馨——”话音一出,她才反应过来香馨今天已经被杖毙了,立刻改口道,“檀香,立刻去请——不,明天傍晚去请二殿下过来,就说本宫有事要与他相商。”顿了顿,又道,“在此之前,你先去左相府上一趟,给林相送一封信。” 虽然她现在被禁足,但在皇宫韬光隐晦多年,其他不敢说,送几封信还是没有问题的。 事关重大,纵然她再心急知道答案,也要安排妥当才行。 皇后半靠着床,思前想后了许久,确定没有遗漏,这才点了点头,勉强自己上床歇息,却还是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直到天快亮了,才勉强睡了一小会儿。 做好万全的准备,皇后定了定心神,只等傍晚来临。 很快,就到了黄昏时分。 接到皇后的口信,赵瑾熙并没有感到意外,这段时间他这里状况频出,偏这时候皇后又闹出毒杀右相之子的事情,现在他可以说是头大如斗。这种情况下,皇后找他商议事情,实在再正常不过,因此,他没有起一点的疑心。 来到凤仪宫,皇后神色憔悴,却还是强打起精神,说道:“瑾熙,这段时间你瘦了不少,虽然如今形势不利于我们,但也完全没有到绝望的事情,你可千万要稳住,别先把自己身体折腾坏了。” “母后说的是。”赵瑾熙叹了口气,虽然不甘心,但步步退败是事实,也不得不接受。或许他真的有些急躁了,把朝堂争斗看得太简单了,如今该沉下心,好好应对才是。 皇后心中一沉,若是往年,瑾熙定然会在这时候安慰他,又怎么会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不过,最近的情形也确实不利,也不能全然说瑾熙这就是异于往常。 皇后心头一时这样想,一时那样想,两边摇摆不定,简直痛苦得要死!不行,不能光这么胡思乱想,只要接下来试探一下,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瑾熙了。 “本宫担心你的身体,所以命人熬炖了红枣水,你喝一点,补补身体。”皇后竭力镇静。 赵瑾熙丝毫没有发现异常,便接过檀香奉上的红枣茶,微微褐色的茶水,泡着几颗圆滚滚、红艳艳的枣子,散发出红枣特有的甜香,在这冬末寒冷之中,倒是很诱人。 皇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赵瑾熙,不肯错过分毫的表情变化。 赵瑾熙一口将红枣茶饮尽,又甜又烫的红枣进入腹中,顿时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他笑着转向皇后,正要道谢,却见皇后神情诡异地看着他,似乎震惊之极,又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掺杂这痛苦、愤怒,看上去竟然显得有些狰狞。 “母后,您怎么了?”赵瑾熙有些奇怪,不由问道。 皇后愤怒地将茶盏丢在地上,摔个粉碎:“你不要叫我母后!你不是本宫的瑾熙,你是谁?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竟然敢霸占堂堂大华太子的身体,害得我们母子事事受制!你给本宫滚出瑾熙的身体,否则,本宫定要让你魂飞魄散!” 孤魂野鬼? 赵瑾熙一怔,这一年来,他做赵瑾熙做得太投入了,仿佛他生来就该是如此尊贵的身份,有着君临天下的未来一般,因此,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他并非真正的赵瑾熙,而是一抹来自异世、不甘的幽魂。 甚至,在他面对星儿时,也很少想起真正的自己。 所以乍然听到皇后这样说,赵瑾熙还懵懂一下,但随即,他就意识到皇后的意思,一股浓浓的寒意从心底涌起。他强笑着道:“母后您说什么呢?我当然是瑾熙,不然我还会是谁?” “你不是!”皇后定定地道,眼眸中满是愤恨痛苦,“因为你喝了那碗红枣茶!” 赵瑾熙有些茫然:“所以呢?我对红枣并不过敏,我还经常吃红枣糕呢!”他可是完全继承了赵瑾熙的记忆,完全不记得红枣有什么特殊。 第262章 大结局(上) “瑾熙小时候偷喝我的红枣茶,被红枣噎住了嗓子,险些丧命。所以,他不能看到囫囵的红枣,不然就会觉得窒息。本宫为此特意叮嘱瑾熙身边的人注意,不许让他看到囫囵的红枣!”皇后一字一字地道,每一个字,都满是恨意。 果然,这是个野鬼,占了瑾熙的身体,还连累他们的大事走背运! 赵瑾熙额头顿时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的确,认真想想,在他成为赵瑾熙这一年多来,偶尔吃过红枣糕,但身边从未出现过囫囵的红枣,连有次要经过一个枣园,车夫都调转了马头,绕开了。 当时他并没有细想,现在才知道原来有这样的内情。 “母后……”赵瑾熙强自镇静,解释道,“这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我现在已经好了。” 皇后自然不会被这么勉强的解释说服:“去年我寿诞之时,瑾熙曾经偷偷溜回来给我祝寿,当时厨房新来一个厨娘,不懂规矩,上了一盘红枣,我急忙挡住了,但瑾熙还是觉得很难受。这么多年都没好的毛病,难道短短一年就能好了?” 一股寒意在脊背升起,很显然,皇后并没有那么好糊弄,甚至,早在喝下红枣茶之前,她早已经认定他并非赵瑾熙,红枣茶只是帮她做了最后的确认而已。 这样的话,他根本没有办法说服她相信。 怎么办? 不行,不能紧张,要冷静下来想办法度过眼前的难关! 赵瑾熙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思索着对策。 “被红枣噎到那年,瑾熙还小,不记事,只是下意识地不愿意看到红枣,却不知道原因。这些年来,我又谨慎叮嘱,也不让他身边有囫囵红枣出现。你这个妖魔鬼怪,虽然有瑾熙的记忆,却不知道这件事,对红枣又没有那种反应,所以才会露出了破绽!” 心中升起怀疑后,皇后思前想后,终于想到用红枣来试探的办法,果然,这个人毫不在意地喝下了泡着囫囵红枣的茶水,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他果然不是瑾熙! 皇后哀痛欲绝,靠着背后的椅背,才能勉强站稳。 她可怜的瑾熙,竟然被孤魂野鬼强占身体这么久,而她这个母后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看着神情痛恨,目光怨毒的皇后,赵瑾熙心中反复权衡,终于拿定了主意:“你怎么发现的?” 一旦有了决定,他反而没有了先前的恐慌,整个人都镇静了下来。 皇后早有怀疑,但真正亲耳听到这个事实,还是如遭雷击,眼泪如同泉水般涌了出来:“你果然——我可怜的瑾熙!” “没错,我不是赵瑾熙,不过也算是,至少,这个身体是他的没错。”赵瑾熙淡淡地道,环视着四周。 大概是因为事关重大,皇后也不敢走漏风声,所以早已经遣退了下人,偌大的宫殿,只有他们二人,倒是很方便他行事。 “我不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现在,给我从瑾熙的身体里滚出来!否则,本宫让你魂飞魄散!”毕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很快,她就恢复了冷静,双眸如电,盯着下面那个占了她儿子身体的怪物,怒喝道。 赵瑾熙淡淡一笑:“这我可不做不到。不过——” 说着,他走近了两步,一把攥住皇后的脖子,将她按在了椅子上,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倒是可以让你的灵魂从你的身体里滚出去!” 真要感谢这个身体的文武双全,为他造就了极大的便利。 “我已经对你心生怀疑了,你以为我会毫无防备吗?”皇后呼吸受制,面色越来越苍白,却怡然不惧,依旧死死地盯着他,冷笑着,略有些困难地喊道,“林相,你还不出来吗?” 赵瑾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朝着右侧望去。 重重帷幕之后,慢慢走出了一道身影,略显暗淡的苍青色衣衫,身形清癯,眼眸晦暗,正是左相林咏泉。 他淡淡地盯着赵瑾熙,目光之中既没有震惊,也没有愤怒,平淡一如往昔,只是眸中微微闪烁,难以猜度。 赵瑾熙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松了手。 皇后本已经将近窒息,又突然得了空气,急忙挣扎着从他手底下逃了出来,退避到一边,不住地咳嗽着。 “这件事事关重大,不能传扬出去,否则你的身份总要被人怀疑,所以本宫遣退了宫女太监。但是,也正因为事关重大,本宫也要有所防备,因此,早就告知右相,让他等候在此,只等你承认了!”皇后一边咳嗽,一边恨恨地道。 赵瑾熙一时心乱如麻, 如果这件事只有皇后知道就算了,只要除掉皇后就能灭口,反正皇后现在背负着毒杀右相之子的嫌疑,也没有太大的利用价值,但要加上林咏泉就不同了。 这是他麾下第一谋士,也是第一权臣,若是连林咏泉都站在皇后那边,就算他能把他们都杀了,争夺皇位什么的,也不必再想了。 “林相,事情的经过本宫已经告诉你了,他也已经承认自己是野鬼,你快除掉他!”皇后尚未恢复呼吸,喘息着道。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装备,因此提前告知林咏泉此事,让他想办法除掉这个鬼怪。而林咏泉果然不负她望,在黄昏前传信给她,说已经在书中查到了办法,也找到了相应的法器,她这才安心地设下了红枣茶的试探,否则,她宁可推迟试探,直到知道能降服这个野鬼的方法为止。 见林咏泉始终没有动作,赵瑾熙心中一动,忽然开口道:“林相,我的确不是赵瑾熙,但是我可以保证,就算我死了,赵瑾熙也活不过来,你只会失去唯一的筹码。到时候,你觉得赵洛熙会放过你吗?” 当年秦书敏死后,秦氏大将段崖曾经向林咏泉求助,但林咏泉为了表示向德明帝投诚的诚意,带人围了段崖的藏身之所,亲手斩下段崖的头颅向德明帝邀功。 就这点事,林咏泉就是铁板钉钉的秦氏叛徒,赵洛熙是秦墨渊的外甥,秦书敏的儿子,怎么可能放过他? 皇后见状,也察觉到林咏泉的异常,心中愤怒,却也知道,眼下是林咏泉拥有绝对的主动权,如果他选择了那个野鬼,二人联手杀了她,那一切就都完了! 该死,果然这个林咏泉聪明归聪明,却不可靠! “林相,它在骗你,只要除掉它,瑾熙就能够回来。而且,我们谋划多年的大事,明明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因为这个野鬼逆天行事,招致天谴,才会事事不顺。只要除掉它,一切就会回到正轨。本宫可以起誓,若是瑾熙继位,绝不负你,保你一世荣华富贵!”皇后竭尽全力地说服,诱惑着。 赵瑾熙见状,反而笑了:“林相,你刚才那一犹豫,对皇后来说已经是不忠了,你觉得她真的能够容你吗?” “你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林相为瑾熙多年来忍辱负重,本宫和瑾熙都非薄凉之人,自然会重用林相!”皇后怒声喝道。 赵瑾熙悠然道:“林相,这话你信吗?” 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咏泉身上,而作为两人的目光中心,林咏泉却很淡然,难以看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其实,我不是赵瑾熙,对林相来说更有利。”赵瑾熙忽然开口,悠悠地道,“林相先是江南王,然后是秦氏,再来是德明帝,最后却又投靠皇后。这种人,根本没人会相信你,都会过河拆桥,但是现在林相你拿到了我的把柄,就算我想兔死狗烹,总还要有所顾忌,不是吗?” 皇后心中一震,这番话,的确说中了林咏泉最大的软肋。 他的确智谋过人,但是毫无忠心,未掌权时,她和瑾熙需要他的智谋,他的权势,但是一旦瑾熙继位,情形就不同了,肯定要担心林咏泉转投他人。尤其,他们比谁都了解林咏泉智谋的可怕,也比谁都忌惮,绝对不会容许他为别人所用! 事实上,在他们一开始的谋算中,的确想要兔死狗烹,只可惜田应璋半途出了岔子。 赵瑾熙这么说,林咏泉必然心动,而且他说的也是实话。 果然林咏泉眸光微动,看向赵瑾熙的目光缓和了许多,显然意动了。 “林相,本宫可以立誓,如果这次你帮本宫除掉这个野鬼,便是最大的功臣,等到瑾熙即位后,立刻赐予你丹书铁券!”皇后心知不妙,为了扳回一局,立刻加大了筹码。 丹书铁券是前朝的一种赏赐,一般都是赐予有极大功勋的功臣,但凡拥有丹书铁券的人,无论犯了何等罪过,都可免一死。 赵瑾熙嘲讽道:“林相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叫做画饼充饥。且不说她到时候会不会兑现承诺,即便她会赐予你丹书铁券,但前朝拥有丹书铁券的将军们,死了的难道还少吗?” “林相,眼下他处于下风,才会这样说,但等到事情过去了,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不是瑾熙?相反,你知道了他如此重大的秘密,他若真的继位,岂不是要寝食难安,担心你有朝一日揭露?到时候他只会更加想要杀你而已!” 皇后也毫不客气地针锋相对,攻之以心术。 赵瑾熙眸光冷凝,沉声道:“林相若有怀疑,那我现在可以写一份供状,说明我并非赵瑾熙,而是冒充顶替,画押为证,然后将供状给你。到时候无论我多么想要杀你,只要一日没有拿到这份供状,我就不敢动手。以林相的聪明才智,想要保管这么一份供状应该并不难!而且,除此之外,还有母后之前给林相的传书,互相辅证,不是吗?”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他甚至直接就拿出了纸笔,从容写下今日之事,并且画押按印,递给林咏泉。 皇后心中暗叫不好。 果然,林咏泉看过供状,见其中并没有做手脚,便浅笑道:“皇后娘娘,得罪了,微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大殿下的提议更有保障!” 皇后见势不妙,猛地向门口扑去,凄厉地大喊:“来人呐,有人要谋杀本宫!” 赵瑾熙心头一紧,急忙上前两步,一掌将她劈晕,却还是没能拦住她的呼喊,正自懊恼,担心会被人听到,惊动众人,却见林咏泉依旧淡然自若,心中一动,道:“原来林相早有安排。” “既然要做得利的渔翁,微臣又岂能不做好准备?”林咏泉淡然笑道,“殿下大可以放心,凤仪宫的宫女太监都被微臣安排到最偏远的地方去了,绝不会有人听到她的喊声。” “林相深谋远虑,佩服佩服!”赵瑾熙恭维道。 林咏泉同样拱手:“大殿下当机立断,懂得取舍,微臣也佩服得很!” 尽管两人都对对方有着深深的忌惮,却因为各有筹码,反而达成了微妙的平衡,但目光相对之时,却还是有着无限的锋锐对峙之意,不过只有一瞬,便被彼此巧妙地掩饰了起来。 赵瑾熙看着昏倒在地的皇后:“那现在先处置这个女人吧!”说着上前便要动手。 “殿下且慢,皇后娘娘现在还不能死。”林咏泉拦阻道。 赵瑾熙疑惑:“为什么?” “皇后娘娘毕竟是殿下的生母,如果她此时过世,即便没有人怀疑殿下,按照大华的礼法,殿下也要为皇后娘娘守孝。到时候赵洛熙那边的人肯定会挤兑殿下,让您为皇后娘娘守灵,不许参与政事。三年孝期之后,殿下还要如何与赵洛熙为敌?”林咏泉为他分析道。 赵瑾熙现在名声已经摇摇欲坠,若是再被冠上不孝的名声,情形只会更加危急。 倒是赵洛熙虽然也是皇子,但太后当初已经当众否定了皇后的身份,认为赵洛熙是嫡子,皇后和赵瑾熙只是妾与庶子,即便赵洛熙不为皇后守孝,也是能够说得过去的。 而且皇后还有毒杀重臣之子的罪名,要是赵洛熙他们更狠一点,直接请求废掉皇后的皇后之位再入葬,那就更加麻蛋了。 赵瑾熙一顿,思索起来,犹豫道:“那要怎么办?等到她醒来,定然会揭发我!” “殿下不是精通药物吗?弄点药,让皇后娘娘重病昏迷,难以下床,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林咏泉悠然笑道。 赵瑾熙恍悟,他也是被今日的事情震得有些手足无措了,否则,训练营出身的他,最先想到的就应该是用药。不过,想到今日这场事,他又不由得焦虑起来:“奇怪了,为什么好端端的,皇后突然会怀疑起我来?” 他自认为伪装得足够好,不,不能说伪装,他是真的当自己就是赵瑾熙。 “殿下,哪怕您知道赵瑾熙所有的记忆,但不同的人就是不同的人,无论怎么伪装,都会被发现的,只是是否会怀疑到这一点的问题罢了。皇后是赵瑾熙的生母,从小抚养他长大,对他寄予厚望,对赵瑾熙的了解自然无人能及,她又是精明睿智之人,早晚会怀疑到这一步的。”林咏泉毫不在意地道。 赵瑾熙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念头,声音微微发颤:“林相的聪明睿智,远胜皇后,难道说你也——”早已经怀疑我的身份了? “殿下,微臣说了,不同的人就是不同的人,再怎么伪装,也会露出破绽的。”林咏泉微笑着,迎上了他的目光。 赵瑾熙眉宇微蹙,眼睛也眯了起来:“那林相为何隐而不发?” “我想要的,是权势和荣耀,至于给我这一切的人到底是谁,是不是皇室血脉,我并不在意。何况,正如殿下先前所言,您不是赵瑾熙,对我来说更加稳当,不是吗?”林咏泉眉尾轻扬,似笑非笑,睿智精明之中夹杂了几分冷酷。 赵瑾熙心中不由得涌起了惊涛骇浪,很显然,林咏泉比皇后更早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但是他隐忍不发,而是做好了准备,就等着皇后揭发这一切,然后占据主动权,从中谋取利益。这份敏锐,这份堪称冷酷的谋划,实在令人心惊,令人不敢相信。 但同时,他也暗叫侥幸。 也幸好今日之事,皇后叫来的人是林咏泉! 幸好是这样只讲利益,不讲情义的林咏泉先发觉,若是对赵瑾熙忠心耿耿的田应璋,或者对皇后忠心耿耿的镇国侯元毅察觉这一切,恐怕他早就被当成妖邪处死了。所以说,林咏泉这样的人,也有他的好处,至少,有足够的利益,哪怕翻天覆地,他也可以眉头都不皱地去筹谋,去做。 这一点,他若是用得好了,也可以说多了一把极其锋锐的利刃,只不过,是双刃的,可以伤人,也有可能伤己。 ※※※ 将所知所有的毒药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赵瑾熙很快就选定了要用的药,不过这种毒药他并未带在身上,又折回自己的宫殿去了,来给皇后服下。 林咏泉这才去喊已经被他安排在最偏远地方的宫女太监。 等到檀香等人进了正殿,看到的就是赵瑾熙抱着昏迷的皇后,满脸焦虑,连声喊着:“母后,你醒醒啊!母后!” “殿下,这是怎么了?”檀香急忙上前,只见皇后面容有些抽搐僵硬,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赵瑾熙痛心疾首地道:“母后今晚召我和林相前来,商议正事,说着说着,又说起了香馨的事情,母后说自己是被人陷害的,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激动,突然就晕倒了。” 檀香之前虽然不如香馨得用,但也是皇后的贴身宫女,也基本清楚香馨一事的前后始末,以皇后的自负,苦心安排好的妙计却被人反过来将了一军,不但折了香馨这个臂膀,还被禁足,肯定难以接受。而且从昨天到现在,皇后的情绪也很不对劲儿,因此并没有怀疑。 “看这情况,奴婢担心是中风,还是赶快请太医来看看的好。”檀香焦虑地道。 毕竟皇后已经年近五旬,又骤然受了如此沉重的打击,一时气急攻心,中风的可能性很大。 赵瑾熙点点头:“那就快去请太医,我在这里守着母后!” “不行,殿下,皇后娘娘如今正在禁足,您和林相在此,算是怎么回事?别人会生疑心的,您和林相还是快回去吧!”檀香心中焦虑,却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劝说道。 赵瑾熙当然知道这点,不过是为了在檀香面前做戏,才故意那么说,闻言点点头:“你说的也对。”又回头担忧地看了皇后好几眼,这才和林咏泉一起离开。 ※※※ 皇后病重一事,很快就传遍了皇宫。 虽然被禁足,但皇后毕竟是皇后,就是太后和敏妃也不能拦阻太医来给皇后诊病。经过四五个太医的诊断,得出的结论都相同——中风! 皇后本来就有体弱多病的名声,多年来一直在凤仪宫养病,连宫闱大权都放手了,众所周知。如今她已经年近五旬,之前周府一案,心腹香馨被杖毙,自己被禁足,肯定深受打击,在这种情况下中风很正常,因此,所有人都像檀香一样接受了这件事,没有丝毫怀疑。 皇宫之中,唯有周静雪担心皇后诈病,暗中图谋什么,但所有太医都众口一词,她也就暂时按捺住了这份疑惑。 倒是赵洛熙和燕宇都觉得有蹊跷,昨天萧夜华才说过那些话,结果今天皇后就病重,未免也太巧了吧? 于是乎,南陵王府的暖阁之中,又多了两个蹭吃蹭喝的人。 对着这两位不速之客,萧夜华当然没有好脸色。 燕宇有些不好意思,但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和吃好吃的诱惑,假装没看到,端了一盘糕点,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反正肯定会有人打先锋,他只要安静地吃,安静地听就行了。 果然,赵洛熙开口道:“到底怎么回事?难道皇后病重,就是你所说的办法?” “皇后病重与我何干?我这几天又没进宫!”萧夜华冷哼一声,尽管神色不善,但俊美仙逸的容颜却没有因此有丝毫逊色,反而显得更加生动鲜活了些。 这也是赵洛熙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的确,萧夜华连宫都没进,根本不可能做任何手脚,但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而且,根据他对萧夜华的了解,这样的表情,肯定是知道什么内情,却故意卖关子不肯说:“不过,就算皇后病重,也不可能逼赵洛熙造反吧?” 言下之意,显然已经认定了这件事与萧夜华有关。 萧夜华也不反驳,这次倒不是他故意卖关子,而是这件事还牵扯到陌颜的秘密,自然不能对别人说。 以皇后的手段,他想要在她身边安插一个心腹眼线千难万难,但要在凤仪宫安插进去一两个洒扫宫女之类的却很简单。红叶和流珠都是他早就安插进去的人手,只是如今才派上用场。 两人故意说那番话,故意让皇后听见,原本还准备好了书信之类的证据,没想到皇后竟然连问她们都省了,直接跟赵瑾熙对质了。 而皇后所谓的病重,不管太医怎么说,他有九成的把握,是赵瑾熙下的毒。 赵瑾熙显然也发现了直接把皇后灭口的危险性,所以才用这种办法拖延时间。不过,他偏偏就不想让赵瑾熙拖延下去。 于是,萧夜华没有理会赵洛熙,反而向林陌颜微笑道:“陌颜,既然皇后病重,作为神医赵天一,你是不是应该去给皇后诊断诊断?” 林陌颜是另外一个知情者,自然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不由得好笑。 说真的,这手段够促狭的! 见两人眉来眼去,赵洛熙更确定这件事跟萧夜华有关。听他的眼下之意,皇后病重显然另有内情,但并非他们做的手脚,否则没必要让陌颜去诊病。难道说—— 他心中猛地一跳,皇后病重,难道跟赵瑾熙有关?所以萧夜华让陌颜去给皇后看病! 不知不觉中,赵洛熙竟然也猜到了大半,只是不知道,萧夜华动了什么手脚,竟然让皇后和赵瑾熙母子反目成仇? 不过不知道就算了,他又不是萧夜华这种变态,只要知道大概,然后做好应对的准备就行了。 燕宇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问道:“问题是,陌颜是南陵王世子妃,跟皇后明显不对盘,要找什么借口去探病呢?” “很简单,外祖母身为太后,自然关心皇后的身体,所以让医术高超的外孙女,也就是我去给皇后诊断一下,不是很合理吗?”林陌颜巧笑倩兮。 燕宇拍拍额头,没错,他怎么把太后给忘了? 作为皇后的长辈,关怀一下晚辈的身体,真的再正常不过了。 ※※※ 以太后对林陌颜的宠爱,加上跟皇后的敌对,求得这么一道旨意实在太容易了。林陌颜不费吹灰之力,便在赵嬷嬷的陪同下,来到了凤仪宫。 本来香馨被杖毙,皇后被禁足,凤仪宫的劲头已经连掉了好几截,皇后这一病,算是彻底压垮这座原本尊贵骄傲的宫殿。 林陌颜来到凤仪宫前,看到的就是一片愁云惨雾。谁都知道,若是皇后就这么一病不起,或者干脆死掉的话,他们这些宫女太监也就等于完了。 作为皇后如今的贴身宫女,檀香算是门面,这两天的迎来送往都是她在张罗。看到林陌颜,檀香不由得有些惊讶:“奴婢参见南陵王世子妃!” “太后娘娘听说皇后娘娘病重,太医们又无法治好,便请南陵王世子妃来给皇后娘娘诊病!”不用林陌颜开口,赵嬷嬷便道。 檀香眼前一亮,这位南陵王世子可是那位曾经被称为医术超绝的神医赵天一呢!虽然其他太医都说无法救治,可是,说不定她能治好呢?于是,她欣喜地道:“有劳世子妃,娘娘在寝殿,世子妃这边请。” 寝殿之中,站着不少宫女服侍,守在床边的则是二殿下赵瑾熙。 侍疾是孝道,赵瑾熙这段时间正声名狼藉,岂会放过这个机会,自从“得知”皇后病重后,就天天过来侍疾。 看到前来的林陌颜时,赵瑾熙眼角不由得跳了跳。 原本的林陌颜已经是倾城绝艳了,但成婚数月,少女的青涩和稚嫩褪去,略添了几分风情,越发动人心魄。原本寒如冰雪的冷艳,也融化了许多,眼眸和神情比先前要灵动清澈潋滟得多,清楚地告诉了别人她过得有多好。 赵瑾熙握了握手,心中一阵刺痛,以及嫉妒。 但很快他就收拾好了情绪,毕竟,星儿会来这里,绝非偶然。 “这是怎么回事?”赵瑾熙问道。 檀香惊喜地道:“殿下,是太后娘娘命世子妃前来给皇后娘娘看病的!” 世子妃! 赵瑾熙心头又是狠狠一紧,盯着林陌颜。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儿女私情的时候,很快就站起身来,却不是给林陌颜让位,反而用身体将皇后遮挡得严严实实:“多谢……林小姐好意,不过,母后是中风,太医们都说了无法苏醒,就不劳林小姐操心了,请回吧!” 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他并未称她世子妃。 谁也没想到赵瑾熙会是这个态度,在场的宫女,包括赵嬷嬷都是一怔。 林陌颜玩味地看了看他,又朝着他身后的皇后扫了一眼:“真奇怪,我好心来给皇后娘娘看病,怎么二殿下却如此拦阻?难道二殿下不想皇后娘娘好起来吗?” 当然不想!赵瑾熙在心中暗暗道,因为这毒就是我下的,如果她好起来,我就要不好了。 前世在训练营时,他的医毒之术就不算好,只能说比普通的名医强一点,后来知道的几个特殊的方子,还是星儿跟他在一起时教给他的,其中就包括这次让皇后看起来像中风的毒药。 以星儿的医毒之术,以她的眼光,只怕看几眼,稍微诊一诊脉就能察觉出来,也能猜到下毒的人是谁。 就算星儿不能直接以前世的事情作为证据揭发他,但只要她能治好皇后,让皇后说出真相,他就会立刻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无法翻身! 