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moluoman0920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相府嫡妃》 作者:落桐 文案   她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十年倾心,却换不来他片刻倾眸。   原来,不爱就是不爱,几世续缘都是徒劳。   临死前,她耳畔隐隐回响着他的声音:“黎儿,待明年开春,你为朕酿一斛梨花酒可好?”   一滴泪滑落,她用尽最后的力气道了一声“好”。   她去世那天正值中秋,他坐在未央宫的长阶下,忽地忆起那年中秋,她如同一位翩翩仙子从天而降,眼神迷离,称他璟烨,轻轻地话语间,带着梨花淡淡的清香…… ============== 第一章、着实古怪的厉害。 长宁三年,宣宁皇后去世。 宁帝命各家各户素缟三日,斋戒十日。整个宁国严禁礼乐灯火。 丧期过后,太医院包括院判在内的所有太医全部被斩首示众。 大宁宫里所有的梨花被连根拔起。 而那位据说坠楼而亡的皇后,也成为了皇宫里的禁忌。 …… 左丞府。 “大夫,小女怎么样了?” 精致的阁楼里,一位大夫模样的老年男子坐在床边的花梨木古凳上为的女子把着脉。 左丞穆华池满脸担忧地望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沧桑的眸子里写尽了悲痛。 “小姐的病,能熬至今日,已是上天开恩。可是,老夫瞧着小姐的脉向,着实古怪的厉害。” 大夫紧紧地皱着眉头,脸色是说不出的凝重。 “看实虚弱,像是大限将至……可是,老夫却总觉得有一口丹田之气在吊着。恕小的实在无能为力。” 大夫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软软地跪在了穆华池的面前。 “先生请起。这些年来,小女多亏先生照料,才苟活至今。如今……也只能看小女的造化了。” 穆华池重重地叹了口气。浑浊的眸子此刻变得更模糊了。 自从发妻因难产离世,自己就把所有的宠爱放到了这个女儿身上。奈何上天无情,现在连女儿的命也要夺走…… 送走大夫,穆华池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一连数日不进米水。饶是三房妾室使尽浑身解数也未曾见过他一面。 …… 水云轩里。 丫鬟云锦不眠不休地照顾着生死未卜的女子。 而另一个丫鬟云棉则跪在走廊里,不停地朝着天空的方向磕着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老天爷,您开开眼,就放过我家小姐吧!如果,您非要收一条人命的话,就把云棉这条贱命收了去吧……” …… 黎落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丫鬟模样的人趴在床边打盹的场景。 “唔……” 她挣扎的身子从坐起来,却不料惊醒了睡梦中的人儿。 “小姐,您终于醒了!” 云棉惊喜地将自家小姐扶起来,而云锦早已一溜烟地跑去告诉丞相了。 “这……是哪啊?” 黎落有些痛苦地揉了揉脑袋。 待清醒点,她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奇怪的房间里。 明媚的阳光从竹窗洒下来,花梨木的桌子上洒满了阳光。桌上摆着一张微黄的素绢,旁边放着一枚端砚,笔筒里插着几支毛笔。窗边的瓷盆中栽着一株娇艳的珍珠梅。转过头去,是闺中女儿都有的梳妆台,上面摆着一面用锦套套着的菱花铜镜和大红漆雕梅花的首饰盒,还有一顶金镶宝钿花鸾凤冠和一串罕见的倒架念珠,檀香木的架子挂着淡紫色的纱帐。 黎落伸手挑开挡在眼前的纱帐,一眼便望见了立在床边的那个丫鬟模样的年轻姑娘。 这是哪儿? 黎落蹙眉。记忆中,她本是在一个寺庙里借宿,后来那个老和尚说可以将她的魂魄送去另一个时空去续自己那未成的缘分…… 难道……自己竟不是在做梦? 黎落心中疑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小姐,您的病还没好,不能下床。” 云棉见黎落要下床,忙跑过去制止。 “呵呵,那个……姑娘,我躺了这么久,身子总归是有些吃不消……” 黎落说着便要趿着鞋子下床。 云棉一脸茫然:“姑娘?小姐您不认得我了?” 黎落抬起那双好看的大眼睛,脸上堆起笑意“呵呵……好像不认得……” 说罢,趁云棉发愣的空当,黎落穿起床边那双绣着梨花的紫色鞋子便朝屋子外面跑去…… 书房那边,云锦顾不上什么规矩,直接推门进去,惊喜地喊“老爷老爷,您快去看!小姐她……小姐她……” “小姐她怎么了?” 穆华池紧张地站起身来,书案上的东西“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小姐她……她醒了!” 穆华池感觉整个世界都亮堂了起来,顾不上疲惫不堪的身体,直接向水榭轩奔去。 刚走到阁楼下,便见黎落披头散发,急急忙忙地从楼上跑下来。后面的云棉正抱着一件软毛的织锦白色披风追了出来。 “黎儿,外面风这么大,你怎么就下来了?” 穆华池迎面拦住黎落,接过云棉手里的披风裹在了她的身上。 “黎儿?是叫我吗?你又是谁?” 黎落有些疑惑地望穆华池。 “黎儿,你怎么了?我是你父亲啊!” “父亲?你说你是我的父亲?” 寒冬腊月,白皑皑的雪铺了一地,黎落披风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衣,冷风一吹,她就忍不住瑟瑟发抖。 “黎儿,你这是怎么了?” 穆华池那张苍老的脸上尽是心疼的神色,苍老的身躯裹在赭色的衣袍中,显得有些佝偻。 不知为何,黎落心里竟有些异样。 青黛色的天空,阴沉沉的,不一会儿,又落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打在黎落苍白的面颊和单薄的衣服上。 “云锦,先扶小姐回去。” 穆华池帮黎落裹紧披风,沧桑的声音中夹杂着关心。 一脸茫然的黎落在云锦和云棉的搀扶下回到了水榭轩。 …… “自从宣宁皇后去世,这宁城就一直没完没了地下雪,真不知这雪何时才能停。这宫里明明就有个皇后,平白无故地,又多出来个已故的宣宁皇后……” 云棉一边从花梨木的桌子上拿起汤婆子黎落的手里一边抱怨。插在发中两只鎏银喜鹊步摇随着她忙碌的身影的上下摇摆着。 “宣宁皇后?”黎落茫然的目光在云棉的抱怨声中聚起了焦。 “对啊,听说一个月前,一个女子从城楼上跳了下去……唔唔唔……” 云棉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的云锦捂住了嘴“死丫头,你不要命了?这些宫闱秘史岂是你能乱说的?” 黎落脑子里乱得很,这里是哪,她现在又是什么身份,黎落一无所知。就在黎落苦恼之际,她忽地想起自己曾在书旗上看过的穿越桥段,遂黎落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那个……我考考你们啊。我是谁?这里是哪里?” 第二章、那……你是谁? 云棉挣开云锦,一下子跳出老远,期间还不忘回答黎落的“考题”:“这里是左丞府,小姐,您就是当今宁朝左丞之嫡女,是咱们相府最尊贵的女子。” 黎落在听到“宁朝”“左丞”“嫡女”这些字眼时彻底懵了“我真的就这么穿越了?” 这下轮到云棉和云锦傻了眼,俩人竟一齐出了声“什么是穿越?” 听到两人的回答,黎落忽觉眼前一晃,竟不受控制地晕倒在了床边。 “小姐!”云锦忙扶住她,同时朝身边的云棉吩咐“云棉,赶紧去找大夫!” …… “大夫,小女究竟是怎么了?” 穆华池望着床上熟睡的女儿,心里一阵难受。 “大人,小姐的病是没有大碍了……只不过……” 大夫犹豫了一下,朝穆华池作揖道“小姐这段时间压力过大,这记忆怕是难恢复了。” 大夫摇摇头,退到了后面。 “唉,我这苦命的女儿……” 这都是报应啊! 老天为什么要把自己作的孽全部都算到黎儿头上啊! 穆华池在心里哀叹了一声,便背过身去,悄悄抹了一下眼角。 黎落从睡梦中转醒时,已是傍晚。 她揉揉发涩的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姐,你醒啦!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云棉将手里的水盆放在床边,又走到桌旁,将烛台上的红烛点亮。 “我不饿,你可不可以把镜子拿给我?” 由于昏睡了许久,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在摇曳的烛光中,她的面容显得十分苍白。 “哎呀,小姐,你这个样子,不照镜子也依旧担得起咱们宁国‘第一美女‘之称!” 虽然嘴上这么说,云棉还是将花梨梳妆台上的铜镜递到黎落面前。 只见镜中人儿眉若远黛,肤若凝脂,双眸剪水却满眼茫然,毫无血色的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细线。一头乌黑细密的长发自耳边垂落于胸前,在白色中衣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秀丽。 黎落发誓,镜子里的女子,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人。 “这……镜子中的人……是我?” 她将铜镜放下,头转向云棉。纯净的眸子里充满了迷茫。 “不是你又是谁?”云棉轻笑了一声,眉眼间尽是骄傲,“纵观咱们大宁,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与小姐你的美貌齐名了。” “那……你是谁?” 黎落显然没有听出云棉话里的重点,又转而去询问云棉的身份。 云棉一边用湿布为她擦手,一边回答着“我呢,叫云棉,是您的贴身丫鬟。还有云锦,我们两个的名字都是小姐您取的呢!您还记得吗?” 黎落摇摇头,口中喃喃道“大宁,大宁,历史上有这个朝代吗?” 她在脑海中将自己所学的历史知识寻便,也没有找到一个叫“大宁”的朝代。 这一辈子就要在这个凭空多出来的朝代中度过吗?若自己真的在这里待一辈子,林暮琛会想她吗?她又自嘲一笑,他巴不得自己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又怎么会想她? 这样想着,她便有些难过地掉下泪来。 云棉看见黎落落泪,一下子慌了手脚,忙从她枕下翻出一条洁白的手帕为她擦泪。 “小姐,你别哭啊,大夫说,你的病刚好,不能大喜大悲的。想不起来咱就别想了,等哪天没准就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了。” 云棉将黎落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又伺候她睡下,这下才舒了口气。 …… “锦儿姐,你说,咱们小姐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什么也想不起来,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云棉将头伸出帐外和云锦说着话。 “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夫说了,失忆之症虽难愈,但之前的病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总归也算是喜事一件……哎呀,别想那么多了,快睡吧。” 云锦或许是有些困了,声音有些慵懒。 “你说,我们要不要让小姐见见墨公子?没准看见他,小姐的病就全好了。” “呀!你疯了?你忘了当初老爷是怎么说的了吗?真是不要命了!” 云棉的话顿时让云锦睡着全无。当下低声呵斥起云棉来。 “咱们小姐是金枝玉叶,岂是墨子然这种穷酸书生配得上的?当初要不是老爷好心收留他做门客,他还说不定怎么穷困潦倒呢!我说你以后可千万别在小姐面前提他了。你不想要小命了,我还想要呢!” 云棉听着云锦这些有点尖酸的话,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墨公子确实配不上自家小姐…… 一个月后。 黎落手捧《诗经》静静地坐在后花园的秋千架上读得津津有味。 腊月的风正是最凛冽的时候。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被冷风吹得泛红,却在几枝耷拉下来的红梅的映衬下,更加好看。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却刚好够她适应左丞之嫡女这个身份。 云棉说,曾经的黎落最爱红梅,所以,爱女如命的穆华池便命人在后花园种了满苑的红梅。 于是,自打可以下床走动,她便隔三差五地来后花园“赏梅”。 云锦说,曾经的黎落最爱读《诗经》里那些文绉绉的诗句。 于是,每每“赏梅”之际,她总不忘顺便拿本《诗经》。 她有点喜欢这样的生活。 虽然每天都在刻意地去模仿另一个人,却可以不用使尽混身解数去围着一个人转,更不用像个傻瓜似的默默付出,等那个人喜欢自己的那一天。除了偶尔会想家之外,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挺惬意的。 想到这,黎落嘴角噙笑,伸出纤细的手指碰了碰鬓角边的红梅。 “小姐,你怎么又忘了穿斗篷?” 黎落循着声音望去,便看见云锦正抱着她那件织锦镶毛的素白斗篷朝她跑来。 双丫髻上的两只鎏银喜鹊步摇随着她轻快的脚步上下摇摆着,煞是可爱。 “小姐啊,你病才刚好,别总是老往这后花园跑,冻着了可不好。” 云锦伸出一只手将黎落肩头的浮雪扫落,将那件厚厚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第三章、“別摇……不要……” “左右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开春,过了这段时间,这梅花就该落了。” 黎落苦笑着将手中的书递给她,从秋千架上站起身来。 “走吧,我们回去。” 黎落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向花园外面走去。 “落了明年还会再开呀。” 云锦望着前边那抹纤瘦的身影,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她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叹气,更不会明白她眼里那些浓郁的化不开的悲伤。直到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那声叹息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关于易逝韶华,也关于人生无常。 “小姐!不好了!” 水榭轩里,黎落刚将的斗篷递给云锦,云棉便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死丫头,总是这么莽撞!” 将衣服搁好的云锦返回来伸出手指在云棉的脑们上点了一下。 “不是的……那个……” “你先喘口气再说。” 黎落坐在鼓凳上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始终保持着眉眼弯弯的模样。 云棉用手掌使劲地在胸前顺了顺便急急忙忙开口道“小姐,我刚才路过二夫人的厢房,听见老爷和她商量什么开春之后选秀的事。我琢磨着肯定得让您去,我便赶来告诉你了。” “哐当——” 茶杯落地,在她浅蓝色的细纹罗纱裙摆留下一片淡淡的鸾色水渍。 “小姐,您没烫着吧?” 云锦忙蹲去用手帕为黎落拭手。 “我……我没事……” 黎落起身,心不在焉地在房里踱来踱去。原来在凭空多出来的朝代里依旧摆脱不了进宫的命运。 女人们之间的尔虞我诈,和不喜欢的人同床共枕被迫逢迎,以及那高高红墙内被锁住的青春…… 想到以及曾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宫斗剧,黎落脚下一软,跌落在地上。 “小姐——” 随之而来的是云锦云棉的惊呼…… 自那天以后,黎落便病了。 原本渐渐好转起来的身体又被抽干了精气般地虚弱起来。 整个宁安城里的大夫被寻了个遍,却始终不见好转。穆华池愁云满面,一时间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小姐……呜呜呜……都怪我……我干嘛要告诉你这个啊……” 云棉跪在花梨木雕花的木床前,不停地流着泪。 …… 昏迷中的黎落睡得一点儿也不踏实。 梦里的黎落竟是一棵有思想的梨树,她笔直地站在团团的雾中,树冠上的梨儿被风一吹,忽啦啦地飘了一地。 周围云雾袅袅,似仙境,又不似。仿佛是一个小童的轮廓。朦朦胧胧,恍恍惚惚,看不真切。 黎落情不自禁地迈开脚步向前走去晃了晃树干。 云雾仿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清晰起来。 黎落的旁边是一面波光粼粼的湖。一个书童模样的人儿正挥舞着扫把不停地扫着飘落在地上的梨花。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黎落听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书童好像是厌烦了这些。于是将扫把扔向一边,抱住树干狠狠地摇了起来,黎落有片刻的眩晕。 不过这次黎落却将他的话听了个真切。 他说,让你落花!让你落花!待我把全都摇落,看你还落什么!紧接着,一个白眉老头从远处跑来了。一边跑一边喊,“木烨,木烨,休得狂躁!” 可是那小童还是不停地抱着她的身躯摇晃,黎落有些承受不住。 “別摇……不要……” 昏迷中的黎落不停地说着梦话。 云锦就拿着手帕不停地擦着黎落脸上的汗水。。 “锦儿姐,你说,如果墨公子娶了小姐的话,小姐是不是就不用进宫了?” 云棉心疼地望着的人儿,眼里又忍不住地淌下泪来。 “哎呦!你怎么又说起他来了?” 云锦伸出手将她的嘴巴捂住。 “这话要是被老爷听了去,你指定要挨罚。” “锦儿姐,我觉得小姐真可怜。连梦里都念着不要让墨公子离开。” 待云锦放开自己,云棉又忍不住开口。 “唉,其实吧,我倒是觉得进宫也挺好的。我听他们说,宫中的娘娘都可威风了,人人见了都得行礼跪拜,而且吃穿用度总是顶好的。” 云锦停下为黎落擦泪的动作,轻轻地拍了拍云棉的肩膀。 “不过这种生活对于我们来说,太过遥远。” 说完,她便起身端着水盆出去了。 云棉蹲在床边,回味着云锦刚刚说过的话,心里有些莫名地排斥。宫中的生活再怎么好,也比不上和自己爱的人双宿双飞吧。 想着,她轻轻地拍了拍黎落的手背。 “小姐啊,你快醒来吧……” …… 书房内。 “老爷,您看看还需要置办点什么?” 穆华池接过大夫人慕湘云递过来的清单簿,仔仔细细地瞧了起来。 “再添一支云脚琉璃卷须长簪和一副捻花白玉手镯,另外,再添一件白狐披风和几件白玉兰散花纱衣。还有黎儿最喜红梅,将本相收藏的那幅红梅报喜图也添上吧。” “哎。” 慕湘云应着,接过穆华池递过来的毛笔,将他补充的几件东西写在册子上。 “老爷啊,你可真真是疼黎儿啊。” 写罢,她又将清单簿递给穆华池。 “本相就黎儿这么一个女儿。待选秀那天,本相要让她风风光光的进宫。” 而此刻躺在昏迷不醒的黎落甚至还不知道穆华池已经在为她进宫做打算了…… 入夜时分,天空竟纷纷扬扬地落起了雪。 左丞府外,一个衣着普通的男子深情地凝视着伸出墙外的一枝红梅,就像望着自己深爱的人一样。 大片的雪花落在男子简单束起的墨发上,不一会儿便落满了头顶。 他呆立了很久很久,久到麻木,才静静地在原地蹲下,以手为笔,就着覆雪的地面写起字来…… 直到最后一画收了手,男子才站起身来,默默地离去。 “多情却伴墙外雪,犹有红梅长相思。” 洋洋洒洒的几个字,如刻在地上的海誓山盟,只是不一会儿便被大雪盖住,连同那男子留在墙外的脚印,一并被覆盖了,那白雪遍地的墙外仿佛不曾有人来过一样…… 第四章、心里涌起一阵感动。 待黎落痊愈,便离除夕也近了。 离除夕还有半月的时间,黎落遣云棉去绣衣坊买了几套男子的衣服,打算离家出走。 “小姐,你真打算离开啊?” 云锦看着换好衣服的黎落,有些着急。 “我不想一辈子被关在皇宫那个牢笼里。云锦云棉,你们若怕被我爹惩罚,便换了衣服与我一道离开。” 黎落对着铜镜束好发,便拎起放在的包袱准备出门。 “小姐!” 见黎落心意已决。云锦和云棉一齐在她面前跪下,“我们愿意跟着你。” “小姐,你晚上睡觉身边不能没人伺候着,我必定是要跟着你的。” 云棉直起身子,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里透露出一抹坚定。 跪在一边的云锦也随声道“我们打小就跟着小姐了,所以以后,我们也要跟着你。” 摇曳的烛光里,黎落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小丫鬟,心里涌起一阵感动。 …… 半夜时分,待所有的人都睡下以后,三个黑影躲过巡逻的小厮,鬼鬼祟祟地溜到了后院最矮的那面墙下。 “云棉,你先翻过去,在那边接着小姐,我断后。” “好。” 云棉有些笨拙地攀上墙,还没站稳便滑了下去。 紧接着,墙那边传来了女子“哎呦”的痛呼声。 “云棉,你还好吧?” 黎落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事没事,我没事,小姐你翻过来吧,我接着你。” …… 不一会儿,三个人便成功地逃出了丞相府。 “小姐,我们现在该去哪儿啊?” 云锦走在黎落的左侧,像出了笼的小鸟似的欢快。 “今晚先找个客栈住下,明天一早再赶路。” “那小姐,明天我们去哪?” 云棉又开口问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 黎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呵呵”地笑了两声。 “你们俩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 “呃,小姐,我们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大宁。” 云棉老实回答。 “那,我们明天一早一路朝南吧。” “好!” 三人就这样在苍茫的夜色中朝客栈走去。而黎落却不知道,正是因为这一次出逃,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穆华池是在第二日用过早膳之后发现黎落离家出走的。 偌大的水云轩里一如往日般清净,花梨木的圆桌上留了一封书信。 因着黎落不会写宁朝的文字,云锦和云棉也不识字,上面只用毛笔画了一只开了门的鸟笼和三只飞出笼子的小鸟。 穆华池拿着那张信纸端详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遂一脸茫然地将信纸递给身旁的慕湘云:“你瞧瞧这孩子画的这是什么意思?” 慕湘云接过一看,思量了片刻道:“黎儿莫不是嫌相府束了她的自由,离家出走了罢?” 穆华池眉心一跳急声道:“那还不快派人去找!”语罢,竟有些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房门外,一个小丫鬟将耳朵贴在窗户上听了片刻,在慕湘云出门前悄悄离开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宁宫内,为平日里庄严肃穆的紫禁城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御书房外。 “长公主,,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内。” 吴广祥强作镇定握着手里的拂尘,额角却有密密的汗珠儿淌下来。 长公主虽然一直都深入简出,可宫里的人却是没有不怕她的。 “死奴才,滚开!” 慕容瑾妍一对远山黛眉紧紧地蹙到了一起,虽是带着面纱,周围人还是感受到了她强烈的怒气。 吴广祥望着面前这个气势凌然的女子,强撑着发颤的挡在御书房门前。 “长公主,皇上有旨……” “怎么?你敢拦着本公主?” 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里迸射出冷洌的光,黑狐毛的披肩将她衬得更是无比严肃。 “老奴不敢。可是……皇上会要了老奴的小命……公主您就饶了老奴吧。” 吴广祥软踏踏地跪在了地上,尖细的嗓音明显带了哭腔。 “皇姐,您就别为难他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琉璃站了出来。她屈膝朝慕容瑾妍盈盈一拜,“都怪臣妾抓不住皇上的心……” “琉璃,真是委屈你了。” 慕容瑾妍伸手将她扶起来,充满怒气的双眸被心疼取代。她轻轻地拍了拍宇文琉璃的手,“本宫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她不动声色地朝御书房的方向瞥了一眼,便拉着琉璃的手离开了。 一直低着头吓得瑟瑟发抖的吴广祥感觉到来自头顶的压力消失后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唉,吓死咱家了。” 他伸出袖子拭了拭额头的汗,才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身来…… “公子,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宫吧。” 宁安街上,身着月白色长袍的苏玄影跟在一袭绯色锦衣的慕容璟烨身后。这是他第三百零五次劝慕容璟烨回宫,却依旧被他的沉默自动屏蔽。 “公子……” 他想继续说点什么,却被慕容璟烨的一个手势制止。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的巷口处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书案上画着什么。一声灰色的粗衣虽然廉价,却依旧遮挡不住他身上那种超然物外的气质。 “过去看看。” 沉默了一句的慕容璟烨终于开了口。还没等苏玄影反应过来,他便迈开步子朝前方走去。 “公子,您走慢点!” 苏玄影叫苦不迭地追上慕容璟烨的步子,“那个……公子,我们该回去了。” 继续被屏蔽。 苏玄影想死的心都有了。 长公主啊长公主,您可千万别发现皇上溜出宫来了。 而趁着苏玄在心里祈祷的空当,慕容璟烨已走到了那个灰衣男子的身边。 只见他握着毛笔的手不停地在铺开的宣纸上游走,寥寥几笔,一幅早春梨花图便跃然纸上。 “这幅梨花图怎么卖?” 慕容璟烨目光呆滞地望着书案上那幅画,思绪却被拉到很远很远。 “璟烨,你会画梨花吗?” 红衣少女窝在自己的怀里,伸出手去接住从树上飘落的。 “不会。”他如实回答。 “可是我想要一幅梨花图呢,只想要你亲手画的。” 红衣女子用纤细的手指卷起一缕他落到胸前的墨发,静静地着。 “好,那我去学。” 他宠溺地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 “嘿嘿嘿。” 女子傻笑着,趁他不注意,悄悄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 “公子,这画不卖。” “你在这里摆摊,明明就是做买卖嘛,哪有不卖之理?” 一个好听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清冷的眸望向来人,却在视线触及到对方眼睛的那一刻生生地愣住了。 面前的男子身着一袭月白色男袍,衣袖处点缀着几缕金色的花纹,不及一握的腰间束着一条白色的腰带。一头秀发被白色的丝带束起,别有一番俊秀之气。 第五章、没想到皇上还有这样的爱好!!! 是他的错觉吗? 此人的神色间竟有一些挽歌的影子。 尤其是那双月牙般的双眸,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你是谁?” 慕容璟烨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揪住了对方的胳膊。声音也不由地高了几度,“你到底是谁?” 苏玄影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慕容璟烨,冲动急躁,还有一些不可置信的……惊喜。 “我……我是上官……上官瑾瑜……” 来人正是着了男装的黎落三人,她本想过来凑热闹,却被慕容璟烨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声音里也不由地颤抖了起来。 “不!你不是!你就是她!” 还没等黎落反应过来,他便被慕容璟烨一把拥入怀中。 苏玄影惊地差点扔掉手中的剑。 没想到皇上还有这样的爱好!!! 来来往往的路人也被这怪异的一幕吸引,没多大一会儿,拥着黎落的慕容璟烨便被人群围了起来。 “咳咳,你们让一让!公子!” 苏玄被一股人流挤到很远,他眼睁睁地看着慕容璟烨的身影被黑压压的人群挡住。 公子啊……您自求多福…… 话说被璟烨强抱进怀里的黎落彻底的懵了,她的脑袋被他摁在胸前,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竟一时忘了挣扎。 而站在黎落身边的云锦云棉,早已立在原地目瞪口呆了。 她们家小姐……这是被轻薄了? “挽歌……朕再也不会让你从朕身边逃走了……” 朕!黎落心下一惊,难道…… 她使劲一挣,将慕容璟烨推开。 一张小脸憋的通红。 “这位公子,在下不是什么挽歌!” 卖画的灰衣男子抬头瞧见不远处的云锦和云棉时,脸上淡漠的表情瞬间被惊喜替代。他快步绕过摆画的小摊跑到二人身边。 “云锦,云棉,你们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出来了?你们家小姐呢?” 云锦二人不约而同地指向不远处。 顺着她们指的方向望去,灰衣男子只看见了相拥的两个男子。在看清绯衣男子怀中人的容貌时,直接走到二人面前将慕容璟烨怀中的黎落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黎儿,黎儿,你没事吧?” 灰衣男子眸间尽是担忧。 惊魂未定的黎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力量拽了过去。她望着面前陌生的灰衣男子,未施粉黛的脸上全是茫然的表情。 “你是?” “黎儿,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子然啊!墨子然。” 墨子然有些激动地抓住黎落的胳膊,手下不自觉用力。直到黎落有些吃痛地“嗤”了一声,他才后知后觉地收回了自己的双手。 “弄疼你了吗?黎儿,我不是故意的……” 最先反应过来的云锦快步跑到墨子然身边,将他拉到了一旁,低声道“墨公子,我们小姐失忆了。大夫说,她不能再受刺激了,所以……”云锦顿了一下,将心里的话说出了口,“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小姐面前了。小姐从小就体弱多病,娇生惯养,而你这种出身,根本没办法保她一世无虞。” 墨子然有些愤然地瞪着云锦,张嘴想要反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云锦说得没错,他只是一个穷酸画师,又怎能带给她幸福? “我……知道了……” 他哽咽了一下,便转身收拾了自己的摊位离开了。 云锦望着墨子然失魂落魄的背影,心里掠过一阵不自然。可是,这种感觉很快便被她隐了下去。 她没错,墨公子并非小姐的良人。她这么做,都是为了小姐。 云锦在心底默默地告诉自己。 而另一端。 怀中蓦然一空的慕容璟烨失神地望着自己未来得及收回的胳膊,心里说不出的怅然。 挽歌,我该怎么忘掉你? 苏玄影好容易挤过重重人群,来到慕容璟烨的身边“公子,你没事吧?” 慕容璟烨摇摇头,嘴边浮起一抹自嘲,便要抬步离去。 “公子莫走!” 黎落快步赶上他,绕到他的面前。 “怎么?” 慕容璟烨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头。 “你刚才无意间冒犯了我,难道不应该道歉吗?” 黎落最讨厌目中无人的人,即使那个人是皇帝也不例外。 “大胆,你们竟敢……” “玄影,退下!” 苏玄影的怒呵还没说出口,便被慕容璟烨给喊住,他只能脑袋一缩,站到了慕容璟烨的身后。 “冒犯?”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戏谑,直接将脸靠近黎落,“你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吗?” 看着面前骤然放大的俊脸,黎落小脸蓦地一红,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你……你无耻!” 慕容璟烨望着面前不经意间做出小女儿态的男子,嘴角噙起一抹笑,出宫前笼在心头的阴郁竟散了几分。 本想再出言戏弄几番,却不料一辆失了控的马车径直冲向他们这边…… “公子——” “小姐——” 那马车在人山人海的街道上快速飞奔着,所到之处,人们四处奔蹿,摊位鸡飞狗跳。 黎落眼见着马车朝自己这边冲来,她甚至能感觉到马车带起的空气不停地在自己周围流蹿着,仿佛下一秒,自己便会被卷入车下,粉身碎骨。 为什么没有电视剧里英雄救美的场景?为什么那可恶的男子要像个木桩似的盯着马车的方向?妈妈咪呀,我还年轻,不想死啊!!!黎落在心底不住地哀嚎着。 而她身旁的慕容璟烨只是凝神望着朝他们飞奔而来的马车,待近了些,他忽然双足轻点地面,竟腾空迎面飞向马车的方向……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黎落望着空中那抹绯色的影子,满眼惊艳。 就在她失神之际,马车缰绳已被慕容璟烨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嘶——” 一阵凄惨的长鸣划破天际,马车在离黎落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而慕容璟烨则高高坐在马上,手里紧紧地拽着缰绳。 “小姐,你没事吧?” 云锦和云棉见黎落脱离了危险,忙跑到她身边将她拉到一边。 “我没事。” 黎落摇摇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望向马车那边。 苏玄影刚将慕容璟烨从马上扶下来,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便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马车。 第六章、朕没兴致!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女子朝慕容璟烨盈盈一拜,虽是在表达谢意,浑身却透露着一股淡漠清冷的气息。 慕容璟烨上下打量着女子,浅蓝色的织锦镶毛斗篷裹着瘦小的身躯,一头青丝用白玉兰的流苏浅浅倌起,一对如烟柳眉下,是一双冰冷孤傲的眸子。淡粉色的薄唇轻抿,在贵气傲然的慕容璟烨面前依旧不卑不亢。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好一个清冷的美人! 慕容璟烨挑挑眉,未置一词便抬腿离去。 而那个女子只朝他离去的方向淡淡地看了几眼,便又重新踏上马车,离开了。 “云锦云棉,我们也走吧。” 黎落本欲离去,却在低头的一瞬望见了不远处地上的一枚玉佩。 她小跑几步走到那里,将玉佩捡起来细细打量着。 通体莹白的玉佩上刻着繁复的梨花花纹,被阳光一照,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黎落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花纹恰和穿越前在奈何寺里得到的琳琅玉坠上的花纹一模一样。只是这玉坠通体碧绿,而老和尚给自己的那枚却是莹白色的。 手不由自主地朝胸前摸去,却空空如也。 玉坠呢? 黎落将手中的玉佩收好。转身朝向云锦和云棉“我的玉坠呢?” 云锦和云棉一头雾水地望向她“什么玉坠?” “就是那个刻着梨花花纹的玉坠啊,我一直带在脖子上的那个。” 黎落不停地用手比划着,奈何见云锦和云棉一脸茫然的样子,只得将收好的玉佩拿出来摆在二人面前“就是刻着这种花纹的玉坠。” 云棉看看云锦“锦儿姐,咱们小姐有这样的玉坠子吗?” 云锦摇摇头,包子似的单髻随着她的动作也左右摇晃着,好不滑稽。 黎落虽心有疑惑,却终究也没再多说什么…… 苏玄影随慕容璟烨回到宫中时,已过了卯时。宫内不似宫外热闹,过了大正门,里面纵是再灯火如昼也终究太过冷清。偶尔会有几个打着宫灯的宫女太监经过,见了慕容璟烨也是惶恐一拜便匆匆离去。 “玄影啊,人人都说‘宁朝宫殿含云烟,只羡宁皇不羡仙’,可是朕却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苏玄影只是默默地跟在慕容璟烨身后,未置一言。 当年血洗上安宫时,他是跟在慕容璟烨左右的,他亲眼看着曾经富丽堂皇的上安宫一夜之间沦为人间地狱。长剑若及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整个上安宫上空笼罩着死亡的阴云。 慕容璟烨大婚那天,他亲眼看着曾经那个人前总是护着慕容璟烨的女子自高楼落下,那么孤勇决然,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一般。 他见过匍匐在他人脚下卑微如蝼蚁的慕容璟烨,也见过骑在战马上不可一世的慕容璟烨。可是,他从没有见过那个样子的慕容璟烨,失魂落魄地,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掏空了一般。 在此之前,他以为慕容璟烨这个男子是没有心的。 可是这几年来,苏玄影将他对那个女子所有的思念都看在了眼里。 …… 两人回到御书房的时候,吴广祥早已等得惶恐了,生怕一个运气差,早上离开的长公主又杀回来。 见到闪身进来的二人,他脑子里紧绷的那条线才蓦地断了,当即脚下一软在慕容璟烨面前跪了下来,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了哭腔“皇上啊,您可算是回来了,今儿个一大早,长公主来御书房发了好大一通火,您要是再不回来,估计奴才这条小命就不保了。” 慕容璟烨面露倦容,一双入鬓剑眉皱到了一起。此刻听到吴广祥男不男女不女的哭腔更是心烦意乱。 他烦躁地绕过匍匐在地上的吴广祥坐在御案前的紫檀龙纹座椅上,手指有节奏地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打着响儿。 吴广祥趴在地上,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皇上,敬事房的人来了。” 守在外面的小太监轻声敲着门,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 “朕没兴致,打发他们回去。” 打响儿的声戛然而止,慕容璟烨伸手揉了揉眉心,俊秀的脸上满是倦怠。 门外的小太监得了令,只得毕恭毕敬地送走了敬事房的总管。 …… 禧祥宫内。 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几根巨大的朱红色柱子支撑着整个宫殿,大殿中央的青鸾双飞的铜炉内冒着缕缕的青烟,显得有些缥缈。 慕容瑾妍端坐在贵妃椅上,身上着了一件略显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外面披着件妆缎玄狐褶子氅衣,三千青丝梳成高鬟髻,再配一支金累丝凤簪,更显得高贵而华丽。岁月并没有在她年轻的面容上留下太多的痕迹,远远望之,丝毫不逊色于二八芳华的女子们。 敬事房的李总管端着盛有绿头牌的银盘畏畏缩缩地立在殿前,虽说是寒冬腊月,却有密密麻麻的汗珠子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 “皇上还是没有翻牌?” 慕容瑾妍的声音有些慵懒,细听之下却透露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回……回长公主,皇上……皇上他……” 李总管立在那里,向来巧舌如簧的他此刻舌尖却打着颤儿,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上来。 “罢了罢了,你下去罢。” 慕容瑾妍将手里的手炉递给身旁的夕云,有些疲惫地闭了眼。 李总管得了令,立马松了口气,自是千恩万谢地退出了禧祥宫。 “夕云啊,皇帝始终不肯踏足后宫,本宫也是心急啊。” 夕云踱到慕容瑾妍,伸了手去为她轻轻地揉着太阳穴。 “难为公主一片好心,奈何皇上却不懂,总是三天两头地往宫外跑。” 夕云干净秀气的面容上有些许的心疼,她是从小就跟在公主身边的。 那年上官稹灭了宁国,公主被虏进宫做了上官稹的宫妃,受尽凌辱,这些年来更是未曾睡过一夜的安稳觉。如今,却还要为皇上子嗣的问题操碎了心。 “是那上官挽歌在他心里的分量太重了。唉——” 长长的叹息声在安静的宫殿内回响着,隔着那声叹息,夕云恍惚间望见了十年前的慕容瑾妍。梨涡浅浅,笑颜倾城,如开在三月里的白玉兰,清淡典雅,暗香袅袅。而如今,她容颜依旧却不见了笑颜。徐徐青烟在殿前缭绕着,带着淡淡的檀香味,飘荡在整个空旷的大殿里,窗外暗红色的宫灯随风摇晃着,夕云第一次觉得,禧祥殿竟是如此的空旷。 …… 第七章、那便先欠着。 长宁街头的客栈里,一袭白色男袍的黎落坐在房间的四角桌边不停地把玩着手里的玉佩。脑海里尽是白天慕容璟烨骑在马背上的那一幕,不自觉地,她嘴角泛起了一抹笑,却不料被眼尖的云锦捕捉到。 “小姐——你在想什么呀?” 云锦的声音里夹杂着几丝戏谑,贼溜溜的眼睛不停地瞥向黎落手中的玉佩。 “我什么也没想。” 黎落听出了她话里的揶揄,白皙的面颊上立刻浮起了两朵红云。 后知后觉的云棉却指着黎落的面庞道“小姐,你怎么脸红了?” “谁说我脸红了?我哪里脸红了?” 黎落有些厚脸皮地与二人争论着,双手却将脸颊捂了严实,决然再不肯让她俩瞧见。 “小姐害羞了。哈哈哈……” 云锦大笑道,黎落伸出手去作势要打她,却见她快步闪到门口,回了句“我去端盆热水上来”,便推门离去了。 “小姐,你昨天晚上不是说今天要离开宁城吗?” 云棉一边为她铺着床,一边问道。 黎落纤细的手指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心下却有了想法“云棉,我们不走了,明天我们就回丞相府。” 云棉抬起头来,不解地望向黎落。 “因为……” 黎落嘿嘿一笑,所有的情绪尽写在脸上。反正那老和尚说了,送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再续前缘,如此这般,倒不如忘了穿越前的生活随着自己的心意过日子吧。 奈何云棉是个迷糊的主儿,却依旧不解黎落的为何又突然决定不离开了。 她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一双星眸中写满了疑问。精致的脸上也尽是茫然不解。 还未待黎落将未说完的话说出来,端了热水盆的云锦又返了回来。 她打着趣儿道“因为啊,咱们小姐要回去等着老爷将她许给良人呢!小姐,你说是不是?” 云锦调皮地朝黎落眨了眨眼睛,却被黎落伸出手指头戳了戳脑门“就你话多!” “那小姐,锦儿姐到底说得对不对?” 云棉一脸好奇地盯着黎落。 “这个嘛……是也不是。” 云锦立在桌边为黎落擦洗着脸和手,听见黎落的回答,又停了下来,也随云棉一道盯着黎落看。 黎落有些羞涩地敛下眼睛,望着桌面道“是良人不错,却不用父亲许配……因为……”她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因为,那位公子就是当今皇上。” 云锦和云棉在听到黎落的回答后,俱是浑身一抖。 皇……皇上? 二人还未将这一信息完全消化,屋子的门忽地被一脚踹开,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拎着闪着寒光的刀冲了进来。黎落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事,那几个黑衣人扬着刀直接就朝黎落砍了过来。 黎落心中哀嚎,朝边上躲去。 “几位,我想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小女子跟你们无冤无仇的……” “少废话!杀的就是你!” 为首的那个蒙面人再次朝黎落扬起刀子,一旁被吓懵了的云锦和云棉这才反应过来,齐力向其中一个逼得黎落最紧的人冲去。 忽地,另一个离黎落最近的人扬起刀朝黎落劈去,屋里摇曳的烛光经刀锋折射,散发出的冷冷的光晃得黎落睁不开眼睛。 “小姐——” 云棉和云锦齐齐出声喊道。 要死了吗? 黎落心中不禁哀嚎了起来。 她这遇见的都什么事! 穿越了不说,还要被迫进宫,好不容易逃出家门,又险些死在马蹄子之下。就连住个客栈也要被刺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人刀锋离黎落脑袋不足一寸远的时候,一团堇色身影自窗户中越进,一脚踢飞了逼近黎落的那把刀。 还未等黎落看清他的容貌,那人又一个旋身,将身后两个蒙面人踢出数丈之远。 剩下的几个人本想一拥而上,却被突然从门外飞进来的一个人踢飞撞到墙上。 蒙面人见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忙从地上爬起来,拾起刀落荒而逃。 后进来的那个人看身形似是一位女子。只是头带帷帽,让人瞧不见她的面容。只见那伙人离开后,她朝那身着堇色长袍的男子拱了拱手请罪道:“桃夭救驾来迟,请主上责罚。” 那人摆了摆手。 黎落在云锦和云棉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朝背对着自己的男子盈盈一拜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既是救命之恩,那便先欠着,待我想好,再找你索还。” 说罢,那堇衣男子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黎落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五更天打更的梆子敲过之后,太和殿里便传出几个守夜宫女“皇上吉祥”的问安声。早已候在殿外的吴广祥听见里面的动静,便领着几个端着漱洗的宫女进入殿中。 殿中的地龙烧得很旺,吴广祥刚踏进门槛儿,便仿佛走进了春天般的温暖。大殿中央的镶金镂空纹龙青铜炉内不断散发出缕缕青烟。龙涎香的香味在整个寝宫中蔓延着。吴广祥挪着他略显笨重的身躯走到盘腿坐在床沿边上的慕容璟烨旁边,轻声提醒道“万岁爷,该上早朝了。” 慕容璟烨缓缓睁开眼,端起跪在床边的宫女呈上前来的漱口水漱了漱口,又用湿热的毛巾擦了脸后,才下了床。 吴广祥从紫檀木的架上取过龙袍为他穿戴整齐。金丝绣的金龙自领口一直延伸至腰上方,显得好不威武。金黄色的腰带上,几朵白云更是绣得栩栩如生。 慕容璟烨双手习惯性地朝腰间摸去,却空空如也。前一刻还波澜不惊的面容,此刻却阴沉地仿佛能滴出墨来似的。 “朕的玉佩呢?” 淡漠的声音里夹杂着隐隐的怒气。吴广祥和大殿里的宫人们立刻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 “回……回……回皇上……奴才……” 吴广祥哆哆嗦嗦地跪在慕容璟烨脚下,略显肥胖的身躯抖得跟筛子似的,就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是慕容璟烨身边的老人,那块玉佩对于慕容璟烨的重要性,他再清楚不过。 “都去给朕找!找不到的话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慕容璟烨双手握成拳,俊逸的面容怒气密布,一双深邃的眼睛里寒光迸现,吴广祥以及一众宫人得了令,连滚带爬地在寝殿里翻找起来。 …… 帷帽:古人戴在头上用以遮面的帽子。 第八章、咱们一试便知。 而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黎落一大早便带着云锦云棉二人回了丞相府。 黎落三人回到相府的时候,穆华池同三房夫人正坐在正厅用早膳。黎落带着云锦二人在穆华池跟前跪下请罪:“不孝女黎落给爹爹请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在看见黎落的那一刻,穆华池悬在嗓子眼的那一颗心总归是落回了肚子里。虽说他气黎落的任性,可在看见黎落那双诚恳认错的小眼神时,所有的气也便烟消云散了,遂告诫几句,便让云锦云棉带她回去歇着了。 黎落前脚刚一走,二夫人慕湘云连早饭也顾不上用,朝着穆华池道一声:“妾身去看看黎儿”,便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往水云轩去了。 慕湘云刚走,穆华池也便离了席,准备去上早朝了。 三夫人莫烟勉强往嘴里扒拉了几口白饭,索性将饭碗往红楠木的雕花饭桌上重重一放,直坐在那暗自生闷气。 四夫人杜倾心不以为然地在自己的位置上用着膳,待吃得差不多五成饱才慢吞吞地擦了擦嘴角起身走到莫烟的身旁道“我说姐姐啊,你跟她一老女人较个什子劲啊,你说说除了整天赶着趟儿似的贴上去巴结那丫头还能有什么能耐?等那丫头进了宫,看她还能嚣张!” 听见她这么说,三夫人莫烟起伏不定的胸口才渐渐平复了些。她伸手理了理梳得一丝不苟的堕马髻,一双妩媚多情的眼睛里这才含了些许的笑意。 …… 这厢黎落刚换回女儿装,便听见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云棉,去看看是谁在敲门啊?” “小姐,是二夫人。” 云棉一边回着,一边将慕湘云让进屋子里。 “二夫人,您请喝茶。” 慕湘云刚在花梨木的圆桌前坐定,云棉便将倒好的热茶递到她的面前。上好的碧螺春茶香弥漫在整个屋子里,让人不觉为之一振。 黎落梳好头发后,从梳妆台前起身踱到慕湘云云身边坐下。 云棉又倒了杯茶端到黎落面前。 今天的黎落着了件白色的挑丝双窠云雁装,一头乌黑秀发梳成了清秀的垂云髻,两支双雀蹬梅簪成对称状斜斜地插在发顶,化了淡妆的精致小脸自是柳眉桃靥不胜春。 “姨娘。” 黎落轻轻地喊了句,慕湘云云却是当下淌下泪来,云锦云棉更是一脸吃惊地望着她。 “姨娘,你怎么了?” 黎落伸出手去握住慕湘云放在桌子上的手,不解地望着她。 慕湘云执起手中的帕子拭了拭脸上的泪水,又破涕为笑道“不打紧儿的,姨娘这是高兴。要是黎棠还活着的话,大概也有你这么大了吧。” 黎棠? 黎落轻蹙眉心,抬眸望向身边的云锦,却见云锦朝她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时间,慕湘云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许进宫要注意的事项方才离去。 云锦关了房门,又转回身来走到黎落身边道“小姐,你怎么喊了她姨娘呢?你从前可是断不肯这样称呼她的。” 黎落端起茶抿了一口,又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精致的脸上才露出一抹笑意“从前的事,我可不记得了。再说,她一直为我进宫张罗,叫她声姨娘也是应当的。” 黎落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云棉嗫嚅道,小巧的嘴巴撅起来,清秀的眉眼间尽是愤愤不平:“可是……我无意间听过几个厨房的老妈子闲聊,她们说……说夫人就是二夫人害死的……” “云棉!”云棉话还没说完,便被立在一旁的云锦给低声呵住了,“三人为虎,以讹传讹的事多了去了,你就不要瞎搅和了。” 黎落静静地坐在桌边听着二人的对话,如削葱根般的手指缓缓地摩挲了几下茶杯壁上印着的一株红梅,心下已有了计较“到底是不是以讹传讹,咱们一试便知。” …… 慕容璟烨下朝后直接回了太和殿。明黄色的靴刚跨过紫檀木的门槛,便见整个大殿的宫人跪在殿中央。 “没找到?” 他斜了一眼跟在身边的吴广祥,一双凌厉的黑眸似苍鹰般,又在大殿里扫视了一圈。 本就惶恐的众人,感受着来自头顶的目光,仿佛被凌迟般地煎熬。 火盆里的红碳“滋滋”地烧着,在寂静的宫殿里竟有些许刺耳。 慕容璟烨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他正欲发作,被被来人打断。 苏玄影着一身厚重的宫廷护甲立在大殿门口道“皇上,或许……是出宫那天……” 他话音还未落下,慕容璟烨便一阵风似的朝大殿外走去。 “皇上,您还未换衣裳!” 反应过来的苏玄影迈步追了上去。直到二人消失在太和殿,跪在地上的众人紧绷的神经这才蓦地一松,直接瘫坐在地上。吴广祥伸手摸了一把额头上淌下来的汗水,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才道“大家都该干嘛干嘛!” …… 长宁街上,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的车马络绎不绝。街道两旁的小贩不停地吆喝着,长宁城里最大的青楼外妩媚多姿的姑娘们不停地朝来往的达官贵族们甩着飘着脂粉香气的手帕。 云锦和云棉手里抱着从街上采购的物品,吃力地迈着脚步跟在黎落身后。 “小姐,你买这么一堆没用的东西干嘛?” 云棉低眸瞅了几眼怀中的东西纯白色的麻衣大褂、粗实的麻绳,还有从卖折扇的小贩那买来的最大号的折扇…… 一向聪明伶俐的云锦此刻也满脸疑惑地望着黎落道“对啊,小姐,你想买什么,直接差了小厮出来置办就是,何必自己亲自跑出来一趟?” 黎落回过头来冲着二人神秘一笑,却不料在回头的一瞬间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云锦和云棉是最先看到来人的。 俩人手下一抖,就连怀里的东西撒了一地也没反应过来。 黎落侧脸被撞得有些发疼。她一边揉着被撞得微红的脸颊一边转过身去,却在看清面前人的容貌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只见面前的男子身着一袭蓝色云翔符蝠纹的锦袍,外面披着一件白色大麾,墨色的发被镶玉的鎏金冠高高束起。他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第九章、我定会如她所愿。 “皇……” 黎落忍不住惊呼出口,却被慕容璟烨毫无波澜的声音给打断“拿来。” 他朝她伸出手去,淡漠的表情在冬日的阳光下有些刺眼。 黎落低头望了一眼云锦和云棉掉在地上的东西,又抬头直视着他那双不夹杂任何情感的眸子,看着看着,她忽然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微笑道“你怎么确定东西就在我这儿?” “那天只有你靠近过我。” 感情这是把她当贼了? 黎落嘴角的笑当即一僵,直接转身就走。 云锦二人见自家小姐离去,赶紧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匆匆朝慕容璟烨行了个礼后便跑着去追黎落了。 而没有反应过来的慕容璟烨依旧待在原地,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掌依旧呈摊开的状态搁在空气里。 皇上这是被忽视了? 苏玄影嘴角一抽,却真真觉得这个场景有那么一些可笑。 眼见自家主子还在风中发着愣着,那穿白衣的姑娘已渐渐走远,苏玄影忙忍住脸上的笑及时提醒道“公子,再不追的话,那姑娘该走没影儿了。” 慕容璟烨这才反应过来,迈着大步,拨开重重人群,朝黎落三人追去。奈何今天街道上的行人实在太多,眼黎落她们主仆三人在人群中渐行渐远,待他追到一个人少的小巷处时,黎落三人早已不知去向。 “公子……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追了一路,苏玄影已有些气喘吁吁。他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墙,不停地喘着粗气。 慕容璟烨没有吱声,却只是握住拳头,闷闷地砸向身侧的墙壁。鲜红的血顺着他手指的关节滑落,滴在积雪的街道上,如同开在雪里的几朵红梅。 “皇上,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苏玄影当下就被吓到了,他迅速从衣服上撕了一角,抓起慕容璟烨受伤的那只手为他包扎。 慕容璟烨直接甩开他,顺着墙壁滑到了地上。 “保重龙体?呵!” 他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眼睛却干涩的厉害。 挽歌,他们都让朕保重龙体。可是,挽歌,你告诉朕,没了你,朕还要这没有灵魂的躯壳作甚? …… 躲在角落里的黎落偷偷地看着不远处坐在雪地里的慕容璟烨,那一瞬间,她竟有一种想上前抱住他的冲动。 “云棉。” 她轻声喊到。 云棉忙抱着东西走上前去应声“小姐。” 黎落将一只手附在云棉耳边,轻声道“你去那边……”她指了指慕容璟烨所在的位置,“告诉他……” “听明白了吗?” 云棉点点头,朝慕容璟烨走去…… 白雪入画,慕容璟烨懒散地坐在雪地里,蓝色的锦袍下摆几朵用金丝绣成的祥云仿若飘在雪地里般地栩栩如生。白色的大麾与身下白色的积雪混为一体,让人有些分不真切。 他抬头望着面前的小丫头,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尽是慑人的寒光。 “她是这么说的?” 云棉点点头,寒意自脚下升腾起来,牵扯着双腿不停地颤抖。 苏玄影望着面前这个怯生生的小姑娘,一双黑眸里含着浅浅的笑意。 他随慕容璟烨出入宫廷,自是见惯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妃嫔和卑微如蝼蚁的宫人,却不曾想,原来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儿,虽是丫鬟,却无半分卑微之态,在他们面前虽然怕得要命,却故作镇定。真真是有意思! “你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我定会如她所愿。” 慕容璟烨一句一顿地说着这些话,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却不及眼底。 云棉得令,便急急一拜,撒腿朝小巷的另一头跑去。 苏玄影望着渐渐远去的那一抹淡青色的倩影,嘴角竟不自觉地勾了抹笑意。 慕容璟烨恰在此刻抬了头,将他嘴角的笑捕捉了完全。 “你倒是要想好了,那般有心计的女子身边的人,定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听见慕容璟烨这么说,苏玄影也只得收了面上的笑意,只是眼睛却还是有意无意地朝云棉离开的方向瞟去,然而前方早已没了人影儿。 …… 翌日清晨,慕容璟烨刚下了早朝,便换了衣裳带着苏玄影出了宫。 长宁城外的冬日不同于城内。 远处是一片桃林,奈何冬日枯树,几处白雪覆在枝头,倒是如几树梨花。穿过桃林,便见了苏河堤上几株长得不太壮实的红梅,在灰白的冬日里,竟也有几分妖娆。桃林残血,苏河冰泊,白雪红梅,别有一番风味。 那女子倒是真会找地方! 慕容璟烨在心里冷嗤一声,便迈了步子朝前方的听雨亭走去。 人人都说长宁听雨亭,乃月老下凡渡劫落脚处也,自古朝朝暮暮者,这不起眼的小亭子倒也成了最好的媒妁之言。什么“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一行行刻在四角柱子上的字,便仿佛那落在岁月里的誓言似的,长长久久。 黎落到来时,慕容璟烨正摩挲着柱子上刻的字出神。 候在亭子外的苏玄影轻咳一声道“公子,人到了。” 慕容璟烨这才抬了头,望向来人。 今天的黎落着了件青色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里面是白色的缕金挑线纱裙,裙摆下几株用红线勾成的红梅,倒也和了亭外的美景。 黎落也不说话,便将芊芊玉手伸进衣袖里,将那刻了梨花样纹的玉佩递了过去。 慕容璟烨有一瞬间的恍惚,透过面前女子那双月牙般的双眸,却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正迈着步子朝自己走来。 云鬓初妆,梨涡浅浅,她将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在他面前展开,“璟烨,这是我送你今岁生辰的礼物。” 而她手心里,便是了那琳琅玉佩。 慕容璟烨颤抖着伸出手去,却不拿黎落手中的玉佩,而是将她那双通红的小手裹进了自己的手中。 黎落心头一热,面上当即滚烫起来…… “皇上……” 黎落羞怯一喊,却是将心中的称呼喊出了口。 慕容璟烨反应过来,看清面前女子容颜后,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匆匆将她手心里的玉佩取过,便要抬步离去。 第十章、刚才那两个女人……是谁? “皇上……请留步。” 黎落伸出手去,却是不敢碰到他的衣角。 慕容璟烨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地朝她逼近,直至将黎落逼至柱子边才停了脚。 “你是怎么知道朕的身份的?” 他的眸子里蒙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许是曾经对着林暮琛一厢情愿惯了,她竟看不见他眸子里的冰霜,却还打心底里认为慕容璟烨这是对自己有意思,面上又是浮起两朵红云。 慕容璟烨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女子含羞带怯的模样美极了,甚至比起曾经的挽歌,也丝毫不逊色,可是,极美的面容下却是一颗精于算计的心,实在是可惜了。 黎落扑簌着那双极美的月牙眼,小心翼翼如实道“那天,在集市上,我听见你自称‘朕’……” 真是好心思! 慕容璟烨气极反笑,白皙的手指托起黎落的下巴道“你叫什么名字?” 黎落一个旋身,从慕容璟烨臂下钻了出来,又朝他盈盈一拜道“‘黎氓久厌蓬飘苦,落花门外春将尽。’民女贱名便在此诗中。” 说罢,她又从衣袖里抽出一方丝帕递到慕容璟烨手中,一句话未说,便捂着脸跑了。 同苏玄影一起等在亭子外的云锦云棉见自家小姐离开,自是迈开步子朝前方的人儿追去。 待黎落一行人走远,苏玄影蓦地反应过来,一拍脑门“怎么就忘了问那姑娘叫甚了?” 虽是懊恼不已,却也不敢独自追了去,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走进亭子里。 慕容璟烨听到脚步声,并未回过头去,只是默默道“‘黎氓久厌蓬飘苦,落花门外春将尽。’玄影,你说她叫什么名字呢?” 苏玄影摸了摸脑袋思索片刻后,朝慕容璟烨作揖告罪道“恕臣愚昧,臣不知。” 慕容璟烨只是摆了摆手,不屑一笑“一作‘黎’字,再作‘落’字,便是黎落了。诗是好诗,只是这心思……”慕容璟烨摇摇头,望了一眼手中的丝帕,直接扔出了亭雨亭“管她如何,今后也是与朕无干系了。” 语罢,慕容璟烨转身离去。 被扔掉的丝帕在空中轻飘飘地飘了几下,便落进雪地里,帕子的一角,一枝红梅栩栩如生,只是此刻,却更像是落在白帕上的几滴血,艳红入目。 过了许久,一双墨色的刺金边儿的靴子停在帕子边上,靴子的主人俯下身去,将帕子捡起摊在手中。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 深则厉,浅则揭。 有弥济盈,有鷕雉鸣。 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雝雝鸣雁,旭日始旦。 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人涉昂否。 人涉昂否,昂须我友。② 几行用黑线绣成的字儿娟秀中带着刚劲,让人不难想象出绣这帕子的女子当时的心境。 那人嘴角勾起一抹动人心魄的浅笑,便将帕子仔仔细细地叠好,塞进了胸前的衣服里…… 黎落回到府中时,天色已晚。 因着怕被穆华池发现,三人便走了后门。 从后门往水榭轩去,需要经过后花园。所以黎落三人猫着腰从后门进去,便走到了后花园,本想快点回到水榭轩,却在经过假山的时候,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说话声。 黎落朝云锦二人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带着二人从假山一端绕过,趴在一块石头后面偷偷看去。 因是夜里,再加上乌云蔽月,黎落只看见前方是两个女子的轮廓,却是看不清楚二人面貌。 只听得一女子气道“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另一女子虽理亏却还是狡道“我这不是担心姐姐你嘛?眼看着那丫头像是得了大罗神仙救治般地好了起来,那二房更是往她水榭轩里跑得勤快,赶着趟儿地上前巴结着。老爷明明答应了你,今年开春就把黎箬接回来。可那丫头病一好,老爷倒是把这事给搁下了。开了春,待那丫头一进宫,一切都晚了。姐姐你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万一功亏一篑,岂不白白便宜了大房和那丫头?” 那女子听罢,轻轻地叹了口气回道“可是妹妹你也太心急了,那行刺之事终归欠妥。若老爷听信了最近的流言蜚语,再将当年高氏一事从头查起,咱们可就危险了。” 女子话音刚落,便听见那“妹妹”道“姐姐糊涂!自古都是‘富贵险中求’,就算是老爷要查,也只能查到二房头上,又与咱们何干?” “唉……但愿如此吧。” 说罢,二人便一先一后离开了。 黎落躲在黑暗里,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待她们离开后,三人方才在假山后现了身。 “刚才那两个女人……是谁?” 云棉快声道“是三夫人和四夫人!她们这么说,夫人之死,定与她们脱不了干系!” 云锦到底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云棉话音刚落,她便忧心道“刚才她们说,苦心经营那么多年,怕是里面也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黎落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下却已将二人的对话思虑了许久。 末了才道“计划改一下,除夕前夜,咱们这样……” 黎落附在二人耳边叮嘱了许久,二人一边点着头,一边将黎落的话记在了心里。 ——分界线—— 慕容璟烨刚一回太和殿,便见偌大的宫殿里乌泱泱地跪了一地宫人。殿前,慕容瑾妍一身朱红色乌金云绣宫装正坐于明黄色的帝塌旁的红楠木雕花椅上,云鬓上斜斜地插着一支锏镀金凤簪,一对画得精致的远山眉紧紧地皱在一起,面上的白纱下,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她带着护甲的手漫不经心地放在椅子边上,望着跪在地上的宫人的眸子里却尽是摄人的寒光。 “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皇帝的?三天两头地往宫外跑?皇帝万一出了什么事,本宫诛你们九族!” 气极的慕容瑾妍扬手将放在膝上的手炉扔了出去。 镀金的铜炉在地面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滚了几圈,竟滚到了慕容璟烨的脚下。 “皇姐息怒,朕这不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嘛?” 慕容璟烨捡起手炉递给身旁跪着的宫人,又径直走到慕容瑾妍身旁,朝跪在地上的宫人们扬了扬手道“你们赶紧下去罢!待在这儿总惹长公主生气。” 得了令的宫人们忍着颤抖朝殿上的二人叩了谢,方才毕恭毕敬地退出了太和殿。 ②本首诗选自《诗经?国风?邶风》。诗中讲述了女子在济水畔等待情人心上人迎娶时的喜悦与焦虑。 第十一章、行周公之礼。 待宫人们都退下了,慕容璟烨才在慕容瑾妍身旁的塌上坐下,拉过她的手捂着。 “皇姐,朕自打登上这帝位,已三年有余。在宣政殿上,大臣们红口白牙一说,大宁是何等的国泰民安,可是实际情况,朕却是不知的。所以,朕只能自己亲自到宫外到民间去看一看,虽说现在百姓安居乐业,可却远远不及大臣们所说的那么富庶。朕知道皇姐是担心朕的安危,可是朕身边有玄影伴着,总归不会有事的。” 慕容瑾妍浅浅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皇弟,眼神中却是嗔怪,她伸了指头点了点他的脑袋道“你呀,心怀天下总是对的,可是为我们慕容家繁衍子嗣你却也是要放在心上啊。你说你已在位三年有余,可是你踏进后宫的次数,本宫十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亏得琉璃识得大体,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慕容璟烨深知慕容瑾妍是为了逼着自己与宇文琉璃圆房,却也不愿拂了皇姐面子,只得宣了吴广祥进来。 吴广祥恭恭敬敬地走到殿中,朝慕容瑾妍和慕容璟烨行了大礼后才站起来等着慕容璟烨吩咐。 “宣朕旨意,待今年除夕夜,便与皇后行那周公之礼。” 吴广祥俯身回了句“喳”,便退出殿外去宣旨了。 皇帝的旨意传到翎坤宫中不到一个时辰,便如一阵风儿似的在后宫中刮了个遍。 皇后这边,自是满殿欢喜,就连那烛台上的红烛似乎也比往日亮堂了许多。 至于其他宫中,便没有这般快活了。 锦瑟宫中,蒋淑妃蒋芷澜抹着蔻丹的手蓦地一颤,竟不小心将艳红的蔻丹画到了手背上。碧桃忙寻来手帕浸湿为她擦手,又贴心道“娘娘您别担心,终归会轮到咱们的。” 蒋芷澜心中虽有些嫉妒,脸上却强装挂着笑道“皇上去谁宫里是皇上的事,更何况是皇后。碧桃啊,咱们能做的。也只有等了。” 摇曳的烛光将她那身精致的粉红紫燕纷月裙照得流光盈盈,可裙子上的图案却将她的眼睛刺得有些生疼,索性闭了眼道“碧桃,替本宫更衣吧,本宫要歇了。” “是。” 碧桃毕恭毕敬地在蒋芷澜身侧跪下,轻手轻脚地为她脱下了身上的裙装。 待衣服一离身,蒋芷澜便道“打发了宫人将它连同那些剩余的缎子一齐烧了罢。” 碧桃有些不舍地捧着衣服道“这是内务府今年新孝敬缎子,也没得几披,整个后宫,除了也只有咱们这儿有了。” 蒋芷澜慵懒地斜在贵妃榻上,眼睛依旧闭着“紫燕图样虽然好看,可毕竟形单影只了些。罢了,你们几个人分了去吧。” 碧桃摸着衣服的质地,心中一喜,忙扣头谢恩道“谢娘娘赏赐。” 落缳宫就不似锦瑟宫那般安宁了,碧琅宫的云嫔云琅婳刚携了宫人将皇上要在除夕之夜与皇后行周公之礼的消息带给落缳宫的关贤妃关雎鸠,关雎鸠便狠狠地绞着手中绣着黄菊的帕子,恨不得将它绞碎似的。 她气极地拍了桌子,狠狠道“倒教那女人领了个先!” 云琅婳执起自个儿的手帕捂了嘴嗤笑两声道“若不是空有个皇后的头衔,怎得能跑到姐姐前头?不过姐姐您也莫急,皇上肯进后宫,终归也算是好事一件。” 云琅婳说着,眼神朝身旁的若晓使了个眼色。若晓便捧了一个巴掌大的四方小木盒子呈到关雎鸠面前。 云琅婳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躺着一对儿精致的薄薰芙蓉簪。白玉雕成的芙蓉镶在簪子顶端,栩栩如生,远远闻之,竟有些许芙蓉的清香。 “这是妹妹入宫前,父亲带给我的陪嫁,今儿个就送了姐姐,就当是让姐姐消消气罢。还望姐姐不嫌弃。” 关雎鸠自是欢喜的,只是碍着面子还是推脱了几句“这是妹妹的陪嫁之物,姐姐怎么忍心夺人所爱呢。”说着便伸手将若晓递过来的盒子虚推了一把。 云琅婳妩媚多情的眉眼里满含笑意,在关雎鸠伸出手来时便顺便挡了去道“你我姐妹二人还要彼此分得这般清楚么?” 说着便取出木盒中的簪子小心翼翼地插到了关雎鸠高绾的青丝中。 “我就说这这簪子配得上姐姐。” 那若晓也是个伶俐的,忙上前顺着云琅婳的话道“可不是!小主精挑细捡了这么些天,总归是挑出来个最好的。” 关雎鸠便牵住云琅婳的手,感动道“妹妹有心了。” …… 云琅婳在落缳宫中待了好些功夫,才告辞离去。 从落缳宫到碧琅宫的距离不算近,今个的夜也出奇的黑,饶是若晓跟在边上提了灯,云琅婳也总觉得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 若晓自打出了落缳宫便一路沉默,见自家主子始终不动声色便再也沉不住气了,开口道“主子,你何必寻了咱们宫里最好的东西巴巴地去讨好贤妃?左右皇上也才愿意进后宫,以后谁受宠还说不定呢!” 云琅婳搭着若晓的手,笑得云淡风轻却并不回答,只是反问道“若晓啊,你觉得咱们回宫的这条路怎么样?” 若晓如实道“白日里倒好,只是到了夜里,总觉得不比白日那般平坦,脚下步子也更小心些。” 云琅婳伸手裹紧了斗篷道“这便是了,后宫的路,又有哪条是平坦的呢?总得有个相互扶持的人一起走才好。” 若晓心下了然,道了句“主子英明”便仔细的扶着云琅婳朝碧琅宫走去。 两人的对话落在身后的夜风里,被轻轻一吹,便四下消散了。 除夕前夜,左丞府里竟闹了鬼。 这夜,三夫人莫烟用完晚膳便借口身体不适回房歇着了。却不料在刚走到自己厢房门口时,后襟竟无故地感觉到了一阵子的凉风。她朝后看了一眼,却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与自己撞了个正着。 莫烟是直接被吓愣了的。 面前的女鬼面如纸白,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瞪得浑圆,在莫烟回头的一瞬间,便立即淌了两行血泪下来。口中却阴森森道“还我命来——” 第十二章、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 “啊——鬼啊!” 一声惊呼之后,莫烟便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晕了过去。 穆华池赶到莫烟房中的时候,却见莫烟裹着被子缩在墙角里不停地发抖。丫鬟们只要一靠近,便吓得“哇哇”大叫。 “烟儿。” 穆华池喊了一句,她也不去看他,只是一个劲地指着屋子里的各个角落说着“有鬼”。 穆华池见她这样,忙差了丫鬟去请大夫。 “烟儿,没有鬼,没有鬼。”他坐在她床边安抚道。 莫烟听见他这么说,涣散的目光聚到他的身上,在看清来人后,直接扑到他的怀里痛哭了起来。 这厢刚稳定了三夫人的情绪,那端便又听说四夫人杜倾心的丫鬟在关窗户的时候瞧见了窗外幽幽的蓝色鬼火。 杜倾心自然是不信的,便狠狠地将那丫鬟训了一顿才歇下。 她半夜醒来时,觉得口渴,便下了床去倒水,正送到嘴边,却借着月光看见里白瓷杯里一片殷红,竟是半杯血水。 杜倾心当即吓得扔掉杯子尖叫了起来…… …… 除夕未至,但因着临近春节,左丞府里灯火璀璨,处处透露着过节的喜悦,就连平日里黑灯瞎火的后院,此刻也是挂满了用各色麻纸糊成的纸灯。 黎落上身着了件绯色的素绒绣花云缎裙漫不经心地坐在红梅间的秋千架上一下一下地荡着,三千青丝被白色的丝带绾起,静静地贴在身后。 云锦和云棉站在边上,两张被冻得通红的小脸上盈满了笑意。 “这次吓她们一吓,还看她们以后还这么嚣张!” 云棉敛起笑意开口道。 旁边的云锦用胳膊肘捅了捅她道“你可小声着点,当心被人听了去。” 听得云锦这般说道,云棉忙伸手将嘴巴捂了严实。 黎落浅笑着,露在裙摆外的绣鞋偶尔在地上轻点一下,即使鞋底儿上沾了白雪也毫不在意。 “人生在世,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 轻软的声音落在寂静的空气里,像是睡梦中的呢喃,云锦和云棉却是听得真切。忽地袭来一阵凉风,摇落了满树的红梅,点点儿在空中打着转儿落进黎落的红裳里。 “云锦云棉,这些日子,我总是觉得我仿佛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黎落伸出手去,企图接住眼前的,却见那些顺着指缝落下,归于尘土。 她说话的声音极轻极轻,不待身边的人儿反应,便在空气里消散了。 …… 前院的喧闹与后院的祥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穆华池从杜倾心房里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本想歇在慕湘云房中,却在路过莫烟的房间时有些放心不下,便轻轻推了门进去。 木窗前的红烛有些暗,点点的火苗不停地摇曳着,守夜的丫鬟立在雕花的松木床边打着盹儿,莫烟躺在,因受了惊吓脸色十分苍白。 守夜的丫鬟身形一晃清醒过来,看见穆华池正欲行礼,却被他伸手制止。 “三夫人没有大碍吧?” 他低头望着的女子,却发现当初守在自己身边的如花女子那张精致的脸上已悄悄爬了几道细纹。她本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本可以可以嫁得一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共话巴山,却心甘情愿地嫁与自己做了妾室。 他借着摇曳的烛光盯着她的面容,思绪却飘向很远。 那年,她怀了孕,却因山河破碎随着自己颠沛流离,在逃难途中冒着生命危险为自己生下孩子,这对于艰难求生的一家子来说无疑是一个负担。他望着怀中饿得泪眼婆娑的小黎落和襁褓中小小的婴孩,却不得不趁着她昏迷的时候将婴儿放在了一富贵人家的门口。 这些年来,他知道她一直在寻找着那个孩子,也知道那个孩子身在何处,却因着黎儿身体不好无暇顾忌他们的孩子。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抚平她眉心间的恐惧,可是手还没来得及落下,却因她梦魇中的一句话而变了脸色。 她说,姐姐,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 …… 黎落踏进大厅的时候,里面已聚满了人。只见坐在上座的穆华池黑沉着脸恨恨地盯着跪在地上的莫烟。慕湘云和杜倾心坐在他下首的位置,虽是满心疑惑,却因着穆华池慑人的怒气而不敢开口询问。黎落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默默地站到了穆华池的身边。 待所有的人都到齐了,穆华池才开口道“亏本相以为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却不料竟如此恶毒!” “老爷,妾身究竟做错了什么?” 莫烟抬头望着座上的穆华池,一双好看的眸子里氤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本就好听的声音里夹杂了些许的颤抖。 “你做错了什么?” 穆华池气急反笑,右手紧紧地捏着搁在桌边的茶杯。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一杯热茶已稳稳地浇在了莫烟的身上,而茶杯也在她身边碎了一地。 “黎儿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穆华池蓦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直未做声的杜倾心身上一软,险些从座位上滑下去。黎落不动声色地斜了她一眼,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莫烟身上的空当,悄悄地对着云锦点了点头。 得了指示的云锦悄悄地挪到杜倾心身边,执起桌上的白瓷茶壶为坐上的人们添了茶水。 跪在地上的莫烟本想狡辩,却听得穆华池道“祥贵,带春喜过来!” 祥贵得令,转身离开去找春喜了。 看着脸色颓败的莫烟,杜倾心紧张得直用指甲盖儿扎着手心的肉,企图通过疼痛让自己镇定下来。 春喜进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走到堂前,方唯唯诺诺地跪在莫烟身边,裹在绿色翠烟瘦小的身影抖得跟筛糠似的。 “你说,莫氏这些个日子里都干了些什么?” 穆重新坐回到檀木椅上,指着脚下发抖的春喜道。 春喜显然被吓了一跳,本来就抖得很厉害的身体又是重重一抖“回……回老爷的话……这些天……这些天……三夫人并不曾让奴婢跟在左右,只是……只是……” 她一双惊恐的小眼睛悄悄地瞥了一眼,又迅速地收了回来,硬着头皮继续道“只是三夫人从昨儿个晚上受惊后,一直在说着梦话……” 一直默不作声的慕湘云忽然执起帕子轻轻咳一声道“说什么梦话了?” 第十三章、两具身影重重地叠在了一起。 春喜趴在地上,头也不抬地回答“说什么‘姐姐,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 她话音刚落,便被情绪激动的莫烟推到在地。她像个疯子似的从地上爬起来着春喜的头发,口中恨恨地咒骂着“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了?”打完春喜,她又泪眼婆娑地爬到穆华池的脚下,揪着他长袍的一角苦苦地喊着冤“老爷,定是他们诬陷妾身,妾身什么都不知道啊……” 本就在气头上的穆华池抬起脚来将她踹倒在地“你这个妒妇,竟然害死了凉儿,却让你白白快活了这么些年!今儿个,我非得为凉儿讨回公道。” 莫烟像个破败的稻草人般地被踢翻在地,她双目空洞地望着头顶的椽梁,竟痴痴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终究还是发现了!哈哈哈哈……”她眼角笑得泪都掉了下来,却还是不停地笑着。 清晨的红日在她渗人的笑声中缓缓地升起,一阵凉风穿堂而过,黎落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知笑了多久,莫烟才停了下来,她从地上挣扎着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朝黎落走去,她伸了手去,想一下黎落的脸庞,却被黎落躲开。 “这些年来,我并不好过。幸亏……我没有一错到底。”她朝黎落露出了一抹绝美的笑容,却在下一刻,狠狠地撞向了春喜身后的一根柱子。 座上的众人蓦地站起身来,想要阻止,却早已来不及了。 殷红的血,如同涓涓细流般地从她的脑门上流了出来,染红了她身边的地板。 穆华池跑过去抱起她,刚才还掷地有声的音调此刻已有些颤抖“你……何苦……” “一……一命……换一命……老爷……我希望……你能把我们的箬儿……接……接……” 莫烟话没说完,胳膊便重重地垂了下去…… 因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死去的莫烟身上,所以,并没有人看见杜倾心在起身的那一瞬间不小心带倒了桌上的茶杯,触目的血在桌子上蔓延开来,杜倾心的脸“刷”地一下子全白了,她慌忙用紫色的帕子擦了擦桌子,又故作淡定地坐下,只是她衣袖下那双沾了血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 莫烟的死,就像一片乌压压的黑云,裹在左丞府每一个人的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整天,黎落都把自己关在水榭轩的房间里,任凭云锦和云棉在外面喊破了嗓子也不应声。 莫烟最后便她露出的那抹微笑,就像一个恶毒的咒语般狠狠地凌迟着黎落的内心。 她杀人了。 她竟然杀人了。 她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却仿佛看见上面沾满了温热的血。 “怎么会这样……” 黎落喃喃,一双好看的月牙眼里渐渐地蓄满了泪水…… 傍晚的时候飘起了雪。 凛冽的晚风不停吹着,左丞府门前白色的纸灯笼左右摇摆着,纷飞的雪花不停地落在上面,为本来就冷清的左丞府凭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杜倾心回到自个儿的屋里之后,就发起了高烧,口中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 左丞府之间,所有有关年味的喜庆都被这场风波给冲得无影无踪。 ?——分割线——? 此刻的宁宫却是另一番景象。 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墨色的夜幕中骤然升起,平日里庄严肃穆的皇宫此刻却透露着如同寻常百姓家的祥和。 微凉的夜风在阖宫里穿梭着,带着上好屠苏酒的芬芳,醉了一座座宫门前的桃符。 素日庄重简约的翎坤宫挂满了让人炫目的红色和金色的细纱,刺了百合花的云锦绡帐绞了赤金钩帘,缀着樱红流苏。琉璃静静地坐在描着金边的宽塌上,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却忍不住地在云帐内扫视着,牡丹红苏织龙追凤逐金锦平整地铺着,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被幅四周的并蒂莲花纹重重叠叠,好似红霞云花铺展而开。被子的正中压着一把通体莹绿的玉如意和一个通红圆润的苹果。她凭着直觉去摸了摸被子的四角,下面果然放置枣子、花生、桂圆、栗子,取其早生贵子之意。 泪水就像三月屋檐上滴落的水珠子般,接连不断地从她的眼睛里滴了下来,打她身上那件玫瑰红的葱撒花软烟罗裙。 三年了,从她被封为皇后的那天起,整整三年的时间,她从来没有一刻不渴望着这一天。 午夜梦回,她已经忘了自己曾抱着薄薄的衾被熬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守在一旁的浣春忙执了手帕为她拭泪,言语里满是心疼“,今日是您的好日子,好端端的怎地还掉了泪?” 琉璃的眼角还挂着剔亮的泪珠,嘴角却勾起一明媚的笑来“对,今天是本宫的好日子,本宫不哭!浣春,你看本宫的妆是不是哭花了?” “哪里花了?依旧好看的很呢。”浣春将她脸上的泪水擦了干净,又俯身为她抚平了衣裳,“奴婢保证,今儿个晚上皇上见了,定是移不开眼睛!” 琉璃终于被她说道得笑了起来。 摇曳的红烛下,她的微笑生动而明媚,就像开在春日里的鸢尾。 慕容璟烨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绯色的身影在门口的帘子处顿了一下,便闪进身来,浣春朝他行了礼后便悄然退下。 琉璃忙从起身,正欲行礼,却被慕容璟烨伸出来的手制止“今夜,无需行礼。” 琉璃望着面前这个温然含笑却眉目清浅的男子,第一次觉得他离自己这般近。她手足无措地立在床前,纤细的手指不停地绞着缀了金丝的袖口。 慕容璟烨望着她这般小女儿的模样,不知怎滴,眼前竟然浮现出那天在听雨亭见到黎落时的场景。 他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头,然后伸手握住琉璃冰冷的手掌。 一直低着头的琉璃身躯一震,来不及反应便被面前的男子拽入怀里。 “皇后,你知道的,除了她,朕此生不会再爱别人了。”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明明是最亲密的姿势,琉璃却觉得仿佛与他隔了万水千山。 她是见过那个女子的,他爱的那个女子,如同开在寒冬腊月里的白梨花般的女子。她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和如空谷幽兰般的嗓音。 可是,她已经化作一杯黄土随风而去了啊。 今后,他的妻只有我。 这样想着,琉璃将埋在他胸膛的脑袋抬起来,如藕节般的手臂攀上他的肩膀。 她还未来得及将红唇凑上,慕容璟烨密密麻麻的吻就落了下来,她以温柔的低吟浅唱相迎,他以粗鲁的动作相应。 红罗软帐肆意覆落,两具身影重重地叠在了一起。 第十四章、便是“百年好合”了。 红罗帐外龙凤花烛,烛泪潺潺。漏壶中滴滴答答的水声应和着漫漫长夜的寂静,不知疲倦地响着。 殿中的烛火越来越暗,终于只剩了一双花烛如双如对的影子和满殿的旖旎。 守夜的太监在廊下打开了蒲团和被铺守着,一直受在门外的吴广祥打了个哈欠朝身后的宫人们道:“皇上和皇后都睡下了,你们也都散了吧。” 便有小太监将檐下悬挂的水红绢灯摘下了一半,守在翎坤宫外的侍卫也散去了两列。 …… 漆黑的长夜里,慕容璟烨沉沉地睡去了。 琉璃偏过酸痛的身子望着身侧男子的睡颜,一双好看的丹凤眸里盛满了悲伤。 慕容璟烨拥着她抵达云端的那一刻,一声“挽歌”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生生地将昏昏沉沉的她从云端拽到了地下,欢爱中的浪漫化作黄连般的苦楚,深入骨髓。 她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元夜,她随父亲入宫参加宫宴。那时前朝未灭,父亲还只是兵部尚书手下的参军,因着前朝皇帝喜欢热闹,特地下旨令百官携家属与君同庆,她便随着父亲进了宫。 宫宴未结束,无聊无赖的她便偷偷地离开了宴席。 可是,她却在偌大的皇宫里迷了路。 看着通向四面八方的长殿,她急得掉了泪。 忽地,身旁的月桂树上翻下一个眉目俊安的男子。 他一袭月白色长衫,一头被白丝束起的墨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 她忽地想起夫子教她的诗句——“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你是迷路了吗?” 慵懒的声音蓦地在她头顶响起,她发誓,这是她听到过的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她忙收回思绪,朝他点头,眼角边还挂着未来得及擦去的泪痕“我随父亲来参加宫宴,可是我找不到回席的路了。” “我带你过去。” 说着,他便为她引路。 她跟在他身后,偷偷踮脚丈量着他的高度,却在他猛然转身的一瞬不小心撞上他的胸膛。 她面颊微烫,急忙退后“对……对不起。” 他只是浅笑着指了指前方“那座挂满红灯的宫殿便是你要找的地方。” “谢谢……”她朝他盈盈一拜,正要抬脚离去,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璟烨。” 从此以后,这四个字便成为了她全部的心事。 两年后,他举兵造反。她在父亲书房前的廊下跪了整整一夜,只为说服父亲倒戈助他。 父亲以后位做筹码,最终投靠于他。 她听说他和父亲率领的大军攻进了安宫,她便化了最精致的妆容站在城楼上,望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他走上崇明殿前的台阶,听着穿着大宁便官服的文武百官高呼“万岁”的声音,笑得比任何人都开心。 他如约封她为后,她以为自己终于能和他在一起了,可是三年来,他却从未踏入她宫中一次…… 她的手轻轻地抚过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嘴唇。 皇上,璟烨,夫君。她在心底默默地将和他有关的称呼喊了个遍。 “您可还记得五年前月桂树下那个哭花了脸的女孩?”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慕容璟烨均匀的呼吸声和红罗帐外漏壶“滴滴答答”的漏水声…… 琉璃满怀心事,辗转反侧不得入梦,朦朦胧胧中,天色渐明,五更天的梆子声响过之后,慕容璟烨便在吴广祥和几个宫女的伺候下穿戴整齐去上早朝了。琉璃想着今日是春节,嫔妃们必定来觐见,便也在慕容璟烨走后不久也起了床。 她本不愿自诩身份让众妃久等,却见浣春来报说是她们一早便等在了前殿。于是忙由宫人们扶着朝前殿走去。 今日是喜庆的日子,她特地穿了件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氅衣。梳得一丝不苟的凌云髻上斜斜地插了一支镶红宝石的金凤簪,华贵而不失雍雅。 见皇后进来,以蒋淑妃芷澜和关贤妃雎鸠为首的众人纷纷起身拜见。 琉璃道了句“姐妹们无需多礼”方才走向殿前的紫檀雕凤椅上坐下。 见皇后落座,众人才纷纷重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因着春节,众人的衣服也多是喜庆的颜色。 蒋芷澜着了件杏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不及盈盈一握的腰间恰到好处地绣了朵开到极致的百合。 她对面的关雎鸠看着她那俊俏的模样,眼底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惊艳,随即又漫不经心地用手扶了扶发髻上那支沉甸甸的金丝八宝攒珠步摇,半眯着的杏目里尽是刻薄之色“咱们人人都知道昨儿个是的好日子,今儿个淑妃姐姐你就穿着件绣了百合的衣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昨儿承恩的人是姐姐呢!”说着,便自顾执起帕子低声笑了起来。 蒋芷澜不语,只是含笑望着座上的琉璃。却不料坐在她下首的良嫔唐泠倒是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朝琉璃告罪道“恕罪,昨日淑妃姐姐来找臣妾,想着今儿个给备份礼贺喜,臣妾就寻思着什么稀罕玩意儿没见过,便自作主张地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与姐姐各穿这么一身衣裳为娘娘贺喜,却不料被贤妃姐姐误会,臣妾该死。”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唐泠,这才看见今日的她穿了件鹅黄色的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而她腰间的同一位置,竟绣了几片嫩绿的叫不上名字来的叶子。 琉璃看着新奇,倒也来了兴致“淑妃衣裳上的图样本宫认得,只是你身上这叶子图案本宫倒是不曾见过。” 唐泠心知皇后这是不与淑妃计较了,便屈膝一拜回道“回,这是长在棕榈树上的叶子,因着此树百年才开一次花,臣妾家乡的人便称其为‘铁树’,寓意永恒,再配上姐姐的百合,便是‘百年好合’了。” “今日本宫算是长见识了,竟没想到还有这般稀罕的树。” 被人祝福,心情也好,琉璃眉眼含笑地望向浣春“去把前几日长公主赐下的那两匹散花锦取了赠与良嫔与淑妃。” 蒋芷澜闻声站起身来,与唐泠一道行礼谢恩“谢恩赐。” 第十五章、良嫔好心思。 众人见二人在皇后面前博了脸面,便纷纷说起奉承的话来。 “早就听闻唐姐姐绣功了得,今日见淑妃娘娘和姐姐身上这活灵活现的图样,怕是也出自妹妹巧手吧?” 说这话的正是刚被封为贵人的慕子衿。 “妹妹谬赞。” 唐泠笑得谦逊,仿佛刚才那个在皇后面前出尽风头的女子不是自己似的。 吃了亏的关雎鸠盯着不远处蒋芷澜和唐泠那两张含笑的脸,狠狠地绞着手中的帕子,恨不得将它绞个窟窿出来似的。看着春风得意的二人,她本想再冷嘲热讽几句,却不料坐在她边上的云琅婳在桌下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胳膊,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噤声。 关雎鸠这才闭了嘴,只端起手边的热茶自顾饮了几口。 琉璃本也不想端着皇后的架子与众人生疏了,便主动与找了话题与她们闲话家常。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在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声中过去了一半。 蒋芷澜在碧桃的搀扶下踏出翎坤宫的时候,日头已升得老高,细碎的阳光密密麻麻地投在殿外的长廊上,竟也有了些许春日的味道。 唐泠唯唯诺诺地跟在蒋芷澜身后。 “良嫔好心思。”蒋芷澜忽地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瞅了她一眼,“这一箭双雕之计差点连本宫也糊弄过去。” 轻飘飘的声音看似波澜不惊却暗涛汹涌。 唐泠有些急切地上前几步抓住蒋芷澜的衣袖,一剪秋水的眼睛里尽是委屈的神色“嫔妾愚钝,不知娘娘在说什么?” “呵!刚才在面前不还是一玲珑剔透的人儿么?怎地一到本宫跟前,就愚钝了呢?” 带着镀金护甲的手指划过唐泠白皙的脸庞,最终在她的下巴处停住。 蒋芷澜手下稍一用力,便将她低垂着的脸庞托了起来。 虽说冬日的阳光还不算强烈,可是眼睛这样迎着阳光终归是有些刺眼的。 唐泠努力睁着眼睛,却奈何眼前越来越恍惚。翎坤宫门前几株枯树上不知何时落了几只麻雀儿,叽叽喳喳的叫声竟吵得她心头发怵。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脖子有些酸痛,蒋芷澜的手指才离了她的下巴。 “本宫不知你在玩什么把戏,但别想试图糊弄本宫!以后想踩着人出头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这个人你踩不踩得起!” 字字铿锵,不怒自威。 “娘娘可是在怪臣妾今日多嘴?” 唐泠抬起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满是委屈地望着蒋芷澜。 “你自个儿心里明白!” 说罢,蒋芷澜便扶着碧桃的手离开了。 直到蒋芷澜的身影消失在自己面前,唐泠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帮了淑妃的啊,为何她会觉得自己是在踩着她出头。 同样不明白的还有碧桃。 她扶着蒋芷澜走过长殿雕刻着祥云图案的青石砖,在出了东六宫后终于将憋在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娘娘何苦要为难良嫔?她也是好心帮咱们解围。” 蒋芷澜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本宫又何尝想为难她?可是若本宫今日不这样做,恐怕为难她的就会是关贤妃了。” 碧桃如醍醐灌顶,顺着蒋芷澜的话接道“若娘娘为难她,关贤妃最多就是嘲讽几句,可是若娘娘不为难她,良嫔只怕日后会成为关贤妃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蒋芷澜点点头,嘴角勾了一抹欣慰的笑意“碧桃,你是越来越机灵了。” 碧桃听见自家主子这般夸自己,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声音也带了几分怯怯的谦逊“是娘娘教的好。” …… “娘娘请留步!” 东西宫的岔道口处,云琅婳命抬撵的太监追上了暗自生闷气的关雎鸠。 关雎鸠回过头去,见云琅婳正从步撵上下来,也命太监们停了撵。 “云嫔妹妹还有何事?” 云琅婳眉眼含笑,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昨儿个听说梅苑的红梅开的热闹,今日就想着邀了娘娘一同去瞧瞧,不知娘娘可否赏脸?” “云嫔妹妹相邀,本宫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关雎鸠这才命太监压了撵,从上面走下来,与云琅婳相携向梅苑走去…… 因着是春节,梅苑里几乎没什么人。 阳光透过红梅簇拥的枝头,再未化去的积雪上落下几片斑驳的暗影。 云琅婳走在关雎鸠身后,淡紫色的绣鞋踩在雪地上,发出轻轻的“咯吱”声。她忽地停下脚步,够下鬓角边的一株红梅“姐姐是否怪我刚才阻止你继续给淑妃和良嫔难堪?” 关雎鸠转过身去,静静地望着枝头下粉靥如花的女子,握着帕子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皇宫里最是不缺貌美的女子,可自己却偏偏是个例外,最是难看的圆脸,眼睛不够美,嘴唇不够薄,皮肤不够白…… 她嫉妒身边每一个比自己漂亮的妃子,嫉妒皇后,嫉妒淑妃,良嫔,慕贵人,甚至嫉妒面前这个与自己以姐妹相称的女子。可是,嫉妒又有何用? 思及此,她敛去眸中的失神,手从脸上离开,嘴角扯起一抹笑来“怎么能怪妹妹?妹妹也不过是为本宫着想罢了。” 闻言,云琅婳这才拍了胸脯轻轻地舒了口气“幸亏,姐姐你是懂我的。” “后宫之中,唯你我二人感情深厚,本宫岂会不懂妹妹心思。只不过眼见了那蒋芷澜和唐泠两个贱人白白的在皇后面前赢了脸面,本宫一时有些气急罢了。多亏妹妹及时阻止,才让本宫不至于在皇后面前失了分寸。” 关雎鸠上前一步牵住云琅婳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跟在云琅婳身后的若晓忽地出了声“贤妃娘娘莫气,今儿个刚出翎坤宫的时候,奴婢和主子亲眼看见良嫔被蒋淑妃训斥,可真真是痛快……” 若晓话没说完,却在云琅婳淡淡的眼神下及时住了口,闷声说了句“奴婢多嘴”,便沉默着退到了离云琅婳二人较远些的地方。 关雎鸠闻之,心情竟格外好了起来,说话的声音里也夹带了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哈哈,马屁拍不成,偏生拍在了马蹄子上,当真是活该!” 站在她身旁的云琅婳不置可否,转身从枝头折了株红梅下来呈在她面前“姐姐单看这红梅如何?” 关雎鸠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答道“比之百花,独有傲骨,可开在冬日里,放眼望去尽是红梅,终归是有些单调了。” 云琅婳莞尔“这就是了。如今咱们后宫这几个女子,就好比这满园的红梅,皇上虽很少踏足后宫,可咱们就在这里,时间久了,终归会觉得单调。百花未开,咱们几株单调的红梅到是先争了起来,岂不两败俱伤,倒白白教那些未开的百花占了便宜?” 关雎鸠恍然大悟,忙取过她手心的红梅细细端详了起来“妹妹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 眼睛离了红梅,有唤了身后的丫鬟冬青过来“把本宫那只白青玉钻石手钏取了送去锦瑟宫罢!” 第十六章、必是被留牌子了。 黎落进宫那天,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碧蓝的天空浮云游弋,仿佛不夹杂任何尘埃。大宁四年的二月二,是民俗中龙抬头的日子,黎落撩开马车上的帷幔,刚好可以看见金黄色琉璃瓦上扑棱着翅膀落了脚的喜鹊儿。 云锦说,这是个好兆头。 黎落扶了扶云鬓上那支沉甸甸的青玉海棠珠花步摇,不置可否。 马车碾过刻着百花图案的青石路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过了安毓门,便望见不远处整整齐齐排列着的各式各样的马车,马车的旁边站着黑压压的一群秀女,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环肥燕瘦,风鬟雾鬓,让人望之眼花缭乱。 偶尔一阵风飘过,吹到鼻孔里的尽是女子的脂粉香。黎落忽然想起高中时语文老师教的诗句“娥儿雪柳黄金缕,语笑盈盈暗香去”。 黎落索性也下了马车。 云棉好奇地望着四周,忽然扯着云锦的新做的碧绿翠烟衫的衣袖惊讶的呼叫起来“锦儿姐,!锦儿姐,你快看,那些女子们的衣服好漂亮,她们是不是就是宫里的娘娘?” 刚才还交头接耳的秀女,忽地被云棉的声音吸引,纷纷朝黎落她们的方向望过来。 云锦见状,忙扯了扯云棉的衣角低声教训道“那些都是宫女。你怎么偏地长了副大嗓门?在府里有咱们小姐护着也就罢了,可是这是在宫里!” 云棉自知闯了祸,便低着头退到了黎落的身后。 黎落默默地瞅了眼前方那些朝自己投来鄙视目光的女子,不予理会,反倒是转过身去安慰起云棉来“云锦也是为你好,宫里不比外面,以后说话做事之前,需得再三掂量。” 云棉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可是仿佛还是有人不肯罢休地朝黎落她们这边走来。 “呦!这哪家乡野村妇带的丫鬟?竟不分宫中娘娘与宫女,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说着自个儿执了帕子笑得花枝乱颤。身后三两个秀女也跟着嗤笑起来。 黎落本不欲与之争辩,却见刚才还垂头丧气的云棉竟又护到了她身前“你说谁是乡野村妇?比起我家小姐,你才更像个不知分寸的乡野村妇!” 女子被云棉说得脸上青白交加,当即朝云棉扬起手来,可是手还没落下,却被黎落给捉住了“这位姐姐,黎落本不想招惹是非,但我身边的丫鬟也不会叫人平白无故地欺负了去。” 黎落几乎是贴着那女子的脸颊说出这些话的。 那女子却根本不买账,还没等黎落反应过来,另一只手已经落在了黎落的左脸上。 “啪——”地一声,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不是黎妹妹吗?穆伯父身体最近还好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 黎落循着声音朝身后望去,只见身后的马车上下来一温婉女子。肤若凝脂淡扫娥眉眼,一袭白色蝶戏水仙百花曳地裙在微风中飘飞着,仿若九天寒宫里的嫦娥。她袅袅朝自己走来,裙衫下摆绣着的几只蝴蝶仿佛也随着她轻盈的脚步飞舞起来似的。 黎落有一时间的愣怔,云锦和云棉却先行俯身一拜道“见过江小姐。” 黎落还没反应过来,却已被来人握住了手。 云锦见她一脸茫然的表情,忙附在她耳边解释道“小姐,这位是太傅之女江温尔小姐,自幼与你结识,以姐妹相称,自打江小姐三年前去了乡下养病,你们二人已许久未见了。” 听罢,黎落这才装着热络的样子搂住江温尔的胳膊,笑着喊了句“江姐姐”,却不料扯动了脸颊,刚才被打过的脸火辣辣地疼着。 江温尔望着黎落肿起的半边脸,只觉得心中无比气恼。 虽然她是个性子温和的,却也是将与黎落的感情看得极重,见她受了委屈,当即转过身去冷着脸道“你可知你打的人是什么身份?” 那秀女早在江温尔问及黎落穆伯父身体的时候,已隐隐猜出了黎落的身份,只是碍着面子不肯服软“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能由着一个身份低贱的丫头随意侮辱人吧?” 江温尔本想继续与之争论,却被黎落先一步拦住“江姐姐,左右待会儿殿选的时候,皇上皇后都会看着,自会为我主持公道,咱们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说着便携了江温尔朝排队的众秀女走去。 刚才那气焰嚣张的秀女听黎落这么一说,脚下一软,险些摔在地上,幸亏被身旁的丫鬟即使扶住“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那女子借了丫鬟手臂稳住身子,望着前方二人离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决然“翠云,我不能就这样被撂了牌子,绝对不能!” 抹了千层红蔻丹的长指甲深深地陷进了翠云手臂上的肉里…… 选秀的地点在朝凤宫的正殿春鸾殿。秀女六人一组,由太监引着进去被选看,其余的则在朝凤宫宫门前的空地上等候。 因着黎落和江温尔被分在了第四批和第五批,两人便更是多了相处的时间。 江温尔望着黎落肿起来的半边脸,眼中满是心疼“本来是一倾国倾城的人儿,却偏生遇见这样的事,待会儿可不要影响殿选才好。” 黎落握着江温尔的手,心中甚是感动“沈姐姐莫要劳心,黎落相信皇上定不是那种以色选秀的君主。” 话虽是这么说,黎落心里难免还是会有些失落。今日一大早,自己便早早起来梳妆打扮,想将最完美的自己展现给那个人看,可是…… 黎落有些愤愤地朝身后望去,却见那打了自己的女子也正看向自己,女子眼神与自己交汇的那一刻,黎落清楚地看见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 因着今年是大宁开国以来的第一次选秀,参选秀女众多。 江温尔从殿中出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进殿前的淡定与从容,云鬓上那支蝴蝶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随着她下台阶的步子一下一下的摇晃着。 “看姐姐这模样,必是被留牌子了。” 第十七章、她……被撂牌子了…… 黎落一时激动,声音难免大了些,从旁经过的几个被撂了牌子的秀女狠狠地剜了两人一眼,愤愤地走远。 江攒珠髻上斜斜了插了支并蒂莲海棠修翅玉鸾簪,华贵而不失庄严。 黎落望着座上那个眉宇间强作威严的女子,却在她的眼神中读出了幽怨的味道。 他……今天没来? 黎落失神的空当,司礼内监已喊了自己的名字。 “左丞穆华之女穆黎落。” 黎落闻声忙脱列而出,低头福身参拜“臣女穆黎落参见,愿千岁千岁千千岁。” 琉璃神色缺缺,经过几次筛选,已有些许疲乏之态,她淡淡地抬眸,却在瞅见黎落肿起的半边脸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脸怎么了?” 黎落执起帕子捂住脸低着头,似很惊慌的样子,却并未出声回答。 司礼内监忙轻咳一声提醒道“在问你话呢!” 黎落这才惶恐地抬头望向座上的女子,屈膝告罪“回……回……是臣女不小心……” “啊——” 奈何黎落话音未落,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女子的痛呼声……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站在最末的一粉衣女子握着手腕,妆容精致的面庞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似是很痛苦的样子。 此人正是与黎落起冲突那名秀女。 琉璃身后的浣春见有人殿前失仪,正要上前呵斥,却见琉璃淡淡地瞧了自己一眼,便又退到一边。 琉璃则是淡淡地望着殿下的女子,声音清远而不失威严“殿下何人聒噪?” 那女子见的目光正扫向自己,膝下一软,忙跪下身道“恕罪,臣女……臣女……是礼部尚书秦牧之女秦……秦宛昀。” “哦?即使礼部尚书之女,怎地这般妹规矩?” 琉璃的声音依旧是那种不愠不火的清远远,可是在秦宛昀听来,却是满含怒气。 一向盛气凌人的她,此刻却似霜打了的花骨朵般地蔫了,她惶恐地匍匐在地上,却不小心露出了手腕上洇染着的鲜血的手帕。 “手怎么了?” “回……回……回娘娘,黎落妹妹本是无心之失,都怪臣女不小心,望娘娘莫要责罚妹妹。” 站在秦宛昀身侧的黎落眯着眼睛瞥向秦宛昀手腕的伤,却不似作假。 身为21世纪的她,并没有真正接触过宫中的尔虞我诈,对于宫斗剧中的女人们的手段也不甚了解。 感受到皇后投射在自己身上探究的目光,她忙跪下身来,将早上与秦宛昀发生争执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黎落本以为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足以惊扰,没想到……望恕黎落欺瞒之罪。” 说完,她便又以双手撑地,毕恭毕敬地朝琉璃磕了三个头。 “明鉴,宛昀只是想帮黎落妹妹教教身边丫鬟规矩,免得丢了皇家见面,却不料妹妹一怒之下,竟拔了簪子将臣女刺伤。” 秦宛昀跪着朝前行了几步,为自己辩解,期间还不忘执起帕子拭着脸上的泪水。 黎落看着跪在自己前头的女子,竟生生地打了个寒战,这个女子究竟有多狠,为了抹黑自己,竟使苦肉计。 座上琉璃的目光一会儿望向黎落,一会儿又望向秦宛昀,却并不说话。 殿中青铜九璃百合鼎中飘散着缕缕青烟,正午的阳光透过半开着的木窗在大青石砖铺成的地面上投了束束光影。 琉璃的沉默如同千斤重的大石压在众人的心上。跪在地上的黎落和秦宛昀的额头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珠,殿下其余的几个女子紧张地立在原地,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被牵累进去。 过了许久,琉璃才缓缓地开了口“左丞穆华之女穆黎落,礼部尚书秦牧之女秦宛昀当中斗殴,德行有失,即日起,三年之内不得参加选秀。撂了俩人的牌子吧。” 司礼太监闻言,忙扯了嗓子喊道“左丞之女穆黎落——撂牌子——礼部尚书之女秦宛昀——撂牌子——” 尖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里,仿佛最无情的宣判,黎落和秦宛昀双双摊倒在地,面如死灰。 细细密密的阳光大把大把的投射在地上,黎落的身上,就像一张密密的网,网住了她的整个世界。 她……被撂牌子了…… 白皙的手指抚上半边红肿的脸颊,双眼无神地望向前方。 大殿之上,那个华衣覆身的女子清冷地望着她们,一句话便决定了她们今后的人生。 秦宛昀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似笑非笑地望了黎落一眼之后,便低头朝殿外走去,却在行至殿门口的时候忽然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她惊恐抬眸,却在看清来人后,生生地愣住了。 她从未见过那样美的男子,一件明黄色镶金边袍子下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即使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高贵清华感觉。 慕容璟烨身后的吴广祥最先反应过来,忙上前扯着嗓子厉声呵斥道“大胆!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秦宛昀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跪下拜见“臣女有眼无珠,竟不识皇上真容,望皇上恕罪。” 秦宛昀压低声线,用平生最好听的声音告罪道,能不能进宫就在此一举了。 第十八章、原来……终究不过是一场梦…… 慕容璟烨望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女子,余光却瞥向不远处的黎落,微微的蹙起眉头“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闻此,秦宛昀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狠狠地刺了掌心一下,疼痛的感觉让她眼眶骤然泛红,泪眼汪汪的样子让人好不心疼。 慕容璟烨伸手抬起秦宛昀的下巴,望见她精致的面容,淡淡地笑了一下“倒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留下吧。” 说完便放开秦宛昀,径直朝殿内走去。 细细密密的阳光大把大把的投射在地上,黎落的身上,就像一张密密的网,网住了她的整个世界。 她……被撂牌子了…… 白皙的手指抚上半边红肿的脸颊,双眼无神地望向前方。 大殿之上,那个华衣覆身的女子清冷地望着她们,一句话便决定了她们今后的人生。 秦宛昀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似笑非笑地望了黎落一眼之后,便低头朝殿外走去,却在行至殿门口的时候忽然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她惊恐抬眸,却在看清来人后,生生地愣住了。 她从未见过那样美的男子,一件明黄色镶金边袍子下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即使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高贵清华感觉。 慕容璟烨身后的吴广祥最先反应过来,忙上前扯着嗓子厉声呵斥道“大胆!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秦宛昀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跪下拜见“臣女有眼无珠,竟不识皇上真容,望皇上恕罪。” 秦宛昀压低声线,用平生最好听的声音告罪道,能不能进宫就在此一举了。 慕容璟烨望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女子,余光却瞥向不远处的黎落,微微的蹙起眉头“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闻此,秦宛昀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狠狠地刺了掌心一下,疼痛的感觉让她眼眶骤然泛红,泪眼汪汪的样子让人好不心疼。 慕容璟烨伸手抬起秦宛昀的下巴,望见她精致的面容,淡淡地笑了一下“倒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留下吧。” 说完便放开秦宛昀,径直朝殿内走去。 座上的琉璃同座下的众人忙俯身行礼“皇上万福。” “平身吧!” 慕容璟烨在琉璃身边坐定时,黎落犹跪在地上怅然若失,仿佛视若无睹的样子。 “殿下所跪何人?” 他明知故问。 黎落这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向他。 “皇……皇上……你不记得臣女了?” 她跪在地上朝前爬了几下,企图离他近一点,就能让他看清自己的面容。 “朕该记得你吗?” 慕容璟烨在内心冷笑一声,神色清凉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人。 “不……不是……臣女……臣女……” 黎落有些语无伦次,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一时间竟急得落下泪来。 琉璃见状,忙出声呵斥“既已被撂牌子,还不赶紧退下?这般模样,真真是侮了陛下眼睛!” 黎落心中蓦地一钝,竟如同被生生剜掉一半似的痛了起来。 “臣……臣女告退……” 黎落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外面走去。 门外阳光明媚,春光尚好,可她却感觉自己周身像是浸在数九寒天的冰窖里似的寒冷。 原来……终究不过是一场梦…… “慢着!” 黎落沉重的脚步刚踏出两寸高的雕花门槛,慕容璟烨的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 “朕感念穆丞相劳苦功高,特留穆氏黎落牌子,择日册封。” 黎落脚下一顿,扯动嘴角先露出一抹笑,却奈何所有的情绪都化作千万种苦涩,印在嘴角,藏之不去…… 此次选秀,入选者二十人有余。除去早已被留了牌子的江温尔和后来被慕容璟烨留下的秦宛昀,被留下的秀女中竟还有一个黎落认识的女子。此人正是她初遇慕容璟烨那天被慕容璟烨救下的女子。 黎落本欲上前与之打招呼,奈何她面容清冷,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黎落也只好作罢。 待帝后二人离开后,司礼太监才领着众秀女朝玉容宫走去。 二月的宁宫已初见春色。由青石铺成的道路两旁偶尔会看见几簇抱了骨朵儿的山茶和爪叶菊,二月的阳光有些柔和,还夹杂了着素凉的感觉,投射在黎落一行人的身上,在路面上落下一个个环肥燕瘦的倩影。 鸿鹄门外穿藏青色宫衣的内侍早已恭候在那里,在司礼内监的示意下引着黎落一行人向各自居住的宫室走去。进了鸿鹄门,前面是望不见尽头的朱红色高墙。走了约摸一柱香的时分,众人才站在一座气势恢宏的殿宇前。宫殿的匾额上刻着三个鎏金大字:玉容宫。 众人排成两列在宫院中立定,黎落不自禁地抬起头,仰望天空,一群刚刚从南方飞回来的大雁嘶鸣着飞过碧蓝如水的天空。黎落忽然就迷茫了,本以为自己是那种为了爱情可以义无反顾的人,可是为了一份无望的爱情,赌上自己的整个青春,这么做值得吗? 教习嬷嬷走进玉容宫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黎落抬头望天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 她不由分说,径直走到黎落身边,手里的藤条狠狠地落在她脚边的青石地面上。 黎落被吓得一趔趄,险些跌倒,亏得被身旁的江温尔扶了一把。 “进了宫,你们就是要伺候皇上的,别把你们在宫外的那些小心思给带进来。历年来,秀女中不乏成为宠妃的,但最后落得凄惨下场的也大有人在。所以奴婢奉劝各位小主,别总是露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给人看,否则,那就是你们的下场。” 众人的目光朝着教习嬷嬷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衣着单薄的中年女子正一瘸一拐地抱着一盆子的衣服从房间里出来,一双手上长满了青青紫紫的冻疮。 “她本是皇上建国时候宠幸过的女子,奈何心思太多失了宠,如今便成这样了。” 教习嬷嬷说着,一双严厉的眼睛轻飘飘地瞅了黎落一眼。 黎落白皙的手指一紧,握住了身旁江温尔的手。江温尔朝她露出一抹安慰的笑。 教习嬷嬷再看其他秀女,见她们也尽是面露惧色,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道“从今天开始,奴婢就是各位小主的教习嬷嬷了,大家可以称奴婢为惠嬷嬷,希望今后各小主可以好好学习宫中规矩,争取成为人上人。” 惠嬷嬷话音刚落,众秀女便屈膝行礼道“谨听惠嬷嬷教诲。” 清脆不一的话音刚在玉容宫的天空中飘散,宫门口便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呦!惠嬷嬷这是教导谁要成为人上人呀?” 第十九章、别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才好。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在几个宫人的簇拥下朝她们走来,月白色的白纹昙花雨丝锦裙上挑了几抹金丝,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金光。梳得一丝不苟的倾髻右侧插了只纯白的山茶花,左侧配以一支素雅的翡翠珠链簪,清雅中不失高贵。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眼中不乏惊羡。 “真真是没规矩,还不赶紧见过淑妃娘娘!”惠嬷嬷低声呵斥了一句,自己先领头屈膝行礼“奴婢见过淑妃娘娘。” 秀女们这才反应过来,忙俯身行礼。 蒋芷澜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却并不叫她们免礼,稍眯的眼睛只是一一扫过她们的面庞。 当她在看见江温尔的那一瞬间,视线直接定格在了她的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江温尔见淑妃问道自己,只得微微向前一步,谦逊行礼道“回淑妃娘娘,臣女江温尔。” “过山涉水红颜笑,隙间温尔君子言。温驯谦恭,尔雅温文,此女子配此名字,倒是相得益彰了。本宫喜欢你的名字,这支簪子便赠予你吧,本宫希望一个月后,你能够带着这支簪子受封。” 蒋芷澜说着,便伸手将头上的的翡翠珠链簪取下来插到江温尔发间,待江温尔谢过恩后,又望向众人“本宫知今日是众妹妹们的好日子,便让宫人备了杏仁酥,以贺新人入宫。” 蒋芷澜话音刚落,便又有声音自门口传来“呦!真是巧了!淑妃妹妹也在啊?” 众人闻声又朝门口望去,只见又一衣着华丽的女子正站在玉容宫门口,望着里面的众人语笑嫣然。只是这女子容貌较之站在她们面前的淑妃,倒是逊色了几分。 惠嬷嬷看清来人,又是带着众人行礼“拜见贤妃娘娘。” 关雎鸠的目光在扫过江温尔头上那支簪子时微微顿了一下,便移开了。 “本宫刚在宫门口就听见淑妃妹妹说什么杏仁酥,这倒真真是巧了,本宫今日也命小厨房做了栗子薏米汤赐给你们。” 关雎鸠说着便吩咐身边的宫人将如意壶里的汤分给众人。 蒋芷澜冷眼瞧着在关雎鸠那强颜欢笑的嘴脸,心里冷笑了几声便扬长而去。 …… 碧琅宫内,云琅婳半卧在美人榻上百聊无赖地翻着一本《竹枝词》,若晓抱来一床薄被为她盖上“娘娘仔细着点身体,别着了凉。这都二月了,天气还不见暖,自打宫里撤了火龙,奴婢就生怕娘娘挨不住这寒气。” 云琅婳放下书轻轻地搓了几下冰凉的小手“到底还是本宫这身子骨太差了些。”她顿了一下之后,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贤妃去玉容宫了吗?” 若晓又寻了汤婆子塞进云琅婳的手中“去了,奴婢听说是在淑妃去的空当去的。奴婢就不明白了,现在新人进宫,各宫娘娘都忙着拉拢新人,收为己用,娘娘您怎么就一点儿也不为自己打算?” 云琅婳却浅浅一笑,望向窗边“若晓啊,二月了,梅花都落了吧?” 若晓有些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要扯开话题,却也只能回道“落得差不多了。” 云琅婳继续低下头去翻起了手里的书,话语中却是别有深意“是啊,轮到百花盛开了。只是,花开得杂了,别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才好。” 若晓有些疑惑地望向窗边,却是什么也看不真切…… 玉容宫的夜,漫长而寒冷。 黎落蜷在被子里,耳边犹然回响着今日慕容璟烨说过的话。 “朕感念穆丞相劳苦功高,特留穆氏黎落牌子,择日册封。” 仅仅只是因为爹爹在前朝的功绩,自己才得以被留了牌子。可是,这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啊。 身为一个现代人,她知道入宫对于一个女子意味着什么。 对于她而言,三千佳丽的后宫,就像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你甚至还没有看清敌人的招数,便已死无葬身之地了。她害怕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只因这里有他,有那个她一眼便喜欢上了的他,于是所有她害怕讨厌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可是,她义无反顾地进了宫,他却不认识她了。 黎落轻轻地叹了口气,望了眼身边熟睡的江温尔,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到窗边将木窗打开。窗外的树影随着入夜的风轻轻地摇曳着,天空中的月有着淡淡的轮廓,不一会儿,便被飘荡的云彩给遮住了。 深宫高墙内的夜,竟这般模样。 黎落心下凄凉,却也无可奈何。 冷风透过半开的窗灌入屋中,同住的一个秀女轻轻咳了几声。 黎落忙关了窗户,却走回窗边换了衣服推门而去。 因着天空中的月亮被云彩遮了去,玉容宫的路显得有些黑洞洞的。 此时的宫门早已落了锁,黎落便绕了后门。 玉容宫的后面是一片湖,因着深夜寒冷,水面上竟笼着一层水雾,远远望去,如梦如幻。湖上横着一座石桥,桥身上隐隐刻着一些花纹,因着离得太远,黎落有些看不真切,便绕到桥上,从近处看,这才看清了桥侧雕了丛丛梨花花纹。 在花纹正中,是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倦桥。 黎落趴在桥边,轻轻地摩挲着那些纹路,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她伸手摸向脖子,这才惊觉这些花纹正与慕容璟烨身上那玉佩一致。 而黎落的胸前,挂着一枚通体青碧的玉坠,玉坠上的花纹,也与这倦桥上的花纹一致。 那天在捡到慕容璟烨的玉佩后,她让云锦送去制玉坊连夜赶制了这枚玉坠。 自那天开始,这枚玉坠便一直挂在脖子上了。 黎落的手轻轻触到胸前冰冷的坠子,那颗火热的心似乎也在一天之间变得冰冷了。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萧声,低沉婉转,如泣如诉,仿若枝头杜鹃声声啼血的哀鸣,又似草原野狼对月的哭嗥。 黎落静静地听着,心下也闻之悲伤,不禁落了泪,沾湿了胸前的衣裳。 二月的夜,竟不知何时落了雪,片片纷扬,似与倦桥上身着白衣的黎落融为一体。 不远处的慕容璟烨默默地望着倦桥上的女子,口下的萧声竟不自觉地放欢快了些…… 黎落是在雪停之后回到玉容宫的。那时已是凌晨,路上的雪已落了厚厚一层。黎落鞋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第二十章、人是否真的有前世今生? 黎落蹑手蹑脚地回了屋子,却在关门的时候惊醒了睡梦中的江温尔。 江温尔迷迷糊糊地从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丝慵懒的味道“黎妹妹,你干什么去了?” 黎落轻步走到江温尔的床边蹲下,伸手帮她将滑到脸上的头发捋到耳边“我睡不着,就出去走走。” 江温尔瞅着黎落,从坐起身来伸手摸了摸她肿着的半边脸“还疼吗?” 温暖的手掌透过冰冷的皮肤,似乎要暖到心底里去。黎落低垂着眼睑,摇了摇头,又忽然想起什么的似的抬起头来“江姐姐,今日那淑妃送的那支簪子,你真打算册封那天佩戴吗? “这个淑妃心思真真是不简单,赐我簪子,表面看起来是恩宠,细细思来,却真是别有用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其他秀女见我独占风头,难免以后会为难于我,只是恐怕会连累了妹妹。” 江温尔轻轻的拍了拍黎落的手,满心愧疚。 黎落在江温尔床边蹲下,将头枕在江温尔的腿上“江姐姐莫要说这见外的话。黎落家中无兄弟姐妹,唯有姐姐待我如亲妹,今后,在这后宫之中,你就是黎落的亲姐姐。” 江温尔听着黎落这般言语,眼中一热,无限感动涌上心头。 自家人打算让自己进宫那天起,母亲就一直叮嘱自己,宫中不比家里,千万不可轻信于人。她却不曾想竟可以遇见幼时的玩伴,二人虽三年未见,可如今握着彼此的手,总觉得幼时那些玩耍的时光仿佛就在昨日。 “黎妹妹可还记得幼时我们曾一起睡觉的日子?今晚,就同姐姐一起睡罢。” 江温尔朝床里边让了让,留出半个床的位置给黎落。 黎落闻言,忙脱了鞋子,一咕噜爬,钻进被窝里躺在了江温尔的身边。 “江姐姐,我们会一直像现在这般亲近,是吗?” 黎落在被窝中牵住江温尔的手。 江温尔与她面对面的躺着,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黎落在雪地上的脚印自玉容宫后门一直通向她们所在的屋子里。而她们却不知道,此刻屋子外,一个黑色的影子正借着黎落的脚印一直走,直到在玉容宫所有的屋子前留下脚印才蹑手蹑脚朝玉容宫后门走去…… 那,黎落同江温尔说了好久好久的话,三更天的梆子响过之后,身边才传来江温尔均匀的呼吸声。 黎落侧着身子望着身旁女子放在自己腰间的胳膊,安心地朝她怀里拱了拱。 凉风入夜,黎落在温暖的衾被中丝毫不觉寒冷。只是眼皮沉沉,意识也渐渐混沌起来。 是梦。 “仙尊,木烨下凡历练,陌梨想去陪他。”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再有七七四十九天,你便可以羽化飞仙,若此时下凡,这几百年来的修炼怕是毁于一旦了。” 女子声音刚落,便又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可是,他不能死,他若死了,陌梨飞仙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望仙尊成全。” “唉,罢了罢了。你自己决定吧。” 重重雾气散去,黎落只望见一抹白色的身影腾云飞去,偌大的仙宫里,独留在石桥上叹息的老者。 黎落很快便从梦中转醒了。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只见江温尔已坐在梳妆台前打扮了。听见黎落的梦呼声,她忙放下那支未来得及戴在耳朵上的玉坠子跑到床边,扶她起来“怎么了?做噩梦了?” 黎落紧紧地揪着她的衣袖,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二次做梦。 同在穿越前那个寺庙与在相府做的梦一样,处处透露着诡异。 她忽地抱住江温尔闷声问道“江姐姐,你说,人是否真的有前世今生?” 江温尔顺着她散落在背上的秀发一下一下地捋着“我听人说,人生总有轮回,想来是有前世今生的。不过想想,前世与我们又有何干?过好今生足矣。” 黎落暗笑自己太过神经质,不过就是做了个梦,倒还真计较起什么前世今生了。江温尔是古代女子,迷信本无可厚非,可自己作为受过科学教育的现代人,怎么也这般迷信了! 思及此,黎落放开江温尔,下了床,开始穿戴起来 “江姐姐,咱们赶紧收拾下,免得去迟了惠嬷嬷找咱们麻烦。” 江温尔点点头,走到梳妆台前继续梳妆起来。 同住的秀女已收拾完毕,推了门正欲出去,却在行至门口时忽地痛呼一声,但在地上捂着肚子打起滚来…… ——分界线—— 玉容宫的秀女竟病了大半。 黎落与江温尔同其他几个未病的秀女一道立在雪地里,雪后气温忽降,连刮着的风,也带了些刺骨的感觉。 惠嬷嬷手拿戒尺,不停地在她们中间来回穿梭着“这才入宫第二天,竟出了这等事情,这么多人生了病,必是有人作乱。”惠嬷嬷凌厉的目光一一投在几个人身上,有些胆小的秀女竟害怕地发起抖来。 江温尔衣袖下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明明是寒冷的天气,她的手心竟起了密密的汗水。 昨儿个黎落出去过,她生怕黎落因此被诬陷,心里忍不住地为她担忧着。 然而就在此刻,站在江温尔左侧的秦宛昀忽地跪来“惠嬷嬷,昨夜宛昀起床如厕,却见一白衣女子鬼鬼祟祟地在各姐妹的屋子门前张望了一圈,见四下无人便才进了穆小主她们的屋子,不知这作乱者……”后面的话未说完全,她便侧过脸有意似无意地扫了一眼。 惠嬷嬷听闻秦宛昀如此指栽,便握着戒尺在黎落跟前停住,沙哑的声音中不夹杂任何感情地闻道“穆小主,秦小主所说是否属实?” 黎落见秦宛昀如此诬陷自己,不觉暗自恼恨,那个作乱的人分明不是自己,却因秦宛昀这一指栽,这一事自己怕是脱不了干系了,遂跪来不卑不亢地回道“臣女昨个夜里确实出去过,但臣女绝对没有做过这种龌蹉事情。刚刚秦小主说见我鬼鬼祟祟地在各姐妹的住处张望,可有证据?” 黎落色厉内荏地望向秦宛昀,却在触及到她目光中那抹势在必得的得意后,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自己这么一急,竟不小心落进了秦宛昀话语中的圈套里。 第二十一章、我非要让你再无翻身之地。 秦宛昀看黎落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心里好不得意,遂匍匐在地朝惠嬷嬷磕头道“嬷嬷明鉴,刚刚宛昀并未指明这白子女子是何人,穆小主竟自个儿认了去。现如今姐妹几个同处一宫,却这般被人迫害,着实害怕,请嬷嬷为我们做主啊。” 黎落还想辩解,江温尔却先她一步跪来开口道“都是臣女不好,昨夜里竟无端胸闷,黎妹妹听说以爪叶菊入茶可缓解胸闷,又想到昨儿个在来玉容宫的路上曾见过这爪叶菊,便偷溜出宫去为臣女寻找,却不料惹上这等事情。请嬷嬷明查。” 秦宛昀见江温尔帮黎落开脱,恨的咬牙,却介于惠嬷嬷在旁不好发作,便又俯身道“嬷嬷可查查这雪地上的脚印子,总归今儿个天气比较早,还未有几人出来活动。” 惠嬷嬷闻此,便唤了身后的小丫鬟过来,附在她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后,小丫鬟便告退离开了。 约摸着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小丫鬟才返回来,她将一包药粉递给惠嬷嬷,又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便退到了一旁。 惠嬷嬷在听完小丫鬟的话后,径直走到黎落面前,将那药粉扔在她面前“穆小主,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黎落低头看着地上的药粉,心中闪过一抹疑惑,她根本就不曾下过药,这药粉又从何而来? 再望向秦宛昀,却见她也正趾高气扬地望着自己,仿佛一切尽在她掌握中似的。 黎落本以为秦宛昀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官家小姐,却不曾想精致的面容下竟是这般蛇蝎心肠! 惠嬷嬷握着手中的戒尺,在地上点了几下“穆小主,奴婢在问您话呢!” 黎落见惠嬷嬷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忙俯身磕头道“嬷嬷,黎落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 “可是,这包药却是在小主的枕头下搜到的。还有其他小主门前的脚印,除了她们自己的,便是小主您的了。” 江温尔见黎落受人诬陷,忙跪行到黎落面前替她辩解“嬷嬷,您要明查,黎妹妹确实不曾做过此事。” “那这药二位小主又作何解释?碧椿已拿去太医院检查过了,太医说这药粉里掺杂了大量的肉粉和菱角粉,以热茶饮用,便会引起腹痛。” 惠嬷嬷犀利的眼神直逼得江温尔二人冷汗涔涔。 江温尔又道“黎妹妹根本不懂药理,又怎知肉和菱角混食可引起腹痛,这分明就是栽赃,望嬷嬷明查以还妹妹清白。” 江温尔话音刚落,跪在旁边的秦宛昀却执起帕子捂了嘴嗤笑道“江小主真会开玩笑,谁人不知穆丞相家的千金常年体弱多病,这长宁城里的大夫几乎都是左丞府的常客了,穆妹妹耳濡目染,总会明白一二吧!” “你……” 江温尔气极,却也无可辩驳。 黎落望着面前全力为自己开脱的江温尔,只觉得满心感动。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能遇见一个这样的姐妹真是她这辈子修来的福气。 黎落隐下涌上眼窝的热泪,对上秦宛昀刻薄的视线“秦小主这般说辞,黎落无义反驳,可这样白白被人冤枉了去,又太过委屈,只望秦小主能详细地给嬷嬷讲讲昨晚的情形,也能让嬷嬷早日查明真凶,还黎落清白。” 秦宛昀笑道“若穆小主真被冤枉,宛昀自当全力协助。”心中却暗道穆黎落,我非要让你再无翻身之地。 于是又再次朝惠嬷嬷讲起当晚的情形。 黎落听着她娓娓道来,嘴角不动声色地勾起一抹微笑“这么说,昨晚只有秦小主一人看见凶手了?” 秦宛昀不知黎落在卖什么关子,却也只能实话回道“是!昨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你从外面回来,又鬼鬼祟祟……” “这么说,那个之人也可能是你喽?” 黎落未等她把话说完,便中途插话道。 江温尔见黎落找到了突破口,忙帮她分析道“如此说来虽然药粉在黎妹妹枕头下发现,可不排除有人栽赃陷害,就连那脚印子,却也是可以偷了黎妹妹的鞋子作案。” “你胡说什么!那个的人明明就是你!” 秦宛昀气极,见黎落将疑点引向自己,心里难免慌乱。 黎落似笑未笑地瞅了她一眼,又朝惠嬷嬷道“秦小主这般气极,想必是心虚所致,望嬷嬷明查。” 惠嬷嬷见三人说得都有道理,一时间也难判谁对谁错,遂遣了宫人将黎落和秦宛昀各自关进玉容宫的掖室③内。又命几个丫鬟将几个得了病的秀女统一搬进玉容宫的偏殿照顾。 江温尔回到房中,满心焦虑却无计可施。她不停地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子,发间那支珍珠镶玉步摇随着她走路的姿势上下摇摆着,仿佛也随着她的心情一同焦躁着…… 忽地屋外响起了阵敲门声。 江温尔这才停了步子问道“谁啊?” “是我,安清绾。” 门外的声音清冷而淡漠。 江温尔心生疑惑,她来干什么? 她知道安清绾是与她们一同入选的秀女,可因为性格冷然不愿与人亲近,这次主动来找她,却不知道是何缘由。 但想着在黎落还未脱罪之前不易与人结怨,江温尔便走到门前。 房门打开的那一瞬,一股冷风伴随着女子的体香飘入房中,江温尔便看见了立在门前的女子。只见她身着荼白色流彩飞花蹙金翚翟绣裙,外罩浅蓝色织锦皮毛斗篷,窈窕身姿立在雪中,仿佛从雪中走来的雪仙子似的。 安清绾见江温尔呆立在屋中,便率先开口道“我可以来讨杯茶喝么?” 江温尔这才会过神来,将她让进屋子里。 安清绾也不拘谨,不等江温尔招呼,便在檀木圆桌旁坐下,又拎起桌上的白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热茶。 江温尔并不清楚来者何意,便立在那里等着安清绾自己开口。 安清绾倒也不急,慢慢地将杯中茶水饮尽,才开了口“江小主对穆小主一事怎么看?” ③大宁后宫关押嫔位以下妃子的地方。 第二十二章、既为姐妹,问心无愧。 “那药定不是黎妹妹下的!” 江,谄笑一声“小主稍等”便飞快地朝锦瑟宫里跑去。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小太监才跟在一位宫女模样的宫女走了出来。 “碧桃姑娘,就是这位小主求见淑妃娘娘。” 碧桃将江温尔上下打量了一番,在瞥见她发间那支翡翠珠链簪子才温声道“小主请跟奴婢来。” 江温尔慢慢地跟在碧桃身后,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谦恭而又温顺。 她悄悄地打量着整个锦瑟宫,正对着门的,是一座恢宏大气的宫殿,红墙金瓦,好不奢华。宫殿两旁,是几间较矮的偏殿,殿前的屋檐下摆满了沾了露水的帖梗海棠。宽敞的院子早已没了积雪,缘中央摆放着一株红玉雕成的大珊瑚,江温尔叹为观止,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后宫之中,一个女子唯有恩宠才能稳当地立足于此。 碧桃带她走进锦瑟宫的正殿时,蒋芷澜斜斜地靠在细纱珠帘后的美人塌上拨弄着边上镶金铜炉里的香。 淡淡的苏和香萦绕在蒋芷澜的指尖,又迅速飘向大殿的四面八方。 塌下火盆里的红萝炭“滋滋”地燃着,江温尔只觉得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待碧桃走到珠帘后在蒋芷澜耳边低声禀报了些什么,蒋芷澜才抱着汤婆子从珠帘后面走了出来,江温尔忙屈膝行礼道“臣女江温尔见过淑妃娘娘。” 蒋芷澜闻声从美人塌上坐起来,几个宫女便上前撩开珠帘束在一端。 “本宫记得你。”蒋芷澜的声音很淡,淡的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她抬眸瞅见江温尔发髻上那支簪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本宫以为你会在收封那天戴,没想到你这会儿就戴了。” 江温尔福身回道“娘娘赐得东西,必是极好的,臣女爱不释手,所以……” 她的手紧紧地捏着袖口,生怕说错什么话,惹得淑妃生气。 蒋芷澜低头玩弄着手上的护甲,并未做声。 许久才缓缓道“你倒是个通透的。说吧,遇见什么难事了?” 江温尔心里“咯噔”一声,忙跪下惶恐请罪道“请娘娘恕罪,温尔实在是无计可施才来求见娘娘。” 蒋芷澜用眼神示意碧桃将江温尔扶起来。 又笑道“看把你吓得,本宫又不会吃了你。你且说说遇见了什么难处。” 江温尔闻言,便将黎落被诬陷下药一事细细说与蒋芷澜听。 蒋芷澜静静地听着她的讲述,心下了然,便吩咐了碧桃暗中调查一下此事。 碧桃得令,向蒋芷澜行了礼后便默默地退出了锦瑟宫正殿。 江温尔见淑妃肯帮自己,自是感恩戴德,忙跪下谢恩“谢娘娘愿为黎妹妹做主。” “那穆黎落能得你这么一个真心实地的姐妹,倒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赶紧起来罢,别动不动就跪。” 蒋芷澜扭头朝半开着的竹窗外望去,只见几株帖梗海棠上依旧残留着昨夜的积雪,有些海棠花的叶子似已被冻得蔫了下去。 “有时候啊,人的感情就像这海棠花,风和日丽时,自然花团锦簇,殊不知一场风雪下,还有几株花承受得住。” 蒋芷澜忽地回想起刚入宫那会儿,也曾有个女子这般待她。 那会儿因着父亲是开国功臣,她便被直接封了嫔位。 受封礼那天,她同那女子一同着了嫔位的宫服上殿觐拜。 却不料她的宫服被人做了手脚。 宁朝妃位和嫔位的宫服都是绣着团蝶百花烟雾的凤尾裙,唯一的区别只是妃子宫服上的图案都刺了金线。 她和那女子的宫服明明一样,却偏偏在朝皇后和长公主行跪拜之礼时露出了腋下蝴蝶图案边上的金线。 她因此被撤了嫔位,被关押至静心宫内待罪。 那女子为了帮自己开脱罪名,也如此时的江温尔般,甘愿成为其他娘娘的棋子,这才帮她洗清了暨越之罪。 如今,再看江温尔,她却仿佛看见了那女子曾经为了自己义无反顾的模样。 “为了所谓的姐妹,值得吗?” 蒋芷澜轻声问道,仿佛是在问江温尔,又仿佛是隔着时光问曾经的女子。 江温尔低头立在殿下,开口回道“既为姐妹,问心无愧。” “既为姐妹,问心无愧……问心无愧……” 蒋芷澜默默地念叨着这句话,忽地转过头来,望向江温尔“你且回去罢,待碧桃查明真相,若你那姐妹实属冤枉,本宫自会还她一个公道。” 江温尔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 第二十三章、与其这般,倒不如向前看。 天黑下来的时候,一个小宫女鬼鬼祟祟地在一处宫殿外徘徊着,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出来,朝她耳语几句,便带着她进了宫殿。 大殿上,一华衣女子静静地坐在花梨木的椅子上,望着殿下的宫女嫣然一笑“这次的事情做的不错。” 女子微微眯起含笑的眼睛朝身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立马会意,走到碧椿面前,从袖筒里掏出一个鼓鼓的钱包递给她“以后多为咱们主子办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碧椿掂着手里的钱包,忙叩头谢恩。 待碧椿离开后,那宫女走到座上女子身后,仔细地为她捏着肩膀“主子为何要大费周章对付那秦宛昀和穆黎落?” 那女子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明明已经被撂了牌子,却又最终入选,这样的女子,绝对不简单。本宫留着她们无非是给自己添堵罢了。” 那宫女又道“咱们也可以将她们收为己用啊。” 女子摇摇头“太过聪明的棋子,终究是不好控制了些……” 戌时刚过,二更天的梆子声便传遍了长宁宫的每一个角落。慕容璟烨屏退左右,只留苏玄影跟着。 不知不觉中二人便来到了未央宫。 夜里的风有些冷,吹得二人一头墨发随风微微扬起。未央宫门前,冷清清的,他虽然派了人每日都来此打扫,可是如今,这座宫殿还是变得有些颓败了。 “玄影啊,这么多年了,朕还是不敢踏进这宫中。” 说着,他便在宫门前的台阶上坐下,一双忧郁的眸子直直地望向前方。 远处宫墙上落了几只老鸦,和着慕容璟烨的声音扯着嗓子长长地啼叫了几句,似是在为他此刻的心境悲鸣。宫外一棵红梅开得正浓,在惨白的月光下,那梅树竟红得有些触目惊心。 “皇上,当心着凉。 苏玄影解了身上的外袍正欲披在慕容璟烨的身上,却被他伸手制止:“不用了,朕吹着风,头脑更清醒些。” 苏玄影便将衣袍挂在臂腕上,立在慕容璟烨身后。 “玄影,你看那座宫殿。”慕容璟烨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伊人宫,“当初,皇姐就住在那座宫殿里,她知道后,就央着她父皇搬进这未央宫里。你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吗?”慕容璟烨眯着眸子,仿佛在看不远处的伊人宫,又仿佛透过那座宫殿在张望昔日的时光,“她仅仅只是为了让朕能够经常看见皇姐。玄影啊,你说,是不是朕太绝情了?朕明明答应她要娶她为妻,可是朕却屠了她的国家,娶了别的女子……” “皇上,不是您绝情,是这造化弄人。” 苏玄影淡声回道。 “是啊,造化弄人啊!” 慕容璟烨从台阶上站起身来,径直朝前面走去。 月光皎洁,将他落寞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慕容璟烨本想回太祥殿处理一些政务,却在行至锦瑟宫门前停了脚步:“朕有些日子没去看淑妃了罢?今日便宿在这儿了,玄影你去找了吴广祥,让他明日早朝来锦瑟宫候着。” 苏玄影得了令,朝慕容璟烨行了礼道了声“微臣告退,便离开了。” …… 蒋芷澜本在书案前练字,听闻宫人来报说皇上来了锦瑟宫,慌忙搁了笔,整了整衣服朝门外走去,只是还未行至门口,一抹明黄色的影子便抬步走了进来。 蒋芷澜脸上漾起一抹笑意,将双手搁在腰侧朝来人福身行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慕容璟烨抬手将她扶起:“淑妃不必多礼。” 蒋芷澜将慕容璟烨请至圆桌边坐下,又吩咐碧桃让宫人做些驱寒暖胃的粥端进来。 还未等碧桃离开,慕容璟烨又叫住她:“朕已经用过晚膳了,去取些酒过来吧。” 碧桃得令,便退了出去。 蒋芷澜走到他身后,伸手为他揉了揉太阳穴:“皇上您可是又在思念宣宁皇后了?” 慕容璟烨未置可否,只是道:“只有在你这儿,朕才敢想起她。只有你不怕朕迁怒于你。” 殿中镀金铜炉里,有淡淡的香味飘出,床边的铜漏壶里不停地滴着水,“滴滴答答”的漏水声不停在殿中回响着。 蒋芷澜为他揉着太阳穴的手蓦地一顿,继而又继续为他揉了起来:“说不怕皇上迁怒是假的,只是若臣妾也同他人一般对皇上您最思念的人三缄其口的话,那皇上您不是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吗?说句实话,臣妾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先皇后,能被皇上这般深爱,此生也倒是值了。” “值吗?可是她在弥留之际,却与朕说,若有来生,定不愿与朕遇见。” “皇上糊涂,所谓爱之深,恨之切,正因为深爱,才会恨得彻骨,若不爱了,哪还会在乎什么来生见与不见?” 蒋芷澜温柔的声音在慕容璟烨耳畔回响着,就像一支安抚人心的曲子,听得人心里所有的浮躁都消散了。 “她还爱朕吗?可是朕却那般对她,她定是恨极了朕……” 慕容璟烨话未说完,却被蒋芷澜伸出去的手指挡在唇前:“皇上,自责千万遍终归是无用的,与其这般,倒不如向前看。” 蒋芷澜话音刚落,碧桃便端了陈年的桑落酒进来。淡淡的酒香顿时压过铜炉里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里。蒋芷澜拿起酒壶为自己和慕容璟烨各自倒了一杯:“皇上您明日还要早朝,不可多饮。姑且小酌几杯稍怡情怀。” 慕容璟烨接过她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还未待蒋芷澜饮尽自己杯中的酒,他便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淑妃,为朕生个孩子,像你一般玲珑剔透的孩子。” 蒋芷澜面上一怔,旋即巨大的喜悦便如那除夕夜燃着的烟花般“嘭”地在心中绽放开来,她也想,想为面前这个玉树临风的男子生儿育女,想成为他心尖儿上的人,想同他白首不分离…… 对影红烛,酒香弥漫,暗影错错的屋子里,慕容璟烨将怀中的女子拦腰抱起,抬步朝内阁中走去…… 第二十四章、别吃! 三天的时间过去了,下药一事仍无头绪。 这日,惠嬷嬷教习完秀女们礼仪,便回到了房中。劳累一天,本想早早躺下歇了,却不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叫起。 “谁啊?” 惠嬷嬷一边穿了鞋子下床,一边问道。 碧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嬷嬷,是内务府方总管。” 一听来人是内务府副总管方德贵方公公,惠嬷嬷忙打开门将他请进屋子里。 “方公公啊,今儿个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快请坐。”惠嬷嬷陪着笑脸将桌下的凳子拉出来,又吩咐碧椿将桌上的茶水换了热茶。 方德贵挪着略显肥胖的身子走到桌边坐下,一双小眼睛半眯着,显得跟没睡醒似的“杂家就是劳碌命,这么大冷的天儿,还得出来替主子娘娘们办事。惠嬷嬷就是命好,得了这么个好差事,没准哪天这些个小主们一受宠,捞着你去当主事嬷嬷,你的苦日子也就到头喽!” 方德贵乐呵呵地笑着,待碧椿进来给他倒了茶水,又端起杯子润了润喉咙。 听得方德贵这么一说,惠嬷嬷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连带着眼角的皱纹也平了几条,嘴上却说着违心的话“将来的事谁能料见呢?” “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方德贵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对于咱们这些奴才而言,那天是什么?还不是上头那些主子娘娘!”他边说着,边伸手指了指头顶上面。 惠嬷嬷知他话里有话,倒也不急着追问,只是笑呵呵地应和着。 果然,方德贵见惠嬷嬷有心听自己说下去,便示意她将耳朵凑过去,低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惠嬷嬷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恐慌,手下一抖,握在手里的帕子掉在了地上。 “怎么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可是个巴结上面的好时机。” 方德贵也不急着让她答应,只是悠哉悠哉地端起茶杯慢慢地品起茶来。 惠嬷嬷脸上的表情紧紧地皱在一起,本来就有好些皱纹的脸,此刻却显得更苍老了些“要是被查出来,这可要杀头的啊!更何况,掖室里的那两位可是朝中重臣的千金啊!” 方德贵轻轻地咳了一声,将嘴里的茶叶吐进杯子里“在这宫里,可尽是意外。杂家可不相信像你惠嬷嬷这样的老人儿不懂什么是意外。” 见惠嬷嬷表情有些松动,他又继续道“我可是听说上面那位宫里可是还没有主事嬷嬷。杂家知道惠嬷嬷是个聪明人,定不会白白浪费了这好时?” 惠嬷嬷双手颤抖着蹲下身去捡起自己的帕子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方德贵那臃肿的脸这才展开笑容,仿佛一朵半开的皱巴巴的丑菊。 他轻轻地甩了甩手中的拂尘,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最近这天儿,又回了寒,杂家可听闻,穆丞相家的千金自小便体弱多病,那秦大人家的千金也是娇身贵体,惠嬷嬷你可是要当心着点伺候。这刚下了场雪,那掖室里难免阴潮,那些个虫子啊什么的最爱往阴湿的地方去,惠嬷嬷你也得注意着点。” 说罢,他才推了门离去。 惠嬷嬷沉默着立在原地。过了许久,她的眉头渐渐地耷了下去,表情也随之松垮了些。 寒风入夜,玉容宫的掖室里,黎落蜷着双膝坐在角落里,凛冽的风透过破了洞的窗户吹进屋里,刺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难道,自己就真的要冻死在这个鬼地方吗? 她抬头望向窗外,一轮圆月高高地悬在墨色的天空中,皎洁的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户,在屋里投下一片银辉。 借着月光,她将视线投向墙角的另一边。 窝在另一角的秦宛昀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本就爱美的她,早早换上了开春的单衣,此刻回寒,更是让她禁受不住这入骨的寒意。 黎落嘴角轻扬,默默地哼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秦宛昀蓦地抬头望向黎落,恶狠狠地瞪着她。 都怪这个贱人!若不是她,自己又怎会白白来遭这趟罪? 可她自己却忘了,是她先诬陷在先。 黎落靠在墙边,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血色“你说,咱俩谁先会被冻死?” “你……你……你胡说什么!” 秦宛昀牙关轻颤,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本就单薄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明白!”黎落的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秦宛昀,陷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如今倒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倒是让幕后那人不费吹灰之力除掉我们两个。如果不出意外,咱们的死期不远了。” 秦宛昀的身子猛地一颤,盯着黎落的眼中闪出一抹恐惧“你……你……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你这样说……分明就是为了让我帮你脱罪……” 秦宛昀坐在青砖上,只觉得地面的寒气直往身体里逼。 “呵!” 黎落嗤笑一声,不再言语,又将目光转向窗外。 忽地,秦宛昀脚边传出一阵“吱吱”声,她顺着声音望去,却见几只灰色的大老鼠正朝自己这边蹿来,她立马从地上跳了起来,跑向黎落“啊啊啊——有老鼠——” 黎落臂上蓦地一疼,下意识地就要甩开紧紧锢着自己的手,奈何秦宛昀抓得太紧,她怎么挣也挣不开。 “喂!刚才不是还挺犟的嘛?几只老鼠就怕成这样了?” 秦宛昀闻言面上一红,抓着黎落的手瞬间收了回来“谁……谁犟了……我只不过……只不过……” “吃饭了!”屋外忽然响起看守宫女的声音。 秦宛昀正愁找不到借口,见有人送饭来,便急急撇下黎落,朝门口奔去。 接过那人递进来的饭匣子打开,只见今日的伙食改善了不少。 四喜丸子、干烧四宝鸡、佛跳墙、黄焖鱼翅…… 这对于饿了好几天的秦宛昀来说,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待那宫女锁了门离开,秦宛昀就迫不及待地从四宝鸡上扯下一只鸡腿往嘴里送去。 “别吃!” 鸡腿还没送到嘴边,便被慌忙跑过来的黎落给打落。 第二十五章、我不想死! “你干嘛!” 秦宛昀怒气冲冲地盯着地上的鸡腿怒声吼道,一双杏大的美目恨不得一口将黎落吞下去似的。自打进了这掖庭,她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如今好不容易有好吃的了,却被这贱人给白白糟蹋了。秦宛昀怎能不急? 黎落默默地瞅了她几眼,然后转身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闭眼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食物里应该有毒,如果你还想要你那条小命的话,最好别吃。” 秦宛昀浑身一僵,面露恐惧地朝后退了几步。 两只在地上乱蹿的老鼠闻见饭菜香,争先恐后地蹿到饭匣子边上吃了起来。 秦宛昀眼睁睁地看着两只活蹦乱跳的老鼠在吃过那里面的饭菜不久,发出几声微弱的“吱吱”声后便两腿一蹬,不再动弹。 她僵着身子站在那里,只觉得那些穿屋入巷的风声,仿佛索命的恶鬼在不停地朝着她们咆哮着。 “我们……该怎么办?” 秦宛昀的舌头打着颤,她迈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走到黎落身边。 “能有什么办法?等死呗!就算不被他们送来的饭菜毒死,也可能被这寒冷的天气冻死。” 黎落抬眸斜了她一眼,将身上的衣服又裹紧了些。 “我不想死!”秦宛昀忽然情绪激动地在黎落身边蹲下,也顾不上往日的恩怨,一把抓过她的手急急地说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黎落只觉得好笑。 她不动声色地抽出被秦宛昀抓住的手,又朝旁边挪了挪与秦宛昀拉开距离。 “我们这样不都是拜你所赐吗?如今眼看小命不保,你也知道怕了?” 秦宛昀愣了一下,忽然笑着朝一旁走去。 “我真是傻,你能有什么办法?就算是有,你也不可能告诉我啊,你巴不得我去死吧?” 秦宛昀身上那件粉红色委地锦缎长裙五天未洗,此刻早已沾了好些灰尘,精心梳好的头发,此刻也有些脏乱。 她静静地走到墙角的另一边坐下,从窗户中倾泻而进的月光将她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她环抱着双膝,沉默着,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穆黎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指认你是凶手吗?” 黎落闻言望向她“不就是因为你打了我,心虚,怕我以后报复你吗?” 秦宛昀点头又摇头,“那日打你,我其实是因为嫉妒你。你长得那么好看,即使站在美女如云的秀女中,你的容貌也是最出挑的那个。只消一眼,我就知道,若有朝一能入宫,必能冠宠后宫,也必会成为众嫔妃们的威胁。所以,我找了借口与你起争执,又顺理成章地打了你。这样,你才有可能被撂牌子。”她静静的说着,眼睛毫无波澜地望着前方,“那天晚上,我不小心撞见你从外面回来,刚进屋后不久,便有人顺着你的脚印在雪地上踩了好多足迹,直通向各个秀女们的屋子。我本想这不关我的事,便要转身回屋,却不料被那人撞见,她拦了我,要我帮她诬陷你,若不指栽你,便将这些事嫁祸于我。所以……” 她面色微微一顿,闪过一丝愧疚。 “我想知道那个威胁你的人是谁?” 黎落听秦宛昀的讲述,却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她只能挑着对自己有用的问题问。 秦宛昀挪了挪身子,朝她挨近了些,才缓缓凑到她耳边道“惠嬷嬷身边那个小丫头,碧椿。” 自打除夕那日与皇后行了周公之礼,慕容璟烨开始踏足后宫。 那些日日在无尽的等待中绝望了的女人竟也对未来生出了几分盼头,开始精心地装扮起来。 漫长的冬日在后宫三千佳丽的期盼中渐渐走远了,二月里的那场雪化尽之后,天气也日日有了回暖之势。 因着前几日皇帝歇在锦瑟宫时,知晓淑妃偏爱海棠,又见殿外屋檐下的几株未全开的海棠被冻蔫了,便赏下数十盆开得正好的帖梗海棠来。 蒋芷澜自是受宠若惊,一大早便吩咐宫人请了各宫的嫔妃们来锦瑟宫赏花。 云琅婳的碧琅宫与锦瑟宫离得很近,因此她是最先收到邀请的。 偌大的宫殿里,漆金孔雀纹的铜鼎里飘出缕缕青烟,和罗香的香味溢满了整个宫殿。云琅婳神色缺缺地坐在殿上,不停地揉着眉心。 若晓见状,忙走到她身边,为她倒了杯热茶“主子若是不想去,奴婢便去回了锦瑟宫那边。” 云琅婳单手撑在旁边的桌子上,面露疲色“她为妃,本宫为嫔,这身份终究是低了一级,总不能拂了淑妃娘娘的面子。”话音刚落,她又捂嘴打了一个的哈欠“不知怎地,最近本宫这身子乏得很。” 若晓紧张道“主子,要不要宣太医给您瞧瞧?” 云琅婳摆摆手“没病没痛地,宣太医作甚?传到旁人耳中,又不知该怎么说道呢!” 若晓闻言低头称是,忙扶了云琅婳朝偏殿的暖阁走去…… 落缳宫这边,锦瑟宫的宫人前脚刚走,关雎鸠就从手边摸了茶杯扔在地上。“啪”地一声,阖宫的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冬青硬着头皮上前为她顺气道“娘娘莫气,不就是几株破花么?好似那淑妃没见过似的。” 关雎鸠不由分说又将盛满热水的茶壶拂到了地上。“你懂什么?那是皇上赏的,就算再不济那也是荣宠!自打皇上开始踏足后宫,始终未曾召本宫侍过寝,那蒋芷澜反倒是三天两头地被翻牌子,让本宫这面子往哪搁?” 冬青忍着溅到脸上的热水,耐心开导道“主子莫心急,皇上这才刚刚踏进后宫没几月……” 冬青话还未说完,关雎鸠却伸手直接给了她一巴掌,厉声呵道“凭你个贱婢也敢指责本宫心急?” 冬青忙捂着脸颤声请罪“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其他人见连主子身边的大宫女都挨了打,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下,生怕这怒火一个不小心便烧到自己身上…… 第二十六章、这两个人,真真是好心思! 玉容宫的掖室外因着常年不见阳光,地上厚厚的积雪依旧堆在地上,几只黑色的乌鸦站在破败的屋顶上,啼叫着。 江温尔同安清绾提了食盒站在关押黎落她们的破屋子前,将几块碎银子塞给看守的宫女“望姐姐行行方便。” 那宫女笑着将银子塞进袖口里,道了声“快点啊”便站到了离屋子好远的地方。 江温尔与安清绾踏过齐膝的枯草来到掖室的窗前。 “黎妹妹,黎妹妹。” 因着窗户开得有些高,江温尔只有踮起脚才能看见里面。 黎落本斜斜地靠在窗边打盹儿,忽地听见外面有人叫自己,便一个激灵惊醒了。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窗外的江温尔正探着脑袋往里瞅。她急忙起身跑到窗边握住江温尔伸进来的手“江姐姐,你怎么来了?” “想着你在这里受苦,就过来看看你。”江温尔的手抚上黎落的脸颊,望着她的眸子忽地垂下泪来“半个月的时间才不到,你就瘦成了这样。都怪姐姐无能,没法护你周全。” 黎落见她这般自责,忙握紧她的手道“江姐姐已经为黎落做得够多了。只不过是黎落运气差些罢了。” “惠嬷嬷那边还没有查出什么,这就说明事情还没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那几个肚子痛的秀女们也好得差不多了。”站在江温尔身后的安清绾忽地出了声,黎落这才注意到她。 她朝安清绾投去一抹感激的神色笑道“你也来了。” 安清绾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表情依旧冷冰冰的,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满是关心“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对了,江姐姐,你不是带了衣物和吃食吗?赶紧给她吧。” 经安清绾这么一提醒,江温尔这才想起把手里的食盒和包袱递给黎落“黎妹妹,你且再在这里委屈几天,姐姐一定会救你的。” 江温尔还有好些话想跟黎落说,奈何那边的宫女已经在催了,她没办法,只得拍了拍黎落的手含泪离去。 黎落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 本以为来到这个世界,人生地疏,举目无亲。却不曾想,在这里竟会遇到像江温尔这样一个如同姐姐一般的朋友。黎落抱着江温尔带给她的衣物和吃食,冰冷的心里仿佛被塞进了一簇火焰似的。 坐在一旁的秦宛昀将江温尔来探望黎落的过程看了个清楚。 她忽然就羡慕黎落了。 想她秦宛昀,自进宫那天,身边巴结奉承自己的人络绎不绝,可如今她被关在这么个鬼地方,那些人个个都巴不得对自己避而远之,更别提来这里看她了。 黎落抱着那些东西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打袱,里面是一件粉色的软毛织锦斗篷和一件蓝色的镶毛棉袄,她本想穿上棉袄再将斗篷披上的,却在看见缩在另一角瑟瑟发抖的秦宛昀时,犹豫了一下,将棉袄递给了她。 秦宛昀立马伸出手去接,只是还没碰到棉袄却又将手收了回去“我不会去帮你作证的……” 黎落无奈的笑了一下“如果不想冻死的话,就穿上它。如果你帮我作了证,那就证明你说了瞎话,这样也会受到惩罚的,不是吗?” 秦宛昀像是第一次认识黎落一样看着她,忽地她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是我自作自受。” “不管怎么样,咱俩现在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黎落说着,主动走到秦宛昀跟前,将那件棉袄披在了她的身上。 巳时之前,皇后派人来锦瑟宫传话要陪着长公主礼佛,无暇分身应邀来赏花。 此举正合蒋芷澜心意,皇后不来,她办起事来倒是更方便了。 巳时未到,众妃嫔已先后来到了锦瑟宫。 蒋芷澜早已名宫人在院子里摆了桌子和茶水糕点。 正宫门前的台阶下,整齐地排着数十盆帖梗海棠,黑棕色的枝干上开满了醉人的红花,数十盆比人还高的海棠列成一排,远远望去,像极了一面燃烧着的屏风。 人人都知皇帝前几天赏了锦瑟宫几株盆好花,却不曾想竟是开得这般好的红海棠。 关雎鸠坐在桌前狠狠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帕角绣好的几朵并蒂莲花甚至都被她揪得变了形。 坐在她边上的云琅婳含笑不语,独自伸手拿了面前的百合酸梅糕朝嘴里送去。 唐泠则座在圆桌边上淡淡地笑着奉承道“还是皇上疼爱娘娘,开得这般好的帖梗海棠臣妾却是第一次见到。” 贤妃不屑地嗤鼻,阴阳怪气道“呦!良嫔这般见多识广,竟会没见过海棠花,这要是传出去,指不定就丢了皇家的脸面。” 听得关雎鸠这般挤兑自己,唐泠一张巴掌小脸憋得通红,一连说了好几个“臣妾”,也没接下话去。 慕子衿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又见关雎鸠这般刻薄,不免心生烦恶,便开口道“贤妃娘娘可真会开玩笑,良嫔姐姐生在北方,又怎会识得南方的植物?” 关雎鸠又怎会听不出慕子衿在替唐泠说话,顿时变了脸色,本想出声斥责,奈何上座的蒋芷澜却突然开口道“几株凡叶俗花没什么稀罕,只不过是借着赏花之名,让各姐妹一同聚聚罢了。” 关雎鸠嘴角挑了一下笑道“恐怕这后宫也只有淑妃妹妹敢把咱们万岁爷赏的东西这般形容了吧!” 说着,她自个儿倒是笑出了声,仿佛自己讲了个多有趣儿的笑话似的。 蒋芷澜闻言,眼角闪过一丝犀利的光,却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的红枣玫瑰茶轻轻抿了一口。 云琅婳见状,忙着打圆场“谁人不知这众姐妹中,咱们万岁爷最最喜爱淑妃姐姐,姐姐这么说,足以见得荣宠之盛,这总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说着忙起身朝蒋芷澜俯身道贺。 蒋芷澜冷冷地看着座下关雎鸠和云琅婳。心道这两个人,淑妃姐姐淑妃妹妹,倒是叫得亲切!言语中却隐含针对之意。一个嘲讽自己不把皇上的赏赐放在眼里,一个埋怨自己独宠后宫。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座下的其他人,果然见她们神色不一,只是眼神中却多有嫉妒的神色。 这两个人,真真是好心思! 第二十七章、蒋芷澜,你少诬陷我! 蒋芷澜暗恨,面上故作娇羞笑道“贤妃姐姐和云嫔妹妹真是会拿本宫开玩笑,谁人不知皇上最爱去云嫔妹妹那吃茶,前几日还跟本宫念叨着说,美人,添得都是墨香,这云嫔倒好,偏偏添了茶香。”她执起帕子笑了一下,又道“更何况,纵是咱们几个老人再得宠,也终究不过是昨日黄花罢了。别忘了,那玉容宫里还放着十几位娇滴滴的美人儿。” 慕子衿见蒋芷澜将话题引到了新进秀女的身上,也跟着说道起来“我昨儿个倒是听说,前几天有几个秀女被下了药,竟腹痛不止,后来竟在一秀女屋中搜出了含有肉棱角的药粉,可后来不知为何,最后竟收押了两名秀女。” 唐泠眉心微微一蹙道“会不会是这两个宫女合伙下的药?” 蒋芷澜伸手正了正插在发髻上的珠花,眼神却看向座下的每一个人,观察着她们各自的神色。 云琅婳坐在一边默默地听着,不知不觉中,面前碟子里的百合酸梅糕竟被吃掉了大半。 “应……应该不会,臣妾听说两个人自打进宫那天就起了矛盾,好像还因此差点被撂了牌子?” 一直坐在最边上不善言辞的小仪何青槐竟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何青槐本是去年慕容瑾妍为了让慕容璟烨踏足后宫送到他的女子,奈何那时慕容璟烨并不上心,又命宫人将她原封不动地抬了回去。 这件事曾一度成为各宫主子娘娘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只是前几日不知为何,宇文琉璃又向慕容璟烨举荐了她,这才受到了慕容璟烨的宠幸,被封为了小仪。 关雎鸠轻蔑地斜了何青槐一眼,道“管她究竟是谁对谁错,少一个人少一个膈应。” 云琅婳闻言,忙在桌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关雎鸠这才闭了嘴,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吹了起来。 这几日的天气虽回了暖,可到底还是乍暖还寒的季节,众人在院中坐了小会儿,却忽地刮起风来。 坐在蒋芷澜下首的唐泠竟冻得打了几声喷嚏。 蒋芷澜忙关心道“良嫔妹妹要不要紧?” 唐泠有些虚弱地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本想行礼拜谢,却不料眼下一黑直接朝地上栽了下去。 幸地蒋芷澜眼疾手快,忙扶住了她。期间还不忘吩咐了碧桃去传太医,又叫身边其他的宫人将唐泠扶进偏殿的西暖阁里去。 其他妃嫔见此,也不好提前离开,也忙跟着进去了。 几个丫鬟合力将唐泠扶到躺下后,蒋芷澜又从床里边拉过被子为她盖上。 关雎鸠看着唐泠微微发白的脸色,有些惊慌地捂住嘴“蒋芷澜,你该不会是在我们吃的东西里下毒了吧?” 蒋芷澜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凌厉的神色顿时让关雎鸠噤了声。 大家见淑妃面色不虞,都也没在搭话,眼睛只是朝的唐泠望去。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碧桃才带着太医院的徐太医急忙进来。 蒋芷澜忙让出床边的位置请太医为唐泠医治,又转身对其他人道“这里除了我和贤妃,其余人先去正殿候着吧,莫打扰了徐太医为良嫔诊治。” 大家闻言朝蒋芷澜俯身行礼告退。 关雎鸠站在蒋芷澜身后,却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蒋芷澜也没再搭理她,只是默默地盯着的唐泠看。 待徐太医为唐泠把过脉,蒋芷澜才满脸担忧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徐太医转过身来,朝蒋芷澜和关雎鸠行过礼回道“回淑妃娘娘和贤妃娘娘的话,良嫔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吸入了少量海棠花的花粉,而良嫔娘娘又本就是过敏体质,这才因为气虚晕倒了。待臣开个药方,到时候让良嫔娘娘按着方子吃药,不出几日方可痊愈。” 蒋芷澜这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胸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徐太医开完方子交由蒋芷澜后又交代了一些有关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 忽地,蒋芷澜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喊住徐太医道“徐太医,若同时食用杏仁和栗子薏米之类的食物,会怎样?” 关雎鸠闻言眼皮突地一跳。还没等徐太医开口回答,她便嚷嚷了起来“蒋芷澜,你的意思是我给那些秀女们下了药?冤枉人可是要讲证据的!” 她藏在袖口下的手指狠狠地掐了一下手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蒋芷澜低声笑了一下,不急不缓地走到关雎鸠面前“关姐姐,我只是问问而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难不成……” “蒋芷澜,你少诬陷我!” 关雎鸠忙出声打断她,努力敛去眸中一抹慌乱。 那日,云琅婳去找她,告与她说蒋芷澜正带了吃食去玉容宫拉拢新人。深谙医药之理的云琅婳便利用食物相克的特性设计了这么一出事件。明明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偏偏被蒋芷澜这贱人看出了端倪。 蒋芷澜并不理会她,只是侧脸望向一旁的徐太医“太医,你还没告诉本宫,同时食用那两种食物会怎样?” 徐太医闻言心里重重地捏了一把汗。深处宫中,他又怎会不知后宫那些主子娘娘们争风吃醋的伎俩?可是现在,他却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蒋芷澜见他面有豫色,心生不悦,抬手重重地拍在身旁的桌子上“徐太医!本宫问你话呢!” 徐太医被吓得一哆嗦,佝偻的身子软踏踏地滑了下去跪在蒋芷澜脚下,他偷偷抬眼看向蒋芷澜身旁的关雎鸠,却不料惹得关雎鸠发了怒“你看本宫作甚?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了!” 徐太医犹豫了一下,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利弊,忙低下头叩首“回……回淑妃娘娘的话……二者混食,轻则腹痛……重则……重则穿胃……” 蒋芷澜微微点了一下头,眸子里却尽是让人看不清情绪的薄凉。 “你下去罢。” 徐太医如蒙大赦,伸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身来拿着医药箱退了出去。 蒋芷澜不动声色地在桌前坐下,为自己倒了杯水。 她眉梢轻扬,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关雎鸠有些麻木地站着,本就心虚的她,根本不敢去看蒋芷澜。 一时间,屋里里静得有些压抑,除了三个女子的呼吸声,仿佛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蒋芷澜自顾端了茶杯小口饮着杯中的茶水。眼神却掠过杯沿观察着面前女子的变化。 终于,关雎鸠似乎是撑不下去了。 第二十八章、她来做什么? 她咬咬嘴唇,恨恨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蒋芷澜见关雎鸠这般沉不住气,只觉得口中茶香萦绕,连带着胸口那颗心也愉悦了不少“叫玉容宫那边放了那两个秀女。” 关雎鸠冷笑一声“淑妃娘娘真真是菩萨心肠啊!两个无亲无故的秀女也值得你这般大费周折。” 蒋芷澜默默地起身踱到床边,望着殿外那几盆火红的帖梗海棠暗自出神“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无非是想为自己积份德罢了。” 关雎鸠心知她言外之意是自己损了德行,袖子下揪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哼!德不德的,无非是哄了那些信奉神明的人罢了,本宫却是相信人定胜天的。” 说罢,她摸了摸耳朵上那颗翠绿色的水珠状耳坠子,朝着蒋芷澜的背影嘲讽一笑便出了暖阁。 等在正殿上的宫妃见关雎鸠走出来,忙屈膝行礼道“贤妃娘娘吉祥。” 关雎鸠也没叫大家伙儿们起,只是兀自踏着脚下那双绣着百合花的紫色绣鞋朝殿外走去。 立在一旁的冬青忙跑到她身后搀了她的胳膊“娘娘仔细脚下的台阶。” 关雎鸠一出锦瑟宫,那张涂满胭脂水粉的脸立刻变得狰狞起来“蒋芷澜那个贱人,偏偏要与本宫作对!真真是气死人了!” 冬青毕恭毕敬地搀着她,安慰道“娘娘莫气,气着了自己反而让锦瑟宫那位得了逞。” 关雎鸠这才微微平复了些怒气。她抬头望着头顶那片惨白色的天空,几只灰色的麻雀正扑棱着翅膀飞出朱红色的高墙外。 她低低低叹了口气“有时候,人啊,还不如那天空中的鸟儿。冬青,晚些的时候,你去一趟碧琅宫,告诉云嫔咱们的计划失败了。” 冬青低低地应了一声,扶着她朝落缳宫的方向走去…… 锦瑟宫西暖阁。 茶水的余香萦绕在整个屋子里,像三月雨后柳叶的味道。 唐泠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见蒋芷澜临窗而立的身影。 “淑妃娘娘……” 她挣扎着身子从坐起来。 蒋芷澜闻声转过身去,见唐泠忙着下床,忙走到床边扶住了她“太医刚刚来过了。幸亏没什么大碍。否则本宫这心里真真是过不去了。” 唐泠握住蒋芷澜冰冷的手,嫣然一笑“只要能帮得上淑妃娘娘,唐泠就算九死又何妨?” 蒋芷澜感觉到唐泠皮肤渡给自己的温暖,仿佛要流进心底似的。 “你明知道自己对海棠花过敏,却为何要来赴宴?” 蒋芷澜抽出被她握住的手,冷冷地审视着她,想要从她眼睛里看出点什么端倪,却只见那双秋波美目中一片坦然。 “若娘娘只是想让贤妃迫于众妃的压力承认自己陷害新晋秀女,那娘娘便是大错特错了。娘娘您要知道,单凭贤妃的心思,断然是没有这般缜密的。” 唐泠这一袭话让蒋芷澜如醍醐灌顶。如她所说,蒋芷澜本想当着大伙的面逼关雎鸠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忽略了关雎鸠根本没有这么缜密的心思。亏得唐泠昏倒让自己临时改变了主意。 “你……为何要三番五次地帮助本宫?” 就在蒋芷澜心生疑惑之时,唐泠缓缓地开了口“淑妃娘娘可记得三年前,您在街上救的那个女叫花子?” 唐泠的双眸望向窗外,仿佛在看曾经那段遥远的回忆“那年宁朝初建,我随父王来朝觐见,却不料途中遭到漠北国埋宁国的刺客追杀,途中我与父王的车架走散,独身流落在长宁街头。身无分文的我,险些被街上的几个恶棍骗进里,是淑妃娘娘你,从她们手里救了我……” 蒋芷澜的思绪忽然飘向很远很远,隔着三年的时光,她仿佛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叫花子被一伙彪形大汉架着朝醉玉楼③走去。 那时候的她,就像一汪清泉,纯净地容不得这世间有一丝肮脏的存在。 于是,不顾身边女子的阻拦,贸然上前去厉声喝住了那几个大汉“几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弱女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几个大汉见眼前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并没将她放在眼里“在长宁城的这条街上,爷爷我就是王法!” 说着便伸出手来想轻薄于她。 陪着自己的那女子忙上前一步“你好大的胆子,竟这般对中书侍郎家的千金这般说话!” 那大汉的手蓦地一顿,忽然看着自己的同伴大笑起来“哈哈哈,她说她是中书侍郎家的千金,那咱们是不是都是当今的太子了?” 他的话音刚落,碧桃带着一群家丁从远处跑来。 那几个大汉也不过几个纸老虎,见自己闯了祸,忙扔下那女叫花子跑了。 蒋芷澜帮她身上的绳子,又让碧桃给了她些碎银子。 “以后要小心着点,别再被这些人给抓了去。” 那女叫花子满脸污泥,那双的眼睛充满感激地看着她,见她要走,又忙拉住她的袖子“请问……秋音苑④怎么走?” 蒋芷澜朝她温然一笑,指了个小厮带她过去…… 原来……那个女叫花子就是唐泠。 蒋芷澜忽然觉得,缘分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或许就是一段缘分的开端…… 她忽地握紧了唐泠的手,就像是想要抓住两人之间缘分般地“唐妹妹,今后,愿你我姐妹相顾照拂……” ——分界线—— 晚膳刚过,云琅婳正窝在寝殿内的美人榻上翻看着一本《诗经》。刚翻了没几页,殿外便有人来报:“主子,贤妃娘娘身边的冬青来了。” “她来做什么?” 云琅烨抬眸望了一眼正在为自己捏腿的若晓。 “怕是与今日锦瑟宫一事有关。” 若晓提醒道。 云琅婳这才想起今日关雎鸠与蒋芷澜单独待了许久,如今一看,怕是这次赏花动机不良吧。 想到这儿,云琅婳放下手中的《诗经》,从榻上坐起身来道:“让她进来吧。” 冬青由若晓引着进了内寝,朝云琅婳行过礼后方才将今日发生的事讲与她听。 在她说道计划失败了时,云琅婳依旧一脸对一切都了然于心的淡定。 待冬青传完话后,又吩咐若晓送她出去,临走又吩咐了声“带她从碧琅宫后门走。”③醉玉楼:长宁城最大的。 ④秋音苑:长宁城供达官贵人们居住的客栈。 第二十九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云琅婳静静坐在榻上想了片刻,复又拿起小桌上的《诗经》接着刚才的内容看了起来。 若晓送走冬青返回了寝殿,她从木架上取了斗篷披在云琅婳的身上,又从桌上取过汤婆子塞进她怀中道:“主子,这天气虽是转暖了些,可您也不能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 云琅婳合上书,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若晓,如今怕是淑妃和良嫔已站成一线了。” 若晓继续蹲在榻边为她捶腿:“那娘娘咱们该怎么办?现在那淑妃手里捏着咱们陷害秀女的把柄,咱们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就那点没有证据的把柄左右威胁不到本宫分毫,怕只怕淑妃她不肯安分呐。” 说罢,云琅婳那双眸子猛然一亮道:“那良嫔虽不至荣宠,但皇上碍着陈国的面子,这些日子也不曾冷落了她。她良嫔不是海棠花过敏吗?偏生这蒋淑妃就邀我们去赏海棠,本宫正好可以将计就计……” 她话音刚落,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爱妃打算将计就计什么呢?也说与朕听听。” 云琅婳闻言身子一抖,竟不受控制地从榻子上滑到了地上。“臣……臣妾给皇上请安。” 云琅婳虽努力控制住身子不让自己颤抖,可是一颗心却跟塞进了几只青蛙似的,七上八下跳不停当。 皇上究竟将她与若晓的对话听去了多少?若是听了全部,她该如何将皇上的愤怒降到最低? 就在云琅婳六神无主之际,慕容璟烨忽地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这更深露中的,地上寒气尤重,你身子向来弱,以后见了朕不必太讲究这些个规矩。” 云琅婳心中一喜,明白皇上似乎并没有将她与若晓的话听完全,她面上如往常一般依旧是一副恭顺模样:“臣妾是看见皇上过来了太过惊喜……以至于……”她脸色微微一红,又不好意思的开口道:“以至于不小心从榻子上跌下来了……” 说罢,云琅婳本来就低垂着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只是心里却暗自在算计着如何圆了被皇上听去的那句话。 慕容璟烨闻言微微一愣,继而又开怀大笑,期间还不忘伸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你倒是个实诚的!” 说罢,又牵着云琅婳的手坐到了屋里面的小炕上。 “你还没告诉朕打算将计就计什么呢!” 云琅婳闻言又是一愣,继而结巴道:“臣妾刚刚……刚刚……” 正当云琅婳六神无主之际,亏得端了茶壶回来的若晓急中生智接了话茬道:“主子您就实话告诉皇上吧。” 若晓见自家主子没有反应过来,又抢先开口道:“回皇上,我家主子这是害羞了。怕皇上笑话她太孩子气,便一直扭扭捏捏不肯告诉皇上。自打入春以来,主子就时时嚷着想去放风筝,只是这底下的奴才们啊都担心主子的身体,愣是整日编排着各种借口忽悠她,不是今儿个小德子偷懒风筝没扎好,就是明儿个那绿儿没跟贤妃娘娘身边的冬青借到图画风筝花样的涂料,这不今儿个他们又骗主子说估计明天天气不大好,让主子将养着身子。主子就不依了啊,就私下跟奴婢说要将计就计待在屋里,趁着中午午休的时间偷偷溜出去,却不巧被皇上您听了个正着,这主子当然不好意思告诉您她在跟奴才们耍心眼儿呢!” 慕容璟烨听了若晓的讲述,拍着炕上的矮桌直笑,手里那串黄碧玺十八子手串也随着他手掌的动作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你在朕面前向来乖巧,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云琅婳闻言,提在嗓子眼的那颗心终于踏踏实实地落回了肚子里,她只是趴在小桌上,含羞带怯地为慕容璟烨倒了一杯热茶,撅嘴道:“皇上您可别听若晓这个小妮子瞎说,臣妾才没有她说的那么贪玩。”又伸手在若晓的脑门上戳了几下:“是本宫平日里太宠着你了,越发的没有规矩了!” 若晓吐吐舌头,俏皮地道了声“奴婢说得都是实情,主子您就是不好意思”说罢,未待云琅婳抬起的手落在她脑门上,便迅速到了一边。 慕容璟烨就那样看着对面的主仆二人斗嘴,末了又端起茶杯含笑饮了口茶替若晓说话:“她本是实话实说,你这般不讲理,日后她该不与你亲了。” 云琅婳闻言故作生气地将脑袋扭向一边抱怨道:“皇上尽帮若晓讲话,臣妾可不依了!” “你瞧瞧,你瞧瞧,这还不依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慕容璟烨还是伸出手去,隔着矮桌握住她的手温声道:“等过些日子天气好了,朕陪你去御花园放风筝。” 云琅婳这才嘴角含笑伸出尾指勾住慕容璟烨的:“皇上可要说话算话!” “朕何时骗过你?” 云琅婳这才笑着爬到慕容璟烨身后为他捏起肩膀来。 片刻,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今日去淑妃娘娘那赏花,那几盆贴梗海棠真真是好看极了。只是却不知为何,良嫔妹妹赏花赏到一半竟无端晕了过去。” 慕容璟烨眯了眯那双深邃的眸子:“良嫔晕倒了?可请太医去看过了?” “淑妃娘娘当即就让人去请了,亏是没什么大碍。” 慕容璟烨这才放下心来:“朕也是有些日子没去良嫔那里了。爱妃你早些歇着,朕去漱玉容瞧瞧良嫔。” 说着,他便将明黄色的靴子套在脚上朝屋外走去。 云琅婳也跟着下了小炕,屈膝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眼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了殿门口,若晓满脸焦急地走到云琅婳身边低声问她:“主子您就这样让皇上走了?” 云琅婳含笑抚了抚左耳的翡翠坠子含笑回答:“皇上刚刚赐了淑妃海棠,她便迫不及待地拿出来显摆,良嫔还因此病了。若晓,你说,这淑妃还能同我们平分秋色到何时?” 若晓心下了然,对着空气嗤笑一声:“这淑妃啊,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三十章、圣旨到—— 第二日,淑妃去翎坤宫晨昏定省时为黎落和秦宛昀求了赦令,关雎鸠虽心有不甘,但因为自己理亏终究也没再多说什么。 玉容宫内,惠嬷嬷依照上头的命令,放了黎落与秦宛昀。 黎落和秦宛昀走出掖室的时候,江温尔和安清绾早已等在了外面。 “江姐姐,安小主……” 黎落上前搂住她俩,忍了许多天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所有的委屈,似乎也在见到阳光的那一刻,被瞬间蒸发了。 齐膝的枯草下,似乎已冒出了些许绿芽,屋顶上,乌鸦的鸣叫声似乎也不像往日那般凄凉了。 黎落觉得,自己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江温尔拍了拍她的后背,也忍不住留下激动的泪水来“总算是出来了。” 安清绾淡淡的眸子里,此刻也多了几分温度“赶紧回去吧,江姐姐得到消息后,一早就为你备下了膳食。” 黎落擦了擦脸上的泪,挽着两人朝玉容宫前院走去。 秦宛昀看着那三个渐渐远去的背影,下意识地揪紧了身上那件镶毛棉袄的衣角…… 黎落被放出来的第二天就病倒了。 不到半月的时间,她竟整整瘦了一圈。 她生病期间,江温尔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安清绾偶尔也会抽空过来探望。 因着惠嬷嬷有些心虚,倒也没怎么为难她们。 黎落昏迷的那里日,秦宛昀去看过她几次,只不过每次还未走到床边,便被江温尔赶了出来,连同那些她亲手熬的药,也一并被扔了出来。 秦宛昀望着芊芊玉手上被烫出来的水泡,轻轻地叹了口气,默默地离开了黎落的住处。 二月的天气,说暖就暖了起来。 秦宛昀走到自己屋子前时,同住的两个秀女正在檐下侍弄着惠嬷嬷差人分下来的几盆迎春。 鹅黄色的花,如同天上点点星光,枝枝沿着盆沿垂到外面,煞是好看。 其中一个秀女见秦宛昀回来,忙在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手,走到她面前笑意盈盈地道“宛昀,又去看穆黎落了吗?” 另一个秀女闻言也凑了上来“你那般辛苦为她熬药,人家也不见得领情,更何况,要不是她,你又怎么会进掖室那种鬼地方?” 秦宛昀有些不想搭理面前这两个人。 心里冷哼一声便要越过这俩人朝屋里走去,却不料看见住在隔壁的安清绾正准备出门,许是要去探望黎落。于是她顿了一下,转身小跑到安清绾面前。 安清绾对秦宛昀也没什么好感。 她漠然地望着挡住自己去路的女子,一贯清冷的眸子里迸射出更加冷漠的光。 秦宛昀顶着安清绾冰冷的视线,缓缓地开口“那个……穆小主的病……好些了吗?” 安清绾冷笑一声“托秦小主的福,死不了。” 秦宛昀也不恼,只是低头看着脚尖儿,许久,她才缓缓地开了口“我秦宛昀这辈子没有做过多少亏心事,唯有这一次,是我对不起她。” 安清绾有些疑惑地望着她,暗道莫不是这秦宛昀转了性子? 秦宛昀并不知道她内心的疑惑,只是继续说道着“我本诬陷于穆小主,可是在掖室里,她却几次救我,若不是她,我早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 秦宛昀立在安清绾面前,阳光洒在她低垂的睫毛上,在她精致的脸上投下两片暗影。 安清绾什么也没有说,只伸手帮她正了正发间一支歪了的玉海棠,便绕过她朝黎落同江温尔的住处走去。 待到了她们屋里,安清绾将秦宛昀与自己说的那番话讲与黎落和江温尔听。 奈何江温尔手掌忽地拍在桌子上,愤愤道“谁晓得她那心肠里又绕什么弯子,若不是她,黎妹妹又怎会遭此冤屈?” 床榻上的黎落,着一袭白色中衣,斜斜地靠在床头上,苍白的脸上尽无血色。她捂着胸口低低地咳了几声,虚弱地开口“江姐姐莫气,虽然她陷害于我,可是后来,她不也悔过了吗?在这后宫之中,结友终归是比结怨强的。” 安清绾听罢,也赞同道“这刚刚进宫,便被上面的人给盯上了,若我们再与秦宛昀继续结怨,保不准哪天背后捅我们冷刀子。”江温尔见二人达成一致意见,虽然心中有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她们二人是对的。 那日听得黎落和安清绾的劝解,江温尔果真不再为难秦宛昀,许她来探望。 黎落生病的日子里,秦宛昀日日都会端来汤药亲手喂给黎落喝。 她一点一滴的改变,黎落三人都看在眼里,渐渐地,她们同秦宛昀熟络了起来。 不出几日,黎落的病便好了。 四人相携来到倦桥上,今日,她们四人都穿了粉色的裙装,梳了同样的发髻,四个貌美的女子站在倦桥上,竟如同画里的风景似的。 她们相互对视一眼,在倦桥上跪下,又各自从自己带来的竹篮里取出三根香点燃。 “我,江温尔——” “我,安清绾——” “我,穆黎落——” “我,秦宛昀——” 四个人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惊起了落在倦桥桥栏上栖息的几只麻雀。 “自今日起结拜为姐妹,在今后的日子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语罢,四人郑重地俯下身去磕了三个响头。待参拜仪式结束后,江温尔从自己的竹篮里拿出四张白纸分给她们,她又率先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白纸上写了一行字,仔仔细细地叠好,放进绣着并蒂莲的荷包里,其余三个人也照做,随后也将写了血字的纸放进了江温尔的荷包里。 江温尔勒紧荷包,走到桥尾一棵大槐树下,将它放进了树洞里。 融化了些许的小河,映照着如洗的碧空和流动的浮云,以及倦桥上那四抹俏丽的倩影,时间仿佛深深的定格在了这一刻…… 一个月的时间,在一众秀女的等待中,慢慢地过去了。 黎落和秦宛昀好好地活着,碧椿依旧兢兢业业地做着自己的事,而惠嬷嬷也没有如愿以偿,成为一宫的掌事嬷嬷。 这天,是秀女们学习期满的日子,也是她们受封的日子。 一大早,这些个秀女就开始梳妆打扮,都希望以最好的姿态迎接这改变她们人生的时刻。 圣旨是晌午到的。 吴广祥带着两个小太监站在玉容宫的院子里,扯着嗓子高呼一声“圣旨到——” 第三十一章、顾名思义,充数而已。 屋里的秀女急急忙忙地冲出屋子,用最快的速度站成一排。 待所有人都到齐了,吴广祥才展开圣旨郑重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以钦承宝命,绍缵鸿图,霈纶綍之恩,诞敷庆赐。尔等名门佳媛,秉性纯良,信可往后宫而居之。故册封之。江氏塞到福瑞手中,低声道“福公公,这是我家主子的一点心意,望您收下。” 福瑞今天本是第一天到内务府当差,那些个老人们都欺负他是个新来的,便叫他来为位份最低的充衣引路,却不料这个充衣一出手却是这样大方。 福瑞乐呵呵地将银子塞进袖口中,又打开伊人宫的宫门领着黎落她们进去。 宫里也并不比宫门外好多少。也不知宫人有多久未打扫这里了,只见原本宽敞的院子里枯草连片,下面还隐隐冒着新芽。 院中央是一棵两人多高的梨树,三月时分,梨花满树,倒是为这个破败的院子填了几抹春色。宁朝宫妃等级 正一品皇后 从一品皇贵妃 正二品贵妃 从二品德妃、淑妃、贤妃、 正三品贵嫔 从三品嫔 正四品贵人 从四品:小仪 正五品良人 从五品采女 正品充衣地位仅高于宫女 第三十二章、有缘终会相见。 福瑞带着她们走到正殿左边的偏殿外,指着里面道“穆充衣,这就是黎春阁了,奴才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在此叨扰了。” 黎落点点头,道了句“公公慢走”,又差云棉将他送出去,这才在云锦的搀扶下进了黎春阁。 黎春阁外屋,两个宫人两个太监一大早稍微收拾了一下屋子便等在那里了,见黎落进来,忙跪下磕头行礼,只是“主子吉祥”这四个字却喊得有气无力,丝毫不将黎落这个充衣放在眼里的样子。 黎落扶着云锦的手走到他们的前面,一双好看的月牙眼里是懒懒的倦意。 黎落并不叫他们起来,只是默默地在椅子上坐下。 “云锦啊,我估摸着这几个奴才是不知道什么叫请安,你教教他们罢。” 说完,黎落便闭了眼睛,伸手缓缓地揉着眉心。 云锦得令,直接走到四个宫人面前厉声道“既然做了咱们主子的奴才,就做好一个奴才的本分,若是连请安都不会,我只好替主子禀了内务府,遣了你们去别处。” 那四人闻声忙将头又压低了些,齐声道“主子吉祥!” 黎落猛地睁开眼,一一望向跪着的四人,许久,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都起来吧!” 四人这才站起身来。 黎落有些无聊地玩着手中的帕子“我这个人,不喜欢一些弯弯绕绕的,既然你们被分到了这里,就安安分分地做好黎春阁的奴才。只要你们忠心对我,我自然亏待不了你们。” 四人忙点头称是,却忍不住悄悄抬眸打量着这位新主子。 册封过后,黎落自然是换了充衣的打扮。 一袭山茶色的素雪绢裙,料子算不上是上等料子,只不过穿在身材玲珑有致的黎落身上,倒别有几番风味。 根据宁宫宫规,采衣以下妃嫔,全部梳单螺发髻,黎落只稍稍加了支普通的碎花玉簪,却衬得她那巴掌大的小脸更加精致。 四人眼中尽是惊艳。 后宫从来不缺美人,可是像黎落这般美的女子,却是不多见的。 他们在被带来这里的时候,其他人都说跟在穆充衣身边,这辈子怕是再没有出头日了。 此时看来,却不尽然。 四人再次跪下,朝黎落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奴婢蕴儿, 奴婢阿羽 奴才阿福 奴才祥贵 参见主子——” 黎落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云锦取了几块碎银子赏给他们。 “虽说咱们黎春阁不怎么富裕,但只要你们好好做事,我定会念着你们的好。都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他们这才站起身来,开始重新打扫黎春阁。 云棉送走福瑞,返回黎春宫的时候,大家已经在开始收拾伊人宫的院落了。 待院中的杂草被去除干净,黎落又命他们在梨春阁外面的梨树下摆了一张矮桌和几个厚厚的绣花垫子。 待一切收拾妥当,阿福又自作主张地在梨树的另一端绑了一个秋千架。 几个时辰前还破败不堪的伊人宫,此刻已焕然一新。 黎落也敛去了训话时的凌厉,同蕴儿几人说笑着。 傍晚时分,黎落让云锦带着阿福和祥贵去御膳房取了些晚膳,又让云棉将从左丞府里带来的梅花酿取了些出来。 黎落坐在梨树下,微微抬头望向天空。 半黑的夜幕中,几颗星星若隐若现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一弯细细的月牙轮廓镶嵌在天上,一切都显得那么朦胧。 云锦从屋里取出披风给她披上,又为她倒了酒“主子少喝点暖暖身子。” 黎落朝她嫣然一笑道“一个人吃饭终究无味了些,你们都坐下好好陪我吃顿晚饭。” 蕴儿几人听罢,忙摆手惶恐道“奴婢奴才伺候娘娘用膳就好,不敢乱了规矩。” 云锦和云棉到底是跟惯了黎落的人,见黎落这般说,便很淡定地在黎落身边的垫子上坐下,又同那四人道“在咱们主子这儿,就不要拘着了,没外人的时候,主子从来不会拿咱们当奴才使的。” 四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分界线—— 微风轻拂,吹得秋音苑里的湖面月影浮动。 朦胧的月光下,一位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静静地立在湖边。几位黑衣人毕恭毕敬地跪在他的脚边。 “主公,自打慕容璟烨登基,整个安国已然面貌一新。四年前那场大战,他的军队虽然受到了重创,但经过四年的休整,早已恢复生气,咱们要想吞并现如今的宁国,怕是不可能了。”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面无表情地朝戴面具的男子禀告最近打探来的消息。 “罢了,本王当初想吞并安国,无非是因为安皇暴虐,不忍看安国的百姓遭殃。如今这般,应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戴面具的男子波澜不惊地说着,忽的想起什么似得转过身去,“对了,战卓,本王让你查的人查到了吗?” 为首的黑衣男子闻言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双手奉上:“恕卑职无能。” 男子接过手帕,默默地叹了口气:“算了,有缘终会相见,战卓,收拾一下,明日回朝。” “是!” …… 伊人宫院梨树下的几人已是酒过半酣。蕴儿和阿羽依偎在一起傻笑着,阿福和祥贵猜拳拼着酒。云棉早已趴在桌子上轻轻地打起了鼾。 云锦的思绪还算清醒。她从垫子上站起身来走到黎落身边:“主子,天色不早了。奴婢伺候您就寝吧。” 黎落揉了揉隐隐发疼的太阳穴站起来:“云锦,今个儿你们也忙活了半天,就不用伺候我了,都去休息吧。这儿明天再收拾。” 吩咐完,黎落便朝黎春阁走去。 待黎落进了屋,云锦才转过身去,喊醒云棉。“阿福祥贵,先把她们三人扶进屋去,安顿好她们后出来帮我收拾这里。” 阿福打了个哈欠道:“云锦姑娘,主子都说了,让咱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收拾这里。” “糊涂!这乱糟糟的一片要是被有心人看了,指不定怎么编排主子教导无方。主子自然是心疼咱们,可是咱们也不能给主子添了麻烦去。” 阿福和祥贵闻言,一骨碌爬起身来道了声“云锦姑娘教训的是”,便匆匆扶起蕴儿她们朝宫人的住处走去。 云锦看着五个人的背影,默默地摇了摇头,开始低头收拾桌上的残羹剩肴。 待一切收拾妥当,云锦三人正欲起身回房,却忽地听见宫外隐隐地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声。那声音断断续续,时而凌厉,时而悲凉,让人闻之不由得毛骨悚然。 第三十三章、谁不是一步一步爬上去的呢? 云锦有些头皮发麻,说话的声音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这……这……这是什么声音?” 阿福和祥贵两个小太监浑身早已抖成了筛子。 “该……该不会是附近的未央宫里……闹鬼吧?我……我……我听其他几个小太监说,这几年那里一直闹鬼……我还听说……打扫未央宫的一丫鬟曾撞见那鬼,当场就被吓死了……” 阿福颤抖着声音,一边朝祥贵和云锦讲述着,一边苦苦支撑着发软的双腿。 “瞎……瞎说什么!赶紧休息去!” 云锦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怎么也克制不住心里的惧意,忙大步朝房间走去。阿福和祥贵见云锦离开,也匆匆回了房。 …… 当清晨的第一抹阳光透过半开的木窗射进屋里时,黎落缓缓地挣开了眼睛。 “主子,您醒啦?” 云棉刚好端了水盆进来,见黎落醒来,便将水盆放在床边的凳子上,服侍黎落起床。 待黎落穿戴整齐,云锦才打着哈欠从外面走进来。 见云锦面色有些苍白,双目四周略显青黑,黎落忙问道“怎么?云锦昨晚没休息好吗?” 云锦走上前去,一边将桌上的一盅漱口水递到黎落手中,一边将昨晚的哭声讲给黎落听。 黎落是从现代来的人,自然是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但见云锦语气中尽是害怕,却也不似说谎。 漱过口后,黎落本想宽慰云锦几句,却听见蕴儿在门外禀报道“主子,秦采女来了。” “快请进来。” 黎落在桌边坐下,又命云棉沏了壶热茶。 “呦!妹妹这是刚刚起床啊,看来是我来早了呢!” 秦宛昀扶着翠云的胳膊走进屋来,一眼就瞥见了在床边整理床铺的云锦。 她神色揶揄地望着黎落。 黎落站起身来尴尬地低咳了一声,然后屈膝朝秦宛昀拜了一拜“黎落参见秦采女。” “就你识得规矩!” 秦宛昀佯装生气地用手指在黎落的脑门上戳了戳,“想必昨个夜里,也就你能睡得着觉了。” “只不过是昨儿个贪杯,多饮了些酒。只是秦姐姐为何今日这么早就来我这儿了?” “别人都去翎坤宫朝拜了,我自个儿待在落英阁左右也没事,便过来找妹妹了。” 宁朝后宫宫规,凡是从四品以下妃子有孕者除外皆不能向皇后朝拜。黎落心知秦宛昀这是在抱怨自己位份低下。 “这后宫里的人,谁不是一步一步爬上去的呢?”黎落倒了杯茶递给秦宛昀。 秦宛昀端起茶碗轻轻地抿了一口“就算是爬,也得有所凭借吧?昨儿个到贤妃娘娘那请安,她言语中尽是讽刺,说什么江姐姐未被册封前便投靠了蒋淑妃。你说,咱们要不要也随江姐姐一起,投靠淑妃?” 黎落忽地想起那日江温尔同安清绾去掖庭探望自己时对自己说的话。 原来,江姐姐说的救自己,便是找蒋淑妃帮忙。 黎落内心忽地升起一阵暖流。 她抬起眸子对上秦宛昀询问的神色“秦姐姐,江姐姐那时是为了救我,否则也不会……” 黎落话未说完话,黎春阁外便响起了江温尔打趣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在偷偷说我坏话呢?” 江温尔与安清绾携手踏进屋里。 黎落和秦宛昀不觉眼前一亮。 面前的两人自然也是着了贵人的服饰。江温尔一袭淡粉色水雾衣裙,衣襟上缝着细碎边花,将她不及盈盈一握的腰身衬得更加纤细。安清绾则着了件简单的浅蓝色宫装,只是梳得整齐的双刀发髻上恰到好处地别了支精致的秋蝶无笙琪霜簪,将她本来就精致的小脸托得更加好看。 秦宛昀与黎落相互对视了一眼,一同起身朝二人行礼“参见江贵人,参见安贵人。” 安清绾忙将她俩扶住,淡漠的面容脸上故意露出一抹薄怒的表情道“你我姐妹,还行这般虚礼作甚?” 江温尔也板起脸来,只是眸中却添了几抹笑意。 “安妹妹,她们俩是故意揶揄咱们的。亏咱们还急巴巴地过来找她们,却不料竟是这般,我看啊,咱们还是走吧,免得她们行礼累弯了膝盖。” 她说罢便拉着安清绾作势要离开。 黎落和秦宛昀忙跑上前去拦住她们。 “好姐姐们,可别真的生了气,我们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黎落拉起江温尔的手轻轻地摇了摇。 “你呀!” 江温尔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转过身去在桌边坐下。 黎落三人也随之落座。 “江姐姐,安姐姐,快说说你们今天去翎坤宫中朝拜都干了些什么啊?” 秦宛昀满脸好奇地凑到江温尔与安清绾中间。 “别提了,真真是无聊。一群女人坐在那里,不是你暗讽我一句,就是我嘲笑你一句,大半日的时间,都荒废在这些无聊的事上面了。” 江温尔喜静,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 她本想继续说点什么,却忽然被安清绾的声音打断。 “云锦,我饿了,去叫外面那两个宫女拿两盘点心过来吧。” 云锦得令,忙行礼告退,到门口去吩咐蕴儿和阿羽了。 待她俩走远,安清绾才淡淡地瞧了江温尔一眼,压低声音道“江姐姐,我们知你是个心直的。可这里毕竟有别人。” 安清绾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外。 江温尔自知自己有些大意,便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不再说话。 黎落知道安清绾向来是个谨慎的人,便起身走到黎春阁外,朝阿福和祥贵吩咐道“我昨儿个有些着凉了,去太医院帮我问询个方子,取点药过来罢。” 阿福和祥贵听见自家主子病了,忙转身出了宫门朝太医院走去…… “今日去翎坤宫朝拜,我和安妹妹已将这后宫的情势摸了个大概,皇上不好女色,后宫妃子屈指可数。如今这后宫位份最高的是皇后,蒋淑妃和关贤妃次之。良嫔属淑妃一派,云嫔则属贤妃一派。慕贵人则持身中立。其中蒋淑妃和云嫔龙宠尤渥。” 江温尔从杯中沾了些许茶水,在桌上大概画了个人物结构图。 “我听说还有个何小仪,是皇后举荐的人。” 秦宛昀就着杯中茶水,在“皇后”二字旁边分出一支,写下“何青槐”。 “只是这何小仪无宠加身,倒也不足为患。” 安清绾又在“何青槐”的下面画了个叉。 黎落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画这个作甚?” 第三十四章、“奴婢……奴婢怕主子生气…… “就你最心宽!” 江温尔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身在后宫之中,即使咱们不与人斗,也总免不了被人视为眼中钉。搞清楚这个,提防着点,总归是明智的。” 黎落没有接话,只是沉默着起身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窗户推得开了些。 三月初春,正是还寒乍暖时候,纵是她穿着薄棉衣裙,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春天到了。” 黎落伸出手去,一片被微分吹过来的梨花花瓣刚好落进了她的手心里。 那细嫩莹白的花瓣,就如同她们这些正直豆蔻年华的女子,这后宫深深,殊不知何时会刮起一阵风,将她们从枝头吹落。 “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是吗?” 她问。 秦宛昀起身走到她身后,轻轻地搂了搂她的肩膀“就属你最爱胡思乱想。江姐姐说得对,咱们不与人斗,但总归得学着自保。” 她话音刚落,蕴儿同阿羽端着几盘精致的点心走了进来。黎落转过身去,见她们的脸色有些难看。 “发生什么事了吗?” “回主子的话,没什么大事,只不过路上同阿羽拌了几句嘴。” 阿羽听闻,忙应和道“对对对!我跟她说主子喜欢梅花卷,她偏偏觉得主子更爱百合酥,为这这个,争吵了几句。” “哎,黎妹妹,你这俩宫女还真真有趣,为着个吃食也能吵起来。” 蕴儿和阿羽脸色讪讪,将点心摆好后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安清绾将小碟子朝江温尔那边推了推“江姐姐不是饿了吗?正好点心也取过来了。” “闻着好香,我也要尝一尝。” 这边秦宛昀前一刻还安慰着黎落,下一刻便撇下黎落跑到桌边,拿起一块百合酥朝嘴里送去。 却忽地听见她一声痛呼“哎呦!” “怎么了?” 江温尔刚拿到嘴边的百合酥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这个百合酥怎么这么硬啊,我这牙齿差点给它咯掉。” 秦宛昀捂着腮帮子不停地哼哼着, 黎落看着秦宛昀痛苦的模样,忙走到阿羽和蕴儿面前厉声喝道“怎么取了这么些点心?” 阿羽和蕴儿见黎落生了气,颤抖着跪下不停地朝黎落几人磕头“秦贵人恕罪,主子恕罪,奴婢和阿羽去御膳房拿点心,奈何那御膳房的人狗眼看人低。竟把这些搁置了许久的点心拿了出来打发我们,阿羽与他们争辩,却被那些人讥笑,他们说……说……” 蕴儿将头压得很低,说到最后竟结巴了起来。 “他们说什么?” 江温尔面露愠色,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蕴儿和阿羽着实被吓了一哆嗦。 见江温尔是真的生了气,蕴儿这才鼓起勇气开了口“他们说,我们主子位份比宫女高不了多少,能有些吃食就不错了……” 蕴儿跪在黎落脚下,额头都快贴着地面了。 黎落心里狠狠一刺,生生地疼痛起来。她那双一剪秋水的眸子静静地盯着桌上那两盘点心。红色朱笔顺着那些凸起的沟壑绘出百合的模样,被烤得微微发黄的面饼中透露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若不细细去闻,很难闻得到。 黎落虽不是容易动怒的主,但是近日里所有的事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就仿佛一只被撑到胀的气球,而今日的事,就如同撑破气球的最后一口气。 她伸出手去将桌子上的点心全部扫到地上,略含怒气的声音伴着盘子“哗啦啦”的破碎声在黎春阁中响起“那你们刚才为什么不说?” “奴婢……奴婢怕主子生气……” 阿羽可怜兮兮地低着头,软软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罢了,黎妹妹,错不在她们。” 秦宛昀走上前去拉住黎落的手在桌前坐下。 江温尔是三人中最懂黎落心思的人,她见黎落这般失态,忙伸手出去在黎落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道“这后宫里,登高踩低的奴才俯拾皆是,难不成你要整天与那些个人生气?” “姐姐知道我气得不是这个。” 黎落稍稍平复了下情绪,缓缓说道。 安清绾低头拨弄着手腕上金丝攒玉的镯子,静默许久后忽然开口道“若是想要与心中的那个人比肩,你就要努力爬到那个可以站到他身旁的位置。否则,气再多都无用。”安清绾说罢又扭头朝向江温尔同秦宛昀“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三人这才告别黎落,离开了伊人宫。 江温尔在岔路口别了安清绾与秦宛昀,本想返回锦华阁,却在途径云影苑时改变了主意。 “问玉,如今这三月时分,倒不知那些个花是否落尽了。” 江温尔扶着问玉的胳膊朝云影苑深处走去。 云影苑不似御花园到处都是似锦繁花,这里更像是一个幽深的山林。 只见几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向林子深处,望不见尽头。枝头上栖息着的鸟儿不停地唱着歌,让人听来心情不由得变轻松了许多。 问玉扶着江温尔慢慢地在树林里踱着步“这才三月初,想是那才刚刚开始落吧。” 江温尔没有答话,只是由问玉搀扶着向丛林的深处走去。 云影苑的路以弯曲著名,江温尔她们不知转过了多少弯,直至看不见来时的路,也没寻到树。 “主子何必非要去寻树?” 江温尔去乡下养病的那段时间,问玉不在她身边,自然不知道她那段时间经历过什么。 她只知道当初进宫前,主子和老爷夫人闹了好久。 至于是什么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江温尔忽地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抹粉色,忙朝前面跑去。 果不其然,真真是树! 虽是初春,可满树的花已七零八落地掉了满地。那些粉色的带着绒毛的花堆在一起,就仿佛是一片粉色的湖泊。 江温尔俯下身去,将绣着花的手帕铺在地上,又捡了花放在手帕里。 “问玉,最近我夜里总是失眠,今天就帮我拾些新鲜的花,待会儿回去做成香囊挂在床头。” 问玉得令,便蹲下身去,同自家主子一同捡起了落花。 不一会儿,那小小的一方手帕,便盛满了花。 江温尔小心翼翼将它们包起来,护在手掌心里。 “问玉,我们回去罢!” 江温尔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咔嚓”声。 第三十五章、伯之,你为何不愿等我? 她转过身去,忽见面前骤然出现了一玄衣男子,身子猛地一抖,手里的花洒了一地,连同那绣着花的手帕一起,轻飘飘地落在了男子脚下。 男子愣了一下,弯腰将脚边的手帕拾起来递给江温尔“自古只知“雪却输梅一段香”,却殊不知这花倒也输了伊人一段香。” 江温尔有一瞬间的愣怔,在反应过来后,立马屈膝行礼道“臣妾江温尔见过皇上,皇上圣安。” 慕容璟烨闻言大笑几声“你倒是个伶俐的,如何识得朕便是皇上?” 江温尔低着头接过皇上递过来的帕子,盯着地上那一堆散落的花道:“在这后宫之中,胆敢自由走动的男子,除了皇上,臣妾却是想不起来还会有谁了。” 慕容璟烨又是朗声一笑道:“像你这般耿直的女子,这后宫怕是寥寥无几了吧。花倒是好花,只是这三月春寒,莫不要为了拾这残花而着了寒气。” 说罢,他又朝着身后喊道:“吴广祥!” 江温尔这才注意到,在皇上身后的不远处还站了一个人。 吴广祥闻言,忙满脸堆笑地小跑过来:“奴才在。” “晚些时候,找几个身手利落的宫人过来,爬上去采些新鲜的送到……” 慕容璟烨说到这忽然没了声,因为,他除了知道面前这个女子是自己的妃子之外根本不知道这个女子姓甚名谁,更不知道她是何位份。 吴广祥到底是个心思聪慧的人的人,见皇上面露疑色,忙附到皇帝耳边提醒道:“回皇上的话,这是江太傅的女儿江贵人。” 慕容璟烨这才轻咳一声继续道:“待会儿送到江贵人那儿。” 说罢他便默默看了江温尔一眼,抬步朝云影苑外走去。 江温尔忙甩帕行礼道:“臣妾恭送皇上。” 吴广祥一双小眼睛都快眯成绿豆了,他恭敬地站在江温尔面前躬身作揖道:“恭喜江贵人,贺喜江贵人,贵人就此回去准备下,怕是要好事将近了。” 江温尔低头浅笑:“借公公吉言。” …… 初春的季节,日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酉时未过,夕阳已渐渐西沉,待天色如同被经年陈墨染过似的漆黑一片时,侍寝的旨意连同那精致布帛托着的一同被送进了锦华阁。 江温尔领旨谢恩,又命忆秋取了银子打赏了前来传旨的公公和送赏赐的宫女。 那公公接过忆秋递过来的银子谄笑道:“奴才在此恭喜江贵人了,贵人赶紧好好准备准备,等着迎接皇上吧,奴才就不在此叨扰了。” 传旨的公公说罢,便带着宫女们离开了锦华阁。 问玉和忆秋皆是满脸欢喜地送走了那一行人,待返回锦华阁的时候,却见江温尔坐在桌前,望着面前的那些上好的兀自出神。 “主子不开心吗?” 忆秋走上前去,一边为江温尔捏肩,一边问道。 江温尔抓了几朵花放在手心,又微微倾斜手掌任那些花儿顺着她掌心的纹路滑落。 “自然是开心的。” 只是她嘴角的那一抹苦涩却出卖了她的心情。 江温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今晨在黎落那明明还商量着该如何得宠,却不料这宠幸这么快便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只是不知为何,她却打心底里高兴不起来。 内心深处,仿佛还残留着一抹浅浅的影子。 “黄芪性温,收汗固表,托疮生肌,气虚莫少;白术甘温,健脾强胃,止泻除湿,兼祛痰痞;茯苓味淡,渗湿利窍,白化痰涎,赤通水道……” “伯之只是一介医师,只想在这傍山的乡野村庄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伯之本独身一人,在这世间了无牵挂。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温润的声音中仿佛夹杂着淡淡的药香,一点一点地渗透到了骨髓里,一旦想要将它们分离出去分离,便如蚂蚁蚀骨般疼痛。 “忆秋,你说,他现在……过得好吗?” 忆秋心中一颤,手下为江温尔捏肩的力道也不自觉加重了几分。 江温尔微微地皱起眉头,转过头去看她:“忆秋?” 忆秋这才惊觉手中失了力度,忙行至江温尔身前跪下请罪道:“奴婢竟下手不知轻重,捏痛了主子,望主子责罚。”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起来吧。”江温尔温声道,“是本宫说了不该说的话。” 忆秋默默地站起身来,自始至终都没有接过江温尔的话。 立在一旁的问玉目光偷偷地在自家主子与忆秋的脸上来回游移着,心里总觉得今儿个的主子怪怪的。 “去准备热水吧,我想沐浴更衣。” 江温尔朝问玉忆秋二人轻轻地摆了摆手,便打发她们出去了。 待偌大的锦华阁里只剩下江温尔一人时,她再也按耐不住内心那些不断膨胀的悲伤,任由连着串儿的泪珠子自眼角滑落,滴在手中那些淡粉如霞的上…… 伯之,你为何不愿等我? …… 江温尔侍寝的消息在宣旨太监踏入锦瑟宫的那一刻,蒋芷澜就知道了。 隔着一重院落的距离,她听见吴广祥扯着嗓子喊“皇上驾到”的声音。随着那声音渐渐消失,她又仿佛能听见锦华阁那边笑语盈盈的声音。 “碧桃,几更天了?” 夜里,蒋芷澜辗转难眠,便从坐了起来。 碧桃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护着烛光走到蒋芷澜身前,将那燃着的蜡烛放在床边的矮桌上,又从架上取了衣服给她披上:“主子,刚刚打过更,已经二更天了。” “二更天了,锦华阁那边都歇了吗?” 蒋芷澜斜靠在床边,一张小脸在摇曳的烛光里失了几分光彩。 碧桃默默地看了一眼窗外:“听外面的几个宫人说,那边一更天就落了灯,如今怕是已经睡熟了吧。” 蒋芷澜的手放在绣了鸳鸯的锦被上,只觉得无比讽刺。 “碧桃,我困了。” 碧桃伸手为她撑平被面:“奴婢就在外屋候着,有什么事您就喊一声。” 蒋芷澜轻轻地点了点头,闭眼睡去。 待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碧桃才灭了灯,从蒋芷澜的寝宫里退了出来。 奈何她前脚刚迈出寝宫,宫外就隐隐传来一阵骚动…… 第三十六章、想要真正死心,又何尝简单? “碧桃,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刚睡着的蒋芷澜又一次睁开眼睛,本来也睡不踏实,便趿拉了鞋子下了床。 “主子,您怎么起来了?” 碧桃闻声推门进来,忙从架子上取下衣服为蒋芷澜披上。 “外面怎么这么喧闹?” 蒋芷澜本想出去瞧瞧,但一想到自己还未更衣,便吩咐了碧桃帮自己把衣服穿上。 碧桃扶着蒋芷澜出来的时候,慕容璟烨和江温尔已经出来了。 许是出来的太匆忙,慕容璟烨和江温尔都只在中衣外披了件厚厚的斗篷。 “发生什么事了?” 慕容璟烨询问的目光扫向几个候在锦华阁外值夜的宫人。 “回……回皇上的话,好像是……是未央宫……着火了……” 回话的宫人说得有些急,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混账东西!”慕容璟烨目光一冷,一脚踢翻了跪在自己脚边的小太监,急匆匆地朝锦瑟宫外走去。 不知是初春的夜风有些冷,还是慕容璟烨临离开前眸子里迸射出来的寒光,蒋芷澜和江温尔只觉得凉飕飕的风顺着衣服领子灌进脖子里,冰得刺骨。 她们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 最后还是碧桃提醒了句:“娘娘,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蒋芷澜和江温尔才在各自宫人的搀扶下朝未央宫的方向走去。 待她们赶到时,未央宫的偏殿已是火光一片。那火舌极猛,未央宫的偏殿已被烧毁一半,大有朝正殿蔓延的趋势。 慕容璟烨在一旁急红了眼,一个劲地怒斥着救火的宫人们让他们跑得再快一点。 因着伊人宫离未央宫不远,黎落也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忙穿了衣服出了伊人宫。 江温尔远远地就看见黎落朝她们走了过来。 “江姐姐,这是怎么了?” 黎落望着一众宫人手忙脚乱的样子,满眼都是疑惑。 “也不知怎地,这未央宫竟好端端地着了火。” 江温尔回道,眼睛却盯着那漫天的火光。 “江贵人今儿个初次侍寝,这未央宫偏生就着了火,这事怕是并没有这么简单吧。” 蒋芷澜抚了抚未着首饰的发髻,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黎落猛地望向江温尔,满眼的疑问:“江姐姐今天侍寝?” 江温尔面上一羞,底下头去:“说来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本来想去云影苑拾点花瓣做个香囊,却阴差阳错地遇见了皇上……” 黎落隐下心头的苦涩,嘴边勉强荡起一抹笑道:“那黎落在此先恭喜江姐姐了。” 蒋芷澜的目光再次投在黎落与江温尔身上,从鼻孔里冷冷地发出“哼”的一声:“若是过了今夜,江贵人还能继续承宠,再说恭喜的话也不晚。” 说罢,她嘴角扯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目光在江温尔面上停留片刻后,便转身吩咐锦瑟宫的奴才跟着救火去了。 黎落望着蒋芷澜故作匆忙的身影,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忙喊了阿羽问道:“这未央宫中之前住过何人?” “回主子的话,打奴婢进宫以来,这里就不曾有人住进来。” 阿羽嘴上虽这样说,眼底却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黎落侧过脸去,望向不远处那个急得六神无主的男子,心中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 她曾见过面对危险稳重不乱的慕容璟烨,也曾见过高高在上无比威严的慕容璟烨,可是现在这样的他,她却是不曾见过的。 皇上,究竟是什么,竟让您这般失态? 黎落这样想着,想走了神,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天上竟有稀稀落落的雨滴掉下来。 “下雨了!下雨了!” 救火的宫人们忽地雀跃了起来,连带着救火的动作也更加迅速了。 待未央宫的火全部熄灭,慕容璟烨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才骤然绷断,连带着他紧绷着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挽歌,幸亏你还在…… 这样想着,他眼前一黑,直接朝地上栽去。 “皇上!” “皇上!” …… 众人的声音蓦然一惊,纷纷朝那个昏倒的人涌去…… 黎落朝前迈了两步,又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去:“阿羽,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可是主子,皇上他……” 阿羽稍有迟疑地朝黎落身后望了一眼,见黎落满脸疲惫,便住了口,扶着黎落朝伊人宫走去。 “黎妹妹。”江温尔叫住黎落,“我想去你宫里坐坐。” 黎落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携江温尔一同回了黎春阁。 云锦云棉一早就候在黎春阁外候着了,见黎落回来,忙将一早备好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主子也真是的,一听见外面的动静就匆匆跑了出去,也不知道多加件衣服。” 待为黎落裹好斗篷,云锦云棉才注意到黎落身边的江温尔,又忙屈膝行礼。 “难为你们这般为黎妹妹着想,在我这儿,不必这般讲究这些个规矩。” 说罢又同黎落一起进了屋。 “云棉,去把那些剩下的梅花酿端上来吧。” 黎落同江温尔在桌边坐下,朝云棉吩咐道。 守在一旁的云锦拦住正欲去取酒云棉,上前为黎落和江温尔各倒了杯热茶:“主子,这深更半夜的,喝酒伤胃。” “去取罢,喝酒驱寒,正好我也想尝尝黎妹妹这的梅花酒是什么味道。” 云锦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云棉去了黎春阁的库房。 窗外雨点轻轻地拍打着窗棂,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漏水声连成串儿,像是一曲惹人伤怀的悲歌。屋前的梨树在夜风的吹拂下枝叶摇晃,暗影错错。屋内销金兽炉子飘香袅袅,充斥着整个屋子。 黎落端起面前的茶水轻轻地抿了一口,将蒋芷澜说得话细细想了一遍道:“淑妃话中有话,姐姐今夜刚刚承宠,未央宫这边就无端地着了火,姐姐怕是被有心人设计了。” 以江温尔的聪慧,她又何曾想不到,只是无心深思罢了。 “设计也好,天意也罢,本以为进了宫便死了心,可是想要真正死心,又何尝简单?”江温尔嘴角扯起一抹苍白的笑,望着黎春阁的天花板,竟淌下泪来:“刚才淑妃在侧,我不方便告诉你,其实今夜,我并没有与皇上……” 第三十七章、一时无言更胜有声。 “哐当!” 黎落拿在手里的茶杯掉在桌上,袖口被洒在桌上的茶水浸湿了也不自知。 “可是……可是……” 黎落想问什么,却被取了酒进来的云锦云棉打断,江温尔匆匆抹去脸上的泪,将脸转向一边。 “你们去休息吧,我和江姐姐这儿不用守着了。” 云锦云棉知自个儿主子的脾气,便关了门退出屋子。 黎落端起酒壶为江温尔倒了杯酒,屋子里瞬间溢出一股醉人的酒香。 “今儿个皇上去锦华阁前,我本以为自己做好了侍寝的准备,可是就在皇上踏进屋里的那一刻,我忽地心生怯意,便慌称自己身子不适。” 江温尔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知黎妹妹喜欢皇上……” “姐姐糊涂。”黎落伸出手去握住江温尔桌上的手,“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说句实话,初听闻你侍寝,我很难过。但却不是因为那个人是姐姐,而是觉得自己真真没用,竟不能入得他眼。所以姐姐,以后你不必再顾着我的感受,咱们四个,总得有一个人受宠才行。” 江温尔望着黎落澄澈的眸子,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称心如意呢?我不愿承宠,也不全是因为妹妹……” 窗外雨声不断,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也不见雨住。 一夜饮酒,黎落与江温尔皆是烂醉如泥。待她们从桌上爬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忆秋一早便送来了江温尔的衣物。 待江温尔收拾妥当别过黎落时,雨水沙沙将伊人宫前的几株芭蕉冲得碧绿。 江温尔在长殿停下脚步,默默地抬头看着天空乌云密布的模样,默默地叹了口气。 忆秋不明所以,隧开口问道:“主子为何叹气?” “经过昨夜一事,我怕是真正地被卷入这后宫的争斗中来了。” 江温尔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内心无限哀伤。 伯之,若你当初没有不辞而别,我又怎会身陷这勾心斗角的深宫苑墙之内? 你总是说人生如药,百味齐全,可我为何只觉得苦? “主子,在这后宫之中,又有几个能独善其身的?奴婢觉得,既然进来了,就好好走剩下的每一段路,至于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人终归还是该往前看的。” 江温尔只她说得是谁,却只是轻轻地吐了口气:“去翎坤宫吧。” …… 某宫之中,女子自床上坐起轻轻地揉了揉鬓角:“昨夜的事办得怎么样?” 床边的宫人一边撩起床帷上水蓝色的幔帐,一边回答:“一切尽在主子的掌握之中。” 女子嘴角露出一抹浅笑:“那不过是天气干燥引起的火灾而已,天灾人祸,岂是本宫能掌握得住的?” 宫人低头称是:“主子说得对。” …… 待江温尔踏进翎坤宫的时候,已有几个人坐在那里同座上的皇后谈笑风生了。见她进来,她们忙轻轻地咳嗽了几声,闭了嘴。 江温尔走到殿中央,朝前方座上雍容华贵的女子屈膝一拜:“臣妾见过。” “快起来吧!” 宇文琉璃轻轻抬了抬手,她的右手上缠着一串攒金丝的翡翠玉手钏,这一抬手,在空中缓缓划过了一个金色的弧度。 拜过皇后,江温尔有转身朝着几个位份比自己高的娘娘行了礼,这才在皇后的示意下坐下。 “昨儿个夜里未央宫着火,想必大家都听说了吧?” 宇文琉璃把玩着手中的玉手钏,淡淡道。 “可不是,今儿个一早,听宫人们说,可真真是捏了把汗。谁不知道咱们皇上重视那未央宫。” 慕子衿放下茶杯,心有余悸地回道。 “听说昨儿晚上皇上病倒了。” 唐泠面上尽是担忧。一双好看的远山眉皱到一起,将内心的关心表现得淋漓尽致。 “老天倒看得真切,这不祥之人,老天爷到底是不会放任不管。” 说风凉话的真是刚从外面走进来的关雎鸠。她打江温尔身边经过,一双小眼睛里尽是鄙夷之色。 她行至殿中,朝宇文琉璃懒懒一拜,不等琉璃叫起,便自个儿起来坐到了琉璃下首的位置上。 “什么祥不祥的,贤妃,你身居妃位,一言一行皆是姐妹们的表率,若说话再这么没轻没重的,倒是要叫姐妹们笑话了。” 关雎鸠对面的蒋芷澜执起帕子低垂着眉眼笑,关雎鸠恼怒,本想出声反驳几句,奈何还没出口便被座上的琉璃打断:“贤妃,淑妃说得对,以后可不得这般模样。” 琉璃端起面前的红枣莲子茶饮了一口,淡淡说道,却忽地觉得胸口一闷,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浣春见状,面上一紧忙伸出手为她顺着后背:“娘娘可是觉得这红枣莲子茶味道不好?” 待胸口的闷感稍稍减去了些,琉璃才摆摆手以示自己无恙。又朝着座下一众妃嫔温然一笑:“三月,最是柳絮乱飞的季节,稍不注意便闷了胸口,你们往后得多仔细着些。” 说罢又朝向关雎鸠身边的云琅婳:“云嫔,你身子不好,最是要注意着些乍暖春寒。” 云琅婳闻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朝琉璃半福了身子感激道:“多谢关心,臣妾记下了。” 琉璃微微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投向浣春:“浣春,等会儿差之桃带几个手脚利落的宫人把前几日皇上刚送来的那两盆龙爪槐送去锦华阁,以贺江贵人新宠之喜。” “多谢。” 江温尔起身,双手在腰间交叠,恭恭敬敬地朝琉璃行了个礼。 之后,一屋子的女人开始闲话家常,坐在江温尔身边的安清绾神色清冷地在殿中一众妃子的脸上扫了一圈,然后凑到江温尔耳边:“江姐姐,这些个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今后,你要更加小心着了。” 江温尔嫣然一笑,压低声音道:“经此一事,怕是以后再无恩宠了。”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江温尔的神色却是无比轻松,连着鬓角那株素色的山茶珠花也衬得她脸色更加红润了。 安清绾对上江温尔含笑的眸光,难得露出一抹笑意,一时无言更胜有声。 第三十八章、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待琉璃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遣了众人离去,已是晌午。只是殿前雨水依旧淅淅沥沥似三岁孩童吭吭唧唧的泪水,总也流不尽的样子。 琉璃独自立在殿前的窗户边,望着檐前薄薄的雨帘兀自出神。 窗外几株芭蕉被雨水冲刷得油光锃亮,青翠欲滴。长长的芭蕉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似是在朝她招手。 浣春传了午膳打外面回来,见琉璃站在半开的窗前吹风,忙搁下油纸伞跑到琉璃身边关了窗户:“娘娘如今身子不比从前,这堂前风委实吹不得。” 琉璃淡然一笑扶着浣春的手半坐在贵妃榻上捻起手边琉璃盏里的一粒梅子送进口中:“本宫哪有那么娇贵?” 浣春扶着她在贵妃榻上半躺下,又从架上取了见斗篷盖在她的身上这才肯罢休:“您是咱们大宁的皇后,凤体怎会不金贵?” “你呀!”琉璃笑着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 春困秋乏的季节,琉璃和浣春说了会儿话,便开始哈欠连连,浣春见她瞌睡得紧,便渐渐放低声音,待她熟睡后,才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内阁。 …… 云琅婳面色阴郁地回了碧琅宫,待宫人们关了殿门,直接抄起手边的一个水晕蓝陶梅花瓶朝地上掷去。清脆的“哗啦”声惊得殿内的宫人们一个哆嗦,慌忙跪了一地。 云琅婳在她们面前一向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何时发过这样的火? 若晓也是吓了一跳,但还是走到云琅婳身边替她顺了顺胸脯关切道:“这是谁惹得娘娘这般不痛快?奴婢替您好好教训了她去便是,何必自个儿窝在这里生气,气坏了身子可真真是不值。” 云琅婳闻言侧眸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你替本宫教训?本宫都奈何不了的人,你又如何教训?” 若晓自知自己说错了话,忙在云琅婳脚边跪下:“娘娘息怒,是奴婢说错了话,只是您得保重贵体别气坏了身子。” 云琅婳见她言语中尽是替自己考虑,便敛去眸中的不快,俯身将若晓扶了起来,又朝其他跪着的宫人温声道:“你们先退下吧。” 宫人们这才如释重负,纷纷退出殿外。 待殿中只剩下她和若晓,云琅婳才满脸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在边上的青楠木双扶手椅子上坐下。 若晓也跟着她在桌边立定,端了茶壶倒了杯茶水递到她手里:“娘娘您先喝口凉茶消消火。” 云琅婳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将它放在桌边默默地叹了口气:“若晓啊,翎坤宫那位,怕是也有了身孕……” 太祥殿内。 淡淡的龙涎香自雕龙的镂空金炉中飘出,袅袅白烟在空中印下几道歪歪扭扭的白线,继而又消失不见。 宽大的龙,慕容璟烨神色淡然地半靠在床栏上望着床顶上金钩钩上雕刻的花纹出神。 “朕在这金软细帐中,活着却像是死了。吴广祥,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吴广祥闻言一震,忙走到床边弯腰奉承道:“皇上乃万岁之尊,怎可轻言‘死’字?至于奴才们活着,也不过是为了在主子们的庇佑下图个安稳日子。” “万岁之尊?”慕容璟烨嘴角噙起一抹自嘲的笑,“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地万岁不过是徒增寂寞罢了。” 他话音刚落,殿外便响起了守门太监的叫话声:“长公主驾到——” 慕容瑾妍在寝殿外将慕容璟烨的话听了个真切,隧带了夕云进了内阁。 “皇帝说这话,倒是不把本宫这个姐姐当成亲人了吧。” 吴广祥见了来人,忙要跪上行礼,慕容瑾妍不耐烦地朝他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吴广祥这才躬着身子,毕恭毕敬地退出了太祥殿。 待他退出去,夕云搬了个凳子到床边,扶着慕容瑾妍坐下后,也跟着离开了太和殿。 偌大的寝宫里,姐弟俩四目相对,各自怀着心思。 慕容璟烨从床栏上直起身来:“皇姐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区区一个未央宫着了火,皇帝便不胜打击,堪堪昏倒,莫不是心里还惦记着那位?” 慕容璟烨双目紧闭,握着手里的红得滴血的琉璃串细细着:“若没有她,便不会有今天的朕。” 慕容瑾妍伸手握住他空着的一只手,温声道:“本宫知道你与她青梅竹马,情谊相通。可是,你们之间,本就是一段孽缘。从你打算复国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慕容璟烨默然盯着寝殿上的壁画,那是一副水墨蒹葭图。 壁画中,水天一色,水边墨色的蒹葭丛丛,似是被风吹得弯了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人生如诗,终究一场空梦。 慕容璟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是要叹尽这毕生的遗憾。 静默许久,他才将目光从壁画上移开:“皇姐说得是,过去的终归是过去了。过不去的,也总会过去的……” 慕容瑾妍闻言,眉宇间的愁绪才渐渐地舒展开来:“但愿这才,你是真的想明白了。再过半月,就是咱们大宁一年一度的春耕节⑤了,到时候你带着皇后,再领几个体己的妃子去乡下散散心吧。” 悠悠三月,如许,前几日里又刚刚落了雨,今儿个的日头倒是高高地悬在天际,将千丝万缕的阳光洒满整个院落。 蒋芷澜脚下那双绣着点点迎春的淡蓝色绣鞋踏碎了一地落花。 她捻着步子行至江温尔跟前,带着护甲的手指轻轻地掠过了光滑如玉的面颊,轻声道:“本宫总是觉得,你会是新入宫的妃嫔中最先得宠的,倒是白白瞎了这一副好皮囊。” 江温尔闻言再次福了福身子道:“臣妾无福,辜负了娘娘的厚爱。” 蒋芷澜却是盯着锦华阁房梁上一对比翼双飞的喜鹊默然失神:“人人都说看见喜鹊是好兆头,可这喜鹊都成双成对地飞到江贵人的房梁上了,却也没瞧到半分好兆头。” “这样说不过是自个儿安慰罢了,好兆头在心中,总归是有个期盼。”江温尔蹲去,捧了一捧落花,“就如同这三月骤落的花儿,此般落了,总也会期盼着来年再生的吧。” “那江贵人这朵温静的花,又将待何时再盛放呢?”⑤春耕节:宁朝的一个习俗。在三月十五这一天,皇帝会带着皇后和几个比较得宠的妃子到乡验农耕生活,以示这一年百姓得皇恩庇佑,有个好收成。 第三十九章、苦苦熬死一生? 蒋芷澜目光灼灼,似是要看进她心里去,有像是对她有所期待。 江温尔眉心一跳,心中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她至始至终都知道,蒋芷澜看重的,不过是自己这副年轻的皮囊和这温和的性子,本以为经过前几日未央宫失火一事,她会放下把自己这颗棋子握在手心里的想法,却不曾想,她的想法从未变过。 江温尔有些不明白,若比样貌,清绾和黎落皆不比自己逊色,比家世,更有秦宛昀的身份摆在那,可这淑妃为何偏偏选了自己? 江温尔声音低得像是雨滴落在湖面上轻微的“啪嗒”声:“花种落地,总是需要蛰伏两三季,漫长的等待就像是一场没有宿命的轮回,臣妾无福,零落成泥,怕是再无盛开之日了。” 蒋芷澜侧眸望了她一眼,甩着帕子掸了掸落在身上的花瓣:“罢了,既是你自觉无福,那便自求多福吧。本宫就不在此扰江贵人清静了。” 说罢,便扶了碧桃的手离开了锦华阁。 …… 三月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黎落便带了伊人宫的一众宫人采了几篮刚刚绽开的花瓣,同他们一起酿起了梨花酒。 黎落在现代毕竟是一个优秀的高中毕业生,这酿酒的步骤对她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待梨花酒封罐以后,已是月满枝头,清辉如洗了。 微风漾起,满院梨香。 打更的梆子声,在春夜里“当当”地响过几声,伴随着宫外轱辘声碾过地面的声音,震在黎落心坎儿里乱如麻。 “今儿个不知又是谁侍寝?” 黎落神色蔫蔫地趴在矮桌上,一双美目耷拉着,让人看不清她眸中的情绪。 “能从咱们宫门前经过的,也只有何小仪了吧。” 蕴儿刚回了话,却见一旁的云锦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隧低下头默然退到后面。 “可我听说这何小仪不是一向不受宠的吗?” 黎落抬眸看向身侧,却不见了蕴儿。 蕴儿见黎落的目光在寻自己忙走上前去答道:“这何小仪是太后和皇后举荐的人,就算是不受宠,皇上总也得给太后和皇后几分薄面。” 黎落闻言抬头望着悬在空中的明月,又低头看看洒在地上的清辉,竟觉得内心无比寒凉。 她不知道老天为何这般戏弄于她,既然入不了他的心,又何必叫她遇见。 既然不喜欢她,又何必留了她的牌子,让她孤零零地一个人在这深宫之中独独终老? 他连不喜欢的人都可以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宠幸,却独独这般对自己。 她真的就这般讨他嫌吗? 春寒露重,旁边未央宫殿房梁上的乌鸦不停地叫着,像是这个夜里最无奈的悲鸣。 云锦见黎落这般凄凄,便知她又在自怨自艾了,便走上前去劝慰道:“主子,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有多长? 漫长的青春岁月?还是苦苦熬死一生? 在她的印象里,看过的宫斗剧和宫斗中,一生不受宠的人数之不尽。 总有人期盼着,也总有人相信来日方长。 可是,黎落却觉得,在漫长的煎熬中,怕是自己心中那份卑微的爱,也一点一滴地熬尽了吧。 “这样其实也好,无恩无宠,倒是免了他人的嫉妒与陷害。” 黎落轻轻叹了口气,望向云锦和云棉:“我累了,服侍我就寝吧。” 云锦云棉闻言,忙扶了黎落起来,几人刚想进屋,却忽地听见宫外一阵凄厉的哭声。 云锦猛地一抖,扶着黎落的收蓦然一紧,抓皱了黎落的衣裳。 “鬼!有鬼!一定是未央宫中那个冤魂来索命了。” 蕴儿最先反应过来,瑟瑟发抖地躲到了阿福的身后。 “你……你……别瞎说……咱……咱们又跟她无冤无仇……怎么会找咱们来索命!” 阿福嘴上虽这么说,可是舌根却是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儿…… 黎落自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但那声音着实凄厉,时而呜咽,时而悲号,像是有些满腔诉不尽的悲怆。 黎落鼓起勇气朝宫门处走去,身后的几人见状忙出声制止,只是黎落置若罔闻,径直推了宫门朝宫外走去。 云锦几人随心生恐惧,但又不放心自家主子孤身一人出去,便从屋里拿了灯笼跟了上去。 “主子,这天黑路滑的,咱明天再出来吧。” 云棉是几个人中胆子最小的,她紧紧跟着黎落,浑身忍不住地发着抖。 “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鬼,你们莫要自个儿吓唬自个儿。我今天非得把你们口中的‘揪出来’给你们看看。免得以后再听见这声音,又吓得跟什么似的。” 说话间,几人便来到了未央宫门口。 因着那夜起火,此刻的宫殿显得有些萧条。 那一半被火烧尽的偏殿早已化为灰烬,不知是因为宫人疏于打扫还是皇上下令不准收拾这里,那些残灰依旧堆在那里,被前几日的雨淋湿后,坨成了一片。 黎落从云锦手里拿过灯笼,朝正殿走去。 “吱呀——” 许是年代久了,那正殿的门被打开时有稍微的摇动。 就在黎落一行人刚踏进雕花门槛的时候,那哭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响着,有些瘆人。 黎落放轻脚步朝里面走去,云棉紧紧地跟着她,一个劲地说着要回去的话。 云锦与阿羽蕴儿相互依偎着跟在后面,身上却抖得跟筛子似的。 阿福和祥贵相较而言还算胆大的,他们分别护在黎落身侧,生怕一不小心蹦出个东西伤到她。 这所宫殿虽从未住人,但里面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角桌上放着一个通体莹白的八角花瓶,上面印着一幅美人醉卧芭蕉的图案,瓶中插着一束开得正好的仿真梨花。 再往里,是一个的书案,书案旁立着一个及膝高的画筒,里面疏疏落落地插着几卷画。 再转个弯,便是西偏殿。 黎落刚踏进门去,便隐约看见一抹瘦弱的身影跪在一个暗格前。 再近几步,便看见那暗格里立着一块牌位,牌位前是插着香的香炉。 “这么多年来,除了几个负责打扫这里的宫人,你倒是第一个深夜来这里拜访的。人人都说这里闹鬼,难道你不怕吗?” 跪在牌位前的人忽然开口,只是她那声音却难听极了,像是弹到一半骤断的琴弦,尖锐而突兀。 “那哭声是阁下发出来的?”黎落站在她身后,手心紧张地直冒冷汗。 她自是不相信有鬼,但是大半夜地站在牌位前,面前还有这么一个奇怪的人,说不害怕是假的。 “你们都听见了?” 那女的骤然回头,却让黎落几人倒吸一口凉气。 第四十章、你福分不浅。 云棉甚至吓得钻进了云锦的怀里。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那女的左脸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有脸随完好,但也因带着半张难看的面具,猛然一看,着实可怕。 “你……你是什么人?” 黎落吓得有些语无伦次。 妇人面具后的目光锋锐,直直地射向黎落:“他们都说我是未央宫里的女鬼,你为何偏偏觉得我是人?” 黎落稍稍镇定下来,吞了一口口水道:“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人情味”,黎落朝着那暗格里的牌位一指,“若是鬼怎会有人的情感?这牌位上的人,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吧?否则你也不会为此夜夜伤心垂泪。” 只是灯光太暗,那牌位又凹陷在暗格之中,黎落无法看清上面的字。 妇人淡然一笑,起身转动了一下旁边的机关,暗格便转了过去。 待做完这一切,那妇人才在黎落面前站定:“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倒是胆儿大的很。” 说着,那妇人肚子却“咕噜咕噜”地叫了两声。 妇人有些尴尬,只揉着肚子道:“这些日子那些宫人都没来这里摆点心,倒是饿了好些天。” 这妇人虽面貌丑陋,但说话的语气倒还穿不暖,心生怜悯,便开口道:“若你不嫌弃,便留在黎春阁罢,我随是一个不受宠的充衣,但至少能免你受冻挨饿。” 妇人扭头望向身边的女子,明眸皓齿,肤若凝脂,窈窕身姿如同三月细柳,袅袅婷婷,好一副倾城国色。只是可惜了,偏偏进了这红墙之内。 她嘴角轻轻地扬了扬,抬手将落在脸颊边的头发捋到耳后:“充衣倒是单纯,在这深宫之中,竟没有丝毫防人之心。就不怕我是哪个宫的娘娘想设法安排在您身边的眼线吗?” 黎落听闻摸着手边茶杯的杯沿淡淡一笑:“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未央宫里曾经住着的,应该是你之前的主子。一个宫人,在主子去世后,还能够这般不离不弃,这份心难能可贵。”她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再说了,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充衣,那个宫的娘娘会闲得没事干,费这般心思?” 妇人愣了一下,继而浅浅一笑:“不错,我确是之前是未央宫里的掌事嬷嬷。四年了,我整整在那座凄冷的宫殿里待了四年。我总是想着,若有一天,终能等到皇上踏进未央宫。可是……”她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仿佛进入了一场痛苦的回忆,“这世间,最是无情的人,便是咱们这位皇上了……” 黎落听得她这般说,想要反驳,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句话。 他无情吗? 可是,为什么在看见未央宫失火后,会那般失态? 他有情吗? 可是,他明明收了自己的手帕,却又将自己遗忘在这深宫之中…… 三更天色,夜正浓时。 黎落淡淡的惆怅就如这满院的春寒,一层一层,密密麻麻地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我乏了。” 云锦便扶了她起来朝屋里走去。 “槿若告辞。” 黎落身后,那妇人行罢礼,便要离去。 黎落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槿若嬷嬷不愿留在黎春阁吗?” 槿若将手搁在腰间,又朝黎落行了一个礼:“以充衣现在的身份,自作主张地在自个儿宫里留个嬷嬷怕是不妥,待充衣住进这伊人宫的正殿,槿若定愿意留在充衣身边。” 说罢,槿若便离开了伊人宫。 黎落怔怔地打量着整个宫院,这伊人宫虽破败不堪,但能住进正殿里的,也得是嫔位以上的妃子才有这个资格。 自己……会有那么一天吗?…… 许是睡得太晚,黎落虽满腹心事,但很快便睡着了。 一向少梦的她,今夜却做了梦。 恍惚中,大雨倾盆,忽见一白衣女子从天而降,未停片刻便朝前方的府邸跑去。黎落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受使唤似的地追着前方女子的背影。女子遁门入府,自己也仿佛会法术似的跟着她遁门而入。 黎落随她跑进后院的一处屋子前,此刻,那里已是乱作一团。一众华衣女子面色焦虑地在屋外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几个丫鬟模样的人端着热水的盆子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女子站在离那群人不远的一棵树下,静静地望着屋子的方向。 黎落本想在一棵树后面藏定,却听那女子开口道“别藏了,出来吧。” 第四十一章、不—— 黎落只得硬着头皮在女子身后立定。 “他本九重天上司水星君坐下的徒儿,性情暴躁,又娇纵难管,天宫不欲留他,此次下凡渡劫怕是危在旦夕。” 女子朝黎落讲述着那个“他”,而黎落却听得云里雾里“他……是谁?” “是我喜欢的人。” “那你又是谁。” 这次女子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看了黎落一眼。 “不——”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只消一眼黎落便惊叫一声摔倒在地。 这一喊,黎落便从梦中转醒了。 自从入春以来,这雨就三天两头接连不断。纵是再有“好雨知时节”之说,但天气总是阴沉沉的,终会叫人心情郁郁。黎落从梦中转醒时,才将将过了四更天。桌上的蜡烛烧得只剩了小半截,烛火有些大,一晃一晃地晃得人头晕,床边的铜炉里的苏合香似已燃尽,点点香灰落满炉底。左右也睡不着了,黎落索性披了衣服下床。 她又从红楠木的书门柜里取了笔墨纸砚开始习字。因着学了半年有余的书法,黎落的字总体上也算有了基本的形态。她写“黎落”写“璟烨”,千千万万遍都不觉得烦。 窗外树影错错,除了雨打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几乎没有任何的其他声响。黎落总是喜欢这样的环境。记得她在上大学那会总是喜欢等舍友们睡着后躲在被子里写日记。那种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感觉,总是能让她切合身心地与灵魂进行一次交谈。 时间就这样在屋内漏壶中“滴滴答答”的滴水声中过去了,五更天的梆子刚刚响过,外面便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些声响。 云锦端着水盆进来时,看见的就是黎落立在案前披衣写字时的场景。 “主子,今日怎得起得这般早?” 云锦将水盆放在床前的圆凳上,又将干净的棉布在盆中浸湿递给黎落。 黎落搁了笔接过棉布她简单地擦了脸和手:“左右睡不着,就起来。” “这凌晨的天气最是寒冷,主子您得当心着点身子。” 云锦满心关切地扶着黎落坐到铜镜前,执起木梳为她梳发。 模糊的铜镜中,黎落眉若远山,唇若朱丹,只是那双好看的月牙眸里堆满了愁绪。 云锦看着有些心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自打自家主子大病痊愈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曾经的主子虽然体弱多病,但每天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可如今,她总是时不时地一个人发呆,满脸愁云,好像怎么也散不尽的样子。 就在云锦发愣之际,耳边忽地传来黎落“嘶”地一声,她这才惊觉自己竟揪痛了主子的头发。云锦忙放下梳子低头告罪:“主子恕罪,云锦不是故意的。” “罢了罢了,你也不是成心的。” 黎落说着又自个儿拿起梳子梳了起来…… 待一切收拾妥当,黎落才起身走出屋门。 这阴郁了一些日子,总算是有了些暖意。 黎落在门前舒展了一下腰肢走到梨树下,坐在秋千架上荡了起来。正在一旁修剪迎枝的云棉忙放下手中的剪子走到黎落身后护着她,生怕她从秋千架上摔下来似的。 出去采露的蕴儿和阿羽忽地从门外踏进来,嘴上正骂骂咧咧地说些什么。 看见黎落在树下荡秋千,忙噤了声低头走到黎落面前行了个礼。 “你们两个刚才在嘀嘀咕咕地说什么?” 黎落脚尖点住地面,荡着的的秋千在二人面前停下。 “没……没什么。” 二人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眼尖的黎落忽地伸出一只手托起蕴儿的脸端详了一会儿,轻声问道:“被谁打了?” 蕴儿眼神多有闪躲,嘴上却说“没有人打奴婢,是奴婢自己撞的。” 黎落静默片刻,又放开蕴儿托起阿羽看。看到阿羽比蕴儿肿得更厉害的小脸,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这撞也能一起撞了?真当我三岁孩童好糊弄是码?” 见黎落动了怒,二人“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 阿羽带着哭腔将实情说了出来。 她与蕴儿本在湖边采完露刚准备回去,却不料恰巧遇见贤妃手下的一个打杂宫女小荷,小荷见两人采了露,便要将阿羽她们的早露占为己有。阿羽她们同她争辩了几句,小荷便以自家主子的位份大黎落许多为由,罚阿羽和蕴儿跪下给她磕头行礼,并警告二人若是不从便请了贤妃来主持公道。阿羽她们怕得罪贤妃,便跪下了,却不料那小荷依旧不肯罢休,不仅打翻了阿羽她们辛辛苦苦采好的露打翻在地,还掌了二人的嘴。 还未待黎落开口,云棉倒是愤愤起来“这个小荷,简直是欺人太甚了!” 黎落向来是个护短的主,听完阿羽的讲述,眼底染了一层愠怒,遂从秋千架上下来,扶起跪在地上的二人懒声道:“今儿个天气难得放晴,陪我去湖边走走罢。” …… 三月,湖边几棵垂柳早已出了芽,经过几日雨水的冲刷,更是青翠欲滴,惹人喜爱。 湖边的几丛蒲包花还未完全绽开,因着清晨的阳光不是太强烈,花丛中的露水还未完全消散,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闪着晶莹的光。 黎落远远便望见丛中一粉衣少女正手捧玉瓶俯身在花丛间收集露水。 黎落将阿羽召到跟前低声问她:“那个小丫鬟可是欺负你们的小荷?” 阿羽低声称“是”。 黎落便扶了蕴儿的手朝那粉衣女子处行去。待行至花丛边上,黎落微微站定,从腰间抽出绣了花的白手帕捂住嘴道:“这清晨的空气新鲜倒是新鲜。只是不知为何无端多了一股子狗骚味。” 云棉三个小丫鬟一个没忍住,纷纷笑出声来。 花丛中的小荷闻声直起腰朝黎落己看不到她们的方向看过来,见是不久前刚被自己欺负了的蕴儿和阿羽,心里当即明白这两个死蹄子是回去向她们的主子告了状。但是她心中毫无惧意,毕竟自己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人,就是慕贵人和何小仪她们这些宫中的老人们也不敢为难贤妃宫里的人,更何况她一个新进宫的末等充衣! 思及此,小荷从容不迫地自蒲包花丛中走到黎落跟前行了一个礼“落缳宫宫女小荷见过穆充衣。” 说是行礼,却见她膝盖也不曾弯一下,那神色更是目中无人的倨傲,末了还故意加重了“充衣”二字的语气。 第四十二章、难不成你也想过去陪她? 黎落似是没看见她似的,将手中的帕子甩了几下,又扭头去同云棉说话“云棉啊,我怎么觉得这空气中的狗骚味更重了些呢?” 云棉忍着笑伸手替黎落扇了扇面前的风“许是哪个宫里的后跑出来狗在这湖边乱撒尿了。哪天有时间得跟杂役房说一声,让他们过来打扫一下。” 蕴儿和阿羽再次笑了起来。 小荷那张小脸气得通红,心中虽气愤却又发作不得,毕竟,那穆黎落位份再低那也是主子,她只能干站在那里,等黎落让自己离开。 可是黎落却始终像是没看见她这个人似的同身旁的几个小丫鬟聊着天。 终于,小荷有些等不住了。若回去晚了,定会被主子责骂。 想到主子那火爆的脾气,小荷冷冷地打了个寒战,握紧瓶子转身就要离去。 可是在她刚转身的那一瞬间,一直没有搭理她的黎落却吱了声“慢着!我有说过准你离开了吗?” 小荷不得已又回过身来傲声道“奴婢来此为贤妃娘娘采露,若回去晚了,贤妃娘娘怪罪下来,怕是充衣担不起这个责任!” 小荷话音刚落,黎落便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小荷愤愤地望着她“穆充衣为何无故打人?” “无故?”黎落冷笑一声,“没人教过你见了主子该如何行礼,同主子说话该用何语气吗?” 小荷将脑袋偏向一边“奴婢不知。” “那我今儿个就好好教教你!” 说罢,黎落绕到她身后,对着她的腿腕一脚踢了下去…… 啊——” 小荷一声吃痛,猛地跪倒在地。 “你……” “啪——” 小荷抬起头来本想同黎落顶撞几句,奈何话还未出口,便被黎落一个巴掌给打了回去。 “这一巴掌是教你识识这后宫的规矩。”话音刚落。黎落反手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替我身边的这俩丫头还你的。大家同为奴婢,何必互相为难呢!小荷姑娘,你说是吗?” 小荷两手捂住自己的脸颊子,生怕一个不留神,再被黎落煽掌。 早春三月,几只小燕子落在湖边的垂柳枝头,“吱吱”叫上几声,似是在嘲笑地上跪着的女子。 黎落出了气,正欲转身离去,去忽然从远处走来一个宫人打扮的绿衣姑娘。那姑娘似是看见了跪在湖边的小荷,忙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待走到黎落她们这边,那姑娘先是恭恭敬敬地朝黎落行了个礼,又急忙走到小荷身边弯腰揪住她的耳朵责骂道:“你这个死蹄子!贤妃娘娘眼看着就要起床了,你竟然还在这偷懒!” “冬青姐姐,我没有偷懒,是……是……” 小荷本想解释,却被黎落给打断了:“嗐!原来这小丫鬟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人啊!”又伸手扶她起来,“你说你也不早说,你要是早跟我说你是贤妃娘娘的人,我又怎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不敬之罪处罚你?” 冬青听罢,拧着小荷耳朵的那只手又加重了些力度:“竟敢对穆充衣不敬!平日里我都是怎么教导你的?待我回去禀了娘娘,看她怎么收拾你!” 黎落含笑听着,一双月牙眼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只是眼中的却不夹杂任何攒珠飞燕步摇在头上比划着“冬青,看看后院净房还缺人吗?把这个没出息的东西遣了去吧。” 小荷闻言瞪大眼睛忙趴在地上磕头求饶“娘娘您就饶过奴婢这一次吧,奴婢发誓,下次定叫那个穆黎落好看!” 额头与金砖地面碰撞,不停地发出“咚咚”的声音。 关雎鸠听得烦了,便伸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面,立在一旁的冬青和跪在地上的小荷身上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 “冬青,你听不懂本宫的话吗?还不赶紧让人给拉下去?难不成你也想过去陪她?” 冬青顿时心中一抖忙低头称“是”,跑到殿门口唤了两个小太监进来将小荷拖出去了。 半开的窗户外,偶有轻风吹进来,裹着院外白玉兰的清香吹到关雎鸠鼻中,那颗气极的心这才稍稍平息了些。 她将冬青唤到身边,在她耳边吩咐了些什么之后便让她开始为自己梳妆…… 第四十三章、这下完了! 伊人宫内。 庭院里那棵梨树下,黎落坐在秋千上缓缓地荡着。 阿羽四个人围着树下的矮桌不停地笑着,中间的云棉像个说书先生似的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今日清晨自家主子教训小荷时的场景。 “你们都不知道,小荷那张脸被主子掴了两下之后,肿得跟个猪头似的。有这么大!” 云棉说着,还伸手在脸边比划了一下。 阿羽几人又是哄得一笑。 云锦端了一盘葡萄立在黎落身旁,眼睛里尽是担忧之色“主子,奴婢知您心疼我们几个,可是那贤妃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奴婢听别处的宫人们讲,在这宫里,谁得罪了贤妃,那就是冲着阎王殿去的。虽说这以主子的身份,贤妃虽无权谋害您的性命,可奴婢真是怕日后她会找您的麻烦。” 黎落轻笑一声,伸手摘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我一个无宠无恩的充衣,她还能怎么为难我?就算她不为难我,内务府那些个登高踩低的狗奴才为难伊人宫的时候还少吗?左右也就这样了,我已经习惯了。” 可是,黎落却想错了。 关雎鸠本就是一个锱铢必较的人,自己宫里的奴婢在黎落那里吃了亏,她又怎会善罢甘休? 果真不出几日,阿羽和蕴儿去御膳房取午膳,却被那的人用几个馊的的馒头和一盘咸菜给打发了回来。 云棉自小跟在黎落身边,最是看不得她被人欺负,再加上她本来性子就急,所以当她看着食盒里的吃食,当即气得跳了起来“这帮孙子!我去找他们理论!” 云棉跑得很急,黎落跟在她身后叫了几声也没叫应,只得吩咐了祥贵去追她。 云锦倒了杯茶递到黎落手中,望着殿门口的方向直着急“云棉总是这般急躁,奴婢都说了她好几次,可没一次记在心里!” 黎落端起茶水淡淡地饮了一口润润嗓子“在宫里,这性子可讨不了好。” 阿羽和蕴儿立在一旁,拎着手里的食盒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只得开口问黎落“主子这午膳……” “扔了吧,当心吃坏肚子。” …… 阳光微暖,透过甬道两旁的龙柏枝丫在青石砖铺成的地面上投下斑斑驳驳的暗影。祥贵紧紧跟在云棉身后不停地喊着,云棉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像头小豹似的朝前冲着。刚跑至拐角处,云棉眼前一黑,直接撞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她心中本就有气,再加上跑在路上又无端被人撞到,自是满心愤然,还未看清来人,便怒声吼道“你这人走路长不长眼睛啊!” 追上来的祥贵“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停在云棉身边“云棉,主子叫你回……” “去”字还未出口,眼角的余光扫见来人的模样后,他急忙“扑通”一声跪下行礼道“奴才给苏大人请安!” 云棉懵了。苏……苏大人?不是有规定说前朝大臣不得在后宫随意走动吗? 祥贵见身边的云棉还未随他一起跪下请安,忙伸出手拉了拉云棉的裙角低声提醒道“快给苏大人行礼。” 云棉这才回过神来,忙在祥贵身边跪下“奴……奴婢给苏大人请……请安。” 苏玄影望着面前这个盯着自己发愣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原来她叫云棉啊! 一段时间不见,这小丫头倒是变瘦了些,小小的身板裹在略显宽大了些的衣裳里,有种不太协调的感觉。 前些日子,他听闻这小丫头的主子被皇上封为了最末等的充衣。这样看来,跟着那不受宠的主子,她的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 苏玄影朝跪在地上的祥贵挥挥手道“你先退下罢。” 祥贵用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云棉,惶恐道“苏大人……那云棉呢……” 苏玄影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我找她还有些事。” 祥贵和云棉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这下完了! 因着苏玄影发了话,祥贵只得硬着头皮起身离开。 他虽想救云棉,可毕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先回去禀告了主子。 云棉这厢跪在地上,心里直打小鼓“完了完了,这次可得罪大人物了。云棉啊,你怎么这么笨呐!” 苏玄影立在云棉跟前,将她纠结的表情尽收眼底。 “你还想跪到什么时候?” “啊?” 云棉抬头,满脸疑惑的望着他。 “我是说你可以起来了。” 苏玄影笑道。 “奴……奴婢不敢起……” 云棉又低下头趴在地上,一副诚恐模样。 苏玄影闻言有些错愕,初次见她,还一脸不卑不亢的模样,如今这进宫没长时间,便变得这般胆小。隧在她面前蹲下身来询问道“为何不敢?” “奴……奴婢刚才有眼不识泰山,不识得您身份,出言不逊责骂了您……” 云棉将脑袋垂得很低,几乎快要贴住地面了。 其实,云棉心底里是不怕这个什么苏大人的,只是她害怕自己闯祸会牵连黎落,便故意装作很卑微的样子求得这人的原谅。 “起来吧,我算你无罪。” 苏玄影本想伸手扶云棉起来,却又忽然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唐突,复又收回手去,站起身来。 只是云棉一直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听见他说算她无罪。忙惊喜抬头道“你说得可是真的?”忽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对,忙又改口道“大人说得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苏玄影淡淡叹了一口气。这小丫头! 云棉这才从地上蹦起来,谦声道“多谢大人,那……奴婢可以离开了吗?” “不可以。” 苏玄影双手环臂挡在云棉跟前。 云棉闻言,嘴角刚刚勾起的弧度再次垮了下去“可是明明说算我无罪的!” “我说算你无罪,但我有说让你离开吗?” 苏玄影摊摊手,一脸理所当然。 云棉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问“请问苏大人留奴婢在这儿还有什么事吗?” 细碎的阳光落在云棉身后的红墙上,火红的颜色同云棉身上的绿衣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苏玄影半眯着眼睛忽然开口来了一句让云棉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你还记得我吗? 云棉愕然。心里不禁犯了嘀咕我何时与他见过? “那个……苏大人,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第四十四章、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苏玄影一愣,当即失了笑。 感情这小丫头压根儿就没记住自己。 想到这,他便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后脑勺。 忽地,他又想到什么似的盯着她问道“你刚才急急忙忙地是要干什么去?” 云棉这人本就没什么心思,见他问了,便将今日中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讲了一遍,末了,还问了句“你说御膳房这些人是不是狗眼看人低?” “这宫里本来就这样,人人都是登高踩低的。见着你身上有利可图,便可劲儿地巴结,见你无权无势,便傻劲儿地欺负。”苏玄影望着她,“你这样的性子在宫里可不讨好。” 云棉有些不服,锦儿姐也这么对她说过。可她就是见不得主子被人这样欺负啊。 但她也没有反驳苏玄影,只是低着头,默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儿。 忽地,云棉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这条路上本就没什么人,再加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云棉肚子的叫声在静谧的空气响得格外清晰。 “饿了?” 云棉红着脸点点头。 “跟我来。” 苏玄影朝她勾勾手指,带着她朝御膳房的方向走去…… 伊人宫这边,祥贵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回去,将云棉得罪苏玄影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黎落。 黎落当即从垫子上站起身来盯着祥贵“你说什么?” “回……回主子的话……云棉被皇上身边的苏大人给扣下了!” …… 云棉跟着苏玄影来到御膳房。 那御膳房的总管黄德全见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连忙谄笑着迎上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黄德全给苏大人请安。”脸颊上的肥肉随着他的微笑一抖一抖的,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 云棉跟在苏玄影的身后,看见黄德全那恨不得蹲下去给苏玄影添鞋的模样,低声骂了句“贱骨头”。与此同时,她那不争气的肚子在食物香气的诱惑下再次叫了起来。 苏玄影将那声音听了个真切,低笑着咳一声对着黄总管挥挥手:“黄公公不必多礼。” 待黄德全站起来后苏玄影又绕过黄总管在御膳房巡视了一圈。御膳房的膳食按各宫位份被分配在不同的八角桌上。苏玄影在充衣位份的桌前停住,端起一盘如意枣糕端详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了口:“黄公公,这是哪位娘娘的午膳啊?眼看这饭点儿都快过去了,怎么还没派人过来取?” 黄德全心里“咯噔”一下,脑门上当即布上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来。他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回苏大人,是……穆充衣的,奴才刚也正纳闷儿呢,正盘算着要不要找个人送过去呢!” 苏玄影闻言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并未及眼底:“我今日路上正好遇见穆充衣身边的宫女来取午膳,正好免了黄公公找人跑一趟了。只不过得劳烦黄公公找个闲置的食盒了。” 黄德全二话不说,立马吩咐别的小太监去找来食盒,将黎落宫里那份午膳装好,又额外放了盘羊皮花丝进去,这才将食盒递到云棉手中:“你看这,杂家真是忙活晕了,连穆充衣的午膳无人来取竟也没有注意到,真是该死!云棉姑娘,真是对不住啊。” 黄德全嘴上虽这么说,眼神却躲躲闪闪不敢看云棉。 云棉倒也没怎么为难黄德全,她虽然性急,但也知道这次黄德全是因畏着苏玄影的缘故才对自己这般客气的。 遂接过食盒道:“左右没耽搁了我家主子用膳。” 说罢,便朝苏玄影行了礼拎着食盒离开了御膳房。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苏玄影才缓缓地踱至黄德全面前:“我想在这后宫之中,黄公公看过最多的便是风水轮流转了吧?” 黄德全低头连连称“是”。 苏玄影这才抬手拂了拂黄德全的衣领后离开了御膳房。 苏玄影离开之后,黄德全才的舒了口气,抬手擦了擦冷汗涔涔的额头“哎呀!可吓死杂家了!” 在宫里混到黄德全这个位置上的人,不是傍了哪个位高权重的娘娘便是那些个极有心眼儿的人。 而黄德全则是那种极有心眼的人,苏玄影虽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但他极少干预后宫里的事,如今他这般帮着穆充衣身边的人,多半是皇上的意思了。 宫里虽传伊人宫那位一进宫便不入皇上眼,可人云亦云,真真假假的事谁也说不真切。 思及此,黄德全忙朝御膳房中忙碌着的人们训诫道:“以后凡是穆充衣的膳食再不可有任何马虎。该有的份例记得添全喽!” 众人听罢,忙俯首称“是”。 ——分界线—— 黎落领着云锦远远便望见了朝这边走来的云棉。 云锦跑到云棉跟前绕着她转了一圈,确认她没有受伤后直接板起脸来揪住她的耳朵训斥道:“你个死丫头,整天莽莽撞撞的,总是要让我跟主子担心,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进了宫就得敛着点性子,可你就偏不听!” “哎呦!哎呦!锦儿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云棉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护着耳朵叫疼,“疼!疼!疼!锦儿姐,你再揪下去,我耳朵跟这膳食都要废了!” 云锦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食盒,忙松开她的耳朵,将食盒接了过去走到黎落跟前:“主子,您看,云棉给您讨了饭食回来。” 云棉走到云锦身边吐了吐舌头:“才不是讨的,是那个什么苏大人帮我做主取回来的,您们都没看见黄德全那副小人嘴脸,简直要恶心死了。” 黎落皱眉:“苏大人?你认识他吗?” 云棉又小跑着到了黎落边上:“我怎么可能认识他呢!估计是人家把我错认成别人了,这才帮了我。” “亏你走了狗屎运,遇见个眼神不好的,否则我和主子还得想法子救你。” 与此同时,走在回太和殿路上的苏迅影打了一个的喷嚏。 他使劲地揉了揉鼻尖抬头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喃喃道:“难道是又要变天了?” …… 第四十五章、冬青,你说我该不该信云嫔? 落缳宫里,关雎鸠懒懒地坐在小炕上剥着瓜子,冬青立在她身后,一下又一下地为她捶着背。 “你将本宫的意思说与黄德全了吗?” 关雎鸠声音有些慵懒,像是一只在火炉旁蜷了许久之后伸展身子的猫咪发出的叫唤声。 冬青停下为她捶背的动作,从矮桌上拿起那印了野鹤花纹的白玉水壶为她倒了杯茶水端到她面前的桌上:“主子放心吧,奴婢都交代妥当了。” 关雎鸠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端起面前的茶水润了润嗓子:“本宫倒想看看,她能跟本宫嚣张到何时!” 说话间,外面有人通报,说是黄德全求见。 冬青笑道:“这黄德全还真是猴急,这么快便来讨赏了。” 关雎鸠望着冬青笑了笑,将手里的瓜子儿丢进小盘子里,又从腰侧抽出帕子擦了擦手:“让他进来吧。” 黄德全这从外面进来,朝关雎鸠行了个礼。 冬青笑着扶住黄德全:“黄公公,您就不必多礼了。” 黄德全看着冬青和小炕上贤妃皆是满眼含笑地望着自己,刚在脑海里准备好的请罪的话瞬间便消失了。 “谢……谢贤妃娘娘。” 关雎鸠用眼神示意冬青,冬青便绕到那架用金线绣成的八仙过海屏风后面取了几锭银元宝塞进黄德全手中。哪知黄德全刚的手刚碰到银子,手瞬间就缩了回去。 关雎鸠眯起的小眼睛里尽是凌厉之色:“黄公公这是何意?嗯?” 关雎鸠的声音不咸不淡,却隐隐含了些“山雨欲来”的怒气。 “奴才奴才没别的意思。” 黄德全声音里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关雎鸠忽地扬起手边的茶杯摔在了黄德全的脚下。 “没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偌大的房间此刻却如同一只逼仄的笼子,锢得黄德全喘不过气来。 他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一句话结结巴巴说了许久也没说全其中意思“回……回娘娘……奴才……本……本来是按……冬青姑娘的话做的……可……可后来……苏大人……就来……来了……” 关雎鸠闻言目光一凝,怒然道“苏玄影?他干什么去了?” 黄德全颤巍巍地低着头“苏大人带了穆充衣身边的大宫女云棉过来找奴才拿黎春阁的午膳,奴才不得不给啊……” “这么说来倒是本宫为难你了。” 关雎鸠转身从小炕上下来,越过他行至窗边幽声道“既然不能来明的,那便用暗的吧。黄公公,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黄德全闻言面露难色,一边是皇上,一边是贤妃,他这个做奴才的哪边个都得罪不起。 一时间,黄德全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低头支吾着。 关雎鸠见他久久没有应声,又转过身来,眯起那双小眼盯着他“看来,黄公公是吃不下本宫这敬酒了。” 言外之意便是“你黄德全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黄德全自然是听出其中意思来了,心中左右衡量了片刻,又俯下身子趴在地上叩首道“奴才……奴才……愿为娘娘效劳。” 关雎鸠嘴角这才勾起一抹笑来,又吩咐冬青将那鼓鼓的钱袋塞进黄德全的手中“本宫就知道黄公公是个聪明的,你若替本宫拔了这肉中刺,以后必少不了你的好处。” “拔……拔了?娘娘的意思是……” 关雎鸠低头把玩着手指上的寒玉镶金护甲低声笑道“黄公公莫要误会,本宫可没那么残忍地想要她的性命,只不过是想让她稍受些惩戒罢了。至于怎么个惩戒法……” 关雎鸠声音一顿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紫色的葫芦小瓷瓶递给他“每日在她的午膳中稍加入些许便可。” 黄德全盯着她手中的瓷瓶犹豫了片刻才伸手将那瓶子接过“奴才明白。” 待他离开落缳宫,冬青才满心疑惑地行至关雎鸠跟前低声道“主子,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关雎鸠并未回答,只是转过身去,从窗台上的花盆里揪了几朵迎下来揉碎。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冬青,你说我该不该信云嫔?” 冬青一愣,竟没想到主子会这般问自己。 云嫔那人看起来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每每来落缳宫同自家主子闲坐也总是“姐姐长”“姐姐短”地叫得好不亲切。在那张笑语盈盈的脸蛋的背后,冬青猜不出她是否还有别的面孔。只是这个世上防人之心终不可无。 想到这,冬青才低头道“云嫔对主子的情谊几分真几分假,奴婢瞧不出来,可在这后宫之中,真心能又有几分?” 落缳宫恍若未闻,只是望着染在手指上的黄滟滟的花汁兀自出神。 偶尔从窗外卷起一阵风,吹起她披在肩上的青丝。 微微的风声中夹杂着她少见的轻柔的声音“那药是云嫔给本宫的,她说不会要人命,量她也没那个胆子糊弄本宫。” ——分界线—— 初春的夜,还夹杂了些许的寒气。 敬事房的李总管端着各宫娘娘们的牌子立在太和殿外,衣着单薄的小身板被冻得微微发抖。 太和殿中,数支蜡烛搁在不远处的的架子上,一闪一闪,晃得慕容璟烨眼睛有些疼。吴广祥从一旁取了剪刀,将架上蜡烛的烛芯一一剪去一半,又低声吩咐一旁的宫女再添些热茶进来。 守殿的笑太监忽地推门进来,正要出声,却被吴广祥禁止。他快步走到殿门口揪住小太监的耳朵低声呵斥:“没看见皇上正在看折子吗?” 小太监这才注意到书案前慕容璟烨隐含怒气的脸,遂放低了声音朝吴广祥道:“吴公公,敬事房的李公公来了。” 吴广祥越过小太监张望了一下殿外,又扭头看了看面色不虞的皇上,思量片刻朝小太监说:“先让他回去吧,皇上正为南安国起兵一事愁心,怕是没这个心思。” 小太监得了令,自是不敢在殿中多留,忙退出殿外关了门将吴广祥的意思传达给了李公公。 李公公满脸为难地望了望手中盛牌子的木盘,重重地叹了口气:“杂家也是没办法,若皇上不翻牌子,长公主那没法交差啊。” 小太监搓着手朝手心里呵了口气:“可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李公公又是叹一口气,正视前方殿门:“唉,不是办法也得等着。” 第四十六章、皇上召幸您了。 四十六、 夜色渐深,书案上茶杯里的茶换了一盏又一盏,待月亮高高悬在空中,打更的梆子声响过之后,慕容璟烨的视线才缓缓从折子上移开:“吴广祥,几更了?” 吴广祥闻声走到书案前回道:“回万岁爷,已经三更了。” 慕容璟烨放下手中的折子伸了个懒腰:“让忠进来吧。” 吴广祥这才开了殿门,吩咐忠进来。 在殿外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忠如闻天籁,端着牌子快步走进殿里。 慕容璟烨抬眸望了一眼盘中的牌子,随意翻起一块扔在盘中:“就这个吧。” 忠得令端着牌子退出太和殿朝禧祥宫跑去交差了。 吴广祥将守在殿外的几个宫女召进来伺候皇上沐浴更衣,自己则领了两个小太监朝碧琅宫传旨去了。 二更天刚过,碧琅宫外的灯笼早已去了一半,亏是未过凌晨宫殿还未落锁,吴广祥刚领着小太监走到宫门口,守门的小太监便扯了嗓子传声道:“吴公公到——” 只见那小太监刚刚喊完,一片漆黑的宫殿瞬间亮起灯来。 若晓持着蜡烛迎出来朝吴广祥笑道:“吴公公,怎么这个时辰才过来,我家主子刚刚歇下。” 吴广祥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回答:“若晓姑娘,正是巧了,今儿个皇上翻的是秦采女的牌子。” 若晓挂在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有些尴尬:“那若晓就不在此叨扰公公了。” 吴广祥笑着点点头朝琅泽轩的方向走去。 琅泽轩内,秦宛昀刚刚躺下,便隐隐约约听见外面又声音。 秦宛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哑着嗓子问道:“翠云,外面是什么声音?” 翠云掌了灯放到秦宛昀床边的灯架上低声道:“是吴公公。” 秦宛昀稍稍清醒了些,从床上坐起身来:“这云嫔还真是受宠,这么晚了,皇上还惦着她。” 却不料她话音刚落,外面却传来小禄子的敲门声:“主子,吴公公来了。” 秦宛昀闻声一震,转头望向翠云:“翠云小禄子刚刚说什么?” “主子,是吴公公!小禄子说吴公公来咱们琅泽轩了!” 翠云有些激动,忙转身向前堂跑去,却又忽地想起自家主子尚在床上还未穿外裳,又忙返回去从架上取了衣服为秦宛昀穿上。 秦宛昀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瞧瞧这,都已经转晕了。” 翠云“嘿嘿”笑了两声,快步走出寝殿将吴广祥迎进前堂。 秦宛昀稍稍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头发,也去了前堂。 见秦宛昀出来,吴广祥忙躬身道喜:“今儿个皇上翻了秦采女的牌子,杂家在此恭喜采女了。” 秦宛昀淡淡一笑道了声谢,又朝翠云使眼色打赏。只是翠云刚拿了银子行至吴广祥面前,他却出声推辞掉了:“眼见这天色不早了,杂家就不打扰了,秦采女您先准备准备,那承恩步辇就停在碧琅宫外。” 说罢,吴广祥缓缓退出了碧琅轩。 秦宛昀盯着门口的方向愣了好一会儿,才急急转过身去拉住翠云的手道:“翠云翠云,你快掐我一下,我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翠云笑着扶着秦宛昀的胳膊朝寝殿走去:“主子,这不是梦,是真的,皇上召幸您了。” 秦宛昀直到坐在承恩步辇里也不敢相信今夜发生的这一切是真的,前一刻自己明明还在睡梦中,此时此刻却在去太和殿的路上。 夜风习习,轻轻晃动着路旁龙柏的枝桠,偶尔有淡淡的迎香飘进鼻孔中,让人闻之神清气爽,之前的的睡意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秦宛昀望着前面洒满月光的路,仿佛前面便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高位。 从懂事开始,父母便告诉她,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使命便是要光耀门楣,如今,她的使命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始罢? 思及此。秦宛昀稍稍正了正身子,在承恩步辇的“隆隆”声中朝前面驶去 碧琅宫到太和殿的路不算太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承恩步辇便在太和殿门前停下。 秦宛昀从承恩步辇上下来,由翠云搀扶着朝殿内走去。 殿中的蜡烛早已撤去了多半,昏暗的宫殿竟空无一人。 “吴公公?” 秦宛昀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无人应答。她满脸疑惑地望向翠云,却见翠云也是一脸茫然。 “皇上?” 秦宛昀又朝里走了几步,依旧无人。 窗外树影重重,印在窗户上,似张牙舞爪的怪物,外面的风似乎是刮得比之前急了些,甚至有轻轻“沙沙”声响起。 秦宛昀有些害怕,想转身离开,可又不敢,便继续朝前走去。 忽地,前方书案下一阵“娑娑”声,却见慕容璟烨拿开盖在脸上的书从榻子上坐起身来。 秦宛昀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搭在翠云手腕上的手下意识地握住翠云的胳膊。待看清那人面容时,秦宛昀才忙松开握着翠云胳膊的手俯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面前的女子着一袭桃红色的绣花托底罗裙,浅芙色的茉莉开满双袖,未施粉黛的面容在昏暗的烛光下有些看不真切,一头乌黑秀发也只是简单地用攒了金线的白丝带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 “过来。” 逆着烛光的方向,一脸倦容的慕容璟烨朝她伸出一只手。 秦宛昀有片刻的愣怔,继而直起身子朝不远处的男子走去。 还未等秦宛昀站稳,慕容璟烨伸出去的手忽然握住她的小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啊——” 秦宛昀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吓住了,未被拉住的那只手慌乱搂住慕容璟烨的脖子,待她在他怀中落定,她又怯怯地将那只手收了回来。 慕容璟烨望着怀中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的女子,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你叫什么名字?” 秦宛昀抬起眼睑,轻声答道:“回……回皇上……臣妾叫秦宛昀。” “杨柳青青宛地垂,桃红李白花参差。这个‘宛’字取得极好。”慕容璟烨盯着她看了片刻,又道:“人也长得极好。” 秦宛昀闻言面上微微一红,不知该作何反应。 门外人影重重,偶有脚步声轻轻走过,慕容璟烨不经意地朝门外瞥了一眼,苦笑一声抱起秦宛昀朝寝殿内走去。 第四十七章、忍不住的痛呼出声 秦宛昀窝在他的怀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味,胸口那颗心“扑通扑通”,仿佛随时都会跳出来似的。 在玉容宫学习宫规的时候,嬷嬷教过她们该如何侍寝,可当他将她放在宽大的龙时,她却不知该如何做了。 慕容璟烨转过身去等了很久也不见人儿有何动作,遂又回过头去沉声道:“替朕宽衣”。 声音不复在寝殿外那般缱绻。 秦宛昀闻声从下来,缓缓为他脱去外衫…… 寝殿内的烛光要稍稍亮些,秦宛昀平躺在檀香木的雕花,有些害怕。 身上的男子望着她的面容又苦苦笑了一声,大手一挥,绞了赤金勾帘的龙纹纱帐便双双垂落下来。 秦宛昀闭了眼,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嬷嬷说,从女孩变成女人,不过一瞬的事。 可是她却感到无比漫长。 窗外似乎有鬼鬼祟祟的身影晃动。慕容璟烨冷笑着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一股莫名的怒火忽地烧上心头。 没有任何前兆,他便闯入了她的身体。 秦宛昀被突如其来的痛意吓了一跳,身子不自觉的蜷了一下,又忽然想起身上的男子是皇上,是整个大宁有着至高无上权利的男人。她又慢慢放轻松身体,却有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中流出来。 “觉得委屈?” 慕容璟烨眯眼望着她,一双通红的眸子里尽是泠然之色。 秦宛昀摇头。的疼痛使她光洁的额头上布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 她知道这一刻会疼,可是却没想到会这么疼。那种疼痛仿佛连着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稍微动一下便会痛入骨髓。在这之前,她日思夜盼地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可是此刻,她只希望赶快结束。 可是,慕容璟烨却似乎没有打算放过她。 他用力地挺着精壮的腰肢,每一下都将自己送到了她身体的最深处。 秦宛昀由最初的忍着,到后来忍不住的痛呼出声。 头顶的龙纹帐随着身上男子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地晃动着,晃得眼睛生疼生疼地。秦宛昀感觉随着他的的动作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整个抽出,然后又被狠狠地揉碎,再一点一点的被塞回到身体里。 慕容璟烨的眸子里始终不曾夹杂任何。直到他从她身体里抽离,直到他翻床,他甚至连一个吻都没有留给她。 殿外守夜的宫人听见里面静了下来,便有人轻轻敲了敲门问道:“皇上。” 直至慕容璟烨应了一声,才有几个宫女推门进来,用绣了石榴花的锦被裹住的秦宛昀后,才有几个候在外面的小太监将她扛走。又有两个司房事的老嬷嬷进来拿走了落了红的白棉布。 待寝殿中人全部退出去,四更天的梆子身刚刚响起,折腾了半夜,慕容璟烨已然没了睡意。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忽然想去外面走走。 春夜里更深露中,此刻又起了风,更是冷意连连。慕容璟烨明黄色的靴子踏过刻了祥云图纹的青石板,腰间那块琳琅玉佩随着他走路的动作泠泠作响。 吴广祥不知何时追了上来,将玄色的织锦斗篷披在他身上:“皇上,您要保重龙体。” 保重龙体?如何保重? 慕容璟烨苦笑一声。 继续朝前走去,任惨白惨白的月光将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翌日晨起,秦宛昀侍寝的消息便如一阵风儿似的刮遍了宫中的每一个角落。 各宫各处,祝福者有之,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更有之。 按照宁朝后宫规矩,侍了寝的嫔妃需要在第二日去翎坤宫中参拜,向皇后奉茶。 秦宛昀虽然浑身乏得厉害,可还是起了个大早来到了翎坤宫。 安清绾和江温尔是一早就等在宫门口了,远远看见秦宛昀由翠云搀扶着走来,忙迎上前去,双双道一声:“恭喜秦妹妹。” 秦宛昀面上莞尔一笑喊了声:“安姐姐,江姐姐”。又忽然想到这路上人多眼杂便朝着她们行了个礼:“见过二位姐姐。” 江温尔握着她的手将她扶起来:“妹妹不必多礼。”又附在她耳边笑道:“昨夜折腾坏了吧,怎地不多睡会?” 秦宛昀面上一红低头道:“怕耽误给请安,便早早过来了。” 安清绾眼波清浅,淡声道:“咱们先进去吧。” 说着,三人一齐朝翎坤宫走去。 待来请安的妃嫔陆陆续续来得差不多了,琉璃才由浣春搀扶着从内殿走出来。众妃皆起身行礼:“金安。” 琉璃淡淡地瞥了一眼贤妃空着的座位,又朝着阶下众人温温一笑叫她们免礼后,秦宛昀才站出来跪在殿下:“臣妾秦氏宛昀给请安。” 琉璃却像是没看见她这个人似的望向蒋芷澜下首的唐泠温声道:“本宫听闻良嫔前些日子身子不舒服,如今可好些了?” 唐泠起身朝琉璃福了福身子:“谢关心,臣妾身子已无大碍。” 琉璃含笑点了点头:“那就好,趁着年轻,可得好好调养身子,好为咱们皇上开枝散叶。” 唐泠低头谦声回道:“谨遵娘娘教诲。” 微曛的阳光透过翎坤宫的窗户殿中,稍稍有些暖意。浣春又吩咐立在一旁的宫女为各宫的娘娘们换了新茶。 之后琉璃又同其他嫔妃闲话一番才叫秦宛昀起来。 秦宛昀跪得有些疼,再加上昨夜被慕容璟烨那般对待,她觉得头脑有些昏沉,眼皮也仿佛被挂了千斤重担般地发沉。耳边是女子们莺莺燕燕般的笑语声和窗外燕子的呢喃声,秦宛昀使劲掐了掐手心,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便有宫女托着雕了凤凰的玉杯送至她面前。 秦宛昀端过杯子朝琉璃走去,待走到她跟前,再次跪下,双手将茶杯举至头顶:“请喝茶。” 琉璃接过她奉的茶淡淡饮了一到浣春手里,又让浣春将一早就备好的送子观音玉像送到秦宛昀手中。 “从今日起,你要尽心尽力地伺候皇上,争取早日怀上龙种,为皇上添子添福。” 秦宛昀托着观音玉像拜了一拜:“臣妾谨遵娘娘教诲。” 拜完琉璃,秦宛昀又起身一一拜见了其他嫔妃。 待琉璃允她退下,秦宛昀才恭恭敬敬地说了句:“臣妾告退”。 第四十八章、云嫔倒是挺会看人脸色。 秦宛昀刚行至殿门口,那姗姗来迟的贤妃娘娘刚刚推门进来。她抬眼默默地盯着身前这个面生的女子看了片刻,又扫了一眼她托在手中的送子观音,瞬间明白面前这个人便是昨夜那个被皇上宠幸了的秦采女。 一个小小的采女竟也排在自己前头侍寝! 有不甘至心底升腾而起,可碍于皇后的身份她又不能将那些不甘心尽数发泄在这个小贱人身上。关雎鸠狠狠地掐了掐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秦宛昀认清来人后,忙俯身行礼::“臣妾给贤妃娘娘请安。” 关雎鸠不屑一笑,却伸出手去扶住秦宛昀的胳膊让她平身,暗中却用力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狠狠地掐了她一把,秦宛昀手上一松,“哐当”一声,那送子观音的玉像便在二人脚下断成两半。 慕子衿向来是个嘴快的,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她却是先喊出了声:“秦采女,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摔碎了赐的玉像。” 安清绾和江温尔心中“咯噔”一下,满眼担忧地望向秦宛昀。 秦宛昀眼睑轻垂,没有言语。 地上那断了的玉像就像她那颗满怀期待的心,还未被捂热乎便生生地碎成了两半。她忍着眼角的酸涩,转过身去朝琉璃跪下:“臣妾有罪,请娘娘责罚。” 琉璃虽不怎么喜欢秦宛昀,但看着那坏了的玉像倒也没再为难她,只道:“你昨夜侍寝有功,功过相抵,本宫也没有再惩罚你的道理,想必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秦宛昀得令,本想转身离去,去又被关雎鸠叫住她故作可惜的拾起那摔成两截的玉像塞进秦宛昀的手里:“秦采女,你也太不小心了,你看看这上好的和田玉算是白白糟蹋了。”说罢,又“啧啧”地叹息了几声,只是她眼角细小的笑纹和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却无不暗示着她此刻渐好的心情。 秦宛昀握着玉像豁口的手蓦地一抖,几滴鲜血顺着莹白光滑的玉像滑落,在翎坤宫刻着牡丹花的玉石地面上留下几抹殷红。 手指仿佛连着心脏般,细细密密的疼痛感好似同时被许多只蜜蜂蛰了般的难受。 坐在殿上的琉璃轻轻地摩挲着座椅扶手上的雕花,静静地看着。 关雎鸠瞥了一眼秦宛昀手上那染了血的玉像,越过她径直走到殿中朝琉璃懒懒一拜:“臣妾给皇后请安。” 琉璃抬起一双如星美目瞅了她一眼,亦用懒懒的声音回道:“平身罢。” 关雎鸠起身落了座,她对面的蒋芷澜端起面前刚刚换过的热茶抿了一口,轻轻地咳了几声:“贤妃姐姐倒是越发懒散了些,今日竟是比昨夜侍过寝的秦采女还迟到些。怪妹妹没有提醒你啊,这人越能睡就越容易发胖。” “你”关雎鸠被蒋芷澜这么一挤兑,刚才教训过秦宛昀的快感顿时又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恨不得撕碎面前这人的愤怒和嫉妒。可她蒋芷澜如今隆宠正盛,饶是她再怎么愤怒与嫉妒也无济于事。 云琅婳倒是个会说的,见关雎鸠暗自生闷气倒是很快将话茬接了过去:“淑妃娘娘今日来得倒是比平日里早了些。只是臣妾瞧着今日的面色却不如平日里好,是身子不舒服吗?” 云琅婳这话说得不假,蒋芷澜今日的气色是真的有些不如往日,若再仔细看看,还不难发现她那眼睛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近日里,皇上很少去她宫里,就连她去太和殿探望也被挡了回去。因着这些她本来心情就不好,偏偏昨夜又传来新晋宫女侍寝的消息,她心里更是难受的厉害。 她心知云琅婳故意这般说就是为了惹自己心里不快,遂眼角轻扬,朝云琅婳露出一抹微笑来:“云嫔倒是挺会看人脸色。” 江温尔和安清绾无心看那几个女人挤兑来挤兑去,两人的心全系在了刚刚离去的秦宛昀身上。待皇后说罢让大伙各自回去,两人便急急朝落缳宫去了。 黎落一早就在琅泽轩了。 江温尔和安清绾到了的时候,黎落已为秦宛昀包扎好了手指。 摔成两截的玉像还被搁在桌上,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有些微微发黑。秦宛昀坐在桌边,靠在黎落怀里抹眼泪:“落姐姐,那贤妃欺人太甚,我又没有招惹与她” 黎落本来是来道喜的,可是她在琅泽轩内等了许久,却见秦宛昀满手是血的哭着回来。 “那贤妃一贯是这样,她不得宠,便眼红别人。”江温尔道,“每日去翎坤宫请安,她总是要将别人挤兑一番。” 安清绾执起帕子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这还只是个开始,以后的路还长着。慢慢地,就懂得忍了。” 秦宛昀从黎落怀中抬起脸来望向安清绾,却见她那姣好的面容上依旧是一片淡然之色。她真的很想知道,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养出这样一个云淡风轻的女子。 江温尔轻轻叹了一口气:“清绾说得对,哪怕委屈也得忍着,我们也只能忍着。” 秦宛昀抽泣着点点头。 直到日照高空,秦宛昀才沉沉睡去。黎落吩咐翠云将那两截观音玉像收起来放到秦宛昀看不见的地方,才关了门与江温尔她们一起离开了落缳宫。 ——分界线—— 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的细碎阳光,淡淡的檀木香溢满了整个房间。红衣女子端着一杯温热的龙井轻手轻脚地搁在男子左手旁,她正欲转身离去,却听见男子轻声吟诵道:“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有弥济盈,有鷕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雝雝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招招舟子,人涉昂否。人涉昂否,昂须我友。” 红衣女子闻声身形一顿转过身去:“王爷,您还惦着这帕子的主人?” 男子淡淡一笑,将手中的帕子放进桌下的锦盒中:“只是好奇。” 仅仅是好奇吗?女子苦笑一声退了出去。 不知怎么地,男子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好听的女声:“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明明是个女儿身,却偏偏要打扮成男子的模样。 他笑着摇摇头,从案边拿起折子处理起公务来。 第四十九章、那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晚膳时分,皇帝的赏赐连同册封的旨意一同被送进了琅泽轩。若晓重重地关上殿门走到云琅婳身边:“顶多封个贵人,也没什么好稀罕。” 云琅婳笑着合上手中的书,抬眸望向愤愤不平的若晓:“本宫还没急,你倒是先沉不住气了。” 若晓蹲下握住云琅婳的手:“奴婢是为娘娘不平。她秦宛昀进宫没多久便侍了寝,这往后还不指定怎么步步高升呢!” “那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云琅婳握着书的手猛然一紧,平整的书页上顿时多了几道褶子。 浪泽轩内,以秦宛昀为首,所有的人都跪了一地。 吴广祥站在堂前将手中的圣旨展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氏宛昀诱人,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将翠云的手推了回去:“秦良人的这份心意杂家心领了,只是这赏赐太过贵重,奴才实在受不起。” 说罢,便招呼着宫人们将赏赐放下,领着他们离开了琅泽轩。 架上烛光如许,照进心里亮堂堂地。秦宛昀伸出手一一抚过放在案上的赏赐,一双美目里反射着溢彩流光。 她虽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府上比这珍贵的物什比比皆是,可是对于她来说,这些又是不同的。昨夜,她本以为自己会像江温尔一般还未得宠便已失宠。可是今日皇上却赐了这些过来,这是不是说明,在皇上心中,她与江温尔终是不同的? 翠云凑上前来,满眼的喜悦丝毫掩饰不住:“主子,皇上定是惦着您的,奴婢就知道以主子的姿色,怎会堪堪做一个良人?以皇上对主子的宠爱啊,主子封嫔封妃指日可待。” 秦宛昀闻言转过头去狠狠剜了翠云一眼:“死丫头,这话岂是你能胡乱说的?要是传到了别人耳中,连我也保不住你!” 翠云自知说错了话,忙噤声走到门口朝外面打量了一圈,确定四周无人,一颗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罢了,下次注意着些吧。” 翌日,春光灼灼,明媚阳光细细密密地踱入窗桕落满窗台。屋檐下几株垂落的迎已零零碎碎落了几片。 黎落坐在梨树下,闻着满院梨香,不觉心旷神怡,遂让云锦她们去找了江温尔,秦宛昀与安清绾闲坐。 安清绾的住处离伊人宫最近,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安清绾便领着丫鬟采晴来了伊人宫。 刚踏进宫门口,便见黎落席地而坐,一壶清酒摆在矮桌上,满院的梨香伴着醉人的酒气飘入鼻中,让人闻之不觉嘴馋。 “宛昀妹妹昨夜里刚晋了位分,这整个后宫的人都眼巴巴地赶着去祝贺了,你倒好,一个人窝在这梨树下喝起了酒。” 安清绾在黎落边上坐下,又伸手为她扫落了飘在肩上的几瓣梨花。 黎落将手中描着青花的酒杯转了几圈,淡然一笑:“有心祝贺的,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再说了,我这黎春阁里值钱的东西屈指可数,着实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何必到那些个娘娘们跟前去凑热闹。” 安清绾拉过搁在一旁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杯热茶,恰有一瓣洁白的梨花飘入碧橙色的茶汤之中。她却是毫不在意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道:“你这儿可真是个好地方,就连这茶水也不觉地染了几分梨花香。” “也就你这么说,这要换做别人,恐怕早就避之不及了。” “谁说别人就避之不及了?” 黎落话音刚落,便见江温尔携着秦宛昀走了进来,二人手里还拎着几个五彩斑斓的风筝。 秦宛昀撇下江温尔跑到黎落跟前从矮桌上拎起酒壶先为自己倒了杯清酒。 “一上午就只忙着应付那些个人们了,一张张虚伪的面孔看得我真是恶心。还是落姐姐这里好,连酒都这么好喝!” 秦宛昀将杯中的酒饮尽,又为自己斟了一杯。 江温尔将风筝放在一边后抢过秦宛昀的第二杯酒搁在一边:“你可别在黎妹妹这里贪杯,她这儿的酒,劲儿可大着呢,我们一会儿去放风筝,你可别醉了。” 秦宛昀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为自己倒了杯茶。 黎落又让云棉取了些点心出来。 江温尔在黎落对面坐下:“御膳房还有没有为难你?” “前些天,送来了一些馊饭,后来云棉跟着皇上身边的苏大人取了御膳房后,他们就再没为难过黎春阁。八成他们是以为皇上在意我吧。” 黎落嘴角噙起一抹苦笑,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安清绾拍拍她的肩膀,轻轻叹了一口气。 江温尔却是皱了眉头:“可是皇上身边那个苏玄影?我听说他不怎么插足后宫里的事,可为何又替你出头?” “云棉说他将她错认成故人了。” 四人在黎春阁用过午膳之后来到了御花园里。 江温尔和秦宛昀虽放过风筝,但放得不是很好,时不时地会落下来。黎落未穿越前常拉着室友去室外放风筝,久而久之,她放得越来越好,因而此刻,她的风筝飞得最高。安清绾向来不怎么喜欢这些个活动,只是静静地坐在离她们不远的石桌旁。 第五十章、“啊—— “哎,飞起来了,我的风筝终于飞起来了!” 秦宛昀尝试了几次之后,手中的风筝终于飞上了蓝天,她邀功似的朝黎落和江石的银护甲轻轻地滑过她漂亮的脸蛋儿,似乎下一刻便会刺进她的肉里。 秦宛昀似是被吓住一般,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流下来。 她神色怯怯,却还是鼓着勇气朝前爬了几下为安清绾求情道:“贤妃娘娘,请您饶了安姐姐吧,她从来都无心争宠的。” “呦!这不是前个夜里刚刚侍过寝的秦良人嘛?你倒是傻得很。和这么狐媚的女子做姐妹,就不怕她分薄了你的恩宠吗?” 关雎鸠说着,捂着嘴轻笑了几声。 不远处,蒋芷澜与唐泠本在闲游,不料却无意间撞见关雎鸠为难黎落几人。 唐泠见状,想也没想拉起蒋芷澜就要冲上前去,却忽然被蒋芷澜拽住。 唐泠回过头去,满眼不接地望着她,却见蒋芷澜朝她摇了摇头:“先看看再说。” 黎落跪在一侧始终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望着不远处的草丛,偶尔会趁关雎鸠不注意的时候,伸出手去,朝着草丛的方向做出一系列指挥的动作,嘴里还轻轻地“咝咝”几声。 就在关雎鸠准备用护甲刺伤安清绾的脸时,黎落忽地指着关雎鸠的方向长嘶一声。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细长的黑色小蛇从草丛里探出头来,迅速朝关雎鸠移去。冬青发现不对劲时,那蛇已离关雎鸠不足一步之远。 “娘娘小心!” 冬青大喊一声,迅速扑向关雎鸠,那蛇受了惊吓,一口咬在了冬青的脚踝上。那小黑蛇似是能通人性般地,咬完冬青之后没再袭击别人,而是慢悠悠地调了个身子,一扭一扭地朝草丛中滑去了。 “冬青!快去叫太医。” 关雎鸠松开钳住安清绾脸蛋的手,忙去护冬青。又回过头去,命身后随行的宫人将冬青抬回落缳宫。 “你最好别挪动她,否则她将性命不保。” 跪在一旁的黎落忽然幽幽地开了口。 关雎鸠闻言愤愤地望向她:“你们到底耍了什么花招?” 黎落无所谓地摊摊手:“娘娘,我们一直都跪在这里,能耍什么花招?” “你——” 关雎鸠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被黎落出声打断:“娘娘,您最好找人将她伤口里的毒液给吸出来,否则就算是太医来了也于事无补。” 关雎鸠将信将疑地望了她一眼,便命一小太监为她吸毒。 那小太监一脸为难,犹豫半天之后才在冬青身前蹲下。 “怎么,不愿意?” 关雎鸠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没没奴才只是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还不赶紧地?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本宫看你也别想活了!” 小太监闻言双腿一软,忙在冬青身前跪下,俯身为她吸起毒液来。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一个小宫女领着太医匆匆回来。 “秦太医,你快来给她瞧瞧。” 关雎鸠将冬青轻轻平放在地上,退到后面。 秦太医为冬青检查了下伤口,又帮她上了药才让人将她抬回去。 待冬青离开,秦太医才起身拱手朝关雎鸠行了一礼:“臣参见贤妃娘娘。” 关雎鸠满脸焦急地走到秦太医跟前:“她的伤势怎么样?” “亏得伤口处理及时,已无什么大碍,臣为她上了药,接下来让冬青姑娘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关雎鸠这才松了口气。她又回过身去狠狠地盯着黎落几人片刻,道了声:“若是让本宫发现时你们耍花招,定不会轻饶!” 说罢,她才领着一群宫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秦宛昀一直强撑直的身子瞬间塌了下去。黎落忙起身将江温尔扶起来走到秦太医面前:“太医,您快为江贵人看看手指。” ③ 出自宋代辛弃疾的《粉蝶儿和赵晋臣敷文赋落花》 ④选自宋代李清照的《丑奴儿》 第五十一章、臣妾有孕了。 不远处,蒋芷澜望着黎落四人,缓缓地勾起一抹笑来:“这四个人,倒是越来越叫本宫惊喜了。” 唐泠并未回答,只是伸手折了枝开得正好的四季海棠凑到鼻子下闻了闻:“贤妃这性子倒是四处树敌,明明就不得宠,还一个劲地招惹这个招惹那个,真真是没脑子” 早春时节,春光最是醉人。蜂飞蝶舞,晴光柔好,湛湛碧空偶有几只喜鹊飞过。云影苑内,春色更是撩人,树影丛丛相互交叉直指天际,各色花卉争妍斗艳,枝丫间倾斜下来的阳光细细碎碎将地面分割成各种形状。 黎落在树丛下弯着腰,在草丛中寻找着什么。 云棉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家主子身后,手里拿着一截树枝百聊无赖地抽打着草丛:“主子,您一大早起来在这里找什么呀?您还没用早膳呢!” 黎落用手将脚下草丛扒拉开,忽地眼前一亮,伸手将其中一株紫色的花折了下来:“江姐姐手不是肿了吗?我怕那秦太医是贤妃的人,不肯好好医治她,便寻思着采些半枝莲送她。” 云棉将黎落手中的花端详了半天,撇了撇嘴道:“这花长得这般丑,真的可以消肿吗?” “你还别小看了它。它虽然长得不怎么好看,可用处可大着哩!消炎止血啊,消肿止痛啊什么的,用它最管用了。” 黎落未穿越前,本就是一所著名中医药大学的高材生,对于这些药理知识自是耳熟能详。她朝云棉解释过后又折了些半枝莲扎成梱递给云棉:“将这些半枝莲送到江姐姐那里,你告诉她让她将这些花捣碎以后用酒糟煮热,每晚敷在手指上过几日就好了。” 云棉接过那小半梱半枝莲一脸惊奇地望着黎落:“主子,您何时懂得这些了?” 黎落闻言神色一顿,继而挠着后脑勺干巴巴地笑了几声道:“那个……我在相府的时候不是老生病嘛……就……就向大夫请教了一些……呵呵……” “哦。” 云棉本也不是个心思细的,黎落那般说,她根本没多想就信了,又朝黎落告了退便转身朝云影苑外走去…… 禧祥宫寝殿内开锁的声音响过之后,慕容瑾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夕云,几时了?” 夕云将镀银的雕花水盆放到床边的红楠木圆凳上,才走到床边将慕容瑾妍扶起身来:“刚过卯时,已在外面候了多时。” 慕容瑾妍掀开被子下了床“这琉璃今日怎来得这般早?” 夕云笑着将手帕浸湿递给慕容瑾妍,又将宫人端进来的漱口水端到她嘴边:“估摸着是今日起得早了些吧。这皇后呀,也真是孝顺,每日都过来请安。您这挑人的眼光可真是顶好。” 慕容瑾妍笑着叹口气,摇了摇头:“琉璃这孩子啊总想着过来陪本宫这个老妇人,若是她稍稍开点窍,像锦瑟宫和碧琅宫那两位多去太和殿走走,皇帝也就不至于这般对她不冷不淡了。” 夕云听见她自称老妇人,心里无端勾起几抹心疼。她这主子啊,命苦。可她从来都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是,每每夜里,她却总是被梦魇住,任人怎么喊都喊不醒。 “夕云?” “啊?主子您叫我?” 慕容瑾妍笑着握住夕云的手:“怎么发起愣来了呢?” 夕云不动声色地隐去眼中的神色,笑着望着她:“还不是因为您说自己是老妇人!明明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却总是偏偏自诩老妇。” 说着,夕云将她扶到铜镜前,为她梳发:“您瞧瞧,那镜中的人儿,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哪个看了不为之心动?” 慕容瑾妍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呀,是越来越会讨本宫开心了。” “奴婢说得都是真话,哪里是在讨您开心!” 核桃木的梳子在丝丝秀发中穿梭,阳光自刻花木窗中泻进来,将那身着玄色衣裳的女子照得越发老气了些。 窗外的垂柳枝头,落了两只俏皮的燕子,对啼声声,叫得好不热闹,只是那叫声更是将那铜镜前的身影衬托得落寞。 琉璃在禧祥宫的外室等了许久,才见慕容瑾妍在夕云的搀扶下缓缓地走了出来。于是她赶紧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将双手搁在腰间朝来人盈盈一拜:“琉璃见过皇姐。” 慕容瑾妍忙伸出手去将她扶了起来:“你看看你,嘴上叫着皇姐皇姐的,偏地还要这样行礼,岂不是跟我生分了” 琉璃淡淡一笑,反手扶着慕容瑾妍在桌前坐下:“皇姐您说的哪的话呀,琉璃怎会跟您生分?” “你呀,要是把在我面前的这份热络放到璟烨身上,你这肚子里啊,早有个金娃娃喽!” 琉璃闻言脸上一红低了头道:“臣妾正想跟您说这事呢。” “什么什么?本宫怎么没听明白?” “皇姐,臣妾有孕了。” 琉璃本来就低垂着的头更加低了些,精致的面容在穿窗而过的阳光下显得更加明媚动人。她那本来就清脆的声音此刻落入慕容瑾妍的耳中更是如三月流莺声声鸣唱。 慕容瑾妍神色一顿,继而又绽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笑指着琉璃的肚子有些语无伦次:“你是说” 夕云俯身在她耳边接过话道:“公主啊,是说您要做皇姑母了。” “好!好!好!”慕容瑾妍情到深时,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忙让夕云安排宫人在今日的早膳里多添一道滋补的汤。 “皇姐,臣妾可是第一个告诉您的,可是连皇上都还没来得及说呢!” “可不能告他!” 慕容瑾妍忙出声道,她也曾在这深深宫门中与人斗过心的。宫中女子,向来都是母凭子贵,就连身居后宫首座的皇后也不例外。 琉璃腹中这孩儿,是她日思夜盼来的,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于是她敛去脸上的笑意,一脸郑重地盯着琉璃道:“琉璃,你听本宫说,这后宫之中,怀孕的女子最惹人记恨。从今日起,你每日晚上要来禧祥宫陪本宫用膳,等过了这头三个月,待胎坐稳了后再将这消息告诉璟烨。” 琉璃心知皇姐这是为了自己着想,遂点头应了声“是”。 琉璃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第五十二章、我非好好收拾你不可! 云棉离开琅泽轩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雨。 三月的雨似闺中多愁善感的姑娘的泪水,稀稀落落的。 云棉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将手支在头顶,迈开步子便朝伊人宫的方向跑去。 许是她低着头跑得有些急了,在一个拐弯处竟没注意到对面走来一个人,于是,她华丽丽地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云棉有片刻的眩晕。 头顶却忽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每次走路都不看路吗?” 云棉闻声抬眸望去,却与身前人的目光对上。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似乎再靠近一些便能碰到彼此的唇。 他的呼吸声近在咫尺,轻而均匀的气息贴着云棉的下巴吹进她的脖子里。 云棉面色一红,忙退后一步跪下行礼道:“参……参见苏大人。” 来人正是苏玄影。 他望着她微红的面庞俏然一笑,伸手将她拎了起来:“以后见了我不准动不动就跪!” “啊?” 云棉满头雾水地望着他,心想:这苏大人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我说,以后见了我不许下跪。” 苏玄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撇撇嘴:“永远都是一副干瘪瘪的模样,从明天开始,你得多吃点,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这么瘦,我非好好收拾你不可!” 云棉却是更加狐疑:“苏大人,奴婢瘦与不瘦与你何干?您怕是又认错人了吧?” 苏玄影闻言一愣吼出声来:“感情你一直都以为我认错人了?” 云棉似是被他的吼声吓到了,忙缩了缩脑袋低声回道:“奴婢本就与您不熟,若不是认错人,您怎会表现得如此熟络?” 苏玄影哑然失笑,明明就是这小丫头不记得自己了,却一脸无辜地询问他是不是认错人了。转而一想,他顿时有些愤愤然,想他苏玄影,虽不是那种举世无双的的如玉公子,但好歹也算得上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可见了这么多次面,她愣是没怎么注意过他。这很严重地伤害到了他苏大公子的自尊心好吧? “你看看,咱俩这都见过好几次了吧?怎么着也算是老熟人了吧?总之,作为一个老熟人对你的关心,你以后必须得给我多吃点!瘦巴巴的跟只饿了好几天的流浪狗似的。” “哎,你说谁是流浪狗?你才是流浪狗!你们全家都是流浪狗!” 云棉小时候本就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如今被苏玄影形容成流浪狗,就仿佛是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咪似的,之前那装出来的低眉顺眼瞬间消失。瞪大的杏目狠狠地盯着苏玄影,恨不得将他吞掉似的。云棉本来还觉得这苏玄影是个大好人。如今看来,她真真是看走了眼! 苏玄影被云棉吼得有些莫名其妙,于是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捅了捅她:“喂!生气了?” 云棉将脑袋转向一边,鼻子里重重地发出一声冷哼,越过她径直朝前面走去。 苏玄影笑着摇了摇头,正欲抬脚离去,却无意间看见云棉刚才掉落在地上的碧玉棱花双合簪子。 “这丫头,还真是粗心大意。” 他笑着摇摇头,弯下腰将那簪子捡起来放进了胸前的衣服里。 …… 一夜春雨。 第二日天空便放了晴,一大早禧祥宫便传出了长公主因昨夜雨寒,竟感染了风寒。打那以后,皇后日日侍奉在跟前,其余嫔妃连同皇上在内则全被挡在了禧祥宫外。 碧琅宫中,云琅婳将若晓刚刚端到跟前的一杯热茶扔了出去,刚刚在热水中舒展的茶叶顿时洒了一地,上好的紫砂茶杯也化为一堆碎片。 若晓身子一抖,慌忙跪倒在地:“主子息怒,若是不喜这茶,奴婢再去换一杯,您千万要保重身体,不为自己也要为着您肚子里的小皇子啊!” 云琅婳闻言,伸出手去捂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喃喃道:“同样有孕,人家肚子里的就是宝贝疙瘩,就连长公主都得偷偷摸摸的护着。” 若晓见自家主子情绪稍稍稳定了些,才敢从地上站起身来将她扶到榻子上坐下:“有人护着又如何,能不能顺利生下还是个问题。” 云琅婳闻言眼底一亮,扶着若晓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来又紧紧地将她的手握住。是啊,有人护着又如何,她那会在府里时,父亲多护着四房的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可到最后还不是被母亲一碗红花给弄掉了吗? 思及此,云琅婳阴沉着的表情才渐渐舒展了些:“若晓啊,今儿个晚上你去玉容宫找一下惠嬷嬷和碧椿……” …… 霁雨初晴,空气里漂浮着的尽是泥土的气息。 伊人宫院中的小桌和秋千架上都落了潮,黎落便站在黎春阁的廊下吹风。 云锦忙从屋里取了件牙白色素面妆花的小袄披在她身上,嘴里是絮絮叨叨的抱怨:“主子,您总是这样,不顾着自己的身体。” 黎落伸手护住肩头的袄子防着它滑落,一双秀眉轻轻地挑了挑:“这天气不算太冷,我也没那么弱不禁风。云锦啊,你就跟个老妈子似的,整天絮叨个没完,这以后要是嫁了人啊还了得?” 云棉恰巧从屋里出来,将黎落的话听了个真切,忙凑到她俩跟前补充道:“主子,这还算好的呢,你是没见锦儿姐训我的时候,那絮絮叨叨的,简直真快成个老妈子了。” 黎落闻言,轻声一笑。云锦却是不依了,追着云棉便要打她。 满院梨花白清如雪,花下少女天真烂漫,黎落含笑望着相互追打着的二人,不禁笑弯了眉眼。 云棉见云锦紧追不舍,正欲朝宫门外跑去,不料脚还未来得及踏过门槛,却忽地刹住了车。 云锦到底是个机灵的,云棉还未反应过来,她便拉了拉云棉同她一道行礼:“奴婢见过何小仪。” 黎落闻声神色一愣,虽不知这何小仪为何会来伊人宫,但她还是走上前朝来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臣妾参见何小仪。” “穆充衣快免礼。” 何青槐脸上挂着笑意,伸出手去朝虚扶一把,又朝云棉云锦挥了挥帕子道:“你们也起来吧。” 第五十三章、“这些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我经过伊人宫的时候,听见你这里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好奇心实在是压制不住,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进来,没打扰到穆充衣吧?” 何青槐嘴上虽这般说着,却是自顾走到梨树下:“本以为四年前这宁宫里的梨树都被处理干净了,不曾想伊人宫里竟遗留了一棵。穆充衣,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幸运还是不幸。” 黎落听得云里雾里。前些天,未央宫里的槿若姑姑也曾说过宫中梨树被处理干净之类的话。黎落不明白为何要处理宫中的梨树。当时看槿若姑姑的神情似是不想回答她心中的疑问,她也就没有再问。如今何青槐再次提起这个事情,那些埋在心中的好奇又被勾了起来。于是黎落走到何青槐身边,与她并肩站在梨树下,抬头望着满树的梨花问道:“何小仪可知道四年前为何要处理宫中的梨树?” 何青槐是在慕容瑾妍做瑾嫔时被调到慕容瑾妍宫里的,对于那些前尘往事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但四年前,慕容璟烨就严令宫中诸人不得再议论那件事,违令者斩。 所以何青槐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黎落那个问题。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今日邀了暮良人和楚良人一同去御花园赏花,就不在此叨扰穆充衣了。” 黎落满心疑问虽无处可解,但又没法拦着何青槐非让她为自己讲述一二,遂屈膝行礼将何青槐恭送出去。 …… 今日无事,黎落用过晚膳之后便早早睡了。许是因着这一天来心中都装着疑问,黎落睡得并不踏实。 梦里,一群人围着一个的八方桌,桌上摆满各种各样的物件儿:没蘸墨的新毛笔、金光闪闪的金元宝,精致细腻的和田玉玦……竟然还有女子头上戴的珠花…… 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怀中抱着一个粉扑扑的奶娃娃,叫他从桌子上的东西里抓一样。 只见那小奶娃抓抓这个,摸摸那个,好不新奇。 约摸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小奶娃才慢吞吞地从琳琅满目的物件儿中抓了一把刻着虎纹样的小木剑朝嘴里送去…… “哎呀!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这小少爷日后必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儿,保家卫国!” 黎落听见有人这样奉承。 她有点无语 这些人可真真是迷信。一个小娃娃不就抓了把木剑嘛,难不成日后还真能成将军啊? …… 梦中的场景换了一个又一个,待黎落缓缓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时,太阳早已高高地悬在天上了。 她刚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就听见外面祥贵扯着嗓子喊云锦的声音:“云锦!云锦!咱们主子呢?” “嘘——主子还在屋里睡着呢,昨儿个实在睡得太晚了,主子是真的乏了,别把她给吵醒了。” “哎呀!赶紧叫主子起来,那乾罗殿前早,各宫妃嫔早乌泱泱地跪了一地了!” “为何都要去乾罗殿跪着?” 云锦刚从伊人宫附近的湖边采露回来,满身还带着露水的湿气。她一边将手里的白玉细口瓶搁在梨树下的矮桌上一边问道。 三月早春,祥贵却急的满头大汗:“这不眼看着就到春耕节了吗?今儿个早上,我去给我哥哥送银子,他说前几天司礼监的方公公一早就去落寰宫传了旨意,今日天还未亮,贤妃娘娘就去候着了。” 云锦闻言,面上染了一些愠色,挑起一双薄眉怒声道:“这些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总有一天得叫他们好看!” 说罢,便急冲冲地回屋去喊黎落起床了。只是,她刚推门进去,黎落已经醒来,早已自个儿下了床坐在铜镜前描眉呢。 云锦赶紧走到她身后,从桌上取了梳子替黎落梳发:“主子,刚才祥贵说……” “我听见了。左右也是迟了,也不多这一会子功夫。”黎落淡声道,从桌上拿了几支簪子在梳好的发髻上比划着,“云锦,你快帮我瞧瞧该带哪支簪子。” 云锦看了又看,便取了黎落右手上那支镀银蓝蕊团抱簪为她插在发髻上:“奴婢觉得这簪子挺衬您的肤色,再加上这花欲开,福将至,也能图个吉利。” 黎落眉眼含笑,又从首饰匣里取了只赤金盘螭巊珞手镯套在手腕上,这才动身去了乾罗殿。 按照宁朝习俗,春耕节来临之际,皇帝需携后宫众妃与前朝百官在乾罗殿前设祭坛祭拜雨神,以求开春之际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黎落带着云锦来到乾罗殿前时,祭拜之礼刚进行到一半。 她本想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跪在人堆里蒙混过去,谁知她正要在后面跪下,慕容璟烨恰好转过身去,一眼便望见了立在人群之中的黎落。 淡淡的日光下,她一袭月白色的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不及盈盈一握的腰间,一朵开到极致的山茶一直蔓延到裙摆处,裙角随着骤起的微风摇曳,她衣裙上那朵山茶也如同活过来一般,随风微微飘荡。 慕容璟烨微微眯眼,心下却不由地冷哼一声。 在他心里,黎落就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子。 而此刻闯入他眼中的黎落虽美,却让他不由觉得她别有用心。 黎落见远处的男子望向自己,胸口里的那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蹦出身体似的。 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看见他,只便是隔着远远的距离,她也觉得这些时日里盘桓在心底里的委屈都在望见慕容璟烨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慕容璟烨见远处的女子痴痴望着自己,心头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继而又被他压制下去。 站在他旁边的琉璃自然也看见了黎落。 她侧眸望向身边的男子,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由愠怒变为平静,再由平静变为淡漠。一颗随着他表情不停起浮着的心也随之落回肚里。 她忙屈膝请罪道:“臣妾教导后宫无方,望皇上恕罪。” 慕容璟烨默默地把玩着拇指上的血玉扳指,眯眼瞧着面前行礼的皇后,只由她屈着膝,也不叫起来,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第五十四章、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约摸过了半刻钟的时间,他才虚虚扶了琉璃一把道:“若是有心,无人教导也自会早早过来。”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瞧了一眼与蒋芷澜并排跪在众妃之首的关雎鸠继续道:“为民祈福心诚则灵,若说这后宫中心诚之人,怕是贤妃要居众人之首了。” 关雎鸠见皇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自己,心里好不激动。 只是迫于众人面前不好表现出来,便压下心中的情绪谦声道:“为民祈福,本就是臣妾同众位姐妹们的职责所在。臣妾惶恐,怎敢担当这心诚之首。” 慕容璟烨闻言面上染了一抹笑意:“你倒是个谦逊的。” 说罢又朝下首的嫔妃们训诫道:“尔等都应以贤妃为榜样。” 众妃皆俯首齐称:“谨遵皇上教诲!” 之后便由吴广祥宣旨,皇帝下乡春耕,皇后,淑妃、令嫔、云嫔和慕贵人伴之。 关雎鸠虽然心有不甘,但毕竟皇上今日是当着众人的面肯定了自己,心底的不甘又换做喜悦,待送走皇上出行的车架,便高高兴兴地扶着冬青的手去了御花园。 直到皇上的车架出了城门,黎落依旧跪坐在地上满脸怅然。 里不都这样写吗? 不受宠的妃子故意迟到以博得皇上青睐,可是这事轮到自己身上,怎么结果就全不一样了呢? 秦宛昀离黎落最近,待她们可以自由活动之后,她忙起身跑到黎落身边将她扶了起来:“黎姐姐,你还好吧?” 安清绾和江温尔也走了过来。 安清绾淡淡地望了一眼城门口的方向,除了几道车轱辘碾压下的擦痕和城门外那一方小小的天空之外,什么也没有。 只得摇头叹息:“所谓‘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怎一个‘情’字了得……” 黎落面上一红,轻轻推了安清绾一下嗔道:“安姐姐就知道取笑我!” 黎落话音刚落,江温尔便伸出手指头狠狠地戳了戳她的脑门:“你以为这皇宫是你左丞府,你想迟到就迟到?就算想引得那人注意,也不必冒着被罚的危险啊!” 黎落脑门被她戳得微微发疼,只得捂着额头朝后退了几步:“好痛!” “再这般冲动,哪天定叫试试那惩戒司的板子!” 江温尔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她故作生气地转过身去,不再搭理黎落。 秦宛昀站在一边,总算是将她们说的话理清楚了,隧同江温尔和安清绾站到一边道:“江姐姐说得对,黎姐姐以后可不能这般冲动了……啊——啊——啊切!” 秦宛昀话音刚落,鼻子突地一痒,打了一个的喷嚏。 三月的风,微微吹在身上,虽不是太过寒冷,却也让人感觉到了淡淡的冷意。 黎落见状,忙伸了手帮她裹了裹脖子上的白狐毛领子:“你也真是的!这才初春就穿得这么薄!也不怕给冻着了!” 秦宛昀面上闪过一丝怅然,颇不自在地低下了头:“你和安姐姐、江姐姐都这么瘦,穿了厚厚斗篷也不觉得难看,我自打进宫以来,这腰身竟胖了一圈,就连刚进宫那会子的衣服也穿不上了。” 江温尔三人脸上皆是一愣,她不说倒还未发现,经她这么一说,却是觉得她真的胖了不少。 黎落见秦宛昀说起伤心事,忙笑着转移了话题:“咱们也别在这冷风口上站着了,若你们无事,不妨去我那里坐坐,左右正殿无主,倒也清静。” 于是四人便相携着去了伊人宫。 宫墙的一角,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见四人走远,稍作思量,便也转身离开了。 …… 禧祥宫偏殿的小佛堂内。 慕容瑾妍笔直地跪在白玉身的菩萨面前缓缓地拨着手上那串紫檀玉佛珠,一袭玄色的如意云纹宫装在昏暗的屋子里显得有些单调。 夕云正捧了一柱香插在菩萨面前的香炉里,便听见瑾妍淡声问道:“皇上出宫了吗?” “早出宫了,若是路上不耽搁,估计天黑之前就能到桃源村。皇上果然带了淑妃和云嫔,这宫里也能消停些日子了。” 夕云弯腰扶了瑾妍在旁边的双扶椅上坐下,又端了一早备好的水盆放到瑾妍手边。 “这后宫里啊,只要有妃子就永远也不会消停。”瑾妍净了手,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将本宫的旨意传给苏玄影了吗?” “传到了,苏大人说会提高警惕保护好的。” 夕云将水盆递给屋外守着的宫人,又回来搀扶着瑾妍出了偏殿朝正殿去。 “琉璃肚子里怀的,是咱们大宁国的皇长子,可疏忽不得。” …… 宫外到底不比宫里,一出了宁宫最后一道宫门,蒋芷澜忽觉心中一片开朗。 坐在刺金丝的如意团云马车里,听着车外拴在四角的祈福铃铛清脆的声音,蒋芷澜嘴角轻扬,一颗心也跟着车外的白云飘荡了起来。 碧桃坐在蒋芷澜身侧,将她身上的敞怀织锦斗篷往紧里裹了些:“宫外毕竟不比咱们锦瑟宫,主子可得仔细了身子。” 蒋芷澜淡声笑着,却又对着坐在对面的唐泠抱怨道:“你说这一个小小的姑娘,怎地就学会了宫中老嬷嬷们那套啰嗦的嘴脸,等哪天逮着机会,可得把她嫁了出去不可!” 唐泠执起帕子捂了嘴角笑道:“要真等到哪天,只怕是该轮到姐姐舍不得了。” 碧桃也随声附和:“令嫔娘娘说得是,主子怕是舍不得嫁了奴婢呢!” “就你会说!” 蒋芷澜伸了指头戳了戳碧桃的脑门,碧桃满脸委屈的表情引得一车的人笑语嫣然。 笑声飘到云琅婳的马车里,引得面有倦色的云琅婳微微皱起眉头干呕了几声。 若晓见自家主子身子不舒服,忙凑到她跟前关心道:“主子,可是这车颠簸了?要不奴婢叫他们走得慢一些?” “不碍事的。吃几颗梅子压压就好了。” 云琅婳面色恹恹地靠在马车上,朝若晓摆了摆手。 若晓忙从旁取了盛着梅子的玉碗端到她跟前,喂了她几粒,这才稍微好受了些。 第五十五章、朕说你比得,你就比得。 慕子衿与云琅婳同乘一车,见她这般难受忙吩咐身旁的安儿从车里的水壶里倒了些水端到云琅婳面前:“云嫔娘娘可是晕车了?不妨喝些水缓缓吧。” 云琅婳本就是个小心的主,这会子心里更是犯了嘀咕,慕子衿本与自己不甚亲和,如今又这般辛勤,总是要防着点好。 于是接过安儿递过来的水稍稍抿了一下,便执了帕子趁擦嘴之际不动声色地将那些水悉数吐了出来。 “云嫔娘娘身子弱,这路途颠簸,可得仔细点身子。” 慕子衿虽不喜这个城府极深的女子,但表面上终归是要客气一下的。 “有劳慕贵人挂心了。” 云琅婳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将头转向窗外不再言语。 慕子衿见她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倒也乐得自在,于是也将脑袋转向另一侧的窗外,静静地欣赏起路旁的景色来。 …… 桃源村的族长在早上的时候就接到上面的通知说今日会有京中贵人来访,一大早便召集了村民候在村口,等待着迎接贵人进村。 直到夕阳将将落山的时候,慕容璟烨一行人才到达桃源村。 苏玄影扶了慕容璟烨下车,又护着浣春搀了琉璃下车,这才吩咐后面的人将慕容璟烨带来的礼物发放给村名。 老族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领着村民跪拜谢恩,只是刚跪到一半的时候便被慕容璟烨扶住:“老伯无须多礼,容某在此叨扰一些时日,带些礼物过来是应当的。” 说罢又令苏玄影领着侍卫将携带的衣物搬到老族长安排的屋子里去,又叫老族长指派了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带着自己到田间转转。其余人则按照安排回了自己的屋子。 乡下人住的房间,不过都是用一堆茅草搭起来的简陋小屋,云琅婳刚一进去就捂着鼻子跑了出来。 “到处都是一股子发霉的味道,可真真是难闻死了。” 若晓忙倒了杯热茶端出草屋外走到云琅婳面前:“主子先在外面歇歇脚,待奴婢带他们好好将这里打扫打扫您再进来。” “你让他们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一些。” 云琅婳这才接过茶杯,在屋外矮桌旁的垫子上坐下。 慕子衿的屋子被安排在了云琅婳旁边,她漠然看着云琅婳对着自己的屋子一通嫌弃,在心底冷哼一声,朝一边走去。 桃源村的村后是一片偌大的桃林。 三月,正是桃花抱团,将开不开的时节。 远远望去,前面如同一团蒙蒙的粉雾,再加上夕阳的余晖在整个桃林的边界镀上一层金边,如梦如幻。 从小养在深闺的慕子衿何曾见过这般美景,她迈开步子朝前方跑去,窈窕的身影在一棵又一棵的桃树中穿梭着,仿若一个坠入凡间的仙子。 情不自禁中,她竟舒展了双手随着风儿跳起舞来。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慕容璟烨站在桃林外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他在田间转了一圈,本打算随那两个小伙子一同回去,却在路过这片桃林时停了脚步,不料却撞见了在林中翩翩起舞的慕子衿。 花下女子身着黄色绣着白菊的碧霞罗,逶迤拖地粉红烟纱裙,手挽屺罗翠软纱,风髻雾鬓斜插一朵鸢尾,远远望去有一种“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的味道。 慕容璟烨不禁朝前走了几步,奈何还未走到女子身边,忽地踩上一根枯树枝。 清脆的“咔嚓”声惊动了在桃花间独舞的女子。 慕子衿身影一顿,朝发声处望去,只见隔着不远的距离,慕容璟烨正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忙匆匆放下手臂,双手交叠在腰间毕恭毕敬地朝他行了一个礼:“臣妾见过皇上。” 慕容璟烨伸了手去,轻轻握住她的纤臂将她扶了起来:“朕还不知道你的舞竟跳得这般好。一舞倾城,堪比景宗臻妃。” 景宗臻妃,容貌倾城,花间舞乃天下一绝。景国灭国,景宗自尽,臻妃在他尸体旁跳完一段花间舞后,便随之自杀殉情,一抹红颜自此香消玉损,花间舞也已失传。 慕子衿听皇上将自己与臻妃作比,脸上浮现两朵红云,忙低头谦声道:“臣妾舞技拙拙,怎能同臻妃相提并论?” “朕说你比得,你就比得。” 说话间,他从垂在慕子衿鬓角边的一株桃枝上折下一株花来塞进她的手里:“人面桃花相映红。此情此景,倒也相宜。” 慕子衿手中捧着那一株花,望着眼前桃花灼灼,竟不知为何有些伤情。 “桃花虽美,可离了枝头终归是要凋零的。” 她自问不是一个贪心的女子,她只盼能够在那后宫之中安然度过一生,皇帝的宠爱总是来得也快,去得也快,而他们这些女子,不过如同枝头这些供人欣赏的桃花,看客兴致来了,便随意伸手折一枝,何曾管过这些花儿是否会凋零? 本以为皇上会怪她伤春悲秋,却不料他只是伸手刮了她小巧的鼻子一下道:“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尤其是爱妃这朵如花分靥,朕更得折了。” 慕子衿闻言故作生气地转过身去,用脚尖抵着地面埋怨道:“皇上就会取笑臣妾!” 慕容璟烨朗声一笑,牵起她的手朝桃林外面走去…… …… 因着心情好,慕容璟烨也没急着回去,便牵着慕子衿在田间转悠了会儿。 “人啊,就像这陌上的小草,总是拼了命地向上生长,可是他们却总是忘了,最终还是会尘归于土的。” 慕容璟烨蹲下身来,从田埂上拔下一株草在手里把玩着。 慕子衿望着他好看的侧脸,虽不知他为何会这般感慨,却也开口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可是,草有重生日,人却不能再少年。” 人这一辈子,最无奈的便是再不能回到曾经。 这一辈子做过的后悔的、遗憾的、不可挽回的事,再也没有了弥补的机会。 他忽然就想起十几年前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慕容璟烨眼底一刺,望着远方不再言语。 …… 第五十六章、看朕今晚怎么收拾你! 慕子衿得宠的消息如同一阵风似的吹进了宫中。 落缳宫院内,关雎鸠坐在石桌前恨恨地掐着手中的帕子,胸中气闷,一口一个“贱人”叫得好不气恼。 楚落衣本要出去,只是出了落英阁却要经过落缳宫的正殿院落,偏偏被正在气头上的关雎鸠撞了个正着。 平时关雎鸠没少欺负她,轻则嘲讽,重则打骂,心中略有不快便拿她出气。偏生这楚落衣又是个性子软的,被她这般欺负了去,也不敢找人告状,只得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 若是往常,楚落衣远远望见关雎鸠就会绕道走了,只是这次,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只得带了香儿硬着头皮朝前行礼道:“臣妾见过贤妃娘娘。” 却不料关雎鸠二话不说执起面前的茶杯就扔到了楚落衣的身上,滚烫的茶水渗进衣裳里,烫得皮肤发疼她也不敢吭声。 只是屈着膝立在关雎鸠跟前任凭她将满腹的怒气发在自己身上。 “本宫不想看见你,就偏生往本宫眼皮子底下撞,本宫看你就是成心让本宫心里不痛快是吧?”关雎鸠似是不解气,又猛地伸出手去,狠狠地掐在了楚落衣衣衫单薄的胳膊上,“如今皇上不在宫里了,你穿得这般花枝招展给谁看?” 楚落衣满心委屈却不敢吭声,只得衔着泪低下头忍受着。 关雎鸠一看她这副楚楚动人的模样更是来气,又扭头吩咐了身旁的冬青:“给本宫把她这身花枝招展的衣服扒下来!” 冬青得令,遂带了两个宫女朝楚落衣走去。 这满宫院里不是太监就是侍卫,若就被这般扒了衣服,必定会有辱名声。 楚落衣当即就跪了下来,膝盖砸在落缳宫的青石砖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贤妃娘娘,臣妾知错了,您就绕过臣妾这一次,臣妾保证,下次再也不这般穿了。” 两行清泪润湿了她漂亮的脸蛋,长长的睫毛似受了惊的蝴蝶的羽翼似的扑扇着,叫人好不心疼。 冬青虽心有不忍,可迫于自家主子的命令却还是不得不走上前去,动手扒起楚落衣的衣裳来。 楚落衣不停地挣扎着,奈何她一介弱女子又怎会挣得过两个干粗始活的宫女,只得哭着恳求坐在石桌前的关雎鸠:“贤妃娘娘饶命,……臣妾再也不敢了……” 关雎鸠满脸惬意地从杯盘中取出一个茶杯,又为自己斟了杯茶饮了几口道:“既为落衣,衣裳不剥落,又怎会名副其实?” 说罢以手掩嘴大声地笑了起来。 很快,楚落衣的外衫便被剥落,露出里面洁白的中衣来。她喊得嗓子都哑了,可面前的女人根本没有丝毫心软。 冬青又伸手去扯她的中衣,忽地她手中的动作被守在宫门外的太监的喊声打断:“何小仪到——暮良人到——” “她们怎么来了?” 关雎鸠愣了一下,又朝冬青使了个眼色,冬青与那两名宫女立刻收了手恭恭敬敬地退到了关雎鸠的身后。 原来暮凉夏昨日本约了何青槐与楚落衣一同游湖,奈何两人在碎玉湖边等了楚落衣许久也不见她人影,只得来落缳宫寻她,只是却没想到,刚进宫门就看见了趴在地上衣衫不整的楚落衣和石桌前盛气凌人的关雎鸠。她们心下明了,知是那刁蛮的贤妃在难为楚落衣。于是两人互换了一下神色,行至关雎鸠跟前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道:“见过贤妃娘娘。” 关雎鸠眼神在她们二人身上一晃,又转回到自己手中的茶杯上:“今儿个不知刮的是什么风,竟把何小仪和暮良人给吹来了我这落缳宫?” 暮凉夏本想如实回答,奈何却被身旁何青槐的眼神制止。 只见何青槐默默低下头去,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道:“昨儿长公主命臣妾带两位妹妹去禧祥宫抄写佛经,却不料楚妹妹久久不至,遂与暮妹妹前来寻找,希望没有打扰到贤妃娘娘才好。” 关雎鸠一听,心中有些慌了,谁都知道长公主虽然平时不问后宫事务,但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得罪了她,自己怕是少不了挨训。这何青槐又是长公主和皇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到时候她到长公主面前一顿添油加醋,自己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她心中略略计较了下,忙伸出手去虚虚扶了何青槐和暮凉夏一把,笑道:“二位妹妹快快免礼。”又伸手指了指身边的凳子请她们坐下:“本宫还说呢,这楚良人怎么就走得这般急,似是没看见本宫一般,本想教教她这后宫的规矩,原来是长公主找她呀!” 说罢,又让冬青将楚落衣扶了起来:“快去带楚良人换身干净衣服,可别耽误了给长公主抄写佛经!” 冬青便扶着满脸泪痕的楚落衣回了屋。 刚踏进屋子,冬青便扶着她的手迅速抽了回去:“楚良人,您是个聪明人,到时候到了长公主跟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您应该知道。” 被关雎鸠欺负过的恐惧还未散去,楚落衣瘦小的身形还微微发着抖,听见冬青这般说,她刚刚平静了些的身子又是重重一抖,忙点头称了声“是”。 …… 伊人宫院内,黎落伸手扯过树上的一枝梨花将上面的花瓣一瓣一瓣地揪了下来。不一会儿,她的脚下便散满了洁白的碎瓣儿。 日光将她曼妙的身影印在青石砖上,在这样和煦的春风里,淡淡的梨花香气在空气中氤氲着,不知怎得,竟也夹杂了些许寂寞空庭的悲凉,就连门外来了人也不曾发觉。 安清绾让依云留在原地,自己走上前去与黎落并肩站在树下。 “再继续扯下去,这一树繁花该被你揪残了。” 黎落闻声,扯着梨枝的手蓦地一松,那被扯得光秃秃的树枝瞬间弹了回去。 “安姐姐,是不是他可以爱上任何人,却唯独不愿爱我?” 黎落转过身去,安清绾这才发现她脸上淌满了泪水。 安清绾拉着她在矮桌前坐下,伸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傻妹妹,他是皇上,是这天底下最无情的男子,又怎么会爱人?那些个得宠的女人,不过是他一时图个新鲜罢了。” 第五十七章、看朕今晚怎么收拾你! “未遇见他之前,我本是不愿入宫的。因为我觉得,后宫就跟女人的坟墓似的,一脚踏进去,就再也迈不出来了。可是,在遇见他之后,我就想啊,别说是入宫了,就算是让我下地狱我也愿意。安姐姐,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黎落说着,又有大滴的泪顺着脸颊掉下来。 安清绾本就是不善言辞,安慰人的话更是不会说,只是握着黎落的手说:“这天下男子,没有一个有心的,那皇上,更是无心之最。” 而那个安清绾口中“无心之最”的男子此刻正坐在慕子衿的茅草屋里用膳。 “若不是这次出宫带上了你,朕都不知道你的煮饭的手艺竟这般好。” 说着,慕容璟烨夹起一块藕片喂到慕子衿口中。 慕子衿谦谦一笑,为他斟了杯酒道:“哪里是臣妾手艺好,只不过是皇上吃腻了宫中的山珍海味,如今再尝这清淡小菜便觉得十分爽口罢了。” 慕容璟烨朗声一笑,伸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你倒是谦虚。”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守在茅草屋外的安儿禀声道:“皇上,身边的浣春姑娘求见,说是让您过去一趟。” 慕容璟烨眉头一皱,将筷子放下:“朕没空见她,让她回去吧!” 慕子衿却是搂住他的胳膊摇了几下柔声道:“皇上,找您许是有什么事呢。您还是过去看看罢。” “可是朕昨儿个答应了今日要陪你用午膳的。君无戏言,又怎能出尔反尔?” 慕容璟烨反手将慕子衿搂进怀里,与她鼻尖相抵:“更何况,朕喜欢待在你这儿。” 慕子衿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皇上就当是欠着臣妾一顿午膳,待得了空再补回来。皇后那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否则也不会贸然过臣妾这儿来叫您。” 慕容璟烨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笑道:“别的女子都是巴不得将朕栓在身边,你倒是好,眼巴巴地将朕推开,当心朕去了别处,就再也不回来了。” “皇上您刚刚也说了,君无戏言,您可别望了您还欠着臣妾一顿午膳呢!” 慕容璟烨闻言“哈哈”一笑,松来搂着她腰身的手:“你个狡猾的小狐狸,看朕今晚怎么收拾你!” 言罢,慕容璟烨便起身离开了慕子衿那里,随着浣春一道去了皇后处。 虽说茅草屋简陋,可琉璃的屋里竟布置得有些讲究。 屋子最里面是张简陋的木床,床边又摆了张八仙桌,桌上供着一个碧玉菩萨。狭小的茅草屋倒也因这张八仙桌显得有些逼匝。 慕容璟烨进来的时候,琉璃正跪在玉菩萨前捻着一钏蜜蜡佛珠。桌前佛香萦绕,琉璃一身浅淡的绛色长袭纱裙纬地精致的侧脸面容恬静而祥和。入宫不过四载,她便已出落得这般沉稳,倒真是让他有了些许的意外。 慕容璟烨大步走到琉璃身后的方桌前坐下,沉声道:“你丛丛让浣春叫朕过来所谓何事?” 琉璃闻声,拨着珠子的手忽地一顿,睁开眼睛。 她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到慕容璟烨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臣妾参见皇上。” 慕容璟烨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像是对着最卑贱的丫鬟一般,挑声道:“起吧。”却并不叫她坐下。 琉璃咬了咬唇,转身走到床边取过一本蓝皮簿子递到慕容璟烨手中:“这是明日春耕节的安排,请皇上过目。” 慕容璟烨随意地将手中的本子翻了几下后便搁在了桌子上:“这些事皇后安排便好。” 说罢,他便站起来欲抬步离去。 琉璃悲伤的声音却忽地在他身后响起:“臣妾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自打除夕夜之后,您便这样不待见臣妾?” 慕容璟烨冷哼一声转过身去,目光凛凛地盯着她:“为何?你也敢来问朕!你做过什么事自己清楚!” 还未待琉璃反应过来,他便甩着袖子离开了。 琉璃身影一晃不受控制地朝后退了一步,亏得浣春眼疾手快,及时从身后扶住她。 “主子您要小心着身子!” 琉璃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喃喃道:“臣妾是真的不知……” …… 第二日,所有妃嫔和护驾的侍卫一早就候在了田埂边上。 桃源村里观礼的村民被护驾的侍卫挡在外围,只得伸长脖子眼巴巴地望着里面人头攒动的场景。 慕容璟烨从慕子衿处出来时,琉璃已穿戴整齐等在了屋外。 慕容璟烨虽对琉璃有些厌恶,但在春耕节这样重要的日子里,他终归是要做做样子的,遂走到琉璃身边,牵住她的手朝田间走去。 司礼官站在地头仰头望着天空高呼一声:“礼起——” 便有几个宫人端了装有小麦种子和桑叶的木盘走上前来跪在慕容璟烨和琉璃身边道:“请皇上和兴礼。” 慕容璟烨和琉璃携手望天齐声道:“愿天帝保佑我大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随后便各自接过木盘,慕容璟烨领着侍卫们到田间耕种,琉璃便领了随行女眷去屋外喂蚕。 白白胖胖的蚕宝宝扭着肥肥的身子不停地在箱子里蠕动着,待琉璃手执桑叶伸到箱中,那些蚕宝宝又争先恐后地朝桑叶这边爬来。 慕子衿从来未见过这种景象,蹲在琉璃身边竟有些激动:“,您快看,那些蚕宝宝们都向您行礼呢!” 云琅婳闻言一笑:“慕贵人可真是会说话,那些个蚕可没有人性,又怎会懂这行礼之事?” 蒋芷澜却出声反驳道:“云嫔你又不是这些蚕,又怎知蚕没有人性。不懂行礼之事?” 云琅婳被蒋芷澜堵得无话可说,只得讪讪地取过叶子喂起蚕来。 就在这边女子们喂蚕喂得如火如荼之时,田间那边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不好了,皇上被毒虫咬伤了!” 琉璃端着木盘的手忽地一松,满盘的桑叶便散落一地。 第五十八章、这真是太冒险了…… 她也顾不得去捡那些掉了的叶子,只是慌忙起身朝人群中跑去,任身后浣春追着她不听地喊着:“娘娘要注意身子!” 慕容璟烨被搀回到他自己的住处时,他被咬的那只胳膊已经发肿发黑了。 他半躺在木板床上,手脚无力地垂落着,一张英俊的脸煞白煞白的,仿佛下一刻便会血液尽失一般。 琉璃挤开围在床边的人群,看了慕容璟烨的胳膊一眼,二话没说蹲下身子便为他吸起毒液来。 浣春赶到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几乎要被吓坏了。她惊呼一声:“,您还有着身孕呢!” 慕容璟烨意识有些混沌,他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不停地嗡嗡着,有,练练字画画画。 心血来潮时,就坐在梨树下,或是拉着云锦云棉下几盘棋,或是让蕴儿和阿羽备壶清酒,花下独酌。 日子倒也过得分外自在。 不是她不担心慕容璟烨,只是她知道,他会平安无事。 在穿越之前,那奈何寺里的老和尚就告诉过她,因着她那一世爱得太苦,便助她穿越到这里同她爱的那人续前世之缘。所以当她第一次遇见慕容璟烨,看见他那熟悉的面容时,她才会在一瞬间爱上他。 那老和尚说,她有十五年的时间。 这才进宫不到半年的时间,总不可能剩下的十四年半,她自己一人孑然度过吧? 第五十九章、怕是再过几年便会不举了。 慕容璟烨昏迷三日之后,终于在第四日的夜晚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屋内烛影摇红,窗外雨声潺潺。空气里裹着茅草的湿气和泥土的气息重重飘入屋中,倒叫人心头沉沉,丝毫打不起精神来。 吴广祥见皇上醒了,忙吩咐了守在外面的小太监去请了吴太医来。 这端太医刚为慕容璟烨检查完,浣春却不顾外面人的阻拦直接冲进了屋子里。她似是没有发现慕容璟烨醒来一般,径直跑到吴太医身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吴太医……您快去看看我家主子……刚刚……刚刚又吐血了……” 吴太医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 浣春这才注意到慕容璟烨。她神色一顿,慌忙在他床前跪下:“皇上,奴婢求求您,让吴太医救救和她腹中的小皇子吧。” “什么小皇子?皇后又是怎么了?” 慕容璟烨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扭头望向一旁的苏玄影。 苏玄影拱手回道:“之前您被毒虫咬伤,不顾自己怀有身孕,舍命为您吸出伤口里的毒液,可是那毒虫毒性却是极大的,为您吸过毒液之后,自己却中毒了。如今,性命危在旦夕。吴太医说,若要为娘娘解毒,需得先拿掉她腹中的孩子……” 慕容璟烨因着刚刚醒来,身子还有些弱,在听完苏玄影的话之后,眼前又是一阵眩晕。 怎么会这样?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明明就对她不好,平日里不愿去她宫里不说,就连她这个妻子的身份,他在心里也从未认可过。可是,她却愿意舍命救自己…… 那一刻,慕容璟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淡淡的恐惧自心底涌起,这让他很不舒服。 “吴太医,朕命你尽全力保住皇后腹中的孩子,若是……”他闭了眼睛,继续说道,“若是无法保全两人,那便先保皇后。” “臣领命。” 吴太医朝慕容璟烨行了一礼,跟着浣春匆匆去了皇后处。 两人离开没过多久,却有侍卫在外面通告:“皇上,村里的族长有要事求见。” 慕容璟烨闻言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让他进来吧。” 侍卫这才领着全身淋湿的老族长走了进来。 老族长见了慕容璟烨,先是跪在地上恭敬一拜道:“老朽参见容公子。” 慕容璟烨微微朝他抬了抬手,又让吴广祥搬了个凳子请老族长坐下:“族长快请起,不知族长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老族长却是摆了摆手道:“老朽就不坐了。今日来拜访容公子,是为着尊夫人中毒一事。前些日子,桃源村来了一位神医,那大夫的医术可是不了得,或许他能有办法救尊夫人。” “那位神医现在何处?容某立刻差人将他请来。” “他正候在门外。” 说着,老族长走到门口,将一直候在外面的男子喊了进来。 那男子一袭麻木青衣,立在屋中,眉宇间隐隐透露着一丝超然物外的洒脱。 他由老族长引着走到慕容璟烨跟前:“容公子,这就是老朽跟你说得那位神医。” 慕容璟烨望着他的眼神一顿,在他心中,神医应该是那种白眉冉鬓的神秘老人,却不料眼前这人只是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如玉少年。 到底是山野乡村,只要稍稍有些医术的人都可以称之为神医。 慕容璟烨失声一笑:“这就是族长所说那位神医?可是容某看他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恐怕阅历还没有容某随行所带的医师丰富吧?” “容公子,你可莫小看……” 老族长话还未说完,那青衣男子却是淡声将他的话打断:“你本中了七叶虫之毒,这毒本不是那种十分厉害的毒,但若毒液一经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那便会变成致命的毒素。” 慕容璟烨闻言,脸上的笑僵住,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来,同面前这个宠辱不惊的男子对视了片刻,却见他眼中神色不卑不亢,甚是怡然,遂拱手抱拳朝他歉声道:“是容某见识浅陋,望先生不要介怀。” 男子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回道:“天亮之前,让人采齐红藤,蚤休,穿心莲,漏芦,舒筋草,三白草和飞龙掌血这七种草药送到鄙人住处。” 说罢,他便要转身离去。 却被床上的慕容璟烨出声止住:“哎,先生请留步!贱内腹中已有孩儿,不知……” “若明日天亮之前能采到那些草药,程某定能还容公子一位完好无损的夫人。” 说罢,他抬步离开了慕容璟烨的屋子。 老族长也跟着追了出去。 “伯之,你有几成把握救活容夫人和她腹中的孩子?那容公子身份不凡,若是……” 被称为伯之的男子淡然一笑,停步望着老族长道:“族长请放心,秋砚若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定不会那般说的。” 说罢,程秋砚抬步离去,只留下一抹青衣淡影,在这个微雨草香的夜里静默。 天还未亮时,雨便停了。 待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苏玄影带人将采好的草药送到了程秋砚的茅草屋里。 程秋砚的住处真与别人不同。 只见他逼匝的茅草屋里,尽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什。紫铜色的比茶杯还小的碗,蓝色的玉茶壶,还有盛放草药的各种石盘…… 苏玄影在皇宫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程秋砚这里的东西,他却是一样也未曾见过。 程秋砚见他目瞪口呆的模样,温然一笑,抬手捻起一贴膏药“啪”地一声拍在了苏玄影的左脸上。 “你想干什么!” 苏玄影惊得后退几步,就要伸手去撕那膏药。 “哎——别动!”程秋砚起身走到苏玄影跟前,将他的手拦住,“程某是看你面色蜡黄,神色泱泱,怕是经常熬夜导致了肾虚,若是再不注意,怕是再过几年便会不举了。” 苏玄影鬼使神差般地缩回手去。 在程秋砚说出那番话时,他第一反应不是要反驳他,而是竟然想到若是自己不举了,那将来他还怎么娶。 第六十章、主子,一切都安排好了。 程秋砚将苏玄影子送来的草药捣成汁,用干净的白纱布过滤好之后,又将药汁分成三份分别装进白色的小瓷瓶中递给苏玄影:“将这药汁分三天喂给病人,这三日之间,不得给病人服用其他的汤药,三日之后,病人方可醒来。” 苏玄影接过程秋砚递过去的小瓷瓶,小心翼翼地装进袖口中。 程秋砚又指了指他脸上的膏药:“午膳时分方可取下。” 苏玄影有些别扭地摸了摸脸上的膏药,这东西着实毁形象,可为了今后能娶到云棉,他忍了! 于是,那半日苏玄影将程秋砚制成的药汁送到浣春手中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直到午膳过后才肯出来。 …… 第三日的时候,浣春将最后一瓶药汁喂给琉璃之后,慕容璟烨去看了琉璃。 “她怎么样了?” 慕容璟烨立在床边,言语间尽是别扭。 浣春起身朝他行了个礼:“回皇上,昨儿个吴太医来请过脉,他说娘娘体内的毒已清得差不多了。” 慕容璟烨望着琉璃苍白的面容沉默了片刻道:“那就好生照看着你家主子,待她醒来,喂她吃些清淡的米粥。” 说罢,慕容璟烨便转身离开了。 浣春身影一顿,抬起头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捉摸不透。这要是搁在以前,皇上别说是关心自家主子,就连同自家主子说几句话都是极不情愿的。 浣春起身走到床边,取过桌上的湿手帕为琉璃擦了擦手,又喃喃道:“娘娘,您听见了吗?皇上在关心您,他心里终归是有您的……” 躺在床上琉璃眼皮轻轻地动了动,便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浣春……” 因着毒素刚清,再加上这几日她几乎粒米未进,声音无比的虚弱。 浣春面前一喜,眼中却有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涌:“主子,您终于醒了……” 琉璃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孩子……” 浣春忙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慰声道:“主子放心。小皇子在您腹中安然无恙。” 琉璃这才松了口气,闭上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因着程秋砚救了琉璃与她腹中的孩子,慕容璟烨本想奖赏于他,遂派人将他叫到自己屋中。 “程先生救活贱内,容某无以为报,故修荐书一封赠于先生。” 程秋砚将慕容璟烨递过来的荐书展开,却见上面极尽溢美之辞赞赏了他的医术,末尾则是推荐他任太医院副院判一职。 程秋砚将信纸合上,又将它递到慕容璟烨跟前:“容公子,你这番好意程某心领了,只是程某并无进京做官的意向。望容公子谅解。” 慕容璟烨闻言面前愣了一愣,这平民百姓毕生追求不就是谋个前程衣食无忧吗?莫非这程秋砚是嫌副院判官职低? 思及此,慕容璟烨将那荐书收回,撕碎,笑道:“是容某欠考虑了,以先生之才,怎能屈居副院判之职……” “容公子多虑了!程某是真无进太医院的意愿。”说罢,程秋砚双手交握,朝慕容璟烨鞠了一躬,“救死扶伤乃医者之职,程某不求回报。告辞!” “先生慢着,先生医术了得,倒是真真可惜了。”慕容璟烨从床边木匣中取过一龙纹玉佩放到他手中,“待先生有朝一日想进太医院,便以此玉佩为信,来找容某换太医院免考之权。” 纵观这天下,敢用龙纹玉佩者,除皇亲国戚外再无他人,而当今皇上除一长姐之外,再无其他亲人,那面前这人不就是…… 程秋砚反应过来,遂弯下腰去朝慕容璟烨再鞠一躬:“程某眼拙,竟不识真龙面目。” 慕容璟烨伸手将他扶住,又将那玉佩放进程秋砚手中:“你救了朕的皇后与孩子,便是朕的恩人,今后你若有求于朕,朕必当尽力满足于你。” 程秋砚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将它收进袖中,反正今后也用不到,收下便收下吧。 “谢皇上。草民告退。” 言毕,程秋砚离开了慕容璟烨的住处。 …… 琉璃休养一月有余,身子渐渐恢复。待慕容璟烨从桃源村回銮,已是“绿阴生昼静,孤花表春余”的时节了。 回宫时的阵仗不似离宫时那般隆重。又因着慕容璟烨和琉璃二人久病初愈,所以连着百官和妃嫔的觐拜都免去了。 云琅婳神色恹恹地坐在回碧浪宫的步辇上。 若晓跟在一旁轻声道:“主子,一切都安排好了。” 云琅婳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点点头:“若晓啊,这夏天看来是快到了,这天气也跟着闷了些,不似离宫时那般清爽了。” 若晓道:“这都五月天了,天气自然是渐渐热了起来,再过一月,内务府就该派冰了。” 云琅婳没再继续言语,随着步辇的轻晃,有些昏昏欲睡。 与此同时,满身疲惫的琉璃亦是走在回宫的路上,她因着体内毒素刚清不久,脸色还微微有些苍白。 浣春见自家主子身子不爽,遂命抬辇的宫人稍稍放缓了些速度。 忽地,前方传来一阵争执声。 琉璃缓缓睁开眼睛:“发生了何事?” 浣春忙上前去打探了一下,却是几个年龄稍微大些的宫女在欺负一个小宫女。隔着几人,浣春看见一个年纪不大嗯小宫女正蜷在地上,抱着膝盖流泪,在袖子外的胳膊隐隐有青紫色的淤青,看来是平日里没少挨打。 浣春有些看不过去,快步走到那几人跟前厉声道:“何人在此喧哗?竟敢惊扰凤驾!” 那几个宫女这才注意到身后不远处鸾凤步辇上的琉璃。她们心中顿时一惊,忙跪下行礼:“奴婢参见。” 琉璃由在旁的宫人扶着下了步辇,一眼便瞧见了跪在中央瑟瑟发抖的那个小宫女。 “为何在此喧哗?” 琉璃的声音不咸不淡,却有些不怒自威的味道。 为首的一个宫女忙抢声道:“回,这小宫女偷懒,奴婢们便稍稍教导了一下……” 稍稍教导?浣春心中一阵冷哼。主子向来最是这宫中恃强凌弱,以多欺少的行为,如今这些个蠢货被主子撞了个正着,怕是免不了要挨一顿罚了…… 第六十一章、你叫什么名字? 琉璃眼神一凌,抬眸望向那个回话的宫女:“本宫让你回答了吗?” 那宫女心中一慌,忙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琉璃又抬手指了指中间那个小宫女道:“你,给本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小宫女本欲开口,却被一旁的宫女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琉璃将这一切看了个真切,便又开口道:“浣春,看来这些个宫人惯不把本宫和这后宫规矩放在眼中,你去教教她,什么叫规矩。” 浣春自然也是看见了那宫女的动作,于是将那宫女揪到人前,扬起手来照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 那巴掌声响得极是清脆,在安静的过道上,显得十分刺耳。 跪着的其余人皆是浑身一抖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琉璃复又望向那小宫女,石的团花棱云簪:“纯贵人正值青春,这恩宠啊,还长着呢……” …… 五月的天,阳光明媚和蔼,不经意地透过薄薄的云层,化作缕缕金光,洒遍大地,留下了款款热情。连同后宫那些个喜欢窝在房中的女人们,也随着这五月的天气热情起来,隔三差五便到御花园中借赏花名义偶遇皇上。 立夏那日,内务府将后宫各位小主的新衣都发了下去。 那花花绿绿的衣裳,在后宫的每一个角落里穿屋走巷,像是这个季节特有的风景线似的。 因着皇后有喜,慕容璟烨特意于小满那日在宫中办了宴席。 黎落坐在最下首的位置,望着正坐上那举案齐坐的二人,心中好生羡慕,又夹杂了些许无奈,隐隐地,那无奈又化作酒杯中一丝丝的悲哀被她尽数饮入腹中。 隔着两桌的距离,江温尔不时得朝黎落这桌望过来,一双剪秋水眸中尽是心疼之色。 第六十二章、心悦君兮君不知。 慕容瑾妍向来不喜热闹,自是没来参宴。长公主不在,各宫娘娘倒也落得自在。 席间,不知谁提议行酒令。 在征得慕容璟烨同意后,便有小太监端着装有题令牌子的托盘走到慕容璟烨跟前。 慕容璟烨抬手翻起一块题令牌交给身后的吴广祥。 吴广祥朝前迈出一步,执起慕容璟烨递过去的题令,扯着那尖细的嗓子高声念道:“各位主子娘娘们,请听好了,这轮酒令的题令是:有关景物的诗词。” 席下妃嫔闻声跃跃欲试,都想着在皇上面前争个脸。 就在她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之际,慕容璟烨却拿起一旁的青花瓷茶壶倒了杯茶举到琉璃面前:“皇后,你以茶代酒,来为这行酒令开个头。” 琉璃望着面前这个同自己温声说话的男子,心中一暖,险些掉下泪来。 自打从桃源村回来,他对自己的态度就变好了。平日里也会时不时地去翎坤宫陪自己说说话,有时晚上也会在她那里留宿。这些日子,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是他的妻子。 琉璃将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逼回去,伸手接过那杯茶缓声道:“桃源茅屋低轻檐,榴膜轻明榴子鲜。” 琉璃语毕,赢得满堂喝彩。 慕容璟烨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品味片刻开口赞道:“皇后好文采!石榴寓意多子,正是和了你和嘉嫔有孕之喜,甚是妙哉!” 琉璃谦谦一笑:“皇上过誉了。” 慕子衿笑着朝琉璃道:“皇上才没有过誉,确是文采斐然。” 暮凉夏随声附和道:“纯贵人说得是,,您一开口便这般不凡,可让臣妾们怎么对?” 琉璃浅浅一笑,将头转向右边下首的蒋芷澜:“本宫相信淑妃定能接出更好的。” 蒋芷澜见皇后点了自己,便站起身来,先行饮酒一杯,思量片刻道:“臣妾献丑了。” 说罢,诗句便吟诵出口:“远宁千秋木,百合万里路。” “‘千秋’‘百合’一语双关,既是祝贺大宁千秋万代,又是祝愿帝后百年好合。淑妃姐姐这句接得甚是精妙。” 说话的正是坐在蒋芷澜身旁的唐泠。 慕容璟烨闻言龙心大跃,遂下令赏了蒋芷澜前朝孤本诗圣陶然的诗词精选。 众妃见蒋芷澜得了赏,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待她坐下,关雎鸠便立刻站起身来,饮了一杯酒朗声道:“桑落酒香卢桔美,白兔捣药虾蟆丸。” 慕容璟烨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再看她。 关雎鸠虽心有不甘,但当着慕容璟烨的面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讪讪坐下。 行酒令进行得如火如荼,角落里的黎落却像是完全置身事外般,自顾着饮酒。待酒令传到她手中时,她已微醺。 黎落眼前有些迷蒙。周围那些个花枝招展的妃子都成了模糊一片,唯有前面那个高坐于殿上的男子是清晰的。 她跌跌撞撞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拎着手边的酒壶出了席,又脚步轻浮地走到慕容璟烨面前。因着醉了酒,黎落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在殿内摇曳的烛光中透着淡淡的粉红,仿若一朵开到极致的桃花。 众妃嫔看见黎落行为这般异常,瞬间安静了下来,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情况。 慕容璟烨沉眸望向面前的女子,淡漠的面庞上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江温尔本想走上前去将她拖回来,奈何却被身旁的安清绾轻轻地按住手臂。只见她朝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缓声开口道:“若她一辈子缩在伊人宫中,皇上永远都不会注意到她。” 江温尔这才安心坐住,只是望向黎落的一双眸子里依旧有隐隐担忧的神色。 殿前的黎落抬起头来,将酒壶中的酒一股脑地倒进口中,直到最后一滴酒尽,她才将酒壶扔到脚下。 她眼神迷离地望着眼前的男子,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就在慕容璟烨被她盯得有些不耐烦时,却听见她喃喃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心悦君兮君不知……” 慕容璟烨望着殿下那倾城女子,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却只是觉得心中蓦地一空,又迅速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填的满满当当的。 他极力隐下心头那种异样的情绪,转而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手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来人!穆充衣殿前失仪,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黎落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迷醉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喃喃自语:“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那么爱你,可你为何从来不愿意看我一眼?” 只是这一次,再没人听见她的声音。因为她已经被侍卫拖到了外面。 安清绾和江温尔忙从座位上走出来,跪在慕容璟烨面前为黎落求情:“皇上,请您饶过黎妹妹吧,她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这意思就是她刚才说得那些都不是出自真心? 慕容璟烨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团火,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只酒杯,朝殿下跪着的二人扔了出去。所幸那杯子落在二人中间,未伤着她们。 后知后觉的秦宛昀也出席跟着跪在了江温尔和安清绾的旁边:“皇上,求您放过黎姐姐吧。” 琉璃本就是个心慈的主,自然见不得黎落挨板子,遂站起身来亦准备为黎落求情,只是她话还未出口,便被慕容璟烨堵了回去:“二十大板,一板都不能少!谁再为她求情,以同罪论处!” 说罢,慕容璟烨便将袖子狠狠一甩,离开了宴席。其他妃嫔见皇帝离开了,便也相继告退,本来好好的一个会宴,却弄成这样不欢而散。 “啊——” 宫院中忽然传来黎落的一声痛呼,江温尔三人闻声心中一紧,纷纷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院子里。 “黎妹妹——”江温在她面跪下,握住她的手唤道,眼里却有泪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是江姐姐没用,竟保护不了你——” 第六十三章、只是他不爱我罢了…… 硬实的宽木板打在臀部,仿若撕裂般疼痛。被这么一打,黎落酒意顿无,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又一板子落了下来。 “啊——” 黎落本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被这么一打,顿时痛出了一身冷汗。她握着江温尔的手陡然一紧,半长的指甲镶进了她手心的肉中。 江温尔流着泪,伸出另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肩膀,却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安清绾扑到黎落身上,待行刑的侍卫看清黎落身上护了个人时,手中的板子已来不及收回,只得重重地落在了安清绾的身上。 关雎鸠和云琅婳是最后一个准备告辞离开的,但是当她们走到院中时,看见这一幕时,却停了脚步。 关雎鸠行至她们跟前,对着行刑侍卫道:“皇上可是说了,二十大板一板都不能少。”说罢,她又朝守在一旁的几个宫人吩咐道:“还不快把安贵人拉开?” 宫人得令后,只得走上前去,将安清绾从黎落身上拉开。 “黎儿——” 安清绾又要挣扎着向前,奈何力气太小,终无法挣脱那些宫人们的桎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板子一下又一下地落在黎落的身上。 秦宛昀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安清绾,在她眼里,安清绾就如同那冰山上的一朵雪莲,淡漠薄凉,却不曾料到,她竟这般在乎黎落这个朋友。 一时间,她愣在原地,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身上的疼痛一阵更甚一阵,渐渐地,有血从洁白的衣裳里渗出来。只是黎落已被打得将近麻木,刚开始时,她还会因为疼痛叫唤几声,到最后,她只是紧紧地咬着唇,默默地忍受着慕容璟烨加注在自己身上的痛楚。 江温尔感觉到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的力量正一点点地流失,心中的恐慌,无限扩大。 她松开黎落,跪行到琉璃脚下,额头碰着地面,一下一下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求求您,救救她吧,再继续打下去,黎妹妹就没命了。” 琉璃面露难色:“这……江贵人,不是本宫不愿意救她,只是皇上下了令的,本宫也无能为力。” 琉璃轻轻地叹了口气,又转身对一旁的浣春吩咐道:“浣春。你去太医院告知一声。让他们去个太医在伊人宫候着。” 关雎鸠却是以帕子捂住唇鼻讽刺道:“真真是菩萨心肠。只是臣妾不知,这样做能落着什么好?别到时候费力不讨好,反惹一身不痛快。” 说罢,她轻轻地笑了两声。 琉璃平日里本就看不惯关雎鸠,此刻见她这般暗讽自己,更是瞧不起她,遂冷声开口:“贤妃有这个心思看别人笑话,倒不如多省点时间给自己积点口德。” 说罢,琉璃便由碧椿搀扶着回屋里去了。 关雎鸠本欲开口再反驳几句,却不料被身旁的云琅婳揪了衣角:“贤妃姐姐,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该回了。” 关雎鸠冷哼一声,朝着翎坤宫的殿中瞪了一眼才迈着步子离开了翎坤宫。 …… 待二十板子打完,黎落已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了。 江温尔三人忙将她从长凳上扶起来,朝宫门外走去。 “江姐姐……为……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这样对我……我究竟做错了……做错了什么……” 江温尔泪眼婆娑,小心翼翼地扶着黎落:“你是错了,你错在不该爱上一个不懂爱的人……” “可是……他明明就会爱……只是他不爱我罢了……” 黎落最后一句话说罢,她脑袋一垂,便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之中…… 随着宫宴的结束,翎坤宫门外早早便灭了灯。 夜沉如墨,黑洞洞得仿佛一张看不见底的大嘴,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将人吞噬干净似的。 江温尔三人架着黎落的身影在夜中渐行渐远,直至被黑暗完全吞噬…… ——分界线—— 五月刚过半,程秋砚便告别了桃源村的村民,离开了村子。 他在外游历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如今也该回去看看了。 当初他不辞而别,她肯定恨极了自己罢! 程秋砚想到这,嘴角掀起一抹无奈的笑意来。 以前他从来不信爱。 她对自己有意,自己故作不知;她朝自己靠近,自己便远远躲开。本以为此生不再相见是对二人最好的结局。 可是他出来的这半年里,没有一日是不思念她的。 思念她笑着问自己那些个药材名字时眉眼弯弯的模样,思念她将花做成香囊挂在他门前时的场景,思念她说喜欢自己时的语气…… 她的每一丝每一毫每一厘他都思念。那思念就像是渗入到五脏六腑能让人上瘾的毒药,随着日子的流逝,会越变越浓…… 尔尔,我回来了…… 他在心中长唤一声。不觉加快了脚步…… 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太阳刚刚落山,夕阳的余晖似这世间最奇妙的画笔,为他那栋小木屋和门前的树画了美丽的轮廓。 程秋砚放下药箱,当即跑到邻家的门前,伸手敲起门来:“尔尔——尔尔——” 敲了半天,才有人缓缓地打开门:“请问你找谁?”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老妇,程秋砚隐下心头那抹失落,温声问道:“大娘,请问半年前住在这里的那户人家去哪了?” 老妇愣了一下,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谁?” “在下住在隔壁,与这户人家的女儿是朋友。” “这户人家是大人物,我听说是长宁城里的什么……什么……哦,对了是那什么太傅……” 程秋砚闻言愣了片刻,心中光顾闪过几分失落,只得朝那老妇拱手作了个揖感激道:“这位大娘,在下打扰了。” 说罢,程秋砚转身离开。夕阳的余晖将他落寞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同他前面那棵树的影子交交叠叠在一起,。 程秋砚缓缓走到那树下,颓然在树下坐下。 太傅之女…… 她竟然是太傅之女! 他同她认识那么久,竟对她一无所知…… 第二日一早,程秋砚便又带着未来得及解封的行囊再次踏上了路途中。 这一次,他一定要寻见尔尔,当面跟她表明心意…… 第六十四章、我的心好痛…… 三更夜正浓时,窗外树影错错,满室的烛光晃啊晃,晃得整个屋子有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自打那日挨了板子之后,黎落便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之中。 昏迷着的黎落不停地说着胡话。 她说:“林暮琛,哪怕在另一个世界,你还是不肯爱我……” 她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说:“江姐姐,我的心好痛……” 云棉听着她在梦中的呓语,心疼地直掉泪:“锦儿姐,你说咱们主子怎么就这么命苦?如果那会儿我们真的没有再回相府,她现在是不是会活得很开心?” 云锦虽是满脸担忧,但她还是不忘捅捅云棉的脑门告诫她:“以后这样的话可别再说了。” 说罢,云锦俯身为黎落将薄被掖了掖,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叹了一口气道:“这烧还是没有退下去,云棉等会儿宫禁解除后,你再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 云棉点点头,起身端起圆凳上的铜盆出去换了水。 …… 碧琅宫琅泽轩中,秦宛昀躺在雕花红楠木床上辗转难眠。在她翻来覆去倒腾了半天功夫后,索性从床上坐起身来。 在外堂守夜的翠云许是听见了屋里的动静,秦宛昀起来没多久后,她便以后护着一支蜡烛推门走了进来。 “主子,您怎么还不睡啊?” 秦宛昀坐在床上,满腹心事地盯着绞着银钩的绣花罗帐。 “今儿个黎姐姐挨了板子,整个人几乎要丢了半条命。你说,这皇上究竟是有多无情?就算是他不喜黎姐姐,但黎姐姐那般欢喜他,他怎么可以那样对她?” 翠云用手里的蜡烛将烛架子上的几支蜡烛相继引燃后立在床边道:“主子,管他对谁有情无情,主子您啊,只要紧紧地抓住恩宠,准没错!” 秦宛昀收回放在绣花罗帐上的目光,抬眸望向翠云:“恩宠?翠云,你觉得我还会有恩宠吗?自打上次册封过后,皇上就再没召见过我了。” 翠云闻言却是小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低声道:“皇上不来召见您,您可以去见他啊,最近不用是有那些个主子娘娘们去御花园偶遇咱们万岁爷吗?” “可是……”秦宛昀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可是什么可是!小姐,您年轻貌美,正值青春,怎么着也比得咱们这里的正宫娘娘。” 最后一句话,翠云是放低了声音附在秦宛昀耳边说得。说话期间还不忘扫一眼窗外看看有没有听墙角的。 秦宛昀纤纤玉指捻起胸前的一缕秀发,轻轻地捋了几下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地开口道:“翠云,明日里陪我去宛新亭坐坐吧,顺便把我那琵琶也抱上。” …… 五更天时,解禁的梆子声刚刚敲了三下,伊人宫的大门便轧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云棉从门内蹦了出来,只是她还未朝前走几步,便被一股强力给拉住。 “你是……” 云棉转过身去,只是“谁”字还没出口,脸色便迅速沉了下去。 来人正是那日将她形容成孤儿的苏玄影。 自打回宫这些日子,宫中需要处理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还未等他缓过神来,他又被慕容璟烨派遣着去了趟大宁的边防线。 这刚一回来,还未来得及去太和殿递折子,他便匆匆来了这伊人宫。 在看到云棉那张可爱的包子脸后,这些天所有的舟车劳顿与仆仆风尘都化作了点点思念。 “我……” 一向自信惯了的苏大人在见了咱们小云棉之后忽然怂了,他本想说一句“我想你”,却在看见云棉那张沉的几乎快要滴出墨来的小脸蛋后瞬间噤了声。 云棉眼珠子一瞪,胳膊狠狠一甩,趁着苏玄影发愣的空当,将手抽了出来。 “苏大人,奴婢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她朝他敷衍地行了一礼便要转身离去。只是脚步还未迈出去,却又被忽然绕到前面的苏玄影给挡住。 “你怎么了?” 苏玄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他的印象里,他似乎没有得罪过她呀,可是为什么一看见他,她就黑了脸。 “回苏大人,奴婢还要忙着去太医院。” 云棉绕过他朝前面走去。 苏玄影追上去与她并肩走着:“去太医院干什么?” “我们主子被你们那位万岁爷给赏了板子至今昏迷未醒,能不找太医吗?” 云棉没好气地答道,又将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与苏玄影拉开一段距离。 “黎充衣被打板子了?这是为何?” 苏玄影再次追上她。 云棉冷哼一声:“你还是去问你们那位好皇上吧!” 说话间,二人便来到了太医院门口。 “苏大人请留步。您这没病没灾的,跟着我进太医院不合适。” 云棉轻飘飘的眼光在他身上打量片刻,便迈过门槛儿踏进了太医院中。 “谁说我没病没灾,太医,给我开个方子!” 说着,苏玄影也跟着踏了进去。 五更天刚过的时候,太医院的人还未来全,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忙碌着,见这两人一前一后地踏了进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朝这边看过来。 一位稍年轻些的太医走上前来,冲着苏玄影点头哈腰的问道:“请问苏大人您需要开些什么方子?” “我……” 苏玄影刚开了口,便被挡在身前的云棉出声打断:“太医,我家主子昨儿个夜里一直高烧未退,您先过去看看吧。” 那太医瞥了她一眼,见是不受宠的黎充衣身边的小宫女,便朝她冷哼一声:“你家主子是个什么身份?耽误了苏大人治病,就是十个黎充衣都换不来的!” 语毕,又朝苏玄影嬉皮笑脸道:“苏大人,里面请,让微臣好好给你号号脉。” 云棉被他一番嘴脸气得面色通红,一肚子窝囊气无处可出,遂朝着苏玄影和那太医的背影喊道:“太医。您可得好好治治苏大人这不举之症,免得他以后讨不着媳妇儿!” 苏玄影闻声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绊倒。 第六十五章、看来那边情况不容乐观。 苏玄影嘴角抽搐了几下,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地走向云棉。 待在她跟前停住,他忽然俯下身去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这个倒用不着你担心,如果我讨不到媳妇儿,就去皇上那儿讨一道圣旨,让他把你赐给我。”说罢,他又是朝云棉邪恶一笑:“还有,至于我能不能举,成亲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云棉听了他这些话,一张白皙的小脸瞬间变得通红,遂使出大力一把推开他,连太医也顾不得请便转身跑了。 苏玄影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里暗自得意:小丫头,本公子就不信迷不倒你! 那太医在苏玄影身后候了片刻后又讨好般地走上前去:“苏大人,您快快进屋吧。” “不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哦,对了,你赶紧拿着药箱去帮穆充衣瞧瞧。” 苏玄影说罢,便转身离开太医院朝着太和殿去了。 那太医望着苏玄影消失的身影内心里直犯嘀咕,这苏大人到底唱得是哪出啊? 但毕竟是苏玄影下了令的,那太医片刻也没耽误,进屋拎了药箱便匆匆去了伊人宫。 这厢云棉刚满脸通红地跑回伊人宫,一早就在黎春阁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转个不停当的阿羽和蕴儿就围了上来:“云棉,太医请来了吗?” 云棉脸上的热度刚刚散去了些,她在门口停住脚,顿时惊觉,刚才被苏玄影说得又羞又怒,竟然把请太医这回事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只得讪讪地低了头谦声道:“那个……那个……我” 就当云棉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朝阿羽她们解释时,太医如同就世菩萨般从天而降。 阿羽和蕴儿见是太医来了,忙冲过去将太医领着进屋:“太医,您快去瞧瞧我们家主子吧。” …… 太祥殿中,慕容璟烨刚更了衣,吴广祥便弓着身走了进来:“皇上,苏大人到了。” 慕容璟烨一边在宫女的伺候下戴好镶金帝冠,一边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儿个凌晨赶回来的,宫禁解除后便匆匆来了太祥殿。” “看来那边情况不容乐观。” 慕容璟烨皱着眉头调整了下冠带,便甩了甩衣袖出了内殿。 苏玄影笔直地立在殿下等着,见慕容璟烨出来,忙单膝跪下行了个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慕容璟烨上前将他扶起,便急声道:“快跟朕说说那边情况。” 苏玄影站起身来严肃道:“经过我军探子报,南安国前些日子一直在招兵买马,又在南安国与大宁边界线附近修筑防御工事,已确认他们是想出兵无疑。目前,宇文利戟将军整顿好了军队静候南安国出兵。不过据臣所知,南安向邻国北漠借了十万兵马。单是以兵力相搏,我大宁可能不敌。” 慕容璟烨听完这番话,在大殿内缓缓地踱了一圈又回到苏玄影面前:“那依你之见,大宁该如何打胜这一仗?” 苏玄影正要开口,守在殿外的吴广祥忽然敲了敲殿门:“皇上,该上早朝了。” 当东方的天空浮起第一抹鱼肚白,东方的启明星悬在天际,一闪一闪地发着微弱的光芒。乾罗殿前沉闷的皇钟响过三次之后,两个穿着蓝衣的小太监才缓缓地将乾罗殿朱红色的大门推开。 早就候在高阶下的大臣们自动站成两列,纷纷走进大殿中。 “开朝——”吴广祥甩了下浮尘,扯着尖细的嗓子高声喊,“皇上驾到——” 慕容璟烨便在大臣们齐呼“万岁”的请安声中坐上龙椅。 “近日里,南安国是越来越不安分了,据朕前段时间派出去的探子报,南安国向北漠借兵十万,这对我大宁是的威胁。众爱卿也知道,我大宁建国不久,虽休整了四年,但兵力远远不足,若与南安国正面交锋,必不能敌。众爱卿可有什么应对良策?” 礼部尚书秦牧率先出列,俯身作揖回道:“回皇上,依微臣之见,应该派使臣前去谈判。” 秦牧话音刚落,站在另一列的兵部尚书云烈出列反驳道:“臣不以为然,若是派出使臣谈判,这南安国定会觉得我大宁是怕了他们,微臣觉得应当出兵。” “出兵?皇上都说了咱们大宁兵力不足,贸然上战场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 说这话的是右丞梁文正。他和云烈在私下里没少较劲,就是到了朝堂之上,也鲜有意见统一的时候。 左丞穆华池立在一旁捋着胡子默默地听着众臣的争论,眉宇间却是平和之色。 慕容璟烨见状,便出声问道:“左丞可有良策?” 穆华池闻得皇上点了自己,忙俯身道:“回皇上,臣觉得既然南安国借了兵,咱们也可以借兵。大宁东边是夜楚国,那个国家兵力强大,若是我们朝他们借兵,同南安国的这一仗便有九成把握了。” 慕容璟烨将他的话思量一番,点点头道:“可以一试。” …… 下了早朝之后,慕容璟烨去了翎坤宫。 五月末的阳光还不是太过强烈,浅浅的树影下,琉璃正坐在石桌前刺绣。浣春就守在一旁,时不时地喂她吃一颗酸梅。 看见慕容璟烨进来,琉璃搁下刺绣便要起身朝他行礼,只是还未站起来,便被慕容璟烨伸手给扶住:“你如今怀着身孕,以后这些个俗礼就免了吧。” 说罢,慕容璟烨又将她放在石桌上的刺绣拿起:“皇后这是在绣什么?” 琉璃伸手轻轻抚过那绣了一半的花样,温声道:“臣妾想为腹中的孩子做个平安囊,这上面的花呀,正是美人蕉,臣妾希望我们的孩子以后多福多寿。” 说话间,她望着刺绣的一双黑眸里散发出母性的光芒。 慕容璟烨将她的手握进手心里:“你也太心急了些,这才三月份,你就开始做这些了。” 一旁的浣春忽然插话道:“除了这些,还做了好些小衣服小鞋子,男娃女娃的都有。” 慕容璟烨笑着伸手为她理了理垂在耳边的碎发:“到底是要做母亲的人了。” 第六十六章、不疼你哭什么? 琉璃闻言羞涩一笑,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树叶缝隙中倾泻下来,在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忽地,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望向慕容璟烨:“臣妾听闻最近皇上有好几个晚上都没好好休息了,不知是为着何事?” 慕容璟烨扶着她同她一起坐下:“近日里,南安国那边开始蠢蠢欲动了。”说罢,慕容璟烨伸手揉了揉眉心,“明日一早,你父亲和兄长便会奔赴边境与敌军斡旋,朕特许他们今晚进宫与你道别。” 琉璃先是一愣,复又起身朝他盈盈一拜:“臣妾谢皇上,父亲与兄长定会为您排忧解难。” “你父亲和兄长都是朕的肱骨之臣,若是这次能够大败南安国,朕定重重有赏!”慕容璟烨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你一会儿便着人准备,今夜朕也过来,为他们践行。” 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琉璃的手背,便起身离开了。 …… 五月的天空蓝的纯净,没有一丝浮云。 明媚的阳光下,宛新亭外几簇春鹃花开得分外好。那密密层层的花瓣儿好似落日的余晖,偶尔会有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飞过来,迎着那些花儿翩翩起舞。 秦宛昀坐在亭中的石桌旁,怀中抱着一把琵琶。她今日特意打扮得精致了些,身着一身月白逶地罗裙,外搭一件绣了大朵夕颜花的雪羽肩,雅致的面容上画着清浅的梅花妆。 翠云猫着腰藏在一丛芍药旁偷偷地观察着前面。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直起身来走到宛新亭外面,朝亭中的秦宛昀轻轻地点了点头。 秦宛昀会意,便伸了手搁在琵琶弦上转轴拨弦几下之后,轻轻地弹了起来。待音色渐高,她又清了清嗓子,开口唱起曲来:“土花曾染湘娥黛,铅泪难消。清韵谁敲,不是犀椎是凤翘……” 她的歌声虽不如安清绾那般灵动,但在她娴熟的琵琶声的衬托下,倒也有些相得益彰的味道。 “只应长伴端溪紫,割取秋潮。鹦鹉偷教,方响前头见玉萧……” 就在她唱得如痴如醉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讽刺:“冬青啊,这宫中何事新添了伶人,本宫怎么不知道?” 秦宛昀闻声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弹着琵琶的手也不觉一松,声音戛然而止。 来人正是关雎鸠,她扶着冬青的手,懒懒地踏过台阶,走进宛新亭,在秦宛昀跟前停住。 秦宛昀忙将琵琶放在石桌上,跪地行礼:“贤妃娘娘金安。”亭外的翠云也跟着跪下。 关雎鸠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在她刚刚坐过的位置上坐下。 冬青故意抬高了声音道:“主子,您看错了,那不是宫中的伶人,是琅泽轩的宛良人。” “哦?宛良人?本宫还以为是哪个下贱坯子在这亭中扰人清静!” 说罢,她伸出手去,将秦宛昀搁在石桌上的琵琶扫落在地,琵琶的顿时被摔断了琴颈,她一双小眼睛因为气愤稍稍瞪大了些,那张本来就不美的五官也在愤怒中有些微微扭曲。 “娘娘恕罪!臣妾不知娘娘在此,故无意中扰了娘娘清静,愿娘娘开恩,饶臣妾一次。” 秦宛昀始终低着头,说话间,她不禁有些颤抖,上次在御花园同黎落她们一起被她教训过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关雎鸠见她低声求饶,却像是没听见似的把玩着手上的银护甲。 等将她晾了片刻,她才懒懒开口道:“宛良人,不是本宫不愿饶你,只是你身为宫妃,却做这些个伶人勾当,将这皇家颜面置于何地?冬青,你去帮着宛良人长长记性。” 冬青屈膝应了一声“是”后便走到秦宛昀跟前,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冬青便一巴掌招呼在了她脸上。 秦宛昀白皙的脸蛋儿瞬间印上了五个清晰的巴掌印子。 秦宛昀默默地咬着嘴唇,不敢有任何动作。关雎鸠眼中这才含了些许得意的笑意。 “宛良人,这一巴掌,是教你以后要顾及皇家脸面。” 冬青说罢,反手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你教你以后莫要学着那些个伶人唱这些下贱曲子,拉低自己的身份。” 就在冬青准备下手打第三个巴掌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住手!” 关雎鸠闻声寻去,却见慕容璟烨领着吴广祥朝这边大步走来。她慌忙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俯身朝他行了一礼:“皇上吉祥。” 跪在地上的秦宛昀也朝他磕头行礼。 慕容璟烨面色不虞地盯着关雎鸠和她面前摔坏了的琵琶看了几眼,却并未叫她平身,他又将目光转向秦宛昀:“你起来罢。” “谢皇上。” 秦宛昀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身来,又抬头怯怯地望了慕容璟烨一眼,只消一眼,她眸中浮升起来的那层朦胧的水雾却被他瞧了个真切。 因着翠云下手的力度很重,秦宛昀两边的的脸都肿了一片。 慕容璟烨目色沉沉地在石凳上坐下:“贤妃,你告诉朕,什么样的曲子才不算是下贱曲子?” “臣妾……臣妾只是觉得宛良人所唱的曲子……” 关雎鸠一时不知该如何指摘秦宛昀,说出口的半句话再也没了下文。 秦宛昀所唱的曲子本是慕容璟烨最喜欢的一首词,却偏偏被她关雎鸠说是下贱曲子,他怎能不生气。 “贤妃,朕看你最近是日子过得太过舒坦了!” 他手掌狠狠地在石桌上拍了一下,吓得关雎鸠一个哆嗦。 “从今日起,贤妃禁足三月,期间将宛良人所唱词曲抄写五百遍,交于皇后。” 说罢,慕容璟烨站起身来走到秦宛昀身边,摸了摸她两边的脸道:“还疼吗?” “不疼……” 秦宛昀摇了摇头,却有大滴的泪水自眼眶中掉了下来,打在了慕容璟烨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背上。 “不疼你哭什么?” “臣妾是心疼那摔坏了的琵琶。” 慕容璟烨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倒是个好借口!明日朕让他们取了那把白玉颈的青雀琵琶赐于你。” 秦宛昀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得意,只不过很快便被她隐了下去。她俯下身子朝慕容璟烨屈了屈膝:“臣妾先谢过皇上。” 第六十七章、她根本与我们就不是一心的! “咚——” 安清绾将刚送至嘴边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她向来是个清淡如水的性子,可是这一次却破天荒地发了火。 江温尔在她身边坐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何必生那个闲气,放心气坏了身子。” 安清绾正了正身子面向她:“不是我诚心要跟她计较!黎落现在还躺在床上九死一生,她秦宛昀倒好,竟还有心思去宛新亭勾引皇上!真真是让人气得慌!” “或许这期间有什么误会罢……”江温尔推了推她的胳膊,“也许她只想想去那弹弹琵琶,放松下心情呢?” “哼!放松心情?”安清绾冷哼一声,一双清冷的眸子里像是结了一层冰似的,“黎落性命堪忧,她倒是好心情,依我看,她根本与我们就不是一心的!” “呦!安姐姐这是说谁呢?” 安清绾话音刚落,秦宛昀却扶着翠云的胳膊踏进屋中。她本想去看看黎落,因着琅泽轩与安清绾的凝玉轩离得近,便想着过来叫上她一起去伊人宫,却不料还未踏进屋里,却听见安清绾在指排自己的不是,她紧紧捏了捏手中的帕子,踏了进去。 安清绾见是她来了,又是冷哼一声,转过脸去不愿意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眸子的伤害。 “你安姐姐她是太过担心黎儿才那般说得,你别往心里去。” 江温尔脸上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起身去拉秦宛昀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的躲开:“合着就江姐姐和安姐姐担心黎姐姐,我就是没心没肺不懂人情?安姐姐你自己怎么不想想黎姐姐为何会挨板子。若是你没拦着江姐姐,不任由着黎姐姐胡闹,她怎会无故挨打?我看安姐姐才是好心思!” “你……” 安清绾气急,想要反驳她,却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这事确实怨她,她以为皇上再怎么无情那颗心也总比石头软,黎落那般欢喜他,总有一天会将他感化,可是她却错了…… 江温尔见两人间的气氛有点剑拔弩张的意味,想出声调和,奈何还未等她开口,秦宛昀眼神朝安清绾一瞥,又扶着翠云的手转身离去。 “哎,宛昀!” 江温尔往门外追了几步,却又听见屋里杯子落地的“哗啦”声,复又转身回到屋子里。 碎成渣子的茶杯碎片溅了满地,江温尔朝立在一旁的依云使了个眼色,依云便默默地蹲在地上将那些碎片一一捡起。 “你呀!平日里挺通透个人,今日里怎偏偏就这么执拗!”江温尔伸手戳了戳安清绾的脑门,轻轻地叹了口气:“宛昀是真的恼了。” “她爱怎么恼怎么恼,本来就是她有错在先!” 安清绾依旧保持着别过头的姿势。 “你们真是……唉……” 江温尔话说了一半,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 入夜时分,吴广祥果然带着一个怀里抱着白玉劲青雀琵琶的小太监踏进了琅泽轩。 秦宛昀本在内室里一个人生闷气,忽然听见屋外响起了敲门声:“主子,吴公公来了。” 秦宛昀闻声,隐去面上的不虞之色,莞起一个微笑起身走了出去:“吴公公,这是哪儿阵风把您给吹来了?翠云,快看茶。” “这不是今儿个皇上说要将这青雀琵琶赠与宛良人嘛,咱们皇上可是一直惦着呢,这不,刚刚用过晚膳便差了老奴过来。” 吴广祥说着朝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便走上前去将琵琶呈到秦宛昀面前。 只见那白玉做的琵琶柱在悠悠的烛光下闪烁着莹润的光泽,上好的紫檀木制成的琵琶腹上刻着一直惟妙惟肖的振翅青雀,仿佛快要飞出琵琶似的。 秦宛昀一双顾盼双眸紧紧地盯着那把琵琶,一时之间有些难以移开:“这……宛昀谢皇上厚爱。” 她双手搁在腰侧,恭恭敬敬地朝吴广祥行了个礼,又朝翠云使了个眼色,翠云便从袖口中取出两锭银子偷偷塞进吴广祥手中。 在这宫中的处世之道便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吴广祥虽三番两次地推了秦宛昀的打赏,这次却是很识相地将那两锭银子收下了。 他身为大内总管,身边自然是不缺银子的,只是这些个后宫娘娘们的赏赐,必要时候他还是会意思一下地收下的。 “谢宛良人的赏。”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圆形的小木盒子递到秦宛昀面前:“差点就忘了,皇上让奴才把这凝脂玉膏赠与您,说是有消肿化瘀的功效。” 秦宛昀心中又是一喜,果然今日所做都是值得的…… 送走吴广祥,她憋在胸口的那股郁郁之气顿时消了大半。 翠云将那青雀琵琶放好之后笑嘻嘻地凑到她身边:“主子,那般好的琵琶皇上都舍得送与您了,这往后的恩宠啊,还长着呢。” 秦宛昀瞪了她一眼嗔声道:“就你丫头会说道!” 说罢扬起手来作势要打她,翠云立马跳出好远:“主子您今儿个晚膳还没用呢,我去让他们给您端进来……” …… “琵琶送过去了?” 偌大的宫殿里,慕容璟烨在书案前席地而坐,手中举着今日早朝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 “回皇上,送过去了。” 慕容璟烨点点头,视线并没有从折子上移开。烛火摇曳,点点灯豆在殿中汇成一片光的海洋,他坐在光影中间,远远望去,竟也有了些温润如玉的气质。 大臣们的折子很是无聊,不是长篇大论地说一些抵御南安国有何意义,就是鸿篇巨制地批判南安国是多么可恨,关于如何抵御外敌却是只字不提。 “真是一群饭桶!” 慕容璟烨看得烦了些,便将手中折子重重一合,扔在案上。 他伸手揉了揉闷闷发疼的太阳穴,闭目假寐起来。 不知怎地,他眼前竟浮现出小满那夜宴席上的场景。 那一袭白衣的女子眼波迷离,芊芊玉手执着一盏琉璃酒壶,她摇摇晃晃地立在殿下,朝自己莞尔一笑:“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那一瞬间,席宴上的万千灯火仿佛突然变成了背影,只消面前那一佳人成为了最真实的存在。 “该死!” 慕容璟烨伸手拍在桌子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立在一旁的吴广祥被他这一举动吓得一个激灵:“皇上,您怎么了?” 慕容璟烨不耐烦地摇摇头,没好气地说:“你不出声没人当你是哑巴!” 吴广祥闻言忙噤了声,默默地推到一边。 第六十八章、姐姐有心了。 黎落昏迷半月有余,终在六月初的早晨醒来。 屋檐下,几只聒噪的麻雀扯着嗓子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当,千丝万缕的阳光自半开着的木窗之中倾泻而下,落满了整个屋子。 黎落缓缓地睁开眼睛,却觉得身子沉沉沉地。 她缓缓地从坐起身子。 云锦恰巧端着铜盆走进屋中,看见的人儿醒来,手中的盆子“哐”地一声落在地上,就连洒出来的水鞋子也浑然不知:“主子,您终于醒了……” 云锦喉中一咽,眼里闪出泪花。 黎落朝她一笑:“我又不是死了,你哭什么?” 云锦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边蹲在她跟前:“主子,我不准你再说什么死不死的。这些日子,可吓煞了我们几个。” 黎落笑着抚了抚她的脑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云锦抬起袖子擦了擦眼中的泪,又站起身来朝门口跑去:“主子醒啦!” 云棉最先反应过来,扔掉手中的扫把径直朝屋中跑去。 蕴儿与阿羽正在花盆旁修剪花枝,闻声急急将剪刀搁在一旁,也跟着冲进屋里。 阿福和祥贵正在院中跪着祷告,听见云锦的喊声,他们愣了一下,旋即巨大的喜悦在胸口蔓延开来,两人面上闪过一抹惊喜,不约而同地俯身磕头,口中直念叨:“谢谢皇天大老爷——谢谢皇天大老爷——” 黎春阁内,黎落坐在,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云棉几个人蹲在她床边,喜不自胜。 “主子,这些天,您可把我们吓坏了。” 阿羽说罢眼圈又微微发红了些。 云棉将脑袋轻轻地枕到黎落腿上:“主子,那皇上根本就是个没良心的,你以后再也不要招惹他了!” 云棉的话刚一出口,便被她身旁的云锦捂住了嘴巴。 云锦皱着一双细眉低声呵斥:“这话你也能说?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云棉挣开云锦的手道:“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要杀要剐随便!” “你……” 云锦伸手指着她,却被她一番话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几个人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呵斥:“嘈嘈杂杂成何体统!要是惊扰了你们主子,我定重重惩罚!” 黎落抬眸朝门口望去,在看见来人的那一刻眉眼弯了几弯:“江姐姐,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来人正是江温尔,她挪开扶着忆秋的手,急急迈步走到黎落床边,眼中流转着几抹晶莹的水珠:“黎妹妹,你终于醒了。” “主子,您昏迷的这些天江小主每天去皇后那请完安都要过来瞧瞧您。” 云棉嘴快说完,又朝其余几个人使了个眼色,几人才不动声色地退出屋去。 黎落闻言伸出手握住江温尔的手:“姐姐有心了。” “你个死丫头,平日里挺自在的一个人,偏生遇见皇上就不自在了,你明知他心中没你,却还要做傻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了。” 江温尔伸出另一只手,象征性地在黎落手背上轻轻地打了一下。 黎落却抿着唇不再言语。只是转头望向夺窗而入洒了满地的阳光发呆。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望向江温尔苦声道:“江姐姐,你不知道,我真的喜欢他喜欢了好久好久,久到连我自己也忘了时间。有时候我也想过,其实他爱不爱我都不要紧,只要我爱他就够了。可是,直到那夜,那沉重的板子一下一下地落在身上,我才忽然发现,原来,单相思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黎落说着,两滴清泪夺出眼眶,在她苍白的脸上留下两行泪痕。 江温尔心疼地抱住她,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我的傻妹妹,你爱上谁不好,怎地偏要爱上一个如此无情之人……” …… 长宁街上,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眼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烟柳华桥,风烟翠幕,所到之处尽是人山人海。 一身男子装扮的桃夭挤过重重叠叠的人群,走到男子身边抱怨道:“公子,咱们为何要这么早动身来到宁国?” 那男子一双的薄唇弯起一抹笑意,却并不回答桃夭的问题,只是摇着手中的折扇大步朝前面走去。 “哎——公子,您走慢点——” 几个飞檐走壁的黑衣人远远地跟着前面的主仆二人,为首的黑衣人在街道上落了地,低声朝边上的几个人命令道:“一定要保护好公子,若有半点差池,为你们是问!” 几个黑衣人双手一拱,齐声道了声“是”,便又紧紧地追着那主仆二人去了。 桃夭跟着自家公子在一家客栈前停住的时候,立即明白了公子提前一个月来到宁国的目的了。 还在对那女子念念不忘么? 桃夭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但很快便被她隐了下去。 “公子,咱们今晚要在这里住下吗?” 那男子摇了摇扇子,笑道:“如此甚好。” 说罢,他便抬起步子走进客栈中。 店小二见二人衣着光鲜,朝猫着腰谄笑着走上前来:“二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男子将折扇一合扔到身后桃夭的手中:“先收拾两间干净的客房,稍后将你们这儿最好的饭菜备两份端到房中。” “好嘞!客官,这边请。” 店小二领着二人朝楼上走去,走到二楼客房的尽头才将房门的钥匙给了他们:“客官,你们先歇着,饭菜一好。立马就端上来!” 说罢,店小二欲转身离去,却又被那男子叫住:“先等一下,本王……公子向你打听个事,这些日子有没有一个白白净净的穿着白色长袍的清秀男子来这里住店?” 店小二被他问得一头雾水:“客官,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来来往往的客人每天都络绎不绝,像您这般描述的人,每天都有十好几个个,小的实在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个。” 男子闻言,眸中升腾起的希望的火苗瞬间暗了下去,他甚至有些不耐烦地朝小二挥了挥手:“你先下去罢。” 复而便转身回了房间。 “公子——” 桃夭本欲跟着进去,奈何刚走到门边,里面的门便被关了起来。 桃夭望着紧闭的房门,轻轻地叹了口气,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六十九章、人心不古啊—— 六月中旬,宁宫中扩招太医。 程秋砚排在长长的队伍中,满脸凝重地望着前方。 前些日子,他风尘仆仆地来到长宁城,好不容易寻到江温尔的住处,却被告知她已被选入宫中做了皇帝的女人。 他失魂落魄地告别了江府的管家,心中悔恨如扎根在泥土里的野草般疯狂地生长着。若是当初,他没有不辞而别,他与她之间,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 那日,他离开江府没走几步便下起了大雨,滂沱的雨水不停地冲刷着这个世界,仿佛想要将他与她错过的那些时光冲刷干净似的。 许是他日夜兼程,体力不济,又许是他听见江温尔入宫的消息一时急火攻心,他在大雨中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便重重地倒了下去…… 待他从昏迷中醒来时,人已在江府了。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坐在他床前,眉眼之间与江温尔有几分相似。 “你醒了?” 老妇人温润的声音响起,面上的和蔼的微笑始终不曾散去一分。 程秋砚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来,朝着那老妇人拱手作了一揖道:“多谢夫人相救。” 老妇人朝他摆摆手:“程先生客气了。老身听尔尔的奶妈讲,尔尔在乡下养病那几年,多亏了先生妙手回春的医术,才将尔尔的病根去了。” 听她提到江温尔,程秋砚的眸子暗了一下,他地头苦笑一声:“程某只是做了一个大夫该做的事而已。” “程先生当真只是因为治病救人是先生该做的事吗?”老妇人开口问道,只是还未等程秋砚开口回答,她又继续道:“在尔尔得知自己要入宫选秀的那日,同我们闹了许久,甚至因此还闹起了绝食。她父亲得知她在乡下恋上一位大夫,便同她打赌,若是直到那大夫在她选秀前一天还没来找她的话,她便要乖乖听家里的安排,入宫选秀。直到除夕那日,尔尔还在派人寻找那人的下落,只是直到她入宫那天,那人也再没出现……” 程秋砚听完老妇人一番话之后,心里钝钝地疼了起来,尔尔竟派人找了他那么久,可是,那段时间他在干什么呢? 为了躲避她,隐到药谷,过着清闲自得的隐居生活。 如今想来,他真是个混蛋! “老夫人……是程某对不起她……” “对不对得起,都过去了不是吗?”老妇人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敞开的窗户边上,“这世间最无奈的便是再也不能回到过去。程先生,你今日来找尔尔,说明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可是不管怎么样,错过就是错过了,不论尔尔在哪里,过得如何,今后都与你无关了。老身也希望你能明白,你们之间,再无可能了。” 老妇人一番话虽然说得绝情,可也在理。 程秋砚低着头沉默片刻,忽又抬起头来,挣扎着下了地“扑通”一身跪倒在老妇人身后:“老夫人,程某自知与尔尔无缘,但程某愿倾尽今生护尔尔一世周全,望老妇人成全……” 说罢,他双手撑在地上,朝着那老妇人“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老妇人转过身去,满脸疑问地望向他:“你的意思是……” “程某想入宁宫太医院。” …… 前面主考官的点名声将程秋砚的思绪拉了回来。 “程秋砚?” “是,草民就是。” 一向清高的程秋砚极尽恭敬地朝主考官俯首笑着。 主考官看了他递上去的考卷,眼皮也没抬一下:“题目答的倒是不错,只不过……实际经验却是少了些。” 那主考官朝他做了一个捻手指的动作,意思是你没用银子贿赂我,我怎么能让你通过。 程秋砚见此故做不解地回道:“考官,您再好好看看,草民从医五年,从未过一例未愈的情况。” 主考官抬眸瞥了他一眼,有些挑衅般地将他的考卷扔到一旁未通过的考卷里,头也不抬地举起花名册不耐烦道:“下一个!下一个!” 程秋砚俯着的身子瞬间站直,他有些生气地指着考官的鼻子训道:“你这般公然行贿,简直是有辱‘医者’二字!” 那主考官闻声抬起头,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见他身着粗布衣衫便嗤声笑道:“不过是穷乞丐一个,还跟本官在这讲什么‘医者’!当真是可笑!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那主考官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侍卫模样的人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地架起程秋砚,将他扔出了门外。 程秋砚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摇着头直叹息:“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他只得垂头丧气地回了江府。 江温尔的母亲刚一听说他回来了便将他招至前厅:“今日初试如何?” 程秋砚朝她俯身作揖道:“那主考官太无法无天,竟公然受贿,秋砚一时气恼,便与他争了几句……” 程秋砚话还未说完,她朝起身走到他跟前道:“真真是糊涂!这入太医院,就是这么理儿,你不花钱上下打点一下,哪儿能那么容易让你通过。这事也怪我,竟把这一茬给忘了。” 说罢,江温尔的母亲有些自责地拍了拍额头。 “老夫人,程某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这种行贿之事,程某不屑与那这个人同流合污。程某先行退下了。” “哈哈哈,程先生高风亮节,老夫实在佩服。” 程秋砚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却不料他刚一转身,便迎面走来一儒雅的老人。看他穿着,这人便是尔尔的父亲了。 程秋砚在心中暗忖片刻,拱手道:“程秋砚参见江大人。” 江临渊闻言,朝他摆摆手:“不必多礼。” “像你这般儿郎,年岁不大,却有如此傲骨,着实是不简单哪!怪不得当初尔尔宁愿与我们断绝关系也不愿进宫,如今,老夫才是真的明了。只可惜,造化弄人啊……” 江临渊在他面前站定,深邃的眸子里尽是欣赏之色。 程秋砚略略俯了俯身谦声道:“江大人过誉了。” 江温尔笑着摸了摸胡子:“你的想法夫人已讲与我听了。老夫真心感谢你愿意这样护着尔尔。关于进太医院一事,老夫自会帮你想办法。” 程秋砚刚要道谢,却不料电光石火之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第七十章、你怎么不早说! 晚膳过后,程秋砚去了江临渊的书房。 “这么晚了,你来找老夫有何事?” 程秋砚拱手恭恭敬敬地朝他俯身行了一礼,又从袖口里取出一枚龙纹玉佩双手奉到桌前:“秋砚当初在桃源村游历时,曾有缘见过当今圣上一面。在下希望江大人明日早朝将这枚玉佩呈到皇上面前,替在下问一问,当日允在下太医院副院判之诺还作不作数。” 江临渊接过程秋砚递过来的玉佩,凑近灯下细细瞧了片刻后,转身向着他道:“有皇上御赐圣物,这事十有八成是板上钉钉了。” 程秋砚面上一喜,当即朝他拜了三拜道:“多谢江大人。” 江临渊收好玉佩,捋着胡子思忖了一会儿之后,饶过书案走到程秋砚跟前:“你与我江家有缘,老夫只尔尔一女,若是你不嫌弃,老夫想收你为义子。” 程秋砚闻言一愣,抬起头来,却见江临渊也正望着他。 程秋砚心中苦笑,他这是怕自己还对尔尔存有私心吧?可是,当自己听说尔尔进宫之后,早就心如死灰了。要知道,觊觎皇帝的女人,不仅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更是会将尔尔推到危险的境地,他程秋砚哪怕永生永世不得幸福,也绝不愿尔尔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思及此,程秋砚撩起衣袍的下摆“扑通”一声跪在江临渊跟前:“义父在上,请受秋砚一拜!” …… 桃夭跟着自家主子在那客栈住了半月之久,却始终未见主子寻找的人再来过。 眼看着已经过了六月,主子依旧还是没有跟王架会和的意思,毕竟这大宁不比夜楚,宁皇这边虽邀他们来商议结盟一事,但保不准会在他们背后捅冷刀子,南安国那边更是缕缕派出杀手阻止主子进宫。桃夭日日跟着自家主子出入茶楼红坊,过着日日笙歌的生活,她不觉有些着急。 是日,桃夭敲开自家主子的房门,端了酒菜进去。 “主子,眼见王架进宁宫已半月有余,主子您这般拖着也不是个事。” 桃夭说着,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桌前的男子,却见自家主子夹起一口菜送到口中才缓缓开口:“反正是他大宁找我夜楚谈判,也不在这一时半会!” 桃夭面上一拧,为难道:“话虽这么说……可是,奴婢听闻,前些日子南安国已布好兵马,怕近日就要出兵了。” 男子似是未闻,又拎起酒壶为自己倒了杯酒。 桃夭心中略一犹豫,又继续开口道:“皇后昨日来信了,说是今日主子您再不与王架会和,等你回了夜楚……就……就……” 男子见桃夭支支吾吾,便抬眸望向她:“就怎样?” 说话间还不忘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媚笑。 桃夭瞬间乱了心神,面上一红低头急声道:“就为您安排婚事。” 男子握着酒杯的手一抖,面上的笑容也僵了一半:“你怎么不早说!” 桃夭委屈道:“奴婢说了好几次,可每次一说到重点,就被主子给打了岔。” 男子闻言,脑海里才断断续续地闪现出几个场景来。 在茶楼。 “主子,皇后……” “桃夭,你尝尝,这长宁城里的茶果真名不虚传。” 说罢,男子硬要将茶杯塞进她手中。 在戏苑。 “主子,她……” “嘘——别说话,你听这段唱的多好!” 男子闭了眼,摇着扇子闭目欣赏起来。桃夭只得闭嘴。 在红坊。 “主子,您再不……” “本公子出一千两与白姑娘品诗论文!” 桃夭的话还未说完,男子早已跑到那交钱去了…… 回忆到这,男子拍了拍脑门,一脸懊恼:“桃夭,收拾收拾,午膳过后与王架会和罢……” …… 夏至刚过,正是天气热到极致的时节。 树上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一声连着一声,像是要把太阳叫出个窟窿来似的。 黎落坐在郁郁葱葱的梨树下,额上却时不时地淌下汗珠儿来。 阿羽立在她身后为她摇着竹扇,只是那微弱的风夹杂了些许热气,更是热得人心烦意乱。 黎落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阿羽,你别摇了,不顶用。” 阿羽停了手,又绕到黎落身旁跪在一旁的榻子上倒了一杯凉茶端到黎落跟前,嘴上不住地抱怨:“主子,喝点凉茶解解暑。内务府那些个人都是登高踩低的货色!明明备着咱们黎春阁的冰,贤妃身边的冬青一去,立马巴结讨好儿地把咱们的冰孝敬了出去!” 黎落接过凉茶喝了几口淡声道:“左右就一个月,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可是,主子,您总不能一直这样被贤妃欺负了去吧!”阿羽还未来得及接话,一旁粘知了的云锦倒是先出了声,“我记得刚入宫那会儿,贤妃就吩咐内务府给您送馊饭,春耕节出礼那次,她又特意吩咐不准将这个消息传到咱们这儿,害得主子您无端被皇上骂……” 云棉断断续续地抱怨着,她本想还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到来的江温尔给打断了。 “也就是你,这大热天的还在院子里呆着。” 江温尔迈进伊人宫门槛儿,身后的问玉忆秋一齐提了一小桶冰走了进来。 黎落见状,忙从榻子上站起身来望向江温尔身后:“江姐姐,您这是干什么?” 江温尔笑着走到黎落跟前执起帕子为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还不是听闻你这里的冰被贤妃要了去,左右我那里领了些,便分一半给你。” 语罢,她又吩咐问玉忆秋将冰交给阿羽。 “姐姐,你那的冰本就不多,哪还有多余的分与我?” 黎落朝她投去一抹深究的目光。 江温尔摸着鼻子尴尬地笑了一下:“我听云棉说,你身上的伤口虽然愈合了,可这天气一热,便总是痒,拿这些冰敷一敷应该会好一些。我那琅泽轩本就背阳,除了正午有些热,其余时间也能将就过去。” 黎落眼窝一热,伸手握住江温尔的手:“黎落此生能得江姐姐,真是三生有幸。” 江温尔温然一笑,又想起什么似的皱眉道:“这一个月都过去了,清绾和宛昀还是不说话,真真是愁死我了。” 黎落叹了口气自责道:“都怪我,要不是我任性,她们又怎会因为我闹矛盾。唉——” 江温尔两只手将她的手包在手心里,轻轻地拍了拍道:“你也别太自责,容我想想办法。总会叫她俩和好的。” 第七十一章、你也觉得我是为了勾引皇上 自打搬进黎春阁,黎落这是第一次来到倦桥。 夏日的倦桥同冬日大有不同。 小河中那白皑皑的积雪早已消融,在阳光的照耀下射出粼粼波光,清澈的河水中此时已长满了亭亭玉立的荷花。远远望去,像一河画卷。 黎落趴在桥栏上,望向一旁的江温尔:“江姐姐,你说,她们会来吗?” 江温尔望向远方的河面,定定道:“会来的。” 江温尔话音刚落,就见安清绾和秦宛昀自倦桥两侧走来,只是二人刚看见对方,便要转身离去。 幸得黎落和江温尔眼疾手快,分别快步走到两人身边,将她们拉住。 “安姐姐,黎儿身体刚愈,可拉不住你。你再挣,黎儿可就要摔倒了。” 安清绾闻言,这才停住了脚步。 那端,江温尔拉住秦宛昀低声道:“闹了这么久的别扭还没闹够?非得等着咱们四个姐妹分崩离析?” 秦宛昀顿住,嗫嚅道:“我才没有这么想……” “没这么想是怎么想的?清绾是话不中听,可也说得是事实啊,不是吗?” 秦宛昀猛地抬起头来,一脸不可置信:“江姐姐你也觉得我是为了勾引皇上?” 江温尔虽然没有开口,但面上也是默认的神色。 秦宛昀冷笑一声,挣开江温尔拉着自己衣角的手,她走到桥栏旁沉默许久。 “江姐姐,像我们四个这样,无宠无权的,还能在这暗涛汹涌的后宫中能活多久?从我侍寝后请安那日被摔坏的送子观音到那日御花园你被踩手,再到黎姐姐挨板子,每一次,我都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你们可知道,我真是恨极了这种感觉。” 秦宛昀面上现出一抹痛苦,她转过身去对着江温尔:“江姐姐,我能怎么办?你和安姐姐淡薄恩情,不愿争宠,黎姐姐虽爱慕皇上,却一次次被伤,我只能自己去争啊……” 说着,她顾盼生辉的美目中淌下一滴泪,又很快被她擦掉。 “宛昀……” 江温尔开了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倦桥另一头的安清绾和黎落也将秦宛昀的话听了个真切,安清绾越过黎落,一步步踏上倦桥,走到秦宛昀跟前:“宛昀……是我错怪了你……” 秦宛昀含泪摇了摇头,朝着安清绾伸出手去:“安姐姐,我们不闹别扭了好吗?这些日子,我真的不好过……” 安清绾眼中亦是有泪涌出,她伸出手,一把搂住秦宛昀:“你个傻丫头……” 倦桥两头的江温尔和黎落相视一笑,一时间,觉得这酷热的夏天竟也这般美好…… 七月的天气有些闷热,黎落四人便来到云湖。 云湖之所以称云湖,是因为这湖上一年四季都微微飘着些白雾,远远望去,如梦如幻,如仙似云。 黎落四人上了船,便由秦宛昀划着桨朝湖中游去。不一会儿,四人便入了白雾之中。 湖中又有许多高出湖面的荷花。那木船朝在那荷花丛中游荡着。 黎落躺在船上,用摘来的荷叶遮住脸闭目养神。江温尔和安清绾就抱膝坐在船头欣赏着湖中的美景。 秦宛昀在船尾摇着桨,她忽然开口道:“安姐姐,唱支歌儿给我们听吧。” 安清绾也不扭捏,开口便唱:“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 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凭栏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 安清绾的歌声甚是优美,一字一句,声声清脆,似是唤醒了湖中午休的荷花,湖底的鱼儿也像是被她的歌声吸引住了似的,纷纷越过湖面在阳光下打个挺儿再落回湖中。 黎落几人听在耳中,心却仿佛飘到了远方。 “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 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 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安清绾的歌声还在继续,黎落三人早已沉醉在那如夜莺啼春的歌声里不能自拔,殊不知在岸边,也多了两个被安清绾歌声吸引住了的听众。 岸上两人正是慕容璟烨与夜楚小王爷楚夜笙。 待云雾中的歌声消失,楚夜笙猛地合上扇子,大喊几声:“妙极!妙极!” 慕容璟烨却是半眯着眸子,望着白茫茫的湖面愣神。 楚夜笙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似的开口道:“我们不妨就在这等着,看看这唱歌女子是何尊容。” 慕容璟烨这才回过神来,朝着楚夜楚尴尬一笑道:“楚王爷见笑了。朕只是好奇何人竟可以将一曲词曲唱得这般出神入化。” “所以我才说要等一等嘛!” 楚夜楚“哗”地一声又甩开折扇扇了起来,他倒也不拘着,直接大喇喇地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又指了指另一块石头:“皇上,您也坐下歇会。” …… 湖中黎落四人玩了个尽兴,秦宛昀便摇着桨往回返。 “真是不曾想,那湖中竟还有那么大的荷花!” 黎落笑着用手比划了一下。 江温尔却是将帕子丢了过去:“光顾着玩了,还不赶紧擦擦汗。” “安姐姐那歌简直比天上的神仙唱得还要好!” 秦宛昀意犹未尽。 安清绾笑着嗔怪道:“你何时听过天上的神仙唱歌?” “反正就是唱得比她们好!” 慕容璟烨和楚夜楚看着嘻嘻闹闹的四人划船朝这岸边靠近。 待她们下了船,两人才从石头上站起身来。 四人见是慕容璟烨,脸上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惊慌,纷纷屈膝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楚夜笙一眼就看见了最边上的黎落。 她……刚刚自称什么? 臣妾? 才多半年不见,她就已经是皇帝妃子了? 楚夜楚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你向往了很久的东西,却被告知是别人的所有物一般。 慕容璟烨像是没有注意到楚夜笙的神色变化,只是越过他朝前走了一步问道:“刚刚是何人在唱歌。” 安清绾闻言单薄的身子抖了一下,咬唇道:“回皇上,是臣妾。” 慕容璟烨点点头:“甚好甚好,尤其是那句‘容我醉时眠’,简直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啊!” 他又朝秦宛昀道:“前些日子送你的琵琶用着可还顺手?” 秦宛昀面上一喜,屈膝道:“皇上赐的,自然是极好的。” 慕容璟烨点点头,指了指江温尔:“朕记得你,是锦华阁的江贵人。” 江温尔闻言一愣,继而又淡然一笑:“皇上好记性。” 慕容璟烨抬眸望了一眼,却是没再言语,又唤过楚夜笙向她们介绍:“这是夜楚的王爷。” 黎落见慕容璟烨这般忽略自己,心中一痛,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奈何湖边有些滑,黎落脚下一个不稳,“扑通”一声跌入湖中。 与此同时,江温尔焦急的声音响起:“黎妹妹不会游泳!”伴随着她喊声的,是一个更响的“扑通”声。 第七十二章、我,究竟是谁? 七月的湖水虽没有那种刺骨的寒意,但那种冰凉的湖水一点点渗入薄衫的感觉依旧让黎落感觉到害怕。 未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她也曾这样跌入过水中。 周身的水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网,裹得她喘不过气来。 隔着水面,黎落看见慕容璟烨站在湖边与她对视,只是他脸上是何表情,她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林暮琛,那次你没有救我,这次,还是没有…… 原来,你真的不爱我啊…… 随着重心一点点下降,黎落的意识越来越混沌。 意识完全消失的前一刻,她感觉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托住自己的身体,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你不能死,你还欠我一条命!” 慕容璟烨,是你来救我了吗? 慕容璟烨看着楚夜笙将陷入昏迷的黎落抱上岸,他脸上虽是一番云淡风轻的模样,深邃的眸子里却仿佛会滴出墨来似的黑沉。 他蹲去,将楚夜笙怀中的黎落接过来,脸上挂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多谢楚小王爷救了朕的妃子。” 他刻意加重了“妃子”两个字。 楚夜笙怀中一空,连着胸膛里那颗跳动着的鲜活的心脏,也一并空落了。 妃子。 是啊,如今她已是大宁宫里的妃子,而自己却是宁国的盟国王爷。 此刻她虽然近在咫尺,他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再靠近她一步。 楚夜笙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宁皇帝,本王救了你的妃子,总该有所表示吧?” 慕容璟烨闻言愣了一下,低头望了一眼怀中的人儿,笑道:“自然是要有所表示。只是今日朕的妃子尚在昏迷之中,多有不便,他日,朕必当重谢。” 说罢,他便抬脚离去。 直到慕容璟烨抱着黎落的背影消失在了楚夜笙的视线,他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才渐渐隐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苦涩…… …… 当慕容璟烨抱着黎落踏进伊人宫时,阖宫上下的人都惊呆了。 他们这是眼花了吗? 皇上竟然将自家主子给抱了回来!! 阿羽伸出袖子使劲地擦了擦眼睛,眼前这俩人确实是主子和皇上没错。 祥贵正盯着二人,一张嘴长得老大。 慕容璟烨看见满院的宫人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面色一黑,眯起眸子道:“你们主子就是这样教你们规矩的?” 众人见皇上面色不虞,身子猛地一抖,立即跪在地上行礼:“奴才(奴婢)参见皇上——” “速去找个太医过来!” 说罢,慕容璟烨再也没看她们一眼,抬起脚径直朝黎春阁走去…… 这厢楚夜笙满心落寞地回了自己的住处,桃夭见他满脸郁郁之色,忙迎了上去:“王爷这是怎么了?今日与宁国皇帝一同游宫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吗?” 楚夜笙朝她摆了摆手走到桌前坐下:“桃夭,本王想喝酒,让他们拿些酒过来。” “王爷,这好端端地,怎么想喝酒了?” “桃夭,你总是这般啰嗦!” 桃夭满心疑问,奈何见自家王爷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便就作罢,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出门寻了宫人让他们取些酒劲儿小的酒过来。 …… 昏迷中的黎落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是一片树林。 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子在树林里跌跌撞撞地奔跑着。 忽地,不远处出现了一座简陋的茅草屋。 男子本想加快步子快走几步,奈何他失血过多,又因跑了许久体力不济,便在离茅草屋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晕了过去。 不一会儿,一个蒙了面的白衣女子从屋中走出。 她四下张望片刻,又急急走到那男子身旁蹲子探了探他的气息。 她似是探到那男子还有一丝气息,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将男子从地上扶起,双手掐起一个诀,像是要运功似的。 忽然一缕青烟自天空中降下,待烟雾散尽,黎落才看清一个白老头立在二人面前。而那白老头,正是她曾经在以前的梦中看见的白老神仙。 只见那老头将手中的拂尘一挥,白衣女子为男子运功的手便被一道精光挡了回去。 “陌梨,这是木烨的劫。你若强行改变天劫,是会遭报应的。” 白衣女子抬眸与白老头四目相对:“遭什么报应陌梨都愿意,陌梨只是看不得他受苦。望仙尊谅解。” 老者摇摇头,又挥了下拂尘,挡住女子手掌的白光又忽然消失。 “孽缘啊!孽缘!” 老头摇着头,刚一转身他便消失不见了。 黎落从梦中醒来时,已是午夜。 夏日的夜,闷热的厉害。耳边,是从半开的窗户中飞进来的苍蝇,嗡嗡响个不停。 黎落被扰得有些心烦意乱,便起了床。 推开门,满院都是皎洁的月光。 黎落走到那早已落了花的梨树,伸出手,轻轻地摩挲着那粗糙的树干。 我,究竟是谁? 黎落这样问自己。 一次做那样的梦是偶然,那两次三次都做就绝不是偶然这么简单了。 她与梦中女子究竟有何联系? 她为何看见那女子会心疼?为何看见那男子会觉得悲伤? 那明明只是一场梦,她为何会觉得竟那般真实? 黎落有些琢磨不透。 她想起穿越前在寺庙中的那个夜晚。 她也曾做过类似的梦。 那庙中的老和尚告诉那,那梦是她的魂识,因她前世执念太深,便在过奈何桥之际,硬生生地将自己的魂魄一分为二,一半魂魄遁入轮回,一半魂魄扔进忘川河中…… 那时她总以为那老和尚是在胡言乱语,如今,她却是有些信了的…… 忽地,她听见“吱呀”的开门声。 转过身去,却见云锦在洁白的中衣外披了件外衫走了出来。 “主子,您醒了?” 黎落轻轻地“嗯”了一声,在树下的矮桌前坐下。 云锦走到她身边,也不拘着,在她身旁坐下。 “今日,是皇上抱着您回来的。” 黎落握住茶壶的手蓦地一顿。 慕容璟烨送自己回来的? 她抬起眸子望向云锦,一双水波不兴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阿羽说,离主子翻身的日子不远了。今去未央宫里找了趟槿若姑姑,她告诉我说,皇上每年八月十五的夜里都会去未央宫外静立许久。她还说,皇上有一个心结,若这世间有一个女子能,或许能得到他些许真心。可是至于是什么心结,她却是绝口不提。” 云锦从黎落手下取了茶壶为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黎落拿起茶杯,在手中转了几圈又放下:“云锦,你说,通过使手段获得的恩宠能维持多久?更何况,我根本不稀罕那份恩宠。” “主子糊涂!”云锦低声道,“你这般与世无争,根本就没法入皇上的眼,入不了他的眼,他就不会懂您的心意。” 黎落的拇指轻轻地摩挲着杯沿,她将云锦的话在心中思量许久后,才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地:“云锦,你说的对……” …… 太和殿里,慕容璟烨难得失了眠。 他将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头顶刺着金龙的金纱帐兀自出神。 他明明就很讨厌那个工于心计的女子,平日里,他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心烦。可是今日,当他看见她坠湖的那一刻时,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当楚夜笙抱着她从湖中上来时,他心中又无端升腾起一股怒火。那种感觉就仿佛是自己的所有物被别人觊觎了一般,哪怕自己再不喜欢,再任意糟蹋,那还是自己的。 他有些烦乱地偏过身子去,一眼又望见上那幅水墨蒹葭图。 这幅图,曾是挽歌画的,她去世后,他便找人在自己寝殿的上临摹了这幅图。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如今再看起来,却是那么的讽刺。 他由衷地讨厌这种感觉。 于是,他猛地从坐起身来,唤了吴广祥进来:“你去打听下,今日同秦良人一同游湖的除了穆充衣和江贵人还有谁,打听清楚了,用承恩步辇抬进太和殿里来罢。” 吴广祥闻言一愣,昏昏欲睡的他瞬间清醒,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这万岁爷竟然钦点新晋嫔妃侍寝! 真真是头一回的新鲜! 领了令,吴广祥便乐呵呵地退出了太和殿。 同样失眠的,还有暂居在祉祾宫中的楚夜笙。 他一下午饮酒,喝得烂醉如泥,深夜酒醒时,脑子却异常的清醒。 若是当初,他救她一命时,便提出让她以身相许,现在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今日,那宁皇对她的态度明明是异常冷淡,她会不会因着这些在这宫中受尽委屈? 他甚至萌生了一种向宁皇提出要她的要求。 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她明明与他并无交集,他却没想到自己竟这般深深沦陷了进去。 就像是被她下了蛊一般,再也无法解脱。 银色的月光自窗户中倾泻入屋,照得整个屋子有些亮堂。 楚夜笙表情落寞地坐在,忽然,他俯身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把长剑,走到窗户边,他身子一跃,便从敞开的窗户中飞了出去。有小可爱留言说希望加更,所以,现在由每章两千字变成每章三千字,希望亲们继续支持落桐。如果喜欢的话,就给五星好评吧!么么哒づ ̄3 ̄づ 第七十三章、抱着她朝寝殿走去…… 楚夜笙稳稳地落在屋外的空地上,惨白的月光将他落寞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不远处,几丛及膝的木槿正迎着淡淡的月光开放。 楚夜笙将手中的剑抽出剑鞘,手下一用力,那长剑便入银色的细蛇不停地在空气中飞舞着,那的剑光如快速飞转的萤火虫,在这半明半昧的夜色中舞动着。寒剑与空气对振,发出的沉闷的“铮铮”声,如同他内心的咆哮,在这寂静的夜中尽情地爆发着。 桃夭本是端了醒酒汤到他屋里,却听见后院里的响动,以为是敌国混进宫里的刺客,便忙提了长鞭越出窗户,刚一立定,却见是楚夜笙一个人在练剑,心中顿时明了。 楚夜笙却像是没感觉到身边有人似的,不停地挥着剑,刚开始的时候,他的剑术还是有条不紊的,到了后来,他提着剑对着那不远处的木槿一顿乱砍,更像是似的,直到浑身的力气用尽,他才以剑支撑着身体,缓缓地跪了下去。 “王爷!”桃夭惊呼一声,飞奔到他身边将他扶住,“您这是何必呢?” 楚夜笙仰起那张淌着汗珠的俊脸望着桃夭,一双造孽似的丹凤眸里此刻却盛满了无尽的落寞。 桃夭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楚夜笙。 在她的心中,楚夜笙永远是那用邪笑着的,着的,又对任何事情都不甚上心着的。 如今,他却为了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女子表现出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这怎么能不教她心疼! “桃夭,你说,如果本王去和宁皇谈判,让他把她赠与本王……” “王爷!”楚夜笙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桃夭出声打断,“您忘了临行前,皇上是怎么吩咐的了吗?他说,要尽可能地与宁国结成盟国,您这么做,岂不是要惹怒宁皇?” 楚夜笙撑着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苦笑一声:“可是他根本不爱她……” “即便不爱那也是他的妃子。您若开了这口,宁皇怎么着都会失了面子。” 楚夜笙又怎么不会明白这些呢? 一步擦肩,终身抱憾。 他楚夜笙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渴望过什么东西。 父皇封他楚贤王的尊号,他不稀罕;母后时时刻刻为他争的皇位,他也不在乎。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他这一次,只是想要一个女子,可老天爷却偏偏不愿如他所愿。 红色的木槿被他刚才的剑舞扫了一地,厚厚一层铺在他和桃夭的脚下,像两人心窝里流出来的血似的…… …… 吴广祥带着侍寝的旨意踏进凝玉轩的时候,安清绾正俯在案头描着一副墨荷。 依云莽莽撞撞地闯进她的寝室时,她手上一抖,一大滴墨便被滴在了墨荷的茎上,将晕黄的宣纸污了一片。 “何事这般鲁莽?竟忘了敲门。” 安清绾的声音清浅如水,连头也未抬一下。 “主子,”依云吞了下口水,激动道:“吴公公来了!就在外室候着呢!” 安清绾握着笔的手一顿:“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定是带着侍寝的旨意来的!主子,您快去外面接旨吧!” 依云朝安清绾身边挪了挪,伸手拉了拉她素白的衣袖。 安清绾有片刻的犹豫。 她想到了黎落那个痴情的种子。作为好姐妹,她是真真不想染指黎落深爱着的男人。可是,她又忽然想起今日倦桥上秦宛昀那张无助的泪脸。 一时间,她有些难以抉择。 依云见自家主子无端发起了呆,又稍稍使力拽了拽她的衣袖:“主子,您怎么了?” “哦,没什么,出去接旨吧。” 安清绾轻轻地叹了口气,便领着依云出了寝室。 “恭喜安贵人,贺喜安贵人。” 见安清绾出来,吴广祥忽地换上一张笑脸,捧着拂尘迎了上去。 “传皇上口谕——” 随着吴广祥的一声吆喝,安清绾与凝玉轩的一众宫人纷纷跪下。 “传皇上口谕——今日由安贵人侍寝。” 传完旨意,吴广祥又伸手将跪在地上的安清绾扶了起来:“恭喜安贵人!贺喜安贵人!” 安清绾淡笑一声,温声道:“公公请带路吧。” 吴广祥闻言愣了一下,上下将安清绾打量了一眼。 只见她身着一袭素白的银纹绣百蝶度花的上衣,只袖子比一般的宫衣稍稍宽大些。则是一袭淡色鹅黄的绣白玉兰的长裙。 宁朝后宫规定,凡是贵人及以上位份的妃嫔皆可着大红与桃红以外颜色的衣服。宫中女子向来喜欢穿得色彩鲜艳,却不料这安贵人年纪轻轻穿得如此素雅。 吴广祥又瞥了一眼她那一头只绾成一个髻的青丝尴尬地笑了一声道:“安贵人不进去收拾一下吗?” 安清绾略略诧异了一下,低头望了了望自己身上的衣服:“我这样穿恨不得体吗?” “也……也不是……”吴广祥干笑一声,退到一旁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安贵人,请移步承恩步辇。” 安清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抬步出了屋子。 吴广祥看着她素雅的背影,心里直犯嘀咕:原来咱们皇上喜欢的是这冰山美人…… 住在正殿的唐泠自吴广祥踏进漱玉宫的那一刻,心里的小鼓就一直敲个不停。 自皇后和云嫔有孕后,皇上去淑妃姐姐那里的次数屈指可数。纯贵人虽然前些日子得了宠,但又偏偏自请去照顾皇后了。前些天秦宛昀刚得了宠,今日却是又轮到了她的好姐妹安清绾。如此一来,那淑妃姐姐却算得上是失了宠。 一想到这些,唐泠就担忧不已。 宛翠见自家主子立在窗边心神不宁,忙走上前去关切道:“主子可是为了那安贵人侍寝一事烦心?” “唉——”唐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本宫倒是觉得没什么,只是可怜了淑妃姐姐,帝王总是闻得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她一心向着皇上,如今,却也是被冷落了。最让人担忧的是,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唐泠扶着宛翠的手在美人榻上坐下,宛翠便从一旁的桌上拿了团扇一下一下地为她扇着。嘴上却不住地抱怨道:“主子,您总是这般想着淑妃,却从不愿意为自己考虑丝毫。淑妃遭了冷落,您又何尝不是呢?” “左右本宫身上的恩宠一直都是这样,再怎么着也是不打紧的,可怜了淑妃姐姐,日日盼着皇上过去。明日,咱们去锦瑟宫看看她罢。”唐泠抬头望向宛翠,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记得带上我前些日子绣好的那块云锦。” “是——” …… 承恩步辇走得很慢,一摇一晃地,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二更的梆子早已敲过。 安清绾坐在步辇上,有些后悔。 她后悔没让依云回吴公公自己早已歇着了。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如同做贼一般,深夜里偷偷摸摸地坐着承恩的步辇,背着好姐妹去违心地和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同床共枕。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黎落。 她抬起头来望着头顶上半圆的月亮,仿佛那月亮忽然变成了黎落满是失望的脸。就连那草丛中不断鸣叫着的蛐蛐声,也仿佛变成了对她的控诉。 可是,她却没法再返回去。 她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里对黎落表着衷心,才能稍微减轻些内心的负罪感。 承恩步辇终在安清绾的愧疚中停在了太和殿外。 “吱呀——” 殿外的两扇大门被守夜的小太监推开。 站在殿门外,安清绾甚至能清楚地看见明亮灯光下俯在书案上批改奏折的身影。 她一只脚刚踏过雕着蓝色云纹的门槛儿,又忽地缩了回去。 她在殿外一众宫人的诧异中转身离去。 “站住!” 身后低沉的声音将她呵住。 慕容璟烨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在寂静的夜里也显得分外响亮。 安清绾身形一顿,停在原地,却是不肯转过身去。 “还没迈进太和殿便要转身离开的嫔妃,你是第一个。” 安清绾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在自己的身后停住。 “臣妾……臣妾忽感身体不适……” “哦?” 慕容璟烨忽然伸手抚上她的肩头,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自己。 在望见她脸庞的那一刻,慕容璟烨愣了一下:“朕……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安清绾忙低下头去:“在长宁城的大街上,臣妾的马发了疯,是皇上救了臣妾一命。” 慕容璟烨忽地眯起双眸,他记得那时候,他第一次穆黎落,那时候她还是一身男儿装。 慕容璟烨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记得自己和黎落的初遇,他虽然有些不愿意承认,但那个场景却是在他脑海里愈加清晰。 他极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抿了抿那双薄唇,忽然俯身将面前的安清绾拦腰抱起。 安清绾被他这猝不及防地横抱吓了一跳,她抬起一双清冷的眸子,望向与自己近在咫尺的男子,淡淡道:“皇上——” “嘘——”慕容璟烨在她耳边轻声道,见怀中的女子适时闭了嘴,慕容璟烨才迈开步子,抱着她朝寝殿走去…… 第七十四章、真是丑人多作怪! 慕容璟烨抱着她走进寝殿,轻轻地将她放在宽大的龙。 安清绾虽然性子浅淡,但这是她第一次踏进皇帝的寝宫,难免有些好奇。 她那双清浅的眸子望了望头顶刺着金龙的金纱帐,又将目光移向绞着帐子的金钩。 整个寝殿在排排蜡烛的衬托下,更像是一座气派恢宏的金屋。 安清绾觉得有些新鲜,她素来只听说过“金屋藏娇”,这金屋藏皇上,倒是第一次见。 就在她沉醉在一个人的思绪中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簌簌”声,待她反应过来时,身上的衣衫已被面前的男子尽数剥落,若不是纤细的脖子上挂着的淡粉色的和洁白的裤子,她几乎要在他面前呈完全坦诚了。 安清绾再怎么淡漠,面对这种场面多少还是有些别扭的。 她伸出手,使劲地推了推慕容璟烨凑过来的胸膛,奈何他却如一面铜墙铁壁似的,任安清绾如何使力,也未动丝毫。 “皇上……” 安清绾红着耳根,声如蚊蝇。听得慕容璟烨心头直痒痒。 他一双薄情的桃花眸中带了一丝邪气:“你不是说今日身体不适,朕便为你好好检查检查。” 他吐出的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她在空气中已久的皮肤上,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 安清绾稍稍往里缩了缩:“臣妾……别……” 只是她刚道出俩字,慕容璟烨长满老茧的手轻轻一勾,便将她胸前唯一的遮挡物给勾掉了。 没有了衣物的遮挡,安清绾那玲珑的身段在摇曳的烛火中更加迷人。 慕容璟烨轻轻地吞了吞口水,伸手覆上她胸前的柔软:“是这里不舒服吗?” 安清绾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羞得滴出血来了,胸前那双大手缚得她极不舒服。平日里,他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如今与他坦诚相对,他却又换了一副模样似的。 见她摇头,慕容璟烨的大手又顺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向下,“这里呢?” 他将手搁在她的腰间。 安清绾还是摇头。 慕容璟烨见状,嘴角邪邪一笑,手中稍一使力,安清绾身上那件唯一的衣物便在他手中化为了碎片。 “别处都没有不舒服,那只剩这里了。” 慕容璟烨忽地抬起头,将自己身上的衣袍尽数褪去,与她相对。 安清绾本就意识有些浑浊,慕容璟烨所说的“只剩这里”她更是没有听明白。 当忽然传来一阵般的疼痛时,安清绾瞬间清醒过来。 她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 说实话,她在来的路上,只顾着内心忏悔,却并没有做好心里准备,如今,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更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慕容璟烨眼底冷然地盯着女子脸上的表情,嘴角忽地翘起:“今夜朕对你所做的一切,你可要记清楚了。” 若可以,最好教那穆黎落也记清楚。 只是这句话,慕容璟烨未说出口,他狠狠一用力,安清绾一张小脸疼得微微有些扭曲。 …… 翌日清晨,当朝阳的第一抹光辉洒进太和殿的时候,慕容璟烨才从睡梦中悠悠转醒,他伸手摸了摸身侧,却是空空如也。 “吴广祥!” 一早就守在殿外的吴广祥听见他的喊声,忙推开寝殿的大门,领着几个司寝宫人走进殿中。 “安贵人呢?” 慕容璟烨半靠在床头,淡声问道。 “回皇上的话,安贵人说,今日还要去给请安,五更天不到便回了凝玉轩。” 吴广祥躬身小心翼翼道。 慕容璟烨闻言一愣,自打他开始踏足后宫开始,还是第一次遇见天还未亮便趁他睡着之际悄悄离开的妃子。 他嘴角轻勾,从下来,伸开手臂由着司寝的宫人为他更衣,又吩咐吴广祥道:“今日朕下了早朝,你带人把赏赐送进凝玉轩吧,一切赏赐就按着嫔位侍寝的规矩来。” 说罢,接过宫人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擦脸便抬步朝殿外走去…… ——分界线—— 翎坤宫中,琉璃端坐于殿上,因着显了怀的肚子,她的身子也比以前臃肿了些。 自打她怀孕以来,翎坤宫上下就不再使用任何香料,殿中那个烫金铜炉没有香烟飘出,此刻搁在那里,反倒是成了摆设。 安清绾静静地跪在铜炉边上,一张精致的面容上毫无波澜:“臣妾参见。” 琉璃抬眸看着殿下眉眼清浅的女子亦是淡淡的道了声:“兴礼吧。” 碧桃便端了盛着茶的白玉茶碗走到安清绾跟前:“安贵人请兴礼。” 安清绾在依云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接过碧桃手中的茶碗走到琉璃身边跪下,又将茶碗举过头顶谦声道:“请用茶。” 琉璃接过茶碗象征性地用盖子拨了两下又重新交给碧桃。面上却是笑着对安清绾道:“本宫有身孕,不宜饮茶。” 安清绾低着头没有言语。 琉璃又朝碧桃使了个眼色,碧桃会意,便从袖中取出一串镶金边的血色暖玉手钏递到琉璃手中。 “这玉暖玉手钏是前年长公主所赐,今日本宫将它赐予你,望佛祖庇佑你早日怀上龙种。” 琉璃将那手钏在手中轻轻地摩挲了几下,拉过安清绾的手,将它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到底是个美人胚子,本宫这手钏算是送对人了。” 下侧云琅婳的眸光漫不经心地扫了安清绾手腕上的手钏一眼,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身后的若晓与殿上琉璃身后的碧椿悄悄对视一下,又将目光移开。 关雎鸠坐在琉璃下首的位置,她前些日子因为秦宛昀的缘故被禁足,如今心中更是对秦宛昀有着无限怨恨,那怨恨如同发酵过了头的面饼,不断膨胀。连着与秦宛昀交好的安清绾也一并怨恨起来。她低头着手上的银护甲,声音却满是不屑地道:“可惜了,这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胚子。” 慕子衿虽坐得远了些,却还是将她的话听了个真切,心中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关贤妃还真真是愚不可及,这话最轮不到她来说,真是丑人多作怪! 平日里,蒋芷澜最是看不得关雎鸠这般吃不着葡萄倒嫌葡萄酸的模样,今日却是对她说得话置若罔闻,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愣。 唐泠坐在她身边,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子里满是关切:“淑妃姐姐,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蒋芷澜闻声侧过头去,朝她淡淡笑了一下:“只是昨儿夜里没休息好,不打紧。” 待安清绾奉过茶后,琉璃又同大家闲聊了几句,便以身子困乏为由让大家散了。 刚踏出翎坤宫,江温尔便将安清绾拉到了一旁:“好端端的,你怎么就侍寝了呢?” 安清绾面上稍稍滑过一丝愧疚:“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许是昨儿个我们游湖,皇上听见了我的歌声……江姐姐……我……” 她本想说觉得对不起黎落,却不料江温尔伸手轻轻捂住她的嘴:“我们同为皇上的妃子,没有谁对不起谁。我想黎儿她不会怪你。” 安清绾闻言心中涌起一股,这就是姐妹,有时候你无需多说什么,只消一个眼神,她便能看清你内心所想。 “安姐姐……” “好了!你就别自责了,总归是件好事。” 江温尔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朝伊人宫走去…… 早拜之后,唐泠没有回漱玉宫,她命着抬步辇的宫人掉头,追上蒋芷澜的步辇,与她并排走着。 蒋芷澜侧眸望了一眼身侧的唐泠,百聊无赖道:“妹妹有何事?” “今日阳光甚好,妹妹想邀姐姐去御花园逛逛。” “如今这夏日都过半了,那御花园的花早开败了罢。” 蒋芷澜依旧一副兴致索然的模样。 “那就去云影苑,花开败了,也总有四季常青的植物。妹妹相信,在这世上,四季循环,万物更替,也总会有屹立不倒的东西。” 唐泠伸出手去,隔着两架步辇紧紧地握住蒋芷澜的手,眼神里是少有的坚定。 “姐姐,你相信我,你往后的恩宠,还长着呢。” 蒋芷澜似是被她的话说动了,她对上唐泠的眸子看了许久,仿佛要看到她内心深处似的。 过了许久,蒋芷澜才缓缓点了点头:“去云影苑吧,近些日子在宫中闷了多日,本宫确实该去散散心了。” 说罢,她便命宫人调了头,朝云影苑走去…… 伊人宫中,黎落正在一个精巧的木头匣子边上捣鼓着什么。 云锦提着小半桶水从外面进来:“主子,安贵人和江贵人来了。” 黎落忙抬起头来:“快让她们进来。” 她话音刚落,云锦还未来得及去通报,安清绾和江温尔便相携走了进来。 “平日里,最属你爱偷懒,今日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快让我瞧瞧,你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在屋子里捣鼓些什么呢?” 江温尔笑着就要凑上前来看,黎落忙急急起身挡住她和安清绾:“你们不许看,我这个还没做完呢?再给我一炷香的时间,准给你们个惊喜!” 说罢,黎落将安清绾和江温尔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返回到自己的木匣子旁背对着二人捣鼓起来…… 第七十五章、满脸落寞地低下头去…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黎春阁内“乒乒乓乓”的捣鼓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黎落将手中的锤子放下,将她一直捣鼓的小木匣子拿起来放到安清绾与江温尔之间的方桌上。 那木匣子做得确实精巧,方正的匣子里是四个木质的叶片,木匣子的后面又连着一个类似于摇杆的手柄。 “这是什么?” 江温尔和安清绾端详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黎落嘿嘿一笑,伸手握住匣子后面的手柄转了几圈,只见那匣子里的四个木质叶片竟神奇般地转了起来,因着那叶片的转动,整个木匣子里便有微微的凉风吹出来。 安清绾和江温尔简直快要看呆了。 “这个呢,叫做风扇,是我花了的时间做出来的。今日就将它赠予安姐姐,以贺安姐姐侍寝之喜。” 江温尔和安清绾这才注意到黎落眼底下淡淡的黑眼圈和她眼中淡淡的红血丝。 “可不是嘛!主子昨儿个夜里听说是安贵人侍寝,愣是半夜起床要为安贵人准备贺礼,奈何这黎春阁没有多少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主子便突发奇想,做了这么个玩意儿。为了做它,主子手都被磨破了!” 云锦一边打扫着地上的碎木屑一边插话道。 安清绾闻言忙拉过黎落的手,却见她那如削葱根的芊芊玉手上布满了小小的水泡和深深浅浅的伤痕。 安清绾轻轻地摩挲着她手上的水泡,眼睛却是红了起来:“这是我这一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安姐姐喜欢就好。过几天我再让祥贵和阿福赶制两个出来送到琅泽轩和锦华阁。以后咱们就再也不怕内务府那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克扣咱们的冰了。” 黎落反手握住安清绾的手,又拉过一旁的江温尔。 “黎落……我……” 安清绾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觉得自己从踏进太和殿的那一刻起,就亏欠了黎落。她本不是什么看中权欲的女子,对于皇帝的恩宠更是无感,如今却…… 黎落自是知道安清绾的心事,当初江温尔被召也是她这般模样。黎落遂含笑望向安清绾:“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当初我是这般和江姐姐说得,如今也这般跟安姐姐说,所以安姐姐,你不必觉得心里有负担。” 堂下密密麻麻的阳光一丝一缕地踞上三人的裙角,无限的暖意顺着向上蔓延,直至蔓延至三人的心窝里。 七月的季节,正是树木郁郁菁菁长得最好的时节。大片大片细细密密的阳光自层层落落的树叶中穿过,倾了满地。 蒋芷澜和唐泠并肩走在云影苑幽深的小路上,一路沉默。 直到蒋芷澜在一处石桌前停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二人之间的沉默才被打破。 “我本知道这宫中的新人一茬接着一茬,皇上的恩宠也会随着后宫人的变换而不停地转移着,可我就是觉得心里难受。以前,皇上再忙一个月也总会抽出时间去我宫里几次,可如今,纯良人和安贵人新宠,皇上怕是早已将本宫这个老人忘在脑后了。” 蒋芷澜在石凳上坐下,眼中尽是落寞之色。 上午的阳光还不似正午那般强烈,洒在蒋芷澜周身,像是镀了一层金边。 在唐泠的记忆里,蒋芷澜永远都是骄傲的,意气风发的。可此时的她,就像一只没了精气神的猫咪,静静地窝在自己的一矩天地里,浑身散发着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 她记得自己刚入宫那会儿,蒋芷澜还是嫔位,那时皇上总是不愿踏足后宫,蒋芷澜却总是能有办法见到皇上。那时候的她,明媚青春,像初升的太阳般朝气蓬勃。 如今的蒋芷澜跟当初一样好看,只是眉眼之间却多了一些沧桑的味道。 唐泠在她身边坐下,抬头望向枝丫间的阳光冷静道:“新入宫的妃子,有点姿色的不过数人,翎祥阁的暮良人在皇后眼皮子底下,终究不敢使着小动作皇上,落英阁的楚良人被贤妃欺负得跟只小似的,有贤妃盯着,更是不敢接近皇上,如此看来,新人中得宠的也不过是宛良人和安贵人。再加上嘉嫔和皇后都有身孕,无法侍寝,姐姐你终归还是有机会的。” 蒋芷澜顺着唐泠的目光望去,只见头顶上当一隅湛蓝的天空,偶有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掠过。 “过些日子就是中秋节了,若妹妹没有记错的话,皇上最爱吃那红酥皮的杏仁月饼了。” 蒋芷澜闻言豁然开朗:“你是说……” 唐泠见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含笑点了点头。 就在二人欲转身离开之际,忽然听见身后一声轻微的的“唰啦”声。 她们转身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排小叶灌木不正常地晃了几下。 蒋芷澜面色一沉,厉声道:“谁在那?” 她话音刚落,便见一个良人模样打扮的女子领着一个小丫鬟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见……见过淑妃娘娘和良嫔娘娘。” “你是何人?” 蒋芷澜眯起眸子望着跪在脚下的蓝衫女子,语气却是少见的淡漠如霜。 那女子似是被吓到了,她单薄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回……回淑妃娘娘的话,臣妾是翎祥阁的暮凉夏。” “哦?是暮良人?谁给你的胆子在这偷听本宫和良嫔谈话!” “回淑妃娘娘……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只是……只是……” 暮凉夏跪在地上紧张地有些语无伦次。 她今日心情不大好,便想出来散散心,却无意中听见有人在提自己的名字。本想凑近听听,却让人给发现了。 蒋芷澜心里本就烦闷,见她吞吐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偷偷摸摸心术不正!日落之前,都在这儿给本宫跪着!碧桃,你留下监督。” “淑妃娘娘饶命,我家主子不是有意的。” 巧云跪在暮凉夏身边,不停地朝蒋芷澜磕头。奈何蒋芷澜看都未看一眼,便同唐泠一道转身离开了。 云影苑地面满是落叶残枝,再加上这炎夏时节暮凉夏本就穿得单薄,那些细小的枯枝隔着薄薄的布料扎得她膝盖疼。不一会儿,暮凉夏便有些体力不支了。 巧云忙扶住她的胳膊担心道:“主子,您没事吧……” 见暮凉夏身影有些摇晃,碧桃伸手从她肩上拧了一把狠狠道:“跪端正了!” 暮凉夏咬着嘴唇又正了正身子,光洁的额头上却有大滴大滴的汗珠子淌下来。 平日里短暂的时间就好像被延伸了似的,那悬在天际的骄阳就跟被钉在空中一样,许久不见移动分毫。 暮凉夏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像这般难熬过。 此刻的她,忽然有些体会到前几个月楚落衣被贤妃责罚时的心境。 有些无助,有些不平,又有些愤恨。 她甚至有了一种跟楚落衣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们不像穆黎落她们有强大的家族背景,她们也不像何青槐那般,身后傍着位高权重的皇后,她们更不像嘉嫔和纯贵人那样恩宠傍身。只得落了个被人欺负的境地。 一时间,暮凉夏思绪万千,一种强烈的想要攀上高位的心思在她内心深处不断地发酵着…… 直到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被染得通红一片,碧桃才缓缓道:“暮良人,您可以起来了。” 巧云这才如蒙大赦,跪行到暮凉夏跟前想要扶她起来。只是暮凉夏跪得膝盖又木又疼,还未等巧云将她扶住,便脸色苍白地摊倒在地,额上的汗水早已浸她鬓角的秀发。 碧桃正欲转身离去,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裙角。 “碧桃姑娘,我想……去……去向淑妃娘娘认个错……” 这暮良人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碧桃心中闪过一丝疑惑,面露迟疑:“这……” 怕她不答应,暮凉夏又急声开口道:“我只是想去向娘娘认个错……” 碧桃略一迟疑,淡声道:“那好吧,跟我来。” 暮凉夏这才松开碧桃的裙角,在巧云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随着碧桃朝云影苑外走去…… 碧桃回到锦瑟宫的时候,蒋芷澜正卧在美人榻上懒懒地摇着一把泥金芍药花绫纱团扇。 碧桃走到她跟前朝她行了礼道:“主子,暮良人的责罚已结束,只是……” “只是什么?” 蒋芷澜微微抬眸斜了她一眼。 “只是暮良人说要来向主子认错,现在正候在殿外。” 蒋芷澜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她倒是知进退。既然这般有诚意,那般让她候久一些,本宫倒要看看她带了多大的诚意来认错。” 说罢,蒋芷澜又将团扇放到一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碧桃,今日本宫没什么胃口,你去回了御膳房,今日的晚膳不用送过来了,另外吩咐小厨房做几个莲子拌西瓜冰碗送到漱玉宫去。” 碧桃领了命便退出了正殿。 暮凉夏见碧桃出来,帮朝前几步走到她跟前:“碧桃姑娘,淑妃娘娘在里面吗?” 碧桃面上略有为难,轻轻错开暮凉夏的目光:“暮良人,不好意思,我家主子,至今还未醒来。” 暮凉夏望着碧桃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晕黄色的余晖里,无声地张了张嘴,满脸落寞地低下头去…… 第七十六章、江温尔不禁心生疑惑。 直到夜幕降临,斜月清辉洒满大地时,蒋芷澜才让人将暮凉夏叫进殿中。 暮凉夏望着美人榻上那个雍容华贵的女子,颤巍巍地跪了下去。只是膝盖刚刚接触到白玉地面的那一瞬间,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迅速蔓延至全身的每一个关节。 暮凉夏忍着腿上的疼痛,俯子朝蒋芷澜磕了一个头:“臣妾参见淑妃娘娘。” 蒋芷澜闭着眼,一下一下地摇着手中的泥金芍药花绫纱团扇,微微的凉风自扇下流出,将她额前细碎的刘海儿吹起。 直到过了许久,蒋芷澜才缓缓睁开眼睛,望向榻下跪着的女子:“若本宫没有记错的话,你便是今日被本宫罚跪了的暮良人吧?” 暮凉夏低头谦声道:“回娘娘,正是臣妾。” “本宫刚刚罚完你,你便来找本宫,莫不是想来本宫面前叫冤喊屈?” 蒋芷澜话音极淡,只是语气中却微微含了几分威严。 暮凉夏一听这话,吓得一抖赶紧俯子再次朝蒋芷澜磕头道:“淑妃娘娘明鉴,臣妾是来认错的。望娘娘原谅臣妾的莽撞。” “莽撞?”蒋芷澜冷哼一声,起团扇下的如意穗来,“这世间所有糊涂事都不单单是‘莽撞’两字便算了的。在这后宫中,那些装成瞎子聋子哑巴的,往往才是真正的智者,你,可明白?” “臣妾明白。” 暮凉夏再次俯子朝蒋芷澜磕了一个头。 “但愿你是真的明白。”蒋芷澜说罢,又朝她挥了挥手,“罚也罚了,错了认了,你可以退下去了。” “谢娘娘。” 暮凉夏在巧云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朝蒋芷澜屈膝道了声“臣妾告退”,便转身朝殿门外走去。只是她还未行至门口又停住脚步,返回到蒋芷澜跟前再次跪下:“臣妾父亲是右丞相手下的参军,父亲为右丞相效力,臣妾也愿为娘娘效力!” 说罢,她再次俯,又朝蒋芷澜磕了几个头,她的额头碰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似是要将地面撞穿似的。 蒋芷澜伸出从榻边小桌上的冰碗里取出一颗冰镇杏子送入口中。 心里却暗暗思忖这暮凉夏的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暮凉夏抬眸悄悄瞥向榻上的女子,似是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来,奈何她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就在暮凉夏屏息凝神等着蒋芷澜表态时,蒋芷澜却是将嘴里的杏核吐出来放在一边后才缓缓道:“暮良人今日跪了好几个时辰了,也该回去歇歇了,若要因此伤了膝盖,那本宫这罪过可就大了。” 暮凉夏闻言,心中闪过一抹疑惑,淑妃这话,究竟表的什么态度,她有些琢磨不透。她想问些什么,却见蒋芷澜又斜卧在榻上闭了眼睛假寐。 只得行了告退礼退出了锦瑟宫。 …… 七月下旬,夏日的余热犹遍布整个世界将散不散的时候,南安国还是起兵了。 宁国向夜楚借兵十万,由南方北上与宇文利戟会和。 七月末,宇文利戟所领部队节节败退,敌国南安国夺下宁国城池十余座。朝堂之上,众臣皆无计可施,宇文将军宇文冉请命北上抵御外地。一时之间,宁国与南安国的战事处于胶着状态。 慕容璟烨整日眉头不展,太和殿中日日传出杯子打碎的声音。 一时之间,整个宁宫笼罩在压郁之中。 黎落对于南安国起兵一事早有耳闻。 她本以为宁国地大物博,兵力强壮,大败南安国绰绰有余,却不料那南安国竟这般难对付。 黎落虽几乎见不到慕容璟烨的面,但多多少少也会从秦宛昀和安清绾那里听到一些关于他心情不好的话。因着这些,黎落也跟着整日心事重重的将自己关在屋中。 云锦和云棉见着自家主子愁眉不展,生怕她闷坏了身子,便找来江温尔陪她。 江温尔刚踏进黎春阁,便见黎落正案头写些什么。 满是字的宣纸堆满了整个屋子,案头地下,整个黎春阁几乎要被宣纸填满的样子。 江温尔俯子,捡起一张纸看了几眼,却发现上面林林总总地写着一些行军打仗的兵法。 江温尔不禁心生疑惑。 她不在长宁城的这两年,黎落究竟是怎么过的? 她记得曾经的黎落是一个多愁善感,满腹小女儿情长的弱女子。 如今两年不见,她却变化这么大。 又是制作风扇,又是熟谙兵法。 若不是她这张脸同她认识的那个黎落别无二致,她甚至要怀疑这是两个人了。 她走到黎落身边,将那张纸放在黎落手边:“我听云锦说,你已经一天没有用过膳了。” 黎落写字的手一顿,抬起头来望向她:“江姐姐你来了。你先随便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容我把这两个兵法写完。” 说罢,黎落又低下头去,继续写了起来。 江温尔盯着她认真的侧颜,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在离书案不远处的一张手扶梨木椅上坐下。 她又悄然将云棉叫到身边,吩咐她去准备一些点心端进来。 午后阳光微醺,沿着窗棂上那些落了满窗柩的辗转照进屋子里,不动声色地攀上书案,照亮了黎落一丝不苟的表情。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黎落才搁了笔,从腰间取了手帕擦干净手走到江温尔身边坐下:“江姐姐,你用过午膳了吗?” 江温尔从桌上取了一块云锦准备好的点心递给黎落:“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写那些个东西都写得废寝忘食了。” 黎落低下头尴尬一笑,将江温尔递过来的点心送入口中:“左右也闲来无事。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帮他一二。” 江温尔却是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责怪道:“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姑娘,皇上那般对你,你还一心为他!” “江姐姐,在这个世界上,爱是最让人费解的一件事。有时候,我也想将他放下,可是每当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乎他的时候,却又偏偏被他的情绪牵引。”黎落将吃了一口的点心放下,抬起头来对上江温尔那双心疼的眸子,“大抵是我上辈子欠了他的,这辈子注定要无怨无悔地爱他。” “唉,你呀!”江温尔轻轻叹一口气,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 黎落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满眼希望地望着江温尔:“江姐姐,你知道南安国与大宁的地形图吗?” “我一闺阁女子,怎会知道那些。” 黎落眼里微微闪过一抹黯色。 不清楚地形,写再多的兵法都是徒劳。 江温尔见她又陷入沉默中,又伸手捅了捅她的胳膊:“听闻前些日子御花园里植了几株花房新培植的蕙兰,宛昀说甚是好看,奈何一直没有时间过去瞧瞧,我们今日不妨去瞧瞧吧。” 黎落略一沉吟,想着在屋中闷了许久,出去走走倒也可以稍稍舒缓一些心情,便点了点头。 她简单地吃了几口点心,便与江温尔相携来到御花园中。 七月末,早已摇落枝头,夏花也蔫蔫然呈现颓败之势。 黎落虽同江温尔并肩走在落花小径上,却一直低头沉思着,显然一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状态。 江温尔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开导她,只是伴她左右,陪她静静地走着。 不知是因为御花园中的石板路年久失修还是因着黎落没注意到脚下的路,她一个没站稳,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倾去。 “黎儿——” 江温尔伸手去拉她,却已是为时已晚。眼见着黎落那娇瘦的身躯要与硬邦邦的大地来一个亲密接触…… 说时迟那时快,黎落只觉身旁一阵疾风掠过,待看清时,自己已被稳稳地拉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她的思绪似乎还停留在将要摔倒的恐惧中,就那样任身旁的男子抱着,忘了挣扎。 楚夜笙本是因在祉祾宫中待得无聊,便瞒着桃夭偷偷溜了出来。不料刚到御花园没多久便见江温尔同那日落水的女子从远处走来,鬼使神差般地,他悄悄地躲到一边,又偷偷地跟在二人身后,直到看见黎落快要摔倒之时才忽然冲上前去将她拉住。 眼前这个女子,是他日日夜夜思念了半年的人。