这几天,他天天在皇后病床前守着,除了博得一个孝顺的美名外,就是防着星儿前来诊断。 现在证明,他做这个防范实在太对了。 但这些话,赵瑾熙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他只是淡淡地道:“那是我的母后,是我的生母,我自然希望她好起来。只是,我不相信林小姐罢了!” 原本满心奇怪,正要上前劝说的檀香一怔,停住了脚步。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萧夜华是大殿下的拥护者,林小姐又是敏妃的好友,谁知道你会趁着诊脉的机会,做些什么事情?母后病重,已经够凄凉了,我绝对不会给任何人机会落井下石的!”赵瑾熙义正词严地道,言语神情都无可挑剔。 星儿既然来,就说明她肯定有了某种怀疑,肯定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给皇后看病,这时候靠软化根本就没办法拦阻,还不如直接撕破脸。 林陌颜眸光在他身上定了定:“正如二殿下所言,皇后娘娘如今的情况已经够坏了,难道我还能让她变得更坏吗?相反,若是让我诊断,能够治好皇后娘娘也说不定!” “林小姐这个说不定用的真好,若是母后康复了,就是你的功劳,若是康复不了,就是病重无奈,对吧?若是不幸亡故,也是因为病情太重,无力回天?你以为我会上你这样的当吗?” 她越是坚持,赵瑾熙就越是抗拒,却也知道,再这样下去会引人怀疑,又道,“除非世子妃能够发誓,一定能治好母妃,否则,我绝不让你诊治!” 如果星儿真的发这样的誓言,那也顾不得皇后身死的后果了,他必须要先下手为强,毒死皇后,绝不容许她活着说出那个秘密! 林陌颜目光游移不定,显然也在思索要不要发这个誓,最后慢慢地道:“事无绝对,再高明的医生也不敢说一定能治好病人。” “那就免谈,林小姐请回吧!”赵瑾熙干脆利落地道。 林陌颜沉默了会儿,淡淡开口道:“既然二殿下这么说了,那我还是先走吧!不过,如果二殿下,或者——”目光在檀香等人身上顿了顿,微笑道,“有谁改变主意的话,我随时都乐意为皇后娘娘诊断病情,毕竟,遇到一个疑难杂症,任何大夫都会心生好奇的。” 说罢,目光又在赵瑾熙身后的皇后身上晃了几晃,这才转身离开。 等她走后,檀香有些犹疑地道:“二殿下,世子妃医术高明,或许——” “檀香,萧夜华是赵洛熙的人,林陌颜又跟周静雪交好,你觉得她会好心来给母后治病?万一她趁机对母后下毒手,却说母后是病重而亡,该怎么办?”赵瑾熙严厉地道, 这也正是檀香犹豫的地方:“殿下说的是。” “如果让她诊治,母后十有八九会出事;但若是不让她诊治,母后还有康复的希望。就算是要诊治,也得由我们信得过的大夫来才行,我就不信,天底下只有林陌颜一个神医!”赵瑾熙也知道光凭那些不足以说服檀香,还要给她希望才行。 果然,闻言,檀香脸上松了口气:“殿下说的是,是奴婢先前想差了!” “你也是担忧母后的病情,不能怪你。不过,日后你守在母后身边,一定要小心谨慎,绝不能让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接近母后,知道吗?”赵瑾熙叮嘱道。 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皇后身边,所以必须要叮嘱好檀香,不能有分毫疏漏。 檀香只当他担心皇后的安危,坚定地道:“殿下放心,有奴婢守着,谁也别想靠近皇后娘娘!” 赵瑾熙点点头,虽然得到了檀香的承诺,却并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他这样强硬地拒绝,只会让星儿更加疑心,尤其看她临走前的模样,显然不会就此放弃。如果她真的狠下心来,允诺一定会治好皇后,再严密防备,不让他有下手的机会,那等到皇后苏醒,他可就真的完了! 出了凤仪宫,赵嬷嬷忍不住道:“这个二殿下也真是的,小姐好心来给皇后看病,他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道说,皇后的病情真有什么蹊跷吗?” 不过,更让她奇怪的是,陌颜小姐竟然主动向太后请旨,来给皇后看病,明明就像二殿下说的,无论是萧世子,还是陌颜小姐,都跟皇后处在敌对的关系上,不受欢迎也是可以预料的。 林陌颜淡然道:“机会有的是,我们慢慢看着就知道了。” 她当然知道会被赵瑾熙拒绝,甚至,她就是故意挑赵瑾熙侍疾的时候前来的。 萧夜华的如意算盘,她清楚得很。 揭发赵瑾熙的身份疑点,虽然能除掉赵瑾熙,但德明帝还在,还是名正言顺地君父,他绝不会轻易让赵洛熙即位,事情就又陷入了僵持。所以,萧夜华是要逼迫赵瑾熙,让他感觉到危机,感觉到压力,最后狗急跳墙,谋逆逼宫,然后趁机一举解决赵瑾熙和德明帝两个障碍。 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给皇后看病,只是给赵瑾熙一点心理压力罢了。 只有让他觉得危机四伏,她随时都可能治好皇后,揭发他,在这种情况下,赵瑾熙才会觉得被逼到绝路,只能谋逆,而且要尽快谋逆,以免露出空子,被她抓到机会治好皇后。 换而言之,她也就是来走走过场罢了。 而且,估计还得再走几次。 这样才能让赵瑾熙真切地察觉到危机,走上萧夜华为他安排的那条路。 ※※※ “什么?殿下您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发动宫变?”密室之中,镇国侯元毅震惊得失声喊道。 虽然最近这段时间二殿下的确步步不顺,弄得现在谣言四起,但只要沉下心,用心筹谋,还是有翻局的可能的。明明有机会用名正言顺的方式成为太子,登上大宝,为何会突然间决定谋逆逼宫呢? 这可是一条绝路,非生即死! 二殿下的处境,还没绝望到这个地步吧? 赵瑾熙看了看林咏泉,他可以告诉林咏泉是因为林陌颜的医术,却不能这样告诉镇国侯,否则,以皇后父亲对镇国侯的恩德,元毅可未必会站在他这边! 所以,必须要有更加合理的理由,之前林咏泉说了,原因他来解释。 “皇后不是病重,而是中毒!”林咏泉不紧不慢地道,“下毒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赵洛熙他们。他们想要借皇后的亡故,逼得二殿下退出朝政。” 镇国侯拍案而起:“有这种事情?” 皇后的父亲对他有救命、提拔、教导之恩,可以说,没有皇后的父亲,就没有他镇国侯元毅。所以,这些年来,他始终对皇后忠心耿耿。也因此,对方向皇后下这种毒手,更加让镇国侯不能忍受。 “岂有此理?皇后娘娘纵然有所差错,但毕竟还是国母,他们竟然敢下这种毒手?既然你们知道,为什么不揭发此事?毒害皇后,也能令他们身败名裂吧?”镇国侯怒气冲冲地道。 林咏泉淡淡地道:“没有证据,甚至,皇后是中毒这件事也只是我们综合多方信息,才推测出来的结论,对方的手段太高明,我们拿不到确实的证据,贸然发难,只会伤及自身。” 镇国侯气冲冲地坐下,冷静了一点。的确,对方是现在正如日中天的大殿下,美名远扬,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他们就算说出来,也只会被当做是污蔑、栽赃,不但没办法让他们得到惩罚,反而会令二殿下的声誉雪上加霜。 “就算这样,也用不着起兵逼宫吧?”镇国侯犹豫着道,“现在举事,我们胜算并不大。” 林咏泉依旧神情淡淡:“皇后撑不了多久了,一旦她死了,赵洛熙他们一定会借此逼二殿下退出朝政。二殿下若不退出,就是不孝,这可不是一个小罪名;若是二殿下退出,一年之约,赵洛熙可以轻松获胜,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之后他要铲除我们的势力,就更加名正言顺了。等到殿下三年孝满,回到朝堂,你觉得我们还有多少胜算?” 镇国侯哑口无言。 大华以孝治天下,德明帝大权独揽时,也不敢对太后无礼,赵瑾熙若是在这上面有亏,肯定会被百官指摘,失去了争夺太子之位的资格。 “林相说得没错,虽然我已经四处寻找名医,但并没有多少效果,所以我们必须在母后薨逝前,起兵举事,这样还能为母后讨得一个公道!”赵瑾熙急忙道,“如果真让他们得逞,步步紧逼之下,我们的势力只会越来越缩减,现在反而是我们最大的机会,又能够出其不意。” 林咏泉真是个智囊,竟然能够想出这么合情合理的解释,果然不愧是左相! 镇国侯一下子被说服了,的确,与其束手待毙,被对方一点一点连根拔起,还不如奋起一搏,说不定还有赢的机会。 “那我们还有多少时间?”镇国侯问道。 赵瑾熙面露悲痛:“母后最多还能撑一个月。” “时间有点紧张,毕竟,我们现在没有足够的兵权。”镇国侯皱眉。 他掌管京禁卫算是个机会,只可惜之前为了算计忠勤侯,他暂时让出了京禁卫,结果就再也没有拿回来。 “现在真能可用的,就只有我手底下的数百亲兵,还有之前我们私下训练的五千私兵,还有四面八方零零碎碎的人手。”镇国侯计算着,“再怎么算,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七千人。” 七千人,想要逼宫成功,希望太小了。 林咏泉摇摇头:“那五千私兵都在京郊偏远的地方,如果全部入城肯定会引起警惕,说不定还没入城,就先被京城的卫军消灭了!想要不引起注意地潜入京城,一千已经是极限。” “这样完全不够!”镇国侯有些烦躁地道,却也知道林咏泉说得没错,这么短时间,想要五千私兵入城,根本不可能。七千人希望都不大,更别说三千人了。 没想到林咏泉却道:“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怎么说?”赵瑾熙和镇国侯眼前一亮,异口同声地追问道。他们都知道林咏泉的厉害,既然他这么说,肯定是想到办法了。 林咏泉依旧淡定:“无非是两点,第一是加强我们的力量,这段时间,我们要尽可能的拉拢有兵权的人,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尽可以许诺,反正只是要成事,我们原本就要清洗掉一大片人手。” “嗯,虽然现在赵洛熙站着上风,但是他终究根底浅,全靠忠勤侯支持。但军中与忠勤侯不合的人也有不少,只要我们小心试探,应该能拉过来一批。”镇国侯点头,他是武将,对于这个体系里的关系和矛盾,自然比别人清楚。 说起来这都要感谢德明帝。 若非他多疑,不肯将兵权交付一人,非要多人制衡,而且还喜欢挑事,让武将不合,忠勤侯兵权在握,也不至于又那么多仇敌,更别说觊觎这个位置的人。只要利用好这两点,应该能拉过来一些人,其他则会保持中立。 赵瑾熙点头道:“不过千万要小心,先慢慢试探,等到确定了再商议大事。否则,若是消息泄露,我们就全完了。” 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出其不意,所以保密性一定要做好。 林咏泉也叮嘱道:“另外,对于这些新投靠的人,首先要有一点挟制的手段,以免他们临阵倒戈,其次,真正的机密,以及举事的详细经过,都不能提前告诉他们,我们真正要依靠的,还是自己的人手,这些人只是打边鼓,营造形势而已。” 赵瑾熙和镇国侯都点了点头,他们也都知道,最能信任,能发挥最大作用的,还是自己人。 “还有镇国侯,令郎在边境驻军,如今曼陀国已经投降,根本不敢犯境,不妨写封书信给令郎,让他先带人手回京,作为援手,同时令手底下的军队带兵,待我们事成后,便以最快速度返京,助殿下稳定大局!”林咏泉补充道。 镇国侯点头应是,心中叹息,可惜大军出动,动静实在太大,难以掩饰,否则直接让胤儿带大军回来,希望会大得多。 “除了增加我们的实力,就是削弱敌人的实力了。”林咏泉继续道,“京城的兵力主要有三,第一,皇宫的守卫,这也是我们一定要压住的人,只要能够进入皇宫,逼皇上写下退位诏书,同时斩杀赵洛熙等敌首,事情就算成了一大半了。” 赵瑾熙思索着道:“母后在宫中经营多年,皇宫各处都有人手,只要安排好,我们进入皇宫并不难。至于进入皇宫之后……我来想办法吧!” 镇国侯和林咏泉都知道他这一年多研究药物,多半是有什么办法令皇宫的守卫失去战斗力。 赵瑾熙叹了口气,如果没有陌颜,他能发挥的手段更多。但先在有陌颜在旁牵制,要怎么做,他就得好好想一想了。 “其次是京禁卫,他们人手众多,而且就在京城之内,一旦发现皇宫的异常,他们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所以我们必须要想办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分散他们的人手,让他们自顾无暇,没有精力再去理会皇宫中的事情,只要能够拖延一晚上,等到赵洛熙死了,也就无所谓了。” 镇国侯叹息:“这个京禁卫是忠勤侯一手经营打造的,非常严密,外人很难插进去手,也很难做手脚。哪怕我接手京禁卫这许久,也不过拉拢到一两个将领。” “那就想办法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京禁卫负责京城,这段时间尽量营造骚乱,制造事端,让他们筋疲力尽,无暇顾及皇宫。而且,搅混了水之后,也有助于我们潜入更多的私兵。”赵瑾熙沉思着道。 这种阴谋诡计的事情,他倒是很擅长,信手拈来。 林咏泉点头:“最后就是守护京城的卫军,不过他们最好应付,守军虽然人数最多,但都在城郊驻军,没有命令不许入京。只要我们控制住京城,不让消息传出去,等到镇国侯世子带领大军赶回京城,就尘埃落定了,他们也就蹦跶不起来了。” 两人都点点头,的确,只要不露出风声,不让人出城报讯,人数最多的卫军反而是最好应付的。 再说,不泄露风声也不算难,只要守住京城的四个城门,不许闲杂人等出入,基本上就没什么消息能传出去。 “不过,有一个人我们绝对不能忽略,就是原冥域少主,现在的南陵王世子萧夜华!”镇国侯忧虑地道,“这个人武功超绝,无论是跟我们的兵卒厮杀,还是出城送信,都对我们很不利。” 赵瑾熙脸色一沉,想到了和冥焰的几度交手。 虽然非常讨厌这个人,不过想到他的身手,赵瑾熙也不得不承认:“镇国侯说的没错。” 一时间,两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林咏泉身上,一来是因为林咏泉是他们之中智谋最高超的人,他能想到的,绝非他们所能猜度;其次,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萧夜华最大的弱点就是他的世子妃,也是林咏泉的亲生女儿,林陌颜! “南陵王世子妃……”镇国侯沉吟着道。 林咏泉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淡淡道:“如果镇国侯能够抓住她,并且保证不会被冥焰杀上门,那倒的确可以用她来胁迫冥焰。只是,我想问问镇国侯,万一冥焰找上门,需要多少人手才能挡住冥焰?” 镇国侯哑然,说来说去,这又回到了原先的死胡同,就是硬对硬,杠上了冥焰,这会让他们损失非常多的人手,对他们的大事极为不利。 “大家都是为了正事,集思广益,若是林相有更好的办法,自然最好。”赵瑾熙出来打圆场。 林咏泉沉默了片刻,才道:“最简单,最不耗费人手的办法就是,不要让冥焰出现。” “不要让冥焰出现,这是什么意思?”镇国侯豁然不解。 林咏泉沉吟着道:“我注意过萧夜华,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我可以确定,他的确不会武功。那种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是没办法伪装了。所以,虽然他们是同一个人,但是我猜测,或许是在不同时间出现的,冥焰会武,萧夜华不会,而且不是能够随便转换的。” “可是,他们的确是同一人。”镇国侯不解地道,他自然不会怀疑林咏泉的推定,甚至想还想起了一些事情,“不过,林相这么一说,我也想起关于冥域少主的一些传说。” 在传言中,这位冥域少主残暴嗜杀,带着一丝疯狂,跟冷静睿智的萧夜华殊不相类。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以萧夜华的智慧,即便有那么强的武功,也不会那样硬来,而会用更加巧妙的办法。 赵瑾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四个大字——双重人格。 “我觉得,林咏泉所言有理,如果没有这种限制,萧夜华的智谋,加上冥焰的武力,可以说我们无论如何也没有胜算。”赵瑾熙迟疑着道, 这也是他们一直没有冥焰和萧夜华是同一人的事情散布出去的原因。毕竟冥域势力强大,少主武功超绝,如果让朝臣知道这件事,光是这种赤裸裸的实力展露,都足矣让无数人都放弃赵瑾熙,站到赵洛熙那边去。 他们才不会做这种给对方造势的蠢事呢! 镇国侯觉得林咏泉所言有理,但是,这种事情不能光靠推测。 “万一,我是说万一,林相你猜错了怎么办?或者说,我们以为是萧夜华,实际上是冥焰怎么办?毕竟两人是同一个人,谁能够真切地分辨出来呢?”镇国侯知道自己这话绝对不讨喜,但必须说。 起兵逼宫是大事,必须要考虑好所有的方面,不能有任何疏漏,尤其是在冥焰这件事上。 林咏泉丝毫也不意外他的疑惑,点头道:“很简单,只要试探一下就知道。 “怎么试探?不会要派人去试探他的武功吧?”赵瑾熙犹豫着道。 林咏泉嗤笑道:“当然不行,如果让人去行刺,说不定本来是萧夜华,都被刺激成冥焰了,说到底,他们是同一个人,真的遇到生死危机,变换身份的可能性很大。这样可就弄巧成拙了。” “那要怎么试探?”镇国侯问道。 林咏泉看了眼赵瑾熙,眸光微闪:“很简单,到时候暗中放出消息,就说南陵王世子妃几次三番前来凤仪宫,图谋不轨,殿下您忌惮她的医毒之术,决定除掉她。然后,看看南陵王府的反应就行了。” ※※※ 又一次到凤仪宫试探,被拒之门外后,林陌颜毫不在意,反正她的任务就是来晃荡几圈,制造一下心理压力。 再一次在太后面前表示了一下对皇后病情的怀疑,营造了一下气氛,林陌颜便和萧夜华轻松自在地回到了南陵王府。 刚到门口,还未下车,便听到门口一阵喧哗声。 萧夜华掀起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一名护卫跑过来,恭敬地禀告道:“回禀世子,有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儿,说是要见世子妃。” “见我?婴儿?”林陌颜秀眉微蹙,转头看向萧夜华,“该不会是你的风流账?人家抱着孩子找上门了?” 看到这般俏皮淘气的陌颜,萧夜华心中一动,展眉一笑,眸光潋滟,动人心魄:“你觉得可能吗?除非孩子是你的!” 林陌颜当然只是开玩笑,笑了笑,吩咐道:“让她过来吧!” 很快,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儿前来,妇人约莫四十来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粗布衣裳,面色暗沉,手上都是老茧和冻疮,显然是贫苦人家的妇人。她畏畏缩缩地上前,惴惴不安地跪倒在地:“民妇拜见世子妃。” 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看她的样子,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平民百姓,林陌颜放缓了语气,温和地道:“起来吧!你要见我,有什么事?” 见她模样温和,妇人略略放松了点,将怀中抱着的婴儿向前一递:“有人托民妇将这个孩子送给世子妃。”说着,又惴惴不安起来。 林陌颜朝那婴儿看去,目光顿住。 “你认识?”萧夜华问道。 虽然相隔了好几个月,孩子已经大变样,但当初她看这个婴儿无数遍,曾经无数次细细描画他的眉眼,因此,林陌颜还是认得出来:“是苏慕华。” 一听这个名字,萧夜华就知道是谁了:“苏绍谦和赵瑶兰的儿子?” 林陌颜点点头。 “孩子是姓苏没错。”妇人连忙道,“孩子他爹好赌,把家底都输光了,为了弄钱继续去赌,要把孩子卖了。孩子他娘舍不得,两个人争执,就打起来了,孩子他娘伤得厉害,没多久就咽气了。街坊们去报了官,京兆府的人来了,把孩子他爹抓走了,听说判了斩立决。孩子他娘临死前,托我把孩子给世子妃。” 听她这么一说,萧夜华就能猜出大概。 他和林鸿渐都恨苏绍谦和赵瑶兰亏待林陌颜,于是联手报复,苏绍谦出不了京城,但是在京城之中却也绝对看不到一点希望。大概就是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他染上了赌瘾,很快就把家底败光,然后一家人搬到了京城最贫穷的地方。 这个妇人大概就是苏绍谦他们的邻居,完全不知道这家人的底细,只是看着赵瑶兰可怜,才会冒着危险来南陵王世子府。 “她还有脸把孩子托付给你?”萧夜华不屑地道。 当初要没有陌颜,赵氏恐怕早就苦死在苏府了,结果翻身后却百般算计陌颜,差点害得陌颜失身,又为了自己和苏府的利益,揭发了陌颜的身世,然后将她除族、赶出家门。现在走投无路了,居然又把孩子送过来? 对于南陵王府这样高高在上的门第,妇人有着天生的畏惧,闻言害怕触怒贵人,忙解释道:“孩子他娘原本让找孩子他舅,可是,孩子他舅不认,说没有妹子,更没有外甥,孩子他娘才说让我来找世子妃,还说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但孩子没错,求世子妃看在旧日情面上,给这孩子一条活路。” 说着不由地叹了口气。 听孩子他娘这话,显然得罪过这位世子妃,不知道世子妃会不会迁怒?可是赵氏也好,孩子也好,看着也着实可怜。 林陌颜沉默了会儿,道:“我知道了。张祁,把孩子接过来。”又吩咐护卫道,“去五两银子给她。”无论如何,这妇人把孩子送过来,总算是一片好心。 没想到还能有赏赐,妇人连连谢恩,拿着银子,欢天喜地地走了。 萧夜华微微皱眉:“你不会真要养这个孩子吧?” “你不喜欢?”林陌颜问道。 萧夜华干脆利落地道:“不喜欢!” 他现在对陌颜的占有欲正是强得不可思议的时候,别说别人的孩子,就是他自己的,都未必能喜欢到哪里去,更别说这个孩子还是苏绍谦和赵瑶兰的!想到他们曾经那样对待陌颜,他却要养着他们的孩子就非常不爽! “这个孩子的命算是我救回来的,看到他出生的时候,我觉得特别激动,好像真有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我天天逗着他玩,看到他笑觉得心都要融化了……”林陌颜轻声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把孩子远远地送走吧!” 张祁接迟疑着问道:“要不要——” “不用了。”林陌颜摇摇头,“不必告诉我他到底在哪一家,也不用去打听他的消息,找个富裕宽厚,没有孩子的好人家收养他,之后,就跟我没关系。” 她是真的曾经把他当成亲弟弟,想要给他这世间的一切好,但是,却也真的被苏府伤透了心,不愿沾染任何跟苏府有关的人和事。 赵瑶兰说得没错,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跟这个孩子没关系。 只是,她不恨这个孩子,没想过要报复他,但是,也没有办法心无芥蒂地抚养他。 “是。” ※※※ 皇后被禁足后,皇宫、朝堂和京城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什么能够让整个京城沸腾的事情。但是,却有一些改变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原本不合的官员突然走近了,原本和睦的人突然分道扬镳,哪家的后宅又争风吃醋,弄得焦头烂额…… 看似很普通很寻常的事情,却隐含着某种信息。 仿佛有无数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涌动着,直等到汹涌翻出的时候。 与平静的朝堂相比较,京城的街头巷尾却突然出现大大小小的事端,小到做买卖的双方口角,大到纵马伤人、打架受伤……就好像原本只是温热的油,突然之间撒进去了盐,沸腾、翻滚,溅出了无数灼伤人心的油花。 京禁卫负责京城的安危,自然不能不管,但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而且在京城的各个地方,弄得他们疲于奔命,难免会有疏漏、损伤,加上有人居中挑拨,引爆了百姓的情绪,越发弄得他们焦头烂额,行事困难。 终于,在京城西北角一家民居失火,烧死了三个人后,赵洛熙坐不住了。 “这肯定是赵瑾熙在捣鬼,他故意闹事,搅混水,让京禁卫疲于奔命,同时还方便他的人潜入京城。”赵洛熙也不是蠢货,又有萧夜华“逼赵瑾熙造反”的提醒,倒是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关键。 但是看穿了也没有用,那些事情可能发生在京城的任何地方,就算以京禁卫的兵力,也不可能在所有地方布防。 萧夜华捧着一本书看,随口道:“这不是很明显吗?” “我们明明知道他在捣鬼,却不能拦阻,只因为我们要让他造反,然后才能一举除掉他和赵长轩!”赵洛熙狠狠地道,“我跟他的争斗,彼此死伤再多人都是难免的,但是,为何要牵扯到无辜的百姓?” 萧夜华看了他一眼:“不忍心?” “隆平姑姑决定要帮我争夺皇位之后,就带着我走遍了大华南北。我见过那些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有些在我们看来根本微不足道的事情,却可能会成为压垮他们全家的稻草。”赵洛熙沉默许久,低声道,“他们已经过得很苦了。” 就更不应该因为他们这些人的争斗,连累无辜的百姓。 萧夜华扬眉:“所以呢?” “如果只是钱财的问题,我还能够想办法解决,残废的肢体,死去的性命,我却换不回来。而且,看这架势,往后伤亡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赵洛熙低声道。 如果只是小打小闹,很难惊动京禁卫,只有死伤出现,才能分散京禁卫的注意力,达到赵瑾熙的目的。而且越往后,事情会演变得越激烈。 萧夜华嘴角弯出了一抹笑意:“所以呢?” “我的才智不如你,我想不出办法,但或许你能够。所以,萧夜华,能否为这些百姓想想办法?至少不要让他们卷入这场漩涡。想要得到就得先付出,我和赵瑾熙既然要争斗,难免会有伤亡,这些我们早就有准备,但是,这些百姓是无辜的。”赵洛熙诚恳地道。 这还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用这样正式的,恳求的语气跟萧夜华说话。 萧夜华合上书,扬眉浅笑,眸波潋滟,但与他素来的出尘仙逸不同,反而带了几分魅惑的感觉:“办法嘛,自然是有的。” “请赐教。”赵洛熙眼睛一亮,急忙搬椅子坐过去,等着听。 萧夜华默默地看着他:“你之前那么跟我作对,还抢陌颜做的点心,还打包带回家,还当着陌颜的面挤兑我,你该不会这么天真地以为,我会白告诉你吧?” “你要怎样?”