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她遇刺的客栈。 第二次遇见她,是在倦桥她落水的湖边。 这是他第三次遇见她,在她即将摔倒的御花园。 仿佛就像命中注定一般,他总是能在她遇见危险的时候出现。 这,便是缘分吧? 想到这,楚夜笙望着怀中一脸惊慌失措的女子嘴角微微勾起,一双好看的桃花眸中除了她再无任何。 江温尔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就在黎落失神之际,她赶紧伸出手去将黎落从楚夜笙怀中扯离,又十分得体地朝楚夜笙行了个礼道:“参见楚王爷。” 黎落这才回来神来,忙跟在江温尔之后行了一礼:“参见楚王爷。” 楚夜笙笑着走到黎落跟前,直勾勾地盯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第七十七章、不去当伶人倒是可惜了。 “回楚王爷,在后宫,他们都叫我穆充衣。” 黎落淡淡的话语中透着些许疏离。 “本王问的不是你的位份。” 楚夜笙见她不肯道出自己性命,便搬出自己的身份,以“本王”自称。 黎落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对上他望着自己的目光:“名字对于我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在这后宫之中,位份便是女子一生的象征。楚王爷知与不知又有何妨?” “哦?名字仅仅只是代号?”楚夜笙微微眯起他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可是本王偏偏就是对代号感兴趣。” 说罢,楚夜笙双手环起,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江温尔知这夜楚王爷不问出黎落名字誓不罢休,便笑着将黎落拉到身后,抬头望向楚夜笙:“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人交朋友都讲究一个诚意。楚王爷想与我妹妹结交,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楚夜笙听她这般说,不觉来了兴致:“不妨说说看,二位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江温尔看了黎落一眼,又转眸望向楚夜笙:“宁国同南安国交战的地形图。” 楚夜笙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又笑了起来:“明日这个时辰这个低调,地形图楚某必当奉上。” 将这承诺留给江温尔二人,楚夜笙便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开了。 待他走远,黎落才佯装生气地退了江温尔一下:“江姐姐怎可拿我的名字做交易!” “我就知道你会这般计较!” 江温尔一边笑着拉起她的手朝前面走去,一边说道:“亏是这晌午热天无人来这御花园,否则光是见着刚才你被夜楚王爷抱在怀里那一幕,足以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再看那夜楚王爷大有不问到你的名字誓不罢休之态,再这样耗下去定会被人撞见。再说了,用你名字换一张战场的地形图,倒也值了。” 黎落听她这么一分析,倒还觉得有几分道理,遂点了点头,同江温尔一道朝前走去…… ——分界线—— 因着与南安国的战事吃紧,下午琉璃便着人拟好缩减宫妃用度的懿旨宣到了各宫。 位份高的嫔妃自是无所谓,左右平日里内务府也没少孝敬,再加上以前皇帝的赏赐,缩减用度对于她们而言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倒是苦了那些个不受宠的嫔妃和位份低的妃嫔。 翎坤宫的懿旨刚传达到各宫各处,落缳宫首当其冲。 自打慕容璟烨开始踏足后宫,就压根没来过她宫里。她平日里为了弥补自己容貌上的不足,可没少在衣服首饰上下功夫,再加上她本奢侈,吃穿用度总是顶好的,纵然妃位上的月俸再足,也经不起她那般花销,是以翎坤宫传懿旨的宫人刚走,关雎鸠就一脸不快地将手边高桌上插了桂花的花瓶扫到地上。 殿中宫人见她生气,身子一抖全部跪倒在地。他们虽见惯了她喜怒无常的性子,却还是害怕她会因此将火撒到他们身上。 立在一旁的冬青忙走上前去,扶着她在桌前坐下,又取过茶壶倒了杯凉茶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中:“娘娘,您消消火,别气坏了自个儿。” 冬青话音刚落,却从外面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掌声。 关雎鸠横眉竖起,怒声道:“谁在外面鼓掌叫好?” 离门最近的一个小宫女竖起脖子朝门外望了一眼,又回过头来低声道:“回……回主子……是楚良人那屋……” 她话音未落,关雎鸠猛地站起身来“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这个小贱蹄子!合着本宫不舒坦她就高兴了!” “娘娘,要不要奴婢将她给带过来?” 冬青问道。 关雎鸠闻言目光一凌,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笑开:“不用了,本宫亲自过去瞧瞧。” 说罢,关雎鸠从黄松木的凳子上站起身来,雄赳赳气昂昂地领着冬青去了落英阁。 二人刚踏进屋子,便被眼前人的舞姿惊艳得合不拢嘴。 只见楚落衣轻点脚尖点在白瓷碗沿上身轻如燕,一袭白色舞衣随着她脚下的动作翩飞飘舞,她玲珑腰身间系着一条素白舞带,那舞带被她捻在指尖在空中一圈套着一圈的舞动着。 若不是面前这个女子真真切切是平日里那个唯唯诺诺的楚落衣,关雎鸠与冬青险些误以为是天上坠入凡间的仙子。 宁宫中,纯贵人舞姿算得上一绝,可现在看来,楚落衣的舞技却是更胜一筹。 楚落衣舞得很欢,可当她最后一个旋身时,却望见门口的关雎鸠,不觉心中一慌,脚下一个趔趄从碗沿上摔了下来。 脚踝处骤然的疼痛让她的因为跳舞而累得通红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可是这点疼痛远不及关雎鸠带给她的恐怖。 楚落衣强忍着脚踝处火辣辣的痛意一瘸一拐地走到关雎鸠跟前跪下:“臣妾……参见贤妃娘娘。” 关雎鸠是在楚落衣从碗沿上掉下来的那个瞬间回过神来的。她迅速隐去眸中的惊艳,冷然地望着她:“楚良人真真是好身段,不去当伶人倒是可惜了。” 跪在地上的瘦弱的小身板猛的一抖,忙磕头道:“娘娘恕罪,臣妾知错了!娘娘恕罪!” 关雎鸠正是一肚子怒气无处可出,这关节眼儿上楚落衣撞了枪口,她又怎肯善罢甘休。遂示意冬青找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宫女进来,架着楚落衣走到了院中。 香儿见自家主子被拖走,赶忙上前去阻止,却被冬青一脚踢开。 夕阳西斜,柔和的光晕将院中一棵桂树的树影拉得老长老长。 关雎鸠抬眸大概看了一眼树的高度,便指着被宫女架着的楚落衣道:“将她绑了挂到树上!” “娘娘饶命!娘娘臣妾知错了!” 楚落衣泪眼婆娑,不停地挣扎着,奈何娇弱如她,怎敌两个粗使宫女的力气。不大一会儿,她便双脚离地,被结结实实地挂到了树上。 “贤妃娘娘,求求您饶了臣妾吧,贤妃娘娘。” 关雎鸠眉头一蹙,伸出涂了玫红色蔻丹的手指堵住耳朵:“真是聒噪,把她的嘴巴给本宫堵了!” 楚落衣闻言,又使劲挣扎了几下,可是却徒劳无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宫女恶狠狠地将帕子塞进自己的嘴里。 “呜呜——呜——” 关雎鸠看着她柔弱无助的小眼神,心里这才稍稍好受了些。 但是,女人的嫉妒心却是不容小觑的,尤其是一个在一群貌美如花的女人中生活着的相貌平平的女人。 关雎鸠从腰间抽出一条白色的绣花手帕,轻轻地抵到鼻子下边,嘴角却勾起一抹恶毒的笑来:“冬青,楚良人这般喜欢跳舞,去把本宫珍藏的那件霓纱水烟舞裙取出来替楚良人换上。” 说罢,她不急不缓地走到石桌前坐下,好整以暇地望着树上的楚落衣。 冬青闻言斜眼瞥了楚落衣一眼,脸上却闪过一丝古怪的表情。 待冬青取了那件裙子出来,楚落衣才真正明白了冬青刚才那表情中的含义。 所谓的“裙子”,不过是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除却身体上最的部位处有一块半隐半现的遮羞布之外,其余部分几近透明。 院中静立的宫女都是未出阁的姑娘,看见冬青手中的裙子,都不由地脸上一红,别过眼去。 关雎鸠望着挂在树上的楚落衣,眼底闪过一抹狠色,嘴角却是含笑道:“楚良人,这是本宫赏你的,可莫要拂了本宫的美意!” 楚落衣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冬青手中的衣服,浑身的每一个毛孔中都透露着抗拒。 关雎鸠朝一旁的几个宫女使了个眼色,她们便走上前去来人扒楚落衣的衣服。 这些宫女力气都是极大的,楚落衣挣扎着,白嫩的皮肤被那些宫女们的手指划伤也全然不知。 奈何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双手被绳子缚住,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挣扎到最后,楚落衣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停止了挣扎。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困在水洼里的鱼,等待着身下最后一滴水被太阳蒸干。 待那件霓纱水烟裙被套在楚落衣身上时,她早已没了知觉。 她双目空洞地望着脚下的石板路,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去,沾湿了地面,又瞬间被蒸发。 待那些宫女们离了楚落衣的身,关雎鸠才从石凳上缓缓站起身来。刚才所有的不愉快,在看见楚落衣这副狼狈模样后,瞬间烟消云散。 “折腾了这么久,本宫也有些饿了,去告诉小厨房,今日本宫想吃蜜饯桂花糕。桂花蜜要兑着冰水化开,那糕点里记得要滚进一些冰镇的梅子。” “是,主子。咱们宫里的小厨房做的蜜饯桂花糕向来是顶好吃的。” 冬青忙上前扶住她的手,搀扶着她朝落缳宫正殿走去,独留楚落衣以那般羞耻的姿态挂在树上。 经过一顿挣扎,她那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早已凌乱不堪。此刻的楚落衣就像一只惨败的牵线布偶一般,挂在树上奄奄一息,薄纱下未着丝缕的,在夕阳的余晖下散发着羞辱的光芒。 长公主身边的夕云站在落缳宫的门口朝里望了一眼便匆匆转身离去…… 第七十八章、一切都是徒劳。 闷热的天气紧紧地抓着七月的尾巴,像是要把整个大地蒸起一层皮似的。 因着与南安国的战事,整个后宫之中也笼罩着一层阴郁的气氛。 翎坤宫中请安的众妃再也没有了往日家长里短的闲情逸致,开口闭口之间尽是对这场战事结果的担忧。 慕子衿平日里虽对这些是不怎么上心,但前些日子皇上去她宫里时总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她才知道,宁国这次,怕是遇见大劫了。 她坐在云琅婳的下首,手里捧着一碗青碧色的茶汤,却觉得索然无味,她微微蹙着眉头望向上首的琉璃:“前些日子听说咱们宁国的军队又失了几座城池,皇上为此还降了右将军的军职。” 唐泠一向最少言语,如今听得慕子衿也不由得一脸凝重地问道:“战况真有那么糟糕吗?” 云琅婳涂着胭脂色蔻丹的手轻轻地搁在自己的大肚子上,微微一笑:“良嫔姐姐,纯贵人你们俩啊就把心搁在肚子里吧,咱们大宁气数长着呢,再不济,还有咱们宇文将军和宇文少将军顶着呢!您说是吧,?” 琉璃听她这般说,心里不由得一阵烦躁,她这些日子,本就因为心系战场上的父亲和兄长而寝食难安,如今被云这么一说,更是担忧,她手中捻着的佛珠蓦地一听,一双澄明的眸子冷冷扫向座下的三人,冷声道:“后宫不得干政,你们这般肆无忌惮地谈论前朝的战事,是完全不把本宫放眼里了吧?” 三人闻言,皆是身子一顿,讪讪低下头去。 琉璃又转眸望向蒋芷澜对面的空位,淡声问道:“贤妃今日怎么没过来?” 云琅婳坐着微微福了福身,恭敬道:“回,贤妃娘娘昨儿个夜里吃坏了肚子,今日还在床上躺着呢。” 她话音刚落,一直未说话的蒋芷澜面上却是闪过一抹嘲讽道:“云嫔消息倒是灵通的很,本宫和贤妃比邻而居竟对她生病一事浑然不知,倒真是惭愧。不过……”她似是犹豫了一下,又陆续道:“昨儿个傍晚,贤妃宫里可是热闹的很。” 琉璃听得她这么说,稍稍温和了的表情又严厉了几分:“云嫔,可有此事?” 云琅婳没想到蒋芷澜会这么毫不留情地拆穿自己的谎话,被皇后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慌忙扶着笨重的肚子起身朝琉璃行了一礼道:“回,臣妾只知贤妃姐姐昨儿个吃坏了肚子,至于其他,臣妾委实不知。” 琉璃目光清冷地盯着她看,似是要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来,却见她一脸诚恳地福着身,便摆了摆手道:“你坐下罢。” 云琅婳这才在若晓的搀扶下重新坐下。 蒋芷澜饶有兴致地把玩了几下套在手指上的银护甲,又坐直身子朝琉璃道:“昨儿臣妾听得落缳宫中又哭又闹的,想必是贤妃又在管教自己宫里的下人了,只是臣妾还听闻,长公主身边的夕云像是去了落缳宫,只是未进宫门便又回了禧祥宫。” 琉璃略一沉吟,又继续拨起了手中的佛珠:“贤妃这脾气,是该改改了。” …… 离了翎坤宫,安清绾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江温尔,与她并肩走着:“淑妃平日里最不喜挑弄事端,今日这是怎么了?” “许是贤妃做得过了,连她也看不惯了吧。” 江温尔微微抬头,几只扑棱着翅膀的麻雀正从她们头顶飞过。 “这贤妃也真是,总是跟所有的人都过不去似的。”安清绾慢慢走在江温尔身边,临两人该在拐弯处分手时,却见江温尔跟着她一道朝东六宫的方向走,遂又开口道:“江姐姐不打算回锦华阁?” “回去也是闲着,就想着去黎妹妹那里坐坐。你要不要也过去?” 安清绾轻轻地瞥了一下嘴,满脸不情愿道:“皇上昨儿个夜里说今日要去我那儿用午膳,总得提前回去准备些。” 江温尔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多少人求还求不来的恩宠,你倒好,满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安清绾淡淡道:“恩宠什么的对于我来说不过尔尔。若是可以,我倒真希望皇上对我不闻不问,对黎妹妹多一些关心。” 江温尔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以示安慰:“感情这回事,谁也强求不来。你所能做的,只能是先巩固自己的地位,然后再帮黎妹妹一把。” 安清绾轻轻地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说罢,安清绾又朝江温尔道了声别,便在分叉口朝着漱玉宫的方向走去。 江温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凝望片刻,又转身朝伊人宫走去。 伊人宫内,黎落正坐在梨树下静静地研究着矮桌上的几张图纸。 江温尔在她身边坐下:“看出什么门路了没有?” 黎落摇摇头:“没有地形图,一切都是徒劳。” “那夜楚王爷昨儿不是答应我们今日会将地形图交与你吗?” 江温尔从她手下抽出几张纸细细端详片刻,却见上面画着一些她看不懂的图形。 “黎儿,你画得这些都是什么啊?” 黎落接过她递过来的图纸摆在桌上指给她看:“这些是一些大范围设想的地形站,江姐姐你看这里,若战场地形为平原,咱们宁国的军队可分为三路,一路正面与敌人对抗,一路从侧面突袭,剩下的一路可以绕到敌人的后方,这样便可对敌国形成夹击之势……” 江温尔虽听得一头雾水,但黎落这一番讲解,她隐隐觉得这次黎落或许真的可以解宁国危机,她又不由得对黎落敬佩了几分,只不过敬佩之余,她心中也稍稍生出了些许怀疑。 她认识的黎落虽满腹诗情,但并没有这般杰出的军事才能,她认识的黎落曾那般喜欢着穆府的客卿墨子然,如今却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江温尔有些想不通。 于是她出声制止了口若悬河的黎落:“你讲这么多我也不懂。对了,前些日子,淑妃送了我几个凤梨,哪有时间去我那儿尝个鲜吧。” 黎落微微一愣,旋即抬起头来勾起一抹笑来:“江姐姐,你忘了吗?我对凤梨过敏的。你还记得吗?那年夏天,江伯伯从南方带回几个凤梨,咱们从未见过那般奇怪的东西,便偷偷溜进你家的厨房,偷吃了一整个菠萝,结果那日回家后,我便病倒了。” 黎落一双月牙眼越过江温尔望向远方,像是细细回忆那段时光似的。 听黎落这般说,江温尔心中的疑虑才彻底被打消。 这是只有她和黎儿才知道的秘密,若她不是黎儿,又怎会知道那段过往? 想到这儿,江温尔佯装自己忘了她凤梨过敏这件事一般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你瞧我这记性!竟把这你过敏这事给忘了!” 黎落随手拿起桌边的茶碗送到嘴边,眼底却是闪过一丝侥幸。 凤梨过敏这事是云棉告诉她的。至于这具身子主人与江温尔的过往,是她无意间从这身子主人写的日常琐记里看到的。 幸亏…… 黎落轻轻地舒了口气道:“江姐姐你去乡下养病的那几年,我也因病重卧床不起,后来子然就拿来一些书让我看,便渐渐地迷上了兵法,也不知道这些从书里搬来的东西顶不顶用。” 这是黎落自打与江温尔重逢后,第一次提及墨子然。 她曾记得当初黎落告诉过她,今生是要嫁给子然做娘子的。那时候她还时时为他俩制造相处的机会。 可是,她从乡下回来一切都变了样。 她同黎落入宫选秀,本以为黎落是不得已,后来却发现黎落竟然爱上了皇上。 她们重逢这么久,关于墨子然,黎落却从未提及。她以为黎落是不愿提起,她便也没有问过。如今黎落提到墨子然,江温尔心中的疑虑又再次被勾了起来。 “黎儿,你和子然……”江温尔抿了抿唇,将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黎落略一恍惚,脸上似是闪过一抹悲伤的神情:“江姐姐走后不久,我的病又犯了,那次病得很重,爹爹说我几乎一只脚要踏进鬼门关了。那些日子一直浑浑噩噩的,可是子然却从未去看过我。待我痊愈,爹爹告诉我说,子然见我命不久矣,再也无法利用我得到穆府的财富,便在我病得最严重的那晚不辞而别。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那……黎儿,你也觉得子然与你相爱是有所图?” 江温尔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不知道。”黎落摇了摇头,“可是,他在我病重期间不告而别是事实,直到我进宫他都没再找过我,这也是事实。” “那你现在……还爱他吗?” 黎落摇了摇头:“一个人只有一颗心,装进去一个人,又怎会装得下另一个人?所以,江姐姐,有关子然的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江温尔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她抬起头来与黎落对视,像是想要从她眼中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 可是,她却在黎落眼中看见了一片坦荡澄明…… 第七十九章、我叫黎落,穆黎落。 江温尔在黎春阁用过午膳,又与黎落一同去了御花园。 她们到了昨日的地方时,楚夜笙还未出现。 江温尔便拉着黎落去寻蕙兰。昨日她们原本就是来赏花的,却不料途中偶遇楚夜笙,倒将赏花一事忘了个干净。 她们沿着昨日走过的路,拐了两个弯,她们忽地眼前一亮,只见一片开败了的芍药中央零星地点缀着几簇浅黄碧色的花。 黎落从未见过这种花朵,在这初秋将至的夏末时节,竟还有花来得如此灿烂。那薄薄的花朵,仿若璨星结成了串,又如少女的明眸似的,躲在丛中偷偷地望着赏花人,那娇羞的花瓣形如明月,带着几分透明,在午后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黎落蹲下身去伸手轻轻地碰了碰那蕙兰的叶子,喃喃道:“有道是‘丰骨清清叶叶真,迎风向背笑惊人’,今日一见,这蕙兰果真是花中君子。” “可本王怎么偏偏只看见了‘人妙清声压宁城,蕙心兰态见柔情’呢?” 黎落和江温尔闻声,猛地转过身去,却见一袭青碧色长衫的楚夜笙自一棵桂树后面走出来。 “你……你……你竟敢偷听我与江姐姐聊天!” 黎落有一种莫名的紧张。 楚夜笙收起眼角的笑意,一脸委屈模样:“苍天为证,我可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我在昨日相逢的地方等了许久也未见二位,便想着四处走走,这不,刚走没几步便撞见了你们。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他眉眼含笑地朝黎落走近几步。 黎落随之面无表情地后退几步。 楚夜笙撇了撇嘴,将一卷纸轴承到她跟前:“别总是这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样子嘛,这地形图,我可是花了整整一夜的时间才绘成,你就算不感激,也总得客套一下吧!” 黎落侧过脸去并未接话。 江温尔走上前去挡在黎落跟前朝着楚夜笙客气一笑:“有劳楚王爷了。” 说罢,便要伸出手去拿楚夜笙手中的纸轴。 可是她手还未沾到纸轴的边,楚夜笙便将纸轴收了回去。 “本王如今信守承诺将这地形图绘了出来,你便也应该告诉本王她叫什么名字吧?” 楚夜笙的目光越过江温尔的肩头望向黎落。这一次,他又将自称换成了“本王”。 江温尔微微一愣,旋即又淡淡一笑道:“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她叫……” “我叫云锦!” 江温尔的话还未出口,黎落便急急接过她的话道。 楚夜笙闻言,一双桃花眼微微一眯,目光直直地射向黎落,仿佛像是要看进她心里似的。 黎落被他盯得心中一虚,默默低下头去。 楚夜笙盯着黎落看了许久,终于,他像是看出个结果似的,将手中纸轴展开,作势要将它撕掉:“这不是你的名字。既然二位说话不作数,那么本王也无需再遵守承诺了。” 说罢便要动作。 这次,黎落淡漠的表情终于有了波澜,只见她眸中闪过一抹急色,忙匆到江温尔面前急声道:“我叫黎落,穆黎落。” 楚夜笙这才松开手,将展开的纸轴递给她:“穆黎落,倒是个好名字。” 黎落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纸轴便要提步而去。 却不料身后楚夜笙的一句话又让她顿住了身形。 他说:“穆黎落,你还欠我一个恩情,该怎么还我?” 黎落转过身去,满脸讽刺地望向他:“若是黎落没记错的话,昨们并没有说过领你恩情的话。” “我说的不是这次。” 楚夜笙道。 “哦?那是哪次?” 江温尔忽地记起黎落落水那日,是这个楚王爷救的她,遂悄悄拉了拉黎落的衣角低声道:“那落水,是楚王爷救了你。” 听了江温尔的话,黎落心底升腾起一股失落感。 那日她从昏迷中醒来,云锦告诉自己,是皇上将她抱回黎春阁的,所以她一直以为救她的那个人,是皇上。 可是…… 黎落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来望着楚夜笙,一双月牙眸中写满了倔强:“那又如何,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救我的!” 楚夜笙不觉失笑。 这女子,倒真叫他意外。 他以为她如果知道自己对她有过救命之恩的话,定会对他心存感激,却没料到她一句“心甘情愿”便叫他无话可说。 他笑着摇摇头道:“罢了,那次救命之恩就不用你还了。” 黎落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绷着的弦松了下去。 她真怕他会死缠烂打以让自己还恩为由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 可是她还一口气还未完全吐出来,他又开口道:“那在客栈的救命之恩你该如何还?那一次我可是说过的,让你先欠着,待我想好,再来找你索还。” 黎落心中一惊,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你……你是那个……” 黎落的反应在楚夜笙意料之中,他满脸悠闲地朝黎落走近一步:“没错,我便是那日将你从刺客刀下救了你的人。” 一旁的江温尔听着二人的对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黎儿与楚夜笙竟然以前就认识? 她想问问黎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奈何楚夜笙在场,她又没发问出口,只得默默地立在一旁,静静听着二人对话。 黎落久久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忽然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那时是男儿装,你怎么就认我了?” 听她这般问,楚夜笙不禁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道:“就你那伪装,是个人就能看破。” 黎落撇撇嘴,无所谓道:“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我救了你,这是不争的事实。” 楚夜笙环起双臂,含笑望着她。 黎落有一种莫名的戳败感。 她不怎么喜欢面前这个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男子,可是他说的对,他救了自己,这是不争的事实。 想到这儿,黎落抬起头来对上他含笑的双眸:“说吧,你想让我如何报答你。” “嗯……”楚夜笙伸手挠挠光洁的下巴,思忖了片刻道:“不如以身相许吧!” 江温尔和黎落皆是脸色一变。 “楚王爷请自重!虽说你是夜楚王爷,但若是我们禀了皇上,你定会受到惩罚!” 江温尔又迈前一步,挡在黎落面前。 这一次,她将黎落完完全全地护在了身后。她本就比黎落高一些,此时挡在黎落身前,更是将楚夜笙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 楚夜笙听罢朗声笑了起来,连着袖口那团金色的祥云也随着他身体的震动微微颤起。 他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搞笑的笑话一般,笑得久久停不下来。 江温尔和黎落被他笑得一脸莫名其妙。 “举目望这世间,有资格惩罚我楚夜笙的人,怕是还没有出世罢!” 许是笑够了,他收起面上玩世不恭的表情。又朝着江温尔她们逼近一步。 “我不逼你。”他说,“我只是觉得这宁宫配不上你。” 黎落从江温尔的身后探出一个头来,目光却不经意间对上楚夜笙那双一眼望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那双时刻都含着笑意的桃花眸此刻也变得无比认真。 “本王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若是你愿意,我会向宁皇要了你,若你不愿意,我愿认你为义妹,从此整个夜楚都是你的娘家。” 留下这些话,楚夜笙便转身离去了。 夏末的风,吹得他衣袂微扬,伴着被风卷起的残花,有那么一瞬间,黎落觉得他就像从天上走下来的仙人。 黎落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青石小径的拐弯处也没有回过神来。 江温尔轻轻地推了推她,却见她正望着前方微微发愣。 “黎儿……” 黎落回过神来捏紧了手中的纸轴,望了身旁的江温尔一眼,淡淡地开口:“江姐姐,我们回去罢。” “你没事吧?” 江温尔闻言随着她回了伊人宫,只是她望向身侧满腹心事的黎落时眼中多了一抹忧色。 二人一路上相对无言,唯有沉默以伴。 江温尔终是忍不住了,在离未央宫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忽地停住脚步:“黎儿,你莫不是动心了?” 黎落抿了抿唇,抬起眸来:“若说我对他有情,定不可能。只是我觉得,与其在那如冷宫的黎春阁里枯等成灰,我倒不如就此离去,也免得日日听着他宠幸别人的消息独自伤神。”她又低下头去,默默地盯着裙角那几朵含苞欲放的红梅:“江姐姐,我原以为自己爱他是不求回报的,可是直到今日,楚夜笙说出那番话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早已厌烦了这样的日子。” “那你……” 江温尔欲言又止。她有些害怕下一刻黎落会说出愿意随着楚夜笙去夜楚的话来。 “我还没有想好。”黎落说罢,握紧手中的纸轴抬步朝前走去,江温尔只得提起裙裤跟了上去。 只是二人还未走几步,便远远地望见了未央宫门前那个巍然而立的身影。 第八十章、必然不是池中凡物。 江贝着。” 云琅婳说这话时,精致的面容上漾起一抹身为人母的喜悦。 她又低了头去,轻轻地抚着肚子慈祥道:“儿啊,母妃日盼夜盼,就盼着你出来那日呢。你可要给母妃争口气。” “对了,碧椿那边怎么样了?那位眼看着就要临产了,她肚子怎么还没动静?” 云琅婳抬起头来望向若晓,波澜不惊的眸子深处隐隐含着些不耐烦。 若晓摇着扇子的手停了下来,俯身附到她耳边低声道:“这是个慢过程,终归是急不来的。” 云琅婳闻言用手指捻起一缕垂在身侧的头发把玩起来:“但愿她能成功。” 若晓微微一笑,奉承道:“娘娘得天庇佑,定会心想事成。” 云琅婳闻言心情大好,面上却是故作嗔怪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会说这些假话哄本宫开心。” “奴婢哪儿敢呢!” 若晓朝她吐吐舌头,继续摇起手中的扇子…… 落缳宫中,关雎鸠因着心里不爽快,便早早熄了灯睡下了。 偌大的落缳宫中,只有落英阁这小小的一隅亮着微微的烛光。 自那日被关雎鸠在院中扒了衣服吊着挂了半日之后,原本不多言语的楚落衣愈加沉默。多半时间便是坐在窗前静静发呆。 香儿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知道自家主子心里苦。 她家主子自小便是软弱的主,在楚府的时候就一直受兄弟姐妹的欺负,好不容易摆脱他们进了宫,却没想到是脱离狼窝又入虎口,这关贤妃每每心情不好就来找主子的茬,轻则辱骂,重则打罚,这样的日子,对主子来说何时是个头啊! 香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走到楚落衣身后,伸出手去为她赶了赶身边的蚊子:“主子,要不您去求求,让她为你重新安排一个住处。” 楚落衣静静地坐在床边,望着天空中的月亮兀自出神:“我只不过是个不受宠的良人,怎会把我的请求放在心上。” “可是,主子您太委屈了。” 香儿的声音中微微带了些哭腔。 楚落衣却是轻轻整了整衣衫,站起身来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再苦的日子也总有熬出头的那天不是?” 香儿见她这般故作坚强的模样,眼里的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掉了出来:“若不是夫人去世的早,您也不至于被二夫人养成这样的性子。” 楚落衣搂住她瘦小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左右都是命,人再怎么努力,也终归是斗不过命的。” 说着,她也不由自主地掉下泪来…… ——分界线—— 翌日清晨,黎落梳妆完毕,一大早便领着云锦和云棉去了祉祾宫。 她们到了那里的时候,楚夜笙正着洁白中衣在院中练剑。 楚夜笙练剑的时候最不喜人打扰,所以当黎落主仆三人踏进祉祾宫的时候并无人通报。 云棉本想出声,却被黎落一个手势给制止了。 她站在离楚夜笙不远处的位置,静静地望着他。 只见他手中的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 除却在电视中看到的,黎落从未见过古人练剑,如今亲眼观摩,倒是开了眼界。 黎落正沉迷在楚夜笙的剑舞中不能自拔之时,楚夜笙已握着长剑立于她的面前。 他望向黎落的一双含笑的桃花眸微微眯起:“你比本王预料中要来得早一些。” 见楚夜笙说得这般明白,黎落也不卖关子,屈膝朝他行了一礼问道:“楚王爷昨日之言可还作数?” “自然是作数的。” 他提着剑坐到院中的石桌旁,伸手朝对面一指示意黎落坐下。待黎落落座,他才从桌上取过一方白帕擦起手中的长剑来:“待大宁打败南安国,本王便向宁皇辞行。” “你怎知大宁会打赢这场仗?” 黎落望向他。 “若是本王没有猜错的话,你已写好了作战策略。” 楚夜笙对上她的目光,一副早已看穿一切的模样。 黎落淡然一笑:“你怎知我写得策略就一定有用?” 楚夜笙忽地将脸庞凑近黎落,伸手将她滑到脸侧的一缕头发理到耳后,温声道:“本王看上的女子,必然不是池中凡物。” 黎落小脸微微一红,别过头去:“希望你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说罢,黎落起身离去,独留一角淡淡的香气氤氲在楚夜笙四周的空气中。 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伸手朝空气中一抓,似是想抓住那抹淡香一般。 他将手凑到鼻子下面轻轻地嗅了嗅,她发间的芬芳便借着他的手飘入鼻孔之中。 他自然是不信黎落是心甘情愿想跟着了自己回夜楚的。 她这么快来找自己,怕也是另有所图吧。 可谁让自己心甘情愿呢? 楚夜笙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青剑剑鞘之中。 他从石凳上站起身来,走到那稀稀落落的木槿灌木丛边立定:“下来吧。” 他话音刚落,一抹红色的身影便从房顶上一跃而下,立在他跟前。 第八十一章、归是要嫁人的。 “王爷,您当真要为一个女人得罪宁皇?”桃夭本是像往常一般来陪他练剑的,却不料刚走到一个拐弯处,却看见黎落来访,顿生疑惑。于是她便运气轻功,轻轻一跃飞上房去。待黎落她们离去,她才下来。 楚夜笙剑眉一挑望向她:“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吗?” 桃夭握着剑的手紧了紧,低下头去。她一直以为王爷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已身为宫妃后,对她的那份心思早已放下,却不料一念成痴,如今竟真得想将她带离宁宫。桃夭心中隐隐一痛,咬了咬嘴唇继续道:“可是皇后那边” 她话未说完,便被楚夜笙出手制止了:“母后那边,本王自有交代。” “可是”桃夭张了张嘴,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奈何楚夜笙置若罔闻般地越过她拎着剑径直朝殿中走去。 ——分界线—— 黎落回了黎春阁后,将云棉叫进屋中。她从红木雕花书柜中取出一卷纸轴递到云棉面前:“这是我这些天写的兵法,一会儿你去找一趟苏玄影,将它交给他。还有,告诉他,千万别让皇上知道这兵法是我写的。” 云棉抿了抿嘴唇,将那卷纸轴接过,一双大眼睛里尽是不解:“主子,您真的打算要跟那夜楚的王爷去夜楚?” “我不愿自己就这样被围在这深宫大院之内,你和云锦是知道的,若不是当初遇上皇上,我也不会改变主意,进宫选秀。” 黎落走到窗边,将那雕了花的木窗推开。窗台下的那几盆迎春早已枯萎。那枯黄粗糙的花枝在阳光下显得分外颓败。 黎落闭了眼睛,对身后的云棉淡声道:“你出去吧,先别和阿羽他们说我要离开一事。” 云棉握紧手里的纸轴,朝着黎落行了礼后,便满腹心事的退出了黎春阁。云锦见她出来,忙迎上前去抓住她一只胳膊低声道:“主子真的心意已决?”云棉沉默着点点头后便越过她朝伊人宫外走去。 云锦在原地愣了片刻,直接推开黎春阁的门走了进去。 “云棉,还有什么事吗?”黎落临窗而立,以为是云棉去而复返,便没有回过头去。 云锦走到黎落身边,低头缓声道:“主子,是我,云锦。” 黎落这才侧过脸去:“有什么事吗?”云锦思量须臾,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头来望向黎落:“主子,请您带云锦一起离开。”说罢,她屈膝跪在黎落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黎落忙伸手去扶她,奈何云锦就是不愿起来:“主子入宫着大半年里来所遭受的一切奴婢都看在眼里,您萌生离去之心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奴婢求您带奴婢一起离开。” 黎落闻言,脸上现出一抹笑来:“我当是什么事呢。你先站起来。”她伸手将云锦从地上扶起来,又轻轻握住她的手:“你和云棉自小就跟着我了,没了你们,我还真的有些不习惯。” 云锦见黎落这般说,一双精致的眉眼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主子,云锦今生愿一直陪在您身边。” 黎落拍拍她的手背,读诗书的男子也不见得能写出这么一套作战策略。他本以为那不受宠的穆充衣跟这后宫仰慕帝王的三千佳丽一样,只会整天想方设法地算计着如何得宠,却没想到她竟是这么一位中诸葛。 若是皇上知道穆充衣写出这么一套作战策略,不知会是怎样的一个表情。 苏玄影甚至能够想象到他满脸不可置信的场景。 苏玄影将纸轴重新卷起来收好,这一次,他收起刚才那一副玩笑嘴脸,郑重其事地望着云棉,十分笃定道:“我想这一次你家主子定会立下大功。” 云棉自是不懂打仗作战那些事,主子这些天写得这些东西她更是看不懂,可苏玄影这般说,想必是主子写的这东西十分重要了。 苏玄影握着那纸轴,仿若手中握了至宝一般,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它呈到慕容璟烨面前。 云棉见他转身朝宫中走去,又想起什么似的追上他的脚步挡在他的跟前。 苏玄影不解地望着她:“还有事?” 云棉沉思了片刻,攥了纂自己绣着碎花的袖口道:“你虽然说我家主子凭着这纸轴定会立大功,但是我家主子交代了,断不能让皇上知道这是她写得。” 说罢,未等苏玄影开口便转身跑了。 苏玄影望了一眼手中的纸轴,又抬头望了望她离去的背影,轻轻摇着头朝太祥殿走去。 殿中,慕容璟烨正被宇文冉八百里加急的急报弄得焦头烂额。听见推门声,他心中无端涌起一股烦躁,伸手握起手边的斗彩龙纹茶杯扔了出去:“朕不是说了吗,谁都不准进来打扰?滚出去!” 苏玄影刚踏进门来,一只茶杯便迎面飞来,他头一偏,那茶杯便撞上门框,应声而落。 苏玄影越过地上的茶杯碎片,走到慕容璟烨书案前单膝跪下,将手中的纸轴举过头顶:“皇上,请您看看这份作战策略。” “都是一堆没用的东西!” 慕容璟烨不耐烦地伸出手去将他手中的纸轴打落,又将书案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 被打翻的砚台扣在他的脚下,染黑了他明黄色的靴子缎面。 “都没用!” 许是发泄一通后,心中的怒气与烦躁稍稍退了些,慕容璟烨满脸疲态地将手撑到书案上,一下一下地揉着眉心道:“今早,宇文冉的急报传了回来。如今我宁朝已失十余座城池,三十万大军死伤过半,要求朝廷支援。可是现在除了守卫皇宫的羽林卫,朕现在已是无兵可派。玄影,朕真的已经无计可施了。” 他的声音中透露着深深的无可奈何与失望。自大宁建国起至今,苏玄影从未见过如此颓败的慕容璟烨。 苏玄影沉默着从地上捡起地上的急报,看了起来。他怎么也不相信,如今的战况已如此惨烈。 宁国虽然初建,但基于前朝雄厚的实力,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节节败退,连失十余座城池啊。 可是急报中正如慕容璟烨所言,宁朝大军连连败仗,宇文将军已抵御不住。 他忙从地上捡起被打落的纸轴,展开铺到慕容璟烨面前:“皇上不妨可以看看这卷作战策略。微臣觉得可以一试。” 慕容璟烨见状,伸手拿过纸轴,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时间在殿中漏壶的“滴答”声中渐渐消失。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慕容璟烨才将那纸轴完完全全地看完。 他满脸惊喜地望向苏玄影:“坚壁固守,分而攻之!妙哉!妙哉!玄影啊,你为何不早早把这份作战策略呈上来?” “回皇上……其实这纸轴并不是……” 第八十二章、见红了…… 慕容璟烨抬起头来望着他:“并不是什么?” 苏玄影本想说这并不是他所写,但他又忽然想起云棉临离开前的叮嘱,遂又改了口道:“微臣是说,这战略并不是最完善的……” 慕容璟烨之前笼在心头的乌云早已在看过那卷纸轴后烟消云散。他将纸轴卷起来,重新交到苏玄影手中:“你现在就回去,将这份策略加以完善,写成折子,明日早朝呈上来。” “是!” 苏玄影从地上站起身来,拿着纸轴退出了太和殿。 夏末初晨,阳光依旧如往日一般刺眼。苏玄影伸手去挡射在脸上的阳光,却还是有细细密密的光线自他的手指缝中溢出。 顺着手指缝,他看见一个面生的华服女子正立在殿前的台阶下,面色淡然的望着殿门。 他叫过吴广祥低声闻道:“这是哪个宫的娘娘?” “回苏大人,是华清宫中的慎嫔娘娘。。” 苏玄影闻言诧异了一下。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位便是南安国的槿安公主了。 那年宁朝初立,他护送长公主去了钟离山祭拜。在山中听闻南安国送来一位和亲公主,名为南槿安。 只是不知为何,自他从钟离山回来之后,宫中便再没有了与这位和亲公主有关的消息,只知那公主被封为慎嫔,居在华清宫中。 这慎嫔自那以后再未踏出过华清宫一步,今日却…… 苏玄影转念一想,又瞬间明了,南安国与宁国的战事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作为南安国嫡亲公主和宁国的慎嫔娘娘,她又怎会不为难? 吴广祥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一般,凑到苏玄影耳边道:“这慎嫔娘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前些日子,她派身边的宫人送了一封书信过来,说是希望皇上将她绑了押到战场上逼着南安国的君主退兵。许是一直未得到皇上的回信,今儿便亲自过来了。依杂家看啊,这慎嫔娘娘怕是在华清宫中拘得久了,这儿有些毛病了。” 说罢,吴广祥满脸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苏玄影眼中现出一抹错愕。 他本以为这慎嫔是为着保身而来,却没想到是急着要去战场送命。 他摇着头走到南槿安跟前,拱手朝她行了个礼:“微臣见过慎嫔娘娘。” 南槿安微微一愣侧过头去看他,旋即她眸中又归为平静:“这宫中鲜少能有人认识本宫,你怎识得本宫是慎嫔?” 苏玄影并没有回答,而是将话题一转道:“咱们当今皇上是一位仁义之士,是绝然不会将女子送上战场的,微臣劝娘娘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南槿安淡然一笑,望向太祥殿的雕云纹殿门道:“本宫又怎不知他为人?只是如今唯有本宫才能解两国之战。” 苏玄影俯首道:“这世间御敌之计千千万,牺牲女子以得战争胜利是下下策。微臣告退?” 说罢,苏玄影直起身来,向太祥宫外走去。 近午的太阳将南槿安的影子拉得极短。 她在阶下立了许久,直到过了午膳时间,慕容璟烨也没召见她。 一旁的宫人乔月扶住她有些体力不支的身子,关心道:“公主,您这是何必呢?” 南槿安望着殿门喃喃道:“本宫只是想在离世前为他做最后一件事情。” “娘娘!”乔月的声音里带了些许哭腔,“娘娘,您一定会没事的。” 南安清将手挡在眼前,扬起脸迎着头顶温暖的阳光淡声道:“本宫好久没见到过这么好的阳光了,真温暖。” 她嘴角露出一抹安详的微笑,眼中却有点点泪水自她的指缝间滑落。 她十七岁入宫,如今已有五载。 她依旧记得初见慕容璟烨的那个夜晚。 月明星稀,夜露未晞。洒了月光的白雪映着红梅,寒冬的风吹得尤其急。 他一袭薄衫独立寒风中,像是从月亮上走下来的少年。 她本是躲在树后的,却不料那夜的雪下得太厚,她脚下一滑,不幸滑倒在树下。 因着她碰到枝干,树上的雪连着那瓣瓣红梅,一齐落了下来。 那日她初进宁宫,衣容装饰都是精心打扮出来的。 这么一摔,所有的精致瞬间化为乌有。 他听见身后的动静,满是警惕地转过身来望着她:“你是何人?” 她从地上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积雪,故作从容地望着他呵斥道:“大胆!见了本公主还不行礼!” 他剑眉一挑,朝她靠近几步:“公主?哪个公主?这宫中貌似只有一个长公主。” 她是听过宁宫中的长公主的,据说她是后宫女人中权势最大的人。 于是她小脸一扬,满眼倨傲:“对!本宫就是长公主!” “哦?据我所知,长公主年岁几乎要大你一轮。”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本宫童颜不老,你管得着吗?” 说罢,她便大摇大摆地转过身去,准备溜之大吉。 只是还没迈开步子,衣领便被他宽厚的大手拎住。 “你叫什么名字?” 他依旧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似的。 她转过身去,朝他做了个鬼脸,大呼一声“非礼”,他闻声一愣,手下一个不留神便被她钻了空子。 她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朝他吐吐舌头,便迅速跑开了…… 乔月侧过头去,一眼便望见了她溢出指尖的泪水。心疼道:“主子,太医说您不能在外面站太久。” 南槿安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叹口气道:“回宫罢。” 说罢,她便扶着乔月的手离开了太祥宫。 她们主仆二人的身影刚消失在宫门口,吴广祥的身后便响起一声“吱呀”的开门声。那沉重而缓慢的声音,像是聚满了岁月的沧桑一般,又像是满腹心事的老人的叹息。 慕容璟烨从殿中走出来,望着空空如也的宫门口,眼中现出一抹愧色:“吴广祥啊,当初,朕就不应该答应南安国这门亲事。” 对于慎嫔,他心中始终是有愧的。只是这种愧,又与对挽歌的那种愧不同。 对于挽歌,是那种终身抱憾的愧。 对于她,是从一开始便应该不招惹的愧。 吴广祥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望着脚上靴子上细微的尘土。 慕容璟烨的心事,他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在这宁宫之中,他自认为自己是最懂皇上的人。可是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三缄其口,他更是清楚。 慕容璟烨原本也没指望着他接自己的话茬。 他站在殿前晒了一会儿太阳,复而转身朝着太祥殿的偏殿走去:“吴广祥,传膳吧。再去传安贵人过来陪朕用膳。” 吴广祥领了令,便挪着他那略显臃肿的身子朝着宫门口走去…… 安清绾是在午膳都摆上桌的时候踏进偏殿的。 宽大的小叶紫檀木圆桌上摆满了色相俱全的菜肴。 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背对着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洒满了他的全身。 铺了阳光的明黄色,明明是很温暖的颜色,安清绾却不知怎地,在他的背影里看出了一种孤独的味道。 她轻声走到慕容璟烨跟前,拎着手中的银丝攒芍药的丝帕掐在腰间朝他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你来了。”慕容璟烨抬眸望向她,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的身边,“朕特命御膳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牛乳菱粉香糕,来,尝尝!” 说罢拿起手中的银筷夹了一块放进了安清绾面前的白玉碗中。 安清绾坐着福了福身子:“臣妾之前已在黎落妹妹处用过午膳了,着实撑得厉害。” 言外之意便是我吃不下了。 可是,她又拿起手边的小勺盛了一勺莲子羹到慕容璟烨碗中:“虽是夏末,但余热未消,皇上您多吃一些莲子败败火。” 慕容璟烨面色稍稍一顿,侧眸望向身旁的安清绾。 面前的女子清冷绝尘,淡漠的表情像是一块怎么也捂不热的蓝田白玉一般。 可是,这样的女子又是最真实的。不娇柔,不做作,恰到好处的善解人意,也恰到好处的适可而止。 她明明知道自己不喜穆黎落,却在有意无意之间将她的名字带入了自己的耳中。 像是又怕自己因此发火,便又在下一刻讨好似的关心自己。 慕容璟烨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将她盛过来的莲子羹送入口中,细细嚼了几下赞叹道:“御膳房这莲子羹做得恰到好处,火候刚刚好。” “倒是巧了,黎落妹妹今日也做了莲子羹。比起御膳房,臣妾倒是觉得黎落妹妹做得更好吃。” 安清绾微微一笑,像是不经意地提起一般。 慕容璟烨搁下勺子,勺碗之间轻微的碰撞声让人听不出喜怒哀乐。 “从你进来至今,你说了三句话,两句提到了穆黎落。那就与朕说说她吧。” 安清绾闻言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眼底便有巨大的惊喜现出。 她忙站起身来,淡笑着朝慕容璟烨行了一礼:“臣妾遵旨。” 待她坐下正准备开口之时,门外便传来了吴广祥的声音:“皇上,身边的浣春姑娘求见。” 慕容璟烨眉头微微一皱道:“叫她进来吧。” 吴广祥刚传了话,便有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冲进殿中跪在慕容璟烨跟前哭着道:“皇上,您快去看看我家娘娘吧,娘娘她……见红了……” 第八十三章、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你说什么!” 慕容璟烨猛地站起身来,满脸紧张地盯着她。 浣春满脸泪水,抬起头来:“回皇上,我家娘娘她见红了。” 说罢,她竟“呜呜”地哭出了声。 慕容璟烨一阵风似的出了偏殿,急急忙忙地朝翎坤宫中走去。吴广祥和浣春忙跟了上去。 守在殿外的依云眼见着皇上已经走了许久自家主子也未曾出来,便壮着胆子寻了进去。 安清绾坐在桌前望着一桌子菜暗自发呆,直到依云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 “主子,您怎么了?” 依云关心道。 安清绾摇摇头,心底却涌起无限遗憾似的,怎么都压不下去。 今日她明明可以借机让皇上多了解了解黎落的,却不料她话还未出口翎坤宫便出了那样的事,真不知道是黎落情路坎坷还是这老天爷故意糊弄人。 她攥紧手中的帕子从圆凳上站起身来,轻轻地叹一口气道:“咱们也去翎坤宫看看吧。” 依云闻声,伸出胳膊撑在她面前扶着她朝殿外走去…… 慕容璟烨赶到翎坤宫的时候,琉璃的寝殿外已经围满了人。 众人见是皇上来了,忙让出一条路,又一齐屈膝行礼道:“给皇上请安。” 声音是错错落落,参差不齐的。 慕容璟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大步迈进了寝殿中。 琉璃向来简朴,这翎坤宫的寝殿不似别的妃子那富丽堂皇,磨得铮光发亮的白石地板上放着一张雕着凤凰纹的花梨木书案,案上放着一沓泛黄的宣纸和一方笔架,笔架旁立着一个霁红釉寿字桐花口瓶,瓶中插着满满的一簇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 慕容瑾妍坐在《烟雨图》正下方的扶手木椅上,满脸担忧地望着床上的女子。见慕容璟烨进来,她忙站起身朝他伸出手去:“璟烨,你可算是来了。” 跟在瑾妍身后的何青槐朝慕容璟烨俯身行了一礼。慕容璟烨也顾不上叫她起来,只是握住瑾妍的手担忧道:“太医怎么说?” 瑾妍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般。 她朝寝殿里屋探了探头,脸上却是有隐不住的焦急:“太医还在里面。” 慕容璟烨轻轻地搂了搂她的肩膀,安慰道:“皇姐,你别担心,会没事的。” 后面的何青槐也随声附和:“乃金凤之身,自有上天庇佑,长公主您就别难过了。” “何小仪说得对,会没事的。” 夕云一边安慰着,一边扶着瑾妍重新坐下,身边人都劝着她放宽心,可是瑾妍的眉心却拢得越发高了些。 她一向看中琉璃腹中的孩子,平日里更是提醒她千般万般的小心,好不容易护着琉璃平安地熬过了八个月,这眼看着就要临盆,却不料竟无端见了红,这怎能不叫她心急? 就在寝殿外屋的几个人焦虑不已时,里屋中的太医终于在他们望穿秋水的目光中走了出来。 吴太医弓着身子走到瑾妍和慕容璟烨面前。 未等他行礼,慕容璟烨便急声问道:“皇后怎么样了?” “回皇上,长公主,已无大碍。只是……” 许是在屋中待得久了些,吴太医的斑白的两鬓边有密密的汗珠子淌了下来,他伸出手就这宽大的衣袖将那汗水拭去,又继续道:“只是前些日子微臣为请脉,娘娘身体底子还是不错的,因此胎儿也十分健康。不知为何,微臣摸着娘娘的脉象,却是有些古怪。” 瑾妍眸地覆起一层薄薄的冰霜,望向吴太医的目光中带了些许冷然:“怎么个古怪法?” 吴太医略一沉吟,低着头道:“皇后脉象极其不稳,胎动异常,这一胎有可能……有可能……” 有可能什么,吴太医是断然不敢说出口的。 慕容璟烨见他吞吐,一双浓黑的剑眉紧紧地皱到了一起:“有可能什么?” 吴太医原本有些佝偻的身子有些发软,他甚至有些难以自控地微微哆嗦起来:“也许……也许……是臣医术不精……” “什么话直说!别在这吞吐地卖关子!” 琉璃有些不耐烦地拍了拍手边的实心梨花木桌子,直直地盯着他。 吴太医脚下一软,跪倒在地:“腹中的胎儿可能……可能……”他眼睛一闭,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可能保不住。” 瑾妍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厉声道:“什么叫保不住?皇后从怀孕至今,每日都会去本宫那里调养,怎么就保不住了呢?” 何青槐见她如此动怒,忙走上前去扶住瑾妍,伸手为她顺了顺胸口:“长公主您先别动怒,吴太医也只是说有可能。” 慕容璟烨闭眼稳了稳情绪,复又睁开:“你告诉朕,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吴太医将身子伏得很低很低,几乎要趴在地上的样子,他浑身打着颤儿道:“十之有六。” 慕容璟烨只觉脑中一片眩晕。 这些天,他被南边的战事闹得寝食难安,今日苏玄影好不容易呈了份作战策略,让原本已成败局的战况有了扭转的希望。可是前朝的事稍稍让他安心些许,这皇后腹中的胎儿又出了问题。 一时之间,他有些心力交瘁。 他伸手捂住额头,满是疲惫道:“朕记得前几个,在桃源村救了皇后的那位先生进了太医院,他可有法子?” 吴太医抬起头来:“皇上说得可是程秋砚程太医?” “对,就是他。” 吴太医又道:“程太医的医术在太医院算得上是凤毛麟角,他或许有办法也未可知。” 慕容璟烨雾蒙蒙的眼中闪出出一抹亮色:“那还不快将他找来!” 便有人手忙脚乱地朝翎坤宫外跑去。 寝宫外面,一众妃子早已候了许久。见有人从殿内出去,还未等她们凑上前去询问情况,那人又匆匆地穿过人群朝着宫外跑去。 关雎鸠将云琅婳拉到一边低声问:“你说,皇后这胎儿是不是保不住了?” 云琅婳面上闪过一抹惶恐,忙伸出手去捏了捏关雎鸠烫了滚金花边的衣袖道:“贤妃姐姐,这话了瞎说不得,要是传到别人耳朵里,那可是要生事端的。” 她嘴上虽这么说着,眼底却有一闪而过的得逞之色。 慕子衿不停地在门口走来走去的,满心的担忧全写在了脸上。 暮凉夏同楚落衣躲在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关紧要的事。见姗姗来迟的蒋芷澜同唐泠相携着走了进来,暮凉夏又撇下楚落衣溜到蒋芷澜跟前谄媚似的道:“臣妾给淑妃娘娘请安”。蒋芷澜却是不咸不淡地朝她颔了颔首:“暮良人请起。”说罢便越过她拉着唐泠在殿中的红楠木的圆桌前坐下。 唐泠凑到蒋芷澜耳边低声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见了红?” 蒋芷澜百聊无赖地把玩着手上的银色护甲,眼中却是十分清明的睿智:“你说,这后宫之中,谁最不希望皇后这胎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唐泠在殿中环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格在怀了孕的云琅婳身上:“姐姐是说……嘉嫔?” 蒋芷澜又伸手抚了抚发间的一支金雀展翅六面镶玉步摇淡声道:“本宫也仅仅是猜测而已,至于是有人陷害还是意外,于我们又有何干系?” 唐泠听她这么说,觉得倒是这么个礼,遂也不再纠结其中缘故。 西墙边,站着黎落几人。江温尔满脸疑惑地望着安清绾低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安清绾撇了撇嘴淡声道:“我也不甚清楚,我本来陪着皇上在太祥宫用膳,身边的浣春便进来说娘娘见红了。” “见红?” 秦宛昀一脸吃惊地盯着她:“这怀孕的女子最怕见红,稍有不慎,腹中胎儿便不保了。我在府中那会,怀孕的二姨娘见了红,结果胎儿就没……” “宛昀!” 秦宛昀话还未说完,便被江温尔低声呵止了。她朝秦宛昀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不该我们置喙的,不要多说。” 黎落却是立在三人身旁,满腹心事地望着脚面上那朵银线攒丝的白山茶。 一旁的江温尔忽然伸手轻轻推了推她:“黎儿,你今日话怎么这般少?” 黎落猛地回过神来茫然道:“嗯?江姐姐,你说什么?” 她本是在想着过些日子便要离开这宁宫,要该怎么向她们三个告别,不料却是想出了神。 安清绾见她这般魂不守舍,便挤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道:“今日皇上向我问道……” 她的话音刚落,整个大殿中便突然静了下去。刚才还交头接耳的众人纷纷朝着殿门口望去。 江温尔几人也随着众人的目光一齐朝门口望去…… 第八十四章、他怎么又反悔了? 闭着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温柔的阳光跨过刷红漆的雕花门槛,蜿蜒铺满了正对殿门的那条路,像是铺了一层金色的地毯。 逆着光线的方向,是一个清瘦的男子,青衫磊落,眉目静安,让人不难联想到“河阳看花过曾不问潘安”一类的诗句。 纵然后宫中的女子,眼里看的,心里装的,尽是那个高位上的人,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竟也有了一瞬间的呆滞。 这种呆滞,不是那种由内心欲望延伸出来的欢喜,而是一种不带任何亵渎的,世俗的膜拜。 她们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最寻常不过的青衫穿出仙风道骨的感觉,但那仙风道骨又不是因着年岁的增长而积累下来的,而是一种从骨子延伸出来的仙气。 江温尔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在那双好奇的目光触及到男子面容的那一刻,眸中全部的好奇化作了不可置信,她身形一晃,堪堪朝后退了几步。 一旁的忆秋忙伸手扶住她轻轻地道了句“主子,您要稳住。” 江温尔紧紧地握了握忆秋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胸口中的那颗心却是不安分地“砰砰”跳了起来。 程秋砚的目光掠过众人,最终在江温尔的脸上停了一瞬,便迈着步子朝寝殿内走去。 安清绾似是看出了江温尔的反常,又凑到她耳边问道:“江姐姐,是故人?” 江温尔猛地摇头,像是负气般地:“不是!我不认识他!” 说罢,她伸手轻轻地揉了揉额头,对着黎落三人道:“我身子有些不大爽,先回去了。” 然后,她又分别走到蒋芷澜和关雎鸠跟前以身子不爽告了声退便扶着忆秋的胳膊缓缓地朝翎坤宫外走去。 夏末的阳光已见柔态,可不知怎地,江温尔只觉得头顶那红彤彤的太阳从未像此刻这般灼灼,仿佛恨不得在她身上烫个窟窿出来似的。 她停住脚步将手伸至额头上方,微微遮挡住刺目的光线,眼中却有大把大把的悲伤溢出来。 “忆秋,他曾经说过,永生不愿入朝为官,如今,他怎么又反悔了?” 忆秋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轻轻地拂了拂她绣了淡粉色花的袖子警醒道:“主子,如今,您再也不是那个在乡下养病的小姑娘,而程先生,再也不是当年您心心念念的伯之了。” 江温尔苦笑一声,化了精致妆容的脸上晕着淡淡的化不去的愁:“可是,忆秋,我不甘心那!我真的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她也说不清。 须臾,她又扶着忆秋的手朝着前面走去:“晚些的时候,请程太医来一趟锦华阁为我把把脉。” 忆秋眼中闪过一抹担忧:“主子!” 江温尔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我有分寸。” ——分界线—— 程秋砚自打看见江温尔的那一刻,就跟活在云彩里似的,有些不真实,有些不敢置信。 比起他离开那会,她那本就好看的五官又长开了些,像是花骨朵绽开了花瓣儿似的。她穿着好看的宫衫,眉眼间尽是落寞。 那一瞬,他的心就好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一下接着一下的扎着似的。 她与他几近擦肩而过,她朝外,他朝里。 直至踏进翎坤宫寝殿的时候,他才稍稍清醒了些。 他走到慕容璟烨和瑾妍跟前,朝两人行了礼。因着不知瑾妍身后的何青槐是何位份,便微微颔首稍稍鞠了个躬。 慕容璟烨面上挂着急色,忙拉着她进了内殿,走到琉璃床边道:“先生快瞧瞧皇后,今日无端见了红,该不会是因着在桃源村中毒所致吧?” 程秋砚略一沉:“那毒虽然致命,但却不会伤着胎儿,再加上微臣调的解药,体中毒素尽数清去,更对腹中胎儿没有多大影响。” 浣春为他搬了个凳子,程秋砚便在琉璃床前坐下。浣春又将琉璃的手从被子中取出来,蒙了块薄丝帕伸到他面前。 程秋砚便此刻眼睛,细细地为她把起脉来。 一旁的慕容璟烨和浣春皆是一脸紧张地望着他面部的表情。却见他时而皱眉,时而撇嘴,不停变化着的表情时时刻刻朝身旁人传递着“情况不容乐观”的讯息。 待他睁开眼睛,将手从琉璃脉搏处的丝帕上移开时,慕容璟烨忙走上前去急声道:“先生,怎么样?” 程秋砚满脸严肃,压低了声线道:“出去说。” 待两人从内殿出来时,瑾妍也是一脸紧张地走上前去问道:“皇后怎么样了?” 程秋砚躬身道:“回长公主,情况不容乐观。若微臣判断没错的话,定是接触了红花之类的堕胎之物。” “红花?”瑾妍面色一冷,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皇后有身孕,这红花自然是这翎坤宫的禁忌。究竟是何人这么胆大,竟敢算计皇后腹中的孩子!” 她转过身去,“啪”地一声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夕云,传本宫旨意,彻查翎坤宫,定要把那害人之物找出来。” 慕容璟烨面上也是一抹厉色:“将翎坤宫上下所有除浣春以外的宫人送至惩戒司盘问,务必给朕审出个结果来!” 说罢,他又走到程秋砚跟前道:“依先生之见,皇后腹中的孩儿可还能保得住?” 程秋砚道:“以微臣这些年来的医术,若再不接触能导致流产的药物,微臣应该可以保娘娘顺利生产。” “那就有劳先生了。” …… 程秋砚为琉璃开了调理身子的药方,又嘱咐浣春一些熬药时的注意事项,便离开了翎坤宫。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太医院,午膳时间未过,许是其他太医都去用膳了,此时的太医院里除了守在门口一个打着盹的小药童竟空无一人。他将肩上的药箱取下来放到一边,又走到门外唤醒那昏昏欲睡的小药童递给他一张方子让他去药阁将这些药配齐后送到翎坤宫。小药童拿了方子便朝着药堂去了,程秋砚正欲转身进屋便见忆秋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微微一愣,又朝忆秋露出一抹笑来:“忆秋姑娘,是尔尔让你来的吗?” 忆秋微微皱起眉头,淡漠道:“程太医,奴婢请您记住,在这宁宫之中,只有江贵人没有尔尔。若您还盼着我家主子好,就请您再别提起你们的过往。” 程秋砚眼中的惊喜全然落去,剩下的只是一抹黯淡:“我知道。你家主子她……她这两年过得好吗?” 忆秋面色依旧淡漠道:“好与不好都与您程太医无关了。” 她将“程太医”三个字咬得很重,意在提醒他与她的身份之别。 程秋砚苦笑一声:“对不起,是我越矩了。” 忆秋见这番话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便又开口道明了来意:“我家主子今日身子不大爽快,请程太医去看一看。” 程秋砚闻言心中一急,关心道:“她怎么了?今日在翎坤宫见她还好好的。怎么这才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身子就不爽了呢?是不是她那病还未去了根儿?” 因着担心江温尔,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忆秋却是没好气地答:“你自己去看看吧!” 程秋砚又忙应了一声,赶紧跑回屋中取了药箱,便同忆秋朝锦华阁去了。 他跟着忆秋走了一道又一道的宫门,踏过一块又一块的祥云地砖,那通往锦华阁的路,就像漫长的望不见尽头似的,仿佛怎么也走不完的样子。 待他们在锦瑟宫门前停住时,程秋砚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了。 忆秋又吩咐他道:“因着我家主子是贵人,位份不高,所以请人来是要走侧门的。” 说罢,便又领着程秋砚绕到了侧门。 程秋砚盯着那小小的涂了红色的宫门,想着过了这扇门便能看见她了,心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握了握满是汗水的手,便跟着忆秋踏进了锦瑟宫。 锦华阁是锦瑟宫的西偏殿,从那侧门进去,再过一个圆形的石拱门,便到了锦华阁。 忆秋侧首望了一眼程秋砚道:“程太医,您现在这等着,奴婢先进去通报一声。” “嗯。” 江温尔听见忆秋说程秋砚就候在外面,忙从双扶椅上站起身来:“快请他进来。” 忆秋低垂的眼睑中闪过一抹担忧,她抬起头来望着面前这个满脸急切的女子道:“主子,您要记得,如今的您与程先生,已再无可能。” 江温尔眼底的喜悦像是那夜里的烛光,被风一扑,便瞬间熄灭了。她抿了抿嘴唇道:“我知道。忆秋,我只想见他一面,仅此而已。” 忆秋望着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主子……”她欲言又止,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在看见江满脸期待的模样后又瞬间被她吞了回去。 “我这就叫他进来。” 说罢,忆秋转身朝屋外走去。 第八十五章、就算有也是孽缘! 再见故人忆往昔,忽觉今日已非昨。 程秋砚踏进锦华阁的那一刻,大抵就是这种感觉吧。 面前的女子还是他日思夜想的模样,只是眉眼之间却多了一些他看不懂的惆怅。那覆身的华裳也跟她消瘦的身段有些不符。 程秋砚眼底涌起一抹淡淡的心疼。 江攒珠钗,却被黎落不动声色地躲开。 楚夜笙手里抓了个空,他有些落寞地握了一把空气,又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黎落站在船头,望着天空半圆的月亮道:“靠岸吧,我有些累了。” 楚夜笙便不再言语,沉默着走向船尾,摇着双桨向湖边荡去…… …… 由于南边的战事有了转机,苏玄影也渐渐清闲起来。 这日清晨,他带着两队羽林卫在宫中巡逻,不知不觉中,竟转到了伊人宫外。 他便让那两队卫兵去别处巡逻,自己便立在宫门外,望着那掉了漆的朱红色宫门发呆。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像寓言故事里那个守株待兔的人。 他自嘲着勾起一个笑来,正要转身离去。却忽然听见身后宫门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两个绿色的身影便从门中走了出来。 苏玄影眸中一喜,迎上前去:“哎,好巧啊!” 云锦见是皇上身边的苏大人,忙屈膝行了个礼道:“奴婢参见苏大人。” 苏玄影便朝她摆摆手:“起来吧,在我面前不用行这些个虚礼。” 话虽是对着云锦说得,眼睛却是盯着云棉的。 云棉嘴一撇,暗讽道:“苏大人。可真是闲啊。没事便在这宫中转悠。” 苏玄影也不恼,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这不是忙里偷闲嘛!你说我这平日里也不闲一次,偶尔偷个清闲,便遇见了你,这倒也算是缘分了。” 云棉却是瞪他一眼道:“谁跟你有缘,就算有也是孽缘!” 有一个词叫做“一语成谶”,云棉做梦也没想到,一句“孽缘”竟成了苏玄影一生的诅咒。 云锦偷偷抿嘴一笑,朝着苏玄影与云棉道:“哎呀,我好像忘记带白露玉瓶了,云棉,你先在这等会,我回去拿!” 说罢,不等云棉开口,她便迅速地跑回了伊人宫,临回去还不忘细心地为两个人关了宫门。 苏玄影扫了一眼那被紧紧关起的宫门,眼底多了一抹笑:“那个小丫头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 云棉却忽然有些不自在了。她也不知为何,每次与苏玄影单独相处时总觉得别扭,她将目光别到一旁,道:“云锦就是这样,总是没头没脑的!” 苏玄影却是死死地盯着她道:“这样心思聪慧的人反倒更容易在这宫中生存。” 云棉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反正有主子护着我,我还怕什么。” 苏玄影闻言一愣,继而笑道:“别忘了,你们主子现在只不过是个最末等的充衣。” 被他这么一说,云棉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甘和失落,那不甘是为着自家主子的,那失落也是为着自家主子的。 她低头望着绣在碧色袖口上的那两圈淡黄色的迎,愤愤道:“这皇上真真是没有眼光!我家主子那般好,他却总是看不见!他简直就是……” 说到恨处,她几乎是要跺脚了。 苏玄影未待她将后面的话说完,便迅速伸出手去捂住她的嘴:“我说!你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在自己宫中说说也就罢了,竟还敢在宫外说皇上的不是!” 因着苏玄影捂她捂得有些急了,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脸离她的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待他反应过来时,他才忽然感觉到云棉的呼吸轻轻地打在自己的手心里,痒痒的,仿佛要沿着他那宽厚的手掌心痒到心里去似的。 鬼使神差般地,他竟然不由自主地收回自己的手,缓缓地低下头去…… 第八十六章、苏大人请您自重。 云棉看着面前那张渐渐靠近的俊脸心中一动,手中却是使力地推了他一下:“苏大人请您自重。” 苏玄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有些情不自禁了。亏得他向来脸皮比较厚,在放开云棉之后也没露出些许窘迫,反倒是趁着云棉不注意伸手取下她发间那支玉叶金蝉簪迅速收进衣袖中:“这就算是你送与我的定情信物了。” 云棉小脸一红,嘴上却是不饶人:“谁要跟你定情。” 苏玄影眼中含笑,将挂在腰间的一块刻着祥云图案的翡翠玉玦取下放进她的手中:“现在你收了我的信物,日后定是要嫁给我的。” 说罢,趁着云棉望着手心里的玉玦云里雾里来不及拒绝时迅速转身离去,任身后的云棉几声呼喊,再也没停下步来。 …… 因着琉璃身子不好,便免了后宫众妃的晨昏定省,大家也乐得清闲。 八月像是一个吉祥月似的,南方战事屡屡告捷的消息赶着趟儿似的陆续传进了太祥宫,慕容璟烨这两个月笼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踏进后宫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夜里,敬事房的总管再来时,慕容璟烨也不再以国事繁重为由将他拒之门外。 八月的风,着夏季的余热与初秋的凉意齐齐窗前的黄绫不动声色地穿入殿中。烛架上的蜡烛被风一扑,迅速灭了下去,待那风稍稍停下,它们又逗趣似的,小心翼翼地探出光来。 李总管举着牌子跪在书案前恭声道:“皇上,该翻牌子了。” 慕容璟烨闻声搁下笔抬眸望向他:“今年新进宫的秀女还有谁未侍寝过?” 李总管便答:“回皇上,如今未侍寝过的新小主有三个,分别是落英阁的楚良人,翎祥阁的暮良人和黎春阁的穆充衣。” 慕容璟烨站起身来绕过书案走到忠面前,他伸出去的手在黎落的侍寝牌上停了片刻,他稍一犹豫,拿起一旁楚落衣的牌子扔到忠怀里:“就她吧。” 说罢,便又重新坐回到书案前,取过一封奏折细细地看了起来。 忠接着牌子,弓着腰退出太祥殿。吴广祥便跟着他一同出去朝着落缳宫去了。 关雎鸠正坐在院子里的桂树下乘凉,见吴广祥带着两个小太监从宫外走进来,她心中一喜,忙从石凳上站起身来整了整漩涡纹纱绣裙上坐出来的褶子,搭着冬青的手迎了上去。 “这是哪阵儿喜气的风把吴公公给吹来了。” 吴广祥笑着将拂尘搭在臂腕中,低头朝关雎鸠行了个礼道:“贤妃娘娘金安。”待关雎鸠叫起,他才直起腰来道:“今儿个皇上翻了楚良人的牌子,奴才奉旨过来通报一声。” 关雎鸠一听这吴公公并不是来给自己传旨的,刚刚还绽在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住了,那张并不出众的脸蛋儿在淡淡的月光下甚至有些略显狰狞。 “那你过去落英阁吧!” 说着甩开冬青的手转身回了殿中,紧接着,那两扇雕花的墨绿色朱门便被“哐当”一声给关上了。 吴广祥嘴角一抹无奈的笑,摇着头去了落英阁。 关雎鸠同吴广祥的对话恰被落英阁屋外的香儿听了个清楚,她满心欢喜地跑回屋子里对着桌前的楚落衣道:“主子,皇上今儿个翻了您的牌子!” 楚落衣正对着桌上的烛光绣花,听香儿这么一喊,她猛地站起身来,连绣花的撑子落在了脚边也顾不上捡。 她那双怯生生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可置信:“香儿,你说得都是这么吗?” 未待香儿回答,吴广祥倒是先迈进门来,朝着楚落衣笑盈盈地回答道:“自然是真的。” 说罢,他又低头行了一礼道:“奴才给楚良人请安。” 楚落衣忙走上前去道:“吴公公快快平身。” 吴广祥这才笑着抬起头来温声道:“那承恩步辇就停在落缳宫外,楚良人赶紧收拾一下,可别误了时辰。” 说罢,吴广祥便退出屋中。 楚落衣像是在云里雾里似的,直到屋里只剩下她和香儿,她依旧恍如梦中。 还是香儿提醒她道:“主子,沐浴更衣吧。” 楚落衣这才回过神来,紧着时间收拾打扮。 吴广祥在落缳外等了很久,直至那月亮高高地挂上枝头,又变亮了些,楚落衣才在香儿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着了袭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又在外面披了件云丝披肩。一头青丝挽成妩媚的双刀髻,皎洁的月光下,她的裙摆被夜风微微拂起,一阵淡淡的香气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吴广祥稍稍愣了一下让那两个抬辇的小太监压低了步辇。 楚落衣朝那两个压辇的小太监微微颔了下首,坐了上去。 那步辇轻轻一晃,便离了地,抬辇的小太监步下生风般地朝着太祥宫中走去。 每一条通往太祥宫的路,都是盛满期许的。那期许,又是各不相同的。 就像楚落衣,她满心的期许便是经次,让贤妃不再像往日那般为难与她。 可是单纯如她,这后宫中的为难欺负与勾心斗角是永远没有止尽的。 承恩步辇在太祥宫的门口停下,楚落衣从辇上下来,踩着脚下那双浅碧色的绣鞋朝着太和殿走去。 最终她在烛影错错的殿门前停下,刚伸出去的手有些犹豫的停住。 身后的吴广祥便鼓励似的朝她挥挥手:“进去吧。” 楚落衣这才定下心来,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慕容璟烨许是批折子批累了,楚落衣进去后便见他一只手拿着奏折,一只手撑在下腮处闭眼假寐。 楚落衣便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案前,小心翼翼地将他手中的折子抽出来轻轻地放在案上。她又身上的云丝披肩搭在他的身上,却没想到,慕容璟烨就在这一刻突然醒来。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楚落衣心神一慌,忙稍稍后退几步在慕容璟烨跟前跪下叩首:“臣妾……臣妾不是故意的……” 慕容璟烨有心戏弄她,便将身上的云丝披肩取下用手指勾着举到她面前:“是这披肩上的香气将朕醺醒了。” 楚落衣心中却是“咯噔”一下,忙磕头告罪:“臣妾知错了,若皇上不喜欢,臣妾这就去将这身上的味道洗去。” 慕容璟烨眼中含笑,脸上却是故作严肃道:“可是朕这里没有浴桶供你沐浴。” 楚落衣那小小的身板不停地颤抖着:“臣妾……臣妾……臣妾这就告退!” 说罢便起身朝殿门口走去。 只是她还未走几步,便被身后的慕容璟烨突然拦腰抱起:“刚入了朕的太和殿便要急着离开的妃子,你是朕见到的第一个。” 楚落衣一张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她诚惶诚恐地将脸缩在他的怀中嗫嚅道:“臣妾是怕皇上生气。” “为何生气?”慕容璟烨挑眉看她。 楚落衣便道:“因着臣妾身上的气味……” 慕容璟烨微微一笑,低下头将一双薄唇凑到她耳边:“很好闻。” 那轻微的呼吸,如同一支小手般挠着楚落衣的耳垂,又像是轻轻抓着她的心一般,叫她一颗惶恐的心在胸膛里“砰砰”乱跳。 慕容璟烨看着她这含羞的模样,心中一动,便转身朝着寝殿内走去。 因着值夜的宫人早已将烛架上的红烛撤去了一半,寝殿内要比外殿暗上许多。 笼着金纱帐的龙床,充满意境的壁画,涂着棕色的花架,还有那摆在殿中的九龙百合鼎……一切的一切,都在微暗的烛光中变得旖旎起来。 慕容璟烨将她轻轻地放在宽大的龙,楚落衣别过眼去不敢看他。 她虽然知道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可是她依旧有些害怕。 那是一种即将面临蜕变的害怕,也是一种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害怕。 慕容璟烨俯身望着她,长着细茧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怎么不看朕。” 楚落衣便如实回答:“臣妾害怕。” “怕什么?”慕容璟烨又问。 “不知道。”这一次,楚落衣终于正过头来望向他,一双雾蒙蒙的眸子里微微透露着恐惧。 “别怕,朕会轻一点。” 说罢,他那大手便顺着她的脸颊移向她纤细的脖颈处,继而又沿着她的脖颈向下落在她的胸前。 待他伸着手指将她胸前的对排兰花扣一个时,她又是轻轻一颤。 慕容璟烨站在背对着烛光的方向里,叫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是他手下温柔的动作却引得楚落衣一阵阵心动。而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楚落衣却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待她与他赤诚相对时,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历过一番生死一般。许是感觉到了她的害怕,慕容璟烨忽然伸手盖住她的眼睛,还未等楚落衣完全适应眼前的黑暗,一具温热的身子忽然覆了上来,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一点正对着自己昂首挺胸。楚落衣那张小脸忽然羞得通红,仿佛要滴下血来似的。 慕容璟烨的声音又在她头顶轻轻响起:“准备好了吗?” 楚落衣有些意乱神迷地点点头。 慕容璟烨便卯足劲地挺起身子,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将自己送进她体内,外面忽然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第八十七章、你想谋害慎嫔? 慕容璟烨一张俊脸瞬间憋得通红,好事被打扰了,心里自然不爽。 他没好气地朝着门口吼了一声:“滚!” 却听见吴广祥尖细的声音隔着殿门传了进来:“皇上,慎嫔娘娘她不好了。” 慕容璟烨心中一阵烦躁,又是冲着门口一吼:“她日日不都那样!” “可是,程太医说,在慎嫔娘娘的药渣里查出了断肠草。” 断肠草,又叫钩吻,传说中神农尝百草,就是因为误食断肠草,肠子断成若干小截而死。 现在慎嫔的药渣中竟被查出了至毒断肠草,这事定是不简单。 慕容璟烨略一思量,翻身从楚落衣的身上下去了。 楚落衣只觉得身上一空,紧接着那挨着皮肤的温热也随之消失,便有微冷的空气朝她袭来,不一会儿,她光洁的皮肤上便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楚落衣来不及穿衣便翻身下床,从床边捡起慕容璟烨的衣裳,一件一件地为他穿戴整齐。她又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穿在身上,她本想跟着慕容璟烨一道去看看,却不料还未等她开口,慕容璟烨却背对着她淡声道了一句“你早些歇着吧。”便朝着寝殿外走去。 这个夜注定不平凡。 慕容璟烨赶到华清宫的时候,殿中已经有不少人了。一向门可罗雀的华清宫此时倒是有些人满为患了。 众人见皇上来了,忙屈膝行礼齐声道:“参见皇上。” 慕容璟烨也顾不上叫他们起来,径直穿过人群走到蒋芷澜身边望着半开着的寝殿门道:“里面怎么样了?” 蒋芷澜满面愁容地摇摇头:“程太医已经为慎嫔解了毒,只是慎嫔的身子经过这几年的煎熬,怕是……” 慕容璟烨眉心一跳探头望向殿中:“怕是什么?” “怕是熬不过今年年底了。”蒋芷澜执起手中的帕子轻轻地拭了拭眼角,“皇上,您进去瞧瞧吧。” 慕容璟烨便越过她走进寝殿。 这是这些年他第一次踏进这里,在他的印象中,慎嫔向来喜欢花花草草,以前,他偶尔来她殿中小坐,总能闻见满室的花草香,如今,这里的空气里都充斥着汤药的苦味,仿佛要苦进人心里去的。窗台上摆着的几个描着青花的花盆早已蒙了灰,花盆中的土也凝成一块,黝黑的,干枯的,不知道有多久没植种过花草。窗户也是紧紧闭着的,整个殿中没有一丝阳光射进来,显得有些阴沉沉的。 床榻上的女子,面色苍白地阖着眼,这些年的时光倒是没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反倒是那些病痛为她本就白皙的面庞上染了一层病态的苍白。 程秋砚坐在床前,从布包里取出细细的银针,一根一根地扎在她的太阳穴周围,不一会儿,她的额头上便插满了银针,像只刺猬似的。 慕容璟烨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有些说不清道不清的情绪堵在他的喉间,堵得他几欲窒息。 他没敢靠近床边,只是站在寝殿的门口问了程秋砚南槿安的情况,便又颓着脑袋退了出去。 外殿,蒋芷澜正坐在殿前的檀木椅子上色厉内荏地审着跪在殿下的一众宫人。见慕容璟烨出来,她本要起身行礼,却被他伸手制止:“你继续审吧,朕听着就好。” 说罢,慕容璟烨便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蒋芷澜道了声“是”又接着刚才的身孕继续提问:“今日,是谁负责煎的药?” 她一双细长的眸子一一扫过地上的宫人,其中一个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小宫女颤巍巍地跪了出来:“回淑妃娘娘……是……是奴婢。” 那小宫女俯着身子趴在地上,恨不得钻进地底下去似的。 “慎嫔的汤药里怎么会有断肠草?” 蒋芷澜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缩成一小团的小宫女,严肃的声音中却是透着几分从容,仿佛一切都势在必得的样子。 “奴婢……奴婢不知……” 那小宫女的声音里沾了些哭腔。她本来是在殿后的小厨房里熬药,忽然听见厨房外传来几声奇怪的响声,她就循着声音找了出去,可是她刚出小厨房没有多远,那声音便又停了。她只好又返了回去。可谁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煎在灶上的药便被动了手脚。如今慎嫔娘娘命悬一线,全是因着她的疏忽,就算是她长了十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她虽知自己闯了大祸,但还是下意识地瞒下了这些。 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左右那时小厨房也没有别人,她做过什么事除了她自己又没有别人知道。 想到这,那小宫女稍稍地安下心。 却不料她这说辞,蒋芷澜像是不信似的,她半眯着眸子盯着地上的宫女看了片刻后又转过头去朝身旁的碧桃使了个眼色。碧桃便绕到慕容璟烨跟前向他行了个告退礼便匆匆离开了。不大一会儿,她便返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将头压得很低很低的宫女。 那宫女跪在小宫女的旁边,朝座上的慕容璟烨和蒋芷澜分别行了礼。 蒋芷澜便对着那小宫女道:“你可认识她?” 那小宫女抬头朝身边望了一眼道:“回娘娘,认识,她也是华清宫的宫女,儿。” 蒋芷澜又将目光转到春儿身上:“可否将你看见的情形再讲一遍?” 春儿恭恭敬敬地朝着殿上的两人拜了三拜才缓缓开口道:“今日傍晚时分,乔月姐姐让奴婢去厨房取药,可是奴婢到了厨房,却不见香月和药。以为是雪儿将药端给了主子,便回去禀了乔月姐姐,奈何乔月姐姐却说香月根本没有端药过去。可是不大一会儿,香月却又端了药进来……奴婢细思极恐,就怀疑……就怀疑……”春儿说到最后,便起来。 “怀疑什么?”一直默不作声的慕容璟烨忽然冷声开口。 春儿身子不由一抖,又稍稍斜眸瞥了身旁的雪儿一眼道:“奴婢怀疑是香月在主子的药中放了断肠草。” 香月一听春儿将矛头指向自己,顿时激动了起来:“春儿!你别信口雌黄,我出去的时候那药明明还在灶上呢!”奈何她话刚一开口,便将刚刚瞒了下去的事抖了出来。 慕容璟烨一双星眸瞪起,连眼角上都挂着风雨欲来的怒气。他伸手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下,香月和春儿皆是浑身一抖。 他站起身来走到香月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想谋害慎嫔?” 香月一听这话瞬间慌乱了起来。她颤抖着俯下身去,将刚才瞒在心里的话尽数说了出来,只是因着害怕,那些话说得语无伦次,在慕容璟烨听来,更是觉得她心虚。 他将长衫下摆狠狠一甩,复又重新在殿前落座:“来人!将这个贱婢关到惩戒司严刑拷问,直到招供为止!” 香月只觉那绣在明黄色衣摆下角的祥云在自己眼前一晃,紧接着便有两个侍卫进来一左一右拖着香月朝殿外走去。 香月不停地挣扎着,嘴上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奴婢冤枉,皇上饶命——” 可是那殿上的男子却像是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一般,冷冷地望着她被拉下去的方向。 蒋芷澜不动声色地执起帕子掩了掩嘴唇又放下,她轻轻地咳了一声道:“皇上,怕是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单凭香月一人,就是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谋害宫妃,怕只怕这幕后另有其人。” 慕容璟烨闻言望向她,一双深邃的眸子里是望不见底的漆黑:“以淑妃之见,这幕后之人会是谁?” 蒋芷澜微微福了福身子:“臣妾不敢妄自揣测。” 慕容璟烨却是冷冷一笑:“若说这后宫之中有人想要慎嫔的命的话,那也只怕是只有淑妃你了。” 蒋芷澜闻言心中一惊,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双顾盼美目里尽是不可置信:“皇上,您竟是这样想臣妾的?若臣妾真心想置慎嫔于死地,早在五年前就不会为她求情了,臣妾又何必等到现在?” 慕容璟烨泠然一笑,眼中却是凝了一层清冷的霜花:“是与不是,朕自会查个明白!” 说罢,慕容璟烨便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蒋芷澜立在那里依旧保持着刚才背对着宫人们的姿势,她那双倔强的眸子里似有晶莹在闪动,不一会儿,那晶莹又瞬间凝成水珠,一滴一滴地从眼中溢了出来。 碧桃看着自家主子这般委屈,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她朝着跪在地上的宫人道:“你们都退下吧。” 早在那里提心吊胆的宫人们听得碧桃这么一说,自是满心欢喜地领命退出殿中。 碧桃走到蒋芷澜身旁心疼道:“难为主子一片慈心却这般被皇上冤枉了去。” 蒋芷澜却是伸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碧桃,我累了,想回宫歇着去了。” 碧桃一听,便扶住她的手,同她一齐朝着殿外走去…… 第八十八章、是穆充衣! 慕容璟烨回到太祥宫时早已过了子时,宽大的龙,楚落衣蜷缩在最里面,抱成小小的一团。她轻微的呼吸声伴着角落里漏壶连成串儿的“滴答”声,倒也显得分外安详。慕容璟烨合衣躺在床的外侧,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去了。窗外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声响,一阵儿一阵儿的,更为这个夜添了几分宁静。月亮透过层层云朵探出半张脸来不动声色地望着这大宁宫。不一会儿,那月亮似乎也是累了,又悄悄地钻回云层中歇着去了。 翌日,慕容璟烨一早便起了床,更衣洗漱之后简单地用了几口早膳便去早朝了。 楚落衣悠悠转醒之后,身侧的床榻早已没了温度。守在床边的司寝嬷嬷便笑盈盈地迎了上来:“楚良人,可要更衣?” 楚落衣低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司寝嬷嬷便推门出去了。不一会儿便有几个宫女捧了一套新的衣裳进来。 司寝嬷嬷将她扶下床,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却是朝她身后铺在的白帕子上瞥去,却没有如预料那般在帕子上看见落红。司寝嬷嬷的面色不由一僵,看向楚落衣的目光已然没有了之前的恭敬,为她整理衣裳的手也不由得微微加重了些许力度。 待楚落衣穿戴整齐之后便离开了太祥宫。司寝嬷嬷盯着洁白的帕子思量片刻,便俯身将那帕子拿起面色匆匆地出了太祥宫 锦瑟宫中,将芷澜拥着一床锦缎棉里的被子坐在,因着未眠,眼睛下方泛着淡淡的乌青。 碧桃端了铜盆进来搁在床边的凳子上,又走到窗边将闭着的窗户打开,便有千丝万缕的阳光争先恐后地落进屋中。 经历了漫长的黑夜,将芷澜似是有些不适应屋子里的亮堂,她伸手在眼前一挡哑声道:“碧桃,几时了?” 碧桃一边将漱口水送到她手中,一边道:“已经过了寅时。” 将芷澜漱了口,又接过碧桃递过来的湿手帕擦了把脸才将被子掀到一边下了床:“慎嫔那边怎么样了?” 碧桃却是不答,反而替将芷澜叫起不平来:“主子,您何必关心她?要奴婢说啊,她当初那般害您,活该今日遭了报应!” 将芷澜在梳妆台前坐下,铜镜中那张模糊的面容晃了一晃,仿佛瞬间裂成两张脸似的,她稍一恍惚,思绪便被拉向了很远很远。 她仿佛看见了两个美貌女子,一个在镜前坐着,另一个便执了木梳子为她梳头。 “南姐姐,你看镜中这两张脸,想不想是一对姐妹?” “分明就是,怎么能说像呢?芷澜,你就是我在这宁宫之中唯一的亲人。” 忽地,画面一转,眼前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红地毯。 吴光祥站在眼前高高的台阶上宣着圣旨。 阶下的女子拎着裙子一步一步地朝着台阶上走去。 当她在殿前跪下时,殿中不知是谁说了句:“这蒋嫔怎么穿着封妃的礼服?” 众人闻声纷纷将目光投向她。 “这蒋嫔也太不把宁宫制度放在眼里了吧?” “真是岂有此理!” “这” 众口铄金,她立在殿前只觉眼前一片恍惚。 她忽地想起前夜,南姐姐是睡在她那里的,半夜时分,她从梦中转醒,迷迷糊糊中却见窗前南姐姐鬼鬼祟祟不知在干些什么,当时她也没多想,就以为她是因着换了个地方睡不习惯,如今看来,一切都明了。 她去抬头望向观礼人群中的南堇安,却是见她目光闪躲,俨然一副心虚模样 是寝殿外的敲门声将将芷澜的思绪拉回来的。 门口有宫门道:“主子,暮良人来请安了。” 将芷澜便搁下梳子道:“先让她在外殿稍后片刻,本宫更衣后再去见她。” 那宫人闻言转声离开了。 碧桃便从梳妆台上拿起梳子继续为她梳起头来:“主子,这暮良人日日来锦瑟宫请安示好,您何不就随了她的意?” 将芷澜伸手理了理头上刚刚梳起来的发髻,声音里透着几分不屑道:“诚意倒是够了,只是这心思,怕是不安分的很呐。” 碧桃闻言,讪讪地吐了吐舌头便不再言语 楚落衣并没有如别的侍寝宫妃那般被抬回落英阁,不知是太祥宫的宫人们疏忽了还是那司寝嬷嬷故意为之,加上楚落衣从来没有侍寝过,平日里又不大留意落英阁之外的事,所以她就以为所有侍寝过的宫妃都是自己走回去的。 当她孤零零地走回落缳宫的时候,关雎鸠正坐在院中纳凉。她见楚落衣这般回来,昨儿个憋在肚子里的火气稍稍消了些。 她手指搁在黄釉绿彩印花杯的杯沿上来回绕着那宽口的杯沿描着边,嘴角掀着微微的笑意,语气却是不饶人的刻薄:“呦!我当是谁那!原来是昨儿个夜里承了隆恩的楚良人啊!本宫还是第一次见这侍了寝的妃子自个儿走回来,倒真是叫本宫开了眼界!” 说罢,将手指抵在嘴角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 楚落衣没想到这贤妃今日竟起得这般早,所以当关雎鸠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时,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上次被她挂在树上当众羞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心中对她的恐惧更是日益渐深,此刻听她这般阴阳怪气地一阵奚落,心里更是怕得要命,可她还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去怯怯地行了个礼。 关雎鸠就任她在树荫外的太阳下保持着屈膝的姿势,不叫她起,也没有别的话吩咐,只是自顾自地端起手边的茶杯送到嘴边。茶水刚刚入嘴,她便一口喷了出去,不偏不倚,那茶水恰恰喷到了楚落衣今日在太和殿中换的新衣,那褐色的茶渍瞬间在她素蓝色的逶地长裙上晕染开来,晕绣在裙摆的一朵玉兰。 楚落衣虽心中委屈,可也只得咬唇忍着。比起平日里的打骂,这点委屈也确实算不得什么。 关雎鸠见她这般逆来顺受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刚刚还未来得及放下的茶杯被她一扬,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终落在了楚落衣的额角,又贴着她的身体落下,在她脚边碎了一地。 楚落衣一声痛呼,忙伸手捂住额角,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流出,她将手伸到眼前,却见那白皙纤细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关雎鸠故作害怕,一声惊呼:“呀!竟然手滑了。” 身后的冬青便捂住嘴轻声地笑了起来。 楚落衣望着满手的鲜血,望了一眼身前的关雎鸠,竟是眼皮一翻,晕死过去。 “真是不禁敲打!” 关雎鸠轻轻地唾了一口,起身朝殿中走去 落缳宫这小小的风波不经意间便收了尾,华清宫中一事却仍是没有头绪。 慕容璟烨这次像是铁了心一般,要把之人揪出来。惩戒司见皇上将这事放在了心上,对香月拷问时手下便没了轻重,奈何那香月被打了个半死,愣是没有吐出一个字。 香月被关进惩戒司的第三日,她已经浑身没有一处好的地方,惩戒司那司刑官拿着烧红的烙铁走到她跟前狠声道:“香月,本官劝你还是招了吧,否则,你这这张漂亮的脸蛋可要遭殃了。” “不不不要!” 眼看着那被烧得火红的烙铁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香月甚至能感觉到那烙铁上的热度扑面而来。 “你还是好好想想,到底是谁指使你的?或者是慎嫔娘娘中毒那天,你碰见了什么可疑的人?” 电光石火之间,香月忽然想起,慎嫔中毒的前天深夜,她从太医院回来后,在华清宫附近碰见了穆充衣。她本欲上前行礼,穆充衣却是一副躲躲闪闪的模样。 想到这,香月忽地眼前一亮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想起来了,是穆充衣!” 司刑官闻言将烙铁拿远了些。命一旁的侍从取来了纸笔。 香月便将那夜的情景说与他听:“慎嫔娘娘中毒前夜,我曾在华清宫附近撞见过穆充衣,那时候我朝她行礼,她却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待她说完,那侍从搁下笔,将那口供交于司刑官看,那司刑官细细看了一遍,确认与香月所说一致,才命人给她松了绑,又差人将红泥呈到她面前让她画了押。 太和殿中,慕容璟烨正阅着早朝时大臣们呈上来的折子,殿外忽然想起宫人的禀告声:“皇上,惩戒司的人来了。” 慕容璟烨抬眸朝殿门口望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将目光放在折子上:“让他进来吧。” 司刑官手中举着一份口供弯腰行至慕容璟烨跟前行了礼:“微臣参见皇上。” 慕容璟烨却是头也不抬淡声道:“审出结果了吗?” 司刑官道:“审了三日,她也没说幕后是谁指使,不过,她倒是说慎嫔娘娘中毒前夜在华清宫附近遇见了一个行踪可疑的人。” 慕容璟烨这才合上折子,抬起头来望向他:“遇见了何人?” 司刑官略一思量道:“穆充衣。” 第八十九章、根本没有毒害她的动机。 殿中的蜡烛被穿窗而入的风扑得厉害,慕容璟烨的脸便在不停跳动的烛光中变得晦暗不明。 这皇帝的性子,下面的人一向是摸不清的。司刑官站在书案前,弓着腰低着头,等待着皇上下令。 慕容璟烨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手边他刚递上去的折子。 他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懂自己。他不明白心中那一闪而过的犹豫是何缘故。他明明一直就很讨厌那个女子的。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偷走挽歌送给他的玉佩,甚至不顾女子的矜持竟然像他示爱。对于这种颇具心机又不自爱的女人,他应该是打心眼里看不起的。可是,当司刑官说出她有极大可能是陷害慎嫔的凶手时,他心底里却有一个深深的声音告诉自己:“不,她绝对不是凶手!” 他被自己的矛盾闹得十分烦躁。 殿中寂静的令人窒息,墙角漏壶里的滴水声和着手指敲击折子面的“笃笃”声,却也扰得人心乱如麻。 “皇上,您看这” 司刑官斗着胆子打破了这份寂静。 慕容璟烨叩着折子的手指蓦地停住,他抿了抿唇,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看向守在书案边的吴广祥:“传穆黎落吧。” 吴广祥得了令,一刻也不敢耽误地退出了太和殿。 伊人宫院中的小角落里,黎落正同云棉几个围在一起拿着小锄头刨着土。 一旁的云锦为黎落拍了拍裙摆上的土道:“主子,这些脏活累活让咱们几个做不就好了,您何苦自己亲自动手?” 黎落淡笑一下,手下刨土的动作却是没有停下:“自己酿的酒,得自己刨出来,这样喝起来才有滋味。” “主子,您不是说要等到中秋节才刨出来解馋嘛?这还没到中秋,您怎么就急着要喝?” 阿羽一边帮着她将那些刨出来的土捧到一旁,一边道。 黎落刨土的动作忽地一顿,继而又展开笑意,说出的话却是带了些别样的意味:“人生无常,我怕再晚些天就可能喝不到这些佳酿了。” 云棉和云锦皆是心中一颤,一种莫名的将要离别的伤感突然涌上心头,几乎要逼得她们掉下泪来。黎落要随夜楚的王爷离开的事,她俩是知道的。黎落这大半年里受到的冷落,她们都看在眼里。如今她要离开这个伤心地,她们是真心为她高兴。可是,当她以这般风轻云淡的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们忽然就有些不舍了。这伊人宫,她们住了大半年,虽然破败,却也自得其乐。还有阿羽蕴儿和阿福祥贵,如若她们离开了,他们四个又该怎么办? 云棉和云锦默默对上目光,又迅速别过脸去。 吴广祥带着两个小太监踏进伊人宫的时候,她们谁也没有发现。 吴广祥望着空无一人的伊人宫,眼中闪过一抹狐疑。 按理说这还没到就寝的时间,这里的人都哪里去了? “这穆充衣该不会是去别的娘娘那儿了吧?” 其中一个小太监凑到他跟前问道。 吴广祥摇摇头:“这大门敞开的样子也不像是没人。你,去黎春阁找找。”他指着刚才那个说话的小太监道,又朝着另一个人:“你去宫殿后面瞧瞧。” 那两个小太监领了命,便分别去找人了。 吴广祥立在院中望着那棵结了梨子的梨树,一时间不禁感慨万千。想当年,他还是个小太监的时候,便是在这伊人宫当差的。那时候,这伊人宫的主人还是长公主。当初的伊人宫也不似现在这般破败,皇上每每来这宫中与长公主相见时,长公主便会拉着他坐在这棵梨树下聊天,一晃好几年过去了,这宫中的梨树被尽数除去,倒没成想,这伊人宫中竟还留着一棵,不知是皇上有意为之还是宫中侍卫疏忽。 吴广祥正在唏嘘之时,去宫殿后面那小太监领着黎落和黎春阁的宫人们走了过来。 黎落迎上前去朝着吴广祥微微颔首道:“吴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吴广祥脸上挂着惯有的笑容,抱拳朝黎落弓一弓身子身子回道:“却是有十分要紧之事,否则也不至于这么晚了过来叨扰穆充衣,还望穆充衣莫要怪罪。”他稍稍顿了一下,便道明了来意:“穆充衣,皇上请您去一趟太祥宫。” 黎落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宫门口望去,却没有看见承恩步辇。她在心中自嘲一下,转过脸来:“走吧。” 吴广祥却是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圈略一犹疑:“穆充衣您就打算以这付打扮出门?” 只见淡淡的月光下,黎落一袭素白色绣花罗裙,因着在宫殿后刨了许久的土,那罗裙的裙摆蹭了些许泥土。那一头青丝只被一条浅碧色的丝带挽起,因为晚风急了些而微微凌乱,巴掌大的小脸也沾了些许泥土,又被顺着两颊流下的汗水润湿。 黎落却是不在乎地用那洁白的衣袖抹了一把脸道:“左右皇上也不待见我,打扮与不打扮又有何区别?” 吴广祥被她这么一问,倒是不知该如何作答了。皇上不喜伊人宫黎春阁的穆充衣,这是整个后宫人尽皆知的事。如今她又深陷慎嫔娘娘中毒一事的漩涡,这为充衣,怕是再没有翻身之日了。 思及此,吴广祥无奈地摇了摇头,望向黎落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些怜悯的神色。 这么出众的模样真真是可惜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后宫之中就是如此。 因着夜色微黯,黎落并没瞧见吴广祥的神色。她越过吴广祥径直朝宫门外走去,云棉云锦忽然追了上去:“主子,让我们陪您一起去吧。” 黎落安慰性地拍拍她们的手:“不用,你们回去等着,我会很快就回来的。” 云锦云棉知她一向性子倔,便也没再坚持。 黎落又朝着她俩身后望向满眼担忧的阿羽几人,笑道:“我那些梨花酿,你们可不准偷着给我刨出来,一定要等我回来自己刨。” 阿羽他们忙点点头:“主子,您一定要快点儿回来。” 黎落朝他们摆摆手,便转身随着吴广祥几人朝着太祥殿去了。 这是黎落第一次踏进太和殿。 偌大的宫殿里铺着祥云图案的金砖,殿中立着一根白玉柱子,上面绕着一条惟妙惟肖的金龙,仿佛下一刻便会一飞冲天的模样。两排烛架上的摆满了红色的蜡烛,那烛光连成一片,将整个大殿照得金碧辉煌。 不愧是一国之主的宫殿,到底是气派。 黎落在心中暗想。 慕容璟烨坐在书案前冷冷地望着殿下那个四处张望着的女子,手一扬将那香月供罪画押的折子扔到了一旁的司刑官的怀中:“将这折子上的供词念给她听!” 司刑官便颤巍巍地将那折子展开,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华清宫宫女香月,于慎嫔娘娘中毒前夜撞见穆充衣” 黎落听着他念着供词,终于明白了慕容璟烨今夜召她来太和殿的目的。原来,他是怀疑自己下毒陷害慎嫔,可是她却连慎嫔是谁都不知道,又何来下毒毒害她一说? 黎落抬头望向书案前的慕容璟烨,嘴角却是掀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慕容璟烨被她瞧得有些烦躁,还未待司刑官读完便一把扯过他拿在手中的折子扔到黎落脚下:“这供词中说得可否属实?” 黎落从容不迫地在殿下跪下,淡声道:“回皇上,臣妾那夜确实遇见过一个生脸儿的宫女,可是,臣妾却没有下毒毒害慎嫔娘娘。” 慕容璟烨微微眯起眸子:“那你深夜去华清宫那边做什么?” “臣妾是去” 黎落本想说那夜是应楚夜笙之邀同他一起游湖,可是话刚到嘴边,便有忽然停住。孤男寡女深夜游湖,这在现代虽然不足为道,可是在古代,这却是有违礼法的。 “是去干什么?” 慕容璟烨见她面有犹色便追问道。 黎落略一沉吟,低下头去:“臣妾睡不着,是去散步了。” “散步?”慕容璟烨冷笑一声,“身边未跟一个宫人,未带一盏灯笼,您竟跟朕说你失去散步了?真当朕就那么好糊弄吗?” 说罢,慕容璟烨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书案上,旁边的司刑官却是吓得身子一哆嗦,双腿一软下意识地跪倒在地。 殿下黎落却是异常淡定,她又重新抬起头来对上慕容璟烨盛怒的目光:“且不管臣妾那夜为何路过华清宫,单说慎嫔娘娘中毒一事,断然是与臣妾没有干系的,在您召见臣妾之前,臣妾根本不知道这大宁宫竟然还有一位慎嫔娘娘。就算是臣妾知道这么个人,但臣妾与慎嫔娘娘素无往来,根本没有毒害她的动机啊!” 慕容璟烨却是嗤声一笑,眸中结起一层寒冰似的冷冷地盯着她:“好一副伶牙俐齿!可是,你没有并不代表别人没有,这后宫中不是惯有这般借刀杀人之事?” “呵!皇上,您是说有人借臣妾这把刀毒害慎嫔娘娘?” 慕容璟烨不置可否,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企图从她的表情中瞧出几分端倪,却是见她一片坦然。 慕容璟烨收回目光,取过笔架上的毛笔低头把玩着:“那你倒是说说那夜你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第九十章、楚王爷到—— 殿下黎落眼眸如波,朝着案前的男子微微一漾,清浅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倔强:“回皇上,臣妾是去散步了。” 慕容璟烨面色一沉,直接将手中把玩着的毛笔扔了出去,那上好的狼毫毛笔在半空中划了一道浅浅的弧线,“咔”地一声落在黎落面前的金砖上,毛笔上经年的陈墨滴在金砖上,点出一个重重的圆点。却不料跪在殿下的黎落毫无惧意。 慕容璟烨彻底被她激怒了,他嘴角勾起一抹笑,眼底却是氤氲着一簇怒火:“朕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你这张嘴硬,还是朕的板子硬!来人!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守在太和殿外外的太监听见他的命令,忙推门进来架起跪在地上的黎落朝外面走去。 别看这后宫中的阉人平日里娘里娘气柔弱无骨的样子,这力气倒是一点也不含糊。黎落只觉得架着她的四只手如同铁圈儿似的,箍得她的胳膊生疼生疼的。 黎落被人架到早已备好的长凳上,立在长凳两侧的太监手中的板子便一下接着一下的落在了黎落的背上。 那实心木的板子隔着衣服,将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传到了黎落每一寸骨头里,黎落狠狠地咬着唇,直到那洁白的牙齿沾了血,她也没吭一声。 等在殿中的慕容璟烨本以为她痛呼一阵便会老实交代了,可是直至她昏死过去,直至二十板子打完,她愣是没发出一声。 慕容璟烨本就憋了一肚子气,黎落又这般不顺着他的意,这叫他胸中那燃烧着的怒火烧得更甚了些。 施刑的太监在门口道:“皇上,穆充衣昏过去了。” 慕容璟烨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朝着门口道:“先将她关进惩戒司吧!” 门外那小太监闻声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这穆充衣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性子却是这般倔。进了惩戒司那种地方,不死也得脱层皮。何苦呢? 小太监摇摇头,便按着慕容璟烨的吩咐架起昏死过去的黎落朝太祥宫外走去 云锦和云棉在黎春阁等了一夜也没见黎落回来,去太祥宫外一打问这才知道自家主子被连夜关进了惩戒司。 她们又忙去了惩戒司,奈何那惩戒司的守门侍卫却说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探望。这可急坏了两人。 云棉向来是个没注意的,如今自家主子被关进了惩戒司,那地方又潮又湿,主子本就身子弱,再加上那十八般刑罚,可真真是要人命哪! 思及此,云棉不禁伸出手来抹了把泪。 云锦向来主意多,可是到了这般境地,她也是没了办法,见云棉抹眼泪,自己也跟着红了眼眶。 苏玄影因着今日值班,一早便进了宫。隔着不远的距离,苏玄影一眼便看见了云锦云棉二人,他走上前去,却发现二人皆红着眼眶,满脸的焦虑。他伸手揉了揉云棉的后脑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云棉心中担忧,也顾不得计较苏玄影越矩的动作,她甚至有些激动地握住苏玄影的手恳求道:“苏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家主子吧。” 说罢,她又将黎落昨夜被关进惩戒司的事说给苏玄影听。 苏玄影略一沉吟,皱着眉头道:“这事难办了。这样,你们先回去,容我想想办法。” 说罢,苏玄影安慰性地拍了拍云棉的肩膀。云棉和云锦这才点点头,离开了太祥宫。 二人六神无主地回到伊人宫时,江温尔和秦宛昀正等在院中,见两人回来,她们忙迎上前去。 “听阿羽说,你们主子昨儿个夜里被皇上召走至今未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锦强装的坚强在看见江温尔脸上焦急的神色后全盘崩塌了。忍了一路的泪水忽然绝了堤似的流了出来:“江贵人……我家主子她……被关进惩戒司了。” 秦宛昀闻言眼皮一跳忙道:“是不是与华清宫中慎嫔一事中毒有关?” 云棉听闻点点头:“太祥宫的人说,是主子下毒害了慎嫔娘娘,可是在这之前,咱们谁也不知道还有慎嫔这么个人,更别提下毒害她了。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皇上怎么就不懂!” 忽地,云棉又想起什么似的,“扑通”一声跪倒在秦宛昀跟前一边“吭吭”地磕着头一边恳声道:“宛良人,皇上一向宠您,求求您救救我家主子吧!您去和皇上说,那毒根本不是我家主子下的,皇上一定信你!” 秦宛昀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游移,她撇撇手叹息道:“皇上把黎姐姐关进了惩戒司,定是有理由的,若我这么贸然去向皇上求情,这不但可能帮不了黎姐姐,连我和江姐姐安姐姐三个人也是要遭怀疑的。” 她话音刚落,江温尔脸色一沉不满地瞥了她一眼道:“你怕被连累,可是我不怕!我这就去太祥宫求情!” 说罢不等秦宛昀出声便转身离开了。 云棉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反倒是对着秦宛昀下了逐客令:“如今我家主子也不在,宛良人在这儿待着也无济于事,您还是请回吧。” 秦宛昀被江温尔和云棉这么一说,不免脸上有些讪讪之色,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可是却是编排不出任何理由。她只好一甩帕子离开了伊人宫。 安清绾得到消息的时候,江温尔已经在太和殿外跪了好几个时辰了。她看了地上有些快支撑不住的江温尔一眼,安清绾知道就算是劝她回去她也未必会听,遂一屈膝在她身旁跪下:“江姐姐,你要是撑不住了就在我身上靠一下。” 江温尔侧过头去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掀起一个苍白的微笑虚声道:“安妹妹,你来了。” 安清绾伸手扶住她,眼睛望着太和殿那扇紧闭的大门:“你是我们的江姐姐,你在哪,我就在哪。” 江温尔鼻尖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轻轻地回拥了安清绾一下道:“我的好妹妹……” 吴广祥推开门从外面走进太和殿,面色略一犹豫走上前道:“皇上,江贵人在外面跪了四个时辰了。” 慕容璟烨却是头也不抬依旧盯着手里的折子道:“她爱跪就让她跪着吧!” 吴广祥却是依旧立在案前,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慕容璟烨却是抬起头来望向他:“怎么?还有事?” 吴广祥忙扯起一抹逢迎的笑意:“安贵人来了。” “朕说了,谁都不见,让她回去吧!” 慕容璟烨没好气地答道。 “安贵人也来是为穆充衣求情的,现在正和江贵人一起跪在殿外呢!” 吴广祥小心翼翼道,毕竟这安贵人新宠,在皇上心中的重量谁也无法掂量。 他本以为皇上会有所动容,却不料他面色一片淡然:“那便跪着。” “哎!” 吴广祥应了一声,小心尖儿微微一晃退到书案边。都说这女人心海底针,如今看来,这皇上的心才是真真的海底针那! 他在心里默默哀叹一声,便俯下身子为慕容璟烨研起磨来。 黎落被关进惩戒司的消息传到祉祾宫的时候,月色早已落满枝头。楚夜笙从外面回来,满面忧色。一双桃花眼也恹恹的,再也没了以往的弧度。 桃夭忙迎上前去,为他脱出外衫:“王爷,您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 “她被那宁皇给关进了惩戒司!” 楚夜笙在桌前坐下,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可那茶水刚送到嘴边,他便觉没了味道,遂又将那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连那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也没感觉出来。 桃夭知道他所说的人是谁。 她心里虽有些闷闷的疼,却还是迎上去道:“怎么会被关起来?” “那夜本王约她去游湖,本意是想告诉她等宁国打赢了这场仗,本王便带她回夜楚,却不料她回去之时遇见了华清宫的小宫女,愣是说她下毒害了那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慎嫔。” 说到激动处,他又是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不行!本王等不及了!现在就要去找那宁皇!” 说罢,他连外衫也顾不上穿便起身朝外走去。桃夭忙从架子上取下刚刚挂上去的外衫追了出去…… “王爷,您断不可这般冲动,这件事咱们得重新想办法。” 桃夭追上他,一边将外衫披在他身上一边道。 “再重新想办法,恐怕她命都没有了!”楚夜笙停下脚步朝身旁的女子大吼一句,又抬起脚步大步流星地朝着太祥宫的地方走去。 太和殿中,慕容璟烨刚刚批完奏折,他从书案前站起身来伸了个的懒腰,又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吴广祥,几时了?” 吴广祥便走上前来,为他捶背:“回皇上,戌时已过,现在是亥时。” 慕容璟烨闻言朝窗外看了一眼,却见天空早已黑得彻底。 他伸手捏了捏眉心问道:“那两个还在外面跪着?” 吴广祥便答道:“一个时辰前,江贵人体力不济,忽然晕倒了,奴才已经差人将江贵人送回去了。安贵人担心江贵人,也跟着回去了。” “朕还以为她们会跪倒明日朕早朝的时候。”慕容璟烨不屑地撇了撇嘴。 正当他准备回寝殿歇着时,外面便有人报:“楚王爷到——” 第九十一章、真是作贱自己! 慕容璟烨身形一顿,眼中闪过一抹狐疑:“他这么晚来太祥宫做什么?” 吴广祥低头回道:“奴才也不知道。” “叫他进来吧。” 慕容璟烨又重新在书案前坐下。 吴广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朝门外的反正俯身行了个礼道:“奴才参见楚王爷。” 却不料楚夜笙竟像未看见他一般径直走进殿中,朝着殿前的慕容璟烨意思性地作了个揖:“深夜造访,打扰宁皇了。” 慕容璟烨朝他摆摆手指了指书案旁的明黄色锻面垫子道:“楚王爷,请坐。” 楚夜笙也不客气,径直走上前去,在他指的位置上坐下。 吴广祥便吩咐一旁的宫女沏壶茶进来。 “本王听闻远在的宁国兵马连连打了胜仗,不日便会班师回朝了。本王先在此提前恭贺宁皇一声了。” 楚夜笙抱起拳朝着慕容璟烨作揖道了声恭贺,一双满是邪气的桃花眸里却尽是算计的神色。 慕容璟烨谦笑一声:“若不是愿意贵国出兵相助,这场仗还不指定该怎么打呢!” 慕容璟烨话音刚落,那沏茶的宫女去而复返,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端了上来。 “这么晚了,朕也没法以席宴招待楚王爷,只能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说罢,慕容璟烨便端起面前那白釉龙首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楚夜笙面前。 那与茶壶配套的白釉描花茶杯中盛满了青碧色的茶汤,汤底的片片嫩茶犹如雀舌,色泽墨绿,茶杯上方袅袅升腾起的白雾中透出阵阵幽香。 楚夜笙将那茶端起来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笑道:“是上好的西湖龙井。” 慕容璟烨一边为自己斟茶一边叹道:“原来楚王爷也是个懂茶之人。” 楚夜笙忙摆摆手:“‘懂’字不敢当,只是略知皮毛而已。去年初春有幸陪母后去夕枛山参佛,那寺中方丈便送了一些上好的西湖龙井。当时觉得味道不错,便向方丈讨教了一二。” 慕容璟烨端着杯子在眼前转了个圈道:“其实朕觉得,烹茶的最好地点便是那成片的竹林,再用雪山融化之水烹煮,才能将这龙井茶中的滋味煮得透彻。宫中的西湖龙井好是好,只是放在这无人懂得品尝的深宫之中倒是糟蹋了。” 说罢,慕容璟烨又摇着头叹惋几声,顿觉这面前的茶汤少了几分滋味。 慕容璟烨谈得是茶,楚夜笙却由此想到了人,那在惩戒司大狱中受着罪的女人。 一想到黎落此刻真遭受着非人的折磨,他的心就跟被人狠狠揪着一般疼痛,便也没了品茶之心。 于是,他将手上的茶杯放下,亦是叹惋道:“茶是如此,人亦如此。与其在这无人欢喜的后宫之中受尽苦楚与冷落,倒不如早早放她自由。” 慕容璟烨自然是听出了他话中有话,却依旧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疑惑道:“哦?楚王爷说得是哪个人?” 楚夜笙便道:“被宁皇你关进惩戒司的那人。” 慕容璟烨闻言眼眸一沉,脸上却是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来:“被朕关进惩戒司的人多了去了,不知楚王爷说得是哪个?” 楚夜笙见他故意同自己绕圈子,不觉有些愠怒:“就是昨儿个夜里被宁皇关进去的穆黎落。” “哦——原来是她啊——”慕容璟烨故作惊奇地将声音拉长一阵,忽而脸色一变冷声道:“楚王爷对朕的充衣倒是挺上心的!”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几乎已经没了任何温度。 楚夜笙却是微微勾了勾嘴角道:“实不相瞒,本王今日过来,就是想同宁皇要了穆黎落。” 慕容璟烨见他将一个“要”字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不觉怒火中烧,在书案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道:“楚夜笙!你好大的胆子!朕的妃子岂是你能觊觎的!” 楚夜笙见他动了怒,干脆也同他撕破了脸。他从垫子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慕容璟烨:“你不珍惜的女子,自有人会珍惜!若你想通了,便放了黎落让她同本王回夜楚,若你不愿意,那本王也没有办法,只能下令让那十万大军撤回夜楚,孰轻孰重,你自个儿掂量吧!” 说罢,楚夜笙转身便大殿门口走去,只是他还没到门口,便被身后的慕容璟烨叫住了:“穆黎落是陷害慎嫔的凶手,于情于理,朕都没有理由放了她。” 楚夜笙回过头来朝着他漠然一笑道:“本王可以证明她不是毒害慎嫔娘娘的凶手,因为……”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因为那夜,她是与本王在一起的。” 说罢,楚夜笙满脸得意的迈开大步离开了太和殿。 守在殿外的桃夭自是听到了殿中二人的争吵声,见楚夜笙推门出来,她忙迎了上去:“王爷,您没事吧?” 楚夜笙不屑一笑:“放心,宁国的胜败全在本王一念之差,他宁皇还奈何不了本王。” 语气中有着不可一世的狂妄。 可他就是有这种狂妄的资本。 桃夭跟在楚夜笙身后这样想着,望向他背影的双眸越发温柔起来…… 太和殿中,空气如胶泥一般凝着着,吴广祥立在一旁稍稍地瞥着殿上慕容璟烨那张黑如罗刹的脸,越发地大气不敢出一口。虽说这穆充衣在皇上心中没几斤分量,可夜楚的小王爷这般公然朝他要人,这不是成心挑战皇上的尊严吗? 慕容璟烨给着一张脸,那书案上那两只盛着青碧色茶汤的杯子早已没了热气,他心中一燥,大手一挥,案上的茶壶茶杯滚了一地,温热的茶水洒了一地,也打湿了他身下的垫子。 怪不得她宁愿挨板子也不愿说那夜去干了什么!什么“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口口声声说喜欢他,一转身又去和别的男子深夜私会!好!真是好得很! 慕容璟烨咬着牙站起身来,连那被茶水打湿的衣裳也顾不得换便朝殿外走去…… 惩戒司大牢中阴森异常,四面都是潮湿的墙,偶尔还有一两只老鼠大摇大摆地窜过。进来不过一天,黎落身上又新添了许多被拷打过的痕迹,她双手环抱的膝盖缩在墙角,因着身上的伤口,她又没法靠着墙,只能勉强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坐在地上。破败的桌上,一灯如豆,那微弱的一星光亮不停地跳动着,跳得她眼前直发晕。她干脆将脸埋在膝盖中。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想回家。 她甚至有些后悔穿越到这个地方。 未穿越前,林暮琛虽然也像慕容璟烨一样不喜欢她,可是林暮琛最多是直接无视她,而不会像这般对待她。 真是作贱自己! 黎落这样想,埋在膝盖中的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来。 牢门的锁忽然“哗啦”一声被人抽去了。 黎落却是头也没抬闷声道:“又到审讯时间了?” 那人不语,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微弱的灯光下,她身上竟布满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那身素白色的罗裙几乎全被血染成了红色。 慕容璟烨说不清此刻心里倒腾着的比来之前更胜的怒气是为哪般。 他明明只叫他们将她关起来,谁给他们的权利让他们审讯了? 一种三番两次被人挑战了威严的愤怒感顿时自心底升腾而起,他一个动怒,飞起一脚,直接将那破败的矮桌踢翻了。那如豆的一星烛光掉在地上,扑闪了几下便熄灭了。 黎落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眼前却是一片黑暗。隐隐约约中,门口有一个人的轮廓,奈何却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人绝对不是狱卒。 她当即警惕起来:“你是谁?”说话间,她又朝后挪了几下,奈何后背碰上墙壁,她又忍不住痛呼出口。 慕容璟烨朝前走了几步,又忽地停住。来之前,他本来是想要掐死这个不知死活水性的贱人的,可是,就在刚才看到她那副模样时,竟下不去手了。 他在黑暗中闭了闭眼睛,一字一句道:“今夜,楚夜笙来找朕了。” 黎落这才听出他的声音来,黑暗中,她抬头望着面前这个男子,眼眸里再无波澜,自打在太祥宫中,那些太监手中的板子落在自己身上那一刻时,她便死了心。如果说,当初同意与楚夜笙离开还抱有一丝他会不舍得自己的微弱幻想的话,那么,昨夜的一顿板子便将她所有残存的希望打碎了。 自己努力了,可努力终究无果,是个人都会累。 黎落这样想着,一脸淡漠地靠在墙上,这一刻背部传遍全身的疼痛让她无比清醒。 见黎落不语,慕容璟烨又继续道:“他向朕要了你。” 黎落嘴角便扯起一个笑,尽管那笑容他看不见,她抬头望着他淡声道:“我还以为他会再晚些才同你说。” 慕容璟烨闻言眸光一深,眼底深处有隐隐的怒气渐渐升腾起来:“这么说,你早知道他会向朕要你?还是……在此之前,你们已经……” 第九十二章、这个还重要吗? 话说到一半,他便噤了声,一双深邃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 黎落听他这般说,不觉嗤笑一声道:“还是说我们已经有了苟且之事?这个还重要吗?” 虽然慕容璟烨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依旧能感觉到望向自己的那双目光中充满了嘲讽。 是啊?还重要吗? 他从来都不喜欢她,她与谁怎样又关他何事!他是被人下了降头才会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地方质问她! “自然是不重要的!” 留下这句话,慕容璟烨便转身离开了牢房。 黑暗中,黎落那双好看的月牙儿眼中,有连着串儿的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慕容璟烨离开后不久,便有狱卒进来告诉她可以出狱了。 黎落擦干脸上的泪水,从地上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朝外面走去。 惩戒司的屋顶上,桃夭坐在楚夜笙旁边望着从里面走出来的女子:“王爷,您真是料事如,她真的被放了出来。” 楚夜笙眼角微微一挑道:“桃夭,你先回去歇着吧。” 说罢,他纵身一跃,运起轻功从屋顶上飞下来,落在黎落面前。 冷不丁的,黎落被突然立在面前的男子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 楚夜笙伸手将她拉住。 因着中秋节将至,那夜幕中半圆的月亮显得格外亮。淡淡月光下,俊逸秀朗的男子和明艳动人的女子相扶而立,一双影子在青石地砖上相互交叠着,直叫人联想到诸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句子。 甬道的拐角处,慕容璟烨眼底一刺,转身离去。 黎落有些不自在地将手从楚夜笙中抽出来,越过他朝前走去。 楚夜笙见她脚步虚浮,身形摇晃,忙大步追上她从身后将她拦腰抱起:“身子这么弱,怎么能走回去!” “放我下来。” 黎落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倔强。 可是楚夜笙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地朝前走。 黎落便在他怀中挣扎了几下,她在惩戒司中受了刑,身上旧伤连着新伤,稍稍一动,便将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又了,血从她的伤口中流出来沾楚夜笙的手,可是她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似的继续挣扎着。 楚夜笙拗不过她,便将她放了下来。 黎落双脚刚一落地,身子又控制不住地摇晃了一下,楚夜笙又要伸手去扶她,却被她侧身躲开了。 他望着自己那双摸了空的手,只觉得内心无比苦涩。 面前这女子,美则美矣,可他楚夜笙长这么大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可偏偏却在世间美女之中一眼便相中了她。他为了寻她,曾不惜出动夜楚隐在宁国的所有暗卫。他为了救她,又不惜得罪盟国的君主,可是如今她却依旧不肯多看自己一眼。 楚夜笙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的失败。 他看着月光下那抹羸弱的身影在月光下孑孓而行,又怕她忽然在哪一刻突然晕倒,他便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银色的月光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走着,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两人就这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至到了伊人宫,青石地砖上的身影也没有交叠在一起过…… 第二日的朝堂之上,慕容璟烨下了一道旨意,圣旨的大致意思是宁朝与南安国一战,夜楚借得十万兵发挥了大作用,为表宁朝感激之情,赠黄金百两,蜀锦百匹,美人百人,连那后宫中不受宠的穆充衣也包括在内。 黎落一向不入皇上的眼,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左丞穆华池当即在殿前跪下,大呼着让皇上收回成命。 他只黎落这么一个女儿,自小没了生母又体弱多病,他好不容易将女儿从鬼门关给抢回来,如今进宫未过一载,这皇上又将她赐给了夜楚。 这怎能叫他不心急。 慕容璟烨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便退了朝。 吴广祥走到穆华池跟前安慰道:“穆丞相,您还是退下吧,皇上金口玉言,又怎能轻易收回成命?” 穆华池闻言身子一歪,竟直接昏了过去。吴广祥忙找人寻了一定轿子将这位老丞相送回了左丞府。 黎落被赐给夜楚的消息如同一阵风儿似的在后宫中传开了。 彼时,蒋芷澜正在唐泠的漱玉宫小坐,听到消息后微微震惊了一下,继而又满是同情道:“这穆充衣也是个命苦的,明明长了一副好脸蛋儿,却偏偏不讨皇上的喜。” 说罢,又摇着头叹息了几声。 唐泠却是不以为然,一双顾盼美目中尽是揣测之意:“臣妾听说,这各个国家之间为了互相打探消息都会将自己国的探子送到邻国,姐姐您说这穆充衣该不会就是皇上打算安插在夜楚的探子吧?” 蒋芷澜摇了摇头道:“皇上一向不待见穆充衣,要安插探子也不至于安排她去,本宫估摸着许是皇上真的烦极了她。” “唉,若要真是这样,这穆充衣也真真是个可怜的。” 唐泠叹息一声,声音中皆是同情。 “可怜是真的可怜,可话又说回来,这后宫中的女子哪个不是可怜的呢?无恩宠傍身的,是可怜人,有恩宠又时时担忧自己失宠的也是可怜人,这后宫里啊,最不缺的就是可怜人了。”蒋芷澜又情不自禁地摸上自己的脸颊,黯然道:“红颜未老恩先衰的人更是可怜。” 唐泠见她有点自怨自艾的情绪,便揪着手中的金丝绕红梅的绫帕转移了话题:“慎嫔的身子怎么样了?” 蒋芷澜收回自己的手,微微理了理坐皱了的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淡声道:“体内余毒难清,为今也只是凭着程太医的医术吊着几口气儿罢了。” 唐泠又是一声叹惋,摇头端起手边的茶碗润了润嗓子。 …… 关雎鸠听见消息后,稍稍打扮了一下朝碧琅宫去了。 云琅婳自打有了身孕之后,几乎整日都待在殿中。 关雎鸠难得碰见她挺着个大肚子在院中晒太阳,便走上前去在她身边坐下:“今儿怎么有心思出来晒太阳?” 云琅婳淡然一笑,低头轻轻地抚着的肚子道:“太医说,多晒晒太阳对腹中的胎儿有好处。” 温暖的阳光在她周身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怀了孕的云琅婳比以前更加柔和了些。关雎鸠看着她,心中隐隐涌起一种羡慕。 忽地她又想起什么似回过神来望着云琅婳道:“今年刚进宫的穆充衣被皇上送给夜楚了,嘉嫔妹妹你可听说了?” 云琅婳闻言一愣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贤妃姐姐,你是说穆黎落要被皇上送走了……” 关雎鸠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对,想当初咱们那般处心积虑地想要秦宛昀和那穆黎落的性命,如今,这穆黎落就要被送走了,老天真算是开眼啊!” 云琅婳闻言却是伸手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角,朝着只隔着一层拱形石门的琅泽轩努了努嘴,轻声道:“当心隔墙有耳。” 关雎鸠这才自觉自己方才因着激动说话的声音有些大,经云琅婳这么一提醒,她这才噤了声,又从腰间抽出色的绣花手帕沾了沾嘴唇道:“终归算得一件好事。” 云琅婳点点头低声道:“当初知她容貌不凡,便想着法子想让她落选,进了宫,她一直被皇上那般撂着,本以为皇上是因着操劳国事忽略了她,如今看来,皇上倒是真的厌烦她。” “就是,长得漂亮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被皇上厌弃?” 关雎鸠话音中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殊不知她自己也是个被嫌弃的。 院中忽然起了一阵风,关雎鸠忙扶着云琅婳回了屋。 翠云本刚出门倒水,却偶然间听见关贤妃与嘉嫔在院中闲聊时提到了自家主子的名字,她便端着水盆悄悄靠近那拱形石门偷听了起来,这么一听,倒是叫她听到了个大秘密,待两人回了屋,翠云也顾不上倒水了,直接将那铜盆往廊前一放,便匆匆推门进了屋。 “你说什么?在玉容宫中我和黎姐姐被关掖庭的那段时间,关贤妃和嘉嫔曾想取我们的性命?” 秦宛昀有些激动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她忽地想起曾经那下了毒的饭菜和那些寒冷的夜晚。 原来,这一切皆是拜那两人所赐! 秦宛昀一双手紧紧地握成拳,继而又缓缓松开。 待她情绪稍稍平静了些,翠云又道:“奴婢还听说……”话刚说出口,翠云便又噤了声。 “还听说了什么?”秦宛昀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翠云略一犹豫,开口道:“奴婢还听说,穆充衣被皇上赐给了夜楚,好像今日就要随着楚王爷归国的车架去夜楚了……” 翠云说罢,偷偷瞥了秦宛昀一眼,却见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翠云又道:“穆充衣被皇上赐给了……” 奈何翠云话还未说完,秦宛昀便一阵风儿似的推开门跑了出去…… 伊人宫门前,江温尔立在那里,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她此刻心中有着各种各样的情绪,不舍的,愤怒的,哀怨的,悲伤的…… 而她,却不知道该用哪种情绪来面对里面的那个人。 忽地,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怎么不进去?” 第九十三章、却见门口倒挂着一个人。 江温尔转过身去,却见秦宛昀扶着翠云的手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江温尔隐去所有的情绪淡声道:“难为宛良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有心来看望黎儿。” 秦宛昀听着她暗含讽刺的话语,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江姐姐,你打算要怨我到何时?” “怨你?我可不敢。你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皇上的恩宠对你来说是头一个。哪像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 江温尔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伸手扶了扶鬓间一支玉花簪在忆秋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进了伊人宫。 秦宛昀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腔调,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是滋味。 她望着江温尔的背影转身朝着与伊人宫相反的方向走去。 身旁的翠云疑惑道:“主子,您不去看穆充衣了?” 江温尔掐着手中的丝帕不紧不慢地踏过刻着祥云图样的地砖道:“晚些再来罢。” 翠云扶着她,口中忽地抱怨起来:“这江贵人也真是的,平日里姐姐妹妹叫得好不热情,如今却是说翻脸就翻脸!” 秦宛昀斜了她一眼,漠然道:“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吗?” 翠云听自家主子这么一说,忙低下头去道:“是奴婢多嘴了。” …… 黎春阁内,太医刚为黎落把完脉,江温尔就一瘸一拐地进来了。 的黎落看见她,忙要挣扎着坐起身来,却被江温尔伸手制止了:“你身上有伤,就好好躺着吧。” 一旁的云锦忙搬了个凳子放在床边,忆秋便扶着自家主子坐下。 “江姐姐,你何苦为了我……” 黎落望着江温尔的膝盖哽咽了一下,又迅速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她被关惩戒司的那天,江温尔同安清绾一起跪在太和殿外为自己求情的事她都听说了,现在看着江温尔强撑着跪伤了的腿来黎春阁看望自己,只觉得满心的感动。 自打入宫这大半年里来,江温尔就像自己的亲姐姐一般,她被关掖庭,她便去求淑妃,她被打板子,她就护着自己让板子落在自己的身上,她被关惩戒司,她就去太和殿外跪着…… 想着想着,黎落的泪便掉了下来。 此生能得这么一个姐妹,她黎落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江温尔为她拭去脸上的泪,闻声道:“傻妹妹,你哭什么?” 嘴上虽然安慰她,自己却也跟着掉下泪来。 一屋子的人,虽然嘴上不说,但都因着早上的那道旨意闷闷不乐起来,一时间整个黎春阁就像笼了一层乌云似的,压抑得很。 太医将开好的药方子放到桌上,便悄悄退了出去。 哭了许久,江温尔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她从腰间取下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握起黎落的手道:“那次楚王爷说愿意带你离开,我就有些怕你会答应了他,可是经此一事,我却觉得你是对的。这样的地方,真真是不适合你呆着。” 江温尔话音刚落,阿羽蕴儿阿福和祥贵纷纷在床前立定一齐跪下磕着头道:“主子,您带我们一起离开吧。” 黎落见状,挣扎着从坐起来:“你们快起来。” 为首的阿羽道:“主子您要是不带我们一起走,我们便一直跪着。” 阿羽话音刚落,却被江温尔给呵斥住了:“尽是胡闹!你们主子如今处境比之前更难,你们就不要添乱了。” 四人闻言都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黎落望着跪在床下的四个忠仆,心里好不难过。 她刚来黎春阁的时候虽不怎么招他们的待见,可是日子久了,就渐渐发觉出他们的好来。阿福虽然平日里不善言语,却是个心灵手巧的,那院子里的秋千架,挂在树上的手编鸟笼子,尽是出自他之手。阿羽平日最喜欢八卦,可是却是个一心为她的。祥贵最是勤快,每日总是将整个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蕴儿年龄最小,却是最细心的一个。 如今,她要离开了,却没法让他们跟着她一道离开。 想想都觉得难受。 黎落望着床下的四个人愣了片刻,忽然挣扎着在床头跪在江温尔面前。 江温尔被吓了一跳,忙要扶她起来,却被她给制住,黎落抬头望着江温尔恳求道:“江姐姐,黎落有一事相求。” 黎落这般一说,江温尔便将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遂故意板起脸道:“你这般跪我,莫不是要将咱们之间情分给跪生分了?” 听得她她这样说,黎落才任她扶着在重新坐下。 江温尔这才为她掖了掖盖在腿上的被子道:“我知道你是想让他们四个过去伺候我,可是我终归是个不受宠的贵人,若我那锦华阁一下子添了这么多伺候的人,免不了要被人说道了。这样吧,让阿羽和祥贵跟了我,至于蕴儿和阿福,我改天去找安妹妹,让她要了他们去,你看这样行吗?” 黎落一双好看的月牙眼中尽是感激,她又忽地朝着地上的阿羽和祥贵道:“阿羽,祥贵,快拜见你们的新主子。” 阿羽和祥贵望着黎落脸上苍白的眼中忽地涌出泪水朝着江温尔一拜:“参见……” 他们刚开了口,“新主子”三个字却哽在喉中,再发不出一个字来。 江温尔知他们一时对黎落有些不舍,便朝他们甩甩帕子道:“行了行了,都别在这徒增伤感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地上的四个人这才垂头丧气地退出了屋子。 下午的时候,安清绾也来了。江温尔同她说了将蕴儿与祥贵给她,她欣然接受。 待用过晚膳,江温尔和安清绾才离开了伊人宫。 她们刚离开不久后,秦宛昀便来了。 云棉从外面进来没好气地朝着黎落道:“主子,宛贵人来了。” 黎落本准备要躺下,一听秦宛昀来了,她又重新在床头坐好,等着秦宛昀进来。 “快让她进来。” 云棉却是极是不甘愿地嘴嗫嚅道:“主子被关进惩戒司她根本就漠不关心,如今主子您出来了,她倒是会献殷勤来了!” “云棉!” 黎落低低呵斥一声,云棉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屋子让秦宛昀进来。 “黎姐姐。”秦宛昀几步走到黎落床边,看见黎落满身的伤痕忽地红了眼眶,“黎姐姐,他们竟然这样对你。” 黎落淡淡笑了一下以示安慰,又握住她的手让她坐到床边:“不碍事的,养几天就好了。” 秦宛昀一双眼眶红红的,她紧紧握住黎落的手自责道:“都怪我,若是昨天我也去求情,没准……没准皇上他……都是我的错……” 说到最后,她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黎落伸手为她正了正发间一支稍稍歪了的华胜安慰道:“你自有你的难处,姐姐都明白。” 经黎落这么一说,秦宛昀包在眼中的泪水忽地一颗一颗地滴了下来,滴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带着冰凉的温度。 黎落又伸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温声道:“可不准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可是黎落刚为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却又有新的泪水从眼中掉下来,像是怎么也流不尽的样子。 “黎姐姐……从刚入宫那会……我就对不起你……如今你要离开了……我还是对不起你……” 秦宛昀黎落肩头,哭得十分难过,一张柔美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如雨打了的梨花似的叫人好不心疼。 黎落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道:“既然是姐妹,哪还有谁对不起谁这一说呢?宛昀,等我离开之后,你和江姐姐,安姐姐她们都要好好的。” 许是哭够了,秦宛昀抽泣着离开黎落的肩头望着她哽咽道:“黎姐姐……你还记得我们在玉容宫掖庭……被的事吗?” 黎落望着她,一双眼中升起点点疑惑:“记得,怎么了?” 秦宛昀执起帕子擤了一下鼻子道:“你可知道那之人是谁?” “谁?” “嘉嫔和贤妃。” 黎落闻言,眯起眼睛望向窗外:“我曾经猜到过她们。只是那又如何?人家位高权重,咱们又奈何不了她们。我们能做的,只有在这个暗涛丛丛的后宫之中保护好自己。” 秦宛昀听着,描了银线的袖子下的手却狠狠地握成拳恨声道:“总有一天,我会将她们加诸在黎姐姐与我身上的全部还回去!” 黎落望着烛光中她那张有些阴骘的脸,张了张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噤了声。 秦宛昀又断断续续地同黎落讲了些闲话,终于在二更天的梆子声响过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黎春阁。 黎落望着那离去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云锦和云棉一人端着水盆一人拿着漱口水从外面走了进来:“主子,可要休息?” 黎落伸手捏了捏眉心道:“是有些累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屋外响起一声轻微的“哗啦”声。 云锦忙提起警惕推了门出去,在院中环视一周大声道:“是谁?” “是我!” 一个漠然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云锦回过头去,却见门口倒挂着一个人。 第九十四章、这段独守空房的日子不好受吧? “啊——鬼啊——” 云锦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亏得那倒挂在房檐的人眼疾手快,打了个挺儿从房檐上跳了下来拉住她。 待云锦缓过神来发现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子时,一双大眼睛里迅速露出警惕之色:“你你是谁?大半夜的在黎春阁的房檐上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桃夭闻言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若不是王爷特意吩咐她来的时候闭着人,她至于这么翻墙进来么? 就在这时,屋里忽然传出黎落虚弱的声音:“云锦,外面是谁呀!” 云锦忙绕到桃夭跟前堵在门口朝屋内喊道:“主子,不晓得是哪家的阿猫阿狗!”桃夭默默地瞥了她一眼,有些懒得搭理她。她本就不喜欢屋中的那个女子,所以连带着那女子的丫鬟,她也是不喜欢的。若不是王爷不放心别人,非要差她过来,否则她才不愿意来呢!她心中虽有千百个不情愿,但是使命在身,她还是敛去心中的情绪立在屋外毕恭毕敬道:“穆充衣,奴婢是楚王爷身边的桃夭,王爷心系您身上的伤,特命我过来送一些夜楚的金疮药。” 云锦一听她是夜楚小王爷身边的人,脸上的警惕才稍稍散了些。屋中的女子静默许久,久到桃夭以为她会将自己拒之门外时,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云棉从屋中走出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桃夭姑娘,我家主子请您进去。” 桃夭这才越过挡在门前的云锦,一脸淡然的走进屋中。 黎春阁分内外两阁,外阁中只点了一支半截手指长的蜡烛,那一点儿灯苗若有似无地,使整个外阁显得昏昏沉沉的。内阁的蜡烛也是极短的,蜡烛摆在桌上,桃夭甚至都看不清床上黎落的面孔。连根像样的蜡烛都没有,看来这个穆充衣是真的不受宠。 桃夭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就是不明白,这女子有什么好的,他们宁国皇帝看不上的人自己王爷却是当个宝贝似的。想到这,桃夭心里更是觉得有些不平衡。 黎落半坐在雕花的梨木床上轻轻地咳了一声,桃夭才回过神来,她朝前走了几步,躬身朝黎落行了个礼后才从袖口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玉瓶双手奉上:“穆充衣,这个是我们夜楚皇宫最好的金疮药,用以涂在伤口处,不出几日便可痊愈。” 黎落轻轻地点了点头淡然道:“楚王爷有心了。”说罢,她又转向云棉道:“云棉收下吧。” 云棉便走上前去,接过桃夭手中的小玉瓶,又退到了一边。 “那桃夭便告退了。”说罢,桃夭朝着黎落拱手作了个揖便转身离去了。 云棉走到床边将那小玉瓶呈到黎落面前:“主子,奴婢为您上药吧。”黎落却是揉了揉眉心道:“这人啊,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药好虽好,却容易叫人忘了曾经的痛。将它放起来罢。”说罢,黎落便让云锦扶着自己在床上趴下,云棉本还想说些什么,奈何耳边已经响起了黎落均匀的呼吸声,她只好闭了嘴。 时光飞逝,一晃眼五六日便过去了,黎落身上的伤也好了些。宁国打了胜仗的消息是在初八这天传入宫中的,慕容璟烨闻见消息,龙心大悦,直呼八月初八是个吉祥的好日子。是日夜里,碧琅宫中又来了消息,说是嘉嫔娘娘早产。慕容璟烨这边还未来得及批阅早朝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又匆匆去了碧琅宫。 他赶到时,关雎鸠将芷澜唐泠等一众妃子已经候在碧琅宫外殿了。见他进去,众人又齐齐行礼道:“皇上吉祥。” 慕容璟烨也来不及叫起,径直越过她们走到守在寝殿外的几个太医跟前急声问道:“嘉嫔她怎么样了。” 为首的吴太医拱手道:“回皇上,稳婆已经进去了,里面目前没有动静。”吴太医话音刚落,寝殿内忽然传来云琅婳的痛呼声。慕容璟烨刚刚松懈下来的情绪又瞬间紧绷起来。他一把拉住吴太医的胳膊朝他吼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刚才还说里面没有动静的,现在她又怎么叫得这般痛苦?” 吴太医颤巍巍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惶恐道:“皇皇上这女子分娩本就是十分痛苦的”他的话还未说完,便有几个神色慌张的宫女端着盛满血水的盆子从里面跑了出来。 慕容璟烨见状心中又是一紧,明黄色的金丝攒龙袖下,他一双手紧紧地握成拳,隐隐有几根青筋暴起。 慕子衿站在众人之中,默默地望着不远处那明黄色的背影,她略略沉思片刻,便走上前去伸手握住慕容璟烨那握成拳的手道:“嘉嫔娘娘吉人自有天命,一切都会安好。” 慕容璟烨握紧了的拳头这才松开,他又反手握住慕子衿:“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不想他有任何闪失。” 这话虽是对着慕子衿说的,可是他的一双眼却直直地盯着那紧闭的寝殿的门。 不远处,关雎鸠紧紧地拧着手中的帕子,一双小眼睛里满是怒火。心里想着:这慕子衿还真是个狐媚蹄子,任何时候都不忘勾引皇上! 蒋芷澜默默地瞥了一眼她脸上的表情,淡笑着走到她身边:“贤妃这是何必呢?不是她也会是别人,这宫里没有不得宠的妃子,也没有不失宠的妃子。所以啊,真真是没必要给自己找着气受。” 关雎鸠横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淑妃好气性,却是不知是真的大度还是假的大度。” 说罢,她又凑近蒋芷澜的耳畔低声道:“这段独守空房的日子不好受吧?” “你!” 被她这么一说,蒋芷澜脸上现出一抹恼色。 但当着慕容璟烨的面,她又不好发作,只得将心中那怒气隐了去。 一旁的唐泠自是听见了两人的谈话,她朝着蒋芷澜稍稍靠近了些,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淑妃姐姐,这宫中如今没有侍寝的怕也只有穆充衣了吧?” 蒋芷澜听出她话中意思,随接过话茬笑道:“应该是吧?贤妃你说呢?” 听见唐泠和蒋芷澜这般怼自己,关雎鸠那张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今日的她着了件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她肤色本就偏黑,叫那五彩的颜色将皮肤衬得更黑了些,再加上因着生气那张本就不出色的脸显得更加难看了些,有些叫人不忍直视。 蒋芷澜和唐泠对视了一眼,脸上双双绽出一抹得意之色。 安清绾和江温尔看着那边唇枪舌剑绵里藏针,不觉有些无聊,竟相对着哈欠连连。 寝殿内的女子声嘶力竭的喊着,像是要喊破喉咙似的,喊了一阵,那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 门外,慕容璟烨那颗心便也跟着她的喊声一阵更比一阵悬得高。 直到寝殿内那女子渐渐没了声音,里面忽然“哇”地一声传出一阵嘹亮的孩童的哭声。 慕容璟烨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不一会儿,稳婆抱着一个被红色锦被包裹着的婴儿走出来朝着门口的慕容璟烨连连贺喜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嘉嫔娘娘为皇上生了一个小皇子。” 慕容璟烨闻言,巨大的惊喜在眉头紧锁的脸上展开,他小心翼翼地从稳婆手里接过那婴儿,将手伸进那红色锦被里摸了两下,待摸到那软软的小把儿,他竟咧开嘴“哈哈”大笑几声。 身后的众妃忙齐齐跪下:“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她们嘴上虽道着恭喜,可是心诶个中滋味,却是只有她们自己明白。 这嘉嫔本就龙宠优渥,今日产下皇长子,这往后的福气,更不知道该有多长了…… 慕容璟烨眉开眼笑地逗弄了一会儿怀中的小奶娃便将他交给一旁的稳婆朝着地上跪着的众人道:“今日阂宫有赏!” 众人又装着千恩万谢的模样道了谢,才相继从地上站了起来。 关雎鸠凑上前去想瞧一眼稳婆怀中的孩子,奈何还没瞥见那孩子的脸,稳婆便转身进了寝殿。 关雎鸠只得在慕容璟烨身旁站定故作讨好道:“今日那边刚传来胜仗的消息,嘉嫔妹妹便产下龙子,真真是双喜临门那!” 说罢,她又恭恭敬敬地朝着慕容福了福身子道:“臣妾在此恭喜皇上了。” 慕容璟烨心里高兴,看着关雎鸠那张平日里觉得不甚好看的脸此刻也觉得有些可爱了,他伸出手去轻轻掐了一下她的下巴笑道:“贤妃今儿嘴可真甜。” 关雎鸠被他这么一说,小脸一红低下头去小声道:“皇上在这守了大半夜,身子也乏了,前些日子臣妾刚刚学了按摩。皇上若不嫌弃……”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便又更低了些。 慕容璟烨眯着眼睛默默端详了她片刻,道:“那便去你宫里吧。” 关雎鸠面上一喜,忙道:“谢皇上。” 说罢,慕容璟烨便随着关雎鸠一道离开了。 蒋芷澜立在那里,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中渐渐氤氲起一层水雾来…… 第九十五章、亦能将他从这龙椅上拽下来。 云琅婳从昏迷中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中午。 若晓见着自家主子醒来,忙走上前去:“主子,您终于醒了。” 云琅婳却是没理她,只是伸出手去在浅蓝色的绣花床单上来回摸了两下,却发现身旁空空如也。 她瞬间慌了神,也顾不上产后虚弱,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若晓见自家主子神色慌张地在殿中环视着,又问:“主子,您在找什么?” 云琅婳一把拉住若晓的手哑声问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主子,您放心吧,奴婢这就让奶娘抱过来给您瞧瞧。” 说罢,若晓便退出了寝殿。 不一会儿,她又带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走了进来。 “快,将小皇子抱给咱们主子瞧瞧。” 若晓朝奶娘吩咐道。 奶娘便蹑手蹑脚地抱着熟睡了的婴儿走到床边。 云琅婳在听见若晓说是小皇子的那一刻,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她伸手摸了摸那婴儿柔软的小脸蛋抬头问奶娘:“小皇子身体怎么样?” 奶娘笑道:“娘娘,您就放心吧,这小皇子健康的很,完全不像是未满八个月的早产儿。” “那就好,那就好。” 云琅婳摸着襁褓中的皇儿,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总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待奶娘抱着小皇子离开,云琅婳将若晓叫到床边低声道:“催产一事除了张太医和你再无第二个人了吧?” 若晓道:“主子您就放心吧,再无他人知道。” 云琅婳点点头,放在锦被上的手却不自觉地稍稍用力,将那背面上的一朵荷花揪得变了形:“若晓,本宫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 “那要不咱们……”若晓忽然顿了声,抬起手来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云琅婳嘉许地看了她一眼,又不免有些忧虑:“这事你去做,交给别人本宫不放心。” “奴婢定不负主子所望。” …… 宁朝的军队打了胜仗,这嘉嫔娘娘又产下皇长子,总算的上是双喜临门了。 慕容璟烨特别吩咐今年八月十五的宫宴这日要比往年办的盛大一些。 因着皇后临盆在即,这筹办宫宴的事便交给了蒋芷澜和关雎鸠。 关雎鸠虽然打心眼里不喜欢蒋芷澜,但这宫宴总归是要两个人一起张罗的,遂耐着性子同蒋芷澜一道商量。 锦瑟宫中,蒋芷澜坐在桌上,漫不经心地将关雎鸠送来的册子翻了一遍,抬起头道:“从宫外请个戏班子进宫会不会不安全,毕竟那日宫中女眷及大臣家属都会在场。” 关雎鸠端起手边的温茶浅浅饮了一口笑道:“区区一个戏班子能搞出什么名堂?到时候让苏玄影多加派一些侍卫不就成了?这中秋节,不就是涂个热热闹闹团团圆圆么?” 见关雎鸠这般坚持,蒋芷澜倒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合上册子递给她:“那这请戏班子的事,就有劳贤妃姐姐费心了。” 关雎鸠伸手摸了摸鬓角的一支秋海棠簪花笑道:“这还说什么有劳不有劳的。淑妃妹妹你布置宫宴也没少费心。时间也不早了,妹妹你早早歇着吧,本宫就不打扰了。” 蒋芷澜便站起身来,整了整坐皱的水烟罗裙道:“贤妃姐姐慢走。” 待关雎鸠离开,蒋芷澜紧绷着的情绪才稍稍松了些,她有些疲累地揉了揉太阳穴对身旁的碧桃道:“传膳吧。” 碧桃便丛丛出去,叫一早就候在殿外的宫人们将午膳端进去。 蒋芷澜净了手,拿起筷子在面前那盘胭脂鹅肝儿里扒拉了两下,又瞬间没了食欲。 “碧桃,叫他们把这些都撤了吧。” 说罢,她便搁下筷子起身朝偏殿内走去。 碧桃心知自家主子还因着昨日嘉嫔产子的事闷闷不乐,只得命令殿中的宫人们将这些午膳撤了下去。 蒋芷澜立在窗边盯着外面几盆早已开败了的贴梗海棠,心中无限唏嘘。想当初,皇上开始踏足后宫的时候,她身上的恩宠几乎算得上是这后宫第一人。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皇上来锦瑟宫的次数渐渐地少了,直到现在,这偌大的锦瑟宫,几乎要变成了一座冷宫。 碧桃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蒋芷澜立在床边默默垂泪的场景。 她在心中默默地叹息一声,从腰间抽出白色的帕子走到蒋芷澜身边,轻轻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主子,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是,苦尽了才会甘来。” 蒋芷澜伸手拉住碧桃的衣角,抬起一双含泪的眸子望着她:“碧桃,你说,皇上为什么就不来了呢?本宫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他为什么就不来了呢?” 碧桃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许是前段时间与南安国的战事着紧,皇上他无暇分身。” “无暇分身?”蒋芷澜自嘲地笑了一下,“只是无暇分心到本宫身上吧?” 她那双戴了银护甲的手抚上自己的半边脸喃喃道:“碧桃,你说,本宫是不是老了?” “主子,您怎么会老了呢?”碧桃见她这般自怨自艾,心疼极了。 蒋芷澜终是没再言语,只是倚在镂空的雕花窗栏上独自叹息。 …… 宇文冉的军队是于八月十三日回朝的。 因着打了胜仗,整个队伍都是一派精神抖擞的样子。 队伍的中间,是一顶黑色的轿子,据说那是南安国的送到宁国的质子。 乾罗殿外,慕容璟烨领着百官立在台阶之上,迎接归朝军队。 以宇文冉为首的几位将军跪在高阶之下齐声高呼“皇上万岁”之后,其余的将士才紧跟着跪下大呼三遍“吾皇万岁万万岁”。 慕容璟烨提着龙袍的袍裙一角走下下台阶,亲手将宇文冉扶起来,吴广祥端着龙纹白玉酒觞紧跟其后。 慕容璟烨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到宇文冉手中:““宇文将军,辛苦了。朕敬你一杯。” ” 宇文冉连道谢的话也没说一声,径直接过慕容璟烨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慕容璟烨眸子稍稍一深,一抹怒气在眼中一晃而过。 “哈哈!好酒!臣在好久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了。吴广祥,再为本将军倒上一杯。” 宇文冉用手擦了擦沾在胡子上的酒滴,朗声一笑。 那笑声虽然爽朗,可听在其他人耳中却透着些许狂妄。 立在高阶之上的众臣相互对视一眼,却又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 敢指派大内总管吴公公的,除了皇上再无他人。宇文冉这般做,无异于在挑战皇威。众人都心知肚明,可是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反对的声音。 宇文冉乃开国将军,这五年以来,更是为大宁朝立下无数战功,光说宁朝军队的兵权,他手里就握了一多半。 吴广祥并没有立即动作,而是偷偷地看了看身旁慕容璟烨的脸色。 他的一张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淡漠的神色中让人瞧不出喜怒哀乐。 吴广祥知道,每当皇上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内心的怒气都已经波涛汹涌了。 就在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为宇文冉斟酒时,慕容璟烨却是狠狠地斜了他一眼:“耳朵聋了?没听见宇文将军让你再为他倒一杯酒吗?” 吴广祥闻言,忙将手中的托盘递给身后的一个小太监,颤巍巍地端起酒觞为宇文冉手中的空酒杯蓄满酒。 宇文冉端着酒杯,瞥向慕容璟烨的眼睛里迸射出一抹得意之色。 再能干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儿,他宇文冉能将他扶上这宁朝的龙椅,亦能将他从这龙椅上拽下来。 思及此,宇文冉本就有几分桀骜的表情变得更加桀骜了些。 慕容璟烨也不跟他计较,敬过酒后,他又重新踏上高阶,乾罗殿前主持迎接仪式…… …… 待仪式结束后,那南安国的质子被安排在了云影苑后面那片桃林的抱月殿中,那住处虽说是殿,却只不过是一座稍稍比寻常房屋大了点的地方。再加上这地方常年无人居住,年久失修,显得有些破败。那殿中只有一张用木板临时搭建好的床和一张落满灰尘的桌子。 苏玄影站在抱月殿外,命几个小宫女将里面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才对身旁的白衣男子道:“公子若有什么需要,便让人带句话,皇上会尽量满足您的。” 虽说这男子是质子的身份,但毕竟也是南安国的太子,故而苏玄影将口气放得很客气。 那男子朝着苏玄影拱了拱手道:“玄歌别无他需,只希望苏大人能为玄歌找一架琴和笔墨纸砚过来。” 苏玄影微微一愣,这小太子已经沦为质子了,不想着如何果腹,却想要一架琴和笔墨纸砚,真是搞不懂这些个文弱书生。 心中虽然这么想,苏玄影面前却是一笑,恭敬道:“改日定会差人送过来。” 南枃桪朝着苏玄影又是一拜道:“有劳苏大人了。” “公子舟车劳顿,想必也是乏了,那苏某就不在此叨扰了。” 苏玄影朝着南枃桪微微躬了躬身子,便领着一众宫人离开了。 待所有的人都离开,南枃桪挂在嘴角的那抹笑才渐渐地垮了下去。 第九十六章、我没醉,才没醉。 因着为黎落求情一事,安清绾受到了冷落,一连小半个月,慕容璟烨都没再召幸过她。 安清绾本就是个性子淡的,皇帝的不召幸对于她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 夜里刚用过晚膳,安清绾便窝在美人榻上看书。 依云端了盏茶进去放在手边,看着自家主子悠闲自在的模样,不由得紧锁了眉头。 安清绾见面前有人影儿挡了自己的光,遂抬起头来望向她:“怎么了,依云?” “主子,您也太心宽了吧?”依云道,“这皇上眼看着有小半个月没见您了,您也不着急着点。” 安清绾淡然一笑,将手中的书搁在一旁,又从桌上拿起针片将白釉描青香炉里的香片拨拉了两下,便有淡淡的玉华香袅袅溢出,漾在四周的空气里。 她不动声色地把玩这手中的铜针片:“若是心中牵挂,不见也罢;若是无心牵念,见了还不如不见。” 安清绾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若是有心牵挂,也见了,又当作何解释?” 安清绾微微一震,忙起身朝着来人行了个礼:“臣妾参见皇上。” 慕容璟烨伸手将她扶起,又搂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呢!” 安清绾翻了翻眼皮,捻起胸前的一缕头发绕在手指上低头把玩起来:“若是牵挂,便不会一连数日不见。” “你这是在怪朕这些日子冷落你了?”慕容璟烨含笑捏了捏她的手。 安清绾却是故意转过身去道:“臣妾哪敢怪皇上呢!皇上见谁不见谁,那都是您的事。” 慕容璟烨又转到她身前,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还说不怪!这话中的刻薄又是为哪般?” 安清绾撇了撇嘴,将缠在手上的一缕头发放下:“皇上,您为何那般不喜黎妹妹?” 慕容璟烨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沉下脸来:“朕不想提她。” 安清绾满心疑惑:“为何?” 慕容璟烨一副明显不想再说的样子,在安清绾身旁坐下:“看了一天的折子,朕乏了,为朕唱首曲儿吧。” 安清绾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奈何慕容璟烨已半躺在榻上闭眼假寐起来。她只得让依云从旁搬了个凳子坐下,复又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安清绾刚开口唱的时候,慕容璟烨还是一脸享受的模样,待她唱到最后一句时,他瞬间变了脸色,猛地从榻上坐起身来:“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着罢。” 语罢,他便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只是他脚还没踏过门槛儿,便听见身后安清绾“扑通”一声跪下的声音。 慕容璟烨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着她。 安清绾抬起一张清秀的面容,恳声道:“皇上,过了明日,穆贵人便要随着楚王爷一道出发去夜楚了,您难道就忍心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离开吗?左丞相就这么一个女儿,臣妾求求您看在左丞相忠心为国的份上,收回成命吧!” 说到最后,她那一贯淡漠的眸子里竟掉了泪。 “她孤苦伶仃?”慕容璟烨怒极反笑,“朕看她是巴不得跟那楚夜笙远走高飞!” 说罢,慕容璟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凝玉轩。 …… 第二日,关雎鸠和蒋芷澜一早便来到了兴庆宫。 因着今年的中秋格外重要,对宴席的布置十分讲究。 殿中必须摆六颗浑圆剔透的夜明珠,以示大顺;大殿台阶两侧摆满了代表胜利的葵百合;殿中的大鼎也换成了铜九璃龙首鼎。 关雎鸠站在门口,看着这殿中精心的布置,满意地点了点头:“淑妃妹妹到底是个精致的人,将这宴席布置得真真是无可挑剔。” 蒋芷澜见关雎鸠今日难得没有挖苦自己,不觉淡淡一笑:“若不好好布置,怎能配得上贤妃姐姐你准备的喜膳。” 关雎鸠听着这般奉承话,心情大好,遂喜不自禁地摸了摸耳朵上那两只前几日皇上刚刚赐给她的镶宝石菱花纹金耳坠:“都是为了好好准备这次宴席,但愿皇上和长公主都满意。” 蒋芷澜点点头,伸手关了大殿的门,同关雎鸠一道退了出来。 只是两人走了没多久,一个蒙面人从房顶上跳下来朝着四周环视一圈,确认殿中没人了之后,才从怀中取出一只红色瓷瓶和一小块棉布走到殿上慕容璟烨的位置上,将红色瓷瓶里的液体尽数倒在棉布上,然后用棉布桌上的铜盘里摆放的水果挨个擦了一遍。 待这一切做完,那蒙面人又悄无声息地跳出窗户,消失在兴庆宫中。 而这一切,就仿佛不曾发生过一样…… …… 天还未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宫中众妃以及众妃家眷都相继来到兴庆宫中。 中秋月色最是浓时,待天完全黑下来,那宛如玉盘的圆月已高高地挂在天际了。 随着慕容璟烨的入座,众人忙起身行礼:“皇上金安。” 慕容璟烨朝着殿下众人摆摆手:“今夜无需多礼,大家尽兴就好。” 众人这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紧接着,两排身着五彩羽衣的舞妓脚步轻盈地从门外进来,为首的两个人一甩长袖,身后的几个人便四散开来将两人围成一个圈跳起舞来。 今日宴席上,楚夜笙也落了席。他本以为会在这里看见黎落,可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在殿中环视一圈,也没寻见那抹身影,便不免有些兴致缺缺了。 一舞终了,又有四个抱着琵琶的乐妓走进来,在殿中坐成一排低眉信手细细弹奏起来。 慕容璟烨坐在上座,亦是兴致缺缺。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尽是黎落那张淡漠的脸。 可是,一想到她同楚夜笙有了苟且之事,一颗心又莫名地烦躁起来。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紧接着,他又取过酒觞,为自己满上酒,继续喝。 关雎鸠见他独自坐在座上喝闷酒,遂开口道:“皇上,空腹饮酒宜伤身,您不妨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 慕容璟烨闻言眉头一皱。 关雎鸠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又忙补充道:“若您不喜欢吃点心,也可以吃点水果。” 慕容璟烨又抬眸瞥了一眼盘中的金桔一眼,看向右侧的琉璃:“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皇后最爱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了。吴广祥,将它端到皇后那吧。” 琉璃闻言心中涌起一阵暖流,托着个大肚子就要起身行礼,却被慕容璟烨出声制止:“皇后有身孕,就不必谢恩了。” 说罢,他也不再去看琉璃,只是目不斜视地盯着殿中弹奏琵琶的人。 酒过三巡,人已微醺。 慕容璟烨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道:“朕去外面透透气。” …… 这是黎落穿越以来,在这个世界里过的第一个中秋节。 她坐在梨树下的秋千上,抱着小酒罐饮几口酒,握着绳子的那只手再稍稍一用力,秋千便荡了起来。 天空中的月亮真得很亮,亮得都能叫人看见里面的情景。 云棉和云锦几个人坐在树下的矮桌旁,就那样默默地看着黎落荡秋千。 “主子,咱们明日便走了。您……” 云锦想问她舍得吗?可是怕这话一问出口,又引得黎落伤情,便又住了口。 黎落却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喝着酒。不一会儿,她那小罐里的酒便喝尽了。 “云棉,再帮我取一罐酒来。” 黎落将手中的酒往嘴里倒了倒,却是什么也没倒出来,遂将手一松,那罐子便落在了她的脚边。 云棉看着她脚下的五六个酒罐,担心道:“主子,您还要喝呀?” 黎落笑着点点头:“今高兴!” “可是……” 云棉话没说完,一旁的云锦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角:“主子心里难过,你就让她喝吧。” 云棉无奈,只得返回屋中取了酒递到黎落手中:“主子,这是最后一罐了。” 黎落接过酒罐,从秋千架上站起身来:“阿福,祥贵,去找个梯子来。” 阿福和祥贵一脸茫然地盯着双目迷离的主子疑惑道:“主子,您要梯子作甚?” 黎落朝着两人浅浅一笑,微微转过身去,指了指伊人宫外那座高高的宫殿:“我要去那上面赏月。” “啊?”祥贵和阿福皆是一脸吃惊地张大嘴巴,“主子,那可是未央宫啊,这皇宫最高的宫殿,就属未央宫的正殿了,若是一个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事。摔不着,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 说罢,黎落便不顾两人的劝阻,朝着宫外走去。 “主子——” 宫人们忙追上去拦住她。 云棉和云锦一左一右地搂住她的胳膊,强迫她停下来:“主子,您喝醉了。那未央宫可爬不得。” “我没醉,才没醉。”黎落挣开两人的桎梏,指着她俩以及她们身后跟上来的阿羽几人道:“谁都不许跟着我!” 说罢,黎落拎起那素白色苎罗轻衫的裙摆朝着宫外走去…… 第九十七章、璟烨……是你吗? 未央宫的后面有一棵高大的紫杉树,溶溶月色里,这紫杉葱茏繁茂,密密匝匝的树叶像打了白蜡似的,朦胧地发出润泽的光。许是年代久了些,这树的枝干要比寻常的紫杉粗壮很多。那分叉的枝干间时,刚好有一枝很粗的分叉通向了未央宫主殿的屋顶。 黎落站在树下眯眼一笑,向着那分叉的枝干爬去…… 圆圆的月亮挂在枝头,如一盏夜灯挂在天上,给黑漆漆的夜幕带来了一丝光亮。 黎落沐着枝丫间溢出来的月光小心翼翼地爬上未央宫的宫顶,然后挑了了比较平坦的位置坐下。 都说八月十五的月色是最浓的,可是她坐在离月亮最近的地方,为什么只感觉到了那清冷的月光中带了些许的薄凉? 明日便要离开了。 她忽地回想起未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林暮琛也是在这样的月色里离开的。 如今却又是换做她离开了。 可是,无论是谁离开了,她与他终究是逃不开无缘无份的宿命…… 黎落心中钝痛,不知怎的,她忽然忆起曾经送给慕容璟烨那块帕子上绣着的诗句来。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 深则厉,浅则揭。 有弥济盈,有鷕雉鸣。 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雝雝鸣雁,旭日始旦。 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人涉昂否。 人涉昂否,昂须我友。” 楚夜笙在宴席上待的有些百聊无赖,见慕容璟烨离了席,自己也悄悄离开了兴庆宫。他本想去伊人宫邀黎落一同赏月,却在途径未央宫时,听见里面有人在吟唱那首他烂熟于心的诗。 他有些激动地从胸前的衣服里取出那块绣着红梅的帕子。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走到宫门前,却忽然看见拐角处的慕容璟烨正向这边走来,于是他又悄悄地躲到了附近一棵龙柏的后面。 慕容璟烨离开兴庆宫后,本想借着这夜风醒醒酒,却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未央宫。 曾经,每逢月色好的时候,他都会与挽歌一同从未央宫后面那棵紫杉树爬上未央宫的屋顶。 如今月色依旧,人却不在了。 慕容璟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起脚准备离去。 只是在回头的一瞬间,他忽然瞥见了那宫殿的顶上坐着一抹白色的身影。 挽歌,是你吗? 你终于肯回来看朕了,是吗? 慕容璟烨内心有巨大的惊喜绽开,这些年来,他第一次推开了未央宫的大门,走进了这座他生活了七年的宫殿。 可是他刚踏进未央宫,那屋顶上的人影却像是脚下一滑,迅速从屋顶上滚了下来。 慕容璟烨心中一紧,忙纵身跃起,朝着那身影滚落下来的方向飞去…… 要死了了吗? 黎落感觉的瓦片不停地硌着她身上未好完全的伤口。 这样也好,活着多累,死了也许就解脱了吧? 随着不停滚落的身子,她甚至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就在她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之时,一个迎面飞来的身影却将她纳入了怀中。 是幻觉吗? 黎落闭着眼窝在慕容璟烨的怀中,任他抱着自己轻盈落地。 黎落本就在半醉半醒之间,当她睁开眼睛看见头顶那张熟悉的面容时,竟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上慕容璟烨的脸,轻轻地摸着:“璟烨……是你吗?” 说话间,有淡淡的梨花酒香从她唇中溢出。一声糯糯的“璟烨”叫得慕容璟烨心头一动,他竟不受控制地沉醉在她那双迷离的月牙眸子里,还未等黎落反应过来,他已俯去吻上她沾了梨花香气的唇。 慕容璟烨想,她一定是在酒中种了4蛊,否则自己怎么就控制不住了呢? 当他的唇吻上黎落的一瞬间,黎落只觉得这个梦做得太过唯美了些。 “你……唔……” 黎落想说些什么,却被他堵得严严实实,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闷闷的“唔”语。她被他打横抱在怀中,那结实的如同钢铁般的胸膛,让她无处可逃。 慕容璟烨闻着她唇齿间的梨花香,只觉得被憋得生疼生疼的。 他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人过。那一刻,他甚至想,就算她已不是他也也愿意 他那双薄唇忽然从她的唇上移开,又迅速向下移去,在她纤细的脖颈处流连着。 黎落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只得以低吟浅唱迎合着他粗重的声。 就在两个人迷乱之时,黎落猛地想起这未央宫里面还有一个槿若姑姑,遂轻轻地推搡了一下慕容璟烨的胸膛:“不要在这里,回伊人宫。” 慕容璟烨从她的脖颈处抬起头来顿了一下,旋即抱着她离开了未央宫。 待那两人走远,楚夜笙才满脸落寞地从树后面走出来。 原来,那帕子的主人真的是她! 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那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可是他又似是不解气一般,两只握成拳,一下一下地打在身旁的龙柏树干上,不一会儿,他的双手便染满了殷红的鲜血。 一直守在不远处的桃夭见他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心中狠狠一痛,跑上前去,从身后抱住他:“王爷!您要保重身子。” 楚夜笙身形一顿,冷声道:“放开!” 桃夭却像是充耳不闻一般搂得更紧了些:“王爷,您这是何苦呢?或许那两个人已经在伊人宫里翻云覆雨了,您却在这里伤害自己,她能看得到吗?” 楚夜笙闻言,一双手重重地垂了下去。那手上的鲜血,在他那月白色的长袍上抹上一片血渍,清冷的月光下,那血渍泛着触目惊心的红:“桃夭,你说,如果是本王先遇见她,她会不会爱上本王?” 桃夭见他情绪稍稍冷静下来,才缓缓地收回搂在他腰间的手退到一旁,淡声道:“这世界上没有如果,有缘就是有缘,无缘就是无缘。” 楚夜笙默默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帕子,又忽地扬起手想要将它扔掉,可是就在帕子脱手的一瞬间,他又迅速收回手来,继而又将它塞回了胸前的衣服里。 “回宫吧。” 说罢,他便转身朝着祉祾宫的方向走去。 桃夭跟在他身后,走在他那被月光拉得老长老长的影子,只觉得满心伤悲…… ——分界线—— 云锦她们见慕容璟烨抱着黎落进了伊人宫,皆是一脸目瞪口呆,如石化般僵在了原地。 慕容璟烨却是看也没看众人,径直朝黎春阁走去。 云棉几人这才反应过来,忙跟了上去,可是她们的手还没挨着黎春阁的门边,那雕花的木门便“哐当”一声被慕容璟烨踢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 云棉一脸狐疑地望着身旁的几个人。 他们皆是摊摊手,表示什么也不清楚。 黎春阁内,昏昏暗暗的烛火和着这房中的旖旎,朦朦胧胧地,引人无限遐思。 慕容璟烨逋将黎落放在雕花的梨木,就急急地俯再次吻上她的唇。 黎落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以似水的温柔回应他的狂热。 慕容璟烨宽大的手掌轻轻一用力,她身上那件素白色的苎罗轻衫便在他的手下撕成两半。 晕黄的烛光下,黎落如羊脂玉般光滑的肩头散发着莹莹的光泽。 慕容璟烨眼底一暗,手不自觉地从她的下摆伸进去,挟住她胸前那两颗的轻轻地拉扯着。许是觉得那有些碍事,他直接大手一挥,将它拽了下来。 那薄凉的唇又顺着她洁白的脖颈一路向下,最终停在她的胸前。 温热的唇色的,一下又一下地着。 “不……嗯……不要……” 黎落不停地摇着头,伸手去推搡胸前的脑袋,奈何她浑身软弱无力,又无法撼动他半分。 就在黎落六神无主之际,那双大手又沿着她身侧一路游移,最终在她腰间系着亵裤的丝带前停住。 “不要……” 黎落按住他的手,可是他牙齿稍稍一个用力,她身子便不由地轻颤了一下,那双大手却趁此之际将那丝带勾开。 “不要……” 黎落想再伸手去阻止,却是为时已晚。 “不要什么?” 慕容璟烨伸出手去,往那花穴中探了探。 “嗯……不要……” 黎落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未穿越前,她虽然嫁了人,但却是未与林暮琛同过房的。如今,慕容璟烨这般,怎不叫她乱了心神? 待慕容璟烨身上最后一丝束缚除去,两人坦诚相对之时,黎落才稍稍清醒了些。就在慕容璟烨准备闯入的那一刻,她忽地朝里一缩,躲开他的进击。 慕容璟烨抬眸望向她:“怎么了?”暗哑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黎落别过头去,不去看他那精壮的胸膛。 “你先看清我是谁。”黎落抿了抿唇,“我不想这般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给了你。” 慕容伸出一只手,将她的脸扳向自己,一双深邃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我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在跟谁做。” 黎落垂下的眼睑忽地抬起,一双好看的月牙眼对上他深邃的目光:“那你喜欢我吗?” 第九十八章、是朕冲动了。 “你喜不喜欢我?”黎落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又开口将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慕容璟烨身形不自觉地绷紧了些,他沉默着盯着她看了许久,直至体内的散去,他才兴致缺缺地从她身上起来。 “朕,不会喜欢任何人。”说罢,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好,“是朕冲动了。” 说罢,他便朝着门口走去。 门外,不明所以的几个宫人正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忽然,木门从里面猛地被拉开,挤在最前面的云棉一个重心不稳,猛地摔进屋中。身后的几个人也因着惯性,一齐倒了下去。 “哎呦!” 云棉几个人揉着从地上站起来,在看见慕容璟烨那张黑得可以滴墨的脸时,又迅速跪了下去:“参参见皇上” 慕容璟烨冷冷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几个人,冷哼一声,便越过那几个人,抬脚离开了黎春阁。 云棉和云锦忙从地上爬起来,吩咐了阿羽和蕴儿去准备热水给主子沐浴,又吩咐阿福和祥贵去外面守着。 安排好这一切后,两人又赶紧去了内阁。 昏暗的房间里,黎落双目失神地裹着被子坐在,眼中的泪一串连着一串,像是怎么也流不尽似的。 云棉取过桌上的长针,拨了拨蜡烛的烛心,房间里顿时亮堂了许多。 云锦见自家主子这般模样,心里难受的厉害,只得在床边坐下,伸手搂住她:“都过去了,主子,都过去了。” “云锦,我以为”黎落哽咽了一下,接着道,“我以为他是喜欢我了,可是,云锦,却是我自作多情了。” “主子,一切都过去了,待我们明天离开这里,所有的一切就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黎落将脸埋在她的肩头,闷闷地点了点头。 慕容璟烨刚出了伊人宫,吴广祥就气喘吁吁地从远处一路小跑了过来:“皇上,不好了!在中秋宴上晕过去了!” 慕容璟烨闻言面上一紧,一把揪住吴广祥的袖子急声道:“怎么晕过去了?” 吴广祥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上气不接下气道:“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娘娘她用完膳以后就突然” 吴广祥话还未说完,慕容璟烨便大步朝着翎坤宫去了。 夜黑如墨,前一秒还是玉盘高悬,下一秒便移来一片乌云,将那皎洁的光辉尽数挡了去。迟来的秋风卷地而起,将翎坤宫院中的木芙蓉吹得左摇右晃。青石地砖上落了满地残花,被风一吹,又旋起几个浅浅的窝来。忽然,一道闪电如同一把银色的钢刀般划破天际,紧接着,便有大滴大滴的雨水落了下来。 翎坤宫外殿里,以将芷澜和关雎鸠为首的妃子焦急地等在寝殿门口。几个端着盛满血水的宫女进进出出,步履匆匆的样子无不召显着里面情况的严重。 寝殿中,女子一声接着一声的痛呼声和着殿外轰隆隆的惊雷声让人听着揪心。 慕容璟烨冒雨从外面进来,越过众人走到寝殿门口。 “皇后好好的怎么就晕倒了呢?” 蒋芷澜朝他行了个礼道:“回……回皇上……太医说……面前的那盘水果……被人下了毒。” 说罢,她默默地垂下头去。 慕容璟烨一张脸瞬间变得难看起来。那水果本来是摆在自己面前的,后来又被他赐给了皇后…… “今晚的水果是谁准备的?” 慕容璟烨沉着脸,对着众妃一声怒吼。 众人身子不由一抖,纷纷跪倒在地。 其中,为首的关雎鸠身子抖得最甚。她跪在慕容璟烨脚下,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回……回皇上……是臣妾……准备的……” 慕容璟烨闻言猛地俯去揪住她的衣领恨恨道:“你想致朕于死地?” 关雎鸠听他这么一说,身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来。这谋害皇上的罪名可是不小的,弄不好便会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思及此,她忙跪着朝前挪了几步,揪住慕容璟烨长袍的下摆,不停地磕头叫冤:“皇上明察,臣妾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您就是借臣妾一百个胆子,臣妾也不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啊……” 说到最后,她竟惶恐地掉了泪。 慕容璟烨被她叫得心烦,再加上脚下女子不停地拉着自己的衣袍,心中更是涌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他猛地将自己的袍角从她的手中扯出来,又直接抬起脚来,将她踢倒在地:“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非要了你的命!” 他话音刚落,寝殿的门便突然打开了,接生的稳婆满手是血地跑了出来,慌神道:“不好了!不好了!血崩了……” 慕容璟烨闻言脸色蓦地一白,一把揪住稳婆的领子:“朕命你无论如何也得给朕救活皇后和她腹中的胎儿。” 那稳婆满脸的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叫人有些分不清楚,她颤声道:“奴婢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听她这般说,慕容璟烨猛地松开手将她甩到一边:“若皇后和朕的皇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非灭你满门!” 那稳婆一听,当即吓得腿,她只好道了声“奴婢尽力”,便跌跌撞撞地返回了寝殿。 那稳婆刚进去不久,程秋砚便推门出来了。 他朝着慕容璟烨拱了拱手,满脸严肃道:“身子本就虚,加上这次又中了毒……以臣的医术也仅仅只能保一个”程秋砚略略一顿继续道,“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还望皇上尽早做出决断。” 慕容璟烨连连后退几步,直到身子撞上墙边的双扶椅子上才顿住脚步:“以先生之力,也无法回天吗?” 程秋砚哀叹一声,低头道:“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请皇上早做决断。” 慕容璟烨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将他重重包围起来,他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 作为一个男人,他却无法护自己妻子周全,作为一个父亲,他又无法守着他平安降生。 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这些让人更加绝望呢? 就在慕容璟烨六神无主之时,翎坤宫外殿的门“哐当”一声猛地被人推开。 “保大人!” 慕容瑾妍顶着屋外的风雨走进来,就连身上那件弹花暗纹锦服被雨水打也不自知。 她抬脚迈进殿中,走到程秋砚面前:“本宫命你,务必保住皇后。” 程秋砚得了令,朝着慕容璟烨和慕容瑾妍拱手一拜,又转身回到了寝殿中。 只是程秋砚前脚刚踏进寝殿,满脸泪水的浣春又出来了。 她刚踏出寝殿,便“扑通”一声跪在了慕容璟烨和慕容瑾妍的脚下。 “浣春,怎么了?……是不是你家主子她……” 剩下的话,慕容瑾妍没敢说出口,她一双担忧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人,生怕她一开口便会说出琉璃不好了的话。 浣春抬起一双泪眼望向慕容瑾妍和慕容璟烨,悲声道:“我家主子说……说她若有什么不测……请皇上和长公主一定要保住主子肚子里的孩子……主子说,这是她和皇上的孩子……她希望他们的孩子好好的来到这个世界上……” 浣春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了。 慕容璟烨闭了眼睛,明黄色衣袖下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难道这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吗?灭了安国的人是他!血洗安宫的人也是他! 为何要将这一切罪孽都报应在不相干的人头上! 慕容璟烨许久才缓缓开了口:“保皇后。” 浣春闻言,眼中的泪更甚:“说,若是皇上执意保大人,那她决不会独活。” 慕容璟烨心中一痛,抬脚就要进寝殿,却被寝殿门口的一众人给拦住。 “皇上,您九五至尊,万万不能进这血房。” “滚开!” 慕容璟烨甩开抱住他胳膊的蒋芷澜和慕子衿,却被身后的慕容瑾妍给拦住:“你在这等着,本宫进去看看她。” 说罢,她便越过慕容璟烨进了寝殿。 殿中,几个宫女举着一块大红色的棉布挡住她的身子,程秋砚背对着床坐在桌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稳婆和宫女们接生。 的琉璃显然已经没了力气,她面色苍白地躺在红布之下,密密麻麻的汗水将她额前的头发全部浸湿。 慕容瑾妍走到床边,拉住她有些冰凉的手轻声道:“琉璃,好孩子,这一胎保不住,咱们还可以再要下一胎。” 琉璃听见声音,缓缓转过头去望向来人,见是慕容瑾妍,她勉强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来:“皇姐……您来了。” 慕容瑾妍俯身为她理了理额前湿漉漉的头发,轻声道:“你一向最听皇姐的话了,这孩子,咱不要了。” 琉璃闻言一双眼睛猛地瞪大,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摇摇头:“这是我跟皇上的孩子,我一定要保住他。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说罢,她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侧过脸去不再看慕容瑾妍。 看见她这副模样,慕容瑾妍忍不住地掉下泪来:“我苦命的孩子……” 第九十九章、原来,她都知道…… 殿外,大雨倾盆。一道接着一道的闪电几乎要将整个天空照成白昼,轰隆隆的闷雷声,像是鼓槌一般,和着寝殿内女子痛苦的呼声,一下连着一下地击打着众人的心头。 慕容璟烨面色焦急地在殿外踱来踱去,偶尔里面呼声小了些,他便停下脚步,隔着一层门朝里面张望几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三更的梆子声响过,就在殿外众妃昏昏欲睡之时,一阵嘹亮的啼哭声从寝殿内传了出来。 靠在门边上的慕容璟烨一个机灵,瞬间站直身子望向寝殿的大门。 伴随着孩子的哭声,寝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慕容瑾妍抱着明黄色的襁褓一步一步地迈出殿中。 她那张沾满泪痕的脸上满是悲色,丝毫没有得了侄儿的喜悦。 她抱着孩子走到慕容璟烨跟前悲声道:“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慕容璟烨连孩子也未来得及看一眼,便匆匆跑进了寝殿。 整个大殿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风窗边的大红色绫幔,将桌上的红烛吹得频频摇曳,他忽地想起,她嫁给她已经五年了,可是却竟然没给过她一个像样的婚礼。 他封她为后的那日,正是挽歌从城楼上跳下去的日子。封后礼还未来得及行完,他便匆匆奔向挽歌。第二天本是他们大婚的日子,他却下令为挽歌举办葬礼。 她做了他五年的皇后,可他真正把她当成妻子的时光却不足半年。 慕容璟烨伸出手去挡在眼前,企图去遮那摇曳的烛光。奈何那烛光却偏要顺着着他的手指缝照进去,晃得他的眼睛生疼生疼的。 “皇上……” 无比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慕容璟烨忙走到床边俯身握住琉璃伸出来的手:“你这是何苦……” 琉璃望着他悲痛的面容,勉强扯起一抹笑来:“臣妾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我……”话说了一半,她又捂住嘴轻轻地咳了起来,那殷红的血顺着她的手指缝溢出来,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待咳嗽停了,她又继续道:“尽管如此,臣妾还是想在这世间…留下一样只属于……只属于你和我的东西……”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润她散在耳边的碎发。 说到最后,她有些气短,出口的话也开始断断续续起来。 “皇上……臣妾知道你为何厌烦我……那日……我去了未央宫……人人都说,说是臣妾逼得她跳了城楼……其实……那日是她差人请我过去的……” 琉璃在弥留之际忽然提到挽歌,慕容璟烨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她,声音中夹带着他自己也未发觉的颤抖:“她……叫你过去……是为何?” 琉璃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她说……希望臣妾能代她陪你君临天下……她说,那是安国欠你的,唯此才能消除你的仇恨……她说,国破家亡……是她的罪孽,她唯有一死,才能安心……” 慕容璟烨的胸口蓦地闷闷地疼了起来。 她都知道…… 原来,她都知道…… 可是,她却由着自己一点点谋划着夺了她父王的江山,任由他将她拉入罪恶的深渊。 琉璃忽然觉得脸上掉下一滴湿润,接着是两滴,三滴…… 面前这个男人,她默默地爱了近十年。可是,她却见他第一次流泪。 不是为着即将归西的自己,而是为着他深爱着的那个女子。 她被爱囚了这么多年的心,忽然就在看见他眼泪的那一刻,挣出了爱的囚笼。 原来,这么多年,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拼了命也想要留下他的血脉,此刻看来却是那么可笑。 这一辈子,她所犯的最大的错误,便是遇见了他…… 琉璃嘴角扯起一个自嘲的笑容,在无限的悲戚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而床边的男子似是还没有发觉她的离去,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握紧她的手道:“她还说了什么?” 可是那女子却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见她久久未回答,慕容璟烨这才抬起头来,猛然惊觉她已合了眼睛…… “皇后!” 他喊她,她不应。 他再喊,她还是不应。 他浑身颤抖着将手朝她的鼻下探去,只是还未探清她的呼吸,便又迅速的收了回去…… “皇后,是朕对不起你。”他握紧她渐渐没了温度的手,自言自语道,“若有来生,千万别再遇见朕这样的男子了……” 慕容璟烨闭了眼,便有泪水顺着他脸上未干的泪痕滑了下去。这次的泪,是为着琉璃流的,只是那人儿却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雕着繁复凤凰九天花样的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慕容璟烨逆着殿中点点烛光走出门来,满脸伤痛。 他立在门前,一双深邃的眸子望向门外无尽的黑夜。 “皇后……薨了。” 候在外殿的人纷纷跪下。 慕容瑾妍怀中的婴儿似乎是跟寝殿中那人有着心电感应般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悲戚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大殿中,让人闻之不觉落泪。 浣春跪在慕容瑾妍脚边,也跟着“呜呜”地哭出了声:“主子——” 后面的众人便也随之哭了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翎坤宫笼罩着一层浓浓的悲恸氛围。 慕容璟烨冷冷地扫过殿下众人,最终将目光锁在为首的关雎鸠和蒋芷澜身上,冷冷道:“中秋宫宴,淑妃失职,禁足锦瑟宫,削减一年分例。贤妃监管不当,削其妃位,降为贤嫔,分例按贵人供给。” 蒋芷澜闻言双目失神地瘫跪在地上,惊出一身冷汗,幸亏只是禁足和削尖分例。 一旁的关雎鸠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望向身前的慕容璟烨,她跪行着朝前挪了几步,挪到慕容璟烨脚下,伸手拉住他长袍的一角:“皇上!您不能这样削了臣妾的位份,臣妾是被陷害的!” 慕容璟烨冷哼一声,挣开她揪着自己衣袍的手,冷然道:“朕本以为,这么多年了,你能担得住贤妃这个身份了,却没曾想,依旧这般。是朕错了。” 说罢,他抬起脚离开了翎坤宫。 关雎鸠见慕容璟烨不肯收回成命,便又转身跪行到慕容瑾妍脚边,泪眼婆娑地抬头望着她:“皇长表姐,臣妾真的是被陷害的。您帮我去求求皇上,让他收回成命,臣妾真的是被陷害的!” 忽地,她似是想起什么一般,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走到蒋芷澜跟前,俯身揪住她的衣领面目狰狞道:“是你!一定是你陷害本宫的!蒋芷澜,你……” “够了!”一直沉默着的慕容瑾妍忽然怒吼出声,“贤嫔!你还嫌闹得不够乱是吗?冬青,你家主子累了,扶她回落缳宫歇着去吧。” 关雎鸠身后的冬青得了令,只得恭声道声“是”,走到关雎鸠身边将她扶起来:“主子,咱们回去罢!” 关雎鸠恨恨地盯着地上的关雎鸠看了几眼后,在冬青的搀扶下离开了翎坤宫。 慕容瑾妍抱着琉璃的孩子走到其余人面前,一双丹凤眼中充满了泠然:“自今日起,皇后之子放在本宫膝下抚养,若是有谁肚子里的肠子弯弯绕绕,想着什么不该想的。到时可就别怪本宫翻脸无情!” 慕容瑾妍这番话的分量有多重,殿下跪着的众人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宫中女子向来最是会察言观色,她们跪在殿下,齐齐朝慕容瑾妍叩首道:“臣妾谨遵长公主教诲!” …… 风雨过后,第二日那天空便放了晴。初秋的阳光温柔地抚过整个宁宫,在每一个角落里洒下点点光明。昨夜后宫中的众人,无一不是在各自的心事中入眠的。 慕容璟烨更是无眠,他在太和殿中整整坐了一宿。 五更天的梆子刚刚响过后,吴广祥便推门进了殿。 烛架上的龙烛早已燃尽,那烛泪顺着烛台辗转流下,在烛台的外壁留下一道长长的烛油。殿中的窗户也是半开着,微风将窗前那明黄色的绫幔微微,昏暗的大殿中,案前隐隐有个人的轮廓。 “皇上?” 吴广祥站在门口,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却见那案前的人影纹丝不动。 吴广祥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这皇上因着皇后去世,伤心过度跟着去了罢? 思及此,吴广祥一把老泪瞬间掉了下来。他快步走到案前,一边哭着喊着“皇上”,一边伸了手去探他的气息。 那案前的人却忽然抬起头来,不悦地皱了皱眉:“嚷嚷什么?” 吴广祥被吓了一跳,他连连退出好远一段距离,旋即又在案前跪下:“皇上,今天是夜楚使者辞行归国的日子,皇上您……” 话未说完,吴广祥又抬起头了悄悄观望了一下案前那人的表情。 却见慕容璟烨揉了揉眉心,撑着书案站起身来:“叫他们进来替朕更衣吧。” 说完,慕容璟烨转身进了寝殿。 吴广祥看着他落寞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便转身便殿外走去。 第一百章、你要随穆充衣一起去夜楚? 祉祾宫中,楚夜笙本收拾好了一切,准备今日离开。却不料还未待他离开,太祥宫中便派了人来请他去太祥宫一趟。 桃夭挡在楚夜笙身前,目光凌凌地望向来人:“叫我家王爷去太祥宫所为何事?” 为首的太监朝着桃夭拱手道:“回姑娘的话,奴才也不知道。皇上只说让奴才来请楚王爷去太祥宫一趟。” “今日是我们夜楚使者辞行的日子,若不说清请我家王爷过去是为何事,恕难从命。”说话间桃夭握紧手中的剑隔在她与那太监之间,面上尽是淡漠之色。 楚夜笙伸出手轻轻推开桃夭的剑,低声道:“桃夭不得无礼。” 见自家主子发了话,桃夭很自觉地低下头退到了楚夜笙的身后。 “请公公带路吧。” 楚夜笙走到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太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桃夭,才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去为楚夜笙带路。 太和殿中,慕容璟烨面色憔悴地端坐于殿前的雕龙书案前,静静地望着紧闭的殿门。脑海里却尽是昨夜琉璃去世前说得那些话和她那张布满泪痕的脸。那张脸同挽歌去世前的面容重叠在一起,如出一辙的绝望与悲伤。 “吱呀——” 刻着团龙图样的殿门突然被推开,便有初晨的阳光夹了些许初秋的晨风袭入殿中。 在昏暗里呆久了的慕容璟烨有些不适应,抬手在眼前挡了一下。 穿着墨蓝色太监服的小太监领着楚夜笙和桃夭进了殿中。 “皇上,楚王爷到了。” 慕容璟烨放下手,朝着立在书案一侧的吴广祥看了一眼。 吴广祥会意地走到门口,将殿门完全打开。昏暗的大殿里瞬间亮堂了起来。 昨夜皇后难产,阂宫惊动,对于宁国皇后怆然离世一事,楚夜笙是知道的。于是他走上前去,朝着案前的男子拱手行了个礼,叹息道:“宁皇请节哀。” 慕容璟烨望着殿下的楚夜笙,一袭紫青祥云袍包裹着挺直的身躯,如瀑墨发束成的四方髻被温润剔透的白玉冠固定住,更衬托出他的阴柔。不同于自己的颓然,即将归去的楚夜笙有些意气风发之态。 即将抱的美人归,怎能不意气风发。 慕容璟烨在心中冷哼一声,心头竟涌起一种莫名的憋屈。 他一向是个高傲的人,如今被人戴了绿帽子还得强装无所谓,这种感觉,很不爽。但这种不爽又不能直接表现在脸上。一时之间,失去发妻的哀恸,被妃子背叛的愤怒,再加上怒而不能发的憋屈,各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五味杂陈。介中滋味,难以描述。 慕容璟烨揉了揉太阳穴,对着吴广祥疲声道:“为楚王爷看座。” 吴广祥心领神会,忙朝守在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便从内阁搬出一张明黄色的圆垫子搁在慕容璟烨的书案右侧。 待楚夜笙在一旁落了座,慕容璟烨才缓缓道出今日请他前来的目的。 “昨夜中秋宴上,我宁国被奸人所害,在凶手没抓到之前,所有的人都有嫌疑,所以……”慕容璟烨顿了一顿,继续道:“所以朕希望楚王爷可以暂缓归国日期,待凶手入网,朕定送你们归去。” 楚夜笙一双桃花眸微眯,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在案上,待慕容璟烨说罢,他才停了手,思量片刻之后抬眸望向慕容璟烨:“贵国遭此不幸,我们应当配合调查,只是总归有个期限吧,总不能你宁国一日抓不到凶手,我夜楚使臣便一日不能归国吧?” 慕容璟烨摸了摸下巴,沉思了半晌才道:“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无论凶手落网与否,朕都会允你们离去。” 楚夜笙又道:“本王自幼不喜在这宫中拘着,希望宁皇能够允本王自由出入宁宫之权。当然,您若是怕我私自离开,也可以派人跟着。” 慕容璟烨闻言,面上稍稍露了难色:“南安国刚刚败降,这长宁城里定少不了他们的眼线,朕担心……” 不料他的话未说完,便被楚夜笙出声打断:“这您大可放心,本王身边有桃夭跟着,定不会有危险。” 说罢,他从案前站起身来,朝着慕容璟烨堪堪一拜,道了声“告辞”,便带着桃夭离开了太和殿。 慕容璟烨望着主仆二人离开的背影,眸中闪过一抹疑色,遂唤过吴广祥低声吩咐道:“让苏玄影带几个身手好的远远跟着。” 吴广祥朝着慕容璟烨拜了一拜,便出去寻苏玄影了。 …… 伊人宫外,苏玄影在宫门前来回地踱步,期间还时不时地停下步子朝着门口张望几眼,生怕一个不留神便错过了什么似的。 忽然,那朱红色的大门被打开来,苏玄影闻声迅速躲到了一棵树的后面。 却见云棉和云锦一人挎着个包袱从伊人宫中走了出来,云棉将包袱拎在手中掂了掂重量,撅着嘴喃喃道:“这主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左右都已经要走了,还留着这些东西作甚,一把火烧了去不更是一干二净?偏偏还要放到江贵人那里。” 云锦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真是个榆木脑袋!主子说她放下就真的放下了?” “不然呢?难不成还打算心里装着皇上嫁给夜楚的王爷?” 云棉撇了撇嘴,一身浅碧色的宫装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明朗。 “哎,咱们做奴婢的就别瞎猜了,主子这么做总归是有她自己的理由。咱们就只管跟在主子身边伺候她就好。” 云锦话音刚落,二人面前忽然投下一抹暗影。两人抬了头去,却不知苏玄影何时立在了两人面前。淡淡的日光投过四季常青的龙爪槐枝丫,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斑驳驳的光影,苏玄影站在那光影中,直直地盯着云锦。 云棉故作漫不经心地轻咳一声,取过云棉臂弯上的包袱低声道:“我自己去江贵人那走一趟吧。” 说罢,不等云棉作答,她便匆匆地朝着锦瑟宫的方向去了。 云棉低下头正准备行礼,却被苏玄影伸手止住。 两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时间相对无言。 云棉半蹲着,行礼也不是,直起身子也不是,最后只得尴尬开口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那个……苏大人,好巧啊……呵呵呵……” “不巧。”苏玄影松开扶住云棉胳膊的手,眼睛却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她,“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云棉一脸错愕地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只是在触及到他目光的那一刻,她又迅速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道:“不知苏大人找奴婢所为何事?” 苏玄影抿了抿唇,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你要随穆充衣一起去夜楚?” 云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惊魂未定地点点头,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苏玄影见状瞳孔微缩,急声道:“你走了我怎么办?” 听得他这么一说,云棉的小脸瞬间红了。她忽地想起那日他在门口硬塞到自己的手里的玉玦,说是什么……什么定情信物。难不成这苏大人真的对自己…… 云棉想到一半忽然回过神来。 他堂堂宁宫羽林卫首领,皇上跟前的红人,怎么可能看上自己一介地位卑下的宫女。他这般说,不过是觉得自己蠢,拿自己寻乐子罢了。 思及此,云棉忙从身上翻出苏玄影曾送给她的那枚玉玦递到苏玄影跟前:“这枚玉玦……是苏大人您的……前些日子一直忙,就忘了还您。奴婢这就要离开了,再不还您怕就没机会了。” 苏玄影盯着她手中的玉玦,上好的蓝田玉在阳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镂空的祥云图案更是清晰可见。 这枚玉玦,曾是他父亲送给他母亲的信物,他母亲临去世前将它送给他,说是要等将来让他送给自己心仪的姑娘。 苏玄影忽然伸手握住云棉捧着玉玦的手,一字一句道:“我说过,这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那收了它,这辈子便是我苏玄影的人了!” 他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云棉的耳中。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他:“……你……你……你……唔——”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接下来还要说什么话,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因为在她继续开口前,苏玄影已经俯下身子堵住了她的的嘴。 云棉望着那张在眼前骤然放大的俊脸,刚刚降下温的脸又瞬间红了起来。 苏玄影被她一双大眼睛盯得有些耳根发热,遂伸出宽大的手掌蒙上她的眼睛。可是那长长的睫毛却在他的手心里挠啊挠,挠得他心里直痒痒。 就在苏玄影心猿意马之时,云棉一个猛力,忽然推开他,连连后退几步:“苏……苏大人……请自重。” 苏玄影嘴角掀起一抹笑意,又一步步地朝她逼近:“娘子都要跟着主子跑了,你要我怎么自重?嗯?”最后一个字尾音拉得极长,充满磁性的声音里不自主地带了几分旖旎…… 第一百零一章、谁……谁是你的娘子! “谁……谁是你的娘子!” 云棉红着脸将手中的玉玦塞到他手中,转身便回了伊人宫,独留苏玄影一脸苦笑地立在那里。 清晨的风将他身上那玄色的长袍微微掀起,苏玄影立在风中,目送着那抹浅碧色的身影消失在伊人宫的门口。直至那朱红色的宫门被紧紧关住,他才落寞离去。 ——分界线—— 苏玄影离开没多久,楚夜笙便领着桃夭走到了伊人宫门前。 和煦的阳光投在那扇紧闭的宫门上,门把手上刺金的狮子头有些狰狞。 楚夜笙就立在那里,望着那紧闭的宫门,眼底有化不开的柔情也有抹不去的伤痛。 桃夭望着眼前那迟疑不前的身影,径直越过他走到门口,握住金色狮子头口中的衔环在门上敲了几下。 “桃夭!”楚夜笙低声呵住她。 “王爷,既然宁皇已经将她赐给了你,她就是你的人,既然放不下,何不进入问个清楚?” 桃夭对上他那双桃花眸,微微抿了抿唇,又回过头去敲起门来。 “我都说了!我不是你娘……子。” 云棉猛地打开宫门,本以为是苏玄影,却不料却看见站在门前的人是那夜来给自家主子送药的夜楚侍女。 “那你是谁娘子?” 桃夭挑了挑眉,环起双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云棉面上现出一抹尴尬,不过旋即又被她隐了去,她眼睛一斜挡在门口,气势汹汹地望着桃夭:“关你什么事?” 门内却忽然传来了黎落的声音:“云棉,是谁啊?” 黎落本坐在梨树下的秋千上发呆,却听见门口云棉与人的吵嘴声,遂出来看个究竟,却不料一出门便看见了门口的桃夭和立在不远处的楚夜笙。 黎落朝着楚夜笙微微福了福身子,轻声道:“不知是楚王爷驾到,有失远迎。望楚王爷恕罪。” 楚夜笙却并不吭声,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黎落。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眸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可惜黎落却看不出来。 他与她咫尺之遥,却仿佛相隔了天涯海角。明明是他先遇见的她啊!他捡了她的手帕,他救了她的性命,可是到最后,她眼里心里却只装着别人。 风,吹起他脸颊两侧的墨发,一缕缕飞扬的发丝将他脸上的悲伤尽数挡住。 楚夜笙隐下心头的苦涩,微微上前一步望着黎落道:“你……并不是真心想同本王回夜楚。” 不是疑问,是肯定。 黎落低头沉默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本不想利用你,可是单凭我一个人,永远不可能逃离这里。” 她用了“逃离”二字。 未穿越前,她同林暮琛结婚的当夜,他也是连夜“逃离”的。 如今,却是要换做她先逃离了。 黎落嘴角掀起一抹苦涩,抬头望向天空:“真的很羡慕那些鸟儿。无忧无虑,多自在。” 楚夜笙将她面上的落寞尽数收入眼底。那双好看的桃花眸里有一闪而过的心疼。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伸出手牵住黎落的手:“跟我来。” 他手心滚烫,灼得她皮肤有些微微发疼。黎落挣了一下,却没有挣开,他握得太紧了。于是便由他牵着走。 云棉想要跟上去,却被桃夭伸手挡住。 “你干嘛?” 云棉瞪她。 桃夭耸了耸肩,扶额道:“你是真蠢还是假蠢?这时候你跟上去干什么?” 云棉伸着脑袋朝着渐行渐远的二人望去,眼中闪过一抹担忧:“他万一欺负我家主子怎么办?”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们宁国的皇帝似的,不懂怜香惜玉!” 桃夭白了她一眼,直接拉住她,将她甩进宫门内。 桃夭站在门口,望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眼底闪过一抹悲色,却又被她不着痕迹地隐去。 楚夜笙牵着黎落穿过重重宫门,直至在宁安门前停下,黎落这才明白,他这是要带着自己出宫。 黎落忽地停下脚步挣开他握住自己的手:“今天不是你们归国的日子吗?为何只带我一个人出宫?” 楚夜笙无奈地耸耸肩,朝她摊手道:“你们宁国皇后遭人迫害,中毒身亡,我们夜楚使臣难逃嫌疑,只能将归国的时间推后。” 黎落闻言心中微微一怔,她只听说昨夜皇后临盆,产下一名皇子便驾鹤西去。本以为是难产而死,却不料这里面另有隐情。 这夜楚王爷倒是心宽的很,就一点也不担心被怀疑,反而还要拉着自己出宫去。 黎落默默地在心底里翻了两个白眼,便转过身去往回走。只是还未走几步,便被楚夜笙拦住去路:“你不是说,想出宫去吗?” 黎落拂了拂被他捏皱的衣袖,皱眉道:“如今皇后遇害,这宫中众人都难脱嫌疑。你这般拉着我堂而皇之地出宫,难免不让有心之人怀疑。”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黎落有些无语地扶额:“楚王爷,您是夜楚的王爷,做什么事都可以无所顾虑,可是我不同,我只是一介身份卑微的充衣,稍有不慎便会落人话柄。” 楚夜笙微微地抿了抿唇,直接拉起她的手朝宫门外走去:“从今天开始,本王护着你!” …… 碧琅宫偏殿中,阳光透过雕着如意缠枝莲的木窗斜斜地射进屋中,在莹润的白玉地板上投下一片似的望向黎落。却见她像是没听见自己的话一般,直接寻了片空地,丝毫不顾自己形象地坐下。 “如此美景,若是能留住就好了。” 黎落望着山下的枫林,喃喃道。 “这好办,等下了山,本王去寻一个画师来,让他把这里画下来。” 楚夜笙在黎落身边的空地坐下。 “真的可以吗?” 黎落侧眸望向身旁的男子,却见他正盯着自己看,她那小脸微微一红,伸出一只手挡住一半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楚夜笙含笑摇摇头,却伸出手去将她微乱的刘海儿拨到一边,又为她正了正发间一支歪了的簪子。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在本王眼中,你才是最美的画。” 黎落盯着面前男子那双情意浓浓的桃花眸,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 原来这古人写诗,还有撩妹的目的。 她无奈地摇摇头,挪着身子稍稍坐远了些,左右而言其他道:“那就等今日下山,找个画师。” 楚夜笙心中微微泛酸,将放在黎落身上的目光移开:“等离了宁宫,你有什么打算?” “嗯?”黎落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楚夜笙淡淡一笑,嘴角泛起一抹苦涩:“你不是不愿同本王回夜楚嘛?本王只好放你离去。” 听他这般说,黎落心中微微一动,侧过脸去望着他:“你愿意放我离开?” 楚夜笙依旧盯着山丘下的枫林道:“本王是喜欢你,可是,本王更不愿意强迫你。” 黎落抿了抿唇,抬头望向浮云游弋的天空轻声道:“你说,若是从一开始,我喜欢的人就是你,该多好。” 楚夜笙笑了一下,摇摇头:“无缘就是无缘,命中注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 命中注定的事…… 黎落眼角有些酸涩。 有缘又如何? 命中注定又如何? 穿越前,那寺庙中的老和尚曾说过自己与林暮琛有三世羁绊,她曾以为这是缘分,是命中注定,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全都是孽缘罢了…… 第一百零二章、她的亲人被朕屠尽了。 琉璃是在三日后出殡的。 那日风刮得特别大。乱舞的落叶枯枝迷了人眼。 乾罗殿前,慕容璟烨站在高阶之上,目送着琉璃的棺材被抬出走。阶下众妃与宫人们俯身跪倒一片。压制的哭声如同铁制的鼓槌一下又一下地敲在慕容璟烨的心头之上。 禧祥宫中,慕容瑾妍怀中的婴儿像是与母后心有灵犀般的,不停地哭着。 慕容瑾妍抱着他在殿中转着圈,口中“噢噢噢”地哄着怀里的孩子,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夕云见主子难过,自个儿也跟着流泪,嘴上还不停地安慰着慕容瑾妍:“主子,人死不能复生,您要节哀。” 慕容瑾妍轻轻摇着大哭不止的孩子,哽咽道:“琉璃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在这冷清的禧祥宫里,只有她肯日日过来陪着本宫用膳聊天。可是老天不长眼哪,偏生就早早领了她的命去。” 说罢,她竟无法自控地“呜呜”哭出声来。 夕云见她悲伤得不能自已,便抹了泪上前接过慕容瑾妍怀中的孩子交给一旁的奶娘,让她抱了下去。 夕云走到慕容瑾妍身旁,扶着她在殿上的双扶椅上坐下:“主子,您千万要保重凤体啊。如今这不在了,后宫这大局还得由您来主持。” 慕容瑾妍这才取下腰间的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另一只手却狠狠掐住椅子上的扶手,恨不得将指甲镶到木头里去似的,精致的面容上却现出弑杀的恨然:“那个下毒的刺客别让本宫抓住,否则本宫定将他碎尸万段!!” 夕云看见主子这般,手心里不禁捏了汗。上一次见主子露出这样的神情,是在前宁国被灭了的时候。那时她十八岁,望着高高坐在马背上倒戈的护国将军,面目狰狞地吼:“若有一天,你落到本公主手里,本公主定将你碎尸万段!”后来,主子被安皇虏到宫中,被迫做了敌国的妃子,她凭着心中的仇恨,忍辱负重地活了下来。她被封嫔那天,向安皇讨了一道赏,将那个叛国的将军交给他。安皇那时候宠着主子,又有心除掉那位将军,便随便找了个接口将那将军关押交由主子处置。那个年纪的女生,本该在无忧无虑中度过,可是主子却背负着家仇国恨,以最狠厉的手段将那将军五马分尸。从此以后,前朝安皇的宁嫔,当朝长公主便落下了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名声。 夕云轻轻地拍了拍慕容瑾妍的肩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天,皇上会将凶手正法。” …… 皇后大丧期间,慕容璟烨缀朝三日,举国哀悼。整个大宁后宫的妃子必须着素锦,戴素色珠花。 一时之间,整个宁国沉浸在一中哀恸的氛围里。 自打蒋芷澜被罚了禁足,便日日坐在书房里的桌案前抄写佛经,抄够了,就交给碧桃,让她拿到翎坤宫的灵堂里去烧。 期间,唐泠去锦瑟宫看过她几次,却被慕容璟烨安排在宫门口的侍卫给拦了回去。 是日,唐泠又来到锦瑟宫,依旧被侍卫们拦在门外。 宛翠从袖口里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贼溜溜地塞到其中一个侍卫的手中:“侍卫,这是我家娘娘的心意,到时候买酒喝。” 那侍卫却是满脸为难地推掉宛翠的手,望向一旁的唐泠道:“良嫔娘娘,不是小的不通融,实在是上面查的紧,小的们也不好做。” 唐泠温然一笑,捏着手中的绣花帕子走上前来。她从宛翠手中取过那一锭银子硬塞给那侍卫:“本宫知道你们的难处,既然皇上下了令,那本宫就不为难你们了。只不过本宫希望你们可以帮本宫一个小忙。” 那侍卫一听,忙拱手弯腰恭敬道:“娘娘请讲。” 唐泠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到那侍卫手中,低声道:“替我把这个交给淑妃娘娘。” 说罢,见那侍卫将信放好,她这才带着宛翠缓然离去。 漱玉宫到锦瑟宫的路很远,晌午的阳光将主仆二人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身后不远处,几个着素色宫装的宫人亦步亦趋地跟着,长长的甬道两侧,平日里娇翠欲滴的龙爪槐竟也显得死气沉沉的。 “皇上今日里都去了哪些地方?” 一路静默的唐泠忽然开口问道。 宛翠一边扶着唐泠的胳膊一边低头检查着脚下的路道:“听太祥宫的宫人们说,近些日子皇上都在翎坤宫待着。” 唐泠嘴角一掀,露出一抹不屑。 平日里倒是不见皇上这般深情,人死了,倒是会装做伉俪情深了。这皇上,还真真是会演戏。 主仆二人不知不觉地行至翎坤宫门前,唐泠忽地停下脚步望向冷冷清清的宫门,沉思片刻后,她转身朝跟在后面的其中一个宫人道:“吩咐御膳房准备几样皇上爱吃的吃食送到翎坤宫来。” 待那宫人领了命离去后,唐泠又朝其余人道:“你们现在这后者罢。” 以宛翠为首的宫人朝着自家主子福了福身,齐齐道了声“是”。 唐泠刚踏进宫门,便有喊话的太监扯着嗓子高声喊道:“良嫔娘娘驾到——” 候在院子里的宫人便纷纷跪下行礼。 唐泠越过跪着的宫人们走进殿中。却见这青天白日里偌大的宫殿竟昏昏暗暗,无比压抑。殿中,亡皇后的灵堂还未撤去,慕容璟烨正坐在她牌位前的垫子上饮着酒。 唐泠跨过那七零八落的酒壶行至窗前,将那捂得严严实实的白色窗幔拉开。便有千丝万缕的阳光倾窗而入,整个大殿瞬间亮堂了起来。 慕容璟烨一时不适应这殿中强烈的光线,便伸手在眼前一挡,冷声道:“拉上!” 唐泠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走到慕容璟烨身边,伸手抚了抚他的肩头:“臣妾记得,宣宁皇后去世那段时间,您也是这般不吃不喝,整日在太和殿中买醉。” 慕容璟烨抬起一双满是泠然之色的眸子望向她。 要知道,在这偌大的皇宫之,“宣宁皇后”这四个字简直就是宫廷禁语。可是唐泠却像是全然不知一般,自顾说着。 “那时候臣妾刚进宫没多久,却听其他姐姐们说,皇上这一辈子,真是爱惨了宣宁皇后。那时候,臣妾就想,到底是哪位女子,竟得了皇上的心。” 慕容璟烨低头一笑,淡声道:“她和你一样,都是因为朕,失了家国。不同的是,她的亲人被朕屠尽了。” 说罢,他拎起酒壶灌了口酒。 浓浓的酒香在四周弥散开来,唐泠微微皱了皱眉头,夺下他手中的酒壶:“皇上,您醉了。” “朕没醉,朕清醒的很!若不是朕,挽歌和琉璃就不会死。朕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后悔的事,唯独负了这两个女子。” 慕容璟烨身形一晃,坐着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旁边的唐泠忙伸手扶住他:“许是她们上辈子欠了您的。这辈子来还债了。” 慕容璟烨拂开她的手挣扎着从垫子上站起身来朝殿外走去:“是朕欠了她们的。” 殿中的唐泠立在那里,她一张精致的面容在背着光的方向里有些晦暗不明 ——分界线—— 云琅婳出了月子的第二日便去了落缳宫。 一向珠圆玉润的关雎鸠这些日子竟然消瘦了不少,云琅婳踏进殿中时,她正恹恹地躺在美人榻上假寐。 冬青便跪在榻前,一下一下地为她捶着腿。 “这外边日头正好,关姐姐却躲在这殿中偷懒,真真是不划算!” 云琅婳拎着裙角走上前去,笑盈盈地望着她。 关雎鸠猛地睁开眼睛,在看见云琅婳容光焕发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冷冷地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后转了个身,不再看她。 “姐姐这是怎么了,竟这般不待见妹妹?” 云琅婳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 关雎鸠闷声开口,语气却有些酸溜溜的味道:“本宫可没那个福气给当今皇长子的母妃嘉嫔娘娘当姐姐。” 云琅婳闻言,执起帕子捂住嘴嗤笑一声道:“妹妹的孩子不也是姐姐你的嘛?” 听见她这般说,关雎鸠猛地从榻上坐起身来,一双闪着光的小眼睛直直地望着她:“你刚刚说什么?” “妹妹说,姐姐您也是我皇儿的半个娘亲。若他日” 他日什么,云琅婳并未言明,一双剪水秋眸含笑望着关雎鸠,眸底深处,却尽是算计之色。 “有朝一日,皇儿若能登上那个位置,定会像供奉亲母一样侍奉姐姐你。” 云琅婳压低了声音。 “此话当真?” 关雎鸠将信将疑地望向她。 “妹妹何时骗过姐姐?”云琅婳满是真诚道,不过下一瞬,面上却又闪过一丝犹疑之色,“不过” “不过什么?” 云琅婳在关雎鸠身旁坐下,极亲近地挽住她的胳膊,低声道:“在这后宫之中,皇子公主最容易遭人惦记,妹妹怕”云琅婳顿了一下继续道:“怕有心之人不相让咱们姐妹好过,妹妹希望姐姐能同妹妹一起保护您的干儿子。” “干儿子?” 关雎鸠眼中的精光恨不得溢出眸子似的盯着身旁的女子。 第一百零三章、这么会忽然得罪皇上? 云琅婳点了点头:“对,干儿子。” 可是下一瞬,关雎鸠眼中的光又迅速黯淡了下去。 她掐了掐银丝攒成的百合花袖口,颓然道:“若说以前,本宫定能尽全力护住他,只是本宫如今被废了妃位,又不招皇上待见,着实心有余而力不住啊。” 云琅婳安慰性地拍了怕她的手道:“无论姐姐是什么位份,长公主远房表妹这个身份是永远不会变的。加之咱们长公主最看中亲情,姐姐到时候多去禧祥宫走走,妹妹相信,长公主定会为你在皇上面前说情的。” 关雎鸠如醍醐灌顶,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从榻子上站起身来,唤过冬青道:“冬青,今日本宫要亲手为皇表姐做一顿晚膳,赶紧命人去御膳房取些皇表姐平日里爱吃的食材来。” 冬青朝着她与云琅婳福了福身子,便退出殿中。 …… 午夜时分。 慕容璟烨坐在案前,盯着殿下的暗卫道:“查得怎么样了?” 暗卫从胸前掏出一只暗红色的葫芦瓷瓶呈了上去:“据卑职所知,皇后中的毒真是这瓶中之毒。此毒名为‘金波旬花’,产自天竺国。据说此毒无药可解。” 慕容璟烨令吴广祥将拿瓷瓶取过来,端详片刻抬眸望向殿下的暗卫:“只查出这些?” 那暗卫低下头,颓然道:“卑职无能,目前还未查出其他线索。” “那就继续查!查到水落石出为止!” 说罢,他大手一挥,那红色瓷瓶在金色的祥云纹琉璃砖上滚了几圈滚到了那暗卫的脚下。 那暗卫俯身将它捡起来,拱手道了声“是”便退出了殿中。 慕容璟烨双臂撑在案上,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吴广祥在旁提醒道:“皇上,天色不早了,该就寝了。” 慕容璟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烦躁道:“那就让宫女去吧!” 吴广祥见皇上面色不虞,忙一声不吭地退出殿中召了宫女和司寝嬷嬷进去。 黎春阁内,江温尔和梨落并肩躺在宽大的花梨木,聊着心事。 “黎儿,你真的想好要随那夜楚王爷去夜楚了吗?” 江温尔侧过身去,与黎落面对面躺着。 黎落往上拉了拉二人身上的锦被道:“等出了宫再做打算吧。” 江温尔伸出手去握住黎落的手:“不管在哪里,都要保护好自己。别再弄得遍体鳞伤。不然我在这宫里会不安心。” 黎落默默地点了点头,反手握住江温尔的手:“江姐姐,你也是,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窗外树影重重,被夜风一吹,便微微晃动起来。 两姐妹的手,就这样紧紧地牵在一起,直到两人双双入睡,也再没松开过。 国丧三日之后的早朝,邑都传来急报,邑都蝗灾。 邑都算是宁国第一大县,若是因为蝗灾而导致饥荒,将会对国家造成不可预知的损害。再加上刚刚跟南安国打了仗,国家国库空虚,开库赈灾是行不通的。这突如其来的蝗灾,可真真算得上是老天爷在给宁国出难题,一时之间,慕容璟烨陷入了为难的境地。 下了早朝之后,慕容璟烨把苏玄影召进了太和殿。他将昨夜暗卫查到的线索讲给苏玄影听了之后,苏玄影满脸凝重地摩挲着下巴思考片刻道:“若这一切都是秦牧的阴谋的话,那皇上您就不得不防患于未然了。” 慕容璟烨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他低沉的声音和着轻叩桌面的“笃笃”声在寂静的殿中响起:“依你之见,朕该如何防患于未然?” 苏玄影在殿中来回走了几圈,脑中忽然闪过一抹灵光,他猛地合住手,转过身去:“邑都不是闹蝗灾吗?那就派他去邑都,若是他有能力解决这次灾害倒也罢了,若是不能的话,正好可以治他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慕容璟烨叹了口气道:“朕何尝没有这样想过。只是,秦牧为我大宁前朝元老,朕为难啊……” “皇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臣倒是觉得可以借这次蝗灾,好好清清佞臣。” 苏玄影眼神坚定地望着案前的慕容璟烨。 “容朕再好好想想,你先下去吧。” 苏玄影闻言,忙拱手道了声“微臣告退”便退出了太和殿。 慕容璟烨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密密麻麻的阳光扑面而来,却始终照不到人心里。 “你说,朕该怎么办?” 他略显沧桑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宫殿里,久久没人回答。 不远处的吴广祥呆立片刻后才发现皇上这是在问他,便弓着身子上前一步道:“奴才觉得苏大人说得对。若是秦大人没有二心便罢,可怕就怕在……” 吴广祥说到最后噤了声,即便他不言明,以皇上的睿智,也定能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慕容璟烨闭了眼睛,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吴广祥,拟旨吧。” …… 秦牧被派去邑都赈灾的旨意是傍晚的时候传到尚书府的。 秦牧赔笑送走传旨的公公,一转身,眼底一片暗沉。 秦夫人满脸担忧地走上前来询问道:“老爷,这皇上怎么忽然会派您去邑都?” 秦牧将明黄的圣旨拍在桌子上咳嗽了几声道:“怕是皇上想要除去我了。” “怎么会这样?”秦夫人紧紧地揪着手中的帕子,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秦牧摇了摇头:“自古帝王之心最难揣测,如今这宁朝已经趋于稳定,皇上怕是想开始将我们这些前臣尽数除去啊。” 秦夫人闻言身子一颤,忙在秦牧的另一边坐下:“那该怎么办?,要不咱们给昀儿写封信吧,让她在皇上那吹吹枕边风。” “不可。”秦牧摆了摆手,“昀儿刚入宫没多久,虽然被皇上宠幸过几次,但毕竟不算是盛宠,咱们贸然让她请求,怕是会引起皇上的反感啊。” 说罢,秦牧又是重重咳嗽了几声。 “老爷,你这些日子身子本就不大好,邑都路途多舛,妾身真真是担心您这咳疾加重。” 说到这,秦夫人竟执了帕子抹起泪来。 秦牧见夫人这般,心里也是难受的紧。遂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夫人莫担忧,老夫会照顾好自己。” 秦夫人哭得满脸泪水:“这都造的什么孽啊!” …… 翌日清晨,秦牧被派去邑都赈灾的消息才传到了琅泽轩。 秦宛昀正在用早膳,翠云从外面回来将这一消息告诉她的时候,手边的银耳百合汤猛地被打翻,滚烫的汤水渗进秦宛昀淡黄色的银纹绣百花襦裙里,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烫。 她从凳子上站起身来,紧紧揪住翠云的衣袖问道:“消息可否属实?” 翠云满脸忧色回道:“奴婢所说句句属实,估摸着这会儿老爷的车已经出了长宁城。” “不行!爹爹他年事已高,怎么能经受得住这一路颠簸?”秦宛昀松开揪住宛翠衣袖的手,六神无主地在房中踱着步,“不行!我得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说罢,她连衣裳也顾不得换,便匆匆跑了出去。 翠云追在身后,奈何她如何呼唤,也叫不住前面步步生风的女子。 秦宛昀一路跑到太祥宫,可吴广祥却像是知道她会来一般挡在太和殿外。 “吴公公,我想见皇上,麻烦您通报一声。” 秦宛昀一见是吴广祥,忙冲上前去道。 吴广祥先是不紧不慢地朝着秦宛昀行了一礼,接着脸上浮起一抹恭敬的笑意歉声道:“皇上有旨,即日起,宛良人禁足琅泽轩,非旨意不得擅自出入碧琅宫。” 秦宛昀闻言,满脸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 她不明白,为何一夕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明明前些日子皇上还说她琵琶弹得好,犹如天籁之声。为何转眼之间,自己便被稀里糊涂地禁足了。 她又急急走上前去,抓住吴广祥的衣袖道:“吴公公,请问我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何皇上忽然要将我禁足?” 吴广祥将拂尘搭在臂弯间,向着她拱手道:“奴才只是传达皇上的旨意,至于为何,恕奴才没那个胆子妄自揣测帝意。” 秦宛昀抿了抿唇,心中虽疑问万千,却也知道吴广祥向来嘴严,从他这儿问不出什么来,遂带着翠云转身离开了太祥宫。 吴广祥望着主仆二人离去的背影,默默地摇了摇头。 太祥宫到碧琅宫的路并不是很远,可是秦宛昀却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 她本以为,皇上封她做了良人,又赐了她青雀琵琶,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为何会突然这样?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翠云跟在她身后,默默地走着,直到自家主子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宛翠,你知道老爷为何会被突然派去赈灾吗?” 翠云低着头道:“奴婢不知。许是皇上看中老爷的才能……” 翠云的话还未说完,秦宛昀便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定是父亲做错了什么得罪了皇上。” “怎么可能,老爷这些年来一直小心翼翼,这么会忽然得罪皇上?” 第一百零四章、难道是那晚…… “那为何父亲会被无端派去邑都?我为何会无故被禁足?”秦宛昀低头望着脚下青石地砖上的祥云图案,眼中满是疑惑。 翠云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道:“难道是那晚……”她又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外面,又蓦地放低声音附在秦宛昀耳边道:“莫不是那天晚上收到的那封匿名信件?” 秦宛昀闻言身形一顿,侧过头去斜了她一眼。 翠云自知说话乱了场合,忙捂住嘴默默地退到了自家主子的身后。 主仆二人回了琅泽轩,翠云将两扇门紧紧关上后,又折回内阁取了一封信出来递到秦宛昀跟前。 “主子,这就是那夜被塞进琅泽轩的匿名信。” 秦宛昀接过信,又重新将里面的内容读了一遍。 信中说,秦宛昀若要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便于兴庆宫附近的小祠堂里见。 秦宛昀本可以不去的,可是,她忽地忆起小时候无意间听得的父母亲的对话。 他们说,要将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自己并不是尚书府货真价实的大小姐。 而那夜,却有人以她身世为诱饵约她见面,她又怎能不上钩。 如今看来,却是她大意了。 若她猜得没错,如今皇上怕是已经怀疑她就是那下毒谋害皇后的凶手了。 她自觉自己在这后宫已经十分谨慎了,却不料最终还是着了别人的道。而那陷害她的人,貌似对她的过往一清二楚,而她甚至连那藏在暗处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想到这,秦宛昀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一片恶寒。 这后宫,究竟是怎样一个恐怖的地方? 秦宛昀被禁足的消息很快便在宫中传开了。伴随着这一消息一同传开的,还有唐泠良嫔得宠的消息。 这一两个消息一传开,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是锦瑟宫的人,愁的是黎落三姐妹。 