赵洛熙警惕地道,心中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 萧夜华眼眸微眯,冷哼道:“陌颜在月华楼那里摘玫瑰花瓣,过会儿就来,到时候,你当着她的面说三遍‘冥焰是猪’,那我就告诉你办法。” “……”赵洛熙。 他原本还以为萧夜华要提出什么条件,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结果居然是这种近乎玩笑的事情? 但在这一瞬间,他对萧夜华突然有了一点好感,这个人虽然各种跟他针锋相对,各种嘲讽他,对他和燕宇各种不爽,各种喜欢卖关子,但是,他却从未在正经事情上坑过他们,甚至,这次大好的敲竹杠的机会,他也只是跟冥焰赌气而已。 “好,我答应你。”赵洛熙微笑着道。 他本就容貌俊郎,气度不凡,却又带着一丝爽朗大气,这时候心中消除了对萧夜华的芥蒂,这一笑便不掺杂任何杂质,看起来格外明亮耀眼,很令人心生好感。 萧夜华看着他,思绪微转:“你并不像赵长轩,是像你母亲吗?” “不是,隆平姑姑说,我像我舅舅。”赵洛熙不知道他这样问的用意,却还是坦然地道。 萧夜华点点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浅笑道:“办法并不难,他要搅混水,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搅,水就浑,不搅,就恢复了平静;但还有第二种可能,他搅一下,引爆了其它矛盾,然后不用他搅,水就越来越浑了。” “你的意思是——”赵洛熙也是个聪明人,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他的想法。 萧夜华很舒服地往椅子上面一靠,微笑道:“谁说只有他能搅浑水?你也可以啊!” “你是说,我自己来安排,然后我自己掌握度,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牵连百姓?”赵洛熙一怔,之前倒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萧夜华点头:“什么最能分散京禁卫的注意,又最能搅乱京城的局势?无非杀人、放火!京城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帮派多得是,彼此之间矛盾也不小,随便挑几个罪大恶极的,挑动他们彼此冲突,可比这些小打小闹有用多了!” “……”赵洛熙,对呀,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京城的确权贵众多,但百姓更多,而且作为大华最繁华的地方,自然有无数牟利之道,也因此滋生了各种各样的帮派,只要求得一二权贵庇护,便能在京城百姓中横行,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 有的帮派还算好,只是谋取利益,有的直接杀人放火,拐卖妇女儿童,简直罪不容诛。这种帮派的人,死一千个,赵洛熙也不会皱皱眉头。 而且这种帮派之间的冲突,一旦发生,死的人不是赵瑾熙那些小打小闹能比的,绝对震动,也绝对能够吸引京禁卫的注意。 “至于放火,你要是心疼那些老百姓,就烧你自己的吧!堂堂大殿下,不至于连几栋不为人知的宅邸都没有吧?就算没有,秦氏那些钱财,也足够你买小半个京城了,随便弄几栋烧一烧,扔几个死刑犯充当一下无辜老百姓,不就完了吗?” “……”赵洛熙无言了许久,才道,“那都是钱!” 萧夜华浑不在意地道:“作为秦氏唯一的血脉,难道你还缺钱吗?” “秦氏是被诛灭的,哪来的钱?”赵洛熙嘟囔道。 萧夜华瞟了他一眼:“还想蒙我吗?我不知道秦书敏死的内情到底是怎样的,但是,除了她和她的贴身侍女,就只有一个段崖死在了林咏泉手里,其他大大小小的将领,要么消失无踪,要么被打散,编入其他军中……这很明显,秦书敏知道会死,提前做好了安排。” “我真是谢谢老天爷,你没有早生二十年,否则,我们秦氏早完了!”赵洛熙没好气地道,但提到秦书敏,眼眸还是暗了暗。 萧夜华耸耸肩:“被我说中了吧!既然秦书敏早有准备,怎么可能不在钱财上做些手脚呢?而除了你这个唯一的秦氏血脉,那些钱财又能落到谁的手里?” “……”赵洛熙翻了翻白眼,心中却坦然多了。 虽然会损失一些,但是总比让无辜的老百姓受到牵连好。 而且,羊毛出在羊身上,既然是赵瑾熙闹腾出这些事情,他早晚要从赵瑾熙那里找补回来的!赵洛熙杀气腾腾地道。 萧夜华又优哉游哉地看起了书:“赵瑾熙是为了分散京禁卫的注意,另外是想搅混水,方便他行事,只要京城的水浑了,做得巧妙,他也只会以为是自己无意间引爆的。到时候,他那还会吃饱了撑着继续弄这些小打小闹?” 本来赵瑾熙人手就不足,有人代劳,替他搅乱局势,他高兴还来不及,肯定立马把那些人手调到更需要的地方去了。 “好了,办法说完了,待会儿陌颜回来,你说完冥焰是猪就赶紧滚蛋,没事不要来蹭吃蹭喝!”萧夜华不耐烦地道。 赵洛熙点点头,忽然间眼珠子一转,凑近了萧夜华:“其实,最有钱的是冥焰。他的冥域所开设的商行遍布全国,烧几栋房子什么的,对他来说是小意思啦!你难道不想让他出点血吗?” 就算要出血,也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出血! “别玩这一套,都是我玩过的!”萧夜华漫不经心地道。 赵洛熙咬咬牙,拉长了声音:“我知道了,你是害怕冥焰知道你动了他的产业,害怕他生气,对不对?” “我会怕他?”萧夜华猛地将书一合,冷笑道。 赵洛熙斜眼道:“那你为什么不舍得烧冥域的房子?难道那些钱还能是你的不成?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坑他一把,让他出点血,何乐而不为呢?”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挑事儿……”萧夜华似笑非笑道。 赵洛熙索性坦然道:“没错,可是,这也是事实,难道你不想跟冥焰暗中较量一下?如果你能压过他,或者气到他,就算看不到,想一想也会觉得开心吧?” “有道理!”萧夜华点点头,“反正是烧冥焰的,又不是烧我的,我不心疼。” 赵洛熙猛点头:“对啊,反正我们有正当理由,为了大事嘛!” “就算没有正当理由,我高兴烧就烧,有本事他来找我算账啊!”萧夜华又往椅子上一靠,虽然明知道赵洛熙这是在替自己省钱,故意挑事,但是想想也不错。想想冥焰知道自己财产被烧可能有的表情,就觉得一阵神清气爽。 嗯,能气死他最好! “话说我和冥焰都出血了,萧世子你是不是也贡献一点比较好?”赵洛熙得寸进尺,凑近过去,捧着笑脸道。 萧夜华回京的时候,就只有一座破败的南陵王府,但是以德明帝前些年对他的宠爱,再以他手握的权力,和那令人震慑的智慧,这些年经营下来,也绝对是个有钱的主儿! 萧夜华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柔声道:“可以啊,兰芷院,随、便、烧!连南陵王府的主院都贡献了出来,我够大方了吧!” 兰芷院是南陵王府的主院,也是冥焰和林陌颜大婚的地方,更是冥焰住的院子。至于萧夜华,早在醒过来后的第一天,就带着陌颜搬回了月华楼。所以,他看兰芷院不爽很久了,能烧了最好! 赵洛熙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调转了头,实在不该因为坑到了冥焰就得意忘形,想从这个比狐狸还奸滑的家伙手里扣好处,比登天还难。 不过没关系,现在是萧夜华在,就让他得意一会儿,等到冥焰出来,看他怎么坑萧夜华! 朋友嘛,不就是拿来坑的吗?不然怎么叫损友呢! 接下来没有多长时间,林陌颜就来到了书房,看到赵洛熙,正要招呼,就看到赵洛熙走上前,咬咬牙,说道:“冥焰是猪!冥焰是猪!冥焰是猪!” “……”林陌颜沉默半晌,“哪个丫鬟把我炼制的迷心散当成白糖煮茶给你们喝了?” 赵洛熙:“……” ※※※ 舜华宫。 冬末春初,严寒依旧,万木凋零依旧,只是在肃杀的表面之下,隐藏着春的生机,正如这院中栽种的木槿,只剩光秃秃的枝干,看来去极为萧瑟,但若走近了仔细看,却会发现,枝头树梢已经冒出了小小的叶芽。 田应璋撑着拐杖,望着些微带点黄绿的叶芽,神情恍惚。 叶落了还会再发,花谢了还会再开,但那个如同木槿花一般温柔、华贵、美丽的女子,却再也无法活过来了。 犹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已经残疾,她的父母也为她另择了婚事,将她禁足在家,她好不容易才出来跟他见面,看到残疾的他,泪落如珠。她取出了一个包裹给他,让他治腿、让他找个宁静的地方买房子、安顿自身,然后没敢多留,她就匆匆地走了。 他打开包裹,有银票,有零碎的金银、还有各种珠宝首饰,是一个闺中女子的全部了,也是他落魄之后唯一的善意。 只可惜,他也没能保住那个包裹,很快就遇到了无赖混混,他已经竭力法抗,却还是被抢走了所有的东西,连一朵珠花都没能留住! 回想往事,田应璋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刺痛,急忙转过视线,目光余光所及,却骤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眉如远山,眸若秋水,恰如夏末秋初枝头上开得正美的一朵木槿花,端庄明艳,仿佛从他的记忆中幻化出来的一缕香魂。 “青玉……”田应璋不由得喃喃喊道。 德明帝赵长轩的声音却响了起来:“田先生,朕来看你了!” 田应璋微微晃了晃神,这才清醒过来,因为身体不便,无法向德明帝行礼,因此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目光却还是下意识地朝着他身旁的宫装女子脸上看去。 但这次再看,他却很清楚地认出来这不是简青玉,不止是因为依旧青春年少的明艳容貌,更重要的是,她虽然长相与青玉相似,但气质完全不同。青玉一贯温柔而娴雅,但这个女子眉宇之间却有着一丝坚毅,还带着一丝冷冽,显得很有主见。 “这位是……”田应璋没敢多看,转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德明帝。 德明帝哈哈一笑:“这是朕的敏妃,如今后宫之事由她执掌,田先生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让人去跟敏妃说!” 说着,又对着周静雪介绍道:“这是田应璋田先生,他原本是状元之才,只可惜被奸人所害,半生飘零。如今是朕的心腹谋臣,智谋过人,不可小觑。敏妃,你若是有什么疑难之处,尽可以来请教田先生,定能获益匪浅。” “田先生,日后,还请多多指教。”周静雪缓缓地道,福了福身,目光在田应璋身上掠过。 这就是母亲曾经喜欢过的人吗?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多的变故,如果母亲嫁给了他而非周光潜,那么现在……她和景泰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田应璋急忙弯了弯身:“娘娘言重了,草民实不敢当。” “好了,你们也不用这么客气!”德明帝朗声笑着,渐渐的声音低沉,颇多感慨,“如今朕能够完全信任的人,也就是你们两个了。敏妃帮朕执掌后宫,田先生则为朕出谋划策,将来等朕夺回大权,定然会重赏你们二人,绝不相负!” 说到后来,虽然还有着一股豪气,却带着末路气息,显然,这段时间被架空,处处受制,已经将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消磨得有些灰心丧气了。 这一点,田应璋和周静雪自然都看得出来,却不说破,只是道:“那草民(臣妾)就现在这里谢过皇上了!” 心腹谋臣和爱妃如此捧场,德明帝的心情顿时好了些。 三人落座,德明帝询问道:“田先生,如今眼看着赵洛熙得势,赵瑾熙则很明显地处于下风,朕是不是应该暗中帮扶他一下?” 周静雪安静地坐着,只听,不说话。 她明白,德明帝今天之所以会带她来,就代表了对她的信任和器重,甚至肯让她听这些朝堂之事,也是在教导她。当然,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意味,德明帝手中的确没有多少人可以用了,所以才会让她一个后宫嫔妃闻知正事。 而她只是想来看看,那个险些会成为她父亲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静雪想着,沉沉地看着田应璋,只听到他的声音响起,十分有决断:“不必,皇上继续坐视就是了。” 德明帝不解:“为何?” “二殿下频频出事端,大殿下的确春风得意,但这对他而言,未必是好事。皇上岂不闻‘国无外患国恒亡’的道理?”田应璋神色平静地道。 德明帝沉思着:“田先生你的意思是……” “大殿下看着占着上风,实际上却有着很大的内忧。”田应璋笃定地道,抬眼看向德明帝,“皇上您应该不会觉得,大殿下这些年来真的是在修身养性,研究佛法,而完全没有发展自己的势力吧?” 说到这个,德明帝就来气:“当然不会,朕是被他骗了!他假装潜心佛法,时常往各地的寺庙去寻求高僧,肯定是趁机发展势力,积蓄力量,别的不说,那些秦氏的余孽,有多半恐怕都在他的麾下!他图谋不轨已经很久了,否则单靠母后的一席话,怎么能引来这么多的拥护者?” 这话也对也不对,赵瑾熙的确有自己的势力,而且不小,但是,若是那些朝臣是早就被他收买拉拢的也不可能。 准确地说,是隆兴长公主、恭王乃至几位殿下接连而死的事情,让朝臣对德明帝这个帝王失望之极,这才会另寻新主,赵瑾熙也好,赵洛熙也好,都只是适逢其会,加上他们本身积蓄的力量,才会形成两位皇子对决,反而将德明帝这个帝王撇在一边的奇葩情况。 不过田应璋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是继续分析道:“也就是说,大殿下有着多年经营的一套心腹体系,可是,如今他的大好形势,却有一大半是靠南陵王世子、忠勤侯府和太后这三个支持他没多久的人撑起来。皇上觉得,这两派人之间,会不会有矛盾呢?” “当然会!”德明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长期追随他的心腹、与投靠他时间很短的权贵大将,前者认为自己追随日久,忠心耿耿,后者则认为自己位高权重,功劳巨大。无论赵洛熙更宠信哪派,都会引来另一派的不满。 田应璋继续道:“之前有二殿下这个外患,双方即使有矛盾,也会暂时压下,团结一致对外。但现在二殿下落於下风,外患没了,就轮到内患了。” “难怪田先生不让朕插手,如果朕这时候倾向于瑾熙,就等于加重了赵洛熙这一派的威胁感,这样他们就会像先前一样一致对外,无暇内斗。所以朕应该要给他一个宽松的环境,让他的内忧彻底地爆发出来!”德明帝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周静雪目光微妙地闪了闪,却没有说话。 “皇上与其加入争斗,倒不如趁这个时间,加强对您的人手的控制,别让那些人以为您权势不复,被那两边拉拢过去,那就亏大了。”田应璋苦口婆心劝告道。 德明帝点点头:“田先生说得没错。” 以他如今的情形,以赵洛熙和赵瑾熙这对孽子的威势,说不定那些人真被会拉拢过去,不可不防!如果连这点人手都没了,那他可是连最后一点翻身的筹码都没有了! 越想,德明帝就越觉得忧心,霍然起身道:“被田先生这么一提醒,朕忽然觉得之前太过懒散,实在是浪费了太多的时间,该做些正事了!”说着看向周静雪,“敏妃,你呢?” “皇上,适才听田先生之言,嫔妾才察觉到先前的自己有多狭隘肤浅。”周静雪满脸崇敬,目光闪闪,“若皇上准许,嫔妾想要向田先生请教一些事情。” 德明帝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当然可以,那朕先离开了。” 田应璋虽然睿智,但年纪也不轻了,又是个残废,德明帝完全不担心他和周静雪会闹出什么丑事。而且,如今的他,也确切地希望周静雪能够尽快地成长起来,不止在后宫,最好在前朝也能够帮他一二。 等到德明帝离开,周静雪的神情就变了,似笑非笑:“国无外患国恒亡,田先生真是巧言善辩!” “敏妃娘娘为何这么说?”田应璋目光微闪。 周静雪悠悠地道:“本宫的确不懂朝政,但本宫还不傻,渔翁想到得利,总得鹬蚌旗鼓相当,彼此僵持不下才有可能。眼看着鹬已经快要啄碎蚌的壳,吃到蚌肉了,却不插手,而是幻想着鹬在吃蚌肉的时候把自己噎死,那不是太荒谬了吗?” “娘娘果然聪慧,难怪先前能够反算皇后!”田应璋轻声道。 他身在后宫,德明帝又不会刻意瞒他,周府两个嫡子的死,他也有所耳闻,不过,他跟随赵瑾熙多年,也很了解皇后,以她的手段,只会加剧矛盾,逼迫敏妃动手,绝不会做出毒杀周府嫡子这样授人以柄的事情。不是皇后,自然就是那位敏妃了。 只是当时他没有想到,德明帝的新宠敏妃会是一个与简青玉容貌如此相似之人。 周静雪也报之以微笑:“田先生过奖了,比起田先生忽悠皇上的本事,本宫甘拜下风!” “哈哈哈哈……”田应璋倒也不遮掩,朗声笑了起来,“因为赵长轩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沉溺于争权夺利,阴谋诡计,就觉得全天下的人都会如此。所以,只要往这方面胡扯,就能令他信以为真,然后再半真半假地给他找点事情做,就能稳住他。” 周静雪静静地道:“田先生倒是毫不隐瞒。” “因为南陵王世子说过,敏妃娘娘是可以信任的人,还说若是我有什么紧急情况,也可以去找敏妃娘娘。”田应璋微笑道,只是没想到,他还没来及去找周静雪,德明帝倒是先把周静雪带了过来。 不过,她没有在德明帝面前拆穿他,适才又直言讥讽,就算没有南陵王世子的话,田应璋也可以确定她并非德明帝的人。 周静雪哼了一声:“萧夜华!” 要论阴谋诡计、争权夺利,天底下还有谁能够拼得过这位南陵王世子? 忽然,田应璋敛了笑容,正色道:“我原本正要想办法去见娘娘,如今正好。萧世子托我转告娘娘一句话,如今娘娘掌管后宫,还请想个不引人怀疑的借口,加强对皇宫的戒备,尤其是饮食和水源这部分。” “为什么?”周静雪皱了皱眉头,本能地察觉到了一股紧张的气息。 田应璋摇摇头:“萧世子没有明说,不过他行事必有原因,既然这样说,就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本宫知道了。”周静雪沉声道,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什么。 田应璋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青玉——简青玉是你——” 周静雪抬眼看向他,许久才道:“她是我的母亲。” “那你父亲怎么会把你送入宫中?”田应璋问道,神情很是不可思议。 他自然知道周光潜的发家史,以当时简氏的地位,以及青玉嫡长女的身份,怎么说青玉都是下嫁。而且,青玉温柔娴雅,知书达理,一定会是一个贤内助,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周光潜都应该爱她如珍宝,同样的也爱周静雪和她弟弟如珍宝! 德明帝年近五十,周静雪才二八年华,他怎么能够舍得? 再联想起之前听说的,周府是如何对待周静雪的弟弟,一瞬间,田应璋以为已经宛若死灰的心竟然又痛了起来。 周静雪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微带着些冷酷:“父亲?本宫从来没有父亲!” 没有父亲?到底是怎样的生活,能够让一个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周光潜究竟是怎么对待青玉的这一对儿女的?这样说来,青玉活着的时候,又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看着这样冷漠淡然的周静雪,田应璋对赵瑾熙和皇后的恨意更加深了。 若非他们从中作梗,毁了他的前程,也毁了他和青玉的婚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眼前这位身着宫装的娘娘,原本还是他和青玉的女儿,原本应该受尽千娇万宠,在蜜糖罐中长大,然后嫁一个顺心如意的夫君,一生幸福无忧才对,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怜的青玉,可怜的静雪,可怜的景泰…… 田应璋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周静雪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得到一个至关紧要的消息,赵洛熙匆匆赶到了南陵王府,才刚坐下,还没来得及说正事,就碰巧遇到林鸿渐来看陌颜,还带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五个人团团入座,又端上陌颜亲手做的糕点药膳。 “这就是哥哥之前信里提到的华嵋吗?”林陌颜好奇地看着那个天真漂亮的小姑娘,见她吃得香甜,又顺手将一盘玫瑰饼推到她跟前。 华嵋抬起头,对她露出了一个单纯而又可爱的笑容,嘴角还沾着些糕点的碎末,看起来格外娇憨。 林鸿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个孩子之前大概是在深山野林长大,受了很多苦,所以特别喜欢吃好吃的东西,让你们见笑了。” “没什么,挺可爱的。”赵洛熙不在意地摆摆手,倒是没忍住将这个小姑娘看了一遍又一遍,“不过,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被他这么一说,林陌颜也有些疑惑:“我也觉得她似乎有些眼熟,可有想不起来。” 萧夜华也打量了她一下,摇摇头:“我没有印象。” 被三人这样打量着,华嵋警惕地抬起头,看看三人,然后飞快地把面前的糕点连盘子都揽在自己的手臂里:“我的,谁都不给!”犹豫了下,对林咏泉道,“可以给哥哥一盘。”又犹豫了下,看着陌颜道,“喜欢你,也给你一盘!” 众人都被她逗笑了。 赵洛熙摇摇头:“看来是我记错了。”要是在哪里遇到一个这么贪吃的小姑娘,他肯定会记得,何况长得有这么漂亮,更不应该会忘记。 林鸿渐也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华嵋自己吃好了,我们都不吃。”见她安心地放下盘子,又开始大口大口吃着糕点,这才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推了过去,“外祖母的人手都给了我,这是信物。另外我还带来一个人,是我这段时间的副手,有什么需要的事情,你们只管吩咐他就是了。” 三人都是一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是萧夜华一笑:“看来连鸿渐你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皇后突然病重,赵瑾熙又坚持不肯让陌颜诊治,京城突然变得混乱不堪,外祖母就有所担忧。我这次进城,又遇到了好几批外地口音的彪形大汉,总觉得似乎有一股很紧张的氛围。”林鸿渐淡淡地笑道,模样倒是与林咏泉有三分相似。 跟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贵族公子相比,如今的林鸿渐真的是完全不同了。 他本就是聪明之人,只是以前心思不在朝堂上,如今一旦决定在这上面钻研,一下子就脱胎换骨,再加上太后这个久经风霜,经验丰富的老人家,两人能够察觉到异常并不奇怪。 赵洛熙不由得笑道:“是皇祖母让你来的吧?” “殿下真是聪慧过人。”林鸿渐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赵洛熙,等于是默认了。 赵洛熙摇摇头:“皇祖母一定是跟你说,你是林相的儿子,林相则是赵瑾熙的心腹,这肯定会牵连到你,对你很不利。所以,你得有所表现,立下功劳,才有可能将来在朝堂上立足。对吗?” “殿下一语中的。”林鸿渐点点头。 尽管他和林咏泉已经决裂,但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是无法斩断的,无论如何,林鸿渐的身上总会有林咏泉的影子。如果赵洛熙赢了,登基为帝,绝对会顾忌林咏泉之子这个身份,也难怪太后会忧心,让他来这里。 “哥哥,不必担心。”林陌颜声音柔和,却很确定,“如果不想,就不要做。” 在隆安长公主过世后的十五年,偌大的林府,只有他们父子相依为命。无论别人怎么看待林咏泉,但林鸿渐一直都很崇拜这个推行新政,令大华繁荣兴盛起来的父亲,所以也分外不能接受他对陌颜的所作所为。 可是再怎么决裂,他们终究是父子,林鸿渐终究不愿意父子相残,所以才将信物和副手给他们,自己却置身事外。 赵洛熙笑道:“陌颜说得没错,就凭你是陌颜的哥哥这点,我也不敢给你小鞋穿!谁不知道你在陌颜心中地位?又有谁不知道南陵王世子爱妻如命?我可不想被这个家伙阴。” 萧夜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也道:“不必忧心。” 就连一直只顾着吃的华嵋也道:“哥哥不用担心,谁欺负哥哥,我就打他!” “多谢。”听到这些话,林鸿渐心中不由得涌过一道热流,原本沉重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些,“不过,我不想跟他父子相残,可也不想看到他赢。” 林咏泉若是赢了,就意味着赵瑾熙赢了,那么陌颜和萧夜华恐怕不会有太好的下场!再说,他也不想赵瑾熙那样卑鄙狠毒的人赢。 赵洛熙失笑道:“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不过……”他伸手接过玉佩,微笑道,“我收下这枚玉佩,多谢鸿渐你的相助。” “多谢。”林鸿渐也明白赵洛熙这是在向他示好,低声道。 赵洛熙摇摇头,爽朗的笑道:“其实没必要这样,我们本就是表兄弟,而且还有皇祖母这一层层的关系。虽然彼此对立,但林相的确是个很优秀的人才,你是林相的儿子。我也很期待,将来鸿渐变成这样的人才,而且,能够帮助我,而非别人。” “无论我能否成为这样的人,都会尽全力帮助殿下。”林鸿渐拱手道,这次没有丝毫的勉强。 大殿下的心胸之宽大,出乎他的意料,如果能够选择,任谁也会选择这样的君王吧! 赵洛熙笑道:“陌颜和萧夜华都听到了,给我作证,要是将来他要偷懒清闲,我可不会同意的。” 被他这样一打趣,林鸿渐不由得笑了。 这样一来,两人倒是感觉关系近了许多,不像之前那般陌生不算陌生,熟悉又不怎么熟悉的尴尬,而且赵洛熙爽朗大气,林鸿渐温和有礼,性情倒是颇为相投,很快就聊得投契起来。 赵洛熙一边谈一边也没忘记吃,见自己这边的盘子里的糕点吃完了,顺手就朝着旁边的盘子里伸出了手。 