锦瑟宫的偏殿中,蒋芷澜坐在书案前,一笔一划地抄写经书上的佛经。 “她总算是开窍了。”蒋芷澜淡淡一笑,手下的动作却没停止。 碧桃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低声抱怨道:“依奴婢之间,怕是良嫔娘娘觉得主子您靠不住了,便趁着您被禁足的空当钻了空子!” 蒋芷澜撩住衣袖将毛笔搁在支笔石上抬头望向碧桃:“以前本宫劝了她多少次,可就是不肯去太祥宫多走走,可她哪一次听了进去?这次不过是见本宫身陷囹圄,想要助本宫一把罢了。真是难为她了。” 碧桃见自家主子说得这般肯定,便也没再什么,只将一早便放在圆凳上的水盆端到蒋芷澜跟前。 蒋芷澜净了手,捻着一串星月菩提子在手中数着:“本宫还听说,琅泽轩那位刚刚得宠的宛良人今日忽然被禁了足,怎么回事?” 碧桃一边扶着她朝殿外走去,一边回道:“今日午膳后奴婢去翎坤宫送佛经,听几个打扫的粗使丫头说,好像是因为中秋宴上下毒一事。” 蒋芷澜捏着佛珠的手蓦地一紧,冷声道:“是她下的毒?” 碧桃低头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但若真的与宛良人有关的话,怕就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了吧?” 蒋芷澜点点头狠声道:“最近多留意些琅泽轩那边的情况,若要是这事真与她有关,本宫定不会轻饶!” 这些日子,她被关在锦瑟宫中思过,虽没有像关雎鸠那般被削除妃位,可也离失宠不远了。 而这一切,全是那个下毒的凶手害的。 想到这,蒋芷澜一向平静的眸子里渐渐涌起一抹恨意…… ——分界线—— 黎落和江温尔两人刚刚得到秦宛昀被禁足的消息后,便先后去了安清绾处。 现在她们四个中,属安清绾最是得宠,她们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她了。 凝玉轩中,安清绾在屋中来回走了几圈之后,又重新坐回到黎落和江温尔的身旁。 “你们说,我该如何向皇上求情?我们连宛昀为何被禁足都不清楚。” 一旁的黎落伸手抓住她的手道:“不能求情。如今宛昀被禁足,最可能的原因便是与皇后去世一事有牵连,安姐姐一求情,难保不引火烧身。” 江温尔也满眼担心道:“黎儿说得对,你刚得宠没多久,可不能这般冒险。” “那我们该怎么办?” 安清绾面上虽依旧淡然,可是她的声音中却夹杂了些许无措。 黎落抿了抿唇,握着安清绾的手蓦地一紧,道:“安姐姐,这些日子,你就如常伺候皇上,最好能弄清宛昀究竟是何原因被禁足。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你?”江温尔满眼怀疑,“你能有什么办法?” 黎落摊了摊手,吐舌道:“其实我也没办法。” 江温尔朝她翻了翻白眼,抬手点了点她的脑门道:“没办法还逞强!” 黎落松开安清绾,郑重道:“反正我现在已经被皇上赐给楚夜笙了,我再怎么得罪他,他也得顾全楚夜笙几分薄面吧?你和安姐姐就不同了,这一辈子,若无恩宠傍身,在这后宫中的日子怕是不好过,所以,帮宛昀洗脱嫌疑这事,只能是我去做。” “可……” 安清绾和江温尔依旧有些不放心。 黎落忙摆摆手,将她们两人未来得及说下去的话打断:“就这么说定了。你们谁也不准再和我争什么了。”黎落默默地垂了眸子,动情道:“因为……我想在离开之前,为你们做一件事情。自从入宫开始,从来都是你们几个在照顾你,这一次,就让我为你们做一件事,好吗?” 长长的睫毛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一片剪影,江温尔和安清绾虽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却被她几句话说得禁不住流了泪。 “谁说是最后一件事?”江温尔扬起执着帕子的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安清绾却是拉住她的手,哽咽道:“好端端地,又提起离别。” 黎落故作平静地扯起一抹笑容,反手拉住两人的手摇了几下用几乎恳求的声音道:“好不好?” 安清绾和江温尔静默许久,尔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从安清绾处离开,黎落直接回了伊人宫。 八月的天气,秋风渐渐紧了些,那流动的空气扫过落在地上的枯叶,夹杂着微微的凉意袭入脖颈中,黎落不由地握紧衣领,加快了脚步。 云锦和云棉也加快步子紧跟其后。 黎落正因为秦宛昀的事发愁,心思根本不在走路上,于是一不小心便撞入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她揉着发疼的鼻尖抬头望去,却见面前男子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几天不见,他竟憔悴了许多,看来皇后去世这件事给他的打击真不小。 黎落垂下眼睑后退几步,双手在腰间一搭,屈膝行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慕容璟烨盯着面前的女子,清冷的眼神中涌动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他本是被着琉璃的死和前日邑都的蝗灾弄得心烦意乱,便摆脱了那些烦人的宫人一个人来未央宫门口走走,却不料无意间撞了她。她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样子,见到自己的时候,眼底有隐隐的防备。 看来,那天真的是冲动了。他将双手背至身后道:“起来吧。” 淡漠的声音仿佛在对一个形同陌路的人说话。 黎落心中涌起些许苦涩。 她究竟爱上了一个怎样的人? 作为林暮琛的他,永远是不愠不火宠辱不惊的样子。 作为慕容璟烨的他,永远对她都是冷眼相对。 她爱着的人,眼中从来都没有她。 黎落嘴角掀起一个嘲讽的笑,继而又淡了下去。 “若皇上没什么吩咐的话,臣妾便告退了。” 说罢,黎落便领着云锦和云棉越过他朝前面走去。 只是她还未向前走几步他又出声喊住她:“站住!” 黎落身形一顿,转过身去,低头道:“请问皇上还有何吩咐?” 慕容璟烨背在身后的拳头紧了紧,转过身去盯着她道:“中秋夜那天朕喝醉了。” 黎落低头咬了咬唇,尔后又勾起嘴角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中秋夜那天,臣妾见过皇上吗?” 脸上的笑容有些宠辱不惊的意味。 可是宠辱不惊下却藏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心。 她真是傻啊。 他每一次把心捧到他跟前,他都毫不留情地将它踏在脚下,完了又狠狠地捻了几下。 当真是绝情。 黎落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倔强地望着他。 慕容璟烨将她眸中的情绪看了个真切,胸腔中那颗心仿佛有一瞬间的猛疼,短暂地仿佛幻像一般。 他错开自己的视线,道:“你可以退下了。” “臣妾告退。” 屈下膝又行了个礼,黎落才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去。只是眼中的泪水,却怎么也控制不住似的,大滴大滴地掉下来,浸湿了她胸前的衣裳。 云锦和云棉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心疼的厉害。 从前在相府的时候,主子虽然体弱多病,但也过得怡然自得,可是自打进了宫以后,主子的眼泪就没了完似的,叫她们这些做奴婢的看着也难受。 第一百零五章、是真的想至她于死地啊! 慕容璟烨中午去了禧祥宫。 刚踏进殿中,慕容璟烨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这禧祥宫,似乎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从前,这里总是冷冷清清的,四处弥漫着香灰的味道,清脆的木鱼声会响遍殿中的每一个角落。 而今日,那些难闻的香灰味尽数除去,四处飘散着花果的味道。那枯燥的木鱼声也被宫人们说笑的声音替代。 守在门口打扫的小太监见慕容璟烨踏进殿中,忙扯着嗓子报道:“皇上驾到——” 忙碌的宫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跪下行礼。 慕容璟烨摆摆让他们起来,目光在殿中巡视一圈却没找见慕容瑾妍的身影。 “长公主呢?”他问旁边的一位小宫女。 “回皇上的话,长公主正在偏殿哄小皇子呢。” 慕容璟烨便去了偏殿。 偌大的房中,慕容瑾妍正背对着门外坐在木摇床旁,怀中抱着小小一团的奶娃娃逗弄着。 夕云见他进来,忙轻声提醒道:“主子,皇上来了。” 慕容瑾妍便腾出一只手转过头去招呼慕容璟烨过来:“璟烨,你看,他像极了你小时候。” 慕容璟烨默默走到慕容瑾妍身旁,静静地望着她怀中的孩子。 还未出月子的小孩,面上的皮肤皱巴巴的,难看的紧。只是那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却格外有神。 这是他和琉璃的孩子,从他出生至今,他一次也没有抱过。 不是不想抱,而是他没有勇气抱。 这是琉璃拼了性命生下的孩子,而他却是那个将毒药送至琉璃嘴边的人。 若那晚他没有赏她水果,她就不会死。 这个孩子身上,仿佛注入了琉璃的灵魂一般,慕容璟烨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皇上,你该抱抱他。”慕容瑾妍将孩子抱到他跟前。 慕容璟烨回过神来,连连后退几步:“皇姐,朕不敢抱他。” 慕容瑾妍知道他心中的愧疚,便也没勉强他,只是开口道:“琉璃的丧事已经过去了,如今也该为你们的孩子取个名字了。” 慕容瑾妍低下头,略略沉思片刻后,便叫夕云取了纸笔过来。 他在桌前将宣纸展开,尔后拿起毛笔蘸了墨水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了起来。 “嘉、庆。” 慕容瑾妍抱着孩子站在桌边,将那纸上的的字念出声来。 “嘉庆,慕容嘉庆。真是个好名字!”慕容瑾妍嘴里扯着温柔笑容,用手指轻轻地刮了刮怀中孩子的小脸轻声道:“以后你就叫嘉庆了。嘉庆,嘉庆。真是本宫的乖侄儿。” 慕容璟烨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姐。 从前的她,总是不苟言笑,眼底深处也尽是让人看不透的悲凉。而此刻,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周身笼着一层慈祥的光芒。 她对着怀中的小孩轻声呢喃着,嘴角总是不自觉地挂着温暖的笑意。 曾经的皇姐,也曾怀过安皇的孩子,只是后来,她却亲手将腹中的孩子打掉了。 如今,琉璃留下这个孩子,也算是圆了她做母亲的一个梦。 看着面前姑侄二人,慕容璟烨忽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希望,自己身在寻常百姓家,守着身边最亲的人,护他们一世安好。 慕容瑾妍逗了一会儿小嘉庆,便让夕云将他抱去送到了奶娘那。 “说吧,今日来我这儿,是有何事?” 慕容瑾妍将皱巴巴的衣裳抚平后,在桌前坐下。 慕容璟烨便坐在她身旁:“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姐的眼睛。” 慕容瑾妍嘴角勾了勾:“本宫在这禧祥宫中虽不喜过问外面的事,但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你怕是怀疑琉璃中毒一事,和秦牧有关吧?” 慕容璟烨道:“是。朕派去的暗卫查到,皇后中毒那日,秦宛昀曾在兴庆宫附近鬼鬼祟祟地出现过。而那日凶手本是要毒害朕的,而皇后所中之毒又产自天竺,朕便怀疑那秦牧可能勾结天竺国。可是,那秦牧毕竟是皇姐提拔上来的,朕便想过来问问皇姐的看法。” 慕容瑾妍沉思道:“那时候,秦牧才华被安皇相中,安皇便留了他性命,又给了他官职。只是他因为是宁国的臣子,没少受大臣们的挤兑,后来不知听了谁的口风,知道了咱们暗自策划复国的事,便偷偷投靠了本宫。那些日子,秦牧确实没少为咱们搜集情报。”慕容瑾妍话说了一半,忽然瞥见桌上一盘放了好几天的糕点,便将它推到慕容璟烨跟前:“皇上觉得这糕点如何?” 慕容璟烨从盘中取出一块捏了捏,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后又将那糕点放了回去:“望之可口诱人,实则已经搁了许久天了。” 慕容瑾妍又淡笑着将那糕点推回原位:“这食物,若是不趁热吃,放得久了,怕是就吃不下去了。” 说罢,慕容瑾妍又用手指从茶杯中蘸了些许茶水,不动声色地在桌面上写下“除之”二字。 慕容璟烨挑了挑眉毛,朝着慕容瑾妍点了点头。而那桌上的水迹不一会儿便干了,桌面上也未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中午在禧祥宫用过午膳之后,慕容璟烨便回了太祥宫。 他刚回宫,便见唐泠正端着汤盅立在殿外。 吴广祥见他回来,忙迎上前去禀报道:“皇上,良嫔娘娘在这里已经候了许久了。” 慕容璟烨越过吴广祥走到唐泠跟前:“怎么这么倔?” 唐泠端着汤盅曲了曲膝道:“臣妾见皇上这些日子为皇后的事憔悴了不少,便想着做些汤过来给您补补。” “良嫔有心了。” 慕容璟烨说罢,用眼神示意吴广祥接下汤,又拥着唐泠的肩膀进了殿。 “以后若是朕不在,你就先回去,还一直在这儿等着。” 慕容璟烨伸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脸上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 唐泠低头道:“臣妾看着皇上日渐消瘦,心里真真是担忧。” “还说朕瘦了,你呢?看看着单薄的小身板。以后要做汤,便做双份,一齐端到太祥宫陪朕一起喝。” 唐泠浅浅一笑,双手在腰间一搭,屈膝道:“臣妾遵命。” 三日之后,暗卫返回太祥宫。 这次,他带了一个簪子回来。 慕容璟烨拿着那簪子在手中端详了半天,尔后抬头望向殿下的暗卫:“这簪子是在哪找到的?” 暗卫拱手回道:“回皇上,是在兴庆宫附近的小祠堂里。除此之外,卑职还带了人证回来。” “传!” 暗卫推门出去,再返回时,领了一个穿着浅碧色衣服的小宫女。 “将你跟我描述的情况跟皇上说一遍。” 那小宫女怯生生地抬起头来望了殿上的人一眼后又迅速低下头去,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奴……奴婢给皇上请安。” 慕容璟烨眯眼望着地上几乎要抖成筛糠的宫女,一双深邃的眸子微微一眯道:“说吧。那夜你都看见了什么?” 小宫女俯在地上,将那夜的情形细细描述起来。 她本是兴庆宫附近小祠堂里的一个宫女。中秋节前夜,她本在佛像后打扫,却忽然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两个女子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女子蒙着面,一袭黑衣在昏黄的烛光中甚是扎眼。 “你是何人?” 后进来的女子面色郁郁地望着那黑子女子。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里有你想要知道的东西。”那黑衣女子朝前几步,将一个小瓷瓶塞进她手中,“今夜将这个洒进慕容璟烨的食物中,事成之后,你想知道的东西我自会告诉你。”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那黑衣女子说罢,便离开了小祠堂。 慕容璟烨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他侧过头去朝着吴广祥投去一个眼神,吴广祥便离开太和殿。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带来了秦宛昀。 秦宛昀屈膝朝着慕容璟烨行了礼。慕容璟烨却并未叫起,只是朝着殿下跪着的小宫女道:“你看看身后这个人,那夜的女子其中一个人是不是她?” 那个小宫女转过身去,盯着秦宛昀望了一眼后,又回过身去朝着慕容璟烨道:“回皇上,正是。” 慕容璟烨望着秦宛昀冷冷一笑:“你还有何话说?” 秦宛昀强克制住内心的慌乱低声道:“臣妾不知道皇上您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在给朕装傻!”慕容璟烨气急,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书案上。 秦宛昀身子一抖,急忙跪下:“臣妾是真的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吴广祥,把这个拿去给宛良人好好瞧瞧。” 说罢,慕容璟烨便将那簪子递给了吴广祥。 吴广祥弓着身子走到秦宛昀面前,将那簪子呈到她面前:“宛良人,您仔细看看这簪子是不是您的。” 秦宛昀抬起头来,只看了一眼,便忽然瘫倒在地。 只见那通体碧玉的簪子上镶着几朵珍珠花。簪子上还坠着一缕琉璃流苏。 那是她最喜欢的簪子,可她那日分明没有带这支簪子,如今它又怎么会跑到了皇上的手中? 看来这凶手,是真的想至她于死地啊! 第一百零六章、求……求亲? “怎么样?这簪子你认识吗?” 慕容璟烨见她微微愣神,嘴角冷然一勾,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要从她身上盯出个窟窿出来一般。 秦宛昀忙俯去,将脑袋贴在地面上,眼珠一转道:“回皇上,这簪子是臣妾的簪子,可是前几日这簪子却丢了,却不料竟是被皇上捡了去。” “丢了?”慕容璟烨双手撑着书案站起身来走到秦宛昀面前,“这个借口编得可真是及时。” 秦宛昀俯着身子,一颗心在胸膛中“砰砰”直跳:“回……回皇上,是真的丢了。” “哦,对,不是借口。确实是真的丢了。”慕容璟烨绕着她走了一圈,又在她身后停住,“那是怎么丢的呢?朕来帮你回忆回忆。或许是落在兴庆宫了,又或许是——落在兴庆宫附近的小祠堂里了。宛良人,你说,朕猜得对不对?” 秦宛昀跪行着转过身去揪住慕容璟烨的长袍一角,不住地磕头道:“皇上冤枉,臣妾……臣妾压根儿就没去过什么小祠堂。” “死到临头还在嘴硬!来人,将宛良人关进惩戒司,严刑拷问!”慕容璟烨大手一扬,那簪子便在秦宛昀的面前碎成一片,细碎的玉碴溅起,划破了她的脸蛋。 “皇上!臣妾是被人陷害的!臣妾冤枉啊!皇上——” 殿外两个侍卫将秦宛昀拖出了太和殿。 她喊冤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最终却还是渐渐消失了。 慕容璟烨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对着地上那个小宫女道:“你先退下吧!” 待那小宫女便低着头离开了太和殿,慕容璟烨眼神一凛,朝着那暗卫道:“近几日,你给朕将这小宫女盯紧了。” 暗卫道了声“是”,便不动声色地消失在了太和殿中。 等殿中彻底恢复了平静,慕容璟烨才背着手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清凉如水的月光暗自出神:“吴广祥,你觉得那小宫女的话可信吗?” “回皇上,奴才觉得那小宫女的话中疑点重重。奴才以为不管宛良人想知道的秘密何等重要,她也不会冒着被诛九族的风险去谋杀皇上。再有就是半夜时分,就算那小宫女当真在小祠堂里看见了宛良人,也定然不会轻易看清宛良人的容貌。而刚才那个小宫女可是一眼就认出了宛良人。” 慕容璟烨冷冷地笑了一下:“既然有人想跟朕下这一盘棋,那么朕就奉陪到底!” 夜半时分,黎落刚刚入梦,却忽然被宫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坐起来。外面不知是谁隐隐点亮了灯笼,点点烛光一晃一晃的,在白色的窗户纸上跳动着。 “云锦,外面是谁在喧哗?” “主子,是宛良人身边的翠云。” 云锦在外面回道。 黎落便披衣下了床,打开门时,翠云正一脸泪痕地跪在屋檐下。 “翠云?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翠云抽泣着抬起头来,跪行到黎落脚下,拉住她的裙摆道:“穆充衣,……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她被皇上关进惩戒司了!” 黎落猛地一惊,俯身握住她的肩头道:“你说什么?宛昀她好端端地怎么就被关进惩戒司了?” 翠云强稳定住情绪,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道:“皇上说,是我家主子下毒害了皇后。” 黎落眉头一皱,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你先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这……这……”翠云眼中闪过一抹犹疑。主子去太祥宫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不要将匿名信的事告诉别人。如今…… 她嘴唇动了动,嗫嚅道:“奴……奴婢也不知道。” 黎落将她的面上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底,心知她有事瞒着自己,但却也没有为难她,只是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太祥宫那边恐怕皇上早已睡下了,等明日一早,我就去求见皇上。” 翠云千恩万谢,又跪下去朝着黎落磕了三个响头方才离开了伊人宫。 云棉望着翠云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不觉撇了撇嘴,愤愤道:“这翠云也真是,明知道主子不得宠,还来求主子,安小主明明才是皇上跟前儿的红人!”云锦见云棉又没管住自己的嘴巴,忙悄悄伸出手去扯了扯她的衣袖。可是云棉却像是没感觉到一般,依旧自顾自地抱怨着:“那次主子被皇上罚了板子,也没见她宛良人多上心啊!只顾着处心积虑地皇上,如今被关惩戒司了,倒是有脸来求见咱们主子了!” “云棉,你少说几句!”云锦看见主子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不悦,忙低声呵斥了一声,云棉这才住了嘴。 “宛昀她虽然千方百计地想着争宠,可毕竟,她对我们还算真心。若是这次我不救她,江姐姐和安姐姐也会去救她。我不想看着江姐姐和安姐姐因此被拖累。” 黎落将披在肩上的衣裳往上拢了拢,便转身回了屋,云棉和云锦也一同跟着走了进去。 “主子,皇上本就对您有成见,若是您被牵累了该怎么办?毒害皇后,这可是不小的罪名,搞不好便会落得一个诛灭九族的下场。” 云锦眉头紧锁,深切的担忧清清楚楚地挂在脸上。 云棉也在旁点头附和着:“锦儿姐说得对,主子您不能去冒这个险!” “皇上不是已经把我赐给夜楚王爷了吗?就算皇上再不待见我,也总该给楚夜笙几分薄面的。”黎落在桌前坐下,伸手拎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凉茶入喉,带着微微的苦涩落入心底。 不是她想利用楚夜笙,只是这次,除了这个办法,她别无它选。 “主子……”云锦还想说些什么,黎落却抬起手将她制止。 “云锦云棉,我困了,你们都退下吧。” “主子!”云锦和云棉一齐道。 黎落又朝她们摆摆手:“都退下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两人拗不过她,便只能退了出去。只是她们满眼的担心在不住的回头中一次又一次地落在黎落的身上。 可是黎落却视若无睹,直接转身朝着床边走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黎落就醒了。她从坐起身来伸了个的懒腰便下了床。本以为云锦和云棉还未起床,却在打开门的那一刻,看见两个小姑娘并排跪在门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黎落俯身去扶两人,却被两个人躲开。 “主子,若您这次非要去趟宛良人这趟洪水,那便带着我们一起去吧。奴婢和云棉自幼便跟着您了,府里的人都笑我们俩是跟屁虫,所以,主子,您去哪,我和云棉便去哪,哪怕刀山火海我们也陪您一起闯。” 云锦目光坚定地望着黎落,字字动情。 云棉亦是不住地点着头道:“奴婢和锦儿姐这辈子跟定主子了!” “你们真是……”黎落无奈地笑了笑,硬是将她俩从地上扯了起来,“说得我像是要去闯鬼门关似的!你们都给我在黎春阁乖乖等着。我既然这样做,定是有全身而退的办法。” “可是……” 云锦话刚出口,便被黎落打断:“你们赶紧伺候我梳洗更衣,不然一会儿皇上就去上早朝了。” “主子!” 云棉叫了一声。 黎落却忽然板下脸去:“非要等我生气是吗?” 云锦和云棉见自己主子动了怒,忙一声不吭地低下头去。 黎落有些不耐烦朝二人摆了摆手:“赶紧去准备!” 两人这才默默地转身离开。 黎落望着两个人的背影,不觉红了眼眶。 一阵秋风清晨的凉意忽然卷地而起,吹得人头脑更清醒了些。 黎落默默地擦了擦眼角,转身进了屋。 去求见慕容璟烨之前,黎落先去找了苏玄影。 羽林卫营中,苏玄影正立在高台之上看着底下卫兵们训练。看见黎落出现在门口,他才从高台上下来,走到黎落身边朝着黎落拱了拱手道:“穆充衣。” 黎落微微点了点头,又眯着眼睛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 长袍银甲,挺拔健壮,倒是个颇有安全感的人。 苏玄影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忙低下头去道:“穆充衣光临寒营,不知有何贵干?” “你喜欢云棉?” 黎落忽然道。 她的开门见山却是让苏玄影瞬间傻了眼:“穆……穆充衣……为何突然这般说?” 黎落默默地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脚尖道:“因为,我怕是再没能力保护她了。”她又忽然抬起头来,“云棉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若是你胆敢欺负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苏玄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穆充衣又是唱得哪一出?好端端地说这个作甚? 黎落以为他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再次开口道:“云棉虽然是我的婢女,可是我一直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看,所以作为姐姐,我来替她向你求亲。” “求……求亲?”苏玄影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这也太突然了吧?这穆充衣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第一百零七章、却偏偏遇见了这个克星。 黎落见苏玄影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面上不免有些尴尬。难道是自己会错了意?苏玄影不喜欢云棉?可是古代人不都是很保守的吗?若是不喜欢,又怎会三番几次地去伊人宫找云棉? 黎落抑下心中的疑问,有些窘迫地开口问道:“难道你不喜欢云棉?” 苏玄影知道她误会了自己对云棉的心意,忙摆手否认:“不不是,是云棉,就算我想娶,她也不一定愿意嫁给我。” 苏玄影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心中虽无数次想过要娶云棉为妻,可是如此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来,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黎落问明了苏玄影的心意,脸上终于绽开一抹安心的笑意:“那我就将云棉托付给你了。” 说罢,黎落便转身离去了,独留苏玄影一脸狐疑地立在那里。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划破云层,投射在太祥宫门外那抹纤瘦的身影上,晨风微起,黎落身上那件月白色的翠云薄烟纱便被微风吹得飞舞起来。 候在外面的小太监进去通报了一声后又匆匆返了回来:“穆充衣,皇上已经去上早朝了,您还是请回吧。” “不打紧,我在就这儿等着皇上下朝。” 黎落的视线越过蓝服的小太监,朝着殿门紧闭的太和殿望去。殿门上朱红色的香草龙图案在阳光下更显清晰。殿中有错错人影来回走动着,似是宫人在殿中打扫。 小太监见黎落不肯离去,却也没辙,只得由她在宫门前立着。 凝玉轩中,安清绾刚刚用过早膳,依云便引着江。 慕容璟烨在碎玉轩处待了大半日后才起驾离开。 皇架转过最后一道长殿,大老远地,慕容璟烨就望见了太祥宫门前立着的人。 “那是何人?” 慕容璟烨伸了手出去,那步辇便堪堪停住。 一旁的吴广祥踮着脚尖伸着脖子张望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去回道:“回皇上,是黎春阁的穆充衣。” 慕容璟烨眯起眸子望向远处那个白色的身影,他知道她来是为着秦宛昀一事,心中不觉冷笑一声。 别人都怕引火上身,这等事都巴不得别和自己扯上一点儿关系,她倒是好,自己巴巴地过来惹一身脏。 “去碧琅宫吧。” 慕容璟烨一抬手,那些个抬步辇的宫人抬起步辇转了个弯抬脚朝着与太祥宫相反的方向走去。 黎落立在宫门前,心中正嘀咕这皇上为何还不下早朝,却在伸手遮太阳的空当不经意间看见慕容璟烨离去的皇架,遂跑着追了上去。边追口中边喊着:“皇上!请等一等!” 慕容璟烨听着身后的喊声,却置若罔闻,反而命抬步辇的宫人加快了脚步。 黎落在后面紧追不舍,追得急了些,竟脚下一绊,栽倒在青石地砖上。 “哎呦!” 因着秋日天气不算太凉,她身上只穿了一袭薄薄的单衣,膝盖被磕得生疼。双手竟也被那瓷实的地砖磨破了皮。 黎落想要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来,却因着膝盖处的疼痛而重新跌了下去。 慕容璟烨听见身后的痛呼声,忙命抬步辇的宫人停下脚步。他从步辇上下来,领着吴广祥朝黎落走去。 “你找朕是为何事?” 慕容璟烨明知故问。 黎落闻声抬起头来望向他,本想挣扎着跪在地上行礼,却不料双膝怎么也使不上力。 她觉得有些苦涩,每次在他面前都这般狼狈。 她穆黎落此生不畏天,不畏地,却偏偏遇见了这个克星。 慕容璟烨地头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黎落,从鼻子里发出一个不屑的嗤笑声,却又蹲去,伸手将她打横抱在怀中:“真是蠢!” 黎落被他突然抱起,只觉一悬,本以为他要将自己抱着扔出去,便急忙伸手圈住他的脖子。 慕容璟烨只觉脖子上一紧,一双柔软的手便搭了上来。 他低下头去看她,却见她正一脸防备地望着自己。 “怎么?怕朕吃了你不成?” 黎落慌忙低下头去:“没……没有……” 慕容璟烨便不再言语,抬步朝着太祥宫走去。 吴广祥跟在两人身后,心中不觉嘀咕起来:这皇上不是向来不喜穆充衣吗?今日难道突然转性了? 随后,他又摇摇头,叹口气,这主子的心思,他做奴才的猜不着,还是静观其变吧。 黎落被慕容璟烨放在太和殿偏殿的,又命人去请了太医。 黎落坐在,望着窗前背对着自己的男子,心里有些疑惑。 以他对自己的厌恶,大可以将自己撂在哪儿不理,今日却又为何将自己抱回太祥宫中? 此时若是说他忽然喜欢上了自己,黎落是万万不信的。 昔日他对自己的一幕一幕,都在自己的脑海里,不曾挥去。 黎落想着想着,就有些糊涂了。她索性就不去想。 待太医为自己处理完伤口,黎落挣扎着从下来走到慕容璟烨身边屈了膝道:“请皇上重新彻查皇后被害一事。宛良人定是被冤枉的。” 慕容璟烨转过身去,不禁皱了皱眉道:“你怎知她是被冤枉的?” 黎落低头咬了咬唇道:“臣妾素日里与宛良人交好,深知她的为人,毒害皇后的事,她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素日交好?”慕容璟烨冷哼一声,抬手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这是不是说明,她下毒谋害皇后一事,你也算是帮手?” 第一百零八章、这事和楚夜笙没有关系! 黎落听他这么说,本想出声反驳,却不料慕容璟烨再次开口道:“再加上你和那楚夜笙不可告人的关系,让朕猜一猜——夜楚狼子野心,想置朕于死地,你便帮他毒害朕。只是你身份卑微,没有资格入兴庆宫下毒,便托与你交好的秦宛昀替你下了毒。你说,朕猜得对不对?” 黎落心中一惊,她知道自己替秦宛昀求情,必然会让皇上怀疑自己,可是她却没想到他竟会怀疑到楚夜笙头上。 “这事和楚夜笙没有关系!” 黎落想挣开钳着自己下巴的那双手,却不料慕容璟烨手中又加重了些力度。 他听见她不假思索地为楚夜笙辩解,心中气不打一处来。 她明明口口声声说着爱自己,此刻却在他面前维护另一个男子。 所谓的爱也不过如此。 除了挽歌,别人爱的,不过是他这个身份罢了。 慕容璟烨面色阴翳地松开钳制住她下巴的手,朝她逼近一步:“在夜楚使者还未归国之前,你就还是朕的妃子。如今,这就迫不及待地在朕面前维护你的奸夫了?” 黎落见他面色不虞,有些心慌地摇着头朝后退了几步,却被慕容璟烨长臂一勾,勾进了怀中。 “看来朕对你真是太仁慈了。你不是说爱朕吗?爱朕就来取悦朕,说不定,朕一高兴,便将你那好姐妹给放了。” 黎落摇着头,伸手去推他的胸膛。奈何锢着自己的双臂竟如铁锈一般,自己竟不能撼动分毫。 这样的慕容璟烨叫她害怕,他就仿佛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一般,仿佛下一刻便会将自己大卸八块,尽数吞入腹中。 “取悦朕,朕就放了她。” 慕容璟烨忽然送开她,朝后退一步,然后满是嘲弄地望着她。 黎落虽心有不愿,可是,她却无路可退。 那是她好姐妹的性命,她怎能见死不救。 思及此,黎落心下一横,当即闭了眼伸手去解他的衣裳。 “睁开眼,望着朕。看清楚你取悦的这个人是谁!” 黎落便睁开眼,低垂着眸子将他的衣带取下。 因着慕容璟烨下朝之后未来得及换衣服,他身上还是那件明黄色的朝服。 黎落又将他外衫褪去,再伸手去解他洁白的里衣时,手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中秋之夜,她曾与他赤诚相对,可是他因着不爱她,便抽身离去。 如今,他依旧不爱她。 可是,他却强迫了自己。 黎落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若是当初离家出走后远走高飞,也不会这般痛苦了吧? 不,她就应该在穿越之前静静死于那场山体滑坡。 这样,她就再也不会与他有所羁绊了。 黎落这般想着,便有大滴的泪水涌出眼眶,滴在她和慕容璟烨的脚下。 竟这般不愿意? 慕容璟烨心中一阵闷烦,遂伸出手去将她推开:“退下去!” 黎落睁大那双好看的月牙眼望着他,一双悲伤的眸子里尽是泪水。 慕容璟烨恨不得伸手将她那双勾人的眼睛挖掉。 若不是这双像极了挽歌的眼睛,他又怎么会这般烦躁! 黎落知道,若是自己这一离去,秦宛昀就性命不保了。 想到这,她伸手擦干脸上的泪水,再次走上前去,伸手去接慕容璟烨的衣裳。 她纤细的手指有些冰凉,在为他宽衣时会时不时碰到他滚烫的胸膛。 慕容璟烨眸底一深,猛地将她打横抱起放在:“朕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走的!” 说罢,他一把勾住黎落系在腰间的丝带,外衫随着腰带的离去,也随之敞开。他手上再一用力,黎落身上的里衣便被撕碎了。浅蓝色的上绣着几朵洁白的梨花,吹弹可破的皮肤因着冷空气的原因,布了一层淡淡的红晕。那张绝美的面容上还有些浅浅的泪痕,让人不觉心生怜惜。 慕容璟烨自知自己不是那种之人,可是此刻看见这个模样的黎落,身体的某一处竟有些不受控制地昂起头来。 黎落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心中的委屈瞬间被羞涩取代,若是现在有个地缝,她真恨不得钻进去。她不觉撇过头去,闭了眼睛。 慕容璟烨却是不肯罢休似的,再次钳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向自己:“看清楚,我是谁?” 黎落却抿着唇,不言语。 慕容璟烨便挺了肢,示意她说话。 黎落一张小脸瞬间羞得通红,恨不得滴出血来似的,她怕他继续这般,便低声道:“皇……皇上。” 慕容璟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身上的衣服尽数褪去。 没有任何。 在身体的那一刻,慕容璟烨明显地一愣:“你……” 他一双鹰眸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只是满脸狐疑地望着的女子,却见她一张小脸因为疼痛紧紧地皱在了一起,额上有密密麻麻的汗珠儿滚落下来。 巨大的喜悦在心中弥漫开来,原来她还是处子之身。他还以为…… 慕容璟烨望着她痛苦的样子,身体竟不自觉地紧紧绷住,生怕下一刻便会将她捣碎一般。 他俯去吻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的鼻尖。最终,他的目光停在她抿成一条细线的唇上。 他顿了片刻,便又重新俯去,吻上她的嘴唇。 这么几年来,他宠幸过许多妃子,可是却从未吻过她们的唇。 今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有些魔怔地吻了她。 黎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遂睁开眼睛,却正好与慕容璟烨四目相对。 长长的睫毛扑扇着,不经意间滑过他的眼皮,像只挠进他心底里的小手一般,抓得他直痒痒。 慕容璟烨被她盯得有些窘迫,便抬起手来遮住她的双眼。 黎落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她只觉得一双温热的唇在自己的皮肤上游走着,那密密麻麻的吻像是一下连着一下,要吻进她心底里去的。身体里,一阵连着一阵的不适席卷着她,让她不禁想要得到更多。 可是那人却像是不愿如她意似的,继续在她身上游移着。 就在黎落心里空落得不知所措之际,一双长满细茧的大手忽然伸到自己与他融合的地方,揉弄了几下。 “怎么依旧这般干涩?” 慕容璟烨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一阵阵热气吹进耳中,让她不自主地颤栗了一下。 慕容璟烨叹了口气,只得继续将自己的手伸到她两人黏连的地方,轻轻起来。 “嗯……嗯……” 声不由自主地溢出口,黎落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只得再次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失态。 “别克制自己,朕喜欢听。” 慕容璟烨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笑容,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就感。 从未经历过这些的黎落,怎能经得住他这般撩拨。 的手依旧在逗弄着她,黎落只觉的身体里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浪花,又像是有破了堤的洪水而出。 慕容璟烨身体的某一处,却像是一堵厚厚的墙一般,稳稳地堵在那里,将的洪水止住,却还是有些许洪水,从细缝中冲出来,润两人洁白的床单。 “真是个的小狐狸。” 因着是第一次,尽管的人有了感觉,慕容璟烨依旧行进地有些吃力。 他将自己朝里面送了送,却觉得周围包裹着自己的温热不停地阻着自己。 “放松些。”慕容璟烨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臀尝试着引导她。 可是黎落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一般,只剩下齿间细碎的“嗯嗯”声。 慕容璟烨感觉自己快要被熬死了。 他临幸过那么多人,却从未像现在这般窘迫过。 他觉得自己再不狠狠运动起来,下一刻便离死不远了。 于是,他便抛开一切顾虑,撒丫子似的起来。 四周的的,仿佛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口一般吻着他,让人有些流连忘返。 黎落竟不自觉地着身体,“哼哼呀呀”地叫唤起来。 她像是适应了他一般,身体不再那么抗拒。他行进得也顺利了些。 刚刚开始,他只敢浅尝辄止,见黎落开始有些配合自己,便又将自己往深处送了送。 “嗯、嗯、” 黎落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最后只得环住他精壮的腰身,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抓痕。 “抱紧朕。” 黎落听着他的声音,抓着他的手又紧了些。 慕容璟烨见她这么听话,不觉嘴角勾笑,稍稍退出一些,下一刻,不等黎落反应过来,他又将自己送到了最深处。 “啊——” 黎落不禁惊呼出声。 “告诉我,我是谁?” 这一次,慕容璟烨用了“我”,而不是“朕”。 黎落眼神迷离地望着他,只觉得面前这张英气的面容与另一张重重叠叠在了一起。 “慕容璟烨……璟烨……” 慕容璟烨听见她沙哑的声音,不觉心中一喜,伸手搂起她,让她与自己贴紧了些。 随着动作的深入,身体的那处忽然碰到一点。 他不觉又朝里探了探…… 第一百零九章、仿佛有无数小蚁啃咬一般。 黎落浑身难受的厉害,伸手去推他,却又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被全部抽光一般,使不上一点儿劲。 慕容璟烨却抵着那一点仔仔细细地研磨着,磨得黎落浑身酥酥麻麻,身体里仿佛有无数小蚁啃咬一般。 黎落觉得自己就像走在云彩上,还是脚步有些虚浮的那种。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黎落再也忍受不住,两眼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慕容璟烨本想拥着她再来几次,却因着担心她身体吃不消而作罢。 待他翻身下床后,才发现天色已晚,外面也隐隐约约掌了灯火。 慕容璟烨将地上的里衣捡起来穿好,又从架子上取了件便服披在身上,才推门出了偏殿。 秋夜的风有些微微凉,廊下的男子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一张俊脸上尽是饱食后的喜悦。 守在门口的吴广祥走上前去道:“皇上,暗卫回来了。” 慕容璟烨微微一愣后道:“吩咐几个宫女准备热水,待她醒来沐浴更衣。再让人准备些吃食备着。” 说罢,他将披在身上的衣袍穿好,便移步去了太和殿。 吴广祥在原地立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皇上口中的那个“她”是偏殿中的穆充衣。 他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意,这皇上……唉…… 太和殿中,暗卫立在阶下,一身黑衣在摇曳的烛火中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有新线索了吗?” 慕容璟烨在殿前的书案上坐下,目光凛凛地望着殿下的黑衣暗卫。 暗卫朝着他躬身行了个礼道:“回皇上,卑职自昨日起一直暗中监视小祠堂,那小宫女一切与往常无异,可是今日晨起,那小宫女却悬梁自尽了。不过卑职在她的房中搜出了这个。” 言罢,暗卫从胸前的衣服里取出一封类似于密函的信封呈到慕容璟烨面前。 慕容璟烨接过那信封拆开。 那是一封与人来往的密信,上面写的,是毒害慕容璟烨的详细计划。 慕容璟烨在看见信函末尾的私章时,整张脸黑得都快滴出墨了。 “这宇文冉真是狼子野心,朕一再容忍于他,却不料竟这般得寸进尺。暗月,你再加派些人手,从今日起,密切注视将军府的一举一动。再分拨一部分人出去,搜罗宇文冉的罪证。朕要让他看看,这大宁究竟是属于谁的!” “是。”那叫暗月的暗卫便退出了殿中。 慕容璟烨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心中一阵烦躁。他本以为宇文冉只是恃宠而骄,却不曾想,他是想取自己而代之。只不过他千算万算,最终却没想到自己的野心最终害了自己的女儿。倒是可怜了琉璃成为了权利之争的牺牲品。 暗月离开不久后吴广祥回到殿中:“皇上,晚膳已经备好了。” 慕容璟烨抬起头来问道:“她醒了吗?” 吴广祥愣了一下,旋即答道:“穆充衣刚刚转醒,奴才已命人将备好的晚膳端到了偏殿。” “那将朕的晚膳也设在偏殿吧。” 慕容璟烨站起身来,离开了太和殿正殿。 偏殿中,黎落刚刚沐浴更衣。 慕容璟烨刚踏进去,就闻见了满室馨香。 未施粉黛的女子从里屋走出来,披在身后的长发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晶莹的水珠儿顺着她的两颊流下,又转而贴着那泛着粉晕的脖颈流进衣服里。 昏黄的灯光下,那刚沐浴过的人儿就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身体的每一处线条都是那么清晰。 慕容璟烨吞了吞口水,努力压下心中的上前将她搂进怀中,声音暗哑地问道:“饿了吧,来陪朕用晚膳。” 黎落却不着痕迹地挣出他的怀抱,继而在他面前跪下恳求道:“求皇上放了宛昀。” 黎落低着头,眼中的悲色被她藏起来,从他夺了她身子的那一刻起,两人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黎落曾无数次幻想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可是那么多种幻想最终被如今的现实打破。无情的,带着交易的现实,如同一只粗硬的长鞭狠狠地抽打着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眼眸酸涩的厉害,却流不出泪来。 慕容璟烨望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女子,心中的烦闷更甚。 他本以为,经此一夜,他与她之间,会不一样。 可是,她身上散发的比之前更甚的疏离的气息,让慕容璟烨心里更加空落。 从他身体的那一刻,从他知道她还是完璧之身的那一刻,他无疑是喜悦的。 他不知道这种喜悦是缘自一个男人的占有欲还是关乎与一个男人的尊严。 总之,那一刻,他的内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可是,事过之后,这女子却面容清冷的跪在他面前跟他谈条件。仿佛之前与自己温存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 一股无名的怒火自心头涌起,慕容璟烨伸手将她从地上拎起来,又狠狠捏住她的肩膀:“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那好姐妹?” 黎落闻言,抬头望着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充满了嘲弄:“不然呢?是您说过,只要取悦了您,您便放了宛昀。若是臣妾没有记错的话,那时候您可是很享受呢!” 慕容璟烨不怒反笑:“好,好得很!” 他一把推开她,转过身去:“你所做得这些远远不够!从今日起,每晚来太祥宫侍寝,直到朕腻烦了。” 黎落心中钝痛,面上却是云淡风轻的嘲讽:“可是皇上您已经将臣妾赐给了夜楚的王爷。” “那又如何?只要你一天在这宁宫里,就还是朕的妃嫔!”慕容璟烨面如陈墨,他转过身去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凛然的眼神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既然不喜欢她,又何必这般羞辱她? 将她赐给楚夜笙的是他,说她是他妃嫔的还是他。 把她当成什么了?发泄的工具吗? 黎落咬着嘴唇,忍下心头铺天盖地的悲伤,她朝着慕容璟烨走近一步,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不过是再陪您睡几日,臣妾照做便是。” 慕容璟烨被她满不在乎的语气激怒,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那就拿出你取悦朕的本事来!说不定朕心情一好,便放了你那好姐妹。” 殿中烛光摇曳,晃得人眼睛生疼。 黎落望着地上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抿了抿唇,继而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迎上慕容璟烨的目光,只是那笑容却是不达眼底的。 她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然后送上自己的冰凉的双唇。 在黎落的唇即将碰到自己的前一秒,慕容璟烨迅速将她推出自己的怀中:“滚!” 黎落也不难过,眼角依旧扬着笑容,朝着背对着自己的男子谦谦一拜:“臣妾告退。” 出了偏殿,天空竟下了雨。 刚开始还是繁星密布的天空,此刻却是漆黑一片。 丝丝凉雨如密密的细针,落在在空气中的皮肤上,有些微微发疼。 黎落闭了眼,抬头向着天空,任那些细细密密的雨丝冲刷着自己的面庞。 那丝丝凉意,让人顿觉头脑清醒。 黎落并不急着回伊人宫。 她一个人在偌大的皇宫里游荡,像是一抹找不到归宿的孤魂。 许是因着下雨的缘故,路上并没有什么人。 一路悠悠晃晃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未央宫。 她在宫门口驻足许久,最后还是踏了进去。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带着云锦他们来捉鬼。 如今已是小半年了。 未央宫中虽未住人,可是这里却有宫人日日打扫,整个宫院望去,简直比伊人宫还要有生气。 那被烧了一半的偏殿也已修葺完工,新的红砖和旁边的宫殿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院中东墙下被垦出一方小小的花圃,几簇素净的香石竹。院中央是个大水缸,上面浮着几朵开败了的玉莲花。 黎落在院中观望了一会儿,便踏进殿中。 今夜黎落未掌灯,殿中黑漆漆的一片,让人看不清脚下的路。 黎落正犹豫着要不要朝里走时,身后忽然悠悠地响起一个粗哑的声音:“你是何人?” 黎落身子一抖,转过身去,借着那人手中的蜡烛才看清面前的人是带了面具的槿若。 槿若显然也认出她来,微微一怔道:“穆充衣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黎落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宣宁皇后是怎么去世的?” 槿若心中一惊,握着蜡烛的手微微一抖,险些将烛油滴在手上。 “你问这个做什么?” 黎落却并不回答:“皇上唯一爱过的女子,便是宣宁皇后吧?” 槿若闻言冷冷一哼道:“他爱的,怕是只有他自己吧。” 黎落不语,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什么。 槿若便又开口问道:“听闻你被皇上赐给了夜楚的王爷?” 黎落默默地点了点头。 “还以为你会长长久久地呆在这后宫之中,然后获宠,再失宠,最终度过这平平淡淡的一生。” 槿若发出一声沙哑的笑声,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黎落面上露出一抹歉意:“槿若姑姑,对不住了,本来说好的,黎落若有朝一日能获龙宠,必将您调到我身边。可是……” 槿若忽然伸出手去,握了她的手一下:“做你心中想做的事,永远不要为了所谓的爱束缚了自己。” 第一百一十章、“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能和我聊聊宣宁皇后吗?” 黎落低垂着眼睑,一袭白衣在穿堂的夜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槿若面具下的脸微微一惊:“您是这些年里第一个问起宣宁皇后的人,但是奴婢不能告诉您。穆充衣还是请回吧。” 说罢,槿若便要转身朝内阁走去。 “宣宁皇后是皇上唯一爱过的人是吗?” 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怎么,黑暗中黎落的声音有些颤抖。 转过身去的槿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是也不是。知道太多对您没有好处。天色已晚,穆充衣您还是回吧。” 说罢,槿若略显佝偻的身子连着她所带来的微弱的光芒一齐消失在了拐角处。 是也不是? 黎落有些不明白。 阿羽曾告诉过她,在这宁宫之中,宣宁皇后这四个字是所有人的禁忌。稍有不慎便会人头落地。阿羽算得上是伊人宫中最年长的宫人,对于长宁三年的事是略有耳闻的。 她说听宫中的老人们说,那年冬天刚刚过去,残雪还未消融,整个太医院中所有的太医被斩首示众,未央宫中所有的宫人被屠了个干净 殷红一片。而这一切,全与已逝的宣宁皇后有关。 今日太和殿的偏殿中,慕容璟烨在她身上释放的 那一瞬间,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他喊挽歌。 带着浓浓的深情与无限的缱绻。 原来,里说得都是真的。 在爱情里,从来没有什么铁杵磨成针的道理,一个人心里有了人,断然是再装不下别人的。 她多傻啊。 未穿越前,她用一颗肾换取了林暮琛的婚姻。最终 却换来他与心爱的人双宿双飞的结果。 穿越后,她一心爱他,却永远地输给了一个死去的女人。 黎落从未央宫离开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些。 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砸在她的头上,脸上和身上。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没有意义。 黎落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伊人宫,最终却是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分界线—— 伊人宫中,云棉和云锦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天空不停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从外面跑回来的阿福甩了甩衣袖子上的雨水急急道:“太祥宫那边说咱们主子早就离开了。你说这三更天都快过去了,主子怎么还不回来。” 云锦跺了跺脚道:“阿福,祥贵,你们两个分别去安贵人和江贵人那看看主子有没有在。云棉,你去找苏大人,让他帮忙带着巡夜的羽林卫找找。阿羽和蕴儿,你们在宫里等着,万一主子回来了,赶紧伺候主子沐浴。” 云锦将这一切都吩咐好,自个儿便冒着雨冲了出去。 云棉忙在她身后追了几步喊道:“锦儿姐,你去哪儿?” “我去祉祾宫找楚王爷!” 云锦话音刚落,那抹羸弱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宫门口。 其余几个人见云锦走了,也纷纷按着云锦的吩咐离开了伊人宫。 祉祾宫中,楚夜笙刚刚躺下,便听见外面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桃夭,外面是何人?咳咳咳——” 楚夜笙话音刚落,便捂住嘴轻轻地咳了几声。 桃夭拦在云锦面前,朝着里面回道:“主子,没有人。您安心睡吧。” 说话间,还不忘用眼神示意云锦不要出声。可云锦哪里顾得了那么多,见桃夭挡在自己跟前不让进去,她便扯着嗓子朝殿中喊道:“楚王爷,奴婢是穆充衣身边的宫女,有事求见唔唔唔” 云锦话还未说完,嘴便被桃夭捂住了。 桃夭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我都跟你说了我家王爷已经歇下了,怎么还在这儿大呼小叫,以为我真不敢揍你是吗?” 说罢,她松开云锦,抽出腰间的剑抵在她与云锦之间。 云锦被那闪着寒光的剑吓得脸色一白,当即噤了声。 就在云锦急的六神无主之际,祉祾宫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袭白衣的楚夜笙从里面走出来呵斥道:“桃夭,不得无礼!” 桃夭这才将剑插回剑鞘中,退到了楚夜笙身后。 “这么晚来找本王,可是你家主子出了什么事?” 云锦朝着楚夜笙福身拜了一拜道:“我家主子今天去太祥宫那里为宛良人求情,却不料一直没有回来,差人去太祥宫打听,那边的人却说我家主子早就离开了太祥宫。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来求见楚王爷。” 云锦话音刚落,楚夜笙便一阵风似的朝着宫门去了。桃夭狠狠地瞪了云锦一眼,返身回殿中取了件披风才跑着追了出去。 “王爷,您前日刚刚感染了风寒,雨又下得这么大,可要仔细着身子。” 桃夭追上楚夜笙,将那件披风披在他身上。眉宇间尽是担忧之色。 楚夜笙却似乎没有听见一般,步履匆匆地朝前走着。 “王爷!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里找人?” 桃夭小跑着拦在他身前。 “让开!本王若不找到她,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楚夜笙将桃夭推到一边,在雨中跑了起来。 桃夭望着雨中急匆匆的身影,眼角有些酸涩。 王爷,为了一个已嫁作人妇的女子这般糟践自己,真的值吗? 她真的很想这么问问他。 可是她不敢问。 她也没有资格问。 她只是一介卑微的婢女,是他的护卫。 她有什么资格? 想到这,她只能忍着心中的难过,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这厢云棉去了羽林卫营,却被两个羽林卫兵拦在外面。 “请出示您的令牌。” 其中一个卫兵道。 云棉面色焦急,踮起脚尖探着脑袋朝里面张望着。 “两位你们行行好,我找苏玄影苏大人。” 云棉从袖口中掏出两颗碎银塞到两个卫兵手中。 他们却没有接。 “姑娘你还是请回吧。我们苏大人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其中一个卫兵还算客气,另一个卫兵却面露不耐烦之色对着旁边人道:“跟她啰嗦什么!直接送惩戒司去!大半夜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是心里有鬼!” 云棉见这两个卫兵不买账,还口口声声说着要将自己送到惩戒司,忙赔笑道:“那就不打扰两位小哥了。” 说罢,云棉作势要转身离去。 就在两个卫兵以为她识相离开之际,云棉又迅速转过身去,二话不说就往里冲。 那俩卫兵倒也是眼疾手快的,还未等云棉冲进去,便伸手将她拿住。 “你们放开我!我要见你们苏大人!我和你们苏大人是好朋友!” 云棉挣扎了几下,却奈何丝毫挣不开。 一卫兵听见她这么说,不禁乐了:“就你,还和我们苏大人是好朋友?我们怎么不知道苏大人还有你这样的宫女朋友?哈哈哈……” 云棉见他俩根本不听自己的话,遂扯着嗓子朝里喊道:“苏玄影!苏玄影!苏玄影!” “喂!你不要命了!” 其中一个卫兵忙伸手捂住她的嘴。 苏玄影刚巡夜回来没多久,本想喝几杯清酒暖暖身子,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 他皱了皱眉头,从墙边取过箬衣披在身上出了帐篷。 “是谁在那里喧哗!” 苏玄影站在帐篷门口朝着卫营门口呵道。 云棉听见苏玄影的声音,眼中一喜,忙朝着他发出声音的方向喊道:“苏玄影!是我,我是云棉。他们偏不信我和你是朋友。” 苏玄影听见云棉的声音,面上一愣,这么晚了,她来干嘛? 他走到卫营门口,将云棉从那两个卫兵手中捞出来。摸着她身上湿透了的衣服,他眉头微微一皱,将身上的箬衣脱下来披到她身上,言语中尽是关切:“下着雨,也不知道打伞!全身都湿透了,万一病了怎么办?” 两个卫兵听着自家统领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声音,心里不免有些怀疑,这还是他们那个严厉又腹黑的苏大统领吗? 云棉也顾不得回答,直接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跑。 “怎么?感情这大半夜的是要找我私奔啊?”苏玄影打趣道。 “你快别开玩笑了!我家主子不见了!” “啊?”苏玄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穆充衣明明上午还来找过他,这一下午的时间,人就不见了? 苏玄影忽地明白过来,这穆充衣来找他原来是为了“托孤”啊! “原来私奔了的是你家主子啊!” 苏玄影停下脚步道。 “我家主子今天一早去了太祥宫,压根儿就没回来过。该不会是被皇上秘密处死了吧?” 想到有这种可能性,云棉心里一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苏玄影见她哭了,忙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手忙脚乱地安慰她道:“你先别哭,只要你家主子还在这宫中,就一定能找得到。我这就去卫营调卫兵去找,你先回伊人宫等我消息。” 云棉这才止了哭声,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你可不能骗我。” “哪能呢?我还要娶你呢!怎么会骗你?” 苏玄影安慰性拍了拍她的肩膀。 云棉却因他这句话红了脸:“那……那……那你快派人去找。” 说罢,云棉便捂着脸跑了。 苏玄影望着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雨帘中,这才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朝羽林卫营走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又何苦这般侮辱她? 因着羽林卫是皇家卫兵,苏玄影不敢擅自任意调动太多的卫兵,他只领了十个几个人在宫中穿梭寻找着。 可是夜色正浓,又下着雨,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找个人又谈何容易? 雨下得越来越大,青石砖铺成的宫路上已经积了深深浅浅的水洼。 楚夜笙带着桃夭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奈何却始终没有看见黎落。 楚夜笙不觉有些急了。 “王爷,她该不会是出宫了吧?” 桃夭跟在他身后道。 楚夜笙摇摇头:“她没有令牌,没法出宫。一定在这宫里的某个角落。咳咳咳……” 说罢,楚夜笙停下脚步,捂着胸口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桃夭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是她却没法劝他回去,只得站在他身后为他顺了顺后背:“王爷,您都找了大半个时辰了,先找个地方歇会儿吧。” 楚夜笙抬了抬手:“本王怕她做傻事。” “她又不是三岁孩童,能做什么傻事?” 桃夭低头嗫嚅道,只是她声音很轻,轻到被唰唰的雨声盖住。 待胸口稍稍舒畅了些,楚夜笙又在雨中继续找了起来。 “王爷!那好像有个人!” 桃夭同楚夜笙不知不觉中跑到了玉容宫后面,桃夭远远望见倦桥上隐隐约约站着个女子。 楚夜笙循着桃夭指的方向望去,一眼便辨出那桥上之人是黎落。 他正要抬步跑过去,却见桥上的黎落身形晃了晃,便栽入了湖水之中。 楚夜笙见状,心中一慌,忙运起轻功朝着倦桥飞去。还未等桃夭出声阻止,他“扑通”一声便跟着跳入了湖中。 四周都是水。 冰凉的,刺骨的。 就像她和林暮琛成亲那夜的雨。 那夜本是她和他成亲的日子,可是他连婚房都没进,却领着别的女子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后离开了。 她跟在车后面跑啊跑,可直到她摔在水坑里,他都没停下过。 眼前又忽地出现了一个画面。 白衣女子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一手提着剑立在骑在高头骏马上的男子。 “木烨,你当真要娶别人为妻?” 女子眼中藏着深深的绝望。 男子冷漠地望着马下的女子,冷声道:“当真。” “你难道不要我们的孩子了吗?你看他长得多像你?” 女子上前一步。 男子却不屑一笑:“他不过是个吸人血的怪物,怎配做我的孩儿。” 说罢,那男子从腰间抽出剑来刺向女子怀中的孩子。 “不要……不要……” 黎落摇着头,想要抓住什么,手中却是什么也抓不住。 就在她无助之际,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将她揽入怀中。 “黎落,你醒醒。” “黎落,你给本王醒来!” 是谁在叫她? 黎落眼皮动了动,却怎么也睁不开。 她是不是要死了? 死了也好,死了就解脱了。 楚夜笙望着怀中毫无生气的女子,心中慌得六神无主。 “黎落!本王命令你醒过来!你说过,想要把那枫叶山上的美景画下来的。本王已经找好了画师,就等带着你去画了。” 楚夜笙慌乱地掐着她的人中,可是她却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 那一刻,楚夜笙忽然有些害怕了。 他甚至有些恨自己。 若是当初没有答应慕容璟烨再留一个月,执意带她回夜楚,她又怎么会这样? 桃夭见自家王爷急红了眼,忙在黎落身侧跪下:“王爷,把她交给奴婢吧。奴婢试试能不能救醒她。” 楚夜笙抬头望了她一眼,又低头望了望昏迷着的黎落,稍作迟疑便将黎落移到桃夭怀中。 只见桃夭将黎落平放在地上,伸手在她胸前摁了几下。可是昏迷着的人儿却没有任何反应。 桃夭眉头一皱,又俯对准黎落的唇就要吻下去。 “哎!你干什么?” 楚夜笙将手挡在黎落嘴上,像看变态一样满是怀疑地盯着桃夭。 桃夭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苦笑着摊摊手:“若奴婢再不给她渡气,她怕是真的活不过来了。” 楚夜笙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将手移开。 桃夭这才俯去,对着黎落的唇渡起气来。 躺在地上的黎落忽地咳嗽了一下,吐出一口水后,缓缓地睁开眼睛。 “你醒啦!” 楚夜笙面色一喜,忙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搂进怀中。 桃夭站起身来,默默地退到了两人的身后。 黎落就任他这样搂着,也不做任何挣扎。她淡淡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波澜。 “求求你,带我离开。” 黎落忽然开口。 “你说什么?” 楚夜笙松开她,扶住她的肩膀道。 “求你,带我离开宁宫。” “好!明日一早,本王就带你离开。” 说罢,他将黎落打横抱起,朝着伊人宫走去。 安清绾和江温尔听说黎落不见的消息,连夜去了伊人宫。 两个人神色焦急地在黎春阁中走来走去,半夜三更,却没有丝毫睡意。 阿羽和蕴儿烧好水备着,等着黎落回来伺候她沐浴。 云棉站在屋檐下,不停地朝着宫门口张望着,她忽然看见楚王爷抱着自家主子踏进门来,心中一喜,赶忙迎了上去:“主子!您可回来了!” 屋中的人听见云棉的声音,忙跟着走了出来。见被楚夜笙抱在怀里的黎落安然无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大半夜的你去哪儿了?真是叫人急死了!” 江温尔走上前去,戳了戳黎落的脑门,却忽然发觉她的额头温度高的可怕。 “呀!你发烧了!忆秋,赶紧去太医院找个太医来!对了,若是程太医在,就叫他过来。” 忆秋领了命,匆匆冒着雨跑了出去。 黎落朝着众人虚弱一笑:“都担心个什么劲儿,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只是她话音刚落,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跟着楚夜笙进了屋。 楚夜笙将黎落放在,又吩咐云棉去端盆热水为她擦擦身子,这才退出了内殿。 “多谢楚王爷找回黎儿。” 安清绾和江温尔见他出来,一齐走上前去朝他拜了一拜。 楚夜笙抬了抬手:“黎落是你们宁皇赐给本王的,本王自然会好好保护。” 说罢,他便抬步离开了黎春阁。 安清绾望着楚夜笙离去的背影,淡声道:“江姐姐,或许,这夜楚王爷才是黎落最高的归宿。” 江温尔叹了口气,摇头道:“谁叫造化弄人,先让黎儿遇见了皇上。唉,真是苦了她了。” 说罢,江温尔心中一酸,眼中泛起了泪光。 安清绾上前搂住她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都是天注定的。” 她话音刚落,内阁里忽然传出一声沉闷的“哐当”声。是水盆翻落的声音。 江温尔和安清绾忙推开门进了内阁:“怎么了?” 云棉指着的黎落,神色有些羞涩。 两人顺着云棉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黎落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吻痕。 她们当即明白过之前发生了什么。 黎落去太祥宫为宛昀求情,看这模样,怕是求情不成,反被皇上破了身子。 江温尔眸中一痛,别过头去。 安清绾走到床边扯过被子盖在黎落身上,又吩咐了云棉再重新打一盆热水进来。 一时之间,整个内阁的气氛有些沉闷。 不一会儿,便响起了江温尔的抽泣声。 “江姐姐……”安清绾亦是喉中一哽,不知该说些什么。 “清绾,你说,这皇上就算不喜欢黎儿,又何苦这般侮辱她?” 说罢,江温尔捂住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安清绾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楚王爷公然和皇上要他后宫中的妃子,哪怕他再不喜欢,也是他的女人。江姐姐,他可是皇上。” “皇上就能这般欺负人了?本以为等黎儿随了楚王爷离开,她便可以解脱了,可是这……这叫她以后如何放下心结……” 说罢,江温尔又执起帕子擦了擦眼中的泪水。 云棉又端了盆水进来,安清绾将水盆从她手中接过道:“你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和江贵人就好。” 云棉不放心地朝瞥了一眼,这才默默地退出了内阁。 安清绾轻轻地叹口气,端着盆子放到床边的圆凳上。 江温尔亦走到床边,将黎落身上的被子微微掀开一点,接过安清绾洗好的棉布,仔仔细细地为黎落擦起身子来。 那紫红色的吻痕,就如同一块又一块磨不去的伤痕一般,映在两个人的眼中,刻在她们的心里。 直到最后为黎落换好干净的衣裳,两个人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忆秋带着程秋砚来到黎春阁后,江温尔让他为黎落诊了脉,确认她没有大碍后,悬在嗓子眼儿的那颗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穆充衣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气虚,不久前,她应该落过水。” 程秋砚将开好的方子交到江温尔手中时说道。 安清绾心中一惊,走上前来:“她之前落过水?” 程秋砚朝着安清绾拱了拱手道:“依臣多年医术来看,应该是落过水。” 安清绾同江温尔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面上皆是后怕之色。 “有劳程太医了。” 安清绾忍下眸中的心疼,朝着程秋砚福了福身子。 程秋砚道:“这是微臣的职责。” 说罢,他又朝着江温尔道了声告退,便退出了黎春阁。 第一百一十二章、皇上饶命…… 廊下的雨水滴滴答答彻夜未停,江温尔和安清绾在黎春阁守了之后,黎落终于在第二日醒过来了。 她伸手取下额头上的湿棉布,转过头便看见了桌上的安清绾和江温尔。 “江姐姐,安姐姐。” 黎落挣扎着从坐起身来,声音异常沙哑。 自从听程秋砚说黎落之前可能落过水,安清绾和江温尔一整夜的神经都紧紧绷着,生怕她一醒来再做什么傻事。这会儿听见床边的动静,睡眠极浅的两个人猛地睁开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床边。 “黎儿,你终于醒了。” 江温尔走到床边,俯身握住黎落的手。 安清倒了杯水端到黎落身边:“润润嗓子。” 黎落她接过安清绾递过来的水,缺并不急着喝,她抬头望着面前的这两个女子,心中涌起无限感动。 因着未眠,她们两人皆是满脸倦容。 “宛昀她……” “昨夜被了,已经派太医看过了,除了一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安清绾道。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别人!”江温尔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眼中的泪却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跟穆伯伯交代!” 安清绾脸上的表情虽没有太大的变化,眸中却带着担忧的情绪:“不管怎么着,也不能轻生啊!若不是楚王爷,我和江姐姐真就见不到你了。” 黎落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抠手指。 “江姐姐,安姐姐,现在,我是真的放下了。以前还隐隐抱着一丝希望,想着或许会有奇迹发生。现在,真的是什么也不奢望了。” 黎落抬起头来,望着头顶的绣着缠枝百合的床幔,嘴角挂了一抹苍白的笑容。 “早该放下了。”江温尔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在黎落冰凉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自古帝王最无情,我说过很多回,你不该爱上他。” “可是这哪能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安清绾淡声道,“若是人人都可以掌控自己的感情,戏文里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了。” “可戏文终归不是现实。” 江温尔道。 安清绾本想再出声反驳些什么,可是她刚张了口,外面忽然想起了敲门声。云锦的声音 在门外响起:“江贵人,安贵人,楚王爷来了。” 江温尔和安清绾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望向黎落:“这五更天刚刚过,他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黎落却没有回答,而是对着门外道:“让楚王爷在前堂稍候片刻。” 云锦听见自家主子的声音,一整夜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那主子,我让云棉她们进来伺候您和两位贵人洗漱。” 说罢,云锦便去找其他人了。 待三人梳洗完,从内殿出来时,楚夜笙早已在外面等了大半个时辰。 三人一齐朝着座上的人福了福身子行了个礼才在下首的双扶椅上坐下。 “收拾好了么?” 楚夜笙的目光越过江温尔和安清绾直接落在黎落的身上。 黎落点点头:“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随时可以动身。” “收拾什么?要动身去哪里?” 江温尔听得云里雾里,一脸疑惑地望着黎落。 安清绾到底是个心思剔透的人儿,她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将其中的意思猜出了个大概。 她望着座上的楚夜笙淡声道:“楚王爷,您这是要带黎儿离开?” 楚夜笙点点头,着手中的描花茶盏道:“怎么?不可以?” “倒不是不可以,可是您打算以何种理由带有她呢?” 安清绾以一个娘家人的口吻道。 楚夜笙挑了挑眉道:“你们宁皇本以许诺将黎落赐给本王。带她离开,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一旁的江温尔本是默默地低着头,一副满腹心事的模样,听见楚夜笙这般说,她忽然抬头望向楚夜笙:“不管怎么样,别让她再受委屈了。” 黎落闻言,鼻尖一酸,越过桌子握住江温尔的手,哽咽道:“江姐姐……” 江温尔却极力忍住在眼眶中打转儿的泪水,依旧盯着楚夜笙道:“黎儿从小体弱多病,身子不好,你要多注意照看一些。她有时候爱使小性子,你也要多包容她。还有,黎儿最喜欢喝酒,你要多管着她些……” 江温尔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到最后,黎落和安清绾都不由自主地掉下泪来。 江温尔见两个人哭,又站起身来伸手将她们拉到自己跟前,替她们擦了擦脸上的泪:“哭什么?又不是这辈子见不到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她自己也控制不住地掉下泪来。 “黎儿,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凡事别自己扛着,等到了夜楚,记得给我们写信。” 黎落点点头,伸手抱住两个人,哭着道:“今后我不在了,你们要相互扶持。在这后宫之中,最亲的就是咱们四个了。可惜在临走之前不能再见宛昀一面了。” “快走吧,这会儿刚刚开城门,出去也更方便些。” 江温尔拍拍黎落的后背,将她轻轻推出怀中。 安清绾和江温尔两人心照不宣地牵起黎落的手将她送至楚夜笙面前:“楚王爷,黎儿就托付给你了。” 楚夜笙点点头:“本王定会好好照顾她。” 说罢,他便接过黎落的手,牵着她朝黎春阁外走去。只是两人还未跨过门槛儿,两抹浅碧色的身影纷纷跪在他们面前。 是云锦和云棉。 “主子,您说过要带我们一起走的!” 黎落闻言,淡淡笑了一下,俯身将两人扶起来:“我什么时候说不带你们走了?只是……”黎落略微犹豫了一下又朝着云棉道:“只是,你与苏玄影两情相悦,若自此跟了我走,此生会留下遗憾。云棉,人这一辈子,最难遇见的便是缘分,我希望你留下,抓住这份缘分。” “主子,您不要我了吗?”云棉听见黎落这么说,小嘴一撇,眼里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江温尔走上前去,牵起云棉的手道:“你家主子都是为了你好。” “可是……可是……我自小就跟着我家主子,就这么跟她分开了,我舍不得。” 云棉眼里的泪依旧成串儿地往下掉着。她虽然对苏玄影有些好感,可这些远远不抵她和黎落的主仆之情。她一直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会跟在黎落身边,可是却没料到,离别却来得这样快。 黎落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待你和苏玄影成婚那天,我会带着云锦回来看你。” 说罢,她便带着云锦同楚夜笙一起朝着宫门外走去。 “主子……” 云棉想伸手拽住黎落的衣袖,还未待她伸出手去,黎落她们已经走远。 清晨的凉风穿堂而过,吹得云棉浑身发冷。 伊人宫外,苏玄影默默地站在门口,望着里面哭得梨花带雨的云棉好不心疼。 黎落在苏玄影面前停住:“好好照顾云棉。” 苏玄影默默地点了点头。 长宁宫外,桃夭的马车早已候了许久,见三人从远处走来,忙将马车架到他们跟前。 “王爷,上车吧。” 楚夜笙和云锦将黎落扶上马车后两人又各自上了车。 “嗒嗒”的马蹄声在青石砖的地面上由近及远地敲击着,直到声音渐渐消失。 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几只刚睡醒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了几声又归于平静。 琅泽轩内阁中,陷入昏迷中的秦宛昀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 “我是冤枉的……” “皇上……我没有下毒……” “不要……不要打我……我是冤枉的……” “皇上饶命……” 翠云在床边望着梦魇中的主子,眼里的泪不住地掉下来。 她自小跟在主子身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她。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主子何时遭过这样的罪?真不明白老爷夫人为何要将主子送进宫里来。 翠云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俯用手帕为秦宛昀擦干额头上的汗水。 “翠云姐姐!”一个小宫女忽然门也没敲就从外面冲了进来。 翠云眉头一皱,转过身去朝着小宫女低声呵斥道:“怎么这般冒冒失失?若是惊着了主子,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小宫女身子一抖,忙低下头道:“翠云姐姐恕罪,奴婢实在是有要事告知。” “什么事?” 翠云瞪她。 “穆充衣……穆充衣……”小宫女略一犹豫,道:“奴婢刚才出去的时候撞见穆充衣跟着夜楚的小王爷出宫去了!” 翠云微微蹙了蹙眉,主子这次能从惩戒司逃过一劫,多凭了穆充衣在皇上面前求情。只是皇上一向不待见穆充衣,这次又怎么这般容易就将主子放了? 翠云有些想不明白。 她摇摇头,暗道:“还是等主子醒来问问主子吧。” 太和殿中,慕容璟烨刚刚更了衣,吴广祥便在外面敲了门:“皇上,苏大人求见。” 慕容璟烨刚刚系好朝冠,又在宫人们的伺候下穿好了朝服:“让他进来吧。” 吴广祥便推开门。 苏玄影带着一阵冷风踏进殿中:“皇上,楚王爷带着穆充衣离宫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你是说她要寻死? “你说什么?” 慕容璟烨猛地回过头去,直勾勾地盯着苏玄影。 “楚王爷带着穆充衣离宫了。” 苏玄影低着头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他们何时出的宫?” 慕容璟烨一边正了正头上的朝冠一边朝殿外走去。 苏玄影和吴广祥紧跟其后。 “大概一个时辰以前。” 苏玄影道。 “朕记得前些日子,他们好像也一起出了趟宫是吧?” “是。” “那他们都做了什么事?” “他们一起去了郊外的枫叶山。天黑之前就回来了。” 慕容璟烨停下脚步,低头着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因着他站在逆着光的方向,苏玄影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过了许久,慕容璟烨才道:“继续配合暗卫监视将军府吧。” 说完,他长袖一挥。便踏上步辇朝着乾罗殿去上早朝了。 苏玄影立在原地,望着随着皇架渐渐走远的慕容璟烨,心里有些愧疚, 他与皇上一同长大,从小父亲便教导他要衷心侍主。宁宫被破的那夜,皇上将他藏在了书房的暗道里,自己一个人跑去救长公主。十年卧薪尝胆,他同皇上一起出生入死,这十年来,他从来未对皇上说过一句谎话。 可是今日,他却欺骗了皇上。 他抬头望着浮云淡淡的天空,心里道:“穆充衣,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一天之后,全看你的造化了。” 想到这,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朝着羽林卫营走去。 秦宛昀是在中午的时候辗转醒来的。 眼皮沉沉,像是挂了千斤的秤砣,嗓子干得厉害,浑身的每一寸皮肤都仿佛溃烂般地疼着。 她抬手看了看自己十只被包扎的跟粽子似的手指,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回到了琅泽轩中。 “翠云。” 沙哑而干涩的声音在屋中响起,翠云恰好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走了进来。 “主子,您行啦!” 翠云见自家主子醒来,面上一喜,忙将药碗端到床边的圆凳上放下,又小心翼翼地扶着秦宛昀坐起身来。 “我……不是被关进惩戒司了吗?难道是皇上心疼我?不忍心了……”秦宛昀这样想着,低下头去羞涩一笑,“我就知道,皇上是舍不得杀了我的。” 翠云看着自家主子满心欢喜的模样,虽然很不忍心泼她冷水,但是一想到皇上不分青红皂白将主子关进惩戒司,她就忍不住抱怨道:“主子,才不是皇上放了您,是穆充衣,她拼了性命去皇上跟前求情,皇上这才将您放了出来。” “黎姐姐?”秦宛昀面上一愣,望向翠云,“那黎姐姐还好吗?皇上没有为难她吧?她现在人在哪里?” “听说穆充衣昨儿个发了高烧,今日一大早便被那夜楚的王爷带出了宫。” 翠云答道。 “什么?怎么会这样?不行,我得去伊人宫问问清楚。” 说着,秦宛昀便要下床,只是她刚迈出一条腿,身上的伤口便被牵动了。她“哎呦”一声,险些跌下床去。 眼疾手快的翠云忙将她扶回到躺下:“主子,您这身上尽是伤,医生说不能下床走动。等会儿奴婢去伊人宫问问便是。” 翠云说着,又将那放温了些的汤药端到秦宛昀面前,“主子,您先把药喝了。” 秦宛昀神色恹恹,伸手将翠云手里的药碗推远了些:“翠云,可是我担心黎姐姐。” 她话音刚落,门外便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来:“担心什么?离开总比在这让她伤透了心的宁宫里强。” 说话间,江温尔已领着安清绾踏进了琅泽轩中。 “江姐姐,安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秦宛昀说着又要挣扎着起身,却被江温尔给制止住:“你赶紧乖乖躺着吧。再不安分,这浑身的伤真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好。” 秦宛昀这才乖乖地躺回到。 江温尔端起凳子上的药碗坐到床边:“来,把药喝了。” 秦宛昀这才接过那汤药一口喝掉。一旁的翠云接过空了的药碗放在一边,又奉上早已准备好的蜜饯。 秦宛昀吃了一颗,又转向江温尔和安清绾:“江姐姐,黎姐姐她怎么忽然说走就走了?” 秦宛昀坐在,一双大眼睛雾蒙蒙地望着江温尔和安清绾。 江温尔执起帕子拭了拭眼角郁然道:“黎儿在这里受尽了委屈,这个地方不适合她,而咱们那位皇上终不是她的良人。” 秦宛昀像是懂了,又像是不懂。黎落爱慕皇上,她多多少少是知道一点的。可是爱一个人不应该坚持下去么?这么能轻易放下的,真的是爱吗? 她没爱过,所以不懂。 “但愿那夜楚王爷……” 安清绾神色淡淡地立在床边,刚想开口说话,却见守在门外的依云却忽然走了进来,只能住了嘴。 “主子,太祥宫那边传了话,说是皇上今儿个晚上要在凝玉轩用膳。” 依云的声音很小,却还是被的秦宛昀听见了,她眸中情绪微微一变,又被她不动声色地隐了去。 待依云出去,安清绾又接着方才的话道:“但愿那夜楚王爷是个有心的人。” 江温尔和安清绾在琅泽轩待了小半天,直到夕阳西斜,两人才辞了秦宛昀,各自回了宫。 碧琅宫偏殿,红烛光影摇曳,一晃一晃地映着窗纸上的退了色的窗花。床边,云琅婳正坐在小摇篮边一下一下荡着篮中的孩儿。 若晓立在一旁道:“主子,今儿个晚膳想吃些什么,奴婢吩咐小厨房去做。” 云琅婳闭了眼睛,神色阑珊:“本宫没胃口。” 自从她出了月子,皇上几乎就没踏进过她这碧琅宫,再加上皇后去世,她孩儿的满月酒也就省了。更让她焦虑的是,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就要过百岁抓周了,奈何却连个名字也没有。 皇长子又怎么样?到底不如人家嫡出的皇子金贵! 想到这儿,云琅婳眼里的泪水连了串儿似的往下掉。 若晓见自家主子流泪,忙蹲去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主子,这好端端地怎么又哭了?” 若晓低头望着摇篮中熟睡的孩儿,难过道:“若晓,你说,皇上是不是不喜欢本宫的孩儿?” “主子,你怎地又胡思乱想了?您可别忘了,咱们大皇子出生那会儿,大宁可是刚打了胜仗。皇上嘴上虽然不说,心里也是欢喜的。只是最近皇后去世,皇上心思郁结罢了。待过了这一阵儿就好了。”若晓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倒是主子您,这些日子不好好吃饭,又瘦了不少,再这么瘦下去,没准皇上真的该不喜欢了。” 云琅婳这才止住泪水,抬起手抚上自己显瘦的面颊,黯然道:“本宫是不是变丑了?” 若晓闻言转到云琅婳的面前,仔仔细细端详了好一阵子之后才笑道:“哪里丑了。主子可是咱们大宁出了名的美人儿,怎么会变丑呢?” 云琅婳被她这么一说,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她从腰间取下帕子擦干脸上的泪水道:“若晓,本宫想吃前天那个细米白粥和八祥小菜。” 若晓闻言,心中微微送了一口气道:“奴婢这就吩咐他们去做。” …… 慕容璟烨是在太阳刚落山后来到凝玉轩的。彼时,夕阳的余晖在整个院落中投下一道红边,整个小殿看上去一派欣欣向荣。 凝玉轩的门未关,站在拱形石门边,刚好可以看见屋中人忙碌的身影。不知为何,那玲珑的身段在屋中来来回回地走着,不知不觉便与黎落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说来也奇怪,他见黎落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却能清晰地记起她的每一个表情,甚至连那衣服上的花纹,也记得一清二楚。 候在外面的小太监正要通报,慕容璟烨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噤声。 那小太监便住了嘴,默默地退到一边。 挺拔的身影站在碎玉轩门口,那自外面来的余晖便被挡去了大半。 安清绾正站在桌边布菜,见屋中投下一抹暗影,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去。 在看清楚来人的面容时,她忙福子,朝着慕容璟烨盈盈一拜:“臣妾参见皇上。” 慕容璟烨走上前去,对着她虚扶一把,道:“不必多礼。” 说罢,便自顾自地在桌前坐下。 依云便端了水盆上来。慕容璟烨净过手后,拉过一旁的安清绾让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他却并没有动筷,只是静静地望着安清绾。 安清绾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便别过脸去执起筷子夹了一块风腌采子狸放到慕容璟烨面前的碗里:“皇上,这是御膳房新发明出来的菜样,您尝尝。” 慕容璟烨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巡视片刻后才拿起筷子,将碗里的采子狸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朕听闻,昨儿个夜里,你在黎春阁守了。” 安清绾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皇上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她面上却是一番不关己事的模样淡声道:“昨夜黎妹妹落了水,又着了风寒,高烧不退,臣妾和江姐姐放心不下,便去黎春阁守着了。” “她落了水?”慕容璟烨将手中的筷子放下,望向安清绾,“你是说她要寻死?” 第一百一十四章、没人发现你吧? 安清绾握着筷子的手蓦地一紧:“臣妾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昨儿个夜里程太医说黎妹妹之前落了水,至于是不是寻死,臣妾也不知道。” 慕容璟烨将目光移向桌子上各色的菜肴,却顿觉食欲全无。 “今日晨起,穆充衣同楚夜笙一起出宫了,你可知道?” 似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安清绾心里不由得紧张了一下。她低垂着眼睑,一时没有吭声,偌大的碎玉轩静得几乎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慕容璟烨见安清绾没有说话,便又转过头去看她:“在想什么?” “臣妾只是在想,臣妾与江姐姐离开伊人宫的时候黎妹妹还未醒来,便在心里觉得有些疑问。” 安清绾低着头,将面上的一抹心虚之色隐了去。她本以为皇上会继续怀疑下去,可是他终究没有再将这个话题延误下去。他拿起搁下的筷子,夹了块笋片送进嘴里:“爱妃,为朕唱首曲子吧。朕想听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安清绾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忙吩咐依云摆好古筝。 她朝着慕容璟烨微微屈膝行了个礼,便走到古筝前坐下,纤纤细手转轴拨弦调好音后便弹唱起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安清绾声音低沉而悲凉,和着多情的铮铮古筝,让人听之如临其境。 慕容璟烨听着曲子,眼前却忽地现出她与黎落相识的一幕幕。 初次相见,她一袭男装,斯文而礼貌地朝他道:“我是上官瑾瑜。” 再相见时,她是窈窕女子,一袭青衣,如九天上下了凡尘的仙子。他还记得她送了他一块绣着字的手帕,可那手帕上是什么字,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后来,她进了宫。他一直觉得她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子,便封了她最末等的充衣…… 抑扬顿挫的声音被门外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悠扬的古筝声戛然而止。 吴广祥在门外道:“皇上,苏大人有急事求见。” 慕容璟烨的思绪被忽然打断,面上有隐隐的不悦:“让他进来!” 苏玄影便退了门进来。他朝着古筝前的安清绾行了礼,又对着慕容璟烨俯身拱手道:“皇上,穆充衣与楚王爷至今未归。” 慕容璟烨闻言,猛地站起身来揪住他的领子怒声道:“你说什么?” “臣说……穆充衣与楚王爷今晨离宫,至今未归。” 苏玄影低头道。 “那派人跟着了吗?” 慕容璟烨眸底有滔滔怒火,可是为何生气,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明明将穆黎落赐给了楚夜笙,两个人一起出去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但是他就是无由头地想要发怒。 苏玄影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只是低声回道:“皇上,之前您说让臣派人时刻秘密监视将军府,所以……所以便将跟着楚王爷的人调去了将军府……” “饭桶!一群饭桶!赶紧派人去给朕找!”慕容璟烨抬起手在桌子上一扫,那满桌子上几乎未动的菜肴被尽数扫落到地上。 坐在古筝前安清绾被碗筷落地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由得身子一抖。 屋子里的宫人们见慕容璟烨发了火,忙哆哆嗦嗦地跪倒一地。 苏玄影得了令,道了声“是”,便退出了碎玉轩。 安清绾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走到慕容璟烨身边递到巧云手中:“这是我家娘娘的一点心意。若你一心向着娘娘,日后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巧云接过赏赐,又跪下去朝着寝殿内磕了三个头道:“奴婢定以娘娘马首是瞻。” 云琅婳揉了揉太阳穴道:“退下吧。” 巧云这才由若晓引着退出了正殿。 待若晓送走巧云回了殿中,一直躲在墙角的人才悄悄地走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下贱坯子终归是下贱坯子。 慕容璟烨在离开凝玉轩后,依云便匆匆去了太医院,彼时正逢程秋砚值夜,他便跟着依云去了凝玉轩。 安清绾已被几个宫人移到了,依云带着程秋砚走进内阁的时候,她正脸色苍白地捂着。八月时节,她光洁的额头竟出了些汗。看见程秋砚走进来,她忙朝着门口的方向虚弱地伸出手去:“程……程太医……救救……救救……” 救救什么,她却是说不清的。因为她也不知道肚子里是否正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流失。 程秋砚放箱忙走上前去,待依云在安清绾手腕上搭了块手帕后,他才坐下为她把起脉来。 程秋砚闭着眼静静把了一会儿,猛地睁开眼睛:“安贵人已有一个月身孕……只是……” “只是什么?”依云满脸的惊讶中透露着恐慌。 安清绾亦是满脸忧色地望着程秋砚。 程秋砚道:“只是贵人这番动了胎气险些流产。” 依云闻声“扑通”一声跪倒在程秋砚脚下:“程太医,求求您,您一定要救救我家主子腹中的小皇子。” “卑职定会尽力。”程秋砚收回搭在安清绾手腕上的手,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又从一旁取过药箱写了方子交到跪在地上的依云手中:“按照这个方子去太医院取药罢。” 依云接过方子千恩万谢地跑出门去。 “程太医,我腹中的孩子能保住吗?”安清绾侧脸望向程秋砚,放在上的手隔着衣服轻轻抚了两下。 程秋砚朝着她拱手道:“若是不出差错,应该能保住。不过贵人要切记,因着这次动了胎气,您的身子元气大损,日后千万要仔细着,断不可再大意动了胎气。” 安清绾脸上紧绷的表情这才稍稍松弛了些:“有劳程太医了。还有,我有身孕一事,还望程太医能暂且替我保密。” “是。” …… 太和殿中的红烛整整燃了,直到最后一滴烛油被耗尽,架上的蜡烛才像是完成了生命最后的职责似的熄了火。 五更天的梆子声响过之后,吴广祥便掌灯进了太祥宫的寝殿。 因着斜月西沉,殿中黑漆漆一片。 吴广祥举着灯走到床边,冷不丁地被的黑影吓了一跳,直到他盯着那人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黑影的真实身份。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蜡烛再靠近些,才隐隐约约看清慕容璟烨眼底下淡淡的青紫色。 “苏玄影那边有消息了吗?” 因着未眠,慕容璟烨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些沙哑。吴广祥忙将蜡烛放在架上,走到桌旁倒了杯水端到慕容璟烨跟前道:“回皇上,还没有。” “一群饭桶!” 慕容璟烨满心怒火,一扬手,吴广祥手中的水杯便被扫到地上。 吴广祥心里一哆嗦,忙跪倒在地,颤声道:“皇上请息怒。或许……或许苏大人他们已经追上了……只是无暇抽身回来禀告。” 慕容璟烨闻言,低眸扫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比朕还清楚。” 吴广祥一听,当即俯子道:“奴才这哪是清楚,不过是胡乱猜测,胡乱猜测而已。”说罢,吴广祥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冷岑岑的汗水。 慕容璟烨终究是没再说什么,只叫了宫人进来为他更衣。 …… 清晨,暮凉夏梳洗完毕后连早膳也没用便早早去了碧琅宫。 云琅婳刚刚起床,还未来得及梳洗,便有宫人在外面敲门道:“主子,暮良人求见。” 云琅婳接过若晓递过来的谁漱了漱嘴对着门外道:“就说本宫尚在休息,还未起床。” 那宫人应了声“是”便去前殿通报了。 若晓又将浸湿的棉布递到云琅婳的手中,面上却有着些许不解:“娘娘费了半天心思,好不容易让那暮良人过来示好,如今又为何这般晾着她?” 云琅婳嘴角一个淡淡的笑容,她一边接过若晓递过来的棉布擦手一边道:“说得好听了,这暮良人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说不好听了,她便是见风使舵。今日她能弃蒋淑妃而去,明日她也定能弃本宫而去。多晾她一会儿,便是叫她明白谁才是她的主子。” 若晓如醍醐灌顶,忙拍了拍脑门道:“是奴婢愚笨。” “不是你愚笨,是本宫在这后宫中待得太久了,久到已经忘了自己最初的模样。” 有落寞的表情从云琅婳脸上一闪而过,继而她又捻了胸前的一缕秀发细细捋了几下:“若晓,为本宫梳发吧。” 若晓命一旁的宫人将那用过的水盆端下去,又扶着云琅婳走到紫檀木的梳妆台前,为她梳起妆来。 待云琅婳收拾完来到前殿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暮凉夏默默地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喝茶,看见云琅婳在若晓的搀扶下走出来,忙站起身来,朝着云琅婳福了福身子道:“臣妾参见嘉嫔娘娘。” 云琅婳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脸上故意现出一抹淡淡的讽刺:“呦!今儿个这是哪阵风把暮良人吹到了本宫这碧琅宫?” 暮凉夏听着也不恼,依旧谦逊个低着头回道:“臣妾老早以前就想过来拜见娘娘了,奈何臣妾惶恐,贸然来访只是怕唐突了娘娘。” 云琅婳听着她说,一双含着些许冷笑的眼眸却望向暮凉夏身后。 檀木花架上,一盆洁白的玉簪花开得正好,朵朵白花缀在一片喜人的碧绿间,甚是让人赏心悦目。 云琅婳不动声色地走到暮凉夏身边,她伸出的手擦着暮凉夏的胳膊触到那盆玉簪花。 “这些花花草草最难侍弄,稍有不慎,便会有分叉的枝桠影响美观。若晓总是跟本宫说,这些从旁长出来的花可以重新移植到别的盆中,但是本宫甚是怕麻烦。”说罢,云琅婳淡淡笑着望向暮凉夏,“暮良人觉得本宫该怎么办呢?” 暮凉夏知道嘉嫔这是在跟她打醉拳,可她却偏偏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只能低下头谦恭道:“臣妾愚笨,望娘娘指点。” 云琅婳却是从腰间抽出手帕捂在嘴边低声笑了几下,旋即那笑容又被她隐去:“其实很简单。”说罢,她便伸出手去,将那从旁长出来的一朵花掐掉,然后手指一松,那花便轻飘飘地落在了花盆中黑黝黝的泥土之中。 “开得再好,一心想着与主干分开,最终也只能白白零落成泥的下场,暮良人,你说是吗?” 云琅婳一边用洁白的帕子去擦手,一边抬眸瞥向暮凉夏。 经她这么一说,暮凉夏有些心虚,身子不由得轻轻抖了一下,她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掐住袖子边上的银丝攒梅花边将头压得更低了些:“娘娘说得是。” 云琅婳见自己使的下马威见了成效,便朝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看这,寒暄半天,茶都快冷了,若晓,让她们去再换壶热茶进来。”待若晓拎着青花瓷的茶壶交到守在旁边的宫女手中后,云琅婳又满脸热络地牵住暮凉夏的手道:“本宫这人平日里就爱留心个这些琐碎的事,暮良人不会嫌本宫啰嗦吧?” “怎……怎么会呢?” 暮凉夏感受着云琅婳手心传来的温度,只觉得心中无限唏嘘。 到底是在后宫中过活久了的人,随随便便一开口便是含沙射影的说教。以前她总去锦瑟宫请安,却也不见淑妃和良嫔这般说过话。 她在心中默默苦笑一声,竟有些不清楚自己这番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 自从关雎鸠听了云琅婳的建议,便开始频频去禧祥宫请安。 慕容瑾妍虽不喜关雎鸠的性子,但毕竟除了慕容璟烨,她也算是慕容瑾妍在世上仅有的亲人了,于是慕容瑾妍便时时对着她教导一二。 今日一早,关雎鸠带着冬青去尚衣宫取了些做衣服的料子,正准备回宫时却与迎面走来的何青槐撞了个正着。这些日子,她也总遇见何青槐去禧祥宫请安,每每两人一起到了慕容瑾妍面前,慕容瑾妍便会以她为样,对着关雎鸠说教一番。 关雎鸠在慕容瑾妍面前虽然表现得十分乖巧,但也因此记恨上了何青槐。 今日碰巧叫她撞见,她怎么能不伺机将何青槐教训一番。 何青槐看见关雎鸠,本想绕道走,却不料关雎鸠朝她这边看了过来,她便只好领着春欢硬着头皮迎了上去:“臣妾给贤嫔娘娘请安。” “呦!这不是何小仪吗?今日怎么没陪着长公主理佛?” 关雎鸠一双小眼睛在她窈窕的身段上来回扫了几眼,面上虽然是不屑的表情,心中的嫉妒却像是瞬间生了根似的,“蹭蹭”直长。 何青槐低着头谦声道:“回贤嫔娘娘,长公主说嘉庆快满月了,便让臣妾来尚衣宫挑几匹布料为嘉庆做衣裳。” “哦?原来是要为嘉庆选布料。本宫还以为何小仪是想为自己添衣服。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幸亏是为嘉庆做衣裳,否则倒是白白糟蹋了那些个好布料。”关雎鸠说罢,又在何青槐身上瞥了几眼,“这下贱坯子终归是下贱坯子,穿再好的布料都藏不住那下贱的皮囊。何小仪,你说是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谁再阻拦朕,杀无赦! 听着关雎鸠这般说,何青槐心中愤然,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抠了下手心,可她终究还是不敢说什么反驳的话,只得低声谦卑道:“贤嫔娘娘教训得是。” 关雎鸠见她识趣,又碍着她是长公主的人,倒也没多做纠缠,道一声“倒是个识时务的人”便扭着略显肥胖的身子擦着她的肩膀将她挤到一边,大摇大摆地领着冬青离开了。 待关雎鸠离开,何青槐那张淡笑着的脸瞬间一变,黑沉沉的几乎要滴出墨来。 春欢走上跟前低声为她抱不平道:“这贤嫔,都被削了妃位还不知收敛!早晚得作死自己!” 她话音刚落,何青槐忽然扬起手,反手一个巴掌就扇到了她的脸上。 “平时我是怎么教导你的?她就算再不济也依旧身居嫔位,要远远高过我!” 春欢见自家主子发了怒,忙哆哆嗦嗦地在她面前跪下去,抽泣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何青槐垂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春欢,心里隐隐有些不忍,她俯下身去,将春欢扶起来,又伸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 “春欢,你是知道的,我在这宫里没身份没背景,更没有皇上的恩宠,稍有不慎,便会被人诟病。”说罢,何青槐自个儿执起帕子摸了摸眼角,“在这宫里,只有你是真的对我好,我不希望你因为乱嚼舌根子得罪人。” 春欢听她这么说,也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睛:“主子……” “走吧,还要去给嘉庆选布料。” 何青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便转身朝尚衣宫走去…… 慕容璟烨下了早朝刚回到太祥宫,便有小太监来报说苏玄影在殿中已经候了许久。 慕容璟烨一听,直接大步朝殿中走去。 苏玄影见他走进来,忙要俯身行礼,只是行到一半,便被慕容璟烨给止住:“别给朕来这些个虚礼,直接说,人追回来没有?” 苏玄影面上掠过一抹犹疑:“臣本来已经带人追上他们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慕容璟烨有些急了。 “只是穆充衣不愿随臣回来。她以死相逼,臣怕伤着她,便留了几个人在那与他们周旋。” “不愿回来?”慕容璟烨眯起一双鹰眸,盯向苏玄影,“以死相逼?” 苏玄影低头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好!好!好得很!”慕容璟烨咬牙切齿地点点头,“朕倒要看看,她有多硬气!吴广祥!备马!朕要出宫!” 吴广祥一听他要出宫,当即跪在殿下出声哀求道:“皇上!这南安国被灭没多久外面还不甚太平,您要三思啊!” 苏玄影也单膝跪下,劝道:“皇上,吴公公说得对,您万万不可出宫啊!” “朕意已决!谁再阻拦朕,杀无赦!” 慕容璟烨握了握拳头,便离开了太和殿。 ——分界线—— 因着黎落病未痊愈,楚夜笙一行人行程慢了些。 再加上之前他们还要和苏玄影派去的人周旋,回夜楚的计划便被拖住了。 这日,他们刚在郊外一家客栈二楼的房间住下,便听见楼下响起一阵打斗声。黎落便让云锦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云锦这厢刚出了门在二楼的栏杆处站定,隔壁的桃夭也跟着出来了。 “外面什么情况?” “好像是有人在打架。”云锦朝收回目光,“这种热闹,咱们最好还是别凑了。” 桃夭抱着剑倚在栏杆处朝下望了一眼,却见一群家丁打扮的小厮正对着一个瘦弱书生拳打脚踢。她生平追是看不惯这种以多欺少的场面。所以,云锦的话刚说完,她便运起轻功朝着楼下飞去。 “哎!你——” 云锦叫她不住,便转身朝楼下跑去。 桃夭在那群小厮的包围圈中落定,双脚在那群人脚下一扫,他们便尽数摔下。 一时之间,痛呼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一群大老爷们在这欺负一个弱书生,也真不害臊!滚!” 那群人一看桃夭便是那种武力高强的人,听得她这么说,纷纷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客栈。 待那群人离开,桃夭这才转过身去,将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青衣书生给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 “不碍事,多亏姑娘侠义相救。” 说罢,那青衣书生俯身朝着桃夭作了个揖。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那青衣书生正欲开口,却被下了楼的云锦给打断:“墨公子?怎么是你?” “云锦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那青衣书生正是墨子然,他看见云锦时,显然也是一愣,他前些日子明明听说黎落被选进了宫里,在这里看见云锦,自是十分惊讶。 云锦叹了口气道:“这事说来话长,倒是你,怎么会被一群人打?” 桃夭见这两个人认识,便叫小二上了一壶茶水,三个人在桌前坐下。 原来那墨子然听说黎落进了宫,心灰意冷之际便打算离开宁国,去周游列国。奈何偶然间被城郊一户地主家的丑女儿相中,非要逼着他娶了那女子。墨子然不从,便偷偷从那地主家跑了出来,这才被他家的一众家丁追着打。 桃夭听罢,笑得直拍桌子:“我说,这世间怎么什么奇葩事都有?我从来只听说过有男子强抢民女,这女子强嫁男子,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墨子然见她笑,面上瞬间一片黯然。 云锦见状,忙从桌子下面伸出手拉了拉桃夭的衣角。又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笑了。 桃夭侧脸瞥见墨子然的神色,忽然收了笑容:“没有……那个……我就是忽然觉得这您们宁国很奇怪……” 云锦又忙转移话题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墨子然抿了抿唇道:“走一程算一程,想着先去夜楚,然后再从夜楚出发去东临国。对了……”他忽然抬起头望向云锦,“黎儿她……在宫中过得还好吗?” 桃夭听闻,面上现出惊讶之色:“你竟然还是那穆小姐的故人?” 她本以为墨子然这样的穷酸书生只是与云锦相识,却不曾想他竟还认识穆黎落。 墨子然听她这般问,显然微微愣了一下,不过下一刻,他露出一抹苦笑道:“不……不认识,穆小姐乃相府嫡女,又岂会和我这等人相识。” 他说话过程中,桃夭一直默默地观察着他面上的表情。苦涩中夹杂着些许无奈与落寞。 不识吗? 鬼才信! 桃夭翘起二郎腿一下一下地荡着,忽地,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云锦:“对了!云锦,你给穆小姐喝过药了吗?” 她话音刚落,对面的墨子然猛地站起身来,一脸紧张道:“黎儿她怎么了?” 他双手撑在桌上望着云锦和桃夭,就连手边的茶杯打翻也不自知。 桃夭闻言,斜眼一笑,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道:“墨公子刚刚不是说不认识穆小姐吗?此刻又怎么会这般关心?” “我……我……我只是听说过穆小姐。对!只是听说过!”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黎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云锦,怎么出来了这么久?” 三人纷纷起身,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 黎落望见桃夭,面上露出一抹客气的笑意:“桃夭姑娘也在。” 桃夭朝她微微颔了颔首。 黎落的目光又转向云锦身旁的青衣男子身上。 之间那男子一袭青衫,身子虽然瘦弱,但个子却很高。白净的脸上虽挂了彩,却依旧没能挡住清秀的五官。 “这位公子是……” “哦!主子,这位是桃夭姐姐刚从几个恶霸手下救出来的公子。主子,您还没喝药吧,奴婢服侍您去喝药。”云锦急声道,说罢便要扶着黎落上楼。 “穆小姐请留步!” 主仆二人刚转过身去,就被身后的桃夭叫住。 “桃夭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黎落转过身去,含笑的表情既不亲近也不疏离。 “穆小姐,你不认识这位公子?” 桃夭拉着墨子然的胳膊走到黎落跟前。 黎落满头雾水地盯着墨子然看了半天后,朝着桃夭摇摇头:“这位公子面生的很。” 墨子然闻言,面上现出一抹落寞之色。 桃夭对她这话显然是不信的,可是她盯着黎落的眼睛看了许久,愣是没看出一丁点儿说谎的痕迹。若不是她真的不认识,那便是她伪装得好! 桃夭认定是后者,正要出口拆穿她,却听见楚夜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在房中歇着,怎么都跑到下面去了?小二刚才送了药上来,云锦赶紧服侍你家主子喝药。” 云锦听见他这么说,心中才送了口气。刚刚她生怕桃夭说什么主子和墨公子认识的话。 主子在墨公子被赶出相府以后生得那场大病导致了她的失忆之症,这若是让主子知道她从前同墨公子认识,定会盘问自己。幸亏这楚王爷及时出现叫她带主子回房。 楚夜笙见云锦扶着黎落上了楼,正要转身离去,楼下的桃夭却出声喊住他:“公子。” 楚夜笙又转身朝楼下望去:“什么事?” 桃夭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道:“这位墨公子被这城郊的地主追打,桃夭想着左右他也是要去夜楚的,便想让他与我们同行。不知公子可否应允?” 第一百一十七章、他便是墨子然吧? 楚夜笙眯起一双桃花眸将墨子然上下打量了一番,淡声道:“那便让他跟着吧,只是别惹麻烦就好。” 言罢,他便转身去了黎落那。 桃夭回过身瞥了墨子然一眼温声道:“我家公子应允了,那这段时间你便与我们同行。我去叫小二再准备一间客房,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墨子然本没打算与他们同行,但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想要弄清楚。黎儿明明是进了宫,如今又怎么会在这里?还是与夜楚人同行。云锦云棉向来是黎儿的小跟班,如今又为何只见云锦不见云棉?黎儿这段时间究竟经历过什么? 因着这些疑问,他便默默地点了点头,跟在桃夭身后去找了店小二。 云锦刚扶着黎落进了房间,黎落便转过身去,满脸审视地盯着她:“云锦,自从那场大病之后,我便忘记了过去的事,这你是知道的。” “嗯……”云锦被她盯得有些心虚,不自然地低下头去,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我同刚才那位面生的公子有何干系?” 黎落转身在桌旁坐下,拿起手边的茶壶为自己斟了杯热茶握着暖手。 云锦心中一惊,猛地抬头看向她,面上的笑容有些牵强:“那个……主子您自小长在王府,怎么会认识那位公子?” “不认识吗?”黎落将手中的茶杯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瞧着上面描的青荷图样,“云锦,你何时对我这般不坦诚了?” 说到最后,黎落将茶杯往桌边狠狠一放,表情严肃地望向云锦。 茶杯与实木桌面的碰撞声让云锦瘦小的身子不由地一抖,她见黎落动了怒,当即在黎落身前跪下:“奴……奴婢不敢。只是……只是……”云锦不敢直视黎落逼问的目光只得低了头道,“只是主子您确与那公子不相识。” “不相识?”黎落勾了勾唇,“他便是墨子然吧?” 云锦闻言,心中一惊,不由地抬起头来脱口而出:“主子您怎么知道的?”说罢,她又猛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忙后知后觉地捂住嘴。 黎落敛去面上的怒色,淡声道:“其实,我早就知道有墨子然这么个人了……” 那是她醒来后的第三日。大夫交代过她身子还没好利索,还得在房中领养。 黎落向来不是个安分的主。更何况她第一次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地方,难免不对这里产生好奇。 那日醒来,她朝着窗外张望了下,发现四下无人,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然后在房中四处翻看起来。 女子的饰品,衣裳,古色古香的家具,还有形形色色稀奇古怪的叫不上名字的摆设,这些她虽然在电视上看到过,但却还是第一次看见实实在在的“古物”。 她左翻翻右碰碰,无意间竟在角落的一个落地瓷瓶里找到几卷画。 那画上画着的,是她现在的这副容貌,娇嗔的,生气的,笑着的……每一幅画都画得惟妙惟肖,仿若真人一般。而那些画的落款,全是“墨子然”。当时她本以为这个墨子然是之前的穆黎落请来的画师,后来在左丞府待得时间长了,便无意间听见下人们咬耳朵说那墨子然本与相府的小姐情投意合,奈何丞相看不上那墨子然的出生,便悄悄将那墨子然遣出了左丞府。 黎落当然没有告诉云锦这些事,她只是胡乱扯了个借口说是自己脑海里总隐隐地记得一个面孔,一个名字,如今见了那位公子,便觉得忽然对上号了。 云锦一听,忙跪行到黎落脚边,扯了扯她的裙摆道:“主子,老爷当初赶走墨公子,就是觉得他配不上您,如今,他落魄在外,更是不能给您幸福,主子,您千万……” 云锦话未说完,便被黎落出声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我心里有数。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我与他之间,再无可能。只是,他被赶出左丞府,终归是因为我……” 房顶上,桃夭将掀开的瓦片放回到原位,转身对着身旁的男子干笑两声心虚道:“王爷……” 楚夜笙斜着一双桃花眸淡淡地看了一眼:“这就是你要让本王看清的黎落的真实的面目?” 桃夭自知自己有点小人之心了,便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一副准备受训的模样。 楚夜笙从房顶上站起身来,叹口气道:“桃夭,她是本王唯一看上的人。” 换言之就是,我楚夜笙今生非她不娶。 不容置疑的口气让桃夭心底狠狠一抽,自始至终没敢抬眸看他一眼。 楚夜笙见她不语,便运起轻功悄悄飞下了屋顶。 深秋的夜凉得有些瘆人。桃夭甚至能感觉到那丝丝凉风在在空气的皮肤上游走的寒意。墨色的天空中,一牙月儿微弯,像是勾在嘴角的最无奈的苦笑。 桃夭始终低着头,将面上与心底的苦涩一齐隐在这漆黑的夜幕中…… 华清宫。 披着玄色斗篷的乔月扶着同样披着斗篷的南槿安偷偷地从后门走出来。 “主子,今夜的风有些紧,咱们要不明天再去?” 南槿安朝着乔月虚弱一笑,摇摇头:“不打紧的,本宫这身子还撑得住。” 乔月满脸的担心:“那主子,您将身上的斗篷裹紧些,免得着了凉。” 安槿安将手捂在嘴边,轻轻地咳了一声道:“嗯,咱们赶紧去吧。” 说罢,主仆两人便偷偷摸摸地朝着云影苑去了。 云影苑桃花林后的抱月殿中,大门敞开,南枃桪正端坐在门口闭目弹着一架古琴。 微凉的夜风将他披散在肩上的墨发吹起,和着淡淡的月色,竟别有一番公子如画的意境。 忽地,他将双手放下,按住琴弦,那悠扬的琴声便戛然而止。 “什么人?” 南枃桪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桃林中的一个方向。 “小王爷,是我们。” 说话间,便有两个黑影从桃林中走出来。 南枃桪在望见来人时有一瞬间的愣正,旋即被满心的欢喜取代:“皇姐!乔月!你们怎么来了?” 南槿安摘下斗篷的帽子,含笑望向南枃桪,只是眼中却隐隐闪着泪光:“早就听说你被送来了宁国,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过来看看你。” 她说着,走上前去,伸手捧住南枃桪的脸,喃喃道:“五年不见,枃桪竟长这么大了。” 南枃桪眼中也是闪着泪花:“皇姐,自你嫁到宁国,臣弟便再也没见过你了。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南槿安点点头:“好,好,皇姐在这里一切都好。” 乔月见这姐弟俩重逢,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她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出声道:“主子,这殿前风太急了,咱们还是进去吧。” 南枃桪这才反应过来,忙搂着南槿安朝殿中走去。 南槿安在踏进抱月殿中的那一刻,眼中的泪扑簌簌地就掉了下来。 她知道抱月殿条件不好,却不曾想竟不好到了这般地步。 一张简陋木板床,只放着一床薄薄的被子。床边是一张坑坑洼洼的矮桌,桌上是一个白瓷茶壶和几只缺了口的茶碗。 “皇姐,好端端地,怎么就哭了。” 南枃桪看见南槿安哭,有些慌乱地伸手去为她擦泪。 南槿安伸手握住那只为她擦泪的手,眼中的泪却掉得更猛了些:“你从小长在南安宫中,何曾吃过这些苦?” 南枃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安慰她道:“已经很好了,每日三餐果腹,还有琴相伴,比我料想的已经好太多了。我本以为,我会被当成阶下囚一样锁在牢房中,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这样真的已经很好了。” 南槿安看着皇第的笑脸,只觉得心中刀割似的痛。 “乔月。”她伸手擦去脸上的泪水,示意乔月将带来的东西拿出来。 乔月意会,便将藏在斗篷下的包袱放在展开:“这些都是主子这些天自己缝的一些衣裳,天气渐渐凉了,她怕小王爷没有衣裳御寒。” 南枃桪走上前去,伸手摩挲着的衣裳,心中涌起一股…… 锦瑟宫中,蒋芷澜刚诵完经,正准备歇了,碧桃忽然从外面走进来,附到她耳边,低声道:“主子,慎嫔今夜去了抱月殿。” 蒋芷澜闭着眼睛坐在,一粒一粒地拨着手中的紫檀木佛珠:“那里囚着的是她的亲弟弟,她肯定是要去的。” 碧桃又道:“还有,奴婢听说今日下了早朝,皇上便同苏大人一起出宫去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蒋芷澜停了手,猛地睁开眼睛:“可有人知道皇上是去干什么了?” 碧桃道:“尚不清楚。” 蒋芷澜叹了口气道:“罢了,碧桃,伺候本宫宽衣吧。” “是。” …… 漆黑的夜路上,慕容璟烨和苏玄影两个人一路快马加鞭朝着黎落他们所在的客栈奔驰而去。 “皇上,咱们要不先找个地方歇?” “不用,直接赶路。务必在他们出了宁国边境前赶到。” 两个人风驰电掣地赶着路,却不知道那里一场暗涌波涛正在等着他们…… 第一百一十八章、终于为你做了一件事。 外头的天空有些雾蒙蒙的,连成片的乌云压在头顶,怎么也挥之不去的样子。 云琅婳站在窗前,望着屋檐下落了满地枯叶的紫薇花,掐着手中的帕子黯然道:“你是说,皇上出宫了?” 若晓立在她身旁,低声道:“是,奴婢也是听在太祥宫当差的小德子说的,据说昨天皇上是连夜出的宫。” “那皇上可有说何时回来?” 若晓吞吐,迟疑半天才道:“皇上没有说。” 云琅婳苦笑一声,掐着帕子的手又紧了些:“后天是大皇子的百岁日,可怜我儿连个名字还没有。怕是皇上早已忘记这碧琅宫还有个儿子罢?” “或许……或许皇上是有什么急事,没准明天就回来了呢!”若晓安慰道。 云琅婳却抬了抬手,摇头道:“罢了,到底是同人不同命。若晓,本宫觉得是时候为大皇子打算了。” 若晓低垂着的睫毛轻轻一颤,猛地抬起头来:“主子,您是说……” 云琅婳点点头,一双细长的眸子里有凛冽的寒光一闪而过。 …… 慕容璟烨和苏玄影赶到黎落他们落脚的客栈时,已是晌午时分。微凉的风裹着淅淅沥沥的雨水在天地之间弥散着,慕容璟烨将身上的绛色斗篷裹紧后下了马。 “他们就住在这家客栈?” 苏玄影牵着马站在他身旁,道:“跟着他们的人信中说他们在这里落脚。” “那便进去吧。” 将马缰绳递给店小二,慕容璟烨便大步朝客栈内走去,苏玄影紧跟其后。 与此同时,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提着刀轻手轻脚地从房顶上翻下二楼。为首的黑衣人朝着扬了扬手,那些人便迅速在楚夜笙的房门外藏好。 隔壁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开,黎落领着云锦走了出来。主仆二人走到楚夜笙住的房间门口轻轻地敲了敲:“楚夜笙,你收拾好了吗?” 房中无人应声。过了不大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一袭红装的桃夭从里面走出来朝着黎落她们做了个“请”的手势:“穆小姐,我家主子请你们进去。” 黎落便带着云锦进了屋。 楚夜笙早已收拾好了,他坐在桌前,正饮着茶水。见黎落进来,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黎落坐下。 “今日天气不大好,咱们晚些再动身罢。” 说罢,楚夜笙为黎落倒了杯茶水,又命桃夭将挡在窗前的竹帘卷起来。 因着桌子是临近窗边,黎落坐在那里刚好可以看见窗外的景色。 她便伸出手去,感受着雨滴在手心里跳跃。 忽地,她不经意间瞥见窗外两个刚刚下了马的人,脸色忽然一变:“慕容璟烨?!” 楚夜笙闻言握着茶杯的手蓦地一顿,顺着她的目光朝楼下望去。只见慕容璟烨与苏玄影正朝客栈中走来。 前两天,他们刚刚遇上苏玄影带人来追,若不是黎落以死相逼,他们早就被带回宁宫了。这次,慕容璟烨很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楚夜笙收回目光,站起身来:“我们怕是要立刻赶路了,黎落,你的身子还吃得消吗?” 黎落点点头也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我的病已经好了,可以赶路。” 楚夜笙点点头:“那我们便从客栈后门走。” 说着,他便领着她们朝门口走去。却不料他刚刚推开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十几个举着刀的黑衣人齐齐朝他砍来。 楚夜笙双脚轻点,瞬间腾空而起,两只脚一扫,为首的两个黑衣人便被他打趴下了。桃夭见是刺客,忙将手中的剑抽出来,与那伙人撕斗在一起。黎落和云锦没有武功,只得猫着腰想要找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躲一下,却不料一个黑衣人举着刀直接拦了二人的去路。 楚夜笙见黎落有危险,抬脚踢飞与自己打斗的黑衣人忙朝黎落她们那边跑去,却不料还未到她们身边,又被两个黑衣人缠住。 这伙黑衣人显然是来取他们性命的,招招逼中要害。 楚夜笙无暇分身,眼看着挡住黎落她们的黑衣人手中的刀对准黎落的胸口一寸寸地逼近。 “主子小心!” 云锦忙转身搂住黎落,将自己的后背对着黑衣人。 可是,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 云锦睁开眼,转过身去,却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墨子然正挡在自己跟前,胸口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刀。那殷红的血映透了他身上那件青色的长衫,顺着刀锋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墨子然本在房中收拾东西,听见外面的动静忙推了门出来,却恰好看见其中一个黑衣人正握着刀子朝黎落刺去,他心中一急,忙奔向黎落,挡在了她面前。 “墨公子!” 云锦心中一慌,忙扶住即将倒下的墨子然。 墨子然越过云锦,望向墙边被吓傻了的黎落,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真好……终于为你做了一件事。” 说罢,他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墨公子!”云锦伸手在他的鼻子底下探了探,感觉到他的呼吸后。这才松了口气。 她又转身去看黎落,却见黎落双目空洞地盯着地上的那滩血迹,黯然失神。 在黑衣人刀子墨子然胸膛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凝住一般,无限的寒意自脚底升起,逐渐席卷全身。 她究竟是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竟残忍到想要取他们性命。 楚夜笙和桃夭将最后两个黑衣人解决掉,忙跑到黎落她们身边。 “他还有气吗?”桃夭将手中的剑放到地下,伸手探了探墨子然的鼻息后,又忙下楼去叫店小二请大夫。 楚夜笙走到黎落身边,扶住她的肩头,满心关切:“你还好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黎落摇摇头,朝着楼梯口望去。 那里,慕容璟烨与苏玄影刚刚踏上楼来。 看见满地的尸体,慕容璟烨眸中一凌,望向身旁的苏玄影:“这是怎么回事?” 苏玄影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慕容璟烨走上前去,看看昏迷了的墨子然,又看了看直直盯着自己的黎落,最后又将目光落到楚夜笙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楚夜笙冷笑一声迎上他的目光:“宁皇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们不愿同你的人回宁宫,你便派了人取我们性命!亏我楚夜笙还以为你宁皇坦荡,没想到也是个阴险之人!” 他说到最后时,慕容璟烨早已黑了脸:“你竟以为是我派的人?” “难道不是吗?” 说话的是一直沉默着的黎落。她走到慕容璟烨跟前,仰头望着他:“慕容璟烨,我知道你厌我烦我,可是,你有什么愤恨,可以冲着我来,为何要牵连无辜?” “不是皇上派的人!”苏玄影上前一步,“这根本就不是宁宫的人!” “不是你们派的人?”楚夜笙桃花眸一眯,冷冷地望向苏玄影,“苏大人,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一直在派人跟着我们!” “跟着又如何?”慕容璟烨抬起一双鹰眸,来回在黎落与楚夜笙身上扫视着,“你们未得朕的允许,竟私自出逃,朕就算真的杀了你们又何妨?” “宁皇好大的口气!”楚夜笙厉声道,“本王是夜楚的王爷,生死岂是你能掌握的!” 慕容璟烨斜了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若是朕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你父王,你带朕的妃子私逃,你说,他会怎么处置你呢?” “若是本王没有记错的话,你已将黎落赐与本王了。”楚夜笙握住黎落的手腕,宣誓主权一般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哎。楚王爷此言差矣。”慕容璟烨又伸出手来拉住黎落的另一只手,挑衅地望向楚夜笙,“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朕的圣旨里说得可是送夜楚一百美人以示感激,可没有说是要将朕的妃子赐给你。” “慕容璟烨!你……” “怎样?” 慕容璟烨挑了挑眉。 一时之间,周围的气氛有点剑拔弩张。 黎落挣开两人的手,后退到云锦身边,与她一起扶住墨子然,望向两人的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尽是决然:“我是个人,不是物品!我不属于你们任何人,我只属于我自己!” 说罢,她从地上捡起黑衣人遗落的刀对准自己的喉咙:“放我们走,或者带着我的尸体走,你们自己选!” 楚夜笙面上一慌,忙对黎落摆摆手:“黎落,赶紧把刀放下!” 黎落却如同没有听到一般,将目光放到楚夜笙身上:“楚王爷,对不起,我一开始就没打算想要与你一起去夜楚,我只不过是想逃离皇宫,重获自由。” “黎落。”楚夜笙一双桃花眸中现出一抹痛色。 一旁的桃夭朝前一步,抽出剑对准黎落狠声道:“我们王爷那般对你,你竟然只是利用他!穆黎落,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别过来!” 黎落手中的刀又离自己的皮肤近了些。 楚夜笙眼皮一跳,忙对桃夭道:“桃夭!退下!” “王爷!”桃夭心有不甘。 “本王叫你退下!” 楚夜笙的口气又加重几分。 第一百一十九章、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桃夭只得将剑放回鞘中,退到了楚夜笙身后。 黎落同云锦扶着昏迷的墨子然贴墙走到楼梯口,又逼着慕容璟烨与苏玄影站远一些,才满脸警惕地下了楼。 雨,渐渐大了起来,打在窗扉上发出沉闷的滴答声,在黎落三人渐渐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中,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像是属于这个秋季特有的悲鸣。 慕容璟烨上前一步,想要追上去,却被身后的楚夜笙跨前一步拦住。苏玄影想要上去帮忙,却被桃夭挥过来的拳头挡住。 四个人就这样打斗在一起,在成片的尸体中,在流了满地的血中,像是相互宣泄一般地打斗着。 黎落他们出了客栈,云锦又去找了辆马车,两个人吃力将墨子然扶上车后,一行人才朝着城中驶去…… 江温尔因着昨儿个夜里吹了会冷风,第二日起床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嗓子疼得厉害,便让忆秋去请了程秋砚来。 程秋砚踏进内阁的时候,江温尔正朝里侧躺着休息。 阁内窗户半开,窗外的风将挂在窗前的浅蓝色绫幔吹得微微飘起。 程秋砚将药箱轻轻放下,走到窗边,将那雕花的窗户关上。 的江温尔似是被那轻微的关窗声惊动,缓缓睁开眼,翻身转过来:“不要关窗户。” 程秋砚见她醒来,忙走到床前,朝她行了个礼道:“微臣参见江贵人。” 江温尔眉头轻蹙,挣扎着从坐起身来:“伯之,将窗户打开吧,我想吹会风。” 程秋砚有一瞬间的恍惚。 像是从前无数个相伴的时光一般,她对他的称呼还是“伯之”,她还是那个喜欢在病中吹冷风的姑娘。 如果当初他没有不辞而别,这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在心里暗暗嘲笑了自己一下,还在奢求什么呢? 这个世界上,唯有时间不可挽回,一时错过,便是终身错过。 程秋砚摇摇头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你这病是因着受了风寒,可不能再吹冷风了,否则病情会加重。” 他本想像从前那般,为她往上拉拉被子,可是手刚伸到一半,他又猛地收了回来。 “微……微臣先为贵人把脉。” 说罢,程秋砚从枕边拿起江温尔的丝帕搭在她的手腕处,低头为她把起脉来。 江温尔就半靠在,静静地望着他。 俊秀的眉眼,棱角分明的侧脸,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只是那眉心间仿佛有了淡淡的沧桑与忧愁。 鬼使神差般地,江温尔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想要为他拂去眉间的轻愁,只是她的手还未碰到他,忆秋忽然端着午膳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看见的,便是江温尔手僵在半空中的场景。 忆秋轻轻咳了一声,低头走到桌边,将午膳放到桌上,又走到床边,伸出手去握住江温尔僵在半空中的手被子里:“主子,最近这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的凉了,您要多注意保暖。” 江温尔沉默着点了点头。 程秋砚将手从江温尔手腕上移开,站起身来对着忆秋道:“江贵人这病没什么大碍,待会儿你去太医院取些治风寒的药便可。还有就是,以后最后不要让你家主子再吹凉风了,她身子本就不好。” 忆秋点点头,满脸疏离道:“有劳程太医了。” 程秋砚又朝着江温尔拱手道:“这是微臣的本分。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待江温尔点过头之后,程秋砚便拎起桌上的药箱退出了锦华阁。 送走程秋砚,忆秋又返回内阁,关了房门走到江温尔床边苦口婆心道:“主子,您再不是当年那个江家大小姐了,如今,您是皇上的妃子,而程先生,是臣子。稍有不慎,便被别人抓了把柄。” 江温尔抓着被角,轻轻地咬了下嘴唇抬头望向忆秋:“忆秋,你爱过一个人吗?” 忆秋摇摇头:“奴婢不知道什么是爱,但奴婢知道,若您再这般任性,终会害了你自己,也会害了程太医。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对啊,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江温尔喃喃一声,伸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忆秋,我累了,你退下吧。” 忆秋还想再说什么,看见江温尔恹恹的表情后,她便抿了唇,退出了内阁。 江温尔合了被子躺下,却有大滴大滴的泪水沿着眼角滑落,润两颊边的碎发…… ——分界线—— 午膳过后,云琅婳领着若晓去了落缳宫。 殿中,关雎鸠正斜躺在贵妃榻上百聊无赖地端着一小碗瓜子吃着。 见云琅婳进来,她便将盛着瓜子的小碗递给一旁的冬青,然后又在另一个宫人的搀扶下坐起身来。 “我说这空气里怎么忽然夹了股香气,原来是风把妹妹你给吹来了。” 云琅婳笑着走上前去朝关雎鸠行了个平礼才含笑道:“这不是在宫中待得无聊,便过来找关姐姐闲坐,姐姐你可莫要嫌弃。” “怎么会呢?”关雎鸠拉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身旁坐下,“本宫一人在这偌大的宫中,巴不得妹妹你常来坐坐呢!” 云琅婳眯着眼睛将关雎鸠打量了一番,笑道:“听闻姐姐今日常去禧祥宫陪着长公主礼佛,妹妹便没来打扰。话说,今儿个怎么没过去?” 关雎鸠从腰间取了帕子擦了擦手,满脸不耐烦道:“别提了。嘉庆近日病了,整日整日地哭,长公主便日夜哄着,嘉庆今日好不容易好了些,长公主得了闲,便休息一天。本宫也不便再去打搅。” “嘉庆病了?”云琅婳面前闪过一丝诧色。这嘉庆养在长公主宫里,到底是被静心保护着,就连这生病的消息也不曾传出丁点消息。 想到这,云琅婳的面上渐渐涌起一抹悲色。 关雎鸠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忙拉住她的手,关切道:“怎么了?” 经她这么一问,云琅婳眼中渐渐氤氲起一层水雾来。 见她不说话,关雎鸠有些急了:“妹妹你倒是说话啊!这好好的这么就忽然伤感起来了呢?” 云琅婳执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本宫是想到了咱们那可怜的孩子。姐姐,你看嘉庆,有皇上疼着,长公主爱着,名字早早取了,满月宴,百岁宴一样没落下。哪像咱们的大皇子,如今都快过百岁了,却连个名字还没有。” 说到最后,云琅婳眼中的泪又连了串儿的掉下来。 “妹妹你也别难过,皇上许是这段时间忙,无暇顾及。” 关雎鸠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云琅婳忽然侧过身去,对着关雎鸠,满脸的泪水怎么也掉不完的样子:“姐姐,长此以往,皇上肯定会越来越不待见咱们大皇子的。待那蒋淑妃被解了禁足,再为皇上生个一男半女的,咱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关雎鸠闻言,眉头也不禁蹙了起来:“那咱们该怎么办?要不……本宫去长公主那说说,让她提醒皇上一下,多关心关心大皇子?” “姐姐糊涂!”云琅婳擦去脸上的泪水,反握住关雎鸠的手道:“如今嘉庆就跟长公主自己的孩子似的,那个当母亲的会愿意让自己孩子身上的恩宠被分了去?” “那……咱们要怎么办?那蒋芷澜素日便与你我不对付……若是……”若是有朝一日让蒋芷澜产下皇子,她与云琅婳还会在这宫中有立足之地吗?关雎鸠想都不敢想。 云琅婳见她心中有所担忧,眸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的喜悦,又被她不动声色的隐去。 她满脸犹疑地望向关雎鸠身后的冬青,关雎鸠会意,便让冬青去外面守着。云琅婳这才吞吐地开了口:“办法有倒是有……可是……” 她抿了抿唇,将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可是什么啊?云妹妹你倒是赶紧说啊!究竟是什么办法?” 云琅婳犹疑片刻,又望向关雎鸠:“为今之计,只有将嘉庆……”话说到一半,云琅婳又朝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关雎鸠被她这一想法惊出一身冷汗,她瞪大眼睛低声道:“你是想……是想……” 云琅婳点点头。 关雎鸠反倒是有些急了:“你不要命了!谋害皇子可是大罪!” 云琅婳伸出食指搁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姐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我们?” “可……可……” 关雎鸠脸上的惊恐未退,眼中更是涌起一抹难色。 云琅婳伸出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见关雎鸠迟迟不肯表态,又继续道:“如今,咱们在宫里的地位是一日不如一日。姐姐你被废了妃位,妹妹我自打生了孩子后皇上也不怎么来我宫里,旧人有良嫔和纯贵人得宠,新人更是有安贵人和宛良人,若咱们再不作为,迟早有一天会被这些人踩在脚下,到时候,咱们可就没有一点儿机会了。” 关雎鸠摆了摆手:“你先别说,本宫现在脑子里乱得很,你先容本宫好好想想。” “那……妹妹就先行告退,若是姐姐想通了,再来碧琅宫找妹妹。” 说罢,云琅婳微微福了福身子离开了落缳宫。 第一百二十章、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九月的雨,下起来总是没完没了,一连好几天,连着串儿似的下着。 云锦一边关着窗户一边低声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 黎落送走大夫返回房中。 墨子然躺在床上,一张苍白的脸几近透明。 “主子,你说墨公子会不会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云锦走到她身边,低头望着昏迷中的墨子然,眸底有什么情绪在悄然变化着。 “不会的!”黎落的声音中带着笃定。 她虽然不认识这个男子,可是在他义无反顾地挡在她与云锦面前的那一刻,她是真的被震撼到了。 这是有多爱,才敢用生命守护? 黎落隐下心头的感动,拍拍云锦的肩膀:“别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云锦点点头,可脸上的担忧却是越来越浓。 若不是墨子然,现在躺在床上的人就是她。虽然她愿意用生命去护主,可是,能有一个在危机时刻挡在自己面前的人,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就好像这十几年的人生,忽然有了寄托,像漫长的黑夜中见到了曙光。 那一刻,云锦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思,她只是觉得,在今后的漫长的人生中,除了黎落,她又有了一个想要去付出的人…… 慕容璟烨与苏玄影摆脱了楚夜笙他们的纠缠,追出客栈的时候,黎落他们已经不知去向。 “皇……公子,我们该怎么办?” 苏玄影斜着眼睛瞥了一眼面色不虞的慕容璟烨,小心翼翼地问道。 “派人去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得把人给我找回来!” 慕容璟烨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咬牙切齿道。 “是!”苏玄影拱手道,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继续开口:“今晨暗月那有了消息,他说宇文冉今日跟陈国国主书信来往甚是密切。近日里,那些被暗月截下来的书信都送进了宫里……皇上您看……” 慕容璟烨略一沉吟,然后将剑插回鞘中:“先回宫吧!” …… 慕容璟烨回宫换过衣裳之后,直接去了禧祥宫。 宫中,慕容瑾妍如往常一般抱着嘉庆哄着。 慕容璟烨走上前去,拱起手来刚要行礼,却被慕容瑾妍一声“嘘”给打断。 她将睡着的嘉庆抱给奶娘,便招手示意慕容璟烨同她一起出去。 两人来到禧祥宫偏殿的小佛堂,慕容瑾妍越过慕容璟烨,直接在白玉菩萨像前的垫子上跪下。 “听闻皇帝昨天连夜出宫了?” 慕容瑾妍闭着眼,拿起垫子旁的木鱼轻轻的敲着,清脆的木鱼声一声连着一声地在小佛堂里回响着,慕容璟烨一颗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了些。 他在慕容瑾妍身后的另一个垫子上跪下,双手合十道:“是。” “去干什么了?” “去追回属于朕的东西。” “什么是属于你的东西?”慕容瑾妍停下手中的动作,睁开眼睛平视前方,“烨儿,你再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万事不能任性而为。” “朕只有分寸。” 慕容璟烨闭了眼不再言语。 “你有分寸?”慕容瑾妍回过身去,满脸严肃地望着他,“你若有分寸就不会出尔反尔将赐给夜楚的人占为己有!你若有分寸就不会不顾一国之君的威严贸然追出宫去!” “可穆黎落是朕的妃子。”慕容璟烨睁开眼,对上慕容瑾妍满是怒气的眸子,淡然道。 慕容瑾妍望着面前唯一的弟弟,无尽的失望在眸中蔓延开开。自打他们的国家被灭后,她与他姐弟两个就一直相依为命。他们两个唯一的目标,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复国,可是,当他们一路走来,踏着无数人的尸体,辜负着无数人的信任实现了最初的目标时,他却为了一个女人,贸然得罪友国,这怎能不叫她失望? “你的妃子?慕容璟烨,你可曾有一天将她当成过你的妃子,当你红唇白齿应下楚夜笙的要求时,又可曾想过那是你的妃子?将自己的人,赐给夜楚,丢尽了我大宁的脸之后,再来告诉本宫马是你的妃子?” 慕容璟烨被她一连串的发问问得有些愣正。 是啊,他何曾将她当成过自己的妃子? 她初入宁宫时,他厌恶她满心的心计,明明长了那么澄澈的一双眼睛,心思却那般深沉。他留下她的牌子,不过是想羞辱她。再见她时,是春耕节前的祭礼。迟到的她,站在跪倒着的众妃中是那么的突兀,想不被他瞧见都难,那时候他就想,这女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再算计啊!后来,为贺皇后有孕之喜,他让人在翎坤宫办了宴席,醉酒的她,在行酒令时,说“心悦君兮君不知”,从那一刻起,他就乱了。那双眼睛太过清朗,清朗到让他有些分不清到底什么样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她。她被诬陷陷害慎嫔,他便狠下心将她关进惩戒司,楚夜笙来向自己要她,他以为他们已经有了苟且之事,便一怒之下应允了。 可是,当看见他们在一起的画面时,他又极度的愤怒。 自始至终,他有将她当做过妃子吗? 慕容璟烨想不清楚。 他抿着唇,对着慕容瑾妍道:“皇姐,朕不会放手。” 倔强的声音中带着笃定。 “啪——” 慕容瑾妍忽然站起身来,对准他的半边脸,扬手就是一巴掌。 “你对得起这宁宫下的五万英魂,对得起父皇母后吗?慕容家的列祖列宗可都是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就这般要为了一个女子,背上一个背信弃义的骂名吗?” 慕容璟烨从地上站起来,冷笑一声:“反正又不止背信弃义过这一次。”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小佛堂。 慕容瑾妍被他气得半死,捋着胸脯直喘粗气。 夕云忙走上前去,扶着她在一旁的双扶椅上坐下:“主子,您也别急,皇上兴许就是一时糊涂,待他想明白就好了。” “怕只怕他永远也想不明白。我这个皇弟啊,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义。” 紧接着,又是一阵长长的叹息声。 ——分界线—— 云琅婳听说皇上回宫的消息,自是喜不胜收。她捏着绣花手帕在殿中来回走了几趟,又喊过若晓,吩咐她去准备一些参汤。 “主子,奴婢听说皇上从长公主那出来,脸色可不大好。” 云琅婳想了片刻又道:“若晓,不用准备参汤了,让奶娘将大皇子抱过来给本宫罢。” 九月的天气有些冷,云琅婳将怀中的孩子裹紧了些,匆匆朝着太祥宫走去。 慕容璟烨刚从禧祥宫回来,老远就看见抱着孩子朝这边走来的云琅婳。 他暗暗思量了一会儿,想着自打她生育之后,自己几乎就没踏进过碧琅宫,便在宫门前停下脚步,等着云琅婳过来。 待云琅婳行至他跟前,还未待她行礼,便伸手将她扶住:“风这么急,你怎么就过来了?” 云琅婳听他这么一问,瞬间红了眼睛:“是不是臣妾不来,皇上就要忘了臣妾与孩儿?” “怎么会呢?”慕容璟烨笑着搂过她便殿中走去,“朕最近这不是太忙吗?” 云琅婳撅了撅嘴,低声道:“臣妾还以为您忘了我们呢!” 她又忽然将孩子抱到慕容璟烨跟前,笑道:“皇上,您还没有好好看过我们的孩儿吧?您看,这眉眼跟您多像!” 慕容璟烨在看见云琅婳怀中的小奶娃时,从禧祥宫带出来的怒气尽数被抛至脑后。这孩子长得和嘉庆不太像,睫毛长长的,像两把小刷子,鼻子要比嘉庆略扁一点,睡梦中的孩子撅着嘴,时不时地吐个小泡泡。慕容璟烨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被融化了。他伸出长了细茧的手轻轻地抚过那小孩的脸蛋儿,许是感觉到脸上的不适应,那小孩偏了偏脑袋,“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云琅婳瞬间有些慌乱,她本意是想带着孩子给慕容璟烨看看,却不料这孩子这般不给面子。 云琅婳忙抱着他轻轻地摇晃起来:“不哭不哭,刚刚那是父皇。” 慕容璟烨看到孩子哭,想要跟着云琅婳一起哄,却不料忽然想起自己竟然忘记给他取名字了。 他心中略微愧疚了一下,又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小手,道:“哭声这般洪亮,如穿云裂石,像是要响彻云霄,就叫他嘉霄吧。” 云琅婳听见皇上忽然为自己的孩子取了名,眼泪当即就落了下来。 “嘉霄,真是个好名字。臣妾谢皇上赐名。” 说罢便要抱着嘉霄行礼。 却被慕容璟烨中途拦住,他伸手为她擦去眼中的泪水,温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云琅婳伸出一只手抹了抹脸上残留的泪水,笑道:“臣妾只是高兴。” 慕容璟烨闻言,心中一动,将她和嘉霄一齐揽入怀中:“朕这些日子太忙,冷落了你们母子,让你们都受委屈了。” 云琅婳低下头羞涩一笑道:“只要皇上没有忘了臣妾,臣妾就不委屈。” 慕容璟烨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若朕没有记错,后天便是嘉霄的百岁日吧?” 云琅婳点点头。 “待那天,朕命人好好置办一下,定将这些日子对你们冷落全部补偿回来。” 云琅婳眸中一喜,忙从慕容璟烨怀中出来,屈膝行礼道:“臣妾多谢皇上。”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别无他选。 云琅婳在太和殿陪着慕容璟烨用过晚膳后,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慕容璟烨在西偏殿稍稍假寐片刻,便去正殿处理政务了。 苏玄影是在戌时过后领着暗月来到太和殿的。 暗月将近日从将军府拦截下来的密函呈上去,慕容璟烨细细翻看了几封之后,脸色越发阴沉得可怕。最后一封密函还未看完,他已气得攥紧手中的信纸,任上面的字迹皱成一片。 “好!好!好得很!” 慕容璟烨将那信纸一掌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地说了好几声“好”。 那密函中,是宇文冉与陈国国主来往的内容。 两人就密谋助宇文冉登上宁国皇位一事达成共识。 陈国倾力助宇文冉登上皇帝的宝座,而宇文冉则允诺自己登上皇位之际,便是陈国摆脱宁国附庸国身份之时。 慕容璟烨命吴广祥将那些看过的密函整理好放起来,又走到殿下,在苏玄影与暗月跟前站定:“宇文冉想要谋反,你们怎么看?” 苏玄影道:“现在宁国的兵权全部掌握在宇文冉的手里,为今之计,只有先将他手里的兵权收回来,再做打算。” 慕容璟烨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又朝暗月道:“暗月,你觉得呢?” 暗月拱手回道:“卑职以为,可以逐一击破。下个月初十,是各个附庸国来宁国朝拜的日子,陈国国主定会像往年一样,派陈国世子过来,到时候,皇上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将各个附庸国的世子在宁宫,这样就算陈国有二心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倒是个好主意。暗月,你继续派人盯着将军府,一有情况,立刻报告给苏玄影。” 暗月低头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慕容璟烨揉着太阳穴坐回到书案前:“派去的人有消息了吗?” 苏玄影知道他问的是找穆充衣一事,这不过才过了半天,怎么可能会有消息。可是他不敢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只是低头道:“回皇上,守城门的人说他们还未出城,只是……还未找到他们的落脚处。” 慕容璟烨停下揉着太阳穴的手,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给你三天的时间,务必给朕把人找到。” 苏玄影心中叫苦不迭,嘴上却道:“是!” ——分界线—— 夜半时分,床前未焚尽的香一缕缕从瓷质的香炉孔中钻出来,在整个寝殿中弥漫开来。 唐泠在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便喊了宛翠进来,让她取来自己绣了一半的手帕,借着昏暗的烛光继续绣了起来。 “主子,半夜瞅着这个绣,当心伤了眼睛。” 唐泠盘腿坐在床沿边上,握着手中的针在那撑开的手帕上来回穿梭着:“不打紧的,反正左右也睡不着。” “主子,你可是在为王上信中的事分神?”宛翠忽然放低了声音,凑在唐泠耳边道。 唐泠捏着针的手蓦地一顿,抬眸望向宛翠:“不该你多嘴的事,就把嘴闭紧了。” 宛翠闻言,忙一脸懊恼地捂住嘴,一双小眼睛小心翼翼地瞥了的人一眼,见她没有生气,这才放下心来。 “主子,奴婢再去取些蜡烛进来。” 宛翠说罢,便朝寝殿门口走去,不料刚推开门,却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立在门前。 宛翠面上一惊,忙屈膝行礼道:“奴婢参见皇上。” 里面的唐泠听见宛翠的声音,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那细细的针刚好扎到了左手拇指的指肚上。 “呀!”她轻呼一声,一边手指放进口中,一边下了床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慕容璟烨满脸疲惫地朝宛翠和唐泠摆了摆手,抬步走进寝殿中。 “这么晚了,还在刺绣?也不怕伤了眼睛。” 唐泠温然一笑,将的刺绣撑子放到一边:“夜里睡不着,就用这个来打发时间。”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边。本想端起茶壶为慕容璟烨倒杯茶水,又忽然想起里面的茶已经凉了,便又吩咐宛翠再去沏壶新茶进来。 “朕平日里听闻你绣工乃这后宫一绝,今日不妨让朕瞧瞧。” 慕容璟烨伸手捏了捏唐泠的手道。 唐泠却是羞涩地低垂下眸子道:“哪儿有他们传得那么厉害,臣妾不过是比别人稍稍擅长一些罢了。” “哦?那就让朕瞧瞧别人说得是真是假。”说罢,慕容璟烨便起身走到床边,俯身去取那放在床边的手帕,眼神却不经意见瞥见床下火盆子里的灰烬。虽说现在已经九月末,天气已经渐渐转凉,可是还未到供暖的时候,而那盆中的灰烬也不似炭灰,倒像是烧过纸后留下的灰。 慕容璟烨也就愣了那么一瞬间,便伸手取过唐泠搁在的刺绣。 只见上面绣着几朵浅黄色的蒲公英,虽说是用线绣成的图样,可那蒲公英上还惟妙惟肖地有几簇不知是怎么绣出来的绒毛。 慕容璟烨嘴角勾起一个微笑,转身走向唐泠:“若朕没有记错的话,在你们陈国,手帕又称‘穿心合’,你们那的女儿最爱将心事绣进去。不知爱妃又在这帕子里绣了什么样的心事呢?” 他俯去,嘴角虽挂着笑,眼中却满是审视之意。 唐泠闻言,眉心突地一跳,心中也随即升起些许慌乱。不过旋即,她又镇定下来,含笑接过慕容璟烨手中的刺绣道:“皇上您真是火眼金睛,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您。臣妾这手帕,是打算送给蒋姐姐的。这些日子,蒋姐姐一直不禁在锦瑟宫中,必定会心情郁郁,臣妾便想着在手帕上绣上蒲公英送给她,以示她终能解了禁足。” 说罢,唐泠又在慕容璟烨脚边跪下动之以情道:“皇上,蒋姐姐是被冤枉的,她是这后宫众妃中最爱皇上的女子,她又怎么可能下毒毒害您?这些日子,她被幽禁在锦瑟宫中,是真的不好受。” 说到最后,她眼里隐隐有了些许水光, “你们倒是姐妹情深!”慕容璟烨冷哼一声,冷冷道:“天色不早了,你歇着吧,太和殿还有些折子未处理。” 说罢,他便抬步离开了漱玉宫。 宛翠刚沏了热茶进来,却看见皇上离开了。她匆匆走进寝殿中,却见自家主子正跪在地上。 她忙将茶壶放在桌上,走到唐泠身边将她扶起来:“主子,这好端端的,皇上又怎么走了?” 唐泠盯着寝殿紧闭的大门,低声道:“皇上怕是开始怀疑本宫了。” 宛翠心中一慌,望向她:“那主子,咱们该怎么办?” 唐泠掐了掐手心,狠声道:“我们怕是要将计划提前了。” 宛翠眼中迅速积满泪水,握住唐泠的手道:“主子,咱们要不放弃吧!如今这样也挺好的。” 唐泠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我也想放弃,可是,宛翠,那是我的的国家,我不能不管啊。” 宛翠闻言,眼中的泪水“吧唧吧唧”直往下掉。 她知道计划提前意味着什么。在王上的计划中,他从来没有给主子留下过退路。 主子十七岁那年,王上为了求和,不顾主子的意愿将主子送进宁宫。五年之后,王上又要为了摆脱附庸国的身份让主子成为这场政治斗争里的棋子。 若主子自私一点,该多好。可是,她心中装着的国家大义不允许她自私。 宛翠的泪,一滴连着一滴,像是怎么也流不尽似的。 唐泠伸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笑道:“人活一辈子,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命中注定。宛翠,我别无他选。” 她松开宛翠的手,缓缓走到床边合了被子躺下:“宛翠,我困了。” 宛翠满心沉重地为她放下床边的绫幔,又走到桌边将蜡烛吹灭,才满腹心事地退出寝殿。 慕容璟烨离开漱玉宫,本想回太祥宫,却在走到东西宫的岔路口停住了脚步。 吴广祥领着四个提着灯笼的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见他停下,吴广祥也不做声。默默地立在他身后。 “几更了?” 吴广祥答道:“回皇上,二更天快过去了。” 慕容璟烨叹了口气道:“去锦瑟宫吧。” 自打蒋芷澜被禁足后,整个锦瑟宫也跟着冷清下来了。 平日里,这里的灯光最是明亮,如今,却只挂着一盏昏昏暗暗的小灯笼,两个守门的侍卫无精打采地守在门口,在看见来人后,立马打起精神行了个礼:“卑职参见皇上。” 慕容璟烨摆摆手,示意他们免礼。他又唤过吴广祥问道:“锦瑟宫偏殿住得是谁?” 吴广祥道:“回皇上,是锦华阁的江贵人。” 慕容璟烨微微迷了眼睛想了一小会儿,才隐隐想起初春那会在云影苑遇见的女子。 他记得他留宿锦华阁的那夜,未央宫忽然走了水,第二日,锦华阁江贵人乃不祥之人的谣言便在宫中传开了。 他自是不信这些传言的。只是那会,他觉得,是因为自己临幸她,引起了挽歌鬼魂的不满才招致未央宫走水。于是从那以后,他再没召幸过江温尔。迄今为止,已经大半年过去了。 “去锦华阁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要先向嘉嫔提一个条件。 江温尔本来已经歇下了,听见外面有人禀报说皇上来了时,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望向躺在窗下守夜的问玉:“皇上怎么过来了?” 问玉一骨碌从窗下的榻子上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道:“主子你听错了吧?” 她话音刚落,外面又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主子主子,皇上来了。” 是忆秋的声音。 问玉一个激灵,睡意顿无。 她迅速从榻子上站起身来,走到江温尔床边急声道:“主子,真的是皇上!您赶紧起来,奴婢为你更衣。” 江温尔撩起身上的锦被,下了床:“不必更衣了。” 说着便自己走到门口,将那扇紧闭着的深碧色雕花木门打开。 慕容璟烨立在门前,望着一身洁白中衣的江温尔微微愣了一下。 “臣妾给皇上请安。” 江温尔双手掐在腰间,朝着外面的慕容璟烨行了个礼。 慕容璟烨点点头,伸手去握她腰间的手,就在他的手刚碰到江温尔的一瞬间,她身子蓦地一僵,不自然地将手往回缩了一下,继而又侧过身去,做了一个请慕容璟烨进来的姿势:“皇上,外面更深露重,您快进来吧。” 慕容璟烨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不急不缓地进了内阁。 江温尔又命忆秋去沏壶热茶,转身跟在慕容璟烨身后。 慕容璟烨猛地停住脚步,回过身来,江温尔身子猛地一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怎么?你很怕朕?” 慕容璟烨双眸一挑,在桌旁坐下。 “没……没……只是皇上突然过来,臣妾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江温尔低着头,微暗的烛光照在她精致的侧颜上,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慕容璟烨伸手拉住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不必拘束,像往常一样便好。” 江温尔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秋夜深深,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 慕容璟烨没再开口,江温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低着头,沉默着。 忆秋端着蓝底珐琅的茶壶走进内阁时,看到的就是两个人相对静谧的场景。 她低着头,将茶壶放在圆桌中央,又一声不吭地退到了一边。 江温尔便执起茶壶倒了杯热茶推到慕容璟烨手边:“皇上,您请喝茶。” 慕容璟烨将那茶杯端起来,用杯盖拨了拨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可是茶杯放到嘴边,他又瞬间没了喝茶的兴致,复又将那茶杯轻轻搁在桌子上。 “朕听闻你与穆充衣关系素来很好?” 江温尔闻言手轻轻一抖,刚为自己倒好的茶水瞬间溅出茶杯,烫到了手背。她轻轻地咬了咬唇,用另一只手将那只被烫到的手挡住道:“回皇上,臣妾自幼便于黎儿交好。” “那你便与朕讲讲她吧。” 江温尔抬起头来,对上慕容璟烨的目光,眸中现出一抹疑惑。这皇上深更半夜来她这里难道只是为着这个?可是皇上不是向来不待见黎儿吗?又为何平白无故地来这里要自己讲讲她? 但是江温尔是断然不敢将这些疑问问出口的,她便低了头去,轻声道:“不知皇上想听有关她的什么事?” “什么都行,随便讲讲就好。” 慕容璟烨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放在茶杯上的手也沿着杯盖的边沿一圈一圈地绘着。 江温尔想了想,便挑了几件黎落小时候的事说。 慕容璟烨听到江温尔说到黎落小时候身子骨不好,大夫一度说她活不过十八岁时,面上一片沉重之色。 他想起那次在翎坤宫办宴,他因着她醉酒说了“心悦君兮君不知”而罚她板子,又想起因着慎嫔中毒一事,将昏死过去的她关进惩戒司。 当所有的一切齐齐回忆起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原来自己真是一个混账啊。 夜色如墨,一零星弯弯的月牙儿挂在夜幕中,窗外的风将挂在廊下的灯笼吹得频频摇晃,那灯笼罩里的灯光也一闪一闪的,随风来回晃着。 漫漫长夜,屋中一灯如豆。 江温尔温软的声音在明灭的烛光中显得有些飘渺。慕容璟烨就那样静静的听着,偶尔也会在江温尔讲到欢快之时低笑几声。 两人就这样在桌前长坐到天明,直到壶中的茶彻底凉了,直到桌上的蜡烛最后一滴烛泪落在桌面上,直到五更天的梆子声在宫外响起,直到吴广祥在外面敲着门提醒皇上该上早朝了,慕容璟烨才理了理坐皱了的长袍,站起身来离开了锦华阁。 江温尔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的哈欠,站起身来朝床边走去。 “忆秋,你说,这皇上怎么平白无故就想让我讲讲黎落的事了?” 江温尔坐在床上,接过忆秋递过来的漱口水漱了漱口,问道。 忆秋道:“奴婢听闻前日皇上领着苏大人出宫去了,宫里人人都在传皇上是去追穆充衣和楚王爷了。许是皇上后悔了吧。” 江温尔抬起头来,看了忆秋一眼:“你是说,皇上后悔将黎儿赐给楚王爷了?” 忆秋点点头:“奴婢觉得像是这样的。不然皇上怎会没头没脑地来锦华阁听您说一夜穆小主的事?” 江温尔合着被子躺下,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说罢,她便闭了眼,沉沉的睡去了。 翌日一早,住在宁城客栈的楚夜笙收到了夜楚那边的来信。 “王爷,王后在信中怎么说?” 桃夭立在桌旁,待楚夜笙将那信看完,她便开口问道。 楚夜笙将那信折起来,放回到信封中,面上是少有的沉重:“母后说,父王病重,让本王速速回去。” 桃夭面上一变:“怎么会这样?” 楚夜笙将手肘杵在桌上揉了揉太阳穴:“本王不知道。桃夭,我们即可动身吧。还有,通知留在宁城的探子,务必让他们找到黎落。” 桃夭道了声“是”便出去准备了。 楚夜笙闭了眼睛,面上是少有的疲累。 他离京那日,父王还好好的,如今不过三月,便突然病重,这事着实蹊跷的厉害。 看来,母后终究是动手了。 …… 第二日下了早朝,慕容璟烨一回到太和殿就让吴广祥带人送了赏赐去锦华阁。一同带去的,还有对蒋芷澜解除禁足的口谕。 一时之间,整个锦瑟中被笼罩在重重喜悦之中。 江温尔送走送赏赐的人,本想着去安清绾那里坐坐,却不料刚一出了锦华阁,便见一身素衣的蒋芷澜正领着碧桃站在门外。 “臣妾给淑妃娘娘请安。” 蒋芷澜伸手扶起她,笑道:“果然不出本宫所料,江贵人这朵花蛰伏半年之久,终于又重见天日了。” 江温尔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她的来意,心中不觉一阵冷笑。 她面上却是谦恭的表情,她又低头朝着蒋芷澜福了福身子道:“淑妃娘娘,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这宫中从来不缺婀娜多姿的花。与其将目光放在臣妾这朵开不了多久的花身上,倒不如想着怎样让自己开得更长久一些。” 蒋芷澜嘴角莞起一抹笑意,又伸手轻轻地抚平她肩膀微微有些褶皱的地方:“本宫相信,以江贵人的聪慧,定不会止于一个小小的贵人位份上。” “走什么路,到什么样的位置上,全是各人的造化。臣妾不求太多,只求身边人能平平安安就好。” 说罢,江温尔又朝着蒋芷澜行了个礼道:“臣妾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蒋芷澜含笑点了点头。 江温尔便领着问玉和忆秋离开了。 碧桃盯着主仆三人渐渐远去的背影,面上现出一抹鄙夷之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蒋芷澜抬了抬手,示意她别说了。 “这江贵人倒是与那些个见风使舵的人不同。” 说罢,蒋芷澜将手搭在碧桃的手腕上道:“走吧,去漱玉宫瞧瞧良嫔吧,这些个日子,她定是急坏了了。” 碧桃低头称了声“是”,便扶着蒋芷澜离开了锦瑟宫。 蒋芷澜被解了禁足的消息在吴广祥离开锦瑟宫不久便传遍了整个皇宫。一时之间,各宫各处,千百般滋味。 蒋芷澜被禁足时,这后宫之中最属云琅婳,唐泠和关雎鸠位份最高。这下,蒋芷澜被解了禁足,她便是位份最高之人,这协理六宫之权想必不久之后便会落入她手里了吧! 其中,后宫诸人,最最坐不住的便是关雎鸠了。 她平日里在蒋芷澜面前张扬跋扈惯了,这一下子要她向蒋芷澜俯首称臣,这怎么能接受得了。 “冬青,你说,本宫该怎么办?” 落缳宫中,关雎鸠在殿中走来走去,有些六神无主。 冬青思量片刻,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道:“主子,要不,您就应了嘉嫔娘娘那件事吧。” 那日云琅婳离开落缳宫之后,关雎鸠就将云琅婳来的目的告诉冬青了。 关雎鸠猛地停下步子,侧过脸去看着她:“应了那件事?” 冬青点点头:“虽然嘉嫔本意是想利用主子您除了二皇子,可是毕竟那嘉嫔才是最有动机的人,到时候若是事情败漏,您大可以把所有的事都推到嘉嫔头上。不过……”冬青话说了一半,话锋一转继续道:“您在这之前,要先向嘉嫔提一个条件。” 第一百二十三章、两个大男人住到一起。 “提什么条件?” 关雎鸠看了她一眼。 冬青便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关雎鸠身子一怔,侧眸望向她。继而,她脸上又现出一抹笑意:“这个主意甚好。冬青,看来,本宫平日里没白宠你。” 说罢,她又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冬青的脑门。 冬青听见自家主子夸自己,脸上的表情不禁有些得意。 “那咱们便去碧琅宫吧。” 关雎鸠扶了扶插在发间的一支镶白玉花的刺金华胜,便搭着冬青的手腕朝碧琅宫去了。 碧琅宫中,云琅婳正为嘉霄的百岁宴张罗着。今日,皇上刚刚吩咐下来,将嘉霄的百岁宴设在碧琅宫,宴席期间一切用度都要用最好的。 关雎鸠来到碧琅宫时,云琅婳正抱着嘉霄在院中指挥着宫人们挂彩绸。 “呦!这里布置得可真好看!” 云琅婳闻声朝宫门口望去,见是关雎鸠,忙抱着嘉霄上前迎道:“贤嫔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关雎鸠一边笑着伸出手指逗弄嘉霄,一边道:“本宫想着明日是嘉霄的百岁宴,便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云琅婳闻言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可忙的,一切事都吩咐下去让宫人们办了,哪里有不合意的,本宫便指点几句。” 关雎鸠却是继续逗弄着嘉霄道:“几天不见,这小子又长大了不少。” 云琅婳见她这般喜欢嘉霄,心中一动:“贤妃姐姐,你要不要抱一下他?” 关雎鸠闻言,眼中有些微微的光芒在闪烁着:“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这可是你的干儿子。” 关雎鸠心中有些激动,她从来没抱过孩子,也不知道做母亲是什么感觉,她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然后在云琅婳的引导下接过嘉霄抱在怀中。 关雎鸠抱着怀中软软的一团,小孩子特有的奶香味专入鼻中,她觉得自己整个心都要被融化了。 起初因着嘉霄的脸是看向云琅婳的,他还咿咿呀呀地叫着,然后他再一转脸,看清抱着自己的人不是母妃,瞬间小嘴一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经他这么一哭,关雎鸠瞬间手足无措起来。 云琅婳见嘉霄哭,自然也是心疼的不行,遂又从关雎鸠怀中接过他,抱在怀里“嗷嗷”地哄着。 嘉霄这才止了哭声,伏在云琅婳肩头低低的抽泣着。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关雎鸠怀中还留着嘉霄的余温,在嘉霄被抱走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心底的某个地方空落起来。 母爱,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就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便悄悄在心中酝酿起来,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 这种感觉让她更坚定了向云琅婳提出那个条件的想法。 嘉霄伏在云琅婳怀中抽泣了一会儿,便悄悄睡去了。云琅婳将睡着了的嘉霄交给奶娘,便领着关雎鸠进了殿中。 她摒退左右,又让若晓将殿门关上,这才拉着关雎鸠在桌前坐下。 “贤妃姐姐,妹妹前些日子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这个……”关雎鸠面上故意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稍有不慎,本宫便会丢了性命……” 云琅婳听着关雎鸠的意思是想要拒绝,未等她说完,便出声道:“贤妃姐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这般畏手畏脚,定会叫那淑妃欺负了去。你看,同样是负责中秋宴,你就被降了位份,再看看那淑妃,就禁了几个月的足,便没事了。这皇后被毒害,还真真就说不准是她蒋淑妃下的毒呢!难道姐姐你就这样甘心做了替罪羔羊?” 云琅婳说罢,关雎鸠面上已是一片阴沉了。她一掌拍在桌子上,厉声道:“这蒋芷澜,真真是好算计!” 云琅婳知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又继续添油加醋道:“如今,她身在妃位,咱们更是奈何她不得,为今之计,只有让嘉霄登上太子之位,咱们才能与她抗衡。” 说罢,她又斜着眼瞥了瞥关雎鸠。 却见关雎鸠双拳紧握,满脸怒气。她眸中现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又端起面前的茶杯淡定的喝了口茶。 关雎鸠素日里虽说是性子急了些,可如今她心里有了算计,云琅婳的激将之法也并没有让她蒙蔽了心智。 她将紧握着的手松开,放在桌上:“云妹妹,本宫可以答应你说的那件事。只不过……本宫有一个条件。” 云琅婳见她松了口,心里自然也松了口气。只不过关雎鸠接下来的一句话,又瞬间让她的呼吸一滞,不知该如何作答。 关雎鸠说:“本宫可以为嘉霄除去他的绊脚石,只不过,你得将嘉霄养到本宫的膝下。” 云琅婳思绪阻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是……” 关雎鸠点点头:“本宫就是那个意思,不过名义上,你还是嘉霄的生母,本宫也会告诉他,他的生母是妹妹你。而本宫,要做他的养母。” “这……这……这……”云琅婳一时之间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关雎鸠会提出这么一个条件。 关雎鸠云淡风轻地瞥了她一眼,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妹妹你先考虑考虑,本宫不急着要答案。待你将嘉霄送到落缳宫之时,就是咱们的计划正式实施之日。” 说罢,她留下暗自发愣的云琅婳,离开了碧琅宫…… 嘉霄的百岁宴如期而至。 只是宴席期间,云琅婳却是满腹心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坐在她身旁的慕容璟烨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于是侧过身去望她:“今日是怎么了?为何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 云琅婳猛地回过神来,朝着慕容璟烨勉强一笑道:“许是近日布置嘉霄的百岁宴操劳过度,有些精神不济。” 慕容璟烨隔着小方桌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本来身子就不好,凡事还总爱亲力亲为。” 云琅婳微微颔了颔首道:“待宴席过后,臣妾休息一段时间便好。” “唉,你呀!” 慕容璟烨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就在大家一一就坐之后,苏玄影忽然走到慕容璟烨身边对着他低头耳语了几句。 慕容璟烨猛地松开云琅婳的手,抬头看向苏玄影:“可否属实?” 苏玄影拱手道:“确实是他们。”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 说罢,慕容璟烨便站起身来,要随着苏玄影一起离开宴会。 云琅婳也起身走到慕容璟烨身边:“皇上,怎么了?” 慕容璟烨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温声道:“朕有些事需要处理。” 云琅婳还想出声说些什么,却不料慕容璟烨已经离开了宴席。 她颓然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种无力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宴席下的众人,见皇上离开,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分界线—— 慕容璟烨回太祥宫换了便服,便随着苏玄影一起出了宫。 戌时的街道上,除了几个扛着担子叫卖的商贩和几个赶着回家的行人,几乎已经没了什么人。 慕容璟烨和苏玄影身下的马在长长的街道上留下一串儿马蹄声,两人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苏玄影领着慕容璟烨拐过了几道狭窄的小巷,最终在一家破旧的小院门前停下。 “穆充衣和身边的婢女没法带着一个受了伤的人离开宁城,便在此租了一个小院住下了。” 慕容璟烨骑在马上,越过矮矮的墙头,可以看见院中的景象。 那小院中有一棵矮矮的槐树,槐树下有一方矮桌,梨落和她那个小婢女坐在背对着慕容璟烨他们这边的方向,不知在做些什么。 过了一会,那小婢女开了口:“主子,你说咱们做这些春饼能卖出去吗?” 梨落浅浅一笑,道:“我对自己的手艺还是十分有信心的。” “太好了!” 那个小婢女有些开心的拍了拍手。 “哎!云锦!你手上都是面粉,拍的到处都是。” “嘿嘿,主子,我这不是高兴吗?” 慕容璟烨在墙外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明日给隔壁那户人家一些银子,让他们尽快找个住处。” “啊?”一旁的苏玄影不解地望向他。 “从明日起,下了早朝之后,朕要在这里处理政务。” 说罢,慕容璟烨张开双腿,夹了夹马胯,便骑着马离开了。 苏玄影忙跟了上去:“可是,皇上,这里的治安不好,臣怕……” “有你在朕身边,哪个不怕死的还敢送上门来?” “?”苏玄影伸手指了指自己,说不出话来,这是让他也跟着住进穆充衣他们隔壁的意思? 他平日里住惯了卫营,这忽然让他住到寻常百姓家,更何况还是跟皇上一起,两个大男人住到一起,怎么想都觉得怪异。 “怎么?你不愿意?” 见苏玄影久久没有回声,慕容璟烨猛地拉住缰绳,回过头来望着苏玄影。 “臣哪敢呢!” 苏玄影硬着头皮道。 慕容璟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骑着马朝前走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去了隔壁那户人家。 四更天刚刚过了之后,苏玄影便悄悄领了人让那家人迁走了。 他又命人将那户人家的房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下,才又悄悄回了宫。 而住在隔壁的梨落他们,对于这些事却是一无所知。 第二日一大早,云锦与梨落便早早起来了。 “墨公子,你好好休息,我同主子一起去外面卖春饼了。” 云锦站在窗户口,对着里面的墨子然喊道。 面色苍白的墨子然捂着胸口坐在窗户边上,对她们挥了挥手:“早去早回。” 云锦应了一声,便拉着黎落一起出了门。 ——分界线—— 第二日的早朝上,从邑都传来了喜报。 秦牧在邑都一个多月,竟然解决了那里的蝗灾,而是没向朝廷申请救济款。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无人不称好。 下了早朝,慕容璟烨一边翻着秦牧呈上来的折子一边在太和殿中踱着步。 “这秦牧,真是老当益壮。竟然想到带着邑都的百姓在蝗虫产卵地建池塘,养鱼虾。既破坏了蝗虫的生存地,又以鱼虾补给了那些损失的粮食。真正是两全其美。” 吴广祥见皇上喜笑颜开,自己心里也跟着高兴,于是便竖起大拇指,随声附和道:“秦大人这一招真真是高。” 慕容璟烨笑罢,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段时间真是难为他了,这么大的年岁,竟还得在外奔波。” 吴广祥道:“不过也多亏了秦大人,若是派了别人去,也许还不能这么快见成效。” 慕容璟烨点点头,他合了折子,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告诉御膳房,今日午膳就别准备了。朕去宛良人那用膳。” 吴广祥笑嘻嘻地应下,便打发了人去琅泽轩传话了。 秦宛昀听说太祥宫的人来了,满心的欢喜溢于言表。她领着翠云朝来人微微颔了颔首道:“不知公公来此有何贵干?” 那传话的小太监对着秦宛昀打了个千儿,道:“吴公公派奴才过来传话,说皇上今儿个中午要在宛良人这用膳。” “真的吗?”秦宛昀眼睛一亮,面上更是喜不自胜,“皇上当真这么说?” 那小太监笑得一脸谄媚:“千真万确,宛良人,您快准备准备吧。” 秦宛昀点了点头,朝着翠云使了个眼色,翠云便从袖中取出一粒碎银塞进那小太监的手中:“公公,这是我们主子的一点心意。” 那小太监不动声色地将那碎银收进衣袖中,又朝着秦宛昀打了个千儿:“奴才还要回去复命,就先行告退了。” 秦宛昀笑着点点头:“公公慢走。” 待那小太监离开琅泽轩之后,秦宛昀急急回过身去望着翠云:“翠云,你好好看看我,这些日子是不是憔悴了很多?现在是不是不如从前那般好看了?”还未等翠云回答,她又转过身去:“这蓝色的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是不是太显老气了?我该不该换那件浅粉色的烟水百花裙?” 翠云闻言,绕到秦宛昀面前,握住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着的双手道:“主子,您先别紧张,您这个样子已经很好看了,这些日子您虽然有些憔悴,可这身段却比之前窈窕了不少,奴婢再为你化个精致的妆容便好。” 秦宛昀点点头,便拉着翠云进了内阁。 待她梳妆完毕,又取过纸列了几样慕容璟烨爱吃的小菜让宫人去御膳房取。她又让人取了从前皇上赐的等一切准备完毕,秦宛昀又紧张地在屋子里低着头来回走动着。 她在屋中转悠着,不知不觉便低头走到门口,在看见面前那双明黄色的祥云布靴时,身子一顿,缓缓抬起头来。 面前站着的,正是多日未见的皇上。 和着屋外射进来的阳光,面前的男子就如同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秦宛昀盯着他看了许久,直至慕容璟烨轻轻咳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朝着他行了个礼:“皇上金安。” 慕容璟烨伸手将她扶起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那长满细茧的大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将她一侧滑下来的碎发别到耳朵后面。 “一段时间不见,你瘦了不少。” 一句话,勾起了她这些天来的委屈。 在惩戒司受刑的每个日夜,在琅泽轩备受冷落的这段时间。 她极力忍住眼中的泪,低着头道:“臣妾是因为太过思念皇上了,为伊消得人憔悴。” 慕容璟烨朗声一笑,揽住她朝桌边走去:“那朕岂不是成罪人了?” 秦宛昀吸了吸鼻子,命宫人端了水盆来,她一边取过手帕为慕容璟烨擦手,一边道:“怪臣妾一心都系在了皇上身上。” 慕容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开玩笑道:“听你这意思,是打算以后将系在朕身上的这颗心收回去喽?” 秦宛昀破涕为笑,将那为慕容璟烨擦过手的帕子扔进水盆中:“臣妾倒是想,可谁让那颗心不听使唤。” “那便在朕这里系着罢,朕会好好待它。” 秦宛昀闻言,心中一动,眼中又有泪掉下来。 “这好端端的,怎么还哭了?” 慕容璟烨伸手为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臣妾是高兴。” 说罢,秦宛昀拿起面前的银筷夹了一块卤鸡脯放到慕容璟烨面前的碗里:“皇上,您尝尝这个。” 慕容璟烨含笑看了她一眼,拿起筷子夹起那鸡脯送进嘴里。 “滋味全渗进了肉里面,煮得火候正正好。” 说罢,他又将那卤鸡脯夹了好几口吃。 秦宛昀见他喜欢吃,自己看得也高兴。她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皇上,您许久没听过臣妾弹琵琶了吧?” 慕容璟烨点点头:“嗯,是有挺长时间了。” “那臣妾弹给您听好不好?” 说着,秦宛昀便要起身去拿琵琶,却被慕容璟烨忽然伸过来的手轻轻压住肩膀:“先陪朕用午膳,等用过膳后,你再弹给朕听。” 慕容璟烨又夹了一些清淡的小菜到秦宛昀碗中。 秦宛昀只好坐下,重新拿起筷子,小口地吃了起来。 用过午膳之后,慕容璟烨又在琅泽轩听秦宛昀弹了两曲琵琶,这才以处理政务为由,离开了琅泽轩。 云琅婳神色恹恹地坐在殿中,将琅泽轩那边的动静听了个遍。 “若晓,本宫是真的失宠了。”云琅婳伸手抚上自己的妆容精致的脸,满心落寞道,“皇上说会给嘉霄好好办一场百岁宴,可是宴席上,他却不在。今日,他明明来了碧琅宫,却不肯进来看一眼刚过百天的嘉霄,若晓,你说本宫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答应贤嫔,将嘉霄养在她膝下吗?” 若晓轻轻叹一口气,在云琅婳面前蹲下:“主子,要不……先将大皇子送到落缳宫吧。” ——分界线—— 慕容璟烨离开碧琅宫,直接回太祥宫换了衣服,便又带着苏玄影出了宫。 黎落他们隔壁的那户人家已经搬出去了,整个小院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慕容璟烨让苏玄影将怀中的奏折放在屋中的书案上,又在案上的香炉中放了龙涎香点燃。 一缕淡淡的香气便渐渐在周围的空气中氤氲开来。 “皇上,您这是何苦?” 苏玄影有些不理解。 慕容璟烨抬起一双鹰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体味寻常百姓的生活,也可以算是微服出巡。” 微服出巡? 苏玄影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将整个房间打量了一番。 感情您老蜗居在这个小院中,就算是微服出巡了? 苏玄影心中虽这么想,却不敢真的说出口。 别看皇上整天板着脸,腹黑起来简直要命。 长宁二年,他因为南安国送来槿安公主一事,开玩笑说了句“皇上艳福不浅”,便被他降职成为司厕监。还是专司后宫宫女门的厕所,那段日子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敢开过皇上的玩笑。 “没事的话,坐一边看书去,别在朕跟前挡光。” 就在苏玄影陷入黑暗的回忆中时,案前的慕容璟烨忽然开口道,他从案上取过早先让人准备好的书扔到苏玄影跟前。 苏玄影拿起来一看——《推背图》!!!! 饶了他吧!苏玄影内心一声哀嚎,面上却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那个……皇上,臣还是去门外守着吧。” 说罢,未等慕容璟烨开口,他便一溜烟儿地跑到了门外。 黎落和云锦卖完春饼回来后,便坐在将那些挣来的铜钱用线穿好。 墨子然从屋内缓缓走出来,看着槐树下的两个女子有说有笑的聊着天。 “你们回来了。” 云锦听见他的声音,忙放下手中的事,起身跑到门口扶住他:“这外面天气凉,墨公子你快进屋里去吧。” “不打紧的。”墨子然朝着云锦浅浅一笑,又对着黎落道:“今天的春饼都卖完了?” 黎落点点头,有些洋洋得意地将她和云锦穿好的两串铜钱给他看:“这是我们今天的成果。对了,我们今天还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一把木瓢,家中那把可以还给隔壁张大娘了。” 说着,黎落走到院中的水瓮旁,将里面的木瓢拿出来,出门去了隔壁那户人家。 第一百二十五章、朕的手要被你夹断了。 “张大娘,你在家吗?” 黎落站在门外,敲了敲门。 守在院中的苏玄影听见黎落的声音,正要进屋去禀告慕容璟烨,却看见慕容璟烨正从里面走出来。 “皇上,是穆充衣……” “朕听见了。” 慕容璟烨走到门口,从里面将门打开。 黎落在看见他的那一刻,面上微微一愣,继而还未等慕容璟烨反应过来,她先一步从外面握住门把手就要关门。 慕容璟烨伸出手去,在她未将门完全关上之前阻在两扇门间。 “你再用力些,朕的手就要被你夹断了。” 慕容璟烨一双深邃的眸子中隐隐含了些笑意。 黎落松开门把手,转身就要离去。 却被大步绕到她面前的慕容璟烨挡了去路。 “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朕?” 慕容璟烨喉结轻滚,有无限情绪渐渐在漆黑的眸中升腾起来。 黎落别过脸去,冷声道:“皇上,您已将我赐给了夜楚的楚王爷,此时此刻,我已是别人的人了。” “朕后悔了!” 慕容璟烨挡在黎落面前的双手一环,就要将她圈入怀中,奈何黎落一个旋身,躲过了他的拥抱。 “皇上,请您自重。” 慕容璟烨紧了紧拳头,将手缩了回去。 窄窄的巷子里,慕容璟烨挡在路中央,黎落过不去,只能睁大一双月牙眸死死地盯着他:“皇上,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跟朕回宫。”慕容璟烨动了动嘴唇道,“你已是朕的人,理应跟朕回宫。” 若是换做从前,她听见他这般说,心中定会无限欢喜。可是,自从那次经历了客栈遇刺一事之后,她对他的感情就只剩下了心冷。 他可以不喜欢他,也可以厌恶她,可是,他却对她赶尽杀绝。 提她挡了剑的人此时还在隔壁的院子里伤口未愈,他却在这里云淡风轻地告诉她,她是他的人。 鬼才是他的人! 想到这,黎落脸上露出一个冷觉的笑容,朝他逼近一步:“曾经,我以为,只要我爱你,一切都不是问题。为了留在你身边,我心甘情愿地入宫,与他们共侍一夫。哪怕你厌我烦我,我也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的好。可是,慕容璟烨,你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如今,我是真的累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不喜欢宫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不喜欢你对我冷眼相待,我只想做一个平凡的百姓。” 说罢,黎落侧身越过他,朝他们的小院走去。 慕容璟烨立在原地,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发现,她的衣摆擦着他的手心滑过,他却什么都抓不住。 可是,你从来都看不到。 我不喜欢宫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不喜欢你对我冷眼相待,我只想做一个平凡的百姓。 黎落的话在耳边回响着,字字针尖,扎得他耳膜微微发疼。 躲在门口听墙角的苏玄影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真切,他不动声色地从门后走出来,走到慕容璟烨身边。 “皇上,这天下的女子都是口是心非的。” 他本意是想安慰慕容璟烨的。 可是,那厮独自发了会儿愣,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他:“谁给你的胆子偷听朕说话?” 低沉的声音在夕阳遍布的小巷里有些微微发冷。 苏玄影一个激灵,赔笑道:“臣……臣什么也没听到。” 慕容璟烨默默地瞥了他一眼,一甩袖子回了自己的院子。苏玄影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不知苏爱卿的追妻路走到哪里了?” 慕容璟烨突然开了口,让苏玄影有些措手不及。 “啊?皇上,您说什么?” 慕容璟烨跨过门槛儿走进屋中在书案前坐下:“朕只是觉得为苏爱卿赐婚这件事有点繁琐,便想着要不要免了。” 繁……繁琐?! 苏玄影险些跌倒。 哪里繁琐了?着吴广祥拟一份圣旨,再拿印玺改个章便好了。 这哪里繁琐了? 苏玄影有些幽怨地翻了翻眼皮,绕到慕容璟烨身后为他捶起肩来:“皇上,这个可免不得,臣的终身幸福可全掌握在您手中了。” 慕容璟烨侧过头去扫了他一眼道:“你幸不幸福关朕何事?” 苏玄影闻言,内心忍不住一阵哀嚎。 他还指望着今年元夜之前将云锦娶进门呢! “皇……皇上,您听臣说,这个……臣今年已有二十五岁,俗话说,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您就可怜可怜臣作为一个儿子的孝心吧。” 慕容璟烨长眉一挑,将手中的折子放下:“你的婚事,朕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不过,你得跟朕说说,你和那小丫头是怎么厮混到一起的。” 厮……厮混? 人家那叫郎情妾意好不好! 苏玄影纵使心中有千百般不满,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他停下为慕容璟烨捶背的手,顺势在他的书案边上席地而坐。 “这个事要从皇上第一次遇见穆充衣开始说起……” ——分界线—— 黎落刚回了小院,便开始收拾东西。 “云锦,赶紧收拾收拾,我们今夜就离开。” 云锦正立在书案前,看着墨子然作画,听见邻屋黎落的声音,她忙从屋中出来,进了另一个屋子:“主子,这住得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要离开?” 黎落停下收拾的动作,抬头看了云锦一眼:“慕容璟烨他们住到隔壁了。” 云锦面前一惊,不觉呼出声来:“主子,您是说皇上……” 她话还未说完,又忽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便又放低声音凑到黎落跟前:“您是说皇上现在成了咱们的邻居?” 黎落点点头,又继续收拾起来:“所以你赶紧收拾收拾,咱们今夜就离开宁城。” “黎落,怎么了?” 墨子然忽然出现在门口。 黎落将收拾好的一个包袱背在背上,抬起头来望向墨子然:“咱们得离开宁城了。子然,你的伤能撑得住吗?” 墨子然朝她浅浅一笑:“放心吧,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话虽这么说,云锦的眼中却还是多了几分担忧,但看见墨子然望向黎落的温柔目光后,刚到嘴边的关心又被她不动声色的咽了下去。 黎落他们是在夜深的时候出门的。 微黯的月光照在漆黑的小巷中,将黎落三人投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三人蹑手蹑脚的穿梭在小巷中,朝着巷口走去。 忽然,他们身后不远处亮起一片火光。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却见慕容璟烨和苏玄影站在那照亮了半边天的火光中,默默地望着他们的方向。 慕容璟烨薄唇轻抿,因着逆光的原因,黎落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但是她知道,今夜,他们是走不了了。 果然,慕容璟烨抬起手来,朝前一指,他身后几个举着火把的人将手中的火把递给旁边的人后,便一齐走上前来,在墨子然面前站定。 “你们想干什么?” 云锦挡在墨子然面前。 可是那几个却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其中一个人伸出手,将云锦一拉,她的双手便被那人禁锢住了。 两个比较魁梧的人一左一右架起墨子然,走到慕容璟烨跟前。 “你们想干什么?” 黎落跑到墨子然身边,企图将那两个架着墨子然的人推开,可是她的手还未碰到那两个人,却忽然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拉到一边。 “如果,你想让他们两个平安无事,便乖乖听话。” 慕容璟烨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属于他的气息喷洒在黎落的耳畔,让黎落不觉轻轻颤了一下。 她瞪大眼睛,望着他,却见他嘴角挂着一抹邪魅的笑,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慕容璟烨,你放开我!” 黎落在他怀中挣扎着,可他握着她的手腕却又锢紧了些。 他朝着苏玄影微微一颔首,苏玄影便抬起脚来,一脚踢在墨子然的腿弯处。 因着骤然的疼痛,墨子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子然——” 黎落大喊着,想要扑向他,奈何手被慕容璟烨拉着,怎么也挣不开。 苏玄影心中涌起一股歉疚,穆充衣,你千万不要怪我,我是被迫的。 “若你不想他再受皮肉之苦,便别再挣扎。” 慕容璟烨忽然俯下身去,打横将她抱在怀中。 这次,黎落没再挣扎,她恨恨地望着慕容璟烨:“放了他,我跟你回宫。” 慕容璟烨一边抱着她朝自己住的那个小院走去,一边低声道:“放心,他暂且无性命之忧。” “我恨你!” 慕容璟烨心中猛地一钝,不自觉地望向她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若不是此刻他没法腾出手来,他定会伸手覆在她的眼睛上。 “如果你能乖乖留在朕的身边,就算你恨朕也无妨。” 慕容璟烨一脚踢开那紧闭着的木门,抱着她走进屋里,又将她放在床上。 比起慕容璟烨的寝殿,这个小屋实在是太小了,那张简陋的木床,也不及他那宽大的龙床三分之一。深蓝色的刺绣锦被整齐地被叠放在床的里面,淡淡的龙涎香自床头的小瓷炉里袅袅飘出。 那一夜被他强占的恐惧忽然涌上心头,黎落身子不自觉地朝里缩了缩。 第一百二十六章、会有人来 桌上蜡烛的烛光就着窗外吹进来的夜风微微跳动着,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烛光的缘故,黎落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红。 慕容璟烨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抚上她的面颊。她的皮肤如初生婴儿一般,让人爱不释手。 黎落感受着他长着细茧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有些不自在的躲闪了一下。 她的一双芊芊柔荑有些紧张地揪着衣角,望着慕容璟烨的一双月牙眸子里有些许恐惧。 慕容璟烨在心底轻叹一声,那次估计是真的在她心里留影了。 慕容璟烨又有些心疼。 他在床的外侧躺下,将黎落搂在怀里,又扯过床里面的锦被盖在两人的身上。 “睡吧。” 就着这个姿势,黎落的侧脸正贴在他的胸膛处。平稳的心跳声隔着一层衣裳一下又一下的传入她的耳中,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黎落有些不自在地在他怀中动了动,他搂着她的胳膊又微微收紧了些。 “不困?” 慕容璟烨支起半个身子,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你究竟要怎么样?” 黎落被他盯得有些耳根发烫,别过脸去。 “睡觉啊!或者……” 慕容璟烨嘴角勾起一抹邪笑,还未等黎落反应过来,右手已经从她上衣的下襟伸进手去,“或者也可以做点有意义的事。” 说着,他的手又往上移了移,隔着一层薄薄的,握着她胸前的柔软轻轻掐了一下。 黎落心中一惊,忙伸手去抓那只不安分的大手。 “如果我陪你做……”黎落咬了咬唇,“你就放过子然?” 子然?慕容璟烨眼睛一眯,心中升起一阵不悦。第一次,是为了秦宛昀,这一次,又是为了那个叫墨子然的男人。 为何,他们之间,只剩下了这种谈判似的交易? “我们之间,不提其他人。” 慕容璟烨将手从她的衣裳里拿出来,又紧紧将她拥进怀中。 “黎儿,朕这一辈子错过的东西太多太多了,真不想再让以后的生活留下什么遗憾了。” 一声“黎儿”,叫得无限深情,若不是他之前对她做过的种种,黎落险些就要以为他是真的对自己动情了。 黎落埋在他胸口处的脸有些变幻莫测。 如今他这般对自己,无非就是一种占有欲在作祟罢了。 就像有些小孩子,无人跟他们抢时,他们便会将那些不喜欢的玩具随意丢弃,而一旦有人想抢走那些玩具,他们又会将它们紧紧的护在怀中,不允许别人染指。 慕容璟烨对自己,就是这种心理吧?尽管他不喜欢自己,却又偏偏怕被别人抢走。 黎落在心底冷笑一声,又有无限悲戚从心底涌出。 她这一生……不,这两生真是失败。 爱而不得,怕是命运对她最恶毒的诅咒了吧? 黎落忽地忆起前世,她爱了林暮琛四年,却从未得到他的心。她能嫁给他,也不过是因为她将自己的一个肾移植给了他得了尿毒症的母亲。可是,他允了她婚姻,却始终不给她爱情。 结婚那天夜里,林暮琛连他们的婚房也没进,就连夜动身去了美国。一别便是三年。 她在庙中遇见的那个老和尚告诉她,只要努力,两个人那断了的红线总能连上。可是,时至今日,她觉得自己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她是真的累。 这夜,黎落不知想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当第二日清晨的第一抹阳光透过半开着的木窗屋里的时候,黎落才缓缓的睁开了眼。 身侧的床铺早已空了,她从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的外裳不知何时被,只留下一身洁白的中衣。 黎落趿着鞋子下了床,刚走到门口,便看见院中那个忙碌的身影。 慕容璟烨听见屋门口的动静,循声朝黎落望去:“醒了?赶紧洗漱一下,过来用早膳。” 他的脸上不知何时蹭了些黑,远远望去,竟有些滑稽。 院中的小桌上,摆着几样可口的小菜。 黎落抬起头来看他:“这些都是你做的?” 慕容璟烨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嗯”字,面上有些傲娇。 他见黎落站在门口不动,又端着铜盆走到水瓮边舀了半盆凉水。 很奇怪,他明明是皇上,九五至尊,做起这些事来竟然有些轻车熟路。 “过来洗脸。” 他朝黎落招招手。 黎落乖巧的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水盆端着进了屋。 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听话的自己。那她就听话给他看,只有这样。才能让墨子然和云锦的日子好过一些。 想到这,黎落稍微振作起精神,从那凉水里捞起的手帕拧干,擦了擦脸。 刺骨的凉意在碰到她皮肤的那一刻,她猛地一个激灵,睡意顿无。 “怎么直接用凉水洗了脸?” 慕容璟烨端着一瓢冒着热气的热水走进来,倒进她洗过脸的水盆中,“再重新用温水洗一下。” 黎落便很顺从地重新洗了一次脸。 慕容璟烨见她这么听话,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微笑:“走,去用早膳。” 他拉起她的手,走到院中的矮桌旁坐下。 黎落坐在桌前,忽然放下手中的筷子抬起眼睛望向他:“其实你不必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若你想让我随你进宫,我照做便是。” 慕容璟烨夹菜的手蓦地一顿,继而他又若无其事地将菜夹到她的碗里:“吃饭!” 黎落见他没有回应,自己便也不再应声,低头吃起饭来。 “等用过早膳之后,咱们搬到隔壁的院子里吧,这个院子没有树,夏天在外面吃饭会很热。” 黎落闻言,手一顿,正要夹到碗里的菜掉在了脚边。 “其实没必要……” 许是意识到她要说什么,慕容璟烨未待她说完,又继续开口道:“就这么说定了,等吃完饭,我让苏玄影带几个人过来搬。” 黎落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了。他所想要的,不过是想将她禁在身边罢了,可是却为何又做这些? 一顿早饭,在两个人的沉默中吃完了。 “今天是我做的饭,所以,你来洗碗。” 说罢,慕容璟烨起身进屋去批奏折了。 黎落神色复杂地朝屋中望了一眼,便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来…… ——分界线—— 云影苑中的某棵大树上,云棉懒懒地窝在苏玄影的怀中,百聊无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那主子和锦儿姐还会回宫吗?” 苏玄影一边卷起她垂在后背的一缕头发着,一边答道:“看这个情况,应该会回来。” 听他这么说,云棉眼睛顿时一亮,朝着苏玄影露出一个的微笑:“太好了,我又可以和主子还有锦儿姐团聚了。” 说着,竟有些情不自禁地拍起手来。 “哼!想得美!”苏玄影将手臂伸至她的腰间,猛地一用力,她的身子便紧紧地与他贴到了一起,“等你主子回来之时,就是皇上为你我赐婚之日。” 云棉小脸顿时一红,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怀抱:“反正我又没说要嫁给你。” 云棉本来是坐在苏玄影怀中的,经过她这么一挣扎,苏玄影身体的某处不自觉地发生了变化。 他收紧手臂,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声音瞬间变得有些暗哑:“别动!” 云棉本来是挣扎着的,但是忽然感觉到身体某个活跃起来的东西正隔着两人的衣裳抵着她,她瞬间吓得不敢再乱动弹。 可是,两人就这个姿势静止了许久,那个东西却始终不肯低下头去。 “苏玄影。” “嗯。” 苏玄影憋得着实厉害,十月的天气,他的额头上竟有密密麻麻的汗珠子沁出皮肤,说着他的脸颊滑进云棉的脖子里。 “你能不能把那玩意拿开?” 云棉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这火是被你挑起来的,你得负责灭火……” 苏玄影微微朝上顶了顶。 云棉心中一惊,险些从树上掉下去。 “可是……可是……”云棉一张小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可是我们还没有成亲。” 她低着头,轻轻咬着唇。 苏玄影扳过她的脸,对着自己,满脸凝重地问道:“云棉,你相信我吗?” 云棉愣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苏玄影难受的厉害,他的身体紧紧地绷着,每一寸皮肤都如同被火烧过一般。 云锦感受到他灼人的温度,心中有些担忧:“该怎么办,苏玄影?” 苏玄影轻轻地在她腰间掐了一下,俯身吻上她的唇。 理智什么的,都去见鬼吧!她左右都是要嫁给他的,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关系。他真的已经忍了太久,若不是皇上迟迟不肯给他赐婚,他早就将她娶回家中了。 隔着一层衣裳,他的大掌沿着她身体的曲线不停地向上游走着。 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有的动作,都不过是跟着本能走而已。 他有些青涩地吻着她,向上游移着的大手在她的胸前停住。 他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地隔着衣服覆上去。 云棉的身子不自觉地轻轻一抖,伸手去推搡他:“会有人来……会有人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就只有你一个人。 苏玄影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手下的动作。 “别……”云棉抓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一张粉唇却又在不经意间被他堵了去。 “唔唔唔……” 云棉伸手去推他,却奈何他胸膛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怎么也撼动不了他半分。 一吻终了,两人的气息皆有些微乱。 “这里很少有人来。” 苏玄影捧起她的脸,又想吻下去。云棉立马有些羞涩的闭了眼睛。 那微凉的唇却并未像想象中一般落在她的唇瓣上,而是轻轻地落在了她闭着的左眼上。接着又是鼻尖,嘴唇。微热的气息喷洒在皮肤上,将云棉撩拨得有些心痒。 他的唇一路向下,最终落在她的颈窝里,轻轻地吮着。 云棉毕竟是未经世事的少女,怎经得起他这般对待,她伸出一只手去,轻轻推搡着在自己脖颈处作乱的脑袋,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抓着苏玄影胸前的衣裳,生怕一个不留神便跌落下去。 苏玄影在他颈间啃咬了一会儿,又觉得远远不够,他想要得到更多更多。于是,他伸出大掌去,将云棉的扣子一粒粒。绣着浅紫色鸾尾花的白色便映入苏玄影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眸中。 白皙的皮肤和她身前那洁白的小衣相互融合在一起,一时之间,竟让人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苏玄影颤抖着双手伸进那洁白的小衣中,撷住下面的一粒红樱轻轻一捏,怀中的人儿便轻轻一颤。 他吻着她的眼角,声音暗哑道:“我不会弄疼你的。” 黄昏的冷风一阵阵拂在云棉在空气中的皮肤上,她却觉得体内有些发热。 云棉将脸埋在苏玄影的胸膛里,两个人紧贴在一起的地方,他那蓄势待发隔着两层衣衫对着她一下一下地打着招呼。 因着上身的衣裳敞开,云棉一张小脸浮起两朵浓红色的红霞,美得不可方物。 苏玄影将身上的外袍来,细心地裹在她的周身。 “可以吗?” 他将手移到云棉的裙摆处。 云棉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便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鼓舞似的,脸上扬起一个微笑。 他将她的裙摆撩到腰间,然后又伸手将她的小裤勾到腿弯处。云棉只觉得一凉,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个灼人的东西便缓缓地伸了进去。 “嗯……”云棉忍不住叮咛出声。 苏玄影又在她腰间轻轻掐了一下:“放松。” “呀!”受到刺激的云棉忍不住向后躲去,却又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揽了过去。 “云棉,棉儿,我爱你!”苏玄影吻着她的嘴角,开始轻轻地动作起来。 宽大的树干上,两具身体在枝丫的掩映下,相互着,仿佛生生世世都不愿再分开一般…… ——分界线—— 夜里,用过晚膳之后,慕容璟烨便坐到了书案前静静地看起折子。黎落洗过碗之后,便进了屋。 昏暗的灯光下,男子静静地坐在桌前。棱角分明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玄色的长袍包裹着挺拔的身躯,衣袍上,两只翩飞的白鹤栩栩如生。 黎落立在门口,竟有些看呆了。 “擦擦嘴角的口水。” 书案前的慕容璟烨忽然出了声,只是他的视线却依旧落在手中的折子上。 黎落猛然回过神来,果真伸手去擦自己的嘴角。 可恶!竟然被骗了! 根本就没有口水! 黎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里屋。 里屋没有点蜡烛,黎落仅凭着屋外溢进来的点点烛光摸索着朝床边移动。却不知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地摔在地上。 “啊!” 黎落不禁痛呼出声。膝盖磕在石砖地面上,火辣辣地疼。 外屋的慕容璟烨听见里屋黎落的痛呼声,忙紧张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见里面的人久久没有应声,他心中一慌,忙拿起案上的蜡烛进了里屋。 晕黄的烛光顿时填满了整个屋子。 慕容璟烨一眼便看见了跪趴在地面上皱着眉头的女子。 “怎么了?” 他忙将蜡烛放在桌上,小跑到黎落身边,将她打横抱起。 却见她素白的裙上的膝盖处竟印出斑斑血迹。 他心中一紧,抱着她大步走到床边。 将她放在后,他又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撩她的裙子。 “别……” 黎落伸手握住他的手,一张疼得皱巴巴的小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白皙的脸上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疼痛,有些微微发红。 慕容璟烨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都跟他有过夫妻之实了,竟还这般害羞。 “让我检查一下伤口。” 说着,他将她的手拿开,大手一掀,便将她的裙子翻了上去。 裙子下,是一件洁白的中裤,膝盖处早已殷红一片。 “真是笨得要死!走个路也会摔成这样!” 慕容璟烨冲着她吼了一句,趁着黎落被他吼得有些发愣时,他猛然将她抱起放在自己搭在床边的腿上。 “忍一下。” 他的声音又变轻了。还未待黎落反应过来,他又伸手褪下了她的中裤。 这下,黎落就只剩下一件遮羞的小裤了。 两条纤细的玉腿上,膝盖处血肉模糊成一片。 黎落见他盯着自己的腿看,有些不自在地伸手将裙子朝下拉了拉。 “别乱动。” 慕容璟烨制住她的动作,又将她轻轻抱起放在,然后起身出去打了盆温水进来。 他在床边蹲下,将水盆中的湿棉布稍稍拧干了些,才开始为黎落处理起伤口来。 湿布碰到伤口的那一刻,黎落不禁疼得朝后缩了一下。 慕容璟烨抬起头来,望着她:“忍一下,这伤口得处理干净。” “我……我可以自己来。” “你膝盖能屈起来吗?” 慕容璟烨嘲笑道。 黎落尝试着屈了一下,只觉得膝盖处被一般,疼得更剧烈了。她又想着自己是未着一物,屈起膝盖的姿势有些羞人,她便不再动弹。任由慕容璟烨为自己清理伤口。 待膝盖上的血渍被擦干净,慕容璟烨又转身去床边的柜子里取了药箱过来。 幸亏苏玄影那个家伙想得周到,在这里准备了一些救急的药膏。 黎落垂眸看着床边为自己上药的男子,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她以为他只想将她强留在身边,却为何又做这些事? 她想不通。 就在黎落心中思绪万千之际,为她上完药的慕容璟烨忽然抬起头来:“在想什么?” 黎落微微摇了摇头:“没……没想什么。” “那就乖乖睡觉。” 慕容璟烨为她除去外衫再次将她抱起来,往床里面放了放,又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地拉过里面的锦被在她身侧躺下。 “慕容璟烨。” “嗯。”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做这些。其实,如果你厌烦我,我可以远离你,再不出现在你面前。” 慕容璟烨背对着她没有吭声。 黎落以为他睡了,便翻了个身,朝里侧躺着。 身后的慕容璟烨忽然转过身去,伸手搂住她:“我后悔了。后悔放了你,也后悔对你冷眼相待。” 黎落僵直着身子,静静地听他说。 “现在这样,挺好。” 慕容璟烨说着,又朝她那边靠了靠。 黎落心中一顿,眼睛忽然就酸涩起来。 这样,算不算是苦尽甘来? 她忽然又翻了个身,与他四目相对,她静默片刻,将这段时间,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那些刺杀我和楚夜笙的刺客,是你派的吗?” “不是。” 他只说了两个字。简单的,干脆的两个字。没有任何补充,也没有任何解释,可是她却信了。 黎落往他怀中缩了缩,听着他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脏,只觉得无比心安。 她第一次不悔自己选择来这个世界。 “那你有没有喜欢过楚夜笙?” 慕容璟烨伸出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脑勺。 黎落仰起脸,望着他,狡黠一笑:“喜欢过。”在看见慕容璟烨那张俊脸忽然沉下去之后,她又急忙补充道:“是对兄长那样的喜欢。” “哼!所以,你这算是和兄长私奔了?” “哪里是私奔?我们这是不辞而别。” “反正就是一起走了。” “哎!慕容璟烨,你都宠幸了那么多妃子,我都没有说什么。” 黎落忽然扁起嘴,不满的目光落在慕容璟烨的脸上,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毛。 “那不一样。” 他伸出手去覆在她的眼睛上。 “怎么不一样?” 黎落拨拉他的手,却怎么也拨拉不开。 “因为……朕并不喜欢她们。” 见黎落嘴角终于挂上了浅浅的笑意,他才将覆在她眼上的手拿开。 “以后,或许我做不到只宠你一个人,但是,我保证,我真心实意想宠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慕容璟烨扣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给了她帝王的允诺。 黎落窝在他的怀里,看着枕头上自己的头发与他的混合在一起,只觉得无限满足。 一生何求? 不过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评论过百之后建读者群。 第一百二十八章、真想尝尝。 慕容璟烨下了早朝归来时,黎落早已起了床。 他走进院中时,便看见那个瘸着腿的小女人正在灶台边忙活着。 慕容璟烨嘴角勾起一个微笑,悄悄走到她身后,伸手环住她:“腿上有伤还下床胡乱走动!” “左右也没什么事,想着你下了早朝后,肯定会饿着肚子回来,便想着做些饭菜。” 他凑过脑袋,轻轻在她侧脸上印下一些吻:“朕还没尝过黎儿的手艺。” “马上就做好了,不过若不好吃你可不许嫌弃。慕容璟烨,你快松开我。” 可是慕容璟烨并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反倒又将自己的脑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听安贵人说,你做的莲子羹比御膳房的还要好吃许多,只是现在是深秋时节,买不到莲子,否则还真想尝尝。” 黎落听她忽然提到安清绾,盛饭的动作忽然一顿:“安姐姐,江姐姐,还有云棉,她们都还好吗?” 黎落本来也想问秦宛昀的,只是她离开时,秦宛昀涉嫌毒害皇后,她又因着为秦宛昀求情,与慕容璟烨有过一段不好的回忆,她便将秦宛昀省去了。 她这么一问,慕容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了,自从黎落与楚夜笙私自出逃后那日他离开凝玉轩便没再去过。前几天倒是去过江之后,两个人便各干各的事了。 下午的时候,苏玄影领了几个宫人过来,帮着将隔壁的院子打扫了一遍,傍晚的时候,两个人便搬进了隔壁。 两个人在宫外过着寻常百姓家的日子,可是后宫众妃却渐渐不安分起来…… 夜深如墨,碧琅宫寝殿中,尚在睡梦中的云琅婳忽然大喊一声,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守在外屋的若晓听见里面的动静忙推开门跑了进来。 “主子,您怎么了?” 看见若晓过来,云琅婳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她的手:“若晓,本宫做噩梦了!本宫梦见自己被皇上打入了冷宫,嘉霄被关雎鸠抢走了。” 云琅婳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珠顺着光滑的皮肤一颗接着一颗落下来,打湿了她身上洁白的中衣。 “主子,梦都是反的。”若晓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出声安抚道,“您会盛宠不衰,大皇子是您十月怀胎生下的,不会被任何人抢走。” “盛宠不衰吗?”云琅婳嘴角挂了抹自嘲的笑容,“皇上怕是早就厌烦本宫了吧?他嘉霄的百岁宴离了席,这么多天也没来过本宫这里。若晓,本宫如今和失宠有何区别?” 若晓心中微微刺痛,她伸出衣袖擦去云琅婳额头的汗水,一字一句道:“在这后宫之中,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主子,您有皇子傍身,终有改变现状的时候。” “会吗?” 云琅婳抬起头来看着她,一双布满水雾的眸子看起来甚是可怜。 “会的。肯定会的。” …… 江贝侄儿。” “刚刚是谁说我这么在屋子里憋着会憋出病来的?”安清绾打趣道。 依云端着茶水进来,身后两个宫人各端着两盘糕点,将这些东西放到两人面前的桌子上后,三人又默默地退出了屋子。 江温尔随手拿起一块翠玉豆糕送进嘴里:“差点忘了,我今日过来,也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啊?难道,江姐姐你也有喜了?” 安清绾眼中有些许期待,伸手便要摸向江温尔的小腹。 江温尔拦住她的手,轻轻地打了一下:“没有!我是说黎儿。” “黎落?她怎么了?” 安清绾听见她说黎落,这些天来心中的担忧也渐渐被勾了起来。 “黎儿没有离开宁城。她被皇上中途给拦住了。听苏玄影说,如今正住在宁城郊外的一户寻常人家。” 江温尔将云棉告诉自己的话一字不差地讲给安清绾听,却不料她却微微变了脸色:“皇上竟然追上了他们!怎么办?皇上有没有为难黎落?” “放心吧!”江温尔伸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黎儿怕是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了。那夜皇上去我锦华阁,莫名其妙地听我讲了一夜黎儿从前的事,若是我没猜错的话,皇上八成是对黎儿动了情。” “真是太好了!”安清绾是打心底里为黎落感到高兴。她们知道黎落喜欢皇上,每次有嫔妃侍寝时,她总是会一个人窝在伊人宫的梨树下借酒消愁。 安清绾没有爱过,也从来不知爱是什么感觉。纵使皇上宠她,每当她侍寝时与他合为一体时,她也不曾明白什么是爱。可是,每当看见为情而伤的黎落时,她总能感觉到无限的悲伤。 如今,黎落终于等到了他的回眸,真好。 安清绾笑着握住江温尔的手,又道了声“真是太好了”。 她说吧,又忽然望向江温尔道:“那黎落什么时候回宫?” 第一百二十九章、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吗、 江温尔想了一会儿,道:“这个云棉倒是没说。” 安清绾一只手支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沿着茶杯的杯沿一圈圈地绘着:“只要回来就好。” 江温尔含笑点点头,又从桌上取过一块翠玉豆糕嘴里。 两个关系好的人坐在一起,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中,已是日上三竿。 十月的阳光有些暖,透过半开的窗户屋中,将两个人身上照得暖洋洋的。 依云忽然在外面敲了敲门道:“主子,锦瑟宫的宫人求见。” 安清绾和江温尔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人面上皆闪过一丝疑惑。 “让她进来吧。” 安清绾坐正身子,望着门外。 依云便推开门,领着一个小宫女走了进来。 那宫女先是朝着江温尔行了一礼,又朝着安清绾行礼道:“奴婢参见安贵人。” 安清绾扬了扬手道:“起吧。不知淑妃娘娘遣你来有何事?” 那小宫女起了身,从袖口中抽出一个烫着金字的大红请柬双手呈上来:“回安贵人,下个月是我家娘娘的生辰,娘娘在锦瑟宫搭了戏台子,希望安贵人到时候可以过去。” 安清绾接过那请柬翻来大致看了一眼,对着那小宫女道:“娘娘生辰,我定会去的。” 那小宫女又朝着江温尔俯首道:“江贵人的请柬我家娘娘已经派人送到锦华阁了。” 江温尔便含笑点点头。 送完请柬,那小宫女便退了出去。 安清绾将手中的请柬放在桌上,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咱们已经进宫大半年了。这时间过得还真是快。” “可不是,想刚入宫前,你总是淡着一张脸,跟谁都不亲的样子。”说着,江温尔故意敛去脸上的笑容,模仿着安清绾当初的表情,逗得安清绾捂嘴轻笑了几声。 “哪有你学得那么夸张,那时候我只不过是觉得这宫中的人个个虚伪,不愿意同别人装模作样罢了。” “那时候,黎儿就总是跟我说,这后宫里,难得有安小主这么个通透人,有机会定要结交一二,谁承想咱们几个会成为这样的好姐妹。” 江温尔忍不住唏嘘一阵。 安清绾亦是满心感慨。 时间就在两人推心置腹中一点一滴的过去了。 漱玉宫正殿,唐泠正坐在桌边绣着那未绣完的蒲公英手帕。宛翠忽然从外面走进来,轻掩上门走到唐泠身边,低头附在她耳朵上耳语了一阵。 唐泠握着绣撑的手忽然一顿,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宛翠:“可是真的?” 宛翠一脸肯定地道:“千真万确,奴婢在她窗下不经意间听到的。” 唐泠面上现出沉思的神色,一双芊芊玉手轻轻地抚着手中的刺绣:“本宫怕是要好好谋划谋划了……” 华清宫寝殿内不停地传出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殿中女子半靠在床头,面色。 乔月端了药碗上前,却被南槿安轻轻推开。 “左右也没多少日子了,本宫不想再喝这些苦汤苦水了。” 乔月眼里的泪啪嗒一声便落进了药碗里:“主子,您这说得是什么话?总归会好起来的。” 南槿安虚弱一笑,伸手握住她另一只手:“本宫的身子本宫知道。只是这世界上,本宫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枃桪。” 虽说还未入冬,南槿安的手却是十分冰凉,仿若没有一点温度。 乔月反手握住她的手,企图可以将自己身体的温度传递给她。 “淑妃何故如此狠心,非得这般一点点要了您的命!” 乔月眼中现出一抹恨意。 “是本宫对不起她。” 乔月对于当年的事,是一清二楚的,主子当时明明是别无选择啊! 南槿安转眼望向紧闭的窗户:“已经快入冬了吧?乔月,去把窗户打开吧,本宫想再看看窗外的景色。” “枯叶残枝没什么好看的,太医说您吹不得风。” “本宫就是想再看看,这或许是本宫能看见的最后一个秋天了。” 南槿安抬眸望向乔月,一双如星辰般好看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乔月心中涌起无限悲戚,却不得不将手中的药碗放在床头的小桌上,走到窗边将那雕花的木窗稍稍打开了一道缝。 “当初,澜儿最爱倚在窗边同我说笑,窗外的风景都成了背景,煞是好看。” 南槿安说着说着,许是有些累了,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乔月以为她要睡了,正要伸手为她将被子拉上来时,她又忽然睁开了眼睛。 “乔月,本宫知道你恨淑妃这么做,可是当年若不是她,本宫早已被卖进了。可是,大概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当初她从恶人手里救出来的小叫花子就是本宫。这是本宫一辈子都还不完的恩情啊……” 乔月听着,又偷偷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 深秋的风总是一阵连着一阵,像是怎么也刮不完似的。 蒋芷澜立在窗边,望着窗前早已掉光了叶子的贴梗海棠黯自出神。 忽然,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碧桃带着一阵冷风从外面走进来。见窗前的蒋芷澜衣着单薄,她忙走到架上取过一件金丝白纹的夹斗篷披在蒋芷澜身上:“主子,外面风大,当心着凉。” “程太医怎么说?” 窗前的蒋芷澜回过神来,忽然开口道。 碧桃扶着她走到桌边坐下道:“奴婢将慎嫔娘娘以往的病情讲给程太医听,程太医说,他之前为慎嫔娘娘把脉时,就察觉到她体内积着一种慢性毒素,再加上之前又中了勾吻的毒,两种毒融到一起,便无药可解了。” 蒋芷澜有些悲伤地闭上眼睛:“难道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吗?” 碧桃在旁安慰道:“主子,您已经为慎嫔娘娘做得够多了,剩下的,就看她的造化吧。许是罪孽太重,老天爷也想收了她吧。” 蒋芷澜掐了掐袖口,随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之前那么要好啊。 碧桃见自家主子黯然神伤,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安慰她,只得静静地立在她身旁陪她一起伤神…… 一个月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秋风扫去一层又一层的落叶,蒋芷澜的生辰终于在十一月初十这天如期而至。 蒋芷澜坐在殿中,含笑迎着前来道贺的人们。 江温尔因着和她住在同一座宫里,所以她一早便去了正殿给蒋芷澜贺喜。 江温尔送的贺礼是一副百寿图,喜庆的红色锦布上,是一百种“寿”字的写法。 这贺礼既不是十分贵重,也不显寒酸。 江温尔朝着座上的蒋芷澜盈盈一拜,贺道:“臣妾恭祝淑妃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蒋芷澜伸手叫她起来,又让宫人赐了座。 江温尔这厢刚刚落了座,暮凉夏和楚落衣也相携着走了进来。 她们送的是一支寿猴抱桃簪和一副银质梳子。 蒋芷澜刚要命人将这两样礼物收下,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刻薄的声音:“这淑妃妹妹的生辰,你们一个送簪子,一个送梳子,也真真不嫌寒酸。” 蒋芷澜闻声,面上一冷,眯着眼睛望向门口。 果不其然,关雎鸠和云琅婳正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江温尔忙从座上起来,同暮凉夏和楚落衣一起分别给关雎鸠和云琅婳行了礼。 关雎鸠走到楚落衣跟前,伸手拿起她手中小盘里的银梳满脸鄙夷地打量了几眼之后,又“咣当”一声,将那梳子摔进楚落衣手中的盘子里。 楚落衣显然是被她这一动作吓了一跳,身子不自觉地一抖,满眼水雾地望着座上的蒋芷澜。 蒋芷澜整了整身上的华服,由碧桃扶着走下殿来,走到关雎鸠跟前:“这暮良人和楚良人本就俸禄不高,能拿这些来为本宫贺寿,本宫觉得这份心意已经足够了。”她边说边伸了手去摩挲刚才被关雎鸠摔进盘子里的银梳,“倒是贤嫔你,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 蒋芷澜故意将“贤嫔”两个字咬得很重,想当初,关雎鸠还是贤妃的时候,她就看不惯她那副颐指气使目中无人的样子,如今被降了位份,她还不好好杀杀她的威风! 关雎鸠面上现出一抹不屑,可是却只能低下头忍气吞声地行礼道:“臣妾给参见淑妃娘娘。” 蒋芷澜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到殿上坐下。 何青槐因着被长公主留下抄写佛经,便遣了人过来送了贺礼。秦宛昀也因着身体未愈没有过来,翠云送过贺礼之后便匆匆离开了锦瑟宫。 安清绾自打有了身孕,总是特别贪睡,待她收拾好来到锦瑟宫的时候,殿中已坐了不少前来道贺的人。 云琅婳在安清绾踏进殿中的那一刻开始,眼神就若有似无地在她那平坦的上扫了几眼。 然后又抬眸望向对面的暮凉夏,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暮凉夏便会意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安清绾向蒋芷澜道过贺后,径直走到江温尔身边,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怎么不好好在宫中歇着?” 江温尔低声道。 安清绾浅浅一笑道:“若是不来,难免会落人话柄。” 就在众人都在自己的座位上相互闲聊时,姗姗来迟的唐泠领着宛翠走了进来。 第一百三十章、而你就是我的妻。 “臣妾给淑妃娘娘请安,祝娘娘寿与天齐。” 唐泠朝着座上的人盈盈一拜,又让宛翠将手中的盒子打开。 只见里面是一方洁白的手帕,那手帕轻薄如翼,在门外的阳光的照射下,每一根丝线都仿佛闪着莹润的光芒。手帕朝上面,是几朵淡黄色的蒲公英,那帕子面上,蒲公英的绒毛清晰可见,若不细看,还真以为是包在手帕中的蒲公英。 这布料,这绣工,足足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众人皆是赞叹不已。 蒋芷澜朝着唐泠微微点了点头:“这怕是本宫收到的最贵重的贺礼了。” 礼重,情义也重。 唐泠将盒子合上,交到碧桃手中:“娘娘喜欢就好。” 待到所有人都差不多到齐了之后,蒋芷澜正想让大家伙去锦瑟宫的后园子里看戏,守在门外的太监却扯着嗓子禀道:“慎嫔娘娘驾到——” 在座各人皆是神色各异。 宫中的老人都知道蒋芷澜与南槿安的过节,她们自是乐意看这出好戏。 宫中新人,对于这位慎嫔娘娘从来都是只知其人不见其面,只听别人说这位慎嫔娘娘体弱多病,常年宿在华清宫中不与外界往来,今日好不容易能一堵这慎嫔娘娘的真容,她们自是满心期待。 蒋芷澜坐在殿上的双扶椅上,在听见宫人的通报声后,搁在扶手上的手紧紧地抠着扶手的表面。 身虚体弱的南槿安在乔月的搀扶下缓缓行进殿中,许是因着常年不出门的缘故,南槿安的肤色要比一般人白出许多,再加上她本身就身子弱,面色显得分外苍白。 她松开搭在乔月手腕上的手,勉强振奋着精神朝蒋芷澜拜了拜一拜道:“臣妾给淑妃娘娘请安。” 可是蒋芷澜却仿若没有听见一般,双目失神的地望着殿下的蓝衣女子。 身后的碧桃发觉到自家主子的不对经,忙低下头附在她耳边道:“主子,慎嫔娘娘在向你行礼呢!” 蒋芷澜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南槿安道:“平……平身吧。” 南槿安苍白一笑,直起身来:“今日是淑妃娘娘的生辰,臣妾带来了贺礼。” 说罢,便有两个着蓝色宫装的小太监抬着一架色彩斑斓的画屏走了进来。 画屏上,一个粉衣女子正在握着一把玉柄团扇在一簇花丛中扑着蝴蝶,而屏风的另一面,是一个端坐在石桌旁望着一个方向浅浅微笑着的女子。 若是有细心的人,便可发现,那画屏的两面本是一幅画,只不过却被从中间断成了两幅。 两幅画中的女子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却不能彼此想见,那么近,又那么远。 蒋芷澜望着那架画屏,眼中渐渐有了湿意。 她努力将泪水逼回去,故作淡漠地对着南槿安寒暄了几句,便让碧桃领着两个宫人将那架画屏搬到了内阁。 她又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朝着殿下众人道:“今日本宫生辰,众姐妹能过来道贺,本宫备受感动。后园子已搭了戏台子,请大家移步后园听戏。” 众人皆是起身,齐声道了声:“是”,便簇拥着蒋芷澜去了后园。 后园的戏台上已“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见后宫众妃一起到来,大家忙停了唱词,纷纷跪下磕头:“参见各位娘娘。” 待众妃落了座之后,蒋芷澜才朝他们一抬手,温声道:“都平身吧。” 那些才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之后便有小厮拿着戏折子呈到蒋芷澜面前让她点戏。 蒋芷澜翻了翻,指着其中一页道:“就以这个《八仙贺寿》开场吧。” 那小厮得了令,朝蒋芷澜拱手作了个揖便退了下去。不大一会儿,戏台子后便想起了“八仙贺寿”的背景乐。 蒋芷澜又将戏折子递给挨着唐泠坐下的云琅婳:“这接下来的一出戏当嘉嫔妹妹来点。” 云琅婳朝着接过那戏折子朝蒋芷澜笑了笑却将那戏折子递给了关雎鸠:“贤嫔姐姐是资历在妹妹之上,这第二出戏理应由贤嫔姐姐来点。” 一旁的唐泠却笑着道:“云嫔妹妹此言差矣,虽说这贤嫔姐姐以前身居妃位,可今时不同往日,妹妹你育着大阿哥,身份地位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提并论的,所以,本宫觉得这第二处戏,还是妹妹你来点吧。” 唐泠话刚一说完,关雎鸠瞬间黑了脸,直接将戏折子往云琅婳手中一塞,没好气道:“你点吧,反正本宫也不喜欢听这些聒噪的声音。” 说罢,她便借口身体不适,离席去锦瑟宫西暖阁歇着去了。 唐泠执起帕子不动声色地捂住勾起笑容的嘴角,正了身子便去看戏。 云琅婳见关雎鸠就这般走了,心里更是有些提不上神来,便随意点了个《大闹天宫》。 之后又有其他妃子陆陆续续地点了戏,大家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戏唱到第三场的时候,云琅婳说是要如厕,便起身离开了席位,在经过暮凉夏身旁时,她不着痕迹地朝暮凉夏看了一眼。 暮凉夏会了意,在云琅婳离开不久后,也悄悄地离了席。 锦瑟宫的一棵大杏树下,云琅婳给了暮凉夏一根针: “待你回去的时候,将这针放在她脚边。” 暮凉夏接过她手中的针,端详了好一会儿,只见那针长得极为特殊,一根细针被直立着固定在一块又小又薄的木片上,将那木片放在手心里,那针刚好可以直立。 “娘娘,这个真的可以吗?” 云琅婳面上现出一个冷冷的笑容:“定会万无一失。” “那就好,臣妾定会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 说罢,暮凉夏将那枚针收好,告别了云琅婳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云琅婳伸手够住头顶的杏树枝,揪下一片叶子在手中揉烂后,又在锦瑟宫中绕了一大圈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暮凉夏和安清绾的位置挨得很近。她伸手端过手边小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后,她又从腰间取出手帕擦了擦嘴,可是她手忽然一松,那手帕便飘飘扬扬地落在了安清绾脚下不远处。 她便假装弯腰去捡帕子,又趁着没人注意,匆匆将袖中的针放在手帕边上后才将手帕捡起来。 她直起腰来,朝着左右张望了几眼,确定没人注意后,这才安下心来看戏。 慎嫔在听了几场戏后,身子实在撑不住,便告退离开了锦瑟宫。 ——分界线—— 慕容璟烨用过晚膳之后,将黎落抱在,拉过的被子盖在她身上:“今天晚上早点睡,若是时间太晚朕回不来,你便不要等着了。” 黎落轻轻揪住他的衣角提醒道:“你还没有为淑妃娘娘准备贺礼。” 慕容璟烨伸手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挑眉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不高兴,缠着我不让我回宫么?” 黎落抿着嘴唇从坐起身来:“我也想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可是你是皇上,有着三宫六院,总不能把所有的恩宠都给了我。” “唉,我是该说你识大体还是该心疼你?” 慕容璟烨伸手将她搂进怀里,细细地嗅着她发间的清香。 “你该说,得妻如黎落,夫复何求。” 她话音刚落,又忽然噤了声。 他的妻不是她,而是皇后。而当今后位虚缺,她这般说,若让有心人听了去,定会说她觊觎后位。 慕容璟烨像是知道她心中的忌惮似的,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在这方小院里,没有皇上与穆充衣,有的只是慕容璟烨与穆黎落,而你就是我的妻。” 黎落听了他这一番话,心中涌起阵阵感动。 这样的日子太过美好,美好得就像一个梦,她有时候真的很怕这场梦一醒来,自己还是那个仰望他的不受宠的充衣,而他还是那个厌烦自己的高高在上的皇帝。 想到这,她搂在他腰身上的手紧了紧:“今晚你若回不来,我明早做好早饭等你下早朝。” “好。” 慕容璟烨松开她,又在她眉心印下一个吻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个小院。 锦瑟宫后园中,戏台子上的换了一套又一套的戏服,唱了一场又一场的戏文,等到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众人才有了些许乏意。 就在大伙在“咿咿呀呀”的声音中昏昏欲睡之时,园子外面小太监的一声吆喝让大伙瞬间振作起来。 “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望向园子门口,待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走进来时,众人又一齐行礼道:“参见皇上。” “众爱妃平身。”慕容璟烨背着手走到蒋芷澜面前,让吴广祥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她:“今日是爱妃的生辰,这是朕的贺礼。” 蒋芷澜闻言,眼眶蓦地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被冷落了长达四个月之后,这是慕容璟烨第一次踏进锦瑟宫。她望着面前这张熟悉的俊脸,心中忽地涌起各种情绪。 “臣妾……臣妾谢过皇上。” “啊——” 慕容璟烨刚要伸手去扶她,忽地听见身后一声痛呼。 众人纷纷转过头去朝发声处望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朕的孩子 只见安清绾满脸痛苦地捂着肚子,江温尔一脸紧张地扶住她,冲着身后的宫人喊:“快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慕容璟烨刚伸出去的手又忽然收了回来,他匆匆朝蒋芷澜说了声“免礼”,便朝着安清绾的方向跑去。 “怎么了?” 慕容璟烨从江温尔怀中接过安清绾,却见有源源不绝的鲜血从她的流出来,染红了她身上那件翡翠烟罗绮云裙。 “快去请太医——” 一种不详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腾起来,他忙将安清绾打横抱起来,朝着东暖阁跑去。 众人见状,知道不妙,纷纷跟着慕容璟烨离开了后园。 待所有的人都离开之后,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后园安清绾的席位旁,她蹲去,在地上摸索了一阵,忽然摸到一个又小又薄的小木片。 那人将手中的木片端详了一阵后,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弧度,然后匆匆离开了后园。 西暖阁中,关雎鸠听见东暖阁的动静,也忙赶了过去。 “这边为何如此嘈杂?你们都不在后园听戏,怎么全过来东暖阁了?” 关雎鸠扯了扯云琅婳的衣袖,低声问道。 云琅婳一边望着东暖阁紧闭的房门一边道:“安贵人刚刚不小心绊倒,受了伤。” 关雎鸠闻言,面上现出一抹若有所思的表情。 “依刚刚那个情形,这安贵人怕是有了身孕,经过刚才那一绊,不知道这个孩子还保不保得住。”唐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一旁的蒋芷澜面色沉重地望着屋中。安贵人虽说是自己不小心绊倒的,可是事情发生在她这锦瑟宫,她作为一宫之主,亦有责任。 江温尔满脸担忧地望着屋中,握着帕子的一双手轻轻地颤抖着。 “主子,您就放心吧,安小主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忆秋握住江温尔有些冰冷的双手安慰道。 “我就应该劝她今日别来的,忆秋若是我劝了她,今日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江温尔反握住忆秋的手,满心自责。 慕容璟烨满脸颓丧地立在门前,心中十分焦虑。 人群中的慕子衿想了会,默默地走上前去,为他擦了擦额头上因为紧张而泌出来的细汗。 慕容璟烨抬眸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嘴巴:“纯儿,朕的孩子……”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慕子衿伸手握住他的手,以示安慰。 就在众人各怀心事之际,那扇紧闭着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程秋砚满脸凝重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样了?” 慕容璟烨忙跑上前去,抓住程秋砚的肩膀问道。 程秋砚缓缓地摇了摇头:“皇上……臣已经尽力了。” 慕容璟烨闻言,身子一僵:“你是说……朕的孩子……没了?” 程秋砚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是臣无能为力。” 作为一个医者,看着生命在自己的手中一点点流逝是一件非常绝望的事。 江温尔忽然穿过人群走上前去,望着跪在地上的程秋砚:“孩子怎么会没了呢?你的医术不是很高明吗?你救救清绾的孩子啊!” 程秋砚低着头,依旧是刚才那句话:“臣无能为力了……” 慕容璟烨闻言,闭了闭眼睛,然后默默转身,朝锦瑟宫外走去。 深秋的月光将他颓丧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像是要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江温尔忽然丢下程秋砚,跌跌撞撞地跑进东暖阁中。 ,安清绾静静地躺着。她一惯淡漠的脸上,此刻几乎透明。 她在床边坐下,握住安清绾冰冷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捂着:“清绾,对不起,是江姐姐没有照顾好你……” 待皇上离去,其他众人便也相继离开了锦瑟宫。 长长的甬道上,两个身影在皎洁的月光下相互交叠在一起。 “找到了吗?” 其中一个人问。 “回主子,找到了。” 那个宫女模样的人便从袖中取出那块地锦瑟宫后园找到的小木片递给那个女子。 女子接过之后,仔细端详了一阵,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云琅婳啊,本宫就不信你能将嘉霄留在身边一辈子。” 淡淡的月光下,关雎鸠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 今日她在西暖阁中待得无聊,便想着在锦瑟宫中转转,无意之中却撞见了云琅婳和暮凉夏的谈话。 杀害皇子可是不小的罪名,云琅婳有这个把柄在自己手里,她就不信她不乖乖地将嘉霄送到自己的宫里。 想到这,关雎鸠本就得意的脸上笑容越发明媚起来…… ——分界线—— 慕容璟烨离开锦瑟宫之后,连衣服也没换便失魂落魄地出了宫。 那一方小院的屋里亮着灯,站在院中,隐隐可以看见屋中人印在窗户上的身影。 屋中,黎落正抱着针线筐缝衣服,一针连着一针,缝了一会儿,她有些困了,便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缝了一半的衣服放进筐中,起身出了屋子。 月光下,一袭明黄色长袍的慕容璟烨正静静地立在树下,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竟然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 黎落刚走到他身边,却被他一把搂进怀里。他像个孩子一样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闷声道:“黎儿,朕一定要好好保护你。” “这是怎么了?”黎落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今夜他的反常让她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 “黎儿,我们要一个孩子吧,朕一定会好好保护他,让他平平安安出生。” 慕容璟烨忽然抬起头,满脸认真地望着她。 黎落蓦地红了脸。 她和慕容璟烨在这里住了有一阵子了,可是,这些日子,他只是抱着自己睡觉,从来没要与自己发生关系。 他不说,她也便不提。 的疼痛还如噩梦一般盘踞在她的睡梦里,夜里常常不能安眠。 如今,慕容璟烨忽然这般直白地说了出来,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方面是她想和他做真正夫妻的心意,一方面是她对那方面事情的恐惧。 就在黎落犹豫不决之时,慕容璟烨像是看出她心底的害怕一般,轻轻在她耳边道:“这一次,我会很注意,决不弄疼你。” 黎落低垂着头,听他说得这般直白,一张小脸充了血似的,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分外动人。 未等她点头,慕容璟烨忽然捧起她的脸,俯身吻了下去。 黎落像是默许一般,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回应着他。 得到默许的慕容璟烨心中一动,忙将她打横抱起,一边低头吻着她,一边朝屋里走去。 他将她平放在,再次俯撷住了她动人的唇,他伸出自己的舌头,与她相互嬉戏着。宽厚的大掌沿着她的脸一直向下,最终在她的胸前停住。 他与她额头相抵,放在她胸前的手忽然轻轻一握,黎落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他看着黎落青涩的面容,眼中忽地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 “黎儿……黎儿……” 他轻声唤着她,手下却不停地在她身上着。 黎落有些承受不住,忙伸手去抓他的手。 可是她刚抓住这一只,那一只手又不安分起来。 “慕容璟烨……我……我害怕……” 黎落红着脸望着覆在自己身上的男子,一双好看的月牙眼里微微闪烁着。 “别怕……” 慕容璟烨吻着她的眼睛,双手却悄悄来到她的腰间,将系在腰间的带子轻轻一拉,她身上那件月白色的外裳便朝两边滑落。 他的吻又沿着她的面容一路朝下…… 就在慕容璟烨搂住她光洁的后背准备之时,外面忽然想起了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最近家里有事,更新有些耽搁了,不好意思,希望大家理解。 第一百三十二章、外面有人! 黎落闻声,紧张地推了推慕容璟烨的胸膛:“外面有人。” 慕容璟烨拥着她,难受的厉害,此时此刻,他后退也不是,前进也不是,黎落刚刚接纳了他,也还有些不适应,一时之间,两个人的脸被憋得通红。 外面的打斗声越发的清晰起来。偶尔会有暗影在窗户在迅速移过。 黎落紧张得长指甲都要嵌进慕容璟烨的后背里。身体也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慕容璟烨感受着她身体的变化,身体变得更烫了:“放轻松。” “你……你快出去……” 黎落推他。 却始终撼不动他的胸膛。 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两个人相拥在一起的身子皆是一抖。 “皇……公子,刺客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苏玄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慕容璟烨忍着身体发疼的某一处道:“你们先在外面候着,朕一会便出去。” 他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说罢,又转回头望着黎落:“我们快战快决?” 黎落被他折磨的也分外难受,听他这么说,以为他要出去,便赶紧点了点头。 可是,这厢刚征得她的同意,慕容璟烨嘴角一勾,便搂着她“快战快决”起来…… “吱呀吱呀——” 这里的屋子不比宁宫,因此隔音效果分外差。 苏玄影立在门前,听见里面的动静,瞬间明白里面的两个人正在做什么,他面上一红,忙退出离门口足足有三米远的距离。 待慕容璟烨吃饱喝足,穿好衣服从屋中走出来时,已是一炷香以后的功夫了。 “皇上。” 苏玄影红着耳根朝他行了个礼。 慕容璟烨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便去看躺在院中的十几具尸体:“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吗?” 苏玄影道:“尚不清楚。那些人被抓住的人皆服毒自尽了。” 竟然是死士! 慕容璟烨面上的表情沉重了起来。 如今想要他命的,无非就是被他灭了的南安国余孽和想着篡位谋反的宇文冉。 无论是哪一方,他都得加快动作了。 “通知暗月,让他加紧时间收集宇文冉的罪证,待明年开春,朕要除奸佞。还有,你要带人尽快将长宁城内的南安国余孽除尽,今日的事,朕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是。” 苏玄影得了令,让手下将院中尸体收拾干净后便退出了小院,留下数十暗卫隐在暗处时刻保护着。 慕容璟烨回到屋中的时候,黎落已经睡着了。 那双好看的月牙眼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剪影。 她是真的累着了。 慕容璟烨有些心疼地将她滑到脸上的碎发捋到耳后,俯身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吻,便除去外裳,躺在黎落身旁拥着她进入了梦想。 安清绾流产的事很快便在后宫中传开了。 琅泽轩中,秦宛昀靠在床头,听着翠云讲在外面打听的事。 “她竟有了身孕?” 秦宛昀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她比安清绾侍寝得早,受到的恩宠也比她少不了多少,可是她竟比自己先一步怀上了龙种。 秦宛昀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十分平坦,里面空空如也。 翠云见她一脸怅然若失的表情,便出声安慰道:“主子,您也别太心急,皇上的恩宠如今又回到了您身上,这怀上龙种是迟早的事。” 秦宛昀却偏过头去看着她:“她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翠云答道:“据说是在锦瑟宫后园子里看戏时不小心撞到了桌子上。” 秦宛昀点点头,满脸痛心道:“可怜了安姐姐,刚刚有了孩儿这么快又失去了。翠云,待我身子好些了,陪我去凝玉轩看看安姐姐吧。” 她抬起一双杏目,流盼的眼光中有些悲伤。 “是,主子。” ——分界线—— 关雎鸠用过晚膳后,领着冬青去了碧琅宫。 云琅婳正坐在偏殿的小摇床旁逗着嘉霄,见关雎鸠进来,忙起身便要拉着她去前殿坐着。 自打关雎鸠打起嘉霄的主意之后,云琅婳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拦着关雎鸠,不让她见嘉霄的面。可是她越是这样,关雎鸠想要将嘉霄带在身边的想法就愈加强烈。 反正嘉霄迟早都是要养在自己身边的,一会儿不看,关雎鸠也无所谓。 想到这,关雎鸠便跟着云琅婳去了前殿。 云琅婳命人为关雎鸠看了茶,便坐到主位上,与她闲坐。 “贤妃姐姐今日怎么得空来本宫着碧琅宫了?” 关雎鸠笑着摸了摸左耳上的镶宝石菱花纹金耳坠道:“本宫昨儿个在锦瑟宫捡到一样东西,想到可能是嘉嫔妹妹的,便过来叫你看看。” 云琅婳听她这么说,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什么东西?本宫倒是不曾记得丢过东西。” 关雎鸠却笑了笑端起手边的茶碗,将茶叶拨到一边喝了一口茶后,才开口道:“妹妹你也别急着否认,究竟你丢没丢,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说罢,她朝身后的冬青点了点头,一双小眼睛里尽是志在必得的笑意。 冬青领会了自家主子的意思,便走到云琅婳身边,从袖口中取出那块小木片呈到云琅婳面前。 “妹妹你可要看仔细了。” 云琅婳在看清冬青手里的东西时,瞳孔急剧地收缩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贤嫔姐姐想是搞错了,这不是本宫的东西,本宫从来没有见过。” “妹妹你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当姐姐的我是真真佩服。本宫也不跟你绕弯子了,这东西是你给暮良人的没错吧?若是本宫将这个交给皇上或者是长公主的话……” 接下来的话关雎鸠没有再说下去。 可是云琅婳却已明白。 若是让皇上和长公主知道是自己设计害了安贵人肚子里的孩子,自己和嘉霄的人生,就算是彻底完了。 她恨恨地望向关雎鸠:“你究竟想怎么样?” 关雎鸠淡然一笑,起身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道:“本宫还是那日的话,你是嘉霄的生母,本宫做嘉霄的养母,今后我们共同为嘉霄的人生谋划。” “可是嘉霄是本宫的心头肉,姐姐你这般横刀夺爱,无疑是在妹妹的心头上剜肉啊!贤嫔姐姐,我求求你,你要我这里的任何东西我都给你,只求你让嘉霄留在我身边。” 云琅婳眼中有泪水涌出,她就着关雎鸠拉着自己手的姿势,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云琅婳本身要比关雎鸠高上半头,可是如今站在她跟前,却显得十分可怜。 关雎鸠本不想和她弄得太过难看,可是,在这后宫之中,向来是母凭子贵,云琅婳恩宠傍身,再生育是迟早的事。可是她自己却是不一样的,皇上自打将她收入后宫,去她宫里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且皇上去她宫里就寝,却从未碰过她。 这是作为一个女子的悲哀也是耻辱。 想到这,关雎鸠忽然狠下心来,将云琅婳握着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然后后退一步:“本宫给你三天考虑的时间。” 然后,她便领着冬青离开了碧琅宫。 待关雎鸠离开之后,云琅婳终于支撑不住有些沉重的身子,双腿一软便瘫倒在地上。 若晓脸上一惊,忙上前去扶她:“主子!” “若晓,你说,本宫是不是小瞧贤嫔了?” 云琅婳脸上还挂着泪水,她当初向关雎鸠示好,无非是看中了她的身份和没脑子。 可是如今看来,却是不尽然。 若晓将云琅婳从地上扶起来,搀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后,又走到门口,将大开着的两扇门轻轻地关上。 她走到云琅婳身边,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主子,咱们不妨先将大皇子送到贤嫔那里,这来日方长,贤嫔有没有那个命照顾到大皇子长大成人还是个问题。棋子用得不顺手,除去便是。” 云琅婳闻言,身子一抖,不可置信地望向若晓:“你……你……你的意思是……” 若晓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狠光。 “可……可……” 云琅婳扶住手边的桌子,可是身子还是有些微微发抖,她在这后宫之中,能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皆是她一点点算计来的。 可是这忽然叫她杀人,她是断然不敢的。 “不……不行……”云琅婳摇了摇,“本宫不想杀人……” “主子!”若晓忽然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道:“这后宫中,痛恨贤嫔的人多了去了,没必要非得您亲自动手,如今那落缳宫中,不正住着一个恨不得让贤嫔去死的人吗?” “楚良人?” 云琅婳忽地眯起眼睛,思量起来。 楚落衣住在落英阁,与关雎鸠抬头不见低头见,又因着有几分姿色而颇遭关雎鸠记恨,平日里没少受关雎鸠的打骂。 而且她还听说,关雎鸠曾有一次竟将楚落衣了衣裳在院中吊了整整一天。 若是让楚落衣…… 思及此,云琅婳紧紧皱成一座小山丘的眉心终于松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看我怎么好好收拾你! 蒋芷澜的生日之后,长宁城里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整个宁宫被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中。 各宫何处开始架起火盆,一入殿中,便总是听见火苗“滋滋”作响。 雪停之后,云琅婳去了禧祥宫拜见慕容瑾妍,她以自己身子不好为由,主动请命将嘉霄送到落缳宫由关雎鸠抚养。 慕容瑾妍虽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让嘉霄养在关雎鸠膝下,她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关雎鸠再怎么骄纵,毕竟也是慕容瑾妍的远房表妹,就血缘关系这一层,她的心还是向着关雎鸠的。再加上关雎鸠本身就是个思想单纯的,教导出来的孩子城府定则深不到哪里去,这样一来,嘉庆面前便又少了个挡路的。 云琅婳离开禧祥宫之后便直接回了碧琅宫。 暖阁内,奶娘正陪着嘉霄在烧着火龙的小炕上玩耍着。四个多月的时间,嘉霄已长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的样子好不惹人喜爱。看见云琅婳进来,嘉霄立刻扔掉手里的小拨浪鼓,伸出手去要抱抱,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发着欢快的声音。 云琅婳想到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今天就要被送走了,鼻尖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她伸手将嘉霄抱起来,用手帕为他擦了擦嘴角吐出来的泡泡。 “霄儿,不管以后你在哪里,都要记得母妃,知道吗?母妃不是不爱你,送你到贤嫔那,是真的迫不得已,霄儿,你不要怪母妃好不好?” 云琅婳断断续续地同嘉霄说着话,心中的苦涩像是落入水中的陈墨,渐渐晕染开来,涨满了整颗心脏。 嘉霄歪着小脑袋傻呵呵地笑着,伸出小手去抓云琅婳头上的步摇。 用过午膳之后,云琅婳亲自为嘉霄换了身自己亲手缝制的新衣,又对着奶娘絮絮叨叨地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后,才慢吞吞地抱着嘉霄出了碧琅宫。 虽说昨夜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可是宫中甬道上的积雪早已被处理干净了。 唯有那道路两旁的龙爪槐上,厚厚地蒙着一层白皑皑的雪,偶尔会有一阵冷风袭过,那树上的雪便被稍稍吹落些,在树下积成一片。 午后的阳光千丝万缕地洒在各个宫殿泛着金光的琉璃瓦上,有些晃人眼。 云琅婳第一次觉得,碧琅宫到落缳宫之间的路是如此的短,仿佛她还没走几步,便到了。 关雎鸠得到消息,一早便等在宫门口了。 看见云琅婳抱着嘉霄从远处走过来,忙笑着迎了上去。 “今儿长公主来传话,本宫还觉得像是在云雾里似的,有些不大真实,现在看见妹妹你,姐姐我这心终于踏实了不少。” 关雎鸠说着就要伸手去抱嘉霄。 云琅婳却微微闪躲了一下,与关雎鸠的手错开。 关雎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嘉嫔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琅婳却望着前方的路,淡声道:“姐姐你放心,本宫既然已经请示了长公主,就定然会将霄儿留在这儿,但是,贤嫔姐姐,你要保证,将霄儿视为己出。还有,本宫也希望你能履行承诺,将嘉霄养在你身边,但要教他时时刻刻记得他的生母是本宫。” 关雎鸠闻言心中一松,伸手将嘉霄抱了过来:“妹妹你就放心吧,本宫一定会说到做到。” 云琅婳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霄儿每天早上醒来总是喜欢喝一小碗蜂蜜水,中午午膳之后,他习惯睡一觉,晚上他总是会踢被子,姐姐要记得嘱咐宫里值夜的人为他盖好被子。” 关雎鸠听得有些不耐烦,直接出声将她打断:“哎呀!妹妹你就放心吧,本宫知道该怎么做,再不济,这不是还有奶娘嘛?时候不早了,妹妹你就先回去吧。” 说罢,还未等云琅婳反应过来,关雎鸠便抱着嘉霄回了宫,云琅婳本想抬脚跟上去,可是她的脚还未迈过落缳宫的门槛儿,里面的宫人就将门给关上了。 就在门刚刚关上的那一刻,里面忽然传来了嘉霄的哭声。 云琅婳在门外听着,心不由得渐渐揪紧了。 她立在紧闭着的宫门口,刚来忍了许久的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一滴接着一滴,顺着脸颊滑落,流进衣服领子里,被风一吹,跟刀割似的火辣辣地疼。 “主子,”若晓跟在她旁边也不住地流着泪,“咱们回去吧。” 云琅婳听着门内的哭声渐渐小了些,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扶着若晓的手腕朝碧琅宫的方向走去…… ——分界线—— 因着下了雪,长宁城里显得格外冷清。城中的一方小院屋中,男子正坐在书案前一丝不苟地翻着手中的折子,女子便倚在半开着窗户的窗边,望着窗外的雪不住赞叹:“好美啊。璟烨,你看,那些雪,纯白纯白的,像天上的云朵一样。” 慕容璟烨抬眸看了她一眼,笑道:“这比喻还真是罕见。” “璟烨。”黎落不知何时已移到了慕容璟烨的身边,她抿着嘴唇,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慕容璟烨微微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道:“免谈,外面风这么紧,你之前又伤过几次身子,出去肯定会着凉。” “璟烨~”黎落嘴转到他面前,摇了摇他的胳膊,“我发誓,我就玩一会儿,就一小会会!我穿得厚厚的,应该没问题。好不好?” “鬼才信你!”慕容璟烨瞪了她一眼,又将身子转向另一面,“前两天是谁在出门前告诉我套了两件外裳?结果呢?晚上我明明只来一件!” “哎,那次不是……不是没有下雪,天气还没这么冷嘛?璟烨,我就出去一会,就一小会!” 黎落又绕到他跟前伸出一只手指,一双月牙眼满是期待。自从那次自己骗了他,就再也没被放出去过,一连好几日被困在房中,真是要闷死人了。 “不行!” 慕容璟烨一口拒绝。 黎落却趁他不注意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折子,藏到身后:“你不让我出去,我就不让你阅折子!今天你看不完这些,我看你明天早朝怎么和大臣们交代。” “黎儿,别闹!快把折子给我。” 慕容璟烨伸出手去,黎落摇摇头。 “给我!” 黎落依旧摇头。 “你给不给?到底给不给?” 还是摇头。 慕容璟烨没法,只得伸手去抢。这一抢不要紧,关键是他将两手环到黎落身后的时候,黎落一个没有坐稳,直直地躺了下去,慕容璟烨本想伸手去拉她,却不料因着惯性,自己也随着黎落一起跌了下去。 两人就这样,一上一下,对上目光,的黎落因着被跌得有些疼,一双好看的月牙眸里泛着点点泪光,一张小嘴也因为生气而扁着,怎么看都觉得可爱。 情不自禁地,慕容璟烨闭上眼睛,俯去,想要在黎落的唇上印个吻。 没有意料之中的柔软,慕容璟烨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不知何时,黎落将手挡在了两个人的唇齿之间。慕容璟烨的唇也只吻上了她的掌心。 “今天你啊让我出去,就别想再碰我!哼!” 黎落一把将慕容璟烨从自己身上推开,然后坐起身来将折子往书案上一摔,偏过头去。 一副“小爷我也是有脾气的”的傲娇样。 慕容璟烨苦笑着坐起来,望着她:“让你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黎落一听他松了口,两只眼睛中顿时有了光芒:“真的?” 慕容璟烨很真诚地点点头,一双深邃的鹰眸中却有奸计得逞的狡黠闪过:“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黎落将耳朵凑过去。 慕容璟烨便附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道:“今晚陪我造人。” 微不可见的气息掠过她的耳畔,让她不自觉地红了耳根。 “你……你……你……怎么尽想着这个?” 黎落一把推开他,面色通红地从地上站起身来。 这段时间,他们虽有过好几次肌肤之亲,可是黎落还是害羞得跟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一般。 慕容璟烨双手环臂靠在书案上,抬起头来去看她:“那估计你这个冬天都别想出门喽!” “你……”黎落被他气得直跺脚,但又无可奈何,最后也只是妥协:“可以……但是只……只造一次。” 黎落低着头,声如蚊蝇。 每次那个的时候,他就像一只食髓知味的饿狼一般,怎么也要不够,若不是她身子,她有时候真怀疑他会抱着她做。 慕容璟烨闻言挑了挑眉道:“都依你。” 心中却想着,到时候要几次还不是我说了算! 而被算计了的小此刻丝毫感觉不到危险正在朝自己一步步逼近,此时此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可以出去透透气了。 黎落哼着小曲去屋里取了自己和慕容璟烨的斗篷。便拉着他出门去了。 小院中的雪无人清扫,此刻已落了厚厚一层,两个人走在院中,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慕容璟烨,接招!” 忽然一个雪球迎面而来,直接砸在了慕容璟烨英俊的侧脸上。 始作俑者却在眼前笑得直不起腰来。 “小东西!看我怎么好好收拾你!” 第一百三十四章、我的腰真的会断。 黎落揉着发酸的腰从坐起身来,身旁的人早已离开。床榻旁也早已没了温度。 黎落有些气不过,便一把扯过慕容璟烨的枕头,将枕头当成他一下又一下地着。 “坏蛋!说话不算话!说好了就一次!这哪是一次!” “说!下次敢不敢再这么不守信用?敢不敢?” 黎落训完了枕头,又模仿着慕容璟烨的口气道:“我错了我错了!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以后要是再这样!就一个月不准再碰我!” “好!都听你的。” 黎落一个人在玩得不亦乐乎,完了又笑着搂着枕头在滚了一圈。 殊不知这一切早被倚在门框上的男子看了个彻底。他看着与枕头玩得的女子,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容:“你还想凌虐我的枕头到何时?” 黎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见是慕容璟烨,她忙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将枕头藏到身后:“我没玩枕头啊?你看错了吧?哈哈哈……” “是吗?”慕容璟烨笑着走到床边,趁着黎落不注意,迅速俯去将她,然后又伸手抽掉她身后的枕头扔到床尾:“看来是我昨晚不够卖力,让你一起床还有精力玩枕头,要不……咱们继续……” 他话未说完,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不要!”黎落忽然揪紧身上洁白的中衣,可怜巴巴地扁了扁嘴巴,“你昨晚已经将我折腾得够久了,再继续下去,我腰真的会断。” “我是说咱们继续和枕头玩,你想哪去了?难道脑子里整日都装着那个?” 慕容璟烨挑了挑眉。 “我哪有?明明就是你想好不好?”黎落看着他那张揶揄的脸,恨不得直接从地上拿起绣鞋叩在他的脸上。 慕容璟烨也不反驳,直接大言不惭地点头承认:“对啊,我就是想啊。” “!”黎落伸出脚丫在他胸前踢了踢,却被他长着细茧的大掌一把抓住:“这这个世上,敢这么对我的,你是第一个人。” 黎落脸上现过一抹自豪的神色。 这个男子,她追了两世。若是换做从前,这样的情景,她做梦都不敢想。可是这一切就忽然成了真。 黎落忽然伸手去碰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英气的剑眉,深邃的鹰眸,高挺的鼻梁,薄成一条线的嘴唇……每一处都是那么熟悉。 “慕容璟烨。” “嗯?” “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是吗?” “不是。” 慕容璟烨的话忽然让她的浅笑僵在嘴角。 慕容璟烨知道她是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便伸手搂住她的细腰,同她一起翻身平躺在:“人这一辈,没有谁的生活会是一成不变的。以后,你定是要同我入宫的,你还要为我生一堆小黎落和小璟烨。我们会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开牙建府,娶妻生子。我们也会老,变成鹤须白眉的老头和老太太。” 慕容璟烨充满磁性的声音在整个小屋里响起,黎落仿佛真的看到了她与他儿女成群又携手白头的场景。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听着他胸膛里强有力的心跳,只觉得无比心安。 “璟烨,遇见你,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 慕容璟烨翻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然后从站起身来:“再不起床,早膳就该换成午膳了。” 说到吃饭,黎落的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地响了两声。 两人先是一怔,然后便是相视一笑。 窗外风虽然刮得有些紧,可依旧不敌屋内温暖如春…… ——分界线—— 安清绾自打流了产,便再没踏出过凝玉轩一步。 她本来就是个性子清冷的人,如今更是不苟言笑。 有几个想要巴结她的妃子在她醒来之后来看过她几次,但每次看见她面目表情又不愿多说话的样子,便渐渐觉得无趣,不再来了。唯有江温尔整日过来,陪她说话解闷。 “清绾,你还年轻,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有,可是若是你身子垮了,可就再难好了。” 江温尔站在床边,为她将被子的四角掖严实之后,才在她身旁坐下。 安清绾望着锦被上花团锦簇的繁复花纹,只觉得闹心疲惫。 她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江姐姐,若说,我腹中的孩子,是被别人害了的,你信吗?” 江温尔面上闪过一丝震惊:“你是说,那日并不是你不小心撞上了桌子?” 安清绾点点头:“那日撞到桌上之后我只顾着心慌,没有多想,后来我这几日想想,那是因为感觉脚下被扎得疼才没站稳,本来我能稳住,可是却不知身后被谁推了一下。” 江温尔听她这么说,便使劲回忆那日安清绾被撞时大伙的位置:“那天你左边是我,右边是暮良人和楚良人,前面是良嫔云嫔和贤嫔。最有可能撞你的就只剩下我,暮良人和楚良人,而我当时是扶着你的,撞你的人,只可能是暮良人和楚良人。” 江温尔最终将目标锁定在暮凉夏和楚落衣身上。 安清绾又想开口说些什么,内阁的门却被忽然打开了。 “安姐姐,你身子怎么样了?” 秦宛昀一阵冷风从外面走进来,她本想靠近床边,但似乎又好像是考虑到安清绾还在月子里,受不得风,便先走到火盆旁将身上烤暖以后才走到床边。 “我早就想过来看你了,可是太医说我之前在惩戒司受得伤太重,需要在静养,便一直拖到了今日。” 秦宛昀说着,脸上现出愧疚的神色。 安清绾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去握她的手:“身上的伤都好了吗?可留下了什么疤痕?” 秦宛昀摇摇头:“没有。皮外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内伤。” 江温尔见秦宛昀最近消瘦了这么多,心中涌起丝丝心疼:“这惩戒司的人下手真是没个轻重,若不是黎儿……这好好个人还不知道要被他们折磨成个什么样子。” 说起黎落,江温尔和安清绾忽然沉默下来。那日,黎落为秦宛昀所遭受的一切,她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幸亏命运对她不是太过残忍。 秦宛昀知道是黎落为自己求情的事,但是介中细节,却是不知道的。 她知道自己醒来那日,黎落已经随夜楚的王爷离开了皇宫。如今怕是已经到了夜楚了吧。 想到这儿,秦宛昀轻轻地叹了口气,故意避开黎落的话题道:“安姐姐,你怎么就忽然流了产?自己有了身孕不知道吗?竟然这么不注意,你若是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和江姐姐怎么办?” 安清绾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朝她露出一抹苍白的微笑:“已经没事了,所幸捡了条命回来。” “咱们在这后宫之中身后的冷刀子防不胜防。看来今后,我们得要更加努力保护自己了。” 江温尔捏着手中的帕子道。 安清绾和秦宛昀都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凝玉轩小坐了片刻,秦宛昀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胸前的衣服里翻出一只绣的十分精致的荷包递到安清绾的手中:“安姐姐,对于女子坐月子我懂得也不是很多,前天去问了太医,太医说月子里的人容易气血亏虚,我便叫太医拿了些枸杞阿胶之类补血的药材缝了这个荷包,将它挂在床头,应该能起点作用。” 安清绾将那荷包握在手里,含笑朝秦宛昀点了点头:“宛昀,你有心了。” 秦宛昀点点头,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精光。 之后三个姐妹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待到夕阳西下,通红的余晖洒遍宁宫的每一寸地砖之后,秦宛昀和江温尔才别过安清绾离开了凝玉轩。 “宛昀。” 江温尔与秦宛昀彼此沉默着走了半天后,江温尔忽然开了口。 “嗯?”秦宛昀忽然停下脚步侧过脸去看她,“江姐姐,怎么了?” “清绾出事那天的场景,我至今历历在目,那么多的血从她的流出来,很快就流了满地,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生命真的很脆弱。这个皇宫,真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们每天都活在算计之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从背后忽然给我们一刀子,这样的生活,真的,很恐怖。所以,宛昀,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这宫中除了我和清绾,谁都不能信,知道吗?” 秦宛昀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动了动嘴角:“江姐姐……你也是,要好好保护自己。” 江温尔点点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走吧……” 两人便并肩朝前面走去。 行到岔路口的时候,江温尔拜别秦宛昀便朝着锦华阁的方向走去。 秦宛昀站在原地,望着江温尔渐渐走远的背影兀自出神。 江温尔刚才跟自己说的话,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那一刻她真的特别感动。 翠云许是察觉到了自家主子情绪的变化,便伸手轻轻捅了捅她:“主子,您怎么了?” 秦宛昀摇摇头道:“没什么?走吧……” 在很多年以后,秦宛昀经常在梦中梦见江温尔的那个背影,夕阳的余晖将她玲珑的身姿衬托得十分好看。她周身的那些晕黄的光芒,仿佛都化作丝丝温暖,一点一点地照进了秦宛昀的心里…… 第一百三十五章、那也不能在白天。 黎落和慕容璟烨在搬进小院的第二个月里,那座小院所在的小巷里发生了一件大喜事。 那日,慕容璟烨去上早朝还未归来,黎落便坐在他的书案上练着字。 忽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黎落向来是个爱凑热闹的,便将笔搁墨盒边上,顺手从架上取了件棉衫披上便出了门。 原来是巷子尽头那户人家在娶亲。 寻常百姓自然不比那些达官贵人,没有十里红妆,也没有八抬大轿,新娘子坐在四人抬的小轿子里,随着轿夫走路的节奏一下一上地摇晃着。 偶尔一阵风吹过,轻轻撩起轿子上的帘子,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便入了眼。 新郎官骑着一个瘦小的驴驹,微笑着朝道路两旁观礼的行人频频拱手作揖。 满天的在声声唢呐中飘了满地,黎落站在小院的门口,心里忽然就有些羡慕了。 未来这个世界之前,她也是成过亲的。 那时她如愿嫁给了自己爱了四年的人,他们举行了一场雪白的浪漫的西式婚礼,所有人都说,穆黎落终于结束了长达四年的追夫路,拥抱了幸福。 可是真的幸福吗? 只有黎落自己知道林暮琛娶自己是为何缘故。 后来,入洞房那夜,林暮琛连他们的婚房都没进,便连夜匆匆离开了。那场婚礼,是她至今为止,最大的一个遗憾。 “在想什么呢?” 就在黎落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时,身子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慕容璟烨将她裹在自己宽大的斗篷中,在她耳边轻声问话。 黎落回过神来,忙摇摇头:“没……没什么。你在宫里用过早膳了吗?若是没有,我再将今日早上的饭菜热一下。” 慕容璟烨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摇了摇头:“今日在宛良人那用了早膳,前段时间,因着琉璃去世的事,冤枉了秦牧,也将宛良人关进惩戒司。上个月秦牧治理邑都的蝗灾有功,我真寻思着要不要进一下宛良人的位份。” 黎落听得心头微微一紧,扭过头去看他:“宛昀她还好吗?” 慕容璟烨从鼻孔中发出一声重重的“嗯”。 “黎儿,我有些累了,咱们回去吧。” 黎落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小手放进他宽厚的大掌里,与他一起回了小院。 进了屋,黎落刚为慕容璟烨脱去身上那件黑色的斗篷挂在架上,他便满身疲惫地瘫倒在了书案前的软榻上。 “怎么了?” 黎落走到他身后,轻轻地为他揉着太阳穴。慕容璟烨闭着眼叹了口气,然后道:“黎儿,今日又有臣子向我进言,让我早立太子,以固国本。可是,嘉霄刚过百天,嘉庆还未足百天。更何况咱们的孩子还未出世,我不想这么早立太子。” 黎落闻言心中一惊,为他揉太阳穴的力度不自觉地大了些。 她知道慕容璟烨这么说是意味着什么。 “怎么了?” 慕容璟烨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便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 黎落低下头去,沉思了片刻道:“璟烨,我不希望咱们的孩子以后能过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我只求他平平安安的就好。” “傻子。”慕容璟烨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宠溺一笑,“你与我的孩子值得最好的。” “可……” 黎落还想说什么,却被慕容璟烨忽然伸出来的手挡在嘴边。 “不管怎样,在这之前,你也得先为我生个孩子啊。” 说着,还未等黎落反应过来,便迅速将她扑倒在软榻上。 “哎,慕容璟烨,你干嘛?别……” “造人计划一日不成功,我这心里就一日不踏实。” “那也不能在白天……唔……” “我就喜欢对你白日宣淫。” “啊……唔……” 此间不可描述。 ——分界线—— 暮凉夏用过早膳之后,便领着巧云去了碧琅宫。 她刚到碧琅宫的时候,云琅婳正坐在桌前用膳。 她便走到云琅婳跟前,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个礼道:“臣妾参见嘉嫔娘娘。” 云琅婳抬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却并未叫她起。 暮凉夏行礼时是屈着膝的,云琅婳不发声,她也不敢起,只得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娘娘?” 暮凉夏有些不解,这平白无故为何一直不叫她起。 云琅婳却置若罔闻,依旧用小勺舀着碗中的粥往嘴里送。 “娘娘……臣妾不知娘娘为何……” 暮凉夏怯怯地开了口,可是话到一半,却被云琅婳一个凌厉的眼神瞪回了肚子里。 云琅婳在人前一直都是温婉贤淑的模样,暮凉夏虽知道她心计颇深,却不曾见过这般生气的她。 就在暮凉夏发酸,身子有些站不稳的时候,云琅婳忽然将手中的碗重重地搁在桌子上,重重的碰撞声让一旁的暮凉夏不禁身子一抖,险些一头栽到地上。 “你不知为何?”云琅婳忽然起身,走到她跟前伸手踮起她的下巴,“本宫就让你办了一件事,你却将本宫的把柄落在别人的手里,你说,这笔账,本宫该怎么和你算?” 云琅婳怒急反笑,握着暮凉夏下巴的手指松开,又轻轻地在她左侧脸上摩挲着。 暮凉夏忽然生生地打了个寒战:“娘娘……臣妾是真的不知……” “你当然不知!”云琅婳猛地收回手去,转过身背对着暮凉夏,“本宫曾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结果却是个笨蛋!” 暮凉夏轻轻地咬了咬下嘴唇,没有言语。 云琅婳将关雎鸠给她的小木片放在桌面上,闭了闭眼道:“是个人都懂得在完事之后善后!你却偏偏将证据往别人手里送。因为你的愚蠢,本宫的嘉霄也被贤嫔给夺走了,你说,这笔账,本宫该怎么和你算!” 暮凉夏闻言,最终支撑不住酸软的“扑通”一声跪倒在云琅婳脚下。 她前些日子听说嘉嫔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了落缳宫交给贤嫔抚养时,心里还直犯嘀咕。原来是因为自己的失误…… 后知后觉的暮凉夏向前跪行了两步,忙抓住云琅婳的裙摆告罪道:“嘉嫔娘娘,臣妾知罪了!是臣妾对不起您,您要打要骂,臣妾觉不会有半句怨言。” 云琅婳闻言,眼中现出一抹笑意,不过很快便被她敛去了。 她在暮凉夏跟前蹲下,然后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为今之计,本宫也是没辙了,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尽力挽救了。” 暮凉夏听着她话中有话的样子,面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请娘娘指点。” 云琅婳不动声色地朝她身旁的巧云看了一眼,暮凉夏立马会意让巧云去门外候着。 若晓便也关好门出了屋子。 待屋中只剩下云琅婳与暮凉夏二人时,云琅婳才从袖口里取出一红一白两个小瓷瓶。 “让把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最好方法就是让握着这个把柄的人消失。” 说话间,云琅婳那张精致的脸上现出一抹狠厉。 暮凉夏顿时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不觉心中一惊,忙捂住嘴道:“娘娘……您是说……是说让贤嫔……” 云琅婳未等她把剩下的话说完,便点了点头,将那两个瓷瓶她的手中:“红色的瓷瓶是慢性毒药,白色的瓷瓶是解药。本宫知道你素来和落英阁的楚良人交好,剩下的不用本宫交代,你定也明白了吧?” 暮凉夏握着手中的瓷瓶,只觉得手心有些隐隐发痛。那两只瓷瓶仿佛火,不停地灼烧着她的手心。 暮凉夏告别云琅婳后直接去了落缳宫。 宫院中,关雎鸠正坐在石凳上缝着小衣服。自打嘉霄被送到落缳宫,关雎鸠整个人都比之前柔和了不少。 暮凉夏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朝她行了个礼:“臣妾参见贤嫔娘娘。” 关雎鸠闻声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难得好脾气地道了身“平身”,还笑着问她道:“暮良人又来找楚良人闲坐啊?” 想当初,她每次来落缳宫,都要提心吊胆大半天,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关雎鸠撞到找她的茬儿。 她朝着关雎鸠虚虚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去吧,估计她也正窝在落英阁觉得无聊呢!” 关雎鸠说罢,最后一针缝罢,用剪刀剪断线头,便抱着针线筐回了殿中。 暮凉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默默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去了落英阁。 楚落衣一向怕冷,暮凉夏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火盆前烤火。 不同于别的妃子宫里的炭火,楚落衣这里的炭火燃烧时发出一股子难闻的气味,伴随着燃烧的火焰,还有源源不断的黑烟从盆子里冒出来。 暮凉夏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走到她身边坐下:“这黑焦炭连宫里的宫女太监都不愿意用,你怎么倒是用起来了?是内务府发的炭火不够用吗?” 楚落衣轻轻地摇了摇头,咬了下嘴唇道:“贤嫔娘娘说,嘉霄还小,最是怕冷的时候,就让人从我这里把炭都换走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上床睡觉! 暮凉夏满脸心疼地牵起楚落衣的手道:“好妹妹,真是苦了你了。” 楚落衣听着,眼里忍不住掉下泪来。自打进了这落英阁,她几乎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 关雎鸠动辄对自己打骂,这日子一天天地,过得简直还不如这宫里的宫人们。 暮凉夏牵着她的手在桌边坐下。楚落衣的衣袖随着坐下的幅度被拉高了些,暮凉夏不经意间瞥见她白皙的手腕处有几道伤痕,便猛地拉过她的手,却见那原本光洁如玉的藕臂上布满了小小的伤痕。 “这……” 暮凉夏面上十分错愕。她向来听闻落缳宫的关贤嫔是个不好惹的主,也时常听闻那落英阁中的楚良人日子不好过,却不曾想竟然不好过到了这般地步。 “这贤嫔真真是欺人太甚,你就没想过将这些告诉皇上和长公主吗?” 暮凉夏压低了声音在楚落衣耳边道。 楚落衣却是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叹了口气道:“皇上一年四季几乎就不踏进这落缳宫一步,我也没法见得皇上一面,那长公主是贤嫔的皇表姐,我就算去长公主跟前告了状又有何用?长公主顶多训斥贤嫔几句,而我今后的日子,怕是比之前更加难过。” 暮凉夏轻轻地抚上她的伤口:“可怜了咱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女子,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只能任人欺负了去。所想要翻身,怕是还得靠咱们自己啊。” 暮凉夏话中有话,奈何楚落衣却是没有听出来:“咱们自己又有何能耐?到最后还不是这般忍气吞声!” 楚落衣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与绝望。 暮凉夏眸光微微一闪,忽然从衣袖中取出两只小瓷瓶,一红一白,正是云琅婳给她的那两只。 她将两只瓷瓶楚落衣手里,低声道:“红色瓷瓶中的是慢性毒药,白色瓷瓶中的是解药,至于如何靠自己,全凭妹妹你自己抉择了。” 说罢,不待楚落衣回应,她忽然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等暮凉夏跨过门槛儿走出落英阁的时候,楚落衣才慌忙将手中的两只小瓷瓶衣袖里追到门口:“暮……暮姐姐,你不再坐会儿吗?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暮凉夏回过身来,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道:“这天是越来越冷了,回去赶忙让宫人们趁着天气未到最冷之前先在井中打些水烧开,不然到了晚上,这井边黑灯瞎火的,不安全。” 说着,暮凉夏有意无意地朝着落缳宫那口唯一的井的方向瞥了一眼,便笑着转身离去了。 楚落衣捏着袖口里咯手的瓷瓶,只觉得心中如乱麻缠绕,一时之间也理不出个头绪出来。 …… 慕容璟烨自打在宫外的小院里与黎落过起了寻常百姓家的日子后,就很少再踏足后宫了。 后宫中的妃子每每等着夜幕降临,皇上翻牌子的时候,却总是听闻皇上宿在了太祥宫,一连一个多月,一直如此。 在这后宫之中,安清绾和慕子衿算得上是最得宠的了,可是皇上一个多月不曾去过两人那里,渐渐地,两个人失宠的消息便在宫里传开了。 尤其是安清绾,大家都说她因着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皇上迁怒于她,便不肯再去琅泽轩了。 江温尔和秦宛昀经常去安清绾那里,便趁着安清绾午休之时,告诫琅泽轩的宫人们不要将外面的流言蜚语带进琅泽轩中。一时之间,安清绾情绪也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动。 慕子衿向来也不是个庸人自扰的主,关于失宠的说法,她虽然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后悄然落过泪,可是黑夜过去,她又以笑脸示人了。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还未来得及融化,在临近十二月的日子里,长宁城里遇上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雪。 鹅毛大的雪花从天空中扑簌簌地掉下来,积在那未融化的雪上,又堆起厚厚的雪层。 下雪前夜,慕容璟烨不知是何原因,偏偏拉着黎落去了隔壁的小院里暂住了一晚,美其名曰是要换个新鲜的地方。 黎落一边翻着白眼为他整理蒙了灰尘的书案,一边絮絮叨叨的抱怨:“大冷天的搬来搬去,你也不嫌累得慌。” 慕容璟烨拿着一本折子在屋中的空地上来回踱着步:“我都说了,你不用那么麻烦地收拾了,反正明天咱们就搬回去了。” “慕容璟烨!”黎落忽然将手中的鸡毛掸子放到书案上,双手环臂直视慕容璟烨,“你是在逗我么?” 慕容璟烨忽然走到她身边神秘兮兮地露出一个微笑:“我在干一件很重要的事。” 黎落瞪了他一眼,打着哈欠朝里屋走去:“在这两座小院里,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腰上忽然袭上一只大手,黎落被一股力道拉入熟悉的怀抱里。 慕容璟烨有些邪恶地在她耳边吐了口气道:“吃你算不算?” 昏暗的空间里,黎落不自禁地红了脸,她反手推了推慕容璟烨的胸膛道:“想得美。今晚不准碰我!” 慕容璟烨忽然松开她自顾解了外裳坐在床边:“这两天委实将你折腾得厉害,今晚就姑且放过你。” 说罢,自己便脱了靴子,翻身上了床,他拍拍身边的空位,对着站在床前的黎落道:“天色不早了,睡觉!” 他今晚不折腾,黎落自是高兴,便也满心欢快地脱了外裳和鞋子爬上了床。 背对着她的男子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精光。 待黎落上了床,慕容璟烨忽然转过身来,将她搂入怀中,哑声道:“睡吧。” 黎落稍稍地在他怀中动了动,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下,不一会儿便了梦想。 晕黄色的烛光里,黎落睫毛轻轻地扑在她的眼睛上,在她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剪影。慕容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后,便忍着身体某一处叫嚣着的闭上了眼睛。 翌日,黎落睁开眼,床边的位置早已空了。 她从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睡了好觉的满足感。 就在她准备下床的时候,外屋的门忽然被打开了。紧接着,便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那脚步貌似是在里屋的门口停住了,隔着一层珠帘,黎落看不清外面是何人。 “姑娘,可是要沐浴更衣?” 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黎落脸上瞬间现出一抹疑惑?这小院中何时进了别人?难道是慕容璟烨叫人来伺候她的? 黎落微微的蹙了眉蹙眉道:“你们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外面的人恭声道:“回姑娘的话,是慕公子命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的。” 黎落打了个哈欠,趿着绣鞋下了床走到门口撩开珠帘道:“回去告诉慕公子,我这不需要人伺候。” 她话音刚落,这才注意到门口整齐地站着十几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每个女子手中都端着一个木盘,而木盘上的东西,却都是被红绸蒙着的。 为首的那个丫鬟恭恭敬敬地朝着黎落行了个礼道:“姑娘,公子说了,今儿个是个重要的日子,务必要奴婢们伺候您沐浴更衣,梳洗打扮。” 黎落眼中的疑惑更甚,可这既然是慕容璟烨要求的,她照做便是。 待黎落沐浴过后,坐在梳妆台前,白终于看清了那些人手中木盘子里盛了什么。 为首的大丫鬟手中捧着的是大红色的嫁衣,阳光从外面照射在上面,那红朝似火一般,灼得人眼窝发疼。 那几个丫鬟将手中的凤冠霞帔放下,便退出了屋子,之后又有一个穿着十分喜庆的老妈子走进来,到了黎落身后。 “老奴先为姑娘梳发。” 说着那老妈子便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子为黎落梳起发来。 “一梳梳到尾; 二梳姑娘白发齐眉; 三梳姑娘儿孙满地; 四梳公子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 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 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 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 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 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在老妈子一声声的梳头辞中,黎落仍旧觉得自己在云里雾里似的。 “姑娘真是生了副俊俏模样。” 老妈子为黎落梳好妆,又从一旁取过凤冠为她带在头上。 黎落望着镜中那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心里仿佛有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在迅速发着酵。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那个她爱着的男子会心甘情愿娶她为妻。 黎落梳好妆,那老妈子便冲门外拍拍手,又有两个穿着淡粉色衣裳的小丫鬟从外面走进来。 两个人取过木盘里叠放整齐的嫁衣,一人一边撑开,然后为黎落穿上。 等一切收拾好,丫鬟为黎落盖了红盖头搀扶着她走出院子,门外的人忽然一声吼道:“迎新娘子——” 那一直候在外面的鼓乐队便竭尽全力地吹打起来。 喧天的锣鼓声,齐鸣的唢呐声,还有门外人群的恭贺声,一切的一切,都仿佛那么的不真实。 就好像一场幸福梦,美好到黎落再也不愿意醒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因为与我呆在一起的是你。 八抬大轿停在小院门前,看热闹的人满脸羡慕地对着那大红的轿子评头论足着。八抬大轿在寻常百姓家是稀罕的物件,华丽的轿子在简陋的巷子里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见黎落从里面出来,轿夫便压了轿子,两个丫鬟才一左一右地扶着黎落上了轿。 从一个小院到隔壁的另一个小院,不过几步的距离,慕容璟烨便吩咐那些迎亲的队伍绕着整个长宁城转一圈再回去。 待那八抬大轿在小院门前停住,黎落才觉得作为女子的一生圆满了。 穿着大红色喜服的慕容璟烨在轿子出了小巷以后便等在门口了,见轿子转了回来,他竟有些紧张。 苏玄影站在他身旁,清楚地看着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苏玄影便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皇上,放轻松点,又不是第一次成亲,应该算是轻车熟路了吧?” 慕容璟烨双眸一眯,望向身旁满脸戏谑的苏玄影道:“别以为在宫外朕就奈何不了你,当心明日早朝朕将你打发去边疆驻守,到时候什么时候召你回来,朕就说不准了。” 苏玄影不觉身子一激灵,忙忙摆手朝院中退去:“那个……我去看看里面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没有?” 说着,他便一溜烟儿地消失在了门口。 慕容璟烨勾了勾嘴唇,在身边人的指引下来到轿子前。 他本想伸手去撩轿子的门帘,却被一旁的媒婆给制住:“新郎官接新娘子下轿前需踢轿门,以示‘乾纲振作’,不至于将来惧内。” 慕容璟烨虽然觉得这一说法有些可笑,可是既然他要按着民间风俗给黎落办一场婚礼,便照着媒婆子说得做了。 轿内的黎落在未落轿前,媒婆已经教过她该怎么做,所以,待慕容璟烨踢完轿门,里面的黎落也抬起脚,轻轻踢了一下。 礼成之后,慕容璟烨才撩开门帘,将里面的黎落迎了出来。 “娘子。” 不知为何,慕容璟烨手心里尽是汗,沾到黎落手心中,黎落也跟着有些紧张了。 她低下盖着红盖头的头,轻声轻语地回了声“相公”。 慕容璟烨闻声,攥着黎落的手心又紧了些。 不知为何,就在黎落喊他“相公”的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两个人或许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很好。 慕容璟烨牵着黎落的手跨过小院的门槛儿,然后院中。 忽然有两个绿衣女子朝着黎落身后的丫鬟点了点头,那两个丫鬟便不动声色地退到一边。而刚刚那两个绿衣女子则悄悄跟在慕容璟烨和黎落身后,默默地随他们走到小院那棵掉光了叶子的大槐树下。 虽说冬日萧条,可那大槐树上却是一派生机。 只见上面红红粉粉的挂满了用纸剪的喜字。 那两个绿衣女子便从矮桌上取过酒递到慕容璟烨和黎落手中。 “新人,共饮酒——” 立在一旁的苏玄影自然充当起了礼官的身份。 矮桌前还坐着三个女子,他们看着树下两个人的手臂相互在一起,将酒饮下后,便欢快地鼓起掌来。 红盖头下的黎落听着外面的欢快的笑声,眼中涌出巨大的惊喜。 “江姐姐!安姐姐!宛昀!” 说着,黎落便要伸手去揭盖头,一旁的慕容璟烨仿佛知道她的意图似的,伸手将她的手攥进手心里。 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还没入洞房,揭什么盖头。” 黎落听着,盖头下的脸不由得一红。这一个多月来同床共枕,哪一天没有入洞房?若不是江温尔她们几个都在这儿,她定是要跺着脚对他说:“从今天开始,禁欲半个月!” 见自己手心里的那只纤纤柔荑不停地挣扎着,慕容璟烨又将握着她手的力度稍稍加大了些。 “逗你的,反正现在天色还早,等她们离开咱们再办事也不晚。” 慕容璟烨一边附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一边抬起另一只手将她头上的红盖头撩起来。 黎落在看见江温尔她们的时候,眼圈迅速红了。 “江姐姐,安姐姐,宛昀……” 黎落哽咽着朝她们伸出双臂,然后早已红了眼眶的三个人纷纷站起身来与黎落抱在一起。 “主子。” 是刚才偷偷做了交换的两个绿衣女子。 黎落闻声松开江温尔三人,转过头去。 “云锦云棉!” 黎落那双好看的月牙眸瞬间弯成好看的月牙状,她又将那两个小丫头搂进怀里。 “这段时间,你们都过得好吗?” 云锦和云棉在她怀里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主子,我们都很好,就是放心不下您。” 云锦道。 黎落笑着望着她俩,在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忽地对上身旁慕容璟烨的目光,黎落朝他投过去一个感激的表情。 待她们几个人都叙完旧,才一齐围着槐树下的矮桌坐下。 那张矮小的四方小桌不知何时被换成了红色的圆桌。黎落他们一伙人在桌前坐下丝毫不觉得拥挤。 “云锦云棉,你们也坐过下。” 黎落见云锦和云棉还立在一旁,便冲她俩招招手。 云锦朝黎落扬起一个的笑容道:“主子,我们在旁伺候着就好。” 云棉跟着点点头。 苏玄影却道:“这是在宫外,哪儿那么多规矩,你们主子让你们坐下,你俩就坐下吧。” 云锦云棉闻言,稍稍迟疑了一下,又一齐看向黎落身边的慕容璟烨,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两个人才敢在桌前坐下。 苏玄影又起身去屋里拿了几坛酒搁在桌上,对着他们大伙道:“咱们先说好喽,今天可是要不醉不归的。” 身旁的云棉忙在桌下伸手拧了一下他的,苏玄影的酒品,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的。 上次他喝醉了酒去锦瑟宫找自己,脸红脖子粗地非得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要亲亲,自己不亲他,便一坐在地上撒着泼地说不给亲亲就不起来。别提有多丢人了。 苏玄影感觉腿上忽然一痛,忙扭过头去看云棉:“哎,云棉,你掐我干嘛?” 云棉便压低声音道:“你少喝些酒,到时候要是对着主子和皇上他们撒泼,就太丢人了。” 云棉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却还是被一旁听觉十分敏锐的慕容璟烨听了去,他的拇指腹在装着酒的酒杯沿上描了一圈淡然:“原来苏大统领还会撒泼啊。” 其余人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玄影面上一阵窘迫,只得对着慕容璟烨道:“你都忘了当年自己偷喝贡酒那档子事了吧?” 慕容璟烨身子一顿,转过脸去望向苏玄影漫不经心道:“前些日子朕还寻思着要拟道赐婚旨意来着……” 苏玄影眉心一跳,心中忽感不妙,他忙扬起一个笑脸对着伸着耳朵等待自己讲后续的黎落几个人道:“那年咱们皇上酒量特别好,简直就是千杯不醉。哈哈……皇上,臣记得没错吧?” 慕容璟烨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后点了点头,不咸不淡地道:“记性还凑合。” “苏玄影,他偷喝贡酒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好奇心没有被满足的黎落有些不死心地问道,却忽然被身旁的人圈入怀中。淡淡的酒气忽然扑面而来。慕容璟烨邪邪一笑,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喝醉后会异常生猛,要不要今夜试试?” 黎落听着,耳根不自觉地有些发烫。她一把推开慕容璟烨道:“不要!” “我告诉你,男子喝醉酒以后,那里会十分温暖,宿在你身体里,会叫你觉得如沐春风一般……” 慕容璟烨还想继续在黎落耳边低声她,却忽然被她捂住了嘴巴。 黎落扭过头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其他几个人笑了笑道:“皇上他有些醉了。” 坐在对面的秦宛昀看着两个人打情骂俏,心中不觉有些酸涩,不过那种酸涩很快就被她隐下心头,她继而又转过头去同江温尔说笑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江温尔三个人又陪着黎落在院中聊了会天,直到夕阳西斜,三人才告别黎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小院。 云锦和云棉本想留下伺候黎落和慕容璟烨,却不料被慕容璟烨给赶出了小院,云棉只好扁着嘴与苏玄影一同踏上了回宫的马车。而云锦却是等他们都离开以后,才踏上等在小巷口的马车朝着宁宫的方向驶去。 带所有的人都离开以后,小院里早已变得一片狼藉。 黎落坐在槐树下,望着在院中忙碌打扫的慕容璟烨逗趣道:“若不是你赶走云锦和云棉,这些琐事又何须你亲自动手收拾?啧啧啧,这一国之君做这些丫鬟小厮们的活计,还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说罢,她还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 慕容璟烨停下手里的动作,走到黎落跟前:“因为与我呆在一起的是你。” 黎落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有一瞬间的愣怔,不过她旋即又明白过来慕容璟烨话里的意思是他甘愿为自己做这些。 黎落忽地想起他今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心中忽然涌起一股。 “慕容璟烨,谢谢你。” 黎落抬起头来,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眸子。 慕容璟烨忽然扔掉手中的扫把,走到黎落身边,打横将她抱起来:“待会到用那张嘴好好谢我。” 第一百三十八章、怕是不能留了。 秦宛昀告别江温尔和安清绾回到碧琅宫的时候,已是暮色沉沉。 一弯儿若有似无的月牙挂在暗灰天空中,偷偷地俯瞰着整个宁宫。 秦宛昀从落缳宫的侧门偷偷摸摸地进了落缳宫门,可是进门之后猫着腰还未走几步,却被坐在院中的一抹暗影给叫住。 “宛良人这趟宫外之行可还算悠哉?” 秦宛昀身影一顿,转过身去,这才看见院中石桌前坐着的蒋芷澜和云琅婳,还有跪在她们脚边的……翠云。 秦宛昀那双大眼睛微微一转,忽地在她们面上跪下请罪道:“请淑妃娘娘和嘉嫔娘娘恕罪,臣妾……臣妾……”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臣妾”也没想出合适的借口。 蒋芷澜身旁的云琅婳用手中银丝描边的手帕捂住嘴虚虚道:“宛良人,不是本宫故意要找淑妃娘娘过来,只是这偌大的琅泽轩中不见了主子,这宫女却是躺在床上充数,本宫没法做主,只得请了淑妃娘娘过来。” 秦宛昀低头匐在地上,听着云琅婳的话,不自觉地咬住下嘴唇。 “宛良人,本宫也不想为难与你,只是以你的位份,还无权自由出入皇宫。你既没向本宫讨手谕,也没有皇上的授权,你这行为,着实属于蔑视宫规,本宫也不得依着规矩办事。” 说罢,蒋芷澜便朝着身后的碧桃打了个手势,碧桃会意,就要领着两个长得比较壮实的宫女上前去。 一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翠云忽然跪行着挡在秦宛昀跟前,揪住蒋芷澜的裙摆求道:“淑妃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您要罚就罚奴婢,我家主子从惩戒司出来身子刚刚痊愈没多久,再受一顿刑的话,肯定会伤了身子。” 蒋芷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镀银护甲,过了许久才道:“倒是个忠心的奴婢,只是此番若本宫不罚你家主子,以后在这后宫之中的威严也必然会受到挑战,所以……” 蒋芷澜斜着眼睛看了碧桃一眼,碧桃便领着那两个宫女走到秦宛昀跟前将翠云拨拉到一边后,架起秦宛昀朝碧琅宫外面走去。 被架起的秦宛昀被两个宫女拖着还未走几步,她却忽然出声道:“娘娘,您不能罚臣妾,臣妾出宫,是得到皇上允许的。” 蒋芷澜下意识地与云琅婳对视了一眼后,那双好看的眸子忽然微微眯起,她朝架着秦宛昀的两个宫女扬了扬手,那两个宫女得了令,便将秦宛昀松开。 秦宛昀转身在青石地砖上跪下,对着蒋芷澜和云琅婳道:“臣妾是被皇上接出宫的,若是两位娘娘不信,大可明日去问皇上。” 云琅婳不屑一笑道:“你前段时间刚刚因下毒谋害皇上一事被皇上冷落至今,皇上又怎可无故带你出宫?” 说罢,云琅婳又转向蒋芷澜,有些谦恭地朝她低头道:“淑妃娘娘,依臣妾看,这宛良人定是在说谎。” 蒋芷澜默默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云琅婳,又看了看跪在地上满眼真诚的秦宛昀,思量片刻后站起身来朝着两人道:“明日本宫去问了皇上便知。时候也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蒋芷澜言罢,便领着锦瑟宫的一众宫人离开了碧琅宫。 见蒋芷澜离开,翠云忙起身跑到秦宛昀身边将她扶起来。 秦宛昀就着翠云的手,从地上站起来,朝着云琅婳微微屈膝,道了声“臣妾告退”,便转身回了琅泽轩。 “这淑妃和嘉嫔何时走到一块去了?” 刚进了屋,秦宛昀便开口问道。 宛翠将雕花的木门关上,然后转过身来凑到秦宛昀身边道:“如今这后宫,就属那淑妃位份最高,加上那贤嫔从嘉嫔身边抢走了大皇子,向淑妃示好便成了嘉嫔唯一的出路。不过主子,现在这后宫新人中,唯您和江贵人有几分恩宠,这日后,怕是免不了被人从身后捅刀子了。” 秦宛昀摇摇头走到桌前坐下:“皇上这心,已然不在后宫之中了。” 将芷澜领着一行宫人回到锦瑟宫后,碧桃忙命人取了新的汤婆子将将芷澜手中那只冷了的旧汤婆子换下来,又有宫人上前来为她脱下身上的金镶边的芙蓉色斗篷。 “碧桃,派人去打探一下今天宛良人今日出宫去做什么了。” 碧桃得了令,便又推门离开了。 将芷澜抱着手中棉布包着的汤婆子,温热隔着掌心,却未及心底。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一个连着一个的漫漫长夜,像是怎么也过不完似的。她屏退左右,一个人走进寝殿坐在红楠木的梳妆台前,摇曳的烛光一晃一晃的,那本就晕黄的铜镜中里面的影像更是模糊不清。 将芷澜伸出手去,轻轻抚上镜面,喃喃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一晃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偌大的寝殿内,轻轻地叹息声在四周的空气中弥散开去,又回归平静。 禧祥宫中,慕容瑾妍将嘉庆哄睡了以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偏殿。夕云跟在她身后,待她在殿前的双扶椅上坐下,夕云才凑到她身边低声道:“主子,今日皇上在宫外迎娶穆充衣,那迎亲的队伍绕着整个长宁城转了大半圈,那城中百姓对此几乎无人不知。” “什么!” 慕容瑾妍目光一凛,一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 “这皇上日日出宫已是十分出格,现在竟然已经荒唐到在宫外迎娶一个妃子,简直是置我大宁国法于不顾。穆黎落这个女人,怕是不能留了。” 慕容瑾妍那双凌厉的丹凤眼中闪过一抹阴鸷,然后朝着夕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夕云会意,轻轻地点了点头。 翌日,慕容璟烨在太祥殿更衣的时候,吴广祥从外面走进来。 “近日这宫里可有什么动静?” 慕容璟烨一边张开双臂让宫人们为他穿衣,一边道。 吴广祥弓着身子回道:“各宫娘娘近日都是相安无事,不过” 他略一犹豫,继续道:“不过昨儿个夜里淑妃娘娘去了碧琅宫,刚刚回宫的宛良人被撞了个正着。” 吴广祥话音刚落,殿外便响起了小太监的通报声:“皇上,淑妃娘娘求见。” 慕容璟烨穿戴整齐后望了一眼角落里的漏壶,左右离上早朝还有些时间,慕容璟烨便让将芷澜进来了。 一身浅蓝色宫装的将芷澜走到殿中朝着慕容璟烨行了个礼。 慕容浆液淡淡地望了她一眼道:“淑妃来此,可是有什么事?” 将芷澜微微一福身子道:“昨夜臣妾无意间撞见宛良人私自出宫,宛良人告诉臣妾她是得了皇上口谕的,便” 将芷澜话音未落,却被慕容璟烨出声打断:“爱妃这淑妃当得还真是尽职。朕虽未将这协理六宫之权交与你,你却一直将这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看来,朕是该好好奖赏你。” 慕容璟烨眯着眸子望着面前雍容华贵的女子,面上神色淡淡,叫人看不清喜怒。 将芷澜闻言,心中一慌,忙满脸惶恐地跪在地上:“是臣妾越矩了。” 慕容璟烨却是忽然露出一抹温然的笑意,俯身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爱妃没有越矩。皇后去世已久,这后宫确实该有个人替朕打理了。” 跪在地上的将芷澜听着这番话,心中不觉一喜。只是她面上依旧是一副惶恐模样。 “宛良人确实是朕带出宫的,还有江贵人和安贵人,她们出宫都是朕允许的。” “是臣妾唐突了。” 将芷澜低下头去,毕恭毕敬道。 “是朕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慕容璟烨说罢,又转过身去吩咐吴广祥拟旨,内容大抵是要让将芷澜暂理六宫之事云云。 将芷澜本是来探慕容璟烨的口风的,却不料竟得了这么个意外之喜。以前她虽身在妃位,但毕竟她并未管理六宫之权,终归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如今,却是如做梦一般。 将芷澜别了慕容璟烨,红光满面地离开了太和宫。 守在殿外的苏玄影忽然走进来,朝着慕容璟烨道:“皇上,时候不早了,该上早朝了。” 慕容璟烨默默地望了他一眼,朝殿外走去。 “玄影啊,你可疑惑朕为何忽然将暂理六宫之权交到了淑妃手中。” 苏玄影跟在他身旁,道:“臣不敢妄揣圣意。” 在宫中与宫外毕竟是不同的。在外面,慕容璟烨于他而言更像是兄弟,而在宫内,他们是君臣,一言一行皆需谨慎。 慕容璟烨缓缓走在前面道:“朕恕你无罪。” 苏玄影这才开口道:“且不说淑妃娘娘待皇上的心意,且是就目前形势而言,皇上想要削弱宇文将军的势力,便需要有人来与之抗衡,左丞相和右丞相便成了制约宇文将军的不二人选。而穆充衣毕竟位份低,又宿在宫外。那提淑妃的位份便成了皇上当下唯一的选择。” 苏玄影言罢,,慕容璟烨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指着苏玄影爽朗地笑了几声:“你啊你啊!知朕者,苏卿也。” 第一百三十九章、好,我们回宫。 黎落从起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浑身像是被车碾过一样,酸疼的厉害。她打着哈欠下了床,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冬日的阳光竟有些温暖,她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想着出去买点食材为慕容璟烨做午膳。 待她穿戴整齐以后便出了门。 前几日的积雪还未融化干净,房檐上偶尔会有化开的雪水滴下来,在地上打出坑坑洼洼。 黎落锁了门,走出巷子。冬日的严寒并未影响长宁街的繁花。琳琅满目的商品铺子前,小贩们不停地吆喝着,靠卖艺为生的技人们正在人群中表演着戏法,里浓妆艳抹的姑娘们站在楼上不停地朝下面来往的人群中撒着脂粉香气。 黎落虽说来这个地方已有些时日了,但却从来没有好好出来逛过一次。左右今日也不急着回去,便所幸好好逛一逛。 黎落这样想着,便朝着那耍戏法的人群走去。 殊不知,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她身后,随着她一起挤进了人群中。 人群周围,是一个表演喷火的彪形大汉,他每每一吐火,人群中便传出阵阵惊呼。 黎落睁大一双好看的月牙眼观赏着,偶尔也会随着人群拍手叫好几声。一心看表演的她却不知危险正向着自己一步步逼近…… 慕容璟烨下了早朝,便让吴广祥带着拟好的旨意去后宫中传旨了。 与他一齐出发的,还有两个稍微年长些的太监,三拨人分为两路一东一西,各自朝着各自的目的地走去。 苏玄影立在殿中,眉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皇上,你真的打算复了贤嫔娘娘的位份?” 慕容璟烨一边让宫人为自己除去外裳一边道:“这小半年来,想必贤嫔性子也有所收敛了,更何况,皇后之死与她并无干系。” “可是,连着嘉嫔一起册封,岂不是助长了贤嫔一派的气焰?” 慕容璟烨无所谓地笑了一下道:“这后宫之中,向来不就是有强有弱?若朕将这整个皇宫都顾虑地周周道道,那岂不成神仙了?毕竟嘉嫔为朕生下了嘉霄,如今嘉霄又被养在贤嫔那里,朕总得给她些补偿。” 苏玄影本想提一下安清绾和江温尔,只是话未出口,便被慕容璟烨看穿了心思一般:“安贵人虽然小产,朕一直未有补偿,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提位份的时机。” 慕容璟烨说完,刚好换好了便服,便将苏玄影留在殿中,自个儿出了宫。 黎落看完表演,去菜市场买了些食材,便朝回走。身后有几个人鬼鬼祟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黎落是走到小巷口时发现不对劲地。 她猛地转过身去,却见有五六个穿着寻常百姓衣服的男子正提刀朝自己走来。 “你……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黎落心中一慌,朝后退去,那几个人却是步步紧逼。 “有人找我们买你性命。收人钱财,终人之事,是们这行的规矩。” 其中一个人话音刚落,便朝着其余几个人打了个手势,几个人一齐举着刀朝黎落跑去。 黎落心下一惊,顾不上思考是谁自己性命便撒朝前跑去。 可女子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跑了一小段距离,黎落便有些气喘吁吁了,眼看着那几个人一步步朝自己逼近,黎落心里十分恐慌。 她虽是经历过一次死亡的人了,可是她却依旧对死亡无比恐惧。 现在的她,得到了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幸福,她还不想死啊。 她与慕容璟烨之间的矛盾刚刚消失,她还没有为慕容璟烨生下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孩子,她还有好多事没有来得及做,她怎么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想到这,黎落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去。追她的几个人见她忽然转身,也忙停下脚步,一步步朝她逼近。 黎落朝着那几个人“嘿嘿”一笑道:“几位,那个想取我性命的人究竟给了你们多少钱,我出双倍的价格付给你们可以吗?” 那几个人闻言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不屑一笑:“就你这穷酸模样?还想出双倍的价格?简直是痴人说梦!更何况,们这行的,诚信尤为重要,既然收了人的钱财,便要做到。至于你想再次收买我们,那便等着下辈子吧!” 那人说罢,扬起手中的刀朝黎落砍去。 那明晃晃的刀刃,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寒冷的银光,黎落自知这次已无力回天,便闭紧双眼,等待着那些人手中的刀将自己大卸八块。 可是,黎落等了许久,也没有感到意料之中的疼痛。 她悄悄将眼睛睁开一道缝,却见一抹玄色身影伸手将那即将落下来的刀握住,殷红的血顺着刀刃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慕……”黎落本想喊出声,又忽然意识到不妥,便换了称呼道:“夫君,你怎么来了?” 慕容璟烨闻言,嘴角一勾,抬脚将离他最近的那个人踢了出去。 “说好了不让你出来乱跑,偏生就这么不听话!”慕容璟烨一伸手,将身旁的黎落捞进怀里护住。 又搂着她一个旋身,与那些人打斗在一起。 耳边刀光剑影,打斗声不绝于耳,可是黎落此刻却觉得无比安心。 待那几个人被打趴在地,慕容璟烨这才搂着黎落朝他们的小屋走去。他又忽然停下脚步:“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只要我在一天,就绝不允许你们动她一根手指头!” 说完这些话,慕容璟烨并未转身,继续抬步朝前走去。 待两人进了院门,慕容璟烨反脚将门踢上,拥着黎落的手瞬间松开。 “你的手受伤了,快让我帮你看看。” 黎落面上露出几分焦急,说着便要去抓慕容璟烨的手,奈何慕容璟烨将手往身后一藏,目光泠泠地盯着她:“站好!” 黎落见他满脸严肃,便乖乖地保持着立正姿势站好。 “我有没有说过在我不在的情况下不准出去乱跑?” 黎落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那为何还出去?你知不知道,若是我晚来一步,你就……” 慕容璟烨有些恼了。他真的不敢想象若今日自己在宫中多耽搁一会的后果。 黎落低头绞着自己的衣角低声道:“我本是想出去买些食材,为你好好做一顿午膳,谁曾想……谁曾想……” 黎落有些委屈,又有些后怕,说着说着,眼里的泪不自主地掉了下来。 刚才在带着她回来的路上,慕容璟烨心中准备好了许多要训斥她的话,可是,这会儿,一看见她的眼泪,他所有的怒气便瞬间烟消云散了。 他伸出长臂,将她拉进怀里道:“黎儿,宫外有太多的人想要取我们性命,稍有不慎我们便会成为他人的刀下鬼,你明白吗?” 黎落将脸埋在他怀中,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点了点头,闷声道:“璟烨,我不该出去乱跑,给你添麻烦。” 慕容璟烨闻言,心中一软,轻轻地抚着她贴在后背的青丝温声道:“以后再想出去,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让苏玄影保护你。” 黎落却是摇摇头:“我不出去了,再也不想出去了。璟烨,我们回宫吧。” 慕容璟烨闻言身子一怔,低下头望着她:“你说什么?” 黎落扬起一张泪痕未干的脸对上他那双吃惊的眸子道:“我想好了,我们回宫吧。当初离宫,不过是觉得你不喜欢我,在那里呆着不过是徒增悲伤罢了。如今,是不一样了。你为了我,甘愿窝在这一方小小的院子里,每日在这里与宁宫之间来回奔波着,我不想看见你这么累。所以,璟烨,我们回宫吧。” “好,我们回宫。” ——分界线—— 蒋芷澜接到吴广祥传得圣旨后,心中的喜悦还未褪去,碧桃忽然从外面走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蒋芷澜忽然脸色大变,“消息可准确?” 碧桃点点头:“千真万确,这消息早已在后宫中传遍了。” 蒋芷澜忽然像失了力气般地瘫坐在贵妃榻上。 “原来……皇上并不是真心想给本宫六宫之权。呵呵,亏本宫还以为,皇上回心转意了。” 说罢,蒋芷澜竟连连苦笑起来。眼中的泪,也连着串儿似的,掉了下来。 “主子,您别难过。那贤妃虽已被复了位份,但终究是个不成气候的。” “不成气候?”蒋芷澜望着碧桃冷笑一声,“不成气候她又如何将大皇子养在了自己的膝下?云琅婳是何等精明的人?不也拿她没辙吗?当时一个关雎鸠已经让本宫够头疼了,如今那云琅婳也升了妃位,今后,咱们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谁说这日子不好过?”蒋芷澜话音刚落,殿门口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蒋芷澜抬起头来,在见到来人之后,面上的悲色才稍稍褪去了些。她伸手擦出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拉住来人的手道:“唐妹妹,你怎么过来了?” 来人正是唐泠。她扶着蒋芷澜重新在贵妃榻上坐下,宽慰道:“蒋姐姐,这来日方长,谁的日子不好过还说不定呢。皇上既然让你暂理六宫之事,就说明你在皇上的心里,终归与她们是不同的。” 第一百四十章、恭迎穆充衣回宫—— 将芷澜闻言反手握住唐泠的手道:“本宫左右也是这样了,除了手中这虚无缥缈的权利,已经是一无所有了。” 她这般生活着,目光却望向殿中那刺金的百合琉璃鼎。缕缕青烟自大鼎的上方飘出,继而又在周围的空气中散开。 她入宁宫五载有余,南槿安亦真亦假的情谊,皇上一时兴起的恩宠,仿佛就在这高高筑起的红墙中一点点地消失殆尽了。 她将芷澜从出生起,在别人的眼中永远都是令人艳慕的,可是那些却偏偏都不是她想要的。 唐泠看着将芷澜一脸怅然若思的表情,亦是唏嘘不已。 将芷澜回过神来,伸手为唐泠扶了扶发间的碧玉簪子:“唐妹妹,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的话,你是与本宫同年入宫的吧” 唐泠点点头。 她进宫那年,是十七岁,正是一个女子最天真烂漫的年华。 那日,父君将她叫到仁寿殿对她说:“泠泠,陈国有难了。父君需要你的帮助。” 从那一刻开始,她作为陈国公主的使命便真正到来了。 唐泠望着面前满脸愁绪的蒋芷澜,却是不懂她为何愁。 世间女子万千,仿佛从未有人过得称心如意。 唐泠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蒋芷澜突然打断。 “一晃都五六年过去了。曾记得你初入宫的那几年,寡淡得几乎就如同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蒋芷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睛望着前方,仿佛在回忆她曾经的模样。可是这些话听在唐泠耳中,却又是一番揣摩。 她忙松开手从榻上站起身低着头立在蒋芷澜面前:“姐姐,您可是怪我分薄了你的恩宠?” 唐泠轻轻地咬了咬下嘴唇。 蒋芷澜闻言又重新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好妹妹,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本宫知道,你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让皇上免了本宫的禁足。现在皇上几乎早已厌倦了本宫,妹妹能抓住那份恩宠,本宫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错怪于你?” “蒋姐姐……” 唐泠眸中涌出些许感动。 蒋芷澜微笑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分界线—— 黎落虽说了要随慕容璟烨回宫,可是将近年底,宫里的事也比较繁忙,这回宫一事便被暂且搁下了。这一拖,便拖到了除夕前夕。 根据宁宫宫规,皇后回宫,皆以九鸾凤架迎之,皇贵妃以七鸾凤架迎之,贵妃以无鸾凤架迎之,居妃位者以双鸾凤架迎之,而妃位以下的妃子,皆以寻常达贵家的轿子迎之。 黎落回宫那日,恰逢除夕夜前夕。慕容璟烨因着要在宫里陪着长公主安排除夕事宜,便特命苏玄影带着双鸾凤架迎黎落回宫。 黎落从屋中走出来,看着门口这么大的阵仗,一时之间竟有些踌躇不前了。 街坊邻居向来是最爱凑热闹的群体,闻了风声,便也纷纷从各自的家门口探出脑袋悄悄的观望着。 苏玄影走上前来,单膝跪在地上,高声道:“恭迎穆充衣回宫。” 其余随架之人忙陆续跪下道:“恭迎穆充衣回宫——” 那些街坊邻居闻言,心中不觉一惊,忙从门口走出来,跪倒在地,高呼“充衣吉祥”。 黎落看着跪满小巷的一众人,有些不知所措。 慕容璟烨迎娶她的那日,虽与现在的阵仗无二,可这情境却又是不同的。 现在以迎一个妃子的阵仗来迎自己一个小小的充衣,黎落竟有些惶恐起来。 跪在地上的苏玄影见黎落久久没有反应,忙出声提醒道:“穆充衣,请上双鸾步辇。” 黎落这才回过神来,朝着跪在地上的众人道了声“大家都起来吧”。而后,便就着苏玄影的手臂踏上了步辇。 一众宫人浩浩荡荡的来了,又浩浩荡荡的离去。 直至很多年以后,长宁城的大街小巷还依旧流传着宁皇宠妻的佳话。 宫架从长宁宫的侧门进了宫,又直奔着伊人宫的方向去了。 各宫嫔妃闻见风声,虽满心嫉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将自己关在自己的宫里长吁短叹。 从前伺候黎落的宫人又被派回到了黎春阁。 以云锦和云棉为首的一众宫人早已在伊人宫外翘首以盼,望眼欲穿了。见迎黎落回宫的宫架出现在转弯处,他们忙跑着迎上前去。 “主子,您终于回来了。” 云锦和云棉迅速红了眼眶,哽咽道。 阿羽蕴儿祥贵阿福亦是满眼泪花。 黎落吩咐抬着步辇的宫人将自己放下来,然后走下步辇将云锦和云棉揽入怀中,其余几个人也凑前前来围着黎落。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们。” 黎落说着,眸子也不由得酸涩起来。 从她随着楚夜笙离开至她入宫,已有小半年了。 当初同楚夜笙离开时,本以为不会再踏进这宁宫半步,可是造化弄人,兜兜转转,她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祥贵笑着揉了揉眼睛道:“奴才日日求着菩萨,希望主子有一天会回来,这还真应验了!” 阿福也随即道:“奴才就知道主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归来。” “行了行了,主子舟车劳顿,咱们赶紧让主子回黎春阁沐浴更衣吧。” 云锦从黎落怀中出来,将围在黎落身边的几个宫人拨拉到一边,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黎落含笑回过身去,对身后迎黎落回宫的宫人们道:“就送我到这儿吧,赶紧回去交差吧。” 那些人领了恩,便道了告退离去。 待所有人都离去后,苏玄影才走上前来凑到黎落身边道:“皇上让充衣回去候着,今夜他要歇在黎春阁。” 黎落猛地抬起头来,瞪大一双月牙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苏玄影。要知道,根据宁宫宫规,皇帝须每个除夕节在皇后处留宿。可是就算如今皇后不在了,皇上也不该留在自己这儿啊! 苏玄影知道黎落心中顾及什么,便又开口道:“皇上让微臣转告充衣,无论何时,他都在。” 说罢,苏玄影朝着黎落俯身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了。 黎落则在云锦几个人的簇拥下回了伊人宫。 黎落刚刚沐浴更衣从内寝出来之后,守在外面的祥贵和阿福便禀道:“主子,吴公公来了。” “快请吴公公进来。” 黎落话音刚落,黎春阁的门便被轻轻推开。紧接着,吴广祥便领着十几个宫人走了进来。 “奴才给穆充衣请安,恭迎充衣回宫。” 吴广祥本想朝着黎落打个千儿,可是腰刚弯下一半,便被黎落扶了起来:“吴公公可是折煞黎落了,黎落区区一介充衣,怎敢受公公如此大礼?” “嗳——”吴广祥朝着黎落露出一抹笑意,“从现在开始,您就不是充衣了。” 言罢,还未等黎落反应过来,吴广祥便展开了拿在手中的圣旨道:“穆充衣接旨——” 他话音刚落,包括黎落在内的宫人们纷纷跪下听旨。 吴广祥清了清嗓子,大声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丞穆华池之嫡女穆氏黎落,有淑慎之行自成嫔则蕴此贞懿灼其芳华选躬之初奉承先命肃恭之仪克称尊旨銮舆比幸侍从勤诚祗事寿宫备申哀敬能尽其节实同我心。可特进封嫔,赐号‘梨’,赐居伊人宫。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钦此。” 吴广祥宣完圣旨,跪在地上的众人皆是满脸震惊。 他们虽知道自家主子在宫外很受宠,却没想到竟能连越五级,从一个小小充衣一跃成为伊人宫一宫之主。就连跪在最前面的黎落亦是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梨嫔娘娘,接旨吧。” 直到吴广祥提醒,黎落这才想到领旨谢恩。 “臣妾领旨,吾皇万岁。” 待黎落接了圣旨,吴广祥又命那十几个宫人将手中的木盘一样样地放在桌上。 待所有的赏赐都被放下后,吴广祥又开口道:“梨嫔娘娘,皇上说了,待春节之后,您与江贵人和安贵人的册封礼一并举行。” 黎落闻言,面上一喜道:“江姐姐她们也晋了位份?” 吴广祥点头道:“奴才就先提前恭贺几位娘娘大喜了。” “多谢公公了。”黎落隐下心中的激动,命云锦给所有人打了赏。 待送走吴广祥一行人之后,云锦几人走到屋中一齐跪下道:“奴婢(奴才)——恭贺主子大喜。” 黎落脸上扬起一个笑容道:“今儿黎春阁所有人,都有重赏。” 云棉脸上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道:“在这之前,还是请主子移驾伊人宫正殿吧。” “正殿这么快就收拾出来了?” 黎落让他们起来后,问道。 云锦笑道:“前几日皇上就命我们开始打扫正殿了。” “好啊!原来你们都知道了,竟然就瞒着我一人,真是该打。” 说罢,黎落抬起手作势要打他们。 却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朕让他们瞒着你的。” 云锦他们回头一看是皇上,忙俯身行了个礼后,默默地退出了黎春阁。 第一百四十一章、把最好的给你。 “臣妾参见皇上。” 见是慕容璟烨,黎落忙转过身去就要行礼。 她与慕容璟烨在宫外过得虽是寻常人家的生活,不讲究这些个礼节。可是宫中毕竟是宫中,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省的。 还未待黎落屈下膝去,慕容璟烨却忽然伸手将她扶住。 “爱妃免礼。” 说罢,慕容璟烨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这些日子因着忙国事,慕容璟烨一连好几日未得空闲出宫去。这会子终于见着黎落,大有小别胜新婚之感。 “黎儿,朕能做得也只有这些了。待你为朕诞下皇子,朕定会找个时机立你为后。” 慕容璟烨话音刚落,黎落忽然抬起头来伸出手轻轻地捂在他的唇上。 “皇上,后位权利非臣妾所求,黎落所愿,不过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罢了。” “黎儿……”慕容璟烨将她放在自己唇上的手握住,“也许,朕这这一辈子都无法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约,但是,朕会尽自己所能,把最好的给你。” “皇上……” 黎落心中涌起一阵感动。只是那些感动还未说出口,便被俯的慕容璟烨尽数吞入腹中…… 这,各宫的灯火就仿佛是千年鲛人的泪制一般,怎么也燃不尽的样子。漫长的黑夜,像是会自动酿造苦涩一般,在四周的空气里缓缓流动着。 碧琅宫中,云琅婳依在木床的围栏上,静静地望着桌上那频频跳动的烛光。 若晓端着盛了水的铜盆进来放到她身边的凳子上。 “主子,夜深了,该歇着了。” 云琅婳闻声,收回落在烛光上的目光又投在若晓身上,继而,她又继续望着对面桌上的烛光。 “若晓,伊人宫那边……歇了吗?” 若晓点点头,又摇摇头:“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天色已晚,想必皇上和穆充衣已经入梦了吧。” “呵呵,穆充衣?怕是今后该改口叫梨嫔了吧。”云琅婳嘴角噙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想她云琅婳,自宁国建国初年,便入了宫。一步步走到今日足足花了五年的时光。而伊人宫那位,不足一年的时间,便从最末等的充衣一跃成为梨嫔,若是再让她诞下个一男半女的话…… 云琅婳想到这,带着银护甲的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身上的裙子。 她绝对不允许有人威胁到嘉霄的前程!绝不允许! 关雎鸠将嘉霄哄睡了之后才从前殿出来。守在门外的冬青见自家主子出来,忙凑上前去,在关雎鸠耳边道:“主子,黎春阁那位回宫了。” 关雎鸠漫不经心地从腰间抽出帕子擦了擦手不屑道:“回宫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充衣罢了,本宫就不信,就凭她能什么风浪来。” 冬青却是一脸复杂地望着她,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出口。 “想说什么就说吧。别在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本宫看着着实烦心。” 关雎鸠伸出手去,由冬青扶着朝正殿走去。 冬青只得一边扶着关雎鸠走一边道:“主子,奴婢听说,今儿个夜里,吴公公带着封嫔的旨意去了伊人宫。” 关雎鸠闻言扶着冬青的手蓦然一紧,目光凛凛地望着冬青:“消息可属实?” 冬青小心翼翼道:“回主子……千真万确。” 冬青话音刚落,院中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谁在那?” 关雎鸠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吼道。 却见楚落衣身旁的丫鬟香儿一脸惊恐的耸着肩从石拱门的暗处走了出来:“回贤妃娘娘……是……是奴婢。” 关雎鸠刚刚听了冬青那些话,一腔怒火本无处,这香儿好死不死地正好撞在了枪口上,关雎鸠又怎会放过她。 “你家主子倒是将你的不错,竟学会偷听本宫讲话了。”关雎鸠怒极反笑,一双小眼睛微微眯起,摄人的寒光从眼缝中投到香儿身上。 香儿不觉浑身一抖,顿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关雎鸠脚下带着哭腔道:“贤妃娘娘,奴婢真的不是有意要听您讲话。” 关雎鸠却仿若未闻般命令落缳宫中的宫人道:“过来,好好替本宫教训这个贱婢!” 那些宫人得了令,走上前来,押住香儿的胳膊。 “贤妃娘娘饶命!奴婢真的不是有意要听您和冬青姑娘谈话的。” 香儿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落英阁中的楚落衣听见动静,循声躲在石拱门后朝院中观望,见香儿正被两个人押着跪在关雎鸠面前,她面色一白,忙从石拱门后面出来跑到关雎鸠跟前跪下:“贤妃娘娘,求求您放过香儿。” 关雎鸠却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道:“楚良人不在落英阁歇着,竟有闲情过了妨碍本宫教训奴才?” 楚落衣对关雎鸠虽满心惧意,可奈何香儿在她手中,楚落衣只得隐下心中的害怕道:“贤妃娘娘,香儿是臣妾的宫女,若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都怪臣妾教导无方,望娘娘饶了香儿这一次。” 说罢,楚落衣便将双手摊在身前,俯身朝关雎鸠磕了个头。 关雎鸠向来看楚落衣不顺眼,可是她虽有心惩罚她,但又考虑到自己刚刚复了位份,不宜太过张扬,便令几个宫人将楚落衣拉到一旁。又命宫人取来辣椒水让他们往香儿耳朵里灌。 “贤妃娘娘饶命……贤妃娘娘饶命……” 香儿哭喊着求饶,可是关雎鸠却不为所动。 待一壶辣椒水被尽数灌进香儿的耳中,关雎鸠才让人放开她和楚落衣。 “啊——” 得到自由的香儿双手捂着耳朵,满脸痛苦地摇着头,楚落衣跑上前去,将香儿搂进怀中,苍茫的夜色将她脸上的愤恨尽数隐去。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若是下次再犯,可就不止灌辣椒水这么简单了。” 关雎鸠言罢,扶着冬青的手回宫去了,独留楚落衣和香儿主仆二人在刺骨的寒风中受着煎熬。 楚落衣本想命人去找太医为香儿看看,可是关雎鸠竟命人将落缳宫的正门侧门全上了锁,落英阁的人没法出去,楚落衣只能抱着满脸痛苦的香儿痛苦流涕。 “香儿,都怪我没有用,是我护不了你……” 香儿忍着两只被辣椒烧得疼痛的耳朵,想要伸手为楚落衣拭去脸上的泪水,又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沾过辣椒水,于是又将手收了回去。 “主子,您别哭。贤妃性暴虐,有朝一日,定会受到应有的报应。” “都怪我无能,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 那一刻,楚落衣抱着怀中的香儿,只觉得无比绝望。她从来都不奢望什么,也不想像其他妃嫔那样勾心斗角去博得皇上的恩宠。可是,这老天爷却偏偏不遂人愿……她真的好恨…… 就在那一瞬间,楚落衣那颗与世无争的心悄悄地起了变化…… 听闻皇上以双鸾凤架迎黎落回宫之后,蒋芷澜一整天便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夜里皇上同时册封了黎落,江温尔和安清绾,又将秦宛昀的位份提至贵人,蒋芷澜才真正有些恐慌了。 入宫五载有余,她从来没有像今夜这般恐惧过。 皇后诞下皇子那日,她没有恐慌 云琅婳有喜那日,她也没有恐慌。 可是,现在,她是真正慌了。她从未想过,皇上会有一天爱上一个人。她本以为,自宣宁皇后离世后,皇上便不再爱人了。那时,她还想着,或许就这样,静静地陪着皇上一辈子,做最懂他的那个人也不错。 可是如今,他有了爱的人,再也不需要她了…… 想着想着,蒋芷澜就落了泪。 碧桃从外面走进来,看见的就是蒋芷澜桌上流泪的场景。她心中一痛,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拍蒋芷澜的肩膀,安慰道:“主子,您不必难过,现在,皇上已将六宫大权交到了您手中,待到您再为皇上生个一男半女,封后指日可待。” 听到“封后”二字,蒋芷澜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地望着碧桃:“本宫……能够作为他的妻站在他身边吗?” “会的,一定会的。” 蒋芷澜却是自嘲地笑了一声道:“可是皇上现在都不来本宫这里,本宫有心想为皇上开枝散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碧桃一边俯身去挑桌上烧得正旺的烛芯,一边道:“奴婢听闻,前朝后宫失宠的嫔妃都会拉拢年轻的妃子作为自己的棋子。奴婢觉得,主子您也应该去拉拢几个新晋嫔妃了。” “依碧桃之见,本宫该去拉拢谁?” 碧桃略略思考片刻道:“梨嫔四人自进宫就已经抱了团,想拉拢这四人怕是不易。暮良人在主子被禁足期间投靠了嘉妃,除去这五人,怕是也只有楚良人了。楚良人自搬进落缳宫就没少受贤妃欺负,她定不会与贤妃嘉妃二人为伍。” 蒋芷澜闻言点点头道:“那楚良人倒是个标志的人儿,奈何一直无争宠之心,再加上一直被贤妃压着没有出头的机会,否则她身上的恩宠,绝不会比梨嫔等人少。若是本宫没有猜错的话,现在后宫中的人,没有人比楚良人更希望贤妃落马了……” 蒋芷澜说罢,忧郁的眸子终于浮上一抹喜色…… 第一百四十二章、嫔位于我又有何用? 翌日清晨,落缳宫的宫门刚刚打开,楚落衣便派了人去请太医。 因着昨夜的事故,香儿一整夜都在痛苦中苦苦煎熬着。直到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才忍下耳中的难受渐渐进入梦乡。 太医为香儿检查了双耳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楚落衣面前朝她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道:“楚良人,香儿姑娘这左耳,怕是废了。” 说罢,那太医无奈地摇了摇头。 “什……什么……太医……你说什么?” 楚落衣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若不是身后的宫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几乎就要摔倒在地。 “回楚良人,香儿姑娘的左耳……废了。” 太医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楚落衣闻言,眼里的泪水不停地在眼眶中滚动着。 过了许久,她才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她闭了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对身旁的宫女道:“送一下太医。” 待那宫女引着太医离开,楚落衣在香儿的床边坐下。她伸手将香儿脸上的刘海拨到一边。 十五岁的香儿,眉眼间已有了少女的美丽。这个年纪,本应该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时光。可是,她从今以后却要面对残缺的自己。命运对她何其残忍。 楚落衣想着,忍不住掉下泪来。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香儿的手背上。 许是那泪水的温度有些灼人,睡梦中的香儿微微蹙了蹙眉头。 楚落衣为香儿掖了掖被子,然后起身离开了屋子…… 慕容璟烨下了早朝便去了伊人宫。却见黎落并未搬进正殿中。 屋里的黎落听见宫人的通报,匆匆走出屋来迎接。 “臣妾给皇上请安。” “在朕面前,无需多礼。” 慕容璟烨将黎落扶住,又牵着她的手走进屋中。 “伊人宫的正殿,朕已命人整理了出来,你为何还未搬进去?” 慕容璟烨牵着黎落在桌边坐下,云锦忙上前来为二人倒了茶。 黎落拿起茶杯在手中把玩一圈又放下:“册封典礼未成,臣妾以一个充衣的身份住进一宫正殿,终归是有些不成体统。” 慕容璟烨伸手将她的手握住道:“你是朕钦封的梨嫔,谁人敢不认?” 黎落却道:“皇上越级册封臣妾为嫔,已引起后宫众妃的诸多不满,若是臣妾不恪守后宫的规矩,定会惹来大家的不满。左右那正殿是要住进去的,迟几天早几天又有何区别。” 慕容璟烨闻言,伸手抚上她的脸颊道:“黎儿,难为你了。” 黎落反手覆上他的手背道:“只要陪在皇上身边,臣妾甘之如饴。” …… 慕容璟烨在黎春阁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他本想留在黎落这儿用午膳,却不料被黎落赶去了安清绾那里。 慕容璟烨便去了凝玉轩。 安清绾失了孩子,又因着整日郁郁寡欢,身子却是大不如以前了。 慕容璟烨进去的时候,安清绾正坐在小炕上围着棉被看书。听见宫人禀报,便由初兰扶着下了床。 “臣妾给皇上请安。” 安清绾本就生性凉薄,自从失了孩子,对慕容璟烨更是淡漠。 慕容璟烨知她失子之痛,便也不甚在意。 他伸手将她扶起来,又盘腿坐在了安清绾的对面。 “在看什么书?” 慕容璟烨伸手取过倒扣在小桌上的书随意翻了几下,不等安清绾回答,他又开口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可是陶潜的《归去来兮辞》?” 安清绾立在桌旁低头道:“回皇上,正是。” 慕容璟烨又道:“书是好书,只是你可读得懂?” 安清绾点点头道:“略懂一些。” 慕容璟烨看着安清绾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略略失神了一下,伸出手去拉住安清绾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还在为失去孩子的事难过?” 安清绾却不答,只是道:“皇上,臣妾有些乏了,您请回吧。” 慕容璟烨闻言,面色一变,将手中的书扔到桌上,道:“那你便歇着吧!” 说罢,他便下了小炕离开了凝玉轩。 初兰走上前去,握住安清绾冰凉的手轻轻搓了几下道:“主子,您怎么就让皇上走了呢?” 安清绾双目失神地望着头顶的房梁道:“初兰,我失了孩儿,你可曾见皇上关心过?他甚至连孩子是怎么没的都没有过问。这帝王,终归是无情的。” 初兰在她身边蹲下,安慰道:“许是皇上这段时间太忙了,无暇分心。” “无暇分心?”安清绾冷笑一声,“他不是无暇分心,之是他的心不在我孩儿的身上。宇文皇后拼了性命产下皇子,你可曾见皇上欢喜过?” 初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他是皇上,终归是不可能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一个人身上。再说了,这后宫之中的女人,一心想生下皇子,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母凭子贵吗?主子您虽然失了孩子,可是皇上还是封你为嫔,这就说明皇上心里还是有您的。” 安清绾摇摇头:“他封我为嫔,不过是想弥补我罢了,可是,嫔位于我而言又有何用?” 安清绾说罢,初兰还想说什么,却见安清绾下了小炕,径直朝内寝走去。 “初兰,你们都退下吧。我想歇着了。” 初兰只得微微屈了下膝,退出了凝玉轩。 楚落衣趁着香儿睡着之际,离开落英阁去了锦瑟宫。 一路上,她有些紧张。虽是寒冬腊月,她的手心却微微冒了汗。 一方面,她害怕淑妃不愿接纳她。而另一方面,她又不禁扪心自问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 脑子一团乱麻,仿佛两个小人在不停地争吵着。 不知不觉,她便来到了锦瑟宫。 守在宫外的宫人进去通报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有人出来说淑妃娘娘让她进去。 楚落衣强压下心中的紧张,默默地迈进了锦瑟宫的大门。 宫中,蒋芷澜正坐在殿中的正座上,一身紫金色的广袖望仙宫服将她衬得分外华贵。 楚落衣走进殿中,朝着正座上的蒋芷澜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臣妾参见淑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罢。” 蒋芷澜轻轻地抬了下手,又命碧桃赐了座。 楚落衣这才小心翼翼地在八仙桌旁坐下。 “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的话,楚良人这是第一次来本宫这锦瑟宫吧?” 蒋芷澜扶了扶发间的景福长锦簪,故作漫不经心道。 楚落衣又唯唯诺诺地站起身来朝她屈了屈膝道:“回娘娘,臣妾平日里甚少出来,忘了给娘娘请安,还望娘娘宽宏大量,不记臣妾的疏忽。” 蒋芷澜闻言,淡淡笑了一下道:“怎么会呢!本宫只是觉得你我同为后宫姐妹,应当常来往才是。” 楚落衣见蒋芷澜这般和善,一颗心才渐渐平静了些。 后宫之中,除了关雎鸠,她从未接触过其他位份高的娘娘。平日里,她多受关雎鸠虐待,便打心底里认为这位份高的娘娘们,都是如贤妃一般色厉内荏的。今日再见淑妃,才真真正正觉得,淑妃与贤妃是不同的。于是心底里不禁暗自庆幸自己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之后,蒋芷澜又命碧桃为楚落衣添了茶。二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直至临近午膳时分,楚落衣才起身告退。 蒋芷澜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又似是无意道:“这除夕过罢,就是元宵佳夜,最近后宫这些个妃子们定是在准备那日的节目,楚良人也当好好准备才是。” 楚落衣心知这贤妃娘娘是在提点自己,便又朝着座上的蒋芷澜行了一礼,这才离开了锦瑟宫。 宁国向来有守岁之说,所以这夜,宁宫里摆了除夕宴,长公主,皇上及各宫妃嫔都会来参加。 南槿安向来身子不好,慕容璟烨便免了她来参加宴席。 黎落她们几个新进宫的妃嫔第一次在宫里过除夕,不觉有些新鲜,便在座上朝着四处张望着。 慕容璟烨和慕容璟烨落了席之后,司礼监的总管扯着嗓子喊了句:“除夕宴兴——” 便有声声丝竹响起,紧接着,几个穿着嫩粉色舞衣的舞姬排着整齐的队形轻盈地走进殿中。 “百鸟祈福舞,这乐坊也是有心了。” 坐在下首的蒋芷澜笑道。 她对面的关雎鸠闻言,不屑一笑道:“这舞的寓意虽是极好的,可是舞姬舞艺不精,倒是有些不足了。依臣妾所见啊,这乐坊所有的舞姬加起来的舞艺都比不上宣宁皇后,想当年,宣宁皇后一身红衣,站在未央宫的屋顶上跳舞,当真惊艳了一众人……臣妾还记得……” “咳!” 关雎鸠本还想说些什么,慕容瑾妍忽然重重地咳了一声。关雎鸠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住了嘴,默默地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宫中年长些的嫔妃纷纷朝着座上的慕容璟烨望去,只见他面若寒霜地望着殿中的舞姬,一双深邃的鹰眸中是摄人的寒冷。 第一百四十三章、你不害怕吗? 蒋芷澜见慕容璟烨面色不虞,便拿起酒杯,对着慕容璟烨和慕容瑾妍举起道:“皇上,除夕佳夜,臣妾祝皇上和长公主福禄绵长,祝我大宁国运昌隆。” 慕容瑾妍笑着对慕容璟烨道:“这淑妃有心了,皇上,干杯吧。” 慕容璟烨这才隐下心中的不快,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关雎鸠讪讪地坐在一边,有些手足无措。 云琅婳瞥了一眼身边的关雎鸠,嘴角不着痕迹地露出一抹嘲讽。她将手中的酒杯举起,含笑望着慕容璟烨道:“依臣妾所见,今岁最大的喜事便是皇上得了佳人。”说罢,她又转身朝着黎落她们那边道:“本宫在此恭贺几位妹妹封嫔之喜。” 座上的慕容瑾妍蓦地就变了脸色。她一直不同意慕容璟烨将黎落迎回宫,结果慕容璟烨不但不听她的劝阻,反而越级封了黎落嫔位,这叫她心里怎么不膈应。 与慕容瑾妍一样变了脸色的该有秦宛昀。 她们姐妹四人,只有她一人被封了贵人。而她们三个却一跃成为一宫之主。 云琅婳是在恭贺黎落她们封嫔之喜,而自己恰与她们三个坐在一起。自己心中多少有些不平。 她朝着黎落她们尴尬一笑,故作不在意地移开视线,望着殿中表演节目的舞姬。 江温尔温然一笑,举起酒杯客气道:“真正该恭喜的还是嘉妃娘娘。” 一直未端酒杯的安清绾却冷着声音补充道:“是啊,既生了皇子又封了妃,这等福禄,实属后宫第一人。” 云琅婳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她尴尬地笑了一下,先将杯中的酒饮尽。 安清绾不喜热闹场面,遂起身朝座上的慕容璟烨和慕容瑾妍告道:“臣妾有些不胜酒力,想先行回去,望皇上和长公主见谅。” 慕容璟烨见她一脸淡漠,便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退罢。” 安清绾便不顾旁人的目光,在初兰的搀扶下离开了兴庆宫。 安清绾刚出了兴庆宫的宫门,外面便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 初兰怕安清绾的身子受不住这雪花带来的寒气,便道:“主子,咱们赶紧回去罢,当心着了凉。” 安清绾却伸出手去接住天空中飞下来的雪花,道:“不打紧的。初兰,云影苑的梅树开花了吧?我想去那里看看梅花。” 初兰却因担心安清绾的身子,道:“主子,这雪夜里寒气正是最重的时候,咱们还是回去吧。” “白雪红梅。今年错过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 说罢,安清绾将搭在初兰手腕上的手拿下来,独自一人朝着云影苑的方向走去。 初兰拗不过她,只得迈大步子跟了上去。 寒冬腊月,云影苑内却不见萧条迹象。 四季常青的松柏屹然立在云影苑门口,像是最忠心的侍卫。 安清绾伸出手去,轻轻地摩挲着它们粗糙的树干,喃喃道:“有时候,这人的生命还不如这树木。它们四季长存,能活上百甚至上千年,可是人的生命有时候却是转瞬即逝的。” 初兰知她定是想起自己那死去的孩儿,不觉有些伤感地红了眼眶。 她从小便跟着主子,她虽是嫡出的小姐,可自小便失了母亲,老爷又不怎么关心她,平日里没少受各院夫人们的挤兑。因着看淡了这人情冷暖,主子从小便养成了着清冷的性格。可是,她的内心,却是渴望得到亲人的。那个未来得及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可以说是她全部的寄托与希望。如今,却全部湮灭了。 作为她身边的人,初兰知道那件事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安清绾在门口唏嘘了许久。才又领着初兰朝里面走去。 云影苑中的梅林紧挨着桃林,远远望去,一般殷红热烈,一半残败凋零。像是两个极端。 安清绾裹紧身上的斗篷,朝着梅林中走去,因着下雪,那枝头的红梅上落满了皑皑白雪,安清绾穿行在其中,那些雪便扑簌簌地落了她满身。 初兰一边跟在她身边,一边为她拂去肩上的落雪。 “初兰,别弄了。总是会落雪的。怎么也拂不尽。” “主子,咱们还是回去吧,您若是喜欢这些红梅,奴婢折一些插在花瓶中便是。” 安清绾摇摇头道:“不一样的。长在枝头的花儿才是最真实的。” 她话音刚落,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凄凉的箫声。 那声音低沉清缓,如泣如诉。十分衬得安清绾此刻的心境。 安清绾停在梅树下静静听了一阵儿,不自觉地跟着轻声哼唱起来。 那箫声却戛然而止,紧接着,从梅林的另一端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谁在那里?” 安清绾顿时噤了声,猫着腰走到梅林外的灌木丛躲了起来。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走了过来,那人好像在灌木丛旁驻足了一小会儿,继而,那脚步声又渐渐远去。 紧接着,一个宫女的声音传了出来:“应该是哪个宫的宫女趁着自家的主子去兴庆宫吃酒,独自溜出来偷懒吧。” 然后是一个男子的声音:“皇姐,您慢着点,以后这么冷的天,就别过来了。” 那位被男子称为皇姐的女子出声道:“枃桪,皇姐这身子能再撑多久也不知道,皇姐只希望能在弥留之际,多与你相处一会儿。” 躲在灌木丛中的安清绾心中蓦地一惊! 莫不是那南安国的质子南枃桪? 那他口中的皇姐……不就是华清宫的慎嫔娘娘吗? 皇上曾下令说过,禁止一切人与南安国的质子南枃桪往来,而这慎嫔娘娘却冒着触怒圣上的危险来探望自己的弟弟…… 安清绾不觉有些羡慕远处那对姐弟。 他们虽然一个成为敌国质子,一个命不久矣,可是却依旧有着彼此的陪伴。 而自己呢?自从进了这皇宫,又有谁在乎过自己的死活? 思及此,安清绾眼中竟有冰凉的液体落下。 就在她陷入自己的悲伤中不能自拔之时,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冷然的声音:“偷窥够了吗?” 安清绾这才回过神来,循着声音望去,却正好对上一对摄人的冷眸。 既然被发现了,安清绾便所幸大大方方地从灌木丛中走出来,站到南枃桪面前,亦是满眸清冷地望着他:“我是无心的。” “无论是无心还是有心,不该看见的你都看见了,不是吗?” 说罢,南枃桪忽然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抵到她的脖子上。 身后的初兰眼皮一跳,大喊一声:“主子当心!” 安清绾却是眼皮都不眨一下地望着他:“你杀了我又该如何处理我的尸体?” “我自有方式处理。” 南枃桪道。 安清绾便闭了眼,一副甘愿受死的模样:“那你动手吧。” “你不害怕?” 南枃桪忽然有些好奇,若是换做一般女子,早已吓破了胆儿,可是面前这个女子却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 “有何可怕的呢?人固有一死,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安清绾嘴角竟扯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南枃桪忽然收回手中的匕首道:“你走吧。今日之事,不准向别人透露半句!” 说罢,他转身想着桃林走去。 身后的安清绾却又忽然开了口:“你刚才吹奏的,可是《思归曲》?” 南枃桪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刚才和声而歌的人……是你?” 安清绾不答反问:“你的家人不顾骨肉亲情,将你送来敌国做质子,你为何还会思归?” 南枃桪苦笑一声低头道:“是我主动请缨的。若以我一人之力,能换来两国和平,有何不可?” “真是愚蠢!” 安清绾朝他抛去一个嘲讽的眼神,转身朝云影苑外走去…… 兴庆宫的除夕之宴是在三更天守完岁之后散了的,慕容璟烨本准备命抬步辇的宫人抬着自己和黎落一同回去的,可是不料慕容瑾妍却开口让黎落去自己宫里。 慕容璟烨转身朝着慕容瑾妍拱手道:“皇姐,天色不早了。” 慕容瑾妍却是温然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除夕之夜卜过,便是新的一年开始,作为皇帝身边最贴心的人,自是应该为皇上祈福。” 说罢,不由慕容璟烨再说些什么,慕容瑾妍便带着黎落离开了。 这是黎落自打进宫以来,第一次踏进禧祥宫。 与别的宫院不大相同,禧祥宫整个透露着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黎落不禁将走在前面的女子打量了一番,她有些不明白,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何故活成七八十岁的模样? 慕容瑾妍命夕云将黎落带去了偏殿的小佛堂。那里,不知何时摆了一张小小的书案,书案旁,是一摞与书案齐高的佛经。 夕云带着黎落走到那书案前,指着那一沓佛经道:“这是今年祈福用的佛经,长公主吩咐,日出之前,务必将这些抄一份出来。” 说罢,夕云便转身离开了小佛堂,紧接着,外面传来了上锁的声音。 黎落望着面前厚厚的佛经,有些欲哭无泪。要知道,她从小到大,最讨厌罚写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最忌讳的就是帝王专宠。 太祥殿寝殿中中,慕容璟烨坐在西面的小炕上,紧锁着眉头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 吴广祥听宫人说皇上不肯,便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禧祥宫那边怎么样了?” 慕容璟烨许是听见门口的声响,开口问道。只是他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 吴广祥拱手道:“回皇上,禧祥宫那边一早便落了锁,奴才派去打探的人也不清楚里面的消息。” “都是一群废物!” 慕容璟烨闻言,大手一挥,小桌上的茶杯便被拂到了地上。 吴广祥浑身一哆嗦,赶紧跪倒在地:“皇上息怒。长公主她虽不待见梨嫔娘娘,但是碍着您的面子,奴才想长公主一定不会为难梨嫔娘娘的。” 慕容璟烨揉着太阳穴重重地叹了口气:“是朕太心急了。吴广祥,明日去禧祥宫用早膳吧。” “是。” 说着,慕容璟烨便让他起来。吴广祥这才让守在门口的宫人进来伺候皇上就寝。 禧祥宫的偏殿中,黎落坐在佛像前的书案旁,一笔一划地抄着。她本就不怎么会使毛笔,再加上那些经文千回百转分外难写,黎落抄了没几份便觉得手腕酸疼不已。 案前,一灯如豆,被破窗而入的风一吹,那昏暗的灯光便急剧地跳动起来,跳得黎落眼睛酸。 她搁下笔,揉了揉眼睛,默默地望向窗外。 又到除夕。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左丞府。那时候,她无意间听见大夫人去世的真相,便设计揪出了真凶。 莫烟临死前望着自己的眼神她至今还记得,沧桑的,幽怨的,又带着一些释然。 黎落有时候在想,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甚至有些想不明白,这古代的人们为何有这么多的心思。莫烟,杜倾心,刚入宫时的秦宛昀,蒋淑妃,关贤妃 窗外,一片漆黑。因着落雪的缘故,月亮早已隐在了云彩后面。 黎落轻轻叹了一口气,从桌上拿起毛笔继续抄了起来 落英阁中,一直处在昏迷之中的香儿忽然睁开眼睛,却见楚落衣不知何时趴在自己的床头睡着了。 “主子?” 她轻轻喊了一声,挣扎着从坐起来,守在床边的一个小宫女走上前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主子从除夕家宴上回来,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便过来守着姑娘了。这些天,可真是累坏了咱们主子。” 香儿只见面前的宫女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一点声音。她这才猛然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 “我的耳朵怎么了?” 睡梦中的楚落衣听见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香儿醒了,她脸上一直紧绷着的表情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她一边从凳子上站起来转身去桌边倒水一边关心道:“香儿,你饿不饿?我让他们去准备些吃的?” “主子,我的耳朵怎么了?” 楚落衣闻言,手中刚倒好的茶杯应声落地,在她脚下碎成一片。 “主子,您没事吧?”其他宫人忙手上前去关心道。 楚落衣却越过他们缓缓走到香儿床边:“香儿你的耳朵?” 香儿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地拽住楚落衣的衣角哭道:“主子,香儿的耳朵究竟怎么了?香儿是不是以后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这是怎么回事?太医不是说香儿只有左耳听不见了吗?怎么会兰儿,兰儿,快去叫太医过来,快去叫太医” 那个叫做兰儿的宫女听见自家主子的话,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太医为再次为香儿做了检查之后,摇着头走到楚落衣面前,朝她拱手道:“楚良人,香儿姑娘怕是废了。” 楚落衣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复又猛地冲上前去揪住太医宽大的衣袖求道:“太医,求求您救救香儿,哪怕治好她一只耳朵也好,我给您磕头,求求您救救她。” 说着,楚落衣便要跪下。 那太医满脸惶恐地扶住她:“良人,这可使不得。” 坐在的香儿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看见自家主子这般举动,心里也猜到了些什么。她连鞋子也顾不上穿,便从跑下来冲到楚落衣面前跪在地上搂住她:“主子,您怎么能为了奴婢下跪呢!” 说着,香儿便哭了。 “香儿,都怪我不好,没有能力保护你。” 楚落衣搂住香儿,失声哭了起来,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感到自己无用。她本是楚家庶出的小姐,在楚宅时,大夫人就总是欺负她与娘亲,香儿总是护在她的面前。 在楚落衣心中,早已把香儿当成了自己的姐妹,可是如今,她却还得她失去了双耳。 兰儿看自家主子和香儿哭得有些失态,便赶紧引了太医出去…… 慕容璟烨漱洗完穿戴好朝服之后便去了禧祥宫。 西暖阁,慕容瑾妍正坐在桌前用早膳。 “皇上驾到——” 听见外面宫人的禀报,慕容瑾妍握着勺子的手蓦地一顿,继而又不动声色地继续用膳。 吴广祥撩开西暖阁的帘子,慕容璟烨便夹带着一股冷风走了进来。 “给皇姐请安。” 慕容璟烨笑着朝慕容瑾妍俯身行了一礼。 慕容瑾妍将玉碗中的紫薯粥往嘴里舀了几口将手中的碗放下后抬头望向慕容璟烨:“呦!皇上今儿怎么有空到本宫这里来了?” 慕容璟烨在她身边的位置上坐下笑着说:“今儿不是春节吗?朕过来陪皇姐吃顿早饭。” “哦?皇上当真是因为今儿是春节才过来本宫这里的?” 慕容瑾妍用那双犀利的眸子斜了慕容璟烨一眼。 慕容璟烨讪笑着摸了摸鼻子道:“确实还有一事。” 慕容瑾妍从腰间解下手帕擦了擦嘴道:“是为了伊人宫那位吧?” 慕容璟烨点点头道:“朕知道皇姐因为当初将黎儿赐给夜楚王爷一事不喜黎落,可是之前都是朕的过错,皇姐何必要把气撒在黎儿身上?” 慕容瑾妍却道:“璟烨,你可曾记得,长宁建国之处,你很少踏进后宫,本宫便让敬事房的人夜夜候在太祥殿外等你翻牌子,就连跟琉璃圆房都是本宫逼着你的。本宫从来都不阻止你去后宫。可是你可知道这后宫之中,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还未等慕容璟烨开口,她又继续道:“这后宫之中,最忌讳的就是帝王专宠。穆黎落再次回宫,你便直接封她为嫔,虽说穆丞相位高权重,可你这般行为,定会引起朝臣的不满,同时也会让穆黎落陷入后宫众人的嫉妒之中。你可曾想过?” 慕容璟烨听了这番话,微微有些愣怔。他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去保护黎儿,可是却不曾想过自己的这种保护实际却是变相的伤害。 慕容瑾妍见他不语,便知他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便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的皑皑白雪道:“那穆黎落在偏殿的小佛堂,经此,怕是也稍稍平了那后宫众妃的心。吴广祥,派几个人,将梨嫔送回去吧。” 守在一旁的吴广祥用余光瞥了一眼桌边的慕容璟烨,见他微微颔首,这才拱手道了声“是”,然后他便退出了西暖阁。 …… 关雎鸠刚起了床,冬青便将落英阁昨夜的动静讲给她听了。 关雎鸠接过宫人递过来的漱口水漱过嘴后,抬眸望向冬青:“你是说楚落衣身边那个宫女失了聪?” 冬青点点头回道:“是,昨儿个半夜里,楚良人和那香儿哭了好久,直到今儿个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落英阁才安静下来。” “本宫本是想略惩小戒,让她长长记性,却不想她运气竟这般差。真真是活该!” 关雎鸠在梳妆台前坐下,由着冬青帮自己梳头,她又忽地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去:“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后宫规定身有残疾的宫女是不能在妃嫔身旁伺候的吧?” 冬青一边为她梳头一边道:“虽是有这么个说法,可是若是那些个主子愿意将她们留在身边,倒也无可厚非。” 关雎鸠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淡淡一笑道:“无可厚非吗?本宫倒想看看她该如何无可厚非。” 关雎鸠梳妆打扮好,便领着一众宫人去了落英阁。 “奴婢给贤妃娘娘请安。” 守在内寝外的兰儿朝着气势汹汹的关雎鸠行了一礼,心中却不停地打着小鼓。 这一大清早,贤妃娘娘怎么就突然过来了? “你们主子呢?” 关雎鸠斜了她一眼问道。 兰儿惶恐道:“昨儿个主子睡得晚,所以现在……还……还在睡着。” 关雎鸠扫了她一眼不怒不威道:“进去,将你家叫起来!” “贤妃娘娘……”兰儿有些犹豫。主子昨儿未眠,刚刚好不容易才歇下,这…… 冬青见她迟迟不动,便出声呵斥道:“娘娘让你去你就去!难不成还想忤逆娘娘不成?”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 说着,兰儿迅速转身进了内寝。 第一百四十五章、终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 在兰儿的轻唤声中,楚落衣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兰儿,怎么了?” 因着昨儿个折腾了,她的声音中透露着几分疲惫。 兰儿立在床边,面上十分着急:“主子,您赶紧起来吧,贤妃娘娘正在外面等着呢。” “什么?”楚落衣身子一抖,猛地从坐起来。 “贤妃娘娘正在外面。” “快,赶紧帮我更衣!”楚落衣将身上的锦被撩到一边,忙穿上鞋子下了床。 兰儿便匆忙从架子上取过衣裳为楚落衣穿好。楚落衣连头发也未来得及梳便领着兰儿去了外堂。 关雎鸠正坐在雕花的木椅上饮着热茶,一身嫩粉色的蕊红色连珠对孔雀纹锦外裳将她衬托得有几分柔和,再加上前段时间因着被降妃位一事,消瘦了些许。若不去看她那张普通的脸,倒也叫人觉得有些姿色。 楚落衣定了定心神,缓缓走上前去朝着关雎鸠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臣妾给贤妃娘娘请安,祝娘娘金安。” 关雎鸠闻声,握着茶杯的手一顿,继而又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松开手中的茶杯,那茶杯在楚落衣脚下碎成一地,滚烫的茶水尽数洒在了楚落衣的脚上。 “啊——” 楚落衣不由自主地痛呼出声。 “哎呀!这茶杯真真是烫手,本宫一时没有拿稳,楚良人不会往心里去吧?” 关雎鸠嘴上这般说着,眉眼中却扬起一抹笑意。 楚落衣轻轻咬了下唇,道:“臣妾不敢。” 关雎鸠从腰间取下那绣着迎春的手帕擦了擦手道:“你先平身吧。” 楚落衣这才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诚惶诚恐地立在关雎鸠面前。 “别拘着,坐吧。”关雎鸠微微颔了颔首,示意楚落衣在一旁的位置上坐下。 “是。”楚落衣低着头在关雎鸠所指的位置上坐下。 “本宫听说你这里有个宫人双耳都废了?”关雎鸠明知故问。 楚落衣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愤恨,藏在衣袖中的手狠狠掐了下手心。 她脸上勉强露出一个淡定的微笑望向关雎鸠:“这等小事还得劳烦贤妃娘娘过问。” 关雎鸠带着镶金护甲的手轻轻地叩击着手边的桌面道:“本宫作为一宫之主,总得将这宫里的规矩教好了不是?” 她话音刚落,楚落衣心里“咯噔”一下,她瞬间从木椅上滑了下去,跪在地上朝前跪行几步走到关雎鸠脚边抓住她的裙摆求道:“求娘娘网开一面,让香儿留在我身边。” “唉。”关雎鸠故作为难地叹了一口气道:“本宫又何尝不想体谅你们主仆情深?可是,规矩就是规矩,若今日本宫对你们网开一面,今后他人谁还会将这落缳宫的规矩放在眼里?” “娘娘,求求您饶过香儿。” 楚落衣松开她的裙摆,以额头触地,一下一下地磕了起来。 砰、砰、砰 一声连着一声,仿佛要在这铺成的地面上磕出个窟窿似的。 可是,关雎鸠仿若没有听见一般,命冬青带人将在偏阁休息的香儿押了出来。 被宫人押出来的香儿在看见关雎鸠的那一刻,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她朝里缩了缩脑袋,硬着头皮在楚落衣身边跪下:“奴婢参见贤妃娘娘。” 关雎鸠朝着冬青微微点了下头,冬青便从袖筒中取出一张带着字的白纸递到香儿手中。 香儿不明所以地望了冬青一眼,又望了楚落衣一眼,才将那张纸展开。 因着从小跟在楚落衣身边,楚落衣多多少少教她识了一些字,所以这张白纸上的大致内容,她还是读得懂的。 待最后一个字读完,香儿仿若被定了身一般,愣愣地跪在那里,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俯子恳求道:“求贤妃娘娘开恩,不要将奴婢赶出落英阁,哪怕让奴婢在落缳宫中当个最下等的宫婢也是愿意的。求娘娘开恩那!” 关雎鸠知道她两个耳朵都听不见,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朝着守在一旁的两个宫人颔了颔首,那两个宫人会意,径直走到香儿身边架起她朝外面走去。 “香儿——” 楚落衣流着泪追上去,拉住香儿的胳膊,不让那两个宫人将香儿赶走。 “楚良人你莫要妨碍本宫管理落缳宫!”关雎鸠见她阻拦,手狠狠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楚落衣闻声身子一抖,但拉着香儿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关雎鸠见楚落衣这次没有听自己的话,乖乖松开手,便又对着身后两个宫人道:“将她给本宫拉开!” 那两个宫人领了命,走上前去,一左一右架住楚落衣的胳膊将她拖到了一边。 “香儿——” “主子——” 主仆二人被迫分离。 忽然,香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开那两个宫女的桎梏,转身恨恨望向关雎鸠:“贤妃娘娘,终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 说罢,她猛地冲向院中的石井旁,一头撞了上去。 “香儿——” 楚落衣大哭一声,挣来捉着自己的两个宫人跑到香儿身边,将她搂进怀里。 “香儿,你怎么这么傻啊……” 滚烫的泪水自眼中滑落,滴在香儿沾了血的小脸上。 “主子……别哭……”香儿虚弱地笑了一下,缓缓伸出手去为她擦干脸上的泪水。 “主子……在这后宫之中……要想不被欺负……就要变得强大……以后香儿不在您的身边……您要好好照顾自己……” 楚落衣哭着摇摇头。 “主子……你一定……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 最后一句话,仿佛耗尽了今生最后一丝力气。 香儿放在楚落衣脸上的手轻轻地滑了下去,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香儿——” 楚落衣对着天空大喊一声,凄厉的声音惊飞了落在宫墙上的麻雀。 关雎鸠见闹了人命,也不再追究些什么,带着一众宫人讪讪地离开了落英阁。 “香儿……放心去……这条命,我会让她还上的……” 楚落衣恨恨地望着关雎鸠离开的方向,眼眸深处,有些东西正在悄悄地变化着…… ——分界线—— 黎落刚被送回伊人宫,等在宫门口的云锦他们赶紧围了上去。 “主子,您还好吧?” “长公主没有为难您吧?” …… 大家七嘴八舌地嘘寒问暖着。 黎落笑着摇了摇头,只道:“长公主只让我抄了一些佛经。” 说罢,她忽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云锦心里一紧张,忙吩咐蕴儿去煮姜汤,又让阿羽去准备沐浴的热水。 “主子,您赶紧进屋暖着。” 云棉伸手握住黎落的手,一边搓着一边拉着她进了屋。 江温尔她们昨儿个见黎落被慕容瑾妍带走,亦是整夜忧心,听说黎落回了伊人宫,便三人结伴,一起去了黎落那里。 “黎儿,那长公主没有为难你吧?” 江温尔一进黎春阁,便上前牵起黎落的手问道。 黎落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让我帮着抄了些佛经。” “这长公主也真是的!后宫中那么多妃子,为何偏偏罚黎姐姐?” 一旁的秦宛昀愤愤不平道。 安清绾轻轻拍了她一下,以示她闭嘴。 “这伊人宫不比之前了,时刻想找黎儿过错的大有人在,今后说话可得仔细着点,当心叫别人听了去。” 秦宛昀吐了吐舌头道:“真不知道这样是福还是祸。” 她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黎姐姐,你和皇上在宫外住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回宫了呢?” 黎落轻轻地叹了口气道:“皇上毕竟是皇上,不能总在皇宫和宫外两头跑。” 江温尔紧握着她的手皱着眉头道:“难为你了。现在这后宫之中,想在背后捅你刀子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黎落勾了勾嘴唇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法子会避过去的。再说了,你和安姐姐不也忽然封了嫔?咱们这也算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一旁的秦宛昀因着黎落这句话不动声色地变了脸色。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今她们四人,唯有她自己未封嫔,黎落这般说,怎么叫她心里不难过?但是,她面上的情绪又很快被她隐了下去。她脸上莞起一个笑容,一面搂住安清绾,一面搂住江温尔道:“不说这些了,听说倦桥下的湖结了厚厚的冰层,平日里好多宫人闲暇时都会去那里冰嬉,咱们今日也不妨去凑凑热闹?” “哎,宛昀,这甚是危险,还是别去了。” 秦宛昀只得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黎落却被她的话引得心痒痒起来。从前,她只在电视上看过古代人冰嬉,如今她也可以去亲身体验一把,便搂住江温尔的胳膊道:“就听宛昀的,咱们去看看嘛!” 秦宛昀见黎落也动了心,便也同黎落站在一边道:“就是就是,去看看吧,那么多人玩耍都没什么事。江姐姐,咱们就去玩一会,就一小会!” 江温尔经不住黎落和秦宛昀的死缠烂打,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慕容璟烨下了早朝本想去黎落那里,可是他刚走到未央宫门口,忽地想起今晨慕容瑾妍的那番话,便又转身朝着碧琅宫的方向走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得此夫君,黎落何求? 自打将嘉霄送到关雎鸠那里,云琅婳就整日郁郁寡欢,没事便坐在小炕上,望着窗外暗自出神。 慕容璟烨走进落缳宫东暖阁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若晓正想出声通报,慕容璟烨却将手指竖在嘴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若晓会意,便悄悄退到了一边。 “若晓啊,以前本宫挺喜欢这冬天的,总觉得冬天可以窝在宫里不出去。可现在,本宫却不大喜欢冬天了。灰蒙蒙白茫茫一片,没有一点儿生机,不想春夏,姹紫嫣红的,甚是好看。” 慕容璟烨蹑手蹑脚地在她身边坐下,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她目光所至,正是窗外那盆开残了的杜鹃花,又因昨夜下了大雪,那杜鹃花盆里落满了厚厚的积雪。 “是啊,这冬日总是一派有气无力的景象,朕也不甚喜欢。” 云琅婳闻声,黯淡的眸子亮了起来。 她循着声朝身边望去,却见一身明黄色常服的慕容璟烨正坐在自己的身边。 一时之间,她愣在那里,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怎么?傻了?”慕容璟烨像往常那样伸出手去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 云琅婳这才反应过来,忙跪在小炕上朝慕容璟烨行礼:“臣……臣妾给皇上请安。” 慕容璟烨将她扶起来,笑道:“朕不是说过,你身子不好,以后见了朕,就别行这些虚礼了。” 云琅婳闻言鼻子一酸,道:“原来这些,皇上都还记得。” “朕当然记得。只是前段时间,朕忙着前朝的事,有些怠慢爱妃了。” 慕容璟烨将她搂入怀中,将她两颊的头发拨到耳后。 “朕有许久没吃过爱妃做得牛乳菱粉香饼了,不知今日可有口福?” 云琅婳忙不跌地点点头道:“有有有,臣妾现在就去做。” 说罢,云琅婳便要下床。 却被慕容璟烨制止住:“现在离午膳时间还早,不着急。先陪朕说会儿话。” 云琅婳这才乖乖在慕容璟烨身边坐下,陪着他聊起天来…… 黎落四人到了倦桥上,底下结了冰的湖上,几个宫女太监正在上面玩着冰球。 冰湖的另一边,一个人正坐在湖边,立着架子,仿佛在画着什么。 因着隔得距离有些远,黎落她们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咱们也下去吧!” 黎落对身边其他三人说道。 “唉,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贪玩!” 黎落吐了吐舌头指了指秦宛昀道:“宛昀也贪玩,江姐姐怎么不说她!” 江温尔无奈道:“宛昀小你一岁。” 秦宛昀便朝着黎落做了个鬼脸道:“黎姐姐,你老了。” 说罢,她转身朝着桥下跑去。 “好呀你!竟敢嘲笑我!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黎落说着便追了上去。 江温尔和安清绾虽无心玩耍,但见黎落和秦宛昀都跑远了,便也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黎落一路追着秦宛昀到了冰湖上,刚才那些玩着冰球的宫人们看见她们,忙停了下来,朝着四人行礼道:“奴才(奴婢)参见梨嫔娘娘,江嫔娘娘,安嫔娘娘,宛贵人。” 虽说是黎落她们几个的封嫔礼还未举行,黎落几人还是原来位份的打扮,但她们晋了位分已是整个宁宫都知晓的事,所以宫人们都是按着新位份称呼她们的。 黎落正和秦宛昀打闹着,二人忽然听见众人请安,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 紧跟其后跟上来的江温尔和安清绾见两人都是一副呆滞的模样,便朝着行礼的众人道:“都各干各的去吧。” 那些宫人道了声“是”,便默默地退出了冰湖。 在湖边作画的男子听见宫人行礼时,身子一怔,悄悄地抬起画架,躲到了一棵树后面。 那男子正是墨子然。 那日他被慕容璟烨的人带走后,又被苏玄影的人安排到了宁宫后宫的画坊。 “皇上知你有绘画之才,便将你安排到了这里。希望你在画坊安分守己不要有其他的心思。若是你想让穆充衣今后的日子好过些。便离她远点。” 这是苏玄影那日离开前对他说的话。 短短不到几月的功夫,黎落便封了嫔吗? 墨子然苦笑一声,望着自己沾了墨水的手摇了摇头。 曾经,你是左丞府嫡出的小姐,而我是寒酸的门客。 现在,你是高高在上的梨嫔,而我是低微的画师。 原来,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人,永远都无法与对方并肩站在一起。 墨子然正想转身离去,却听见冰湖上传来黎落她们几个的惊呼声。 原来黎落她们正在冰上玩耍,却不料黎落脚下的一处冰忽然裂开,黎落一个不留神又摔倒在地,那裂开的冰便向四处延伸,还未等黎落站起身来,那一处冰便完全碎裂,紧接着黎落掉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来人呐——梨嫔娘娘落水了——” 说时迟那时快,墨子然突然从树后面跑出来,还未等江温尔几人看清,他便一头扎进水中将溺水的黎落捞了起来。 “黎儿。” “黎姐姐。” 江温尔三人忙围了上去。 黎落被呛了几口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才缓过神来。 “咳咳,我没事,幸亏这位……” 黎落本想说“幸亏这位公子相救”,目光却在触及到墨子然的面容时噤了声。 江温尔显然也看见了墨子然,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子……子然……你怎么在这里?” 墨子然不顾浑身的水,忙朝着江温尔她们跪下行礼道:“微臣给梨嫔娘娘,江嫔娘娘,安嫔娘娘和宛贵人请安。” “快起来吧,赶紧去换身衣服。” 纵然心中有千百个疑问,但江温尔还是顾着黎落和墨子然的身子,一边与安清绾扶了黎落起来,一边让墨子然回去换衣服。 慕容璟烨本在云琅婳处用膳,听说黎落落了水,便将饭碗放下,径直离开了碧琅宫。 “怎么样了?”慕容璟烨还未进门。便出声问道。程秋砚刚为黎落做了检查,见慕容璟烨忽然进来,忙朝他行了个礼。 “程太医,梨嫔怎么样了?” 程秋砚道:“前几个月梨嫔娘娘就落过水,这身子刚刚有所好转,却又忽然落进这冰湖之中,身子彻底受了寒,今后怕是难有身孕了。” 慕容璟烨闻言,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你说……什么?什么叫难有身孕?” 程秋砚回道:“梨嫔娘娘本就是偏寒的体质,这寒上加寒,怕是……以后难有身孕了。” “可还有调养的法子?” “臣只能尽力而为,至于能不能调养好,还要看梨嫔娘娘的造化了。” 慕容璟烨默默地闭了眼睛,过了许久,他又睁开眼睛,朝着程秋砚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开调养方子吧。” 说罢,慕容璟烨便抬步进了内阁。 里面,黎落背对着外面躺着,一言不发。 江温尔三人守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着黎落。 见慕容璟烨进来,三人正要行礼,却被慕容璟烨伸手制止。 他轻轻走到床边,坐在黎落身后。 江温尔三人见状,识趣地离开了内阁。 “黎儿。”慕容璟烨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 “皇上,您都知道了?”黎落背对着他。 慕容璟烨默默地点点头,又忽然想到黎落看不见,便从喉咙里轻轻挤出一声“嗯”。 泪水自眼眶流出,浸湿了下面的枕头。 为心爱的男人生一个孩子,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可是如今,她所有的幻想都化作了泡沫。 “皇上,”黎落轻轻哽咽了一下,“你知道吗?臣妾一直都在幻想着我们两个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是像您多一点,还是像臣妾多一点?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可能了。” 慕容璟烨横在她的上方,握住她的手,道:“程太医只说是你今后难有身孕,并不是不能再有身孕了。或许……” 黎落摇摇头,作为一个现代学医的大学生,黎落明白程秋砚所说的意思。所谓受了寒,便是寒宫。而寒宫的女子怀孕的几率,是微乎其微的。 慕容璟烨伸手握住她的手:“朕一定会让太医院好好调理你的身子。若是……”他迟疑了一下,继续道:“若是真的无法调理好……那朕便不要孩子了。只要有你,朕便觉得足够了。” 黎落闻言,转过身去,对上慕容璟烨那双恳切的眸子,有些心动。 这后宫中,可以为他生儿育女的女子有太多了,可是,他却对她说,他只要有自己便足够了。 黎落想,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的情话了吧。 慕容璟烨以为她还在为自己可能无法生育的事难过,便又道:“若是你实在喜欢小孩,朕便让别的妃子过继一个给你。” “皇上,得此夫君,黎落何求。” 黎落将头枕在他的胳膊上,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沾湿了慕容璟烨的衣袖。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黎落特别想哭。 慕容璟烨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直到她的情绪平静下来,直到将她哄睡,他才从内阁出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您可别血口喷人! 待到黎落入睡,江温尔三人才相继离开了伊人宫。 回宫路上,秦宛昀一直心事重重。回到琅泽轩,翠云默默地关上门后,为秦宛昀了身上的斗篷。 “主子,您就别担心了。梨嫔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她的。” 秦宛昀双手交握在在胸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忽地,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秦宛昀不自主地抖了一下,回过神来。 “翠云,去看看是谁。” 翠云闻言,转身去开了门,可是门口却空无一人。 “咦?”翠云满脸狐疑地返回来,本想再次将门关上,却见门口的地上放着一封信。 “主子,您看。”她将信捡起来,递到秦宛昀手中。 秦宛昀眼中滑过些许疑惑,她将那信拆开。信上没有署名,只是像上次一样,说知道她的身世。 经过上次皇后去世一事,秦宛昀这次本是不相信的。可是那信封中竟还有半枚玉佩。那熟悉的纹路,莹润的色泽,分明与她身上那半枚玉佩同出一人之手。秦宛昀压下心头的激动,从床头的首饰盒中取出自己的那半枚玉佩,她颤抖着将两块玉佩合在一起,竟真的对上了。 尽管担心这可能又是一个陷阱,可是她太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于是,秦宛昀还是带着翠云赴约了。 她按着信上所指,去了云影苑一处荒废的木屋。约她的人早已到了,许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背对着她的两个人忽然转过身来。 秦宛昀眼皮一跳,虽心有疑惑,但还是低下头朝着那人行了一礼:“臣妾给良嫔娘娘请安。” 约秦宛昀来此的人正是唐泠。 唐泠对于秦宛昀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宛贵人,没想到会是本宫吧?” 秦宛昀咬了咬嘴唇,忽地直起身子与她平视:“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唐泠闻言稍稍一愣,不过旋即又明白她所指的是上次在兴庆殿下毒一事。 “自古后宫多纷争,若不叫你吃点苦头,你又怎会长了记性?” 唐泠宛然一笑,目光却冷得让人发寒。在秦宛昀的印象中,唐泠一直是一个温柔的形象,不争不斗,只守着现世安稳。而现在的她,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叫人心里有些捉摸不透。 “良品娘娘好算计,以臣妾之命换先皇后的命,这怎么看来对您而言都是一副稳赚不赔的买卖。” 秦宛昀故作淡定地冷笑一声,正想转身离去,却不料唐泠的一句话叫她瞬间停住了脚步。 她说:“再怎么算计也比不上你宛贵人的心思。这心到底是有多狠,才能忍心在背地里陷害自己的好姐妹?” 秦宛昀猛地转过身去,激动道:“良嫔娘娘,您可别含血喷人!” 唐泠淡然一笑,朝前走几步到秦宛昀的跟前,附在她耳边轻声道:“究竟本宫有没有血口喷人,宛贵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罢,唐泠又迅速转过身去,不待秦宛昀开口,她又道:“若是你知道那穆黎落是你的亲姐姐的话,你会不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呢?” “你你说什么?” 秦宛昀眼睛瞬间放大,她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若不是翠云及时将她扶住,她就摔倒了。 唐泠伸手理了理额前被冷风吹乱了的刘海儿,笑道:“你的母亲是左丞穆华池的二夫人,而你便是左丞府庶出的二小姐。” “不不你一定是在骗我的!你一定是在骗我!”秦宛昀摇着头,怎么也不愿相信自己与黎落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唐泠勾了勾春,再次朝她走近几步。 “你的名字叫做穆黎箬,那两半块玉佩对在一起之后,上面的纹样便是你的名字。你刚出生时,是在穆黎落半岁之后,那时正逢战乱,你的父亲因着背叛前朝皇帝而被迫带着一家人逃难,没有办法带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儿四处漂泊,穆华池便在生下你的第二日,将你放到了秦牧的家门口。去年的除夕,你的母亲在穆黎落的逼迫下撞柱身亡。所以,那穆黎落也是你的杀母仇人。” 唐泠的声音落入耳中,秦宛昀却觉得那声音是从远古飘荡而来。 庶女、姐妹、杀母仇人这些字眼一股脑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一时之间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这些年”秦宛昀哽咽了一下,继续道:“穆华池可知我在尚书府?” “应该是知道的,他曾派人打听过你的下落,可是因为穆黎落自小体弱多病,他无暇顾你。” 秦宛昀藏在袖口的手指狠狠地了掌心,温热的血顺着她的手指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地上。 “谢谢良嫔娘娘告诉臣妾这些,臣妾有些乏了,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她不等唐泠准许,便自顾转身离开。 唐泠望着那抹消瘦的身影趔趔趄趄消失在拐角处之后,嘴角勾起一个冷漠的弧度。 “主子,您说,宛贵人会对付梨嫔吗?” 宛翠走上前去,低声问道。 唐泠冷哼一声道:“那秦宛昀本就是个善妒的主,穆黎落那般对她,她还下得去毒手,更何况她知道了自己生母去世原因呢?” 说罢,唐泠便领着宛翠离开了小木屋。 就在主仆二人刚刚离开之后,离小木屋不远处的那棵树上忽然探出个脑袋。树上的人正是南枃桪。 他刚才在树上无意中将唐泠和秦宛昀的对话听了个完全。 “这后宫中的女子还真是可怕!” 他冷笑一声翻身从树上跳下来,朝桃林后的抱月殿走去 夜深之时,整个落缳宫早已沉沉睡去。 忽然,一抹纤瘦的身影鬼鬼祟祟地从落英阁中走了出来。那人蹑手蹑脚地走到落缳宫后院的水井旁后,从袖口中掏出一个葫芦小瓶。她定了定心神,颤抖着双手将那小瓶揭开,然后将里面的药粉尽数倒进了水井之中 ——分界线—— 翌日清晨,安清绾刚刚转醒,依云便捧着一束红梅从外面走了进来。 “主子,今日外面阳光甚好,要不出去走走吧?” 依云将梅花花桌上的描花玉瓶中,又折回去走到床边将安清绾扶起来。 安清绾靠在床头,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我没兴致。” “可是主子,您整日闷在屋子里,迟早会闷出病的。看来还得叫江嫔娘娘和梨嫔娘娘过来。” 安清绾闻声,忙抓住她的衣袖道:“哎,你可不许再麻烦她们了。黎儿昨日落了湖,怕是身子还没好,江姐姐应是在黎春阁陪着她呢。” 依云没辙,只得道:“那主子你要不就去院里坐坐,晒晒太阳,哪怕一小会儿也好。” 依云怕自家主子这样日日寡欢,终会伤了身子,便总是想着法子让她出去走走。安清绾知道依云是为了自己好,便也不再固执,让依云为自己梳洗打扮之后,便穿上斗篷出了屋子。 依云怕她冷,临出门前又拿了个汤婆子她的手里。 安清绾本想去伊人宫看看黎落,可是却又被依云拦着了。依云觉得昨夜程太医说黎落今后难以再有身孕,安清绾同黎落处在一块,总有同病相怜之感,两个人难免会一起抑郁。便在去伊人宫的路上硬是拉着安清绾拐进了云影苑中。 今日的阳光分外好,透过那些常青的树木枝丫,漏下千丝万缕的光线,将地上的石子路分割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依云陪着安清绾在那洒满阳光的石子路上散着步,不知不觉中,竟走到除夕夜那日去过的梅林外。 “白日里和夜中的红梅不甚相同。” 安清绾走进红梅中,伸手抚了抚枝头那些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竟露出一个温柔的表情。 “主子,您瞧这红梅,开败一朵,便会有新的骨朵冒出来,这世间,总会有新的生命代替已逝的生命。” 安清绾知道依云话有所指,不自觉地轻轻摸上自己平坦的。 依云又接着道:“主子,您还年轻,今后的路还长得很,若是您一直和皇上这么置气下去,何时是个头啊?” 安清绾吸了吸鼻子,淡声道:“依云,我放不下。”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只要你想,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总是执着于过去,无非是跟自己过不去罢了。” 安清绾循声望去,却见南枃桪正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月桂树上,手执玉箫望着自己的方向。 见她满脸茫然地望着自己,南枃桪忽地从树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头顶的一簇红梅折下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言外之意便是趁着自己还年轻的时候,抓住皇上的恩宠。 南枃桪温然一笑,将那枝梅花安清绾手中,便转身朝梅林深处走去。 “公子,你可还在执着过去?” 安清绾忽然出声问道。南枃桪顿了一下脚步,却并未回头:“没有什么可执着的。” 说罢他又继续迈开了步子。 第一百四十八章、竟然还怕鬼? 因着黎落身子落了寒,黎春阁又地处背光面,慕容璟烨便吩咐宫人连夜将伊人宫正殿收拾出来,第二日一早,黎落就搬了进去。 慕容璟烨下了早朝,又吩咐吴广祥从玉容宫挑了八个宫人送到伊人宫。 彼时黎落正坐在贵妃榻上同云锦几个人玩骰子,外面没人守着,吴广祥便轻轻咳嗽一声在殿外大声道:“梨嫔娘娘,奴才为您送伺候的人来了。” 黎落闻言,二话不说,迅速将那些赌钱和骰子一股脑地塞进了盖在腿上的被子下面。 “吴公公,请进吧。” 云锦低着头将殿门打开。吴广祥便满脸堆笑地走了进去,朝着黎落打了个千儿道:“奴才给梨嫔娘娘请安。” “吴公公,快免礼吧。” 黎落朝吴广祥扬扬手,吴广祥又笑着站起身来。 “梨嫔娘娘,皇上吩咐奴才挑几个称手的宫人送到您这儿。除此之外,皇上说,如今您为一宫之主,这宫里应该有个管事嬷嬷,奴才也一并领过来了。” 说罢,吴广祥拍了拍手,候在殿外的管事嬷嬷便领着八个宫人走了进来。 “奴婢(奴才)给梨嫔娘娘请安。” 一众宫人齐齐跪下朝着黎落请安。 黎落却忽地叫出了声:“哎,惠嬷嬷。” 为首的管事嬷嬷这才抬起头来,望向黎落,她忽然将身子趴下去,对着黎落磕头道:“梨嫔娘娘,奴婢有眼无珠,曾那般对娘娘,望娘娘找人不计小人过。” 黎落向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今惠嬷嬷跪在她的面前,倒叫她想起了初入宫时她和秦宛昀被关掖庭的事。 当初若不是她谨慎,她和秦宛昀早死在了她的毒手下。 黎落淡淡地执起胸前一缕头发,绕在手指上转了几圈,又松开。 “吴公公,我能换一个管事嬷嬷吗?” 吴广祥闻言。笑着道:“可以,奴才待会儿再重新挑一个过来。” “不用劳烦吴公公了。”黎落摆摆手,“我已有了合心的人,至于惠嬷嬷……” 黎落沉吟片刻,抚着锦被上的花纹道:“未央宫正好缺一个守宫嬷嬷,便让惠嬷嬷去吧。” 惠嬷嬷面上忽然现出一抹惊恐的神色:“求梨嫔娘娘开恩,不要让奴婢去未央宫,那宫里闹鬼啊!求娘娘开恩!” 说着,惠嬷嬷便在地上磕起头来。 黎落冷哼一声道:“闹鬼?惠嬷嬷心里鬼那么多?竟然还怕鬼?若是我将你心里那些鬼一一抖落出来,你说,你还有机会去未央宫吗?” 惠嬷嬷闻言,身子一僵,又忽然改口道:“奴……奴婢……遵命。” 黎落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嘴唇,将一旁的云锦唤过去,附在她的耳边交代了几句后,云锦便走到惠嬷嬷身前道:“跟我来吧。” 惠嬷嬷虽不情愿,但也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跟在云锦身后离开了伊人宫。 在两人离开之后,吴广祥也告了辞离去。 黎落又让云棉领着新来的八个宫人为他们各自安排职位。 初春时节,阳光正好,透过半开的窗户洒进殿中,落在黎落周遭,黎落只觉得分外温暖。 太祥殿中,慕容璟烨坐在案前,望着书案上的奏折,满脸怒火。 苏玄影刚从外面走进来,一封奏折忽然迎面飞来,幸亏他反应迅速,将那奏折接住。 “皇上,为何如此烦躁?” 苏玄影一边将那奏折整好放回书案上,一边问道。 “你看看这些奏折!” 慕容璟烨将那些奏折一封封展开,拍到苏玄影面前。 苏玄影便拿起几封大致看了看,不觉皱起眉头:“这……” 那奏折上面不是为宇文冉歌功颂德,就是请表封宇文冉为护国公。难怪慕容璟烨这般生气。 “摄周疆,开国土,保社稷,万世之功臣。这都要将他捧成神了,若不是朕在那龙椅上坐着,怕是那些个大臣该跪在宇文冉脚下高呼万岁了吧!” 慕容璟烨揉着太阳穴,气道。 苏玄影抿了抿唇道:“据暗月所报,宇文冉在外征战之时,命那些将士们以八龙步辇抬之,回京之时,又命百姓在城中跪拜迎接……” 早知道,这些都是天子御驾亲征时才有的待遇。 慕容璟烨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在书案上冷声道:“看来,那宇文冉是不得不除了。” “那良嫔……”苏玄影犹豫道。 慕容璟烨眼眸一冷,却并未言语。 ——分界线—— 落缳宫外,云琅婳正立在宫门外,静静地等着。 过了许久,才有小太监出来报:“嘉妃娘娘,我家主子让您进去。” 云琅婳这才领着若晓走了进去。 落缳宫偏殿,关雎鸠正伏在嘉霄的床头,摇着拨浪鼓逗他玩。 “臣妾给贤妃姐姐请安。” 孩儿就在眼前,云琅婳多想上前去抱一抱他,可是却不得不先向关雎鸠行礼。 关雎鸠停下手中的拨浪鼓,将嘉霄抱在怀中转过身去。 “哎呀,嘉妃妹妹,快免礼吧,你我姐妹之间,还行这些虚礼作甚?” 云琅婳淡笑一下,站直了身子。 “贤妃姐姐,妹妹今日前来,是想为嘉霄送一些蛋花羹。在碧琅宫中时,她最爱吃……” “妹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们大人的口味总会变,更何况是孩子呢?你说是吗?” 云琅婳睫毛轻颤,她低着头敛去眼中的冷光。 “贤妃姐姐,自从将嘉霄送过来,妹妹便时时忍着,未来探望他,皇上昨日还责备妹妹做母亲的狠心,不将嘉霄放在心上。希望贤妃姐姐能让妹妹尽一下做母亲的职责。” 说罢,云琅婳便要跪下。只是刚跪到一半,便被关雎鸠伸出的一只手扶住。 “妹妹,你看你这说得是哪里的话?你想来看霄儿,直接来便是。还得让皇上催着你来。多不自在!” 说着,关雎鸠便让奶妈将孩子抱给云琅婳。 “左右刚刚落了元日,便让霄儿去你那里一日罢。” 关雎鸠假装大方道。 云琅婳闻言眼中升起浓浓的欢喜:“姐姐说得可是真的?” 关雎鸠笑着拉过她的手道:“姐姐何时骗过妹妹?” 云琅婳满心激动,告别关雎鸠便抱着嘉霄向落缳宫外走去。 嘉霄在能看见关雎鸠的时候还很乖,可是关雎鸠刚离了他的视线,他便一扁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云琅婳一边抱着他朝碧琅宫走,一边哄着他:“嘉霄乖,嘉霄不哭,本宫才是你的亲母妃。” 若晓见小皇子哭,自己也跟着淌下泪来:“这贤妃也真是的,竟将大皇子养得和主子生分起来。” 云琅婳眼光冷得发寒:“总有一天,本宫会叫她付出代价!” 云琅婳刚抱着嘉霄回了碧琅宫,便让若晓从食盒里取出蛋花羹喂给嘉霄。 “也不知今日嘉霄吃了多少水?” 云琅婳忧心道。 若晓一边喂着嘉霄,一边回道:“主子,您就放心吧,那配药师说了,只要服下解药,就没事了。” 若晓虽这么说,可是云琅婳还是满脸忧心地皱着眉头。 这是她十月怀胎,拼了命生下的孩儿,如今却养在了别人的膝下,这怎么能叫她不恨! 她本以为关雎鸠是个没脑子的主,却不曾想,自己竟被她摆了一道!往后,她云琅婳必定叫关雎鸠将欠了她的这些一一奉还给她! ——分界线—— 云锦将惠嬷嬷送到未央宫后,又在宫中转悠着找了一圈,才在未央宫后院的一方石桌旁找到槿若。 “算算时间,你们也该来了。” 槿若坐在石桌前,正在饮着一壶清酒。 那酒香十分醉人,隔着一小段距离,云锦也能清楚地闻见那酒的香味。 “是梨花香吗?” 云锦不觉好奇道。 槿若藏在面具下的嘴微微勾起:“小姑娘好嗅觉。” 云锦嘿嘿一笑道:“哪里是我嗅觉好,不过是我家主子爱喝酒,我跟在身边,也略知一二罢了。 槿若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走到云锦面前:“走吧。” “??”云锦有点措不及防。虽说主子刚刚吩咐她将槿若姑姑带到伊人宫。 在云锦看来,槿若就是个怪婆婆,行为举止让人难以捉摸。她本以为此次来请槿若,定会费一番功夫,却不料她还未说明来意,槿若便自己提出要随她离开。 见云锦有些愣怔,槿若又继续道:“这未央宫,老身待了有十余年了,到如今,也该换地方了。” “哦……哦!”云锦木讷地点点头,随着槿若一起朝前院走去。 “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槿若将云锦留在殿门口,自己朝殿中走去。 她走到那处暗室里,摁下开关,那牌位便转了出来。 槿若将那牌位取出,又用衣袖擦了擦上面的灰尘,上面俨然写着“安国公主安挽歌之位”。 “公主,您安心吧。那人欠了您这么多,奴婢定会叫那人痛不欲生。” 说罢,槿若又将牌位放回原处,摁下开关后走出殿中。 “云锦姑娘,走吧,别让梨嫔娘娘久等了。” 说罢,槿若便和云锦一起离开了未央宫。 第一百四十九章、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第二日一早,关雎鸠便领了人去碧琅宫接嘉霄。云琅婳纵有千般万般的不舍,但却不得不将苦涩咽进肚子里。嘉霄本来是在云琅婳怀中的,那双贼亮的大眼睛在看见关雎鸠进殿之后,便朝着她伸出手去,嘴里还“咿咿呀呀”地要抱抱。 关雎鸠笑着伸手接过嘉霄抱在怀里,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心肝儿,可想死母妃了!” 一旁的云琅婳闻言,眼睛一跳,别过脸去。 关雎鸠笑着望向关雎鸠:“嘉妃妹妹,本宫就先带霄儿回去了。” 也不等云琅婳同意,她便转身离开了碧琅宫。 待那一行人消失在宫门口,若晓走上前来,他们消失的方向瞪了一眼愤愤道:“这贤妃分明就是故意的!明知道主子不舍得大皇子,还偏偏在您面前和大皇子亲热。” “别说了。”云琅婳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幸亏她将嘉霄视如己出,不会叫他受了委屈。” 若晓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云琅婳又道:“暮良人最近在忙什么?怎么这段时间也不见着她来本宫这里?” “怕是在为元宵夜做准备吧。”若晓翻着白眼道,她有点打心底里瞧不上暮凉夏。 “哦?那咱们便过去看看吧。” 云琅婳勾了勾唇,便让若晓为自己穿上月白狐裘斗篷出了宫门。 翎祥阁的小院里,暮凉夏正与楚落衣坐在一棵白梅下饮着热茶。 “楚妹妹,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 楚落衣执起手中的帕子沾了沾眼角道:“暮姐姐,我真是恨呐!” “唉,能有什么办法?”暮凉夏伸出手覆在楚落衣搁在石桌上的手上,“在这后宫之中,哪个人不知贤妃跋扈?只是难为妹妹了,一进宫便被封到了落缳宫。” 楚落衣闻言,低下头,眼里泪光更甚,一时之间,更是在心中埋怨老天爷的不公。 过了许久,楚落衣忽然开口,低声道:“暮姐姐,我下药了。” 暮凉夏闻言,神色一变,忙隔着石桌捂住她的嘴,朝四下张望了一圈道:“妹妹,有些话,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说出来。这后宫之中,耳朵和眼睛可是无处不在的。” 楚落衣一听,当下赶紧自己捂了嘴。却忽地从石拱门外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暮良人说得可是本宫?” 暮凉夏和楚落衣循声望去,在看见来人之后,二人纷纷起身行礼:“臣妾给嘉妃娘娘请安。” 云琅婳朝着二人摆摆手,道:“平身吧。” 二人这才谢了恩,直起身子。 “嘉妃娘娘今日怎么有兴致来臣妾这里?” 暮凉夏上前去扶住云琅婳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又从茶盘里取出一个新的茶碗,为云琅婳倒了杯茶。 云琅婳笑着执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道:“本宫一人在碧琅宫闲着无聊,便想着出来散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你这里来了。” 楚落衣素日不常和其他嫔妃来往,见了云琅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之间,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云琅婳却伸手手去握住楚落衣的手,将她拉到面前,仔细地打量了片刻道:“这么标志的人儿,却偏偏瘦得跟纸片儿似的,真是难为你了。” 楚落衣听见她这般叹惋,心中的委屈跟那大浪似的,一阵未退,一阵又起。 她吸了吸鼻子,勉强地笑了一下。 云琅婳又道:“这小身板,可真该补补了。”说罢又转身对冬青道:“待会儿,你去宫里取些皇上前些日子刚赐的血燕送到楚良人那里。” 冬青屈了屈膝道:“是。” 楚落衣低着头,谦逊道:“谢娘娘体恤。” 暮凉夏心知云琅婳这是想拉拢楚落衣,便走到楚落衣身旁,轻轻推了她一下,推波助澜道:“嘉妃娘娘待妹妹还真是好。那血燕可是前些日子南安国进贡的,放眼整个后宫,怕是也只有嘉妃娘娘那儿有了。” 云琅婳笑着指了指暮凉夏,打趣道:“暮良人莫不是吃醋了罢?” 暮凉夏故意撅了撅嘴:“谁说不是呢!” 说罢,三人便相视一笑。 待楚落衣离去,云琅婳瞥了一眼她坐的位置,问暮凉夏:“楚良人过来作甚?” 暮凉夏毕恭毕敬地答道:“楚妹妹在贤妃那里尽受欺负,前儿个夜里,从小侍奉她的丫鬟被贤妃逼死了。” 云琅婳冷哼一声,捏着茶碗的手一紧道:“这贤妃真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暮凉夏闻言谄媚似的凑上前去,在云琅婳耳边说了一句话。 云琅婳瞬间眉眼含了笑:“她当真是和你这么说的?” 暮凉夏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可真是太好了,本宫还怕她胆子小,不敢下手呢!” 暮凉夏眼珠一转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 时间倏忽而过,不知不觉,便到了元宵节。 依着宁宫往年的习惯,整个皇宫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 兴庆宫中,蒋芷澜将院中树上的一个彩灯扶正:“楚良人那边可准备好了?” 碧桃点点头道:“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蒋芷澜迷起眼睛,望着头顶树上那一片灯海:“今夜,本宫要为皇上奉上一份大礼。” 戌时未到,各宫嫔妃已相继落了座。 黎落和江温尔四人相携走进兴庆宫的时候,眼前一片惊艳。 只见宫院中那棵高魁梧的槐树上挂满了各色的灯笼,院中荡着清风,那灯笼里的烛光便轻轻摇曳起来,再加之那槐树的枝丫被吹得轻轻晃动,那些灯笼便上下漂浮起来。好不壮观。 璀璨的烛光的尽头,是兴庆宫的正殿,那殿门大敞着,站在宫门口,却也可以看见里面人影错错。 “咱们进去吧。” 江温尔对着黎落三人道,她们轻轻地点了点头,朝殿中走去。 守门的小太监看见四人,便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梨嫔娘娘到——江嫔娘娘到——安嫔娘娘到——宛贵人到——” 位份较低的嫔妃纷纷起身朝她们行礼,四人又朝着位份更高的妃嫔行礼。 一阵寒暄之后,四人才落了座。 “这梨嫔江嫔安嫔和宛贵人的感情可真真是好啊,走到哪儿都是形影不离的,真真是羡煞旁人。” 说这话的正是正座下首的蒋芷澜。 今日的她,着了件大袖紫金望仙裙,远远望去,雍容华贵,大气自然。 江温尔朝着她淡淡一笑,低了低头道:“姐妹几个不过是相互走动,解解闷儿罢了。” 蒋芷澜嫣然勾唇:“也是,这咱们这些女人啊,最是害怕独处。” 关雎鸠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从面前的盘中掐下一颗葡萄喂进嘴里:“淑妃妹妹怕是最害怕独处的了吧?若是这后宫姐妹不常去妹妹那里走动,那锦瑟宫怕是冷清得不成样子了吧?” 蒋芷澜不怒反笑:“这种滋味怕是也只有贤妃姐姐这个过来人懂了。不过姐姐你可比妹妹幸运多了,有嘉妃妹妹这么一个好姐妹,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姐姐身边解闷,若是这后宫之中,还是贤妃姐姐和嘉妃妹妹最是亲厚。” 关雎鸠闻言,身子不觉一紧,下意识地望向对面的云琅婳,却见她正漫不经心地端着手中的茶碗饮着茶。 慕子衿最是不喜这后宫嫔妃汇聚一堂唇枪舌剑的场面,仿佛谁在口头上占了上风就威风得不行似的。 她本想起身出去吹吹冷风,奈何刚站起身子,却听见外面小太监报:“长公主到——” 众妃便纷纷起身,一齐行礼道:“臣妾给长公主请安。” 慕容瑾妍由何青槐搀扶着走进来,含笑在殿中环顾一周,走上上座后,才对着下首的众妃扬了扬手道:“大家平身吧。” 她们谢了恩,又纷纷坐下。 慕容瑾妍笑着望向关雎鸠,问道:“自从带了嘉霄还习惯吗?” 关雎鸠点点头笑道:“嘉霄在臣妾身边甚是乖巧,多谢皇长姐关心。” 慕容瑾妍便点点头,又朝着蒋芷澜和唐泠道:“你们也应该加把劲,为咱们慕容家开枝散叶才好。” 蒋芷澜和唐泠低下头,谦逊道:“臣妾谨遵长公主教诲。” 黎落和安清绾眼神淡淡,各自低头把玩着手边的茶碗。 慕容璟烨是在处理完政务之后过来的。 他在小太监的禀报声中走进殿中,大家正要起身行礼,慕容璟烨忙摆摆手道:“今日是家宴,大家就不必多礼了。” 说罢,他便走到殿前,在慕容瑾妍的身旁坐下。 “开始吧。” 待慕容璟烨落了座,慕容瑾妍对着蒋芷澜点点头,蒋芷澜便拍了拍手。 一队伶人便踏着和声轻步走进殿中。 “这是乐坊为元宵节准备的舞曲《夜中秉灯》,请皇上欣赏。” 蒋芷澜拿着清单朝慕容璟烨报道。 慕容璟烨点点头,专心看起表演。 “年年都是这些乏味的表演,这乐坊可是一年不如一年尽心了。” 心直口快地慕子衿坐在下座不自主地抱怨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还是被前面的关雎鸠听见了。 她笑着望向慕子衿道:“怎么?难不成纯贵人有新鲜的表演?” 第一百五十章、可不能耍赖! 慕子衿闻言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贤妃娘娘就别打趣臣妾了,臣妾无才无艺,何来新鲜的?” 云琅婳便道:“纯贵人可真是谦逊,谁人不知纯贵人去年在桃花林中一舞,皇上直称堪比景宗臻妃。” 座上慕容璟烨闻言,朗声一笑:“纯贵人的舞姿,的确惊为天上人。” 慕子衿面上一红道:“皇上您可别打趣臣妾了,当时只不过是因着有桃林的衬托,才叫皇上觉得臣妾舞姿不同寻常罢了。” “哎,纯贵人这般说可就太过谦逊了。既然皇上说你惊为天上人,那便定是不凡。”一直未说话的唐泠也开了口,“不如咱们就请纯贵人舞上一曲,叫咱们姐妹开开眼。” 大家听闻纷纷叫好。 慕容璟烨便道:“纯儿,既然大家想看,你便为大伙舞上一曲,让她们开开眼罢。” “合着臣妾这是为自己挖了个坑!” 慕子衿道,“那既然这样,臣妾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臣妾想到了一个法子。臣妾舞时,让众姐妹传花,待臣妾舞罢,那花传到谁那里,便由谁来为大伙表演才艺。皇上您觉得如何?” 慕容璟烨饶有兴致地抚了抚下巴道:“听着倒是新鲜,那便依爱妃所言。” 言罢,便让宫人取了花过来交到蒋芷澜手中。 “从淑妃这里传起,到贤妃那里为止,下一轮依旧。” 慕容璟烨话音刚落,一旁的乐师便弹奏起来。 慕子衿也便随着乐声缓缓起舞。 蒋芷澜将手中的花传给云琅婳,然后云琅婳又传给了唐泠,依次往下。 待慕子衿一舞终了,那花正好停在了安清绾的手中。 大家稍稍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慕子衿轻轻拍了几下手道:“早就听闻安嫔娘娘歌声曼妙,不知今日臣妾可有耳福,一听安嫔娘娘天籁之音?” 安清绾清冷的目光投在慕子衿身上,然后朝她淡淡地点了点头。 宫人便为安清绾奉上琵琶。 安清绾朝着殿上的慕容瑾妍和慕容璟烨微微福了福身子,然后在殿中的木椅上坐下。 琵琶搁在膝上,纤纤素手放在琵琶颈上,转轴拨弦三两声,那流畅的琵琶声便从她的指缝间缓缓流出。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她歌声一出,座上顿时一片静寂。 花落在蒋芷澜手中,她竟也忘了再传下去,只是目光怔怔地望向殿中弹着琵琶的女子。 她虽听过无数种歌声,像安清绾这般的歌声却是第一次听到。 那歌声如昆山玉碎,若凤凰啼鸣,像是自带着一股魔力似的,仿佛一不留神,便会被勾了心魂去。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那歌声还在继续,大殿中,却依旧一片沉静。 待安清绾一曲唱罢,众人久久才回过神来。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这天上人间,怕是再无人能抗拒安卿这歌声了罢。” 慕容璟烨一回过身来,满目欣赏地望向安清绾,却见一向清冷的她,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安姐姐的歌声这般动人,皇上您说该不该赏呢?” 黎落朝座上的慕容璟烨笑着眨了眨眼睛。 慕容璟烨道:“赏!当然得赏!今日凡是表演才艺者,统统有赏!” 说罢,他又含笑望着座下众妃:“花落进了谁的怀里?” 蒋芷澜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只顾着听安清绾唱歌,自己竟忘了传花。她笑着将手中的花放在面前的桌上道:“都怪安妹妹的歌声太动听,听得姐姐我都忘了传花。” 慕容璟烨笑道:“分明是淑妃贪听小曲,可不能耍赖!” 蒋芷澜只得站起身来朝慕容璟烨一福身子道:“皇上,臣妾今日身子不适,不妨找个人替臣妾罢?” 慕容璟烨眯眼笑着:“若是有人愿意替你,便叫她替你,若是无人,你可不能耍赖。” 蒋芷澜点点头,然后道:“替臣妾的人已经准备好了,请皇上移驾宫院中。” “移驾院中?莫不是爱妃为朕准备了百人阵舞?” 蒋芷澜神秘一笑,不作答,只道:“皇上你出去便知道了。” 说着,便自己先走到了殿门口。慕容璟烨虽然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只得起身朝殿门外走去。其他人见皇上移步到了院中,便也起身跟了出去。 待所有人都出了宫殿,蒋芷澜便朝碧桃点点头,碧桃便朝着天空中拍手数下。须臾之后,两个大红条幅忽然从天而降。 只见其中一个条幅上写着“灯火良宵,鱼龙百戏。” 而另一幅上则写着“琉璃盛世,锦绣千秋。” 就在大家愣神之际,两排执着红灯笼的宫人整齐地从宫门外走进来,又有条不紊地在宫院中排成一个花的形状。 紧接着,一阵柔和的乐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衣舞裙的仙女吹着玉箫自那棵大槐树的树顶上缓缓落了下来,正好落在那片花灯中央。 一旁的江温尔附在黎落耳边轻声道:“原来这院中美景,都只不过为了最后这一陪衬。” 黎落咬了咬唇道:“这淑妃定不会甘心一直失宠下去。只是难为安姐姐了,刚刚从失去孩子的阴影中走出来,便无端被人抢了风头去。” 江温尔轻轻叹了口气道:“只要皇上心里念着清绾,便不会被冷落了。倒是你,看着他人精心安排把别的女子送上空床,心里定是不好受吧?” 黎落点了点头,又忽然摇头:“谁让我爱上的那个人是皇上呢?” 若说这人群中有比黎落更难受的,那便是关雎鸠了。她平日里千防万防,却竟没发现楚落衣这个小贱人竟勾搭上了蒋芷澜。她恨恨地望着那自树上飞下来的女子,藏在袖中的手狠狠地掐在了一起…… 楚落衣一边吹着箫,一边轻轻落在地上,然后她又将那玉箫插在腰间翩翩跳起舞来。楚落衣本就身影纤瘦,如今在一袭白衣的衬托下,那腰身更是不及盈盈一握。 待那舞跳到尾声时,那些提着灯笼的人忽地弯下腰拼在一起,楚落衣一个接力,翻了上去。她旋转着舞到那两幅条幅之间,像一只翩翩白蝶停在红花之中。一舞结束,楚落衣轻轻点在那些宫人的背上,朝慕容璟烨行礼:“臣妾楚落衣参见皇上,祝宁国百世昌盛,万世春秋。” 慕容璟烨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朝站在人背上的楚落衣伸出手去:“朕扶你下来。” 楚落衣眉眼含情地伸出手去由慕容璟烨扶着自己下来,她偷偷地朝着慕容璟烨望了一眼,又羞涩地低下头去淡淡一笑。 “皇上,不知这份元宵节之礼,皇上可还满意?” 蒋芷澜走上前去,笑道。 慕容璟烨点点头:“爱妃有心了。” 说罢他牵着楚落衣走回到殿中。 “传朕旨意,楚氏落衣,封为贵人。赐号娉。” 楚落衣如蒙大恩,忙要跪下身去谢恩,却在跪到一半时被慕容璟烨扶住:“娉贵人不必多礼。” 众妃心中虽五味杂陈,但还是纷纷跪下身去,恭贺皇上喜获佳人。 是夜,自然是楚落衣侍寝。 关雎鸠气急败坏地回了宫,走到桌边,大手一挥,便将桌上的茶具一股脑地挥到了地上。殿中的宫人身子一抖,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 “这楚良人可真是好本事,只凭一舞便封了贵人。” 关雎鸠狠狠地掐着手心道:“与其说是楚落衣好本事,倒不如说是她蒋芷澜好本事。自己失了宠,便设计让别人得宠,真真是好心思!” 说罢,她一掌拍在桌子上,连手心被震得发了疼也不自知。 就在她满腔怒气无处宣泄之时,奶娘忽然抱着大哭的嘉霄进了殿。 “贤妃娘娘,这大皇子不知为何,从刚才一直便大哭不止,许是想娘娘您了。” 说着,那奶娘便抱着嘉霄凑上前去。 只是她还未将嘉霄送进关雎鸠怀中,便被关雎鸠扒拉到了一边:“别来烦本宫!” 许是她的声音太大,嘉霄浑身一抖,忽然哭得更厉害了。 关雎鸠这才回过神来,忙从奶娘手里抱过嘉霄搂在怀中轻声哄着:“嗷嗷,嘉霄不哭。都是母妃不好,母妃不该吼你,嘉霄不哭……” 蒋芷澜自从被解了禁足,从未像今天这般痛快。 她想着今日关雎鸠和云琅婳的脸色,恨不得当场笑出声来。 碧桃一边为她整理床榻,一边道:“娘娘,您是没见今日那贤妃和嘉妃的脸色,简直就快滴出墨来了。” 蒋芷澜将手指抵在嘴边轻笑道:“这最难受的当属她关雎鸠了吧,眼看着自己整日欺负的人一下子得了宠,不得膈应死她才怪!” “那也是她活该!平日里宫里位份低的嫔妃们,可没少受她的欺负。” 蒋芷澜忽地正了脸色道:“这话在本宫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出去乱说。” 碧桃停下手中的活计,朝着她颔首道:“奴婢知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怎么不多睡会? 楚落衣获宠,这让后宫众妃羡红了双眼。依着规矩,新侍寝的嫔妃要在第二日向皇后侍茶请安。因为刘琉璃去世,慕容璟烨又未再封后,这些礼节便由长公主慕容瑾妍代受。四更天刚过,楚落衣便小心翼翼地从爬起了来。 一旁的慕容璟烨缓缓睁开眼睛,满脸慵懒道:“昨夜累了那么久,怎么不多睡会?” 楚落衣抓着被子的一角,蓦地红了脸。床头的龙烛还未燃尽,那摇曳的烛光将她羞答答的小脸衬得更加娇媚可人。 “回皇上,今早要向长公主奉茶,臣妾怕误了时辰。” 慕容璟烨略略醒了醒盹儿,亦坐起身来:“你倒是个懂事的。” 说罢,他便吩咐了吴广祥叫司寝的宫人进来为楚落衣穿衣。 司寝嬷嬷满脸春风笑意地领着一众宫人走进来,她斜着眼望床里面看了一眼。在看见床榻上那一抹醒目的落红时,满脸的褶子皱得更甚了些。 “恭祝贵人早得龙子。” 那嬷嬷朝着的二人行了礼,便让捧着衣裳的宫人上前为楚落衣穿衣。慕容璟烨也不动作,只是半靠在床头闭了眼睛小寐。 昨夜楚落衣被封了贵人,今日自然是贵人的打扮。茜素青色的曳地齐胸瑞锦堆花襦裙将她那窈窕的身形衬得分外纤柔,一头青丝还未来得及绾起,很随意地洒在肩头。 那司寝嬷嬷一边为她理着衣裳,一边夸赞道:“娉贵人这倾城之姿,倒真真是动人。” 慕容璟烨闻声又睁开眼睛,随意地将她打量了一番之后,便让宫人为她梳妆,又吩咐吴广祥命人取了那陈国进贡的孔雀氅赐给楚落衣。 待承恩步辇抬着楚落衣离了太和宫时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了鱼肚白。 “皇上,可否要传膳?” 守在外面的吴广祥忽然敲了敲门。 慕容璟烨思量了片刻道:“不用了,朕不饿。让人进来为朕更衣吧。” “是。”吴广祥只得吩咐宫人取了朝服进去。 慕容璟烨穿戴整齐之后并未急着去乾罗殿,而是领着吴广祥一人悄悄地去了伊人宫。 守夜的云棉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便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门口:“谁啊?” 吴广祥朝四周张望了一下,轻声道:“是皇上来了。” 云棉闻声,浑身一个激灵,睡意顿无。她忙打开宫门让二人进来,又忙朝慕容璟烨行礼。慕容璟烨也顾不上搭理云棉,径直越过她朝伊人宫寝宫内走去。 亲寝殿内一片昏暗。床头的红烛早已燃尽。正中的圆木桌上七零八落地倒着几个酒坛。 跟进殿中的云棉本想叫黎落起来,却被慕容璟烨止住。 “她这都没怎么休息吧?” 慕容璟烨低声问云棉。 心直口快的云棉道:“哪能睡得着呢!昨夜主子自打从兴庆宫回来,一句话也未说,只是一个人坐在桌前饮酒。直到三更天将尽时才堪堪睡去。” 慕容璟烨皱了皱眉头:“她时常饮酒?” 云棉点点头,又摇摇头:“以前在左丞府的时候,主子是滴酒不沾的。自从进了宫,每每听说有人侍寝之后,便一个人喝闷酒。” 慕容璟烨闻言心中一钝,这些他都不知道。在这宫中的三百多个日日夜夜里,她该过得有多痛苦。慕容璟烨朝云棉和吴广祥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自己便小心翼翼地在了黎落床边坐下。 许是因为哭过的缘故,黎落的眼睛红红的。她的发丝有些微微凌乱,慕容璟烨伸出手去将她脸上的头发拨到一边,又轻轻抚着她的脸喃喃道:“黎儿,朕也不想宠幸别人,可朕是帝王,由不得自己。朕不想让你成为众人的眼中钉,所以,朕只能假装宠着别人。黎儿,你可懂朕的用心?” 慕容璟烨又在床边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话,直到吴广祥进来提醒他该上早朝了,他才起身缓缓走出寝殿。 “恭送皇上。” 云棉屈膝行了礼,慕容璟烨转身朝殿中望了一眼,又回过头对云棉说:“别告诉她朕来过。” 说罢,慕容璟烨便离开了伊人宫。 云棉望着二人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但既然是皇上吩咐的,她照办便是了。 这样想着,云棉转身进了殿中。 ——分界线—— 楚落衣被承恩步辇抬到禧祥宫时,慕容瑾妍还未起床。她便静静地立在外堂,等着向长公主奉茶。 慕容瑾妍是在五更天的时候醒来的,夕云将她从扶起来道:“换那个上,娉贵人已经等在外面了。” “这么早就过来了?” 夕云一边点头,一边将宫女递上来的漱口水递到慕容瑾妍的手中:“听说是从太和宫直接过来的。” 慕容瑾妍点点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丫头也是可怜,在落缳宫被雎鸠那孩子欺负了那么久,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夕云道:“可不是?那日奴婢从落缳宫经过,无意看见贤妃娘娘正将娉贵人挂在树上羞辱,若换做一般的女子,早去皇上那告状了。” 慕容瑾妍满意地点点头:“愿她一直存着这初心。夕云,替本宫更衣吧。” 夕云道了声“是”,便从架子上取过慕容瑾妍的衣服,为她穿戴起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慕容瑾妍才由夕云搀扶着走出外堂。 “臣妾给长公主请安,愿长公主千岁安康。” 慕容瑾妍便含笑走上前去,牵住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来:“昨儿个夜里太黑,本宫也没看清楚,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标志的人儿。这往后要是诞下龙子,这样貌定然是出众的。” 楚落衣被慕容瑾妍这么一夸,当即红了脸。她缓缓低下头道:“长公主过誉了。” 不一会儿,有宫人端了茶碗走进来呈到慕容瑾妍面前。楚落衣接过茶碗,稍稍后退几步,然后缓缓跪去将茶碗举过头顶:“臣妾给长公主敬茶。” 慕容瑾妍面容慈祥地接过那茶,淡淡抿了一口便交到了夕云的手中。她望着楚落衣开始训诫:“本宫希望你以后恪守宫规,严以律己,尽心尽力侍奉皇上,早日为我慕容家开枝散叶。” 楚落衣俯身磕了个头,道声“是”。 慕容瑾妍又道:“贤妃抚养着大皇子,想必那落缳宫地方有些小。从今日起,你便搬去翎坤宫东偏殿翎福阁吧。” 楚落衣闻言心中一喜,抬起头来,满眸激动地望向慕容瑾妍:“臣臣妾当真可以搬进翎福阁?” 一旁的夕云听见她这么问,不觉笑开了:“娉贵人,长公主岂会同你开玩笑?您赶紧谢恩吧。” 楚落衣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又是俯朝慕容瑾妍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才肯作罢。 楚落衣离开禧祥宫后又去了将芷澜那里。 恰好唐泠正在锦瑟宫陪将芷澜用早膳。 楚落衣一进门,唐泠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微微有些错愕。 楚落衣站在门口,朝将芷澜和唐泠行了个礼:“臣妾给淑妃娘娘和良嫔娘娘请安。” 将芷澜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扶起来:“以后来到本宫这里,就不必讲究那么多礼节了。”说罢,将芷澜又转过身去朝守在一旁的碧桃吩咐道:“再添一副碗筷来。”然后,将芷澜便拉着楚落衣在桌边坐下。 唐泠坐在一旁,眼睛微微一眯道:“娉贵人身上这件大氅可真真是好看。” 楚落衣谦逊一笑,由兰儿将外面的大氅来:“这是今日早上皇上赐给臣妾的,嬷嬷说,好像是去年陈国进贡的。” 在楚落衣刚进门的那一刻,唐泠就认出了她身上的大氅是陈国进贡的。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皇上竟将这么贵重的东西赐给一个小小的贵人。 孔雀氅在陈国,可是只有嫡出的公主出嫁时,王上才赐这么一件。唐泠自己也有一件。她平日里几乎都舍不得穿,此刻看见楚落衣穿着她随意出入,只觉得要多扎眼有多扎眼。因着心里有些膈应,饭也吃不下了。唐泠便放下碗筷,起身朝将芷澜微微福了福身子:“姐姐,妹妹忽然有些身子不适,便先行告退了。” 说罢,不待将芷澜点头,她便领着宛翠离开了锦瑟宫。 看着唐泠离开,楚落衣面上有些惶恐,她忙站自身来低下头道:“淑妃娘娘,都怪臣妾,是臣妾的到来惹得良嫔娘娘不开心了。” 将芷澜握着她的手,又让她重新坐下:“皇上赐你那件孔雀氅本是泠儿母国进贡的,她平日里宝贝得厉害,今日见你随意穿着,自然有些不大高兴。” “那那臣妾将这孔雀氅归还给良嫔娘娘吧。” 将芷澜摇摇头:“既然是皇上赐给你的,那便是你的了,只是今后尽量少在泠儿面前穿了。” 楚落衣闻言,恭敬道:“是。” 直到日上三竿,黎落才从梦中转醒。 “云棉?”因着整夜饮酒,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云棉闻言从外面走了进来:“主子,您叫我?” 第一百五十二章、尽是些乱七八糟的说法! “皇上昨天夜里是否来过了?” 黎落揉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在睡梦中,她隐隐听见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自己的耳边说话。可是奈何眼皮太沉,她睁不开。 云棉有些心虚一笑道:“主子,您睡糊涂了?昨儿夜里是皇上新封的娉贵人侍寝,皇上怎么可能会来伊人宫呢!” 黎落闻言,眸光微微一黯,低下头去自嘲一笑:“我真是傻,怎么会以为皇上会过来。” 片刻,她又道:“云棉,为我更衣吧。” 云棉这才走上前去,为她穿起衣服来:“主子,再过几日就是册封大典,您可准备好了?” 黎落一边由云棉为自己穿衣裳,一边点点头道:“这有什么好准备的?册封的礼服尚衣宫在制,其余事宜都是司礼监在准备。” 云棉闻言道:“主子,奴婢可是听苏大人说,许多妃子在册封礼那夜侍寝,可是这次您与安嫔娘娘,江嫔娘娘和嘉妃娘娘一起行册封礼,这夜里侍寝……” “哎,云棉,你最近怎么越来越啰嗦了?”黎落忽然转过身去点了点云棉的脑袋,“这还没嫁给苏玄影呢,这整日就像个妇女一般操心个没完,若是哪一天嫁给苏玄影了,你还不得操碎了心!” 云棉闻言,撅了撅嘴道:“主子,您就知道取笑我,若是哪一天皇上真的变了心,我看你该怎么办!” 一句话,说得黎落有些难过。这帝王的恩宠能有多久?江姐姐曾经告诉过她,自古帝王最薄情,昨夜宠幸了一个楚落衣,今后还会有更多的楚落衣。而她,终有一天,会面容老去,色衰爱弛,到那时候,慕容璟烨还会像现在这般爱自己吗? 黎落想都不敢想。 待穿戴整齐以后,黎落走出宫殿,看见那光秃秃的梨树下,带着面具的槿若姑姑正坐在矮桌前捣鼓着什么。 黎落满心好奇地走上前去:“槿若姑姑,你在做什么?” 槿若闻声,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朝黎落行了个礼:“主子,奴婢正在磨藕粉。” “磨这些做什么?” 黎落俯下身用手捻了一点送入嘴里。 槿若又重新坐下继续刚才的工作:“以前,皇上最爱吃藕粉枣糕。今日中午,皇上应该会来伊人宫用膳,奴婢便想着教主子学着做给皇上吃。” 槿若面容毫无波澜地说。 黎落在槿若的对面坐下:“槿若姑姑这是在教我争宠?” 槿若未置可否。只是教她做藕粉枣糕的技巧:“藕粉枣糕最关键的是其中藕和枣的味道要均匀混合在面粉之中。所以,要先将藕粉倒进去,然后,再将面粉倒入,最后再将枣泥放进去。再以滚了梅花花蕊的蜜倒进去搅拌……” 黎落看着眼前这一番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有着匪夷所思。 她想,这古人还真是会吃,竟用这么麻烦的步骤去做点心。这手艺要是带到现代,肯定特别挣钱。 想着想着,黎落就走了神。 忽地,她额头微微一疼,黎落回过神来,却见满手面粉的槿若正满脸严肃地望着她:“主子,你分心了。” 黎落吐吐舌头:“反正槿若姑姑你就会做,你做给皇上吃不就成了?” 槿若摇摇头道:“那不一样。” 黎落有着琢磨不透面前这个老妇人。可是黎落又拗不过她,只得敷衍地学了起来。 慕容璟烨在太祥殿处理了一上午的政务,直到肚子不自觉地叫了起来,他才反应过来已至中午。 吴广祥恰巧从外面走进来道:“皇上,该用膳了。” 慕容璟烨捏捏发酸的眉角道:“去伊人宫吧。” “是。” 回罢,吴广祥便令端着午膳候在外面的宫人将午膳送去了伊人宫。 黎落做得藕粉枣糕刚刚放进锅中,便见十几个端着膳食盘子的宫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大太监朝着黎落行了个礼道:“梨嫔娘娘,皇上吩咐奴才们将午膳设在您这儿。” 黎落闻言,忍不住朝外面张望,却没看见慕容璟烨的身影。 “皇上呢?” “皇上说手里还有些未处理完的奏折,待他处理完便过来。” 那太监如实答道。 黎落便道:“那有劳公公了。让他们将午膳传林偏殿吧。” 云锦便上前来引着他们去了偏殿。 慕容璟烨处理完政务,直接领着吴广祥去了伊人宫。他刚走到伊人宫门口,便闻道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慕容璟烨不觉皱了皱眉头,走进伊人宫中。 “今儿做了什么好吃的?朕还未进宫门便闻见了香味。” 在小厨房忙碌着的黎落听见慕容璟烨的声音,忙从里面跑出来拦在慕容璟烨面前:“皇上,您不准进去!” 慕容璟烨在看见黎落的那一刻,“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看看你,都快变成一只大花猫了!” 说着,他执起袖口为她擦了擦脸上的面粉。 “皇上,您先去偏殿坐着,等会儿做熟了,臣妾给您端进去。” 说罢,黎落连推带拉地将慕容璟烨送进偏殿,自己又一路小跑着去了小厨房。 慕容璟烨看着那一抹忙碌的声音,不觉摇了摇头。 她不应该是那种心思深沉的女子。 黎落端着一大盘藕粉枣糕走进来,然后呈到慕容璟烨面前的桌子上。 阵阵香味顿时扑面而来。 “皇上,您尝尝臣妾做得这道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 慕容璟烨刚握起筷子的手倏地一顿。 黎落点点头:“藕粉枣糕太难听了,臣妾又将它加以改造,便做成了这道高山流水。” 慕容璟烨听着倒是新鲜,便执起筷子夹了一口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这高山流水与他从前吃过的藕粉枣糕不尽相同。 香软可口,入口即化。既有藕粉枣糕的味道,又有一种别样的清香。细细品尝,竟真有高山流水之感。 慕容璟烨将筷子放下,抬眸望向她:“说说,你是怎么改造的。” 黎落得意一笑,便将自己做的方法说了出来:“用滚了梅花花蕊的蜂蜜将面粉枣泥和藕粉和在一起之后,臣妾又用从松针上化出来的雪水搅拌,最后再放在松针上蒸。怎么样,味道是不是特别好?” 黎落说罢,一双好看的月牙眼弯成一弯,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慕容璟烨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送进嘴里:“原来那股特别的清香是松针的味道,亏你也能想得出来。” 黎落得意地扬扬眉毛:“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若在做饭上没点儿造诣,得如何抓住皇上的胃?” 慕容璟烨伸手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笑道:“尽是些乱七八糟的说法!” 慕容璟烨在黎落处用了午膳,便又拥着黎落在小炕上睡了个午觉。 “你好好歇着,今儿个晚上朕在过来。” 慕容璟烨起了身,又俯身在黎落额头上印了个吻。 黎落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午休之后的声音有一种别有风情的慵懒之感:“皇上,今儿个夜里您别过来了。” “别人都是巴不得朕去她们宫里,你倒好,朕还没离开呢,就想着不要让朕再来了。” 黎落坐起身来,搂住慕容璟烨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处:“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安姐姐好不容易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皇上您应该多去看看她。前段时间,安姐姐总是把自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我和江姐姐还担心她会闷出病来。” 慕容璟烨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脑勺,叹了口气道:“以前,朕也去看她,可是每次去了,她都对朕板着脸。” 黎落仰起头,望着他:“安姐姐向来就是那般清冷的性子,但是皇上去看她,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慕容璟烨便点点头:“朕听你的便是。” ——分界线—— 许是昨天夜里受了凉,中午午休睡醒之后,安清绾便觉得嗓子有些不舒服。 “安儿。”她哑着嗓子将安儿从外面唤进来,“我觉得身子有些不大舒服,你去请个太医来。” 安儿领了命,便一路小跑着去太医院请太医了。 恰逢今日程秋砚值班,听说是安嫔病了,他便拎着药箱同安儿去了漱玉宫。 “程太医,我这嗓子不打紧吧?” 程秋砚为安清绾把过脉之后,安清绾满心担忧地问道。 于她而言,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莫过于她这副嗓子了。 程秋砚朝她拱了拱手道:“安嫔娘娘早产之后,身子一直就不大好,再加上整日郁郁寡欢,体内余火积压,便这般伤了嗓子。臣为娘娘开了药房,以后每日按这个方子喝药,不出几日,应该会痊愈。” 安清绾这才放下心来:“有劳程太医了。” 说罢,便让安儿塞给他一锭银元宝。 程秋砚忙摆手推辞:“治病救人乃臣之本分,至于这些外来之财,臣无心求。” 安清绾以前只是觉得程秋砚与太医院的其他太医不同,可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今日才发现,那不同的便是品性。 安清绾只得让安儿将银子收回来,又亲自披了衣服送程秋砚离开凝玉轩。 第一百五十三章、他也是个执拗的人! 夜里,慕容璟烨去了漱玉宫。 唐泠正卧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忽地听见外面宫人禀“皇上驾到”。 她忙从榻子上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去迎接,可是她刚走到殿门口,却见慕容璟烨直接去了凝玉轩。 “安嫔几个人也不知是使了什么狐媚功夫,皇上这几日不是去梨嫔那,就是去江嫔那,这会子又去了凝玉轩。” 宛翠一边取了斗篷出来为唐泠披上,一边发着牢骚。 “皇上宠着梨嫔,爱屋及乌,所以安嫔和江嫔受宠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唐泠裹紧身上的斗篷径直走到院中的石桌边上坐下。 “别的宫的娘娘为了让皇上多看一眼,都使尽了浑身的解数,主子您怎么就一点儿也不在意呢!” 宛翠跟上前去,有些着急。 在意吗? 唐泠摇摇头。 她不知道什么是在意。但她肯定的是,她一点儿也不在意皇上。在她看来,宁国的男儿再好,也始终比不过陈国的男子。陈国的男子永远都是温柔多情的,随便一句情话便总能叫人惦记一辈子。 正月十六的月亮依旧如白玉盘一般挂在漆黑的夜幕之中。月光似流水,默默地斜洒下来,在刻着祥云图案的青石砖上绘出斑斑的月影。 恍惚中,唐泠仿佛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的春天。 女孩还挽着未及笄的发型。她爬上御花园的假山,本想望一望宫外面的世界。可是奈何她垫高了脚尖,却始终什么也未看见。 “喂!你可别摔下来!” 不知何时,假山下站着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 那少年可真好看啊。 女孩有着愣神,一不小心便摔了下去,那少年忽然飞身而起,将她接入怀中。 待二人双双落了地,女孩红着脸将他推开。 “你……你大胆!” “反正再过几年你也是要嫁给我的!” 少年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好看的酒窝,一不留神,就醉了旁人。 唐泠轻轻地叹了口气扬起脸望向宛翠:“陆将军还是未娶妻?” 宛翠垂下眼皮,默默地绞着手指道:“去年王上将李尚书家的千金赐给了陆将军,可是大婚那日,陆将军连喜房也未进,便自请去了边境。” “他也是个执拗的人。” 言罢,唐泠便不再言语,只是望着天空中的月亮兀自出神。 不知此时此刻,他是否也在和自己一般,看着同一轮明月? 慕容璟烨刚踏进凝玉轩门口,便听见内寝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守门的小太监本想禀告,却被慕容璟烨伸手制止了。他大步走进内寝,却见安清绾正斜倚在床头,捂着嘴轻声咳嗽。 安清绾见他进来,便要下床行礼,慕容璟烨将她拦住:“既然病了,就不要讲究那些没用的礼节了。” 安清绾淡淡地笑了一下,哑着嗓子问道:“皇上您怎么过来了?” 慕容璟烨在她的床边坐下,伸手将她冰凉的手掌握住:“想着挺多天没过来你这里了,今天得了空便过来了。” “看来是臣妾运气不好,偏偏挑这个时候生病。”安清绾忽然又捂住嘴别过头去咳嗽了几声。 “怎么总是咳嗽?”慕容璟烨皱了皱眉头,又转脸望向一旁的安儿:“请过太医了吗?” 安儿毕恭毕敬道:“回皇上,今儿个下午程太医来过了,说是不要紧,过几天就好了。” 慕容璟烨这才放下心来。 安清绾却又开口道:“皇上,您还是回去吧,臣妾怕将这病过给您。” “不打紧,朕在这儿陪你会,等你睡着了朕再离开。” 说罢,慕容璟烨将她捂热的手放进被子里。 安儿又上前去,扶着安清绾躺下。 直到响起她均匀的呼吸声,慕容璟烨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凝玉轩。 出了漱玉宫,慕容璟烨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见今晚月色正好,便转身去了伊人宫。 黎落还未歇下。慕容璟烨踏进宫门的时候,黎落正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指挥着云锦几个人堆雪人。 大家有说有笑的,好不祥和。 看见慕容璟烨进来,宫人们忙停下手中的动作,朝慕容璟烨行礼。 慕容璟烨挥挥衣袖,大步走到黎落身边。 “臣妾给皇上请安。” 黎落请完安,又扬起一双澄澈的月牙眸望着慕容璟烨:“皇上夜里不是去了安姐姐那里,怎么又来了伊人宫。” “安嫔今日身子不大好,等她睡了,朕便离开了。” 慕容璟烨一边为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一边答道。 黎落闻言,面上立马浮起一抹担忧:“安姐姐她怎么了?” “许是昨儿个夜里受了寒,今日有点儿咳嗽。” “唉,她前段时间总是闷着自己,病了也难怪。” 慕容璟烨忽然伸手刮了一下她冻得通红的鼻子:“你自己都不注意自己的身子,还有心思牵挂别人!太医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少着点寒,你偏就不听!” 黎落嘿嘿一笑道:“臣妾哪有不听话!今日穿了好几层衣裳,手还是热乎的!” 说罢,黎落便将藏在衣服里的手伸出来握上慕容璟烨的手。 慕容璟烨便反手将她紧紧握住:“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罢,便将一众宫人撂在伊人宫,拉着黎落出了宫门。 “哎,皇上,您这是要拉臣妾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慕容璟烨拉着黎落一路小跑着来到倦桥。 二人在桥上停下,扶着桥栏气喘吁吁。 “皇上怎么忽然想起带臣妾来这里了?” 黎落偏过脸去看他。 慕容璟烨指指天空道:“因为这里的月色最好。” 黎落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没有了宫墙宫殿的遮挡,天空中那轮明月显得更大更亮了些。浅浅银辉落在倦桥下的冰湖上,似洒了一湖的金光。 慕容璟烨忽地从袖口里取出一只玉箫,放在嘴边轻轻吹起来。 黎落桥栏上,枕着胳膊望着他。 慕容璟烨吹的曲子是《凤求凰》。黎落跟着那箫声,不自觉地念出声来。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黎落念罢,静静地盯着慕容璟烨的侧脸看了许久,然后她问:“慕容璟烨,去年冬夜,在这里的人是你吧?” 箫声戛然而止。 “吹得也是这首《凤求凰》。那时候我还想,远处那位少年心中有何烦闷,为何这箫声这般哀伤。” 黎落苦笑着低下头。他是在借箫声在思念宣宁皇后吧? “朕以前在安国当质子的时候,就被安皇安置在那里。”慕容璟烨伸手指向玉容宫附近的一座残败的小木屋,“那时候,朕最开心的时刻,便是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入睡的时候。因为那会,朕才能一个人偷偷溜出来在这倦桥上吹会儿萧。” “这座倦桥,是朕的父王为母妃建的。那时候,玉容宫还是母妃的寝宫。父王总是喜欢在闲暇时候,拉着母妃来这倦桥上赏月。有一次,朕与皇姐偷偷跟着他们过来,听见的正是父王为母妃所吹的《凤求凰》。《凤求凰》本来是有两首曲子的,可是,朕只偷着学会了一首,父王与母妃便双双离去了。” 慕容璟烨凝视着远方,淡淡的月光下,他的眸子里盛满了化不开的悲伤。 原来,他是在缅怀自己的亲人。 黎落有些为刚才那一瞬间的嫉妒感到羞愧。 她走到慕容璟烨身旁,伸出手去默默从身后抱住他。 “璟烨,今后,你再想的时候,我就过来陪你。” 慕容璟烨忽地转过身去,将她搂进怀里。 黎落的脑袋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入耳之声,皆是他强有力的心跳。 “黎儿,以后每年,你都陪朕来好吗?” 黎落点点头,环在他腰上的手更紧了些。 第二日,江温尔听闻安清绾生了病,便同秦宛昀一起去了凝玉轩。 “江姐姐,宛昀。” 安清绾由安儿扶着从坐起来,朝着二人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江温尔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关心道:“这好端端地,怎么就病了?” 秦宛昀道:“安姐姐前段时间一直郁郁不乐,怕是积郁成疾了吧。” 安清绾淡淡地笑着摇摇头:“许是前天夜里着了寒。” 她又转头吩咐安儿为江温尔和秦宛昀搬了凳子在床边。 秦宛昀从袖口中取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递到安清绾手中:“昨儿个听说安姐姐生了病,妹妹便去太医院寻了些具有安神功效的茯苓和柏子仁儿,然后连夜赶制了这个荷包,希望对安姐姐的病有帮助。” “宛昀有心了。” 安清绾伸手接过那荷包,然后又递给安儿,让她帮自己挂在床头。 “今后可不准在跟自己置气了。到时候坏了底子,我看你怎么办!” 江温尔握着她的手道。 安清绾笑着看向秦宛昀:“宛昀,你看江姐姐这啰嗦劲儿,想不想个老妇人?” 秦宛昀亦是含笑道:“安姐姐,你别说,还真像!” “还有心思取笑我!”江温尔作势要打她们二人,两人趁势往一旁一躲,江温尔便扑了个空。 她也不恼,收回手,继续和二人说着话。 第一百五十四章、也算得上是狐狸精! <CDATA  楚落衣因着中元节献舞,皇上将其封为贵人,又赐了名号,长公主也做主,翎坤宫的偏殿翎福阁赐给了她,一时之间,楚落衣成了后宫之中风头最甚的人。 暮凉夏看在眼里妒在心里,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弃淑妃而投嘉妃的举动。 这日晌午,暮凉夏用过午膳之后便去了楚落衣那里。 “臣妾给娉贵人请安。” 一进门,暮凉夏便双手交叠搁在腰间恭恭敬敬地朝楚落衣行了个礼。 楚落衣忙上前去将她扶住:“暮姐姐这是诚心笑话落衣呢!” 暮凉夏望着佯装生气的楚落衣,忽地笑出了声:“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可恭喜楚妹妹晋升。” 楚落衣含笑低下头道:“是淑妃娘娘的主意好。” 暮凉夏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妒色,不过又很快被她隐了去。 她牵住楚落衣的手,朝着殿中走去:“听着你今儿要搬过来,我便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楚落衣同她一起在桌前坐下道:“都已经拾掇好了,今日晨起长公主派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宫人,不一会儿便都收拾好了。” 暮凉夏闻言,抬眼在这屋子里环顾了一周,只见这屋中的物什都是顶好的。甚至比有些嫔位主子宫里的东西都精致。 单说那正堂里面那扇用蚕丝织成的屏风,便是价值连城。 “啧啧,这皇上可真是宠着你。”暮凉夏起身走到那屏风边上,伸出手指顺着那金线绣成的花纹勾画着,“你瞧瞧这金线绣成的喜鹊,就跟真的似的!” 楚落衣满脸谦逊的低下头去道:“这屏风是长公主今日早上命宫人们抬过来的,说是以贺我乔迁之喜。” 暮凉夏收回手,转过身去满脸艳慕:“虽说妹妹之前在贤妃那儿没少受气,可是如今,你有皇上和长公主的宠爱,之前所受过的委屈也就值了。” 楚落衣闻言垂下眼睑,脸上浮起一抹悲色:“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可以用这些恩宠换回香儿。可是……” 说着,她便快要掉下泪来。 暮凉夏见她又在为香儿的死难过,便伸手握住她的胳膊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妹妹你就节哀吧。” 楚落衣执起帕子擦了一下眼角道:“从小香儿与我亲如姐妹,若是当初要是不让她陪着我进宫,她现在定还好好活着。” “这天下哪有早知道。这都是命啊。” 暮凉夏拍拍她的后背,拉着她重新坐回到桌前。 忽然,守在门口的兰儿报:“主子,淑妃娘娘身边的碧桃姑娘过来了。” “快快有请。” 楚落衣说着站起身来迎到门口:“碧桃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碧桃先是笑着朝楚落衣行了个礼,又错开身子,亮出身后端着赏赐的几个宫人。 “我家主子说,以贺娉贵人新晋之喜,让奴婢送些赏赐过来。” 说着,便将那些盘子上盖着的红布取下。 有西岳的珊瑚,有大颗的月明珠,还有各种首饰绫罗。 楚落衣一脸受宠若惊地低下头去:“淑妃娘娘的赏赐太过贵重了。” 碧桃笑道:“我家主子说了,娉贵人如今的身份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自然是要挑着配得上娉贵人的赏赐送过来。” 楚落衣谦逊地屈了屈膝道:“那臣妾就多谢淑妃娘娘了。” 碧桃领着宫人刚刚离开没多久,云琅婳,梨落,江温尔,和安清绾的赏赐也接踵而至。 唐泠的赏赐是在近傍晚的时候送来的。 宛翠满脸不情愿地将宫人手中的盒子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件精美的孔雀氅。 楚落衣眼皮一跳,忙低下头去:“这么贵重的礼物,落衣是断然受不起的。” 宛翠心中冷笑一声,暗道:真是虚伪! 她“哐当”一声将盒子盖上,命宫人将盒子放到翎福阁的桌子上,又极不甘愿地朝她行了个礼道:“我家主子派奴婢过来送这个,奴婢只是依命行事。奴婢告退!” 说罢,宛翠便领着宫人离开了翎坤宫。 暮凉夏看着宛翠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装着孔雀氅的盒子一脸莫名其妙:“这良嫔娘娘平日里温驯贤良,却不曾想身边的宫人竟这般不知轻重。” 楚落衣轻轻地摇了摇头道:“都是我的错。” 说罢,她转身朝屋里走去。 只是她和暮凉夏还未来得及在桌前坐下,外面便传来宫人的禀报声:“贤妃娘娘驾到——” 楚落衣纤瘦的身子蓦地一抖,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暮凉夏知道她心中的恐惧,忙伸出手去轻轻掐了一下她的手背道:“别害怕,如今你有皇上和太后宠着,她不敢把你怎么着的。” 楚落衣心中的恐惧这才稍稍退了些。 关雎鸠扶着冬青的手腕大摇大摆地走进屋中,见楚落衣和暮凉夏笔直地立在桌前,脸上忽地扬起一抹笑意:“呦!暮良人也在呢!” 暮凉夏讪讪一笑,朝她行礼道:“臣妾给贤妃娘娘请安。” 楚落衣也忙跟着暮凉夏一起行礼道:“臣妾给贤妃娘娘请安。” 关雎鸠也不叫她们起来,只是走到二人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抬眸将两个人打量了一番道:“也真是奇了怪了,淑妃和嘉妃向来不和,暮良人和娉贵人感情倒是好得很呐!” 言外之意便是你们一个投靠嘉妃一个投靠淑妃,却在这儿演什么姐妹情深。 楚落衣咬了咬嘴唇,鼓着勇气问道:“不知贤妃娘娘今儿过来是为何事?” 关雎鸠勾了勾嘴唇,斜了她一眼道:“娉贵人新喜,本宫岂有不来道贺之礼?”说罢,她便喊了候在外面的宫人进来。 “这宁国的冬日向来寒冷,便想着赐你一张狐皮,改日让尚衣宫为你改件披风。” 楚落衣屈了屈膝道:“多谢贤妃娘娘。” 关雎鸠那双小眼睛里闪出一些打趣的光,朝着宫人拖得盘子努了努嘴:“娉贵人先别急着谢本宫,先过去看看那狐皮你喜不喜欢。” 楚落衣闻言,道了声“是”,便走上前去将宫人手中托盘的红布揭开。 “啊——” 在看见盘子里的东西时,楚落衣大叫一声,狼狈地摔在地上。 暮凉夏闻声望去,只见那木托盘里放着的是一块连狐狸头一块剥下来的狐狸皮,那洁白的皮毛上还沾着殷红的鲜血,难怪楚落衣会吓成那样。 暮凉夏忙走上前去,将受到惊吓的楚落衣扶起来:“楚妹妹,你没事吧?” 楚落衣喘着粗气摇摇头。 一旁的关雎鸠却捂着嘴笑了起来。 “娉贵人,你这胆子可真真是小啊!” 楚落衣强忍住心中的委屈低头道:“贤妃娘娘见笑了。” 关雎鸠那双小眼睛却忽然笑意全无,她走到那木盘边上,望着那狐狸皮道:“这狐狸本是快要成了精的,不料却落在了本宫手里。本宫只能扒了她的皮,赐给娉贵人。” 她说着,朝楚落衣凑近一步道:“因为……这快要成了精的狐狸,也算得上是狐狸精!哈哈哈哈——” 说罢,她便大笑着离开了翎福阁。 楚落衣望着搁在桌子上的狐狸皮,双腿一软,若不是暮凉夏扶着她,她就摔到地上了。 暮凉夏看着满脸恐慌的楚落衣,心中竟觉得有些痛快。但她还是装作关心的样子握住她的手道:“这贤妃娘娘也真是欺人太甚了!” 楚落衣攥紧手中的手帕,忽地就掉下泪来:“也不知道是我前世做了什么孽……” ——分界线—— 本来黎落,安清绾,江温尔和云琅婳的册封典礼是在中元节之后的十天举办的。 可是,安清绾自那日生病之后,一直不见好转,就连程秋砚也没找到病因。 于是,慕容璟烨便下令将安清绾一人的册封礼推后,其余三人的册封礼照常进行。 册封礼当夜,慕容璟烨本是想去黎落宫里过夜的,但是他在岔道口徘徊了一阵儿,又转身去了碧琅宫。 云琅婳本要歇着了,听见外面宫人禀报说“皇上驾到”,她连外裳也没顾上穿,只着了身中衣便跑出门去。 “皇……皇上,您来了。” 慕容璟烨见她出来,微微皱了皱眉头,将她搂进怀中:“这大冷天的,怎么就这样出来了?” 云琅婳忍着眼皮的酸涩道:“臣妾高兴过来了头,一时忘了穿衣。” “都是生了孩子的人,还跟着孩子似的!” 慕容璟烨点了点她的脑门,便拥着她进了殿。 “皇上,您用过晚膳了吗?” 云琅婳仰起脸问他。 慕容璟烨道:“已经用过了,不过处理了这么久的政务,朕倒又有些饿了。” 云琅婳忙吩咐若晓去做点宵夜进来。 慕容璟烨拥着她在桌前坐下,昏暗的烛光下,云琅婳看起来竟有些消瘦。 慕容璟烨轻轻捏了她的手一下道:“瘦了。” 云琅婳忍着眼中的泪水低下头道:“难为皇上还惦记着臣妾以前的胖瘦。” 慕容璟烨将她额前的刘海儿撩到两边,捧住她消瘦的小脸道:“难为你了。” 难为她与亲子分离,难为她忍受着他这段时间对她的冷落。 云琅婳含泪摇了摇头:“只要皇上心里还有臣妾一丁点儿的位置,臣妾就不觉得为难。”> 第一百五十五章、不是来受你这些虚礼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不是来受你这些虚礼的。 慕容璟烨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没再言语。若晓端了夜宵进来,两人又吃了点夜宵。 云琅婳望着身边这个眉目静安的男子,只觉得已经有好久没有同他这样一起吃一顿饭了。 上次本来皇上要留在自己这里用膳,却因为梨嫔落了水而匆匆离开。 后宫中的女人,所思所想所念,全都只是那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为了博他青睐,不惜学着争宠学着算计。她们也曾幻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可那只不过是一场奢望。 今夜,慕容璟烨虽留在了碧琅宫,可是他却并未碰云琅婳。 云琅婳躺在床里边,望着背对着自己睡去的男子,眼里的泪一滴接着一滴,打湿了绣着戏水鸳鸯的枕头…… 安清绾的病并没有像预期那样好起来,而是一天比一天严重。到后来,她竟连床了下不了了。 黎落和江温尔几乎每天都去凝玉轩陪着她,只是,大多数时间,安清绾都是睡着着的。偶尔会醒来,陪着黎落她们说一会子话后,又沉沉睡去。 从凝玉轩出来,黎落不禁红了眼眶:“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病成这样了呢?” 江温尔亦是眉头紧锁:“程太医说,他用的药都是对着清绾的症状的,可是却不知为何,她的病迟迟不见好。” 一旁的云棉回想起前两日从别的宫人那里听来的话,说道起来:“安嫔娘娘真是苦命。宫里人人都说,这安嫔娘娘的病就跟当年慎嫔娘娘如出一辙。” 黎落闻言,眼皮忽地一跳,轻轻训斥云棉:“这种话可不准瞎说!” 慎嫔那病,都说是要命的命。 江温尔轻轻地捏了捏手中的帕子道:“你也别训云棉,她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黎落哽咽了一下道:“江姐姐,你说安姐姐会不会也……” “不会!”还未等黎落说完,江温尔立刻出声将她心中的担忧否定,“一定不会的!清绾才十八岁,她还有许多大好时光。” 像是在说给黎落,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两人分开之后,江温尔让忆秋去太医院请程秋砚去了锦华阁。 “伯之,清绾那病……还能治吗?” 一声伯之,叫得急切。 程秋砚微微一愣怔,忽地俯身拱手道:“臣本是有十足十的把握治好安嫔娘娘,可是如今,臣也回天乏术了。” 江温尔闻声,连连后退几步,直接跌坐在身后的双扶椅上,面若死灰。 入春那天,安清绾精神头稍稍好了些,便要安儿为自己梳妆,说是想要出去走走。 安儿蹲在床边,握住安清绾的手恳求道:“主子,现在刚刚入春,乍暖还寒的,奴婢怕您这身子受不住,等您的病好了,奴婢再陪您出去好不好?” 安清绾吃力地闭了闭眼睛:“云影苑的红梅快要开败了吧?我想再去看看。” “主子……” 安儿甚至带了哭腔,可是安清绾却执意要出去。 “这怕是我最后一次了……” 听她这么说,安儿忍在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大滴大滴地落在盖着安清绾双腿的锦被上。 最终,安儿还是扶着羸弱的安清绾去了梅林。 果然,那一林子的红梅,全像是完成自己使命似的,蔫成一片。 安清绾颤抖着双手捧住枝头的梅瓣,却不敢稍微用一点力。 她望着枝头残梅喃喃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人生世事,最终不过只有香如故……” 安儿站在她身旁,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淌满了泪水。 林中忽然传出一阵悦耳的琴声。 琴音铮铮,气势磅礴。 安清绾不自觉地闭了眼,阵阵琴声如行云流水般萦绕在耳边。 安清绾仿佛听见了初春时节花开的声音,又似乎听见了山泉潺潺,冲刷青石的声音,也好像听见了风吹树林的沙沙声。 她驻足听了许久,直到琴音停住,她才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在安儿的搀扶下朝云影苑外面走去。 南枃桪默默地出了桃林,望着主仆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露出些许同情的情绪。 初春时节,慕容瑾妍在各宫赏了几盆迎春,寓意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江温尔被封了嫔,慕容璟烨将碧琅宫旁边的江宁宫赐给了她。 她搬到江宁宫的那日,各宫嫔妃纷纷过来道贺。但因着牵挂安清绾的病情,江温尔敷衍着接待了几个人,最后便干脆以身子不适为由,推了所有人的造访。 锦瑟宫中,蒋芷澜独自坐在那出了新芽的杏树下,一人默默地饮着一壶清茶。 碧桃从殿中取了斗篷想为她披上,却被她止住。 蒋芷澜将手中描着青花的茶杯转了几圈,又放下,眉间的愁绪似是越堆越浓。 “碧桃,你说,这锦瑟宫像不像是一座冷宫?” 碧桃见自家主子这般问,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本是初春,一切本该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模样,可不只为何,这锦瑟宫依旧暮气沉沉,没有丝毫生机。 碧桃只得俯下身子,安慰她道:“主子,您又胡思乱想了。” 蒋芷澜嘴角露出一抹自嘲:“江嫔没搬出去之前,本宫还总是奢望着,皇上去她那里的时候,哪一天会不会也就忽然来到我这锦瑟宫?可是如今,本宫却是连幻想的机会都没有了。” 蒋芷澜本以为在这后宫之中,自己是最懂皇上的人。她以为,只要皇上心里还爱着宣宁皇后,就一定不会冷落自己。可是,到头来,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可笑。 她和云琅婳关雎鸠斗了许多年,如今,她妃位加身,又掌握着六宫之权,可是她却开始羡慕起楚落衣。 哪怕她只蜷居在翎坤宫小小的偏殿里,却能每天见到皇上。 明明去年,她还是这后宫中最受宠的人,可是为何这一切说变就变了?她日日想,夜夜想,可是至今也没想出个缘由…… 碧桃见她又这般多愁善感起来,便开口转移话题:“主子,奴婢听说,那安嫔像是得了和慎嫔一样的病。” 蒋芷澜转过脸去,望着碧桃:“怎么会这样?” “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中元节那几天,安嫔像是着了寒,可是慢慢地病情却越来越严重,那漱玉宫的人,都说那病情像极了慎嫔。” 蒋芷澜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若说慎嫔一人得了那古怪的病是偶然所致,可是连带着安嫔也得了那病的话……这事情怕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主子您的意思是……有人谋害?” 蒋芷澜摇摇头,将小指上的银护甲转了一圈道:“本宫也只是猜测而已。这些年,本宫寻遍了医治慎嫔的法子,可是却始终没有起色。” 忽地,蒋芷澜从石凳上站起身来:“碧桃,随本宫去一趟华清宫吧。” 碧桃俯首道了声“是”,又走上前去将搭在手臂上的青狐毛斗篷披在蒋芷澜身上,这才扶着她出了锦瑟宫。 华清宫,如它的名字一样,一年到头,始终都是冷冷清清的。自从南槿安得了那病,后宫众人便很少来这里了。 蒋芷澜望着宫院中几欲过膝的枯草,只觉得无限唏嘘。 当年这华清宫,是多么的热闹,如今却是这般门可罗雀。 就在蒋芷澜站在宫门口叹惋不已之时,宫殿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端着水盆的乔月从里面有了出来。 看见蒋芷澜,她微微错愕了一下,又忙上前去,朝她行了个礼道:“奴婢给淑妃娘娘请安。” 蒋芷澜在院中环顾一周问道:“何故这院中这么多杂草?怎么都不让宫人打扫?” 乔月心中冷哼一声,暗道:真是虚伪! 但她还是俯身淡声答道:“回淑妃娘娘的话,自从我家主子失势之后,这宫里的人都渐渐投奔了他处,后来,又因着去年程太医在主子的药中查出勾吻之后,奴婢便将最后剩下的几个宫人遣散了。如今,这偌大的华清宫里,只剩下奴婢和主子两个人了。” “什么!你家主子身为嫔妃,身边就只你一个伺候的宫人?这些个狗奴才!” 乔月闻声不觉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冷声道:“淑妃娘娘,这一切不正是您所希望的吗?又何必在这儿假惺惺的!” 蒋芷澜身后的碧桃见她这般说,上前一步怒斥道:“大胆!怎么跟淑妃娘娘说话呢!” “碧桃。”蒋芷澜轻轻喊了碧桃一声,示意她退后。 碧桃只得狠狠瞪乔月一眼,退到了蒋芷澜的身后。 就在此时,殿中忽然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乔月,是谁在外面?” 不等乔月回答,蒋芷澜便径直走进殿中。 南槿安朝门口望去,只见蒋芷澜一身华服,站在逆光的方向,有些刺眼。 南槿安伸手在眼前挡了一下,待眼睛适应了之后,她才趿着鞋子下了床:“臣妾给淑妃娘娘请安。” 蒋芷澜立在她面前,因着逆光,叫人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慎嫔,你起来罢,本宫今日过来,不是来受你这些虚礼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乔月忙上前去将南槿安扶起来,然后又扶着她重新在床头靠下。 “不知淑妃娘娘今日造访,有何贵干?” 南槿安低垂着眼睑,望着锦被上的绣花。 碧桃在殿中寻了个凳子放在床边,然后扶着蒋芷澜坐下。 “本宫今日过来,是想问问你生病的前一日,除了本宫偷偷下在膳食中的麝香,还吃了什么?” 蒋芷澜亦是低头望着自己衣服上的花纹,不抬眸与她对视。 时隔多年,两人再次这般相对而坐,只觉得无比尴尬。 那日因着册封礼服一事,蒋芷澜被废了嫔位,降为良人。 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蒋芷澜忍着被欺骗和背叛的暴怒,买通了御膳房负责南槿安膳食的小太监,然后将磨成粉的麝香放进了南槿安的粥里。 那时候,她满心想着,你既然这般害我,那我便加倍奉还给你。可是时隔这么些年,蒋芷澜却并不好受。 许是老天爷的惩罚,纵使她从前那般受宠,肚子却愣是没有一丁点儿的动静。 南槿安淡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蒋芷澜把玩着手中的银护甲道:“若是本宫说,当年除了在你粥里放过的麝香粉之外,本宫再没在你的膳食中动过手脚……”顿了一下,她又继续道:“或许,你这病可能是因为食了那下了麝香粉的粥,但也可能是别人所害。” 南槿安虚弱地闭了眼睛,待蒋芷澜说罢,她才缓缓睁开眼,那双好看的眼睛,因着这么些年病痛缠身,也不见了当年的灵动。她眼神浑浊地望着窗边那几盆迎春道:“那粥,我根本就没有喝。” “什么?”蒋芷澜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满脸吃惊地望着她。 怎么可能?那麝香粉明明是她亲手放进她粥里的…… 南槿安忽然转过脸,扬起头望向她:“那日我胃口不适,便叫御膳房撤了那天的膳食。” “可是……可是……” 蒋芷澜一连说了好几个“可是”,可是什么,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南槿安又道:“不管你信不信,你那册封的礼服,也并不是我动的手脚。可是,那日,册封礼服是在我这里被动了手脚的,所以,终归是我欠了你的。” 蒋芷澜有些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 她没有喝那碗粥……那她这些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里的愧疚算是什么? 那件礼服也不是她动的手脚,那她这么多年的憎恨又算是什么? 那一瞬间,蒋芷澜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就像个笑话一般。 实际上她也确实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原来你没有喝那碗粥……哈哈哈哈,原来,那礼服也不是你动的手脚……哈哈哈哈……” 笑够了,蒋芷澜又忽地严肃起来,她伸出手直直指向南槿安厉声道:“南槿安!你以为你这般说本宫就会信了你吗?本宫告诉你,本宫不信!不信!” 南槿安却露出一个苦笑道:“你觉得如今,我还有什么理由再骗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信也由你,不信也由你。于我而言,却是什么意义也没有了。” 说罢,南槿安静静地闭了眼睛:“淑妃娘娘,臣妾有些乏了,您请回吧。” 说着,她便躺在床上,面朝墙壁,留给蒋芷澜一个冷漠的背影。 床边的蒋芷澜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可她最终还是作罢,扶着碧桃的手,缓缓走出了华清宫。 “碧桃啊,本宫是不是很可笑?”出了华清宫,蒋芷澜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头顶一隅天空。 