就在这时,长期经历危险磨练出来的第六感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赵洛熙甚至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身体就已经自顾自发地所回了手。 “华嵋,不可以!”林鸿渐也察觉到不对,连忙出声阻拦,却还是晚了一步。 几乎就在他刚缩回手的瞬间,一直雪白的柔荑,如同利刃一般擦手而过,“砰”的一声巨响,将坚硬的青石桌戳了个大洞,石屑横飞。 “……”在场其他三人。 看着破了大洞的石桌,再看看纤纤十指毫无损伤的华嵋,林陌颜神情竟然也有些呆滞,喃喃地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看她眼熟了。” “我也知道了。”赵洛熙也呆呆地道。 双手宛如最锋锐最强悍的利刃,能碎金断玉……这哪是什么流落深山食不果腹的悲催小姑娘?这分明是大杀四方震慑周国的侍神者。 难怪他们会看她眼熟,那晚她和冥焰决战,那般恐怖的身影对众人造成了极大的震慑,自然记得她的身形。 但是也难怪他们认不出来,且不说他们那晚根本没看到侍神者的脸,单说眼前这个梳着倭堕髻,带着珠翠首饰,穿着华贵衣料,看似个贪吃娇憨的漂亮小姑娘的华嵋,跟当晚那个气场十足、杀气四露,只是一个眼神就能令人心神震慑的杀神,哪里有一分一毫的相似? 林鸿渐脸都吓白了:“殿下,您没事吧?” “没……没事。”赵洛熙被他这么一喊,才稍微地回过神来。 林鸿渐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华嵋,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能随便伤人,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华嵋什么都好,就是动不动爱出手伤人这点不好,他斥责了她好几遍,又各种威逼利诱,她才收敛了些,这才敢带她来见陌颜,没想到她又出手,还差点伤了大殿下! “没关系,没关系,你别骂她了。”赵洛熙急忙道。 笑话,明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侍神者,他怎么敢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责怪她?别说没受伤,就算真的伤了手,他也只能认了。 那晚他可是见识过侍神者的厉害,更知道她对于气息的敏锐,如果因为这件事激怒了她,然后开始大杀四方,血洗京城什么的,他就是千古罪人。 然而,令赵洛熙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个曾经大杀四方,威风凛凛的侍神者,竟然露出了小孩子一样委屈的表情:“谁叫他抢我吃的?” “那也不能出手!”林鸿渐斩钉截铁地道,他的确很宠华嵋,但是绝不姑息她的坏毛病,“你出手一点轻重都没有,上次被你伤了那个护卫,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呢!还不向大殿下道歉?” 华嵋怒瞪赵洛熙,都是这个人不好,害她又挨骂! 赵洛熙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不用。” 林鸿渐怒斥道:“华嵋,你还敢瞪别人?” 见他生气了,华嵋不敢再闹,撅着嘴朝着赵洛熙道:“对不起!” “没事,没事!”赵洛熙急忙道。 华嵋立刻挽住林咏泉的手,摇着撒娇道:“我道歉了,他也说了没事了,你不许不理我!”上次她无意中伤了那个人,林鸿渐气得整整七天没理她,无论她怎么撒娇买痴,他都没跟她说一个字的话,实在太难受了,连好吃的吃到嘴里都不开心了。 “以后不许再出手伤人!”林鸿渐见状,也缓了缓神色,好在赵洛熙没有受伤。 见他脸色阴转晴,华嵋欢快地点了点头:“嗯嗯。”还把自己的头凑到了林鸿渐的手心蹭了蹭。 林鸿渐被她逗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看似严厉实则色厉内荏地道:“以后要听话,不然我还会不理你!” 华嵋连连点头:“嗯嗯。” “……”一旁围观的三人。 赵洛熙看得整个人都有点痴呆了,默默地转过头,看着跟他同样震惊的林陌颜,痛心疾首地道:“我觉得,皇祖母真的多虑了,有这么一个妹妹,我哪敢给他穿小鞋?恐怕这天底下也没人敢给他穿小鞋!” 有侍神者这个大杀器,谁那么不开眼敢来惹林鸿渐? 他刚刚装什么潇洒?为什么要拒绝林鸿渐帮忙?那可是侍神者!侍神者!不是冥焰这种是不是抽疯成萧夜华的侍神者,是全天候十二个时辰无瑕疵的侍神者啊!赵洛熙痛心疾首地想着。 “嗯嗯。”林陌颜重重地点了点头,严重同意。 萧夜华默默地看了看正撒娇卖萌的华嵋,再看看她嘴角沾的糕点屑,再看看戳桌子前还先被她抢到手里的糕点,挑了挑眉:“这就是你们说的天下无敌的侍神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觉得,我太之前实在是太高估冥焰了!” 完全跟赵洛熙之前喊的一样,就是头猪嘛! “……”林陌颜和赵洛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都将目光投向依旧各种撒娇的华嵋,实在无力反驳,只能沉痛地低下了头。 知道他们必然有事情要商量,林鸿渐既然不打算参与,也就不多留,很快离开。 萧夜华立刻摆出不耐烦地脸色道:“赵洛熙,我说了,之前我给你出主意,以后没事你别老来蹭吃蹭喝。今天又干嘛?” “这次来我有正事好不好?”赵洛熙叫屈道,“而且是跟陌颜有关。” 听到与陌颜有关,萧夜华的耐心一下子好了许多:“什么事情?” “我先问你,皇后的病重是不是跟赵瑾熙有关?你之前说的有办法逼赵瑾熙造反,是不是就是利用这点,让陌颜诊治皇后,给赵瑾熙施加压力,逼得他不得不反?”赵洛熙不再逗趣,正襟危坐,神色郑重地问道。 萧夜华无所谓地点点头:“差不多吧!” “那你有没有想过,陌颜这样明目张胆地表现出对皇后病情的怀疑,除了逼赵瑾熙造反外,还有另外一个可能?”赵洛熙问道。 萧夜华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因为忌惮陌颜的医术,怕她治好皇后,所以赵瑾熙可能会先下手为强,派人除掉陌颜!”赵洛熙见他有些不耐烦,不敢再卖关子,急忙道。 萧夜华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这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有人提醒你的?还是你得到了某种消息?” 这种温和可亲的笑容出现在萧夜华脸上,在赵洛熙看来,一向是代表了四个字“你这个猪!” 他立刻警惕了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哪里弄错了?百般思索之后,仍旧没有头绪,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小心谨慎地回答道:“我收到了消息。” “赵瑾熙快要举事了。”萧夜华肯定地道。 赵洛熙有些懵了,他们刚才明明是在讨论陌颜的安危,怎么一下转到了赵瑾熙的造反大业上了?他中间是不是恍了神,错过了什么内容? 见他这个模样,萧夜华罕见的没有鄙视,也没有卖关子,直言道:“赵瑾熙兵力不足,举事就只能靠出其不意四个字,一旦让京禁卫或者城外的守军得到消息,他们就彻底完了。这样一来,有个人就会对他们造成很大的威胁,如果不能消除这个威胁,举事必败无疑。” “谁?”赵洛熙问道。 萧夜华回答道:“冥焰。” 赵洛熙先前明显是懵了,被这么一提醒,一下子回过神来:“没错,若是冥焰与他们厮杀,以冥焰的身手,他们会损失惨重,本来就兵力不足,这下更是雪上加霜了;而且如果冥焰要出城报信,他们根本就阻拦不住,只要守军一进城,他们基本就算完了。” “没错,所以在此之前,他们一定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阻碍。”萧夜华点头道。 赵洛熙不解:“可是这跟我刚才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想要抓住陌颜威胁冥焰?” 春水宴惨案后,冥焰和萧夜华是同一个人这件事,赵瑾熙那边应该已经知道了。 “那等于是刺激冥焰,他们不会这么愚蠢。我猜,大概有人看出了我们之间的不同,有所猜测。所以他们才会放出这种消息,想要试探现在到底是我,还是冥焰,还有,我们到底不能自由转变。”萧夜华笃定地道,也能够猜出设计这个试探的人是谁。 林咏泉。 只有这个智谋过人,堪与他为敌的人,才能够想出这个办法。 赵洛熙眉头紧锁“我还是不懂。” “如果是冥焰,他武功那么厉害,有他随时陪在陌颜身边,自然不用担心任何刺客;但如果是我就不同了,我手无缚鸡之力,想要保护陌颜无恙,就得加强防备,避免陌颜出事。这样一来,他们从南陵王府的反应,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萧夜华淡淡地道。 赵洛熙终于恍然:“没错,难怪我这么轻易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们无法确定冥焰和我轮流出现的时间,所以,一旦确定了是我,就会尽快发动兵变。”萧夜华说这,微笑道,“所以,大殿下,不如帮我个忙,如何?” ※※※ “林相,消息回来了,南陵王府很明显加强了防卫,这么说,是萧夜华,而非冥焰。”镇国侯说道,他已经听林咏泉解释过了,而且也很认可。 林咏泉点头:“以冥焰的武功,有他一人足矣敌过千军万马,再加上林陌颜的医毒之术,根本没有必要加强防备。他们会这样做,就说明现在的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萧夜华。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在明天晚上举事了!” “没错!”镇国侯又笑道,“还有个更好的消息,萧夜华担心人手不够,还向赵洛熙借了他的亲兵。这样一来,赵洛熙身边的防卫就松懈了很多,我们想要杀他,就更容易得手了。原本只是个试探,没想到还能够一石两鸟。” 林咏泉却还是谨慎地道:“话虽如此,也不能大意,毕竟,赵洛熙暗中经营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势力。别的不说,秦氏的余孽,多半恐怕都在他的手底下,那些都是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人,绝不可小觑。” “我知道!”赵瑾熙点头,却又忍不住面露笑容,“不过镇国侯有句话说错了,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三鸟。” 镇国侯不解:“请殿下明示。” “因为担心林陌颜的安全,所以萧夜华和她没事就不在外出,尽量呆在被保护得铁桶一般的南陵王府。这样一来,举事时她就不会在皇宫,就不用担心她会识破我的药物,或者及时救治那些皇宫的守卫。”赵瑾熙微笑着道。 除了星儿,这天底下根本没人能够解他的毒药。 而且他只需要一晚上的时间,只要解决了赵洛熙和德明帝,无论那些大臣多么不情愿,皇位也只能由他这个唯一的皇室血脉继承。到时候,就算那些皇宫守卫的毒被解了,也没什么大碍了。 镇国侯则担心地道:“但是冥焰这个人总是个祸害,最好还是想办法除掉他。” “等到殿下坐拥天下,想要对付他,总有办法的。”林咏泉淡淡地道,“就算他是侍神者,但终究不是神,就算刀枪不入,也不可能水火不侵,总会有办法的。若是举国之力,还不能对付一介武夫,那我林咏泉也就枉负足智多谋之名了。” 赵洛熙点头道:“没错,所以,我们还是先专心眼下的大事。镇国侯,联络武将那边,你做得如何?” “回殿下,倒是有不少武将有心,都答应跟随我们举事,不过看他们的样子,恐怕稍有不对,就会弃械投降,并不能信任。”镇国侯有些担忧地道。 林咏泉则淡然道:“没有关系。” “林相的意思是——”镇国侯有些不解。 林咏泉看了眼赵瑾熙:“殿下精研药物,做几颗慢性毒药,让那些武将服下去,这样一来,他们的性命就掌握在殿下的手中,不由得他们不尽心尽力地帮助殿下成就大事。” “也只能如此了。”镇国侯当然知道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时间紧迫,他们又需要人手,没办法,只能剑走偏锋,“不过还是那句话,这些人终究不能信任,最可靠的还是我们自己的人手。” 赵瑾熙点头:“不过京城的混乱倒是出乎我的预料。谁也没想到其中一个死的人个关键人物,一下子把京城那些帮派的矛盾全部跳了起来,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弄得京禁卫疲于奔走,京城防卫松懈至极,我们竟然混进来了两千多人。” “可见天意在我们这边,所以才会事事顺利。”林咏泉微笑着道,“接下来我们在确定一下明天的计划,不能有丝毫疏漏。” 三人凑在一起,又开始低声商议起来,反复推敲,直到半夜时分,才各自歇息。 ※※※ 既然知道赵瑾熙举事近在咫尺,赵洛熙自然全神贯注地防备着,尤其加强了人手查看大内侍卫的情况,毕竟谁都知道,赵瑾熙想要攻入皇宫,大内侍卫是他完全避不开的障碍,以他的为人,肯定会先想办法削弱大内侍卫的力量。 而在饮食和水源之中下毒,是最不费力气,又最能奏效的办法。 果然,才一天,赵洛熙手底下就有密探发现有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靠近大内侍卫们的厨房。看到他领口的微微鼓起,假装走路不小心,跟小太监撞了个满怀,然后密探就轻轻松松地来客偷梁换柱。 对密探偷来的东西稍加检查,林陌颜就肯定地道:“是迷药,约莫一个时辰见效,大概能够持续十二个小时。” 这种毒药的配方还是她告诉煦日的,无色无味,见水即溶,几乎无法发觉。不过,有几样药材在大华没有,所以赵瑾熙替换成了药效相似的,效用也稍稍有些差别。 “原来是迷药,早知如此,我就不让人调换了。”赵洛熙失笑道。 他们没打算拦住赵瑾熙,毕竟不让大内侍卫出点情况,这场谋逆的戏码未免不够真实。不过,也担心赵瑾熙心狠手辣,会用致死的毒药,那样的话,上千条大内侍卫的性命,未免死得太冤屈。所以才由陌颜调制出了一份强力的秘药,做好掉包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偷来的竟然也是迷药,倒是多此一举了。 “现在正在做大内侍卫的晚饭,等到他们吃完,再到迷药见效,约莫还有两三个时辰的时间。这段时间,你就尽快布置,只要赵瑾熙率兵进了皇宫,就立刻封闭皇宫四个门,绝不允许他逃出宫外!”萧夜华眯了眯眼,眼神阴冷。 赵洛熙不由得替被萧夜华这么惦记的赵瑾熙默哀:“放心吧,燕宇已经在京禁卫安排好了,只要我们的人一进入皇宫,京禁卫就会立刻团团将皇宫围住,绝不会放走任何一个人!” “赵长轩那边不会有差错吧?”萧夜华再次确认道。 赵洛熙微笑:“当然不会。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他认为最能信任的两个人,田应璋和周静雪其实都不怎么忠于他,反而更愿意帮助我们!” 同样的迷药也已经给了周静雪,当然周静雪会混在茶水里给赵长轩服下,等他昏迷过后,他们的人就会将赵长轩控制起来,然后等尘埃落定了,再让他退位就行了。 “田应璋是一心想要赵瑾熙万劫不复,所以他什么都肯去做。而周静雪,她最信任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陌颜!”萧夜华淡淡地道。 赵洛熙也感叹道:“是啊,陌颜是个非常能让人信任的人。”说着,思绪悠悠飘远,“鸿渐也是个很好的,你说,林相他怎么舍得这样对待他们?” 萧夜华没有说话。 赵洛熙显然也没有指望他会回答,叹了口气,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去统筹布置了,记住,你和陌颜安安生生地呆在玉尘殿,这里我已经派了足够的人保护你们,今晚上会很乱,千万别乱跑!” 说到最后,微微带了一丝戏谑,显然有点嘲笑萧夜华的手无缚鸡之力。 萧夜华没有理他,等到他离开后,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林陌颜走到他的身边,问道,“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为什么你的心情反而越来越沉重了?” 对着陌颜,萧夜华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是因为事情进行得太顺利,我才有一丝不安。” “怎么说?”林陌颜惊讶地问道。 萧夜华轻叹了口气:“对方可是有林咏泉的。如果说这个天底下还有谁能够在智谋上与我为敌的话,只有林咏泉,连陆箴都稍逊一筹。我可以猜到赵瑾熙的步步行动,可以看透他每一步的用意,按理说,林咏泉也应该能够做到。你说,他真的一点都没有怀疑过,我们可能有所察觉吗?” “我不知道。”林陌颜想了想,摇了摇头,“虽然在林府的时候,我跟他接触过,但是我一点都看不透他。他在寻梦园中追悼我娘,情真意切,谈及我和冥焰,又似乎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如果不是有赵氏的前车之鉴,如果不是为了防备赵瑾熙,我都不敢说,那晚我不会上当!”林陌颜轻声道。 这番话她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是现在,在这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黄昏,却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萧夜华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轻轻地将她揽入了怀中。 “也许他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是人本身就是很复杂的,有很多面,不能单纯地用好或者坏去评断。”林陌颜抬起头,看着萧夜华,“也许他也是人,也会有失误。” 萧夜华轻声道:“但愿如此吧!” “其实你不用想这么多,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再有算计,最后靠得还是双方的实力拼杀,说到底,决胜负的还是洛熙跟赵瑾熙!所以,我们只要等待结果就可以了。”林陌颜柔声安慰道。 萧夜华点点头:“也对,那我们就一起等待凌晨的第一道阳光吧!” “好啊!”林陌颜仰着头,嫣然一笑。 于是两人相拥着,站在玉尘殿的院内,看着夜色一点一点降临,仿佛有个巨大的影子,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天和地,然后慢慢变浓,直到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的天空中忽然无声无息地升起了一道烟火,紧接着又是两道。 然后,似乎有大地微微震动的感觉传来,远方隐约地传来了厮杀声。 决战,终于开始了。 而这个夜晚,还有很长,很长…… 第263章 大结局(下) 夜色深沉,漆黑的夜空看不到一丝光亮。 林咏泉推开窗户,看着沉沉的夜色,一向平静的他,终于流露出了些许疲惫之色。算算时间,赵瑾熙应该已经带兵闯入了皇宫。多年的谋划,终于在今天得以实施,结局会如何?会如他所料吗? 应该会的,毕竟为了这一天,他做了那么多的准备! 天际远远地传来隐约的轰雷声,似乎在预告着一场暴风雪,或者暴风雨的来袭。 又是这样的天气! 他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因为在他的生命之中,每当他要失去什么的时候,总会是这样的天气。 林咏泉闭上了眼睛,任由寒冷的夜风如刀子一般在脸上割着,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之中浮现,清晰亦如昨日。 ※※※ 没有经历过乱世的人,永远不知道乱世的痛苦与可怕。 林咏泉,他就出生于这样一个乱世,成长于这样一个乱世。 对于童年,他只有着模糊的记忆,贫穷却乐观的父母,爱护他的哥哥,勤劳美丽的姐姐,还有那个不算富裕,却很宁静平和的村落…… 直到有一天,灾祸猝不及防地降临到了这个平静美丽的村子。 那一天,突然闯进来很多穿着土黄色衣服、穷凶极恶的人,他们像强盗一样闯入每家每户,抢走了所有能吃能用的东西,抓走了村庄里所有的人,女人都被恣意凌辱、糟蹋,男人反抗的被杀掉,不敢反抗地被抓走成了壮丁、老弱妇孺则统统赶到了村里的祠堂,放火焚烧…… 村子里,到处都是烈火、浓烟、哭声、鲜血。 那天他和哥哥因为到十几里外的山林里挖野菜,看到村子里起的烟,急忙赶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宛如地狱般的情形。 那些人看着燃烧着熊熊大火的祠堂,听着里面的人哀嚎惨叫,哈哈大笑,然后有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人拔出刀,高声道:“把这个村子全给我烧了,不留一个人、一粒粮食给敌人!” 哥哥死死地按住了他,捂住了他的嘴,用浑身颤抖的身体将他压在林木后面。 等到那些人走了,他和哥哥才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村子,烧得焦黑的尸体,已经认不出来是谁,却还是能够看到他们死前经受的折磨。他们守着那顿焦尸,看着满目疮痍的村庄,放声痛哭。 不知道多了多久,天下起了倾盆大雨,豆子般大小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仿佛老天爷都在为此哭泣。 大雨中,哥哥紧紧抱住了他,用哭得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反反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 “咏泉,我们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 村子被烧毁了,兄弟两人也没有任何亲戚可以投奔,只想先找个地方活下去,听说密州比较安全,便先往那边去。 战乱时期,粮食比什么都贵,兄弟二人没有任何盘缠,没有任何口粮,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可是,一路走去,战火纷燃,狼烟四起,到处都是逃命的灾民、流民、连树皮草根都被啃得干干净净,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 兄弟两人饿得头晕眼花,靠着吃土撑了几天,又迷了路,好不容易遇到了人,却只见那些人看向兄弟两人的眼睛都闪着绿光,像是一头饿极了的野兽终于看到猎物一样。 哥哥见情形不对,拽着他就跑,没跑几步就被追上,为了保护他,哥哥拼死拦住了那些人,对着他大声喊道:“咏泉,快跑!” 等到他再回去时,看到的就是已经成了灰烬的火堆,还有旁边七零八散的骨头。 他抱着那些骨头,想要哭,却流不出眼泪,耳边只反复回想着哥哥最后喊的那些话:“咏泉,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 没有经历过乱世的人,永远不知道乱世的痛苦与可怕,那种可怕,不在于缺吃少穿、挨饿受冻,而在于它会把人的道德礼仪全部剥掉,最大限度的展露出人性的阴暗面,把自诩为礼仪文明的人,变成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的猛兽、鬼怪。 年幼的他,为了在乱世之中活下去,能够在乱世之中活下去,就这样变成了鬼。 善良、热情、信任、情感、道德、良知……所有的一切累赘统统抛弃,没有任何牵挂,也不会有任何的顾忌,所有的人和事对他而言都只是个四个字——利、弊、得、失!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舍弃,不会有任何的情感波动,冷静得近乎冷血、残酷。 直到,他遇到了秦墨渊。 乱世把他从人变成了鬼,而秦墨渊则把他从鬼变成了人! ※※※ 他遇到秦墨渊,也是在一个雷声阵阵的夜晚。 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在乱世,只靠个人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活下去,所以,他投靠了江南王,用他从乱世之中学会的那一套所谓智谋,步步高升,直到成为江南王手底下的第一心腹谋士。而秦墨渊,则是正在新兴起的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他从江南王的地盘偷偷潜出,利用他得到的情报,拦住了秦墨渊的马。 那时候,秦墨渊一身银亮铠甲,猩红披风,手持长矛,骑着一匹雄骏的白马,英姿勃勃,意气风发,仿佛永远都站在光明耀眼的太阳底下,生就注定要成为惊世传奇的那种人,跟他这样活着阴冷黑暗面的鬼完全不同。 所以,也特别让他讨厌。 他对秦墨渊说:“我可以帮你剿灭江南王!” 谁都知道他是江南王手底下的第一谋臣,秦墨渊的手底下都劝他不要相信,还让秦墨渊把他抓起来当做人质,或者拷问出江南王的兵力布防。但秦墨渊却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爽朗地笑了起来,说道:“好,我相信你!” 相信? 会说这样话的人,就算能赢一时,也赢不了永久!当时,他在心里暗暗地说。 不过,那已经是他当时最好的选择了,何况,选择了,还可以再舍弃,不是吗?以他林咏泉的才能和智谋,无论到哪里,都多得是人想要利用。至于忠诚和情意,那是什么东西?他林咏泉从未有过! 因为剿灭了江南王,所以他算是功臣,成为了秦墨渊手底下的谋士,一开始只能偶尔接触机密,但随着他才能的展露,很快就进入了秦氏最核心的集团。 秦墨渊、秦书敏、段崖,后来又加上了他林咏泉。 但他在那个团体中并不好,这三个人是同一种人,爽直、大气、重情重义,跟他格格不入,他虽然处在其中,却根本无法融入,秦书敏和段崖极其厌恶他的心机,他的猜疑,他的冷酷无情,尤其警惕他对江南王的背叛,所以总是用最警惕的目光看着他。 唯有秦墨渊,就好像忘了他曾是江南王手下的第一谋士,却背叛了江南王,投向他这个敌人一样,看似毫无芥蒂地接受他,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这丝毫没有让他有好感,相反,让他厌恶。 