早春三月,浮云淡淡,柔和的阳光洒遍宁宫的每一个角落,可是,蒋芷澜却觉得比任何一个冬天还要寒冷。 碧桃低着头,轻轻地咬了下嘴唇:“主子,您不必自责,这些年,您为了慎嫔的病,也没少废心思。” 蒋芷澜摇摇头:“碧桃,你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好好的两个人如今会变成这样?” 说着,蒋芷澜眼中便有泪淌下来。 她执起袖口,也不顾形象,直接朝脸上抹去,可是那泪水却像是怎么也流不完似的,越擦越多。 这些年来,碧桃甚少见她哭过。碧桃明白,她是真的在乎这份姐妹情,若不是在乎,她当年也不会因为礼服的事直接和慎嫔绝了交。若不是在乎,她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为着慎嫔的病情愁眉不展。这些,她从来都没有说过,可是碧桃都懂。 这么多年的委屈,悔恨,遗憾齐齐涌上蒋芷澜的心头,她就这样现在华清宫的门口,泣不成声。 而华清宫中,蒋芷澜离开以后,南槿安又缓缓地转过身去,红着眼睛望着乔月:“乔月,你说,当年若是本宫没有和父王的车架走散,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乔月亦是满眼通红,伏在她的床边道:“主子,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南槿安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是啊,都是上天的安排,这上天,最是会捉弄人了。” 说罢,她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乔月:“今日蒋淑妃怎么忽然过来问起当年之事?” 乔月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宫中今日倒是传皇上的新宠安嫔得了和公主您一样的病,怕是蒋淑妃是因着这个事而来的。” “哦?”南槿安眸中现出一抹疑惑:“难道,她也是为人所害?” 乔月闻言面色忽地一变:“公主,您说,那个害安嫔的人会不会和害您的是同一个人?” 南槿安默默思量片刻道:“明日随本宫去一趟漱玉宫吧。” 乔月低了头道:“是。” 宇文冉谋反的心思越来越明显,近日早朝上,他频频出口同慕容璟烨顶撞,可是慕容璟烨虽有心除他,奈何时机还未成熟,慕容璟烨也只能暂时忍耐着。 因着要收集宇文冉的罪证,这些日子,宫中也时常不见苏玄影的人影。 今日夜里,苏玄影忽然带着暗月偷偷去了太和宫。 “这几个月来,可有收获?” 慕容璟烨坐在案前,将手中的折子合上。 暗月拱手道:“这几个月,卑职一直在收集宇文冉的罪证,迄今为止,卑职手中的证据足以将宇文冉抄家灭门,只是他与陈国勾结一事,卑职还未掌握足够证据,若是皇上想除去陈国,怕是还需要再等些时日。” 慕容璟烨手指轻轻地击打着桌面,沉默许久,他才抬起头来道:“暗月,从今天开始,你只给朕盯紧将军府就够了。苏玄影,你去带几个人去一趟陈国。”说着,他起身走到书架旁,从里面一个小暗格里取出一块令牌交到苏玄影的手中:“这是宁国的碟者令,有了这令牌,朕安插在陈国的碟者便可以随时听你差遣。明日一早你便动身,朕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必须将陈国与宇文府勾结的证据找出来。” “是!” 苏玄影朝着慕容璟烨拱了拱手,便与暗月一齐离开了太和宫。 慕容璟烨揉揉发酸的鼻尖,拿起手边的折子继续看了起来。 吴广祥忽地从外面走进来道:“皇上,已经三更天了,敬事房的人已经在外面等了又一个时辰了。” 慕容璟烨放下折子,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夜已深了。 “去伊人宫吧。” 吴广祥领了命,便让宫人去叫了步辇过来。 慕容璟烨穿好外裳,上了步辇,由宫人抬着直接朝伊人宫去了。 慕容璟烨本以为黎落早已歇下了,可是他进了伊人宫,才发现里面分外亮堂。宫里的人没有丝毫休息的迹象。 慕容璟烨听宫人说黎落在偏殿,便领着吴广祥去了偏殿。他走进去的时候却见黎落带着云锦云棉二人正跪在一蹲佛像前敲着木鱼。 “这好端端地,怎地奉起佛来了?” 黎落闻见声音,蓦地睁开眼睛。她揉揉发疼的膝盖,在云锦和云棉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可是奈何跪太久了,腿有些麻,一时有些站不稳。 慕容璟烨忙上前扶住她:“怎么了?” 黎落有些委屈道:“跪太久,腿麻了。” 慕容璟烨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将黎落打横抱起放在内殿的小炕上,然后伸手放在她的腿上,为她按摩起来。 黎落有些受宠若惊,她伸手抓住慕容璟烨的手道:“皇上,这使不得,有失体统。” 慕容璟烨抬头看了她一眼,拂开她的手,继续为她按摩起来:“这世间女子,也唯有你能受得起朕这般对你。” 黎落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今生唯此,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慕容璟烨一边为她按摩,一边抬起头问她:“你还没告诉朕,这好端端的,为何忽然奉起佛来了?” 黎落低下头道:“安姐姐的病情日日不见好转,臣妾就想着,或许求求菩萨,说不定安姐姐就会好起来了。” “唉。”提到安清绾,慕容璟烨重重地叹了口气,“朕已命太医院的人一起商量救绾卿的对策,相信不出几日,定会有办法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安嫔娘娘她可能不行了…… 春夜深深。许是明天天气…可能不好,那月亮竟躲回到了云层里。 兴庆宫旁边废弃的小佛堂里,印出两个黑色的影子。 “娘娘,您说她们不会发现是臣妾动的手脚吧?” 其中一个人面上现出一丝担忧。 另一个人便伸出手去拍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吧,那玩意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失,到时候,谁又能怀疑到你的头上?” 可是那人心中的担忧却是丝毫未减:“可是……” 另一个人淡淡瞥了她一眼朝小佛堂外面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去:“别想那么多了,待到安嫔一死,再将梨嫔和江嫔一一扳倒,到时候,你便是这宫中最受宠的人了。” 说罢,那人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让人察觉到的笑容抬步离去了…… 剩下的那个人在小佛堂驻足许久后,也鬼鬼祟祟地离去了…… 春夜的风,将那小佛堂门外爆破的灯笼吹得摇摇欲坠,门上糊着的窗纸也被吹得“哗哗”作响。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一般。 黎落和慕容璟烨本来已经歇下了,可是宫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云锦去开了门,却见安儿跌跌撞撞地闯进门来,云锦忙将她扶住:“安儿,怎么了?” 安儿抓住云锦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云锦姐姐,你快去告诉梨嫔娘娘……我家主子她……她快……” 云锦闻言,脸色倏地一白,忙撇下安儿去敲伊人宫的寝殿大门。 在外面守夜的吴广祥拦住她:“云锦姑娘,皇上和梨嫔娘娘已经歇下了。” 云锦满脸焦急地望着吴广祥,有些语无伦次:“吴公公……安嫔……安嫔娘娘她可能……” 黎落慕容璟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从坐起身来。 “吴广祥,是谁在外面?” 吴广祥忙敛去脸上的呆滞,在门外回道:“皇上,安嫔娘娘身边的安儿姑娘来了,说是安嫔娘娘……快。” 黎落本还有些迷怔,她睁开眼睛时刚好听见吴广祥的话,她猛地从坐起身来,睡意顿无。 “怎……怎么会这样?” 黎落愣了片刻之后,便要挣扎着下床:“他们一定都是在骗人,安姐姐怎么会呢?他们都是在骗人,我要自己去看看。” 慕容璟烨忙拉住她:“黎儿,你先别激动。” 黎落却完全听不进他的话,依旧挣扎着要出门去。 慕容璟烨无奈,只得让云锦进来为黎落更衣。 待慕容璟烨陪着她来到凝玉轩的时候,宫人们正站在屋子外面,一脸悲恸。 黎落越过他们,走进屋中,却见江温尔和秦宛昀已经守在床边了。 “江姐姐……”黎落站在门口哽咽着喊了一声。 屋中的人听见声音,都不约而同地朝门口望去,在看见黎落身边的慕容璟烨之后纷纷行了礼。 黎落跑到安清绾床边,却见她闭着眼睛躺在,一张苍白的小脸几近透明。 “安姐姐……”黎落“扑通”一声跪倒在床边忽地就哭出声来。 江温尔俯身拍了拍黎落的后背悲声道:“黎儿,你别这样。” 秦宛昀亦是道:“黎姐姐,你先起来。” 的人像是听见黎落的哭声一般,眼皮轻轻动了动,然后睁开眼睛:“黎儿……” 黎落哭着哭着,忽地顿住了声,她抬起头来,却见躺在的安清绾正望着自己。 黎落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安清绾尚有一些气息。 “安姐姐,”黎落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紧紧握住安清绾的手,“安姐姐,你感觉怎么样?” 安清绾虚弱地摇摇头道:“我没事。” 慕容璟烨见她醒来,也走上前去,俯子握住她的另一只手道:“安卿,你还好吧?” 安清绾难得朝慕容璟烨露出一个微笑:“皇上,您也来了?” 江温尔和秦宛昀退到慕容璟烨和黎落身后,满脸悲色。 “程太医,真的没有办法救清绾了吗?” 程秋砚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微臣日夜研究药方,如今只有些许眉目,只怕安嫔娘娘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江温尔闻言扶着额头后退一步,程秋砚本想上前扶她一把,但看见秦宛昀先伸出手去,便将自己的手迅速缩回来。 安清绾将慕容璟烨和黎落的手交叠在一起,然后紧紧握住二人:“皇上……臣妾依旧记得初见您和黎儿那日的场景。那时,臣妾就感觉,您与黎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黎儿她……她是真的爱您,所以皇上,清绾希望您莫要辜负了她……” 慕容璟烨点点头道:“安卿,朕一定会好好对黎儿。” 安清绾这才满意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就在一屋子人皆是一副生离死别的悲状之时,屋外忽然传来宫人的通报声:“慎嫔娘娘驾到——” 众人皆是愕然。这慎嫔与安嫔素来无所交集,今日到访,却不知安了什么样的心思。 他们心中虽这样想,但谁也没敢将这些疑问说出口,目光只是追随着进来的慎嫔,看看她今日来的目的。 “臣妾给皇上请安。” 瘦骨嶙峋的南槿安在乔月的搀扶下向慕容璟烨请了个安。又将目光投向床榻上的安清绾:“你觉得怎么样?” 安清绾只是淡淡地望着她,没有言语。 南槿安又道:“安嫔,这里的所有人,只有本宫同你同病相怜。所以,本宫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说罢,南槿安将目光转向慕容璟烨,似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慕容璟烨望了一眼的安清绾,见她缓缓地点了点头,慕容璟烨才扶着黎落站起身来,对屋中的众人道:“先出去罢。” 众人只得将南槿安留在屋中,默默地退了出去。 南槿安在安清绾的床边坐下道:“起先,乔月跟本宫说,你的病状与本宫的有些相似,本宫还不相信,现在看了,却是信了。只是你这病,比本宫的还要重上几分。看来,那人是想尽快取了你的性命。” 安清绾转眸望向南槿安,吃力道:“慎嫔娘娘是说……有人想取我性命?” 南槿安点点头:“本宫虽知你我同被一人陷害,却不知那人是谁。乔月把华清宫的宫人遣走以后,翻遍了整个华清宫,最终在本宫的床榻下翻出了丹砂。” “丹砂?”安清绾眼中升腾起些许疑惑。 “对,丹砂。这种东西,遇高温容易融化,由此渐渐身体,最终叫人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南槿安曾经让乔月查便了大量的典籍,才得知那种东西叫丹砂,且能致命。 安清绾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慎嫔娘娘,我这条命不要紧,可是,我怕那人害死我之后,又会对江姐姐,黎儿和宛昀她们三个下手。” “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坚持到程太医制出方子。” 南槿安在她耳边低声道。 安清绾点点头,又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南槿安轻轻地拍了拍她,然后道:“累了就先歇一会儿,但一定要醒过来。” 她话音刚落,耳边便响起了安清绾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南槿安站起身来,目光不禁被安清绾床头的那个荷包吸引过去。 只见那荷包绣得十分精致,若是没有个五六天的功夫,是断然绣不成那个样子。可是,不知为何,直觉告诉她,这个荷包里肯定有着古怪。 这样想着,她伸手将那荷包取下,藏进了袖口之中。 凝玉轩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南槿安从屋中缓缓走出来,径直走到程秋砚面前:“程太医,安嫔求生之望尚存,望程太医尽力为她续命。” 程秋砚朝着南槿安拱了拱手道:“臣自当尽力。” 南槿安点点头,又朝着慕容璟烨行了个礼道:“皇上,臣妾身子不适,就先告退了。” 慕容璟烨点点头,南槿安便扶着乔月的手离开了漱玉宫。 慕容璟烨又朝着众人道:“从今日起,太医院所有太医在凝玉轩日夜轮守,其余人,都散了吧。” 众人闻言,齐齐朝着慕容璟烨行了个礼,便相继离开了漱玉宫。 南槿安回了华清宫后,让乔月取了把剪刀,然后将那荷包顺着针脚剪开,然后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进桌上的盘子里。只见那堆药材之中俨然和着一大块丹砂。 乔月身子一怔道:“那人莫不是与安嫔交好的人?” 南槿安摇摇头道:“这荷包的主人与安嫔交好,可这里面的东西,却不一定是荷包的主人放进去的。但也有可能是这荷包的主人投靠了那人。” 乔月道:“公主您有什么打算?” 南槿安道:“现如今,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没有证据,一切都是徒劳。乔月,明天,你先去打听一下这后宫之中,都有谁与安嫔交好。” 乔月又道:“主子,您这是打算将这件事查下去了?” 南槿安勾了勾唇道:“本宫装了这么多年病,就等着有朝一日,那人露出马脚,如今这事有了眉目,本宫怎能不顺着竿子将那人揪出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算不算是欺君呢? 第二日夜里,南槿安派乔月去了一趟云影苑。 南枃桪正坐在抱月殿的破桌前调着琴弦。见乔月进来,他抬头望了一眼道:“乔月,她怎么样了?” 乔月朝他行了个礼道:“回世子,公主已将那害人的东西取走了,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单凭她的造化了。” 南枃桪点点头道:“这后宫中的女子,有时候比男子还可怕。” 他想起那夜,在树上无意间听到的对话,皱了皱眉头,对乔月道:“有天夜里,本王无意间听见两个女子的谈话,其中一个女子好像是什么‘宛贵人’,另一个女子是什么‘良嫔’。” 乔月面上现出一抹凝重之色:“她们都谈了些什么?” 南枃桪一边回忆,一边道:“那个良嫔好像掌握着宛贵人的身世之谜,说那宛贵人是左丞相的庶女。” “什么?当今左丞不是只有一个嫡女吗?而那宛贵人明明是礼部尚书秦牧之女。” 南枃桪摇摇头道:“本王也不甚清楚,只是听见她们这样说。哦,对了,还有,那良嫔还说梨嫔落湖一事,是那宛贵人设计的。” 这可算得上是天大的消息了。 乔月虽与南槿安长居华清宫中,但对于外面的事,她却是一清二楚的。 那宛贵人向来与梨嫔交好,却设计她落湖,那安嫔的荷包若也是宛贵人送的的话…… 乔月忽然觉得有些明朗了。 她朝着南枃桪拱了拱手道:“世子,奴婢先回去了。” 南枃桪点点头道:“去罢。好好照顾皇姐。” 乔月称了声“是”便离开了抱月殿。 蒋芷澜自打从华清宫回去之后,便病倒了。 她躺在床上,昏迷之时,嘴里却念念叨叨地说着胡话。 “原来不是你……” “为什么会这样……” “南姐姐,你能帮澜儿描眉吗……” “南姐姐,澜儿好像喜欢上皇上了……” 昏迷中的蒋芷澜仿佛回到了自己初入宫那年的春天。 宁宫中的山茶花开满了宫廷,洁白的颜色,铺满了宁宫里的每一条路。那时她初入宁宫,对于这个陌生的地方充满了好奇。 于是,有一天中午,她便趁着休息的空当偷偷地溜出了玉容宫。她一路游玩不知不觉便到了华清宫门口。 她不经意间朝着宫中瞧了一眼,却被庭院中央那盆茂盛的贴梗海棠吸引住了。 她虽然见过贴梗海棠,却从未见过这么大盆的。 那时,南槿安正从外面回来,见她在宫门口张望,便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你是谁呀?” 那时候,蒋芷澜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可真是好看呀!眉眼弯弯的,笑起来还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蒋芷澜有些看呆了。南槿安身旁的乔月便上前来呵斥她道:“真真是没规矩!还不向慎嫔娘娘请安!” 她回过神来,忙朝她行礼。南槿安却又再次开口:“看你的打扮,像是今年新进宫的秀女,你叫什么名字?” 蒋芷澜便毕恭毕敬地答:“臣妾蒋芷澜。” 南槿安眼中像是闪现出一抹欢喜的光:“可是右丞蒋文正之女?” 蒋芷澜又道:“正是。” 南槿安笑着将她扶起来来,道:“本宫今日见你,总觉得与你有些投缘,这支簪子便送你了。” 说罢,南槿安将自己头上那支景福长锦簪取下来插进她的发髻中:“以后遇到什么难事。便过来寻本宫。” 蒋芷澜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笑着点了点头。 …… 碧桃看着自家主子在昏迷中泪流不止,便取下腰间的帕子为她拭泪,可是她眼中的泪却像是怎么也流不尽似的。 宫人去寻了太医过来,太医只道:“淑妃娘娘是因为心中积郁成疾,再加上肝火旺盛,难免有些急火攻心。修养几日便好。” 碧桃知道自家主子是因为一时之间知道当年的真相,有些接受不了,便这般病倒了。 她本想去华清宫请慎嫔过来,可是一想慎嫔自己如今也是疾病缠身,便又作罢。 后来,碧桃再三思量,最终,她去了太祥宫,她想着,也去皇上去看看主子,主子说不定就好了。 慕容璟烨正与黎落在太和宫的偏殿用午膳,吴广祥便在门外报:“皇上,淑妃娘娘身边的碧桃姑娘求见。” 慕容璟烨喝了一口酸鱼汤道:“让她回去罢。” “可是,她说,淑妃娘娘高烧昏迷不醒……” 慕容璟烨顿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碗抬起头来:“高烧不醒便去请太医,朕又不会看病!” 吴广祥听出了慕容璟烨口气中的不悦,忙拱了拱身子转身离开。 黎落顿了筷子,道:“皇上,您何不去看看淑妃娘娘。” 慕容璟烨冷哼一声,夹了一口菜放进黎落碗中:“从去年开始,那宇文冉便与陈国相互勾结,暗自策划着谋反。他们与宫中的人里应外合,想下毒害朕,不料却毒死了皇后。” 黎落闻言,刚夹到嘴边的菜“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皇上您是怀疑……淑妃同宇文将军勾结,给您下毒?” 慕容璟烨点点头:“淑妃向来与良嫔交好,那良嫔又是陈国公主,朕不得不防。” 黎落听罢,只觉得浑身的血凝住一般。她原以为,作为男子,拥有后宫佳丽三千,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做皇帝也有做皇帝的苦恼,他得日日夜夜防着枕边的人,保不准哪天一个不小心,便栽在了她们手中。 孤家寡人,可真真是形象。 黎落轻叹一声,握住慕容璟烨的手道:“皇上,无论以后的路,有多么凶险,臣妾都愿意与您一同携手走下去。” 慕容璟烨反手握住她,眉眼含笑道:“朕知道你这辈子定是离不开朕了。” “赶紧吃饭吧。”黎落面色一红,低下头去端起碗往嘴里扒起饭来。 慕容璟烨这才恢复正经,继续吃饭。 碧桃在外面久等不得,只得默默地回了锦瑟宫。 下午的时候,阴沉了半日的天空像是再也抑制不住憋了已久的情绪,流起泪来。淅沥沥沥的雨水,一滴连着一滴,落在刻着祥云图案的青石地板上,将那印出一片片湿迹。 云琅婳坐在窗边,隔着支起的窗户望着外面细细密密的雨帘。 “主子,奴婢为您把这窗户放下来吧?免得您坐在这堂风口子上又着了凉。” 说着,若晓便要将那支起的窗户放下,却被云琅婳止住:“不用关了,左右这点儿风也不冷。” 若晓无奈,只得取了件外裳为她披上。 云琅婳揪住那衣裳,防着它滑下去:“若晓,又是一年春日,你说,这嘉霄何时才能回到本宫身边呢?” 若晓便立在她身后,一边为她捶肩一边低声道:“左右那贤妃也活不了多久了,大皇子迟早是要回到咱们这碧琅宫的。” 云琅婳眉头上扶起一抹愁绪:“前些日子,本宫去落缳宫,那嘉霄又长高了一些,现在也会翻着身地往前爬了,也不知道等他会开口叫‘母妃’的时候,还记不记得本宫。” “会的会的!一定会的。”若晓安慰她道,“这大皇子是娘娘您十月怀胎生下的,母子连心,大皇子终归还是要认回主子的。” 云琅婳点了点头道:“但愿吧。” 她刚说完这话,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难受得厉害。她忙将手捂在嘴边干呕了几声。 “主子,您怎么了?” 若晓紧张地蹲下身去问道。 云琅婳摇摇头道:“胃里不舒服,许是今儿个的午膳太过油腻了。” 若晓沉思了一会儿,面上忽地浮起一抹喜色:“主子,奴婢记得您刚怀大皇子那会儿,也是这样,您说会不会……” 云琅婳闻言,面上一喜,亦有几分不可置信:“不会吧?就册封礼那一夜,就怀上了?” 若晓握了握她的手,起身将那支起的窗户放下:“主子,要不奴婢给您找个太医过来瞧瞧?” 云琅婳稍稍犹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记得不要声张,只说本宫前些夜里有着着凉,身子不舒服。” 若晓点点头:“奴婢知道。” 说罢,若晓便要朝门外走去,却又忽然被云琅婳叫住:“记得,要请程太医。” 若晓有些疑惑,但还是点点头,一路小跑着离开了碧琅宫。 华清宫中,南槿安斜倚在床头翻着手中的医书。 自打她察觉到有人想要取自己性命后,她便开始日日翻看医术,如今也是稍稍学了点儿医术。 “主子,您真打算这么做?这样……算不算是欺君呢?” 南槿安摇了摇头:“若那凶手一日不除,这后宫中就一日不得安宁。先是本宫,再是安嫔,接下来会是谁,咱们谁也不知道。所以,只能走这步险棋了。” 说着,南槿安眼中升起一抹狠色:“若那凶手一日不除,实难解本宫心头之恨!乔月,你去一趟程太医。” 乔月点点头,俯身为南槿安掖了掖被角,便离开了华清宫。 若晓刚到太医院,便与乔月撞了个正着。 两个人朝着彼此行了个对礼,便一齐进了太医院。 “程太医。” 二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第一百五十九章、简直酥了半边心。 程秋砚正坐在方木桌前翻着医书,这段时间,他为了安清绾的病,已连着好几日不眠不休了。听见有人喊自己,他忙抬起头来望向门口,正好看见乔月和若晓一齐踏进门来。 门口的两人相互对视一眼,脸上都挂起淡淡的笑意。 若晓朝乔月微微颔首道:“乔月姑娘,刚才是我先喊出口的,所以……” 乔月回道:“若晓姑娘,虽说先来后到是这么个礼儿,但是治病救人这事,得看个轻重缓急,你说是吗?你也知道我家主子那个病,也耽搁不得,若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我都担待不起。” 乔月这般说着,脸上依旧挂着宠辱不惊的笑意。 “你……”若晓虽有些气恼,但又说不出话来反驳她,只能这样吃了哑巴亏。 乔月见她不言语,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弧度,朝向程秋砚道:“程太医,我家主子忽然身子有些不适,劳烦您过去给瞧瞧。” 程秋砚合了医书,站起身来先是朝着若晓歉声道:“若晓姑娘,微臣就先虽乔月姑娘走一趟了,若是嘉妃娘娘的病不是很严重,便先请李太医过去瞧瞧吧。” 若晓虽有些不情愿,但碍着程秋砚的面子,只得去找李太医了。 程秋砚取了药箱,便同乔月一起去了华清宫。 南槿安正坐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殿中的销金兽炉里,苏和香的香味袅袅溢出,弥漫在整个大殿中。 乔月领着程秋砚走进殿中,程秋砚便拱手朝着榻上的南槿安行了个礼:“微臣给慎嫔娘娘请安。” 南槿安缓缓睁开眼睛,从榻上坐起身来:“程太医,快快免礼,乔月赶紧赐座。” 乔月得了令,从一旁搬了个双扶椅放到程秋砚身边。程秋砚知道南槿安是个直爽性子,倒也没有推脱,直接在椅子坐下。 “娘娘叫微臣过来,是身子有所不适吗?” 南槿安摇摇头,然后抬头看了乔月一眼,乔月会意,出了正殿,不一会儿,便拿着一个小盒子走进来呈到程秋砚跟前:“程太医,您看。” 程秋砚将那小盒子打开,却见里面有一块银色的固体。他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然后衬着手帕将那固体拿起来凑近观察了一阵,才抬起头来:“这是丹砂?又是在华清宫搜出来的吗?” 南槿安摇摇头:“是在凝玉轩搜出来的。” 程秋砚身子一怔,当初看安嫔和慎嫔的病症状相差无几,便也怀疑是由这丹砂所致,可是依云带着宫人将凝玉轩翻了个底朝天,愣是什么也没找到,如今却…… 程秋砚身子一怔:“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南槿安又命乔月将那荷包取过来,递到程秋砚手中:“不知程太医可知这荷包是谁送给安嫔的?” 程秋砚摇头。心中却开始打起了鼓。 因着安清绾生病,他每日都要去凝玉轩请脉的,那日江温尔和秦宛昀去过一趟之后,安清绾床头便出现了那个荷包。 他不太确定那个荷包究竟是秦宛昀的还是……安清绾的。 程秋砚望向南槿安:“慎嫔娘娘,不知可否将这个荷包借给微臣用几天?” “不知程太医要这荷包做什么?” 程太医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微臣不清楚安嫔娘娘究竟吸了多少丹砂,只能从这荷包上推测一下。” 南槿安点点头,也未有什么怀疑,便将那荷包给了程秋砚。 顿了片刻,她又道明今日找程秋砚过来的目的:“程太医,本宫想让您帮着本宫揪出这幕后黑手。” 程秋砚眼皮微微一跳道:“不知娘娘需要微臣做什么?” 南槿安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只需……” ——分界线—— 黎落在太祥殿用完午膳后,慕容璟烨便抱着她去偏殿午休了。黎落不在伊人宫,宫里的宫人们也乐得清闲。 阿羽和蕴儿坐在梨树下的矮桌旁,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闲话家常。 “阿羽姐姐,今儿我去御膳房的时候,那御膳房的总管,就是黄公公,一个劲儿地跟我谄媚,还说什么让我帮他在咱们主子面前多美言几句。你都不知道,那脸上的褶子啊,皱巴得跟一团废纸似的。” 蕴儿一边说,一边学着黄德全的表情,引得一旁扫院子的阿福和祥贵爆笑不已。 祥贵笑罢,又将扫帚拄在下巴处道:“前些天,我去玉容宫那边,那里的宫女知道我是伊人宫里的宫人后,都一口一个‘祥贵公公’,那声音,简直叫人酥了半边心。” 他身后的阿福忽然用屁股顶了他一下道:“别乱想了!就算酥了整颗心也没用!” “哈哈哈哈。”阿羽和蕴儿闻言,更是笑开了花儿。 祥贵脸上一阵火烧,直接朝着阿福摆了摆手:“去你的!” 云棉坐在殿前的台阶上,默默地听着那四个人说笑打闹,却提不起一点儿兴致。 这苏玄影已经离开三个多月了,愣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她真怕他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云锦端了一插着桃花白玉瓶摆到梨树下的矮桌中央,见云棉有些闷闷不乐,她便走到她身旁挨着云棉坐下。 “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 云棉低下头用手指在脚边的青石地砖上画着圈圈道:“许是今天天气不大好。” 云锦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一脸错愕。 旋即,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用手肘碰了一下云棉:“该不会是思春了吧?” 云棉面色一红,轻轻推了她一下:“别乱猜!” “哎哎,你看看,我又没说什么,你脸红个什么劲儿?还说不是在思春,准是在想苏大人了!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女子!” 云棉瞪了她一眼,忽地她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凑近云锦:“哎,我说,锦儿姐,你是不是也有心上人了?” 云锦闻言,心中有些许紧张,脸上却还是故作若无其事地问她:“没有啊,你听谁瞎说的?” “诶?没有吗?”云棉一脸坏笑地望着她,“那天晚上我明明看见你在床上摩挲着一支精致的簪子来着,老实交代,是不是情郎送的?” 云锦隐下眸中的紧张,轻轻拍了云棉的脑袋一下站起身来:“哎呀!云棉,你总是瞎说,我不跟你说了!” 说罢,她转身进了殿中。 程秋砚从华清宫出来,四下望了望,见路上几乎没什么人,便拎着药箱快速朝着江宁宫去了。 忆秋刚从殿中走出来便见程秋砚正在宫门口朝里面张望着。她忙走上前去将他领了进来。 “程太医,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忆秋低声问道。 程秋砚拱手道:“微臣求见江嫔娘娘。” 忆秋朝着寝殿望了一眼道:“我家主子还在午休。” 她话音刚落,却听见殿中传出江温尔的声音:“忆秋,是谁在外面?” 忆秋看了程秋砚一眼,朝着殿内道:“主子,是程太医。” 里面的江温尔又道:“让程太医去前厅等着吧。” 忆秋道了声“是”,便将程秋砚请进了前厅。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穿好衣服的江温尔才扶着问玉的手从里面走出来。 程秋砚本是立在一旁的,见江温尔出来,他忙走上前去行礼:“微臣参见江嫔娘娘。” 江温尔摆了摆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程太医平身,请坐吧。” 程秋砚却不坐,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怎么了?”江温尔望向他。 程秋砚直起身来,面容有些复杂地望着她。过了许久,他才从袖口中取出那个从南槿安那里讨来的荷包呈到江温尔面前:“江嫔娘娘可识得此物?” 江温尔面上现过一抹疑惑,这荷包怎么这么眼熟…… 她忽地想起这荷包不正是清绾刚生病时宛昀送给她的吗?怎么会到了他的手中。 程秋砚见她不语,心中的担忧更甚了些:“江嫔娘娘……” “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这荷包?” 就在程秋砚再次出口之时,江温尔忽然抬头问道。 程秋砚道:“这荷包是挂在安嫔娘娘床头的那个……也是……”程秋砚犹疑了一下,但还是继续道:“也是导致安嫔娘娘生病的的罪魁祸首。” “什……什么!”江温尔心中一惊,忽地打翻了手边的茶杯,滚烫的茶水瞬间溅了她一手。 “啊!”江温尔惊呼一声,程秋砚忽地满脸紧张地朝前一步:“没事吧?” 江温尔抱着被烫红的左手,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咬了咬唇道:“这荷包是宛昀送给清绾的。那日清绾生了病,宛昀便用安神的药材做了这个荷包送给了清绾。可是……可是你怎么说……” 说到最后,江温尔有些急了。 程秋砚闻言,从开始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他本来有些怀疑这荷包也有可能是她的,刚刚从华清宫一路走过来,满心的担忧,又和着淡淡的失望。他害怕,自己深爱着的人会在这风起云涌的后宫争斗中变得面目全非。再加上她刚刚的行为,他那颗心狠狠地揪到了一起。 直到她说清之后,他才放下心来。 第一百六十章、找害她的人索命。 因着生病,安清绾本就消瘦的身子已是形如枯槁。又因着前些日子发了烧,一副好嗓子也因此烧坏了。 刚开始的时候,慕容璟烨还隔三差五地去凝玉轩看看安清绾,后来眼见着她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程秋砚也束手无策,慕容璟烨不忍再看她生命一点点的消逝,便不肯再踏进漱玉宫了。 依云日夜守在安清绾床前,看着自家主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整日愁容满面。 那日程秋砚为安清绾摸了脉,然后走到依云面前摇了摇头:“加紧时间准备娘娘的后事吧。” 说罢,他便默默地退出了凝玉轩。对于程秋砚而言,他一向对自己的医术充满信心的,可是这次,他却无能为力了。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一天天地消失,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这种心情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体会。 程秋砚刚刚退出凝玉轩的时候,便被一直守在外面的宛翠拦住。 “程太医,我家娘娘有请。” 程秋砚便随着她去了漱玉宫正殿。 殿中唐泠正让宫人为自己的手指上涂着蔻丹,殷红的颜色,像指尖滴下去的血。 程秋砚朝着她拱手行礼:“微臣给娘娘请安。” 唐泠抬眸看了一眼殿中的程秋砚,然后挥挥手,打发了涂蔻丹的宫人下去。 “程太医,本宫问你,安嫔妹妹的病,真的已经无力回天了吗?” 程秋砚的身子俯得更低了些:“臣无能。” 唐泠面上露出一抹隐忍的悲色,然后执起帕子擦了擦眼角:“本宫与安嫔妹妹虽很少往来,可是这一年里,大家共同住在这漱玉宫,你说这好好的一个人就没了。” 程秋砚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尔后道:“今日臣还得去给长公主请平安脉,微臣先行告退。” 唐泠只得摆摆手道:“程太医,你快去罢。” 待程秋砚离开,唐泠面上的悲伤便瞬间褪去。宛翠走上前道:“主子,看来这安嫔,是真的熬不住了。” 唐泠冷笑一声:“就算熬不住也是她的命,若她没有入宫,若她不是安禹书之女,就没有这一场悲剧了。” 宛翠抿了抿唇,又继续道:“那主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唐泠道:“剩下的,就交给宇文冉去罢。” …… 安清绾终归是没挨过五月。 这天阳光分外和煦,安清绾的身子似乎也比往常更好了些。 中午她吃了小半碗粥后便由依云扶着躺下午休。可是这一睡,便再也没有醒来。 江温尔和秦宛昀是最先得到消息的。 彼时,江温尔正在院中整理自己亲手晾晒的山茶花瓣,她想着等这些花瓣晒干,便为安清绾做一个枕头。当凝玉轩的宫人带来安清绾殁了的消息时,江温尔双手一抖,手中装着山茶花瓣的箩筐应声而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滴泪自眼中滴落,接着是两滴三滴…… 江温尔推开来传话的宫人一路小跑着朝漱玉宫的方向去。 凝玉轩外,跪着凝玉轩的宫人,他们俯下身,有低低的呜咽声从嗓中溢出,听得人十分压抑。 凝玉轩中,挤满了人。 就连平日里与安清绾几乎没有往来的妃嫔们都来了。 黎落和秦宛昀跪在床边,哭得伤痛欲绝。慕容璟烨蹲在黎落身边,搂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江温尔拨开层层人群,走到床边,跪下身握住安清绾早已冰凉的手。 “怎么会这样……程太医他明明说会尽力的呀……怎么就忽然成了这样……” 一旁的黎落转身搂住江温尔,将脸埋进她的脖颈里,哑着声道:“江姐姐,我是在做梦,对不对?这一切都还是梦?她明明还在元宵节上抚琵琶唱歌,怎么这短短几个月,人就没了呢?” 秦宛昀跪在最边上,低声啜泣着。江温尔的余光瞥见她,眸子倏地冷了一下。 黎落抱着江温尔哭着哭着,忽地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一旁的慕容璟烨见状,心中一紧,忙打横将她抱起来,朝着凝玉轩的耳房走去。 一旁的程秋砚也跟着过去。 “程太医,她怎么样?” 程秋砚为黎落摸完脉,起身朝慕容璟烨行了个礼道:“回皇上,梨嫔娘娘应该是这些日子累着了,再加上因着安嫔娘娘离世,悲痛欲绝,才至于昏迷。不过……” 程秋砚抿了抿唇,又继续道:“不过梨嫔娘娘身体里的寒气仍未消去,待臣开副方子,要让梨嫔娘娘好生调养才是。” 程秋砚的话音刚落,昏迷中的黎落悠悠转醒,她偏过头,望着慕容璟烨和程秋砚的方向道:“反正这身子也好不了了,调不调养又有何妨?” 慕容璟烨闻言,在她身边坐下:“这种话,可不能再胡乱说了,你这身体不仅是自己的,还是朕的,所以,你得听程太医的话。” 黎落没有说话,只是挣扎着转了个身,又枕着慕容璟烨的膝盖躺下:“皇上,安姐姐是真的去了吗?” 慕容璟烨轻轻叹一声,伸手抚了抚黎落的脸:“黎儿,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黎落眼中的泪便大滴大滴地砸下去,沾湿了慕容璟烨那件青海龙袍。 程秋砚朝二人行了个礼,然后默默地退出了耳房。 华清宫中,南槿安正坐在小炕上与自己对弈。 乔月从外面回来,关上门走进去走到南槿安身边。 “公主,安嫔殁了。” 南槿安拿着棋子的手一顿,又轻轻地放在棋盘上:“什么时候的事?” 乔月道:“听漱玉宫的宫人说,是今儿个中午午休,睡着了就再也没醒过来。下午程太医去的时候,就已经没气儿了。” 南槿安抬起头来看了乔月一眼:“别的宫的娘娘们都去过了?” 乔月点点头:“晚膳时分离去的。” “那她们呢?” 南槿安指的是黎落三人。 乔月答道:“据说是梨嫔娘娘哭晕过去了,醒来之后,就被皇上劝着回了伊人宫。在各宫娘娘都离开之后,宛贵人又守了一会儿,因着体力不支,也回去了,如今那里只剩下江嫔娘娘和凝玉轩的宫人了。” 南槿安听罢叫过乔月,凑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乔月频频点头,道:“公主您就放心吧,保证万无一失。” 南槿安笑了一下,又从棋钵里取出一粒白色的棋子放到棋盘上,只见那上面,所有的黑子被白子包围其中,再无翻盘的可能。 南槿安脸上露出一抹厉色:“本宫就不信那人不露出马脚!” 安清绾的丧事是在三天以后办的。 搬安清绾尸体的宫人一早就抬着棺材去了凝玉轩。当他们将蒙着安清绾身体的白布掀开之后,他们面色瞬间变得苍白。 只见床上的安清绾上身穿着一身红缎掐花对襟外裳,下身着一条大红色的金彩绣绫裙,而那张倾城容颜却在一夜之间变得血肉模糊。 “鬼啊——” 宫人们连滚带爬地跑到凝玉轩外。 在耳房休息的江温尔听见外面的喧闹声,缓缓睁开眼睛:“忆秋,外面怎么了?” 忆秋还没来得及回答,问玉便一脸惊慌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主子,不好了,凝玉轩闹鬼了!” 江温尔神色一变,忙从床上坐起身来,她本是暂时在这里休息的,便赶紧掀开被子下了床。 凝玉轩外面,慕容璟烨正面色凝重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宫人们:“说,安嫔的脸,到底是谁划花的?还有那衣裳,是谁换的?” 那些宫人跪在地上,连声道:“皇上,奴才(奴婢)不知。” 为首的依云哭着道:“奴婢昨夜明明为主子换了一身干净的云锦广绫合欢宫装,可是……可是这一大早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旁的关雎鸠忽然用帕子捂住嘴,满脸惊恐道:“该不会是安嫔的鬼魂……臣妾听说,一个人若是死得冤,怨气太重,便会化成着红衣的厉鬼来找那害了她的人索命。” 关雎鸠的话,听得众人身形一震,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寒。 唐泠勉强扯了扯嘴角道:“贤……贤妃娘娘……您可别吓唬皇上……” 关雎鸠冷哼一声道:“本宫可没有吓唬皇上,这可是那些个老人们说得,皇上您不信可以去找几个老人们问问。” 慕容璟烨朝她摆摆手道:“贤妃,别说了。” 他从石凳上站起身来,对着吴广祥吩咐道:“命人去请几个会作法的法师来吧。” 说完,慕容璟烨便离开了。 在那人群中,秦宛昀微微发着抖,暮春时节,愣是有豆大的汗水沿着她的脸颊滑了下来…… 待到安清绾入了棺,众嫔妃便相继离去了。直到最后,只余下黎落和秦宛昀。 江温尔走上前去,执起帕子为秦宛昀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宛昀妹妹是觉得热吗?” 秦宛昀一边发着抖,一边道:“没……没有……臣妾是被贤妃刚刚那些话吓着了。” 黎落伸手握住秦宛昀的手, 第一百六十一章、倒不如明哲保身罢了。 秦宛昀猛地将手收回来,朝着黎落和江温尔道:“两位姐姐,妹妹今日有些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 说罢,不待黎落和江温尔同意,她便扶着翠云的手匆匆离开了漱玉宫。 黎落望着秦宛昀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喃喃道:“今儿个宛昀怎么有些反常?” 一旁的江温尔冷哼一声道:“许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言罢,江温尔便转身走进了凝玉轩。 漱玉宫正殿,一向从容淡定的唐泠竟有些坐立不安。 宛翠上前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中:“主子您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唐泠接过茶杯,捂在手中,有些心神不定。 安清绾一身红衣的模样,就像长在她脑海里一样,怎么都赶不走。 外面夜风徐徐,吹着浅粉色的窗绫微微摆动,一只野猫忽然跳上窗户,打翻了窗台上摆着的一盆紫藤花。 花盆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唐泠身子一抖,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 温热的茶水沾湿了她浅紫色望仙裙的裙摆。 “宛翠,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唐泠下意识地躲到椅子后面,满脸恐惧地望向窗外。 “主子,不过是一只野猫罢了。” 宛翠上前安慰道。 唐泠摇摇头:“不……不……是她在哭……明明是她在哭,她来向本宫索命了。” “主子,不是,主子,根本就没人。” 宛翠蹲下身去,搂住她。 唐泠蜷在地上,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双膝:“宛翠,本宫杀人了。本宫杀人了。” 宛翠紧紧搂住怀中惊恐不安的唐泠,心疼道:“主子,安嫔不是您杀的,是宛贵人,宛贵人才是杀安嫔的凶手!” 唐泠扬起头望着她:“是……宛贵人……对!是宛贵人!跟本宫无关!” 宛翠将唐泠搀扶起来,扶着她进了内寝:“主子,您今日受惊了,好好睡一晚,明天什么事都没有了。” 唐泠点点头,手却一直揪着宛翠的衣角不肯松手。 “宛翠,今夜你陪本宫睡吧。” “主子,您是主子,奴婢怎么能跟您一起睡呢?”宛翠轻轻拍了拍她,“奴婢就守在外面,您有什么事喊一声,奴婢便会进来。” 唐泠这才点点头,松开了宛翠的衣角。 因着江温尔和黎落都在凝玉轩守夜,慕容璟烨又怕黎落身子受不住,夜里便去了碎玉轩。 碎玉轩和凝玉轩都在漱玉宫,万一黎落身子不适,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碎玉轩中,慕子衿正坐在桌边就着微弱的烛光刺绣。自从琉璃去世之后,她便渐渐地不问后宫之事,多数时候便是窝在碎玉轩中靠刺绣消磨时光。 听见宫人禀报皇上来了,慕子衿的手不觉一抖,一不小心,针便扎到了手指。 “呀!”她轻呼一声,却被门外的慕容璟烨听了个正着。 慕容璟烨推开门,走到她面前拉过她的手关心道:“怎么了?” 慕子衿忙将手缩回来,藏到身后,又想着不妥,便又手忙脚乱地朝慕容璟烨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慕容璟烨伸手将她扶起来,又拉着她在桌边坐下。 慕子衿绣了一半的刺绣正搁在桌子上。 上面绣得是双龙戏珠,双龙已经绣得差不多了,隐隐就剩下一颗珠子。 慕容璟烨将它拿起来端详半天,才道:“这是送给朕的吧?” 还未等慕子衿回答,守在一边的安儿便接过话茬道:“皇上,主子绣了好多东西,荷包,寝袍,都在那搁着,皇上不来,她也不肯派人送到太和宫。” “安儿!” 慕子衿轻轻喝了一声,安儿便住了嘴。 她又朝着慕容璟烨道:“皇上,您别听安儿胡说。” 慕容璟烨盯着她,然后捻起她脸颊旁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是她胡说还是你胡说?” 慕子衿低着头,不言语。 “朕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不似现在这般,把什么话都憋在心里。” 慕子衿轻轻地咬了咬嘴唇道:“在这后宫之中,直爽的人终归容易惹祸上身。” 慕容璟烨知道她说得是安清绾。安清绾虽然性子冷淡,但也是个直性子,不像别人那样总有些弯弯肠子。 慕容璟烨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道:“在这后宫之中,唯有你与世无争,在这碎玉轩一片小天地里过日子。” 慕子衿便道:“争又如何?不争又如何?所有的人都在拼了命地往高处走,可是越是高处的人,就越容易成为别人的眼中钉。皇后娘娘是,安嫔娘娘也是,与其那样,倒不如明哲保身罢了。” 她并没有因为身边所坐的人是皇上便时刻小心翼翼的,相反,她只把身边这个男子当成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慕容璟烨诧异于她竟这般直言不讳地将心中所想告诉了自己。别的女子,在他面前,不是奉承他,便是讨好他,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能像这般跟自己推心置腹地聊一会儿天了。 慕容璟烨转脸望向窗外,轻声道:“长公主常年居禧祥宫中,总是希望有个人过去陪她说说话,朕平日里忙于政务,无暇分身,今后,你便替朕多去陪陪长公主吧。” 慕子衿知道他言外之意便是引导自己去寻长公主做靠山,不觉心中一暖,当即起身谢恩:“多谢皇上厚爱,臣妾定不负皇上期望。” 慕容璟烨又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以后为朕绣了东西,可不准再藏着掖着。那尚衣宫的绣娘的绣工比起你可差远了。” 慕子衿闻言,眼睛一酸,低着头道了声“是”。 安清绾是在三日后出殡的。 据说那日,安清绾的棺材刚抬出凝玉轩的门口,那棺材下边便燃起了淡蓝色的火焰。虽说是白天,可是这景象却是分外诡异。 抬棺材的宫人忙将棺材放下,后退几步,大喊一声:“鬼啊——” 守在漱玉宫外的人闻见声音,纷纷走进院中,却见那棺材底下的火焰正慢慢灭掉。 人群中的唐泠和秦宛昀身子一软,若不是身边的宫人扶着,两人就要摔在地上。 江温尔站在秦宛昀身边,见秦宛昀这样,只觉得心中的猜测更坚定了些。 宫人们硬着头皮将安清绾的棺材抬出漱玉宫。 宫外,吴广祥拿着圣旨候在那里,待棺材被抬出来,他才将手中的浮尘搭在手腕上,展开手中的圣旨:“圣旨道——” 众人便纷纷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氏清绾,毓出名门,娴静宽厚,芳心惠质,特封为妃,赐号‘静’。” 宣罢,吴广祥将手中的圣旨合上,交到依云手中:“依云姑娘,这圣旨你便代静妃娘娘领了罢。” 依云哽咽着直起身子,接过圣旨高呼:“奴婢依云替静妃娘娘叩谢皇恩。” 说着,便伏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棺材后面跪着的众人,比安清绾位份低的,皆高声道:“望静妃娘娘一路走好!” 传完圣旨,吴广祥便退到了一边。 司礼监站在漱玉宫的门口高声道:“起——” 宫人们便抬着安清绾的棺材朝宫外走去。 依着宁国宫规,宫妃入葬,除宫人外,其余人一律不得跟出宫。 江温尔与黎落相互搀扶着站在宫门口,泪眼婆娑地望着送葬的队伍渐渐走远。 夜里,江温尔去了一趟琅泽轩。 秦宛昀正窝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听翠云报江嫔来了,她便故作镇定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出内堂。 “江姐姐,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说罢,她又吩咐翠玉去端壶茶进来。 “不必了。”江温尔淡声道,“本宫过来,只是想求证一件事。” 江温尔第一次在秦宛昀面前自称“本宫”。秦宛昀闻言,眼皮一跳,直觉告诉她,江温尔今夜前来,是为着安清绾一事来的。 秦宛昀强压下心中的紧张,走到江温尔身边扶住她的走道:“江姐姐,有什么事先坐下来说。” 江温尔却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宛昀,你还是……我们的宛昀妹妹吗?” 秦宛昀故作痛心疾首地后退一步,捂着胸口道:“江姐姐何故这样问?” 江温尔掐着衣袖,定下心来:“我亲眼看见你送了清绾那个荷包。” 秦宛昀面上浮起一抹异色:“荷包?那荷包怎么了?难道是……我那荷包害了安姐姐性命?” 说罢,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秦宛昀眼中涌出来。 她“扑通”一声对着门口跪倒在地:“安姐姐,宛昀不该骗你。那荷包不是宛昀亲手缝的,宛昀根本就不会刺绣。” 说罢,她捂着脸“呜呜”地哭出了声。 “什……什么?” 江温尔闻言,走到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肩头道:“你刚刚在说什么?” 秦宛昀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哽咽道:“几个月前,我在御花园散步的时候,看见纯贵人衣服上的花样很特别,便问她是由哪个绣娘绣的,她的丫鬟便告诉我,是纯贵人自己绣的。许是那纯贵人见我喜欢,第二日便派人送来了一个荷包,说是放了茯苓和柏子仁儿,有安神醒脑的功效,我想着也许对安姐姐的病有帮助,便送给了安姐姐。不料却因此害了她……” 说罢,秦宛昀又哭了起来。 “那你为何告诉清绾,那是你自己绣得荷包?” 第一百六十二章、原来,是她…… 秦宛昀低下头道:“我以前贪玩,便没有好好学做女红。江姐姐你也知道,在咱们大宁,女子不会做女红,会被人笑话的,所以我才……” 江温尔忙将她扶起来道:“傻妹妹!你是被那纯贵人利用了!” 秦宛昀见江温尔信了自己的说辞,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稍稍松了些,她面上却是故作悲伤的问:“果真是那荷包有问题?” 江温尔点点头道:“那荷包里放着丹砂,程太医说,就是那丹砂要了清绾的性命。” 秦宛昀闻言,眼中再次积满了泪水,她伸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脯恨道:“我怎么就这么蠢,那纯贵人明明是想害我,却阴差阳错地害了安姐姐,都怪我!都怪我!” 江温尔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这都是命啊!你又不知道那荷包里放着什么。” 秦宛昀抽泣道:“我应该再送给安姐姐之前先将那荷包拆开看看的……” “唉,是清绾命苦。” 说着,江温尔执起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秦宛昀捂着胸口悲痛道:“这些日子,我就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安姐姐明明只是着了风寒,却不至于致命。为何说没就没了。我也猜到过是那个荷包作祟,可是我又不敢承认,这几日日不能安,夜不能寐,时时回想起咱们以前在一起的日子,都十分难过。” 江温尔搂住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你也别自责了,清绾也定不会怪你。” 江温尔在琅泽轩陪着秦宛昀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秦宛昀擦去脸上的泪水,望着江温尔离去的背影,眼中隐隐露出一抹寒光。 从琅泽轩离开,江温尔有些心神不宁,秦宛昀刚刚说那些话,又给她心中的怀疑添了几分不确定。 若说那荷包是秦宛昀的,可是她那番说辞又不像作假,可是若那荷包是纯贵人送给秦宛昀的,那纯贵人的目的就是要害死秦宛昀,可是她与秦宛昀素来无冤无仇,又为何会想要害她性命? 江温尔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伊人宫门口。 云棉本来是要关门上锁的,见江温尔和忆秋站在门口,忙将她们请了进来。 “江嫔娘娘,这深更半夜的,您怎么跑伊人宫来了?” 江温尔没有回答,只是朝殿中望了一眼,问道:“黎儿睡下了吗?” 云棉撇撇嘴摇头道:“打回来便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寝宫里,晚膳也没吃。皇上来了,也没有让皇上进去。” “唉——”江温尔叹了口气,走到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黎儿,开开门。我是江姐姐。” 殿中的人却没有一点儿回应。 江温尔又道:“我知道你在为清绾的死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咱们还得好好活下去。若是清绾九泉之下知道你这么折磨自己的身子,她也会走得不安生的。” 黎落还是不应。 江温尔有些急了,她拍了拍门道:“黎儿,你若是不振作起来,咱们要怎么将害死清绾的凶手揪出来?” 一旁的云棉惊讶地捂住嘴,安嫔娘娘不是得病而亡,怎么会……是被人害死的? 就在江温尔立在门口,不知道该如何叫黎落打开门之时,殿中的门忽然被打开,黎落站在门口,眼睛通红地望着江温尔:“江姐姐……你是说……安姐姐是被人害死的?” 江温尔点点头:“先进去再说。” 说罢,她便走进殿中,又转身将门关上才道:“程太医在清绾床头的荷包中发现了丹砂。那丹砂便是清绾得病的原因。” 黎落抬起眸子望向她:“是……谁?那荷包是谁的……” 江温尔沉默片刻,道出了秦宛昀的名字。 黎落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宛昀?怎……怎么会是她?” “她说是纯贵人送给她的荷包,她不知道里面会有丹砂。按这样说得话,那纯贵人本是要害宛昀的,却不料阴差阳错地害死了清绾。” 黎落摇摇头,一时之间,脑子里乱成一片:“怎……怎么会这样……明明以前还好好的……怎么就被一个小小的荷包给害死了?” 说着,黎落哭肿了的眼睛里又掉下泪来。她蹲下身去,有些烦躁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江温尔也忙蹲下身去,握住她的手:“黎儿,你别这样。” “江姐姐……我们一定要揪出那个杀害安姐姐的凶手……不能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黎落擦去脸上的泪,她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早已将江温尔安清绾和秦宛昀当成了亲姐妹,安清绾的突然离世,着实给她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江温尔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一定会为清绾报仇。” 黎落哭累了,江温尔才扶着她上床歇下。 苏玄影是在安清绾出殡后的第二日回来的。他一回来,未来得及去找云棉便直接去了太和宫。 慕容璟烨刚下早朝,听见宫人禀报说苏玄影早已在殿中等候多时,他忙走进殿中。 苏玄影见慕容璟烨进来,忙单膝跪下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慕容璟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终于回来了。赶紧起来吧。” 苏玄影却不肯起来:“皇上命臣三月之内将陈国与宇文冉勾结一事调查清楚,可臣足足耽误了一月有余,望皇上责罚。” “你快起来!”慕容璟烨硬是伸手将他扶起来,“朕听说了,你在陈国受了伤,幸亏无性命之忧,否则朕心不能安哪!如今伤好利索了吗?” 苏玄影又抱拳道:“回皇上,臣的伤已经痊愈了。另外,臣还带回了这些。” 他伸手指了指书案上的一沓文书。 “这是……” 慕容璟烨随意翻看了一会儿,面上渐渐浮起一抹喜色。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如今只需再将宇文冉手中的兵权卸下,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皇上,您可有何法子夺了宇文冉的兵权?” 苏玄影像是知道慕容璟烨心中所想一般,开口问道。 慕容璟烨沉吟片刻摇头道:“你可是有什么好的法子?” 苏玄影亦是摇头:“那宇文冉手握兵权多年,手下那些将士对他是唯命是从。想要从他手中夺回兵权,难!” 忽地,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道:“皇上不妨可以问问梨嫔娘娘有何法子。” “黎儿?”慕容璟烨面上浮起一抹疑色,“她一后宫妃子又怎会懂朝堂之事?” 苏玄影便道:“皇上您可还记得当初同南安国交战时,臣提的那个计策?” 慕容璟烨点点头:“朕记得,若不是那个计策,如今这大宁怕是已经成了南安国的附庸国了。” “那计策便是梨嫔娘娘提出来的。她怕皇上不肯采用,便让臣瞒着皇上,说是微臣提出来的。” 苏玄影将当初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 慕容璟烨闻言身子一震,这……怎么可能?可是苏玄影所言又不像是在说谎。 “皇上,梨嫔娘娘虽居后宫之中,可是见识谋略一点也不输给前堂之臣。” 苏玄影又开口道。 慕容璟烨轻轻叹了口气道:“唉,原来,是她……” 苏玄影离开时已到了午膳时间,吴广祥便在门外问是否传膳。 慕容璟烨摆摆手道:“去伊人宫吧。” 伊人宫中,黎落正坐在梨树下的矮桌前用膳。只是她握着筷子的手将那桌上的饭菜扒拉了两下,却丝毫没有食欲。 “怎么?这些食物不合胃口?朕吩咐他们重新去做。” 不知何时,慕容璟烨走进门来,在黎落的对面坐下。 黎落忙要起身行礼,却被慕容璟烨止住:“朕说过,在你这里,无须向朕多礼。” 黎落这才重新坐下。 “怎么?还在为安嫔的事难过?” 黎落不语,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人死不能复生,总得要振作起来。”慕容璟烨伸出手去,越过桌子揉了揉她的额头。 黎落轻轻地抹去眼角的泪,吸了吸鼻子道:“安姐姐临死还被人毁了容貌,皇上,这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慕容璟烨执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她的碗中:“程太医验过,说是她的病所致。” “可是,皇上,您没想过,安姐姐好端端的,又怎么会忽然得了这种病?就算是得病,怎么之前程太医为她诊脉时竟一点未察觉?” 黎落抬起一双泪眼望着他。 慕容璟烨身子一怔道:“你是说……安嫔是被人害死的?” 黎落点点头:“江姐姐手中有些线索,奈何证据不足,又不敢贸然惊扰皇上。” 慕容璟烨闻言,将手中的筷子放下:“若安嫔真是为他们所害,这后宫真的是该整顿一下了。” 黎落又道:“不知皇上手中可有纯贵人的刺绣?” “纯儿?”慕容璟烨一头雾水,“你是说,害安嫔的人是纯儿?” 这怎么可能?在慕容璟烨心中,这后宫众妃,最属慕子衿无欲无求,她又怎会杀害安清绾? 黎落摇摇头,道:“臣妾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第一百六十三章、分明是一只男人的手! “前些日子,纯贵人倒是让宫人送给朕一件寝衣,等夜里让吴广祥拿到江宁宫吧。” 黎落黯淡的眸子才稍稍聚了些光:“谢皇上。” 慕容璟烨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你与朕,从来不需要‘谢’字。” 忽地,慕容璟烨想到自己今日的来意,他又眯起眸中望向面前的黎落。黎落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低下头去轻声道:“为什么这么看着臣妾?” 慕容璟烨勾了勾唇道:“朕想知道,你身上还有多少朕不知道的秘密?” 黎落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他发现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她勉强扯起一抹微笑问:“皇上您在说什么?臣妾怎么听不懂?” 慕容璟烨站起身来背过她走到梨树的树干旁,伸出手去轻轻摩挲了几下:“苏玄影告诉朕,那击退南安国的计策,是你想出来的。” 黎落抿了抿唇道:“是。” “为什么要让他瞒着朕?” 慕容璟烨又问。 “那时候,皇上一直都很厌烦臣妾,若是当时您知道那是臣妾的计策,您应该连看都不会看吧?” 慕容璟烨闭了闭眼,心中有些五味杂陈。自从听雨亭中再见,她识破自己身份的那一刻,他就打心底里认定她是一个心机颇深的女子。他一直觉得,她送自己手帕,想自己告白,只不过是因为她想要至高无上的地位,那时他甚至有想过这一切都是左丞穆华池的阴谋。直到她随着楚夜笙离开,直到,她说她不愿入宫,他才忽然明白,这个女子,看上的,从来都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这个人。 慕容璟烨沉默许久,久到黎落以为他已经走了,可是,他却忽然走到黎落身边,蹲下身从身后搂住黎落:“黎儿,那些日子,让你受苦了。” 黎落却摇摇头:“都是臣妾自愿的。” “朕很庆幸,没有放走你。” 黎落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慕容璟烨放开她后,在她身边的榻子上坐下:“黎儿,苏玄影回来了。” 黎落一怔,转脸望向他:“您是说,陈国的事都调查清楚了?” 慕容璟烨点点头:“宇文冉确与陈国国主勾结到了一起。只是目前,朕不知道该如何卸了宇文冉的兵权。宁国自建国初,兵权一直就握在宇文冉的手中,苏玄影说,那军中将士,多数都听信于宇文冉。” 黎落思量一会,望向他:“那除了宇文冉之外,别人手中可还有部分兵权?” 慕容璟烨点点头:“苏玄影手中有一部分,兵部尚书云烈手中有一部分,可是就算他俩手中的兵权加起来,也不过宇文冉手中的九牛一毛。” 黎落想了想,又问:“那宇文冉手下可有信得过的将士?” 慕容璟烨道:“除了他的长子宇文利戟之外,还有一个右将军。” 黎落皱起眉头:“也就是现在兵权几乎都落在了宇文父子手中。” 慕容璟烨点点头,亦是满面愁容。 忽然,黎落眸中一亮,道:“皇上,臣妾有一法子,不妨一试!” ——分界线—— 用过午膳,云琅婳去了躺落缳宫。 落缳宫中,嘉霄刚刚被奶娘抱下去午休,外面就有宫人禀报说“嘉妃娘娘来了。” 关雎鸠强忍着浑身的倦意,打了个哈欠道:“让她进来吧。” 云琅婳由若晓搀扶着走进来,朝着座上的关雎鸠行了个平礼:“见过贤妃姐姐。” “呦!这大中午的,嘉妃妹妹你不呆在宫中休息,怎么得空来本宫这里?” 关雎鸠却懒洋洋地坐在殿上,并没有起身回礼的意思。 云琅婳也不计较,面上含了抹笑意道:“妹妹有事与贤妃姐姐商讨。” “哦?”关雎鸠转了转手上的红玛瑙戒指,“不知妹妹有何事啊?” 云琅婳望了一圈殿中的宫人,欲言又止。 关雎鸠会意,便朝他们挥了挥手手道:“你们先下去罢。” 宫人们领了令,忙悄悄退出殿中。 “现在可以说了吧?” 云琅婳转了转眼珠子,然后低头道:“自宇文皇后离世至今,已半年有余,再加上如今管理后宫的大权都在蒋淑妃手中,姐姐你虽复了妃位,可终究被那淑妃压着一头,难道您就甘心吗?” 云琅婳这话,可真是说到了关雎鸠的心窝里。她与蒋芷澜素来就不对付,可是皇上偏偏许了她六宫之权,如今见了面,她还得向蒋芷澜行礼,这叫她如何能甘心得了? 云琅婳见她不语,便又继续道:“现如今,宫中最受宠的莫过于梨嫔江嫔和娉贵人,若是皇上再有意立后,最有望的就是梨嫔江嫔和蒋淑妃,姐姐您又能甘心么?” 关雎鸠手指紧紧地抠着椅子的扶手,后位,对于后宫中的女子来说,是心中最大的梦想。哪怕位份再高,再受宠,她们也只是妾而已。在关雎鸠心中,她虽然没有显赫的家族做后盾,可是她与皇上是有亲缘关系的,她和他体内流得血,都是皇家血脉,就凭这一点,她关雎鸠才是最有资格登上后位的人! 关雎鸠面上掬起一抹笑意站起身来走到云琅婳身边:“那依妹妹之见,本宫该如何做?” 云琅婳勾了勾唇:“论位份,论恩宠,贤妃姐姐都不是这后宫第一人,可是,您却有着她们手上都没有的筹码。” “什么筹码?”关雎鸠一头雾水地望着她。 云琅婳想了想,然后附到关雎鸠耳边低声道:“皇子。” 关雎鸠偏过脸望向她:“你是说……霄儿?” 云琅婳点点头:“若是嘉霄成了太子,这后位,理所应当就是姐姐您的了。” 关雎鸠闻言,眉眼中含了一抹得意笑意。仿佛此刻,她以皇后礼服加身,接受着众妃的参拜。什么淑妃,梨嫔,江嫔,都要尊称她一声“皇后娘娘”。 想着想着,关雎鸠就笑出了声,却不料身旁的云琅婳接下来的一句话如同一盆凉水浇下来,将她所有的幻想都瞬间打破。 云琅婳说:“可是这皇子中,最有望做太子的,恐怕只有长公主身边的嘉庆了。” 关雎鸠藏在袖口中的手狠狠地掐了一下衣角。 云琅婳见她心有不甘,便心知她进了自己的圈套,便又道:“不过……若是嘉庆没了的话……” 关雎鸠闻言,赶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疯了?这话怎么能说出来?” 云琅婳屈了屈膝道:“臣妾一时心急,失了嘴。” 然后,云琅婳便不再言语。 关雎鸠顿了顿,看了她一眼道:“你说,该怎么做?” 云琅婳勾了勾唇凑到她耳边:“到时候你就……” 下午,有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将一张纸条送到了云棉的手中。 “这是谁送的?” 那小太监咿咿呀呀,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原来是个哑巴。 云棉无奈,只得让那小太监离开了。 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今夜亥时,御花园假山洞里见,有重要东西交给你。 云棉一头雾水,将那纸条塞回到了袖口中,便回殿中去打扫了。 慕容璟烨听了黎落的建议,夜中召见了暗月,他将一个小盒子递给暗月,吩咐道:“将这个交给有将军林卜,另外,还有这封密函,一并交给他。” 暗月领了命,便默默地离开了太和宫。 慕容璟烨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之见一片云彩缓缓将半空中的月亮遮住。 “这大宁的天,也该变变了。” 云棉伺候黎落歇下,便一个人悄悄离开了伊人宫。她虽不知道这纸条是谁送来的,但是她想着,或许和安嫔的死有关,便决定去赴约。 今夜的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中,云棉没有掌灯,一路上黑漆漆一片,云棉心中有些打退堂鼓,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御花园。 假山外面就够黑了,这假山里面……云棉想想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算了,要不回去吧?” 云棉转了个身,准备抬脚离去。 “可是万一真的和安嫔娘娘的死有关,这主子的心愿不就了了吗?” 这样想着,云棉又重新返回去,壮着胆子进了山洞。 “有人吗?” 云棉压低声音问。 回答她的只有水滴打在石头上的“滴答”声。 “有人吗?” 云棉又问,可是山洞中静悄悄地,始终无人应答。 云棉有些头皮发麻,又想着无人,便准备转身离开,不料她刚一转身,一个带着温度的东西就从身后缠上了她的腰。 “啊——鬼啊——唔唔唔……” 云棉大叫一声,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云棉努力平复下心中的恐惧,在心里分析道:这东西是有温度的……应该不是鬼。捂着自己嘴巴的分明是一只男人的手…… 云棉想到这,一双眼睛倏地睁大。 男人!!! “唔唔唔,”云棉不停地挣扎着,可是身后那人却如同一堵墙壁一般,纹丝不动。 那人一只手扣着云棉的细腰,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嘴巴却渐渐朝着她的脖颈处靠近,感受着那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裸露在空气外面的皮肤上,云棉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你放开我! 不……不要……云棉在心中呐喊着。可是鬼才能听到她内心的拒绝! 那人的唇吻上她的脖子,搂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将她的裙子拽起来,迫不及待地朝下面寻去。 云棉夹紧双腿,黑暗中,她的脸上露出一抹绝望。 苏玄影!苏玄影! 她在心中喊着那个名字。 可是他如今人还不知道在哪里。 想到着,云棉心中更是升腾起无限的绝望。难道,今晚,自己真的就要失贞于此了吗? 云棉摇着头,她多希望此刻能有一个人忽然进来,将她救出去。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又怎么会有人路过? 那人捂在她嘴巴上的手忽然松开,然后两只手将他紧紧拥进怀中。 “你放开我!你个混账!” 嘴巴得了自由的云棉开始叫骂。 那人忽然拉着她转过身去,然后云棉感觉有一双温软的唇堵住了自己的嘴。 “唔唔唔……” 她竟然被一个陌生人给吻了!!! 云棉死命地挣扎着,却始终挣不开。直到那人吻够了,才将云棉松开。 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中,两个人不停地喘着粗气。 忽然,响起“啪”地一声。 云棉手掌有些微微发疼。打完人,她本想跑路,却不料又被身后的人勾住。 “几月不见,还是这么厉害。嗯?” 那一直隐在黑暗中的人忽然开了口。 熟悉的声音让云棉身子一震。 “苏玄影?” “哈哈哈,怎么样?惊喜吗?” “惊喜你个鬼啊!” 云棉忽然伸出脚,狠狠地踩在了苏玄影的脚上。 “啊呜——” 苏玄影脚下一疼,当即抱着脚在原地蹦跶起来。 云棉却丝毫不在意地跑出山洞,离开了御花园。 苏玄影眼看着到嘴的肥鸭子飞了,心中不觉一阵哀嚎,他明明是想给她个惊喜的! 第二日,苏玄影本想去伊人宫找云棉将昨夜的事说清楚,却不料中途被吴广祥叫到了太和宫。 “玄影,朕想封宇文利戟为工部尚书。”慕容璟烨坐在书案前,案上是一封拟好的圣旨,只是还未盖印。 苏玄影面上闪过一丝疑色:“皇上,如今宇文家在朝中一手遮天,若您再许宇文利戟这么高的职位,怕是……” 苏玄影说到一半,忽然单膝跪下抱拳求道:“请皇上三思。” 慕容璟烨勾了勾唇道:“怕是朕许他以高位,他也不一定能长久呆在这个位置上。” 说罢,他拿起一旁的龙玺在那圣旨上落了印。 苏玄影虽不知皇上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也没再多问。 朝堂之上,吴广祥刚读完圣旨,左丞穆华池和右丞蒋文正便出列一齐跪下。 “皇上,那宇文利戟将军向来擅长兵事,这工部之事,怕是不能胜任啊!” 穆华池话音刚落,蒋文正便接着道:“而是目前工部尚书仍在位上,若是忽然换人,怕是工部得引起一番动荡。” 穆华池和蒋文正素来政见不和,今日倒是难得的统一。 慕容璟烨皱了皱眉头道:“朕意已决,无须再议,宇文利戟,接旨吧。” 宇文利戟用余光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他越过二人,走上前去,单膝跪下,吴广祥便将圣旨送到了他手中。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璟烨摆摆手道:“平身吧,望宇文爱卿能替朕管理好工部,今日下了早朝,便去工部报道吧。” “是!”宇文利戟捧着圣旨退回到队列之中,却又听殿上慕容璟烨道:“苏爱卿在陈国潜伏三月有余,如今已经掌握了陈国想要谋反的证据,依诸位爱卿看,该如何处理?” 为首的宇文冉闻言,心中“咯噔”一下,难道……他与陈国密中来往之事…… 就在他心中暗自打鼓之际,却听得苏玄影道:“臣提议让宇文将军领兵讨伐,去年宇文将军大败南安国,如今对付小小的陈国,怕是不在话下。” 慕容璟烨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在宇文冉身上:“宇文将军,你怎么看。” 宇文冉闻言,心里这才踏实下来,看来,这慕容璟烨并不知道自己与陈国暗中往来之事。 思及此,他俯身拱手道:“臣愿意领兵讨伐。” 慕容璟烨露出一个赞许的笑意:“宇文将军实乃我大宁之栋梁。” ——分界线—— 云锦从起床到现在,就一直见云棉板着个脸,问她怎么了,她也不答。 黎落起了床,云锦便对黎落道:“主子,这云棉今日也不知有何心事,一直板着脸,奴婢问她她也不说话。” 黎落从殿中出来,正见云棉拿着扫帚泄愤似的,在院中扫着。 一旁的阿福默默地挪到黎落身边道:“云棉姐姐一起来,就这样,奴才也不敢和她搭话。” 黎落笑了笑,走到云棉身边捉住她的手,云棉正要发作,一看是黎落,只低下头去,不说话。 “怎么?为着苏玄影回来一事发脾气?” 云棉猛地抬起头来,望向她:“原来主子您一早就知道他回来了?” “我也是昨儿个听皇上说得。” 云棉有些颓丧地将手中的扫帚扔到脚边,然后蹲下身去不再说话。 “怎么?他还没去找你?” 黎落拍了拍她的肩膀。 云棉没好气地回道:“找了!” “那你为何还这般生气?” 黎落有些不解,这小丫头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他……”云棉抬起头,本想跟黎落说昨晚的事,可是又有些难以启齿,她又忽然红着脸低下头去,在地上画起圈圈,“反正他就是个混账!” 黎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八成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她本想叫云棉起来,门口却忽然响起了江温尔的声音:“这一大清早的,怎么都围在院子里?” 云棉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和云锦他们一起朝着江温尔行了个礼。 “江姐姐,你来了?” 黎落走到她身边。 江温尔点点头,握住黎落的手进了殿。 她们刚一进殿,江温尔就将门给关上了。 “昨夜皇上派人送来了一件寝袍,说是纯贵人绣的,我今日又叫程太医叫过去,与他手中的荷包比对了一番,发现那绣工还真是出自一人之手。” 黎落猛地望向她:“果真是她害得安姐姐!” ——分界线—— 蒋芷澜听闻皇上要出兵讨伐陈国,一大早便去了漱玉宫。因着安清绾的头七未过,漱玉宫中的白绫还未撤去,整个宫中也透露着一股阴森森的氛围。 蒋芷澜扶着碧桃的手走进宫中,却见那大殿的门紧紧闭着。 “难不成这良嫔娘娘还未起床?” 蒋芷澜摇摇头道:“你去敲敲门。” 碧桃得了令,便走上前去,轻轻地敲了敲那墨绿色的雕花木门:“良嫔娘娘,我家主子来看您了。” 过了不大一会儿,那门从里面打开,宛翠走出来朝蒋芷澜行了个礼:“奴婢给淑妃娘娘请安。” 蒋芷澜摆摆手,道:“你们家主子呢?” 宛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子她……” 蒋芷澜心中一紧道:“怎么,她病了?” 宛翠叹了一口气,退到一旁:“淑妃娘娘,您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 蒋芷澜望了她一眼,满脸疑惑地走进内寝之中,却见唐泠正抱着被子蜷缩在床里面。 几日不见,她却消瘦的厉害,许是睡得不好,眼底也多了一圈青色。 “唐泠妹妹,你怎么了?” 蒋芷澜走上前去,关心道。 唐泠抬起头,一见是她,忙朝床边挪了挪,握住蒋芷澜的手道:“淑妃姐姐有鬼。” “哪里有什么鬼?” 唐泠缩在里面,指着房间的所有角落:“那,那里,还有那里,都有鬼。” 蒋芷澜见她精神有些不正常,便转身望向宛翠:“你们主子这样有多少天了?” 宛翠一五一十道:“自打安嫔娘娘去世那天,主子的精神就一天不如一天。” 蒋芷澜想她许是被那日安清绾血肉模糊的脸给吓到了。 “请过太医了没有?” 蒋芷澜又问。 宛翠摇摇头道:“我家主子不让请太医。” “简直是胡闹!还不赶紧去请程太医过来!” 宛翠得了令,只得离开漱玉宫去请程秋砚了。 程秋砚正在研究为黎落调理身体的方子,听宛翠说良嫔生了病,他便起身让宛翠先去外面等着。 他从架上拿了药箱,想了想,又将南槿安交给他的沾了血的手帕塞进了衣袖中。 程秋砚到了漱玉宫,为唐泠摸了摸脉后,皱着眉头站起身来朝蒋芷澜行了个礼道:“淑妃娘娘,良嫔娘娘这病,皆因心思郁结引起,得靠着她自己调节。” “依程太医看,她该如何调节?” 程秋砚道:“臣听见娘娘口中一只嚷嚷着有鬼,怕是安嫔娘娘那日的面貌吓着了她,以至让她有些心神不安。臣觉得白天的时候,淑妃娘娘还是过来多陪良嫔娘娘多说说话,叫她不要胡思乱想才好。” 蒋芷澜点点头道:“有劳程太医了。” 程秋砚便道:“那臣再为娘娘开一副安息宁神的药方。” 蒋芷澜点点头,便由程秋砚去开方子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 五月底,宇文冉带着五万精兵讨伐陈国。 陈国国主唐显闻见消息顿时有些六神无主。忙召集亲信大臣于亲政殿商讨计策。 其中一位大臣道:“臣听闻此次领兵的是宇文将军,应该不会跟我们动真格。” 他身旁的一位大臣立马接话道:“那宇文冉毕竟是宁国的将军,微臣听闻前些日子,他的长子宇文利戟刚被封为工部尚书,如今,他心向哪方还未可知呢!” 另一只大臣刚拱起手想说自己的看法,却见唐显一掌重重地拍在书案上,怒声道:“孤王叫你们过来,是商讨抗宁的计策,不是来谈宇文冉的!” 殿中那几个大臣身子一抖,纷纷跪倒在地,不再言语。 唐显看着他们一个个懦弱的样子,心中怒气更甚。 “都滚下去!” 那几个人如蒙大赦,忙从地上爬起来,退出了亲政殿。 唐显把自己陷在椅子中,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叹了口气,问身边的亲信:“公主那边怎么样了?” 亲信立在他身后唯唯诺诺道:“回……回王上,宛翠姑娘说……说……公主生了重病……” 唐显闻言一顿,看向亲信:“怎么忽然病了?” 亲信便一五一十地将宛翠信中所写内容道了出来:“和公主同住一宫的妃子去世了,公主受了很大的惊吓,整天有些神神叨叨。” 唐显闻言,朝着亲信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亲信便弓着身子退出了殿中。 偌大的亲政殿中,唐显窝在椅中,本就花白的头发此刻仿佛更白了些。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未像现在这般无能为力过,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与宇文冉勾结。 夜楚。 楚夜笙被连夜召进宫中,却听得自己父王生命垂危的消息。 他一路小跑着到了夜楚王上的寝宫,可是到了门前,他竟不敢走进去。 自从去年他在宁国得到父王病重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夜楚。时至今日,已一年有余。这一年来,天知道他每天都提心吊胆地活着,生怕哪天会忽然从宫中传来父王病危的消息。 可是,这一天终归还是来了。 他立在刻着九龙纹样的殿门前,竟觉得双脚有千斤之重。 他忽地忆起七岁那年,自己得了天花,所有的人对自己都避之不及,唯有父王,日日衣衫不解地在自己床前照顾自己。 父王不喜母后,可是对于他这个儿子,却是打心眼里喜欢。 如今,父王生命垂危,自己却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 楚夜笙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可是对于身边最亲的人,却永远无法接受他们的离去…… 殿中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咳嗽声,然后,夜楚王虚弱的声音响起:“外面的是笙儿吗?” “是儿臣。” 楚夜笙轻轻哽咽了一下,强忍下心头的悲伤,推开门走了进去。 寝殿有些昏暗,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将殿中的黄绫吹得轻轻摆动着。角落里的漏壶一下接着一下地滴着水,仿佛在计算着夜楚王最后的时光。 楚夜笙走到殿中,先是拱手朝半靠在床上的夜楚王行了个礼,然后又俯身为他掖了掖被子。 “坐。” 夜楚王指了指床边的位置,楚夜笙便在他身边坐下。 “父王,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夜楚王摇摇头,伸手握住楚夜笙的手:“孤知道自己所剩时日不多了,这个世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皇儿你?” 楚夜笙闻言,拍了拍他的手背道:“父王万岁千秋,又怎会时日不多?” 夜楚王露出一抹虚弱地微笑:“孤的身体,孤自个儿知道。笙儿,今后,这夜楚,就交给你了。你要替孤治理好它。” 楚夜笙哽咽着起身,在床边退下:“父王,那是您的江山,您得自己管着。” 夜楚王摇了摇头:“这些年,孤一直将你带在身边,就是为了能让你学着治理国家,如今,孤也该将这江山交到你手中了。” 说罢,他从枕头下掏出早已拟好的圣旨颤巍巍地递到楚夜笙的手中。 “笙儿,你要做个旷世明君,孤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楚夜笙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接那圣旨,那圣旨却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的脚下。 “父王?” 楚夜笙抬起头来,却见夜楚王已歪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父王——” 楚夜笙终于掉下泪来,趴在床边泣不成声。 候在殿外的众人听见楚夜笙的喊声,纷纷跪倒在地,哭号起来…… ——分界线—— 那日江温尔告诉黎落皇上寝袍上的刺绣和程秋砚那荷包上的刺绣出自同一人之手后,两人便领着程秋砚去了太和宫。 江温尔捧着寝袍,黎落捧着荷包,举过头顶呈在慕容璟烨面前,道:“求皇上为静妃娘娘做主。” 慕容璟烨便命吴广祥从尚衣宫寻来绣工最好的绣娘,那绣娘将寝袍和荷包检查了一番之后,跪在慕容璟烨面前道:“皇上,这寝袍上的刺绣和荷包上的刺绣出自同一人之手。” 慕容璟烨眼神一凌,坐到殿前,狠狠地拍了一下椅子上的扶手:“传纯贵人过来!” 吴广祥闻声,忙小跑着出了殿,吩咐守在外面的小太监去请纯贵人过来。 慕子衿正在禧祥宫陪着慕容瑾妍礼佛。夕云忽然走进来,对着慕子衿行了个礼道:“纯贵人,皇上叫您去太和宫去一趟。” 跪在佛前捻着檀珠的慕容瑾妍闭着眼开口问道:“可有说是为何事?” 夕云道:“听那传话的小太监说,好像是为着静妃娘娘的事。” 慕容瑾妍蓦地睁开眼睛,望向夕云:“人不是已经死了吗?又有什么事?” 夕云只得低头道:“奴婢不知。” 慕子衿放下手中的木鱼,然后由安儿扶着站起身来,朝着慕容瑾妍行了一礼道:“长公主,臣妾先告退了。” 慕容瑾妍点点头:“你先去吧。” 慕子衿便领着安儿随着那传话的小太监去了太和宫。 殿中,慕容璟烨坐在那里,江温尔和黎落立在两旁,程秋砚立在殿下。 慕子衿走进殿,朝着殿上的三人行了礼,程秋砚又朝慕子衿行了礼,慕容璟烨才叫吴广祥拿着那个荷包呈到慕子衿面前。 “纯儿,这荷包是你绣得吗?” 慕子衿满脸狐疑看了他一眼,将那荷包拿在手里端详了一阵儿道:“这荷包的绣法和臣妾别无二致,可是臣妾不曾绣过这样的荷包。” 慕容璟烨闻言,扬起手将手中的十八子手钏重重地摔到地上:“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 慕子衿身子一抖,忙在地上跪下:“臣妾没有狡辩,这荷包确实不是臣妾的。” 江温尔闻言走上前道:“你在说谎!这荷包分明就是你送给宛贵人的!” 慕子衿闻言抬头望向江温尔不卑不亢道:“江嫔娘娘,臣妾与宛贵人素无交集,又怎会无缘无故送她荷包?” “那日在御花园,她见你身上衣裳的花纹别致,你便差人送了她这个荷包。” 慕子衿闻言转向慕容璟烨道:“自打宇文皇后去世,臣妾便几乎很少踏出碎玉轩,这皇上您是知道的,臣妾又怎会在御花园偶遇宛贵人?怕是有人成心诬陷臣妾,望皇上为臣妾做主。” 说罢,她俯下身去,对慕容璟烨磕了个头。 黎落闻言,冷哼一声:“你也说了,宛贵人与你素无交集,又为何会无缘无故陷害你?” 说罢,黎落又转身朝着慕容璟烨道:“静妃姐姐死得冤枉,臣妾望皇上明察。” 黎落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宫人报:“宛贵人驾到——” 秦宛昀扶着翠云的手走进殿中,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慕子衿,然后屈膝朝殿上的三人分别行了礼。 “你怎么过来了?” 慕容璟烨眯着眼睛望向她。 秦宛昀浅浅一笑道:“回皇上,臣妾听闻江姐姐和黎姐姐来了太和宫,想着定是为着纯贵人送臣妾的荷包而来,臣妾便过来了。” “那这荷包确是纯贵人派人送给你的?” 慕容璟烨伸手指了指吴广祥手中的荷包。 秦宛昀看了一下道:“回皇上,确是。” 慕子衿忽然抬起头来,望着身旁的秦宛昀:“宛贵人,我与你素无冤仇,你为何要陷害于我?” 秦宛昀闻言,一双大眼睛迅速积满了泪水,她满脸委屈地捂着胸口道:“纯贵人,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我们素来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若不是这荷包,安姐姐又怎么会离开我们?” 慕子衿急道:“你说是我派人送到琅泽轩的,那是哪个人送的?” 秦宛昀便指着她身后的安儿道:“就是她!你的贴身宫女!” 安儿听闻,忙对着慕子衿摇头道:“主子,奴婢根本没去过琅泽轩。” 秦宛昀冷哼一声对着安儿道:“你是纯贵人的贴身宫女,自然跟她是一伙的!” 说罢,她又转向慕容璟烨,道:“皇上您若是不信,大可叫尚衣宫的绣娘来查验,这荷包上的绣花是否出自纯贵人之手。” 慕子衿听她这十拿九稳的语气,心中“咯噔”一下,她抬头望望秦宛昀,再望望慕容璟烨身旁的黎落和江温尔,顿时明白过来,这三个人,今日或许是撺掇好了要来陷害自己。 她张了张嘴,本想为自己辩解,却见慕容璟烨摆了摆手道:“不用了,那绣娘已经验过,这荷包确实为纯贵人所绣。” 第一百六十六章、到底有何阴谋? 慕子衿闻言,瘫坐在地上。 人证物证俱在,她又该拿什么为自己辩解? 殿上的两个女子,连着死去的静妃,都是皇上的宠爱的人,她又有何资格辩解? 思及此,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 慕容璟烨沉下眸子望向她:“你笑什么?” 慕子衿顿下声道:“臣妾笑这后宫险恶,笑皇上您糊涂!哈哈哈哈!” 秦宛昀眉头一皱,指着瘫坐在地上仰天大笑的慕子衿道:“纯贵人,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骂皇上!” 慕子衿冷哼一声,盯向秦宛昀:“秦宛昀,今日你多行不义,总有一天,会受到因果报应!” 慕容璟烨站起身道:“纯贵人慕氏,性好妒,谋杀宫妃,罪大恶极,弑其封号,降为充衣,即日起,打入冷宫,听候发落!” 他话音刚落,黎落忽然走到慕容璟烨面前跪下道:“臣妾提议让她去静妃姐姐的陵墓中守灵,以赎自己罪恶。” 慕容璟烨皱了皱眉头道:“这种毒妇,论罪应该处死!” 黎落道:“臣妾知道,她虽然害死了静妃姐姐,可是静妃娘娘已死,就算杀了她又有何用?不如让她去陵墓中陪伴静妃姐姐吧。” 慕容璟烨点点头:“那就依梨嫔所言,你明日便出发去妃陵吧。” 离开太和宫,慕子衿被两个侍卫押着朝漱玉宫的方向走去。黎落撇下身边的秦宛昀和江温尔,道:“你们先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罢她便快步追上慕子衿的脚步。 押着慕子衿的侍卫一看是黎落,忙停下脚步。 慕子衿恨恨地盯着黎落:“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黎落笑了一下道:“我只想问你一句,安姐姐的死,到底与你有没有干系?” 慕子衿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道:“有没有关系,如今又有什么意义呢?梨嫔娘娘,臣妾奉劝你一句,莫要随意信了别人,搞不好,下一个落得静妃娘娘那般下场的人,就是你了。” 说着,她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黎落立在原地,望着慕子衿离去的背影,心中的疑虑越发多了些。 江温尔见黎落一直顿在那里,便同秦宛昀一齐走上前去:“黎儿,你怎么了?” 黎落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没什么,咱们回去吧。” 慕子衿被贬妃陵的消息很快便在宫中传开。 禧祥宫中,慕容瑾妍正抱着嘉庆在偏殿用膳,听见夕云这般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本宫以为她是个心善的,没想到竟这般狠心。” 夕云摇摇头道:“经过这一个月时间的相处,奴婢倒是觉得纯贵人不像是那般心狠手辣的人。” 慕容瑾妍放下手中的筷子,抬头看向窗外:“这后宫之中,相互陷害的事数不胜数,如今她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 夕云闻言,也只是轻轻叹了一声,可怜了纯贵人那么好个女子了。 华清宫中,南槿安正立在窗前吹风,乔月从外面走进来道:“主子,听说是那纯贵人害了静妃,如今那纯贵人已被皇上贬到妃陵为静妃守灵。” 南槿安冷哼一声,关上窗户回到殿中:“那人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是,本宫就不信,她狐狸尾巴露不出来!” 她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程秋砚的声音:“程秋砚拜见慎嫔娘娘。” 南槿安便转过身去:“程太医,快快进来!乔月,赶紧看茶!” 乔月得了吩咐,便拿起桌上的茶壶,出去倒水了。 程秋砚走进殿中,朝着南槿安拱了拱手道:“慎嫔娘娘,漱玉宫那边,怕是已经撑不住了。” 南槿安勾了勾唇道:“咱们撒下去的网也该收回来了。” 夜里,乔月去了趟抱月殿。 殿外,南枃桪正坐在石桌旁抚琴。 乔月将一封信交到南枃桪手中道:“世子,这是公主让奴婢交给您的。” 南枃桪将那信展开看了一遍,正要开口,却见抱月殿旁边的茅草屋中走出一蒙面白衣女子。 乔月屈膝朝她行了个礼。 那白衣女子瞥了一眼那封信,然后淡声道:“静妃已死,待慎嫔娘娘报仇以后,这件事怕是应该翻篇了。” 乔月抿了抿唇:“可是……” 蒙面女子摆了摆手,不待她再开口,女子便转身回了茅草屋。 “这……”乔月满脸为难地看向南枃桪。 南枃桪一边轻轻调着琴弦,一边道:“就由着她吧。” 乔月担忧道:“可是,她不能一直住在您这里啊,这孤男寡女,若被人发现的话……” 南枃桪抬眸望了她一眼:“我自有分寸。” 乔月不语,只得屈膝告退。 第二日,江温尔寻了黎落一同去凝玉轩收拾一下安清绾生前的东西,可是,二人刚走到凝玉轩门口,就听见漱玉宫那边传来一阵喧闹声。 黎落和江温尔本不是什么爱凑热闹的人,但是却隐隐听见那边有人说“安嫔”。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决定去漱玉宫那边一探究竟。 两人悄悄来到窗前,默默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殿中,唐泠本有些渴,她喊了几声宛翠,都不见有人应,便自己下了床去桌边倒水,却见那茶壶中倒出来的水都是血水。 她顿时吓得将茶壶扔了出去,纷纷退到墙角。 “鬼——鬼——鬼啊——” 她抱着自己的脑袋,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宛翠在院中打扫,听见殿中凄厉的喊声,她忙扔下扫把,跑进殿中。 却见唐泠正蹲在角落里,满脸惊恐地指着地上的一滩水。 见宛翠进来,她忙上前去揪住她的衣角:“鬼——宛翠——安嫔的鬼魂回来寻我了……宛翠,救救我——” 宛翠搂住唐泠,心疼道:“主子您别害怕,那是程太医开得药。” “不……不……那是安嫔的血……那是她的血……” 说罢,她又当即跪下来,不停地磕着头:“安嫔,是我该死!求求你别再来找我了!求求你别再来找我了!” 窗外的黎落听着里面的动静,眼眸一沉,当即就要冲进殿中,却被身后的江温尔拉住。 江温尔朝她摇摇头,压低声音道:“不能这般贸然进去。” 说罢,她便拉着黎落回了凝玉轩。 江温尔将门关上,却见屋中的黎落已是满眼通红。 “本以为那纯贵人是凶手,今日竟叫咱们撞见这真凶!江姐姐,你怎么就不让我进去?” 江温尔握住她的手道:“你又没她害死清绾的证据,如今贸然进去,只怕她不会认,倒是白白打草惊蛇。” “那该怎么办?” 安清绾沉吟了一会儿,道:“今夜咱们……” 二更天的梆子声刚刚响过,四个人影便悄悄潜进了凝玉轩。 四人正是黎落江温尔慕容璟烨和吴广祥。 微暗的烛光下,只见黎落一身白衣,长长的黑发披在身后,脸上白得渗人。 若不是仔细看,还真以为是鬼。 “这样……行吗?” 江温尔有些心里没底儿。 慕容璟烨看看黎落,再看看江温尔:“你们确定良嫔是那害人的凶手?” 黎落点点头:“千真万确,臣妾和江姐姐亲耳听到。” 慕容璟烨有些无奈地拍了拍黎落的脑袋,若不是自己宠着她,定不会同意她这么干。今日她们说那凶手是纯贵人,人证物证具在,他便将慕子衿遣去妃陵。如今慕子衿人还未出发,她们又告诉他真正的凶手是良嫔,这叫他怎么能不怀疑。 但是他听吴广祥说良嫔有些神经不正常,自打安清绾去世以后,她就总是嚷嚷着有鬼,如今,他倒要看看这鬼到底是谁! 一切准备就绪,黎落披散着头发立在唐泠寝宫外面,听得里面大喊一声“鬼啊——”她便扯着嗓子,凄厉地笑了起来。 “唐泠!我与你素无冤仇,你为何要害我性命?” 殿中唐泠蜷在床上拥着被子,舌头有些打结:“我……我……都是我父君……怪你太受宠了……” 说罢,她又朝前跪行到床边朝着窗外频频磕头道:“安嫔,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与你无仇,怪只怪你父亲位高权重,威胁了宇文冉……” 她话音刚落,寝殿的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踢开。唐泠身子一抖,下意识地产门口望去。 只见满脸怒气的慕容璟烨从外面走了进来。 “皇……皇上……” 唐泠一看是皇上,面如死灰,顿时瘫坐在床上。 慕容璟烨走到床边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提起来怒声道:“与宇文冉相互勾结的人果然是你!” 唐泠嘴角露出一抹冷嘲转过头望向慕容璟烨:“没错,是我。” “宇文冉与陈国相互勾结,你便在宫中成为他们的内应,为了窃得我朝机密,一向不争不抢的良嫔在皇后去世之后假意去翎坤宫关心朕。良嫔啊良嫔,你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慕容璟烨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些话,手扣上她的脖子:“去年中秋宴上,在朕的食物中下毒的人,也是你吧?” 唐泠笑道:“恨只恨没毒死你个狗皇帝!” 慕容璟烨扣在她脖子上的手微微收紧:“说!陈国和宇文冉之间,到底有何阴谋?” 第一百六十七章、也是她动的手脚? 夜半的风吹过漱玉宫的宫院,院中的树木随着风微微摇晃着,在贴着窗花的窗户上印下片片暗影。 殿中,唐泠冷冷地望着慕容璟烨,却始终保持着沉默。慕容璟烨被激怒,扣着她脖子的手越发地收紧了。 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唐泠有些呼吸不畅。她缓缓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她想,或许这样,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陈国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自己带着面具围着陆凉川转着圈,企图吓唬到他,却不料,他一伸手便将自己搂入怀中,然后俯身在她耳边说:“带多少面具,你都将要成为我的妻。” 想着想着,唐泠就落了泪,那段时光,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岁月,如今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漫长的黑暗中走到了尽头,那尽头中,站着陆凉川,他在前方向她伸手:“泠儿,我说过一定要带你回家。” 就在唐泠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吴广祥忽然在殿外道:“皇上,苏大人求见。” 慕容璟烨不欲理他,却见苏玄影已跨过门槛儿,大步走进殿中。 他在慕容璟烨面前拱手道:“皇上,良嫔娘娘杀不得,我们还留着她有用。” 说罢,他又走到慕容璟烨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慕容璟烨闻言,扣着她脖颈的手瞬间松开。 唐泠浑身无力,一时间瘫坐在床上。 慕容璟烨沉着眸中道:“先将这个毒妇关进惩戒司!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望!” 说罢,慕容璟烨便带着苏玄影和吴广祥离开了漱玉宫。 黎落和江温尔看了一眼床上的唐泠,便要抬脚离去。缺不料身后的唐泠忽然开了口:“本宫觉得,你们两个,是这后宫中最可悲的女子。” 江温尔背对着她勾了勾唇道:“可悲不可悲,良嫔你最无权置喙,不是吗?毕竟,还有谁比你更可悲呢?” 说罢,她便牵着黎落的手离开了。 瘫坐在床上的唐泠愣了一愣,继而又放开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总有一天,你们会比本宫更惨,哈哈哈哈——” 在唐泠声嘶力竭的笑声中,黎落和江温尔走出漱玉宫,她们站在黑漆漆的宫门口,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黎落抬起头来,望着天上那轮明月,仿佛看见安清绾清浅的面容一般:“安姐姐,你在天上,终于可以瞑目了。” 可是,江温尔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至于为什么不踏实,她也说不清。 蒋芷澜是一清早就听说唐泠被关进了惩戒司,她本想去太和宫求皇上,却被碧桃拦住。 “主子,皇上已经查清,良嫔勾结宇文冉设计在去年中秋晚宴上毒害皇上,今年安嫔之死,也是她下得手。” 蒋芷澜闻言,双腿一软,连连后退几步,最终跌坐在椅子上怔怔地望着碧桃:“怎么会这样……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她认识的唐泠,从来都是一个不争不抢的女子,她谦逊有礼,和善温柔,如今,碧桃的话却像是当头一棒,将她打得迷迷糊糊。就在蒋芷澜有些不敢相信之时,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怎么不是?几年前,臣妾的病,也是她搞的鬼。” 蒋芷澜循声望去,之间南槿安正扶着乔月的手走了进来。 “南……”蒋芷澜本想喊一声“南姐姐”,可是话刚出口,她便又换了称呼:“慎嫔,你怎么过来了?” 南槿安先是朝着椅子上的蒋芷澜行了个礼,然后才直起身子道:“臣妾寻思着淑妃娘娘定会去太和宫求情,便想着过来将当年的真相告之。” 说罢,南槿安便将当年的事一一道了出来。 陈国当年败国,最终成为宁国的附庸国,这一切都因当初南安国借兵给宁国。唐泠本是在陈国许配了人家的,但因为陈国国主要与宁国和亲,当时又只有唐泠一个适龄的公主,那陈国国主便活生生地拆散一对有情人,将唐泠送到了宁国。她便怀恨在心,将所有的恨意都放到了南槿安的身上,便设计挑拨了南槿安和唐泠的关系,又买通华清宫的宫人,在南槿安的床榻下面常年放丹砂,意图让南槿安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那这么说来……当年那件礼服,也是她找人动的手脚?” 蒋芷澜抬头望着南槿安问道。 南槿安点点头:“想来应该是她了。” 蒋芷澜听罢,只觉得浑身发冷,原来自己一直视作知己的人,竟是这么一个喜欢玩弄权术的女子。 “这就是当面所有事情的经过,淑妃娘娘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臣妾先行告退了。” 说罢,南槿安扶住乔月的手就要离开。 伸手的蒋芷澜忽然急急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南姐姐!” 南槿安身形一顿,止住脚步。 蒋芷澜继续开口道:“那时候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秀女,你为何要一直护我?” 南槿安勾了勾唇,却没有转过身去:“因为,当年我与父君的车架走散,险些被人贩子卖进青楼的时候,是你救了我。” 言罢,南槿安便同乔月一同离开了锦瑟宫。 蒋芷澜站在原地,如坠冰窖。 原来,唐泠当初的那般说辞,竟也是骗她的。 蒋芷澜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心为她的好姐妹,被她视作仇人,一直利用她的人,她却将她当成姐妹。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碧桃,你说,本宫是不是真的很傻?如今想想只恨不得伸手戳瞎自己的双眼!” 她掐着袖口上攒着银丝的海棠花,指尖微微发着抖。 碧桃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主子,这一切,都怪那良嫔太过狡猾。” 关雎鸠听说了唐泠的消息,立刻领着冬青去了碧琅宫。 院中,云琅婳正立在檐下逗着一只红嘴鹦鹉。 听见门口宫门禀报贤妃娘娘驾到,她怔了一下,从腰间取下手帕擦了擦手转身迎了上去。 “呦!贤妃姐姐,您今儿个怎么得空来妹妹这里?” 与上次见面比起来,关雎鸠似乎更消瘦了些,本来合身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竟有些宽松。面容比之前也更苍白了些,眼窝有些深陷,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病态之感。 可是,她脸上却挂着浓浓的笑意。她伸手握住云琅婳的手,欢喜道:“嘉妃妹妹,你可听说了,那毒害安嫔之人是竟是良嫔!” 云琅婳点点头,牵着关雎鸠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取过桌上的茶壶为她倒了杯茶水:“本宫还听说,去年中秋晚宴上的毒也是她下的,她本意是要毒害皇上,不料却阴差阳错地害死了宇文皇后。” 关雎鸠闻言,狠狠地拍在石桌上,却因力度大了些什么拍疼了手掌。她一边揉着手心一边道:“当初她还害得本宫被降了位份,那段时间,本宫可没少受那些个狗奴才的冷眼!若不是皇上下令将她关押在惩戒司中不让人探望,本宫非得将她大卸八块不可!” 云琅婳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道:“左右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贤妃姐姐也无须耿耿于怀了。” 关雎鸠点点头,拿起面前的茶水饮了一口。 云琅婳又开口道:“今日见姐姐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可是嘉霄在那边闹着姐姐了?” 关雎鸠笑着摆摆手道:“不是不是,霄儿现在可乖了,就是刚刚开始长牙,见到什么都要往嘴里送,免不了多分心点。” 云琅婳闻言眼眸一黯,却还是勉强扯起一抹微笑道:“嘉霄都已经开始长牙齿了?” 关雎鸠点点头,开始聊嘉霄的趣事…… 关雎鸠在碧琅宫待了一会儿,没多久,便觉得身子乏困不堪,只得起身离开。 云琅婳起身送她到宫门口,在她出门之前,云琅婳忽然拉住她的手道:“贤妃姐姐,下个月便是嘉庆的生辰了。” 关雎鸠忽然手一抖,有些迟疑地望着她:“当真要这么做?” 云琅婳点点头:“若姐姐想要踏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这是唯一的办法。” 关雎鸠只得道:“容我回去想想吧。” 说罢,她便转身离去。云琅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翳…… ——分界线—— 云影苑抱月殿外。 南枃桪正坐在殿外的石桌前画着画。 一蒙面白衣女子忽然从茅草屋中出来走到他面前:“画工平平,该有的神韵没有画出一丝一毫。” 南枃桪闻声,握着毛笔的手倏地一抖,一大滴墨滴在纸上,迅速晕染开来。 他笔下画的,正是这白衣女子,如今却被她撞了个正着,这叫一向从容自若的南枃桪些六神无主。 “那个……我画得不是你。所以才没有你一丁点儿的神韵。” 白衣女子眼角噙了一抹笑,俯身指了指画上女子眼角那一颗泪痣,又指了指自己脸上的泪痣,道:“你别告诉我你还见过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子。” “不关你的事!” 南枃桪一张俊脸微微一红,也顾不上那画上的墨有没有干,便伸手将石桌上的画卷了起来。 白衣女子眉眼含笑,在他对面坐下:“其实你想画我,可以叫我出来,照着画会画得更好一些。” 南枃桪偏过头去狡辩:“都说了,这不是你。” 白衣女子也不跟他死犟,只是从桌上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水。 忽然,南枃桪又开口道:“你听说了吗?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被抓住了。” 女子握着茶壶的手微微一抖,滚烫的茶水不小心便洒到了手上。 “啊——” 女子轻呼一声,南枃桪忙起身走到她身边,拉过她的手检查起来。 “伤到哪里了?我看看。” 嗯……该说什么呢?想征集下一本的名字。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应和。 第一百六十八章、以前也没这反应啊! 女子的手没什么大碍,只觉得被南枃桪抓着,有些不好意思。南枃桪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抬头与她对视一眼,又迅速松开。 外面忽然刮起一阵风,卷起片片桃花曼舞在天地之间。 两人皆是一袭白衣,立于花瓣间,怎么看怎么般配。 微风撩起女子蒙在脸上的白纱,露出绝美的容颜,那不是安清绾又是谁。 南枃桪轻咳了两声,然后道:“你可想知道是谁?” 安清绾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道:“是谁又如何?都已经过去了。” 南枃桪伸手为她拂去落在头顶的一片花瓣,然后弯起眉眼道:“那你就不想再回去吗?如今,你已是万人敬仰的静妃娘娘了。” 安清绾转身在石桌旁坐下,将手中的石桌拿起来把玩着:“身份尊贵又如何?此生守着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才是真真的煎熬。” 南枃桪俯下身,将手撑在石桌上,微微朝她靠近了些:“那谁才是你爱的人?” 安清绾面上闪过一抹红霞,幸得面上有白纱,不然这番囧态全被他看了去。 安清绾对上他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启唇道:“自然是那个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 说罢,她起身朝茅草屋走去。 南枃桪望着她衣袂飘舞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么? 那那个人怕不可能是他了。 ——分界线—— 六月行军途中,宁军右将于讨伐陈国的途中取了宇文冉的首级,是月,慕容璟烨又下令将宇文家满门抄斩。七月,苏玄影领一队人马押着唐泠去了陈国边境。陈国守将陆凉川不战而降,陈国国主被押解回长宁。 七月末,慕容璟烨为苏玄影和云棉赐婚。两人婚期定在中秋节之后。 自打那天在山洞里发生那些事之后,云棉便一直和苏玄影闹矛盾。那段时间,苏玄影闲来无事便去伊人宫堵云棉,奈何云棉却一直躲在伊人宫中不出来,他一个臣子又不能擅闯后妃寝宫,只得连着一两个月在伊人宫门口望眼欲穿。直到这日慕容璟烨赐了婚,苏玄影才如蒙大赦,乐不可支地去了伊人宫。 云棉依旧未出来。苏玄影看见云锦,忙拦住她的去路。 “云锦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云锦忙将手中的银子藏到身后,结巴道:“哪……哪也不去。” 苏玄影嘿嘿笑着道:“云锦姑娘,烦请你帮我个忙好吗?” 云锦瞥了他一眼道:“苏大人,您又要奴婢帮您去叫云棉出来?” 苏玄影点点头。 云锦却道:“可是云棉不愿意见您,奴婢也没法子呀!” 苏玄影闻言狡黠一笑道:“云锦姑娘,你若是不帮我这个忙,我便将你总是去画坊这件事告诉梨嫔娘娘。” 说罢,他便作势转身去伊人宫。 云锦见状,忙绕到他前面,挡住他的去路道:“苏大人,奴婢试试,去试试。” 说着,云锦便一溜烟儿地跑回了伊人宫。 伊人宫中,云棉正站在台阶上修剪着台阶两旁的盆栽。云锦快步走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就往出走。 “哎哎哎,锦儿姐,你忽然拉着我出去干什么?” 云棉停下脚步,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云锦嘿嘿一笑道:“主子这不是叫我去内务府拿点东西吗,我一个人拿不了,便想叫你跟我一起。” 云棉满脸怀疑地望着她:“真的?” 云锦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道:“千真万确,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云棉将信将疑地将手上的剪刀放在石桌上,然后跟着云锦出了门。 刚踏出门槛儿,左面四下张望了一会儿,见四周没人,这才舒了一口气,跟着云锦一起朝外面走去,可是她刚走没几步,苏玄影忽然从后面蹿出来,搂住她。 “呀!”冷不丁地,云棉被吓了一大跳。 云锦朝她投去一抹歉意的微笑:“云棉啊,不好意思,我望了苏大人还在外面!” 说罢,云锦撒开腿跑了。 云棉一边挣扎着,一边对着云锦的背影大喊:“云锦,你奶奶的!你竟敢骗我!我跟你没完!!!!” 可是,云锦那厮跟没听见一般,脚下生风地消失在了拐角处。 “苏玄影!你放开我!” 苏玄影紧紧地搂住她:“不放!皇上可是给咱们赐了婚的!” “苏玄影,你除了会搞偷袭还会做什么?我跟你说,就算皇上赐了婚,我还是不会嫁给你!” “难道你想抗旨不遵?嗯?” 苏玄影在她耳边吐着气,弄得她耳根直痒痒。 “到时候我求求我家主子,让她去劝皇上收回成命!我才不要嫁给一个只会偷袭的混蛋!” 云棉哼了一声。 “几个月不见,你胆子倒是肥了哈!” 苏玄影二话不说,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朝与伊人宫相反的方向走去。 “苏玄影,你想干什么?” 云棉恶狠狠地盯着他。 却见苏玄影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道:“当然是行使我作为你相公的权利!” “我不要!苏玄影,你放我下来!” “苏玄影你再不放开我,我可要喊人了!” “苏玄影,你赶紧放我下来!” …… 云棉本以为苏玄影要抱着自己去个什么没人的地方,却不料他竟抱着自己上了一辆马车,然后带着她……出了宫。 “哎,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云棉放下马车上的布幔,转过头去望着身边的苏玄影。 苏玄影好整以暇地靠在马车上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可是宫女擅自出宫是要被杖毙的。” “我已经向皇上求了手令。” 马车在车水马龙的长宁街上转过了几个弯,然后在一家府邸门前停住。红色的朱漆门前,蹲着两头大狮子。金色的手头门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云棉被苏玄影抱下车之后,她抬头看了一眼府邸上的门匾,却见蓝底的匾额上面用黑色的笔写着苍劲有力的两个字——“苏府”。 “这里是……” “皇上新赐的府邸。” 说罢,苏玄影便牵起她的手走了进去。 在院中打扫的丫鬟小厮看见自家大人牵着一个面生的女子回来,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 云棉被他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往苏玄影身边靠了靠:“他们为什么都看着我?” 苏玄影勾了勾嘴角道:“因为这宅子里从未来过女子。” “哈?” 苏玄影牵着云棉的手穿过外宅,然后进了内院,苏府的管家闻见消息忙一路小跑着迎了出来。 “大人,您回来了?” 那管家先是朝着苏玄影行了个礼,然后又转眸望向他身旁的云棉:“这位是……” 苏玄影握着云棉的手紧了紧道:“这是苏府未来的女主人,李管家,一会儿,你将大家召集到内院,让大伙儿过来拜见一下未来的夫人。” 李管家得了令,便离开去召集大家伙儿了 。 云棉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胆怯:“怎么忽然想到带我来这里?” 苏玄影揉了揉她的头顶道:“左右你是要嫁过来的,索性就先带你过来熟悉一下。” “谁要嫁给你!” 云棉红着脸盯着脚尖,这次的声音小了许多,更带了几分小女子的娇羞之态。 李管家不一会儿便将大家召集到了内院。整个苏府,连着丫鬟小厮老妈子,少说也有五六十人,大家乌泱泱地站在院子里皆是一脸好奇地瞥着苏玄影身旁的女子。 云棉有些不好意思,忙挪着脚步,往苏玄影的身后藏了藏。 可是,苏玄影却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似的,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了大伙面前。 李管家向来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苏玄影那般,忙俯身拱手道:“见过夫人。” 其余人见状,纷纷跪下磕头道:“见过夫人——” 云棉哪里见到过这种场面,以前在左丞府的时候,也只是随着总人参拜老爷。被这么多人参拜,她还是头一次遇到。云棉紧张地手心都冒了汗:“你……你们都别跪了,快起来吧……” 苏玄影安慰地握了握她的手,然后对着大家伙说:“都起来吧。” 那些跪在地上的下人这才站起来。 李管家转过身去,朝他们摆了摆手道:“都该干嘛干嘛去吧。” 待那些下人散去,苏玄影又牵着云棉的手在院中转了一圈后,才带她进了屋。 “那个……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云棉揪着自己的衣角在屋中左顾右盼,有些不自在。 苏玄影搂着她道:“今晚不用回去了。” 云棉身子一顿,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睑:“可是……可是今天晚上,轮到我守夜。要是我不回去,主子身边就没人伺候。” 苏玄影将她拉进怀中,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头上:“梨嫔娘娘那边离了你还有别人,可是我却只有你一个人。” 云棉听着苏玄影胸膛中那颗心“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轻声道:“你又不是非得要我陪着。” “那你摸摸是不是非得需要你。” 苏玄影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然后抓住她的手朝自己下面摸去。 搁着几层衣裳,云棉依旧能感觉到他灼人的温度,她面色顿时一烫,抽出手背到身后:“以前不认识我的时候怎么办?” 苏玄影面色一囧道:“以前也没这反应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那便毁了吧。 淡淡的桂花香飘满了整个宁宫,红砖绿瓦的宫殿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庄严肃穆,气势恢宏。自从宇文家被满门抄斩以后,所有的兵权都被慕容璟烨握在手中。左丞穆华池和右丞蒋文正依旧因为政见不合在朝堂上互相看不上眼,以前和宇文冉交好的大臣们每天过得胆战心惊,生怕哪一天一觉醒来,脑袋便离了身子。至此,他们才猛然醒悟,当年那个逆来顺受的小皇子是真的长大了。 慕容璟烨下令,军中设四司,以苏玄影为首,其余三将平分军权。封左丞穆华池为镇国公,太傅江临渊为文阁大学士,为朝堂文官之首。 后宫众妃也看清形势,开始纷纷与黎落和江温尔交好。 因着拔出了宇文冉这个最大的威胁,慕容璟烨一连好多天心情都不错,便下令吩咐今年中秋家宴亦是皇子慕容嘉庆的生辰要办得热热闹闹,由蒋芷澜负责,关雎鸠协助。 黎落,江温尔和秦宛昀得了空,便日日在伊人宫小聚,饮饮茶,喝喝酒,谈谈折子戏,日子也过得相当悠闲。 这日慕容璟烨下了早朝,因着前些日子得了从南安国缴获的白狐镂金百蝶穿云坎肩儿,他便去了伊人宫。 恰巧今日江温尔和秦宛昀都不在,黎落一人坐在长了梨子的梨树下封着酒坛。云锦和云棉守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见慕容璟烨进来,两人便要行礼,慕容璟烨忙将手指搁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云锦和云棉看了一眼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黎落,都没有吭声。 慕容璟烨轻手轻脚地走到黎落身边,然后坐下。 黎落感觉到身边有人,侧眸看了一眼,见是慕容璟烨,便要起身行礼。却被慕容璟烨止住。 “你是有功之人,不必向朕行礼。” 黎落便道:“臣妾何时成了有功之人?” 慕容璟烨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若不是你为朕出谋划策,朕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拿回宇文冉手中的兵权。”说罢,慕容璟烨又是一阵唏嘘:“宇文冉本是前皇后之父,朕亏欠前皇后许多,本应该厚待宇文冉,可是他却是个不安分的。唉——” 慕容璟烨长叹一声,黎落伸出手去,为他抚平皱起的眉头:“皇上您无须自责,那宇文冉一心想着谋逆,本就罪有应得。若皇上您觉得亏欠前皇后,便好好待二皇子吧。” 慕容璟烨听着,手不经意地抚上黎落的小腹:“唉,如今宁国终于安定了下来,皇姐日日催着朕要为慕容家开枝散叶,可是朕想要的不过是……” 他本想说自己想要的不过是能与黎落有一个孩子,可是话说到一半,他觉得不妥,便又转移话题:“你封这些酒坛子作甚?” 黎落笑着道:“今年开春,臣妾酿了些梨花酒。昨儿个又采了些新鲜的松针放了进去,今年将它们封好,明年估计就可以与皇上开坛畅饮了。” 慕容璟烨笑道:“那朕便等着明年享口福。” 说罢,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命吴广祥将手中盛着白狐坎肩儿的木盘子呈上来。 黎落看了一眼,道:“这是什么?” 慕容璟烨回道:“上个月从陈国缴获的白狐坎肩儿,听说这坎肩儿是陈国国主命二十四绣娘连着一年的功夫制出来的,极为保暖,朕想着你身子总是偏寒,便给你送过来了。” 黎落双手抚上那白狐坎肩儿,质软细腻,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黎落笑着窝进慕容璟烨怀中,探出脑袋“吧唧”一口亲在了慕容璟烨的脸上。慕容璟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吻弄得愣了一下,院中的宫人们轻轻咳一声,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地别过头去。 慕容璟烨俯下头,本想噙住她那两片红唇好好亲吻一番,却不料太和宫的宫人来报,说是翎福阁的娉贵人怀孕了。 慕容璟烨明显地感觉到怀中的人儿身子一僵,他不耐烦地朝着来报信的宫人挥了挥手道:“朕知道了,你下去罢!” 待那宫人离开,慕容璟烨又朝吴广祥道:“你去太和宫随意挑些赏赐送到翎福阁去吧。” 吴广祥得了令,便离开了伊人宫。 黎落从慕容璟烨怀中起来,然后轻轻推了推他道:“皇上,这娉贵人有了身孕是好事,您该过去瞧瞧。” 慕容璟烨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道:“不过是怀了身孕,朕晚些时候再去。这一个月,朕忙着宇文冉的事,好久没来过你这里了,今儿个刚来,你就赶朕离开。” 黎落心底涌起一连串儿的酸水,身为宫妃,与他人共侍一夫,这是她的宿命。谁叫她爱上了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 黎落低下头道:“可是,这后宫中的女子,为皇上生儿育女,只为皇上您去看看她们罢了。” 慕容璟烨看着她一脸纠结的模样,伸手将她搂进怀中。他又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纵然不愿意与他人共侍一夫,可是却因着爱他,硬是将他从她身边推开。他将下巴轻轻撑在她的头顶上,道:“黎儿,若有下辈子,朕定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之诺。” 黎落在他怀中点点头,搂着他腰的手又紧了些。 吴广祥待着宫人去翎福阁送赏赐的时候,暮凉夏正在楚落衣那里。 见吴广祥进来,两个人纷纷起身。 吴广祥忙摆摆手道:“娉贵人,您快快坐着,别惊了肚子里的小皇子。” 暮凉夏这才扶着楚落衣重新坐下。 吴广祥便将浮尘搭在手上,将那些赏赐一一念出来,宫人纷纷将手中的赏赐放在翎福阁。 待吴广祥赏赐念完之后,暮凉夏朝他身后望了一眼,见没什么人,便开口问道:“吴公公,皇上呢?” 吴广祥答道:“回暮良人,皇上今日公务繁忙,无暇抽身,待过两天便过来看娉贵人。” 楚落衣便点点头道:“有劳吴公公了。”说罢,她又侧着脸喊了兰儿一声,示意她给吴广祥他们打赏。 领了赏赐,吴广祥行礼告辞之后,暮凉夏盯着翎福阁门口的方向道:“皇上哪里是忙着政务,分明是去了梨嫔娘娘那里。” 楚落衣伸手拉了拉暮凉夏的衣角小心翼翼道:“暮姐姐,皇上去谁那里是皇上的自由,咱们这些做臣妾的无权过问。” 暮凉夏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好妹妹,姐姐这是为你不平。你怀着皇上的孩子,那梨嫔娘娘却缠着皇上不放,你这该多委屈。” 楚落衣咬了咬唇道:“淑妃娘娘平日里教导我,要正视自己的身份,不得骄躁,更不得善妒。只要我肚子里的孩子平安,一切都无所谓了。” 楚落衣说罢,低头摸了摸自己未显怀的肚子。她平日里就是个温柔的人,此刻做了母亲,身上更是透着一股母性的光辉。 暮凉夏不动声色地隐下眸中的妒忌,笑道:“妹妹说得是。” 夜里,暮凉夏派巧云去了趟碧琅宫。 云琅婳坐在殿上,望着殿下的巧云道:“这么晚了,你家主子遣你过来有何事?” 巧云道:“回娘娘的话,我家主子说,娉贵人现在对蒋淑妃是言听计从,要想拉拢她,怕是有些不易。” 云琅婳勾了勾唇,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道:“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待巧云离开,若晓俯下身问道:“娘娘,那娉贵人本就得宠,如今又怀了身孕,怕是……” 云琅婳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道:“本宫看中的棋子,若是不能为本宫所用,那便毁了吧。” “娘娘是想……” 云琅婳扶了扶自己的云鬓道:“本宫记得之前在宇文皇后身边有个伺候的丫头叫碧椿,宇文皇后去世后,便去翎祥阁伺候暮良人了,改明儿叫暮良人把她赐给娉贵人吧。” 若晓闻言,低下头道:“是。” 第二日,暮凉夏得了云琅婳的信儿,一大早便领着碧椿去了翎福阁。 楚落衣因着怀了孕,身子越发地懒散了些。暮凉夏去了的时候,她刚刚起床梳洗完毕。 她默默地打了个哈欠,由兰儿扶着出了内室。 “暮姐姐,你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暮凉夏笑着拉她在桌边坐下道:“妹妹你这不是怀了身孕吗?姐姐我昨儿个夜里左思右想想着你身边也没个有经验的人伺候,便想着送个宫人给你。” 说罢,她将碧椿招呼过来。 “楚妹妹,这碧椿以前是宇文皇后身边的人,宇文皇后死后,我看着她可怜,便将她留在了身边,今日姐姐就将她赐给你了。” 说着,暮凉夏又将头转向碧椿道:“从今以后,你要尽心尽力伺候娉贵人,若是十月之后,娉贵人顺利产下龙子,我定会重重有赏。” 碧椿得了令,忙在楚落衣面前跪下磕头道:“奴婢碧椿,给主子请安。” 楚落衣忙俯身将她扶起来:“不必多礼。”都说这孕中之人最是感性,她见暮凉夏这般对自己,不觉感动地红了眼眶:“多谢暮姐姐,在这后宫之中,只有你对我好。” 暮凉夏见状忙执起帕子为她擦了擦眼角:“可不准哭,都说母亲在怀孕的时候哭,这生下来的孩子可是会变成爱哭鬼。” 楚落衣听她这么说,又破涕为笑。 第一百七十章、只觉得恍如隔世。 中秋这天夜里,整个宁宫一片祥和。 黎落一个人坐在梨树下的秋千架上,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发呆。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一个人在未央宫的宫殿上买醉,却在迷蒙之见看到慕容璟烨朝着自己飞奔而来。那时候她以为慕容璟烨终于可以敞开心扉接纳自己,可是却在千钧一发之时,留下浑身赤裸的自己抽身而去。如今再到中秋之时,黎落望着头顶那轮如玉明月,只觉得恍如隔世。 “呀!黎儿,这中秋家宴都快开始了,你怎么还没去。” 黎落循着声音望去,却见江温尔正站在宫门口,一身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将她玲珑的身段衬得更加凹凸有致。 黎落淡淡笑了一下望着天空中的圆月道:“其实真不想去那些场合。每个人明里暗里地争风吃醋,着实烦心。” 江温尔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道:“若是换做以前,咱们都不去,也无关紧要,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咱们若是不去,定会叫人说我们恃宠而骄。” 黎落叹了口气,从秋千架上下来道:“走吧。” 江温尔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就穿成这样过去?” 只见黎落身上着了件未加任何点缀的细丝褶缎裙,一头青丝很随意地在头顶绾成一个髻,连个首饰也没有。 黎落点点头道:“那么多人精心打扮,咱们怕是打扮成朵花儿,皇上也不见得能看得见。走吧。” 江温尔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还是从发间取下一支镶嵌珍珠碧玉步摇插在黎落发间:“总得意思一下。” 说罢,她又朝着黎落身后的云锦道:“夜里风大,再去取件外裳为你家主子穿上。” 云锦得了令,便去殿里取了件镜花绫披帛为黎落披上,这才拿着给嘉庆备的生辰礼物与云棉一起跟着自家主子出了宫门。 兴庆宫中,各宫嫔妃早已到齐,位份低的嫔妃见黎落和江温尔进来,纷纷行礼。 黎落和江温尔受了礼,又分别去蒋芷澜、关雎鸠和云琅婳跟前行了礼,才寻了个位置坐下。 想起元宵佳节,安清绾还在这里抱着琵琶轻声吟唱,如今却是物是人非,黎落不禁叹了口气,将面前的酒一口饮尽。 江温尔看着身旁郁郁寡欢的黎落,知道她又是想起了安清绾,便伸手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坐在江温尔下首的秦宛昀显然也是注意到了黎落脸上的落寞,便招过江温尔附在她耳边道:“黎姐姐又是在思念安姐姐了吧?” 江温尔点点头道:“黎落向来重情义,如今清绾这样去了,她心里自然不好受。” 秦宛昀轻轻叹了口气道:“唉,安姐姐命苦……” 她话音刚落,慕容璟烨一手抱着二皇子嘉庆一手扶着长公主慕容瑾妍走进殿中。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参见皇上——” “参见长公主——” 慕容璟烨对着她们道了声“平身”,便同慕容瑾妍一起上了座。 慕容璟烨将嘉庆抱给一旁的奶娘,道:“今日,是中秋佳节,亦是皇儿嘉庆的生辰。为图个喜庆,便与这家宴一起过了。” 慕容璟烨话音刚落,便起身道:“今日是二皇子一岁生辰,臣妾备了薄礼,以贺二皇子平安喜乐。” 说罢,便命碧桃将礼物呈了上来。 只见碧桃怀中抱着一个紫檀木盒,盒子中,是一镶着金的碧玉菩萨挂坠。 “这是臣妾前些日子命碧桃去白马寺求得菩萨,方丈在这菩萨上刻了符文,以护二皇子平平安安。” 慕容瑾妍听罢,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淑妃有心了。” 慕容瑾妍刚命人收了蒋芷澜的礼物,云琅婳就捧着一对银手镯急着上前道:“这是臣妾送给二皇子的贺礼,望着二皇子能平平安安?” 每只手镯上镶着六颗上好成色的红玛瑙,银镯面上还刻着“长命百岁”的字样。一看便是命人精心打造的。 慕容瑾妍含笑让夕云手下礼物。 云琅婳退下之后,关雎鸠便上前道:“看着淑妃姐姐和嘉妃妹妹的礼物,臣妾都不好意思将自己的礼物拿出手了。” 慕容瑾妍便笑道:“贺礼不再贵重,关键是有那份新意就够了。” 关雎鸠听闻,这才不好意思地从冬青手中如果一虎头小帽呈了上去。 “这是臣妾亲手缝制的,望长公主不嫌弃才好。” 慕容瑾妍点点头对着慕容璟烨道:“这贤妃自打自个儿做了母亲,性子越发地好了。据本宫所知,这贤妃可是不善女红。” 关雎鸠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自从有了嘉霄,便开始学着做些小衣服。” 慕容璟烨笑道:“贤妃越来越有当母亲的样子了。” “先让二皇子试写带一下,看看合不合适。” 说着,关雎鸠便走到奶妈身旁,将那顶虎头小帽交到了奶娘手中。奶妈将那小帽带到嘉庆头上,不大不小,正正好。嘉庆本就张得虎头虎脑,带上这小帽更显可爱。 “这二皇子可真是可爱。” 说着关雎鸠伸手碰了碰嘉庆的小脸,又趁着慕容璟烨和慕容瑾妍不注意,她迅速将指甲盖中的东西涂在了嘉庆的嘴唇上。 见关雎鸠献完贺礼,江温尔朝黎落递了个眼神,黎落便捏着帕子上前去,就在她刚走到关雎鸠身旁时,忽然脚下一绊,险些摔倒。关雎鸠忙伸手将她扶住,笑道:“梨嫔走路当小心才是。” 黎落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抿着唇没有言语,刚刚明明就是她绊了自己,现在却装做没事人儿一样叫自己小心。 关雎鸠见黎落不语,也没计较,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黎落看见嘉庆的那一刻,就有些移不开眼了。她一直都特别喜欢小孩,未穿越前,她遇见邻居家的小孩经常都会逗弄一番。如今见了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怎么能不叫她欢喜? 程太医虽没明确说过她这辈子可能会无法生育,可是他的话语暗里也有那个意思,许是怕自己伤心,才说要自己好好调理身子。 黎落想到自己今后可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便想要抱抱奶娘怀中的嘉庆。 “本宫……可以抱抱他吗?” 黎落满眼期待地望着奶娘。 奶娘有些犹豫,忙转眼去看慕容璟烨和慕容瑾妍,见慕容璟烨点了点头,她才将嘉庆抱到黎落怀中。 “梨嫔娘娘,您小心着点,这样一手拖着二皇子的屁股,一手拖着他的后背。” 黎落按着奶娘的指示,将嘉庆抱在怀中,那嘉庆非但不认生,反而还朝黎落露出了一个微笑。 黎落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被暖化了。 黎落将嘉庆在怀中抱了一会儿,又想着其他妃子还要送贺礼,便将嘉庆递给奶娘,然后让云锦将礼物呈了上来。 黎落的礼物是一架手工做的小马车。那小马车做的十分精致,就连马车上的人都做的栩栩如生。 “二皇子,希望你今后鹏程万里。” 说着,黎落又伸手抚了抚嘉庆的小脸蛋。 黎落献完礼之后,其他后妃又相继献了礼。 慕容瑾妍欣慰地看了一眼奶娘怀中的嘉庆,又对着众妃道:“今日中秋家宴,大家尽情享乐,无须守着太多的规矩。” 众人福身称是。 待到乐坊的伶人表演的时候,慕容瑾妍怕这殿中太过嘈杂,便让奶娘将嘉庆抱了下去。 伶人献罢舞,蒋芷澜又提议大家行酒令。 黎落和座上的慕容璟烨皆有一瞬间的愣怔。 去年宴会上的一场酒令,黎落殿前失仪,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让她挨了一顿板子。此刻再回想起来,仿佛是很久远的一件事。 蒋芷澜许是也想到了那件事,便又道:“每年这行酒令也没个什么新鲜的,倒不如咱们今年玩个新鲜的罢。” 慕容璟烨便也顺着台阶下:“淑妃有什么好主意?” 蒋芷澜想了想道:“不妨今日来投壶。长公主做司射,其余人包括皇上在内,谁投得少,最少的三个人便要罚酒三杯,且为咱们大伙表演助兴。” 慕容璟烨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道:“这个倒是很新奇。”说罢他又转向慕容瑾妍道:“皇姐可愿做司射?” 慕容瑾妍笑着点了点头:“大家都这么有兴致,本宫自然不能扫了大家的兴。” 然后慕容瑾妍便吩咐宫人取来投壶和无镞箭分别发到慕容璟烨和各个妃嫔手中。 为了记录此次活动,蒋芷澜又饶有兴致地安排画坊的人围在殿中作画。 以慕容璟烨开头,他站在离投壶几米之外的地方,将手中的无镞箭一投,那箭便很轻易地落进了壶中。 引得众妃一阵拍手叫好。慕容璟烨投罢,其余妃子又按着位份高低各自投了手中的箭,最后以黎落,秦宛昀和何青槐投壶数量最少。 作为司射的慕容瑾妍便道:“既然胜负已分,你们三个便各自饮酒三杯,再按着位份为大家表演助兴罢。” 黎落几人起身端起面前的酒杯,刚要饮,便见嘉庆的奶娘满面恐慌地抱着嘉庆跑进殿中:“皇上,长公主,不好了!二皇子没气儿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给朕拦住她! “什……什么?” 慕容瑾妍闻言身子晃了一晃,亏得扶住身旁夕云的手才不至于摔倒。 慕容璟烨忙扔掉手中的无镞箭,走到殿中,伸出手在嘉庆的鼻下探了一下,然后他猛地收回手,在宽大的袖中握成拳头。 慕容瑾妍满怀希望地望着殿下的慕容璟烨,却见他转过身来满眼悲色地朝自己摇了摇头。她忙跌跌撞撞地走到殿中,从奶娘怀中抢过已经断了气的嘉庆。在看到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时,慕容瑾妍眼中的泪再也止不住似的,一滴接着一滴掉了下来。 “彻……彻查!给本宫彻查!咳咳咳……” 说罢,她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夕云忙扶住她,伸手为她顺了顺后背。 蒋芷澜走到奶娘面前,气势凌人地盯着她:“今日你都给二皇子吃什么了?” 奶娘闻言,身子一抖,“扑通”一声跪在了蒋芷澜脚下连连磕头道:“淑妃娘娘,二皇子在来兴庆宫之前,只进了些百合粥,还是长公主亲手喂的。” 蒋芷澜又道:“今夜除了你和长公主,谁还靠近过二皇子?” 奶娘抬头看了一眼慕容瑾妍,然后俯下身道:“除……除了奴婢和长公主,就只剩下这在场的几位娘娘了……” 暮凉夏忽然惊呼了一声,然后又赶忙捂住了嘴巴。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她。 蒋芷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暮良人,你想说什么?” 暮凉夏闻言,身子轻轻颤了一下,道:“回……回淑妃娘娘,没什么。” 慕容瑾妍缓过神来,又夕云扶着自己朝暮凉夏那边走了几步厉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暮凉夏忙俯下身子惶恐道:“回长公主,臣妾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心中有个猜测。” 慕容璟烨盯着她,泠然道:“什么猜测?” 暮凉夏将身子压得更低了些:“这梨嫔娘娘与二皇子素来都不亲厚,今日却一反常态想抱二皇子,臣妾想……” “简直一派胡言!” 暮凉夏话音未落,就被江温尔出声打断了。她扶住黎落的胳膊,盯着暮凉夏道:“定是有人指示你这么说,或者……那害死二皇子的人,分明就是你!” 暮凉夏闻言身子重重一抖,然后跪行几步走到慕容璟烨脚下,磕头道:“皇上,臣妾进宫至今,尚不受宠,又有何动机去害二皇子?” “闭嘴!”慕容璟烨闭了闭眼睛,然后一字一顿地道:“今日在场之人,皆有嫌疑!吴广祥,让人搜身!另外,再派人去请程太医过来,查验一下,二皇子是否是被他人毒害。” 吴广祥闻言身子一顿,然后忙跑出殿外,不一会儿,他便带着数十个宫女反了回来。 那些宫女分别在各宫嫔妃身前站定,然后行了礼,道:“娘娘得罪了。” 说罢,便开始动手搜身。 不大一会儿,程秋砚也拎着药箱一路小跑着来到殿中。慕容璟烨朝他道:“程太医,先为二皇子检查一下。” 程秋砚没有多做停顿,径直走到慕容瑾妍身前,朝她行了个礼,然后从药箱中取出银针从嘉庆嗯鼻尖处扎入又拔出,只见那银针的针尖渐渐泛出黑色,嘉庆那被扎过的地方,也渗出黑色的血珠。 程秋砚面不改色的朝慕容璟烨拱了拱手道:“皇上,二皇子因中毒而亡。” 她话音刚落,一位宫女捧着一块洁白的手帕走上前来,呈到慕容璟烨面前:“皇上,这块手帕上沾着一些白色的粉末……” 程秋砚便上前去将那手帕检查了一番,然后道:“皇上,这手帕上的药粉……正是二皇子所中之毒。” 慕容璟烨眯起眼睛望着那呈上手帕的宫女问道:“这是谁的手帕?” 那宫女答道:“回皇上……” “回皇上,是臣妾的!” 江温尔越来黎落,站了出来。 程秋砚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江温尔,身子一怔,尔尔…… “是你?”慕容璟烨皱起眉头,“你为何要害二皇子?” 江温尔还未来得及回答,她身后的黎落忽然走上前来,直着身子跪下道:“回皇上,那手帕是臣妾的。” “你的?”慕容璟烨似是不相信一般,上前一步俯身望着黎落,他那双向来凌厉的鹰眸中,此刻却多了几分不可置信,“你说这是你的?” 黎落点点头:“对,是臣妾的。不过臣妾从未下过毒。” “原来是你!” 啪—— 慕容瑾妍将嘉庆递给身旁的夕云,上前几步,扬起手狠狠地给了黎落一巴掌。 “你为何要这么做?嘉庆他还是个孩子?他何时得罪过你?你这个蛇蝎妇人!” 说着,慕容瑾妍伸手去掐黎落的脖子。 江温尔和秦宛昀想要上前去将她拉开,却奈何身份有别,不敢上前。 黎落被她掐得有些气短,白皙的面庞此刻透露着不正常的潮红。她的呼吸越来越短暂,慕容璟烨握了握拳头,然后上前将慕容瑾妍拉开。 “皇姐,如今事情还不明朗。” 慕容瑾妍闻言,瞪大眼睛望着他:“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护着她?皇上,她可是杀你皇儿的凶手!” 慕容璟烨皱了皱眉头,然后道:“朕没有护着谁,只是这件事,黎儿她没有动机。” “动机?”慕容瑾妍冷哼一声,指着黎落“你的恩宠就是她最大的动机!依她如今的恩宠,若有朝一日诞下皇子,她的孩子最是可能封为太子,而嘉庆,便是她夺太子位最大的阻碍!” 慕容璟烨望向黎落道:“梨嫔,这帕子上的毒是你下得吗?” 黎落扬起低垂着的眼睑,睫毛轻轻颤动着望向慕容璟烨:“皇上,您不相信臣妾?” 慕容璟烨抿了抿唇,沉默片刻道:“不是朕不信你,可是今日你偏偏抱了嘉庆,而你的帕子上又偏偏……” 黎落冷笑一声赌气道:“是啊,为什么臣妾就偏偏抱了二皇子,纵使此生再不可能有孩子,也不应该去抱别的孩子。” 看着慕容璟烨目光中的怀疑,黎落只觉得心如刀绞。别人不了解她,难道他还不了解么?原来在他心中,自己就是这么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女子啊。 黎落闭了闭眼睛,然后道:“皇上,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您说是臣妾害死二皇子,那臣妾便将这条贱命赔给二皇子便是。” 说罢,在慕容璟烨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黎落忽然从地上站起身来,然后迅速撞向殿中的一根柱子。 “来人!来人!给朕拦住她!” 慕容璟烨在反应过来之后,瞬间大惊失色。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忙挡在黎落撞向的方向。 黎落闭着眼睛,脑门却没有意料之中撞上柱子,而是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她睁开眼睛,却见墨子然正满脸痛苦地捂着肚子。 慕容璟烨看着不远处双双倒在地上的两个人,眼底氤氲出一片暗沉。 “传朕旨意,梨嫔毒害皇子,其心可诛,如今证据确凿。降为良人,打入冷宫。” 说罢他又朝前走了几步,在黎落面前停住。他蹲下身,伸手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你若敢寻死,朕便灭穆家满门!” 黎落狠狠地望着他,那双好看的月牙眸中迸射出一股倔强与悲伤。 这种悲伤,比他不爱自己的时候更甚。黎落想,果然人都是贪心的,以前得不到的时候,只想着得到,如今得到了,却又想着得到更多。可是真的是自己贪心吗? 黎落闭上眼睛,不愿再去看他。慕容璟烨甩开手,然后站起身来,命人将黎落押下去。 云棉和云锦忙回了伊人宫收拾了几件衣裳。就在两人准备去找黎落时,云锦忽然停住脚步,握住云棉的手道:“云棉,我和主子不在的这段日子,你一定要将这伊人宫打理好。” 云棉扬起脸望向云锦道:“锦儿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锦道:“再过一个月,你就要嫁给苏将军了,主子这一进冷宫,还不一定能出来,所以,云棉,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着苏将军风风光光地迎娶你。” 云棉闻言当即掉下泪来:“锦儿姐,你们这是又要丢下我一个人吗?当初你和主子离开的时候,就将我留在了这宫中,如今主子要去冷宫受苦,你们怎么又要将我留下?” 云锦咬了咬唇道:“云棉,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主子蒙冤被打入冷宫,你得和苏将军一起尽快查明二皇子的死因,揪出真的凶手,还主子清白。” 云棉闻言,这才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点了点头。 忽然,槿若忽然从殿中走出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槿若姑姑,主子她被打入冷宫了。” 槿若闻言,面具下的脸微微一僵:“怎么会这样?” 云锦道:“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我得先去找主子了。” 说罢,云锦就要往外走,槿若却忽然绕到云锦前面拉住她的胳膊:“我和你一起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连她的孩子也没保护好…… 云锦愣了一下道:“槿若姑姑,您这把年岁了,还是别去冷宫受苦了。” 槿若抬头望了一眼伊人宫外未央宫的宫殿:“这么多年来,我在未央宫那地方呆着,不一样也好好的活下来了吗?当初承蒙主子不嫌,收留了老生,如今主子有难,老生又怎能安心呆在这伊人宫中?” 云锦想了一会儿道:“那便一起去吧。” 槿若告诉黎落,这宁国的后宫,大多都是前朝安皇打入冷宫的妃子。这冷宫地处宁宫最里边,终年不见阳光,更是惨败不堪。当初慕容璟烨灭了安国之后,这处地方便一直无人想起,如今,黎落倒成了宁宫后宫进冷宫的第一人。 侍卫将黎落主仆三人送到冷宫之后,从大门外将门锁好。 黎落刚在宫院中站定,便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忽然跑出来揪住黎落的头发就往一旁扯。 一边扯一边招呼里面的其他人道:“大家快出来!勾引皇上的狐狸精终于被本宫逮住了!” 她话音刚落,便有四五个疯疯癫癫的女子出来,将黎落围成一个圈。 “你们干什么?别碰我家主子!” 云锦将黎落护住,奈何却敌不过一群疯女人。 身旁的槿若淡然道:“主子,蹲下去哭,哭得大声点,您就说自己也是失了宠的。” 黎落闻言,忙蹲下身去,将自己环抱住,放声哭了起来。 那群疯女人见黎落哭,一时之间忙住了手。 黎落见她们没有动作,便一边哭一边喊:“姐姐们,妹妹也是个失了宠的,都是别的狐狸精勾了皇上的魂儿。” 那群疯女人见状,忙面面相觑,有的甚至还蹲下身,伸出脏兮兮的手安慰似的轻轻拍了黎落几下。 既然黎落也是个苦命的,她们便也不再纠缠,各自回自己的地方去了。 云锦寻了间无人住的屋子,从外面抱过一捆稻草铺在地上,又将从伊人宫带出来的包袱解来,取出一些衣裳铺在稻草上,制成简易的床。 “主子,只能这样将就着了。” 黎落淡笑一声道:“我如今落魄成这般,还有什么将就不将就的。” 云锦忙在黎落身边蹲下,抹着眼泪道:“主子,真是难为您了。若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初还不如跟着楚王爷一起去夜楚呢!” 黎落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道:“云锦,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得路。” “主子……” 黎落又抬头望了一眼槿若道:“槿若姑姑,你明明可以不用过来的,我这边有云锦伺候着,就够了。” 槿若一边擦着那落满灰尘的破桌子一边道:“其实那未央宫和这冷宫也差不了太多,奴婢既然在未央宫中住得惯,在这冷宫中也能住得惯。” 黎落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江温尔心神不安地回了江宁宫,待她进了殿中,又要往外去。 “本宫得去求求皇上。” 问玉和忆秋忙拦住她道:“主子,谋害皇子之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您便会被牵连其中。” 江温尔道:“黎儿不是那般心狠手辣的人,她怎么会对一个小孩子下手呢?” 忆秋本要开口答话,却听见殿外传来秦宛昀的声音:“可是,证据确凿,江姐姐去找皇上的话,只能是空口无凭。到时候皇上不但不会信江姐姐的话,反而更会连累了江姐姐你。” 说话间,秦宛昀已扶着宛翠的手走进殿中。 “可是,宛昀,黎儿如今就被关在冷宫中,我可是听人说那冷宫终年不见阳光,阴冷潮湿,黎儿她的身子本就不能着寒,这眼看着再过两三个月便入冬了,到时候她可怎么挨呀?” 江温尔一向是个从容自若的人,可是偏偏一碰上黎落的事,就没了主意。 秦宛昀握住她的手,轻轻拍道:“江姐姐,皇上今日虽将黎姐姐打入冷宫,但他是下了令不准黎姐姐寻死的。这说明了什么?”她看了江温尔一眼,见她抿着唇不说话,便又继续道:“这说明皇上心上是有黎姐姐的。所以现在咱们能做的,也只有静观其变了。” “可……可是……” 江温尔掐着手中的帕子,却觉得有些不安。 秦宛昀在江宁宫中待了一会儿,眼见着夜深了,她便告辞离开了江宁宫。 宛翠扶着她的手一边朝碧琅宫的方向走,一边道:“若那江嫔去皇上面前求情,也徒有被皇上厌恶的份,说不定,皇上因此还会怀疑她同梨嫔相勾结,主子您又何必去趟这趟洪水呢?” 秦宛昀伸手扶了扶发间一支斜了的朱雀步摇道:“宛翠,这后宫之中,处处波涛暗涌,若我一人在这后宫中,怕是难以立足。” “主子是想借着江嫔的身份往上走?可是,这后宫中,江嫔娘娘的地位不如淑妃,贤妃和嘉妃,娘娘又何必看着眼前这个?” 宛翠有些想不透。 秦宛昀脸上露出一个冷然的笑意道:“她们的位份是高,可是我一旦依附了她们,她们必然会视我如棋子,可是,江嫔却视我如姐妹。” 说罢,她便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月光明亮,将她投在青石路面的黑影拉得老长老长。 禧祥宫中,慕容瑾妍斜靠在床上,抱着嘉庆穿过的小衣裳默默流着泪。 夕云捧着一碗汤药走上前道:“主子,奴婢让程太医为您开了副安神静心的药方子,您快趁热把这药喝了吧。” 慕容瑾妍摇摇头道:“夕云,本宫不想喝。” 夕云只得将那药碗放到床边的小桌上,安慰道:“可是主子,人死不能复生,若是二皇子在天有灵,定然也不想看到您这样难过。” 慕容瑾妍执起手中的帕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道:“本宫对不起琉璃,竟连她的孩子也没保护好。” “皇后娘娘向来善良懂事,定不会怪罪主子。” “可是,本宫这良心上,过不去这道坎儿。”慕容瑾妍说着,握起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若是当初本宫态度强硬一点,不让那个女人进宫,便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了。都怪本宫啊……” 夕云忙蹲下身,握住她捶着胸口的手道:“主子,这不是您的错,都怪那穆良人生性恶毒,用伪善的面目骗了您,也骗了皇上。” 主仆俩说着说着,又掉了泪。 外面却响起宫人的通报声:“纯贵人到——” 慕容瑾妍愣了一下,又望了夕云一眼道:“这么晚,她怎么来了?” 夕云擦了擦眼中的泪道:“自打上次纯贵人被人诬陷谋害安嫔,便一直不再肯踏出碎玉轩。今夜过来,怕是听人说了二皇子的事,放心不下主子您吧。” 慕容瑾妍点点头道:“难为她还想着本宫,夕云,让她进来吧。” “是。”夕云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将那雕着绕枝莲的殿门打开。慕子衿正候在门口,看见夕云,她福了福身,道:“夕云姑娘。” 夕云伸手朝向殿内道:“主子在里面。” 慕子衿轻轻点了点头,走进殿中。 慕容瑾妍双眼无神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望着手中的小衣裳道:“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慕子衿屈膝行了个礼,然后道:“今日兴庆宫的事,臣妾都听说了,长公主,您要节哀。” 慕容瑾妍轻轻叹了口气道:“去年,琉璃走的时候,人人都劝着本宫节哀,如今嘉庆也走了,你们又劝着本宫节哀,人这一辈子,能节几次哀呢?每次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宫都快承受不住了。” 慕子衿在她身边蹲下,然后握住她的手道:“臣妾在十岁那年没了母亲,那时候,臣妾悲痛欲绝,整日以泪洗面。后来,奶娘就告诉臣妾说,这每个人啊,都是天上的星星,它们都需要来人间历一劫,然后再返回天宫默默地坚守着自己的宿命。二皇子来了人间一年,他便不用受那么漫长的苦难,如今他变成了天空的星星,活得倒轻松了。” 慕容瑾妍闻言,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却因着今夜是中秋,天空中并无星星。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反握住慕子衿的手道:“你说得对,这人活得时间长了,有时候反而是一种苦难。” 慕子衿勾了勾唇,然后看了一眼桌上的药碗,然后伸手将那碗药取过来,盛了一勺在嘴边试了试温度,确定不烫了之后,才将那药递道慕容瑾妍面前:“长公主今日烦心劳神,喝了这药,便早早歇着吧。” 慕容瑾妍接过药碗,将里面的药喝尽。夕云又从桌上取过蜜饯放进她的嘴里:“主子,这人生啊,苦苦甜甜都是常事。” “可本宫这人生,却都是苦的。” 说罢,她便让夕云扶着自己躺下,闭了眼睛歇下。 待慕容瑾妍睡着之后,慕子衿和夕云才从寝殿中退了出来。 “纯贵人,以后您若是得了空,便多来禧祥宫陪陪主子,以前有二皇子在身边,这禧祥宫中还热闹点,如今二皇子不在了,主子怕是又整日郁郁寡欢了。” 夕云送慕子衿到禧祥宫门口时,忽然这般跟她说。 慕子衿俯下身子,颔首道:“嗯。” 第一百七十三章、黎儿,朕爱你…… 太和宫中,吴广祥站在太祥殿外,不停地在门口踱来踱去。 屋檐上的红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因着夜空中的月亮太过明亮,倒是衬得那几个灯笼的光有些微微黯淡。 端着汤盅的宫女立在殿外,始终不敢踏进去。 太祥殿中,慕容璟烨坐在书案前,随意地翻了几道折子,又不耐烦地将它们扔到一边。烛架上蜡烛的火苗不停地跳动着,跳得人有些心烦意乱。墙角的漏壶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像是女子流不尽的泪。 慕容璟烨将手肘搭在书案上,用手揉着额头。可是心中的烦闷却是更甚了些。他伸出手,狠狠地扫过书案,案上的折子书卷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他起身在殿中来回走了几圈,又快步走到殿门口,将那两扇大门打开。 吴广祥正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听见开门声,他忙往后退几步,然后俯下身子道:“皇上,您今儿个夜里几乎未进滴食,奴才吩咐了御膳房做了些乌鸡汤,您多少喝一点儿吧。” 慕容璟烨摆了摆手道:“朕不饿。” 说罢,他又朝吴广祥身后望了一眼道:“李进忠今儿个怎么没过来?” 吴广祥道:“皇上,今儿个是中秋节,按照后宫规定,您应该在皇后那里过夜,可是……” 慕容璟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传何小仪过来侍寝吧。” 吴广祥闻言身子一顿,并没有动作。慕容璟烨冷然望了他一眼道:“怎么还不去?” 吴广祥抖了三抖,忙道声“是”便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太和宫。 江华阁中,何青槐本犹豫着要不要去禧祥宫看看慕容瑾妍,却听见外面宫人禀报说吴公公来了。 她身子一怔,本想迎出去,可是她刚行至门口,又停住了脚步。 春欢上前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何青槐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疑惑:“春欢,你说这吴公公深夜造访,会是何事?” 春欢摇了摇头道:“若是换做往常,定是来宣主子侍寝,可是今日二皇子刚刚……” 何青槐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起来。这二皇子之死虽说与她没有任何干系,可是说不准有人陷害她…… 思及此,何青槐忙抓住春欢的手道:“春欢,你说我该怎么办?这梨嫔乃左丞之女,因着被牵连到二皇子之死一事中也被打入了冷宫,而我无依无靠,若是被人陷害,那皇上肯定会赐死我……” 说罢,她竟害怕地掉下泪来。 春欢忙反握住她的手道:“主子,您先别着急,奴婢先去看看吴公公为何事而来。” 何青槐只得点点头,先让春欢出去应付吴广祥了。 春欢走出江华阁,先是朝着吴广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又问道:“不知吴公公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吴广祥扯起一个敷衍的笑道:“今儿个皇上点了何小仪侍寝,杂家过来传个话。” “真的?”春欢面上闪过一抹惊喜,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这般激动有些不妥,便又忍住脸上的笑意请吴广祥进屋:“吴公公,我家主子就在里面,您请。” 吴广祥将手中的浮尘搭在手臂上,然后由春欢引着进了江华阁。 何青槐见春欢领着吴广祥进来,忙低下头道了声“吴公公”。 何青槐虽然位份低,但毕竟也是长公主身边的人,所以就连吴广祥也是要给她几分薄面的。 所以,吴广祥先是抱着拳朝何青槐行了个礼,然后才开口道明来意。 “何小仪,您赶紧梳洗一番,今夜皇上宣您去太和宫侍寝。” “今天吗?” 何青槐有些不太相信,这二皇子今夜刚刚过世,皇上就宣自己去侍寝,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合适,但这吴广祥有没有理由骗她啊。 想到这,何青槐只得朝着吴广祥屈了屈膝道:“吴公公稍候片刻。” 说罢,何青槐便让春欢扶着自己进了内室。 因着刚刚已经沐浴过,何青槐便让春欢取了件比较素雅的衣裳换上。刚刚洗过的头发还未干透彻,何青槐索性也不绾发,便披散着头发出去了。 吴广祥看见何青槐走出来,便让出一条路,让何青槐出去。 承恩步辇的轱辘碾过青石路面发出沉闷的“隆隆”声。 问玉从外面走进殿中。 坐在床上满脸忧愁地望着问玉道:“何小仪去侍寝了?” 问玉默默地点了点头。 江温尔的手不自觉地揪住床上绣着合欢花的锦被道:“以前,清绾总是说,自古帝王最无情,可真真是。清绾离开没多久,便这般大张旗鼓地举办中秋家宴,黎儿刚刚被打入冷宫,他便宣了别的女子侍寝,可真真是薄情寡义。” 一旁的忆秋忙上前去,将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主子,这话可说不得。” 江温尔抬头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会惹祸上身?” 忆秋点点头。 江温尔俯身斜枕在枕头上,眼角滑下一滴泪来:“那又如何?在这深宫大院中,本宫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如今清绾和黎儿都不在本宫身边了,本宫徒守着这座空荡荡的宫殿还有什么用?” 问玉闻言,上前一步道:“主子,您可不能这么说。现在,您可是梨嫔娘娘出冷宫唯一的机会了。” “黎儿还有可能出来么?”江温尔闷声问道。 问玉点点头道:“只要揪出那真正下毒之人,洗清梨嫔娘娘的嫌疑,皇上定会将梨嫔娘娘放出来的。” 江温尔想了想,又坐起身来:“本宫定要将黎儿救出来。” 何青槐由春欢搀扶着进了太和宫。她刚推开太祥殿的宫门,一股酒气便迎面扑来。靠在书案上的慕容璟烨似乎是睡着了,他的脚下还散落着四五个酒壶。跟在何青槐身后的吴广祥皱了皱眉头,转身去问守在门口的宫女:“怎么给皇上喝酒了?” 宫女低下头道:“是皇上命奴婢取过来的。” 吴广祥闻言,又笑着绕到何青槐的前面道:“何小仪,您看着……” 何青槐抿了抿唇,然后开口道:“皇上饮了这么多酒,身边总得有个人照顾着。” 吴广祥想了想,觉得也是,便和春欢一起退出了殿外。 何青槐轻手轻脚地走到慕容璟烨身边,将他脚下的酒壶捡起来放到书案上,又从身上脱下一件外裳搭在他身上。 却不料慕容璟烨竟未睡着。他半睁着眼睛,眼神迷离地望着眼前的何青槐。 一袭雪白色苎罗轻衫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段,三千青丝任意披散着。因着她俯下身子,便有几缕青丝滑到慕容璟烨的脸上,扫得他有些痒。 “黎儿……”慕容璟烨轻轻呢喃一声,伸手抓住何青槐的发丝,放到鼻子下闻了一下,却不是熟悉的味道。 “黎儿,朕不喜欢这个味道,朕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梨香。” 何青槐闻言身子一怔,不由地望向面前的男子。只见他直直地望着自己,一向凌厉的鹰眸中却是化不开的柔情。尽管她知道皇上此刻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女子,可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要陷进他的柔情里去。 她自小跟在长公主身边,以前他为宁国皇子的时候,她只敢在他去长公主宫里的时候远远地望上一眼。后来,宁国被灭国,她又随着他们姐弟二人成了安国的俘虏。长公主便让她呆在他身边。她曾看着他受尽安宫人的侮辱,却无能为力;她也曾看到他对另一个女子温柔似水,自己却只能在深夜抹泪。他复了国,却因着那女子的死而变得不苟言笑,不近女色。长公主心急如焚,便将她赐予他做妃子,可是这么多年来,他眼里却从来没有她半分位置。她曾一度以为他再不会爱上别人了,可是,此刻,她却能够深深地感受到他对梨嫔的爱。 何青槐强忍住心头的酸意,第一次鼓起勇气将他抱在怀中。 璟烨…… 她多想这样喊他。 可是,她却不敢…… “黎儿……” 醉酒中的慕容璟烨眼前浮现着的却是去年中秋时的场景。 黎落一袭月白色青衣从未央宫中的屋顶飞落,他轻点脚尖飞身而起,将她接入怀中。 “黎儿……” 慕容璟烨拥着何青槐,却觉得这样远远不够。他迫切地将何青槐推出怀中,然后又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头猛地撞在铺着地毯的地上,有些闷闷地疼。可是不待何青槐痛呼出声,慕容璟烨又俯身堵上她的唇。 “皇上……” 何青槐从未见过这般猛烈的慕容璟烨。他狠狠地肆虐着她的唇,仿佛要将她整个吞入腹中…… 这一夜的慕容璟烨像是变了一个人,仿佛怎么也不够似的。 何青槐承受着他带给自己的痛楚,听着他在自己耳边喊着“黎儿”,心如刀绞,却又舍不得放开。 直到最后一次冲到云端,慕容璟烨忽然在她耳边道:“黎儿,朕爱你……” 何青槐狠狠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漫长的夜,就像一个巨大的怪物,一下又一下地吞噬着人们的灵魂。太祥殿中昏暗的烛光在窗上留下两具不停交缠着的身影…… 第一百七十四章、很多时候是由不得自己的。 第二日,慕容璟烨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睁开眼睛,却见自己身边躺着一个人,两人紧紧靠在一起,某一处依旧连在一起。 慕容璟烨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许是感觉到身体突然一空,何青槐缓缓地睁开眼,却见床上的慕容璟烨正一脸铁青地望着一片狼籍的龙床。 何青槐感觉到他的怒气,衣服也顾不上穿,忙起身在慕容璟烨面前跪下:“臣妾该死。” 慕容璟烨闭上眼睛,强忍住心头的怒气道:“你下去罢。” 何青槐这才含着泪下了床,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离开了太祥殿。 慕容璟烨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下了床,然后朝着外面喊:“吴广祥!” 守在门口的吴广祥听见皇上叫自己,忙连滚带爬地进了殿中。 刚才他看见何小仪红着眼睛离开太和宫,便感觉到定是皇上生气了。他立在偷偷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慕容璟烨,见他黑沉着脸,望着自己,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去。 “以后,朕喝醉的时候,不许任何人侍寝!” 吴广祥闻言,忙连连称“是”。 “准备浴桶,朕要沐浴。”慕容璟烨强忍下心头的怒气道。 “是。”吴广祥抬起袖中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忙退出了寝殿。 ——分界线—— “啊——” 早上起来,黎落缓缓地睁开眼睛,却见头顶正有一个面生的老妇人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她猛地从稻草榻上坐起身来,迅速后退几步,抱着搭在身上的衣服蜷在墙角满眼警惕地望着她:“你……你是谁?” 那老妇人却是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来:“我是谁并不要紧。” “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老妇人在稻草榻边席地而坐,伸出一只手扣了扣耳朵道:“我为何会在这里?我在这里十年了,终于等到个脑子清明的人。” 黎落哑然。十年的话……那她定是前朝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了。 黎落抿了抿唇道:“你可知道宣宁皇后?” 那老妇人闻言愣了一下,继而摇了摇头:“不知道。” 老妇人话音刚落,却见云锦和槿若端着两个盛着清水的破碗走了进来。 “若不是槿若姑姑,怕是咱们连清水……” 云锦话未说完,便注意到黎落身边的老妇人。 她忙将手中的破碗放到桌上,跑过去挡在黎落面前,满脸警惕地望着那老妇人:“你是何人?想做什么?” 那老妇人在听见云锦说“槿若姑姑”的时候,猛地转过头去看身后的槿若。却看见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 “槿若?”老妇人从地上站起身来,围着槿若绕了一圈,然后点点头道:“没想到你还活着。” 槿若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破碗放到桌子上,然后走到黎落身边,将她身上搭着睡觉的衣裳取下,叠好放到一边。 “槿若姑姑,你和这位老人家认识?”云锦侧过脸去看槿若,却见她摇了摇头。 “若你还活着,那你的主子定还活着吧?” 那老妇人又开口道。 这次,槿若的身子很明显地僵了一下,依旧没再言语。 老妇人见槿若始终不肯答话,便要上前去伸手摘她的面具。黎落虽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将槿若护在身后,气势凌人地望着那老妇人。 老妇人下意识地望向黎落,却在看见黎落那双眼睛时,忽然放声大笑,起身离开了黎落她们的住处:“哈哈哈哈……原来……哈哈哈……怪不得……” 黎落满脸疑惑地望向一旁有些躲躲闪闪的槿若:“槿若姑姑,你与她认识。” 不是疑问,是肯定。 槿若面具下的唇抿了抿,依旧没有言语。 黎落见她不答,索性靠在墙上,将目光转向别处:“既然你不愿意对我坦诚相待,那你定是不觉得我是你的主子,与其这样,槿若姑姑,你我主仆情义也只能到这儿了。” 说罢,黎落转过身去,不肯再去看她。 一旁的云锦倒有些急了。她忙摇了摇槿若那胳膊道:“槿若姑姑,你倒是快告诉主子啊!” 槿若蹲在稻草榻旁,想了想,然后走到黎落面前跪下:“那人本是安宫的明妃娘娘。当年奴婢还是皇后身边的小宫女,皇后娘娘便将奴婢赐给了怀了孕。皇后交代奴婢将明妃肚子里的孩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掉。后来,明妃流产之后,便失了宠,又因着与侍卫私通,便被安皇打入了冷宫。” 黎落听了她的讲述,有些不可置信道:“你竟下得去手?” 槿若低着头:“在这后宫里,有很多时候是由不得自己的。” 槿若这般说着,却回想起那年明妃流产之后,皇后本是要将她处死的。可是,这事竟被前来请安的公主撞见,便同皇后要了自己,她这才保住了性命。 想到这,槿若又继续开口道:“奴婢这一辈子,就做过这么一件亏心事。每每夜里总是噩梦缠身。” 黎落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起来罢。” 槿若看了她一眼,然后才从地上站起身来。 碧琅宫中,云琅婳刚刚起床。若晓拿了束带过来,云琅婳却摆了摆手:“把那东西收起来吧。” 若晓低头看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腹部道:“可是,主子……” 云琅婳笑着在梳妆台前坐下,拿起一把木梳轻轻地梳着胸前的一缕秀发:“左右过了三个月,这胎也稳定了些,不必再掩人耳目了。” 若晓这才将束带放起来,走到云琅婳身后,从她手中接过梳子为她梳起头来。 “贤妃娘娘驾到——” 殿外忽然传来宫人的通报声。 云琅婳从木匣中取过一只颜色鲜艳的嵌珠珊瑚蝙蝠花簪别在刚刚梳起来的发髻上,然后起身扶着若晓的手迎了出去。 “贤妃姐姐,怎地来这么早?” 云琅婳刚迎出外殿,坐在椅子上的关雎鸠忙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道:“嘉妃妹妹,本宫昨儿个夜里一夜未眠,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云琅婳这才注意到她眼底的一圈乌青,她忙拍了拍关雎鸠的手安慰道:“贤妃姐姐,这二皇子本就是梨嫔害死的,与你何干?” “可是……”关雎鸠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却不经意间瞥见云琅婳微微隆起的腹部,“嘉妃妹妹,你……你……你又有了?” 云琅婳闻言,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嗯,册封礼那夜……” 关雎鸠脸上露出一丝羡慕,同时也有些心安。如今云琅婳再怀孕,她便不会再同自己争嘉霄了吧。 心中的喜悦早已压过了昨夜一夜的忧虑。她忙扶着云琅婳的手坐到椅子上:“嘉妃妹妹,可真真是恭喜你了。” 云琅婳勾了勾唇道:“是上天眷顾。如今啊,本宫有了这孩子,在这碧琅宫的日子也不会这般孤单了。” 关雎鸠笑道:“以后本宫有时间便过来多陪你解解闷。” 云琅婳闻言,扬起头道:“那可真是有劳贤妃姐姐了。” 关雎鸠说罢,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道:“你说,昨儿个夜里梨嫔要寻死,皇上便以左丞府一家人的性命威胁,你说会不会……” 云琅婳摇了摇头:“谋害皇子,这可是大罪。皇上应该不会这么不顾大局,除非她有身孕……” 说罢,云琅婳忽然望向关雎鸠:“贤妃姐姐,你还记得梨嫔还是充衣那会不顾你的面子教训你的宫女一事吗?” 关雎鸠点点头道:“自然是记得的。” 云琅婳想了想又道:“本宫记得那会你气得来找我诉苦,我便给了你一瓶药让你下到梨嫔的饭菜中……” “这个本宫也记得,都吩咐黄德全放进了梨嫔的饭菜中。” 云琅婳闻言,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如此,这梨嫔应该是不可能再有身孕了。那么,她怕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真的?”关雎鸠一双小眼睛顿时放了光彩。 云琅婳缓缓地点了点头道:“贤妃姐姐,你大可放心吧。那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那梨嫔一死,一切便都结束了。”说罢,她又道:“那小荷这一年怕是也被姐姐罚够了,姐姐不妨安排她去冷宫那边守门吧。” 关雎鸠顿时明白了云琅婳的意图,脸上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来。 云棉起床后,便去羽林卫营找苏玄影。 苏玄影听到手下的禀报,忙放下手中的事,起身出了卫营。 云棉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 “昨夜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苏玄影点点头道:“听说梨嫔娘娘被打入了冷宫。” 云棉眼中瞬间积满了泪水:“苏玄影,你得帮帮我家主子,主子她从小就心地善良,怎么可能会毒害二皇子。” 苏玄影思量片刻道:“你先将昨夜发生的事讲给我听一遍。” 云棉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一边回忆一边讲述起来…… 听她说到黎落去为二皇子送礼物的时候不小心摔倒被贤妃扶了一下时,苏玄影微微皱了皱眉头。 可是据他了解,那贤妃虽然张扬跋扈,却是个没有心计的人。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吴广祥忽然出现在了卫营。 “苏将军,皇上召你去一趟太和宫。” 第一百七十五章、别怕,有朕在。 慕容璟烨下了早朝时,苏玄影已经等在太祥殿了。 见慕容璟烨进来,苏玄影忙俯身拱手行了一礼。 慕容璟烨摆摆手,越过他在书案前坐下。 “不知皇上一早召臣过来是为何事?” 慕容璟烨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道:“二皇子一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苏玄影道:“是。昨天夜里臣在巡宫时听宫人们说了。” “那你是怎么看的?”慕容璟烨抬起头,望着他,一双深邃的眸子像是一汪深潭,怎么也看不见底的样子。 苏玄影俯下身子道出自己的看法:“二皇子定是被人毒害无疑,可是……”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可是臣不以为那下毒之人就是梨……良人。” 苏玄影本想说“梨嫔”,可是忽然想到黎落被降为良人,便又临时改了口。 “梨良人若是想要毒害二皇子,她大可买通长公主宫里的人,之后再杀那人灭口。而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糊涂就下了手。” 慕容璟烨点点头道:“朕也觉得这下毒之人定不会是黎儿。” “那……皇上您为何……” 苏玄影有些不明白了,既然皇上相信这凶手不是黎落,那为何还要将她打入冷宫? 慕容璟烨抿了抿唇,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事发当时,朕也以为是黎儿下的毒手,可是事后,朕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多有疑点。就如你刚才所说,如果她真有心毒害嘉庆,定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手。” 苏玄影弓下身子道:“臣恳请皇上将这件事交给臣来查。” 慕容璟烨点点头:“朕亦有此意。不过你要秘密调查,定不能打草惊蛇,朕倒要看看能不能究竟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公然毒害朕的皇儿!” 说罢,慕容璟烨一掌拍在桌子上,一双鹰眸之中布满阴骘。 苏玄影领了命,便离开了太和宫。 慕容璟烨又唤来吴广祥,命他调几个亲信之人去管理冷宫事务。 关雎鸠听了云琅婳的话,一回到落缳宫,便让人将小荷传入殿中。自打小荷被遣到净房至今,已一年有余。因着净房的活又脏又累,这一年多的时日里,小荷黑了,也清瘦了不少。 她唯唯诺诺地跟着冬青进了殿,刚踏过门槛儿便不肯再往里走。她在门口跪下,恭恭敬敬地朝着殿上的关雎鸠磕了三个响头:“奴婢小荷参见主子。” 关雎鸠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头:“怎么不到前边来?” 小荷如实答道:“奴婢整日在净房打杂,身上都是一股子臭味,恐污了主子的鼻子。” 关雎鸠有些厌恶地蹙起眉,然后从腰间取下帕子在鼻子前扇了扇:“本宫念你勤恳,便网开一面,调你离开净房。” 小荷闻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中露出惊喜的光:“真的?” 一旁的冬青喝道:“没规矩的东西,还不赶紧谢谢主子!” 小荷这才反应过来,忙朝前跪行几步,又忽然觉得不妥,便退后一段距离,朝着关雎鸠磕了几个响头:“奴婢谢娘娘开恩,奴婢谢娘娘开恩!” 关雎鸠摆了摆手对着一旁的冬青道:“找人带她下去洗漱一番,换件干净的衣服,送她去内务府吧。” 冬青领了命,便引着小荷出了殿。 “冬青姐姐,主子这是要派奴婢去哪儿?” 路上跟在冬青身后的小荷问道。 冬青道:“去御膳房,专门负责给梨良人送饭。” 小荷一听是黎落,眼中闪出怨恨的神色,若不是黎落她们,自己又怎会被主子遣到净房?这一年里,她在净房受尽了折磨。 那净房除了一群太监,便只有她一个宫女,那些太监看着个个都是无根的主,可是却依旧色心不死。自她被调到那里,就没少受他们的蹂躏。如今让她负责黎落的饭菜,她怎会不将自己受过的罪一一报复过来? 云锦从门口领了饭过来,满脸疑惑地道:“真是奇怪,这一天之内,冷宫外的人竟换了三拨。” 黎落靠在墙上,冷冷地笑了一声:“这后宫中的人,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何其之多。” 槿若道:“那我们可得更加小心才是。” 黎落倒是无所谓生死,但是若她死了的话,云锦她们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了吧。思及此,黎落伸手接过云锦递过来的饭菜,正准备吃,槿若却忽然一扬手,将黎落手中的饭碗打翻在地。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掉以轻心。” 说罢,槿若从发间拔下一支纯银簪子插进地上的饭菜之中,那银簪子便迅速变黑了。 云锦脸色一变,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这些人的心可真是狠……” “我一日不死,那些害我的人就一日不得安生。” 黎落有些疲累。未穿越前,她虽已踏入社会,却没有经历过人心险恶。那时候,她所理解的尔虞我诈,也仅仅是在电视剧中看到过,可是如今身临其境地去经历,却觉得浑身的寒意止不住地从脚底升腾起来。这种感觉,又和初入宫时被关掖室时是不一样的。那时候,她以为慕容璟烨厌恶自己,便觉得在这个世界里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可是如今,慕容璟烨虽不信任自己,可是毕竟,他心中是有她的。否则不会以全家人的性命做要挟,只为阻止她自尽。 这件事,她和慕容璟烨都没有错,错只错在他们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宠妃。 槿若见黎落望着地上的饭菜发呆,便起身道:“奴婢去看看这冷宫之中,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说罢,她便要起身,却被黎落拦住。 “槿若姑姑,我没有胃口。” 云锦却道:“主子,就算没有胃口也得填饱肚子啊。” 黎落见拗不过她们,便由着她们去了。 云锦和槿若在冷宫中转了一圈,却见在一处宫殿的小角落里,竟有一棵两米高的小杏树。 云锦便去寻了支杆子,将枝头的杏子打下来一些。 两个人返回去的时候,黎落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槿若摇了摇头,只得让云锦帮忙扶着黎落躺下,又为她盖了件衣服方才作罢。 第二日夜里,小荷来冷宫送饭的时候,特意领了两个在净房当差的太监。她在门口将那食盒交给那两个小太监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那两个小太监拎着食盒走进黎落所在的宫殿时,云锦和槿若都不在,黎落正坐在稻草榻上发呆,听见有人进来,她以为是云锦和槿若,便也没回头看,只是道:“你们也别费着周折找吃的了,我不饿。” 其中一个小太监戳着手轻手轻脚地走到黎落身后,在黎落还没反应过来俯身搂住她:“不饿的话,那咱们来干点有意义的事怎么样?” 黎落一惊,才发现不是槿若和云锦。 “你们是谁?放开我!”黎落挣扎道。 另一个小太监却绕到黎落前面,蹲下身在她光滑的小脸蛋上摸了把,啧啧道:“可真是个美人胚子。光是摸摸这小脸,我就已经决定不能自已了。” “滚!你们放开我!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黎落此刻内心中充满了恐慌,面前这两个人虽说是穿着小太监的衣服,可是是否是太监还未可知。那些人可是真真的心狠手辣,为了毁自己,竟是无所不用其极。 身后禁锢着黎落的小太监听她这么说,笑了一声道:“你就算是当朝皇后,入了这冷宫,照样什么都不是。与其一个人在这冷宫里寂寞等死,倒不如好好陪陪我哥俩儿。” “滚!我告诉你们,若是你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我定会杀了你们。” 那两个小太监愣了一下,又相继笑了起来。蹲在黎落前面的那个小太监抓住她的手道:“我们不仅要碰你的手指头,还要碰你这里……” 说着,那小太监的手便朝着黎落的胸口袭去。只是他的手还未碰到黎落,却被人抓住,紧接着,“咔嚓”一声,那小太监的手便应声而断。 “哎呦!哎呦——”那小太监顿时疼的在地上打起滚来。 从黎落身后抱着她的小太监见状,身子不停地发着抖:“你……你……你别过来。” 说着,他将黎落朝前边一推,便迅速朝冷宫门口跑去。只是他的脚还未踏出门槛儿,便被从身后飞过去的剑刺穿了喉咙。 那小太监“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当即身亡。 那个断了手的小太监见自己的伙伴死了,瞬间吓得尿了一裤子。 “求求你……别杀我……求求你……” 来人正是慕容璟烨。今日他着了身暗黑色的便装,他本想在冷宫外面悄悄看黎落一眼,不料却被他撞见这两个小太监猥亵黎落的一幕。幸亏是他今日过来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朝着守在门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便直接上去,一刀砍死了另一个小太监。 黎落早已被吓懵了,她躲在慕容璟烨怀中,不停地发着抖。 慕容璟烨紧紧地搂着她,心疼道:“别怕,有朕在。” 第一百七十六章、终究是有些物是人非了。 云锦和槿若寻了杏子回来,却见宫殿外躺着两个死状悲惨的小太监。云锦衣服里兜着的杏子瞬间落了一地。她也顾不上捡,忙跑进殿中去找黎落。 “主子——” 可是,宫殿中竟空无一人。 “槿若姑姑,主子不见了,怎么办?主子她不见了。” 云锦忙拉住身旁槿若的手,哭了起来。 “或许,主子去了别处宫殿,你先去别处找找,我去问问守门的侍卫。” 云锦擦了擦眼中的泪,跑着去寻黎落了。 槿若走到门口,喊了个侍卫过来问道:“你们可知道前天刚进来的梨良人去哪儿了?” 那侍卫不耐烦地扬了扬手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们只负责守着门不让里面的人出去,又不负责帮你看人!” 槿若讨了个无趣,便返回殿中。 不一会儿,便又来了几个宫人,将那两个小太监的尸体抬走了。可是始终不见黎落的身影。 槿若觉得这事有点奇怪。 云锦在整个冷宫寻了一圈也没寻见黎落的身影,她返回殿中的时候见槿若正坐在破桌子前发呆,忙急忙走上前去问:“槿若姑姑,那些侍卫是怎么说的?” 槿若摇摇头:“他们说没看见主子。” 云锦闻言,眼睛一红,当即掉下泪来:“你……你说主子会不会……会不会是被人给害死了?” “应该不会,若是被人害死的话,宫殿外面就不会是两个小太监的尸体,而是主子的尸体了。” “那……那你说主子去哪儿了?” 云锦有些急了。她向来不是个急性子的人,可是这次,她却是真的急了。 槿若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咱们还是再找找吧。” 时间一天天的流逝着,眼见着半个月已经过去了,可是苏玄影却毫无头绪。云棉看着他为调查二皇子被毒害一事忙得焦头烂额,自己也跟着忧心忡忡。云棉一心想着揪出凶手,让自家主子尽快离开冷宫,可是她却不知道,黎落早已不见了。 期间,江温尔去冷宫看过一次,可是却被侍卫挡在门外,以“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探望为由”将她挡了回去。江温尔回去之后,便病倒了。程秋砚为她把了脉,说她是急火攻心,休养数日便好,可是江温尔在床榻上辗转数日却一直不见好转。 自从嘉庆去了之后,慕容瑾妍也因为悲伤过度而病倒了,慕子衿便日日侍奉床前。云琅婳见慕子衿渐渐博得了长公主的欢心,便旁敲侧击暗示关雎鸠多带着嘉霄去禧祥宫走动。 关雎鸠便按照她的指示,日日带着嘉霄去陪慕容瑾妍。 这日,慕容瑾妍稍稍精神了些,便让慕子衿扶着自己去院里吹吹风。 慕容瑾妍望着窗前那一排掉了叶子的牡丹,不觉叹息道:“秋天又快过去了。” 慕子衿闻出她话中的悲凉,便安慰她道:“长公主,这秋天过去,再熬过一冬,便又是春天。” 慕容瑾妍却摇摇头道:“一年一年,终究是有些物是人非了。” 慕子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地听见门口传来一个稚嫩孩童的声音:“皇长姑——” 慕容瑾妍闻声,侧过头去看,却见嘉霄迈着小短腿跨过禧祥宫门外的门槛,摇摇晃晃地走进宫里。嘴上还咿咿呀呀地称着“皇长姑”。关雎鸠领着宫人跟在他的后面走进来,先是朝着慕容瑾妍行了个礼,才走到她身边,扶住慕容瑾妍另一边的胳膊。 一周多的嘉霄,眉眼比小时候长开了一些,一双英眉和慕容璟烨简直如出一辙。 慕容瑾妍欢喜的蹲下身,朝嘉霄张开手,本想抱抱他,却发现自己因着生病,手臂上没有一点儿力气,方又作罢。 慕子衿和关雎鸠便扶着她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嘉霄也很乖巧,慕容瑾妍喊他过去,他便迈着小短腿走到慕容瑾妍身边,趴在她的膝盖上,睁着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慕容瑾妍。 慕容瑾妍看得欢喜,便让夕云取些小孩儿爱吃的小点心过来。 嘉霄先是看了关雎鸠一眼,又望向慕容瑾妍,见慕容瑾妍准许地点了点头,他才怯生生地从夕云递过来的盘中取过一小块八宝甜酥吃了起来。 “想不到贤妃性子急躁,调教出来的孩子倒是这般有礼训。” 慕容瑾妍赞许道。 关雎鸠却是满脸慈爱地看着趴在慕容瑾妍腿上的嘉霄道:“是霄儿这孩子懂事。” 慕容瑾妍又道:“当初嘉妃跟本宫请命说念着你在落缳宫孤单,想将嘉霄过继到你的膝下,本宫还有些犹豫,总是怕你教不好这孩子,如今再看看,倒是本宫瞎操心了。” 关雎鸠闻言,低下头谦逊道:“这嘉霄虽说不是臣妾亲生,但在臣妾心中,早已将他视作了亲生儿子。” 慕容瑾妍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道:“那就好好教导他,等到将来,你也有个依靠。” 慕子衿默默地立在慕容瑾妍身后,一下又一下地为她捶着肩,慕容瑾妍却忽然拉住她的手道:“你也要抓紧时间,为皇上诞下个一男半女。” 慕子衿红着脸点了点头。 ——分界线—— 自从楚夜笙继承了夜楚的皇位,便日日为政事忙得焦头烂额。以前夫君虽然也会让他帮着处理一些政务,可是毕竟与现在不同。 夜楚新皇刚刚登基,各方势力有所割据,更有几位皇兄皇弟对着他身下这把龙椅虎视眈眈,一时之间,楚夜笙竟陷入了孤军奋战的境地。 这些艰难的岁月,亏得有宁国那边的探子送回黎落的消息,这才堪堪度过。 他的书房中,挂着两幅画。一幅是曾经在宁国郊外的山丘上,他承诺过找画师画给黎落的画。另一幅,则是他找人按照自己的描述画的黎落的画像。 桃夭端着汤盅从外面走进来时,楚夜笙正望着手中的帕子愣神。她将那盅汤放到楚夜笙面前,然后道:“王上,今儿个您又没用晚膳,奴婢差御膳房炖了鸽子汤给您暖暖胃。” 楚夜笙将手中的帕子塞回到衣袖中,然后抬头看了桃夭一眼,拿起手边的勺子舀了一勺汤轻轻吹了吹,往嘴里送去。 立在桌边的桃夭略略犹豫了一下道:“王上,太后那边又催着奴婢让奴婢劝您选秀了。” 楚夜笙握着勺子的手一顿,忽然觉得送进嘴里的汤没了滋味,他索性将那汤勺摔在桌子上。 “如今朝堂时局尚未稳定,孤没心思!”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口响起太后的声音。 “稳定国局是为大事,可是为我夜楚开枝散叶,亦是大事。” 楚夜笙闻声,忙站起身来,走到太后身边,扶着她坐下:“母后,您怎么过来了?” 太后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画,然后拉住楚夜笙的手道:“笙儿,以前你是王爷,不想娶亲,哀家也可以由着你,但是如今,你已贵为一国之君,而后宫不可一日无后,你可懂得?” 楚夜笙俯身拱手道:“儿臣刚刚登基,如今时局未稳,尚无暇考虑终身大事,望母后谅解。” 太后叹了口气道:“你可是思着那画中之人?” 楚夜笙动了动嘴唇,没有回答。 太后见他不言语,便又将目光转向桃夭:“桃夭,你说。” 桃夭一听太后问自己,立马僵住身子道:“太后,王上的心思,岂是奴婢能猜得透的?” “你们一个两个的,是要气死哀家不成?” 太后见状,忙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 楚夜笙见她动了怒,忙上前去为她顺了顺后背道:“母后息怒,儿臣答应你,待朝中时局稳定了,儿臣定会考虑封后一事。” 太后闻言,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她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桌上的汤盅,然后道:“天色也不早了,用完夜宵之后你也早点休息吧,别因着朝事累坏了身子。” 说吧,太后便要转身离开。 “母后。”楚夜笙又忽然开口。 太后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看他:“还有什么事?” 楚夜笙面上露出一抹犹疑,过了一会儿,他仿佛下定决心似的问:“母后,若是夜南他扰乱朝局,儿臣该如何做?” 楚夜南是楚夜笙一母同胞的弟弟,当初夜楚王在位的时候,他便有继承皇位之心,如今楚夜笙登上了皇位,他更是不服,想着取而代之。 太后身子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这朝堂之事,哀家一深宫妇人不便置喙,但是笙儿,无论最后怎样,请你给他留一条生路。” 说罢,太后便转身离开了。 楚夜笙立在殿中,若有所思。 “王上,汤快凉了。”一旁的桃夭提醒道,楚夜笙这才回过神来,重新坐回到桌边。 “桃夭,将这汤撤了吧,孤没胃口。” “可是,王上……” 楚夜笙摆了摆手:“撤了吧。” 桃夭无奈,只得依令将那汤盅端了出去。 就在桃夭刚离开不久之后,一个暗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殿中:“王上,宁国的探子传回了书信。” 第一百七十七章、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楚夜笙忙放下手中的折子抬起头:“赶紧呈上来。” 那人便从胸前取出一封信,双手递到楚夜笙面前,楚夜笙迫不及待地接过那密信,看了起来。 暗暗烛影下,他的眉头越皱越深,直到最后在眉心拢成一个小疙瘩。 “你先下去吧。” 楚夜笙朝他摆了摆手,那人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殿中。 密信上,是宁国如今的局势和黎落的境况。写信的人说黎落因为毒害宁国二皇子被打入了冷宫。 楚夜笙将身子陷在紫檀椅中,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般无能为力。 说黎落下毒毒害一个刚刚一周岁的孩子,他是断不相信的。可是,宁皇却信了。黎落爱他至深,他却连这么一点儿信任都不愿意给她。 桃夭从外面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楚夜笙坐在椅中满脸颓丧的模样。 “怎么?夜南王还是不肯收敛?” 桃夭走上前去,关心道。 楚夜笙默默地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桃夭眼神落在他手中的密信上,抿了抿唇道:“是为着黎落姑娘的事?” 楚夜笙点点头:“桃夭,孤想让你帮孤去办一件事情。” 桃夭拱手道:“孤想让你去宁国帮孤把黎落救出来。” 桃夭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王上,您是想要让奴婢将她带回夜楚?” 楚夜笙道:“她如今被打入冷宫,生命危在旦夕,孤不能看着她就这样死去。” “可是,如果奴婢将她带回夜楚,您该如何安置她?纳为宫妃?太后娘娘会同意吗?”桃夭有些激动。 楚夜笙摆摆手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只需将她带回夜楚即可。” 桃夭看着面前这个面色淡漠的男子,只觉得悲从中来。这么多年,她陪着他出生入死,朝夕伴在他身边,可是他却永远都视而不见。如今,却又为着那个不爱他的女子,让她以身涉险。桃夭忍住眼中的泪水,弓下身子作了一揖道:“奴婢……遵命。” 说罢,她便退出了殿中。 ——分界线—— 夜里,慕容璟烨又召见了苏玄影。 他将黎落在冷宫中所受的遭遇讲给苏玄影。 苏玄影沉吟片刻道:“这冷宫中,定有那陷害梨良人的幕后黑手安排的人。” 慕容璟烨点点头道:“朕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玄影,你要帮朕秘密调查一下与冷宫有联系的所有宫人。” “是。” 说罢,苏玄影便退出了殿中。 第二日,他按着慕容璟烨的指示,秘密调查了与所有与冷宫有联系的宫人。其中守在冷宫的,是他的下属侍卫,而负责送饭菜的则是从贤妃宫里出来的人。 于是,他命人秘密将小荷关押起来,进行严刑拷问。那小荷对关雎鸠本就没多少衷心,一见苏玄影下令上刑,她忙将一切都招供出来。小荷说是贤妃娘娘身边的冬青安排自己去御膳房负责黎落一日三餐的。紧接着,她又交代自己曾因着黎落被贤妃遣到净房而对黎落怀恨在心,便想着让黎落也尝尝自己曾经吃过的苦头。 苏玄影将二皇子这件案子的眉目讲给云棉之后,云棉便一口认定这定是贤妃所指使。 苏玄影搂住她道:“你可千万别冲动,如今证据不足,没法证明杀害二皇子的凶手就是贤妃,若是你贸然行动的话,势必会引祸上身。” 云棉挣出苏玄影的怀抱,望着他:“如今主子还在冷宫中受着苦,我们明明知道那凶手就是贤妃,却什么都不要做?苏玄影,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怕得罪贤妃!” 说罢,云棉便转身跑了。 苏玄影本以为她只是生自己的气,却没想到,这一面,竟是他和云棉最后一面。 这天夜里,云棉悄悄躲上了落缳宫的屋顶,她本想探听到关雎鸠陷害黎落的证据,却在移开瓦片的时候,看到了殿中云琅婳身边的若晓。 殿中,若晓摘下斗篷上的帽子然后将一个小箩筐递给冬青。 “我家主子说,今天夜里,将这个放进冷宫中,那梨良人定活不过今夜。” 关雎鸠由两个宫人扶着,身子仿佛有些撑不住似的:“如今她已身在冷宫,便由着她自生自灭罢了,何必还要这般大费周章?” 若晓看了一眼冬青手上的箩筐道:“我家主子说,做事就应该做干净,定不能让她有一丝反扑的机会。” 关雎鸠这才点点头道,对着冬青虚弱道:“一会儿将这箩筐给了小荷,让她放进冷宫去吧。” 冬青掀开箩筐上的布幔,吓得险些丢掉手中的箩筐。 爬在房顶上的云棉,在这个角度,刚好将那箩筐中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只见那筐中,是数十只硕大无比的毒蝎子,在摇曳的烛光下,那蝎子的尾部闪着幽幽的红光,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云棉吓得身子一哆嗦,竟不小心踢到了房顶上的瓦片,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殿中的若晓马上警觉地抬起头来:“谁在上面?” 云棉心中一慌,忙蹬着宫殿后的梯子下去。只是她脚刚一落地,便被隐在暗处的宫人们给抓住了。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云棉不停地挣扎着,可是抓着她的人置若罔闻,一直将她押到了落缳宫的院子里。 院中,关雎鸠和若晓早已等在那里了。若晓身上穿着件黑色的斗篷。关雎鸠则由两个宫人扶着,消瘦的身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两人在看清云棉的面容时,皆是一阵后怕。若是今日她们没发现宫殿顶上有人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贱婢,好大的胆子,竟然偷听到本宫这里了。”关雎鸠向来跋扈,以前骂起人的时候,都是中气十足的,可是这次却是有些力不从心。她本想上前去给若晓一把掌,却被若晓拦住:“娘娘,您身子不适,便由奴婢代劳吧。” 说罢她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去,狠狠地给了云棉一个巴掌。 云棉那张白皙的小脸上顿时浮现出五个清晰的手掌印。 云棉忍着脸上的疼痛,恶狠狠地望着关雎鸠和若晓:“我猜得果然没错,就是你们陷害我家主子的,如今竟然还想置我家主子于死地,待我去皇上面前揭发你们的罪行,定叫皇上杀你们的头!” 关雎鸠有些体力不济,便由宫人扶着在落缳宫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命踏出本宫这落缳宫。” 关雎鸠扫了一眼这个宫院,然后道:“元宵节前几日,本宫这院里有个宫女自杀了。过了这么久,怕是她的鬼魂寂寞的紧呢!” 云棉这才感觉到有些害怕:“你们想干什么?” 一旁的若晓笑了一下道:“放心,今日先送你下去,明日便送你主子去找你。” 说着,她吩咐一旁的一个宫人取个麻袋过来,然后让人将云棉双手双脚捆住整个装了进去。 “你们要做什么?若是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云棉在麻袋中不停挣扎着,奈何她的的手脚被绑着,挣扎不开。 若晓又让冬青将那箩筐在麻袋附近放倒。那些蝎子相继从箩筐中爬出来,迅速朝着麻袋的方向爬去。 院中的其他人忙别过眼去,不敢再看。 关雎鸠从腰间取下帕子捂住嘴。她平日里惩治人的手法层出不穷,可是这般将人放进麻袋中被蝎子活活咬死的事,她是断然做不出来的。她偏过头去看了若晓一眼,却见她脸上挂着恶毒嗯笑。直到麻袋中的云棉挣扎了两下,再没动弹之后,若晓才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众人道:“若是今日之事,谁敢说出去,这个贱婢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那些宫人听了,忙低下头去连连称“是”。 紧接着,若晓又朝着关雎鸠行了个礼道:“贤妃娘娘,这贱婢已死,待会放一把火,将她与那些蝎子烧掉之后,直接找口枯井,将尸体扔进去便是。” 关雎鸠点点头道:“你先回去罢。” 若晓闻言,朝着关雎鸠行了个礼,便退出来落缳宫。 “来人啊,将那些蝎子一把火烧了吧。” 宫人听了令,忙从小厨房取了火把扔到云棉尸体上,点点火光将整个落缳宫照得有如白昼。零星温暖撒在周遭,在场的众人却觉得背后寒意四起…… 苏玄影本以为云棉跟自己闹矛盾,过一夜便好了,可是第二日他去伊人宫的时候,却听阿羽她们说云棉一夜未归。 “苏将军,云棉姐姐昨儿个不是跟您一起离开的吗?” 蕴儿问。 苏玄影点点头:“可是她中途又离开了。她没有回来过吗?” 蕴儿摇头道:“没有。” 苏玄影忽然想起她昨日说得那些话,心里有些恐慌。 阿羽见苏玄影有些发愣,忙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苏将军,您怎么了?” “遭了!” 苏玄影回过神来,在阿羽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跑着离开了伊人宫。 云棉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可是不知为何,他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一百七十八章、怕她一时冲动。 “主子,苏将军求见。” 冬青立在床边,望着床上满脸疲惫的人道。 躺在床上的关雎鸠眼皮一跳,缓缓伸出手摆了摆道:“本宫身子不适……不方便见客……你让他回去吧。” 冬青闻言,走出落缳宫对着立在门口的苏玄影道:“苏将军,我们家主子身子不适,您还是请回吧。” “哎,冬青姑娘。”苏玄影忙叫住准备转身回去的冬青,“昨天夜里,梨良人身边的云棉姑娘可曾来过?” “苏将军,您怕是糊涂了吧?梨良人身边的云棉姑娘不是应该待在伊人宫吗?” 冬青虽这般说着,但是她却未转过身去。她掐在身前的手微微颤抖着,她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慌乱,不让苏玄影瞧出端倪。 “打扰了。” 苏玄影望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后,这才转身离开。 冬青这才如释重负,忙关上落缳宫的大门回去了。 苏玄影独自将云棉常去的地方寻了个遍,却始终没有找到她。他不觉得有些慌乱起来。 他又去了冷宫。 云锦和槿若见他来了,忙起身行礼。 苏玄影有些焦急地抓住云锦的胳膊道:“云锦,云棉可来过这儿?” 云锦满脸疑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槿若,然后摇了摇头。 “怎么?云棉这丫头不见了?”槿若忽然开口问道。 苏玄影点点头:“阿羽他们说她一夜未归。” 云锦听罢,不觉也有些紧张了:“江嫔娘娘那里寻过了吗?” 苏玄影点点头道:“该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昨日刚有了些梨良人被陷害的眉目,她便一口咬定说是贤妃下的手,我怕她一时冲动,找到贤妃那里……” 云锦掐着衣袖道:“按着云棉的性子,定是会去找贤妃的。” 槿若闻言,面具下的脸露出一抹严肃:“这样的话……怕是云棉这丫头……” “不会的!” 苏玄影和云锦异口同声。他们满脸紧张地望着槿若,生怕她说出那个字。 槿若只得轻轻叹了口气:“若是云棉不在贤妃宫里,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云锦想到云棉可能出现的情况,有些控制不住地后退一步。她与云棉一同长大,又朝夕相处,若是云棉有个好歹,她是万万承受不住的。 槿若伸手扶了她一把道:“如今一切都说不准,我只是说万一。” 云锦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揪住苏玄影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道:“苏将军,您不是统领着宫中的羽林卫吗?您派他们去寻,定能寻到云棉。” 苏玄影想也没想,便转身跑出去了。 太和宫中,慕容璟烨刚刚下了早朝,便见苏玄影立在太祥殿外。苏玄影见皇上回来,忙上前求道:“求皇上下令让羽林卫在宫中搜寻云棉的下落。” 慕容璟烨闻言,面上露出一抹疑色:“云棉?她怎么了?” 苏玄影一五一十道:“自昨日贤妃娘娘宫里的宫人小荷招供之后,云棉便一口咬定幕后凶手是贤妃,臣怕她一时冲动……” 慕容璟烨将他扶起来:“你先别着急,朕先让吴广祥派些宫人去寻。” 说罢,他便吩咐吴广祥带些宫人去找。 ——分界线—— 关雎鸠正靠在床上喝药,忽然听见外面宫人报:“皇上驾到——” 她端着药碗的手一抖,那碗便“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慕容璟烨夹着一阵风从外面走进来,穿着单薄的关雎鸠忽然打了个冷战。 她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请安,却被慕容璟烨按住:“不必多礼。” 关雎鸠看着慕容璟烨在床边坐下,眼神一刻没离开过他:“皇上今日怎么得空来臣妾这里?” 慕容璟烨一年踏进落缳宫的次数,用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今日他忽然来了,倒叫她有些惶恐,尤其是昨夜刚处置了云棉。 她靠在床上,虚弱一笑:“难为皇上还惦记着臣妾。” 慕容璟烨却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般,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梨良人身边的云棉可有来找过你?” 关雎鸠闻言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道:“梨良人身边的人怎么会来臣妾这里?” 慕容璟烨眼中划过一抹狠色,他默默地把玩着手中的十八子碧玺。一时之间整个殿中除了碧玺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之外,再无一点声音。 过了许久,慕容璟烨才缓缓开口道:“贤妃,朕知你虽跋扈,可真正不是心狠手辣的人。” 关雎鸠垂下眼睑道:“臣妾不知皇上想说什么。” 慕容璟烨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最终却只开口道:“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他便起身离开了落缳宫。 自打慕容璟烨那天离开,关雎鸠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起先的时候,她还能去禧祥宫走动走动,可是渐渐地,她清瘦的如同一纸片儿人,进进出出都要宫人搀扶着,直至后来再也下不了床。慕容瑾妍去落缳宫看过她一次,看着她深陷下去的双眼以及惨黄色的面容,慕容瑾妍忍不住地哭出了声:“鸠儿啊,怎么就病成了这个样子?” 床上的关雎鸠朝着她虚弱一笑道:“许是这么多年来,臣妾犯过的错太多了,以至于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 慕容瑾妍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任眼中汹涌而出的泪水沾湿了她干枯的手臂:“先是琉璃,再是嘉庆,如今又是你,这老天爷是成心不想让本宫好过啊……” “黄表姐,您别哭。” 关雎鸠想伸手为她擦擦泪水,可是手臂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得又重重地垂了下去。 九月的风将殿外的树吹得刷刷作响,那些枯黄的叶子打着转儿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像是生命最后的叹息。 慕容瑾妍领着嘉霄的手从殿中出来时,天空已经变得乌沉沉的了。 嘉霄虽还未开始懂事,但仿佛与关雎鸠有心电感应似的,“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慕容瑾妍闭了眼睛,然后悲声道:“贤妃……殁了。” 跪在院中的宫人都压低身子“呜呜”地哭出了声,可是出了冬青之外,其余人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象征性地从眼里挤出几滴泪水罢了。 关雎鸠在世的时候,可没少苛责身边的宫人,如今她去了,自然也没有多少人感觉到不舍。 晚上的时候,苏玄影带人将落缳宫搜了一遍,可是却没有搜到云棉,最终只命人带走了冬青。 惩戒司中,冬青两只手被粗大的铁链铐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足足有十余处。 苏玄影朝她扬了扬手中的鞭子道:“冬青姑娘,我还是奉劝你赶紧招了吧。” 冬青缓缓抬起耷拉着的脑袋气若游丝地道:“苏……苏将军……奴婢已经说了……奴婢不知道。” 司刑官放下手中的鞭子,又把玩着火炉里的烙铁道:“你们这些做奴婢的,不就是为了熬到二十五岁出宫吗?若是受主子宠爱的,便会为你们许门好亲事,若是不受宠的,便自己出去谋生路。冬青姑娘,如今贤妃娘娘已经不在了,你出去怕也只是自谋生路了吧?” 司刑官这般说着,却并未去看冬青。冬青听他说,咬了咬唇,没有言语。 司刑官又继续道:“据我所知,你的母亲已为你许下一门亲事,待你出宫之后,便可嫁过去,冬青姑娘,你说,若是我在你这漂亮的小脸蛋上烙个伤疤,那城北的小相公还会要你吗?” 说罢。那司刑官便拿着烫红的烙铁朝冬青一步步逼近。 “你想干什么?” 冬青满脸惊恐,她想要后退,可是奈何双手被铁链吊着,只能稍稍朝后趔一点。那烙铁上的温度离自己越来越近,冬青心里的恐惧一层高过一层。 这司刑官说得对,主子如今已死,再没有人可以为自己做主。若是她再不为自己考虑的话……思及此,她忙闭了眼睛大喊道:“我招!” 司刑官闻言,脸上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道:“早知如此,何必白受那么多刑呢?” 说着,他便吩咐人将冬青手上的锁链解开。 双手得了自由,冬青的腿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趴在地上,将关雎鸠那夜如何陷害二皇子又嫁祸给黎落的事讲了出来。 那夜,关雎鸠为嘉庆带虎头帽的时候,长指甲里已放了毒药,她先是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将那药往嘉庆的嘴里撒了点,又待黎落上前去的时候,故意绊了黎落一脚,她借着扶黎落的空当,又将那药洒在了黎落的手帕上…… 冬青将事情的本末一一道了出来,只是关于云琅婳如何指使关雎鸠的事,她却只字未提。对于云琅婳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若自己将所有的都招了,她定会为自己开脱,到时候自己不但会性命不保,更会连累了家人。 冬青刚刚画完押,苏玄影就进来了。司刑官忙俯下身朝他行了个礼。 “怎么样?她都招了吗?” “回苏将军,全招了。” 司刑官便将冬青画了押的供文呈到苏玄影面前。 苏玄影大致看了一遍之后,将那供纸收进了袖口中,然后走到冬青面前,揪住她的衣领道:“说!你们把云棉关到哪里去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咱们能否换个地方? “奴婢不知道。” 冬青一边嗤啦着嘴一边回道。云棉死的那个夜晚她是在场的。那几个蝎子也是她放到云棉身上的。可是这些话,她打死都不敢说出来。这后宫之中,哪个人不知道下个月初十,云棉就要和苏玄影成亲。如今苏玄影的身份地位已经不可小觑,若是让他知道她们害死了他未过门的媳妇儿,他定会叫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玄影揪着冬青衣领的手渐渐握紧,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寻找云棉,可是却没有一丁点儿消息。槿若姑姑告诉他,若是云棉没有出宫的话,那么她十有八九是被他们秘密处死了。苏玄影始终不肯相信。明明前些日子云棉还在他身边,满眼焦急地牵着他的手让他救救梨良人,如今,这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就在苏玄影的手越收越紧,冬青的呼吸渐渐稀薄的时候,一个羽林卫兵忽然走进来道:“苏将军,找到云棉姑娘了。” 苏玄影闻言,这才松开冬青,大步离开了惩戒司。 苏玄影满心欢喜地跟着卫兵来到冷宫附近,却没有如预料中一样看见云棉哭着朝她怀中扑来。 不远处,围着一圈宫人,他们一手提着灯笼一手对着圈子中央指指点点地讨论着什么,眼神中却仿佛透露出几分恐惧。云锦撕心裂肺的哭声如同鼓槌一般,狠狠地砸在苏玄影的耳膜上。他僵在原地,竟不敢再靠前一步。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句“苏将军来了”。那围成圈的宫人纷纷散到两边,为苏玄影让出一条路来。 路的尽头,是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尸体旁,云锦正跪在那里失声痛哭着。 苏玄影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脚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深秋的风,掀起他身上那件紫青祥云袍子的一角四外翻飞着。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刚才还交头接耳的宫人们忽然就噤了声。他们默默地望着苏玄影朝前走去,眼圈不禁红了些。 “苏将军……”云锦哑着嗓子喊了他一句,可是鼻子一酸,竟说不出话来。 苏玄影置若罔闻,他满脸平静地在云棉的尸体旁蹲下,然后用手将那白布稍稍撩开一角,昏暗的灯光下,只见云棉的整张脸泛着不正常的黑红色,她的五官扭曲到一起,仿佛死得很痛苦。 苏玄影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云棉的尸体打横抱起,然后走出人群,一步一步朝着宫外走去。 浓浓的夜色中,他的背影染上了一层悲伤。 直到他抱着云棉的尸体消失在夜色中,众人才回过神来,各自散去。 槿若走到跪在地上的云锦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起来吧。” 云锦却搂住槿若的双腿,再次痛哭出声:“槿若姑姑……主子不见了……云棉也走了……都是我没有照顾好她们……” 槿若安慰性地拍着她的后背道:“这都是命啊……这都是命……” 活着是命,死去是命。 云锦的心情,怕是没有人比她更能感同身受了吧? 看着身边的人离去,自己却始终无能为力。那种悲伤,像是会吃人似的,将人的灵魂凌迟得痛不欲生。 微黯的月光下,两个人相互贴着彼此,静静地定在那里相互取着暖…… 云棉离世的消息传到江宁宫的时候,江温尔正坐在床上抱着一只茶杯发呆。 忆秋满脸惊恐地从外面走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道:“主子,云棉她……死了!” “哐当”一声,江温尔手中的茶杯落了地,她抬头看向忆秋满眼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云棉死了。听说是被人毒死扔进冷宫外那口枯井里的。听那些看见的宫人们说,她死的时候整张脸都变了形,仿佛走得很痛苦。” 忆秋说着说着,不由地红了眼眶。一旁的问玉也执起手中的帕子抹起了眼泪。 她们与云棉虽说算不上特别亲厚,可是黎落离开的那段时间,云棉与她们朝夕相处,多多少少也是有点感情的。 江温尔怔怔地坐在床上,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黎儿若是在冷宫听见这个消息,定是会悲痛至死吧? 思及此,江温尔忙趿着鞋子下了床:“不行,我得去冷宫看看黎儿,她若是知道云棉死了的话,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傻事来。”说着,她外裳也顾不得穿,便匆匆跑了出去。 忆秋和问玉从架上抓了件斗篷,也跟着一起跑了出去。 江温尔急急跑到冷宫,那两个侍卫依旧守在门口,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样子。 “江嫔娘娘,对不起,奴才们也是遵命行事。” 江温尔皱着眉头望向那两个侍卫,忽然板下脸厉声道:“滚开!就连本宫的话也不放到耳中了吗?” 其中一个侍卫虽有些害怕,但还是道:“江嫔娘娘,求您别难为小的们了,若是皇上知道,定会要了我们俩的脑袋。” 江温尔见自己硬闯也闯不进去,只得领着忆秋和问玉离开了冷宫。 可是她们刚走出冷宫的大门,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夜楚王爷身边的侍女吗?怎么这会她不在夜楚,竟在这宁宫之中?” 江温尔望着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转向忆秋。 忆秋摇摇头:“她是从冷宫这边出来的,莫不是是去找梨良人了吧?” 江温尔闻言,忙加快脚下的步子追了上去。 “姑娘!请慢步!” 桃夭刚刚今天刚到宁国便匆匆摸进了宁宫,可是她去冷宫寻了一圈也没寻见黎落的身影。 她这刚刚从冷宫出来,便被人撞上,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她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去,在忆秋和问玉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抽出剑架在了江温尔的脖子上。 忆秋和问玉顿时吓得大惊失色:“你……你……你想干什么?” 桃夭却并没有搭理她们,而是望向江温尔威胁道:“今晚之事不准透露半个字,否则……” 她将手中的剑又稍稍朝江温尔靠近了些。 江温尔抿着唇,面上却没有丝毫惧意。 她看了一眼冷宫的方向,然后道:“黎儿她还好吗?” 桃夭闻言皱了皱眉头:“你与黎落姑娘认识?” 江温尔点点头道:“本宫知道你是楚王爷身边的侍女,黎儿落湖那夜,就是你和楚王爷将她送回来的。” 经她这么一说,桃夭才猛地回想起来,她们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她这才将手中的剑收回去,朝四周张望了一眼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能否换个地方?” 江温尔点点头,便将她带去了江宁宫。 “怎么样?黎儿她在冷宫还好吗?” 江温尔让问玉将门关上,又让忆秋去寻一套宫人的衣服过来。 桃夭将剑放在桌子上,满脸凝重道:“我没有在冷宫寻见黎落姑娘。” “什么?” 江温尔猛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这怎么可能?黎儿她明明是被关进冷宫了啊!” 桃夭摇摇头道:“冷宫中有许多神志不清的女人,可是却没有一个是黎落姑娘。” “可……”江温尔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殿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桃夭闻声,忙拿起桌子上的剑躲了起来。 “谁啊?” 守在门边的忆秋开口问了一声。 何青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江嫔娘娘,是臣妾。” “这么晚了?何小仪有什么事吗?” 江温尔望着门口道。 门外的何青槐答道:“刚才臣妾看到一道黑影进了江宁宫,怕是有刺客,便来娘娘这看看。” 江温尔看了一眼挡着桃夭的屏风,确认别人发现不了,才走到门口,缓缓将门打开。 一袭浅蓝色宫装的何青槐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担忧,朝着江温尔身后望了两眼。 江温尔淡淡笑了一下道:“有劳何小仪挂心了,本宫一直就在这儿坐着,没有看到什么刺客。” 何青槐却道:“臣妾听闻,这刺客们可是狡猾的很,说不定就趁着娘娘您不注意的时候躲在了您这里。” 江温尔拦在门口,并未开口让她进去,只是道:“本宫这眼睛啊,明亮的很。若是真有刺客,怎么会看不见呢?想必是何小仪你太过草木皆兵了。” 何青槐却是轻轻地拍了拍胸口道:“若非是臣妾草木皆兵,那梨良人身边的宫女,叫什么来着?”她略略思考了一下,道:“对,那个叫云棉的,据说是被人害死了。虽说这死了个宫女并非大事,但还是把长公主给惊着了。” 何青槐将长公主搬出来,言外之意无非就是要进去看看。可是江温尔依旧拦着她,并没有让路的意思。 “难不成……江嫔娘娘是想惊着长公主?” 何青槐这般说着,一双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殿中的动静。 就在江温尔不知该怎么办之时,屏风后面忽然响起花瓶打碎的声音。 忆秋看了一眼门外的何青槐,又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忙大步走到屏风后面出声训道:“这都调过来几天了,怎么连个花瓶还擦不好?” 第一百八十章、你想干什么? 就在何青槐愣神之际,忆秋扭着宫人打扮的桃夭走了出来。 “你自个儿跪着向主子认错!” 桃夭忙装做低眉顺眼的模样在江温尔跟前跪下磕头道:“主子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江温尔看了何青槐一眼,又低头望着地上的桃夭道:“总是这么毛手毛脚的,平日里这里没有别人也就罢了,若是惊着了其他的主子,本宫非得好好罚你。” 地上的桃夭身子抖了抖道:“主子,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江温尔装作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了她一眼,又对忆秋道:“今后尽量别安排她在殿中伺候了。” 忆秋屈膝道了声“是”,便又扭着桃夭朝外面走去。 刚走到何青槐身旁时,她忽然开口道:“慢着。” 忆秋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这下完了。 何青槐围着桃夭打量了一圈道:“这个宫女怎么面生的紧?” 忆秋忙弓着身子回道:“回何小仪的话,前些天,主子刚从别处调过来的,您瞧着自然觉得面生。” 何青槐勾了勾唇道:“是打哪个宫里调过来的?” 忆秋刚要开口,却被何青槐堵住:“你不用回,我问的是她。” 桃夭只得低下头道:“回……回何小仪,奴婢原来是在伊人宫伺候的。” 伊人宫地处偏僻,何青槐她平日里又甚少与黎落往来,是以伊人宫都有哪些人她根本就不清楚,只得让开路,让她们出去。 江温尔勾了勾唇道:“本宫以为何小仪是来找本宫闲坐,不料竟是来本宫这里抓刺客。” 她朝着何青槐走近一步,“虽说这些日子皇上甚少来本宫这里,可是倘若本宫去太和宫告诉皇上你三更半夜来本宫这里无理取闹,你说,皇上会不会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不追究呢?” 何青槐被她这么一说,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在她印象中,江温尔就是一个不争不抢好欺负的主,今儿个她见江温尔领着一个人进了江宁宫,本以为可以借她窝藏刺客之名将她狠狠打压一下,却不料那人竟是伊人宫的宫女。皇上虽然将梨良人关进了冷宫,可是中秋节那夜,她可是明明白白地看清楚了皇上对梨良人的心意,这梨良人重回伊人宫再复恩宠自然也是迟早的事。如今,绕是再借给她两个胆子,她都不敢做出针对伊人宫的事。 于是,她忙屈下身子朝着江温尔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道:“江嫔娘娘恕罪,是臣妾越矩了。” 江温尔冷哼一声道:“何小仪自然有自知之明,那便请回吧,不送!” 说罢,她直接“哐当”一声将门关上。 门外的何青槐望着那两扇禁闭的大门,眼中有一抹阴骘一闪而过。 苏玄影在苏府为云棉设了灵堂。第二日,他立在云棉的棺材前,悲声道:“棉儿,你安心地去吧,我定会叫那些害你的人血债血偿!” 说罢,他转身从书房的架上取了剑径直朝宫里去了。 惩戒司中,冬青靠在牢房中的墙壁上,静静地等待着。 忽然,牢房门口的铁链响了起来。冬青喜出望外地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本以为是司刑官来下令放她出去,却看见一脸戾气的苏玄影提着剑走了进来。那剑的尖端划过地面,划出一串儿火花。 不知为何,今日的苏玄影甚是恐惧,像地狱里的恶鬼一般,步步朝自己逼近。冬青下意识地便后面躲去,可是奈何后面是墙壁,她根本无路可退。 “苏……苏将军,您想干什么?” 苏玄影冷笑一声,用剑指向她的喉咙:“说!你们是如何将云棉害死的?” 冬青闻言,胸腔中的那颗心忍不住狂跳起来。她没想到云棉的尸体会这么早被人找到。 “没……没有。”冬青摇摇头,“奴婢没有害死云棉姑娘。啊——” 她话刚出口,苏玄影便提起手中的剑从她腿上割下一块肉来。顿时,殷红的血从她的腿上流下来,在地上印出一片。 “我问你,云棉是如何被你们害死的?” 苏玄影再次咬着牙问道。 冬青脸色惨白地忍着腿上的疼痛开口:“奴婢没有害死冬青姑娘……啊——” 苏玄影对着她的另一条腿又是一剑。 “你说不说?” 豆大的汗珠儿从冬青的额头上滑落,滴在她脏兮兮的衣裳上:“奴婢没有……” “啊——” 苏玄影对准她的胳膊又是一剑。 冬青想承认,可是她不敢。 昨夜云琅婳过来派人传了话,说如今她的家人已被控制,若是她胆敢招供一句碧琅宫和二皇子还有云棉的死有关的话,便将她的家人全部杀死。 冬青想着家中一把年岁的父母,和三个弟弟,咬着牙将所有的真相填回了肚子里。 就在苏玄影准备落下第四刀的时候,冬青忽然一口咬住舌头,自尽了。 苏玄影望着她渐渐倒下去的身体,仿佛没看见一般,依旧用手中的剑一下又一下地割着她身上的肉。每割一下便问一句“云棉是怎么被你们害死的?” 司刑官和守门的狱卒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声音,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分界线—— 太和宫中,慕容璟烨下了早朝,换下身上的朝服便去了西暖阁。 他看了一眼摆在桌子上的食物:“她还是什么都不肯吃?” 那些宫女忙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皇上饶命。” 慕容璟烨摆了摆手,然后让她们退出去了。 他走到一幅画旁,然后将手伸到那画的后面,轻轻转动了一下画后面的佛像,然后西暖阁的床迅速凹陷下去,最终露出一条暗道。慕容璟烨从桌上端了一碗粥,然后从那个暗道中走了下去。 下面是一个暗室,暗室中有一张石床。石床之上,一个白色的身影对着墙壁躺着,绕是听见外面的动静也没动弹一下。 慕容璟烨将手中的粥放到床边的石桌上,然后在床边坐下来。 他轻轻地拍了拍床上的人道:“朕知道你醒着。” 床上的人忽然睁开眼,转过身来,望着他。 慕容璟烨从桌上取过粥,然后盛了一勺递到她嘴边:“趁热吃了吧。” 床上的人偏过头去,哽咽了一声道:“我没胃口。” 慕容璟烨只得放下碗,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黎儿,别这样。” 黎落忽然握着他的手从床上坐起来:“璟烨,你告诉我,云棉她还好好的是吗?她还活着,没有死是吗?” 慕容璟烨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搂进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别想了。” 黎落眼里的泪便连了串儿地掉下来,沾湿了慕容璟烨的衣裳。 她将脸埋进怀里,失声哭了出来。 慕容璟烨只得轻轻拍着她,为她顺着气儿。许是太过悲伤,黎落哭着哭着,竟背过气儿去了。 慕容璟烨面上一阵慌张,忙喊来吴广祥让他去请太医过来瞧瞧。 吴广祥正要上去,慕容璟烨又将他叫住:“哎等一下,记得叫程太医过来。” 吴广祥领了令,便跑出去请太医了。 程秋砚跟着吴广祥小跑着进了太和宫,可是却见吴广祥领着他进了一个暗道。 他满脸疑惑地跟着吴广祥转过了几个弯,最终在暗室门口停住。 程秋砚忙拉住吴广祥的衣袖问道:“吴公公,这是要去给谁看病?” 吴广祥将那石门打开,做了个请的姿势:“程太医,您进去就知道了。” 程秋砚闻言,只得满心疑惑地进了暗室。 暗室内,慕容璟烨正坐在一张石床上,他身边躺着一个白衣女子。 程秋砚走到慕容璟烨面前,俯下身朝他行了个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慕容璟烨摆摆手道:“程太医,快为她瞧瞧。刚才哭晕过去了。” 程秋砚只得拱着手上前,当他的目光在看清床上人的脸时,心中一震,这……这……这梨良人不是在冷宫吗?怎么又突然出现在了暗室中? 但是作为臣子,这些疑惑他是断然不敢问出口的,只得上前去,从药箱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搭在黎落手上,然后默默地为她摸起脉来。 起先,程秋砚还是闭着眼摸脉,可是他忽然猛地睁开眼睛,面上露出一抹严肃之色。 慕容璟烨看着他表情的变化,以为是黎落的身子出现了什么状况,忙朝前靠了靠:“怎么了?” 程秋砚略略沉默了一下,然后忽然站起身来朝着慕容璟烨拱手作揖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梨良人……她……她有喜了。” 慕容璟烨面容有一瞬间的呆滞,在听到程秋砚说出“有喜了”这三个字的时候,巨大的惊喜像是爆竹一般在脑海中炸响。当初,程秋砚说她身子寒气太重,怕是此生再难有孕时,他便不再奢望着能有黎落与他的孩子。如今,她忽然怀了孕,倒叫他有些无所适从。 “那个……”慕容璟烨伸手在衣裳上蹭了两下,又假意咳嗽以掩饰脸上的笑容,他像是初为人父一般,连眉梢上都挂着笑意,“程太医……那个……几个月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怕也是遭了她的毒手。 在程秋砚的印象中,他所认识的慕容璟烨永远都是那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帝王。可是,这一刻,就因为黎落有了身孕,他竟高兴的像个孩子一般。程秋砚低下头,答道:“回皇上,已经三个月有余。” 慕容璟烨闻言有些后怕,幸亏那日他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朝程秋砚挥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又在床边坐下,伸手覆上黎落的小腹。那里,此时此刻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这个小生命,是属于他和黎落两个人的孩子。 “黎儿,我们有孩子了……”他轻启薄唇,低声道。可是回应他的只有黎落鼻尖传出的浅浅的呼吸声。 程秋砚走到暗室门口,一直候在那里的吴广祥走上前去,带着他离开。 “程太医,今日所见之事,望您保密。” 程秋砚跟在他身后道:“是。” 第二日夜里,桃夭又去了一趟冷宫,可是依旧不见黎落的人影。她便又悄悄去了一趟伊人宫。 宫院中,那棵梨树上的叶子早已落了大半,枯叶在树下落成堆,在凉如水的夜色中,整个院子呈现出一派萧条之色。 树下,有一个绿衣女子跪在地上,呜呜地哭着。桃夭认得她,是黎落身边的一个宫女。 她走上前去,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云锦的肩膀:“哎,你怎么大半夜的在这里哭?” 云锦抬起头来,在看见桃夭的那一瞬间,有片刻的愣怔:“桃夭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桃夭起身走到梨树下的秋千架旁,也不管那秋千上落满灰尘,自顾坐下:“我家主子听说黎落姑娘被关进了冷宫,便让我来宁国接她离开。” 桃夭抬头望着头顶那弯月牙,黑夜下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落寞。 云锦闻言,刚收回去的泪又控制不住地滑出眼眶:“桃夭姑娘,你来晚了……” “什……什么意思?”桃夭一惊,猛地从秋千上站起身来。难道,黎落姑娘她…… 想到这,桃夭心里不觉有些难过。她虽然不喜欢她,可是王上那么爱她,若是他知道黎落姑娘…… 就在桃夭胡思乱想之际,跪在地上的云锦再次开口道:“主子进冷宫没多久,便在宁宫中消失了。就在昨天,他们从井里捞出了云棉的尸体,我真怕主子她也……” 云锦执起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泪。 云棉死了? 桃夭虽与云棉只有数面之缘,可是,她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却非常深刻。黎春阁外,将她当成鬼的傻丫头,伊人宫门口,与她争锋相对的小辣椒。曾经那么鲜活的姑娘,如今却…… 桃夭强忍下心头的悲伤,走到云锦面前:“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云锦一边抽泣一边道:“我想先找到主子……万一……万一她和云棉一样……我也不想活了……我和云棉自小就跟着主子,若是这世间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想去下面找她们……” 桃夭抿了抿唇继而又出声安慰道:“也许黎落姑娘没有死,她正在那个角落里好好的活着。” 云锦眼里闪过一抹希冀,她抬头望向桃夭,一双雾蒙蒙的眼睛里闪着水光:“是真的吗?” 桃夭沉默了。 黎落姑娘是否还活着?她不敢保证。在这个吃人的后宫中,一切皆有可能。 桃夭低下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先找找看吧。” 拜别云锦,桃夭回了江宁宫。 江温尔还未歇下,她正坐在床上发着呆。先是安清绾离开,再是黎落下落不明,眼看着好姐妹一个一个的离自己而去,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潮水在她心口上席卷而来,闷闷的感觉,仿佛要将她堵到窒息的样子。 “本宫今天派人在这宫中找了一天,没有找到黎儿。” 桃夭轻轻咬了一下唇,然后走到她身边:“江嫔娘娘,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 江温尔倏地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她。仿佛她若是将那个字说出口,便会一口吃掉她似的。 桃夭摇了摇头:“你早些歇着吧。” 说罢,她便退出了寝殿,去了忆秋临时为自己安排的住处。她找忆秋要了笔墨和纸,将宁宫的情况写在信中,然后召过信鸽将写好的信绑在鸽子的腿上。放出信鸽之后,她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自从云棉死后,苏玄影日渐消沉,一连数日未去早朝。关雎鸠出殡那天,他一反常态,梳洗打扮之后,拿着冬青那份供词进了宫。 乾罗殿前,吴广祥刚刚读完追封关雎鸠为皇贵妃的圣旨,兴礼官还未来得及兴礼,只听见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慢着!” 立在殿外檐下的慕容璟烨和慕容瑾妍皆是一头雾水,慕容璟烨看了慕容瑾妍一眼,然后对着下面道:“何人喧哗?” “臣苏玄影有事禀奏。” 众人闻声,忙纷纷让开一条路出来。殿下,苏玄影双手捧着一份供词走上前来,然后在慕容璟烨和慕容瑾妍面前跪下:“微臣参见皇上,长公主。” 慕容璟烨眸光一沉,看向跪在阶下的苏玄影:“何事非得在这个时辰禀报?” 苏玄影直起身子将那份供词举过头顶:“事关二皇子被毒害一事和梨良人被诬陷一事。” 他话一出,四下哗然。 与蒋芷澜并肩而立的云琅婳瞳孔微微一缩,心里有些紧张。这么冷的天,她的手心里竟迅速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慕容瑾妍看了看一旁的慕容璟烨,又看了看阶下跪着的苏玄影,示意夕云将苏玄影手中的供词递上来。 夕云会意,快步走到苏玄影跟前,接过他手中的供词,又走到慕容瑾妍面前递到她手中。 那供词上清清楚楚地写明关雎鸠是如何毒杀二皇子并栽赃嫁祸给黎落的。 “荒唐!简直是荒唐!” 慕容瑾妍身形晃了一晃,继而又稳住。 在她看来,关雎鸠虽说有些张扬跋扈,可是人性却是不坏的。可是,她没想到,她竟然当着自己的面给嘉庆下毒。一个是她罪疼爱的侄儿,一个是她一直护着的表妹,这叫她怎么能不受打击? 慕容璟烨从她手中取过那供词,越看脸色越黑。 “吴广祥!”慕容璟烨将那供词合上,唤过吴广祥,咬牙切齿道:“传朕命令,关氏为人善妒,阴狠毒辣,谋杀皇子,罪大恶极,贬为庶人,永远不得葬入妃陵!” 说罢,他满脸怒气地甩袖离去。 慕容瑾妍的身子晃了一晃,两眼一黑,径直朝后倒去…… 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地上前去扶。 慕容璟烨从乾罗殿一回来,便径直去了暗室。 自从黎落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整个人都变得明媚起来。 见慕容璟烨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她忙迎上去关心道:“这是怎么了?” 慕容璟烨一句话没说,只是伸手将黎落揽入怀中,紧紧地搂着她。 黎落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今日不是贤妃娘娘出殡的日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慕容璟烨俯下身,将脸埋进她的脖颈处,声音里透露着疲惫:“黎儿,朕好害怕。” “皇上怕什么?”黎落不解。 “朕怕有一天,朕保护不了你,保护不了我们的孩儿。今日,苏玄影将冬青的供词呈了上来,是贤妃毒死了嘉庆,又栽赃嫁祸给你。朕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这么狠毒。嘉庆他刚满一周,他还那么小……她怎么下得去手……” 黎落闻言身子一震。下毒的人……竟然是贤妃! 黎落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那云棉……怕也是遭了她的毒手。” 想到云棉,黎落不禁鼻尖一酸,又掉下泪来。 若不是关雎鸠现在已经死了,她定会让她付出相应的代价。 自从关雎鸠去世,再加上如今又出了这等事,嘉霄由谁抚养便又成了问题。按理说,是应该回到云琅婳身边的,可是她如今毕竟有了身孕,自然是不能再照顾嘉霄的。 夜里用膳的时候,慕容瑾妍派人叫慕容璟烨去了禧祥宫。 自从嘉庆去世,慕容瑾妍就一直郁郁寡欢,连着这些日子关雎鸠去世,她心情更是阴郁。 慕容璟烨看着渐渐有些老态的长姐,心微微地疼了一下。 他在她身边坐下,然后盛了一小盅鸡汤端到她跟前:“皇姐,这些日子你清瘦了不少,得好好补补。” 慕容璟烨脸上挂着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却透露着心疼。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她在陪着自己,她陪着自己走过了人生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光。 慕容瑾妍接过他递过来的汤盅喝了一小口道:“烨儿啊,咱们姐弟俩有多久没像这样一起用一顿膳了?” 慕容璟烨满眼愧疚道:“有数月了。” 慕容瑾妍笑了一下,道:“这些日子,本宫总是梦到当初在安宫的时候,你每次都偷偷的去本宫宫里用膳。那时候安皇不允许你我相见,挽歌公主便偷偷地领着你过来。” 慕容璟烨心中微微动了一下,然后道:“皇姐,好端端地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嘉妃又有了身孕? 慕容瑾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五花肉放进慕容璟烨面前的碗中:“大概是人老了,总会有些念旧。” 慕容璟烨心里仿佛被谁揪了一下,他的皇姐,明明才三十出头,怎么会老了呢?可是,一个三十岁的女子,头上却熬出了几根银丝。 慕容璟烨伸手拉住慕容瑾妍的手在手心里捂着,他笑着道:“皇姐的容貌与十几年前一样,依旧明艳动人。” 慕容瑾妍却是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那本宫岂不成是老妖精了?” “皇姐,咱不说这些,来吃饭。” 慕容璟烨松开手,将一块酱羊肉放到慕容瑾妍的碗中,“朕记得你最爱吃这酱羊肉。” 慕容瑾妍舒心一笑:“难为你还记得这个。” 