尤其,看着那个男人笑着说“相信他”的虚伪模样,他真的很想一拳打过去,打碎他的笑容,真的很想在某个时刻真的背叛一次,设计一次给他看看,却偏偏每次都在最紧要的关头下不了狠手,很多时候,连他都厌恶自己那一瞬间的心慈手软。 改变,发生在一次战争之中。 那一次,因为情报失误,他和数百兵卒被围困在一座小山谷之中,他们拼死送出了两个斥候去报信,然后在那座山谷之中,他竭尽了全力,用尽了一切办法,阻拦了敌人一天一夜,却也只是拖时间而已。 即便在那时候,周围的兵卒也没有气馁,还在信心满满地等待着秦墨渊带兵来救。 他看着那些兵卒,受了伤,满脸的土和血,狼狈不堪,却已经士气高涨,信心十足地相信这秦墨渊,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有一点失神。这些人也是生于乱世长于乱世的人,怎么还能那么单纯,还能这样毫不怀疑地相信着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割据势力的统领? 秦墨渊不会来的! 双方的情报都有失误,对方大军将他们堵在这个山谷之中,却误以为这里是秦氏的主力,所以,只要在这个时候秦墨渊带兵直闯对方的大营,烧毁粮草,便能断敌方的后路,到时候不用打,对方都会撤退、溃败。这么好的机会,那个统领会放过? 至于他们,不过是三五百兵,外加一个背主投过来的无情无义的小人罢了。 比起来一场彻底的胜利,一座富饶繁华的城池,这些代价算什么? 但他没有说出来,没有人愿意等死,这些兵卒能够保持最高涨的士气,就还能再拦阻一会儿。但无论如何,半天已经是他们的极限,地方大军已经察觉到了异常,开始怀疑,并且准备强行冲锋。 只要地方有一个人冲上来,就能知道他们的渺小和无力,在地方数万大军的碾压下,没有人能活! 他无力地靠在挖出来的箭壕之中,突然发现,他还是很怕死的,怕死到明不知道不可能,却被周围人的相信所感染,竟然软弱得在内心的最深处涌起了一丝丝期待,期待着秦墨渊能够率大军赶来。 如果……如果他能够赶来…… 还没等他想完,便听到了地方的撤退号角,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周围的兵卒都忘情地欢呼了起来:“少主!少主!少主!” 欢呼声中,他慢慢的起身,一眼就看到了战乱中那道鲜亮的银白铠甲,猩红披风,厮杀在敌阵之中,来去如风,就像他第一眼看到秦墨渊时的想法——这个人注定是要成为惊世传奇的英雄!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脸上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发觉的笑意。 大战胜利之后,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庆功宴,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就连素来冷静、滴酒不沾的他,也被强灌了一大杯酒,面红耳热,脑袋晕晕乎乎的。 大概是喝醉了,所以,他竟然直接当着秦墨渊的面拍了桌子,质问道:“你为何会来?你这个蠢货,明明直捣对方营地,才是最正确的决定,你为什么会来?” 秦墨渊愣了一愣,然后爽朗地笑了起来:“因为那里有咏泉你,有我的兄弟我的兵,我怎么能丢下他们不管?” “愚蠢!明明那时候,你只要带兵攻打对方的营地,烧毁对方的粮草,就能兵不血刃地逼退对方,打败对方,这才是最合乎利益的选择,你这个蠢货不懂吗?”他一定是喝醉了,所以才会这样放肆地大喊大叫,还不停地拍着桌子。 秦墨渊没在意,还笑着道:“我懂啊,不过,这世间的一切不是都用利益来衡量的,咏泉,有很多比利益更重要的东西。” 他看着他,那双眼睛多明亮啊,盛满了这世间一切正面、美好的东西,看了就让他还残存了一丝丝的良心自惭形秽的东西。所以他才讨厌这种人,这种人要是活着,要是赢了,就像啪啪啪在打他的脸,就像再说像他林咏泉这样的人有多卑鄙、多污秽、多冷血一样…… 秦墨渊定眼看着他,笑道:“怎样?咏泉,在你和利益之间,你赢了利益,被选择了,这种感觉如何?是否比那种像是用秤称过的、标价的利益权衡的感觉要好得多?” “……”他没有说话,只是大概酒太烈了,太辣了,辣得他眼睛不停地流汗。 当然好! 无论什么情况,无论多艰难的困境,都有人会来救他,有人可以依靠,这种感觉当然好! 可是,太好的东西就太容易让人留恋,然后变得软弱,一旦失去便痛不欲生,一旦被毁灭便天塌地陷,所以他宁可不相信,也从来不索要,自然也同样不会付出。 “一开始,你为什么会相信我?”他定定地问道。 秦墨渊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顿了顿道:“当时我看到你的眼睛,那么黑,黑得看不到底。在书敏他们不相信你的时候,你的眼睛变得更黑了,像是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都沉下去了一样。所以,我想,试着相信他一次吧!而且,我相信我自己!” 相信无论什么样的情况,我都能够凭借手中的剑,麾下的兄弟和兵,杀出去! “我背叛了江南王,投向了你,像我这种背主投地的小人,你为何还会将我拉入你的核心集团?你不怕我再次背叛你,投向你的敌人吗?”他又问道。 秦墨渊微微一笑:“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觉得你不像那样的人,所以,我去查了一些事情。” “你查到了什么?”他似乎有了某种预感,却还是问道。 秦墨渊看着他,眼眸之中带着一丝的同情和怜悯:“你说话带着豫州那边的口音,而江南王最初就是在豫州那一带兴旺发达的。他秉性残暴,为了壮大势力不择手段,所过之处,村毁人亡。其中有一个村子,原本还算平和宁静,却被江南王彻底地毁了。那座村子,叫做林家村!” 林家村? 对,是林家村没错!太久了,连他都快要忘了村子的名字了! 就是江南王,毁了他出生的村子,那天村子中发生的地狱景象,他一直都记得,也包括那帮强盗的穿着、尤其是那个领头之人。后来他发现那是江南王和他的兵,所以他投到了江南王手底下,步步高升,直到成为江南王的心腹谋臣,掌握了他所有的机密、兵防布置,然后告诉了江南王的敌人。 哥哥说过的:“咏泉,我们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所以,他要亲手毁了江南王的一切! “我知道别人怎么说你,但是,过了十几年的惨案,你却还没忘记要给你的家人,你的乡亲报仇,你从未忘过自己的根!这样的人,无论他表现出来的是怎样,但我想,在他内心深处,应该还有一丝热,应该不会太糟糕!你所表现出来的冷酷、算计、猜疑、无情,或许只是因为没有人能够让你敞开心怀去信任,所以我想试一次!” 他一直都没有说话,听着秦墨渊说那些像是笑话一样的事情,只是猛地又喝了一大口烈酒,然后,被酒辣的眼睛不停出汗…… 秦墨渊看着他,认真地道道:“咏泉,我会先付出我的信任,所以,你能不能试着,也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他问道。 秦墨渊的回答,他永远都记得:“相信我会保护你,相信我会信任你,相信我这个人,成为我的属下、我的谋士、我的心腹,我的兄弟,我能够放心将后背交给你,托付生死的挚交,成为与我并肩作战的知己!” “为何是我?”他又喝了一大口烈酒。 秦墨渊的声音诚恳至极:“咏泉,你很有才华,非常有才华,江南王也好,甚至现在秦氏,都还不足以让你施展全部的才华。你是个经天纬地之才!我只能结束这场战乱,但是之后,就要靠你来治理这个国家,让它强盛、繁华,让百姓过的安稳!” “经天纬地之才?你太高看我了!”他当时,似乎是这样回答的吧? 秦墨渊却决然地摇了摇头:“不,咏泉,现在的你或许还不行,但是只要给你空间,你将来会成为这样的人。而我,会给你最大的成长空间!” 说着,他再次看向他,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和信任:“所以,相信我吧,咏泉!我们联手,建立一个强大、兴盛的国家,让林家村的悲剧再也不会重演,让人吃人的惨状再也不会发生,让北狄再也不敢欺凌我们,让南疆再也不敢掳掠我们的百姓炼蛊,让所有人,所有国家都仰视我们!” 他描述的那副画面真的太过美好,美好到连他这样冷血无情的人,都感到了体内的血液在翻涌。 所以,他跟自己说,林咏泉,再试一次吧! 最后一次! ※※※ 思及往事,林咏泉嘴角顿时露出了苦涩至极的笑容,经天纬地之才?他们都说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是他算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他守护不住想要守护的人,让他们一个一个地离去,甚至背负着骂名,无法洗清,天底下,有这么无用的经天纬地之才吗? 秦墨渊。 秦书敏。 段崖。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在他脑海之中浮现,成为了一把又一把的利刃,割裂了往事,直刺心头,钻心的疼。 ※※※ 那次之后,他开始尝试着去相信秦墨渊,终于,渐渐被他先交付的信任打动,交付出了自己全部的信任。察觉到他的改变,加上秦墨渊讲出了他覆灭江南王的原因,秦书敏和段崖也渐渐接受了他,四个人的团体,越来越紧密团结,成为了真正的生死之交。 有了共创盛世的理想,有了一群生死之交,他们常常策马狂奔,看着因为战火而满目疮痍的山河,畅想着恢复了锦绣辉煌的家国模样。 他们还彼此戏谑地说,皇帝是万岁,秦墨渊要做一万年的皇帝,他林咏泉就要做一万年的丞相,段崖就做一万年的大将军,而秦书敏,就做一万年的公主! 他们会永远齐心协力,共创盛世! 那是他这一辈子最开怀、最张扬、最恣意的时光。 秦墨渊的军事才华,他的智谋帷幄,加上睿智缜密的秦书敏,骁勇善战的段崖,他们四个人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成为了一把最锋锐的剑,斩断了南方的战火,遥指北方。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北狄王率军北下,赵氏派出了求和的使者,协议联手,共抗北狄。 对于赵氏的求和,秦书敏和段崖游移不定,他是坚决反对,秦墨渊则倾向于联手。 “你疯了吗?北狄北下,直面他的是赵氏,赵氏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干嘛要帮他们?”私底下,他对着秦墨渊发火,“就让他们去抗衡北狄,等到赵氏被北狄击溃,我们再养精蓄锐,把北狄赶回草原,到时候,我们是北方的救世主,而且,也能够趁机统一全国,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想要帮赵氏?你脑子进水了吗?” 他一向词锋犀利,丝毫不留情面,秦墨渊早已经习惯,也没有生气,只是叹了口气。 “事情不会像你想得那么好,一旦发现不敌,赵氏多半会弃京南下,保存实力。当然,如果他们南下,我们可以和北狄南北夹击,赵氏估计撑不了一年。可是,咏泉,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会怎么样?” 他言语一窒,将头转到了一边。 秦墨渊恍若不觉,遥望着北方山河,低声道:“我来告诉你吧!跟赵氏打完,单凭我们,也不可能跟北狄抗衡,所以我们也得暂避风头,任由北狄长驱直入。我们至少需要三年时间养精蓄锐,磨兵练兵,才把北狄赶出中原。咏泉,我们一共需要四年的时间!” 风呼啸着,将秦墨渊有些颤抖的声音传入耳朵。 “四年,咏泉,以北狄烧杀劫掠,所过之处血流成河的行径,四年,要死多少百姓?二十万?五十万?还是一百万?到时候,北方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是否会像当初的林家村一样,满目疮痍?” 想到那被战火彻底毁掉的家乡,想到那些死去的乡亲,想要自己的父母姐姐,林咏泉神色微动,垂下了眼眸。 “城毁了,我们可以再建;粮食没了,我们可以再种;金银布帛没了,我们可以再创造,可是,咏泉,人死了,我们却不能从阴曹地府再把他们带回来!”秦墨渊叹息着,目含悲凉,眉宇紧紧地皱了起来,“咏泉,你听说过凉州的雪米稻吗?” 他摇摇头:“没有注意过,我对吃的不感兴趣。” “凉州有种叫做雪米稻的稻谷,香糯软绵,闻名周国。三年前,北狄攻破凉州,杀戮无数,流的血太多太多,以至于地里结出来的稻谷种子都是血红血红的,于是改叫血米稻,至今都没有恢复雪色。咏泉,我不想再看到这种粮食了。”秦墨渊说着,声音之中有着深深的悲哀和愤怒。 “在凉州,我听说了这件事,看着那碗血红香糯的米饭,只觉得,里面流的都是同胞百姓的血。” “那一刻,我曾经发誓,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秦墨渊的声音不停传过来,他没有直接说起这次和谈,但言下之意,他却很明白。 这次如果他们袖手旁观,又或者干脆和北狄联手,那么,四年之间,在这中原大地上,又要长出多少的血麦、血米、血黍…… “咏泉,你说的并没有错,如果我们把握好这个机会,的确可以一统中原,没有人会怪我们,甚至,当我们把北狄赶走后,北方的百姓还会感谢我们。只是,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原本有机会,可以救他们的,但是我们没有去做,仅此而已!”秦墨渊闭上了眼睛,任由远处的风吹过来,像座化石一样,一动不动。 他终于被说动了,却还是道:“就算要跟赵氏联手,我们也没必要那样做。” 赵氏称帝,秦墨渊只是辅国公,凭什么?他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凭什么要让给赵氏? “我又何尝想如此?但我跟北狄交过手,我们的军队,或许在中原算是顶尖,但是跟那些来去如风的骑兵比,差的太远了。只有跟赵氏联手,彼此捐弃前嫌,才有可能赢得胜利。如果双方为了帝位暗藏心机,彼此内斗内耗,又怎么可能齐心协力?这样的军队,赢不了!”秦墨渊摇摇头,“说到底,还是我们不够强!” 他不服气地道:“就算要让,也应该是赵氏让,应该你称帝!” “你觉得赵氏会这样做吗?”秦墨渊反问。 他哑口无言,气得骂了句粗话:“凭什么是我们吃亏?” “那是因为我们比赵氏更深爱着这片土地,深爱着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秦墨渊叹息道,“听说过二妇争子的故事吗?最心疼孩子的亲生母亲,注定要先放手,先退让的!再说——” 秦墨渊转过头来,笑着看着他:‘我们还有你呢,咏泉!就算赵氏称帝又如何?有你的谋略,有我,有书敏,有段崖,难道我们还比不上北方那群高门贵族吗?还是说,咏泉你觉得在智谋上会输给那些人?” “我会怕他们?斗就斗,等到打败了北狄,我们再来跟他们较量!”他立刻说道。 秦墨渊能够说服最冷漠的他,自然也就能够说服秦书敏和段崖,只是秦书敏提出了一个条件,她要跟赵氏的太子成婚,婚后二人所生之子,将来继承帝位。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婚姻,秦墨渊本来不想这样委屈自己的妹妹,但是秦书敏坚持,她说,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麾下的将士们着想,将来的帝王,若是没有秦氏血脉,对秦氏的将领很不利,也很不公平。 这也确实是一个解决现状最好的办法,赵氏也完全没有异议。 于是,秦氏和赵氏,就这样联手了。 ※※※ 有了秦氏的退让,加上战场上秦墨渊的才华和魅力,双方军队融合得很好,也能够齐心协力对抗北狄。那场仗,他们打得很艰辛,死了很多的人,但是,终于还是将北狄拒于国门之外,而且让他们元气大伤,多年不敢入侵,北方边关有数年不曾有战事。 然后就是大华建国,分封爵位,再然后是秦书敏和赵长轩的大婚。 还有赵氏的那位隆平长公主,她跟秦墨渊四年前就在凉州见过,言谈投契,志向相合,只是彼此留的都是化名,而这场战争,也让两人更加彼此倾心, 无论对赵氏,还是秦氏,这桩婚事都是双赢,所以,称帝的赵氏之主毫不犹豫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只是秦墨渊对北狄的那场战事中受了很重的伤,需要调养,所以婚事定在半年后。 突然有一天,秦墨渊对他说:“咏泉,我要死了。” 他当时简直懵了,感觉这就像是一个玩笑,但是秦墨渊神色郑重,毫无开玩笑的迹象:“我中了毒,看似是疗伤的药材,实际上却会引发旧伤。你知道的,我曾经心口受过伤,如今那道伤被引发了,我大概活不到成婚之时了。” “是谁?”他问道。 秦墨渊摇摇头:“我不知道,药性应该是缓慢见效的,直到伤口裂开时,我才怀疑可能是中了暗算,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是何时中的暗算。”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在周遭布了铜墙铁壁,无关的人绝不可能靠近你,更加不可能暗算你,那漏洞只有可能是在我这些布置之外。何况,你是谁?你是秦墨渊,名扬天下的秦墨渊,被暗算就算了,难道会连谁暗算你都不知道吗?”他霍然起身,怒声呵斥道。 秦墨渊大概也知道瞒不过他,沉默不语。 “我知道了。”他何等心机,见秦墨渊这个样子就猜到了,“能够让你这样维护的人,除了赵芳华还有谁?她要杀你,你还要维护她?” 秦墨渊说道:“当时我只喝了一口就尝出来了,我也曾经怀疑过她,于是假装说药太苦,要她也尝一尝。她也是征战沙场之人,身上也有很多旧伤,但是她毫不犹豫地,笑着就要喝。我知道瞒不过你,所以告诉你,但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芳华!” “你怎么知道她不知情?她毕竟姓赵!” 秦墨渊微笑道:“咏泉,我承认,某些方面,我不如你敏锐,也不如你聪慧,但是,她对我是否真心,我还是知道的。所以,答应我,你不会告诉她,她再怎么征战沙场,也是个女人,她没办法承受亲手杀死我的悔恨和痛楚!我不想让他这么难受。” 他记得,他当时似乎是笑了起来。 其实没错,这就是秦墨渊! 所以最开始遇到秦墨渊的时候,他就说过,这种人,活不长久,也赢不到最后!看,他一点都没说错,不是吗?可笑他这个蠢货,至死说的还是朝堂局势不能生乱,所以求他隐瞒真相。 他大笑着,癫狂着,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弄湿了他的脸。 秦墨渊看着他,轻声道:“咏泉,对不起!” 他想,他应该是恨赵芳华的,没有她,赵长轩没有机会对秦墨渊下毒。可是,看着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明知秦墨渊命不久矣,却还坚持要举行大婚;看着她一身嫁衣,却面色惨白地抱着倒地的秦墨渊,痛哭失声,然后自认是秦家妇,终身不嫁…… 他想,至少,秦墨渊没有看错她! ※※※ 回忆起秦墨渊的死,林咏泉觉得心中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在与赵氏联手之前,秦墨渊曾经对他说过一番话。他说:“咏泉,我们都是生于乱世,长于乱世的人,我们比任何人都明白乱世的可怕。所以,如果能够有个机会,提前结束乱世,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是我的命!” 秦墨渊的确善良、热情,但他并不是天真无知,相反,他很清醒地看透了一切,却还是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他说,那是他想做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林咏泉才更加难以接受。 “秦墨渊,你这个蠢货!”他低声地,狠狠地骂道,应该是想要哭得,可是却没有眼泪流出来,因为他的眼泪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流尽了。 你不是想要一个繁华盛世吗? 现在,夜巫族被剿灭了,北狄灭亡了,曼陀国也递交了降表,周边再也没有国家敢欺负我们,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了……你不是想要见到这样一个繁华盛世吗? 那么,为什么,你不睁开眼睛看一看? 秦墨渊! ※※※ 他以为秦墨渊的死已经是噩梦了,却没有想到,噩梦并未就此结束。 秦墨渊的死因,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以秦书敏的机敏,显然也有所猜测,于是从那之后,她对秦氏上下都加强了防备,不允许丝毫疏漏。 赵长轩以为杀了秦墨渊,这天下,这朝堂就是他的,但很显然,他小看了秦书敏。 虽然不比秦墨渊在军事上的才华横溢,但是身为女子,秦书敏有着女子的缜密周详,也有着男子的心胸气概,她虽然女子,却巾帼不让须眉,将赵长轩压制得死死的,顺利地掌握了东宫,在朝堂上则成了秦氏新的领头人。 对于这点,他和段崖都乐于看到,也倾尽全力辅佐她。 然而,北狄再次入侵,大华需要联合拉沃部落才能抗衡,但拉沃部落的议和使者却在大华境内被人杀死。拉沃部落大为震惊,要求大华必须抓住真凶,否则就要联合北狄一同入侵。 无论赵氏还是秦氏,都在倾尽全力地调查,但凶手做得太干脆利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 而且,可能这样做的人太多了,北狄、南疆、甚至拉沃部落内部,或者大华内部,都有可能这样做。他们查了很久,也没有查到真凶,但拉沃部落所给的期限已经步步紧逼。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秦书敏对他们说,我来当这个凶手吧! 他还记得,那是在宫外,他们秘密会面的宅邸里。 秦书敏很冷静,一如往常的冷静,就好像她只说明天要吃鱼片粥那么平常的事情。 “我们必须给拉沃部落交出一个凶手,而且是一个合情合理,又能够让拉沃部落坚定抗衡北狄决心的人。所以,就说我不甘心大哥让出帝位,又嫉妒赵长轩的宠妾和她的儿子,所以暗中勾结北狄,杀了拉沃部落的使者,等到事成后,我将和北狄南北分治!” 交出一个凶手给拉沃部落,这个办法他不是没有想过,问题就在于要合情合理,要让拉沃部落能够相信。秦书敏显然是个最合适的人选,但是,不可以! 不可以是她! “不,让我来当这个凶手吧!”段崖也意识到了这个办法的可行性,毫不犹豫地道。 秦书敏摇头:“不行,所有人都知道,我现在是秦氏的领头人,即便你承认了,别人也会以为是我指使你的,但是大华包庇我这个太子妃,所以只将你推出去。这会激怒拉沃部落,百害而无一利!” 段崖默然。 段崖知道秦书敏是对的,就像他也知道一样,可是,他们又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秦书敏这样冤屈地死去? “你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他站了起来,看着秦书敏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以赵长轩的为人,肯定会借这个机会,将罪名扣到秦氏头上,他会大举追捕秦氏的将领,竭力将这些人卷入这场漩涡,将秦氏的势力一举剿灭!死的不只是你,还有秦氏!” 秦书敏没有丝毫意外,平静地道:“我知道,所以,我做好了准备,洛熙我会托付给隆平长公主。她是我大哥秦墨渊的遗孀,本身在赵氏也很有威望,又是赵长轩的长姐,有她照料,洛熙不会有危险。秦氏的财富一直在我手中,我现在交给段崖,你们做好准备,事发之后立刻消失,暂时离开大华,等到风头过了再做决定。” 他看着秦书敏一点一点地安排、布置,有条不紊,周密缜细,就知道她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决心这样做了。 刹那间,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心底涌了出来,就像秦墨渊告诉他他要死了时一样。 “至于你,咏泉,对不起。”秦书敏眼眸中流露出了深深的痛苦和歉疚。”段崖可以离开朝堂,但是你不可以!因为你是一个经天纬地之才,只有你才能治理好大华,让它国富民强。所以,你必须要赢得赵长轩的信任,对不起。” 他看着她,双手紧握成拳:“所以,你想让我投向赵长轩,告诉他可以劝你背上这个黑锅,然后将联合北狄、卖国谋逆的罪名扣到秦氏头上,趁机一举剿灭秦氏的势力。” 可想而知,一直将秦书敏和秦氏看成眼中钉肉中刺的赵长轩,得到这个提议时会有多么兴奋若狂?而他,交了这么一张投名状,至少也能赢得赵长轩一点信任,然后他就可以借着这一点信任,展露才华,引诱地赵长轩继续地重用他。 这对于他来说,早就驾轻就熟,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对不起,咏泉,我知道这样一来,你会成为秦氏的叛徒,被万人唾骂,但是,对不起,我真的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大哥说过,我们谁都可以死,唯独你不可以!咏泉,真的对不起!”秦书敏反复地道。 “为什么总是我们?为什么总是你们?先是秦墨渊,然后是你,如果像你们这样的人都要死,甚至死后都无法得到公道,那么,这样的国家还有存在的价值吗?”他含着泪问道。 秦书敏微微一笑:“你错了,咏泉,正因为有我们这样愿意为之牺牲的人,这个国家才更应该存在下去!” 她从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沉闷的黑夜,柔声道:“每个国家,都有弱小的时候,现在的大华,就像生了重病的人,虚弱,无力,所以要隐忍,蛰伏,争取时间慢慢壮大。” 秦书敏转过身,微笑着看着他和段崖:“这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国,若是我们都不爱它,不维护它,还指望谁能够维护它呢? “那为什么总是你们?先是墨渊,再来是你,接下来是段崖,为什么每次受委屈,牺牲的人都是你们?”他大声喊道。 面对即将到来的牺牲,秦书敏坦然无惧,她笑了一下:“大概是因为我们更深爱着这个国家,这片土地吧!当一个人把某样事物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时候,就注定了要为它不断地妥协,退让,牺牲,直到死为止。