酒足饭饱之后,慕容瑾妍让宫人将桌子上的残羹剩肴撤去,这才道明了今日叫慕容璟烨过来的目的。 “如今,贤……关雎鸠的后事也办完了,这嘉霄,你决定要让谁来抚养?” 慕容璟烨思考了一会儿道:“要不就让他留在皇姐这里吧,您身边有个孩子,也好陪着您解闷。” 慕容瑾妍闻言,忙摆摆手道:“这段时间,本宫想了好多,嘉庆为何会被人害死?那些人无非就是觉得嘉庆跟在本宫身边,会更得皇上宠爱,今后被封为太子的可能也就大些。关雎鸠虽然心狠手辣,可是她却将嘉霄这孩子教得很好,本宫希望皇上能为他找一个德才兼备的养母。” “为何不将他送回到嘉妃身边呢?嘉妃是他的生母,自然会悉心教导他。”慕容璟烨道。 慕容瑾妍愣了一下,惊讶道:“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慕容璟烨一头雾水。 慕容瑾妍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脑袋道:“你整日就知道忙着前朝的事,竟连自己的妃子有了身孕都不知道。” 慕容璟烨闻言,微微一愣,继而笑道:“嘉妃又有了身孕?” 慕容瑾妍含笑点了点头,又闭了眼睛双手合十道:“亏得父王和母妃在天之灵保佑我大宁子孙兴旺。” “那依皇姐之见,霄儿的养母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慕容璟烨开口问道。 慕容瑾妍转眼望向窗边的一盆开得正艳的万寿菊:“子衿这孩子,本宫倒是觉得不错。心细又温顺,前些日子,她见本宫这里有些单调,便送了盆万寿菊给本宫。说是给这里增添点色彩。”她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最关键的是,这孩子无欲无求,不像其他人那般有野心。” 慕容璟烨点点头道:“纯儿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依照后宫规矩,嫔位以下的宫妃是不得抚养皇子的。” 慕容瑾妍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摸着其中一朵菊花道:“这后宫中,有些妃嫔已进宫有些年份了,皇上也着实该给她们晋晋位份了。” 慕子衿虽一直无子,但毕竟这半年来尽心伺候慕容瑾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慕容璟烨想了一下道:“皇姐说的是,还有何小仪,她们两个却是也该晋晋位份了。至于嘉妃,虽说是有了身孕,但毕竟今年刚封了妃,就不宜再晋位份了。” 说罢,他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道:“如今,毒害嘉庆的凶手已经查到,那梨嫔是不是可以放出冷宫了?” 慕容璟烨称黎落为“梨嫔”而不是“梨良人”,这般称呼便已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慕容瑾妍勾了勾唇道:“皇上既然已经做好了打算,就无须再问本宫了。” 慕容璟烨闻言,站起身来,朝慕容瑾妍拱了拱手道:“皇姐,还有一个好消息。” 慕容瑾妍转过身来:“还有什么好消息?” 慕容璟烨笑道:“黎儿她也有了身孕。” “真的?”慕容瑾妍虽不喜黎落,但是她怀的,毕竟是慕容家的血脉,是以她听了这个消息,便也忍不住喜上眉梢。 慕容璟烨点点头道:“程太医昨儿个刚刚摸得脉,错不了了。” “这段时间里,总算是有这么一件事让人舒心了。”顿了一下,她又道:“虽说梨嫔也有了身孕,但是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冷落了嘉妃。这前朝需要平衡制约,这后宫同样也需要。” 慕容璟烨点点头道:“朕明白了。” 说罢,他又朝慕容瑾妍告了退,便离开了禧祥宫。 一直在一旁默不吭声的夕云走到慕容瑾妍边上道:“主子,看来这皇上对梨嫔可是真的动了心。” “唉。”慕容瑾妍叹了口气,“这帝王最忌讳的就是动情,可是本宫这个弟弟,偏生就是个用情至深的人。” 慕容璟烨出了禧祥宫,本想回太和宫,可是他想到慕容瑾妍的话,便临时改变了主意。 “吴广祥,去碧琅宫吧。” 吴广祥闻言,道了声“是”,便让宫人们照亮了去碧琅宫的路。 云琅婳正坐在桌边缝着小衣服,听宫人禀告说皇上来了,她握着针的手一抖,那针便扎到了手指头上。 “嘶——”云琅婳轻嘶一声,迎出殿去,慕容璟烨刚刚走进碧琅宫。 云琅婳上前去行了个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不必多礼。”慕容璟烨忙伸手将她扶起来,又拉着她的手走进殿中。 “这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云琅婳低下头道:“刚刚听宫人说皇上来了,臣妾一时激动,就忘了披件衣裳。” 慕容璟烨看了一眼她身旁的若晓,道:“你们主子有了身孕,你们得小心伺候着。” 若晓忙俯身说“是”。 “皇上,若晓平日里已经很尽心了。”云琅婳牵着他的手在桌边坐下,“皇上,您看,臣妾为咱们的孩子做得衣裳。” 云琅婳从针线筐里取出一件缝好的小袍子展开给慕容璟烨看。慕容璟烨伸手摸了摸那可爱小衣裳,只觉得整颗心都被融化了。 慕容璟烨拉住云琅婳的手道:“这些缝缝补补的事交给宫人去做就好了,你何必亲自动手?” 云琅婳将那衣裳放下,低着头道:“臣妾自己做才觉得放心。以前,嘉霄的衣裳,都是臣妾做的……” 想到嘉霄,她脸上的笑容凝了一下。虽然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瞬间,可是还是被慕容璟烨捕捉到了。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道:“朕和长公主决定,将嘉霄送到纯贵人那抚养。” 云琅婳闻言,身子一怔,一双剪秋水眸瞬间变得通红:“为……为何?纯……纯贵人的身份不是不能抚养皇子吗?” 慕容璟烨轻轻捏了她的手掌一下,道:“所以朕打算封纯儿为嫔。” 慕容璟烨知道,这个消息对于云琅婳而言,是残忍的。可是她是嘉霄的生母,他不能瞒着她。 云琅婳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想借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她的心却乱如麻,根本静不下来。从嘉霄去了关雎鸠那里,她就步步为营,想着有朝一日将嘉霄夺回来。可是,关雎鸠好不容易死了,皇上又来告诉她要将嘉霄给慕子衿抚养,她怎么能接受? 想到这,她松开慕容璟烨的手,在他面前跪下:“皇上,霄儿是臣妾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望皇上三思。” 这样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玉石地面上,印下一摊水迹。 慕容璟烨皱了皱眉头,望着地上的云琅婳冷声道:“嘉妃,朕觉得你是个明事理的。如今你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嘉霄养在你这里,朕也不放心。” “可是……可是……”云琅婳有些激动的语无伦次,她“可是”了半天,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慕容璟烨又道:“纯儿向来贤德淑良,朕相信,由她教导嘉霄,定不会比养在你这里差。” 云琅婳听着慕容璟烨的话音,知道他心意已决,只得将眼泪收回去,哽咽一声道:“臣妾遵命。” 慕容璟烨见她妥协了,这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伸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如今,你肚子里又有了我们的孩子,朕希望你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他的身上,至于嘉霄……”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你就当他是纯儿的孩子吧。” 云琅婳闻言,睫毛轻颤,泪水又忍不住落了下去。 皇上这话说得倒是轻巧,那是她十月怀胎的孩子,他曾咿咿呀呀地陪伴自己度过了多少个难眠的夜晚,如今,就凭皇上的一句话,她就要当做从未生育过他。云琅婳强忍下心中的疼痛,点了点头:“臣妾明白了。” 慕容璟烨拉住她的手,让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朕就知道,婳儿是能体谅朕的。” 一声“婳儿”,叫活了云琅婳的心,曾经,多少个缠绵的夜晚,他都会轻拥着自己,称自己婳儿,可是自从她生下霄儿之后,他就不怎么来自己这碧琅宫了。 云琅婳忍着心底的酸楚,轻轻应了一声:“臣妾知道皇上有皇上的考量,只是刚刚,臣妾有些失态了。” “天下父母心。”朕理解你的心情。 第一百八十三章、不!不会的! 夜楚的十月,阳光有些暖,透过半开的窗户,在桌上投下片片光影。 楚夜笙正端坐在桌前批改着奏折,忽地听见外面“呼啦”一声,一只白鸽停在窗棂上。 慕容璟烨将手中的笔搭在砚台上,起身走到窗边,将白鸽腿上的信取了下来。 桃夭说,她在冷宫搜寻数日未见黎落人影,听黎落身边的侍女说,一个月前她就莫名地消失了。 楚夜笙将手中的信纸团成一团,狠狠地掷到地上,眼眸中有深深的无力感。他虽贵为夜楚的一国之君,可是他却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 桌上成堆的奏折已经让他有些焦头烂额,现在又收到这样的消息,他有些暴躁。 “来人!” 守在门外的宦人闻声忙走了进去。 “王上。” 楚夜笙松了松脖子上紧扣的扣子,满脸疲惫道:“备身寻常的衣裳,孤要出宫。” “可是王上……”宦人本想劝阻,可是抬头看见楚夜笙那抹威严的目光以后,又迅速低下头去:“奴才遵命。” 说罢便退了出去。 楚夜笙一路策马离开夜楚王宫,几个宫廷侍卫亦是一身便装紧追其后。 楚夜笙一路西行,一直到了望月楼下才停下。 夜楚望月楼,乃夜楚最高的楼阁,一向是文人墨客登高观赏的绝佳地点。 楚夜笙下了马,便直接登上了望月楼。以前,他只是夜楚王爷的时候,就经常邀三五个亲朋好友来此吟诗作赋,把酒问月。自从自己继承了王位之后,便鲜少来这里了。 他站在楼阁的最高处,静静地朝着西方望去。大宁,就在那个方向,他心心思慕的女子也在那个方向。可是他的目光越过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越过夜楚一望无际的土地,却始终到达不了宁国。 他一掌拍在栏杆上,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如今黎落下落不明,又听桃夭说前些日子,找到了黎落身边一宫女的尸体,叫人不得不怀疑黎落如今是生是死。 “慕容璟烨,既然你不好好爱护她,那就别怪孤不客气了。” 楚夜笙握紧拳头,那一瞬间,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分界线—— 夜里,慕容璟烨去了暗室,黎落正躺在石床上浅眠。听见动静,她缓缓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 她看了一眼床前穿着单薄的慕容璟烨,不禁怪道:“这天气渐冷,皇上得多添些衣服才是。” 慕容璟烨在床边坐下,将她搂入怀中:“朕决定封纯儿为嫔。” 黎落看了她一眼道:“上次因着安姐姐去世的事,白白冤枉了纯贵人,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种弥补了。” 慕容璟烨点点头道:“纯儿进宫多年,虽然一直无所出,可是毕竟,她也算是明理明智,无欲无求,理应封为嫔。另外,应皇姐之意,朕打算将嘉霄送到纯儿身边抚养。” “长公主为什么忽然这么决定?”黎落从他的怀中出来,满眼疑惑。这关雎鸠虽然故去,可是大皇子的生母嘉妃不是还在么?为何忽然想将大皇子寄养在纯贵人膝下? 慕容璟烨略略思量了一下道:“朕猜想,这段时间,纯儿一直陪着皇姐,皇姐喜欢她,便想着让纯儿今后有个依靠。再者皇姐欢喜嘉霄,又怕他和嘉庆一样,被人毒害,便想着将他养在纯儿那,纯儿也能时时带嘉霄去禧祥宫请安了。” 黎落这才明白慕容瑾妍的用意。 这后宫之中,人人都在算计着,甚至不顾一切地为自己清除障碍。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姐妹相残,好友反目,就连最无辜的小孩也不放过。想到这儿,黎落心里不禁有些害怕。她的手轻轻覆上自己的小腹:“皇上,您说,咱们的孩子以后会不会也……” 黎落话还未说完,慕容璟烨已伸出手轻轻捂住了黎落的唇。 “朕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们母子。”慕容璟烨说着,目光坚定而澄澈。黎落想,这便是女人这一辈子最想要的幸福了吧。 慕容璟烨见她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发着呆,便又开了口:“既然陷害你的人已死,朕想复你位份。” 黎落忙摇摇头道:“程太医说臣妾虽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可是,臣妾身子底子差,得好好养着,臣妾想待臣妾腹中胎儿稳了,再出去。” 慕容璟烨闻言,点点头道:“还是你考虑的周到。出了这里,朕无法时时看着你们母子,确实不太放心。” 他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得门外吴广祥来报,说苏将军求见。 慕容璟烨皱了皱眉头看向身旁的黎落:“这么晚,他来干什么?” 黎落摇摇头,想起云棉的死,她心里卷起一阵哀恸:“自从云棉去世,怕是这些日子他心里也不好过吧。” 慕容璟烨松开她,起身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自己早些歇着,朕出去看看。” 黎落点点头,乖乖躺下。 慕容璟烨转身离开了暗室。 数日不见,苏玄影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身上那件金镶边的公子袍有些皱皱巴巴的。原本清秀俊逸的脸上生出点点胡茬。慕容璟烨从暗室出来走进太祥殿的时候,他正在殿前立着,见慕容璟烨进来,他忙单膝跪下行礼。 慕容璟烨越过他,在殿前坐下。 “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家休息?忽然跑进宫来见朕是为何事?” 苏玄影拱起手道:“皇上,依着皇上三月前的诺言,今日应该是您为微臣和云棉赐婚的日子。” “可是……云棉已去。”慕容璟烨为难道,“若是你有心成家,等明年,朕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再为你赐婚。” 苏玄影却摇了摇头,坚决道:“微臣此生,非云棉不娶。虽说云棉还未过门,可是在微臣心里,她早已是微臣的妻。” “朕知道你对云棉情深义重,可是……你总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婚姻大事。” “皇上,臣心意已决,求皇上赐婚。” 说罢,他又双膝跪在地上,朝着慕容璟烨磕了一个响头。 第二日,慕容璟烨下了三道圣旨,一道送去了碎玉轩。一道送去了江华阁,而最后一道,则直接送去了苏府。 慕子衿封嫔和何青槐封为贵人的旨意一下,众人皆惊。她们有些猜不透皇上的心思,这贤妃刚刚过世,皇上便又晋了长公主身边两个旧人的位份,不知是感念关雎鸠的离世,还是在安慰长公主。 来江宁宫传旨的太监一走,江温尔连声恭喜也未道,便径直回了江宁宫的正殿。 春欢将捧着圣旨的何青槐扶起来,愤愤地望了一眼正殿紧闭的大门,抱怨道:“这江嫔可真是的。主子您刚一被晋了位份,她就摆脸色给您看!” 何青槐轻轻地拍了拍春欢扶着自己的手道:“这后宫之中,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若是人人都真心待你,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 说吧,何青槐便转身回了江华阁。 江温尔怒气冲冲地进了殿,走到桌边,刚想拿起杯子喝口水顺顺气儿,可是杯子刚到手边,她又狠狠地扔了出去,青瓷的杯子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同她一起进来的忆秋忙走上前去安慰道:“主子,何苦跟她一个小小的贵人置气,气坏了身子可是真不值当了。” 江温尔拿着帕子顺了顺胸口,道:“本宫不是在跟何青槐置气。只是为黎儿感到不值。她那么爱皇上,被打入冷宫后下落不明,可是她一心爱着的人竞若无其事地给别人晋位份。本宫这心里啊,真是替黎儿气得慌。” 忆秋知道自家主子打小便与黎落情深义重,便只得安慰道:“或许……梨良人早已出了宫,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呢!” 江温尔摇摇头:“若是她有心离开,定会先来与本宫道别的。” 她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问玉的声音:“主子,宛贵人来了。” 江温尔闻声,走到门口将门打开,秦宛昀正站在门口,满脸忧愁地望着她:“江姐姐,你可听说了?” 江温尔叹了一口气道:“先进殿吧。” 秦宛昀只得跟在江温尔的身后进了殿。她瞥了一眼地上刚刚摔碎的杯子,道:“姐姐心里可也是气得很?” 江温尔在桌前坐下,放在桌子上的手重重拍了一下道:“是吧!可真是气得慌!如今黎儿下落不明,可是皇上竟然跟个没事人儿似的,怎能叫人不气?” “什么?”秦宛昀面上露出一抹惊讶之色,这黎落不是被关进冷宫了吗?如今怎么又成下落不明了?想到这,她又开口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甚清楚,只听云锦说,黎儿无缘无故在冷宫中消失了。可真是叫人担心!” 秦宛昀闻言,脸上的惊讶被担忧取代,只是她心里却在暗暗窃喜。 “前些日子,云棉的尸体刚被人从井里打捞上来,该不会黎姐姐也……” “不!不会的!”江温尔一激动,拍着桌子站起身来,“黎儿福大命大,定不会出事!” 第一百八十四章、莫过于生死两茫茫。 秦宛昀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江温尔的肩膀:“不管怎么着,这事也得先禀明皇上。” 若是被皇上知道黎落从冷宫中逃出,就算是她尚在人世,怕也是活不长了吧? 秦宛昀烟波一转,伸手握住江温尔的手道:“江姐姐,安姐姐已经去了,这黎姐姐可万不能再有个好歹了。走吧,我同您一起去太和宫,将黎姐姐不见的事禀明皇上,皇上定会派人去找。” 江温尔猛地缩回手,摇头道:“不行,万一是黎儿自己想离开,这要是被皇上知道,按照宫规定是要处死的!” “姐姐糊涂!”秦宛昀又朝她走近一步道:“皇上那般欢喜黎姐姐,定不会因为这件事追究的。更何况,黎姐姐并没有毒害二皇子,本就应该将她放出冷宫的。” 江温尔听秦宛昀这般说,觉得有些道理,便点了点头道:“那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去太和宫吧。” ——分界线—— 赐婚的旨意到达苏府之后,全府上下的人皆是满脸吃惊。这个未过门的将军夫人,他们是听说过的。她本是宫中最受宠的妃子梨嫔娘娘身边的宫女,后来被将军瞧上,便求皇上赐婚,奈何因着陈国意欲勾结宇文冉谋反的事便被搁下了,这赐婚的圣旨一拖便拖到了今日。在他们眼中,云棉配苏玄影,本就是麻雀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典例。可是他们却没想到自家将军竟这般痴情,那宫女去世以后,竟还去宫里求了道赐婚的圣旨。 其中一个小厮一边扫院子一边摇头叹惋道:“咱们将军这般位高权重又仪表堂堂的人,竟要娶个尸体为妻。可真真是可惜了喽!” 在院中修剪盆栽的小丫鬟却不以为然道:“你懂什么?咱家将军那叫情深义重。不过也许等着过段时间,将军夫人过世的悲伤减淡了,将军怕是再会娶门亲吧。” 说罢,竟一个人抱着修剪花枝的剪子痴痴笑了起来。 小厮放下扫把,走到她身边敲敲她的脑门道:“别做白日梦了,就算咱们将军还要娶亲,那也是名门闺秀。” 小丫鬟不服气道:“咱们那去世的将军夫人不也是个丫鬟吗?” 小厮白了她一眼道:“那能一样吗?我可听说咱们那位将军夫人身前可是梨嫔娘娘跟前儿的红人呢!” 灵堂内,苏玄影捧着圣旨走进去,命几个小厮将云棉的棺材打开。然后将那圣旨放了进去。 “棉儿。”苏玄影喉结轻滚,浓浓的悲伤自口中溢出,“明日是你出殡的日子,也是咱们两个大喜的日子。你开心吗?” 棺中的云棉身上盖着白布,因着放了许多天,有些恶臭散发出来。 可是苏玄影却一点儿都不嫌弃。 他站在棺前,执起袖子擦了擦有些泛红的眼睛:“棉儿,若是那天,我拦住你,你现在会不会还在我跟前笑着?” 他断断续续与棺中的云棉说了好多话,最后,他叫人将棺材重新盖住,自己却在灵前为她守夜…… 慕容璟烨下了早朝刚回到太和宫中就看见殿外跪着两个人。 他疑惑地望了一眼身边的吴广祥,一个小太监便跑过来道:“皇上,江嫔娘娘和宛贵人在这儿跪了许久了。” 江温尔和秦宛昀闻声转过身子,齐齐伏下身子朝慕容璟烨磕了个头。 慕容璟烨皱了皱眉头,走到她俩跟前:“你们怎么过来了?” 江温尔并未直起身子,她伏在地上,道:“皇上,当初为着二皇子被害一事,黎儿被打入了冷宫,如今苏将军已查明毒害二皇子的凶手并非黎儿,望皇上将她放出冷宫。” 慕容璟烨还未来得及说话,伏在江温尔身旁的秦宛昀又开口道:“皇上,如今黎姐姐下落不明,望皇上派人寻找。” 慕容璟烨闻言,微微眯起眸子,盯着地上的秦宛昀道:“你是如何知道梨良人下落不明的?” 秦宛昀刚要开口,江温尔便抢过话茬道:“是臣妾!那日臣妾去冷宫中探望黎儿,却发现她不在那里。” “朕不是下过令,任何人不得去冷宫探望梨良人?” 江温尔不卑不亢道:“臣妾知道,可是黎儿身子本来就寒气甚重,臣妾想给她送些御寒的衣物。” 慕容璟烨面无表情地望向一边,叫人看不出喜怒:“你们回去吧。朕切不追究你们擅闯冷宫之罪。” 说罢,慕容璟烨越过她们,径直朝殿中走去。 跪在殿外的江温尔忽然再次出声:“皇上,您这般做,可对得起黎儿的一片深情?” 慕容璟烨顿下脚步,却并未转过身去:“朕如何做,还轮不到你来过问!即日起,你就在江宁宫潜心思过吧。” 慕容璟烨说罢,走进殿中。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江温尔才瘫坐在地上。 黎儿,你究竟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秦宛昀本以为江温尔是因为被罚了禁闭而难过,便出口安慰道:“江姐姐,皇上正在气头上,或许,过些日子,皇上心情好了,便会免了你的禁闭。” 江温尔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若是皇上寻到黎儿,哪怕关我一辈子禁闭,我也甘愿。” 说罢,她由忆秋扶着从地上站起来,满身落寞地向太和宫外走去,秦宛昀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现出一抹复杂之色。 作为姐妹,江温尔必然是她们四个里面最真心的。她有时候真的也想与江温尔以心相交,可江温尔与穆黎落的关系最为亲厚,这便决定了她们永远不能成为好姐妹。 秦宛昀藏在袖口中的手不觉握紧。 第二日,是云棉出殡的日子。送葬的队伍一早就候在了苏府外面。苏府外,白绫翻飞,苏府内却是一片喜庆之色。前堂,苏玄影抱着云棉的灵位,宣礼人站在一旁,高呼一声:“一拜天地——” 苏玄影便抱着云棉的灵位面朝门外,跪下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没有高堂,苏玄影便又朝着外面又拜了一拜。 “出殡——” 宣礼人的话音刚落,守在外面观礼的下人便哭了起来。 这是他们见过的最与众不同的拜堂仪式,也是他们见过的最悲伤的拜堂仪式。 别人拜完天地之后便要入洞房,可是他们将军却在拜完天地之后,却要带着夫人的灵位出殡。 一个在人间,一个在地府。从此阴阳两隔,再不复相见。 苏玄影抱着云棉的灵位,走在出殡队伍的前面。 脑海中,却不停地浮现着他同云棉的过往。 初相见时,她不卑不亢,叫他眼前一亮。 再相见时,他满心激动,竟望了问她的名字。 宁宫路上怒气冲冲要去御膳房讨公道的她,因着自己的捉弄恼羞成怒的她,还有第一次时满脸娇羞的她…… 一幕一幕,在脑海中变着场景地回放着。 苏玄影想,那也许是他这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光了吧? 一路悲痛,一路伤,世上最绝望的事莫过于生死两茫茫…… 黎落猛地从梦中惊醒,她从床上坐起身来,蜷着腿呜呜地哭出了声。 在一旁看折子的慕容璟烨闻声放下手中的折子走到床边,将黎落打横抱起放到自己腿上坐下。 “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睡着睡着觉就哭醒了?” 慕容璟烨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满脸心疼道。 黎落窝在他的怀中,将脸埋进他的胸膛:“皇上,我梦见云棉了。她来向我告别,她说,此生再也没法相见了。” 慕容璟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人终有一死,可也生生世世轮回。这个梦,也许是云棉告诉你,她要去投胎了吧?” “投胎?”黎落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这些生死轮回的说法自然是不信的。可是现在,她多希望古人那些迷信都是真的。若是这样的话,说不定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就是云棉的转世。 黎落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里默默祈祷这个孩子是个女儿…… 桃夭听忆秋和问玉说今日是云棉出殡的日子,她便决定出去送云棉一程。 忆秋和问玉知道后,纷纷将自己偷偷准备的纸钱塞给桃夭。 “桃夭姑娘,麻烦你了。” 桃夭点头,偷偷溜出了江宁宫。 桃夭偷了套侍卫的衣服出了宫,径直去了苏府。她赶到的时候,苏玄影他们刚要离开。她便默默地跟在队伍的后面,走了一程。 她目送着送葬的队伍出了城,情绪有些低落地去了伶人倌。 她刚在一个雅位上坐下,一个白衣书生便在她对面坐下:“一曲归楚唱夜霄,可谓妙哉。” 桃夭笑了一下道:“公子你听错了,这分明是曲动夜霄楚衣心。” 那个白衣书生刚才还笑吟吟的模样,瞬间便变得严肃。 他压低声音道:“王上来了信儿。” “什么信?”桃夭一边望着下面唱曲的伶人一边道。 “王上说,要你先留在宁宫,不要急着回去。” “为何?”桃夭终于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白衣书生。 书生四下张望了一圈,然后附在桃夭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桃夭瞬间大惊失色:“什么?主子真是这样说的?” 那书生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第一百八十五章、为我生个孩子可好? 慕子衿的册封礼是在三日之后举行的。 慕容璟烨和慕容瑾妍坐在乾罗殿檐下,蒋芷澜和云琅婳伴在身后。因着江温尔被禁足,众妃只得以秦宛昀和楚落衣为首,在阶下立成两排。 慕子衿身着大袖紫金百鸟绕祥云礼服沿着红毯朝前走去。 阶上,云琅婳望着阶下缓缓走来的慕子衿,眼底藏着愤恨。她千百般设计,却偏偏算漏了一个慕子衿。可是她又无能为力。关雎鸠和云棉刚死不久,她必须得置身事外。 慕子衿走到阶下,跪下磕了三下头,吴广祥才将手中的圣旨展开宣读起来:“慕氏子衿,名门淑秀,孝恭礼谦,特封为纯嫔,赐居华阳宫,钦此——” 慕子衿伏在地上叩谢皇恩后,丫鬟安儿上前替她接过嫔妃印后,又退回到她身后。 阶上,慕容瑾妍笑意盈盈地朝着下面的慕子衿招了招手:“来,子衿,到本宫身边来。” “臣妾遵命。” 慕子衿朝着慕容瑾妍拜了一拜,才由另一个宫女扶着自己走上台阶到了慕容瑾妍面前。 慕容瑾妍牵住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连连点头叫好。 慕容瑾妍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手腕上取下一只刻着凤凰图案的白玉手镯套在慕子衿手上。众人见状,皆是大惊失色。要知道,这后宫之中,除了长公主,也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佩戴有凤凰图案的饰品。如今长公主将那刻有凤凰图纹的手镯赐予慕子衿,这其中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了。 一旁的慕容璟烨讪讪一笑道:“皇姐,这……不太合适吧?”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慕容瑾妍轻轻地拍了拍慕子衿的手,却并未转过头去看慕容璟烨。 蒋芷澜盯着慕子衿手腕上的镯子微微发呆。一旁的云琅婳低声道:“本以为淑妃姐姐暂理六宫之职,封后之日也就指日可待了,如今看来……”她用余光瞥了一眼慕子衿的方向,“却是不尽然了。” 蒋芷澜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扣了一下掌心,露出一个笑容来:“至少现在,统领六宫的,还是本宫。” 云琅婳皮笑肉不笑道:“那妹妹便祝淑妃姐姐绿水长流了。” “承嘉妃妹妹吉言。” 阶下的何青槐看着阶上那个万众瞩目的女子,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小腹。明明她才是长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可是如今,长公主眼里哪里还有她的位置。 思及此,她故意轻呼一声,然后轻轻跌倒在地。她身后的暮凉夏见状,忙伸手去扶:“何贵人,您怎么了?” 她的声音有些大,瞬间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了何青槐和她的身上。 慕容璟烨闻声站起来道:“何人在阶下喧哗?” 暮凉夏闻言惶恐道:“回……回皇上,是何贵人她晕倒了。” 慕容瑾妍闻言,亦站起身来:“快去请太医。”春欢闻言,忙转身跑着去了太医院。 不大一会儿,春欢拉着年迈的吴太医匆匆跑来。 “吴太医,您快给我家主子看看,她忽然就晕倒过去了。” 吴太医先是朝着阶上的慕容璟烨和慕容瑾妍行了个礼,见慕容璟烨点头默许,他才转过身去蹲下身来为何青槐把脉。 他这一脉把了许久,久到众人以为何青槐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之时,吴太医忽然满脸惊喜地转过身子跪下,朝着慕容璟烨和慕容瑾妍连连磕头:“恭喜皇上,恭喜长公主,何贵人她是有喜了!” “真的?” 慕容瑾妍面上一喜,忙让夕云扶着自己走到何青槐身边。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慕容瑾妍朝一旁的几个小太监道,“还不赶紧抬架步辇将何贵人送回江华阁!” 那几个宫人听令,忙手忙脚乱地跑着去寻步辇。 江温尔本在江宁宫殿中写着字,忽地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她放下毛笔,本想出去看看,又想起自己目前尚在关禁闭,复又拿起笔继续写了起来。 一声浅绿色宫装的桃夭从外面走进来,关上宫殿的大门,手里还拎着一些从御膳房偷来的吃食。 江温尔被关禁闭的这些日子,御膳房的人以为她失了势,便开始在膳食上欺负人。今日不是送来剩饭剩菜,明日便送来馊了的食物。江温尔本也不是那种厉害的人,被御膳房这般欺负了,也只能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一向强势惯了的桃夭可受不得这样的气,便每日在用膳之前将御膳房里上好的膳食偷来一些。江温尔见桃夭进来,抬起头问道:“外面为何这般喧闹?” 桃夭不屑的努了努嘴道:“还能为何?江华阁那位怀孕了呗!如今正被众星捧月地抬了回来。” 江温尔闻言,握着毛笔的手猛地一顿,一大滴墨顿时在宣纸上晕染开来,染脏了她之前写好的字。 这何青槐的孩子,就是在黎儿出事那夜怀上的吧? 江温尔狠狠地咬住下唇,越发地为黎落感到不值。 桃夭将那食盒放在桌上,走到江温尔身边:“江嫔娘娘,您也别太难过,只要您多去宁皇那里走动,怀上龙子是早晚的事。” 江温尔知道她是会错了自己的意,但也并没有辩解,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说,黎儿她到底去哪儿了呢?” 桃夭闻言身子一顿,忽地想起前几日在伶人馆,那位书生带给自己的消息。他说,王上准备出兵讨伐宁国。 桃夭心里有些钝痛。为了一个那样的女子,真的值得吗? 如今楚夜笙刚刚登上王位,根基尚不稳固,他便要出兵讨伐别国,怕是那些反对的势力又该蠢蠢欲动了。 桃夭知道楚夜笙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很少有人能将他劝住,所以此刻,她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在这里与他里应外合。 “桃夭?你怎么了?” 江温尔的声音将桃夭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微微愣了一下道:“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黎落姑娘那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忽然就消失了?” 江温尔将那张写坏的字团成一团扔在地上,又重新取过一张宣纸铺上:“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望老天爷保佑她平平安安的。” 桃夭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桌上的食盒:“江嫔娘娘,这是我在御膳房拿的午膳,您趁热吃。” 说罢,她就要转身离开。 江温尔忙将她叫住:“怎么?你今日不留在这里与本宫一起用膳?” 桃夭摇了摇头:“我今日没胃口。”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宫殿。 何青槐怀孕,有人欢喜有人忧。这后宫之中,喜忧自古都是参半的。 云琅婳由若晓扶着回了碧琅宫,一进殿,她便将宫人递上来的安胎药狠狠地摔在地上。 “真是什么糟心就来什么!一个慕子衿,一个楚落衣,如今已经够本宫头疼的了,如今又冒出来一个何青槐!” 若晓忙上前去,将手放在她后背为她顺气:“主子,您消消火,别因此动了胎气。” 听得若晓这般说,云琅婳才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渐渐平静下来。 “若晓,你说,本宫该怎么办?” 若晓闻言,先走到殿门口将门关上,然后又返回到云琅婳的身边:“依奴婢之见,那纯嫔不足为虑,毕竟她现在是长公主跟前的红人,今日长公主又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刻有凤凰图案的手镯赐给她,这说明她是长公主心中属意的皇后人选,如今皇上又将大皇子养在纯嫔身边,即使万一纯嫔真的登上后位,无论是立长还是立嫡,这太子位都还是咱们大皇子的,至于娉贵人那,暮良人不是已经将碧椿送过去了吗?” 云琅婳闻言,眸光一亮。若晓这番话,可真真是让她醍醐灌顶啊。这么一说,如今只剩下一个何青槐了。 若晓仿佛看穿云琅婳心中所想一般,继续道:“那何贵人,虽说有长公主撑腰。可她毕竟是个宫女出身,哪怕再受宠,也没有家族做支撑。这样的话,她生下的皇子也就不足为虑了。” 云琅婳点点头道:“若晓啊,本宫发现,你是越来越聪慧了。” 若晓低下头,谦逊道:“是娘娘教得好。” 这端云琅婳因着何青槐有身孕的事发愁,云影苑桃花林外却是另一番场景。 安清绾立在南枃桪身后,端了一杯清茶放在他手边。 “我用晒干的桃花沏了茶,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南枃桪闻言将手中的笔放下,端起手边的茶杯呷了一口桃花茶在嘴里品了品,然后转过脸去笑道:“用桃花泡茶,亏你也想得出来。不过……” 安清绾见他微微皱了眉头,便隐去脸上的笑意,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茶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怎么?味道不好吗?” 南枃桪忽然勾了勾唇,忽地伸手将她拉入怀中:“味道还是好,只是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安清绾面上一红,挣扎着就要起身,南枃桪扣在她腰上的手却又更紧了些。他含笑凑到她耳边,然后出声道:“绾儿,为我生个孩子可好?” 第一百八十六章、都过去了…… 安清绾身子一僵,自打上一个孩子没了之后,“孩子”这两个字一直她所忌讳的字眼。她不自在地笑了一下,然后挣开南枃桪锢在自己腰上的手,道了声“枃桪,我身子不大好,想先休息了。” 说罢,不待南枃桪回答,她便回了抱月殿。 南枃桪望着空落落的怀抱,面上现出一抹受伤的神色。 时至今日,她还是没有完全接纳他。 南枃桪叹了口气,拿起手边的茶杯,将杯中的桃花茶一饮而尽。 慕子衿的册封礼结束之后,慕容瑾妍让夕云将嘉霄送到了华阳宫。彼时,慕容璟烨派来送赏赐的宫人刚走,慕子衿正在殿中安排宫人将那些赏赐拿下去,忽地听见殿外有人报:“大皇子到——夕云姑娘到——” 殿中的慕子衿听见声音,忙满脸激动的迎了出去。 “奴婢给纯嫔娘娘请安。” 夕云屈膝向慕子衿行了个礼,慕子衿赶忙伸手将她扶住:“夕云姑娘,可不能这般多礼。” 夕云笑了一下,忙将身后的嘉霄领出来,轻轻推到慕子衿面前:“大皇子,快快给母妃请安。” 慕子衿见着这么一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只觉得心都快要被融化了,她忙蹲下身,朝嘉霄张开双臂道:“来,嘉霄,纯母妃抱。” 嘉霄小嘴朝后退了几步,又躲到了夕云的身后。他一双小手抓着夕云的衣角,口齿不清地叫着“夕云姑姑。” 慕子衿有些尴尬地将手收回来,搓了几下,站起身来道:“夕云姑娘,要不过些日子再将嘉霄送过来?” 夕云笑了一下,牵住嘉霄的小手,将他带到身前:“长公主说,反正以后大皇子都是要住在华阳宫的,应让他早些过来适应环境。” 说罢,夕云蹲下身去,握住嘉霄的两只小手道:“大皇子,您想不想吃蛋花羹?” 嘉霄听到自己最爱吃的食物,小小的脑袋考虑了一下,然后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纯母妃那里有好多好吃的蛋花羹,你要不要去尝尝?” 慕子衿闻言,忙朝身边的安儿使了个眼色,安儿会意,忙去小厨房准备蛋花羹。 嘉霄看了看慕子衿,又望了望夕云,然后将一只小手放进了慕子衿的手中,另一只小手依旧抓着夕云的一根手指。 “夕云姑姑……陪……” 夕云无奈,只得先牵着他的手随慕子衿进了殿。 安儿准备好蛋花羹,忙端着进了殿,放在了慕子衿面前的桌上。 嘉霄向来爱吃蛋花羹,可是平日里为着让他饮食均衡一些,关雎鸠和慕容瑾妍只让他隔几天才吃一次。如今见安儿端着蛋花羹走进来,嘉霄的全部目光都被蛋花羹吸引走了。 “来,嘉霄,纯母妃抱抱。” 慕子衿再次笑着朝嘉霄伸出手去。嘉霄略略犹豫了一下,便缓缓张开了手。 慕子衿从未抱过孩子,这刚将嘉霄抱进怀里,就有些坐立难安了。她不是怕自己抱得太用力勒疼他就是怕自己一不小心抱脱手摔着她。 夕云笑着看看浑身紧绷着的慕子衿,不觉笑道:“纯嫔娘娘,您放松些,别太紧张了。” 慕子衿自知自己有些太过紧张了,便朝着身旁的夕云笑了一下低声道:“我还从来没抱过孩子呢。” 夕云见她现在依然自称“我”,便又提醒道:“娘娘,现在该改口自称‘本宫’了。” 慕子衿笑了一下道:“我……本宫下次注意些。” 趁着嘉霄所有注意力都在蛋花羹上,夕云便趁着他不注意,悄悄离开了华阳宫。待嘉霄吃饱,他抬头一看,见眼前没有夕云,一双大眼睛又在整个宫殿环视一圈,确定夕云没在之后,他小嘴一撇,“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慕子衿见他哭,有些不知该怎么办,只得一边轻轻拍着哄他,一边抬头向安儿求助。安儿忙摇摇头道:“主子,奴婢也没有带过孩子啊。” 慕子衿没辙,只得将嘉霄抱在怀中,在殿中走着圈儿地哄着。直到嘉霄哭得嗓子有些哑了,他才渐渐睡去。慕子衿将他放在西暖阁的小床上,从腰间取下帕子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后,又对着在西暖阁伺候的宫人千叮咛万嘱咐了一般,才关上门离开。 云琅婳虽知道皇上决定将嘉霄送到慕子衿那里抚养,可是当她知道今日夕云要将嘉霄送去华阳宫的时候,心还是揪成了一团。 “若晓,你听听,是不是嘉霄在哭?” 云琅婳挺着大肚子站在殿外檐下,望着华阳宫的方向满脸担忧。 若晓取了见披风出来为她披上:“主子,您就别揪心了。华阳宫离我们这里还有好远一段距离。” 云琅婳捂着胸口道:“可是本宫这里感觉到嘉霄在哭。” “娘娘,事已至此,再伤悲也是徒劳,您肚子里还有一个皇子,可别因着忧思过度伤及您腹中胎儿。” 若晓安慰道。 云琅婳闻言,只得在若晓的搀扶下回了殿中。 ——分界线—— 自从怀孕之后,黎落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差,情绪也时好时坏。 前些日子又听闻何青槐怀了孕,她开始变得患得患失。偶尔慕容璟烨离开的时间稍微久了一些,她就不吃不喝,躺在床上生闷气。慕容璟烨有时候在暗室中忙于公务,她和慕容璟烨说话,他没及时回答,她就默默转过身去抹眼泪,说他不爱自己了。慕容璟烨本以为黎落贪睡,睡得脑子有些不大灵光,便让人请了程秋砚来看看,结果程秋砚却道是梨良人怀有身孕,再加上整日在这密闭的暗室内,极容易情绪不稳定。慕容璟烨没了辙,只能每日下了早朝便来暗室陪黎落。 这日,黎落正因为慕容璟烨来得比往日晚了些,便背对着慕容璟烨躺着,纵使他费了好些口舌,也绝然不肯开口说话。 “黎儿,乖,先把药喝了。” 慕容璟烨端着药碗转到黎落那边,可是黎落翻了个身,继续背对着他。 “是朕不好,朕应该早些过来的,只是今日有些政务,朕没来得及处理,耽误了一会儿。” 黎落还是不语,也不肯喝药。 慕容璟烨有些恼了,他堂堂一国之君何时会为了哄一个妃子这般低声下气?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黎落,将药碗重重放在石桌上,便要转身离去。 背后却忽然响起黎落带着哭腔的声音:“璟烨,你从来都不爱我是不是?你厌恶我,所以你封我做最末等的充衣,我说喜欢你,你却罚我板子,慎嫔中毒,你不由分说便将我关进惩戒司,璟烨,你既然不爱我又何必不愿放我离开?” 慕容璟烨闻言,脚步忽地顿下。 他发现最近的黎落越来越有些奇怪。前些日子,她虽然也有些小脾气,可是却不像这两天。 这些日子,她总是无缘无故地提到一些过去的事,这让他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对经。 他转身,将黎落拥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黎儿,朕没有不爱你,那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慕容璟烨将黎落哄睡,然后让吴广祥请了程秋砚过来。 “程太医,她近日精神有些不济,而是总是有意无意地絮叨以前的事,你瞧瞧她是怎么了?” 程秋砚走到黎落床边,伸手翻看了一下她的眼皮,又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搭在黎落的手腕上,这才开始为她把脉。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程秋砚面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直到最后变为惶恐。他忙从石凳上站起身来,走到慕容璟烨身边拱手道:“皇上,可否将梨良人的安胎药交于微臣检查一下?” 慕容璟烨看了一眼石桌上黎落未喝的那碗药,示意吴广祥将它端给程秋砚。 程秋砚伸出手指沾了一些那汤药,然后放入嘴里尝了尝,他顿时脸色大变,忙撩起衣摆在慕容璟烨面前跪下:“皇上,这安胎药定是被人动过手脚的!” 慕容璟烨闻言,面上一僵,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程秋砚:“你是说……有人想害黎儿腹中的胎儿?” 程秋砚摇了摇头道:“这里应该没有加入什么会致流产的药材,只多了一味干曼陀罗。” “干曼陀罗?” “回皇上,干曼陀罗又名醉心花,人若食之,极易致幻。想必梨良人的反常,便是与这干曼陀罗有关了。” 程秋砚跪在地上答道。 慕容璟烨握紧拳头狠声道:“若是让人揪出这个人,朕非将她打入冷宫!程太医,今日你回去之后,帮朕秘密查探一下,近日都有谁在太医院取过干曼陀罗这味药。” 程秋砚拱手道:“臣遵旨。” 十一月底,夜楚向宁国下了战书。 彼时,慕容璟烨正在暗室陪着黎落。 吴广祥急匆匆地从外面进到暗室,然后附在慕容璟烨耳边说了几句话。 慕容璟烨皱眉望向他:“苏玄影现在在哪里?” “回皇上,苏将军已经在太祥殿等着了。还有几位大臣,都一齐在那里等着呢!” 慕容璟烨看了一眼床上睡着的黎落,然后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这才随着吴广祥离开了暗室。 第一百八十七章、她该多难过。 太祥殿中,苏玄影正背对着门口立在案前,听见门外太监禀皇上驾到的声音,他转过身去,拱手作揖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数日不见,他比之前瘦了些,原本白净如玉的脸上也零星地挂了些胡茬。褪去曾经的轻佻与玩世不恭,他似乎变得更沉稳了些。 慕容璟烨心知云棉的死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打击,抬手让他平身。 “夜楚战书下得忽然,你怎么看?” 慕容璟烨一边说着,一边越过他在殿前的书案后坐下,又赐了座给苏玄影。 苏玄影敛下眸子道:“夜楚师出无名,再加上楚夜笙刚刚登基,夜楚时局不稳,若是开战,形势对我大宁极为有利。” 慕容璟烨的中指一下一下地击在面前的书案上,像是思考着苏玄影的那些话,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夜楚向来是我大宁的友邻之邦,如今这怎么就突然翻了脸?朕有些想不明白。” 苏玄影抿了抿唇,继续道:“两国之间的友情向来以利字打头,若是没了利,又如何能维系这种关系?这楚夜笙向来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未继位之前,就已经在各国安下了不少的探子,如今他统治夜楚,自然是要开疆扩土的。” 慕容璟烨摇头:“先以我大宁开头阵,倒不算是明智之举。玄影,你先派了人去夜楚和谈,若是夜楚执意出战,朕希望你能带兵。” 苏玄影点点头拱手道:“臣遵命。” 苏玄影在太祥殿待了许久才离开。他本是要出宫的,可是在走到西宫门口时,又顿住了脚步。他略略想了一下,抬脚进了西宫的大门。 自打黎落被打入冷宫,伊人宫中的奴才走得走,散得散,如今也只剩下云锦和槿若了。后宫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奴才见曾经风头正盛的梨嫔大势已去,便渐渐为难起伊人宫的奴才来。 苏玄影刚在伊人宫外停下脚步,就见内务府总管方徳贵正领着几个小太监押着云锦从里面出来。 “你们放开我!”云锦不停地挣扎着,可是那方德贵却是皮笑肉不笑地停下脚步走到云锦面前:“如今,你们主子在冷宫中生死未卜,想来你们在这冷戚戚的伊人宫中呆着也是活受罪,倒不如给杂家做个对食,倒也免了这……啊——”方德贵话还未说完,便忽得从嘴里溢出一声痛呼,原来他本是想伸手在云锦的脸上揩一把油,却不料那手指却被云锦的嘴巴逮了去,狠狠咬住。 直到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云锦才松开了罪,方德贵皱巴着脸缩回自己的手检查了一圈,见那手中顺着那深深的牙印渗出血珠子,他神色一凌,扬手就要落下巴掌。却忽得听见身后一声“住手”。 方德贵转过头去循着声音寻去,只是那手还保持着扬起的姿势。却见不知何时苏玄影出现在了这里。 方德贵眼神一闪,立即缩回手朝着苏玄影打了个千儿:“奴才给苏将军请安。” 苏玄影却并不看他,只是越过他的头顶望向他身后被几个太监押着的云锦。方德贵会意,当即朝身后的太监下令道:“放手!快放手!” 那几个小太监得了令,忙松开手,在方德贵的身后跪下。 苏玄影漫不经心地朝前走几步,那双沾了灰尘的紫锦掐银丝的靴子“不小心”捻上方德贵放在地上的手上,他手上一痛,“扑通”一声跪在苏玄影脚下。 苏玄影淡淡地瞥了一眼五官疼得皱成一团的方德贵,这才缓缓移开脚。 “本将军的妻子虽已化作一抷黄土,可到底还是本将军明媒正娶的人,方公公如今公然为难她的姐妹,是断然不将本将军瞧在眼里了吧?” 方德贵听他这么一说,身子当即一软,转了个方向对着苏玄影磕了几个响头道:“奴才不敢,是奴才有眼无珠,竟不识苏将军夫人的姊妹。” “如今知道了,还不快滚!” 苏玄影冷眉一扬,低头喝道。 方德贵闻声,忙跌跌撞撞地领着那几个小太监离开了伊人宫。 云锦有些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苏将军,您今日怎么忽然得了空来这里?” 苏玄影看了一眼伊人宫的宫门道:“如今你们主子都不在了,何必还苦苦守在这里?” 云锦苦笑一声道:“主子终有一天会回来的。”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望向苏玄影:“苏将军来此,是为何事?” 苏玄影抿唇道:“我来托你看看这里还有云棉的什么东西。” 听见“云棉”二字,云锦眼睛一酸,又险些掉下泪来:“云棉死后,那些用过的衣物都烧了……”她顿了一下,忽然又跑回宫里取了一个淡绿色的小布包出来。她将那小布包递到苏玄影手中:“这个也是云棉的东西,奴婢看着珍贵,也没法烧掉,便留了下来。” 苏玄影接过那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枚刻着祥云图案的翡翠玉玦。那玉玦通身莹亮,想来是被经常擦拭。那是他曾经硬塞给云棉的信物,如今她将所有的一切都带走了,只余下这枚玉玦。他还清楚地记着当初云棉收下这枚玉玦时极不情愿的模样。这个小骗子!明明就很珍惜他送的东西!苏玄影抬头望向有些灰蒙蒙的天空,将手放在眼睛上静默片刻,直到缓过神来,他才低下头朝云锦道了谢。 “如今你在这里,怕是少不了被人为难,我去内务府,让那方德贵为你安排个好差事吧。” 云锦抬头看了他一眼,略略犹豫了一下,便在苏玄影面前跪下:“奴婢本想在这伊人宫守着,可是这后宫中的人处处与奴婢和槿若姑姑为难,奴婢倒是不要紧,却是希望苏将军为槿若姑姑寻个好去处。” 苏玄影抿唇想了想道:“好。” 说罢,他便抬脚离开了西宫。 几日以后,槿若被安排去了云影苑。名义上是去守那苑子,实则却是在那任份闲职。 云锦望着空荡荡的伊人宫,又是一年初冬,院中那棵梨树早已落光了叶子,树下堆了厚厚一层枯叶,却再也没人来打扫。那些秋天熟透了的梨子也无人采摘,纷纷落下枝头烂掉了,云锦不禁想起当初黎落带着她和云棉在树下用那些梨子酿酒时的场景,不觉悲从中来,坐在树下的矮桌前趴在上面呜呜地哭出了声。 她和云棉随主子一同入宫,如今主子莫名消失,云棉也死得凄惨,只剩下她一人在这残败的伊人宫中恍恍度日。 她从桌上爬起来,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 从袖中取出一节白绫,踩在矮凳上将那白绫绕过树枝打了结,她抬头望向天空,仿佛看见云棉和黎落在向她招手。 云棉,主子,我来陪你们了…… 这样想着,她闭了眼,心一狠,将头穿过那白绫结得套子里,只是还未来得及将那凳子踢倒,便从门口蹿进个人来,那人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只搂住云锦的双腿道:“云锦姑娘,生命诚可贵,你何必要这般作贱自己?” 云锦听见声音,猛地睁开眼,低头望着搂住自己双腿的人,惊声道:“墨公子?” 来人正是墨子然。黎落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他已听说了,可是迫着他只是个地位低微的画师,便想着来这里找云锦商量一下对策,却不料刚走到门口便见树下的云锦要寻死,便当即推开门冲了进来。 云锦从凳子上下来,重新在矮桌旁坐下。 她耷拉着脑袋,有些无精打采:“墨公子,你怎么来了?” 墨子然却是眉头一皱道:“你先说你为何这般想不开?” 云锦闻言,鼻子一酸,当即掉下泪来:“墨公子,你是知道的,我和云棉没有什么亲人,从小被主子收养,对我来说,主子和云棉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可是如今,云棉死了,主子也不知所踪,桃夭说,主子十有八九,便是没命了,你说,我一个人在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墨子然听罢身子一怔:“黎……小主她不是在冷宫里面吗?怎么会不知所踪?” 云锦擦了一把脸上的泪道:“本来是在冷宫的……可是那日……” 云锦将那日的情况给墨子然说了一遍,又继续掉下泪来。 “我真没用,竟连主子也保护不好。” 墨子然眉头紧锁,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照云锦这么说,黎落失踪这么久了还没一丁点儿消息……不用想也能猜到她…… 墨子然敛下心中凄然,伸出手想拍拍云锦安慰她,可是又忽然想到男女有别,便又将手收了回去。 “云锦姑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应该好好珍惜。至于梨小主,如今生死未知,若是有朝一日她回来了,云棉和你都不在了,她该多难过?” 云锦抬起一双泪目望向面前这个一袭青衣的男子,奄奄道:“主子还会回来吗?” 墨子然眸中有浓浓的悲伤溢出来:“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可是,梨小主她吉人自有天相,以前大夫说她活不过十七岁,她不也好好地挺过来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到底是为何事? 墨子然见她脸上挂着泪水,便从袖中取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墨蓝色手帕递到她面前:“如今这伊人宫中,只剩下你一人,你更得好好振作起来,等着梨小主回来。” 云锦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握在手中,默默地点了点头。墨子然见她情绪稳定下来,便站起身,从树上解下那白绫收在袖中:“可不许再做傻事了。” 说罢,他起身离开了伊人宫。 云锦望着那一袭青衣消失在伊人宫门口,有一片刻的恍惚,不过,她又瞬间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苦笑一声:“云锦啊云锦,你不该奢望太多了。” 嘴上虽这么说着,可是拿着手帕的手却不由之主地将那手帕放在鼻子底下深深闻了一下。帕子上有淡淡的墨香,像是他身上的味道。 当初他为她挡刀子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她虽知道那刀子他不是为自己挡的,可是,她那颗心却不受自己控制似的萌生出一点点期待出来。 云锦从矮桌上站起身来,起身回了殿中,墨子然说得对,主子生死未知,这伊人宫,她得守着。 自从嘉霄去了慕子衿那里,慕子衿那仿佛预得见的未来似乎有了盼头。 嘉霄虽依旧和她有些生分,但却不像刚来时那般哭闹不止。 这日,她为嘉霄裹紧身上的小斗篷,又让奶娘取来她亲手缝制的毡帽带在嘉霄的头上。 “霄儿,来母妃抱。” 慕子衿朝着面前的小奶娃张开双臂,嘉霄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下,扑进了慕子衿的怀中。 “霄儿今日想去哪里玩耍?”慕子衿点点他的小鼻子。 嘉霄便伸出一只手指着门外口齿不清地道:“皇……姑母。” 慕子衿会意,便吩咐宫人去准备步辇。 禧祥宫中,慕容瑾妍正跪在小佛堂里诵经,忽地听见外面宫人禀:“纯嫔娘娘到——大皇子到——” 捻着蜜蜡佛珠的慕容瑾妍睁开眼睛,嘴角勾了一抹笑:“夕云,先让宫人将那热好的核桃双奶粥端到偏殿。” 夕云闻言,笑了一下道:“好好,奴婢这就去。” 说罢,她便撩开厚重的门帘出去了。 慕容瑾妍抬头望着桌上眉目慈祥的金佛,双手合十虔诚道:“阿弥陀佛,望佛主保佑我慕容家香火不衰。” 夕云引着慕子衿和嘉霄去了偏殿,她们刚一进门,宫人便为两人脱去了身上的斗篷。 嘉霄从慕子衿怀里挣着下来,满屋子地寻着慕容瑾妍。 在他幼小的心中,对于死亡一事,没有太多的概念。可是关雎鸠卧床不起,宫里人苛待他的时候,是慕容瑾妍将他带出落缳宫的,如今,他和慕容瑾妍自然就要亲厚很多。 夕云笑着看着他,又看向慕子衿道:“纯嫔娘娘,您将大皇子养得真好。淑……”她本想说淑妃,可是想到关雎鸠被弑去妃位,贬为庶人,便改口道:“自打关氏去世以后,大皇子消瘦了不少,这不到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您便将他给养得这般好。” 慕子衿闻言垂眸一笑道:“其实,臣妾也没有什么养孩子的经验,只是这霄儿,是皇上和长公主赐给臣妾的宝贝,臣妾自当做好为人母的本分。” 她话音刚落,门口的帘子被撩开,慕容瑾妍裹着一阵冷风踏进屋中。慕子衿忙屈膝行礼:“臣妾给长公主请安。” 慕容瑾妍含笑点了点头,扶住她:“免礼了罢。” 慕容瑾妍看着她眼底一圈淡淡的乌青,心知嘉霄在华阳宫没少闹腾,不觉打心里有些心疼这个女子。她握着慕子衿的手在桌前坐下,道:“今儿个中午就别回去了,陪本宫在这里用膳。” 慕子衿微微颔首,低眉顺眼地道了声“是”。 在里屋寻慕容瑾妍的嘉霄听见外面的动静,忙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看见是慕容瑾妍,他忙快走几步扑倒慕容瑾妍腿上,奶声奶气地喊了声:“皇姑母”。 慕容瑾妍被她这一声“皇姑母”喊的心都软了半边。若是嘉庆还活着,现在应该也会喊人了吧? 想到这,她眼圈不觉一红,轻轻抚着嘉霄的小脑袋道:“嘉霄乖。” 说罢,宫人便端着热气腾腾的核桃双奶粥走了进来。 慕容瑾妍知道慕子衿每日都会带着嘉霄来禧祥宫请安,便时时让人备着这粥。嘉霄爱吃甜食,这核桃又最是补脑,慕容瑾妍便让人做了这个。 她俯下身将嘉霄抱进怀里,又腾出一只手接过夕云递过来的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着嘉霄。 “这孩子,在长公主这里最是贪嘴。在臣妾宫里,可是挑食得很。” 慕子衿见他大口大口地吃着,不觉笑道。 慕容瑾妍含笑看了她一眼道:“那定是你太惯着这孩子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宫人道:“何贵人到——” 禀声间,何青槐已扶着春欢的手臂走了进来。 “臣妾给长公主请安。给纯嫔娘娘请安。” 进了屋,何青槐收回搭在春欢手臂上的手掐在腰间朝慕容瑾妍和慕子衿行了礼。 慕容瑾妍看了她一眼,嗔怪道:“都是有了身子的人,还到处走动。” 说罢,便让春欢扶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何青槐道:“想着许久不来长公主这请安,今日惦记着,便来了。” 慕子衿有些羡慕地瞥了一眼何青槐未显怀的肚子温然道:“本宫听说,孕妇头三个月情况最不稳定,何贵人可得仔细着些才是。” 何青槐低头颔首道:“臣妾谨遵纯嫔娘娘教诲。” 说罢,何青槐看了一眼慕容瑾妍怀中的嘉霄道:“纯嫔娘娘将大皇子养得可真是好,白白胖胖的,让人看了打心眼儿里喜欢。” 一旁的夕云笑道:“可不是,纯嫔娘娘可真真是用了心的。” 慕容瑾妍将碗里的最后一口粥喂给嘉霄,又让夕云领着他去里屋午休。 她看了一眼何青槐的肚子道:“最近可有什么不适?” 何青槐恭顺道:“回长公主的话,别的都好,只是有些吃不得油腻的东西。” 慕容瑾妍拉过她的手在手心握着:“头三个月,难免害喜得厉害,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只是你辛苦些。” 何青槐低头笑道:“能为皇上生儿育女是臣妾的本分,臣妾不觉得辛苦。” 慕容瑾妍含笑拍了拍她的手,又转向夕云:“前些日子,李朝进贡了些新鲜的荔枝,待会青槐和子衿离开的时候给她们各自带上一盒。” 夕云道了声“是”,便让宫人去安排了。 夕云返回来的时候看了眼墙角的漏壶道:“主子,时候不早了,该传午膳了。” 慕容瑾妍点点头:“传吧。” 说罢,她又看向何青槐:“今日就留在这儿,你同子衿陪着本宫用膳。” 何青槐和慕子衿不约而同地颔首道:“是。” 碧琅宫中,云琅婳正坐在小炕上缝小孩子穿得衣裳。 忽地,若晓掀开帘子拎着空空的鸟笼走了进来:“主子,不知那虎皮鹦鹉怎就不见了。” 云琅婳看了一眼那半开的鸟笼道:“你去找宫人问问,看是谁今早喂食的时候忘了关笼子,另外再去寻几个人出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得到。” 这只虎皮鹦鹉,是暮凉夏送给她的,虽说她一向对暮凉夏有些鄙视,可她送的这只鹦鹉倒是个会讨人欢喜的东西,平日里云琅婳闷了便会寻着这只鹦鹉找乐子,如今这鹦鹉不见了,她多少是有些不大高兴的。 若晓知道她的心思,便拎着那鸟笼子去外面责问下人了。 恰逢暮凉夏来了碧琅宫,看见若晓正一一训斥着院中排成一排的宫人,便上前问道:“若晓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若晓见是暮凉夏,忙行了个礼:“暮良人,这些个奴才们不知道是谁疏忽,竟不小心放跑了您送给我家主子的那只虎皮鹦鹉。” 暮凉夏闻言,笑道:“咳,我当是什么事呢!不打紧,那虎皮鹦鹉我本是从一个小太监那里买来的,他既养着那鹦鹉,便肯定知道如何将它唤回。我派人去寻了那太监,自然就寻见那鹦鹉了。” 若晓闻言,皱着的眉头才松了下来:“那就有劳暮良人了。” 暮凉夏笑着看了一眼殿内:“嘉妃娘娘在里面吗?” 若晓一边掀开门帘一边回道:“在呢。” 说罢,她又朝着殿内喊了一句:“主子,暮良人来看您了。” 云琅婳闻言抬头看向门口,却见暮凉夏走了进来。 “臣妾给嘉妃娘娘请安。” 云琅婳摆了摆手,指着小炕对面的位置道:“不必多礼,坐吧。” 暮凉夏这才拘谨地坐在云琅婳对面。 云琅婳专心缝着手中的小衣服,头也没抬道:“今日怎么想起来本宫这里了?” 暮凉夏神色隐隐,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宫人欲言又止。 云琅婳会意,便朝着那些宫人们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宫人们得了令,恭恭敬敬排成两排退出了殿中。 “到底是为何事?”云琅婳微微皱了下眉头 第一百八十九章、这怕是不妥。 暮凉夏身子朝前倾了下,然后低声道:“翎福阁那位,昨夜见红了。” 云琅婳眉心先是一跳,继而道:“本宫不是说待她临盆时再叫碧椿动手的吗?” 暮凉夏掐着手中的帕子,扶在桌子上道:“娘娘,不是碧椿。” “哦?那是?”云琅婳朝她投去一抹疑色。 暮凉夏叹了口气道:“她也是个命苦的。以前在落缳宫,被关氏欺负得惨。好不容易狠下心来报复了关氏,可是如今却因着良心不安日日惊魂不定。臣妾听说,昨儿个夜里,不知是哪里的野猫在窗外嚎叫,她便被惊着了,愣是说是关氏回来向她索命了。这才动了胎气。” 云琅婳听着她这般说,缝着衣服的手停下,一双美眸却黑得仿佛会渗出墨来似的:“本宫还当她是个性子稳的,却不料这般没胆量。若是她嘴上不牢靠,倒是叫咱们功亏一篑了。你今日回去跟碧椿说,怕是等不到她临盆了,让她早些动手吧。” 暮凉夏握着帕子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尔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暮凉夏在云琅婳那呆了一盏茶的功夫便离开了。 暮凉夏刚踏进翎坤宫的大门,翎祥阁便有宫人小跑着到她身边低声提醒道:“主子,淑妃娘娘来了。” 暮凉夏眼皮微微跳了一下,看向那报信的宫人:“淑妃娘娘什么时候过来的?” 那宫人一五一十道:“刚到。” 暮凉夏定了定心神,扶着巧云的手朝着翎福阁去了。 虽说蒋芷澜是去了楚落衣那里,可是她也住在翎坤宫,依着礼,自然是应该过去拜见的。 暮凉夏的脚还没踏进翎福阁的门槛儿,便听见屋里杯子落地的声音。 她身子一顿,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翎福阁内,宫人哆哆嗦嗦跪了一地。杯子的碎渣在他们身边落了一地。蒋芷澜坐在楚落衣的床边,冷眸盯着跪在地上的众人:“本宫叮嘱过你们,娉贵人有孕在身,你们当仔细伺候着,如今怎么就叫她受了惊吓?若是娉贵人肚子里的孩子有个闪失,你们纵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那些宫人身子一抖,纷纷伏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道:“娘娘饶命……” 半靠在床头的楚落衣面色苍白,她见宫人们被吓得不轻,忙起身要为他们求情:“娘娘,您别怪着他们,是臣妾自己不小心。” 蒋芷澜又气又恼,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是他们伺候不到,你竟然还未他们求情。” 楚落衣又要开口,却见暮凉夏从外面走进来。她越过那些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在离蒋芷澜几步远的地方停住,然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臣妾给淑妃娘娘请安,给娉贵人请安。” 蒋芷澜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暮凉夏,不咸不淡地挥了挥手道:“平身吧。” 楚落衣看向暮凉夏,淡淡一笑:“暮姐姐,你来了?” 暮凉夏朝前一步,俯下身子关切道:“可好些了?” 楚落衣虚弱地点了点头:“太医给开了些方子,已经无大碍了。” 暮凉夏听罢,又作势要跪下。 蒋芷澜面不改色地扫了她一眼:“你这是要干什么?” 暮凉夏跪在蒋芷澜脚下,愧声道:“都怪臣妾没有照顾好娉贵人。” 蒋芷澜有些不耐烦道:“这跟你没关系,赶紧起来罢。” 暮凉夏听出蒋芷澜语气中的不耐,只得由巧云扶着站起身来,唯唯诺诺地立在一旁。 蒋芷澜继而又转向楚落衣,她腹中的胎儿已有四个月,可是因着她身子消瘦,肚子也不怎么显。蒋芷澜伸出手隔着一层衣服轻轻地抚上她的肚子:“从今日起,你先搬去本宫那里,等你顺利临盆,再搬回这翎福阁。” 一旁的暮凉夏闻言,眼皮一跳,忽地出声:“娘娘……这……这怕是不妥吧?” 蒋芷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有何不妥?本宫身为四妃之首,自是有责爱恤后宫众人。” 说罢,她又对着身旁的碧桃道:“一会儿你带几个宫人为娉贵人收拾一下东西,搬到锦华阁去。” 碧桃屈膝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楚落衣看了一旁低着头有些委屈的暮凉夏,又握上蒋芷澜的胳膊道:“淑妃娘娘,臣妾真的不要紧的。” 蒋芷澜微微皱了下眉头,道:“这宇文皇后虽是过世已久,可毕竟这里有些阴气,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想着肚子里的孩子,本宫心意已决,今天你就随本宫去锦瑟宫吧。” 楚落衣拗不过她,只得颔首道:“是。” 蒋芷澜见她妥协,又看向面前的暮凉夏道:“娉贵人不在的这几个月,你要好好打理这翎坤宫,这翎福阁的宫人,你也先一并的管着。” 暮凉夏听蒋芷澜这口音,心知蒋芷澜心意已决,又不打算带这翎福阁的宫人去锦瑟宫,她藏在袖中的手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道:“臣妾谨遵娘娘的教诲。”说罢,她轻轻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道:“既然娉贵人要搬去锦瑟宫,臣妾觉得应该得带着个贴心的宫人在身边伺候。” 蒋芷澜凝眸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是在说本宫身边的人不尽心?” 暮凉夏听得出蒋芷澜声音中暗含的怒气,忙伏下身颤声道:“臣妾……臣妾不敢。” 碧桃领着几个宫人将楚落衣的东西收拾好之后,蒋芷澜便派人抬着步辇将楚落衣抬去了锦瑟宫。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蒋芷澜又派碧桃去了趟禧祥宫。 睡过午觉的嘉霄刚刚转醒,慕子衿抱着他坐在慕容瑾妍身边哄着。何青槐因着有身孕,有些乏困,慕容瑾妍便让她回江华阁歇着去了。 慕子衿正陪着慕容瑾妍聊着天,厚重的帘子外面忽然有小太监禀:“主子,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求见。” 慕容瑾妍满脸疑惑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慕子衿,对着门外道:“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门口的帘子被撩开,碧桃夹着一股冷风走了进来。她刚踏进门口,便恭恭敬敬地朝着慕容瑾妍和慕子衿各自行了个礼。 “奴婢参见长公主,参见纯嫔娘娘。” 慕容瑾妍示意她平身:“你家主子派你过来做什么?” 碧桃低头答道:“回长公主的话,昨儿个夜里,娉贵人见了红,我家主子心里紧张得厉害,便想让娉贵人搬到了锦瑟宫锦华阁养着,特命奴婢来请示长公主。” 慕容瑾妍拧了下眉头,又舒展开开:“这些个小事,让你家主子做主便可。不过既然叫那娉贵人搬进锦瑟宫,就得让你们主子尽心照看着娉贵人腹中的孩子。” “是。” 碧桃又屈了屈膝。 慕容瑾妍摆了摆手:“退下罢。” 待碧桃离开,慕子衿眼底露出一抹疑色道:“按理说,这娉贵人落了红,别的人躲还来不及,为何这淑妃娘娘竟是要让她搬进锦瑟宫?” 慕子衿虽是个心直口快的,但她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是以只是隐晦地问了这么一声。 慕容瑾妍冷哼一声道:“既送了人情,又能得一养子,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响着呢!” 经慕容瑾妍这么一说,慕子衿这才反应过来。后宫之中,嫔位以下的妃子是不能将孩子养在身边的,而蒋淑妃又正好无子,她照顾娉贵人,那娉贵人的孩子,过继到她膝下,也是迟早的事了。 慕容瑾妍见她若有所思的表情,轻轻地拍了拍她放在桌子上的手道:“这后宫中的女子,都知道为自己打算,就你偏偏是个不争不抢的。” 慕子衿低头笑了一下道:“争来争去也不过是个地位,与其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倒不如安稳度日。” 说罢,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嘉霄,挂在嘴角的笑更柔和了些,“如今臣妾有了嘉霄,也算是满足了。” 慕容瑾妍赞许地点了点头:“就是这么个理儿,可那些个人却偏偏看不透。” …… 江温尔被禁足,已有一个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她越发地不爱说话。整日只是立在桌前,一副又一副地写着大字。 以前有黎落和安清绾在身边的时候,她还时时笑着,可是如今,她那淡淡的黛眉间,全是化不开的愁绪。她虽按时用膳睡觉,可是,却终归不如以前那般鲜活了。 忆秋和问玉伺候在身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忆秋姐姐,你说,这可该怎么办?” 忆秋叹了口气道:“若是黎小主还在就好了。” 问玉悲声道:“咱们主子也是可怜,她与黎小主和安小主那么好,却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个一个的离去。” “嘘——这话可不许叫主子听了去。” 忆秋将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们都知道,黎落十有八九是没了,可是,江温尔却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每每有人在她面前提及黎落可能死了之类的话,她定会将那人狠狠惩罚一顿。 问玉声音带了哭腔:“可……可也不能总叫主子这样,活着就跟没有灵魂一样的……” 问玉话音刚落,忆秋却是想起什么似的,跑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章、怕是免不了了。 问玉看着忆秋身后的程秋砚,不觉有些疑惑:“忆秋姐姐,你怎么请来了程太医?” 对于江温尔和程秋砚的过往,她是不知道的。忆秋也从未向她说起过。 忆秋眸中闪过一丝犹疑,虽然她极不愿江温尔和程秋砚再有任何牵扯,可是,她知道,除了程秋砚,怕是再也没人能劝得了江温尔。 她看了看问玉,堪堪一笑道:“看着主子日渐消瘦,我心里着急,想着请个太医来看看,主子兴许能好点。” 问玉对她的话不疑有它,便撩开门帘,请程秋砚走了进去。 江温尔依旧在桌前写着大字,手中的笔也不曾停下过。程秋砚上前去,见她手边的宣纸上写满了盈着墨香的字。 江皋岁暮相逢地, 黄叶霜前半夏枝。 子夜吟诗向松桂, 心中万事喜君知。 是张籍的《答鄱阳客药名诗》。那时候她总是抱怨他为她调得那些汤药苦水太难入口,不觉也连那些草药的名字也埋怨上了。 她说,一味味药,名字取得那般好听,却这么苦,倒是白白糟蹋了那些个好名字。 他一声不吭,便取过纸笔,写下了这首《答鄱阳客药名诗》递到她手中:“好名字也可以作诗。” 却不料她竟记在了心里。 往事如潮,一幕一幕,总是忆不完。程秋砚隐下心头的异样,抱手躬身行礼:“微臣请江嫔娘娘的安。” 江温尔握着笔杆的手倏忽一顿,一大滴墨便在纸上晕染开来。一旁的问玉走上前去,将那张污了的宣纸抽去,拿着离开了殿中。 江温尔干脆阖了笔,在桌前坐下,抬眸看向面前行礼的程秋砚。 “程太医今日造访是为何事?” 她的声音有着淡淡的疏离,程秋砚有一片刻的愣神。 顿了一下,他又压低身子回道:“是忆秋姑娘请微臣过来,说是娘娘身子不大好,让微臣过来给瞧瞧。” 江温尔偏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忆秋,忆秋讪讪低下头去。 江温尔无奈,只得伸出手揉了揉微微发困的太阳穴道:“本宫没有什么大碍,程太医请回吧。” 程秋砚却没有告退的意思。他微微地抬起头,然后又站直身子收回抱拳行礼的手,望着江温尔:“娘娘可是为着梨良人失踪的事伤神?” 江温尔闻声,眼皮一抬,怔怔地望向他:“你……你怎么知道黎儿失踪了?” 这件事只有云锦,槿若,桃夭与她知道,程秋砚又是怎么知道的? 程秋砚知道自己的话点出了她的症结所在,不觉微微勾了勾唇回道:“娘娘不必忧心,梨良人她安然无恙,只是如今,还不能见您。” 江温尔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朝着程秋砚的方向走了几步,在他跟前停住:“你……可是看见她了?” “是。”程秋砚点点头,没有否认。 江温尔这一个多月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还好…… 她又猛地抬头望向程秋砚:“你为何不早早告诉我?” 这回,江温尔没有自称“本宫”。 程秋砚答道:“皇上命微臣保密。” 这么说来,黎儿是在皇上身边了。江温尔有些激动地落下泪来,真好,没有只剩下她,黎儿还活着……她这般想着,有些心悸地拍了拍胸脯,又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面前的男子:“皇上若是知道你将这个消息告诉我……会不会……” 程秋砚道:“回娘娘,无妨。” 江温尔心中感动,咬着嘴唇才将“伯之”两个字吞回腹中。 “娘娘,知心人无碍,可以放心了,只是现在宫中,怕是还有人知道梨良人活着的事,想要加害于她,望娘娘留着点心,莫要走漏了良人还活着的消息。微臣告退。” 说罢,他后退着就要离开大殿。 江温尔忽然朝前几步,开口:“伯之……谢谢你。” 程秋砚身子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只是却没有停住脚步。 江温尔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帘子外,眼中的泪再次掉下来。 她不知道,这后宫中的日子,何时才能熬出头。 清绾被害,黎儿被冤,她们本都不是惯于勾心斗角的人,可是却偏偏遭人陷害。 她咬了咬唇,盯着程秋砚消失的门口看了小会,便扶着额头,进了內殿。 云琅婳听闻楚落衣搬去锦瑟宫的消息之后,逗着笼中虎皮鹦鹉的手紧了紧,恨恨地看向暮凉夏:“她可有带了碧椿?” 暮凉夏低下头维诺道:“她本是要带的,只是那淑妃却命翎福阁所有的奴婢不准跟着。” 云琅婳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却有冷光从那狭窄的眼缝中透出来,叫人不由得有些害怕。 “这个蒋芷澜,可真真是会打算。” 暮凉夏忽然想起关雎鸠的事,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道:“娘娘,您说,那楚落衣会不会将臣妾给她药粉的事告诉淑妃?” 云琅婳闻言,面容又是冷了一冷:“若是这样的话……可就麻烦了。” 暮凉夏忽然就有些害怕了。 直到离开碧琅宫,她的心里还不停地打着鼓。 巧云像是猜出她心事似的开了口:“主子,您可是还在为了娉贵人搬去锦华阁一事发愁?” 暮凉夏扶着巧云的手,脚步有些虚浮:“巧云,你说,若是那件事被淑妃知道,那嘉妃会不会牺牲我而自保?” 巧云心中颤了一颤,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暮凉夏脸上有些犹豫的神情。 她知道暮凉夏心中此刻所想。可是…… 她略略沉思了一下,开口道:“主子,您可莫要糊涂。嘉妃娘娘的手段,咱们可是见识过的,若是……” 若是什么,巧云知道自己不说,暮凉夏心中也明白了。 暮凉夏心事重重地朝翎坤宫走去。 她刚踏进翎坤宫,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因为原本门可罗雀的宫院中,两排太监宫女整整齐齐地站在正殿外的台阶下,门口,吴广祥正抱着浮尘缩着身子守着。 那些太监宫女见暮凉夏进来,纷纷低下头,默声行礼。 暮凉夏将扶在巧云臂弯上的手挪开,掐在腰前走到正殿门口,恭恭敬敬地屈膝朝着吴广祥行了个礼:“吴公公。” 吴广祥见是暮凉夏,又忙拱起手作了个揖:“见过暮良人。” “皇上是在里面吗?”暮凉夏压低声音问道。 吴广祥点点头:“是。” 暮凉夏眼底闪过一抹喜悦之色,她又朝着吴广祥屈了屈膝:“那我就不在此叨扰了。” 说着她转身朝翎祥阁走去。只是她还未走到翎祥阁的门口,竟然脚下一崴,身子轻盈地跌倒在地。 “啊——” 她痛呼一声,引得宫中太监宫女侧目。 殿中传出慕容璟烨低沉的声音:“是谁在外面喧哗?” 门口的吴广祥忙道:“回皇上,是暮良人。” 立在殿中的慕容璟烨眉头不觉微微一皱,转身出来。 摔在地上的暮凉夏看见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忙忍着脚踝处的疼痛站起身来,她本来是想着回去打扮一番,在出来的,此刻却不料是闹了这么个丑。 她脸颊微红,由巧云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到阶下,朝慕容璟烨行了个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慕容璟烨看着阶下的女子,明眸皓齿,虽算不上是倾国倾城,但也可担得起秀色可餐。可是在他的印象中,却不曾见过这个女子。 “阶下何人?” 暮凉夏低下头,隐下心中的恐惧道:“回皇上,臣妾暮氏凉夏。” 慕容璟烨眼睛微微一眯,一时竟想不起宫中有哪位姓“暮”的大臣,于是他又开口问道:“暮凉夏?你父亲是何人?” 暮凉夏咬了咬唇,答道:“右丞参军暮之山。” 慕容璟烨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他低头看了一眼暮凉夏那只受伤的脚,吩咐身旁的吴广祥道:“等回去,将南安国进贡的活络膏送到翎坤宫吧。” 说罢,他便领着一众宫人太监离开了翎坤宫。 暮凉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这算是因祸得福了吗? 沉寂两年之久,她终于入了皇上的眼。这一刻,她这两年来所受的寂寞委屈忽然瞬间都变得有价值起来。 “巧云,皇上刚刚是说要给我赏赐,是吗?” 巧云笑道:“是的,主子,皇上见您崴了脚,叫吴公公来送活络膏呢!” 暮凉夏眼眶瞬间变得通红。 她扶着巧云的手,一瘸一拐地回了翎祥阁,直到吴广祥派人将那碧玉的小盒子送到翎祥阁,她都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夜里,苏玄影去了趟太和宫。慕容璟烨刚刚从禧祥宫回来,看见苏玄影候在殿中,忙上前询问:“怎么样了?” 苏玄影闻声便要行礼,却被慕容璟烨扶住:“先别讲究这些个虚礼,朕想知道你带回来的消息。” 苏玄影只得站直身子,叹了口气道:“皇上,这仗,怕是免不了了。” 慕容璟烨眼睛微微一缩道:“怎么?谈判不成?” 苏玄影抿唇想了片刻才道:“楚夜笙说,若要让夜楚撤兵,除非皇上能守去年之约。” 第一百九十一章、一大早的去哪里了? 慕容璟烨藏在袖中的手不禁握成拳。去年之约,他知道楚夜笙指的是什么。 可是,休想! 他转身坐回道书案前,望着殿下的苏玄影凝声道:“经过去岁和南安国一战和今年与陈国一战,我大宁士兵还有多少可以调动?” 苏玄影抱拳道:“去年战后,我宁国士兵不到八万,经过去年半年休养,本来已有十余万兵马,可是又在今年与陈国一战中,损兵折将,除去那些被处置的叛军,如今怕是不足十万了。” 慕容璟烨凝眉,手指一下一下地击打着桌面:“若是与他国借兵呢?” 苏玄影道:“陈国被灭,再无借兵可能,如今怕是只有南安一国。” “南安国……”慕容璟烨略略思忖片刻,抬起头望向殿下的苏玄影:“若是朕没记错的话,南安国的大皇子南枃桪在我宁宫为质吧?” 苏玄影点点头:“就居在云影苑后面的抱月殿中。” 慕容璟烨心中有了计较,便挥手让苏玄影退下。太祥殿中,烛火点点,殿下的火盆中的炭火“滋滋”地响着。 慕容璟烨偏过头去,看了一眼窗外,树影轻摇,落在贴花的窗户上,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他抿着唇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起身。 “吴广祥,备辇。” 初冬寒夜,风不是很猛,却也挺冷。 慕容璟烨微微裹紧身上的斗篷,有些慵懒地坐在步辇上,由宫人抬着朝前面走去。 前面的路很长,长得仿佛看不见尽头。 步辇在华清宫门前停下。 慕容璟烨下了步辇,站在宫门口却不有些迈不开脚步。 他犹记得当初他离开这里时的场景。那是挽歌离开后的第三天,他听闻挽歌是怀着他们的孩子走的。 那时候,他满腔怒火,仿佛要将整个灵魂烧毁一般。他逼问了为挽歌问诊的太医,那太医招供说,是慎嫔娘娘命他守住这个秘密的。 那时候的南槿安,活泼好动,甚是受他宠爱。可是,她却偏偏触碰了他的禁忌。那夜,也像今夜这般冷得刺骨,他满身寒气地走进华清宫,险些将她掐死,最后是长公主派了夕云,说让他顾及与南安国的盟约。他这才松了手。 “此生不复相见。” 这是他离开华清宫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时至今日,已三年有余。 他微微沉了下眸子,然后踏进宫门槛儿,吴广祥正要扯着嗓子禀报,他挥一挥手,示意他噤声。 吴广祥只得默默跟在他身后进了殿。 这偌大的华清宫,除了她带进宫的乔月,其余的宫人,都离开了。 他知道她这些年来,所受的罪,但他心里有恨,置若罔闻。 殿中,并没有比外面暖和多少,南槿安正坐在小炕上,自己与自己对弈。炕下的火盆里,炭火不多,将着不着的样子。那炭也不是好炭,烧得屋子里一股子煤烟味。可是那煤烟味却丝毫影响不到屋子里的人一般。 小炕上的女子静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枚黑色的棋子轻轻地敲着棋盘。 她的棋艺极好,他从前与她下棋从未赢过。 慕容璟烨在门口站了许久,屋中的两个人也没发觉到他的到来。 直到被炭火呛得厉害了,慕容璟烨才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咳了一声。 南槿安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在看见慕容璟烨的那一瞬间,手中的棋子哐当落下,在棋盘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乔月屈膝在一旁行礼,南槿安就那样怔怔地望着来人,有一种岁月恍惚的感觉。 直到愣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下了小炕屈膝行礼:“给皇上请安。” 声音不复从前那般欢快,甚至有一种淡淡的疏离。 慕容璟烨也不计较,抬步走到小炕边,坐下。 “陪朕下一盘。” 慕容璟烨将那棋盘上的白棋子收到棋子缸里。 南槿安有些捉摸不透他今夜忽然到来的意图。 她轻轻应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下,伸手将那些黑色的棋子收回来。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你一子我一子,静静地下着棋。吴广祥早已命人换掉了殿中的炭火盆子。有些阴冷的大殿渐渐暖和起来。 不知是慕容璟烨的棋艺进步了,还是南槿安有些力不从心,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南槿安的黑色棋子已成败势。 慕容璟烨抬眸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你的棋艺退步不少。” 南槿安眼角微微一涩,有些恍惚。 她忽然有一种错觉,两个人相隔着的那三年仿佛不存在了,他还是那个眉目静安的他,而她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她。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坐就能坐一辈子似的。 她轻轻地咬了一下唇道:“这些年,常卧病在床,手生了。” 慕容璟烨笑道:“原来是朕钻了空子。” 南槿安便不言语。 一盘棋下罢,夜色已深。南槿安本以为他会在这里留宿,心中多多少少还有些无所适从,可是一盘棋下完,慕容璟烨轻轻地搓了搓手,然后下了炕。 “你早些歇着罢。” 说罢,系好吴广祥披在自己身上的斗篷,撩开帘子离开了。 来得悄悄,去得也悄悄,仿佛就像一场梦一般。 第二日,苏玄影去了趟抱月殿。一大早安清绾去了梅林,这才没与他撞见。 抱月殿中,南枃桪正坐在桌前调着琴弦,见苏玄影进了殿,他忙起身抱拳道:“苏将军,您怎么来了?” 苏玄影在殿中环视了一周,眉头微微皱起:“前些日子皇上已派了人来修这宫殿,如今为何还是这般?” 南枃桪愣了一下,旋即笑开:“不打紧的,宁国的冬天虽冷,但我听说也十分短暂,挨一下,也就过去了。” “那怎么行?”苏玄影依旧皱着眉,“您虽身在宁宫,可您依旧还是南安国的大皇子。总得要配得上您的身份。今日回去,我就禀了皇上,让皇上重新为您安排一个住处。” “别……”南枃桪一时心急,反应竟有些过度。 苏玄影朝他投来一个探究的眼神:“怎么?枃桪皇子可还是在怪我宁国招待不周?” 南枃桪摸了摸鼻尖,笑道:“不是,我在这住了一年之久,如今,已经习惯了。更何况,我喜欢清静。” 他有些心口不一。 苏玄影却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只道:“那明日我便找人将这里修整一番。” 尔后,他顿了一下又道:“枃桪皇子在宁国人生地不熟,总会有些思家,皇上特别吩咐枃桪皇子可以与慎嫔娘娘相见。” 说罢,他又抱拳说了声告辞,便离开了抱月殿。南枃桪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眯起眸子。 安清绾刚从梅林采了好些红梅回来,远远瞧见守在抱月殿外的两个侍卫,她心中一紧,忙找了棵粗壮的树干躲到后面。 她躲在树后,远远看见苏玄影带着两个侍卫离开,直到那三人走远,安清绾才从树后面出来朝抱月殿走去。 殿中,南枃桪正坐在琴前发呆,听见门口的动静,他下意识地望去,见是安清绾,他嘴角勾了勾,笑道:“一大早的去哪里了?” 安清绾扬了扬手中的红梅道:“梅花开了,我去采了些,插在花瓶里,倒也给这殿中添了些生机。” 说罢,她便抱着一捧红梅去墙角的角桌上插花。 南枃桪起身,从身后环住她的细腰,然后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温声道:“你就是这里的生机。” 安清绾嗔怪地转过脸,本想说他几句,却不料他离自己这般近,一不小心,两个人的唇便碰到了一起。安清绾本想错开身子,却不料他扣在自己腰身上的手倏地一紧,然后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安清绾胸腔中的空气被压榨干净,南枃桪才松开她。 安清绾有些不满地瞪着他,被吻得微微红肿的嘴唇上还沾着些许两个人的津液。 南枃桪却是邪魅地舔了舔唇,从那花瓶里摘下一朵红梅插在她的发间细细端详了起来。 直到安清绾被他端详地红了脸颊,他才默默地摇了摇头,将那红梅取下来:“人比花娇,倒显得花俗气了些。” 安清绾却是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到桌前坐下:“每次之后都会说些好听的哄我。” “我是说真的。” 南枃桪在她身边坐下,眸光深深地望着她:“绾绾,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再没有人入得了我的眼。”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安清绾倒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转移话题道:“我刚刚看见苏玄影了,他来找你干什么?” 说到这个,南枃桪面色凝重起来:“说到这个,我也正有些纳闷。之前,宁皇将我关在这里,不闻不问,今日竟说要给我换个好点的宫殿住,还说以后可以与皇姐见面。” 安清绾面上露出一抹疑色:“这皇上向来让人捉摸不透,如今这般行为,怕是又有原因了。” 南枃桪见她对慕容璟烨这么了解,有些不大高兴。 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道:“管他有什么目的,咱们静观其变便是。” 第一百九十二章、多谢你昨晚守着我。 黎落是半夜醒来的,她迷迷糊糊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却摸到了一床清冷。 她睁开一双月牙眸,却见慕容璟烨正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她。 暗室里没有什么光,只有几根蜡烛燃着微弱的火焰。 他高大的身影一面印在灯光里,一面浸在黑暗中。 黎落挣扎着起身,半靠在石床床头,又伸了手去抚平他眉心隆起的疙瘩。 在程秋砚药方子的调养下,她体内干曼陀罗残余的药效已经消除得差不多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 慕容璟烨伸出宽厚的手掌包裹住她冰凉的小手,抵在脸上轻轻地捂着:“怎么这么冷?” 黎落垂眸:“许是我的身子寒的缘故。” 慕容璟烨又伸出胳膊将她拢进怀里:“在朕怀里睡,会暖和点。” 黎落轻轻“嗯”了一声,又闭上眼睛陷入了睡眠之中。 子时过半,碧琅宫的宫门早已落了锁。云琅婳因着有孕在身,早已歇下了。 碧琅宫的侧门,翠云裹着宽大的斗篷在门内瑟瑟发抖着。她不停地跺着脚,很冷的样子。 过了好大一会儿,一个黑色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来到侧门口。 翠云见状,放下手走到那人跟前。那人凑到翠云耳边低语了几句,便迅速离开了。 清冷的月光中,翠云静默片刻,然后转身回了琅泽轩。 内阁中,秦宛昀还未歇下,她半靠在床头,卷着一本书看着。听见外面的声响,她将书放到一边,转脸望向门口。 翠云退下身上的斗篷,进了内阁。 “那边怎么样?” 秦宛昀出声道。 翠云朝前走了几步,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太医院的小贵子被秘密处死了。” 小贵子是太医院一个配药的小太监,之前被秦宛昀买通,在程秋砚的开的药方中多加了点东西。 秦宛昀眼神一颤:“什么时候的事?” 翠云道:“半个月前。” 秦宛昀抿唇沉思了片刻道:“她果然是被皇上藏起来了!” 秦宛昀想起那夜她去看江温尔,却不料在途中遇见她带着忆秋鬼鬼祟祟地朝着冷宫的方向去了,鬼使神差般地,她跟了上去,躲在暗处,竟无意中听到了江温尔与桃夭的谈话。她当即就觉得不对劲起来。之后她又听江温尔说黎落下落不明,心中隐隐觉得是皇上将黎落藏了起来。后来又无意间发现程秋砚开了安胎的方子,那些按方子抓的药竟没有送去宫中有孕的三个人那里,而是被送去了太和宫。 秦宛昀当即就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是皇上将黎落藏起来了。 想到这,她的抓着锦被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抓皱了被面上那几朵殷红的石榴花。 “主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翠云凝眸。 秦宛昀将一小包银子递给翠云道:“你将这个交给那人,叫她静候其变。” ——分界线—— 夜里,忽地刮了大风。吹得锦华阁外那棵枯杏树猛烈地摇晃着,那树杈的影子印在窗户上,显得分外恐怖。 床上睡着了的楚落衣极不安宁地皱着眉头,虽说入了冬,可是她的额头上却密密麻麻地布了层汗水。 “不……不要……别来找我……” 躺在床上的人不停地摇着头,嘴里低吼。 守在内阁外面的宫女听见里面的动静,忙从外面掌了灯,匆匆走了进来。 黑漆漆的屋子顿时亮堂了许多。 宫女走到床边,看着被梦魇住的楚落衣,轻轻地推了推她:“娉贵人——娉贵人——” 床上的楚落衣“啊——”地一声猛然睁开眼睛。 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恐惧。她偏过头去,看床边的宫女,不经意间又看见那印在窗户上的树影,心中一紧,翻身从床上爬坐起来,哆哆嗦嗦地抱着被子缩到了角落里。 “不……不要来找我……我也不想的……不要过来……” 宫女看见她满脸惊恐的样子,有些担忧:“娉贵人?娉贵人?您怎么了?” 楚落衣伸手指着窗户上频频摇晃的树影哑着嗓子道:“你看……鬼……鬼啊——”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许是锦华阁的动静有些大,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碧桃的敲门声:“娉贵人?您怎么了?” 那宫女看了看缩在墙角的楚落衣,又望了一眼门口,便起身出去了。 她打开门,见碧桃一脸担忧地站在外面。 “香荷,娉贵人怎么了?” 那个叫做香荷的小宫女如实答道:“碧桃姐姐,娉贵人是被梦魇住了。这会子已经醒了,只是情绪还有些不大稳定。” 碧桃听罢,越过她走进内阁,却见楚落衣抖着身子缩在角落里。这一个月里,她瘦了不少,缩在那里也只有小小的一团。 碧桃心中有些担忧,走到床边柔声问:“娉贵人,您怎么了?做梦了吗?” 楚落衣扬起小脸,一双布满恐惧的眼睛看了一眼碧桃,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碧桃,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碧桃俯身侧到床的里面,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娉贵人,您别害怕,只是梦而已,都是假的。” “假的?”楚落衣眼中的恐惧稍稍散去了些。 碧桃点点头:“嗯,假的。” 可是,她的话音刚落,外面的风声又“呼呼”地叫了起来,许是吹得太猛,有些像女子的哭声。 楚落衣身子一抖,顿时抱着头大叫起来:“鬼——鬼啊——” 碧桃看着她恐惧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些疑惑。 她干脆在床边坐下,又伸出手一下一下地顺着楚落衣的后背:“娉贵人,哪里有鬼?那不过是风声。您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可别吓得再动了胎气。” 楚落衣听见她最后一句话,激烈的情绪稍稍冷静下来。 碧桃见自己的安慰管了用,便又继续开口道:“娉贵人,你快歇着吧,奴婢就在这陪着,您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成。” 楚落衣这才听话地朝着这边挪过来,由碧桃和香荷搀扶着躺下。 许是碧桃的安慰起了作用,不大一会儿,床上便传来楚落衣均匀的呼吸声。 “碧桃姑娘,你去正殿守着淑妃娘娘吧,奴婢在这儿看着。” 见楚落衣安静下来,香荷又俯下身子对碧桃道。 碧桃摆摆手:“淑妃娘娘说让我今夜在这儿守着,你去外面看着吧。” 香荷只得退了出去。 第二日天刚将将亮的时候,碧桃才起身离开了锦华阁。 锦瑟宫正殿,碧桃轻手轻脚地进了內殿,见蒋芷澜尚在睡梦中,她又退出去,吩咐小厨房准备早膳,然后又打了水再次进了內殿。 她将水盆轻轻放在床边的凳子上,见蒋芷澜缓缓睁开眼睛,她又走到床边,将她扶起来。 蒋芷澜揉揉有些乏困的眉心,抬头看向碧桃:“锦华阁那边怎么样了?” 碧桃一边拿手帕浸了水为她擦手一边回道:“娉贵人昨儿个夜里被梦魇了,奴婢陪了一夜,总算没再惊醒,可是奴婢总觉得这娉贵人心里有事。” 碧桃又将另一块擦脸的手帕递给她,蒋芷澜顿住手抬起头来看她:“何以见得?” 碧桃皱着眉头答道:“昨儿夜里,有一点风吹草动,娉贵人便满脸惊恐地说着什么‘有鬼’,那反应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 蒋芷澜凝眸:“她胆子那样小,能做什么亏心事?” 碧桃低声道:“她们都说关氏死得古怪,主子,您说,这关氏的死会不会和娉贵人有关?” 蒋芷澜忽地皱了眉头:“你是说,关雎鸠的死是楚落衣所为?” 碧桃低头:“奴婢也只是猜测。” 蒋芷澜擦过脸,将那手帕递给碧桃,又翻身下了床:“待会用早膳的时候,请娉贵人到正殿来吧。” 碧桃端着水盆子屈膝道:“是。” 梳洗完之后,碧桃强撑着精神让小厨房传膳,之后,她又去了趟锦华阁。 楚落衣刚刚打扮好,听见香荷说碧桃在外面求见,忙让人将碧桃迎了进来。 碧桃走到楚落衣面前,朝她行了个礼。 楚落衣忙站起身,握住她的手感激道:“碧桃姑娘,多谢你昨晚守着我。” 碧桃又屈了膝:“这是奴婢该做的,我家主子吩咐了,娉贵人怀着身孕,锦瑟宫所有人都得精心照料着。” 楚落衣闻言,心底涌起一股暖流。当初在落缳宫,关雎鸠总是苛责于她,如今在锦瑟宫,淑妃娘娘又这般厚待。两种生活天壤之别。若是一开始,就将锦华阁赐给她该多好,香儿不会被关雎鸠害死,而自己也不会……想到自己曾经做的事,楚落衣心中又是一阵紧缩。 碧桃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见她发呆,又开口道:“娉贵人,我家主子说,等您收拾好,请您到正殿用膳。” 楚落衣闻言,起身朝着碧桃颔首道:“谢淑妃娘娘厚爱。” 楚落衣一切收拾妥当,便由香荷扶着去了正殿。 桌前,蒋芷澜正端着一碗粥慢慢地喝着,见楚落衣进来,她忙向碧桃招招手,碧桃意会,走到门口,扶着楚落衣的另一边走进来。 楚落衣刚要行礼,却被蒋芷澜起身扶住:“你有孕在身,就不必行礼了。” 说罢,她便扶着楚落衣在自己旁边坐下。 第一百九十三章、可要憋坏你父皇了! 蒋芷澜吩咐宫人再添了副碗筷,楚落衣有些拘谨地在她身边坐下,碧桃为她盛了一碗红枣薏仁粥递到她手中。 “本宫听说孕妇就兴喝这个,也不是太懂,便让小厨房做了这个粥。” 蒋芷澜笑了笑。 楚落衣端着粥碗低下头道:“多谢娘娘。” 蒋芷澜又开口温声道:“听碧桃说,你昨儿个被梦魇住了,能告诉本宫你做了什么梦吗?” 楚落衣的身子微微抖了抖,她轻轻咬了下唇,低声道:“也没什么,就是梦见贤妃娘娘了。” 她手中端着描了菱花纹饰的瓷碗,虽然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粥,可是她却觉得指尖有些许寒冷。 蒋芷澜将她的反应和表情尽收眼底,心下更对刚刚碧桃在内寝说得话有了计较。她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将碗中让剩下的最后一口粥喝掉,才从桌边拿起手帕擦了擦手。 楚落衣见蒋芷澜放了碗,她便要唯唯诺诺地起身。蒋芷澜伸出手轻轻摁住她的肩头,示意她继续吃:“你饿一顿不要紧,可是这肚子里的孩子,总归是要好好养着的。” 楚落衣闻言,便不再挣扎,将碗中的粥一勺勺送入嘴里。 慕容璟烨下了早朝,在暗室陪着黎落用了早膳,便自己坐到一旁的石桌前看奏折。 黎落也不吵着他,自个儿靠在石床上捏着针缝小衣裳,只是那针脚歪歪扭扭,甚是难看。 “朕记得你手挺巧的,怎么缝得这般难看?” 不知何时,慕容璟烨放下手中的折子走到了黎落的身边,看着她手中那件缝好了一半儿的衣裳,眼中尽是嫌弃。 黎落忙将拿着衣裳的那只手藏到身后,抬头看他,点点烛光衬着她微红的脸蛋儿,别有一番风情。 “我……本来就……唔……” 黎落本要为自己辩解,却不料被慕容璟烨突然吻下来的唇截了话茬儿。 英气逼人的男子,满脸羞涩的女子,在摇曳的烛火中,一双暗影印在墙壁上,仿佛要融为一体似的。 一吻终了,黎落的手抓着慕容璟烨胸前的衣服,微微地喘着气,一双好看的月牙眸却狠狠地瞪着他。 慕容璟烨偷了香,自然心里不住窃喜,他勾了勾唇,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道:“忍了这么些天,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说罢,他低头看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大掌覆上去轻轻的摸着:“你这个小鬼,再不赶紧出来,可要憋坏你父皇了!” 黎落被他的话引得面红耳赤,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嗔怪道:“哪有你这样的,可别教坏了他。” 慕容璟烨朗声一笑道:“朕与你的孩子,定是最出色的。” 黎落吐了吐舌头,没再理他,只是手中的衣裳,也没好意思再拿出来缝,她只好从一旁拿起一本书,借着微弱的烛光看了起来。 孕中的女子最是嗜睡,看了不大一会儿,寂静的暗室里便响起了黎落均匀的呼吸声。 书桌旁的慕容璟烨看了她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走到床边,拉过锦被为她盖上。 趁着她睡着,慕容璟烨离开暗室,吩咐吴广祥领几个手脚利落的宫人去了华清宫。 南槿安本来正坐在小炕上下棋,忽地听见外传来一阵响动。她便喊了乔月进来。 “外面在做什么?怎地这么吵?” 乔月回道:“吴公公刚刚带了几个宫人过来,此刻正督着他们在院中除那些枯草。” 南槿安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头:“乔月,你说,这皇上葫芦里到底是卖得什么药?” 乔月取过长针,拨了拨桌上鎏金香炉里的炉灰,没好气道:“谁知道呢?许是觉得以前对主子不好,良心不安了呗!不过依奴婢看,主子您可要千万别再对他心软了,巴掌过后再给的甜枣可是万万不能吃的。” 南槿安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望着面前的棋盘愣了一会儿,又继续与自己对弈。 可是,她的思绪却怎么也放不到这盘棋上了。 她知道,当初皇上是恨极了她的。若不是当初看在她是南安国公主的面子上,他那夜就活活将她掐死了。如今再来什么良心发现,她定然是不信的。 香炉里的安神香透过那些镂空的小洞袅袅飘散在四周,可是她却一点儿也没有安下神来。 她南槿安善良了半辈子,却独独做了那么一件亏心事,这些年她卧病在床,梦中每每梦见那女子满身鲜血躺在皇上的怀中。 南槿安紧紧的捏着手中的棋子,任凭那棋子硌得手指发疼。 吴广祥领着那几个宫人将院中的枯草处理干净,又命内务府送来一些上好的红罗炭,才进了殿向南槿安请安。 “皇上说,娘娘大病初愈,身子尚弱,受不得寒,便命奴才送来这些炭。还有,这偌大的华清宫只乔月姑娘一个伺候的,也不是个事儿,奴才便物色了几个手脚利落的宫人给娘娘带过来了。” 南槿安睁开半眯着的眼睛,看了一眼立在小炕前的十几个宫人,淡然一笑转向吴广祥:“吴公公有心了。只是本宫这些年清静惯了,用不了这么些个人。” “这……这……”吴广祥面露难色。 却见南槿安伸出手随意指了指打头的两个宫女道:“本宫留下这两个人,其余的,吴公公还是带回去吧。” 乔月便领了她指的那两个宫女退出殿中,给她们安排活计。 吴广祥无奈,但好歹南槿安也留了两个人,他便没有再多做劝说,只道:“皇上说,这些年甚是想念娘娘做的芙蓉饼,便让奴才给娘娘传个话儿,皇上说是夜里来华清宫用晚膳。” 南槿安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旋即又露出一个微笑道:“有劳吴公公了。” 待吴广祥退出大殿,乔月从外面回了殿。 南槿安望着手边的那盘残棋,叹了口气道:“乔月,帮本宫研墨罢。” 乔月闻言,便一声不吭地扶着她下了床,又搀着她朝华清宫的偏殿走去…… 吴广祥回了太和宫,慕容璟烨正在太和殿和几位大臣议事。待那几个大臣离开,慕容璟烨才揉着眉心唤过吴广祥:“怎么样?” 吴广祥躬身道:“回皇上,慎嫔娘娘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那几个宫人却只留下了两个。” 慕容璟烨舒了口气道:“她向来是个识趣的。” ——分界线—— 云琅婳前些日子听若晓说皇上夜里去了华清宫时,有些不以为然,毕竟当年那事,她知道皇上心里对南槿安的芥蒂再难消去了。可是,今儿个又听说皇上派吴广祥带着十几个宫人去了华清宫,心里就不由得打起了鼓。 “若晓,你说,这慎嫔是真的要复宠了吗?” 她逗弄着笼子里的鹦鹉,眼神却微微有些冷淡。 若晓立在她边上道:“奴婢觉得倒是这宫里妃子太少,又有三个有着身孕,一个被禁足的。皇上去慎嫔那里,怕不是惦着那份旧情罢。” 云琅婳有些若有所思,扶着大肚子在殿中缓缓走了一圈儿,又坐回到软榻上,她眯着眼睛看向若晓:“本宫将那暮凉夏打压了整整一年,如今,怕也该让她尝尝甜头了。” 若晓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忙俯下身子奉承道:“主子英明。” 夜里,慕容璟烨去了华清宫。 一如“清”字,这华清宫依旧是无比的清冷。 慕容璟烨领着吴广祥踏进殿中,却见南槿安正坐在桌前发呆,桌上摆满了各色各味的膳食,却因着这清冷的氛围,让人顿失了食欲。 慕容璟烨走到南槿安身边站定,南槿安只觉得头顶一片黑影,这才回过神来,起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在想什么?” 慕容璟烨虚虚扶了她一下,又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南槿安转身用刻着花纹的银筷子夹了一块芙蓉饼放进他的碗中:“没想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慕容璟烨微微勾了一下唇,指着身旁的位置,示意南槿安坐下:“有何不真实?朕这个大活人不就在这儿坐着呢吗?” 南槿安笑,姣好的面容上有些清漠:“皇上知道臣妾指的不是这个。” 慕容璟烨本已拿起筷子,正准备俯身夹住碗中的病尝上一口,忽地听见她这么说,鹰眸微微一眯,顿时没了食欲。 “那你指的是什么?” 南槿安听得出他话语里的不悦,心中却是没有丝毫的惧意,毕竟是从鬼门关走过一圈儿的人,如今对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起身离开座位,提起裙摆在慕容璟烨脚边跪下。 慕容璟烨冷着一双眸子盯着她,没有说话。 南槿安伏在地上,道:“臣妾知道,三年前那事,臣妾大错特错,此生死不足惜。可是,如今,皇上又忽然这般,叫臣妾心中生出惶恐,臣妾望皇上点明。” 慕容璟烨起身,在殿中踱了一圈,最终踱到床边,背着手立在那里。 “慎嫔,你可知道,当年进宫的几个妃子中,朕最是宠你?” 南槿安伏在地上,不知他为何说到这些。 第一百九十四章、孩子…… 慕容璟烨不待她回答,又继续道:“可是,朕心里的禁忌,也只有你,淑妃,皇后,何贵人和嘉妃知道。别的人倒是独善其身,你和皇后千不该万不该碰了朕的禁忌。” 南槿安忽地直起身子,垂下眼睑开口道:“臣妾自知当初被蒙了心神。”她忽地抬起头,望向那个临窗而立的背影,“可是,皇上,你知道吗?从臣妾知道要被父王送来和亲的那一刻起,臣妾就心知自己的一生将葬送在这深宫大院之中了,二八芳华,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岁,没有经历过爱恨情仇,便要陪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共度一生,那时候,臣妾心中是害怕的,但更多是绝望。”南槿安忽地闭了眼睛,“然而,初入宁宫的那一夜,只消一个笑,臣妾便知道,这一辈子算是栽在梅树下那个男子的手中了。白雪红梅,月白飒影,那是臣妾此生见过的最美好的景色。所以,当臣妾知道,未央宫中关着的是你心中所爱之时,臣妾心中有怨也有恨。别人口中不近女色的宁皇,从不踏进后宫,可是却夜夜宿在未央宫中,人人都知道那里关着的是前朝公主。臣妾怕是疯了,才会常去未央宫外驻望,一站就是一整夜。后来有一天,太医拎着药箱从未央宫中满脸讳莫如深地出来时,被臣妾撞见,臣妾从他口中得知里面那位怀了孕,便威胁他不准将这个消息告诉你。再来后那公主带着对您的恨跳下城楼,那日,臣妾藏在角落里看着她浑身是血地躺在你怀中时,臣妾才真的怕了。一尸两命,虽不是臣妾害死,却也和臣妾有关。自打那以后,臣妾日日不得安宁,午夜梦回,眼前都是那女子临死时的惨样……臣妾这一辈子,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唯有那次,是臣妾被嫉妒蒙了心神……” 说到最后,两行清泪顺着她的两颊滑落,摇曳的烛光照在她脸上,那两行泪痕便泛出清冷的光。 殿中的火盆里,炭火在“滋滋”地响着,像是在诉说着心中的无限悲戚。 慕容璟烨在窗边站了许久,久到桌上的饭菜慢慢变冷,久到他的双腿渐渐麻木。 南槿安的这些话,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将他拉回到那段时光。 那时,他刚灭了安国,初登皇位,挽歌想随着被杀了的安皇死去,他便将她关在未央宫中,日日迫着她与自己交合。她骂他,咬他,打他,就连看他的目光都是深不见底的恨意。两个人就像是宿世仇家,互相折磨着。那时,他总是想,若是他们两个有一个孩子了,一切都会不一样?可是,他却没有等到那个不一样,她带着腹中的骨肉从城楼上跳了下去,就在自己与宇文琉璃大婚的那日,她一袭白衣,像遗世孤立的谪仙,从城楼上一跃而下。他伸手去接她,本来已经接住了,她却窝在他怀里,告诉他,她在跳楼之前饮了毒酒。 那日的雪,下得分外大,一片一片,落了他们满身。 她说,人生若可以再来,她宁愿此生从未相见…… 一切的一切,就仿佛一场噩梦,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慕容璟烨一向严厉的鹰眸中,此刻竟泛了点点泪光。 他没有回过身去,只是轻启薄唇道:“故人已逝,说这些还有何用?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可是,真的能过去吗? 他不知道。 他恨南槿安,可是,此刻,他却不得不抛却所有的恨意,主动与她示好。因为,只有她,才能救得宁国。 夜楚的兵马在边界处蓄势待发,刚经历了两场战争的宁国兵力不足,他需要南槿安。 “你起来罢。这些年,你也受苦了。” 慕容璟烨闭了眼,这些话有些言不由衷。 跪在地上的南槿安眼角依旧挂着泪珠,听见他这般说,一双星眸中尽是错愕。 一旁的乔月忍着鼻尖的酸涩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南槿安却松开她的手,朝慕容璟烨走近一步:“皇上,臣妾知道您这些话不是发自内心,可是臣妾依旧欢喜。臣妾也知道您有事拜托臣妾,才不得不过来握手言和。” 慕容璟烨身躯一僵,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穿似的。 南槿安却是苦涩一笑,别过眼去:“其实,皇上,就算您不这么说,臣妾也会尽自己所能去帮您。” 慕容璟烨依旧不言,盯着她看。若说刚才是因着想要看透她有何目的,这一刻,他却是有些看不懂她这个人了。 南槿安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绪,只是自顾开口继续道:“前些日子,父王给枃桪寄了信,说是夜楚想与南安国结盟,共同攻打宁国,问枃桪该作何选择。” 慕容璟烨这才开了口:“他回信了?” 南槿安摇摇头:“臣妾知道父王的意思,他是想让枃桪选择,枃桪是南安国唯一的皇子,一方面是国家的继承人的根基,一方面是整个国家的自由,这也该是枃桪选择。” “那他打算如何选择?” “在选择之前,臣妾想与皇上谈个条件。” 南槿安说。 “什么条件?” 慕容璟烨看着她。 “臣妾可以让枃桪回信借兵给宁国,可是,作为条件,这一仗结束之后,皇上放枃桪回南安国。” 慕容璟烨略略考虑了一下,沉着声音道:“朕可以答应你,但是,南安国必须承诺再不犯我大宁。” “这是自然。”南槿安开口,“南安国此次战败,定不会再冒这个风险。” “那朕便答应你。” 慕容璟烨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吴广祥焦急的声音:“皇上,不好了,梨良人见红了!” 慕容璟烨闻言,身子猛地一怔,他大步走到门口,揪住他的领子怒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见红了呢?” 吴广祥浑身打着颤道:“奴……奴才也不清楚,是太和宫那边刚刚传过来的话。” “一帮废物!” 慕容璟烨甩开吴广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华清宫。 殿中,南槿安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眼底微微一刺:“乔月。” 她唤过乔月。 “吴广祥刚刚说……梨良人?本宫没有听错吧?” 乔月回道:“主子,您没听错,吴公公说得就是梨良人。” 南槿安微微皱起眉头,听刚才皇上和吴广祥的对话,这梨良人并不在冷宫,而是在太和宫,而是还有了身孕? 慕容璟烨出了华清宫,也来不及上辇,便一路跑着回了太和宫。 暗室中,黎落尚在昏迷中,微弱的烛光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程秋砚正坐在床边为她把脉。 慕容璟烨气喘吁吁地进了暗室,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他想上前问问程秋砚黎落的情况,可是他还是忍住了,静静等着程秋砚站起身来,他才急急上前开口道:“她怎么样了?” “回皇上,”程秋砚拱手道,“回皇上,梨良人这胎不太稳。” “那……那可如何是好?” 慕容璟烨望着床上的女子,心疼地皱起了眉头。 程秋砚道:“梨良人身子本就比一般人偏寒,能有身孕,已实属不易,如今,又住在这阴冷潮湿的暗室之中,更是加重了她身体里的寒气,臣建议,皇上为梨良人换个住处。” 慕容璟烨闻言,有些为难。 这后宫之中,危险重重,他怕黎落出去之后,她和腹中的孩子会遭人迫害。他虽能保护她,可是这后宫之中,许多地方根本防不胜防。 就在慕容璟烨不知该怎么办之时,床上的黎落叮咛一声,微微转醒。 慕容璟烨忙走到床边,俯下身,摸着她苍白的小脸,心疼道:“感觉怎么样?” 黎落看了他一眼,又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腹:“孩子……” “梨良人放心,孩子暂时没事。” 程秋砚开口。 黎落这才放下心来。 她又伸出衣袖去擦慕容璟烨的额头,刚才他跑得急了,额头上淌满了汗水竟不自知。 “怎么这么着急,臣妾这不是没事吗?” 黎落虚弱地笑了一下。 慕容璟烨反而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边摩挲着:“你可真是吓死朕了。” 忽地,他又想起刚才程秋砚的话,便又开口道:“程太医说你身子偏寒,又有着身孕,实在不适合呆在这暗室里,朕决定让他们将西暖阁收拾出来,你搬进去住。朕守着你们母子,也放心。” 黎落笑了一下,看着他:“若是让其他妃子知道,又该说闲话了,再叫前朝那些大臣们听了,定会说臣妾红颜祸水。皇上,臣妾还是搬回伊人宫吧,臣妾会竭力保护好咱们的孩子。” 慕容璟烨却是摇摇头:“不行,伊人宫那地方离这里太远了,朕不放心。” 黎落脑子忽然灵光一闪:“皇上您还记得咱们在宫外住的那个小院子吗?” 慕容璟烨皱眉:“你是说,你想搬到那里去住?” 黎落点点头:“臣妾想着若是悄悄离开宁宫,在外面定比在宫中安全些。” 第一百九十五章、我都知道了…… 几天后,慕容璟烨派人将黎落秘密送出了宫。 宫外的房子,早已布置妥当。 黎落在宫人的搀扶下走进去只觉得如沐春风般的温暖。整个房屋中,竟有一股淡淡的梅香。 屋中铺了厚厚的羊绒地毯,堂屋中央摆着一套崭新的家具,檀木的圆桌下还烘着火盆,桌子四周的圆凳上又放了绣花的棉垫子。 吴广祥引在前头,弯着腰领着她进了里屋:“皇上前些日子便派了人将这小院重新修整了一番。皇上说,良人身子畏寒,便命人将这四面的墙壁都建成空心的夹层墙,里又挖了地道,埋了炭火。这整个屋子也就暖和了。皇上他嘴上虽不说,这心里那,可是真真紧张着您呢!” 里屋中,那张木床不知何时被拆掉了,那床的位置是一张矮炕,炕上铺着厚厚的棉褥,褥子上绣着并蒂双开的莲花。 黎落心窝一热,满脸温和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她虽知道他心里有自己,可是却没想到如此上心。 黎落由吴广祥扶着在矮炕上坐下,又道:“这屋中四处溢着淡淡的梅香,可是我自踏进屋中,怎地没看见一株梅花的影子?” 吴广祥闻言,又笑道:“奴才估摸着您就要问这个。良人您请看。”吴广祥指着头顶那墨绿色的椽梁道:“这上面的椽木都是被腊梅的汁液浸过的,那丝丝梅香,都早已渗进了那木头之中。这也是皇上吩咐的,皇上听说良人偏爱红梅,但又想到您身子笨重,无法出去赏梅,在屋闻闻梅香也是极好的。” 黎落咋舌,这也太夸张了些。 可是这头的惊讶还未散去,吴广祥又指着矮炕的炕洞道:“除了那椽木,还有这矮炕,这炕洞里面了厚厚的松针,良人您仔细闻闻,是不是这梅香中还有松针的香气?” 黎落闭了眼睛,细细一嗅,还真是! 窗外寒风刺骨,屋中的温度却暖到了人的心底。 吴广祥告别黎落,又吩咐几个暗卫留在这里守着黎落后,便匆匆回宫去了。 ——分界线—— 南安宫中,南安国的君主正在偏殿接见夜楚的使臣。外面忽然有小太监进来附在大监耳边低语几句。大监面色犹豫地看了一眼在座上与夜楚时辰高谈阔论的王上,默默地随着那个小太监出了偏殿。 “公主的书信是何时到的?” 大监一边朝着信驿司走去,一边问身后的小太监。 小太监唯唯诺诺地跟在他身后,恭恭敬敬道:“回大监,刚刚到。” 大监点点头,快步离开了王上的寝宫。 待他取了书信回来,夜楚的使臣已经离开了偏殿。 南安王正坐在木榻上,揉着微微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头疼不已。 大监走到他面前,从袖中取出南槿安的书信躬身递上:“王上,槿安公主的书信。” 南安王接过那信封,从里面取出信展开。 那一双本就微微隆起的眉头,此刻皱得更紧了一些。 大监默默抬头,看着座上王上表情的变化,心知情况有些不妙。不待他开口发文,南安王却兀自开了口:“大监,你说孤是该站在哪一面?孤的一双儿女都在大宁,可是今日夜楚使臣来此告知孤若是孤不拒绝大宁的借兵请求,定会弃大宁而攻我南安国。” 大监看着他满脸的忧思,不觉叹了口气道:“王上,经过去年一战,我南安国元气大伤,若再经历一次打仗,怕是……” “孤又何尝不知道。可是孤现在是进退两难。” 南安王闭了眼睛,有些颓丧地靠在榻子上。 大监虽有心为南安王分忧,可惜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南安王知道多说也是无用,便招了招手,示意他退下。 大监只好关了殿门,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御案上有未燃尽的香,一缕缕白烟飘飘袅袅地从香炉上的孔里钻出来,又迅速在香炉周围消散开来。 大监离了殿,想着到了用膳的时间,便去了御膳房。只是他刚出了宫门,在拐角处便被忽然冒出来的夜楚使臣拦住。 使臣的手中握着一把已经出鞘的长剑,那剑指着大监的喉咙,泠泠寒光反射在大监堆着皱纹的脸上,顿时叫他惊出一身冷汗。 使臣的另一只手中还拿着一个圆鼓鼓的钱袋子,他将那钱袋子在大监眼前晃了一晃:“要财还是要命?” 大监抖着肥胖的身子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钱袋,又迅速收回目光惊恐地望向使臣:“命……命……要命……” 使臣笑了一下,将那剑收回去,又将手中的钱袋子塞进大监胸前的衣服里,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大监莫怕,这钱和命都是你的。只要你按我说得做,我便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大监强撑着打颤的双腿,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使……使臣大人,您有何吩咐。” 那使臣勾了勾嘴角,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便身形一跃,不动声色的飞上宫殿顶上,消失在大监的视线之中。 大监抬头望了一眼他消失的屋顶,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又强撑着双腿朝御膳房走去…… ——分界线—— 夜里,黎落正窝在小炕上打盹,忽地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响动。她强打起精神想要下床,却被随身伺候的宫女拦住:“主子,您别下炕了,奴婢去看看就好。” 说罢,那宫女便转身出了里屋,她刚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一个绿色的身影便跳了进来。 “主子!” 黎落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身子一怔,忙伸长脖子朝外面望去,却见那抹绿色已进了里屋。 “云锦!” 黎落看见来人,眼眶一红,挣扎着就要下炕,却被云锦及时拦住:“主子,您如今身子不方便,就好好坐着吧。” 黎落抬起眼眸,望着面前的人儿,只觉得满心苦楚。她伸手抚上云锦的小脸,哽咽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云锦也是眼眶红红的,忽地在矮床前跪下:“主子,云锦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伊人宫中的宫人,云锦最是稳重,如今她跪在黎落面前,竟哭得像个孩子。黎落伸出手指,擦了擦她脸上的泪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可是云棉她……没了……” 云锦脸上的泪更汹涌了些。 “我都知道了……” 黎落下了床,将云锦抱在怀里,默默地流着泪。 刚刚那个开门的宫女去而复返,看见里屋中抱头痛哭的主仆二人,忙上前去搀扶住黎落,急声道:“良人,程太医说过,您这一胎不稳,可切忌大喜大悲!” 云锦这才反应过来,自家主子怀了孕,哭不得。一时之间,有些怪自己的鲁莽。 她忙从腰间取下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与那宫女一起扶着黎落坐下。 “主子,您看我,光顾着和你说话,倒是忘了你的身子经不得这些。” 黎落也收住泪水,吸了吸鼻子道:“都怪我,没有将你们保护好。” 云锦拿起刚刚被黎落放下的汤婆子塞到黎落手中:“是云棉命薄。只是可怜了苏将军,皇上本来都要赐婚了,可是……”云锦重重叹了口气,“主子不说这些了,您现在感觉还好吗?” 她低头望了望黎落瘦小的身板儿和那隆起并不明显的小腹,心疼道:“主子,您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都是肚子里这个小家伙闹得,这也吃不得,那也吃不得。尤其是这段时间,吐得厉害。” 云锦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主子,您等一下。”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里屋。不一会儿,她便返了回来,手中还抱着一个木制的大盒子。 黎落蹙眉:“这是什么?” 云锦将那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的东西便露了出来。 之间那大盒子里,尽是一粒粒硕大的酸梅。 云锦见黎落满脸惊讶,便笑着道:“这是皇上吩咐奴婢带出宫的。前些日子,皇上听说孕妇怀孕的头几个月,总是会想吃酸的,便让人快马加鞭从南方运回了这些酸梅。” 黎落心中又是一暖。今日整整一天,慕容璟烨带给她的感动太多了,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忽而,她又觉得现实有些不太真实。像是这一辈子的感动全部积攒到了今天一天。 云锦又继续道:“皇上近日政务繁忙,可能无暇抽出时间过来整日陪着您,便派奴婢过来照顾您。” 黎落听她这么说,心里虽然有一瞬间的失望,但一想到这处小院中每个角落都是他满满的心意时,她便又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太过敏感。 云锦让那宫女取来一个小碗,放进一些酸梅后,便将那小碗捂在手中,想着将里面的酸梅捂热些再给黎落吃。 “江姐姐和宛昀还好吗?” 黎落忽地想起自己在宫里的两个姐妹。 云锦咬了一下唇,道:“几个月前,江嫔娘娘因为给小主求情,被皇上关了禁闭。至于这宛贵人,说来也奇怪,自打江嫔娘娘被关了禁闭,她愣是再没去过江宁宫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让他抱着! “或许,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呢?” 黎落想,她和江温尔、安清绾和秦宛昀四个人一齐入宫,后来阴差阳错地拜了姐妹,冥冥之中也算是缘分的指引。如今安清绾没了,剩下她们三个,更应该是那种相濡以沫的亲近。她被害入冷宫,又辗转出了宫,江温尔被禁足,只剩下秦宛昀一人安然无恙了,或许她也是有太多的不得已。那日江温尔去太和宫为自己求情,慕容璟烨告诉了她,说是怕她将自己从冷宫中消失的消息传出去才将她禁了足。与她一起同去的,还有秦宛昀……这些她都是知道。 云锦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她哪里是什么心有余力不足,明明就是明哲保身!眼看着主子您下落不明,江嫔娘娘被禁足,突然失了势,她才恨不得离你们远远的!” “云锦!”黎落低声喝住她,忽然感觉胃里有些不适,伸手从云锦手中的碗里取了一颗酸梅放进嘴里才觉得稍微好了些,她顺了顺胸脯,道:“我知道,宛昀不是这样的人。” 云锦见她执拗,倒也没多说,只将那捂热了的酸梅放到黎落面前:“主子,天色不早了了,奴婢去准备晚膳。”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里屋。 三日之后,南槿安收到了南安国那边的回信。 她将那信看完,定了定心神,便领着乔月去了太和宫。 慕容璟烨刚下了早朝,本来想着自打黎落出了宫他还没去看过她,又逢着今日政务不是特别多,便准备出宫一趟。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换衣裳,便听见外面宫人禀报说慎嫔来了。他只得让人将她迎进来。 南槿安进了殿,先是朝着慕容璟烨行了个礼,又道明来意。 “皇上,我父王那边,回信了。” 慕容璟烨闻言,眸光一紧,急声道:“信上怎么说?” 南槿安道:“父王说,他可以借兵给大宁,但是,他要求在行军时带着枃桪,若是宁国胜了,便让南安国的将领护送枃桪归国。” 慕容璟烨沉下眸子,朝南槿安逼近一步冷声道:“怎么?你父王是怕朕出尔反尔?” 他浑身散发着迫人的气势,若是换做其他妃子,早已被吓得不敢再开口了。可南槿安偏偏不畏惧丝毫,她抬头迎上慕容摄人的目光,道:“不是臣妾怕皇上出尔反尔,这是臣妾父王的条件,臣妾无法左右。” 慕容璟烨咬牙看着她一脸不卑不亢的模样,心中更是恼火,可是他却奈何不了她,只得转过身去,独自生闷气。 南槿安也不急,默默立在殿下等着他发声。 外面的冷风不停地吹着窗户纸,发出“呜呜”的声音。 过了许久,慕容璟烨才开了口:“朕答应,但是,南安国需再借一倍兵力。” 南槿安福了福身子,道:“那臣妾回去给父王回信。” 慕容璟烨背对着她,朝她挥了挥手:“你退下罢。” 南槿安便退出了太祥殿。 被南槿安这么一闹,慕容璟烨也没了出宫的心情,他想了想,还是去禧祥宫一趟,便让吴广祥备辇。 禧祥宫中,慕子衿正在偏殿陪着慕容瑾妍闲聊,嘉霄便在一旁,由夕云和安儿带着玩耍。 忽地,守门的小太监扯着嗓子喊道:“皇上驾到——” 禀报间,吴广祥已经为慕容璟烨撩开帘子,一股冷风顿时灌了进来。 见慕容璟烨进了屋,屋中除了慕容瑾妍,其余人纷纷行礼:“参见皇上。” 嘉霄看见慕容璟烨,怯生生地抓着夕云的衣摆,躲到了她的身后。关雎鸠在世的时候,慕容璟烨几乎很少去落缳宫,嘉霄甚少见到慕容璟烨,便也与他不亲。在嘉霄这个小孩的眼中,面前的人与生人无异。 慕容瑾妍转眸看了一眼藏在夕云身后的嘉霄,虽知道他心里认生,但却还是夕云将嘉霄抱给自己。 “嘉霄,这是父王,不认识了吗?” 慕容瑾妍将嘉霄抱在怀里,面向慕容璟烨。 慕容璟烨低头看了一眼皇姐怀中粉雕玉琢的娃儿,只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虽已为人父,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些个奶娃子相处,所以,无论是死去的嘉庆还是面前的嘉霄,他都与他们不甚亲厚。 慕容瑾妍看他僵在自己跟前,脸上的笑容褪去,严肃地望着慕容璟烨:“皇帝,这可是你的亲儿子,难道你不打算抱一抱他?” 慕容璟烨露出一抹不自在的笑容道:“皇姐也知道,朕是个粗人,不会抱孩子。” 慕容瑾妍不觉心中来气。她知道慕容璟烨将黎落藏在了太和宫,虽心中不满许久,但也没多说什么。今日不知为何,看见慕容璟烨这般模样,这几个月里,心中所有憋着的气,都像是忍不住似的。她忽地抱着嘉霄站起来,不由分说地将嘉霄塞进了他的怀中:“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个什么样子?非得要被那女人勾了魂去才甘心?” 嘉霄不知是被慕容瑾妍陡然升高的声音给吓到了还是一时被个不熟悉的人抱着感觉不适应,他撇了撇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立在一旁的慕子衿看着嘉霄小脸上挂满了泪水,一时有些心疼,不要上前去从慕容璟烨怀中接过他,可是她的手刚刚伸出去就被慕容瑾妍出声打断:“你不准抱!他自己的孩子,让他抱着!” 慕容璟烨抱着怀中不断哭泣的奶娃娃,有些手足无措。 夕云也知道慕容瑾妍是动了气了,便上前去为她顺了顺后背,出声安慰道:“主子,这皇上政务繁忙,自然无暇分神来照看大皇子。您就别跟他置气了。” 慕容璟烨也讪笑着上前两步:“就是就是,皇姐,这朕也是有些不适应罢了。你瞧,这小家伙在朕怀中也不自在不是?” 说罢,他将哭着的嘉霄端到慕容瑾妍面前。 慕容瑾妍虽然气慕容璟烨,可是,她却看不得嘉霄哭,只得让慕子衿将嘉霄抱过去。嘉霄这才渐渐止了哭声。 慕容璟烨有些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对慕子衿道:“纯儿,你先领着嘉霄回去罢。” 慕子衿低头行了个礼便退出了偏殿。 慕容璟烨低头看了一眼在桌前生闷气的长姐,忙笑着在她身边坐下搂住她的肩膀讨好道:“皇姐,你就别气了,是朕不好。今后朕定抽出时间多陪陪嘉霄,多陪陪你。” 慕容瑾妍瞪了他一眼,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掉。 “你知道本宫不是气你这个。璟烨,你是一国之主,心中是断不可以存了情的。前段时间,本宫见你宠着那穆黎落,本以为你是图着一时新鲜,却不料这般没有分寸。这一连好几个月,你踏入后宫的次数,本宫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慕容璟烨脸上的笑有些凝住,他叹了口气道:“皇姐,朕不是没有分寸,只是前朝的事太多了,这段时间,朕有些喘不过气来。” 慕容瑾妍听着他语气中的疲惫不像是装的,便有些紧张地握住他的手道:“怎么了?” 慕容璟烨道:“朕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否则朕也不会过来叨扰皇姐。” 慕容瑾妍心中一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慕容璟烨便将夜楚要出兵宁国的消息说与她听,当然,出兵原因他没有说,只是避重就轻地说那楚夜笙向来是个有野心的,这刚刚继位,便想着借打败宁国之名巩固他的皇位。 “这楚夜笙可真真是不讲一点情面!想他父君在位时,夜楚一向乃我大宁的友邻之邦,如今他夫君刚驾崩,他便要迫不及待地与我们撕破脸面!” “如今再说这些也是无用,朕让慎嫔写信给南安王,想与南安国借兵三万。可是南安王却要求让南枃桪跟着大宁军队出师。夜楚一败,朕就得南枃桪归国。皇姐,你说,朕该怎么办?若是那南安王不出兵,万一让南枃桪趁乱逃走可怎么办?” 慕容瑾妍伸手摸着光洁的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旋即抬起头道:“既然那南安王提了这个条件,你便答应了,至于这南枃桪么……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混乱之中,本宫想他南安国也顾不得辨那真假了……” 慕容璟烨闻言,眸光一亮,顿时激动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来。 “对啊!咱们不妨就给他来一个李代桃僵,若是南安国真心助我大宁,朕再派人将南枃桪护送过去,若是……” 说罢,他转身唤来吴广祥,吩咐道:“你秘密派人寻个和南安国皇子身影差不多的人,另外,今日夜里,再让程秋砚去一趟太和宫。” 吴广祥虽不知慕容璟烨是为何事,但他还是弓着身子道了声“是”,便退出偏殿,着手去安排了。 因着心中的事解决了,慕容璟烨不觉送了一口气。 慕容瑾妍握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心疼道:“以后再有什么事,可不准再自己扛着了。你瞧瞧,刚刚本宫还没发现,一段时间不见,你竟瘦了这么多。今儿中午就留在皇姐这用膳,本宫让夕云好好给你补补。” 慕容璟烨想着许久没有陪慕容瑾妍用过膳了,便应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用过午膳之后,南槿安去了抱月殿。 安清绾正从殿中出来刚好与南槿安打了个照面。她忙屈膝朝南槿安行礼:“见过慎嫔娘娘。” 南槿安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冷声道:“若是按着礼节,本宫应是向着你行礼的,你说是吗?静妃娘娘?” 最后四个字,南槿安咬得极重,像是在提醒安清绾似的。 薄纱下得薄唇抿成一条细线,安清绾眼眸里依旧是清冷的光:“如今,这里只有清绾而无静妃。” 南槿安却是冷哼一声:“若不是本宫施计,你又如何能逃一死?本以为凶手被揪出来,你就能安安分分地回去当你的静妃娘娘,却不料你竟是个这么不安分的!” 安清绾与她擦着肩走出殿外:“是,你是救了我,可是若是没有我的配合?你又怎么能报得了唐泠害你之仇?与其说是你救了我,倒不如说是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各取所需?”南槿安看了她一眼,“你的所需就是来抱月殿勾引枃桪?安清绾,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你和枃桪都非彼此的良人。” “那又如何?”安清绾道,“只要我们真心爱着此次,那么厮守一天也抵得过一辈子了。” 程秋砚本在四周转悠着寻些野味,可是这寒冬腊月,连根毛都没看到,他便空着手回来了。大老远他便看见长姐正与清绾立在抱月殿门口,不知在交谈些什么。 他加快步子跑上前去,还未近了两人的身,忽地听见安清绾最后的那句话,只要我们真心爱着此次,那么厮守一天也抵得过一辈子了。 他心中顿暖,大步走到安清绾的身边,牵住她的手看向南槿安:“皇姐,你怎么想起过来了?” 南槿安冷声道:“本宫的皇弟被一个心思叵测的女子迷得七荤八素的,总得过来瞧瞧。” 说话间,她瞥了安清绾一眼,扶着乔月的手进了殿。 南枃桪轻轻拍了拍安清绾的手,示意她别介意,便转身与她一起进了殿。 “皇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与绾绾相爱相知,她才不是你说得那种人!” “这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护上了?枃桪,你明知道她的身份,却还是要这样,难道是真的想不要命了吗?当初你让本宫救她一命,本以为你是可怜她,却不料竟动的是这般心思!”南槿安越说越激动,最后竟伸手拍了拍面前的桌子,“你可知道,本宫和父王为了救你归国,费尽多少心思?如今,你却丝毫不在意,竟在这里失了本心。枃桪,你可对得起死去的母妃,可我们的父王?” 南枃桪低着头沉声道:“皇姐,这是两码事。” “两码事?枃桪,你可想到,若是有朝一日,她被人发现是假死,若是让皇上知道你们背着他苟且,你会怎么样?”南槿安指着安清绾,眼睛却是望向南枃桪的。 见南枃桪没有言语,她又收回手,继续道:“夜楚攻宁,大宁向我南安国借兵六万,父王唯一的条件就是让皇上放你回南安国。” 安清绾闻言,身子微微僵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又低下头去道:“你们聊,我先出去……” 说罢,不待南枃桪出声,她便快步离开了抱月殿。 “绾绾……” 南枃桪抬脚追了几步,却被南槿安喊住:“枃桪,你别再执迷不悟了!你很快就要随着大宁的军队上战场了,如今再在这里和她纠缠不清,只会坏了事情!” 南枃桪默默地转过身来,低着头,如墨的发丝挡住了他脸上的表情:“皇姐,我是不会留下绾绾一个人呆在宁宫的。” 南槿安朝前走几步,握住南枃桪的肩膀道:“枃桪,父王只有你一个皇子,南安国定是要回去的。可是,若是你带着安清绾,只会激怒皇上,到时候,他定会处死你们两个。枃桪,你就当是为了她,为了自己,为了我南安国。” 南枃桪闻言,忽然双腿一屈“扑通”一声跪在南槿安面前满脸痛苦道:“皇姐……我不能留她一个人……绾绾她腹中有了我的骨肉……” 慕容瑾妍闻言大惊,不住地后退几步,幸亏被乔月扶住:“你们……你们……你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南枃桪沉默着点了点头。 “啪——”南槿安忽地扬起手,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南枃桪!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她可是皇上亲封的静妃啊!你们怎么能……” 南槿安咬着牙,有些恨铁不成钢。 “可是,绾绾爱的人是我。” 南枃桪道。 “你真是……唉!” 南槿安重重地甩了衣袖,气冲冲地离开了抱月殿。 夜里,吴广祥领着程秋砚进了太和宫。 慕容璟烨正坐在书案前翻着一本旧书。 “微臣参见皇上。” 程秋砚上前行礼。 慕容璟烨闻声抬起头来,见是程秋砚,他指了指书案旁边的榻子:“坐吧。” 程秋砚也没推却,径直走到他指的位置上坐下。 慕容璟烨将手中的书放到程秋砚面前,指着刚好翻开的那一页道:“这个,程太医可会?” 程秋砚将目光投到那书上,只见上面是关于易容术的介绍。 他不觉心生疑窦,抬头望向慕容璟烨:“皇上,这个……” 慕容璟烨半靠在榻上,揉着眉心:“朕知道程太医数十年来四处云游,定是见多识广。不知对这易容术可曾了解?” 程秋砚想了想道:“臣虽走过很多地方,但以寻医问药为主,这易容术……臣倒是也见别人使过,可是臣自己却不曾学过。” 慕容璟烨放下手,直起身子微微向程秋砚那边凑近了些:“那你可还记得那易容术是如何使得?” 程秋砚沉默着回忆了片刻道:“大概还记得。不过这易容术较为凶残,刻模之前需要一张人皮。” “天牢里每天死去的囚犯不计其数,随便找个死人取了皮便是。三天时间,你可能将这人的模样易出来?” 说罢,他朝着吴广祥努了努嘴,吴广祥会意,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画像在程秋砚面前展开。 程秋砚虽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但听慕容璟烨说话的口气,像是容不得他推辞一般,他只得硬着头皮将那画像接过:“臣尽力。” 程秋砚离开太祥殿后,慕容璟烨从榻上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伸手将那窗户打开。 吴广祥忽地上前道:“皇上,夜里风大,当心着了寒。” “不打紧的。”慕容璟烨背着手,站在那里,他忽然就想看看这个宫院。自他复国至今,不过六载。为了复国的大业,他曾向着宇文冉卑躬屈膝,不惜伤了自己最爱的人,这个国家,他付出了太多太多。如今,却又要面临着一场又一场的战事。可怜他大宁的百姓又要面临妻离子散,流离失所的悲惨人生了…… 窗外黑漆漆一片,唯有天空中繁星点点,一闪一闪地朝人间眨着眼睛。 “挽歌,这就是上天对朕的惩罚吗?可是为何要让无辜的百姓替朕受苦?” 慕容璟烨低下头,喃喃道。 吴广祥见他穿得单薄,便从架上取了斗篷披在他的身上。 慕容璟烨裹紧那斗篷,忽地转过身来:“吴广祥,备马吧,朕想出宫一趟。” “现在吗?”吴广祥转眸看了一眼墙角的漏壶,“皇上,已经三更了,宫门早已关了。” 慕容璟烨皱了皱眉头:“总有守夜的人,你拿着朕的令牌过去打声招呼,但务必要让他们保密。” 吴广祥常年伴在慕容璟烨左右,自然是知晓他的性子的,他什么也没说,只能去内阁取了慕容璟烨的令牌陪着慕容璟烨出了太和宫。 宫外的小院,黎落早已歇下了。自从怀了孕,她就越发地嗜睡,云锦为黎落掖好被角退出里屋。却见门口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皇……” “嘘——”云锦刚要行礼,慕容璟烨忽地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睡了吗?” 慕容璟烨低声问云锦。 云锦道:“回皇上,坐在炕上看了会儿睡,累了,就歇下了。” 慕容璟烨轻轻“嗯”了一声,又出声道:“这夜里光线不好,以后让她少看点书。” “奴婢这样跟主子说了,可是主子不肯,硬是要说要早点给小皇子做那什么……那什么……”云锦想了一会儿,“哦,对!要给小皇子做那什么胎教。” 胎教?慕容璟烨不觉失笑,亏她能想出这么个稀奇古怪的词来。 “你歇着吧,朕去看看她。” 说罢,慕容璟烨抬步进了里屋。 矮炕上,黎落闭着眼睛,昏暗的烛光衬着她小巧的脸蛋儿,长长的睫毛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一片剪影。 她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小腹处隆着,不难看出她睡觉时双手都不忘护着肚子。 慕容璟烨轻手轻脚地在床边坐下,伸手将她滑到脸上的发丝撩到耳朵后面。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她身边望着睡梦中的她,心底一片温柔。 慕容璟烨彻夜未眠,四更天的时候,他便带着吴广祥回宫去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尚未回信。 三日之后,程秋砚将人皮面具制成,带在人脸上,虽与南枃桪不是十足十的像,但至少也能李代桃僵趁乱混过别人的眼。 慕容璟烨龙心大悦,本想好好赏赐程秋砚一番,但想着此事极为机密,不能走漏风声,便作罢,等着出征大军凯旋归来再赏赐也不晚。 夜楚与宁国交界处,苏玄影领了五万大军与夜楚的军队已周旋两月。 夜楚宫中的楚夜笙等得不耐烦,又一心想着要冲进长宁城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儿救出来,当即命人备了马,又领了一队人马准备御驾亲征。 两国交界处,夜楚与大宁的兵力不相上下,故而一直胶着着。几日之后,夜楚将士听闻新皇率一万精兵御驾亲征,顿时士气大涨,一夜连破大宁两座城池。 宁宫这边,慕容璟烨刚刚因为人皮面具的事松了口气,结果三日之后又收到边关送回来的急报,顿时龙颜大怒,当即在朝堂之上发了好大一顿火。 左丞穆华池当即出列,弓着身子请命道:“皇上,苏将军年岁不大,这作战经验难免不足,老臣原请命前去助苏将军一臂之力。” 慕容璟烨皱着眉头看着殿下两鬓斑白的穆华池,心里有些犹豫。 这穆华池,本也是前朝的人,当年若不是他临时倒戈,领着一队人马从安军的后方袭击,当年或许也不可能这么顺利攻下安宫。 这些年来,他也尽量以周公之心待之,许他高位,可若是让他领兵打仗…… 慕容璟烨轻咳一声:“穆老丞相年岁已高,这般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退下吧。” “皇上!”穆华池还想再争取一下,却见慕容璟烨皱着眉头,不耐地望着他,他无辙,只能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立定。 慕容璟烨那双鹰眸又在殿下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右丞蒋文正身上。 “蒋丞相,朕记得你手下有一个参军,叫……暮之山?” 蒋文正闻言,出列答道:“回皇上,是有这么一个人。” “那便让他下了早朝来一趟太和宫罢。” “臣遵旨。” 早朝下了不多时,接到皇命的暮之山便去了太和宫。 这暮之山,虽说已年过天命之年,可是走起路来却是步步生风,浑身的精神神丝毫不输给三四十岁的人。 他在殿中立定,单膝跪下朝慕容璟烨行礼:“臣暮之山参见皇上。” 中气十足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中,叫低头看着奏折的慕容璟烨抬起头来。 “你就是暮之山?” 慕容璟烨问。 “回皇上,是。” 慕容璟烨又问:“可带兵打过仗?” 暮之山如实答道:“当年建国之战,臣曾跟着蒋丞相打过仗。” 慕容璟烨点点头:“此次叫你过来,朕是想你领五千精兵去边关增援苏将军。同时还得带着南安国的皇子,若是南安国出兵增援我大宁,你便在这一仗打完之后护送南安国的皇子回国,若是南安国有二心,朕允你先斩后奏。” 暮之山便抱拳领命道:“臣遵旨。” 慕容璟烨便让吴广祥将那五千精兵的兵符交到他手中,又下旨封他为右将军,这才让他退下。 慕容璟烨揉着太阳穴靠在榻上,架上的烛光跳动,晃得人心烦意乱,外面的风似乎是吹得更猛了些,呼呼得声音不停地传林耳中。 吴广祥一边将他扔在桌子上的奏折整理好,一边道:“皇上,天色不早了,您该就寝了。” 慕容璟烨也没说什么,起身径直走向内寝。 暮之山被封为右将军的事是第二日传到暮凉夏耳中的。 她听到消息时,心中一喜,脸上笑意盈盈的。 巧云见她高兴,自己也跟着欢喜:“主子,老爷如今,可总算是熬出头了。” 暮凉夏点点头:“爹爹此生所愿,便是建功立业,为暮家祖上添光,如今,也算是心愿了了。”说罢,她又转眸望向门外:“巧云,父亲已经动身了吗?” “主子,早就动身了,夫人信上说,是昨儿个夜里走得。” 巧云回道。 暮凉夏眯着眼笑,继而又垂下眸子,眼中多了些许伤感:“只恨我做女儿的不孝,不能亲自去送父亲一程。” 巧云忙出声安慰她:“主子,只要这才老爷打了胜仗,这好日子在后头呢!若是以后您再怀了皇子,还怕皇上不准你召见亲人么?” 暮凉夏听她这般说,一颗伤感的心这才稍稍有了些安慰。 自打楚夜笙御驾亲征,南安国的军队士气大增,一连数日,胜仗不断。苏玄影虽领着将士们拼命抵抗,但那些将士们分明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暮之山领着的五千精兵是在五日之后到达边关的,将士们听说朝廷派来了援兵,个个喜出望外,稍稍振作了些。可是一看到暮之山所带的拿点兵,刚刚振作起来的士气又瞬间蔫了下去。 五千兵马,面对如狼似虎的敌人,都不够他们砍半天。 暮之山一到边关,便将慕容璟烨的书信呈给了苏玄影。 苏玄影坐在军帐中,看了信之后,抬头望着暮之山:“那南枃桪如今身在何处?” 暮之山道:“末将已将人安置在了城中的一家客栈里。如今就等着南安国派兵了。” 苏玄影点点头,将暮之山引到模拟的地形盘边上,将这里的地势讲给暮之山。 那暮之山虽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但他自幼熟读兵法,倒也对这作战形势十分清楚。他与苏玄影在沙盘面前了解了个大概,当即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夜楚兵力如今远远超过我们,所以我们不能再硬碰硬,只能智取。” 苏玄影侧眸:“如何智取?” 暮之山便凑到他耳边道:“不妨这样……” 一连三日,大宁军营这边没有丝毫动静。 楚夜笙坐在军帐中,看着单膝跪在军案前的侦查兵:“敌人那边有何举动?” 那侦查兵道:“回王上,他们的士兵都坚守在城楼上,没有任何动静。” 楚夜笙闻言便将他挥退。 他站起身来,在军帐中来回走着,按理说,这宁军那边来了援军,怎么着也得趁着将士们恢复了点士气出来将那失了的城池夺回去。这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性格,倒是不太符合苏玄影。可那西华城偏又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一时之间,他便也有些犯难了。 宁国军营这边的将士根本没闲着,夜里,苏玄影和暮之山领着他们悄悄潜入后山砍了树木,白天又叫士兵们将那树木抬到一处宽敞的院子里,按照苏玄影发给他们的图纸制作兵器。 苏玄影一边拿着手中的图纸看,一边咋舌:“暮将军,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才能。” 暮之山摸了摸鼻子道:“平日里闲了,就捣弄一些机关之术,只是不知这些是否有用。” 苏玄影不言,从旁边拿过一个半成品的对着外面瞄准,假装发射。 那是一快方木,木上有一道突巢,木头后面是一截牛皮筋,若是将箭放上去,射程可达一般弓箭的两倍之远。 苏玄影又将那木驽放下,转身问暮之山:“暮将军,南安国那边可回了信?” 暮之山答道:“尚未回信。” “妈的!”苏玄影忍不住爆了粗口。这南安国明摆着就是想出尔反尔。亏得慕容璟烨机智,找了个假的南枃桪,否则,这可是会真的被南安国钻了空子。 十二月,长宁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洁白的雪花大片大片地从天空中落下来,将整个长宁城装点成一片肃穆的白色。 中午,暮凉夏捧着一盅热气腾腾的栗子乳鸽去了太和宫。这若是换成以前,她定是没有这个胆子的,但如今她的父亲被皇上重用,自己在后宫中的地位难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宫外的小太监却是拦着她不让她进去。因为依着宁宫的规矩,贵人以下的妃嫔无召不得入太和宫。 可暮凉夏就是不肯离开,在宫外与那些个守门的太监纠缠着。 吴广祥听见外面的喧闹声,小跑着走出来,见是暮凉夏,他忙低头道了声:“请暮良人的安。” 暮凉夏一看是吴广祥,嘴角一勾,乐了:“吴公公,眼看着快到午膳时间了,我想着给皇上送盅汤来,可这两个小太监愣是不让我进去。” 吴广祥恭敬而疏离地笑了一下道:“暮良人,皇上没有召见您,您是不能进去的。这汤,您给我吧,我带进去回了皇上,看他怎么说。” 暮凉夏一听他这口气,有戏,便笑着让巧云将汤盅递给吴广祥,又道了声“吴公公辛苦了”,才眼巴巴地望着吴广祥的身影进了太祥殿。 苏玄影刚刚送回了两封信。 一封交代了最近的战况。 一封将暮之山的作战才能大肆夸奖了一番。 慕容璟烨将那两封信放回到信封里,交给身旁宫人的手中,叫他们放在堂屉里。 见吴广祥端着一盅汤进来,他才想起用午膳的时间到了。 “吴广祥,传膳吧。” 吴广祥将那盅汤放在他面前道:“皇上,这是暮良人送来的汤,她现在正在宫外候着。” 第一百九十九章、明知不可留。 慕容璟烨接过吴广祥递过来的汤匙,舀了一口汤送进嘴里,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怎么,只觉得那汤入口,胃里十分舒坦。 “她怎么不进来?” 慕容璟烨又舀了一口汤送进嘴里。 吴广祥答道:“回皇上,依着后宫的规矩,贵人位份以下的妃嫔无召不得入太和宫。” 慕容璟烨闻言,漫不经心道:“那便封做贵人吧。” 吴广祥道了声“是”。 慕容璟烨又抬起头来:“今天中午,召她陪朕用膳吧。” 吴广祥闻言,又道了声“是”,便出去复命了。只是慕容璟烨还未拟圣旨,他只传了皇上叫暮凉夏进去陪他用午膳的旨意,那封贵人的旨意,他却是一字未提。 暮凉夏在雪中伫立许久,一张小脸被冻得通红。听见吴广祥说皇上让她进去,顿时喜笑颜开,朝吴广祥连连道谢。 吴广祥客气地寒暄几句,便领着她进了太和宫的偏殿。 不一会儿,御膳房的宫人送来了饭菜。暮凉夏看着宫人们如流水似的将那些饭菜端进来,自己站在离桌边不远的地方,有些局促不安。 自打她进宫以来,从未踏进这太和宫,如今她有心想在屋中环顾一圈,却也是有些不敢。 待那些宫人传完菜,朝着暮凉夏微微屈了屈膝,便退出了偏殿。 吴广祥笑道:“良人稍后片刻,皇上应该马上就过来了。” 他话音刚落,偏殿的帘子便被撩开了,慕容璟烨夹着一阵冷风走进殿中。 暮凉夏连忙屈膝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今日的暮凉夏着了月白色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素色的山茶花的开满双袖,外面白色的轻裘还未脱出,洁白的绒毛领子在脖子周围围成一圈,衬得她那张粉白色的小脸更动人了些。 慕容璟烨走上前去,伸手将她扶起来,温声道:“平身吧。” 暮凉夏道了谢后,被慕容璟烨牵着在桌前坐下。 慕容璟烨执起刻着龙纹的银筷子夹了一口卤鸡脯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暮凉夏有些拘束,她拿起手边的银筷子,却不敢伸手去夹菜。慕容璟烨许是看出了她的拘谨,便出声道:“想吃什么,自己夹,不必拘着。” 说罢,又夹了一块卤鸡脯放到暮凉夏碗中,“御膳房这卤鸡脯做得不错,汤汁入味,鸡脯肉也鲜嫩。” 暮凉夏有些受宠若惊,抬起眸中看向慕容璟烨,见他低着头夹菜吃,她又忙垂下眼睑,夹起碗中的卤鸡脯送进嘴里,许是因为紧张得缘故,这卤鸡脯进了嘴,却是有些食不知味。可是暮凉夏却觉得比她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味。 慕容璟烨用膳时不太爱讲话,于是一顿午膳,便在沉默中过去。 待宫人将桌上的剩菜撤走,慕容璟烨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先回去罢,朕还有些政务要处理,过些日子,朕去看你。” 暮凉夏只得起身告了退。 候在宫外的巧云见自家主子从里面出来,忙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恭喜主子。” 暮凉夏眼中虽有喜色,但还是轻声喝了巧云一句:“何喜之有?莫叫人听了笑话去!” 巧云只得讪讪地低下头,默默跟在她身后朝翎坤宫的方向走去。 夜里,吴广祥带着慕容璟烨的旨意去了翎祥阁。 暮凉夏刚刚卸了头饰,听宫人禀报说吴公公来了,她忙放下手中的梳子迎了出去。 “吴公公,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暮凉夏眼角的余光瞥见吴广祥手中的圣旨,心中大概明白了吴广祥今日过来的意图,但是心中还是隐隐有着期待。 果不其然,吴广祥语笑盈盈朝她拱手道:“暮良人,是喜事。” 说罢,他将手中的圣旨展开。 翎祥阁的人纷纷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暮氏凉夏,温淑端庄,兰心蕙性,得真心,封为贵人,钦此——” 暮凉夏跪在地上,满心激动,苦苦熬了一年之久,她终于是贵人了。 她俯下身接过圣旨道:“臣妾谢皇上厚爱。” 吴广祥又拱了手道:“恭喜暮贵人,贺喜暮贵人。” 暮凉夏笑着看了身旁的巧云一眼,巧云会意,忙从袖中取出两锭银子塞进吴广祥手中。 “谢吴公公提携之恩。” 说着暮凉夏就要下跪。 吴广祥见状。脸色大变,忙伸手扶住她:“暮贵人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奴才也没做什么,只是帮您回了个话而已。” 暮凉夏道:“那也是吴公公的功劳。若不是吴公公帮我传话,又怎会有我的今天。” 吴广祥知道这是暮凉夏的客套话,他便也客客气气地跟她说了会儿子话,见天色不早了,便告退离开了翎祥阁。 暮凉夏将手中的圣旨展开,将上面的每一个字清清楚楚地重新看了一遍。 暮贵人……暮贵人…… 如今她也是贵人了……离着那一宫之主的位置也只差了一步了。若是今后再为皇上生个一儿半女,这封嫔封妃的日子便指日可待了。 恍惚间,她仿佛觉得自己已成了一宫之妃,殿下嫔妃皆向她俯首行礼。想着想着,她嘴角便挂了笑。 巧云见她这高兴模样,便上前道:“这下奴婢能恭喜主子了吧?” 暮凉夏闻声回过神来,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嗔怪道:“就你油嘴滑舌!” 许是因为大雪忽至,江温尔竟在夜里受了寒,第二日,她便有些烧得神志不清了。 忆秋起床后见自家主子这般,忙披了裘衣就跑着去了太医院。 恰逢今日程秋砚当值,他正坐在桌前整理医书,见忆秋面色慌张地跑进来,他忙放下手中的工作,起身迎上去:“忆秋姑娘,你怎么了?” “我……我……”忆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待气稍稍顺了些,她才将话说清楚,“程太医,您快去看看吧,我家主子今早一起来就高烧不止,如今尚在昏迷之中!” 程秋砚二话不说,从一旁抓过药箱。便跟着她匆匆往江宁宫去了。 程秋砚刚踏进殿中便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外面大雪纷纷,这殿中却冷得发寒。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忆秋道:“这屋子里怎么这般阴冷?” 忆秋咬了咬唇,眼中愤愤:“内务府那些个登高踩低的狗东西!见我家主子被禁了足,失了势,便想着法子与江宁宫为难。平日里主子性子随和,不与他们计较,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问玉抹着眼角从外面走了进来。 忆秋忙迎上前去问她:“问玉,怎么样?要到炭了吗?” 问玉揉着泛红的眼睛道:“内务府那边说碧琅宫、锦华阁和江华阁三位主子都有身孕,多余的炭都派到这三处了。” “可是,咱们江宁宫的炭明明还没有派下来啊!”忆秋有些急了。之前主子不计较也就罢了,可是如今主子病了,若是没有炭,这漫漫冬季可如何挨得过去? 说话间,内寝忽然传出江温尔的咳嗽声。 程秋砚闻言心中一紧,不待问玉和忆秋带路,他便自顾拎着药箱走了进去。 内寝中,江温尔着着厚厚的裘衣伏在床头,身上裹着几床被子。一张苍白的小脸几近透明。 程秋砚心疼不已。她以前身子本就弱,自己费尽心思医好的人儿,如今又这般气若游丝地卧床不起。 他也顾不得君臣之礼,忙抬步走到床边将她扶起来靠在床头。 江温尔有些吃力地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程太医,你来了。” 程秋砚轻轻嗯了一声,又从一旁取过枕头垫在她身后。 忆秋从旁挪了一个凳子到程秋砚身边叫他坐下,又从腰间取过手帕搭在江温尔的手腕处:“程太医,您快为我家主子把把脉吧!” 程秋砚应声坐下,当即伸出手为江温尔把起脉来。 江温尔靠在床头盯着他那张熟悉的脸,有一瞬间的恍惚。 时光仿佛倒流,她不是这宁宫里的江嫔娘娘,他也不是人人敬仰的程太医。 那会子在乡下,他也曾像这样为自己把脉。那时候她总是不听话,他凝神为自己把脉,自己却伸出另一只手去把玩他的头发,有时候让他分了心神,他也会低声呵斥自己。 那时,明明很好啊! 如今,怎么就成了这样? “伯之……” 她朱唇轻启,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程秋砚闻声,身子猛地一怔。一瞬间便乱了心神。 他知道她此刻正在望着自己,可是他却不敢睁开眼睛,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沦陷进去。 什么是遗憾? 遗憾就是你一直以为那个人会在原地默默地等你,可是你再回去的时候,那个人早已远去。 他和尔尔,再也回不去了。 江温尔见他沉默,便别过头去,轻轻叹了一口气:“有时候觉得,还不如当初你未医好我。伯之,你可还记得当初?你说,若你将我医好,便要动身去关外,你说关外有一位神医,你想跟着他学习医求。可是那会,我不想你走,便偷偷将你熬的药倒掉。我的病迟迟未好,便将你的行程拖到了一年以后。” 说罢,她轻轻一笑,望向头顶的纱帐:“如今再想想,那会儿可真是幼稚。明知道不可留,却还是要执迷不悟。” 第二百章、孤要整个大宁为之陪葬! 程秋砚怅然一笑道:“那时的你总是小孩子心性,每每我一提离开的事,你便总是一个人躺在床上生闷气,我怎么劝都劝不动。” 江温尔红了眼眶,纵是千般想着,万般念着,可是今日已非昨,向来情深又奈何缘浅。 程秋砚把完脉,又回到桌边,让忆秋取过纸笔开了方子,朝着床上的人道了声“告退”便离开了江宁宫。 江温尔望着门口厚厚的帘子被掀起又被放下,她重重地咳了两声,便面朝里躺着,闭了眼入梦去。 边关战事吃紧,楚夜笙在军营中默默观察了两天,见苏玄影他们所守的那座城池丝毫没有动静,不觉有些奇怪。他急着速战速决,便也没了耐心继续等待,于是在第三日领着军队朝着钰康城发起了进攻。 夜楚将士站在离钰康城不足百米的地方排成五排,最后两排弓箭手不停地朝着城上守卫的士兵射击以为前两排的人争取爬城的时间,中间一排便抬了粗硕的木头去撞门。 这边苏玄影和暮之山还在房中督促将士们制作兵器,忽然一个受了伤的士兵捂着流血不止的胳膊推门进来。 “报——苏将军!暮右军!夜楚军正在攻城,城门那边快守不住了!” 暮之山脸色大变,忙去看身旁的苏玄影。却见他眉头紧锁,似是在心中衡量利弊。 片刻之后,他忽然朝着暮之山发令:“暮右军!你带着一只一万人出城迎战,先将这些制好的兵器带过去。” 暮之山拱手领命,忙跟着那个受伤的小兵出去。 苏玄影又在城中留了五千人继续制作兵器,剩下的一万人跟着他从钰康城的暗道离开,准备从敌后方给夜楚军以迎头一击。 暮之山的机关之术虽不至炉火纯青,但总归还是派得上用场。 楚夜笙领了五万精兵,眼看着钰康城的城门就要攻破,却不料城楼上忽然滚落下一无数石块,将那些正在爬城墙的人生生地打了下去。 因着暮之山所领之军所用的弓箭都是按着图纸改造过的,射程力度上都完超夜楚军的弓箭,城外最后两排的弓箭手愣是被射伤大半。 楚夜笙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城楼上那个面生的人,不觉皱起眉头。对于苏玄影,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可是这钰康城凭空冒出这么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倒忽然叫他心里没了底儿。 眼看着夜楚军的伤亡渐渐变多,他忙出了手令示意大家撤退。可是,夜楚军在撤退途中又中了苏玄影的埋伏,本来五万将士,已不足三万。 宁军连败多次,如今好不容易赢了一次,个个势如破竹,愣是一日之间从夜楚手里连连夺回三座城池。 眼看着楚夜笙离自己的营地越来越近,苏玄影忙让手下停止追击,领着他们返回钰康城。只是他领着军队还未至城下,忽然见一小兵站在城楼朝他大喊:“苏将军,暮右军请您速速回去——” 紧接着城门打开,苏玄影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策马朝着军营去了。 他刚在自己的营帐前下了马,便听见里面传出交谈的声音。 他从马上下来,将马鞭扔给一旁的马奴,径直走进营帐中。 里面,暮之山正与一个南安国打扮的中年人聊着天,见他进来,两个人忙从座位上起身拱手朝苏玄影作了个揖:“苏将军。” 苏玄影微微点了下头,越过两个人走到主位上,又朝两个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坐下。 苏玄影将目光放在南安国使臣的脸上,沉默了注视了好久,直到那使臣绷不住脸,虚声道:“敢问苏将军,是臣脸上有东西吗?” 苏玄影勾了勾唇道:“本将军只是看看你是有多处变不惊。” 那位使臣冷哼一声别过头去:“行军打仗,若没点处变不惊的能耐,早将头颅丢在战场上了!” 苏玄影瞬间收回嘴角的笑意,手掌狠狠地拍在面前的军案上:“所以,你保住了脑袋,我大宁四万将士却白白丢了性命!” 那使臣有些高傲,扬起脑袋“哼”了一声:“苏将军,您可别忘了,我今天带过来的将士可是是你们大宁的援军!若是你再这么不识好歹,可别怪我南安国不客气!” “哦?”苏玄影绕过军案,一直走到那使臣面前,因着身高差的缘故,他低下头,冷冷地望着他:“如此不守时的援军,我大宁倒是不稀罕,顶多就是让你们南安国的独苗为我大宁将士抵命罢了!” 两个人对望着,一时之间,整个军帐里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暮之山见两个人动了气,忙上前几步,走到两个人中间:“二位将军消消气。” 他谄笑着看向南安国的使臣:“南罗将军,你就体谅一下,几场战争下来,我宁军死伤过半,苏将军他心里窝着火也是在所难免的。” 说罢,他又看向苏玄影低声道:“苏将军,你就消消火,南安国的支援对我们而言十分重要。” 苏玄影只得强忍下怒气,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南罗看了暮之山一眼,又看了座上苏玄影一眼,冷着脸重新坐下。 暮之山见两个人都不开口,便开口问南罗:“南罗将军,南安国的六万大军如今在何处?” 南罗回:“三万大军在钰康城外,另外的三万大军驻扎在南安国的边界。我们王上吩咐,先让我见枃桪皇子一面,若你们宁国守信,那另外的三万大军不日便会抵达钰康城。” 暮之山闻言看了座上的苏玄影一眼,苏玄影朝他点了点头后,他便领着南罗出了军帐。 “南枃桪”被关在钰康城的一处废弃的农户家里。因着农户家四面都是土坯,里面的光线很暗。南罗皱着眉头跟在暮之山身后:“你们就把我们南安国尊贵的皇子关在这破地方?” 暮之山赔笑道:“这不是和夜楚打仗,怕伤及枃桪皇子吗?苏将军便派人将枃桪皇子安排在这里,另外设了两个士兵保护。” 南罗抬眸观察了一圈四周的地形,见比较方便潜入营救,便也没再说什么。 一进了那三面都是墙的毛坯房里,南罗看见桌边的人,忙躬身行礼:“卑职参见枃桪皇子。” 坐在桌边的人抬头望向门口的人,微微点了点头。 在南安宫的时候,南罗常出入南安王的书房议事,所以他与南枃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 他不动声色地抬了一下头,在看见桌边那人的容貌时忙低下的头,本就弓着的身子更弯了些。 “皇子忍耐几日,待我南安国助着大宁打了胜仗,臣便护送您归国。” 桌边的“南枃桪”将手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然后开口:“有劳将军了。” 是枃桪皇子无异。 南罗心中更踏实了些。 夜里,苏玄影正在营帐中擦着自己的宝剑,忽地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他忙将剑插回腰间的剑鞘中,然后起身出了营帐。 只见外面火光冲天,军营中的士兵乱做一团。 忽然,放哨的士兵跑过来,单膝跪在苏玄影面前禀报:“报——苏将军,夜楚军去而复返,今日夜里正在放火烧城!” 苏玄影瞳孔一缩,忙吩咐自己的亲信带一小队人马护送城中百姓从暗道出城。 待他和暮之山到了城楼上时,只见楚夜笙正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火光冲天的城楼。 熊熊大火,映着他绝美的容颜。以前,苏玄影只是觉得夜楚的这位王爷长相俊美,与慕容璟烨那种刚毅的俊美不同,他的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阴柔。 苏玄影望着他的方向大喊:“楚夜笙——你再这么放火下去,会叫城中百姓跟着白白遭殃!” 楚夜笙骑在马上,在离城门处不远的空地上转了几圈,然后冷笑一声:“若是你们大宁的皇帝顾着人命,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秘密处死一个嫔妃。他对他身边的人尚且如此无情,又怎会管这些无辜百姓!” 苏玄影听完他的话,有片刻的愣怔。他刚刚说皇上不分青红皂白地处死身边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楚夜笙见他不语,便又开口:“今日钰康城下,若是宁皇不守他去年之约,孤定倾夜楚整个国家之力,将宁国夷为平地!” 苏玄影本就皱着的眉头又皱得深了些。去年之约,无非就是皇上许诺将梨嫔赐予他,可是如今,梨嫔被打入冷宫,降为答应,她人是死是活尚且不知,这楚夜笙竟然只为着一个女人出兵! 那一瞬间,苏玄影不知是该钦佩他还是该看不起他。 他一面让暮之山领着士兵灭火,一边在城楼上与楚夜笙周旋。 “楚夜笙,你如今也是一国之主,难道就忍心看着这么多无辜的生命葬身火海?” “那又如何?若是她有三长两短,孤便要整个大宁为之陪葬!” 说罢,楚夜笙举起手下了手令,后面的弓箭手便拉开燃着火的弓箭开始发射,数十万支箭齐射,一时之间,整个夜空有如白昼。 第二百零一章、心里竟没有丝毫波澜。 就在将军交战如火如荼之时,暮之山忽然上了城楼。 “苏将军不好了!南罗从农舍救走了南枃桪,此刻,他正领着南安国的三万将士支援夜楚!” “混账!”苏玄影一拳打在城墙的墙壁上,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下来,落在青灰色的地砖上,地上的血渍如紫色的曼陀罗迎着漫天火光绽放着。 他冷冷地望着城下的敌军,心中有些佩服慕容璟烨的先见之明。南安国狼子野心,真的想伙同夜楚攻打大宁。 暮之山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整个钰康城几乎沦为一片火海。 “百姓们都安全撤离了吗?” 苏玄影问他。 “已经撤得差不多了。” 苏玄影点点头,遂朝着在城楼上殊死抵抗的大宁将士们下令:“大家听我指挥!尽快撤出钰康城!” 说罢,将士们排成整整齐齐的两列分别由苏玄影和暮之山带领着从暗道撤出钰康城。 南罗本想乘胜追击,却被楚夜笙阻下。 “今夜一战,你救回了南安国皇子,孤连夺大宁四座城池,已经够了。一口吃不成胖子,退兵吧。” 南罗虽心有不甘,但出发前南安王命他一切听夜楚王的。他只得重重一叹,跟着楚夜笙退回军营。 苏玄影带着将士和百姓们,没法走得太远,只得在离钰康城五十里以外的空地上圈出两块地方,一块供女的休息,一块供男的休息。 苏玄影回到营帐立刻修书一封命信使尽快送回宁宫。又命人将暮之山叫来与他一起商量作战策略。 忽地,营帐外面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苏玄影眉头一皱,将手中的小旗放在沙盘中抬步出了营帐。只见外面跪满了从钰康城中逃亡出来的百姓。密密匝匝的人头,诚惶诚恐地低垂着,见苏玄影和暮之山出来,他们忙伏在地上连连磕头,直道“谢苏将军和暮右军救命之恩”。 苏玄影和暮之山不觉为之动容。 苏玄影朝前走了几步:“保家卫国乃我大宁将士之责,不足为谢。” 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小伙子忽然抬起头道:“若不是为了掩护我们离开,大宁将士也不会折损那么多人。” 后面的人听了连连应和。 不待苏玄影开口,那人又道:“若是苏将军和暮右军不弃,我王墨愿投身到军队中。”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数千人道:“我也愿意!” 人群中一个年长的大娘忽然开了口:“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就去随军打仗,年老体衰的人们就在军营为各位军爷打打下手,女人们缝衣做饭,年龄稍大点的孩子们便留在营中照顾伤兵。” 她的话很快便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苏玄影看着跪在面前的百姓们,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单膝跪下,朝着大家作了一揖:“苏某无以为报,唯有在此起誓——愿与大家共生死!” “共生死——” “共生死——” 数万人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响起,惊醒了在远处树林里栖息的老鸦,它们“扑棱”一声飞起来,又盘旋在天空中“哇哇”叫着迎合不远处情绪高涨的众人们…… 苏玄影的信是在两日后到达宁宫的。彼时,苏玄影正在翎祥阁用膳,吴广祥拿着信使递上来的信急匆匆地走进屋中。 慕容璟烨接过他手中的信打开一看,面上忽地一沉,一掌狠狠地拍在面前的桌子上,上面的盘子被震得“哐当”作响。 坐在一旁的暮凉夏冷不丁地被吓了一大跳。她捂着胸口瞥了一眼慕容璟烨那沉得要滴出墨来的脸,鼓起勇气站起身来走到慕容璟烨身后,为他捏了捏肩:“皇上,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慕容璟烨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指着拍在桌子上的信道:“一夜之间连失四座城池,朕怎能不气!” 暮凉夏那双大眼睛微微一转道:“臣妾听闻那夜楚王刚刚登位根基尚不稳,为何会忽然出兵攻打大宁?” 慕容璟烨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这个中缘由。 暮凉夏见他不说话,她又开口道:“这新王登基,必不能一时服众,夜楚王如今出征在外,这其余皇子定有对皇位虎视眈眈的,臣妾觉得皇上只要派个人去推波助澜一下,那……” 暮凉夏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觉得有时候,点到为止,他能明白就够了。 慕容璟烨果然眸中一亮,紧紧握了下暮凉夏的手:“若是这次我宁国能化险为夷,朕记你头功!”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了翎祥阁。 暮凉夏立在原地,望着冷风卷起门帘,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屋子里有些昏暗,连带着投在地上的暗影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暮凉夏勾起嘴角,转身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端起碗从容不迫地用起膳来。 权利、地位、宠爱,当初自己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如今仿佛变得近在咫尺,可是她却忽然发现自己心中竟没有丝毫波澜…… 慕容璟烨回了太和宫,便命人召了穆华池和蒋文正。 暮凉夏的一番话,叫他醍醐灌顶。就仿佛是一盘必死无疑的棋,忽地就找到了反击的破口。夜楚,定是要派人去的,但派谁去,这又是一个头疼的事。苏玄影出征在外,宫中稍有些威望的大臣不是武将出声,就是垂垂老矣。一时之间慕容璟烨也犯了难,便将两位丞相召了过来,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穆华池和蒋文正在朝中向来政见不合,当初宇文冉没有叛变的时候,三人势力尚且能相互制约一下,如今宇文冉被诛,朝中大臣自然也就分成了以两位丞相为首的两派。 穆华池眼见蒋文正的参军暮之山得到了重用,心里多有不甘,于是在慕容璟烨问他俩可有合适的人出使夜楚时,穆华池向他推荐了墨子然。 慕容璟烨听罢,脸上蓦然一沉,未再言语。 墨子然,这个人他是知道的。 当初黎落随楚夜笙出宫,有人伏击他们,就是这个墨子然帮黎落挡的刀子。后来,黎落又同他居在一处,朝夕相处了一个月之余,后来,黎落也是因为他才答应同自己回宫。 作为一个男人,而且还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他不可能不介意墨子然同黎落的关系。可是,他又不能将墨子然处死,所以他便将他安排在画坊。要知道,在宁宫里,伶人馆中的伶人和画坊里的画师是比宫女太监还卑贱的存在。 此刻穆华池向他推荐墨子然,他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 许是感受到了案前那人身上的低气压,穆华池和蒋文正都笔直地站在殿下低着头,没再言语。 过了许久,慕容璟烨才将目光转到蒋文正的身上:“蒋丞相,你府里可有能言会道的门客。” 蒋文正俯身拱手,难得没有和穆华池抢立功的机会:“回皇上,这能说会道的人倒是不少,可是这有胆识去夜楚谈判的人……却是没有。” 蒋文正心里有自己的盘算,这皇上已经派了暮之山去边关,若是这一仗胜了,自然是他的功劳,若是败了的话,顶多算他一个识人不佳,可若是他再叫自己的门客去夜楚谈判,成功了倒还好说,这若是失败了,皇上定会迁怒到自己的身上。与其这样,他还不如顺水推舟,让穆华池去得了这份立功的机会。 慕容璟烨皱着眉头考虑了许久,尔后看向穆华池:“就依你所言,派墨子然出使夜楚,若是成功,朕重重有赏,若是失败,朕定取墨子然人头!” 穆华池和蒋文正不约而同地身子一抖,拱手道:“皇上英明——” 挥退二人,慕容璟烨又派吴广祥召了墨子然。 时隔半年,墨子然又清瘦了些,依旧是青灰色的长袍,裹在他身上有些宽松。 走进殿中,他跪下身,朝着慕容璟烨磕了个头:“贱民参见皇上。” 身子是伏在地上的,语气是卑微的。 慕容璟烨点了点头道:“平身。” “朕听穆丞相闻,你能言巧辩,尤擅谈判?” 慕容璟烨朝他投去一个探究的眼神。 墨子然拱了拱手:“若是皇上怀疑穆丞相之言,定不会贸然召贱民上殿。” “不错,”慕容璟烨点点头,“穆丞相向来知人善任。”顿了一下,他又继续道:“朕想派你去夜楚。如今,夜楚王御驾亲征,夜里放火烧城,连夺我大宁四座城池。朕想派你去说服楚夜笙的皇弟楚夜南夺位。你觉得自己能否担任这个使命?” 墨子然依旧保持着拱手的姿势:“若是一个人有所贪念,定会被人说服。只不过,贱民没有十全十的把握。” “那朕就派你前往。”说罢,慕容璟烨朝着吴广祥微微颔首,吴广祥便双手捧着代表使臣身份的使杖递到墨子然手中。 “此去万里,朕派百名轻骑护送你去夜楚,希望你能尽快说服楚夜南解我大宁之危。” “臣遵旨。” 第二百零二章、睡吧,朕陪着你。 夜里,慕容璟烨出了宫。 长宁街上灯火稀疏,一片祥和。“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震耳。 慕容璟烨就沿着一条又一条的街道走着,这里的安定衬着裕康城那边的战争,光是想着,他就觉得难过又自责,为大宁的百姓而难过,为自己没有护得自己的国家而自责。 深夜的时候,他去了黎落的住处。 云锦守在外屋,靠在墙上打着盹儿,听见外面的敲门声,她猛地睁开眼睛,满心警惕地从桌上操起一个花瓶朝着门口挪去。 “谁?” 云锦躲在门的一侧,双手举着花瓶。 “是朕。” 门外,慕容璟烨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云锦还是听出来了。她忙将花瓶放在一边,打开门将他迎了进来。 “奴婢参见皇上。” 云锦朝慕容璟烨行礼,他却径直朝里屋走去。 “她最近胃口怎么样?”慕容璟烨轻手轻脚地在黎落床边坐下。 “回皇上,害喜害得厉害,夜里好不容易喝了一小碗清淡的米粥,却在睡觉前全吐了。” 云锦满脸心疼。 自从黎落出了宫,皇上来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她又听闻宫中那向来不得宠的暮良人最近很是得宠。黎落嘴上虽不说,但云锦却能看出她心中的失落。于是云锦便将黎落的情况说得重了些。 “这些日子,主子因着怀孕,小腿浮肿的厉害。” 慕容璟烨听罢,将手伸到黎落的被子里,隔着中衣握住她的小腿,轻轻地按摩着。 “黎儿,是朕不好,朕应该多来看你的。” 他低声说着,像是说给熟睡中的黎落,又像是说给自己。 “楚夜笙率兵攻打大宁,南安国又临时反水,朕有些顾不过来。” 一旁的云锦将他的话听了去,不觉微微蹙起眉头。那位夜楚王爷出兵攻打宁国?这怎么可能?在她的印象中,那位王爷向来温文尔雅,对自家主子更是好得没话说,更何况这夜楚与大宁向来交好,如今,这楚王爷怎么忽然出兵攻打宁国? 她虽满腹疑问,却是不敢问出口的。 云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退出了里屋。 “黎儿,苏玄影快顶不住了。昨夜楚夜笙纵火烧钰康城,大宁的将士又死伤过半。朕心里慌得厉害。” 慕容璟烨就这样低着头说着,却不知床上的黎落何时睁开了眼。 “皇上……” 她轻喃一声。 慕容的手倏地停下,抬眸望向她:“你怎么醒了?” 黎落不答反问:“楚王爷……他……为何会出兵攻打宁国?” 慕容璟烨微微拧起眉头,收回放在她被子里的手:“前朝之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黎落扶着肚子身体笨重地从床上坐起来,她伸手抚摸着慕容璟烨微微隆起的眉心道:“臣妾本不想过问,可是,从臣妾醒来到现在,你的眉头一直都是皱着的。臣妾看着心疼。” 慕容璟烨起身朝黎落那边挪了挪,伸手将她拢入怀中:“朕皱眉还不是因为你不好好吃饭。你看看,这出宫没几天,整个人倒是瘦了一圈。” 黎落撇了撇嘴,指着自己隆起的肚子道:“是他不安分。” 慕容璟烨伸出宽厚的大手,覆在她的肚子上,满脸严肃道:“小崽子,你给朕消停点,可不能再折腾你母妃了!若是你再不听话,等你出来,朕定打你板子!” 黎落听罢,却有些护短地抱住自己的肚子,绷着小脸看着慕容璟烨:“皇上,你再这么吓他,他可不敢从臣妾的肚子里出来了!” 慕容璟烨瞬间就笑出了声,他又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黎落的额头道:“你就会想着法子逗朕开心。” 黎落见他笑了,自己也不禁弯了眉眼。她安静地窝在他宽厚的怀抱里,道:“就应该多笑笑,否则都要变老了。” 慕容璟烨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怎么?现在就开始嫌弃朕了?” 黎落不言。 “待这小东西出来,朕定好好收拾收拾你!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身强体壮!” 慕容璟烨坏心地蹭了蹭她的身子。 黎落感觉到股下某个东西正渐渐地抬起头,她的小脸瞬间变得通红。 慕容璟烨见捉弄她的目的达到,便没再继续动作,免得一会儿擦枪走火超出控制范围。 “睡吧,朕陪着你。” 黎落点了点头,由慕容璟烨扶着躺下。 慕容璟烨也脱了鞋,在她身边和衣而眠。 翌日清晨,秦宛昀正在用膳,忽地听见窗外“扑棱”一声,似鸽子落地的声音。 她忙放下碗筷,穿了斗篷走到屋外。果不其然,一只洁白的信鸽正安静地缩在地上。 秦宛昀走上前去,将那信鸽拿起来,从它的腿上取下一个纸条。 “宁宫十里外长街弄巷,穆黎落居处。” 秦宛昀眸光一深,将手中的纸条团成一团。 她阴沉着脸回到琅泽轩。翠云见她面色不虞,心知她定是得了什么消息。 “翠云,今夜你替我出宫办件事。” 翠云闻言,忙凑到她跟前。 秦宛昀在她的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早膳是无心再用了,想着后宫妃子想派人出宫采办东西,需得有后宫之主的手令。如今蒋淑妃统摄六宫,她便领了翠云去锦瑟宫拜见。 昨天夜里,楚落衣受了凉,一早起,蒋芷澜早膳也顾不上用,便直接去了锦华阁。 自从这楚落衣搬进来,锦华阁安胎的汤药就没断过。如今整个屋子里萦绕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碧桃从外面走进来朝着床边的蒋芷澜微微屈了屈膝:“主子,宛贵人求见。” “她来干什么?” 蒋芷澜看了一眼床上刚刚入睡的楚落衣轻声道。 “宛贵人说是想让身边的宫女出宫替她出去采办点东西,便过来找您讨手令。” 碧桃也压低了声音。 蒋芷澜闻言,只得起身,吩咐了守在锦华阁的宫人好好照看之后才搭了碧桃的手离开。 锦瑟宫正殿中,秦宛昀正四处环顾着整个大殿的陈设,听见门外太监说“淑妃娘娘到”,她忙转过身,将双手掐在腰侧毕恭毕敬地朝着蒋芷澜行礼:“臣妾给淑妃娘娘请安。” “免了吧。” 蒋芷澜挥了挥手中的帕子,越过她走到殿上坐下。 “宛贵人,你也坐。”她指了指下首的位置,示意秦宛昀坐下。 尔后,便有宫人端着茶壶走进来放在秦宛昀手边的桌子上。 “宛贵人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秦宛昀堪堪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眼睛。臣妾最近分外想吃长宁街上的冰糖葫芦,奈何这宫里的厨子又做不出那个味儿来,便想让翠云出去帮臣妾买几串回来解解馋。于是就过来想像娘娘讨个手令。” 蒋芷澜听罢微微一愣,心里觉得这秦宛昀到底还是有些孩子心性的,便也没拒绝,让碧桃取了手令见到翠云的手里。 “臣妾多谢娘娘。” 秦宛昀起身,又朝蒋芷澜福了福身子。 蒋芷澜笑得一脸温和:“宛贵人进宫只不过一年的光景,自然是心向着宫外的。当年本宫初进宫的时候,也同你一样,贪恋宫外的物什,便时不时地去皇后那里讨了手令,让碧桃出宫去采办。这一晃,四五年都过去了。” 说到最后,蒋芷澜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口气中有对岁月流逝的感慨,也有对青春不再的惋惜。 秦宛昀低着头,露出一副谦恭之态:“臣妾身份低微,怎么能与娘娘相提并论。” “宛贵人过谦了。” 蒋芷澜颔了颔首,从手边拿起青花瓷的茶碗,用碗上的盖子轻轻地拨动着茶碗中浮在上面的茶叶,“人这一辈子,就如同这碗中的茶叶,浮浮沉沉,起起落落,到最后,都终归是化为一抷白土,再无人记起。” 秦宛昀抬头看着座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高高的凌云髻上,玉簪步摇压了满头,对襟振袖收腰丝制罗裙宫装上坠着大颗的红玛瑙,慵懒不失华贵,叫人艳慕地移不开眼。 对于秦宛昀来说,蒋芷澜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对于自己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在她的认知里,一个人若拥有了权利、身份和地位,那她这一辈子便再无所求了。 可是,座上的蒋芷澜,眉眼间,却是有着隐隐愁绪的。 她还有何愁何绪? 秦宛昀想不明白。 蒋芷澜将她面上的疑惑尽收眼底,但她只是淡淡一笑,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今日起得早了些,竟有些精神不济。” 聪慧如秦宛昀,她怎会听不出蒋芷澜话语中的言外之意?于是她当即起身,朝着座上的女子拱手告了声退,便领着翠云离开了锦瑟宫。 蒋芷澜望着落下的门帘,微微地摇了摇头。 碧桃不解,遂开口问道:“主子为何摇头?是看不上这宛贵人么?” “这宛贵人,聪慧有余,倒是这心思,却是不大正。”蒋芷澜将手中的茶碗放下,“她眸中对于权利的渴望太过热切,可是在这波云诡谲的后宫之中,女子除了追求权利,还有何可求呢?” 说罢,她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回了内寝。 第二百零三章、这么做,是大逆不道! 墨子然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三日抵达夜楚。 到达夜楚都城以后,墨子然并没有急着进宫。 在来夜楚之前,他通过宁国安插在夜楚的探子对夜楚的情况大致了解了一下。 如今的夜楚皇宫,表面看着一片祥和,可事实上,几个皇子都在蠢蠢欲动。其中楚夜笙的同胞亲弟楚夜南的呼声最高。可是自从楚夜笙登基之后,楚夜南就被软禁起来了。而那些支持他的大臣们都被革职,赋闲在家。 夜里,墨子然去了趟赵府。夜楚先王在位时,赵恬曾位居将军,在朝中威望颇高,当时,他所支持的皇子,便是楚夜南。奈何夜楚先王最终却将王位传给了楚夜笙。但同时在遗诏中封赵恬为辅佐大臣。楚夜笙碍着先王遗诏,并没有罢免赵恬。 赵恬本在书房中看书,听下人报说是一个来自宁国的使者求见。 他本来是打算不见的,可是他又听下人说,那使者说是为着夜楚王宫里的那个人来的。赵恬心下明了,立即让人将他请到了大厅。 墨子然立在大厅中,默默地打量着整个屋子的格局。 大厅是朝南的坐向,从门口望去,只能看见外面几点稀疏的星光。厅中有一个屏风,那屏风后连着走廊,客人往往是从大门进来的,而这府邸的主人却是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就在墨子然四处打量之时,屏风后面忽然传出一阵洪亮的笑声。他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精神抖擞的白胡子老者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墨子然只听说这赵恬是上了年纪的,却不曾想竟是这么大的岁数了。 他上前一步,朝着来人拱手作了一揖:“宁国墨子然给赵老将军请安。” 赵恬在主位上坐下,又伸手指了指下首的雕花木椅:“墨公子不必多礼,请坐。” 墨子然正襟坐下,望着主位上的赵恬叹息一声:“大宁和夜楚向来交好,却不曾想晚生想拜见一下赵老将军还得趁着夜色偷偷过来。” 赵恬闻言,亦是摸着下巴上的白胡子叹道:“当初王上决定派兵东上,朝中大臣极力反对,可是,王上一意孤行,才让两国陷入这般局面。” 厅中烛火微微跳动着,惺忪烛光中,墨子然有些看不清赵恬脸上的表情。可是他的语气中,无不是对于楚夜笙这次贸然出兵的不满。 墨子然又道:“若是当初是南王爷继位,怕今天夜楚又是一番新局面了。” 座上赵恬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虽说这南王继位一直都是他所希望的,可是这宁国的使者话音里全是挑拨之意,他不得不谨慎。 许是看穿了赵恬心中所想,墨子然荡然一笑拱手道:“赵老将军莫要怀疑,子然不过是叹惋夜楚这个为富一方的国家如今落林楚夜笙这般暴虐之人的手中,这夜楚以后,怕是……” 话未说完,墨子然倒是先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赵恬面上一冷,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休得妄议王上!王上虽不是我赵某心之所向,但还轮不到你一个异国他人诋毁。” 墨子然当即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朝着座上的赵恬躬身道:“赵老将军莫要生气。您这般反应,怕是还不知道边关之事吧?” 见赵恬面上露出一丝疑惑,墨子然又接着道:“数日前,钰康城一战,夜楚王不顾全城无辜百姓的性命,纵火烧城,胜之不武。您试想,若是以后夜楚王在朝中站稳脚跟,他又会做一个心系天下的贤德之君吗?” 夜楚将士一夜连夺大宁四座城池的事,赵恬是知道的,可是如何取胜的,他却是不甚清楚,如今听墨子然说,他心中当即一冷,只觉得无尽的寒意自脚底升起,迅速在全身蔓延开来。赵恬虽是武将出身,可是他却是一个仁慈的主。以前先王在世之时,他向来劝谏先王以仁治天下。先王也常常说,赵卿,仁武之人也。 原来,王上是踏着无数无辜百姓的尸体夺城的,就如墨子然所言,若是有朝一日,他在朝中站稳脚跟,他又能做一个仁德之君吗? 墨子然见他的表情有些松动,便又继续趁热打铁道:“子然此次前来,是受宁皇所派,宁皇希望赵老丞相能趁着楚夜笙不在朝中之际,拥立南王爷登基。等这场战争结束之后,宁皇会既往不咎,继续与夜楚友好往来。”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如今夜楚在这场战争中虽占了上风,可是也全是因着楚夜笙御驾亲征,若是宁国皇帝也御驾亲征,谁输谁赢也未可知。 宁皇的作战能力,他是见识过的。他能从一个一无所有的亡国之子一跃成为一国之君,那么这场战争的败局,他亦可扭转。 赵恬想了很久,尔后垂头叹了口气道:“墨公子,若是能拥立南王为王,我赵某定感激不尽。” 夜里,赵恬领着乔装打扮的墨子然进了王宫。 楚夜南被囚禁在王宫一座偏僻的宫殿里。因着楚夜笙下了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那座宫殿,所以那里除了定时去送饭的宫人,几乎没有人去过。 赵恬借口有十万火急的事同太后相商,却不料他刚进了宫,便命自己的人围住了整个王宫,又让自己当初为了救楚夜南安插在王宫中的宫人将太后软禁起来。 墨子然跟着他一路来到一座偏僻的宫殿。赵恬从宫院中找了一块石头将那宫殿的锁砸开。 楚夜南本来已经歇下了,听见宫门外砸锁的声音,他忙从床上坐起来大声喝道:“谁?” “南王爷,是老臣,赵恬。” “赵老丞相?” 楚夜南听见赵恬的声音,忙披衣下了床,走到门口将赵恬迎了进来。 “赵老丞相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南王爷。”赵恬忽然单膝跪在楚夜南面前,拱手道,“如今王上不在皇宫,您应该早做打算。” 楚夜南闻言,面容一顿:“赵老丞相是叫本王逃离王宫吗?” 赵恬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一抹狠色:“老臣的意思是——取而代之。” “这……”楚夜南连连后退几步,摇头,“不……不行……这么做,是大逆不道!” 跟在赵恬身后的墨子然身着一身墨蓝色的太监宫服,他悄悄地抬起头来打量着这位南王爷。他和楚夜笙长得有五六分相似,只是他面部的线条比楚夜笙更柔和些,眸光也更和善些。 难怪这赵恬会站在楚夜南这一派。 墨子然心道。 跪在地上的赵恬道:“南王爷,除此之外,您别无他选。王上性暴虐,登基不久,便主动挑起与宁国的战争,不顾无辜百姓的性命,放火烧城。若是……有朝一日……他也定不会怜惜夜楚百姓。望南王爷三思,为天下百姓着想。” 说罢,他改单膝为双膝,伏下身去,重重磕了个头。 楚夜南立在殿中,烛光照在他挺拔的身躯上,将他投在青玉地砖上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墨子然见他面上犹豫,随即在赵恬身后跪下:“宁国使臣墨子然拜见南王爷。” 楚夜南闻言不解地望着赵恬身后的人儿:“你是宁国的使臣?” 墨子然答:“回南王爷,正是。臣来夜楚,也是为着夜楚和大宁两国的关系而来。宁皇叫臣传话给您,说是夜楚一夜连夺我大宁四座城池,若是有朝一日,宁军击退夜楚军,只要楚夜笙在位一天,宁皇定会血洗夜楚。” 墨子然的声音很轻,轻地连他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多的变化。可是站在他面前的楚夜南身子却微微抖了一下。 他曾听父君讲过大宁的皇帝。父君说,那是个地狱罗刹一样的人物。当初他仅凭着暗自培养起来的五万将士,三天之内攻下安国,血洗安宫。当时各国闻之,无不谈宁色变。 如今,皇兄主动出兵攻打宁国,若是胜了还好,可是,若是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楚夜南闭了眼睛,复又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地睁开:“赵丞相。” “臣在!” “如今,你手中还有多少兵力?” “除了王上带走的六万将士,如今还剩两万人马。” “若是靠着这两万人马夺下夜楚王宫,需要多长时间?” 赵恬在心中默默算计了一下道:“回南王爷,一夜足够。” 楚夜南转脸望向窗外,看着黑漆漆的夜幕道:“这夜楚的天,是不得不变了。” 他又过身:“让他们保护好母后。别让她知道这些腥风血雨。” “是!” 赵恬说罢,便带着墨子然退出殿外。 楚夜南在殿中穿戴整齐,缓缓走出殿门,看着门外萧条的景色,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座宫殿,曾经是他未开牙建府时居住过的。那时候,父君就坐在这宫院的石桌旁问他:“夜南,为君者,何以治天下。” 他答:“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句话出自《孟子》的《尽心章句下》,那时他初读《孟子》,对于这句话一知半解,这般回答,也不过是想在父君面前卖弄。如今再回想起来,却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抬头望着墨色的天空,心中道:皇兄,对不住了…… 第二百零四章、两种悲剧,一种心境。 十二月底,在赵恬等人的拥立下,楚夜南登基为王。 远在边关的楚夜笙收到消息后沉默了许久。 夜楚以远征将军徐猛为首的将士纷纷跪在营帐之外,请求楚夜笙放弃与宁国交战,调头攻打夜楚。 楚夜笙站在营帐中,摇曳的烛光将他高大的身影印在帐上,孤独而清冷。 楚夜笙将手中的信团成一团,紧紧地握在掌心之中。 他闭眼思量许久,尔后道:“众将士听令!” 铿锵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气势十足。 徐猛等人正襟跪在帐外,拱手喊道:“臣等听令!” 楚夜笙道:“远征将军徐猛,孤命你带领众将士回宫投奔夜楚新王。” “王上!” 徐猛等人面上一惊,他们本以为王上会下令命他们调头攻打夜楚,却不料他竟是想让他们回宫俯首称臣。 楚夜笙撩开军帐的门帘走了出来,银色的铠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新王登基,木已成舟。若是此刻回攻夜楚,牺牲的也只是无辜百姓。徐猛,你们只有弃孤而回宫恭贺新王登基,他们才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徐猛闻言,抬头望向面前的男子。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穿铠甲上战场。曾经在别人眼中,夜楚的四王爷是一个不务正业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只有一直追随着的这些人才知道,他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不过是给别人看的。他表面风流,实际运筹帷幄,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为夜楚培养谍者。他曾说,夜楚虽富甲天下,可是地域太小,若是不想着向外扩张强大,总有一天会成为别国的附庸国。 “这是号令夜楚谍者的令牌,徐猛,孤现在将它交给你。有这个在手,新王定不会为难你。” 楚夜笙从胸前的衣服里取出一块金黄色的令牌,那令牌上,刻着一只展翅的雄鹰。 徐猛不肯伸手去接,只拱手道:“臣等愿意与王上共生死!” 徐猛话音刚落,跪在他身后的众将士不约而同地开了口:“臣等愿意与王上共生死!” 洪亮的声音气吞山河,可是在这寒冷的夜里却显得有些悲凉。 楚夜笙微微拧起眉头,盯着跪在面前的徐猛看了许久,然后开口道:“徐猛,当初孤王为何会创建碟鹰暗眼?” 徐猛道:“为着将各国动态掌握在手中,有朝一日将夜楚壮大。” 楚夜笙凛眸一扫,训道:“既然你知道孤的良苦用心,那还不赶快接令!” 被他这么一吼,徐猛高大的身子不由得缩了一下,他略略犹豫了片刻,然后慢吞吞地伸出手去,接过楚夜笙手中的令牌:“卑职……遵旨!” 楚夜笙这才点了点头,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徐猛,孤将这夜楚的未来……托付给你了。好好辅佐先王,将夜楚发展壮大!” 说罢,他转身回了军帐。 深夜,在楚夜笙的命令下,徐猛领着夜楚的四万大军调头返回夜楚。楚夜笙站在钰康城上目送着大军离开之后,淡淡地笑了一下。这一个月来,一直绷着的那神经,“啪”地一声,终于断了。 他当初攻打宁国,一方面是因为黎落在冷宫中消失,他想着为她报仇。另一方面,是因为大宁经历了两场战争之后,兵力正是最薄弱的时候,若是他能击败大宁,那夜楚的壮大就指日可待了。 他的目光望着远方,那里,漆黑的夜幕接着地平线,千里之外,是他的故土。 一面是他的国家,一面是他心爱的女子。 他只能将自己这么多年来所准备的一切留给国家,将自己这个人留给心爱的女子。 楚夜笙下了城楼,直接翻身上马双腿架着马肚子朝着大宁的方向飞奔而去。 苏玄影是被一阵号声吵醒的。在军营里,因着他们一直都是和衣而眠,所以苏玄影直接披了件大氅便出了军帐。 “怎么回事?” 苏玄影拉过一个小将问道。 那个小兵道:“回苏将军,夜楚王单兵匹马正朝着军营这边来了,暮右军怕是敌军有炸,便领了一队人前去围截。” 苏玄影闻言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他也没顾上多想,让那小兵牵了马过来,便骑着马只身追了过去。 今夜的风分外刺骨,吹在苏玄影的脸上,只觉得刀割般疼痛。 他挥着手中的鞭子,恨不得再快一些。 楚夜笙定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如今他只身来送死,也只怕是有诈。 宁军前几天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火,如今是损不得半点兵力。 他追上暮之山的人马时,一队人正围成了一个圈。众人听见马蹄声,纷纷回头,见是苏玄影,他们忙转过身来拱手作揖:“参见苏将军!” 苏玄影微微点了下头,然后拨开人群,走到前面,却见包围圈中,楚夜笙浑身是血,他垂着头。单膝跪在地上。捂在腰侧的手上沾满了鲜血,那血似乎还在源源不断地从他的伤口中流出来。 许是听见了众人的声音,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了不远处的苏玄影,嘴唇微微动了下,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苏玄影有些不解。他是夜楚的王,前几天还带着夜楚的将士纵火烧城。如今,他又为何会一个人来送死? 苏玄影朝前走了一步,在他面前蹲下。 楚夜笙嘴角轻轻扯起一抹苍白笑意:“本来……本来以为宁国……会是我夜楚的囊中之物……如今看来……却是我低估了慕容璟烨……” 苏玄影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苏将军……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许是说得话太多,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楚夜笙微微“嗤”了一下嘴。 苏玄影看着面前这个遍体鳞伤的男子,想他也不过是天底下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便出声道:“什么事?” 楚夜笙面上的表情一松,道:“把我的尸体烧了……将我的骨灰带到宁国去……若是黎儿死了……便将我与她葬在一处……若是她还活着……就……就把我埋在长宁郊外的枫叶山丘上……” 在那座山丘上,她曾第一次对他露出微笑。她说,这边风景真美。他许诺,定要找个画师将那山丘下的风景画下来。画早已画好,挂在夜楚王宫的他的书房中,如今,他永远都不能将那画交给她了…… 苏玄影不禁默然。他虽知道楚夜笙对黎落有意,却没想到他爱她如此之深。 他抿着唇,点了点头。 楚夜笙心愿已了,苦苦撑了许久的身子像是到了极限一般,见苏玄影点了头,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笑意,头却一点点地垂了去。 暮之山上前一步,走到苏玄影身后:“苏将军,人死了?” 苏玄影轻轻地“嗯”了一声,只觉得心里无比悲伤。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楚夜笙是有些相似的。 一个是爱不能终老,一个是爱而不得。 两种悲剧,一种心境。 暮之山没有发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只开口问:“那这尸体……?” “烧了吧,骨灰装坛,送进我的军帐吧。” 说罢,苏玄影站起身来,朝着不远处的马走去…… 楚夜笙战死,夜楚军队退回夜楚,苏玄影于一月初一那日班师回朝。 因着边关战事吃紧,长公主要求一切从简,所以连着除夕夜宴也就免了。 苏玄影抵达长宁的那一天,慕容璟烨领了文武百官亲自出宫去接。 几万将士在城外排成长长一队,在看见城门外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时,众人纷纷跪下,高呼“万岁”。 慕容璟烨龙心大悦,当即封苏玄影为镇国大将军,位居一品,封暮之山为骠骑将军,位居二品。其余众将士按功论赏。 宁宫中,暮凉夏一早就得到父亲班师回朝的消息。她正满心激动之时,巧云一路小跑着返回翎祥阁。 “怎么样?怎么样?” 暮凉夏上前去,抓住巧云的胳膊,满脸急切。 巧云当即将手指掐在腰间朝着暮凉夏行了个礼道:“恭喜主子,贺喜主子!此次大获全胜,老爷功不可没,皇上封之为骠骑将军,位居二品。” 暮凉夏有些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跌坐在双扶椅中,她伸手在自己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当即疼得眼泪就出来了。 巧云见状,忙走上前去,一边撩起她的衣袖为她检查,一边道:“主子,您这是干什么?” 暮凉夏抬起头望着巧云,哽咽道:“巧云,是真的,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父亲他终于熬出头了!” 巧云见她白皙的胳膊上被掐出了淤青,又忙走到里屋取了药抹在她的胳膊上:“不仅是老爷,还有主子您。奴婢听说,墨公子不日将返回宫,当时候,皇上定会一同封赏的。” 暮凉夏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人人都说否极泰来,她总是不相信,如今亲自经历了一遭,才明白,古人的话都是对的。 就在她沉浸在父亲升职的喜悦中不能自拔之时,守门的小太监从外面跑了进来。 巧云大喝道:“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 那小太监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在暮凉夏身前打了个千儿道:“主子,碧琅宫那边刚刚来人说,嘉妃娘娘要临盆了!” 第二百零五章、剖腹取子。 暮凉夏扶着巧云的手来到碧琅宫的时候,一屋子的宫女正端着红艳艳的血水满脸焦急地在从宫殿中进进出出着。 寝宫内不停地传出云琅婳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以蒋芷澜为首的众妃等在寝宫外面,神色沉沉地望着那紧闭着大门的屋子。 暮凉夏走上前去,朝着蒋芷澜行了个礼:“臣妾给淑妃娘娘请安。” 蒋芷澜眼神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平身吧。” 暮凉夏毕恭毕敬地起了身,默默地退到了众妃后面。她在楚落衣身旁停下,看了一眼楚落衣那圆滚滚的肚子,心中有些羡慕。 “哎,楚妹妹,你身子这么重,怎地还出来了?” 暮凉夏将声音压低,眼中故意露出一些担心的神色。 楚落衣由香荷搀扶着,她转身朝暮凉夏露出一抹笑容道:“嘉妃娘娘临盆在即,我岂有不过来之理?” 暮凉夏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道:“你看,何贵人都没有过来。” 楚落衣垂下眼睑低声道:“何贵人一早便去了长公主那里,淑妃娘娘过去通知了,至今禧祥宫也没个动静。” 暮凉夏心中微微失落了一下。何青槐是长公主身边的人,这她们都是知道的。长公主向来不喜淑妃和嘉妃,这何青槐就算不过来,嘉妃心里最多是膈应一阵,却也不好说什么,倒是她们这些个人,有如藤蔓般无依无靠的人,若是没有了依傍,怕也只能落得一个零落成泥的下场了罢。 想到这,暮凉夏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楚落衣向来敏感,听见暮凉夏那声轻轻的叹息,偏过头去拉住她的手道:“我淑妃娘娘说,暮将军打了胜仗回来,被皇上封了骠骑将军,这可是喜事,姐姐没由来地叹什么气?” 暮凉夏笑了一下,心里寥寥有些安慰。 是啊,如今,她也是有了依仗的人,也许不日,皇上便会晋她的位份。楚落衣虽然怀了孕,可她依旧只是一个小小县令的女儿。 暮凉夏心里忽地生出一种优越感。当初,她和楚落衣交好,除了遵照嘉妃的吩咐接近她利用她之外,还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一个是县令之女,一个是小小参军之女,她以前甚至觉得若不是她们身在这后宫之中,说不定还能成为很好的姐妹。 如今,她倒是有些想嘲笑曾经的自己了。 暮凉夏抬起头,平视前方,她笑了一下:“我竟也没有想到皇上会直接越级封父亲为骠骑将军。” 话虽说得谦恭,可是姿态却摆得十分高傲。 楚落衣向来不会察言观色,自然也不会看出她心中所想。她只是笑了一下,衷心地朝着暮凉夏笑着:“妹妹恭喜姐姐。” 暮凉夏微微颔了下首,将这声恭贺接受得理所当然。 殿中,云琅婳的声音一阵弱过一阵,直到最后竟有些叫人听不清楚。 “不好了!不好了!嘉妃娘娘难产了!”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听着殿中的动静之时,产婆忽然满手是血地从殿中跑出来。 蒋芷澜忽然向前一步,冷着眸子大声呵道:“急急慌慌地成何体统!” 那产婆一看蒋芷澜这身打扮,心知定是后宫中位份高的娘娘,便“扑通”一声跪在蒋芷澜脚下惶恐道:“娘娘,嘉妃娘娘难产,刚刚已经疼晕过去了,如今若是再不醒来,怕是嘉妃娘娘和小皇子皆性命不保啊!” 蒋芷澜拧起眉头,唤过一旁的小太监:“皇上那边,去请了吗?” 那小太监抖着身子跪下行礼:“回……回淑妃娘娘,皇上此刻正在城门外迎接苏将军他们回城,任何人无关人等不得靠近。” 蒋芷澜面色一变,隐隐有些慌张。 如今嘉妃难产,她虽暂理六宫,可是有关皇嗣,她不敢擅自做主。 就在蒋芷澜六神无主之际,碧琅宫外忽然响起太监的禀告声:“长公主驾到——何贵人驾到——” 蒋芷澜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啪”地一声断了。她身形晃了晃,幸亏被身旁的碧桃扶住。 待她站稳身子,便赶紧迎上前去行礼:“臣妾给长公主请安。” 慕容瑾妍微微颔了首,越过蒋芷澜径直走到那跪在地上的产婆面前:“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产婆低着头伏在地上回道:“回长公主,嘉妃娘娘难产,刚刚昏过去,程太医说,若是嘉妃娘娘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醒不过来,就只能剖腹取子。” 众人一听,脸上的表情皆是一变。 剖腹取子…… 想想都觉得可怕。 慕容瑾妍却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她听了产婆的话,脸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她抬眸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然后道:“那便去吧,一炷香的时间,人若还是不醒,那便按程太医说得,剖腹取子。” 产婆闻言,跪在地上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民……民妇遵旨。” 说罢,她便退回殿中。 寝殿中,两个宫女用手撑着锦被挡在云琅婳的身体上方,程秋砚坐在纱帐之外的桌旁,写了药方交到满脸焦急的若晓手中:“将这些药和着千年人参煎煮好,给嘉妃娘娘灌下。” 他话音刚落,那产婆走进殿中。她满脸惊慌地走到程秋砚身边,弓着身子道:“程太医,长公主说,若是嘉妃娘娘一炷香的时间还醒不来,那便剖腹取子。” 程秋砚开完药方的笔还未放下,听了产婆的话,他的手微微一顿,继而点了点头。 若晓在旁,握着药方的手一紧,赶忙转身跑出去煎药了。 待她端了汤药回来,已是半柱香以后。她端着药碗走进纱帐中,让宫女将昏迷中的云琅婳扶起来,掐着她的鼻子将药灌下。 宫女将云琅婳轻轻放下,若晓望着她几乎接近透明的脸庞,不禁落下泪来。 “主子,您快醒醒吧。若是再不醒过来,他们就要剖腹取子了。” “主子,您若是……丢下小皇子孤零零的一个人,他被人欺负了也没有人护着。” “大皇子您没能养在身边,这个孩子……您也不要了吗?” 昏迷中的云琅婳只听见一个哭哭啼啼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说着话,她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头。 是谁? 谁在叫她? 云琅婳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四周白茫茫一片,她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 耳边的哭声越来越真切,云琅婳微微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开口:“哭……哭什么哭?” 若晓哭声一止,低头看向床上的人,面上一喜:“主子,您终于醒了!” 云琅婳虚弱地点了点头。 若晓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程太医!产婆!主子醒了,!主子醒了!” 产婆闻言,忙跑进去,见床上的云琅婳睁开眼睛,忙吩咐一旁的宫女去打热水。 程秋砚在纱帐外面问:“娘娘,现在感觉恢复了些力气没有?” 云琅婳道:“稍稍有些精神头了。” 帐外的程秋砚点点头,对里面的产婆道:“继续接生吧。” 不大一会儿,寝殿中传来一阵嘹亮的哭声。 慕容瑾妍神色一动,朝前走了一步。产婆满脸喜色地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走出来:“恭喜长公主,贺喜长公主,嘉妃娘娘生了位皇子!” 慕容瑾妍捏着手中的佛珠,闭眼道了句:“阿弥陀佛。”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响起守门太监的禀告声:“皇上驾到——” 院中众人纷纷转过身去,跪下行礼:“参见皇上。” 慕容璟烨未来得及叫众人平身,急急走到慕容瑾妍身边:“皇姐,嘉妃她生了吗?” 慕容瑾妍含笑朝着产婆怀中的婴儿努了努嘴:“嘉妃争气,为我大宁诞下了皇三子。” 慕容璟烨闻言,面上一喜,从产婆手中接过婴儿,抱着孩子进了寝殿。 床上,云琅婳刚刚产下孩子,浑身虚弱不堪。 见慕容璟烨进来,她便要让若晓扶着自己起来行礼。 慕容璟烨忙摆了摆手:“你刚生完孩子,身子虚弱得很,可别再扯了伤口。” 云琅婳只得听话地躺下。 慕容璟烨将孩子放到云琅婳身边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嘉妃,你辛苦了。” 云琅婳低头抚摸着儿子笑了一下道:“能为皇上生儿育女,是臣妾的福分。” 说罢,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道:“皇上,当初霄儿出生,满月之后您才为他取名,今日,臣妾想恳求你为这个孩子取个名字。” 慕容璟烨想了一下,旋即展开眉眼笑道:“既是在我宁军大胜归来的这一天出生的,那便叫他嘉旋吧,朕希望他长大以后,能为我大宁开疆扩土,征战四方。” 云琅婳闻言,面上微微一顿,继而露出一抹微笑道:“臣妾谢皇上为旋儿取名。” 她脸上虽挂着笑,心中却有无尽的苦涩蔓延开来。皇上刚刚那般说,不就是在拐弯抹角地告诉她这个孩子和那个位置无缘么? 她当初费尽心机,唆使关雎鸠将嘉庆害死,又让她带着嘉霄去讨长公主的欢心。为了夺回嘉霄,她利用楚落衣害死关雎鸠,可是皇上却将嘉霄交给纯嫔抚养。如今,她好不容易诞下第二个皇子,却被皇上告知,这个孩子以后只能为大宁征战四方…… 第二百零六章、枃桪,不要! 真真是可笑。她机关算尽,最终却只为这么个结果么? 可是下一秒,慕容璟烨的话又叫她从心底里生出欢喜来。 慕容璟烨说:“等你出了月子,朕便拟旨封你为贵妃。” 云琅婳刚刚还黯淡着的眸光瞬间放了光彩,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子:“皇上……” 慕容璟烨为了掖了掖被角,温声道:“你冒着生命危险,两次为朕产下皇儿,这是你该得的。” 云琅婳听罢,眼里掉下泪来。 他有多久没有这么温柔地对自己说过话可?他说,这是她该得的…… 慕容璟烨见她哭,伸出手用指腹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你刚产下孩子,是不能哭的。” 云琅婳勾了勾嘴角道:“臣妾没哭,臣妾只是心里高兴。” 慕容璟烨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云琅婳勾起唇笑了一下。 待她睡下,慕容璟烨吩咐奶娘将嘉旋抱下去。他默默地退出了寝殿。 慕容瑾妍知道云琅婳顺利产下孩子,便先离开了。 其他人却不敢贸然离开,只得立在殿外等着慕容璟烨出来。 慕容璟烨出了寝殿,对着殿下众人道:“嘉妃顺利产下皇儿,功不可没,碧琅宫所有宫人各赏银二十两!” 碧琅宫的宫人闻言,面上一喜,纷纷跪下谢主隆恩。 慕容璟烨站在阶上望着底下立着的妃嫔,然后将目光放在楚落衣的身上,微微皱起眉头:“娉儿怀着身孕,怎么一直都守在这里?” 楚落衣便扶着腰出列,屈膝道:“回皇上,臣妾不累。” 慕容璟烨又将目光投在蒋芷澜的身上:“朕将这后宫交给你打理,怎么就任由她呆在这里了?” 蒋芷澜刚要开口,却被楚落衣抢了先,她朝前一步,道:“皇上,不关淑妃娘娘的事,淑妃娘娘本是要叫臣妾在锦华阁歇着的,是臣妾执意要跟着过来的。” 蒋芷澜低着头轻轻地咬了下唇。 慕容璟烨没再说什么,越过她径直离开了碧琅宫。 慕容璟烨离开后不久,各宫妃子也相继离去。 楚落衣眼中怯怯,她朝着蒋芷澜身边走去:“淑妃娘娘,是臣妾不好,连累了您挨骂。” 说罢,她长长的睫毛渐渐变得湿润。 蒋芷澜故作不在乎地笑了一下,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如今怀着身孕,可不能动不动就哭,否则以后生下来的孩子,该是个爱哭鬼了。” 楚落衣闻言,忙伸手擦了擦眼中即将落下来的泪水:“臣妾没有哭,臣妾只是觉得皇上不该那样对您。” 蒋芷澜闻言,自嘲地笑了一下,她以前被唐泠蒙骗,与她交好,怕是皇上心中早已认定她和唐泠是一伙的了吧?如今他留着她的性命和位份,已是格外开恩了,她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这一切她都懂,可是刚刚看到皇上眸中的淡漠时,她的心还是狠狠地疼了一下。 蒋芷澜终是没再说什么,她让香荷扶着楚落衣同自己一起上了步辇,与她一同回了锦瑟宫。 经过程秋砚的悉心料理,江温尔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前些日子,程秋砚故意说漏嘴说去给江嫔娘娘瞧病,慕容璟烨闻言便多问了几句,当他知道江温尔的处境之后,当即下令解了江温尔的禁足,又派吴广祥赐了好些东西去江宁宫。 这下,内务府的人可都是傻了眼。他们本以为安嫔凄然离世,梨嫔被打入冷宫,这江嫔也势必会失宠。可是当他们知道那日皇上身边的吴公公亲自将皇上赏赐下来的东西送去江宁宫的时候,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于是从那日起,内务府那边,便将原本克扣了江宁宫的东西悉数送进了江宁宫。 问玉看着殿中摆在地上的红罗炭,桌上的云锦和厚厚的棉被,不由自主地朝外面啐了一口道:“都是些个什么玩意!主子被禁足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这么殷勤?现在看着皇上并没有冷落主子,便又想着法子过来巴结!” 忆秋拉了下她的衣袖,朝着寝殿内努了努嘴:“你小点儿声,主子还在午休。” 问玉这才噤了声,含着满心的怒气收拾内务府送来的东西。 这日,江温尔觉得精气神儿好了些,又听忆秋说云影苑的红梅开了。她想着黎落素日最爱梅花,便准备去云影苑采些梅花送到伊人宫去。自打她知道黎落没有死之后,便觉得有一天,黎落定还会回到伊人宫。 云影苑中的梅林乃宁宫景色一绝。只是冬日里,各宫嫔妃都畏着腊月的严寒,不肯出来欣赏罢了。 适逢前几日长宁下了场大雪,如今红梅将将开放,那未融化的积雪铺满整个林子。那满树的红梅偶尔被人一碰,那殷红的花瓣便扑簌簌地落了满地。 江温尔抱着汤婆子穿梭在梅林之中,心情竟也好了些许。 就在她在一株梅树下停住,接过忆秋手中的剪刀准备剪几枝梅花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男子说:“这么冷得天,你偏偏要出来采几枝红梅,你禁得住这严冬的寒气,咱们的孩儿可要跟着你受苦了。” 女子似乎是有些不大乐意,嗔怒道:“感情你就疼我肚子里的孩子,浑然不管我的死活了。” “哪里?我还不是因为爱你才连带着关心你的孩子么?” “哼!说得倒是好听!感情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江温尔无意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只觉得那个女子的声音有些熟悉。 她微微后退一步,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不可能! 她亲眼看着她入得棺,这……怎么可能! 心里虽是不大相信,但江温尔还是悄悄地上前去,躲在离那一对男女不远处的一棵梅树后,偷偷地看着。 那女子一袭白衣,看身影和清绾略略相似,只是她背对着自己,江温尔一时看不到她的面容。 就在江温尔想着如何绕道女子对面的时候,那女子忽然回了一下头。 江温尔望着她,眉心一跳。握着汤婆子的手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白衣女子虽是蒙着面的,可是,江温尔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尾的一颗泪痣。 “清绾——” 江温尔从树后面出来,朝着那白衣女子喊了一声。她清楚地看到那女子身子顿了一下,尔后转过身来,与自己四目相对。 在江温尔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时,双手一抖,手中的汤婆子“啪”地一声落在脚下的雪中。 “你……你……竟然有了身孕……” 江温尔越过安清绾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男子。那男子长得一副好容貌,白皙的皮肤在红梅的印衬下显得更加耀眼。他身上虽着了件做工十分粗糙的蓝色长衫,可是却遮不住他那骨子里透露出来的贵气。 这云影苑中的陌生男子,怕就是那被幽禁在抱月殿中的南安国质子了。 安清绾身后的南枃桪上前挡在安清绾的前面,见面前的女子不断打量着自己和清绾,他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匕首,正准备上前去将这个女子解决掉,却不料身后的安清绾忽然抱住他的胳膊,低喊一声:“枃桪,不要!” 南枃桪这才住了手。 安清绾眼睛微微有些红。她慢慢地接下脸上的面纱,然后走到江温尔的面前,哽咽一声:“江姐姐……” 江温尔上前一步,紧紧搂住她,手却不轻不重地在她背上捶了几下:“你这个混账!你可知道我们为了你流了多少泪?黎儿将自己关在殿中,连着三天吃不下饭,喝不下水,只因为你啊——你这个狠心的人!” 安清绾听她这般说,也不禁落下泪来:“江姐姐……对不起……当初,为了揪出害我的凶手,只能以假死来骗过良嫔的眼睛……对不起……” “良嫔已经被皇上处死,可你为何一直不肯现身?害得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安清绾松开江温尔,微微低下头,道:“江姐姐,你是知道我的,我一直都不喜后宫中的尔虞我诈,当初进宫,也不过是家人逼迫。我本想借着假死,偷偷离开这里,却不料……”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南枃桪,忽而转过身来,“不料却遇见枃桪。他对我是真心的好……江姐姐,我爱枃桪……所以……可是又不能让人知道我活着一事……” 安清绾断断续续地说着,江温尔却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她握着安清绾的双手,低声道:“你可知道他的身份?若是被皇上知道,你和他……” 安清绾点点头:“我知道,可是,江姐姐,人这一辈子,能遇见一个自己喜欢也恰恰喜欢自己的人,真的很不容易。就算有朝一日,皇上发现了,要杀了我们,那我也觉得此生无憾了。” 江温尔看着面前眼神坚定的安清绾,心里忽然有些羡慕她。 是啊,人这一辈子,能够无憾地爱一场,多不容易。 黎儿痴心一片,终得皇上真心相待。 清绾也得到了这一辈子最想要的幸福。 可是,她呢? 第二百零七章、不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江温尔告别安清绾,连梅花也未来得及采便满腹心事地离开了云影苑。 云影苑离江宁宫有些远,江温尔领着问玉和忆秋缓缓地走在青石地砖铺成的小路上,抬着步辇的宫人不急不缓地跟在她的身后。 偶尔有一两只麻雀儿扑棱着翅膀从头顶飞过,越过那高高的红墙,消失在视线之内。 江温尔垂着眼睑走在路上,忽然撞进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她下意识地抬头,却看见慕容璟烨那张面目表情的脸。 江温尔心中一慌,忙后退几步俯身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慕容璟烨微微瞥了一眼她身后的步辇,道:“有步辇不坐,你倒是不怕累。” 江温尔垂着头,低声道:“回皇上,臣妾一时兴起便想在路上走走。” 慕容璟烨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衣裳,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朕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这病刚刚好,要仔细着身子。” “多谢皇上关心,臣妾自当谨记。” 江温尔的声音淡淡的,叫人听不出情绪。 慕容璟烨转身从吴广祥手里取过自己准备的玄狐轻裘,然后披到了江温尔的身上。 江温尔本就娇小,一件大大的裘衣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裹住,脖领处的一圈白毛将她那本就白皙的小脸衬得更加苍白。 “陪朕走走吧。” 慕容璟烨说。 江温尔低声道:“是。” 虽说是寒冬腊月,可是宁宫里却丝毫不见萧条景象。 道路两旁的龙爪槐隐隐泛着青绿,衬得高高的红墙颜色更加鲜明。每过一道宫门,那岔路中便会摆着一个水缸,缸中浮着几朵红莲。 那红莲自是宫人们每天都换上的,此刻看上去,竟没有丝毫蔫态。 江温尔就这样跟着慕容璟烨走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宫门,直到在伊人宫的门前停下,她才隐隐猜出些慕容璟烨的心思。 “皇上,要进去吗?” 一路都未开口的江温尔忽然问道。 慕容璟烨点点头,迈过门槛儿,踏进伊人宫的大门。 宫院中那棵梨树早已落光了叶子,此刻光秃秃地立在院中,有几分丑陋。树下,的叶子埋在积雪中,有的腐烂了也没有人打扫。梨树上绑着的秋千早已蒙了厚厚的灰尘。慕容璟烨走到树下,也不顾那上面的灰尘,径直在秋千架上坐下。 “听伊人宫的宫人们说,以前黎儿就喜欢坐在这个秋千上一个人喝闷酒。” 慕容璟烨说。 江温尔轻声道:“是啊,臣妾和清绾她们来的时候,她还能跟我们有说有笑地打闹,可是每每我们一离开,她便一个人借酒消愁。可是借酒消愁愁更愁,那傻姑娘却不懂。” 江温尔摇着头叹了口气。 “是朕一直给不了她想要的。” 江温尔闻言,又是摇了摇头:“皇上,其实,每个女子想要的都很简单,有人想要一份安心,有人想要一份踏实。黎儿爱皇上,她想要的不过是皇上的爱罢了。” “朕也想爱她,像平常百姓家的相公爱自己的妻子一样。其实,朕这一辈子,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便是在宫外那座小院里,她不是朕的妃子,朕也不是这大宁的皇帝。” 慕容璟烨终究是没有说话,足尖轻轻一点,那秋千便轻轻地晃了起来。 在很多年后,江温尔总是回想起这一幕,一个满脸无奈的男子轻轻地在秋千上晃着。那一刻,她确定,皇上是爱着黎落的。 自从那日以后,宫里的人又开始赶着去江宁宫巴结了。 江温尔虽不喜人打扰,但在她禁足的那些日子里,可所谓是尝尽了人间冷暖。所以,她对于这些人的巴结也不推辞。既然不能离开,她只能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 墨子然是在苏玄影返城的第五日回来的。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夜楚的十三公主楚夜歌,夜楚的议和书上写得很清楚,为了彰显他们夜楚的诚意,特将夜楚先王唯一的公主送到大宁,与宁国共结秦晋之好。 慕容璟烨坐在太祥宫的书案前,眉头微微隆起一个小小的疙瘩。这宁宫之中,虽不缺装下这夜楚公主的一座宫殿,可是,该封楚夜歌一个什么样的位份倒叫他犯了难。封得位份低了只怕夜楚那边有微词,封得位份高了,却又怕这前朝有女儿在宫里的大臣们不满。 慕容璟烨将手中的议和书折好放在书案上,抬头看殿下的墨子然:“依你之见,朕该封这楚夜歌一个怎样的位份?” 墨子然拱手道:“臣以为,若是皇上对那夜楚公主没有心思,大可不必招入后宫之中。皇上可以为那公主寻一门好亲事,再为她赐婚,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慕容璟烨眸光一亮,略略沉思一番,当即叫吴广祥派人去请了苏玄影来。 苏玄影如今虽已是镇国大将军,可是他还是喜欢在羽林卫营中呆着。 因此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吴广祥便领着苏玄影进了太祥殿。 “微臣参见皇上。” 苏玄影站在殿下,躬身行礼。 慕容璟烨摸着下巴,默默端详着他。 一身墨蓝色长袍裹着精瘦的身躯,下巴上的点点胡茬倒也为他添了几分成熟男子的魅力。只是他神色淡淡,再也不复当年鲜衣怒马的模样。 慕容璟烨轻轻叹了口气道:“玄影,过了年,你就二十有八了。” 苏玄影俯着身拱着手,不知皇上言外之意。 慕容璟烨又继续道:“云棉去世也有小半年的光景,你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苏玄影面上一愣,道:“皇上,臣如今只想保家卫国,驻守大宁。” 慕容璟烨端坐在案前,轻声道:“朕还记得十岁那年,燕军破我宁城,苏将军以千人之力在城门口与燕军的五万大军足足斡旋了两个时辰。最终,他至少都以自己的身子挡在城门口。苏夫人听闻苏将军牺牲的消息以一根白绫吊死在城门口,你可记得,她临死之前说了什么?” 苏玄影低着头站在逆光的方向,慕容璟烨的话仿佛将他重新拉回到十五年之前。 那年他十三岁,正是少年时。燕军破城,父亲牺牲,母亲殉情,他躲在宁城的角落里,被父亲身边最得力的手下捂住嘴。他看着母亲在临死前望向自己这边,然后轻轻说,影儿,你是苏家唯一的希望…… 苏玄影抿着唇,站在殿下一言不发。 慕容璟烨又道:“朕知道你心里有云棉那姑娘,可是,人总是要往前看不是吗?” 慕容璟烨虽想让苏玄影娶夜楚公主为自己解燃眉之急,但是,他更希望苏玄影能放下心结,好好结一门亲事为苏家开枝散叶。 过了许久,苏玄影才单膝跪在殿下,抬起头来望着殿上的慕容璟烨:“皇上,臣已在云棉坟头许下终身不娶的诺言。若是有违此言,生生世世不能与她相守。”说到这儿,苏玄影哽咽了一下,“皇上,臣不想在轮回路上再与云棉错过。若是皇上执意要臣娶亲,臣只能请求辞去镇国将军一职,从此归隐山林,再不问世间俗物。” “你!”慕容璟烨气急,却又说不出责怪他的话来。此生,爱情最纯粹的样子,不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吗?他虽贵为一国之君,可他又有何权利去剥夺别人的爱情? 想到这儿,慕容璟烨闭了眼,朝着苏玄影挥挥手:“你下去罢。” 苏玄影心知皇上这是妥协了,便拱着手退出了太祥殿。 桃夭收到楚夜笙战死沙场的消息之后,当即辞了江温尔一路马不停蹄地奔回了夜楚。 因着楚夜笙挑起与宁的战争,楚夜南为了安抚宁国和朝中大臣的心,只得秘密为楚夜笙做了衣冠冢。 桃夭进了宫直奔太后寝宫。 靠窗的位置,太后一个人默默地立在那里,看着窗外。从那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一棵古旱莲,淡粉的颜色为着凄清的宫里添了几抹亮色。 桃夭记得她离开时,这棵古旱莲还未开花,如今回来,倒是开了。很好看。 “奴婢参见太后娘娘。” 桃夭拱手行礼。 太后回过身来,朝她招招手:“来,过来哀家这里。” 桃夭便依言走到她身边。 “这棵古旱莲是笙儿五年前种下的。他说,诸葛亮的妻子黄月英,聪慧无比,却苦于容颜丑陋,故化作旱莲,年年娇艳绽放,陪伴诸葛亮。于是他就想种一株代表自己的旱莲,能代他日日陪着哀家。他说,等这旱莲开花了,定要让哀家请他过来陪哀家一起赏花,可是,旱莲开花的那夜,却偏偏传来了他牺牲的消息……” 说到最后,太后竟忍不住以宽大的袖口遮住眼睛“呜呜”地哭了起来。 桃夭站在她身旁,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她的头发竟已白了大半,原来真有一夜苍老之说。 桃夭红着眼眶,扶住太后的肩膀安慰道:“太后娘娘,您莫要难过,既然这株旱莲是王上种上的,您就权当王上的魂化作这株旱莲了吧。” 说到最后,她自己也忍不住嘤嘤地哭出了声。 第二百零八章、朕就觉得适合你。 桃夭告别太后,又去了楚夜笙曾经住过的寝宫。因着他头七未过,楚夜南便未搬进来。短短不到几日的功夫,这座恢宏的宫殿,像是在一瞬间荒芜了一般。门前清冷的厉害,惨白的月光自天空中倾洒下来,在宫门前的青石地砖上铺成一片银色。桃夭踏着月光推开宫殿的大门,沉闷的开门声像是经年老者沧桑的叹息。 院中有一棵枯萎了的梅树。一年前,楚夜笙从大宁回来之后,便在王府的院子里栽了这棵梅树。他登基以后,没有将王府的任何东西带进宫里来,除了这棵梅树。本以为今年冬天会开花,却不曾竟枯死在这深宫之中。 她还记得他曾经坐在殿外的石阶上,望着这棵梅树发呆。 他说:“桃夭,你说,若是有朝一日,她能来夜楚,看到这株梅树会不会喜欢?” 那时候听见他这么说,她的心总是会疼,密密麻麻的疼痛,仿佛要让她喘不过气来似的。 她陪在他身边十年。可是十年的陪伴,竟比不上一见倾心这四个字来得重要。 原来,爱情这个东西,是真的没有先来后到。 桃夭抬手覆在眼睛上,银白的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黑洞洞的影子,像是一棵没有归属的浮萍,就连轮廓上都沾染着悲伤的痕迹。 桃夭推开殿中的门,吱呀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桃夭借着月光走进殿中,架上挂着他沾着血的铠甲,铠甲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桃夭甚至能想象到他浑身是血跪在沙场上的模样。 虽说楚夜南革去了他的爵位,可是他毕竟是念着兄弟情义的。苏玄影命人将他这铠甲送回夜楚,楚夜南便将它纹丝不动地放在了楚夜笙曾经住过的宫殿里。 桃夭走到那铠甲跟前,伸出手,很温柔很温柔地抚摸着它。冰冷的温度顺着她的指尖传递到她的心里,无限苦涩瞬间蔓延开来。他在世的时候,她从来不敢离他太近,别说是像现在这般抚摸他的铠甲,就是碰着他的衣角,都会小心翼翼地。 巨大的悲戚自心底蔓延开来,桃夭伸出手,抱住那冰冷的铠甲,轻声呢喃:“夜笙,你可知道,我爱了你整整十年。” 从他第一次站在夜楚宫院里,在一众武功高强的人中走到她面前,笑道:“你的眼睛真好看,像是春江水暖,落了满江的桃花一样。”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用桃花来形容一个人的眼睛。 他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低着头说:“长魅。” 是了,她最初的名字是叫“长魅。” 长夜漫漫,魅影出没。 这是教她武功的师父为她取的名字。若是不细细想,她恐怕真的要想不起来这个名字了。 “从今以后,你便跟着我吧。” 她猛地抬头,一双眸子里尽是不可置信。站在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比她优秀,可是,他却在众人中挑中了自己。 蓝影错错,一双好看的丹凤眸里盛满了微笑。她想,他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他甚至比她那绝代风华的师父还要好看。 后来,他说,长魅这个名字不好听,阴气沉沉的。以后你便叫桃夭吧,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倒也和你这双好看的眼睛相得益彰了。 从那以后,世上再无长魅,只有桃夭。 想着想着,桃夭就哭了。 她抱着他的铠甲,肩头耸动,声声悲恸。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说她的眼睛好看了,再也没有人嫌弃长魅这个名字不好听,也再也没有人会勾起眼角对她微微笑了。 黑漆漆的屋子里,桃夭就那样抱着一件沾满血的铠甲哭得肝肠寸断…… 最后,桃夭松开那铠甲的时候,一块染着血的手帕从他的铠甲里掉出来。 桃夭弯下腰,将那手帕捡起来,血渍下,几朵红梅依稀可辨。借着月光,桃夭隐隐看见上面绣着的字。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 有瀰济盈,有鷕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 他在等的人,永远没有等到,而桃夭等的人,也永远等不到了。 桃夭拿着那手帕出了宫。 她去了楚夜笙的衣冠冢。 矮矮的坟头上,只孤零零地立着一块半倒不倒的木板,木板上空无一字,想必楚夜南也是怕人来打扰他。 桃夭在楚夜笙的墓前蹲下,将那块沾满他鲜血的手帕放在他的坟前。 “这块手帕,你视若珍宝,临了临了,你竟忘了带走。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她,也恨她。若不是为了她,你又怎么会……”桃夭轻轻哽咽了一声,伸手抚上那块木板,“你放心,我不会叫你白白牺牲,我定会叫慕容璟烨和穆黎落付出代价!” 说罢,她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她离开不久后,那木板“哐当”一声倒在坟头,那块手帕便随着夜风,飞向很远很远…… 一月,黎落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她身子本来就比一般人差,这一胎也着实怀得不容易。 