所以,我早就猜到我的结局了。” “如果死得有意义,有价值倒也罢了,可是,如果踏出这一步,连死都没办法得到公道,只会背上叛国者的罪名!”他嘶喊着,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此时此刻,眼泪却不住地涌出,为这些愚蠢,却又坚定不肯退让的人。 秦书敏失笑:“怎么会没有意义,没有价值呢?我这一死,换来了大华喘息的时间,总有一天,大华会真正强大起来,强大到任何国家都不能欺负我们!这是我们的梦想,不是吗?” 梦想? 是啊,在他们四人生死契交的时候,他们共同拥有着这样的梦想。可是现在,秦墨渊死了,她也要死了,段崖要离开大华了,他们要怎么看到梦想实现的那天?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为大华这样地付出,没有人会知道,人们提到你,只会说叛国者秦书敏!叛国者!你懂不懂这三个字的含义?”他泪落如珠,几乎无法成句。 这样深爱着大华的书敏,这样付出,这样牺牲的秦书敏,却要背上叛国者的罪名,被万人唾骂! “没有关系,我在这里呢!”秦书敏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到,“我秦书敏的一生,只在我自己的心里,不需要任何人评断,我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这一生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我为什么而死……我很清楚一切,这样,就足够了。” 是吗?这样……就足够了吗? 秦书敏下定了决心,他们谁也劝不动, 段崖一直都沉默着,直到离开皇宫,才对他说:“咏泉,虽然书敏让我离开大华,但我知道我不能这样做!我是秦氏麾下第一大将,若我活着,秦氏永远是赵长轩心底的一根刺,而出身秦氏的你,也无法得到他真正的信任和器重!” “你要做什么?”他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颤抖着,夹杂了哭腔。 段崖轻松地道:“书敏都不怕死,难道我一个男人还要怕吗?拿我的头颅,成为你的投名状吧!这样,赵长轩才能真正地相信你。对不起,咏泉,要让你背负上叛徒的罪名!” 他们都说他是经天纬地之才,所以他要活着,要在朝堂上大展身手,可是,他算什么经天纬地之才? 曾经,他明明知道赵氏会对墨渊不利,他却没有替秦墨渊防住,让秦墨渊大婚时倒下,再也不曾站起来;现在,大华遭遇危机,他却没有解决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秦书敏和段崖走上死路,然后背负着叛国者的污名,连死都无法得到清白…… 这样无能的他,算什么经天纬地之才? 段崖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悲悯和安慰:“咏泉,人力总有尽时,这不是你的错!” “有人说千古艰难唯一死,但是我们都知道,活下来的人才是最难的!对不起,咏泉!对不起!” 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秦墨渊跟他说对不起,秦书敏跟他说对不起,就连段崖,也对他说对不起! 他们有什么可对不起他的?秦墨渊死了,秦书敏和段崖也要死了,而他却能活着,将来还会成为大华重臣,权倾天下,享尽荣华富贵,他会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过得更好! 泪水不断地涌出来,他们不需要跟他说对不起,这天下,这大华,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们三个人! ※※※ 漆黑的夜里,他近乎癫狂地行走着,懵懂不知将往何处,该往何处。 轰雷阵阵,耀眼的闪电如利刃般割裂着黑夜,狂风吹得树叶喧哗,整个天地一片混乱,有着随时都会倾覆,整个世界就此毁灭的错觉。或许不是错觉,至少对于他来说,他的世界,已经就此毁灭。 眼泪不停地从他眼中涌出,滴落,仿佛永无休止。 他的生死知己,他的兄弟,他的姐妹,他深深在乎着的那些人……都要死了! 明知道前面是条死路,却还是不肯退后,就那么执著地走了上去,不曾后悔,不曾迟疑。他们说,那是他们的信仰,是他们愿意为之而死的梦想,他们死而无憾! 是的,这一点都不奇怪,一点都不值得惊讶,像他们这样的人,本就死得快,本就该死!趋利避害,只顾念自己,这世道就是这样,所以他们都是笨蛋,现在笨蛋要死了,这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在他心头涌动的那些强烈的情绪,是什么? 为什么如此痛苦?仿佛整颗心都被撕裂开来! 为什么如此不甘?明明知道这样的人都会死,必死无疑,为什么当这天到来的时候,却还是如此的不甘心? 不甘心秦墨渊为了北方的百姓步步退让,明明是在赵氏最危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却还是亲口饮下了心爱的人送到唇边的毒药;不甘心秦书敏为了给大华赢得喘息的时间而虚构出一场根本不存在的谋逆,到死都背负着叛国者的污名,无法洗脱;不甘心好人身死,得不到公道,坏人却逍遥自在,享受着好人牺牲而换来的成果,君临天下…… 苍天,如果你有眼睛,为何不睁开眼睛看看?看看这个荒唐颠倒的世间! 他双臂振袖,赤红着眼睛,对着漆黑无光的夜空喊着。 然而,苍天寂寂,大地无言。 一滴雨水骤然跌落,狠狠地砸在了他泪流满面的脸上,然后,两滴,三滴……无数滴……无情地敲打着他的脸,像是一种嘲讽,冷漠得令人心寒。 终于,他绝望了,颓然倒在了地上,任由大雨滂沱,将他浑身淋得湿透。 雨水混杂着泪水,在他的脸上,他的心中不停地流淌着。 在他心中,这黑暗,这狂风骤雨,永无止境。 他以为这一刻已是世界末日,可这天地,何曾为任何一个人改变过?渐渐的,天晴了,雨也停了,朝阳从东方升起,霞光万丈,一点一点地驱散了夜的黑暗,最终光耀大地,那场景美好而又壮丽,好像这天地都被阳光照耀着,没有一丝一毫的黑暗。 他望着壮丽的日出景观,想要哭,却再也没有眼泪可流,想要嘶喊,却喉咙沙哑,发不出一点声音。 墨渊死了,书敏也要死了,段崖也要死了,那么好的人要死了,这天地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仍然和每一天都一样日升日落,没有丝毫的不同! 这天地,是何等的冷漠? 这样冷漠的天和地不会知道,就在这一夜,有一个深深爱着这个国家,爱着她的孩子的人,选择了一条身败名裂的死路,却不曾后悔,不曾迟疑; 它也不会知道,在这一夜,有一个人再次经历了与挚友知己的生离死别,无法接受,却又无法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痛彻心扉,流尽了一生的眼泪; 它更不知道,这一夜,有一个人下定了一个决心—— 既然苍天无眼,那么,他就来做天的眼! 他要好人得报,坏人得惩,他要将这大华打造成一片繁华盛世,如他的挚友们所愿,然后,将它从赵氏的手里夺回来,交到它原本应该交付的人手里! 哪怕,为此要牺牲他的所有,也在所不惜! ※※※ 他知道赵长轩绝不会给秦书敏和段崖平反,只会销毁一切证据,将这件事彻底抹去。所以,他要靠自己。 于是,他按照秦书敏所说,去找赵长轩献计,然后用段崖的头颅,交上了第二份给赵长轩的投名状! 他展露才华,令赵长轩垂涎,然后又刻意让赵瑾熙的母亲知道他的处境不稳,也信不过赵长轩,想要找个新的靠山,然后理所当然地成了赵瑾熙的师父。 他教导赵瑾熙展露才华,压过了刻意韬光隐晦的赵洛熙,被立为太子,又劝他假装沉溺于文书史籍,自请到江南修书,编纂文稿。 他推行新政,让这个被战乱摧毁的国家尽快恢复过来,一点一点地成为秦墨渊他们所期待、所向往并且为之付出了性命的繁华盛世;同时暗中操控,制造了赵铭熙和赵廷熙对峙的局面;对赵瑾熙则说让这两人吸引德明帝的主意,然后暗中筹谋毒计,一步一步,将赵长轩所有的血脉铲除殆尽! 这么长的时间,他并非没有动摇过。 从段崖死后,他林咏泉也死了,活着的只是一具为了报仇,为了实现挚友们愿望的行尸走肉,他没有想过要成亲,也没有想过子嗣。德明帝赐婚时,他知道这是赵长轩拉拢他的手段之一,他并未拒绝,这意味赵长轩更加信任他了,对他的复仇大计更有利。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还会动心。 赵梦华对他的崇敬,对他的关爱,对他的体贴包容,对他全心全意地付出,一点一点打动了他的心,让他第一次尝到男女情事的甜蜜和幸福。 当鸿渐降生时,抱着那个小小的生命,他真的动摇了,他想,或许他不需要做得那么决绝,至少给梦儿,给鸿渐,给他们一家留一点余地。想必墨渊和书敏、段崖也不会因为他这一点点自私而责怪他吧? 可是,梦儿死了! 叛乱之中,她被赵秀华的人暗中所杀,但其实,害死梦儿的人是赵长轩!因为他觊觎梦儿的好友孟蝶衣,也就是南陵王妃,为了得到孟蝶衣,他一手造就了南陵王府的血案,所以,他不能容许知道这件事的梦儿活着,所以,他在污蔑禹王造反时,早早地给赵秀华透了消息。 他以为他的眼泪早就在那一晚流尽了,再也不会流泪了,可是,抱着梦儿和陌颜残缺的尸体,他竟然再度流出了眼泪! 赵长轩! 又是赵长轩! 守着梦儿和陌颜的尸体十日,他终于将两人安葬,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他要成为天的眼,让赵长轩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这一次,他再不会有一丝的动摇,也没有再给自己留一丝的余地,所以,他刻意忙于朝政,不与鸿渐亲近,将他丢给了太后;所以,即便后来得知他和梦儿的女儿没有死,也没有认回陌颜,所以,他故意制造皇宫中的那一幕,让鸿渐跟他决裂! 而今天,多年的筹谋终于在今日得以实施。 应该会成功的!赵瑾熙仓促行事,赵洛熙却已经有了防备,这场谋逆,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而且,为了一举铲除赵瑾熙的所有势力,他甚至提议将远在边疆的元胤都召了回来,好让赵洛熙一举歼灭,然后稳稳地坐上帝位,开创更繁华的盛世! 而且,就算没有他,也还有其他人,比如萧夜华,比如陆箴,他们能够帮赵洛熙走得更远,创造一个更强大的盛世——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他大概无法看到秦氏的血脉君临天下的那一幕了。 ※※※ 林咏泉静静地想着,等待着。 终于,一队脚步声响起,然后破门而入。 “二皇子赵瑾熙谋逆逼宫,已经被大殿下铲平,如今奉命捉拿赵瑾熙的余党,钦此!”有人展开了明黄的圣旨,宣读完毕,走到了林咏泉的面前,“林咏泉,你还认得我吗?” 林咏泉当然认得他,他认得秦氏的每一张面孔,从未有过片刻或忘:“张元和,段崖的心腹谋臣。” “没错,当初你出卖段将军,用他的项上人头换取了你的荣华富贵,我一定会给段将军讨一个公道。”此刻的张元和,不再是云裳阁那个和气的掌柜,他看着林咏泉,眼眸中透漏出深切的恨意。 从前只能改名易姓,躲藏在黑暗之中的秦氏诸人,如今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地走在阳光地下了吗?真好!林咏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想着。 是秦氏的人,是张元和,这样更好,他一定会发现那个密室,然后发现那些他准备了许多年的东西,然后揭发当年的真相,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秦墨渊、秦书敏是个怎样传奇伟大的人,而赵长轩,又是怎样一个卑鄙小人! “绑了,带走!”张元和恨恨地一挥手。 林咏泉平静自若地任那些兵卒绑缚,走出房门的时候,有一滴冰冷的水滴滴落在他的头上。 他抬起头,看着乌沉的天际。 下雨了。 ※※※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也注定许多人无法入眠。 赵瑾熙的一切行动,几乎都在预料之中,因此,这场对决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胜负。不过,还是到天亮时分,厮杀才彻底结束。赵瑾熙的主力都被斩杀,其余被拉拢来的人都弃械投降,声称他们是被赵瑾熙下了毒,被胁迫,不得已才跟随他。 赵洛熙当然知道他们所言不虚,所以也不急着让林陌颜帮他们解毒,就让他们在大牢里受点罪吧! 多年谋划,尘埃落定就在今夜,赵洛熙虽然整晚未免,却丝毫没有困意,依然精神抖擞,完全没有休息的打算。 虽然大战已经结束,但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清点完双方的伤亡人数,赵洛熙轻舒了一口气,因为早有准备,又有内应,加上林陌颜的各种药物,己方的伤亡比预料中的要少得多,这本是好事,但在得知另一件事后,赵洛熙等人神色就变得沉重起来。 无论是战亡的尸体,还是投降的俘虏,清点了几遍,竟然都没有发现赵瑾熙! “虽然赵瑾熙谋逆一事已是事实,我们也已经赢了,但是,如果让赵瑾熙逃走的话,就等于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以后会有很多麻烦!”燕宇皱眉道。 只要赵瑾熙没死,就有可能东山再起,或者有无数打着他的旗号兴风作浪的人。 “你们确定赵瑾熙进了皇宫?”萧夜华问道。 一位满身血污,都来不及换的老将点头:“我亲眼看到他带兵进了皇宫,然后才率军冲了进去,截断他们的后路。” 这位老将叫做谢孟昌,原本是秦氏麾下的大将,除了段崖,第二个就排到了他。也因此,秦书敏事发,段崖死后,他就是德明帝的心头钦犯。当初为了躲避那场风暴,他暂时离开了大华,等到平风浪静,找到了当时尚且年幼的赵洛熙,然后就一直追随他到现在,是赵洛熙最倚重、最信任的副手。 只是之前因为秦氏的缘故,他不能出现在明处,就如同手下无数的秦氏兄弟一样。如今,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众人面前了。 萧夜华看向赵洛熙:“这么说,赵瑾熙应该还在皇宫之中,仔细搜索就是了。” 为了防止赵瑾熙混入己方离开,就连赵洛熙他们这边的人也不许离开皇宫,捉拿赵瑾熙余党的人手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和皇宫内外以烟花为号。 所以,无论如何,赵瑾熙都不可能逃出皇宫。 “既然这样,事不宜迟,立刻派人搜索,要是有人发现赵瑾熙的痕迹,立刻以烟花通知其他人,务必将他拿下!”隆平长公主立刻吩咐道。 昨晚的判断实在事关重大,隆平长公主放心不下,加上她本就是战场女将,因此也率了一队兵进入皇宫,截断了赵瑾熙的所有后路。 有皇宫守卫加京禁卫的人手,想要将皇宫搜查一遍并不难,却没有找到赵瑾熙的身影,就好像整个人凭空消失了一样。 燕宇皱眉:“怎么会这样?” “赵瑾熙毕竟也是在皇宫长大的,对皇宫熟悉无比,或许是搜查中有什么空隙,被他发现,躲了过去。”隆平长公主沉思道,“再加派人手,将整个皇宫毫无空隙地筛过一遍,应该就能找到。” 话虽如此,但她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无论是赵洛熙手下的秦氏旧人,还是忠勤侯父子手下的将领,都不是那种凭借家世混上来的,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人才,而且刚才的人手并不少,按理说不可能有疏漏,如果第一次找不到,第二次想要找到的机会并不大。如果一直搜查不到,皇宫又不能一直封锁,说不定会被他逃了出去。 显然,抱持同样想法的人很多,但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期待好消息。 萧夜华皱了皱眉头,若是他,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有不少办法隐瞒,但是赵瑾熙不是他,两个人的性格和想法都相差太多,最后能想到的办法也会谬之千里。忽然间,他转头问林陌颜:“如果是你呢?” “嗯?”林陌颜一怔,但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虽然那人现在是赵瑾熙,也有赵瑾熙的记忆,但是,他的灵魂还是煦日,考虑事情的思维还是无法跳脱训练营的背景束缚,这也是他在争斗中无法赢过赵洛熙最主要的原因。 她也是从训练营出来的,背景有相似,加上对那个人的了解,应该更能猜到他的想法。 林陌颜沉思了起来,如果是她,必定是事先准备许多药物,杀出一条血路,但是这显然不是煦日的性格,那个人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更擅长隐忍,伪装,在暗地里保全性命,再图后计。 将赵洛熙的整个布置再仔细想了一遍,她忽然心中一动,问道:“战死的人,尸体都在哪里?” “按照敌我分开,我们的人在典药监,赵洛熙的人则在御马监。”赵洛熙不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下意识地回答道。 林陌颜道:“为了找赵瑾熙,他那边的人的尸体已经一一清查过了,那么,我们先去典药监看看。” 说着,转身就朝着典药监的方向而去,萧夜华紧随其后。 其余人虽然不甚明了,却也下意识跟着前去。 “你是说赵瑾熙会混在我们的人的尸体里,等到我们把尸体运送出宫,再趁机逃走?”隆平长公主是最不了解萧夜华和林陌颜的人,也不明白林陌颜为何那班确定,“可是,那边的尸体都有专人察看过,确定没有气息了才会搬运过去,就算赵瑾熙想装死,也不可能瞒过他们。” 林陌颜边走边解释道:“我在南州时,赵瑾熙曾经制作假药来筛选名医,我看过他做的那些假药,很难分辨。由此推论,他在医毒之术上说不定造诣颇高,若是有一两样别人察觉不出的假死药,也并不奇怪。” 煦日的医毒之术在训练营并不算什么,但在大华能算顶尖,别说典药监那些太监,就算御医前来,也未必能够察觉。 而且典药监地处偏僻,平时又不经常走动,里面的小太监未必能认得赵瑾熙这个人,被他蒙混过去很正常。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也觉得有道理,都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来到了典药监。 虽然说赵洛熙这边伤亡比预计的少,也有上前的死者,军医和典药监的人都先抢救伤者,暂时没有精力顾及这些尸体,因此,只是将他们抬了进来,轻轻地放在了地上,因为院子有限,有些人尸体不得不堆积着,整个院子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 好在这一众人都经历过不少的事端,对这样的情形并没有觉得难以接受,只是十分伤感。 “你们也分开找,要仔细看这些人的脸,若是脸上有伤难以辨认的就喊我,我给他们诊脉。” 林陌颜说着,已经弯下腰,顺手搭在了一名士兵穿着,满脸血污的人手腕上,又撑开他的眼睛,挤了挤眼球,摇了摇头,这个不是。 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赵瑾熙就算能做出假死的药,也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容貌,多半是在混战中脸上受伤,或者干脆自己弄伤脸;或者弄得满脸血污,好蒙混过关。他们先把那些比较确定不是的人排除掉,再让陌颜来诊脉,速度会快很多。 不然单靠陌颜一人,要将这上千名尸体排除完,需要的时间太久了。 众人从院子边开始找起,倒的确找到了不少脸上有伤、有血污的人,但都不是,倒是林陌颜从中发现了两个处于假死状态的人,紧急救治之后,让人抬到外面,由军医和典药监的太监们接手诊治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 为了加快速度,赵洛熙干脆又叫了几十名亲信进来,专门找那些脸上受伤有血污或者模样奇怪的尸体,放在一起,让陌颜不必跑来跑去,这样一来,速度又快了许多。 很快,便排查到了院子中央。 他们都没有发现,在院子最靠里面,几具堆积在一起的尸体空隙,有一道怨毒的视线扫过众人,却又很快收回,害怕被燕宇这些高手察觉,只暗自握紧了被其他尸体遮掩的手臂。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赵瑾熙。 昨晚冲杀进皇宫没多久,后路就被人截断,紧接着宫门紧闭,有着无数装束陌生的队伍杀出来,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今晚逼宫的事情绝不如他想象得那么缜密,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但很明显,赵洛熙早有防备,是将计就计。 他最大的依仗就是出其不意,如果对方早有准备,他绝对没有赢的可能。 接下来的厮杀也证明了他的猜想,他们根本无法抵挡,想要趁乱逃出皇宫,却被守卫拦阻,更遥遥看到宫门外刀剑森森,盔甲鲜明的京禁卫,黑压压地看不到头,就算他们能够闯过宫门,也肯定不是安歇京禁卫的对手。 没办法,他只好又折回皇宫。 这时候,赵瑾熙已经不指望能够赢得皇位了,他只求保命。但是,就像他逼宫首要任务是要杀了赵洛熙一样,赵洛熙也一定会想尽办法要他的命。 想要活下去,就得另寻办法。 他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了办法,把一个地方尸体的衣服剥下来自己穿上,然后将那具尸体扔进了井里,又服了一颗早就准备好的假死药。果然,并没有人怀疑到他,就把他当成了赵洛熙这边的人,将他的“尸体”抬到了典药监。 只要等到一切落定,这些尸体肯定要被运出宫外,到时候他肯定能够逃出去。 可是,为什么赵洛熙他们会找到这里? 一定是她! 赵瑾熙的目光落在了正弯腰检查的林陌颜身上,一闪而过,心中满是愤恨,一定是星儿! 只有她能猜到自己有假死的药丸,可以瞒过他人!但无论假死药多么神奇,都不可能瞒过星儿,只要她一检查,就能察觉到他跟那些死了几个时辰的尸体完全不同。 眼下他们虽然才检查到院子中央,但以这种速度,检查到他身上也是迟早的事情。 就算全盛状态的他,也不可能跟燕宇和赵洛熙以及隆平长公主抗衡,更别说周围还有那许多身形彪悍,一看就武功很高的将士,更别说他现在身体僵硬,宛如死尸,根本无法控制自如,别说奋起拼搏,就算想逃走都不可能。 看来是难以逃过此劫了! 赵瑾熙眼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就算他要死,也要拉一个陪葬。 在停尸的院子里呆了这么久,又没有人理会这边,他一直都在缓慢而不引人注意地移动身体,如今的他,身形几乎都被周遭的几具尸体挡住,唯有眼睛露在空隙处,可以观察周围的环境,除此之外,就是左手在外面。 作为一个出身训练营的人,身边要是没有一两样剧毒,他根本没有安全感。 所以,到了大华之后,他穷尽周遭能够找到的一切药材,炼制了一小瓶见血封喉的毒药,为了能够发挥最大的作用,又做了一架小巧精致的弩弓。 昨晚逼宫前,为了以防万一,他就将这架弩弓绑在了左手手腕上,弩箭箭头则淬了那瓶毒药,一共五支箭,昨晚逃命时用了四支,还剩一支,还可以拉一个人陪他一起下地狱!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赵瑾熙将弩箭对准了林陌颜。 如果不是她,他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毒术铲除对手,而不必处处受制,皇后一事,想想也有可疑,很可能是她故意放出风声给皇后;就连此时此刻,若非她,只怕赵洛熙他们根本想不到他会假死,躲在赵洛熙这边的人的尸体堆里;甚至若非她,就算他是假死,那些人也分辨不出来…… 如果不是她,他绝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既然现在他要下地狱,也绝不容许她活着,逍遥快活,就让她陪他一起死吧! 赵瑾熙想着,借着那几具尸体的遮掩,右手悄悄地朝着左手腕的按钮处移动,终于碰到了那个小巧而敏锐的按钮,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够射出毒箭,就算是星儿,也没办法解开这种见血封喉的毒药! 他想着,看着那道倩影。 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间,赵瑾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地按下了按钮。 弩箭破空的声音终于还是引起了有些人的注意,但箭程实在太短,这一箭也太过突然,没有人知道它从哪里射出,也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射向何处。 就在这一瞬间,萧夜华下意识地扑到了旁边的林陌颜,将她牢牢地护在自己身下,而隆平长公主则在听到响声的那一刹,想也不想地挡在了赵洛熙身前,其他人则各自警惕。 “噗——” 利刃破肉的声音响起,隆平长公主捂着正中胸口的弩箭,倒在了赵洛熙的怀中,黑色的血不断涌出。 在暗下按钮的最后一瞬间,他还是移动了左手腕,将目标对准了赵洛熙。 那一箭,煦日终究无法再次射向星儿,而赵瑾熙最后还是选择了射杀赵洛熙。 既然他输了,也不许赵洛熙赢! “姑姑!姑姑!”赵洛熙脑子中一片空白,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紧紧抱着隆平长公主,不断地喊着,“姑姑你别吓我!姑姑!”眼泪夺眶而出,汩汩而下。 他刚出生没多久,生母秦书敏就已经身亡,生父赵长轩是敌人般我的存在,他是由隆平长公主养大的,对他而言,那不止是他的姑姑,也是他的母亲、父亲、亲人,老师、朋友……是他最重要的人! 如今眼看着多年的心愿即将达成,姑姑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 林陌颜急忙来到了隆平长公主跟前,先塞了几颗救命的药丸到她嘴里,然后才扶手按脉,才一接触,心中便是一沉。伤口的血是黑色的,显然箭头有毒,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隆平长公主气息变得如此微弱,显然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看到林陌颜的神情,赵洛熙就知道不好,神情越发悲痛:“姑姑,姑姑!” 那几颗药丸,终究还是将隆平长公主的生命延迟了数息,她紧紧抓着赵洛熙的手,双目睁得大大的,急切地看着他,显然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口中只发出“赫赫”的声音,根本无法成字。 “姑姑你想说什么?我在听。”赵洛熙也察觉到了,抹了抹眼泪,仔细地看她的口型。 其他人也围拢过来,也都在看隆平长公主,纷纷猜测着她想说的话。 但隆平长公主神情没有丝毫改变,显然这些人都猜的不对。 忽然间,她猛地反手,抓住正在给她诊脉的林陌颜,死死地盯着她,却终于撑不住毒性的爆发,就此盍然而逝。 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有合眼,直直地看着林陌颜。 萧夜华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姑姑——”赵洛熙凄厉地喊道,放声痛哭。 燕宇等人也知道隆平长公主对赵洛熙的重要性,听着他悲痛欲绝的哭声,都不由心生恻然。 谢孟昌等秦氏的旧人,早已经哽咽起来,眼泪不断地滴落。 赵芳华虽然是赵长轩的长姐,但是为人处事跟那个混账截然不同,她以未嫁之身,为秦墨渊守身三十余年,又尽心尽力地抚养教育赵洛熙,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对秦氏都有大功,有大恩。如今骤然逝去,怎能不令他们感到悲痛万分? 许久,见赵洛熙依旧痛哭不止,燕宇犹豫了下,想要上去劝阻,毕竟,如今虽然赵瑾熙找到了,叛乱也已经平反,但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赵洛熙这位仅存的皇子殿下去做,若是他就此沉溺于悲痛,耽误了正事,绝不是什么好事,但才上前两步,看着至死犹未瞑目的隆平长公主,却又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然而,就在此时,赵洛熙却自己停了哭声,咬咬牙,拭去眼泪,问道:“行刺之人呢?” “已经被我斩杀,确定是赵瑾熙没错。”燕宇低声回答道。 早在隆平长公主中箭的那一刹那,他就判断出了短弩的来向,二话不说,直接将长剑掷出。 雪亮的利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准确地刺穿了赵瑾熙身上遮掩的尸体,然后又“噗”的一声刺入了赵瑾熙的胸口,他嘴角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抽搐了几下,就此气息断绝。 因为担心陌颜之前说的假死,他还特意在他心口处多刺了几下,确定死透了这才罢休。 赵洛熙恨声道:“便宜他了!” “殿下,您还好吧?”燕宇有些担心地问道。 赵洛熙双眼通红,摇摇头道:“隆平姑姑早已经被悲痛和思念熬得油枯灯尽,只是为了我才一直强撑到现在,我早料到若有一天形势分明,她再无牵挂,多半便会撒手离去。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 他是由隆平长公主抚养长大的,看着她每日都为舅舅秦墨渊上一炷香;他看着她带他走遍大江南北,每到一处便画下当地最好的风景,然后焚化给舅舅,因为他们曾经约定要一起走遍大华的每一寸土地;他看着隆平长公主总是不自觉地呢喃着舅舅说过的话…… 她那么深切而绝望地思念着她的恋人,那个在狼烟四起的年代相识、相知、相恋,却连大婚当日都没有坚持完的恋人,那个在赵氏最危难的时刻施加援手却被自己的亲哥哥毒害致死的恋人…… 哀痛、悔恨而又绝望,却无人可以倾诉。 如果没有他,没有这个秦氏最后的血脉,隆平长公主大概早就追随恋人而去,根本不会活在这个没有秦墨渊的世界上。 “姑姑她撑得很苦,如今能够去见舅舅,她应该会觉得开心。我会遵从她生前的遗愿,将她和舅舅合葬。”赵洛熙低声道,“与其沉溺于悲痛,还不如弄清楚姑姑刚才想要说的话,总不能让她死不瞑目。” 看着至死犹自急切,似乎想要表达什么隆平长公主,燕宇叹息了一声,点头道:“隆平长公主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她会转去看着陌颜?难道她是希望陌颜能够猜到她要说的话?” 林陌颜秀眉微蹙,摇摇头:“我暂时没有什么头绪。” “萧世子,你呢?”燕宇转头去看萧夜华,却见他正沉浸于某种思绪之中,恍若没有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燕宇正准备提高声音再问一遍,却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身穿亲兵服饰的中年男子急步跑过来,神色复杂,似乎是震惊,又像是欣喜:“殿下!”激动之下,他甚至没有看到亡故的隆平长公主。 “何事?”赵洛熙有些惊讶,他的这名亲兵,是秦氏的后裔,跟随他多年,沉稳有度,从未有过如此失态之时。 亲兵颤抖着声音,哑声喊道:“殿下——”却是太过激动之下,竟然颤抖无法成句,索性不再多少,只将一叠厚厚的书信呈上。 赵洛熙还抱着隆平长公主,无法脱身,燕宇上前接过书信,双手奉给赵洛熙。 赵洛熙才看了几封,眉头便皱了起来,然后神色越来越凝重,见众人都眼看着他,便将书信递过去,给了燕宇。 除了萧夜华,其他的人都围拢道燕宇周围,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书信,会让亲兵那样失态。 才看了几封,众人便不由得大惊失色。 无怪乎这名亲兵如此激动,实在是这些微微泛黄的信件中所透露出的信息太过惊人。 这几封信都是林咏泉和德明帝之间的私信,从战败北狄开始,其中详细地说明了两人是如何勾结,如何谋害辅国公秦墨渊的过程。 按照书信中所说,辅国公秦墨渊根本不是旧伤复发而死,而是赵长轩忌惮他,便趁着北狄元气大伤,示意当时想要投诚于他、谋取荣华富贵的林咏泉暗中下毒手所致,因为下的并非毒药,而是看起来像补药,实则会引发旧伤的药材,所以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果然是林咏泉,果然是他!我就知道是他!”谢孟昌双手握拳,眼中含泪,更带着满脸愤恨。 燕宇也是神情复杂,他的父亲忠勤侯一直都对辅国公很有好感,也因此,一直告诫他警惕左相林咏泉,因为他怀疑,辅国公之死,跟林咏泉有关。 只是没想到,今天竟然得到了证实! 在大华,辅国公绝对受人敬重,而辅国公和赵氏的关系也是人尽皆知,所以当初辅国公之死,有很多人都怀疑是赵氏所为,连先帝也迫于压力,不得不让数十位名医共同诊断死因,确定是旧伤复发,而非谋杀,这才压下了众议,但在众人心中,却是各有各的猜测。 尤其在太后当众指出赵长轩忘恩负义,忌惮辅国公后,几乎所有人都怀疑起当初辅国公的死因。 而怀疑的对象也很明显,就是林咏泉。 德明帝忌惮秦墨渊和秦氏,凡事当初秦氏派系的官员,都被打压、清算,甚至朝堂上连个姓秦的人都不曾出现,可见德明帝忌惮之深?但是,林咏泉原本是秦墨渊的心腹,秦氏派系的智囊,在秦氏覆灭之中却没有被清算,反而步步高升,成为了德明帝的宠臣,官居左相。 这怎能不令人心生怀疑? 尤其,当初第一个揭发秦书敏谋逆的人正是林咏泉,而除掉秦氏麾下第一勇将段崖的,也是林咏泉。 因此有多人都在暗中猜测,当初辅国公的死,是否也跟林咏泉有关? 他是辅国公的心腹谋臣,辅国公对他肯定不设防,他想下手轻而易举,而且以他的智谋,说不定想到了什么办法掩盖辅国公的死因。 但猜测终究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因此也只能被众人深埋于心底,暗暗警惕、唾弃此人。 但如今,却有了切切实实的证据,证明辅国公的确是被赵长轩和林咏泉害死的! “有了这些书信,我们就能公布赵长轩的罪名,终于能够给辅国公讨一个公道了!”另外一名秦氏旧人凌庄也激动地道,神情似哭,又似笑。 接下来的书信透漏出的消息更是令人震惊。 原来当初元太子妃秦书敏谋逆一事并非表面那般,事实上,秦书敏并未谋逆,更不曾勾结北狄,杀害拉沃部落的使者。她会这样说,是因为当初北狄南下,声势浩大,若是拉沃部落也与北狄联合,那大华就有亡国之危。为了大华,为了百姓,秦书敏站了出来了,主动顶了这个罪名。 当初提出这个办法的人就是赵长轩,他向秦书敏发誓,等到大华强大,剿灭北狄后,一定为元太子妃平反,并且会立大殿下赵洛熙为太子。 但是,令人无法原谅的是,赵长轩欺骗了自己的妻子,欺骗了为了大华而牺牲了性命和清名的元太子妃秦书敏,他没有为秦书敏平反,没有立赵洛熙为太子,相反,他将整个秦氏都扯入了这场谋逆漩涡,将赫赫威名的秦氏一举覆灭。 因为从一开始,赵长轩和林咏泉就把这当成是铲除秦氏的大好时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谢孟昌两眼通红,“小姐跟少主一样,都是雄才大略之人,怎么可能如同寻常妇人一样,为了一点争风吃醋,就做出卖国的事情来?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一瞬间,他似乎又回想了最初得知这个消息时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索性捧着那几封信,蹲下身体呜呜地哭了起来。 “没错!明明段将军都提前提醒了我们,又安排好了一切,让我们都避开了,什么勾结北狄被发现!狗屁!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信过!” 凌庄和其他人的人也都是哽咽难语,既为秦书敏的不公遭遇悲愤,又为她终究能够沉冤得雪而欣喜,有哭的,有喊的,反应不一,却都令人震动。 别说秦氏的人,就算燕宇,看完这些书信,也被赵长轩的无耻行径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狼心狗肺!”燕宇虽然因为赵长轩的薄凉心灰意冷,转而投靠了赵洛熙,但对赵长轩依旧保持着相当的尊重,一直称他为“皇上”,言辞也比较温和,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激烈地申斥、评价赵长轩。 实在是,他太过内疚。 对于元太子妃秦书敏,大部分的朝臣都没有太大印象,提起她就是那个为了争风吃醋,不惜勾结北狄的叛国者,都认为她辱没了兄长秦墨渊的英名,抹黑了亲事的门楣。当初——不,直到现在,还有多少人言辞激烈地斥责她,鄙视她,辱骂她……其中也包括忠勤侯父子。 他们对秦墨渊有多敬重,对秦书敏就有多恼怒痛恨。 可是今天,燕宇却发现,他根本是错怪了元太子妃,她分明是继承了哥哥秦墨渊的傲骨和胸怀,和秦墨渊一样深爱着大华,甚至为了它,不惜背上叛国者的污名,坦然赴死。 这让他情何以堪? 这样一来,欺骗秦书敏,也欺骗了所有人的赵长轩,就更加不可原谅! “殿下,必须要将此事大白于天下,必须还元太子妃,也是您的母亲一个清白!”燕宇激动地道,“同时,不能再让赵长轩和林咏泉这两个罪人逍遥法外,必须要严惩,要碎尸万段,为辅国公,为元太子妃报仇!” 因为太过激动,他的声音很大,一下子惊动了旁边沉思的萧夜华。 “林咏泉?”萧夜华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们刚才说到书信,什么书信?拿来给我看看。” 燕宇将书信递给他。 萧夜华快速地翻看着,又转头向旁边那名亲兵:“林府的抄家清单呢?也拿过来给我看!” 亲兵怔了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头去看赵洛熙,见他点头,这才从袖中取出之前查抄林府时登记的清单,递了过去。 萧夜华看得并不仔细,相反,十分潦草,差不多是一目十行,似乎并不是在找什么,而只是验证他心中的某些想法。看完后,他双眸微微闪亮,转头对那些士兵和赵洛熙的亲兵道:“你们都退下。” “不必。”赵洛熙却在此时开口,目光淡淡,“不必瞒人,你说吧!” 萧夜华眉毛微挑:“你确定?” “我很确定。”赵洛熙斩钉截铁地道。 联想到他对林咏泉的态度和称呼,萧夜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一笑,点头道:“好。我想我大概知道隆平长公主临终前想说什么了。她之所以会突然抓住陌颜,是因为她想说的是陌颜的姓——林!林咏泉的林!” 这个解释倒不算很离谱,尤其在看了刚才的书信后。 谢孟昌恨声道:“没错,肯定是林咏泉的林!隆平长公主肯定是早已经知道林咏泉谋害辅国公和元太子妃的事情,所以想要叮嘱殿下,一定要将林咏泉碎尸万段,给辅国公和元太子妃报仇!” “正相反,她想要说的是,不能杀林相,因为林相是暗桩!”萧夜华一字一字地道。 燕宇惑然,脱口道:“你说什么?” 周围那些秦氏的旧人也都被这番话惊呆了,许久才道:“这不可能!” “这些书信是假的。”萧夜华很肯定地道。 谢孟昌等人和燕宇都吃了一惊,分别拿了几封书信仔细地看了起来。 “我认得赵长轩的自己,这绝对是他写的,不会有错。而且这些信纸都已经微微泛黄,显然经过了很久的年岁,绝对不是做旧的。”燕宇笃定地道,转头去看谢孟昌,“倒是林相的字迹,我不太敢确定。” 谢孟昌则肯定地道:“这是林咏泉的字,不会有错!” “你凭什么说这些信是假的?”凌庄问道。 萧夜华淡然道:“很简单。我问你,你勾结别人做一件卑鄙狠毒,万人唾骂的事情,打个比方来说,燕宇你吧,假如你勾结赵洛熙,想要谋害忠勤侯,夺取爵位,你是会秘密会面赵洛熙,跟他私底下商议呢?还是会写这种妥妥会成为把柄的书信,你来我往地托人传递?” “当然是当面说,这种事情怎么能写到书信吗?万一被被人看到——”燕宇才说了一半便顿住了。 没错,这么机密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写在书信上? 谢孟昌等人也都愣住了,许久,凌庄才不服气地道:“也许林咏泉是怕赵长轩不认账,所以要求他这么写,好当做把柄,让赵长轩不敢对付他,还要给他荣华富贵。” “不可能的。”谢孟昌慢慢地道,“就算林咏泉这样要求,赵长轩也不会写这种授人以柄的东西。那时候,他还不是皇帝,不能像后来那么任性,所以要更么狡猾,更奸诈,做事更加滴水不漏,绝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他转头,看着从一开就显得很平静的赵洛熙:“殿下,你早就猜到了,是吗?” 所以,从头到尾,赵洛熙的情绪都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因为他一开始就怀疑这些信是假的。 “信上说的那些事情,隆平姑姑早就告诉我了。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都在找证据,希望能够为我娘平反,为我舅舅讨一个公道。可是,根本找不到。赵长轩做得很隐秘,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如果他会蠢到写这样的信,我和隆平姑姑也不用蛰伏这么久。”赵洛熙低声道,幽幽叹息。 那实在是个很特殊的情况,他的母亲秦书敏是为了大华,主动背负起了叛国的罪名,但微妙的是,这件事在当时不能传出去,否则会激怒拉沃部落,令母亲的牺牲付诸东流。所以,这件事只有隐秘的几个人知道,赵氏大概没人知道,秦氏则是有限的几个人。 可是,就算知道,这件事当时也不能说出去! 等到可以说的时候,已经成了既定事实,所有人都已经相信了这件事的真实性,最重要的是,赵长轩已经手握重权,这时候,如果秦氏的人跳出来说当年秦书敏并非叛国,大概只会被赵长轩污蔑是叛国者的可笑狡辩,被当成笑话。 更别说其中还牵扯到赵长轩谋害舅舅秦墨渊一事,在叛国真相的前提下,也会变得荒诞不经。 所以,他不能说,也无法替母亲分辩,只能隐忍,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有一天能够夺回大权,然后再慢慢为舅舅和母亲讨回公道。 谢孟昌双眼含泪:“可是殿下,您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当初小姐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如果我们知道,我们绝不会让小姐蒙冤这么久!” “因为赵长轩决不许这件事泄露,他会千方百计地阻拦母亲告诉他人。而一旦让他知道母亲告诉了你们,他会誓死追杀你们,不死不休!母亲不告诉你们这些,是为了你们好。”赵洛熙解释道。 凌庄哽咽道:“可是,这样小姐多冤屈啊!” “那这些信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林咏泉伪造的?他为什么这么做?”凌庄不解地问道,很明显被弄糊涂了。 萧夜华耸耸肩:“很简单,我知道一个人罪大恶极,杀了很多人,但是我没有证据,又不想看他逍遥法外,所以我靠近他,成为他的同伙,直到某天他被抓了,我这个同伙说的话,做的证,别人就会相信,就能成为制裁这个人的证据。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吧?” “就算这些信是假的,但是你凭什么说林咏泉是暗桩?就因为他伪造了这些书信?这也许是他用来挟制德明帝的手段?”谢孟昌虽然有些相信,却还是怀疑地道。 毕竟这么久以来,他们都把林咏泉当成了秦氏的叛徒,恨不得诛之而后快,一时之间,这种想法根本就扭转不过。 萧夜华道:“很多事情都让我怀疑他。” “比如?”凌庄对这位年轻俊美的南陵王世子显然好感不多,故意问道。 萧夜华也不在意,淡淡一笑:“我问你们,如果林咏泉背叛秦氏,投靠赵长轩,又转而投向赵瑾熙。你们说,他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荣华富贵,他不是做了么这么多年的林相吗?位高权重!”凌庄恨恨地道,想到段将军的死,就愤恨不平。 萧夜华扬眉:“是吗?他虽是左相,却从未听过任何弄权之事,也不爱排场,可见并不爱权;发妻隆安长公主死后,他不近女色,身边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可见也不爱色;背主之名,传遍天下,他也不曾辩解,更不曾禁言,没有任何名声可言;你们再看看这张清单,财物不少,可是大半都是赏赐,可见他根本无心经营!权、色、名、利,他都不爱,你们说,他几度背主,到底图什么呢?” 这次谢孟昌和凌庄都没有再反驳,因为萧夜华说得全对,根本无法反驳。 “那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燕宇问道,神情很是复杂。 萧夜华说道:“大概是因为他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吧!一开始我以为是他推行的新政,直到我开始怀疑起他跟隆平长公主的关系。” “为什么怀疑?”这次却是赵洛熙问道,他是跟隆平长公主最亲近的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跟林相有来往。 萧夜华问道:“你还记得那次侍神者的事情吗?你说这些是隆平长公主告诉你的,而隆平长公主则是听你舅舅秦墨渊说的?” “没错。”赵洛熙点头,“那又如何?” 萧夜华叹了口气,正要骂一顿,转眼看到那么多秦氏的人在,想想还给赵洛熙留点面子,转而无奈地道:“我问你,辅国公什么时候过世的?” “近三十年了。”赵洛熙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萧夜华点头:“没错,近三十年了,如果隆平长公主真是从辅国公那里听到的,也就是说,她知道侍神者的事情至少已经三十年了。既然如此,那她当初为什么不知道冥焰是侍神者?毕竟,那种情形跟侍神者如此相似,她不可能不知道,如果知道,也不可能不告诉你!” 赵洛熙跟冥焰关系亲近,而这种事情,也不会瞒着隆平长公主,那么,隆平长公主应该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侍神者的事情,别的不说,或许能够找到办法让冥焰恢复理智呢? “……”赵洛熙哑然,“所以——” 萧夜华接话道:“所以她是在前不久才知道这件事的,知道了就急急忙忙告诉了你,但是她又不想让你知道消息来源,所以随便编了个理由来糊弄你,懂了吗?殿下!” “……”赵洛熙说不出来话,许久才低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点。” 燕宇皱着眉头,忍不住道:“可是,你们别忘了,当初他为了讨好赵瑾熙,可是连陌颜都算计了。陌颜是他的亲生女儿,就算他当时是为了取信赵瑾熙,也不应该这样做。” “这件事的确让我想不明白,不过,怀疑起林咏泉和隆平长公主之间的关系后,倒是有了个想法。”萧夜华沉吟着道。 作为当事人,林陌颜最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当初隆平姨母会出现在门外,并非意外,而是他和隆平姨母商量好的?” 当初她和林咏泉从那个院落里出来,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隆平长公主。 “那里是隆安长公主的故居,隆平长公主思念亡妹,信步到此,恰好救了陌颜你,应该也很合理,不是吗?”萧夜华微笑道,“你再想想隆平长公主当时说的话,乍一听好像没问题,但是,仔细想想,就会觉她当时根本不知道六殿下出事,只是顺着林鸿渐的话往下说而已。” 林陌颜回想着,的确,当时出事的人是六殿下,可是隆平姨母的话语中丝毫没有提及六殿下,同时,也完全没有提及她,像是在回避什么。 “如果他不愿陷害陌颜,那为什么不干脆告诉陌颜?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燕宇问道。 萧夜华解释道:“他暂时还需要留在赵瑾熙身边,扮演赵瑾熙心腹谋臣的角色,与其被赵瑾熙利用他和陌颜的父女关系,一再设计陷害,还不如一劳永逸,直接让陌颜跟他决裂,这样就算赵瑾熙有千般算计,也没办法再通过他实现。而且,或许他原本就想让陌颜跟她划清界限,只是恰好利用了这个机会而已。” “就像他跟哥哥决裂一样?”林陌颜若有所思地道。 如果说哪些书信真的是林咏泉伪造的,那么他的目的就很明显,也能看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自己留后路,所以,跟她和鸿渐决裂,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你这些都只是推测,我需要证据!”赵洛熙缓缓地道。 萧夜华看着他,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赵洛熙似乎对林咏泉并无恶感,还隐隐带了些好感,所以,赵洛熙早已经相信,只是他需要能够让秦氏这些人相信的证据!也是因为这点,萧夜华才会这样详细地解释给他们听。 谁叫林咏泉是陌颜的亲生父亲呢?若他真的罪大恶极,死了就死了,但如果另有内情,萧夜华无法坐视。 “证据我没有!”萧夜华两手一摊,不过很久微微一笑,眸光微闪,“不过,想要证明我的推论倒是不难!” “你有什么办法?”赵洛熙追问道。 萧夜华扬眉一笑:“很简单,赵——殿下你拿着这些信去找赵长轩,告诉他你已经抓到了他谋害辅国公和元太子妃的证据,有了这些信,就能给辅国公和元太子妃讨一个公道。如果这些信真的是他写的就算了,如果不是,你们猜他会怎么想?” “如果不是,那他肯定知道这些信是林……林相伪造的,就会知道林相从一开始就别有目的,肯定会气得半死。”燕宇想着道。 萧夜华补充道:“不但如此,他甚至会怀疑林咏泉在赵瑾熙身边的目的,怀疑他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全是林咏泉害的,他会比恨任何人都更恨林咏泉。然后你告诉他,林咏泉要见他,不然就不肯说出赵瑾熙的全部党羽。” “然后我再去找林相,告诉他父皇已经知道了那些信的存在,大发雷霆,要求见他,否则就不肯写退位诏书?”赵洛熙挑挑眉,鄙视地看着萧夜华,“你真阴损!” 可想而知,发现被背叛、被欺骗、正怒不可遏的赵长轩,多年筹谋,一朝大仇得报的林咏泉,这两个人要是对上,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然后他们只要在旁边偷听对话,就不难知道事情的真相。 萧夜华好心给他出主意,竟然还被说阴损,顿时神情不善:“嫌阴损你别用?有本事你就把这些信当真的,砍了林咏泉,反正我又不在乎!” 赵洛熙咳嗽了一声,看看他,目光往旁边示意了下。 萧夜华哼了一声,无所谓地扭过去,然后迎上了林陌颜微微扬起的眉眼,神情凝固了片刻,然后故作淡然地扭转了头,正色道:“林相为了给你舅舅和你母妃讨回公道,不惜舍弃一切,你怎么能够这么对待他?还不快去安排,还他一个清白公道!” 赵洛熙没有说话,只是“呵呵”地笑了两声。 林陌颜看着他们两个耍宝,嗔视了一眼。 其实,她对林咏泉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毕竟相处时间那么短,而且从一开始她就怀有戒心,后来又决裂得那么绝然,对于萧夜华的猜测,只是感叹如果是真的,那林咏泉真的是太忍辱负重了! 不过,她却不能不在意林鸿渐的感受。 和她不同,但对于林咏泉这个父亲,林鸿渐是抱持着一种崇拜敬重的态度的,所以那晚决裂时,林鸿渐才会那么痛苦,甚至为此搬出林府,再也不见林咏泉,连这次赵瑾熙谋逆一事也未曾参与,因为他不想父子相残。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如果能让林鸿渐知道,他所崇拜的父亲,正如他所憧憬的,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那该有多好。 ※※※ 林咏泉并不意外德明帝会想要见他,事实上,他也很期待在尘埃落定的时候,跟德明帝的这次会面。 “我已经按照约定让你们见面了,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情!”赵洛熙神情冷淡地看了看远处座位上的赵长轩,又看了看一身素衣,清癯消瘦的林咏泉,冷淡地说完,便退了出去,同时将沉重的殿门关上。 很快,脚步声便渐渐远离。 这是一处冷宫,早在赵瑾熙发动宫变的时候,赵洛熙就以保护为名,将德明帝软禁在此。对于这位名义上的君父,赵洛熙显然不会有太大的好感,服侍的宫女太监都没有,只在院墙外留了一队亲兵,防止德明帝逃离。 所以如今,偌大的正殿之中,就只有德明帝和林咏泉两个人。 自从在周静雪的盛阳宫入睡,醒来后却发现被幽禁在冷宫,而且只有他一个人时,德明帝就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以为可以信任的两个人,田应璋和周静雪,都背叛了他!这简直比当初知道赵瑾熙做的那些事情时还愤怒,还痛苦,还疯狂。因为,这对他来说,是致命的一击! 众叛亲离!众叛亲离啊! 称孤道寡几十年,到最后,他竟然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所以德明帝一直都很沉默,什么话都没有,知道他看到了那些信。 他比谁都清楚,他从来没有跟林咏泉通过那些书信,自然也知道那些书信是林咏泉伪造的,这样一来,林咏泉的目的就很明显了。他做着他的左相,享受着他给的荣华富贵,心里面想的竟然还是秦墨渊、秦书敏,和秦氏! 林咏泉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竟然欺骗了他三十年! 德明帝双眼通红,恨恨地瞪着面前这个清癯消瘦,仿佛风一吹能就能够折断的人,咬牙切齿。当初他为什么鬼迷心窍,没有直接杀了这个贼人! 那样就不会有日后的一切,也不会有今天的落魄、凄惨。 林咏泉丝毫也不在意他的怒目而视,相反,他似乎还有些享受赵长轩的愤怒和痛苦,看到曾经不可一世、专权独断的德明帝成为现在这个苍老又无能的模样,他的嘴角甚至还扬起了一抹笑意。 仿佛再说,你也有今天! 德明帝被这样的目光激得心头怒起,在他面前,林咏泉一向是恭谨有礼的,虽然稍显冷淡了些,但似乎是秉性如此。 可现在,林咏泉的脸上再没有恭谨有礼,甚至连个礼都没有行,就那么站在那里,即便隔得很远,也依然能够看到他脸上那种嘲讽的笑意,带着锋锐的棱角,陌生,却又似乎有些熟悉。 对了,这是最开始他见过的林咏泉,秦墨渊还在时,站在他身旁的那个林咏泉。 张扬、恣意,充满了尖锐的棱角,年少轻狂四个字,他展现得淋漓尽致,甚至连秦墨渊出色的军事天赋,都无法压下他的光芒。 秦墨渊…… 这个许久没有想起的名字,如今想起,德明帝只觉怒火上涌,抓起桌上的砚台朝着林咏泉丢了过去:“你还有脸来见朕?!” “我为什么没脸来见你?”林咏泉装死惊讶,“我又没有妒贤嫉能,谋害自己的救命恩人;我有没有卑鄙懦弱,嫉妒自己的妻子却又无法压制,只能用卑鄙的手段谋杀她、抹黑她!” 他慢条斯理地道,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每句话都比利刃还要锋锐,比毒药还要尖冽,直刺人心。 “再说,连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都还有脸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我又怎么会没脸来见你?正相反,我想着一日已经想得很久了,想要看到这样的你!”林咏泉缓步走近,审视着他的每一丝愤怒和痛苦,微笑着轻声道,“很痛快!” “果然是你!”早在看到那些伪造的书信时,德明帝就已经怀疑了,但是现在看到这样傲骨峥嵘,言辞锋锐的林咏泉,却还是忍不住又添了一层怒气。 林咏泉耸耸肩,淡然道:“没错,是我。很意外吗?” 他离得太近,近得德明帝能够看清楚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那种平静之下的嘲讽,那种蔑视,那种恨意,清晰得纤毫毕现。 “也对,你是应该意外。因为你觉得只拥有兵权的武将才是可怕的,所以你谋害了秦墨渊,诱杀了秦书敏,又除掉了段崖,就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至于我,在你眼中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你随时都能一指头捏死的那种。你当然想不到,你会毁在我这个文弱书生的手里!” 林咏泉轻笑着,掉落在正殿之中的笑声很轻,很沉,却像一颗有一颗的石头,狠狠地砸在了德明帝的心上。 德明帝气得浑身颤抖:“是你……是你撺掇瑾熙陷害恭王,弑杀亲弟,然后又鼓动他谋逆,将我的血脉全部斩杀,只剩下赵洛熙这个孽种,这是你从一开始就算好了的,对不对?” “撺掇?鼓动?哈哈哈哈哈——”林咏泉仰天大笑,双臂一振,宽大的袍袖带起了烈烈的寒风,“何须我来撺掇、鼓动?你的所作所为,就给你的儿子树立了一个完美的榜样!他的自私、狠毒、多疑,急功近利,都跟你一模一样,所以,根本不用我说什么,他就已经谋算好了一切!” 这一连串的阴谋,多半都是赵瑾熙和皇后自己想出来的,然后为此隐忍蛰伏,他不过是偶尔帮他们提供一点思路,完善一点细节罢了。 这番话给了德明帝沉重的一击,一时间,他几乎连呼吸都难以自如,仿佛窒息一样难受。 许久,他才慢慢抬起头,难以置信道:“你这样做,图什么?秦墨渊已经死了,一个死了三十年的人,能给你什么?值得你这样做!” 林咏泉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低低地吟诵起一首前朝宰相的诗。 “中原还逐鹿,投笔事戎轩。纵横计不就,慷慨志犹存。策杖谒天子,驱马出关门。请缨羁南越,凭轼下东藩。郁纡陟高岫,出没望平原。古木吟寒鸟,空山啼夜猿。既伤千里目,还惊九折魂。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 他反复地吟诵着最后两句诗,哀凉、宛转、如诉如泣。 “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德明帝嘶哑地笑着,忽然吼了起来,“难道朕对你的器重就不算国士之恩吗?朕不计较你是秦氏出身,对你委以重任,让你官居左相,朝堂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朕有哪里对不住你?” 林咏泉讥哂地一笑:“从谋害我的挚友知己开始,以利用我的才华谋略为终,从头到尾,不过是各自的一场算计,谈何国士之恩?官居左相又如何?我所立下的功劳,难道不值一个左相吗?不过是交易罢了!” 德明帝哑然,的确,若非林咏泉智谋过人,又只是一个文弱书生,看起来毫无威胁力,他早就除掉这个出身秦氏的谋士了,又怎么可能容忍他活到现在,还官居左相? “你还是忍辱负重,为了博取我的信任,当真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难怪连朕都被你骗过了!”德明帝冷笑。 若非那次北狄攻打京城,林咏泉坚持守京,力挽狂澜,保得京城和大华的安稳;若非他为了推行新政苦心孤诣,一点点让大华恢复往日的兴盛繁华;若非他在不弄权,不越界,在朝堂上任劳任怨,所作所为皆是为大华好,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被他所欺骗,认为他是可信之人? 林咏泉失笑:“博取你的信任?赵长轩,你想太多了!不过是我的三位挚交知己想要看到一个繁华兴盛,空前强大的大华,所以,我想让他们看到这样一个大华而已!” “原来还是为了秦墨渊!”德明帝咬牙道,“一个死了近三十年的人,他还能给你什么?什么都给不了!” 林咏泉脸上浮起了一片温暖却又悲凉的笑容:“他们给我的,是你根本没有,也永远无法理解的东西。” 赵长轩跟原本的他一样,他们都是鬼,他们觉得阴谋、算计、利益权衡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铺路盖桥无尸骨,杀人放火金腰带……他永远都无法明白信任、梦想、善良、爱国这些到底是什么,它们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或许在他看来,这些都只是空话,甚至是笑话。 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幸运的是,他遇到了秦墨渊,秦墨渊把他从鬼变成了人;不幸的是,他遇到了赵长轩,赵长轩又把他从人变成了鬼。只是,这只鬼,还有着一颗人的血肉之心…… “其实,我有动摇过的。”林咏泉看着德明帝,忽然道,“我有想过,没必要做这么绝,只要帮赵洛熙争夺到皇位,只要能够还秦墨渊和秦书敏一个公道就可以的。但是是你,亲手断了这个机会!” 德明帝冷声道:“胡说八道,朕何曾做过这样的事情?” 他以为,这不过是林咏泉又一次想要让他难受而随便说的护花而已,直到,他听到了那么名字。 “梦儿!” 他悲凉的话语,仿佛一阵幽冷的风在大殿中吹起,带来了瑟瑟的寒意,令德明帝莫名心中一颤,脊背上涌起了一股寒意。 “梦儿!”林咏泉轻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带着无限伤痛,“她在我身边那段时间,我动摇了,后来有了鸿渐,又有了陌颜,我想过放弃的。但是,你却杀了她!” 德明帝神色剧变:“你胡说什么?梦儿是卷入了禹王叛乱,才会丧命的,与我何干?” “禹王叛乱本就是你一手造就的,因为你忌惮他的人望。而梦儿并非碰巧卷入,是你特意选了那个时候,逼反了禹王。你又故意提前透露消息给赵秀华,让她着手暗杀梦儿,因为你本就要梦儿死!”林咏泉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道。 德明帝脸色苍白:“胡说八道!我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亲妹妹?她又没有参与朝政,对我有没有什么威胁!” “我本来也不明白,直到后来某一天,萧夜华跟鸿渐遇刺,我看到他背上的印记,突然明白了。”林咏泉冷声地,一字一字地道,“你觊觎南陵王妃孟蝶衣,亲手制造了南陵王府的血案。梦儿知道你觊觎孟蝶衣这件事,所以,你绝不允许她活着回到京城!” 因为只要梦儿回京,得知南陵王府的血案,最先会怀疑的人就是赵长轩! 德明帝悚然而惊:“你……你……”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知道内情的人都已经被他灭口,天底下应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林咏泉怎么会知道?他到底是鬼,还是妖? “你当时就已经设计好了,利用禹王谋逆一事除掉梦儿,然后再利用这件事遮掩南陵王萧奕的死,等到风平浪静,你就能够霸占孟蝶衣。只可惜,孟蝶衣却选择了追随萧奕而去!”林咏泉讥讽地道,“说到这里,有件很有趣的事情,你想听吗?” 德明帝下意识地知道那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 “你杀了萧奕,又杀了他和孟蝶衣的一对儿女,却单单留下了萧夜华,是因为,你以为他是你的儿子,对不对?”林咏泉微微一笑,“你对他百般宠爱、器重,甚至在赵瑾熙和赵洛熙架空时,想过要传位给他,对不对?只可惜,萧夜华不是你的儿子,他千真万确姓萧,是萧奕的血脉!”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可笑意之中,又带着几许残酷的快意。 德明帝彻底失态:“你胡说!这不可能!” 明明他看过萧夜华的后背,他的后背上有着皇室特有的印记,萧夜华怎么可能是萧奕的儿子? “你们赵氏以为那个印记是天赐予你们赵氏的荣耀,最可笑你们根本不懂那是什么。那与南疆有关,而孟蝶衣就出身南疆,为了抱住她的孩子,她想办法在他背后弄了那个印记!”林咏泉笑着,但是眼角眉梢全是冰寒之意。 他是赵梦华的夫君,自然知道皇室印记的事情,也一直以为萧夜华是赵长轩的儿子。 直到云萝公主带了侍神者前来京城,看到侍神者血红的眼眸,以及背上的印记,再联想到孟蝶衣出身南疆的事情,隐约就罗织出了事情的真相。 “不!这不可能!”德明帝不敢相信,也不远相信,“这不可能!” 林咏泉微笑着:“还有更精彩的事情呢!当年,萧夜华亲眼目睹了你杀害他亲人的一幕,而且牢牢地记住了,并且发誓要报仇,于是他接受了萧奕原本正在筹备的暗中组织,并且把它发扬光大,那个组织叫做,冥域!” “你说什么?你说冥域少主,就是阿夜?”德明帝震惊地道。 林咏泉冷笑:“你以为冥域少主为何满身血红,眼睛是血红色的,连剑都是血红色的?你真应该去看看那些曾经被他杀掉的人的尸体,跟你在南陵王府密室中的一模一样!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并且一直在向你复仇!” 德明帝浑身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兀自喃喃自语:“这不可能!” 萧夜华竟然亲眼目睹了那一切?而且他没有忘?他在他面前的一切也都是假的,是伪装?这么多年来他的一切一切,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你以为你是皇帝,坐拥天下,大权在握,所以你无所不能,天底下的一切都应该在你的掌控之中,你可以为所欲为,而不必担心后果。可惜,天道轮回,赵长轩,善恶到头终有报,如今,你看看你的情形,就该知道,你的报应来了!” 林咏泉继续说道,每一句话都直刺赵长轩的心! 他的情形? 德明帝凄凉地苦笑着,他是什么情形? 他的亲生儿子,杀亲弑弟,只为了太子的实权和皇位;他当做儿子一样宠爱的萧夜华,也是在他面前做戏,一旦时机成熟,就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那个孽种赵洛熙那边;就连他的宠妃周静雪,他的谋士田应璋,也都只是在欺骗他,昨晚事发,便毫不犹豫地将他出卖…… 众叛亲离! 这真的是报应吗?天底下真的有报应这种东西吗? 不!不是报应,是林咏泉! 是这个秦氏的余孽,策划了这一切! 德明帝猛地抬头,眼眸之中满是血丝,狼狈又疯狂:“没错,我现在是凄惨了,你可以尽情嘲笑我了!可是你呢?林咏泉,你又好到了哪里?你做暗桩又如何?谁知道呢?恐怕只有赵芳华吧?可惜她死了,所以你被当做赵瑾熙的同党关押起来,所以赵洛熙对那些信深信不疑!林咏泉,你也没有后路了!” 赵芳华……林咏泉叹了口气。 早在他被关押入大牢的时候,他就知道赵芳华肯定是出事了。因为她根本不同意用他的性命,来做那些书信的佐证,为秦墨渊和秦书敏讨一个公道。如果她活着,绝对会告诉赵洛熙真相。 不过无所谓,反正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活。 他原本就没有给自己留后路,赵芳华只是一个意外。 他从未打算与任何人联络,自然也没想过要告诉赵芳华这一切,就像他从未告诉赵芳华,秦墨渊是死在她送来的汤药之下一样。但是,赵芳华不算特别聪明,却有着女人敏锐的第六感,只是小小的一点差错,两件事都被她猜到了,不得已,他只好向她袒露了实情。 林咏泉不想再去想赵芳华那一刻的表情,她再怎么痛苦,能有他这些年来痛苦吗? 不过有了赵芳华也好,至少她是抚养赵洛熙的人,他没有办法直接接触赵洛熙,但是可以通过赵芳华,将他知道的,所会的,甚至包括他没有的,都一点一点教给赵洛熙。而且两人互通有无,也能避免两边不知情,互相拖后腿。 不过,赵芳华还是死了,就像冥冥之中注定了一样,注定他应该要走上这么一条路。 “你觉得对我来说,这很重要吗?如果在意性命,我从一开始就不会伪造这些书信!”林咏泉扬眉,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生与死都无所谓,我只是要为我的挚友知己们,讨回一个公道!” 等到他死了,这些书信就会成为铁证,然后大白于天下。赵长轩所做过的事情就再也遮掩不住,他的忘恩负义、自私狠毒、卑鄙懦弱,将都被所有人知道! 秦墨渊的冤死终于能有了一个公道,而秦书敏……她终于能够洗脱叛国者的罪名,洗脱争风吃醋而卖国的无知妇人的污蔑,终于能够用她的本来面目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样,就足够了! 至于后路?那是什么? 秦墨渊在危难之际向赵氏伸出援手,竭尽全力抵抗北狄时,他可曾为自己留过后路? 秦书敏明知赵长轩会背信弃义,却还是主动背上了叛国者的罪名,从容死去时,她可曾给自己留过后路? 段崖为了让他能够取信赵长轩,横剑自刎时,又何曾给自己留过后路? 那是他的挚交,他的知己,如果能够为他们平反、洗脱冤屈,他还要什么后路? 林咏泉在笑,但德明帝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可以接受自己被架空,甚至可以接受被逼宫,被退位,但是他无法接受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被大白于天下,被永远地钉在了耻辱的铁架上,铸成千秋万代的骂名!但现在他还能做什么?那些书信,就算他否认也不会有人相信,这本就是所有人的怀疑,如今终于有了证据,谁会相信,这些书信是林咏泉自己伪造的?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德明帝咒骂着,狠狠地锤着桌子。 就算林咏泉会跟他一起死,同样背负着骂名而死,那又怎么样?林咏泉算什么?他可是赵长轩,他是德明帝!他应该是一代明君,至少也应该是个枭雄,怎么可以成为林咏泉口中那个忘恩负义、自私狠毒、卑鄙懦弱的家伙? 但德明帝绝不甘心在林咏泉面前示弱,他只能用这唯一的一点攻击他:“就算你全部算赢了又怎么样?最后你不也还是要死?而且是背负着骂名而死!” “不,他不会!”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同时,“哐当”一声,沉重的殿门被人推开。 德明帝和林咏泉都是一惊,同时向外看去,只见清晨的阳光下,林陌颜、萧夜华、赵洛熙、燕宇四人并肩而站,眉目如画,年轻而富有朝气,正如远方冉冉升起的旭日,明亮而灿烂,将这冷宫的沉沉暮气一扫而空。 在他们的身后,是神色复杂,双眼含泪的秦氏旧人。 “你们——”林咏泉一惊,心念电转。 他们怎么会在外面?如果说他们是刻意在偷听,那岂不是意味着,从一开始他们就在怀疑他? 萧夜华耸耸肩:“林相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不过也别把天下的人都看成傻子,聪明人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他说这话很没有好气,不过也不能全怪他。 是他发现了林咏泉的蹊跷,一心帮他证明清白,结果刚才却被林咏泉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了所有的伪装,连身世疑云都宝路。刚才赵洛熙和燕宇看他的目光,简直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悲剧,令人不爽! 除了陌颜,他才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萧世子,看来我最大的失误,就是小看了你。”林咏泉无奈地笑道。 他自以为已经把萧夜华看得很高了,却没想到还是小看了他——不用想,看出破绽的人一定是萧夜华! 德明帝自然也是一惊,但惊过之后就是喜,如果说他们在外面听到这一切,那就应该知道林咏泉是心向秦氏,那他们应该狠不下心用林咏泉的性命和清名作为代价,揭开从前的往事。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不必将最丑陋的一面展示给众人看? 林咏泉一下子就看穿了,缓缓地向赵洛熙行了个礼:“殿下,虽然现在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是我求你,求你处置了我,然后将这些书信公布于天下,为你舅舅,为你母亲讨一个公道!” “呵呵,林咏泉你说我自私狠毒,如果赵洛熙为了给秦墨渊、秦书敏讨回公道,就狠心将一直忠心于秦氏的你斩杀,那他跟我有什么区别?你又凭什么指责我?”德明帝自然不想让他如愿,在旁边说道。 林咏泉冷眸相对:“你闭嘴!” “林相,不必说了。”赵洛熙伸手打断了林咏泉,诚恳地道,“有什么比活着的人更重要?母亲和舅舅的冤屈,总有办法洗清;赵长轩的恶行,也总有办法揭穿。可是林相,如果你死了,要怎么才能活过来?而且还是如此冤屈地死去,我又有什么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舅舅和母亲呢?” 林咏泉一怔,一时间感慨难言,许久才道:“你知道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吗?你知道我布置了多久才赢得这样一个机会吗?” “我知道,但我更知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舅舅和母妃也一定会赞同这样做的,林相,你就别再犯傻了。”赵洛熙毫不犹豫地道。 秦墨渊、秦书敏。 赵洛熙搬出了这两个人,林咏泉再也无力反驳,作为他们的挚友,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会怎么选择,怎么做。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能够看到秦墨渊和秦书敏的面容,他们对他微笑着,嗔怪道:“咏泉,你怎么这么傻呢?” “可是,就这样放过赵长轩,我不甘心!”林咏泉嘶声道。 赵洛熙皱眉道:“其实我也很不甘心!萧夜华,你这么聪明,有没有什么办法?你总不会想要看到林相用这么惨烈的办法,来给我母亲和舅舅讨回公道吧?快想个办法!” “你这是赖上我了?”萧夜华被他这般理所当然的语气惊呆了。 赵洛熙目光看向旁边的林陌颜,不住示意。 林陌颜也默默地看着他:“阿夜,如果你有办法,就帮一帮他吧!” 就算林咏泉不是林鸿渐的父亲,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想到他苦心孤诣近三十年,连自己的性命和名声都可以不要,只为了给当年的挚友们讨回一个公道,她也不想看着他就这样死去。 “之前你们不是准备伪造一封让位诏书吗?既然让位招数都造假了,再造假一份罪己诏不就完了?”萧夜华很无语地道,林咏泉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就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了? 林咏泉皱眉:“罪己诏?” “赵长轩当年罪大恶极,林相忍辱负重,潜伏在朝堂之中,谋划多年,宁愿以自身为牺牲,为秦氏套的一个公道。不过,被我们英明睿智的殿下识破,得知林相的良苦用心。二人面见德明帝,痛斥他当年的所作所为,终于骂得德明帝幡然醒悟,让位于大殿下,并写下罪己诏一封!” 萧夜华用朗诵史书一般的语气,平淡地念道。 虽然除了罪己诏那段,他说的每句话都是事实,可是,怎么听起来就这么别扭呢?燕宇个秦氏旧人都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赵洛熙斜眼看他:“罪己诏内容写什么?” “二皇子赵瑾熙逼宫,众叛亲离,满目凄凉之下,我们的德明帝终于醒悟,都是他以往的忘恩负义、自私狠毒、卑鄙懦弱,才会酿成今日的苦果。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于是,他决心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告知天下,以昭己罪,并且愿意偿还罪孽,请求上苍宽恕!”萧夜华不耐烦地道,“然后当年的真相写上去就完了!” “我不会承认的!”德明帝疯狂地道,他才不会承认写了那种东西! 萧夜华瞥了他一眼:“本来就不需要你承认,既然你决心赎罪,苍天自然也成全了你,于是写完罪己诏后,因为心情太过激荡,倒地不起,从此中风瘫痪!” 说着用询问地目光看向林陌颜。 林陌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赵瑾熙给皇后下的那种毒,她当然也能调配,而且效果会更好,永远都没有人能够解开,就像真正的中风一样。 赵洛熙、燕宇和林陌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围在萧夜华周围,低声地讨论着。 “这样太胡扯了吧?会有人相信吗?” “爱信不信,反正事实就是如此。而且聪明人很多的,对于当年的事情,他们未必没有怀疑,只是不敢确信而已,现在有了这份罪己诏,给他们一个确信的理由就行了。” “……我觉得阿夜说的有道理。” “我也觉得萧世子说的很对,那些事情,大家未必没有怀疑,只是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要把真相说出来,合情合理,会有人接受的!” “你将来可是皇帝,如果有人不相信,质疑,你就好好地教育他!” “……” 看着那四个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商议办法的年轻人,依稀间,林咏泉似乎看到了另外四个人:秦墨渊、秦书敏、段崖和他,心中不由得一阵恍惚。 直到这一刻,林咏泉才真正理解了秦墨渊说过的那句话,才真正了解秦墨渊当初向赵氏伸出援手的心情。 再淋漓痛快的复仇,都不如那些伤害从未发生,那些重要的人从未逝去过。 如果可以,他愿意倾尽所有,换取那些人从来没有离开过。秦墨渊、秦书敏、段崖、赵梦华……如果他们都还活着,他们一同打拼,一同看这盛世繁华,该有多好;如果他每一次累极回头的时候,都能看到那些熟悉的脸孔,该有多好;如果在每次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他们都在他的身边,该有多好…… 林咏泉想着,即便对面着眼前落魄的赵皓轩,却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感,只有想到逝去的同伴、知己、爱人时撕心裂肺地疼痛。 如果他们还活着,该有多好啊…… ※※※ 《大华史纪》载曰: 德明二十六年二月二十四日,二皇子赵瑾熙举兵逼宫,为大殿下赵洛熙所平。德明帝念血脉凋零,帝位重回秦氏血脉,自觉天意昭昭,遂退位,并写罪己诏,将当年所作所为一一供述,以求苍天见谅。诏成,心绪激荡,吐血倒地,瘫痪半生。 二十五日,大殿下赵洛熙继位,年号承顺,公布德明帝罪己诏,天下哗然。 二十六日,太后下懿旨,赵长轩罪大恶极,不堪为帝,废帝位,除赵氏宗谱,贬为庶人。承顺帝重开秦氏宗庙,供奉秦氏香火。 承顺七年,董皇后诞子,承顺帝念及秦氏香火断绝,遂令长子姓秦,取名为璟。 承顺一十九年,承顺帝立长子秦璟为太子,封左相林咏泉为太傅。朝臣多有反对,但有南陵王萧夜华、忠勤侯燕宇一力支持,并有秦氏旧人拥戴,遂弹压。 承顺三十九年,承顺帝退位,太子秦璟即位,年号永华。 自此,大华为秦氏之天下,历六百年方亡。 《全文完》 本书由 公子陌清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