来自夜楚的危机解除之后慕容璟烨得了空,他便像从前一样,日日下了早朝来陪黎落。 这日,黎落正半靠在里屋的矮炕上看书,慕容璟烨带着一股寒气走进屋中。黎落放下书,要起来,却被他止住:“别动,朕身上冷,别把寒气过给你。” 黎落失笑:“又不是三两岁的孩子,怎么会这么轻易着寒?” 慕容璟烨一边将身上的玄狐大氅脱下来递给云锦,一边走到地上的火盆前烤手:“在朕看来,你比那三两岁的孩子可娇弱,朕这辈子最宝贝的两个人可都连在一起呢!”慕容璟烨眉眼含笑,他面上的表情柔和得能掐出水来似的。 黎落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肚子,只觉得心中温暖无比。 等到身上烤得热乎了,慕容璟烨才走到炕边坐下将黎落搂进怀中。 “今日胃口怎么样?” 慕容璟烨伸手,想要抚摸她的头发。 黎落却抬手将他隔开:“别碰!好多天没有洗头发了,脏。” 慕容璟烨却毫不在意地揉揉她的脑袋:“朕不嫌弃,哪怕你浑身都裹了灰,朕也觉得好看。” 黎落抬头瞪了他一眼。 慕容璟烨朗声大笑:“云锦,把朕带来的那个盒子拿进来!” 外面的云锦闻声从桌子上拿过一个红橡木的盒子走进里屋,双手奉到慕容璟烨跟前。 慕容璟烨接过那盒子递到黎落面前。 “这是什么?”黎落抬头望他。 “打开看看。” 黎落便将那木盒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对月牙形的白玉耳坠。 黎落疑惑:“皇上,您怎么忽然想起送臣妾首饰了?您以前送的白玉已经够多了。” 慕容璟烨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可不是一般的白玉,是羊脂玉,朕听闻羊脂白玉的子玉浸泡在昆仑山下荒原或绿洲的地下水土中千百万年,最是难得。前几天有人贡上一块羊脂玉,朕觉得它很配你,便让人打磨了这个耳坠子。” 黎落一听,两眼顿时放光——羊脂玉哎!这要是带回现代,准能发财。 “朕觉得这两颗坠子像你的眼睛。” 慕容璟烨从身后搂住黎落,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黎落一笑,从盒子里取出那两颗耳坠递给慕容璟烨:“皇上,您帮臣妾带上。” 慕容璟烨温然一笑,接过她手中的耳坠,小心翼翼地为她带上。 黎落皮肤本就白皙,又因之前在太祥殿的暗室中待了两个个多月的时间,她的皮肤更是白得喜人。 两颗月牙形的白玉挂在她小巧的耳朵上,衬得她的皮肤更细腻了些。 慕容璟烨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点点头:“嗯,好看!朕就觉得适合你。” 黎落红着耳朵,低头摸了摸那耳坠,低声道:“臣妾谢皇上。” 慕容璟烨长臂一捞,再次将她搂进怀中:“你不必跟朕说谢,朕喜欢的人,自然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 黎落心中一动,反过身去,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心中只觉得无比踏实。 她想,此生若是一直如此,该多好…… 不知是屋中的氛围太过安详还是窝在慕容璟烨怀里觉得舒心,不大一会儿,黎落便睡着了。 慕容璟烨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剪影,只觉得心中越来越温柔。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 她的脸是真的小啊,慕容璟烨想,他一只手就能盖住。 “云锦。” 他将声音压低唤了云锦进来。云锦一看窝在他怀中睡着了的黎落,忙为黎落铺床。 “自从主子来了这里,就总是睡不踏实,今夜许是皇上在这里,她便睡稳了。” 慕容璟烨微微皱起眉头:“为何睡不踏实?” 云锦停下铺床的动作,眼中闪出疑色:“奴婢也不清楚,只依稀听见主子在梦中说什么‘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喜欢我’之类的。” 慕容璟烨心中紧了一下,只以为是她梦到了以前的事。 第二百零九章、喂!我要见你们阎王! 第二日一大早,慕容璟烨推开门,便看见外面白茫茫一片。 夜里睡得太死,竟没有发现下了雪。 吴广祥从云锦手里接过慕容璟烨的玄狐大氅为他披上。因着冬日,天还完全黑着。云锦又从屋中点了个灯笼递给吴广祥。 慕容璟烨探头朝里屋看了一眼正在熟睡中的人儿,又转身对云锦嘱咐道:“天冷了,多往炭盆里加点儿火,朕不在的时候,你要多劝着些她,别让她出来。” 云锦屈膝低头道了声“是”。 慕容璟烨便带着吴广祥离开。 夜依旧是漆黑一片,许是今日又是个阴天,黑洞洞的天空中没有丝毫星光。主仆二人的鞋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一灯如豆,提在手中,摇摇晃晃地为两人照亮前方的路。 “皇上,天黑路滑,您小心着点脚下的路。” 吴广祥跟在慕容璟烨身旁,提醒道。 慕容璟烨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朝前走去。 就在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不久后,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小院的门口。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确定慕容璟烨离开以后,朝后面几个黑衣人做了个跟上的手势之后,一行人便猫着腰推开小院的门走了进去。 因着是四更天,保护黎落的暗卫正是最松懈的时候。所以,直到一行人进了小院,他们都没有发觉。 云锦刚送走慕容璟烨,本想在外屋的小床上继续休息,奈何她刚躺下,便听见门栓被打开的声音,她正要出声,却被一个动作迅速的黑衣人捂住了嘴巴。 “唔唔唔——” 云锦眼睛里充满了焦急,她企图发出声音将里屋的黎落叫醒,可是黎落却没有一点儿反应。为首的黑衣人领着两个黑衣人进了屋,黑洞洞的一片,其中一个黑衣人脚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只听见“哗啦”一声。 炕上的黎落猛地惊醒,她警惕地望着门口的三个黑影:“是谁?”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并没有回答,他快速走到黎落身边,一个手刀齐着她的脖子砍下去,黎落瞬间便昏迷过去。 为首的黑衣人将黎落扛在肩上,朝着剩余的人做了个手势:“走!” 那捂住云锦嘴巴的黑衣人便一记手刀将云锦砍晕过去。 当他们打开门,却见暗月正领着十几个暗卫围堵在门口。 “将你们手里的人放下,可以饶你们不死。” 黑暗中,暗月面无表情。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若是你有本事便来夺人。” 说罢,他身后的数十个黑衣人上前与保护黎落的暗卫们打斗在了一起。 为首的黑衣人趁着两拨人打斗的空当,逮着个时机便朝门口跑去。暗月本想追上去,却又被两个黑衣人拦了去路。 “该死!” 暗月低咒一声,手中的剑出得更凌厉了些。解决掉最后一个黑衣人后,暗月赶紧提着剑追了出去,可是黑漆漆的夜色里,哪还有什么人影? 慕容璟烨接到黎落被人掳走的消息,满心怒火烧起,他转过身,抬起脚将暗月以及其他几个活下来的暗卫踢倒在地上。 “废物!真是一个废物!一个活生生的人都保护不好,朕要你们何用!” 说罢,慕容璟烨走到自己的宝剑旁边将剑从鞘中抽了出来。 “皇上,可万万使不得。” 吴广祥见状,“扑通”一声跪倒在慕容璟烨脚下,“皇上,暗卫掌握着大宁所有的谍报网,您若是将他们杀了,这谍报就都乱了。” 慕容璟烨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扔在地上:“你们都滚出去给朕找!找不到人朕绝不姑息!” 暗月领命,忙领着宁宫中所有的暗卫出去寻人了。 待所有的人离去,慕容璟烨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大殿里,他双手插进头发里,满脸痛苦:“黎儿……她还怀着身孕……她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孩子……” 吴广祥一直待在慕容璟烨身边,自然是知晓慕容璟烨对黎落的感情的。 他爬到慕容璟烨身边,安慰道:“皇上,您别着急,暗月他们一定会将人找回来的。” 早朝的时候,满朝文武大臣正等着慕容璟烨到来,却见吴广祥抱着浮尘走了出来。 “皇上今日身体有恙,各位大人下朝吧。” 众人闻言,便开始议论纷纷。自从宁国建立以来,这皇上从来未罢过早朝。如今,这…… 蒋文正从队列里站出来,问道:“吴公公,皇上病得厉害吗?” 吴广祥回道:“蒋丞相,皇上今日起床,头晕目眩,下不了床,便命奴才过来传个话儿。” 蒋文正闻言,一双白眉皱起,他朝着殿上的吴广祥拱了拱手道:“臣祝皇上龙体早日康复。” 殿下众臣闻言,亦是不约而同地拱手道:“臣等祝皇上龙体早日康复!” 待所有大臣开始往外走的时候,吴广祥忽然出声:“穆丞相,请留步。” 说罢,他走上前去。 穆华池见吴广祥叫自己,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朝着吴广祥拱手:“吴公公,还有什么事?” 吴广祥面上露出一抹凝重,他将声音压得很低:“穆丞相,黎良人她昨日被人掳走了。” 穆华池闻言,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怎么会? 黎落她在冷宫里,怎么会被人掳走? 他有些着急,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之分,忙上前一步,抓住吴广祥的两只胳膊,急声道:“落儿她不是在冷宫里吗?怎么会被人掳走?难道是有人擅闯皇宫?” 吴广祥轻轻叹了一口气:“穆丞相,您先别激动,这事说来话长,皇上吩咐杂家告诉您一声,梨良人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您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穆华池心中一急,竟双眼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穆丞相!穆丞相!” 吴广祥面上一慌,忙吩咐宫人去请太医。 暗月领着人去了黎落在宫外住的那处小院。 院中,皑皑白雪上洒满了殷红的血,是他们打斗时留下的。 他吩咐手下在院中好好搜索一下。 云锦早已苏醒,当她知道黎落被掳走时,坐在屋中嘤嘤地哭,直道“都怪我”。 暗月在院中转悠了一圈,忽然被一颗碧色的珠子吸引了目光。那珠子埋在雪中,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暗月弯下腰,将那珠子从地上捡起来,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珠子只有红豆般大小,中间打了孔子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掉下来的。 暗月忽然心中一骇,隐隐有了个猜想。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死生营的令牌上缀着的,就是这种珠子。 死生营,顾名思义,便是做人命买卖的。这个组织十分神秘,不受任何国家管制,只要你付得起他们所要求的佣金,他们便会帮你办事。 死生营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面向可怖的“死”人,往往是那些曾经想要脱离死生营的人的群体。他们被抓回去,受着非人的折磨,直到他们再不敢脱离死生营,便被安排到各个底层做奴隶。而另一种是“生”人,他们容貌和常人无异,往往出来执行任务的便是这些“生”人。 若是这梨良人真的被死生营的人抓走了的话,那这事……就难办了。 ——分界线—— 黎落是在一个阴暗的地牢里醒来的。她醒来的第一时间便是去摸自己的肚子,确认腹中孩儿无恙,她才放下心来。她只记得自己睡着了,后来屋中闯进了人,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在这里了。 黎落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到地牢门口,朝着背对着自己的守牢人喊:“你们是谁?为何将我抓进这里?” “安静点儿!” 那守牢人忽然转过身来,朝着黎落投去一个冰冷的目光。 黎落心中一骇,连连后退几步。 那人的面向竟长得十分恐怖。右半边脸上的肉被剔掉了露出森森白骨,左边的脸上,印着一个大大的“死”字。 黎落从未见过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涌,吐了起来。 那守牢人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靠近地牢门口:“怎么?觉得恶心?” 黎落吓得继续后退,直到靠了墙壁,她才停住。她害怕地摇着头:“不……不……别过来……你别过来……” 那守牢人笑着,发出凄厉的声音:“比起你们这些快要死掉的人,我们要好多了!” 守牢人的情绪显然是有些激动,他伸出白皙的手,抓住牢门摇晃着,门上的铁锁便发出“哐哐”的撞击声。 黎落稍稍稳定了些心神,确定这人手里没有钥匙,心中的恐惧才稍微减轻了些。 “安静点!再不消停老子抽死你!” 外面好像是比他有身份的人,那人这样喊罢,这个守牢人身子一抖,赶忙松开手,站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黎落抬头看着四周的景象,黑洞洞的墙壁,淡蓝色的火焰,还有这些分外恐怖的守牢人…… 莫不是……她来到了阴曹地府? 难道……她已经死了? 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黎落心头的恐惧又重了起来。 她还有好多事没有这么做,怎么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想到这儿,她又壮着胆子对着那守牢人喊:“喂,我要见你们阎王!” 第二百一十章、可能……这辈子也找不到。 这一次,守牢人没有任何回应。整个地牢里静得可怕。黎落蜷在角落里,双手护着肚子。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忽然“哐当”一声被打开。 黎落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红色的缎面绣鞋。再往上,只见一个蒙面的红衣女子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那女子虽着一身火热红衣,可是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却冷得叫人发寒。 “你是谁?” 黎落有些警惕地朝里缩了缩,她不动声色地用双手护着肚子,生怕面前这女子会对自己腹中的胎儿不利。 红衣女子没有回答,而是朝跟在她后面的几个白衣女子挥了挥手。 那几个白衣女子听了令,走上前去,架起黎落朝外面走去。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黎落挣扎。但她的力气毕竟不敌这些练过武的白衣女子,再加上这些天没有吃饭,浑身软绵绵的,这挣扎在那些白衣女子眼中也无关痛痒了。 黎落被蒙了眼,两个白衣女子押着她跟在那红衣女子的身后走出地牢,地牢的地形十分诡异,黎落只觉得转了一道又一道的弯。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双腿有些乏困,那些押着黎落的人才停住脚步。 过了一会儿,眼睛上的布被拿去,一时之间,习惯了黑暗的黎落一时有些不适应,伸手在眼前挡了一下。 待她适应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已身在地牢之外。 外面的世界与地牢内简直是天上人间般的差距。 地牢门外是两座假山,假山四周以上好的白玉砌成月牙形的水池,有清澈的水流自假山上源源不断地流下来。 她们的前方,是一条白石小路,小路上,雕刻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花纹。道路两边,竟开满了各色的鲜花,与地牢内的森森寒意相比,这里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那红衣女子继续朝前走,两个白衣女子便押着黎落紧紧跟在她身后。 穿过这条白石小路,黎落又被他们押着进了一片银杏树林。 金黄的银杏叶子铺了满地,一眼望去,好像一层金黄的地毯。 红衣女子不知启动了哪棵树上的机关,黎落只觉得脚下土地晃动,转眼间,眼前已经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道。 “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黎落挣扎了一下,其中一个白衣女子却押着她的胳膊使了一下劲:“别动!” 黎落吃痛,只得安静下来。 红衣女子看了一眼身后的黎落,便又让白衣女子押着她下了暗道。 那暗道又与一般的暗道不同,那道路两端整齐地摆着两排白玉柱子,每一个柱子顶端,都镶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照得整条道路一片通明。 黎落满眼好奇,她究竟是被抓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红衣女子押着她一直走到暗道的尽头,那尽头,是两扇紧闭着的石门,每个石门上都雕着可怖的鬼脸。 有两个紫衣女子守在石门两侧,见到红衣女子,那两个紫衣女子朝她拱手行了个礼,便扭动机关,让红衣女子一行人带着黎落进去。 石门里面,竟是一座宫殿。殿中央摆着一座琉璃大鼎,缕缕青烟夹杂着让人轻松的香气从鼎中飘渺而出。 大殿两旁,数十个紫衣女子整整齐齐地立在那里。 大殿上,是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蓝衣男子。 红衣女子让押着黎落的两个白衣女子停下,自己走上前去,朝殿上的面具男子弯腰行了个礼:“师父,人已经带上来了。” 那白衣男子微微点了一下头,一双锐利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黎落的身上,最终停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黎落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他的目光,奈何押着自己的两个女子力气太大,黎落动弹不得。 面具男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那边是说要这个女子性命?” 红衣女子毕恭毕敬道:“是!” “他们只付了一份酬劳,倒想叫咱们死生营替他们解决两个麻烦,算盘打得不错。只是,不该这么戏耍我死生营。” 男子声音清冷,叫人听不出喜怒。但黎落还是不可抑制地觉得浑身发寒。 那人说,是有人付了酬劳要取她性命,这个人会是谁?又为何要取她性命? 黎落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 红衣女子听见面具男子这般说,又低头道:“那依师父您之见,这个女人该如何处置?” 男子微微眯了一下眸子:“我死生营向来说话算话,他们要她性命,给他们便是,只是得等到她腹中的孩子生下来。” 黎落心中绷着的弦微微松了一下。幸亏没有立刻要她的性命。至少……她还可以保住她和璟烨的孩子…… 既是要等着黎落安全产子,便不能再将黎落送到地牢。红衣女子为黎落安排了一个房间,叫人盯着她。 自从黎落被掳走,慕容璟烨简直急得焦头烂额。他甚至动用了羽林卫,让苏玄影领着皇宫中的卫兵满城搜索,却一无所获。 暗月从小院中离开,径直去了太和宫。 殿中,慕容璟烨正在冲着满宫的人发脾气,见暗月进来,他忙挥退跪了一地的宫人,上前几步,急声道:“可是有黎儿的下落了?” 暗月抿着唇,脸上现出一抹难色。 “皇上……梨良人她……可能已经……” 慕容璟烨死死地盯着他。 暗月最终还是没敢将剩下的话说完,他从胸前的衣服中取出今日在小院中寻到的珠子,双手奉到慕容璟烨面前。 “皇上,卑职在小院中发现了这个。” 慕容璟烨望着他手中那颗碧色的珠子,紧紧地锁住眉头:“这是什么?” 暗月如实道:“若是卑职猜得没错,这东西可能是死生营令牌上坠的珠子。” 慕容璟烨瞳孔微微一缩,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死生营?可是那‘死生营往,阎罗索命’的死生营?” 暗月点了点头,硬着头皮道:“是……” 慕容璟烨只觉得太阳穴控制不住地突突直跳,一种不详的预感如潮水般朝他袭来。 死生营……死生营……究竟是谁要用这么狠毒的手段要致黎儿于死地? 慕容璟烨紧了紧拳头,复又松开。 继而,他又冷静地开口:“若朕命你去找死生营,你需要多久的时间?” 暗月沉默了许久,之后又硬着头皮答道:“回皇上,卑职可能……这辈子也找不到。” “废物!” 暗月话音刚落,慕容璟烨忽然操起手边的茶碗狠狠地扔在暗月的脚下。 暗月身影不动,稳稳地站在那里,保持着恭敬的姿势。 过了许久,暗月又开口:“不过卑职有一个主意。” 慕容璟烨望向他:“说!” “放眼天下,最神秘的两个组织,一个人是死生营,一个是碟鹰。死生营做死生勾当,碟鹰天眼便是掌握着这天下最多的机密。前些日子,卑职已经查到这碟鹰乃楚夜笙生前所创立的组织,若是能找到这碟鹰组织,应该是可以找到死生营的消息。” 慕容璟烨不禁犯了愁。 这碟鹰虽是楚夜笙一手创立,可如今,楚夜笙早已魂洒沙场,如今再去寻这碟鹰谈何容易! 慕容璟烨叹了口气道:“暗月,朕要你尽快找到碟鹰。” 暗月单膝跪地:“卑职遵命。” “退下吧。” “是!” 暗月离开不久,吴广祥进殿通报:“皇上,江嫔娘娘求见。” 江温尔向来不来这太和宫,今日突然过来,慕容璟烨心知她是为打探黎落在宫外的消息而来,便让吴广祥接了她进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 江温尔走到慕容璟烨身边,屈膝行了个礼。 “平身吧。” 慕容璟烨语气淡淡。 江温尔起了身,看见慕容璟烨的满面愁容,道:“不知皇上在为何事忧心?” 慕容璟烨叹了口气:“正为你所为之事。” 江温尔神色一惊,又朝前几步,急声道:“皇……皇上,您是说……黎儿?” 慕容璟烨点点头,有些疲累,他低头捏了捏鼻梁:“黎儿她被死生营的人掳走了。” 江温尔闻声,脸上血色顿失。 死生营…… 这三个字,在天下,相当于“十八层地狱”般恐怖的存在。 江温尔入宫前虽生在深闺,可她也知道死生营是个残忍的组织。 如今皇上说黎落被死生营的人掳走,八成也是凶多吉少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江温尔有些不敢相信地朝后退了几步。 她好不容易知道黎落还活着的消息,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见上她一面,便又被告知,黎落她如今可能又…… 这叫她如何能接受? “皇上!”江温尔眼圈一红,“扑通”一声在慕容璟烨面前跪下,“求求您一定要救救黎儿,求求您一定要救救黎儿。” “江嫔,如今不是朕愿不愿意救她的事,而是,朕如何才能救她。” 慕容璟烨痛苦地闭上眼睛,心中如一片乱麻。 “怎么办?”江温尔脸色苍白地瘫坐在地上。 慕容璟烨背着手,转过身去。 “如今,我们只能等着暗月的消息了,若是他能找到碟鹰,那救黎儿便还有一丝希望,若是……” 后一个假设,慕容璟烨想都不敢想。 第二百一十一章、原来是这样…… 慕容璟烨将江温尔从地上扶起来,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所以,现在一切都要看暗月的了。自从楚夜笙战死之后,碟鹰就不知道落进了谁的手里。” 江温尔听见他这句话后,心中顿时隐隐涌起些许希望来。 “皇上,只要找到碟鹰就能找到黎落吗?” 慕容璟烨抿了抿唇,摇了摇头:“找到碟鹰,找到黎儿的可能才会大些。” 江温尔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匆匆告了退,离开了太和宫。 刚刚皇上说,碟鹰以前是归楚夜笙掌管的,虽说这楚夜笙死了,可是,桃夭以前却是他身边的人,肯定会多多少少知道一点碟鹰的消息。 思及此,江温尔加快脚下的步子,匆匆回了江宁宫。 她刚进宫门,便见问玉迎了出来。 “主子,桃夭姑娘回来了,现在正在西暖阁候着。” 江温尔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提着裙摆进了西暖阁。 桃夭正坐在背对着门口的圆凳上,听见外面门帘响动的声音,她忙起身转过身去,朝着走进来的江温尔行礼:“参见江嫔娘娘。” 江温尔嘴角勾起温润的笑意,然后走上前去扶住她:“你不必这般多礼。” 桃夭面上表情淡淡,叫人看不清喜怒:“俗话说‘入乡随俗’,我既然进了这宁宫,自然是要守着这宁宫的规矩的。” 江温尔拉着她的手在桌边坐下,又伸手理了理她鬓角一缕微乱的头发。 “至少在这江宁宫,你不必太拘着自己。” 桃夭又是一拱手,俯身:“多谢江嫔娘娘。” 江温尔握着她的手谓然叹道:“如今你再回夜楚,那里怕是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今后你就在本宫这江宁宫里安心待下,只要本宫在一天,定护你周全。” 桃夭眼中现出一丝感动,却未及眼底:“桃夭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唉。”江温尔轻轻叹了一声,“本宫生前,也算是与楚王爷有过几面之缘。楚王爷对黎儿是真的好,那时候,本宫觉得,或许,楚王爷才是黎儿最好的归宿。可是造化弄人,转眼间,楚王爷他就……” 话还未说完,江温尔执起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 “主子他是因为穆姑娘才出兵的。” 桃夭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却叫江温尔心中大骇。 “你……是说……” 桃夭点了点头,继续道:“虽然主子也有自己的私心,可是,这场战争,却是因穆姑娘而起。当初穆姑娘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传到夜楚,主子当即就要独自来大宁和宁皇要人,被我们劝住之后,他便派了我过来营救。”桃夭将手覆在脸上,声音中透出淡淡痛苦,“也怪我考虑不周,若是当初没有直接将穆姑娘不在冷宫的消息传回去,他也不会这么急着出兵。”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桃夭双手覆在脸上,江温尔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刚刚的一番话,叫江温尔心里翻腾起狂风大浪,原来……这才是真相…… 她竟感到有些悲伤。 她虽然一直都知道楚夜笙对黎落的心思,但是,她却不知道他竟用情如此之深,深到可以倾整个夜楚之力来营救黎落。 这一刻,江温尔竟不知道当初黎落随慕容璟烨回来是对还是错。 慕容璟烨爱黎落吗?或许是爱的。可是,若是与这大宁江山比起来呢? 而楚夜笙,为了黎落,丢了王位更丢了性命。作为一个女子,此生能得这么真挚的一份爱情,还有何可求得呢? 江温尔闭了眼睛,然后悠悠说出一句话:“桃夭,其实黎儿她并没有死。” “什么?” 桃夭猛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望着江温尔的那双眼睛里充斥着各种情绪,不可置信的,悲哀的,责问的…… 江温尔低着头:“对不起……当初黎儿被贬冷宫,可是,关雎鸠却还是不肯放过她。她安排对黎儿怀恨在心的宫女小荷负责送饭菜到冷宫,小荷便领了两个小太监去,想要去猥亵黎儿,却恰巧被在冷宫外徘徊的皇上撞见,皇上杀了那两个小太监,偷偷带走了黎儿。” “原来是这样……”桃夭眼底一片沉静,沉静得叫人害怕,“原来是这样……” 她低低念了几句,猛地抬头,抬起手中的剑逼上江温尔的脖颈:“你为什么不早说!啊?你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 守在门口的问玉和忆秋见状,忙走上前来呵斥道:“桃夭!你好大的胆子!” 桃夭却不搭理她们,一双锋利的眸子直直地望向江温尔。 原来……这就是一场戏局。 骗过了后宫众人的目光,也骗过了她可怜的主子。 亏得主子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想要被葬在他心爱姑娘所在的土地上。 可是,人家压根就是在骗他,骗得他丢了王位,也丢了性命。 窗外的风,摇晃着窗外的枯树枝丫。黑色的暗影在窗户上张牙舞爪着,像是在宣泄着心中的痛苦。 “桃夭。”江温尔面上没有丝毫慌乱,“楚王爷的事,谁都没有预料到。黎儿那时候在冷宫中,朝不保夕。宫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保不准一不小心,便被人夺了性命。皇上想保护她,便将她藏了起来。谁料想楚王爷会因此举兵攻打大宁。” “呵!好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你心知我此次前来,是为搭救穆黎落,可是你明明知道她没有死,却不肯告诉我!若不是你的三缄其口,主子他又怎么会白白丢了性命?江温尔,你就是一个刽子手!我要你为主子偿命!” 说罢,她从剑鞘中抽出剑要向江温尔刺去。 问玉见状,忙飞起身子撞向桃夭。桃夭没有任何防备,冷不丁地被突如其来的冲力冲倒在地。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在身边。 忆秋便扯着嗓门朝外面大喊:“抓刺客!抓刺客!” 在外面守着的宫人和侍卫忙一股脑地冲进了江宁宫。 桃夭闻见动静,忙抓起手边的剑,飞奔到江温尔身边,将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都不许动!再动我就杀了她!” 刚要提刀进西暖阁的侍卫又纷纷退出去。 桃夭押着江温尔出了屋子,问玉和忆秋想要追上去,桃夭拿着剑在江温尔的脖子上又逼近一些:“退后!不准跟上来!” 问玉和忆秋看见那刀锋抵着江温尔的脖子,仿佛再深入一些,便会刺进她的脖子里。两人瞬间顿住身子,不敢再上前一步。 “我们不跟,我们不跟,桃夭,你放下剑,有话好说。” 桃夭没有理两个人,押着江温尔直接出了西暖阁。 院中站满了侍卫,个个拿着剑满脸谨慎地望着桃夭。 “让开!” 因为江温尔在她手中,侍卫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桃夭,”江温尔抬眸看她,“楚王爷已经死了,你就算杀了本宫也无济于事,他也回不来了。杀了我,你也会被他们乱刀砍死的。桃夭,你是个好姑娘,不应该……” “闭嘴!” 桃夭手中的剑又紧了紧,江温尔吃痛一声,忙闭了嘴。 江华阁的何青槐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忙扶着肚子走出来,却在看见满院的侍卫后,被吓了一跳。 春欢忙上前去扶住她:“主子,您赶紧回来,当心受了惊。” 何青槐指着被侍卫团团围住的桃夭,眼中浮起一抹疑色。 她由春欢扶着回了屋,宫人忙上前来紧紧关住房门。 “春欢,你有没有看到刚才那个挟持着江嫔的女子?” 春欢点了点头:“那晚出现在江嫔屋中的生人,江嫔借口说是从内务府新调来的宫女。” 何青槐皱紧眉头想了一会儿,继而嘴角勾起一个阴冷的笑意:“你说,后妃私藏刺客这个罪名怎么样?” 春欢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她低下头道:“主子,后妃私藏刺客,这个可是个大罪名。” 院中的对峙依旧剑拔弩张。 江温尔被桃夭挟持着出了江宁宫,她本以为桃夭会带着自己朝宫外去,却没想到她竟挟持着自己朝太和宫的方向走去。 “桃夭,你要去哪儿?” 江温尔面上一急。 桃夭握着剑,面无表情道:“我要让你和那个狗皇帝付出该有的代价!” “桃夭,你别犯傻了!你杀不了皇上的,别把自己搭进去。” 江温尔睫毛轻颤,心里渐渐升腾起恐惧来。 她本想着说服桃夭救黎落,却不曾想桃夭的反应竟这般激烈。 江宁宫离太和宫不算太近,江温尔被桃夭拖着走过几道宫门。桃夭虽是个女子,但因着练武,她的力气比一般人要大上许多。 “桃夭,你是喜欢楚王爷的吧?” 在踏过第四道宫门的时候,江温尔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个世界上,忠仆很多,可是为了主子甘愿白白丢掉性命的忠仆少之又少。楚夜笙死后,她本可以远走高飞,从此过自由的生活。可是,她却回了一趟夜楚后又返回了宁国。 起初,江温尔还不解,她为何会回来。 如今,却是明了。原来,她从重返宁宫的那一刻,便没再想过活着离开…… 第二百一十二章、我亲自去将她寻回来。 桃夭挟持着江温尔一路去了太和宫,慕容璟烨正为黎落失踪的事急得焦头烂额,忽地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吴广祥!”慕容璟烨心里烦躁,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吴广祥听见喊声,忙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进来。 “外面为何这般喧哗?” 慕容璟烨揉着太阳穴,有些疲惫。 吴广祥站在门口,哆哆嗦嗦答道:“回……回皇上,桃夭挟持着江嫔娘娘直逼太和宫而来。” “桃夭?”慕容璟烨皱住眉头,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 “就是楚夜笙身前的贴身护卫。”吴广祥提醒道。 “原来是她。”慕容璟烨这才想起来,“她到底想干什么?” “奴才也不知道,许是八成想给楚夜笙报仇。” 慕容璟烨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传朕命令下去,无论如何要保证江嫔安全。”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殿外脚步声四起,转眼间,一群侍卫已护在了殿门外。 “都给我让开,否则我杀了她!” 桃夭握着剑的手又紧了紧,江温尔白皙的脖子上现出一道血痕。 慕容璟烨要抬脚出去,吴广祥忙冲到他面前将他拦住:“皇上,您不能出去,外面危险。” “她的目标是朕,若是朕只在殿中躲着,只怕江嫔有生命危险。” “可是……皇上您乃千金之躯,可万万不能以身涉险啊!” “朕已经没护住黎儿,若是今日再护不住自己的妃子,那朕这个皇帝做得还有何意义?” 说罢,慕容璟烨不顾吴广祥的阻拦,大步出了太祥殿。 “桃夭,放了江嫔,与你有仇的是朕。” 慕容璟烨站在侍卫前面,冲着院中央的桃夭大喊。 “慕容璟烨!所想要救她,用你自己的命来换。” 桃夭冷笑一声道。 江温尔见慕容璟烨出来,眼底现出一抹焦急。 “皇上,您别管臣妾,臣妾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啊——” 她话还未说完,桃夭手中的剑又逼近了一些。慕容璟烨甚至能看见江温尔脖子上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刀刃。 “住手!”慕容璟烨伸出手,制止她继续用力,“朕来换,朕来换!” 说着,慕容璟烨就要靠近桃夭。 “皇上——” “皇上——” 江温尔和吴广祥不约而同的出声,慕容璟烨却没有丝毫停住脚步的打算。身后的侍卫跟在离慕容璟烨半步之远的距离,他靠前一步,他们便跟着朝前一步。 桃夭眼看着自己所仇恨的人正一步步逼近,本想一掌拍开江温尔,用剑刺向慕容璟烨,就在此刻,一个凌厉的掌风忽然朝着她后背劈下,桃夭当即脚下没站稳,双腿朝地上跪去,幸亏她及时用手中的剑支撑住身体,慕容璟烨瞅准时机,一把将江温尔拉到怀中,他身后的侍卫见状,纷纷绕到二人前面,将他们护在身后。 苏玄影从天而降,握着手中的剑直指地上的桃夭。他今天本来是要来向慕容璟烨汇报在宫外搜查的情况,奈何还没踏进太和宫,便感觉到了里面的不对劲,于是他运起轻功飞到墙上,默默的等待时机。趁着桃夭和慕容璟烨对话的空当,他忽然飞身而下,一掌袭击成功。 桃夭冷笑一声,扬起剑就要抹脖子,江温尔忽然开口喊道:“别让她自尽!” 说时迟那时快,苏玄影忙伸出两只手指点了桃夭的穴道,令她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 桃夭恨恨地望着苏玄影。 苏玄影不以为然,走到慕容璟烨面前,躬身行了个礼:“皇上,这个人该如何处置?” 慕容璟烨冷着眸中看了桃夭一眼,道:“将她关进顺天府大牢,严加拷问谍鹰的线索!” “是!” 与此同时,死生营大殿中坐在榻上假寐的面具男子胸口一痛,顿时“哇”出一口鲜血。候在他身旁的红衣女主忙上前去扶住他,担心道:“主上,您怎么了?” 面具男子忍着胸口的疼痛,伸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道:“红笙,长魅她可能出事了。” 红笙身形一怔:“主上,您是说……体内的死生蛊发作了。” 面具男子点了点头。 死生营的死生蛊,乃死生营创始人所养。养蛊之人需以自己的鲜血喂之,待蛊成熟之后,便将它种到其他人的身上,这样那人便与养蛊人的性命连在了一起。 当初他送长魅去夜楚的时候,在她体内种下了自己喂殖的死生蛊。这么多年过去了,那蛊都没有任何动静,现在却忽然发作了……他心里忽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红笙扶着他坐回到榻上,然后俯首请命道:“主上,红笙愿替主上去寻长魅回来。” 面具男子闭了眼睛,沉默许久,继而,他又睁开眼睛,出声道:“不,我亲自去将她寻回来。” ——分界线—— 琅泽轩内,翠云忽然急急慌慌地从外面跑了回来。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秦宛昀正斜躺在美人榻上假寐,听见动静,缓缓地睁开了眼。 翠云走到她面前回道:“主子,奴婢刚刚听说江嫔娘娘被夜楚的刺客挟持,受了伤。” “你说什么?”秦宛昀猛地从榻上坐起身来,“好端端的怎么会被夜楚刺客挟持?”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刚刚刺客在太和宫被抓,江嫔娘娘因为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翠云如实答道。 秦宛昀将手中的手炉放下,站起身来:“翠云,快为我更衣,我去江宁宫看看江姐姐。” 翠云闻言,忙扶着她走到梳妆台边上。 江宁宫中,江温尔闭眼躺在床上,一张小脸苍白的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程秋砚为她包扎好脖子上的伤口,又为她摸了摸脉,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慕容璟烨站在床边,见程秋砚收回手,忙上前问:“程太医,江嫔怎么样了?” 程秋砚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拱手道:“回皇上,娘娘只是受了点儿惊吓,没有大碍。只是这脖子上的伤口有些深,今后怕是会留疤。” 慕容璟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儿:“留疤不要紧,关键是身体没事。”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响起一阵喧哗。慕容璟烨本想派吴广祥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却见秦宛昀已经领着翠云急冲冲地进了内寝。见慕容璟烨在,她才稍稍敛去脸上的担忧,掐着帕子朝慕容璟烨行了个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慕容璟烨免了她的礼,又将脸转向床上的江温尔,“她还在昏迷着,你们动静小点儿,别吵着她。” “是。” 秦宛昀又恭恭敬敬地屈了屈膝,这才默默地退到了床边。 “你们好好照看你们家主子,若是她醒来,即刻派人去太和宫通报一声。” 慕容璟烨又对着抹泪的问玉和忆秋吩咐。 “是。” 问玉和忆秋回了话,慕容璟烨才领着吴广祥匆匆离开了江宁宫。 忆秋为秦宛昀搬了个凳子放在床边,翠云便扶着自家主子坐下。 秦宛昀看了看床上昏迷着的江温尔,又望向问玉和忆秋:“这好端端的,江姐姐怎么会被夜楚的刺客挟持?” 问玉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回道:“那刺客是楚王爷身边的贴身侍卫桃夭,她本是楚王爷派来宁宫救梨良人的,却没想到楚王爷竟战死沙场,她怀恨在心,便想挟持主子以威胁皇上。亏得苏将军来得及时,主子才保住了性命。” 说罢,她眼里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秦宛昀轻轻叹了口气,复又问道:“那桃夭如今在何处?” 问玉回:“被苏大人关进了顺天府,听候发落。” 秦宛昀点了点头,握住床上江温尔的手,心里却是犯起了嘀咕,这宫中遭了刺客,不应该是就地伏法吗?如今却是为何将她关进顺天府?难道还留着她的性命有用? “宛贵人。” 忆秋见她走神,便又开口喊了她一句。 秦宛昀这才回过神来,朝着问玉笑了一下道:“怎么了?” 忆秋将手中的茶杯递上去,道:“宛贵人,您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秦宛昀微微点了一下头,接过那茶杯,饮了一口茶。 秦宛昀将空茶杯递给忆秋,蓦地就红了眼眶。 “当初,遇到事,有黎姐姐,安姐姐和江姐姐在身边陪着,如今这短短不到两载时间,便只剩下我与江姐姐在这深宫中相依为命了。我真是不敢想,若是江姐姐今日有个三长两短,我自己一人该如何在这后宫之中孤零零地走下去。” 秦宛昀的一番话,顿时又叫问玉和忆秋难过了起来。 以前,梨良人和静妃都在的时候,她们四个所到之处,尽是一片欢声笑语。那时候的日子多好。如今却…… 想到这儿,问玉眼里的泪水连了串儿地掉了下来。忆秋也背过身去无声的哭泣。 床上的人儿忽然就睁开了眼睛:“你们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眼睛都红红的,简直比那野地里的小兔子眼睛还红。” 问玉和忆秋见自家主子醒了,忙抹去脸上的泪水扶她起来。 秦宛昀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哽咽道:“江姐姐,你可算醒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是注定要沾满鲜血的。 江温尔半靠在床头,望着床前红着眼睛的秦宛昀,微微笑了一下:“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秦宛昀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俯身将头枕在她的腿上:“江姐姐,如今在这宫中,我只剩你一个好姐妹了,若是你有个好歹,可叫我怎么办?” 江温尔轻轻地拂了拂她披散在后背上的发丝,低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宛昀,人生在世,最不能把握住的就是未来。” 秦宛昀抬起头,望着她,之间江温尔那双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江温尔望着秦宛昀看了片刻,轻轻闭上眼睛靠在床头,看起来满脸疲惫。 “江姐姐,你先休息,我改天再过来看你。” 秦宛昀从凳子上站起来,朝她告别。江温尔缓缓点了点头,吩咐忆秋送她出去。 顺天府的大牢里,桃夭被绑在十字架上,满身的血痕还未结痂。木架上燃着火,摇曳的火光照亮了桃夭那张布满血痕的脸。 慕容璟烨坐在她面前,冷着眸子看着她:“说,谍鹰如今在谁手中?” 桃夭别过脸去,没有理他。 顺天府的司刑官顿时扬起一鞭子抽打在她身上:“皇上问你话呢!” 桃夭咬紧牙关,愣是不愿开口。 慕容璟烨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桃夭面前,伸手掐住她的脖子:“说!谍鹰到底在谁手中。” 桃夭只觉得胸腔中的空气一点一点地被挤出去,一种窒息感瞬间袭来。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离死亡更近了些。 王上,桃夭要去陪你了…… 桃夭闭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苏玄影从外面走进来,看见慕容璟烨眼底一片杀意,他忙跑到慕容璟烨身边,拱手:“皇上,万万不可!如今谍鹰下落未知,她还不能死。” 慕容璟烨手顿了一下,继而又缓缓松开。 他一双鹰眸凌厉地盯着桃夭:“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完,他甩下手,离开了顺天府的大牢。 脖子上的手蓦然离开,桃夭忽然急剧地咳嗽了起来。 苏玄影走到她面前:“楚夜笙临死前,我就在他身边。” 桃夭忽然顿住声,抬头望向他,她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未喝水而有些沙哑:“他……说了什么?” “他说,若是梨良人死了,就将他埋在她的坟墓边上,若是她还活着,就将他埋在他们曾去过的山丘上。桃夭,你的主子,生前心心念念的都是梨良人,现在,梨良人下落不明,生死未知,想必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了吧?” 桃夭默默地闭上眼睛,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下来,落在她脸上的伤口处,生疼生疼的。 他到死,都还在念着那个狠心的女子。 “桃夭,若是楚夜笙现在还活着,他肯定不会对梨良人坐视不管。” 桃夭摇摇头:“我不会告诉你。苏将军,我谢谢你替王上完成了最后的遗愿,可是,我不会告诉你谍鹰的下落。因为……我要让穆黎落下去陪着她!他此生为她而死,可是至死却也没有得到过她的心,所以,我要让她去下面向王上赔罪!” 桃夭说得激动,声声有些竭嘶底里。 一旁的司刑官见她依旧这般嚣张,又拿起烧得通红的烙铁捅在她的小腹上,一股烤焦的皮肉味顿时在整个阴暗的大牢里弥散开来。 苏玄影狠狠瞪了那司刑官一眼:“谁准你私自用刑的?” 那司刑官闻言,忙将烙铁收回来,赔着笑朝前一步道:“苏将军,微臣只是见她出言不逊,便擅自……” 苏玄影轻轻地在地上啐了一口,命令道:“滚出去!” “这……” “滚出去!” 那司刑官没辙,只得慌忙退了出去。 苏玄影走到十字架边上,为桃夭松了绑,因着受伤,她一时没站稳,摔到地上。 苏玄影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幽声道:“桃夭,人都有执念,可是若执念太深,那便成了邪念。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说完,他便要转身离开大牢。身后的桃夭却忽然出了声:“那你对云棉,算是执念还是邪念?若是有朝一日,你能抓到害她的凶手,你又该如何选择?” 苏玄影顿住脚步,却没有转过身去:“我与你,不一样。” 说罢,他便离开了大牢。 守在门外的两个侍卫见他离开,忙进去将桃夭押回了牢中。 与此同时,死生营大殿中的面具男子刚出了大殿,忽然一口血又喷了出来,在他蓝色的衣服上留下一片紫色的血痕。 红笙走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他伸手制止:“准备一身行头,我要去大宁。” 红笙面上一慌,忙在他身前跪下:“主上,您完不能以身犯险,徒儿已经派了人去打探消息,待消息回来,您再部署也不迟。” 面具男子低头看着跪在脚下的红笙,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迸射出凌厉的寒光:“等探子带了消息回来,长魅怕是也没了性命。” “那红笙请求主上带红笙前去。” 面具男子摇摇头:“红笙,你是我最得力的徒儿,为师希望你能替为师暂理好死生营的事物。” 红笙不敢再多言,只得低头道了声“是”便转身离去为他此番出行做准备了。 面具男望着殿外落了满地的银杏树,微微眯起眸子看向远方:“长魅,你的命,只能由我夺取!” ——分界线—— 自打黎落被死生营劫走,慕容璟烨便告病不理前朝事务,也不再踏进后宫。 慕容瑾妍从宫人口中听闻了慕容璟烨遇刺的消息,忙领着夕云去了太和宫。 慕容璟烨刚从顺天府回来,正在大殿内发火,慕容瑾妍刚进了殿门,一个白玉茶壶便飞到她的脚边,应声而碎。慕容瑾妍面容不惊地越过那堆碎片走到殿中:“皇帝这是怎么了?” 慕容璟烨本已拿起一块镇纸石要扔下去,见慕容瑾妍进来,他扬到一半的手又生生顿住,继而又放下来,没好气地将那镇纸石扔在书案上:“黎儿被死生营抓走了,朕只有找到楚夜笙的谍鹰才有可能知道死生营的消息,救回黎儿。” 慕容瑾妍神色淡淡地望着案前的慕容璟烨:“皇帝为了一个女子,一连几日称病不上早朝,是否有失妥当?” “皇姐,黎儿肚子里有朕的骨肉,朕又怎么能坐视不管?” “一个女子而已,就算孩子没了,这后宫中还有无数个女子可以为我慕容家开枝散叶,可是若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慕容瑾妍神色未变,只是说话的声音却威严了几分。 慕容璟烨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殿下那个华服在身的女子,黑紫色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锦衣外罩着黑狐皮斗篷,脖子上围着一块黑色的围脖。 因着她的这身打扮,她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有些冷血无情了。 慕容璟烨从殿上走下来,一步一步地走到慕容瑾妍的面前:“皇姐,黎儿是朕的妃子,她肚子里怀着的是你的侄儿,你却说一个女子而已?朕若是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又有何资格去保护大宁万千黎民百姓?” 他用的是“妻儿”,慕容瑾妍听得真切。 原来在他心中,那女子已重要到这般程度。 慕容瑾妍目不斜视地望着他:“璟烨,你可知为何称‘皇帝’为孤家寡人?因为身居高位者,需断情绝欲,才能冷静睿智地守好他的国家。以前,安挽歌不能留在你身边,这穆黎落也是一样。” 说罢,她一甩长袖,转身离开了太祥殿。 慕容璟烨望着那抹决绝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曾经那般熟悉的皇姐此刻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慕容瑾妍离开太和宫并没有直接回禧祥宫,而是领着夕云去了摘星楼。 摘星楼,顾名思义,高有百尺,手可摘星。 慕容瑾妍站在摘星楼上,俯瞰着整个大宁皇宫。 “夕云,当初安挽歌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慕容瑾妍扶在城墙上,低头望着下面。这样的高度让她觉得有些晕眩。 夕云扶着她,循着她的目光朝下望:“不过是她命薄罢了。” 跟在慕容瑾妍身边这么多年,她的性子也随慕容瑾妍一般,被磨得有些淡漠。 慕容瑾妍摇摇头,嘴角挂起一抹苦涩:“这不过是你为本宫所犯罪孽找得借口而已。” 寒冬的风掠过她的脸庞,将她身后的发丝吹得张牙舞爪。 她和夕云都知道的,安挽歌的死,是慕容瑾妍一手促成的。 那日,是慕容璟烨和宇文琉璃大婚的日子。慕容瑾妍却在前一天夜里去了未央宫。那女子以前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那时却只剩下一具瘦弱不堪的躯壳。慕容瑾妍告诉她,慕容璟烨即将大婚,若是她愿意,慕容瑾妍便派人送她出宫。可是,慕容瑾妍却没有想到,她却以那般决绝的方式,离开了慕容璟烨的人生。 “夕云,本宫这双手,注定是要沾满鲜血的。” 慕容瑾妍闭着眼,任那凛冽的寒风刀割似的刮在脸上。 夕云的心,隐隐痛了一下。她站在慕容瑾妍身边,低声道:“主子,您这么做,也是为了皇上和大宁。”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动静。 第二百一十四章、不死也得少半条命。 “谁?” 夕云满脸警惕地朝身后望去,却见那楼梯口处,站着一个白衣女子。当她和慕容瑾妍看清那女子的面容时,都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 “你……你是人是鬼?” 来人正是墨子然从夜楚带回的十三公主楚夜歌,自从墨子然将她带回宁宫以后,慕容璟烨让墨子然将她暂时安排在行在之后便再无问津。行在的宫人虽对她恭敬有加,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与她亲近。于是她闲来无聊便一个人日日来这摘星楼上,希望借登高能一解思乡愁绪。 平日这摘星楼上基本上没什么人,今日在这儿看见慕容瑾妍主仆二人,倒觉得有些新鲜。 人只是她们脸上现出的慌张,叫她心中闪过一抹疑惑。 “我自然是人。”楚夜歌笑了一下,上前一步,“不信你们看,我是有影子的。” 慕容瑾妍闻言,朝地上看去,果真看见了她映在地上的影子。 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表情恢复如初:“你是何人?本宫以前为何从未见过你?” 楚夜歌听她自称“本宫”,心想也许是哪个宫的娘娘,便俯下身行了个礼道:“回娘娘的话,我是夜楚的十三公主楚夜歌。” 夜楚的公主? 慕容瑾妍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墨子然说服楚夜南反叛成功后,楚夜南有心想和大宁缓解关系,于是便让自己的妹妹与墨子然一起出发来到了宁国。 面前这女子,想必就是墨子然带回来的公主了。 慕容瑾妍朝她招招手:“过来,到本宫跟前来。” 楚夜歌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低着头走上前去。 慕容瑾妍仔细端详着她,淡眉如黛,眼眼似血,朱唇白齿,是个精致的人儿。 “你今年多大了?” 楚夜歌如实答道:“回娘娘,十之有八。” 慕容瑾妍点点头:“是到了适嫁的年龄。” 楚夜歌闻言,小脸微微一红。 她虽然知道皇兄让她来宁宫,是为着夜楚与大宁的联姻。可是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听到嫁娶之言还是会忍不住地害羞。 慕容瑾妍又问:“你现如今住在何处?” 楚夜歌恭敬道:“回娘娘,墨公子将我安排在了宁宫的行在。” “那行在虽是为着迎接各国远客而建,但毕竟条件不如宫里,今日你先随着本宫去禧祥宫,明日本宫让他们为你安排一处宫殿。” “多谢娘娘。” 楚夜歌闻言,面上现出一抹喜色。那行在虽在宁宫之中,可毕竟在外宫,她想进内宫,没有皇上的命令是进不得的。在这大宁宫中,她唯一认识的人只有墨子然,可是她却听闻伶人馆是在内宫的。如今,这位娘娘可以将她带进内宫,她便可以去找墨子然玩了。 想到这儿,她眼角弯弯,露出一抹喜不自禁的笑容。 慕容瑾妍与夕云对望一眼,然后便领着楚夜歌回了禧祥宫。 ——分界线—— 琅泽轩中,秦宛昀正窝在美人榻上看书,忽地听见开门的声音。翠云从外面回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秦宛昀眼中露出一抹了然于心的神色:“皇上果然是想从那夜楚刺客口中问出谍鹰的下落。” “那主子,咱们该怎么办?” 翠云问她。 秦宛昀放下手中的书,从榻上坐起来:“你可差人去过顺天府了?” “去了是去了,可是顺天府那边,根本不让进。” 说到这个,翠云面上现出一抹难色,今日她本来是买通了个小太监去顺天府探探情况的,可是那小太监刚到了顺天府门口,便被侍卫打发了回来。 秦宛昀点点头:“我再让父亲那边想想办法。翠云,你差人继续暗中监视着顺天府和苏将军那边的动静,一有情况,立马告诉我。” 翠云点头,道了声“是”。 秦宛昀又想起什么似的抬眸看向翠云:“死生营那边有消息了吗?” 翠云摇摇头:“主子你说这也奇怪了,按理说,他们已将人劫走了,本来动手之后要来向咱们追尾款,可是那边却迟迟没有任何动静。奴婢派人去催,可是那边的线人却说让咱们耐心等待。” “那边等着罢,穆黎落入了死生营,不死也得少半条命。” 秦宛昀拿起桌上的长针,拨了拨香炉里的香灰,淡淡的语气里尽是杀机。 翠云俯首,道了声“是”便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第二日,慕容瑾妍难得有兴致,便让夕云在禧祥宫摆宴,宴请后宫各个嫔妃。 何青槐和楚落衣皆有身孕,云琅婳又尚在月子里,慕容瑾妍便让人分别送了些菜肴过去,特许她们不用来参加宴会。 慕子衿受到邀请,一早便来了禧祥宫,与夕云一起里里外外的忙活着。嘉霄便由宫女跟着,在大殿中来回跑着玩闹。 蒋芷澜到了禧祥宫时,一切都已布置得差不多了。 慕子衿上前朝着蒋芷澜行了个礼,宫女也领着嘉霄上前行礼。 嘉霄如今虽口齿有些不大伶俐,但也能清清楚楚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他抱着一双胖乎乎的小手站在慕子衿身边,朝着蒋芷澜作揖:“给蒋母妃请安。” 蒋芷澜眼波温和,她蹲下身,用手抚了抚嘉霄的小脸蛋,有些爱不释手:“平身吧。纯嫔将嘉霄养得真好。” “可不是。”夕云笑道,“就连长公主都说纯嫔娘娘对大皇子那是一百个尽心。” 蒋芷澜勾了勾唇,领着嘉霄一道在大殿下座位的首位上坐下。 不大一会儿,各个宫的妃嫔接连到来,一一朝蒋芷澜和慕子衿行过礼后,方才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今儿怎么不见夕云姑娘候在长公主身边,倒是在这大殿里跟着纯嫔忙里忙外起来了?” 蒋芷澜从盘中取了一个黄金橘,一边剥开味嘉霄吃,一边笑着同夕云聊天。 夕云立在一边,笑道:“昨儿个娘娘遇见了夜楚的十三公主,觉得投缘,便留下一起闲坐了,奴婢见长公主身边也不用伺候,便想着过来帮帮忙。” 蒋芷澜笑着点了点头,心下顿时有了计较。 墨子然出使夜楚,带回了夜楚的十三公主,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夜楚王的心思昭然若揭,这后宫怕是又要再添新人了。 想到这儿,蒋芷澜有些苦涩地摇了摇头。 后面的暮凉夏听见她们交谈,便也插话道:“臣妾可听说,这夜楚的公主长得花容月貌,是不可多得的美人。纯嫔娘娘,你可曾看见过那公主的芳容?” 慕子衿淡笑着摇了摇头:“本宫也是今儿早才知道长公主将夜楚公主留在了宫里,却是一直未有机会同那公主打过照面。” 秦宛昀道:“据说已故的宣宁皇后美貌天下无双,不知这夜楚公主与之相比如何?” 她话音刚落,在座的人纷纷变了脸色。 宫中老人都知道宣宁皇后一直都是皇上心头的一根刺,在这后宫之中,尤其是当着皇上的面不能提起。秦宛昀这话虽说得无心,但还是叫在座的人打心底里觉得内心惶恐。毕竟,经历过七年前那件事的人,都会谈之变色。 江温尔注意到众人面上的不自在,悄悄伸手拉了拉秦宛昀的衣角,朝她摇了摇头。 秦宛昀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耷拉下脑袋,不再言语。 江温尔又笑着看向蒋芷澜怀中的嘉霄转移话题:“这大皇子长得越来越可爱了。” 坐在蒋芷澜身侧的慕子衿伸手摸了摸嘉霄的脑袋,浅浅笑道:“江嫔妹妹过奖了。” 说话间,外面宫人的通报声响起:“长公主驾到——” 众人闻声纷纷起身,躬身行礼。 慕容瑾妍领着楚夜歌走进殿中。 众人道:“长公主千岁吉祥——” 楚夜歌亦是屈膝向殿中的妃子们行礼。 慕容瑾妍笑呵呵地叫众人免了礼,便领着楚夜歌走上大殿的台阶。 众人抬头望去,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慕容瑾妍身边的女子一袭素白苏绣月华锦缎长裙,腰身处以浅蓝色流苏装点,远远望去,衬得那本就纤细的腰身显得更加不及盈盈一握。不似各宫嫔妃们花枝招展的模样。那未施粉黛的面容更是精致得仿佛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暮凉夏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心中既是惊艳又是嫉妒。自己好不容易博得了皇上的几分欢喜,却不料夜楚竟献上这么一个美人。心中不觉又担忧了几分。 殿下的蒋芷澜和南槿安却是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两人互相对望一眼,皆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慕容瑾妍笑着朝众人介绍:“这是夜楚的十三公主,夜歌。” 楚夜歌便朝前一步,朝着殿下的各宫娘娘们行了个宁国的礼:“夜歌见过各位娘娘。” 众人又回以平礼。 慕容瑾妍叫楚夜歌坐在自己旁边的小桌上,挥手示意夕云叫她宣布宴会开始。 夕云会意,上前一步,对着殿门外喊道:“奏乐,舞起。” 于是殿中笙管丝竹声纷纷响起,数位身着嫩黄色舞衣的舞姬迈着轻盈的步子进殿起舞。 第二百一十五章、自然是原谅您可。 歌舞升平之中,整个禧祥宫中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慕容瑾妍坐在大殿上,笑着看座下的蒋芷澜问:“娉贵人那里一切可好?” 蒋芷澜恭敬道:“回长公主的话,除了夜里睡得不大踏实之外,一切都好。” 慕容瑾妍点点头:“你身为锦瑟宫一宫之主,既然将娉贵人接到了锦华阁,就要好生照料,一会儿宴会结束,本宫让夕云取些苏和香带回去,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蒋芷澜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道:“臣妾替娉贵人谢过长公主。” 慕容瑾妍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到江温尔身上:“江嫔也是,应当多多照料一下何贵人的胎。” 江温尔垂下眼睑,低声道了声“谨遵长公主教诲。” 慕容瑾妍说罢,又想起身旁的楚夜歌,便又对蒋芷澜道:“夜歌自打进宫就一直被安排在外宫的行在。淑妃你现在为六宫之首,更应该为皇上分忧,不得怠慢远道而来的客人。” 蒋芷澜一听,眼珠微微一转,便听明白了慕容瑾妍这番话的意图,看似教导她,实际却是想让她为楚夜歌安排住处。蒋芷澜点了点头道:“是臣妾怠慢了。今儿个臣妾就去为楚公主安排一处新住处。” 慕容瑾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楚夜歌闻言,忙行礼道谢:“夜歌多谢淑妃娘娘。” 慕容瑾妍想了想,转向一旁的夕云,问道:“如今后宫中可尽快收拾出来的宫殿可有哪些?” 夕云想了一下道:“皇上自打登基,后宫嫔妃没有多少,于是大多数年久失修的宫殿便也无人问津。如今可以尽快收拾出来的宫殿,也只有落缳宫、漱玉宫、伊人宫和未央宫四处。只是那关氏和唐氏刚去世没多久,这落缳宫和漱玉宫阴气未散住不得人,只怕也只剩下伊人宫和未央宫了。” 慕容瑾妍漫不经心地夹起盘中的一块水煮羊肉送进嘴里,点点头。 蒋芷澜坐在殿下,心里却已打起了小鼓。 长公主和夕云主仆二人的谈话看似不经意,实则却是在有意无意地提醒她不得让楚夜歌屈居偏殿。可是就如夕云所言,能尽早收拾出来的宫殿只有未央宫和伊人宫,这两处宫殿的主人虽都已不在,可是皇上却还是命人日日打扫。如今慕容瑾妍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她,倒是真叫她犯了难。 对面的南槿安将蒋芷澜面上的难处看了个真切,她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的红枣薏仁茶饮了一口,心里却有了一番计较。 宴会结束之后,众人恭送慕容瑾妍离开后也相继离去。 蒋芷澜扶着碧桃的手走在路上,心里的愁绪却是越来越盛。 若是依着长公主的心思,从伊人宫和未央宫择一处居所给楚夜歌住,那皇上肯定会怪罪于她,可是她若随便择一处宫里的偏殿给楚夜歌住,长公主肯定会对她心生不满。 一向通透的她遇到这个情况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淑妃娘娘请留步。” 就在蒋芷澜心中为难之际,她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蒋芷澜身形一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长廊的另一端,南槿安扶着乔月的手神色从容地望着她。 “南……慎嫔,可是有事?” 蒋芷澜本想喊一句“南姐姐”,可是一想到两个人之前的误会许恩怨,便又立马改了口。 南槿安面不改色地扶着乔月的手腕走到蒋芷澜面前,屈膝行了个礼,然后才道:“淑妃娘娘可是在为夜楚公主的居处犯愁?” 蒋芷澜沉默着点了点头。 南槿安越过她走到道路旁的一株龙爪槐下,伸手掐了一片嫩叶下来:“古人有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虽说摆在你面前的局看似一个没有两者兼顾的选择,可是,不妨换一个想法。” “你所说的换一个想法,改如何换?” 蒋芷澜急急上前一步,站在南槿安面前。 南槿安看着她那张没有岁月痕迹的脸,心中忽然有些感慨,她转过身去:“淑妃娘娘可以将锦瑟宫腾出来给夜楚公主住,至于你和娉贵人,若是不嫌弃,臣妾那冷清的华清宫倒是可以由你们二人暂时容身。” 说罢,不待蒋芷澜反应,她便抬脚离开了。 蒋芷澜搭在碧桃手腕上的手蓦地一紧,眼里现出一抹激动:“碧桃,你刚刚可听清慎嫔的话了?” 碧桃点点头,满脸喜色:“听得甚是清楚呢!慎嫔娘娘说,让主子和娉贵人搬去华清宫!” 蒋芷澜面上染了喜色,眼中却含了一颗泪珠:“她这么做……是原谅本宫了吗?” “主子,您与慎嫔娘娘姐妹情深,当初反目,也不过是为奸人所害,如今,慎嫔娘娘想明白了,自然是原谅您了。” “好,好,好。”蒋芷澜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碧桃赶紧回宫,让宫人们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就搬去南姐姐那里!” “是。” 禧祥宫离华清宫的路很远,可是南槿安这次却没有坐步辇。她搭着乔月的手,一步一步地朝华清宫走去。 乔月走在她身边,有些不解地问:“主子,您为何会忽然为淑妃出谋划策?还让她搬去华清宫?” 南槿安没有忽然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喟然长叹一声,望着头顶有些朦胧的夜色出声道:“本宫与她,虽说五年前断了姐妹情分,可是不知为何,现在越来越有些怀念曾经那段时光。乔月,你说这样的夜色,本宫还能再看多久?” 乔月闻言,不觉心中一紧,扶着南槿安的手更是紧了紧。 这次宁国与夜楚的战争,宁国虽打了胜仗,可是当初,南安王所允诺的五万援兵却没有如期而至,他们趁着宁国和夜楚交战,在混乱之中救走“南枃桪”,想必皇上肯定会追究下来。 乔月望着自家主子悲伤的侧脸,只觉得一颗心都揪到一起。当初王上为了与宁国结好,便不顾主子的意愿将她送来宁宫和亲。可是,王上却全然不顾主子在宁宫中的安危,发动了与宁国的战争。枃桪王子被俘虏以后,南安国那边才不敢轻举妄动,可是这一次在救走枃桪王子后,却又出尔反尔,更是不管主子如何在这宁宫中立足。 一次又一次,主子她总是被抛弃的一个。想必她心里,早已千疮百孔了吧? 想到这儿,乔月只觉得鼻尖酸涩的厉害。 “主子,皇上肯定不会因此迁怒于您的。” 南槿安怆然一笑,抬头望着天空中那一弯新月道:“不会吗?他心里怕是早已认定这是本宫和父君做得一个局了吧?” 南槿安摇摇头:“也罢了。想那么多也无用了。” 说罢,她朝前走去。 翌日清晨,蒋芷澜早早便起了床,她叫宫人简单收拾了些自己日常用的东西搬到了华清宫。 之后,她又去了锦华阁。楚落衣本就是从翎福阁搬过来的,她的东西也没有多少,也早已叫人送去了华清宫。 蒋芷澜面上有些愧疚,她握住楚落衣的手,轻声道:“难为你怀着身孕搬了一趟又一趟。” 楚落衣倒是个善解人意的,她低下头,恭声道:“淑妃娘娘心里记挂着臣妾,臣妾感激还来不及,又何来为难一说?” 蒋芷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华清宫那里比较清静,也方便你养胎。你安安心心随着本宫在那边住下就好。” 楚落衣恭顺地点了点头。 华清宫中一向冷清,乔月吩咐宫里仅有的两个宫人去帮忙搬东西。 南槿安窝在西偏殿的暖阁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地与自己对弈着。 乔月从外面走进来道:“主子,淑妃娘娘的东西都已搬来了,要放到哪个院里?” 南槿安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盘上,却是头也未抬:“搬去正殿吧。”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乔月,她为妃,本宫为嫔,这正殿理应让她住。” 南槿安继续下棋。 乔月只得硬着头皮道了声“是”离开西偏殿去吩咐宫人们搬东西了。 蒋芷澜和楚落衣是临近正午来的华清宫。南槿安早已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等着两人过来。 香荷和碧桃各自扶着两人进了殿,三人互相行了礼后,方才在桌旁坐下。 蒋芷澜看着满桌的菜肴,只觉得心中涌起无限情绪。 南槿安率先执起筷子夹了一块风腌果子狸放到蒋芷澜面前的碗中:“尝尝这个果子狸还有没有当年的滋味,多年不做,倒是有些生疏了。” 蒋芷澜抬头迎上南槿安那双含笑的眼睛,忍着眼中的酸涩夹起那块果子狸放进口中:“味道很好,与当年别无二致。” 话音刚落,她眼里的泪却大滴大滴的落入碗中。 一旁的碧桃让将手中的帕子递给她。 蒋芷澜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朝着身旁的南槿安笑了一下,又埋头继续吃饭。 楚落衣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只觉得十分奇怪。她入宫两年之久,对于蒋芷澜和南槿安过去的恩怨多少也知道些。可是今日一见,方知两人情义怕是比她知道的还要深刻。 第二百一十六章、长魅,你还好吗? 三人用完午膳,蒋芷澜回锦瑟宫让人将正殿重新收拾了一番,这才领着碧桃去了禧祥宫。 慕容瑾妍刚刚午休起来,夕云走进来告诉她淑妃来了。慕容瑾妍由夕云扶着在小炕上坐起来,然后道:“让她进来吧。” 夕云传了话,蒋芷澜夹着一股冷风从外面走进来,朝着慕容瑾妍行了个礼:“臣妾给长公主请安。” 慕容瑾妍端起手边的热茶喝了一口,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坐吧。” 蒋芷澜这才在小炕上坐下来,道明自己的来意:“长公主昨儿个命臣妾给楚公主安排个住处,如今臣妾安排好了,特来请示长公主。” “哦?安排在哪里了?” 慕容瑾妍放下茶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蒋芷澜恭敬道:“回长公主的话,臣妾思前想后,觉得那伊人宫有些简陋,可是那未央宫又多年空置,便将锦瑟宫腾了出来,让楚公主居住。” 慕容瑾妍面上虽神色淡淡,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却为她这么做而感到一丝意外。不过旋即一想,她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倒也没多说什么。只侧脸对身旁的夕云吩咐道:“既然淑妃将锦瑟宫腾了出来,那夕云你便下午送夜歌搬去锦瑟宫吧。” “是。”夕云屈膝领命,便要转身出去,又被慕容瑾妍叫住:“夜歌虽贵为夜楚公主,可毕竟没正式册封,住进正殿不合常理,便让她住在锦华阁吧。” 夕云又应了声“是”,便转身离去。 慕容瑾妍又对着蒋芷澜道:“只是委屈你了。” 蒋芷澜垂下眼睑,温顺道:“能为长公主分忧是臣妾的福分,臣妾又怎么会觉得委屈?” 慕容瑾妍赞许地点了点头:“但愿你真能这么想。” 说罢,她将蒋芷澜上下打量了一番,复又叹了口气道:“你身居妃位,身份贵重,可是却打扮得这般素净,倒叫人容易忽略了你的身份。” 说罢,她从自己的发间取下一支玉叶金蝉簪叫蒋芷澜低下头来,为她插在发间:“虽比不得前年入宫的那几个妃子年轻,可也不过才二十几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子最美的年华,可不能白白辜负了这段时光。” 蒋芷澜俯身侧耳倾听,待慕容瑾妍言罢,她才微微颔首道了声:“长公主教诲得是。” ——分界线—— 一连数日,暗月那边杳无音讯,顺天府大牢中的桃夭也死死不肯松口。 慕容璟烨耐心到了极限,便吩咐苏玄影于一月末午时三刻在午门将桃夭斩首。 慕容璟烨也知道桃夭的重要性,他这样做,不过是想赌一把。既然那桃夭是楚夜笙生前最信任的人,那想必在谍鹰中,她也算是个重要人物,只要她即将被处斩的消息传出去,那些人保不住会去劫法场。 处斩这日,苏玄影骑在高头大马上,护送囚车去午门。 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早已对夜楚的人深恶痛绝,见囚车经过,人们纷纷将自己手中的烂菜叶子、臭鸡蛋扔向囚车上的人。 桃夭闭着眼睛,却并未躲闪。 站在人群中有一个蓝衣男子,他眼神阴郁地望着车上的人,继而消失在人群之中。 桃夭被带到法场之上,两个侍卫将她押到行刑台上。 苏玄影担任彼此的监斩官,他坐在监斩台上,望着台下一身囚衣的桃夭道:“若是你现在供出谍鹰的下落,我可以奏请皇上饶你一命。” 台下桃夭抿着唇,没有说话。 苏玄影没辙,只得等着午时三刻到来的那一刻。 头顶上空浮云游动,不一会儿,天竟渐渐阴了下来。 苏玄影看了看天空,从行令筒里取出斩牌:“午时三刻已到,斩——” 只是他手中的斩牌还未来得及扔出去,人群中忽然飞出几个黑色的身影直冲行刑台而去。他们将台上的屠夫尽数斩杀之后,一个蓝色的蒙面男子飞快地飞向行刑台。 苏玄影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看来皇上这步险棋算是走对了。 他不动声色地扬起手来,朝着藏在暗处的侍卫做了个手势,那些侍卫便一拥而上,将整个法场围得密不透风。 蓝衣男子飞到桃夭身边,在她面前蹲下:“长魅,你还好吧?” 桃夭抬起头朝他诡异一笑,被绳子绑在身后的手忽然挣来掌风直逼蓝衣男子而去。 蓝衣男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他接过“桃夭”的掌风迎上去,“桃夭”瞬间喷出一口鲜血,还没动弹几下便断了气。 苏玄影站在侍卫们的包围圈之中,朝着行刑台上的几个人喊道:“你们束手就擒吧,别再做无谓的挣扎。” 几个黑衣男子将蓝衣男子围在中间,朝他道:“主上,属下护送您冲出去。” 那蓝衣男子却是摇摇头道:“大宁皇子以一个假长魅做诱饵,无非就是想引我出来,我便遂了他的愿,看他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说罢,他走出那几个黑衣人的包围,朝着台上的苏玄影道:“我想见你们皇帝。” 苏玄影微微一愣,本以为他们会想着逃出他的包围,却没想到竟这般轻易提出要与皇上见面。 苏玄影道:“你是何人?又有何资格面见皇上?” 蓝衣男子大笑一声,道:“以死生营营主墨魉的身份可有资格?” 苏玄影大惊,他们这次本想引出谍鹰,却不料竟阴差阳错地引出了死生营的人。他相信以死生营的能力,想冲出这卫兵的包围圈并不难,但这个人却提出要同皇上见面,怕是真的想要救桃夭吧。 苏玄影本也没有想要桃夭的性命,若是能以桃夭之命换梨良人一命,倒也划算。 这样想着,他挥退卫兵,领着墨魉一行人进了宫。 吴广祥见苏玄影领了一行人进了太和宫,本以为是谍鹰的人,他正要上前询问,苏玄影却是先开了口:“劳烦吴公公快去禀明皇上,说是死生营营主求见。” 吴广祥闻言,面上的惊讶不亚于苏玄影在法场上的神色。 他略略反应了一下,忙转身跑进了太祥殿的西暖阁。 “皇……皇上,死生营营主求见。” 慕容璟烨正恹恹地半躺在小炕上,听见吴广祥的话,他顿时从小炕上坐起身来:“你说什么?” “奴才说,死生营营主求见。” 吴广祥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慕容璟烨面上顿时现出喜色:“赶紧叫他进来!” 吴广祥得了令,又忙转身将墨魉一行人请进西暖阁。 死生营在这世上不受任何国家管束,他们行事全凭钱财驱动。 墨魉站在小炕前,那种不可一世的气势仿佛浑然天成一般,在慕容璟烨面前,丝毫不见惧色。他也不行礼,露在外面的一双冷眸直直地盯着小炕上的慕容璟烨。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不知宁皇为何事抓了长魅?” 长魅? 慕容璟烨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苏玄影低声提醒道:“皇上,长魅就是桃夭。” 慕容璟烨这才反应过来,答道:“她入宫行刺于朕,朕自然要让她尝点苦头。” “如今宁皇你安然无恙,是不是也该将她放了?” 墨魉声音中透露着淡漠,虽是询问,却让人听出了命令的语气。 “哦?朕倒是不知道朕这大宁宫何时得依着一个小小帮派的营主发令了。”话罢,他嘴角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弧度,“桃夭她行刺于朕,自然是罪该万死,如今知晓她与你死生营有关系,朕更不可能放了她!” 吴广祥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不觉感到一阵迫人的压力,寒冬时节,他头上竟泌出点点汗珠儿。 墨魉听着慕容璟烨的话,拧住眉头:“听宁皇你这口气,死生营与宁国倒是有过渊源?” 慕容璟烨笑着坐起身子,拿起小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道:“前些日子,你们死生营的人抓了朕的爱妃,不知这算不算得上是渊源?” “宁皇的爱妃?”这下轮到墨魉失笑了,“我可不曾记得我死生营的人来这宁宫掳过人。” “宁宫十里外长街弄巷,半个月前的一个夜里,你们死生营的人在那里一户寻常人家的小院里抓走一个怀了孕的白衣女子,那女子,正是朕的爱妃。” 经慕容璟烨这么一提醒,墨魉倒是有了印象:“半个月前,是有人花钱买那女子的性命。只不过,因着那人只付了一条命的钱,我的人还未来得及找那金主商讨。我只能让他们先将那女子扣押起来。” “这么说,朕的爱妃还活着?”慕容璟烨面上露出一抹喜色,他从小炕上下来,满脸激动地走到墨魉面前。 墨魉点点头:“那女子是还活着。宁皇,我想你也是知道我死生营的规矩,有人花钱买人命,我死生营定是要将那人性命取了的。可是除此之外,死生营还有另一个规矩,那便是有人愿意花双倍的价钱赎那条人命。如今长魅在你们手里,我想,咱们不妨交换一下如何?” 慕容璟烨闻言,当即应了下来。他知道死生营一向是说话算话的,既然墨魉这般说,他们定会叫人送回黎落。于是他立刻命人去将顺天府中的桃夭带过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怎么忽然又有了身孕? 桃夭慢通通地跟在一个侍卫的身后,她的浑身布满了伤痕,原本浅绿色的衣裳已经被印出来的血染得变了模样。 墨魉听见殿门外的脚步声,转过身去。守在门口的宫人撩开厚重的门帘,桃夭那抹瘦弱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墨魉瞳孔微微一缩,上前几步。 桃夭有些涣散的眼神聚了光。不远处的蓝衣男子虽蒙着面,可是桃夭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师……师父。” 桃夭走到墨魉面前,恭恭敬敬低下头去。 五年不见,可她对墨魉依旧心有惧意。 墨魉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转向慕容璟烨:“宁皇,人我带走了,你要的人,我会派人送回宁宫。” 说完,还未等桃夭反应过来,他将他打横抱起,离开了太祥殿。 黎落是在三日后被送回来的。那日落了雪,黎落一袭红衣挺着六个月大的孕肚立在马车旁,纷纷扬扬的雪花落满了肩头。 慕容璟烨一路小跑着从宫里出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黎儿。” 黎落踮起脚尖,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忽然就掉下泪来。 这一个多月的时光,她每日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她甚至觉得也许今生再也不能与他相见了。 慕容璟烨拥着她,满心自责:“都是朕不好,朕没有保护好你。” 黎落摇了摇头,只顾着流泪,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朕带你回宫。” 慕容璟烨送来她,然后将她打横抱起来,径直朝伊人宫去了。 云锦领着以前在宫里伺候的人,站在掉光了叶子的梨树下,翘首以盼。 见慕容璟烨抱着黎落进来,众人忙跪下身去行礼:“奴婢(奴才)参见皇上,参见主子。” 慕容璟烨叫他们起了身,抱着黎落走进殿中。 她虽长时间不在宫里,可是伊人宫却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 整个殿中洁净如洗,角落方桌上描着水墨丹青的瓷瓶里插着新鲜的红梅,摆在殿中的几个手桌上的茶碗整齐地摆放着。殿门口摆着两盆高大的丝柏,青翠欲滴为整个大殿中添了无数生机。 慕容璟烨将黎落放下来:“还是你离开时的样子。” 云锦从外面走进来,听见慕容璟烨的话,忙凑到黎落跟前道:“主子,您都不知道,您失踪的这些日子,皇上都快急疯了,派了暗卫和苏将军四处寻你不说,竟连早朝也顾不得上了……” 她说着说着,感觉到慕容璟烨正瞪自己,忙捂住嘴退到了一边。 黎落嘴角挂着幸福的笑意,伸手握住慕容璟烨宽厚的手掌,只觉得心里无比踏实。 “皇上,您知道吗?在死生营的这一个月,臣妾总是想,这一辈子或许也就那么长了。能在有生之年与您相知相守,也算是臣妾人生一幸,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没能与您相守到老……” 慕容璟烨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抓在掌心里捂着:“一切都过去了,黎儿,你会与朕携手白头,你还要陪着朕守着这大宁的山河。” 黎落闻言蓦地红了眼眶,直接扑进他的怀里:“难为皇上还这般有心,若是臣妾万一真的回不来……” 她的话还未说完,慕容璟烨便伸手轻轻捂住她的嘴:“别假设那些万一,就算你一辈子不回来,朕也会一直等着你。” 一语成谶,后来黎落总是想起这一幕,他说会等她一辈子,可是她却再也不想回到那里…… 黎落回到伊人宫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宁宫。 禧祥宫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彼时慕容瑾妍正跪在偏殿的小佛堂里诵着经文,夕云走进来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中的蜜蜡佛珠停了一下,又继续捻了起来。 “回来就回来罢。自古‘情’字最是凉薄,只是那穆黎落还不明白罢了。” 夕云轻轻叹了口气:“皇上从去年开始就很少再去锦瑟宫了,如今楚公主虽然搬进去了,可是如何才能见着皇上?” 慕容瑾妍缓缓睁开眼,眼底却是一片清浅:“该见的时候,总会见到的。” 夕云点了点头,道:“主子说得是。” 云琅婳本在西暖阁逗弄嘉旋,若晓忽然急急忙忙地从外面冲了进来:“主子,梨良人……” 云琅婳微微皱起眉头,低声呵斥:“风风火火的,还有没有规矩?” 若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大,险些惊着了三皇子。 她后知后觉地放低声音,附在云琅婳的耳边道:“主子,梨良人回伊人宫了,听人说,看身形像是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 云琅婳闻言,搭在摇篮上的手倏地一紧,猛地抬起头来望向若晓:“你说什么?” 若晓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云琅婳蹙起眉头,心里不禁犯了嘀咕,当初关雎鸠已经将那药下到了穆黎落的饭菜中,可是她又怎么忽然又了身孕? “她有了身孕,按理说冷宫那边会有消息,可是这么久了,那边怎么没有一丁点儿动静?” “听宫人们说,皇上早就将梨良人从冷宫中接出来了,一直将她安置在宫外的一处小院中。” 若晓将今日打听来的消息讲给云琅婳,云琅婳握着摇篮的手又紧了些,生生在她的掌心印出几排痕迹。忽然,她眼光闪了闪,又望向身边的若晓:“若晓,今晚你去敬事房那边看看六个月前穆黎落的侍寝记档。” “是。” 黎落回到伊人宫,实为伊人宫中的大喜事一件。 夜里,慕容璟烨差人在伊人宫半了个小小的宴席。 后宫众妃只邀了江温尔和秦宛昀,他又派人请了苏玄影进宫。 秦宛昀得到黎落回宫的消息时正在琅泽轩描花,翠云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握着笔的手猛地一用力,纸上那朵刚描好的紫薇花瞬间变得一片狼籍。 翠云忙上前将那张画毁了的纸抽出来摆到一边:“主子,您没事吧?” 秦宛昀“啪”地一声将毛笔拍在桌子上,胸脯气得一起一伏。 “她明明已经被死生营的人抓走了,怎么又被放了回来?翠云,你确定你找的人是死生营的人吗?” 翠云道:“奴婢确定,那些人定是死生营的人,可是却不知为何没有按照规矩办事……” 翠云的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宫人的敲门声:“主子,伊人宫的云锦姑娘来了。” 秦宛昀和翠玉对视一眼,然后让翠玉将那画毁了的花样扔进地上的炭盆中,待那花样烧尽,翠云才打开房门,将云锦让了进来。 “给宛贵人请安。” 云锦走到小炕前,朝着盘腿坐在小炕上的秦宛昀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秦宛昀忙伸手扶了她一下,道:“快平身吧。你来我这儿,就不必那么多礼了。” 云锦点点头,道了声“多谢宛贵人”,才站直身子。 秦宛昀又问:“云锦你今天怎么忽然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云锦看着她面上的疑色,眉眼带笑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宛贵人,我家主子回了伊人宫,皇上和主子在伊人宫中摆了个小宴,今日邀您和江嫔娘娘一起过去小聚。” 秦宛昀闻言,眼中故意露出巨大的欢喜来:“你是说,黎姐姐回来了?” 云锦点点头。 秦宛昀忙从小炕上下来,蹬上鞋子就要往外面跑。翠云忙拦住她:“主子,您不用这么心急着去见梨良人,云锦姑娘说梨良人回来了,那定是回来了,人又跑不了。您看看您,这般素面朝天,也未着外衣,见了皇上,岂不是不敬?” 秦宛昀这才拍了拍脑门,转过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云锦笑了一下:“你看我,这一高兴起来,就什么都忘了。云锦,你且回去告诉黎姐姐,我一收拾妥当,马上就过去。” 云锦领了命,告了声退,便离开了琅泽轩。 待云锦的身影消失在琅泽轩门口,秦宛昀眼中那些激动与喜悦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恨色…… 江温尔一得了黎落回宫的消息,不待慕容璟烨派人去请,她便领着忆秋和问玉急急慌慌地来到了伊人宫。 “黎儿!” 听见外面熟悉的声音,黎落为来得及穿斗篷便要往外跑,亏得被身旁的慕容璟烨拦住,他有些责怪地看了她一眼道:“肚子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护着点!” 说罢,叫阿羽从架上取了黎落的斗篷为她披上,这才让蕴儿和阿羽扶着她出了殿。 江温尔看见殿门口那熟悉的声音,当即掉下泪来。她大步走上前去,握着黎落的胳膊转了一圈,确认她没有受一丁点儿伤这才放心下来:“你个死丫头!可真是要叫人担心死了!” 黎落闻言傻傻一笑,眼圈却是红红的:“江姐姐,都是黎儿不好,又让你担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江温尔连连点头,眼中的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黎落伸手去为她擦泪,自己眼中的泪也一滴接着一滴地落了下来。 江温尔也伸出手为她擦泪。 “一个多月,瘦了好多。” 江温尔摸着她消瘦的小脸,有些心疼。 黎落笑了一下,安慰她道:“吃一段时间,就又胖回来了,江姐姐您就别担心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心里不由得又是一紧。 江温尔与黎落相携进了殿后才发现慕容璟烨在殿中,她忙松开黎落的手,朝着慕容璟烨行了个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慕容璟烨点点头,叫她平身。见两个女子有聊不完的闲话家常,慕容璟烨便起了身:“你们先聊着,朕晚些再过来。” 说罢,他便离开了伊人宫。 江温尔看着黎落,捂着嘴笑了:“你倒是胆子大,竟然冷落了皇上。” 黎落嗔怪地打了她一下,道:“还不是因为你,你竟然还取笑我。” 江温尔收住脸上的笑意,本想将楚夜笙的事说与她听,可是一想到她此刻怀着身孕,受不得刺激,便又将口边的话收了回去。 她低头看向黎落隆起的肚子,道:“再有三个月就临盆了吧?” 黎落点点头:“在死生营的时候,还以为再也等不到他出生了。” 江温尔心中一紧,扶着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下:“黎儿,待你临盆之后,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黎落心里升起了些好奇:“什么好消息?” 江温尔眨眨眼:“暂时保密。” 她本想将安清绾还活着的这个秘密告诉她,可是她却没有想到,一场变故让她再也没有勇气将这个秘密说出口…… 秦宛昀是在宴会将将开始的时候过来的。 她特意换了身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妆容也是静心打扮过的。 江温尔看着秦宛昀扶着翠云的手走进殿中,不觉笑道:“你瞧瞧这宛昀,当是多隆重的宴会,还打扮得这般精致。” 秦宛昀被她笑得红了脸,微微别过头去:“这不是许久不见黎姐姐了吗?黎姐姐重新入主伊人宫,怎么也算得上是大喜事一件,我穿得喜庆些,也衬气氛。” 江温尔伸出手点了点她的嘴巴对着黎落道:“你瞧瞧,这张小嘴,多会说话。” 黎落亦是笑着捏了捏秦宛昀略微有些婴儿肥的小脸。 慕容璟烨让人在西暖阁里摆了张桌子,说是宴会,也就是几个人一起吃顿晚膳,叙叙家常。 到了用膳的时间,御膳房的宫人将今日的晚膳陆陆续续送进了伊人宫。 苏玄影是与慕容璟烨一起过来的,他本是不想来的,可是左右拗不过慕容璟烨,便与他一道过来了。以前云棉在的时候,他也经常在伊人宫外驻足,如今云棉不在了,倒是可以进来了。 一踏进伊人宫的宫门,苏玄影只觉得满心感慨。 阿羽引着二人去了偏殿,坐在小炕上的三个人纷纷起身下了炕,去屋外行礼。 慕容璟烨挥了挥手,在摆满膳食的桌前坐下:“今夜无君臣,大家随意点。” 说罢,他朝黎落招了招手,由云锦扶着黎落在他的身边坐下。 “朕听程太医讲,孕妇应该吃些清淡的饮食,朕让御膳房做了梅花豆腐,你尝尝味道。” 慕容璟烨从手边的盘中夹了一块梅花豆腐放到黎落的碗里。 秦宛昀笑着道:“黎姐姐,你看看皇上心里多在乎你,恨不得放在心尖尖上。” 慕容璟烨笑着看了黎落一眼,又指了指秦宛昀道:“宛昀这张嘴,最是会讨人欢心了。” 秦宛昀撇了撇嘴吐了一下舌头:“皇上,您可真真是冤枉臣妾了,臣妾可是句句真心,字字肺腑。” 坐在她身边的江温尔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就你还句句真心,字字肺腑,要我看呀,在座的人中,就属你有口无心。” 她的话引得慕容璟烨几个人开怀大笑。 秦宛昀却是故作生气地瞪了江温尔一眼:“江姐姐总是这般不给我面子,不理你了!” 黎落捂住嘴笑:“我们可要看看你能憋到几时不与江姐姐说话。” “黎姐姐,你也帮着江姐姐说话!” 黎落不言语,只是一边笑着,一边夹了碗中的梅花豆腐送进嘴里,可是味道太过清淡,吃起来也就味同嚼蜡。 慕容璟烨看出黎落胃口不是很好,便低下头关心道:“怎么?不好吃吗?” 黎落道:“味道自然是好的,许是臣妾胃口不好。” “那你想吃些什么,朕让御膳房重新做了送来。” 慕容璟烨一手搂在她的腰上,一手端起面前那盘梅花豆腐让宫人撤了。 黎落摇摇头:“不用再麻烦了,晚些臣妾叫云锦泡些酸梅吃就好了。” 慕容璟烨还未开口,江温尔却是先开了口:“那怎么行,晚上不用膳饿着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说罢,她又转身向云锦道:“黎儿许是喜欢吃酸的,你再叫御膳房里依着她的口味做些膳食送过来罢。” 一旁的秦宛昀闻言,眼中一亮道:“臣妾听母亲说过,这怀孕的女子喜辣,怀得是千金,喜酸,则是位公子。看黎姐姐这口味,她肚子里的定是个小皇子了。” 说着她便站起身来,微微屈膝朝着慕容璟烨和黎落道喜:“臣妾恭喜皇上恭喜黎姐姐。” 黎落拉着她的手在自己身旁坐下:“都不过去老人们的说法罢了,你还真信了。” 慕容璟烨却道:“哎,黎儿,宛昀这般说,也算得上是她的一番心意。” 说罢,慕容璟烨又望向秦宛昀道:“宛昀,若黎儿果真生下一位皇子,朕定重重赏你。” 秦宛昀笑着颔首:“那臣妾就先谢过皇上了。” 黎落抬头看了慕容璟烨一眼,低头抚上自己的肚子,其实她心里是希望自己怀得是位公主,说不定,会是云棉转世。 一直未吭声的苏玄影倒是忽然开了口:“微臣听闻宫外有一座寺庙叫‘奈何寺’,那里的菩萨很是灵验,长宁的百姓有心愿的都去那里拜佛,臣倒是觉得梨良人可以去拜拜。” 奈何寺? 黎落闻言,心里有些微微的紧张。她记得自己穿越前,所在的那座寺庙的名字正好就是“奈何寺”。 难道…… 慕容璟烨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黎落:“那明日朕陪你去奈何寺里拜拜?” 黎落点点头:“正好臣妾也想去为安姐姐和云棉祈愿。” 苏玄影听见“云棉”二字,心里不由得又是一紧。 距离云棉离去,已过了半年的时间。可是“云棉”二字,却像是他今生怎么也逃不脱的魔咒。此生求而不得,梦里相守无望。他一个人浑浑噩噩流连在人世间,只觉得像是一个没了灵魂的躯壳罢了。 想到这儿,苏玄影端起面前的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用过晚膳之后,秦宛昀提议在宫院里燃一堆篝火,她道:“黎姐姐此次住回伊人宫,也算是苦尽甘来,臣妾觉得正应该让火焰烧尽过去的晦气,以待新的生活。” 她的提议得到了慕容璟烨的赞同,他便吩咐吴广祥带着几个小太监在伊人宫院里燃起一堆篝火,几个人围着火堆坐下,慕容璟烨将黎落搂进自己的斗篷里,生怕她受了寒。 夜黑如墨,眼前火光如灯。 黎落望着身旁男子的侧颜,只觉得此生足矣。 秦宛昀不知让翠云从哪里取了几支焰火棒分给他们。 慕容璟烨却抢过黎落手里的焰火棒递给一旁的云锦。 “怀着身孕,还像个孩子似的。还有你,宛昀,这焰火虽说杀伤力不大,但也容易伤着人。” 秦宛昀低着头,黑暗中,她的眸光中一片阴翳。本想趁着玩焰火棒的空当,神不知鬼不觉地叫穆黎落动了胎气,却不料被慕容璟烨给阻止了。 她只得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对着慕容璟烨屈了屈膝:“皇上恕罪,是臣妾考虑不周。” 黎落轻轻地拉了拉慕容璟烨的衣角,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道:“皇上,宛昀她也是好心,您就别生气了。” 慕容璟烨面上的表情这才稍稍缓和些。 “我们不妨对曲吧。”黎落又开口提议,“前一个人先唱,后一个人跟着前一个人曲子里的意象重新唱一句,若是接不上来,便要接受惩罚。” 慕容璟烨听罢,觉得有些新鲜,便允了。 几个人又各自在火堆旁坐下。 黎落先开了个头:“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黎落的歌声虽不如安清绾那般清绝脱俗,但也给人一种耳中一震的感觉。 她只唱了一首词的上阙,轮到她旁边的慕容璟烨接,他却开口唱出了她的下阕:“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慕容璟烨唱罢,秦宛昀开了口:“皇上您对错了,黎姐姐说是要对出相同意向的曲子,您接得这曲子虽是黎姐姐的下阕,意象却是对不上。当罚。” “宛昀说得对,皇上您应到挨罚。” 黎落笑得眉眼弯弯,一双好看的月牙眸倒与天上的一弯新月颇有相互应和之态。 慕容璟烨看着黎落无所谓道:“那便罚吧,朕受着便是。” 黎落笑了笑:“那皇上,臣妾罚您为臣妾作诗一首。” 慕容璟烨低头想了一下道:“这有何难?” 说罢,他叫吴广祥取来纸笔大手一挥,一首新鲜出炉的诗便跃然纸上。 第二百一十九章、唯愿此生不相负。 “晨雨初晴燕对啼,庭下花蕊正相依。 伊人折槐斛中酿,美目含笑满手香。 悄然身后环盈腰,惊魂未定嗔怒叫。 花前树下定终身,情深脉脉不相问。” 诗中描写的是黎落与慕容璟烨在小院中居住时的生活前段,黎落捧着那字迹未干的宣纸,忽然就想到他在宫外给自己的那场婚礼。在皇宫内,妃子是没有资格与皇上成亲拜堂,可是他却尽了自己所能,给了宫中女子这辈子都不敢想的回忆。 一旁的秦宛昀瞳孔微缩,一抹嫉妒之色悄然而过。继而又被她不动声色地隐去:“原来皇上与黎姐姐在宫外的生活这般叫人羡慕。” 江温尔也顺着她的话打趣道:“有道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今儿个,臣妾可算是领教过了。” 黎落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推了江温尔的胳膊一下,转而将那宣纸放在了院中的小桌上,等着字迹完全干掉,叫云锦用细绢裱好。 躲在暗处的槿若看着火堆旁其乐融融的五个人,眼中不觉染上了一抹恨意…… 第二日下了早朝,慕容璟烨便命人简单收拾了些衣物,说是开年之初,想带着黎落一同去奈何寺祈福。 消息在宫中传来之后,阖宫大惊。要知道在这后宫之中,能有资格与皇上一起去宫外祈福的,只有皇后。而穆黎落屈居良人之位,却被慕容璟烨许以这样的特权,个中意思不言而喻。 一时之间,对于后位虎视眈眈的妃子们都有些乱了手脚。 碧琅宫中,云琅婳听见消息之后,直接操起手边的一只宝华琉璃瓶扔了出去。那瓶子碎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摇篮里睡着的嘉旋小小的身子蓦然一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守在一旁的奶娘忙俯身将他抱起来,搂在怀中小心翼翼地哄着。 云琅婳狠狠地掐着手掌心,一双妩媚的眼睛气得通红。 生嘉旋那日,皇上明明在她耳边承诺要封她为贵妃,可是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便要带着一个小小的良人出宫去祈福,这叫她情何以堪? 若晓哆哆嗦嗦地走上前去低声安慰道:“主子,您还在月子里,仔细气坏了身子。” 云琅婳掐着袖口上金丝攒成的芍药花冷哼一声:“气坏了身子也没人心疼,与其这样,倒不如气死算了!” 说罢,她一直噙在眼里的泪再也控制不住,大滴大滴地砸了下来。 “哭不得,主子哭不得。” 若晓执起手中的帕子为她擦掉脸上的泪水,可是又有新的泪水掉下来,却怎么也流不尽似的。 “主子,皇上虽说带了梨良人去宫外祈福,可是您忘了,当初宇文皇后去世的时候,皇上可是在她床前许诺过,从此之后大宁后宫再无皇后,就算那梨良人狐媚的功夫再怎么厉害,也不至于爬到主子您的头上去。到时候,主子有的是时间教训她!” 听了若晓的话,云琅婳扬起手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点点头:“你说得对,她就算再狐媚,也不至于爬到本宫的头上。” 说罢,她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转脸望向若晓:“本宫听说前些日子长公主在禧祥宫办宴,愣是旁敲侧击地逼着蒋芷澜搬出了锦瑟宫,让那夜楚的公主住了进去。” 若晓点点头:“蒋淑妃和娉贵人搬去了慎嫔的华清宫,可是说来也奇怪,长公主竟没有安排那夜楚公主住进锦瑟宫的正殿,却只叫她住进了锦华阁。” 云琅婳点点头,对着若晓道:“今日你便随我去锦瑟宫瞧瞧这夜楚公主是何方神圣,竟叫几乎不问后宫诸事的长公主这般上心。” 若晓闻言,面上闪出一些担忧:“可是……主子您的身子……” 云琅婳摆了摆手:“不打紧的。” 若晓见拗不过她,只得应了声“是”。 奈何寺坐落在长宁街郊外的一片桃林后面。黎落记得她穿越前的奈何寺是在一座山上。原来这里最初是一片桃林。 只是二月初,那桃林还未见春色。 说来也奇怪,桃林后竟是一棵高耸入云的梨树,那梨树树干足足有五个人张开双臂环抱起来那么粗。虽说现在扔值冬季,可是那梨树竟隐隐抽出新芽,焕发出一片澎湃生机。梨树下,是一座看起来很普通的寺庙。那寺庙的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 方丈领着寺庙中的弟子候在寺庙门口,见皇家车架渐渐近了,方丈才领着一个弟子走到慕容璟烨和黎落的那车外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慕容璟烨撩开那车的车帘,对着方丈亦是合住双手,低头虔心道了声“阿弥陀佛。” 吴广祥将他从车上扶下来,他站在下面,拉着黎落的手,将她扶住。 方丈身后的弟子们皆低下头道“皇上万岁”。 方丈领着慕容璟烨和黎落进了奈何寺。如黎落所预料一般,刚推开门,入目的便是一樽两米多高的金身弥勒。 黎落随着慕容璟烨在佛前跪下磕了个头,又从方丈手中接过燃着的香插在香炉之中后,方丈又领着他们去了奈何寺的后院。 后院中是一棵经年菩提树,树下是一个石头棋盘,上面还零零散散地摆着几颗棋子。 方丈带他们进了厢房,炕上的小桌上早已摆好了斋饭。 “小庙条件朴素,还望皇上和梨良人不嫌弃。” 黎落朝着方丈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素菜,道:“方丈有心了。” 用过午膳之后,慕容璟烨与方丈一起坐在院子里的菩提树下下棋,顺便听方丈说经。黎落本在两个人身边看了一会儿,觉得身子有些乏困,便让云锦扶着自己回房午休了。 竟是入了梦。 自从黎落第一次与慕容璟烨住进宫外弄巷的那处小院中后,很少再做过那般奇怪的梦。 在梦中,黎落看见一个红衣女子,她怀中抱着一个沉睡的婴儿提剑站在一个男子面前。 “木烨,只要杀了她,我们的孩子就有救了。” 男子一身黑衣,身影伟岸,他的身后护着一个白衣女子。他冷着脸望着面前的女子“陌梨,这个孩子就是一个孽种,他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这一年来,你为了他,杀人无数,如今可有丝毫悔改之心?” “孽种?”叫陌梨的女子仰天长笑,“木烨,你心里可曾有过我们母子一分一毫的位置?今日,你竟为了这个女子,称他为‘孽种’?木烨,爱上你,算是我陌梨瞎了双眼。” 说话间,她那张与黎落如出一辙的面容上竟淌满了泪水。“今日,你就依或不依,她的命,我要定了!” 说罢,她收起脸上的泪水,举起手中的剑朝着那白衣女子刺去。 木烨飞身一跃,从她怀中抢走了沉睡的婴儿。 陌梨先是没注意到,可是当她手中的剑抵在那白衣女子的脖子上时,才发觉怀中的孩子被木烨抢走。 “把孩子还给我!” 陌梨眼中寒光四射,抵在白衣女子脖子上的剑生生刺进她的肉里。 “陌梨!你放了歌儿,她是无辜的。” 陌梨摇头:“木烨,只有杀了你最心爱的人,我们的孩子才会好。” 说着,她脸上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不待木烨阻止,手中那把剑生生插进了白衣女子的心脏中。 “歌儿——”木烨一扬手,将手中的婴儿扔了出去。 “不——” 陌梨纵身飞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那孩子被扔到地上,连哭声都未来得及发出来,便没了气息。 陌梨跪在地上,颤抖着双手抱起那孩子,眼里生生地掉下血泪来。 黎落忽然觉得很悲伤,眼里的泪也不由自主的涌出眼眶。 云锦守在床边,一遍又一遍地为睡梦中的黎落擦去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尽的样子。 院中慕容璟烨与方丈下完棋回到屋里,看到的就是黎落在睡梦中不停流着泪的场景。 心不觉微微一紧,他俯身将她脸上的泪水尽数吻去,黎落感觉到脸上的不自在,缓缓地睁开眼,入目的便是慕容璟烨那张放大的俊脸。 “皇上。” 许是刚从睡梦中转醒,黎落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 “睡个觉,弄得满脸泪水。” 慕容璟烨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脸上细腻的皮肤。 黎落吸了一下鼻子,道:“做了一个很伤情的梦,可是我却不记得梦的内容了。” 慕容璟烨坐在小炕上,将她搂进怀里:“既然是伤情的梦,记不得也好,免得徒增悲伤。” 黎落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刚刚在佛前许了什么愿?” 黎落低着头轻声道:“唯愿此生不相负。” 她抬起眼眸,望向头顶的慕容璟烨:“皇上您呢?许了什么愿?” 慕容璟烨勾了勾唇:“你猜猜看。” 黎落想了一下道:“无非就是希望臣妾生个皇子之类的吧?” 慕容璟烨摇摇头,刚要开口说出自己的愿望,外面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吴广祥!” 慕容璟烨猛地警觉起来。 第二百二十章、臣妾一定会陪着他一起。 守在外面的吴广祥听见声音忙冲进门来:“皇上,不好了!奈何寺里进刺客了!” 听了吴广祥的话,慕容璟烨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们此行,本来就轻装简行,没带多少侍卫。 慕容璟烨望着吴广祥,问:“刺客有多少人?” 吴广祥道:“不清楚,看样子应该不少。苏将军此刻正在外面与刺客打斗。” 慕容璟烨想了想,握住黎落的胳膊命令道:“黎儿,从现在开始,留在这里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说罢,他又看向一旁的云锦吩咐道:“照看好你家主子,若是出了事,朕唯你是问!” 云锦低下头慌慌张张道了声“是”。 “不,皇上,臣妾跟您一起去。” 黎落见慕容璟烨转身离开,上前一步抓住慕容璟烨的衣袖。 慕容璟烨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照顾好自己,等解决完那些刺客,朕要看见一个毫发无损的你。” 说罢,慕容璟烨挣开她的手,转身离开了屋子。 屋外,为数不多的几个侍卫和奈何寺的和尚正与数十个黑衣人打斗在一起,地上躺着数十具尸体,满地的鲜血将整个神圣的寺院污染得一片狼籍。 见慕容璟烨出来,为首的黑衣人快速解决掉与自己打斗的侍卫,挥着剑纵身朝慕容璟烨这边刺过来。苏玄影眼疾手快,摆脱一个黑衣人的纠缠朝着慕容璟烨护去。 最后一个侍卫被解决掉,数十个黑衣人齐齐朝着慕容璟烨和苏玄影这边涌来,不大一会儿,他们两个便被包围住。 “玄影,还记得七年前你与朕如何并肩作战的吗?” 苏玄影朝着地上啐了一口道:“记得。皇上,哪怕是赔了微臣这条性命,也定要护你周全。” 慕容璟烨不觉心生感动。 他与苏玄影认识十几年,宁国被灭时,他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他为护国攻打安国时,他也在自己身边。十几年过命的交情,即使谁也不曾说过什么,但那份情义自在心中。 “玄影,十年前,你为护朕,冲出去与安军殊死抵抗,如今,朕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军作战。” 慕容璟烨与苏玄影背靠着背,眼中尽是嗜血的神色。 为首的黑衣人点了一下头,那一伙人便齐齐冲了上来,慕容璟烨和苏玄影相互配合着,不让那些人近身。可是毕竟人数有限,不一会儿,两个人便占了下风。 趁着苏玄影和慕容璟烨无暇分身之际,为首的黑衣人扬起手中的剑直接朝着慕容璟烨刺来,慕容璟烨闪躲不及,那长剑便直接插进了他的胸膛。 “皇上——” 苏玄影眼中一片急色,扬剑直接削下了那人的脑袋。 屋中的黎落听见屋外苏玄影的喊声,身子一怔,拉开房门就跑了出去。 其中一个黑衣人逮着时机,朝着黎落刺来。慕容璟烨捧着疼痛,先那黑衣人一步,转身抱住黎落,那本该插进黎落腹中的剑直直插进了慕容璟烨的后背。 慕容璟烨闷声吃痛,抱着黎落的手软软地垂了下去。 “璟烨!” 黎落想要扶住他的身子,却怎么也扶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高大的身躯滑落在地。 黑衣人们见为首的人被割了脑袋,慕容璟烨也被伤得那般重,他们用眼神交汇了一下,飞快退出了奈何寺。 “皇上!” 苏玄影见黑衣人撤离,扔掉手中急急跑到慕容璟烨身边,扶住他下滑的身体。 黎落脸上流着泪,对着一旁被吓呆了的吴广祥大喊道:“快去请太医!快去请太医啊!” 吴广祥这才回了身,拖着软塌塌的双腿朝着奈何寺外跑去。 苏玄影看了一眼慕容璟烨流血不止的两处伤口,眼中闪过一抹凝重:“入宫请太医怕是来不及,云锦,你速速去长宁街上请个大夫,先为皇上止血。” 云锦闻言,立刻飞奔着去找大夫了。 在寺中弟子的帮助下,苏玄影将慕容璟烨扶回屋子躺下,又伸手点了他的穴道暂时将血止住。 方丈守在一边,捻着手中的佛珠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宫中,慕容瑾妍听说慕容璟烨在宫外遇刺的消息,忙急匆匆地领着一队人去了奈何寺。 一时间,小小的寺庙人满为患。 慕容瑾妍进屋的时候,大夫刚刚为慕容璟烨简单地处理了伤口。 待吴广祥送走那大夫,慕容瑾妍二话不说,走上前去,直接扬起手给了黎落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狭小的屋子里,让人闻之不觉心中一颤。 黎落别过脸去,一声不吭。 云锦上前护住黎落,望着慕容瑾妍连声求饶:“长公主,求求您放过主子。” 慕容瑾妍冷着眼看着脸肿成一片的黎落,厉声道:“若是烨儿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定叫整个穆家陪葬!” 黎落感觉到护着自己的云锦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她轻轻地推开云锦,走到慕容瑾妍面前扶着肚子跪下,脸上的泪水早已干涸,她双目无神地跪在慕容瑾妍脚下缓缓开口:“若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臣妾定会陪着他一起。” 慕容瑾妍没有理她,而是望向门口的程秋砚急声道:“程太医,你快为皇上看看。” 程秋砚得了令,忙拎着药箱走到慕容璟烨床前,将大夫为他包扎好的伤口重新解开仔细检查了一番,才又让随行的书童从药箱里取出自己配好的药为慕容璟烨上好。 “长公主,皇上腹部的伤口有些深,幸亏未伤及肺腑,不过却要静养一些时日了。背上的伤口不是很深,微臣已为皇上上过药,过不了多久伤口便可痊愈。” 程秋砚为慕容璟烨重新包扎好之后,站起身来朝着慕容瑾妍拱手道。 慕容瑾妍点点头:“有劳程太医了。” ——分界线—— 夜里,云琅婳领着若晓去了锦瑟宫。 楚夜歌正趴在锦华阁的窗户旁望着外面的月亮,听见兰儿说碧琅宫的嘉妃娘娘来了,她忙起身迎了出去。 “见过嘉妃娘娘。” 楚夜歌朝着云琅婳微微行了个礼。 房中烛影深深,四周有些昏暗。云琅婳站在楚夜歌面前温声道:“抬起头来。” 楚夜歌闻言,顺从地抬起了头,可是当云琅婳的目光触及到她的容颜时,双腿不受控制地连连退后好几步:“你……你……” 楚夜歌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 长公主初见她时也是这个表情,如今这嘉妃娘娘见了自己,也是这般反应,到底自己这张脸究竟是像了谁? 这样想着,楚夜歌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了抚自己的脸。 云琅婳终于知道长公主为何那般重视这个女子,原来,她长得和已故的宣宁皇后竟是那般相似。 很快,云琅婳便冷静了下来。她绕着楚夜歌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然后在她身后停下:“不知可有人告诉过你,你这张脸像极了一个人。” 楚夜歌转过身去,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回嘉妃娘娘,没有人告诉过我。” 云琅婳诡异地笑了一下,然后道:“凭着这张脸,也许你会获得至高无上的荣耀,可是,也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说罢,云琅婳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锦华阁。 楚夜歌目送着云琅婳和若晓主仆二人离开后,转脸望向身旁的兰儿:“兰儿,我这容貌像谁?” 兰儿也是一脸茫然:“奴婢也不甚清楚,您这双眼睛倒是与以前伊人宫中的梨嫔娘娘长得有几分相似,至于别的地方,却是一点儿也不像。” 楚夜歌心中越来越茫然,想到云琅婳离开前露出的那个微笑,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二月的夜,微微有风,吹得若晓手中的灯笼微微摇摆着。云琅婳裹紧身上的斗篷,将手搭在若晓的手腕上不急不缓地朝前走着。 “若晓,这宫中啊,怕是又该不太平了。” 若晓曾经也是见过那位宣宁皇后的。刚才她看见楚夜歌时心中的惊讶不亚于云琅婳。此刻云琅婳这般说,倒也说出了她心中所想。 她低着头,扶着云琅婳道:“当初灭了安国之后,皇上将宣宁皇后关在未央宫中,日日夜夜的折磨,可是人死了,却又下旨封为宣宁皇后,奴婢倒是真猜不准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 云琅婳望着头顶的弯月,眼神淡淡:“皇上深爱着宣宁皇后,可是宣宁皇后却是恨着皇上。两个人彼此撕扯纠缠,宣宁皇后累了,便用那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自那以后,皇上便只能在悔恨中度过。” 说罢,她又转眸望向若晓:“若晓,你说,皇上会不会把那夜楚公主当成宣宁皇后的替身?” 若晓想了一下道:“那夜楚公主与宣宁皇后长得那般像,奴婢觉得皇上定会动了心。将对宣宁皇后所有的亏欠都弥补到夜楚公主的身上。” 云琅婳点点头:“没错。如今那穆黎落刚刚复宠,却又要失宠,真真是可悲。” 说着,她苦笑了一下。 她们和穆黎落一样,都是这后宫中的可悲人儿。 云琅婳虽不想让穆黎落得宠,可她更不想让楚夜歌得宠。穆黎落虽风头正盛,可皇上终究会顾着后宫众人,若是一个酷似宣宁皇后的人出现……怕是皇上又像从前那般除了去未央宫之外,再不肯踏进别的宫门一步了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 深夜的时候,慕容璟烨竟发起了烧。 黎落守在床边,刚刚伏在他身边睡着,就听见床上的人在梦中呓语着什么。 黎落将耳朵凑近,微微变了脸色。 他说,挽歌,不要。 黎落直起身子,才发现他的额头上早已冷汗涔涔。 黎落从腰间解下手帕,为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竟滚烫的厉害。 黎落忙扶着大肚子从凳子上站起来朝门口去:“云锦,云锦,快去请程太医过来。” 守在外面的云锦得了令,忙去了程秋砚的屋子。 慕容瑾妍因为慕容璟烨受伤,本就睡得不踏实,隐隐听见外面的喧闹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来:“夕云,是璟烨那屋吗?” 夕云听见床上的人转醒,忙走过来扶住她:“主子,刚吴广祥来报,说是皇上伤口发炎,发起了烧。” 慕容瑾妍一听,面上的担忧更甚了些。她忙撩开被子转身下床:“夕云,快为本宫更衣。” 虽是深夜,桌案上烛影惺忪,床下却是围了满屋子的人。 程秋砚再次为慕容璟烨处理了一遍伤口,又开了药方朝着黎落和慕容瑾妍说了些注意事项。 这一次,程秋砚没敢再离开。虽说他的房间被安排了在慕容璟烨的隔壁,但慕容璟烨情况严重,他只得在屋里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慕容瑾妍也因着慕容璟烨伤势加重而留了下来。 黎落看着满满一屋子的人,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院中的尸体已被情理干净,清浅的月光下,灰色的地砖上还有已干的血迹,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四周,让黎落不自禁地蹙起眉头。 这里本是佛门重地,在这里杀戮,是冒犯了佛祖。 黎落走到那棵落了叶子的菩提树下,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出声:“阿弥陀佛。” “这么晚了,娘娘还未休息?” 忽然,身后响起方丈的声音。 黎落睁开眼睛,转过身去,见逆着光的方向,方丈一身金色袈裟朝着自己走来。 黎落将手竖在胸前,俯身朝着方丈躬了躬身。 “刚照顾完皇上,得了空,便想出来走走。”黎落抬头望着头顶挂满惨败叶子的菩提树,“方丈,这棵菩提树有多少年了?” 方丈捋捋下巴上雪白的长胡子声音有些缥缈:“据说这座寺庙未建成时,这棵树便在这里了。少说也有上百年了。按理说,菩提一年一开花,可是老朽自打来了这奈何寺,却从未见这菩提开过花。” 说罢,方丈叹着气默默地摇了摇头。 黎落不禁有些微愣,她是听过菩提树的,属于榕树科,一般三四月份开花,七八月份结果。可是,她却没有见过这般年代久远的菩提树,百年菩提,密密匝匝的枝桠覆盖住整个头顶的天空,占据了这个后院上方的一半天空。 黎落站在那树影下,心里有些惆怅。 方丈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面上的表情,月色朦胧,可是,她面上的伤感却是清晰可见。 方丈俯下身子,道了声“阿弥陀佛”,才接着开口:“敢问娘娘是有何心事?” “方丈,你可知世间情为何物?” 黎落吸了吸鼻子,然后扬起双眸笑着看向方丈,只是那眼眸深处却是淡淡的愁绪,像是一团雾,迷迷蒙蒙的。 方丈抬头,充满智慧的目光穿过重重枝叶望向头顶的月光缓缓开口:“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黎落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伸手指了指树下的石凳,请方丈坐下:“黎落愿闻其详。” “便是醒时不可得,觉者如虚空,一切有因有果不由己,且是外物非由性生,不过太过介怀。爱有缘由,不爱也有缘由。一切由不得人。人人都说,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想许,殊不知情与缘却是密不可分的。” 黎落听罢,心中一片澄明。她伸手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有缘无缘,都结了果,情来不由己,情去更不由己。 黎落起身,朝着方丈微微颔首:“今日谢过方丈了。” 说罢,她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方丈望着那抹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默默地摇了摇头。 冤孽啊,真是冤孽……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二日,一早,慕容瑾妍便派了夕云去了黎落那里。 云锦转过脸悄悄看了一眼坐在桌边的黎落,只见她神色淡淡,眼中没有任何起伏。 “夕云姑娘,长公主是不是搞错了?我家主子得留下来照顾皇上。” 夕云面上的表情淡漠而疏离,她虽是回答云锦的话,脸却是对着黎落的:“我家主子说,梨良人有孕在身,不便连夜操劳,所以请梨良人移步回宫,安心养胎。” 黎落点头,微微欠了欠身子:“多谢长公主挂念。” 说罢她便吩咐云锦收拾东西,准备回宫。 云锦待在黎落那么久,自然知道她心里不是真的想走,可是长公主都发话了,她们又没有办法,只得听主子吩咐,硬着头皮去收拾东西了。 送黎落主仆二人回去的,还是来时的那辆那车,黎落由云锦扶着从奈何寺中出来时,便看见她的那车旁还停了另一辆马车。 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先是从车上下来,然后又将车上的另一个人扶了下来。 黎落站在奈何寺门口,默默地看着不远处的女子, 一身纯白的翠烟罗衫,散花水雾百褶裙,身披淡蓝色的绢丝轻纱。一双月牙细眸似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凌云髻上斜插一根玉花簪子,缀着点点蓝色玛瑙浅蓝色流苏一直垂到耳边。随着她下车的动作,头上的流苏也跟着左右微微摇摆。 黎落心下明了,长公主这般急着让自己回宫,原来是打得这个算盘。 她不禁心觉凄然,为慕容璟烨感到可悲。他与慕容瑾妍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可是那慕容瑾妍却是不顾他的心思,总是为他身边塞女人。 黎落虽有时看不清慕容璟烨的心,但对于他的性子,她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黎落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准备踏上马车。却不料那女子身边的小丫鬟认出了她,扶着那女子径直上前来,那小丫鬟似乎是在耳边提醒了女子一声,却见那女子朝着自己逶然行礼:“见过梨良人。” 黎落微微点了一下头道:“你进去罢。” 那女子道了声“是”,便告退离去。 看着那女子的背影,不知为何,黎落心中渐渐涌起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云锦扶着黎落上了马车,她似乎是看出了黎落心中的不快,不觉吐了吐舌头:“那女子美是美,除了那双眼睛与主子您有些相似之外,别处也不如主子您好看。奴婢觉得,这长公主的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 “云锦!”黎落低吓一声,“不得妄议长公主。” 云锦撇了撇嘴,只得闭嘴。 慕容璟烨遇刺的消息是在第二日传回宫中的。 因着如今后宫中以蒋芷澜为首,所以众人在得到消息后,纷纷去了华清宫。 蒋芷澜和南槿安正在冬暖阁对弈,碧桃忽然夹着一股冷风从外面走进来:“主子,慎嫔娘娘,各种主子都候在外面求见。” 慎嫔将目光从棋子上移到对面蒋芷澜的身上:“不打算出去看看吗?” 蒋芷澜叹道:“怕是都是因为皇上受伤一事而来,我现在不过是一个失了宠的淑妃,有如何去惩治皇上心尖儿上的人?” 说罢,蒋芷澜脸上露出一抹落寞的笑意。 她和南槿安今日一早便得到了皇上遇刺的消息,此时她正在用早膳,听见碧桃的汇报,她忙将手中碗放下,便要碧桃准备车马要出宫去。 相较而言,她身边的南槿安倒是要淡定许多。 她微微掀起眸子,淡声道:“你去了皇上的病就能马上好了?” 楚落衣也托着圆圆的肚子起身走到蒋芷澜身边,温声道:“淑妃娘娘,慎嫔娘娘说得对,您就算过去了,也无济于事。奴婢听说昨晚长公主已经带着程太医出宫去了,想必皇上如今也脱离危险了。” 蒋芷澜这才稍微冷静下来。 南槿安又道:“你还是想想该如何应付后宫中的其他人吧。保不准,一会儿便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南槿安和蒋芷澜的棋刚刚开盘,外面便有人拜见。 南槿安看了一眼不想出去的蒋芷澜,却转脸对碧桃道:“碧桃,将她们都请进来吧。” “可……”碧桃有些不确定地望了自家主子一眼,见她没反对,她才出去传话了。 下棋的兴致顿无,蒋芷澜干脆将手中的棋子扔在棋盘上:“南姐姐你本知道我的心思,为何却要叫她们都进来?” 南槿安却浅浅一笑,一边示意乔月将小桌上的棋盘收拾好,一边道:“虽说你心里不甚待见那些个喜欢推波助澜的人,可是你毕竟为后宫之首,皇上不在,你更应该替他管理好这个后宫。皇上瞧见你的能力,便不会轻易让人取代你暂理六宫之权的地位。” 说话间,传了话的碧桃领着一众人进了冬暖阁。 第二百二十二章、会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 为首的是大着肚子的何青槐,她本是想去禧祥宫哭诉一番,可是却被春欢告知,长公主昨夜便去了奈何寺,她无奈,只得领着后宫各妃子来到了华清宫。 不过,过来的都是一些平日里不受宠的,存在感比较低的,位份也不高的嫔妃。 蒋芷澜抬眸看了一眼何青槐身后的几个人,心里不觉稍稍松了口气。得亏是几个不成气候的,除了怀着孕的何青槐和最近盛极一时的暮凉夏,其余人她也没必要应付。 众人进来,先是朝着小炕上的蒋芷澜和南槿安行了礼,尔后才十分委婉地道明来意。 蒋芷澜示意碧桃为怀着身孕的何青槐搬个凳子过来,待春欢扶着何青槐坐下,她才开了口:“本宫也知道你们心系皇上安危,可是,皇上如今在宫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本宫尚不清楚。” 坐在椅子上的何青槐默默地转了转眼珠子,然后看着蒋芷澜笑道:“虽说这皇上遇刺是个意外,但是若皇上没有陪着梨良人出宫祈福,也不可能发生这般大事。夜楚的刺客虽已被绳之以法,可是那日臣妾分明看见那刺客是从江嫔娘娘的寝宫里出来的,保不准是江嫔娘娘和梨良人里应外合……” 蒋芷澜闻言眼皮一跳,后面的话何青槐虽没有点明,但她心中已经明了。何青槐无非就是想说是江嫔和梨良人合着伙的想谋害皇上。 蒋芷澜虽不信江温尔和黎落有这个胆子,但是看何青槐的表情又不似作假,更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断不可能骗自己,便出声问道:“你何时见那夜楚刺客从江嫔的寝宫里出来的?” 何青槐回想了一下道:“大概是两个月前,臣妾本以准备宽衣歇息了,可是却听见江嫔娘娘的正殿里传出了些许动静,不大一会儿,又有宫人来报,说是看见一个黑影翻墙进了江宁宫,臣妾心系江嫔娘娘的安慰,便又整理好衣裳,去了江嫔娘娘那里,却不料江嫔娘娘堵在门口不让臣妾进去,臣妾只得将长公主搬出来,这才进去看了究竟,却见一着着宁宫宫女衣裳的女子低着头受忆秋责备,那时殿中烛光虽然有些不大明亮,可是臣妾却清楚地记得,那面生的宫女,正是那日的刺客。” 何青槐本想将这些说给长公主听,可是听说长公主出宫去了,皇上又受了伤,这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何时回来,她只好选择告诉蒋芷澜。 蒋芷澜摸着下巴微微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对面的南槿安:“慎嫔,你怎么看?” 南槿安道:“若是真如何贵人所言,那江嫔是脱不了嫌疑的,至于梨良人,我们也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她与刺客有联系,所以以臣妾之见,还是先审问一下江嫔为好。” 蒋芷澜点了点头,又对着一旁的碧桃道:“去请江嫔过来一趟。” 秦宛昀得到慕容璟烨遇刺的消息,一早便急急慌慌地来了江宁宫。 此刻她正坐在桌前,握着江温尔的手,担忧道:“江姐姐,你说皇上会不会有什么事?黎姐姐会不会受牵连?” 江温尔面上亦是一片担忧之色,她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她话音刚落,便见忆秋进来报说是黎落回宫了,她和秦宛昀忙站起身来,就要出去。可是刚打开殿门,却见淑妃身边的碧桃正领着两个宫女朝着正殿而来。 见江温尔出了殿门,碧桃停在阶下朝着江温色和秦宛昀屈了屈膝道:“江嫔娘娘,我们家主子请您去一趟华清宫。” 江温尔不明所以,与身旁的秦宛昀对视一眼,道:“不知淑妃娘娘叫本宫过去是为何事?” 碧桃回之以淡淡的微笑:“江嫔娘娘去了就知道了。” 江温尔没辙,只得拍了拍秦宛昀的手道:“宛昀,你先去黎儿那里,我去一趟华清宫。” “江姐姐,我陪你一起去。” 说着,秦宛昀转身对碧桃道:“我同江嫔娘娘一起过去行吗?” 碧桃点点头:“宛贵人请便吧。” 江温尔和秦宛昀随着碧桃去了华清宫,刚踏进冬暖阁看到一屋子的人时,她和秦宛昀皆是一脸茫然。 “给淑妃娘娘请安。” 江温尔和秦宛昀走到江温尔面前,一齐朝着她行了个礼。 对面的南槿安朝着江温尔微微一福身,算是行了个平礼。 众人又一齐朝着江温尔行礼。 蒋芷澜看了一眼何青槐,然后将目光放到江温尔身上:“江嫔,两个月前,有人看到那个被处决的夜楚刺客进了你的宫殿,可有此事?” 江温尔闻言微微一愣,转脸望了一眼坐在双扶椅上的何青槐,心中顿时明了。 她朝着蒋芷澜微微福了福身子,回道:“回淑妃娘娘,确有此事。桃夭本是奉着前夜楚王楚夜笙之命来宁宫搭救梨良人,那日臣妾本来想偷偷去冷宫看望梨良人,却不料撞上刚从冷宫里出来的桃夭,她告诉臣妾说梨良人已不在冷宫之中,臣妾想着外面人多眼杂,便邀她去臣妾宫里跟臣妾讲一下事情的经过。后来一切,都如何贵人所言。” 蒋芷澜听她解释合情合理,便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那时大宁与夜楚开战在即,你难道就对于那刺客没有一点儿怀疑吗?” 江温尔道:“臣妾心系梨良人安危,至于其他,也顾不得想太多。” “可是这事情为何这般巧合?”一直未吭声的何青槐忽然开了口,“那刺客刚刚被处决没多久,皇上便要带着梨良人出宫祈福,结果却又那般巧合的在宫外遇刺。若是一次巧合是巧合,那接二连三的巧合却是有意谋划了。” 江温尔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这个女人,可真真是好心思!平日里一副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模样,如今却是这般引导众人将皇上遇刺的事与自己联系起来。人人都说,会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保不准哪天就突然冲出来咬你一口,叫你毫无招架之力。 “是不是有人有意谋划先放一边暂且不说,何贵人这般污蔑于本宫,是不是本宫也可以猜测是你何贵人故意派去刺客刺杀皇上,从而嫁祸于本宫?如此说来的话,倒也说得清楚。” 江温尔不怒反笑,居高临下地望着何青槐。不等何青槐开口反击,她又继续道:“何贵人,人在做天在看,本宫还是劝你多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吧。” “你……” 何青槐面色微变,刺杀皇上,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这江温尔倒是个口齿伶俐的。 蒋芷澜冷脸看着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对峙,她不耐地挥了挥手道:“都安静些吧。” 说罢,她将目光转向江温尔严肃道:“江嫔,不管你有没有策划这一切,本宫定是要将何贵人刚刚说得如实报给长公主和皇上,至于你是不是被冤枉,本宫说了不算。” 她又对着何青槐道:“何贵人,如今证据不足,你早早下结论实有不妥。” 何青槐由春欢扶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俯首朝着蒋芷澜道了声:“娘娘教训得是。” “行了,都散了吧。皇上如今在宫外养伤,本宫知你们心中挂念,但是现在除了一起为皇上祈福之外,也别无他法。” 众人见淑妃下了逐客令,只得知趣地行礼告了退。 江温尔和秦宛昀从华清宫出来,皆是一脸担忧。 “江姐姐,你说,若是长公主将皇上遇刺的罪名怪罪到你头上该怎么办?” 江温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能说,该来的,躲也躲不掉,只能坦然面对。人在做,天在看,我没有做过的事,自是问心无愧。” 秦宛昀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们离开华清宫,径直去了离那里不远的伊人宫。 黎落刚从奈何寺回来,有些乏累,又因着昨夜照顾慕容璟烨一夜未眠,此刻正窝在西暖阁的小炕上小憩。 地上的火盆“滋滋”地响着,炭火燃烧的温度在整个暖阁中扩散,江温尔和秦宛昀一进去,只觉得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云锦见二人进来,本想将黎落叫醒,江温尔看见她眼底重重黑眼圈,忙制止了她。 她压低声音道:“她昨儿个陪着皇上,定是吓坏了,也累坏了,先让她睡一会儿,本宫和宛昀先去正殿坐一会儿。” 云锦只得将两人引到了正殿。 阿羽为两个人端了一壶热茶上来。 秦宛昀低声叹了口气道:“昨儿个经历那么一场厮杀,这黎姐姐怕是吓坏了吧?” 江温尔伸手接过阿羽为自己倒的热茶递给身边的秦宛昀,眼底中的忧色没有丝毫减轻:“黎儿身子本来就弱,怀上这一胎实属不易,昨儿个又受了那样的惊吓,我真怕她肚子里的孩子也给惊着了。” 秦宛昀握着手中的茶杯点点头:“这黎姐姐也是可怜,好不容易从死生营回来,却又偏偏遇见这样的事。也不知道黎姐姐得罪了什么人,竟这般想要她性命!” 江温尔听她这般说着,忽然眼神古怪地瞥了她一眼。 第二百二十三章、皇上您……您轻些。 “宛昀,你何以见得这些人是冲着黎儿去的?” 江温尔望着不远处桌上的描着水墨丹青的花瓶里插着的红梅,几日没换过,那红梅蔫蔫的,几片枯萎了的花瓣散在桌上也无人打扫。 秦宛昀闻言眉心一跳,心里微微有些发虚,刚刚一不小心,竟然说漏了嘴。她忽而浅笑了一下,叹了口气:“死生营是什么地方?进去那里的人向来是有去无回的。虽说黎姐姐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可定是有人针对她。再者,黎姐姐从死生营回来没多久,结果就遇上了刺客,这说明那人就是奔着黎姐姐去的。不过,这也仅仅是我的猜测。”秦宛昀说罢,端起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那茶水滚烫,在杯口氤氲起一片白雾,恰如其分地将秦宛昀眼底的心虚朦胧在那片白雾后面。 “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们都没有证据,这一切都只能是猜测。” 江温尔用拇指轻轻摩挲着茶杯的边沿,温热的触感叫她心底稍稍安心了些。 许是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对于任何的异常都有些敏感。 黎落睡醒后,已过了午膳时间,云锦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便叫小厨房熬了些红枣酸梅粥在灶上温着。 “主子,江嫔娘娘和宛贵人已经在正殿等了您半天了。” 云锦将黎落从小炕上扶起来。 黎落揉着睡得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望向她:“你怎么也不知道叫醒我?” “江嫔娘娘说您累了一整夜,怕您身子吃不消,不让奴婢叫醒您。” 黎落点点头,让蕴儿将江温尔和秦宛昀请过来。 江温尔和秦宛昀在正殿用过膳,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蕴儿便过来叫她们。 两人一听黎落睡醒了,忙急冲冲地起身去了西暖阁。 “怎么样?听说皇上受伤了,你没伤着哪儿吧?” 刚一进屋,江温尔便急匆匆地走到黎落身边坐下,左右检查她的身体。 黎落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我没有受伤。” 秦宛昀在炕上小桌的另一边坐下:“黎姐姐,你都不知道,今天得到你和皇上遇到刺客的消息,我和江姐姐可是担心坏了。不过……你怎么没留在奈何寺陪皇上养伤,反倒先回宫了呢?” 黎落低头伸手抚上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低声道:“长公主体恤我怀着孕,身子不方便,便让我回来将养了。” 一旁的云锦见她这般说,心里不觉得为她感到不公,她低着头嘟囔了一句:“才不是呢!那长公主明明就是想为皇上身边安排别的女子才找了个借口把主子赶回来的。” 云锦的声音虽然很小,可是却还是被江温尔和秦宛昀听了个真切。 “黎儿,云锦说得都是真的吗?长公主怎么能趁着皇上昏迷之际这样做?” 江温尔闻言,心中也不觉有些愤然。 在她看来,长公主的这种做法,和趁人之危的小人没什么区别。 黎落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也不怪长公主,江姐姐你看我这情况,如何一夜一夜的在皇上身边候着?” 秦宛昀撇了撇嘴:“黎姐姐,你就别为长公主说话了,别人不懂你,我和江姐姐还不懂吗?皇上在你心里,那可是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若不是长公主有心支走你,你又怎么会在皇上受伤之时,心甘情愿的回来!” 江温尔转脸望向小炕边上的云锦,问她:“你可知道长公主安排过去的那个女子是何人?” 云锦回想了一会儿道:“是一个面生的女子,小脸柳眉薄唇,微微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和主子长得有几分相似。” 云锦虽然描述得很抽象,但是江温尔和秦宛昀相互对视一眼,心中顿时明了那人是谁。 可是她们有些不明白,这长公主虽是为了大宁与夜楚的和平想将那夜楚公主送到皇上身边,可是为何偏偏要挑在这个时候? 黎落见两人有些愣神,不禁开口问:“怎么了?” 江温尔摇摇头:“没事,只是觉得这长公主未免有些太趁人之危了些。” 秦宛昀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伺候皇上,随便派几个人都可以,可是却要偏偏派那夜楚公主过去,这就有点司马昭之心了。” “夜楚公主?” 黎落一脸茫然,这近半年来的时间,黎落几乎一直被慕容璟烨与世隔绝,对于皇宫里的情况,她都不清楚。在黎落从死生营回来之前,云锦已经和伊人宫的人打好招呼,要他们千万不要透露任何楚夜笙死去的消息。 秦宛昀见她什么也不知道,正要开口,却见江温尔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咳嗽示意她不要多嘴。她只得又将到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分界线—— 慕容璟烨是在第二日的夜里醒来的。 他微微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依旧在奈何寺的禅房中。 因着是夜里,周围的环境有些昏暗,不远处的桌上只剩下半截蜡烛,一晃一晃地随着从窗户缝里吹进来的风不停地跳动着。窗外菩提树的树枝从房顶上延伸下来,伸出房檐,在洁白的窗户纸上印下几道暗影。 慕容璟烨捂着微微发疼的伤口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胳膊上枕着一个沉沉的脑袋。 “黎儿?” 慕容璟烨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伏在她手边的人忽然叮咛了几声,揉着眼睛从床上抬起头来。 慕容璟烨在看见女子面容的那一刻,脑袋“轰”地一声,炸了。 挽……挽歌? 她依旧一袭白衫,一双细细的月牙眸还带着些惺忪的睡意。屋中摇曳的烛光打在她精致的侧脸上,叫慕容璟烨一时忘了呼吸。 “歌儿……” 慕容璟烨猜自己一定在做梦。 可是,这梦却这般真实,竟连腹部和背上伤口的痛觉都那么清晰。 慕容璟烨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上楚夜歌的脸颊。 这么多年了,她不曾入过自己的梦中。 一次也没有。 他曾想,她心中对自己的恨意究竟有多深,竟连自己的梦也不愿入来。 他犹记得她临死前在自己怀中说过的最后一句话:“那年梨花满苑……若我们不曾遇见,该多好。” 这句话仿佛今生最毒的诅咒,每每午夜梦回之时,他常在沾满鲜血的梦中惊醒。 虽是背着光,楚夜歌还是将他眼中的深情与悲伤看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他一定是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 楚夜歌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英俊的男子。 剑眉鹰眸,线条分明的脸颊仿佛刀刻一般。可是,对着他,自己却没有那种春心萌动的感觉。 楚夜歌从小养在深宫之中,她虽深谙宫闱之道,却不懂男女之情。 她听人说,她那死于沙场的三哥,就是为情所害。所以,在她的认知里,情这种东西,终会害人性命。 楚夜歌没有应声,只是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弯腰将他从床上扶起来。 看见他干裂的嘴唇,她轻声问:“皇上,您要喝水吗?” 皇上…… 慕容璟烨闭了眼睛。 他记得她至死都不肯再唤他一声“璟烨”。 慕容璟烨轻叹一口气:“朕不渴。” 慕容璟烨挣扎着身子往床里边挪了挪,然后伸手拍拍身侧的位置:“陪朕躺一会儿。” 楚夜歌闻言,不由得想要朝后退去。她长这么大,可从未与男子共寝过。可是一想到这个男子从今以后要成为自己的父君,她又生生在原地顿住脚步,似乎是在内心挣扎了许久,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冲到床边,然后闭着眼睛在慕容璟烨身侧躺下。 在离宫之前,夜楚宫的嬷嬷教过她,说是这男女之事一回生二回熟,虽说这第一次很疼,但是每个女子总得要踏出这一步。 楚夜歌躺在慕容璟烨身侧,闭着眼睛,一张小脸仿佛要皱成一团似的:“皇上……您……您轻些。” 慕容璟烨哑然,不禁满头黑线地望着这个大义凌然的女子,感情她这是以为自己要…… 他的挽歌总是这么可爱……等等!不对!身边这个人不是挽歌! 刚才她离得有些远,又因着那张脸与挽歌有几分相似,在昏暗的屋子里,他难免会认错。可是,这女子如今就躺在他的身侧,自己一低眸便可以看见她的模样。虽说她长得像挽歌,却在某些地方与挽歌还是不一样的。比如,挽歌有一个好看的美人尖,她没有;再比如,挽歌的眉尾,有一颗微不可见的红痣,她也没有…… 这个认知如同一盆冰冷的凉水将慕容璟烨从头顶浇了个透彻。 他想发火,可是冲着这么一张与挽歌相似的脸,他发不出来。 他只得背过身去,默默地闭上眼睛,声音早已不复刚才那般温柔似水:“你是谁?” 床上的楚夜歌微微一愣,缓缓地睁开眼睛,刚刚他不是还喊自己“歌儿”,如今怎么又不认识自己了? 楚夜歌从床上坐起来,低着头回答:“回皇上,我是夜楚的十三公主,楚夜歌。” 第二百二十四章、经不起这般折腾。 慕容璟烨想起来了,一个月前,墨子然回宫时,从夜楚带回来一位公主,想必就是面前这位女子了。他曾还想将这位公主许配给苏玄影,竟没想到,这女子竟长得这般像挽歌。 楚夜歌见他有些愣神,出声轻轻喊了他一声:“皇上?” 慕容璟烨这才回过身来,他伸手捂住自己的伤口,淡声道:“朕的伤口有些疼,去叫太医过来吧。” 楚夜歌看着他脸上的温柔化为淡然,忽然觉得刚才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她应了声,然后翻身下了床。 “对了,叫梨良人过来。” 楚夜歌刚刚走到门口,慕容璟烨又将她喊住。 她回过头,低垂着眼眸回道:“皇上,梨良人已经回宫了。” 回宫了? 慕容璟烨微微皱起眉头,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她不陪在自己身边,竟然还回宫了? 慕容璟烨也不知道心中为何隐隐有一团怒气,虽然他知道黎落怀了孕,日夜陪着自己身子也吃不消,可是她可以在奈何寺其他的房间里休息啊!可是她竟对自己不闻不问,就这样一声招呼不打就回宫了。口口声声说着爱自己,在自己生命垂危之际,还不是避之不及! 一想到这儿,慕容璟烨只觉得心中有一口气,出不上来,咽不下去。 楚夜歌领着程秋砚进来的时候,慕容璟烨正捂着伤口低声咳嗽。 “皇上。” 程秋砚放下药箱,忙走到床边坐下,伸手为慕容璟烨把脉。 “皇上,此次重伤,您伤了底子,若是不好好将养,很容易留下病根。” 程秋砚把完脉,将手收回来,又为他检查了一下伤口,重重地叹了口气。 “程太医,朕想回宫。” 程秋砚闻言,面上一慌忙拱手道:“皇上,您刚刚苏醒,万不可再有闪失。回宫路上一路颠簸,您这伤口肯定撑不住。” “有程太医作陪,朕相信会没事。” 慕容璟烨敛着眸子,叫人看不清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 程秋砚还是犹豫,他虽然医术高明,但也经不起慕容璟烨这般折腾。 慕容璟烨挥了挥手,似是有些不耐烦:“就依朕之言,明日一早,动身回宫!” 程秋砚拗不过他,只得微叹一声,拱手道了声“是”。 就在程秋砚为慕容璟烨把脉之时,楚夜歌已偷偷溜出房门去找慕容瑾妍了。当慕容瑾妍刚领着她和夕云走到慕容璟烨房门外的时候,便听见他说要明日一眼就回宫。她忙推开门走了进去。 “璟烨,你身受重伤,经不得这般折腾。” 程秋砚见长公主进来,忙俯身行了个礼。 慕容璟烨闻言,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慕容瑾妍,不知何时,他开始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长姐了。他们明明是这世间最熟悉的人,可是,却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竟叫自己觉得有些陌生。 慕容璟烨敛去眸子里的神色,淡声道:“皇姐明知道朕的身子经不起这般折腾,却偏偏安排个女子在朕身边,不知道长姐是真关心朕的身子,还是另有所图。” “你……” 慕容瑾妍面上隐隐染了些怒气,是那种被他说中心事的恼羞成怒。 她将黎落从慕容璟烨身边调走,又将楚夜歌接过来,无非就是想让楚夜歌取代黎落在慕容璟烨心中的位置。 她以前没有这般讨厌黎落,可是,看着慕容璟烨一次又一次地为了她丧失理智,她开始隐隐觉得担忧起来。 就像她说得,为君者,需绝七情,断六欲。当一个君王有了致命的弱点,这个国家,基本上,也就离灭亡不远了。 慕容瑾妍微微叹了口气,转眸看了一眼程秋砚,开口道:“程太医,皇上的伤怎么样了?” 程秋砚拱手回道:“回长公主,皇上的伤基本上已经控制住了,可是这次重伤,却也让皇上伤了元气,若不好好将养,很容易落下病根。” 慕容瑾妍点了点头,又望向床上的慕容璟烨:“璟烨,你不是三两岁的孩子。你是大宁的君主,你的身子不仅仅是你自己的,还是整个大宁的。” 说罢,她不待慕容璟烨回答,慕容瑾妍便转身离开了。 楚夜歌看着长公主离开,又想到长公主与皇上刚刚剑拔弩张的模样,自觉地转身跟着离开了。 慕容璟烨挥退程秋砚,半靠在床上想了很久,之后将守在外面的吴广祥唤进来…… 第二日一早,吴广祥带着慕容璟烨的圣旨进了伊人宫。 黎落梳洗完毕之后,由云锦扶着出来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穆氏黎落,因被关氏诬陷毒害二皇子而备受冤枉,朕心愧之,特封为梨妃,居伊人宫。钦此——” 黎落虽知道自己罪名洗清,慕容璟烨定会恢复自己的位份,可是,她却没想到,他竟封自己为妃。 昨天夜里,她就听说了慕容璟烨醒来的消息,可是他醒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下了这么个旨意。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尤其是对于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来说,还有什么恩宠比皇上的牵挂更重要呢? 黎落接过圣旨,谢了恩,云锦这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吴广祥见黎落起来,又将慕容璟烨的口谕带给她:“梨妃娘娘,皇上说了,您临盆之日将近,便在宫里好生将养着,不许再踏出这伊人宫一步。” 换言之,黎落这算是被软禁了。 黎落虽然有些失落,但是心里觉得,这不过是慕容璟烨保护自己和腹中孩儿的一种方式,也便释怀了。 吴广祥从伊人宫离开,又去了碧琅宫。 自从得知慕容璟烨受伤的消息后,云琅婳便让若晓出宫去求了一樽菩萨供在碧琅宫中,日日参拜。 吴广祥进来的时候,她正跪在菩萨像前磕头。 听见宫人的禀报声,云琅婳忙叫若晓将自己扶起来转身迎了出去。 “吴公公,是皇上的伤好转了吗?” 吴广祥越过她的肩膀,看了一眼殿中供奉的菩萨像,笑道:“亏得娘娘心诚,皇上昨儿个晚上醒了。” 云琅婳闻言,面上一喜,忙着双手合十对着天空直道“阿弥陀佛”。 吴广祥又笑道“嘉妃娘娘,皇上让奴才带来了圣旨。” 说罢,他将手中的圣旨展开。 云琅婳忙带着殿中众人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氏琅婳,秉性纯良,嘉懿淑德,又先后产下大皇子和三皇子,甚得朕心。即日起,封嘉妃为嘉贵妃,代皇后统六宫。钦此——” 吴广祥的话,落在云琅婳耳中,如同节日里盛放在夜空中的烟花,一声一声,满是喜庆。 她抬起头来,一双好看的眼睛闪动着激动的光芒。 “臣妾,谢皇上隆恩。” 她将双手举过头顶,以无比虔诚的姿态接下这份圣旨。 从此以后,她就是六宫之首。她的孩儿,也会成为这后宫之中,最尊贵的皇子。 这一切就像一场梦,有些不太真实。 虽然说,在她临盆那日,皇上曾承诺过她,封她为贵妃,可是直到这份圣旨交到她手中,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踏踏实实地落回了肚子里。 殿中的其他人脸上的激动更是溢于言表。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己的主子被封了贵妃,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身份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了。 云琅婳从地上站起来,朝若晓递过一个眼神。若晓明了,忙从袖口中取出一锭金元宝塞进吴广祥的手中:“吴公公,这是我家主子的一点儿心意,忘公公笑纳。” 吴广祥乐呵呵地将那金元宝接过,然后朝云琅婳道了声谢,这才急匆匆地离开了碧琅宫。 云琅婳和黎落先后晋了位份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后宫。 华清宫中,蒋芷澜与南槿安正坐在小炕上涂着寇丹,碧桃忽然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 蒋芷澜抬眸斜了她一眼:“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碧桃喘了口气儿,急声道:“主子,嘉妃……嘉妃她被封为贵妃了!” 蒋芷澜闻言涂着寇丹的手蓦然一抖,那艳红的寇丹便涂到了手指头上。 碧桃见状,忙从腰间取下帕子递给她。 蒋芷澜一边擦手,一边道:“皇上不是刚刚醒来吗?怎么就忽然封了云琅婳贵妃?” 碧桃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而且奴婢还听说,伊人宫的梨良人被封为了梨妃,现在估计各宫的主子们都上赶着去巴结呢!” 蒋芷澜只觉得满心苦涩,寇丹涂了一半,她却是也没有了继续涂下去的心情,索性将手里的帕子一扔,默默地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南槿安将最后一根手指涂完,然后抬眸望向对面满脸伤感的蒋芷澜出声安慰道:“如今放眼整个后宫,有子嗣的也仅此云琅婳一人。在这个母以子贵的地方,她被封为贵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气也改变不了现实,倒不如想想该如何扳回这一局。” 南槿安说得话虽有理,可是蒋芷澜心里却依旧堵得难受,让她向一个曾经比自己位份低的人行礼跪拜,真真是叫她比吞下一只苍蝇还难受。 “南姐姐你也知道,自打皇上处理了唐泠之后,便再也没有宠幸过我,我又该如何扳回这一局?” 南槿安动了动嘴皮,刚要回答她,却见楚落衣身边的香荷忽然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竟然坚持到临盆了? “淑妃娘娘,慎嫔娘娘,娉贵人好像要生了!” 香荷跑得急了些,险些被高高的门槛儿绊倒,幸亏一旁的乔月搭手扶了一把。 蒋芷澜本被云琅婳突如而来的晋封弄得心烦意乱,如今听得香荷这么一说,她猛地站起身来,脸上难得多了些焦急与喜色:“那赶紧去请个太医过来,还有那接生的稳婆过去华阳阁了吗?” “回淑妃娘娘,太医已经派人去请了,稳婆已经候在了华阳阁。” 香荷回道。 “走,过去看看!” 蒋芷澜携了南槿安一道去了华阳阁。 那华阳阁的门紧闭着,偶尔有端着热水的宫女进进出出着。 华阳阁外的一棵杏树已隐隐抽出新芽,初见春色。 蒋芷澜站在树下,紧紧握着南槿安的手,竟觉得比自己生育还要紧张。 南槿安从前与蒋芷澜交好,虽说两个人之间彼此误会了三年,可是对于她这个人,南槿安还是了解的。她这般紧张,不就是为着楚落衣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吗? 她伸出另一只手安慰性地拍了拍蒋芷澜:“命里有时终需有,别太担心了。” 蒋芷澜回过头,便见南槿安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澄澈分明。 蒋芷澜有种被看穿心事的不安,她底下头去,盯着自己那双浅蓝色绣鞋鞋尖儿上的两朵蔷薇花,轻启薄唇:“南姐姐,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做,太残忍?” 南槿安神色淡淡地望着不远处那两扇紧闭着的房门道:“在这后宫之中,能笑到最后的人,往往是那种杀伐果决的人。澜儿,你这样做是对的,按照宫规,娉贵人是没有资格将孩子养在身边的,你要了她的孩子,总好过让别人要了去。” “只怕娉贵人心里不这么想。”蒋芷澜抬起头,伸手捧住枝头那点点绿意,既期待又纠结。 那楚落衣本就是个可怜人,父亲官位不高,入宫之后处处被关雎鸠欺凌,就连与她相依为命的香儿也愤然离世。如今在这宫中,肚子里的孩子怕是她唯一的牵挂了吧?可是她却要这般步步为营,想要将她的孩子抢走。 蒋芷澜又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一时之间,又有些埋怨自己这不争气的肚子。 就在她和南槿安双双陷入沉默中时,华阳阁那紧闭着的门忽然被人打开,接生的稳婆满手是血的从里面跑了出来:“不好了!不好了!贵人难产!” 蒋芷澜面上一紧,冲到稳婆面前,揪住她的胳膊:“孩子呢?孩子怎么样?” 稳婆满脸惊慌:“孩子还在贵人的肚子里,可是贵人身子太过虚弱,刚刚又昏了过去,若是再不醒来,这母子怕是……” 她话还未说完,一个小太监忽然领着太医匆匆跑来,蒋芷澜立马召过太医:“太医,您快去看看!” 太医便拎着药箱,与稳婆一起急匆匆地进了华阳阁。 蒋芷澜一边绞着手帕,一边在门外来回走着,姣好的面容上挂满了焦急的神色。 “主子,娉贵人产子一事要不要派人出宫先支会皇上一声?” 碧桃忽然走上前来问道。 蒋芷澜满心焦急,又因着刚刚稳婆说楚落衣难产已经晕过去了,她已是焦头烂额,听到碧桃这般问,她想着若是楚落衣和胎儿有个三长两短,她也拿不定主意。于是她只能道:“好好,赶紧派人出宫去通知皇上和长公主。” 碧桃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去派人出宫,可是却被南槿安拦了去路。 她走到蒋芷澜身边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华阳阁,道:“嘉妃刚刚封了贵妃,你这般越过她擅自做主始终不大好,你还是先让碧桃去请她过来,待她做决定要不要支会皇上和长公主。” 蒋芷澜掐了一下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权衡了一下利弊,便让碧桃去请云琅婳过来。 云琅婳刚送走吴广祥,她正捧着圣旨,看着上面封贵妃的旨意,满心激动。却听外面宫人报,说是淑妃身边的碧桃求见。 云琅婳与身旁的若晓对视了一眼,然后将手中的圣旨递给她:“她来做什么?” 若晓俯身道:“怕是淑妃知晓了主子您封贵妃的消息,特来派身边的宫女来示弱的。” “你去告诉她,本宫身子乏,正在休息。” 云琅婳冷哼一声在美人榻上侧躺下,要示弱也是她蒋芷澜过来示弱,派一个小宫女过来寒碜她算什么! 若晓去而复返,她进来的时候,脸上挂着一些恐慌:“主子,娉贵人难产,淑妃拿不准主意,请您过去。” 云琅婳猛地坐起身来,眼神闪过一抹阴翳:“什么?那楚落衣竟然坚持到临盆了?” 若晓低着头,回道:“当初淑妃去翎福阁接娉贵人的时候,碧椿说亲眼看着淑妃身边的宫人为娉贵人收拾衣物的,她平日洗得那些衣物那些宫人都收拾好了。” 云琅婳微微拧起眉头,心里越来越觉得不踏实。 “若晓,为本宫更衣,本宫得过去看看。” “哎!” 若晓应了声,便扶着她进了内寝。 眼见着一炷香的时间就要过去了,可是那华阳阁里依旧没有丝毫动静,蒋芷澜在门前来回转悠着,脸上的焦急之色越来越深。 忽然,门口传来宫人的禀报声:“嘉贵妃到——” 满院的宫人闻言,纷纷跪下行礼,南槿安也屈了膝。 蒋芷澜微微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南槿安忙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襟,示意她行礼。蒋芷澜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屈下膝:“给嘉贵妃请安。” 云琅婳一边扶着若晓的手,一边甩着帕子在蒋芷澜面前走过,才懒懒地出了声:“都平身吧。” 蒋芷澜微微咬了下唇,低声道:“谢嘉贵妃。” “淑妃,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看着蒋芷澜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云琅婳只觉得心情大好。 蒋芷澜屈膝回道:“回嘉贵妃,娉贵人已经晕过去了,眼看着一炷香的时间要过去了,里面不曾有一丁点儿动静,臣妾怕万一大人和孩子都有个三长两短,正犹豫着要不要支会皇上和长公主一声。” 第二百二十六章、也算是得了报应。 云琅婳生嘉旋的时候也是难产,她知道这种感觉,就仿佛一脚踏入了鬼门关,若是不及时拉出那只脚,另一只脚怕也会跟着陷进去。 她朝着蒋芷澜微微摆了摆手道:“皇上如今重伤未愈,不便派人过去打扰,依本宫之见,还是让太医尽力救治吧,若是……”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若是万一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也只恨娉贵人命薄了。” 云琅婳巴不得楚落衣肚子里的孩子生不下来。若是此刻去支会了皇上,保不准皇上会派程秋砚回来,到时候可就功亏一篑了。 “可……” 蒋芷澜面上犹豫,她自然是知晓云琅婳怀得什么心思,若是换做以前,她定会做主,可是如今,两个人的身份大掉个儿,自己就是想救楚落衣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有心无力了。 一直未吭声的南槿安忽然走上前来,道:“毕竟娉贵人肚子里怀着的是皇家的血脉,若是有个好歹,怕是嘉贵妃也担待不起,臣妾斗胆恳求嘉贵妃还是派人支会皇上一声吧。” 她话音刚落,只听见华阳阁里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蒋芷澜一直揪着的一颗心,终于踏踏实实地落回了肚子里。 云琅婳藏在袖口中的手指狠狠掐了一下掌心,正准备勾起一抹得体的微笑,却见稳婆满脸是血地从华阳阁里跑了出来。 “不好了!娉贵人血崩了!” 蒋芷澜刚刚落回肚子里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她虽在心中做了无数种假想,却偏偏没有这一种。 香荷揉着眼睛从华阳阁内走出来,然后走到蒋芷澜面前朝着她屈了屈膝道:“淑妃娘娘,主子有些话想对您说。” 蒋芷澜忍着心中的悲伤,点了点头,然后一个人默默地朝屋中走去。 云琅婳本想抬步跟上,南槿安立马挡在她面前行了个礼:“嘉贵妃,虽说您如今是贵妃身份,有权利进去。可是娉贵人有些话想对淑妃娘娘说,将死之人最大,望娘娘行行好,圆了她最后一番心愿。” 云琅婳虽心有不甘,但是南槿安这一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只得收回刚迈出的步子,转身走到杏树下的石桌旁坐下。 蒋芷澜一步步踏进华阳阁中,双腿却像灌满了铅一样,迈出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当初,她看着楚落衣被关雎鸠欺负得可怜,又因着自己失宠没有了依傍,便设计让楚落衣得了皇上的青睐。她本以为自己帮了她,却不料竟这样将她一步步推到了死亡的深渊。 华阳阁中,浅蓝色的绫幔挡在窗户前,偶尔被穿堂的风吹起,投进点点阳光,晃了人的眼睛。整个屋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让人闻了有些想吐。 蒋芷澜独自走进内阁,朝着里面守着的人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然后太医宫女齐齐离开了华阳阁。 床上,楚落衣静静地躺着,身体里的血染红了她身上盖着的锦被。听见蒋芷澜的声音,她勉强转过脸,伸出手轻轻喊了声“淑妃娘娘”。 蒋芷澜快步走到床边握住她伸出来的手,关切道:“你怎么样了?” 楚落衣缓缓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娘娘。臣妾刚刚……刚刚看过孩子了……虽然说是个女娃……可是,臣妾恳请娘娘帮臣妾好好照顾她……” 蒋芷澜忍着眼中的酸涩,点了点头:“你放心,本宫会将她视为己出,好好将她抚养成人。” 楚落衣闭着眼,点了点头,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落入枕头里消失不见。 她又睁开眼:“淑妃娘娘,您可知道臣妾为何夜夜梦魇……日日不安吗?” 蒋芷澜俯身身后将她滑到脸上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怀了孕的人都爱胡思乱想。” 楚落衣摇摇头:“娘娘……那关贤妃……是臣妾害死的……她害死了香儿……臣妾……臣妾恨啊……是暮姐姐给臣妾的药……她说,让臣妾将那药下到贤妃的水井里……可是贤妃死了,臣妾却日日良心不安……如今也算……也算是得了报应……” 蒋芷澜闻言,身子一僵,有些不可置信。虽说早在以前,见楚落衣总是梦魇时,她心中隐隐猜到关雎鸠的死和她有关,可是蒋芷澜却没想想到,竟是暮凉夏……不,应该说是云琅婳指使。她知道云琅婳是个狠心的主,却不曾想,她竟连与自己交好的关雎鸠都害。可怜关雎鸠那个蠢货,到死都还为她养着儿子。不过想想也是,这后宫之中,最难看清的就是人心,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有对谁交付过真心? “淑妃娘娘,臣妾的孩儿就拜托您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楚落衣的手重重地垂了下去,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 蒋芷澜感受着手心里握着的手一点点的变冷,忽然很想哭。许是自己开始变得苍老,生离死别在自己的心里忽然变成了一件很悲伤很悲伤的事。 她伸出手,为楚落衣盖好被子,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娉贵人……没了。” 她站在华阳阁前,面无表情地望着院子里的宫人。 然后一群宫人纷纷跪下,不知是谁带头发出了哭得声音,然后整个宫院里的宫女太监哭成了一片。 楚落衣生前虽生性懦弱,可是待自己身边的人却是实打实的好。如今她这般凄然离世,众人不觉悲从中来,伤心不已。 蒋芷澜看了一眼抱着小公主的香荷,然后将她招过来,从她怀中接过孩子抱在怀里。 云琅婳从石凳上站起身来,然后满眼淡然地唤过若晓,让她派人去奈何寺通知皇上和长公主一声。 蒋芷澜没有说话,抱着孩子一步一步走到云琅婳面前,然后朝着云琅婳屈膝行了个礼:“今日臣妾多有不便,三日后,臣妾再前去碧琅宫向嘉贵妃交接后宫事物。” 云琅婳点了点头。 南槿安领着乔月和碧桃跟在她身后,与她一齐回了锦瑟宫正殿。 云琅婳派去的人是在下午到达奈何寺的,慕容璟烨正半靠在床上看着吴广祥从宫里带出来的奏折。 听见那人报说“娉贵人产下一女后血崩而亡”时,他重重合上了手中的折子,轻轻叹了口气。 娉贵人,他记得她。 去年除夕夜上,她如九天仙子从天而降,一支舞舞尽人生风华。 那是她在他面前跳得第一支舞,却不料竟成了最后一支。 慕容璟烨闭了眼睛,复又睁开:“吴广祥,研磨,替朕拟旨。” 吴广祥得了令,忙走到桌边研好墨,然后提起笔来。 “楚氏落衣,温良恭俭,礼训谦和,特封为嫔,谥号谦。” 拟完旨,慕容璟烨落了印,将那圣旨交给来传话的太监,让他带了回去。 那小太监刚走,慕容瑾妍就领着楚夜歌进来了。 她看见慕容璟烨垂着头半靠在床上,似乎情绪很是低落,便走上前去,在床边坐下:“宫里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了吗?” 慕容璟烨道:“长姐,娉贵人殁了。” 慕容瑾妍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她为朕产下一女,之后产后血崩,不知而亡。” 慕容璟烨心里有点儿难过。 先是挽歌,接着是琉璃,再有关雎鸠和楚落衣。他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却无能为力。他贵为天子,却连自己的妃嫔都留不住。那种挫败感自心底里慢慢升起,然后又渐渐遍布全身。这种生与死的交汇,让他有些害怕。 慕容瑾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都是她的命……” 慕容璟烨将手覆在眼睛上,悲声道:“娉贵人因替朕生儿育女而亡,可是她临死前最无助的时候,朕甚至都没有办法在她身旁陪着,朕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好失败。” “璟烨,你不是神仙,没有神通广大的法力。生老病死,谁都无能为力,这一切都是天注定,与你无关。” 慕容瑾妍轻声安慰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心里涌起阵阵恐慌。 慕容璟烨没再言语,只是闭了眼睛半靠在床上。 慕容瑾妍只得轻声道:“你好好养伤,本宫先出去了。” 只是慕容瑾妍还未走到门口,身后的慕容璟烨便又开了口:“楚……夜歌,你留下吧。” 楚夜歌闻言,身子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 自打那日他将自己撵出去之后,便没再单独留下过她,现在他叫自己留下,那是不是意味着…… 楚夜歌那双好看的月牙眼里漾起点点笑意,她抬头看了一眼慕容瑾妍,叫她点了头才转过身去,学着宁宫里的女子朝着慕容璟烨道了声“是”。 ——分界线—— 楚落衣逝世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宁宫的各个角落。 黎落靠在炕上,正让云锦教自己缝着小孩的衣服,祥贵就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于是跑得有些急,他身上那件紫蓝色的太监服微微有些凌乱。祥贵扶正帽子,在黎落很前打了个千儿道:“主子,那娉贵人……殁了。” 黎落一个不小心,手中捏着的针一抖,扎在了另一只手的手肚上,顿时有小小的血珠渗了出来,她忙将手指含进嘴里。 那娉贵人与她同年入宫,如今不过三载,却早早的去了。 不知怎的,黎落心中没由来的有些伤感。 她将手里缝了一半的小衣服放下。由云锦扶着自己下了炕。 她托着自己圆滚滚的大肚子走到窗边,伸手打开紧闭的窗户,已经过了二月,院中那棵梨树初见新芽,远远望去,隐隐藏着点点绿意,不知不觉又到春天,本该是万物新生的季节,却有薄命红颜一缕香魂随风逝去。 “皇上那边怎么说?” 黎落默默地望着窗外,偶尔吹来一阵微风,撩起她额前的刘海儿,露出光洁的额头来。 祥贵回道:“据说是封了嫔,让礼部选个合适的日子下葬。” 黎落闭了眼,仰着头,不知为何,她忽然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悲哀。在这深宫红墙之内,女子的命运总是这般凄惨。 “主子,外面风大,仔细着凉。” 云锦在一旁提醒道。 黎落点了点头,让祥贵将窗户关上,然后转身回到了小炕上。 三月中旬,楚落衣下葬。 她下葬那日,并没有太多的人,除了几个位份稍低的,和跟着主持大局的蒋芷澜,其余人对这种白事都避之不及。 黎落本想去看看,送她最后一程,可愣是被云锦他们给拦住了。 “主子,您肚子里还怀着孩子。虽说那谦嫔走得可怜,但终归是白事,对您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好。” 黎落自是不相信这些迷信的,奈何云锦几个人太执拗,她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楚落衣虽然被封了嫔,但慕容璟烨也没有为她安排行宫,南槿安只得做主,将楚落衣生前住的华阳阁设成了灵堂。 蒋芷澜抱着不足满月的孩子,立在楚落衣的灵柩前,悲声道:“囡囡,这里面躺着的,是你的母妃,亲母妃。” 华阳阁的宫人跪在一旁,低声呜咽。 到了起棺的时辰,几个小太监走进来,默默地抬起灵堂的棺材走了出去。 外面风大,蒋芷澜怀里抱着孩子,只得止了步。南槿安安慰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去跟着,你好好看着孩子。” 楚落衣的棺材刚刚离开,今日称病的云琅婳便领着若晓及几个宫人一起来了华清宫。 蒋芷澜怀里的孩子自楚落衣的棺材被抬走以后就开始哭闹不止,她正有些手足无措,便听见外面宫人通报说“嘉贵妃驾到”。 蒋芷澜无奈,只得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上前行礼。 云琅婳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孩子,也没卖什么关子,直截了当地说明了今天的来意:“淑妃,其实今天本宫可以不用过来,只是本宫作为六宫之首,身上的担子重,只得过来走一趟了。” 蒋芷澜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低着头,谦卑道:“不知嘉贵妃有何指教?” 云琅婳扶了扶自己发间的一支白玉木兰簪子,越过她在一旁的双扶椅上坐下:“你先起身吧。” “是。” 蒋芷澜抱着怀中的孩子,直起身子,转身面对着云琅婳。 “今儿个是谦嫔下葬的日子,本宫想着这大公主刚没了母妃,皇上又没下旨将这大公主交给谁抚养,本宫觉得,应该先将她寄养在碧琅宫,待皇上和长公主回来再做决断,淑妃以为如何?” 云琅婳的手放在身边的桌子上,手指一下一下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蒋芷澜低着头,眼底闪过一丝恼火。这云琅婳,可是真真会算计,瞅准了她想要抚养这个孩子,便过来与她说这些。 她虚虚一笑,低着头道回道:“臣妾以为,嘉贵妃宫里已经有三皇子了,若是再将大公主送过去,怕是娘娘会太过繁忙,不如就先将大公主暂时寄养在华清宫吧。” 云琅婳敲击桌面的手停下,堪堪一笑:“正如淑妃所言,本宫宫里有三皇子,也正是这样,本宫带起孩子也更得心应手些,倒是淑妃,你没有养过孩子,总归是手生些。若晓。” 说罢,她朝若晓递了个眼色,若晓会意,走到蒋芷澜面前伸出手道:“淑妃娘娘,请先把大公主交给奴婢吧。” 蒋芷澜心里绕是有千百个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她略略犹豫了一下,将那孩子聊到若晓手里。 虽说这云琅婳是这宫里最不希望其他妃子产下孩子的人,但是她既然将这孩子暂时要了去,便定不会叫这孩子在自己宫里出事。 想到这儿,蒋芷澜才稍微放心了些。 见若晓抱过孩子,云琅婳点头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扶着身旁宫人的手站起身来:“淑妃操持了一整天谦嫔的事,怕是也有些累了吧?本宫就不在此叨扰了。” 说罢,便领着一众宫人离开了华清宫。 蒋芷澜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握称拳,她咬着牙,在心中默道:“云琅婳,就让你再得意几天!” 三月过得很快,一转眼便到了四月。 慕容璟烨身上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终于于四月初十这日返回宫中。 云琅婳领了后宫众人前去乾罗殿前接驾。 黎落挺着大肚子与蒋芷澜并排立在云琅婳身后,她那肚子有八个月左右,站在那里,需要微微朝后倾着身子,不大一会儿,她便觉得有些撑不住。 身后的江温尔忙出手扶住她,关心道:“你还好吗?要不要去歇歇?” 黎落摇着头,回以微笑:“大家都在这儿候着,我怎么能搞特殊?” 江温尔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她的大肚子:“可你身子本来就特殊。” 黎落朝后瞥了一眼,低声道:“江姐姐,你看那何贵人,身子不一样笨重?不也没搞特殊吗?” 江温尔无言以对,只得在她身后伸出手扶着她。 宫门外的太监一早就看见了明黄色的马车,一路高喊着“皇上回宫了”跑回宫中。 在乾罗殿前等候的众臣和妃子们纷纷跪下身来。 不大一会儿,那马车轱辘碾在青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来,大家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马车在不远处停下,跟在后面的吴广祥走上前去,然后慕容璟烨掀开帘子,扶着吴广祥的手下了车,紧接着,他又转身将里面的慕容瑾妍和楚夜歌一一扶下车。 黎落抬起头,正好看见慕容璟烨正满脸温柔地为那女子裹紧身上的斗篷,又含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黎落忽地就觉得这春日的阳光竟这般刺眼,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晃出泪来似的。 她咬了咬嘴唇,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他不过是在人前逢场作戏而已,不必太过在意。 可是越是这样想,她的鼻尖就越酸涩。 慕容璟烨牵着楚夜歌的手,走到众人面前,高声道:“夜楚公主,楚夜歌,侍君有功,封为珍妃,赐未央宫。” 他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众人纷纷变了脸色,就连站在慕容璟烨身边的慕容瑾妍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要知道,五年前,皇上可是为着那未央宫的主人处死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从此以后,那未央宫便被空了出来。 如今,皇上将这未央宫赐给这夜楚公主,其目的便显而易见了。 就连跪在众妃之首的云琅婳也不由得面上一白,心里涌起阵阵恐慌。 她虽早已做好了楚夜歌会充冠后宫的准备,却没想到皇上竟一声令下,封她做了珍妃,还将宣宁皇后生前的宫殿赐给她。就连当初盛宠中的黎落也没有这样的赏赐。 楚夜歌眼底一片清澈,她微微一笑,朝着慕容璟烨盈盈一拜:“臣妾谢皇上。” 黎落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要混为一体的样子。 未央宫那座宫殿,对于黎落而言,就像一个刻在心头的伤疤,难以愈合又无法忽视。 那里曾住着他心爱的女人啊! 从他负伤到今日,短短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他竟这般轻易就喜欢了别人。 她甚至有些怀疑,当初那个护在她面前,替她挡下刀子的人与不远处那个望着别的女子低眉浅笑的人是不是一个人。 第二百二十八章、晚上不翻牌子了。 黎落是被江温尔和秦宛昀扶着离开的。 一路上,黎落神情低落,扶着肚子一步一步走得及其缓慢。 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 原来,古人的话不是没有根据的。 江温尔和秦宛昀一左一右伴在黎落身侧,她们看得出她情绪上的低落,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江温尔便开口安慰道:“黎儿,我听问玉说,御花园的芍药开了,我们不妨过去瞧瞧?” 黎落一手托着后腰,一手扶着肚子,兴致缺缺道:“江姐姐,我有些乏累。” 秦宛昀忙道:“黎姐姐,这天气渐渐暖了,你理应多出去走走,对肚子里的孩子也好。” 黎落松开两个人的手,朝前去:“改天吧,今儿实在没有兴致。” 因着身子笨重,没了扶持,她走得更加艰难了些。 江温尔隆起眉心,望着黎落落寞的身影,心中隐隐有些担心。 她立在原地略略想了想,快步走到黎落身边扶住她:“在这后宫之中,该经历的,总归是要经历的。你一个人回去伤心,皇上又看不到。与其这样,还不如去御花园走走,散散心来得自在些。” 秦宛昀闻言,也凑上来扶住黎落另一边的胳膊:“就是就是,江姐姐说得对。皇上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你就老把自个儿关在伊人宫里,现在总得透透气去。” 黎落拗不过两个人,只得由她俩扶着,与她们一道去了御花园。 三月刚过,迎春花开的势头还未弱下去,一簇一簇挂在半高的墙头,零零星星的浅黄色像是深夜的繁星。只是那芍药刚开,五颜六色,更是夺人眼了些。 秦宛昀看着那丛丛芍药,忽然颇有感触道:“自打这芍药开了花儿,这御花园中别的花好像都被比了下去似的,没有分毫光彩。” 她话音刚落,江温尔用眼睛的余光瞥了她一眼,又在黎落身后伸出手指指了指她。 秦宛昀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捂住嘴,满脸歉意地望向黎落的侧脸。 黎落却微微勾了勾嘴角,扶着肚子弯下腰,从那一簇芍药中摘下一朵粉红娇嫩的花转身插在秦宛昀的云鬓上,继而转脸看向江温尔:“江姐姐,你也别埋怨宛昀,她说得没有错,就是这么个理儿。” 话虽这么说,可是黎落垂下的眼睑上却有淡淡的落寞一晃而过。 秦宛昀快步绕到黎落跟前,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愧疚道:“黎姐姐,我刚刚都是胡说八道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黎落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没事。” 她话音刚落,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卑职给梨妃娘娘、江嫔娘娘和宛贵人请安。” 黎落三人闻声转过身去,却见墨子然正站在不远朝着她们处躬身作揖。 黎落微微一颔首,道:“墨画师,免礼吧。” 江温尔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黎儿,你还不知道吧,墨公子前些日子刚刚被皇上封了大夫。”说罢,他又转身笑着望向墨子然:“墨公子这是?” 墨子然拱手道:“回江嫔娘娘,微臣留在伶人馆的一些东西还未来得及收拾,今日稍稍得了空,便领人过来收拾一下。” 他说完,黎落几个人才注意到跟在他身后抱着箱子的小厮。 墨子然低着头,眼中有些暗涌的情愫。他知道皇上今日回宫,而且还是同那夜楚的公主一起回来的,刚刚到了乾罗殿前,那公主便被封为珍妃。他想着黎落定是郁郁不欢,心中担忧,便寻了这么个借口进宫来看看。 思及此,他隐去眸中的情绪,微微抬起头望着黎落:“梨妃娘娘近日可好?” 黎落点点头,不咸不淡道:“有劳墨大夫挂记,本宫一切都好。” 墨子然点了点头,心中稍稍放心了些,他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三位娘娘,微臣府中还有一些公务没有处理,就先行告退了。” 待三人点了头,墨子然才领着小厮转身离去。 秦宛昀望着墨子然离去的背影,眼中渐渐染上一抹疑色。 夜里,不出众人所料,慕容璟烨歇在了未央宫。 伊人宫就在未央宫的边上,那里传来的欢声笑语,琴瑟鼓乐尽数落在黎落耳中。 槿若从屋中取了斗篷为黎落披上:“主子,外面风大,您快进殿吧。” 四月时节,梨树开了花,黎落端坐在梨树下的矮桌旁,眼神迷蒙地望着伊人宫紧邻着未央宫的那面宫墙。 “槿若姑姑,若是你也想回未央宫去,便告诉本宫一声,曾您差人去内务府说一声,将你调过去。” 黎落的声音淡淡的,叫人听不出喜怒。 槿若当即在黎落面前跪下:“主子,珍妃虽与宣宁皇后有几分相似,可是终归不是奴婢的主子,宣宁皇后已去,奴婢的主子如今只是您。” 黎落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垂眸望向跪在地上的槿若道:“你害怕什么?本宫说得是真心话,既然你不愿意,本宫还能强迫了你不成?快起来吧。” 槿若这才站起身来。 黎落又道:“槿若姑姑,你能为本宫讲讲宣宁皇后与皇上的故事吗?” 槿若面上略微犹豫了一下,继而开口道:“十二年前,宁国被灭,皇上和长公主被安国皇上掳回宫,安皇垂涎长公主的美色,便封长公主为贵人,为了安抚长公主,皇上便被当成质子养在安宫。可那时候,皇上毕竟是亡国皇子,受尽欺凌,那时,宣宁皇后还是安宫最受宠的公主,那日她领着未央宫的奴才去御花园放风筝,却偶然撞见在御花园里昏倒的皇上……” 槿若的声音有些飘渺,仿佛穿越十几年的时光,回到了过去一般。偶然一阵夜风吹过,摇落了枝头的梨花,那花瓣零落如雨,撒满了黎落的肩头。 原来,他们之间,经历过那么多的事,难怪纵使她再努力,也总归走不到慕容璟烨的心里。 黎落轻轻叹了口气,让槿若扶自己起来。 “回殿吧,本宫有些累了。” 秦宛昀自回了琅泽轩,就有些魂不守舍,翠云让人将晚膳摆在桌子上之后,便将他们都遣了出去。 她走到秦宛昀身边,俯身问道:“主子,自打您与江嫔和梨妃逛御花园回来,就一直坐在这儿,一声不吭的,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秦宛昀坐在双扶椅上,掐着手中的帕子开了口:“翠云,你可是觉得墨子然和穆黎落之间有些不对劲儿?” 翠云一头雾水,她摇了摇头:“这墨大夫与梨妃向来没有什么交集,不知主子为何会这般问?” “你可还记得前面冬天,我与穆黎落她们一起去倦桥湖下滑冰那次?本来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偏偏凭空冲出来一个墨子然将那穆黎落救了上来?当初若不是她,那穆黎落可就小命不保了。今儿个也是,我与她们两个闲逛,恰好不好就与那墨子然撞见了。我瞧着那墨子然看穆黎落的眼神,可没有那么简单。” 秦宛昀揪着帕子的手停下,眼中的疑色越来越甚。 “主子您是说那墨大夫和梨妃两个人……” 翠云压低声音道。 秦宛昀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桌旁,翠云赶忙将筷子递到她手中。 “不行,翠云,你得给父亲传个话,让他尽快调查一下墨子然和穆黎落的关系。” 秦宛昀顿住筷子,再次开口。 翠云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禧祥宫内,慕容瑾妍刚用完晚膳,夕云命人端了漱口水上来。 “今儿个晚上,皇上歇在哪儿了?” 慕容瑾妍漱了漱嘴,忽然想起这个事情。 夕云点点头:“今儿个下午皇上处理完政务就直接去了未央宫,刚又让吴广祥去敬事房传了话,说晚上不翻牌子了。” 慕容瑾妍点了点头,总归是有些满意,可是她似乎觉得又有哪里不对劲。 “夕云,你说,这璟烨当初那般爱惜穆黎落,眼看着她临盆在即,这说冷落就冷落的,本宫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夕云笑着让宫人来收拾桌子,扶着慕容瑾妍进了内阁:“主子,这皇上毕竟是皇上,又怎可能在一个人身上长情?主子您就别多想了。” 慕容瑾妍在梳妆台前坐下,由着夕云为自己摘头花:“本宫心里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梨妃眼看着就临盆了吧?” 夕云点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下个月临盆。” 慕容瑾妍想了想说出了心中的担忧:“你说,依着璟烨的性子,若是他心中还有着梨妃,万一梨妃诞下的是个皇子,璟烨会不会……” 夕云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奴婢也保不准儿。” 慕容瑾妍从桌上拿起木梳梳着胸前的一缕头发,眼神中微微有些算计:“青槐的身子有几个月了?” 夕云盘算了一下,回道:“应该是比梨妃娘娘晚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慕容瑾妍转了转眼珠,在心中略微犹豫了一下,唤过夕云,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儿个晚上你去一趟太医院,找吴太医……” 第二百二十九章、清绾她还活着。 慕容璟烨回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处理南安国不守信之事。 他派人将南枃桪押到太祥殿,然后命宫人端上一杯毒酒,一把匕首和三尺白绫。 慕容璟烨坐在书案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殿下的南枃桪冷冷地开口:“当初,朕是真的想放了你,只可惜你那不守信用的父君逼着朕取你的性命。南皇子,到了阴曹地府,你若是想要索命,便去找你的父君吧。” 说完,他朝身旁的吴广祥递了个眼神,吴广祥会意,忙走上前,从宫人手中接过毒酒呈到南枃桪面前:“南安皇子,请吧。” 南枃桪抬头看了一眼书案前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眼神中有了一些犹疑。若是换成曾经,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这杯毒酒喝下去,可是,如今,他心中有了牵挂,死对于他而言,成了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 “宁皇,我知你心中愤然,可是,我恳请你再多给我十天的时间,十天以后,我定会如你所愿。” 慕容璟烨冷笑一声,目光凛凛地盯着他:“十天,可能会有太多的变动,你觉得,朕会答应你这个条件吗?南皇子,你自己选择吧。” 南枃桪心知他今日逃不过一死,神情悲决地从吴广祥手中接过那杯毒酒,一仰头,将那毒酒一饮而尽。 没过多久,乌黑的血便顺着他的嘴角滴了下来,紧接着,“噗通”一声,他高大的身影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只是他双目圆睁,望着殿门口的方向,似有放不下的心事。 黎落正在伊人宫缝小孩儿穿的衣裳,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右眼皮突突跳个不停。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争执声。黎落放下手中的针线和衣裳,扶着云锦的手从炕上下来,托着圆滚滚的肚子出了殿门,却见江温尔正与守门的两个侍卫争论。 “怎么了?” 黎落扶着云锦的手走上前去,那两个侍卫纷纷抱拳行礼:“梨妃娘娘,皇上有旨,您不得踏出伊人宫半步,其他人也不得前来探望。” 江温尔却是一脸焦急:“黎儿,你快与我走一趟,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说着,江温尔拉起她的手就要离开,却被两个侍卫挡住去路。 他们一脸为难,道:“梨妃娘娘,皇上下了旨意……” 黎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对他们莞尔一笑:“没事,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本宫一力承担。” “这……” “若是你们执意阻拦,本宫只有一头撞死在这里。”黎落见他们不肯退下,又出声威胁道。 两个侍卫没有办法,只得放行。 “黎儿,清绾,她还活着。” 走在去抱月殿的路上,江温尔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她。 黎落顿住脚步,脸上现出一抹惊讶之色:“什么?安姐姐她还活着?那皇上他知道吗?” 江温尔抿着唇,犹豫了一下,将安清绾与南枃桪相爱的事告诉了黎落。 “今天,我得到消息说,皇上要赐死南安国的质子,我怕清绾她想不开。便寻了你一起过去。” “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的呀!” 说着,黎落托着笨重的身子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可是她们刚刚到了云影苑门口,便见后面燃起一片火光。 两人顿时心下感觉不妙。 “江姐姐,你赶紧先过去救安姐姐,我身子不方便,可能走得慢些。” 江温尔点了点头,便带着问玉和忆秋去了抱月殿。 黎落扶着云锦的手,吃力地跟在后面。 她怀了孕,手脚自然不如江温尔快,不一会儿,她便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眼看着抱月殿那边的火势越来越大,自己却无能为力,黎落心中也像是着了火一般的急切。 等她赶到抱月殿的时候,那里已经烧成一片火海。冲天的火舌不停地舔舐着天空,像是想要将蓝天烧出个窟窿出来似的。 江温尔跪在那里哭,声声悲戚。 黎落走到江温尔身边,吃力地俯下身问她:“江姐姐,安姐姐呢?” 江温尔泪眼婆娑地看着那一片火海,没有言语。 黎落见她沉默,转身就要往里面冲,云锦和问玉忆秋忙将她拦住。 “主子,这火已经烧得这么大了,安小主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梨妃娘娘,您还怀着身孕,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黎落双腿一软,向地上滑去,若不是云锦眼疾手快,她怕是要摔了。 黎落在火海前跪下,眼里的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安姐姐,你为何这般心狠?你连我一面都没见着,便要去寻那黄泉……你为何这般心狠……” 江温尔跪行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肩膀,与她一齐哭,可她嘴上却还是要安慰黎落:“黎儿,这是清绾自己的选择,或许是她觉得这样才是真正的解脱吧?” “可是,江姐姐,她都还没有见过我……” 黎落哭得悲痛,靠在江温尔怀里,浑身上下没有定点儿力气。 身旁的问玉忽然大喊一声:“不好了,梨妃娘娘流血了!” 江温尔心中大骇,忙低头去看黎落的身下,却见她身上那件月白色散花缎裙沾了点点血渍,并且有更多的血从她下身涌出。 一种莫名的恐惧像是一只巨大的手,狠狠地扼住江温尔的喉咙,她瞬间就哑了嗓子,她朝身边的忆秋大喊:“快!快去请程太医!” 她话音刚落,只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闪身上前,从她怀里接过黎落打横抱起,径直朝着离云影苑最近的江宁宫跑去。 黎落意识有些恍惚,她迷离着眼睛抬头,却看见了这一个多月里朝思暮想的面孔。 “皇上……是你吗?” 黎落很想抬起手摸摸他的脸,可是奈何浑身上下使不上一丁点儿的力气。 慕容璟烨本来在太和宫批改奏折,却有侍卫来报说是梨妃娘娘冲出伊人宫直接朝着云影苑去了。他便一路追了过去,可是到了抱月殿,却看到了下身流血不止的他。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窖。恐惧像是长了脚的藤蔓,迅速在心中蔓延开。 此刻听见黎落叫自己,他的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本以为这些日子,他不去伊人宫看她,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可是,却不曾想,还是没有保护好她。 她一边跑着,一边低下头,用嘴唇去摩挲她光洁的额头:“黎儿,别怕,是朕,是朕。” 黎落苍白的脸上扬起一个微笑,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像是想要将他看清楚。 “皇上……我是在做梦是吗?不然……你怎么会抱着臣妾?” 慕容璟烨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曾今,挽歌从楼上飞下来的那一幕忽然出现在了脑海里,挽歌浑身是血的模样与现在怀中黎落的身影重重叠叠在一起,让他心中越来越害怕。 “黎儿,你听着,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我们的孩子还未出生,你不能睡。” “孩子?”黎落的眼中多了一些神采,“皇上,您会爱我们的孩子吗?” “会,一定会。朕会好好爱我们的孩子,朕连他们的名字都想好了,若是个女儿,就叫嘉懿,若是个儿子,就叫嘉烨。” 跟在慕容璟烨身边吴广祥心中大骇。 “懿”字,是只有一国之母生得公主才能叫的名字,而“烨”字,则是宁国历代君王名字里的字。 皇上这是…… 慕容璟烨抱着黎落一路小跑到了江宁宫的时候,程秋砚已经候在那里了。与此同时,云锦也正好带了稳婆从外面进来。 程太医上前摸了摸黎落的脉象,立刻吩咐稳婆准备接生。 慕容璟烨将黎落放到江宁宫西偏殿的床上后,便同江温尔一起退了出去。 江宁宫的宫人端着热水盆忙进进出出,慕容璟烨看着那一盆盆的血水,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皇上,您要不先移步正殿去等消息,臣妾在这里候着?” 江温尔见慕容璟烨一直站在门外来来回回的走,那些进进出出的宫女有些害怕。 慕容璟烨却摆了摆手,道:“朕就在这儿等着。” 西偏殿里,程秋砚坐在纱帐之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先用灵芝吊着精气神,让人去煎催产的药……” “程太医,小主意识涣散,浑身用不上力气。” “以千年人参熬汤,给她灌进去!” 慕容璟烨看着进进出出满脸紧张的人,很想抓一个人过来问问里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可是奈何他又怕自己的鲁莽耽误了里面的接生,只能这样满心焦急的等着。 黎落与云琅婳和琉璃生产时完全不一样,那时他站在外面。能听见里面撕心裂肺的喊声,可是直到现在,他愣是没有听见黎落的声音。 慕容璟烨终究是有些忍不住了,他一把揪过最后出来的那个宫女,急声问:“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小宫女哆哆嗦嗦地回道:“回……回皇上,梨妃娘娘她……她一直处于昏迷之中……程太医正想法唤醒她……” 慕容璟烨握了握拳头,抬步就要往里面冲,却被江温尔和吴广祥拦住:“皇上,可万万使不得!” 第二百三十章、黎儿,幸苦你了。 就在慕容璟烨正要往里冲之际,江华阁的春欢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她朝着慕容璟烨简单行了个礼,然后开口道:“皇上,我家主子忽然腹痛不止,看样子是要生了!” 一旁的江温尔心中本就有些焦虑,见春欢这时候过来跟着添乱,不禁出声训道:“皇上又不是太医,你过来告诉皇上有什么用?还不赶紧去请太医!” 春欢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一眼慕容璟烨,见他满脸焦急地盯着西暖阁紧闭的房门,知道他也并为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便低低地道了声“是”,转身离开了。 如今,江宁宫里,两个人在生产,宫人们忙成一团,不大一会儿,宫外响起太监的禀报声:“长公主驾到——” 然后,慕容瑾妍扶着夕云的手,领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江宁宫。 宫中众人见状,除慕容璟烨外纷纷行礼:“给长公主请安,长公主万福安康。” 慕容璟烨躬身抱拳:“皇姐,您怎么过来了?” 慕容瑾妍看了一眼西偏殿紧闭的房门,又将视线投在慕容璟烨的身上道:“宫中梨妃临盆,算是大事,本宫理应过来看看。听说,抱月殿那边起了火,皇上可曾派人过去瞧过?” 慕容璟烨回道:“左右是一座废弃的宫殿,朕已派人去灭火了。” 慕容瑾妍点点头,没再言语。只派夕云去江华阁瞧了瞧。 “青槐那边怎么样了?” 慕容瑾妍问她。 夕云道:“何贵人腹痛不止,那边已经请了吴太医过去,您准备好的稳婆也已经过去了。” 慕容瑾妍叹了一声,眼角的余光却瞥向一旁的江温尔:“以前吴太医为青槐诊脉时说她一切都好,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早产了呢?” 江温尔心中惶恐,双腿一屈,将手指掐在腰间:“长公主明察,臣妾不曾有半分疏忽。” 慕容瑾妍面上表情淡淡,叫人看不出喜怒:“江嫔向来安分守己,本宫想也不是你的过错,起来吧。” 江温尔温软地道了声“是”,便退到了一边。 本来安静的西偏殿忽然有了黎落痛呼的声音。 慕容璟烨心中捏了一把汗,面上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苏玄影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吴广祥走到慕容璟烨身边,道:“皇上,苏将军求见。” 慕容璟烨背着手站在西偏殿的门前,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苏玄影在吴广祥的指引下来到江宁宫,单膝跪地朝着慕容璟烨几个人行了礼。 “平身吧。”慕容璟烨朝他挥了一下手,“你匆忙过来,可是有事?” 苏玄影偷偷地看了一眼慕容璟烨身旁的慕容瑾妍和江温尔,面上有些犹豫。 慕容璟烨盯着他,微微皱起眉头:“直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苏玄影这才拱着手道:“皇上,奈何寺行刺一案有了些眉目。” 慕容璟烨朝他挥挥手:“你先下去,朕晚些再宣你。” 苏玄影闻言正要告退,一直未吭声的慕容瑾妍却是忽然道:“这行刺皇上是大事,皇上,本宫觉得,你应该跟着玄影去看看。” 看慕容璟烨眉间略有犹豫之色,她又继续道:“皇上可是觉得本宫守在这里不放心?” 慕容璟烨忙拱起手道:“皇姐哪里的话,有你在这里,朕心安。” 说完,他又朝着苏玄影道:“边走边将你查出来的线索告诉朕。” 苏玄影点点头,伸手引着慕容璟烨走在他前面。 待慕容璟烨离开,慕容瑾妍看了夕云一眼,见她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她面上的表情才堪堪松弛了些。 江温尔一颗心全系在西偏殿中的黎落身上,根本没有看到身后主仆二人的眼神交流。 慕容璟烨与苏玄影一同离开江宁宫,朝着太和宫的方向走去。 “那案子有何发现?” 苏玄影回道:“皇上,臣查到,那些刺客所用之剑乃是出自长宁城里最大的一家兵器铺子。可是好巧不巧,前些日子,左丞相府的管家恰恰从那家兵器铺子里订了一批剑,说是用来给左丞府的侍卫用。” 慕容璟烨内心拢成一个“川”字:“你是说,那些刺客是穆华池派去的?” “臣不知,但是,臣所查出来的线索条条指向左丞府,臣不得不怀疑。” “可那日与朕一同被行刺的还有黎儿,如朕所知,穆华池只有这么一位女儿,他不可能这般算计自己的女儿吧?” 慕容璟烨心中有些怀疑。穆华池虽是前朝之人,可是对他却帮助许多。可以说,当初没有穆华池的支持,就没有宁国的今天。 苏玄影沉吟片刻,张了张嘴,又闭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慕容璟烨瞥了他一眼:“有什么话直说,别在这儿吞吞吐吐的。” 见慕容璟烨这般说,苏玄影忽然停住脚步,俯身拱手道:“怕只怕……梨妃娘娘也参与其中。” “不可能!”慕容璟烨下意识就否决了苏玄影的猜测。当初,黎儿她本来可以从后门离开,可是却在最后时刻冲出来与他一起共生死,她又怎么会伙同她的父亲置自己于死地。 “可是这一条条的线索皆是指向左丞府。” “那就继续查!直到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为止!” 说罢,慕容璟烨一甩衣袖,撇下苏玄影和吴广祥,快步朝前走去。 四月春光,繁花似锦,本来是万紫千红的季节,慕容璟烨却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致没有了丝毫的颜色。 黎落是在傍晚时分生产的,慕容璟烨离开之后,慕容瑾妍在夕云的搀扶下去了江华阁那边。江温尔在西偏殿门外等了半天,早已有些体力不支。听到里面响出一阵嘹亮的啼哭声,她浑身一个激灵,扶着忆秋的手就要上前。西偏殿的门却是先开了。稳婆抱着红色缎面的襁褓从里面走出来,笑着将孩子抱到江温尔面前。 江温尔看着稳婆怀里的小孩儿,笑着用手点了点孩子细嫩的小脸:“是皇子还是公主?” 稳婆回道:“回娘娘,是个公主。” 江温尔逗弄小孩的手停顿了片刻,继而小心翼翼地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怀中,朝西偏殿内走去。 与此同时,江华阁那边也响起了一阵孩子的啼哭声。 慕容瑾妍坐在外面的石凳上,听见里面孩子的哭声,望向从里面走出来的夕云站起身来:“是皇子还是公主?” 夕云摇了摇头,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喜悦:“主子,是位皇子。” 慕容瑾妍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你告诉江华阁的人,青槐生产之后的几天正是身子虚弱的时候,让他们好生照料。” 夕云点了点头,转身吩咐身边的人进去传话,然后走到慕容瑾妍身边,扶着她离开的江华阁。 江温尔抱着孩子走进西偏殿的时候,黎落刚刚转醒,因为生产,她耗费了太多的力气,整个人都十分虚弱。汗水沾湿了她的头发,几缕刘海儿紧紧地贴在她的额头上。她看了一眼江温尔怀中的襁褓,转而又朝江温尔身后望去,没有看见自己期盼的那个人,她眼里渐渐染上一抹失望。 江温尔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将孩子放到她身边后,在床边坐下:“皇上本来是守在外面的,后来苏玄影来了一趟,说是你们在奈何寺被行刺的事有了眉目,皇上便离开了。” 黎落没有吱声,只转眼去望怀中的孩子。 江温尔又开口道:“是个公主。” 许是怕她不开心,她又补充道:“女儿好,女儿懂得疼人。” 黎落勾了勾唇,道:“当初怀孕的时候,就一直盼着是个女儿,这样,她没准就是云棉转世投胎过来与我再续前缘的。” 江温尔从腰间解下手帕一边为她擦去脸上的汗水,一边开口道:“黎儿,辛苦你了。” 黎落听着就掉下泪来。她闭上眼睛,转过脸去:“江姐姐,安姐姐她……救回来了没有?” 江温尔摇摇头:“等火浇灭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一片废墟,侍卫们从里面抬出一具烧焦了的尸体,我没敢去看,据说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 江温尔说着,自己也落了泪。 那女尸身份无法确认,众人都当是伺候南安国质子的宫女,慕容璟烨大怒,命人将那女尸扔到了乱葬岗。江温尔刚刚才派了人去寻找。这些,她都没号告诉黎落,生怕她一个激动,产后出血。 黎落听着,将自己的手臂放到嘴边咬住,让自己不哭出声来。过了一会儿,她情绪平静下来,才淡声问:“江姐姐,你说,我们三个人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安清绾好不容易活下来,如今却又将自己烧死在了抱月殿中;她倾心爱一个人,却依旧走不到那人心里;江温尔虽从未对她说起过自己的事,可是她也知道,她心里有人。 江温尔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俯身抓住她有些冰冷的手:“因为,我们生在官家,无能为力……” 第二百三十一章、一步错,步步错。 太祥殿中,慕容璟烨正倚在榻子上假寐,宫人在殿中九龙腾云铜炉中的龙涎香中放了些安眠的药草,慕容璟烨处理完政务之后,只觉得眼皮沉沉,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吴广祥领着云锦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宫人为慕容璟烨披在身上的斗篷恰恰落了下去,吴广祥忙上前去,为他重新披好,却不料慕容璟烨幽幽转醒,睁开一双深邃的鹰眸看着他。 吴广祥忙后退一步,朝他行礼:“皇上,梨妃娘娘身边的云锦姑娘来了。” 慕容璟烨猛地从榻子上坐起来:“江宁宫那边怎么样了?” 云锦上前微微屈膝:“回皇上,我家主子在戌时生下了一位公主。” 慕容璟烨面上有淡淡的失望之色掠过,但也仅仅是一晃而过,随即换上一抹喜色,这是他和黎落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是老天爷赐给他们的。 这样想着,他将身上的斗篷拿下来递给一旁的吴广祥,起身就往门口的方向走,可是他的脚刚踏过雕花的门槛儿,却又忽然收了回来 “臣所查出来的线索条条指向左丞府……” “怕只怕……梨妃娘娘也参与其中……” 苏玄影今天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每一个字如同钉子一般扎在脚底,让他迈不动步子。 慕容璟烨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忽而又松开。 他转身回到案前坐下,对下面的云锦淡声道:“让她好好休息。朕有时间会过去看她。” 云锦眼中有些许不解,为何皇上刚刚还是一脸激动的急切模样,这会子却突然满脸淡漠的退了回去? 心中虽然有疑问,但终归不敢当着慕容璟烨的面问出来,她只得朝着殿上的人行了礼,离开了太祥殿。 云锦离开的时候,恰逢何青槐身边的春欢过来。 两个人谁擦肩而过,春欢偏过头去,看了云锦一眼,眼中带着很明显的骄傲和不屑。 云锦回到江宁宫,将慕容璟烨的原话告诉了江温尔。江温尔探头看了一眼里屋睡着了的母女,将手指竖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拉着云锦走到院中。 “你家主子身子本来就差,再加上产前伤心过度,身子更是亏损的厉害,刚刚那样的话,可万不得在她面前说起了。” 云锦垂着头道了声“是”。 她向来是个心思聪慧的,慕容璟烨对黎落的态度有些飘忽不定,虽然她心里为黎落感到不平,但也知道江温尔这般说也是为了黎落好。 夜里的时候,黎落幽幽转醒,江温尔命人将一直炖在锅里的红枣枸杞粥端上来,亲自喂黎落。 黎落转眼看了一眼半开的窗户,黑漆漆的夜幕中玄月当空,清冷的月光洒进屋里,与那微黯的烛光融为一体。 “我竟睡了这般久,江姐姐,皇上来过了吗?” 江温尔笑着点点头,骗她:“来过了,见你睡着,不忍心叫醒你,后来太和宫那边政务实在是太过繁忙,便又匆匆离开了。” 黎落抬眸看了她一眼,好看的月牙眼中不疑有它。 江温尔盛一勺粥喂到她嘴边:“你刚生产过的身子需得厉害,我便叫人炖了这粥给你补补血气。” 黎落颔首吃进嘴里。 一旁的云锦出声道:“主子,您可得多吃些,这粥可是江嫔娘娘亲自熬了两个时辰才熬好的,见您一直不醒,江嫔娘娘又怕粥冷了,便一直让人用小火炖着。” 黎落垂下眸,低着头看碗里的粥,只觉得满心感动。 “皇上驾到——” 江华阁那边忽然响起太监的通报声。因着隔了一段距离,那声音不大,却还是被黎落听了个真切。 她轻轻推开江温尔端在面前的碗,挣扎着就要下床。 江温尔见状,忙将粥放到一边,拦住她:“黎儿,你身子还很虚弱,程太医说不易下床走动。” 黎落反手握住江温尔的胳膊,侧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江姐姐,你刚刚听到宫人的通报声了吗?” 江温尔眼神中有些闪躲:“是你听错了。” “不,不会听错的,我能感觉到,是他来了。他还没有见过我们的女儿……” 许是察觉到了江温尔眼神中的闪躲,她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了声,沉默了许久,才微微张开嘴:“皇上,今天根本就没有来过是吗?” 江温尔低着头,不敢迎上她的灼灼目光。 “黎儿,你别激动,皇上刚从奈何寺回来,积攒了很多政务,定是十分繁忙……” 黎落揪着江温尔衣袖的手渐渐松开,她虚弱的身子就像一片落叶,有些轻盈地落在床头。 “江姐姐,他其实根本没有来过是吗?” 江温尔抿着唇,想要开口,却又被黎落打断:“你不用安慰我,若是有心,哪怕再忙也会过来,如今,怕是一颗心都系在珍妃的身上了罢。江姐姐,我真傻,我以前还以为,他是心里真的有我了,直到楚夜歌出现,我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原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黎落闭了眼睛,翻身面向里面,江温尔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 “安姐姐最先明白帝王的薄情,所以,她即使抽身,寻见了自己爱的人,江姐姐你心有所属,与于皇上,更是无心奉承。只有我,一颗痴心错付,一步错,步步错。” 西暖阁外面,明黄色的身影背月而立,清浅的月光在他周身度了一层凉薄的光,远远望去,让人不敢靠近。 慕容璟烨本想借着去江华阁的由头过来看看她,却不料刚走到门口,却听到了黎落的最后一句话。 一颗痴心错付,一步错,步步错。 原来,对于爱上朕这件事,你从一开始便觉得是个错误。 慕容璟烨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他紧紧握了一下拳头,将手收回来,转身离去。吴广祥轻轻地唉了一声,小跑着跟着他离开了江宁宫。 而对于这一切,黎落一无所知。 当夜,慕容璟烨自然是歇在了未央宫。 楚夜歌依旧是夜楚人的打扮,缕金挑线纱上裳,月白色漩涡纹纱绣裙,三千青丝有一半披散着,另一半,在头顶编成一圈麻花辫,上面以碎花珍珠点缀。奇怪的打扮与这未央宫有些格格不入。 慕容璟烨坐在桌前,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 楚夜歌上前去,想要从他手里抢下酒杯,却被慕容璟烨伸手挥开。 “皇上,您不能再喝了,您明天早上还要早朝。” 楚夜歌再次上前,慕容璟烨一双鹰眸抬起,眸中迸射出寒冷的光直直射向她,楚夜歌心中一惊,当即愣在原地,没再敢上前。 他明明是喝醉了的,可是他那双眸子却太过清晰,清晰到让人看不出此刻他是醉酒之人。 楚夜歌略一犹豫,将藏在衣袖下匕首收了回来。 她转眼看了一眼吴广祥,款款走到他身边:“吴公公,这可该怎么办?皇上身上的伤刚刚,这么喝下去可是会出事的。” 吴广祥知道他心中的苦闷,这么长时间的隐忍,最终却只换来一句“一步错,步步错”,这换做是谁都会难过吧。 吴广祥满眼心疼地上前,壮着胆子上前从他手里抢过酒壶递给一旁的宫人:“皇上,您喝得太多了,伤了身子可怎么办?” 慕容璟烨笑了一下,起身在殿中转了一圈。熟悉的宫殿,熟悉的摆设,就连那站着的女子,都与挽歌那么相像。当初宠幸黎落,不也是因为她那双眼睛像极了挽歌,恍惚中自己将她当成了挽歌的替身。可是,如今一个更像挽歌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却为何偏偏没有面对黎落的那种冲动? 慕容璟烨晃了晃脑袋,背对着楚夜歌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楚夜歌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这才落了地,还以为他今夜喝醉,会留在未央宫歇着。 慕容瑾妍安排到楚夜歌身边的嬷嬷见楚夜歌目送皇上的目光里满是坦然,忍不住上前提醒:“主子,您怎么又让皇上离开了?” 楚夜歌故意装作一副很落寞的样子,背过身去叹了一口:“嬷嬷,皇上的心不在本宫这里,本宫留下他的人也始终留不住他的心。与其这样,还不如坦然让皇上离去。” 嬷嬷心里对于楚夜歌的说辞有些不屑。这些个女人还就是矫情,一个两个口口声声想要得到皇上的心,可皇上的心又能装下多少人?这后宫中想要拼命爬上龙床的人多了去了,可若是人人都想要得到皇上的心,那这后宫还不乱了套。 可是那嬷嬷终究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吩咐宫人去打水为楚夜歌洗漱。 慕容璟烨刚刚出了未央宫的正殿,却迟迟没有离开院子。 他痴痴地望着宫殿的屋顶,今日月光正好,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宫殿的上方。恍惚间,慕容璟烨仿佛看见一白衣女子翩然飞下。 什么时候,他也开始去回忆与黎落的这些过往了? 慕容璟烨摇摇头,摇摇晃晃地由吴广祥扶着自己往宫外走去。 可是刚出了未央宫没几步,慕容璟烨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忙扶在一边道墙上干呕起来。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柔柔的女声:“臣妾给皇上请安。” 第二百三十二章、你的死期快到了! 慕容璟烨接过吴广祥递过来的手帕,擦了一下嘴巴,转过身去。只见皎洁银辉下,秦宛昀身着一袭流彩暗花云锦曳地裙,一头乌黑的发丝垂在盈盈不及一握的腰间,头上绾起风流别致飞云髻,鬓间斜插一只惟妙惟肖的水晶蝴蝶,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淡淡的光辉。 她下午的时候本被云琅婳叫去闲坐,回到琅泽轩才听闻黎落临盆的消息,于是又匆匆琅泽轩赶往江宁宫,却不料途中遇上了慕容璟烨。 慕容璟烨刚刚吐过,四周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味,若是刚从江宁宫出来的话,应该不至于喝这么多酒,看慕容璟烨的表情,也不像是得了公主的喜悦,反倒是他的眉间有淡淡的忧愁。 秦宛昀心中有些疑惑,但她也没有出口多问,只是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慕容璟烨上前一步,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么晚了你想去哪里?” 秦宛昀低垂着眉眼,温顺答道:“回皇上,臣妾刚刚得知黎姐姐生下一位公主,想过去瞧瞧。” 慕容璟烨眉头又是不耐地皱了一下。 秦宛昀觉得皇上和黎落之间,定是发生了些什么。 她也没问,只是又朝着慕容璟烨拜了一下道:“皇上,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秦宛昀转身离去,可是她还未走几步,却不料被一股大力拉到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秦宛昀心中一喜,眉眼间却故意露出惊慌之色:“皇……皇上……” 慕容璟烨反抱着她,灼灼热气扑在秦宛昀裸露在空气中的脖颈里,让她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有什么可看的?还不如陪朕。” 秦宛昀身子轻轻地抖了一下:“皇……皇上……黎姐姐的事……您都知道了?” 慕容璟烨眉头微蹙,轻轻将她推出怀中:“知道什么?” 秦宛昀身子又是一颤:“什……什么也没有,臣……臣妾……只是随口一说。” 秦宛昀脸上现出讳莫如深的神色。 慕容璟烨心中的疑惑更重,她好像是有什么是瞒着自己。 “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朕!” 秦宛昀一惊,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慕容璟烨面前:“皇上……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说是吧?”慕容璟烨转眸看了一眼秦宛昀身边的翠云,朝着吴广祥吩咐:“把这个宫女给朕关到惩戒司,严刑逼供,直到她讲出实情为止!” 说罢,他又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秦宛昀:“至于宛贵人,禁足琅泽轩,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不得踏出琅泽轩半步!” 说完,他一挥衣袖,转身离去。 秦宛昀看着慕容璟烨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的惶恐渐渐被一抹志在必得的得意之色取代,穆黎落,接下来,你的死期快到了! 不一会儿,几个侍卫过来拉翠云,秦宛昀上前一步,搂住翠云,不让人将她带走:“不关她的事,你们不能带走她!” 侍卫面上现出一抹难色:“宛贵人,这是皇上的命令,卑职也没有办法。” 秦宛昀像是忽然没了辙,搂着翠云的手渐渐松开,就在那一瞬间,秦宛昀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话在翠云耳边道:“翠云……我对不起你,若是你有个意外,你宫外的家人,我定会厚待……” 翠云闻言,眼中的泪顿时就掉了下来。不是因为秦宛昀刚刚那番话有多让她感动,而是一个人对未知生死得恐惧。说到底,翠云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对以后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可是却无奈要成为这后宫中权谋的牺牲品。可是,她又是无能为力的,她一家老小的性命全捏在秦府的手里,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闭了眼睛,点点头,认命地跟着侍卫转身离开。 第二天,碧琅宫中忽然传出宛贵人被禁足的消息,再加上黎落临盆之后,皇上并没有去江宁宫中看过一眼,各宫的人纷纷猜测梨妃这一派怕是要失势了。 云琅婳自然是乐得其成,在这后宫之中,对她威胁最大的人便是穆黎落,当初她怀孕时,自己生怕她怀了个皇子,如今产下公主,又忽然失宠,自己的儿子便更有望登上那个位置。 她正想着,殿中忽然响起孩子的啼哭声,便转身去看,却发现哭得是前些日子她从华清宫抱回来的孩子,不觉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地命令奶妈将她抱了出去。 外面忽然响起宫人的禀报声:“淑妃娘娘驾到——” 云琅婳懒懒地坐在双扶椅上,没有动。蒋芷澜扶着碧桃的手从外面走进来。 她走到云琅婳面前,朝着她拜了一拜,才开口道:“臣妾给嘉贵妃请安。” 云琅婳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下首的位置:“淑妃不必多礼,快请坐。” 蒋芷澜笑了一下,在云琅婳指的位置上坐下。 “淑妃今日过来是为何事?” 蒋芷澜笑了一下道:“臣妾昨日去给长公主请安,说了一下大公主的事情,长公主体恤嘉妃娘娘一人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便让臣妾暂时抚养大公主。” 云琅婳笑了一下:“本宫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若晓,快去叫奶娘将大公主抱上来。” 若晓得了令,道了声“是”离开殿中。 云琅婳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纤细的手指默默地描写茶杯边沿上的银线:“昨儿个晚上,琅泽轩那位被禁了足,淑妃可是听说了?” 蒋芷澜面上微微一愣,显然是一副不知道的表情。 云琅婳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何,这宛贵人好端端的被禁了足,还有那梨妃,也是可怜,怀孕之时,就没少受罪,如今历经波折,好不容易平安诞下一女,却不料皇上连看也不肯去看上一眼。” 说完,她满脸叹息地摇了摇头。 蒋芷澜最是看不惯她这种嘴脸,但是迫于身份,自己也没挤兑她,只是道:“皇上心系国家百姓,后宫之事鲜少过问,别说是公主了,就算是皇子,皇上也不见得有空时常去看上一看,咱们这些做妃子的,还是不要揣测圣意的好。” 云琅婳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来,只得默默瞅了她一眼,将手中的茶杯送到嘴边喝起茶来。 说话间,若晓领着奶娘进来,蒋芷澜忙起身从奶娘手中接过大公主抱在怀里。 大公主一直啼哭不止,面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蒋芷澜忙伸出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却发现滚烫的厉害。 “嘉贵妃,这大公主好端端的,怎么就发起烧来了?” 云琅婳眼皮一跳,抬眸看向一旁的奶娘:“怎么回事?” 奶娘双腿一软,当即跪了下去:“回……回贵妃娘娘,奴婢也不知道,今日早上大公主就有些不正常,奴婢本想跟娘娘汇报,可是……” 她本想说“可是娘娘您一看到大公主就不耐烦”,云琅婳忽然冲上前去,“啪”地一巴掌拍在那奶娘的脸上:“混账!大公主都病成这样了,你竟然还瞒着本宫,是该当何罪!” 奶娘心中一慌,忙俯身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蒋芷澜没理会这对主仆,只是抱着大公主朝云琅婳微微行了个礼:“昨儿个长公主还念叨着说大公主自打出生还没见过她,想要让臣妾抱过去瞧瞧,如今这般,臣妾却不知该如何做了。” 说罢,她道了声“臣妾先行告退了”便离开了碧琅宫。 云琅婳紧紧地攥了攥拳头,又一巴掌挥在奶娘的脸上:“真是蠢货,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她满脸怒气地在椅子上坐下,若晓唯唯诺诺地上前道:“主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云琅婳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下午的时候,请个太医过去瞧瞧吧。” 楚夜歌虽说是搬离了锦瑟宫,可是因着楚落衣的离世,再加上自打南枃桪被处死以后,南槿安便有些精神不济,蒋芷澜一时放心不下,便没有搬回锦瑟宫。 她抱着大公主回了华清宫,乔月正蹲在院子里的小炉边上熬药。 蒋芷澜将大公主交给奶娘,走到乔月身边,接过她手中的扇子,亲自熬起药来。 “淑妃娘娘,这等粗活,还是让奴婢来干吧。” 蒋芷澜摆了摆手:“这些年,本宫欠南姐姐的太多了,如今想多为她做一些事,你就别和我争了。” 乔月闻言,只得退到了一边。 “太医怎么说?” 蒋芷澜一边扇着炉子里的火,一边问道。 乔月守在一边答道:“太医说,主子心火积郁,急火攻心。再加上以前中过毒,身子亏空的厉害,得需要静下心来好好调养。” 蒋芷澜默默地望了一眼殿内,压低声音问乔月:“本宫听闻,抱月殿里那个女尸找到了吗?” 乔月眼中有些黯淡,她摇了摇头:“那天奴婢派人去乱葬岗找,可是找了整整一日也没有找到。” 一想到南枃桪临死之前写给南槿安的信上,说拜托她们好好照顾安清绾,谁曾想,那安清绾也是个刚烈的性子,太祥殿那边,南枃桪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引火自焚于抱月殿中。 想到这儿,乔月脸上现出一抹哀伤。 第二百三十三章、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你可以去江宁宫问问江嫔,她或许知道那女尸的下落。” 下午的时候,南槿安将安清绾的身份告诉了她。说不吃惊是假的,后宫的妃子瞒着皇上诈死后又与敌国质子苟且,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定是要被诛九族的。南槿安肯将这种事情告诉她,可见她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了好姐妹。所说她以前还对于南槿安的示好有戒心的话,那么从南槿安告诉她这件事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与南槿安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相知相遇的那一段时间,这期间所经历过的误会与怨恨仿佛瞬间烟消云散。 乔月刚刚应了声,殿里就传出了南槿安的咳嗽声。 蒋芷澜将手中的扇子交给乔月,站起身来进了殿。 南槿安正坐在小炕上,窗户被半支开,四月的天气,偶有风会吹进来。可南槿安偏生不喜欢在殿中闷着,才叫人开了一半的窗子。 蒋芷澜见状,忙走过去将那窗户放下来,在南槿安对面坐下:“南姐姐,你看看你,好端端的,偏要在这里吹冷风。” 南槿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她不动声色地将刚刚捂过嘴的手帕塞到垫子下面:“这不是我寻思着春日时节,想瞧瞧外面的春色。你们不让我出去,我便只好隔着这窗户望一眼。” “南姐姐,等你病好了,我天天陪着你去御花园赏花,但你现在得好好在宫里养病。” 南槿安笑了一下,脸上现出一丝落寞之色:“今日与明日,是不同的春色。再过一年,我怕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呸呸呸,南姐姐可不许这么说!你才二十五岁,太医说,好好养着,就会好。” 蒋芷澜听她这么说,内心不由得有些害怕。 南槿安见她红了眼眶,便故意转移话题:“大公主抱回来了吗?” 蒋芷澜点点头:“都是南姐姐的主意好,去长公主那走一遭,什么事都解决了。对了,南姐姐,你要不要看看大公主?” 南槿安摇了摇头,似是有些不适,她又将拳手撑在嘴边低声咳了几声:“不用了,别将这病气过给她。” 下午的时候,云琅婳领着两个太医来了华清宫。 南槿安挣扎着要下床行礼,却被云琅婳止住:“慎嫔身子不利索,就免礼了。” 说罢,她又退到一边,让其中一个太医过来为南槿安看病。 然后又走到蒋芷澜身边道:“淑妃,本宫还带壳一个太医过来,赶紧让他给大公主瞧瞧吧。” 蒋芷澜本来已经请太医过来看过了,但云琅婳过来做样,自己也没法拒绝,只得又让乔月领着太医去给大公主瞧病了。 云琅婳在华清宫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待两个太医分别为南槿安和大公主开了方子,才又领着他们离开了华清宫。 “慎嫔的病怎么样了?” 云琅婳扶着若晓的手走在路上,看了一眼为南槿安看病的太医。 那太医弓着身子走在云琅婳身边,如实答道:“回嘉贵妃娘娘,慎嫔娘娘的病属于外实内虚,需要好好将养。” 云琅婳抿着唇向前走,绣鞋上两朵并蒂莲花随着她走路的动作一飘一飘的,甚是好看。 她想了想,眼神中闪过一抹算计:“若这慎嫔的病养不好呢?” 那太医有些惶恐地看了云琅婳一眼,在看到她脸上那明艳的笑容时,又匆匆底下头去:“回贵妃娘娘,若是将养不好,身子就会一点点地被掏空,直至最后……”那太医略微犹豫了一下,又继续开口:“直至最后油尽灯枯。” 云琅婳笑着点点头心下有了计较,她撇下太医径直朝前走去。 太医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又快步跟上。 半个月以后,苏玄影调查的事有了结果,他押着一个人匆匆连夜入宫。 慕容璟烨刚刚用完晚膳,正准备去正殿批阅奏折,听吴广祥来报说苏玄影求见,他忙让吴广祥将苏玄影召了进来。 “皇上,您交给臣调查的事有结果了。” 苏玄影押着那个人走上前来,命他抬起头来。 摇曳的烛光下,那人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那刀疤从他的右眼角一直蜿蜒到他的下巴处,在昏暗的烛火下,他的脸显得分外恐怖。慕容璟烨记得,当初在奈何寺遇刺中,他打斗之时划伤了一个刺客的脸。 “说!将你之前招供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苏玄影一脚踢在那刺客的腿腕上,那刺客一声吃痛,“扑通”一声跪在了慕容璟烨的面前。 那刺客低着头,缓缓开口:“两个月前,左丞相派草民几个去奈何寺行刺,说是只要那男子性命,不得伤了那女子。还说若是事情成功以后,会给草民一千两银子。却不料行刺失败,左丞相一怒之下要杀草民几个斩草除根,草民费尽千辛万苦逃了出来,结果却被苏将军抓了来。” “你确定那人就是左丞相?” 慕容璟烨盯着跪在地上的男子,一双鹰眸之中满是冷光。 那人点点头:“草民十分确定。草民自小便在左丞相的府中被当成护卫培养,左丞相府中有一位小姐,自小身体不好,后来被选入宫中,听说很是得宠。皇上去奈何寺祈福的事,还是左丞府的小姐来信告知的。” 慕容璟烨的的手紧紧握成拳,他一拳打在手边的桌子上,他闭着眼睛,冷峻的面容上布满了失望:“苏玄影,传朕命令,将左丞府上下所有的人全部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黎落是在左丞府出事的第二天得到消息的。 她尚在月子里,这半个多月的时间,慕容璟烨没有一次来看她。 当她听到左丞府全府上下的人都被关入天牢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感觉整个世界都要颠覆了。 她只着了一件单衣,头发也没来得及梳便跑到了太和宫。 太祥殿的大门紧紧闭着,黎落站在殿外等着吴广祥去通报。 过了许久,吴广祥捧着浮尘从殿中出来,满脸为难地走到黎落面前:“梨妃娘娘,您还是回去吧,皇上他今天不想见任何人。” 黎落没有离去,只是“扑通”一声跪在太祥殿门外,朝着里面喊:“皇上,臣妾的父亲是被冤枉的,求皇上明察!” 那穆华池虽不是她的父亲,但她占据着黎落的身子,自然有义务要提她的父亲求情。 慕容璟烨坐在书案前,案上的奏折散了一地。 他从来没有想过,黎落会背叛自己。 她一点点的接近自己,假装说爱自己,只不过是为了杀死自己。慕容璟烨很想知道,那天他为她挡下那一剑的时候,她心里是不是在嘲笑自己。 一步错,步步错。 一语成谶,原来这句话放在他身上才合适。 黎落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直叫他心里乱成一团。 “吴广祥!” 他朝着门外怒声喊。 吴广祥身子一抖,转身进了殿:“皇上,您有何吩咐?” “传朕命令,即今日起,将梨妃禁足伊人宫,没有朕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探望!” “是。” 吴广祥在心中叹了口气,俯着身子退出了太祥殿。 “梨妃娘娘,皇上有令,即日起,将您禁足伊人宫。您还是回去吧。” 黎落抬头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只觉得心中无限绝望。 原来,一个人可以绝情到这种地步,什么感情,什么爱,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黎落闭上眼睛,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回了伊人宫。 江温尔得知这一消息以后,急得只在殿中转悠。 她想去太和宫为黎落和左丞府求情,却被问玉和忆秋拦住。 “主子,刺杀皇上,那可是杀头的重罪,您现在若是贸然去求情,怕是江府也会被牵连其中。” “那该怎么办?”江温尔退回到殿中,在椅子上坐下,“眼睁睁看着左丞府上下几百口人被赐死?” 忆秋面上亦是布满愁容,她走到江温尔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主子,我们都知道您着急,与其去为梨妃娘娘求情,您还不如托老爷好好查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温尔被她一语点醒,忙叫问玉准备笔墨给父亲写信。 琅泽轩中,秦宛昀刚刚醒来,身边的宫人便告诉她说,左丞府上下被关入了天牢,梨妃被禁足与伊人宫,任何人不得探望。 她心中一喜,面上却露出一抹痛色:“怎么会这样?” 宫人一边将水盆放在圆凳上为她洗脸,一边回道:“好像是与两个月前皇上在奈何寺被刺一事有关。据说那些刺客是左丞相派去的。” 宫女压低声音,在秦宛昀的耳边道。 秦宛昀面上装出一抹惊色:“怎么会这样?” “主子,您近几天可要和梨妃娘娘保持距离了,这事非同小可,一不小心就会被牵连进去。” 宫女提醒道。 秦宛昀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翠云在惩戒司怎么样了?” 宫女摇了摇头:“翠云姐姐,被连着严刑逼问了一个月,愣是什么都没说。” 秦宛昀点点头,朝那宫女挥了挥手:“你下去罢。” 第二百三十四章、你为何……要这样对朕? 夜里,秦宛昀换上宫女的衣服偷偷溜出琅泽轩,一个人去了一趟漱玉宫后面一座废弃的凉亭。 许是因为今天天气阴沉的缘故,漆黑的夜幕中竟没有出月亮。夜风暗动,树影婆娑,周围响起细微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出现在了凉亭中。 “怎么才来?” 秦宛昀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 那人屈膝朝着秦宛昀行了个礼道:“回宛贵人,浣衣局的劳务有些多,奴婢一时脱不开身。” “我时间不多,长话短说,按照前些日子交给你的任务去执行,三天后,去惩戒司让翠云招供,事成之后,我定会将你从浣衣局调出来。”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忙跪下谢恩:“多谢宛贵人成全。” 秦宛昀朝她摆了摆手:“行了,你先回去吧。” 待那人离开之后,秦宛昀才鬼鬼祟祟地回了琅泽轩。 三日之后,左丞相府全府上下一百多的人口被全部处死。 那一天,乌云蔽日,狂风乱做,断头台上的血染红了半边天。 黎落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直接昏死了过去。 昏迷中的黎落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还未来到这个世界上,那时候的她,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姑娘,总是跟在一个叫做斐至然的男生后面,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一样。 那年,斐至然的母亲得了尿毒症,斐至然寻遍全国,愣是没有找到一个适合的肾源。她就瞒着他,去和他的母亲做了配型。 那天,斐至然像头发了怒的豹子,将她困在墙角,不停地用拳头击打着她身后的墙壁。 她很冷静地告诉他:“斐至然,我不是白帮你的。我是有条件的。我,要嫁给你,用你的婚姻换你母亲的一条命,你不亏。” 其实,那时候,她已经想好,等他们结婚三年之后,她就和他离婚。她知道,他从来都不喜欢她,但她不想斐至然背负着对自己的亏欠过一辈子。 所以,她才决定,让斐至然和自己结婚,等阿姨的病好了,她就离开。 那时的她多傻啊,还觉得用一颗肾换一个嫁给他的愿望,此生足矣。 可是,结婚当天,他连招呼都没打一声,便连夜离开了苏城,她一个人在他们的婚房里静坐到天明。 再梦到这些事的时候,时光仿佛漫长得像是隔了一个世纪。 夜里,黎落发起了高烧。她躺在床上,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云锦听不懂的梦话。 伊人宫所有人被禁足,他们出不去,皇上也不让人进来。看着黎落烧得迷迷糊糊的样子,云锦心里十分恐惧。 槿若忽然从偏殿将公主抱了进来。许是母子连心的缘故,小姑娘刚一被放到黎落的身边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云锦守在床边,声音里带着哭腔:“主子,您快醒过来看看,这是你的女儿,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可是,黎落始终闭着眼,断断续续地说着梦话,仿佛前世今生,都与自己再无关系。 秦宛昀得到左丞府上下全部被斩首的消息时,将自己整整关在房中一整夜。 她跪在里屋的一块灵位前,嘴角挂着微笑:“娘,女儿终于为您报仇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她眼中的泪却是“哗哗”直流。明明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她苦心经营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可是却不知道为何,心中却是无限悲伤。 她真的很想问穆华池一句,当年将自己丢弃,他可曾后悔过。可是,人都已经死了,这个答案,她永远都得不到了。 “母亲,您在天之灵,能够看到吗?女儿为您报仇了……” 第二天,黎落依旧处在昏迷之中。 慕容璟烨忽然就来了。 云锦听见外面的通报声,喜出望外地迎出去,却见慕容璟烨满脸怒气地走了进来。 “给……给皇上请安。” 云锦本想将黎落生病的表情告诉他,可是一看他那要吃人的表情,她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们主子呢?” 慕容璟烨冷冷地瞥了云锦一眼。 “在……在内寝……” 慕容璟烨没有看她,径直进了内寝。 黎落躺在床上,乌黑的发凌乱地铺在枕头上,与她身下洁白的床褥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苍白的脸上,依稀挂着点点泪痕,看起来好不可怜。 慕容璟烨本有满心的话想要逼问她,可是在看到她那张几近透明的小脸时,所有的怒气瞬间化为乌有。 三日前,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说是士大夫墨子然和黎落有苟且之事,而那刚刚出生的二公主,便是两个人的孽种。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一点儿都不相信。可是,两日以后,惩戒司那边传来消息说,秦宛昀身边的宫女招供了。她的供词上说,那日她和主子去伊人宫看望梨妃娘娘,却无意间发现墨大夫与梨妃正在伊人宫后面的一棵槐树后相拥在一起。梨妃说,她一刻都不想待在皇上身边,想要墨大夫带她离开皇宫。可是,墨大夫却让她耐心等待,等着左丞相的大业完成,他们两个就可以在一起了…… 慕容璟烨看了这份供词之后,再结合之前刺客指认穆华池的事,一怒之下,赐死了左丞府所有的人。 来之前,他本来有一肚子的责问想要问这个女人,可是,在他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时,一颗心又瞬间软了下来。 “你为何……要这样对朕?” 慕容璟烨俯下身,伸手去擦她眼角的泪珠,却在俯身的那一刻,听到她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至然……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慕容璟烨猛地伸出手攥住黎落的双臂,将她从床上拖起来:“穆黎落!你给朕说清楚!你刚刚在说什么?” 黎落只觉得有片片白雾萦绕在自己的周围,她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面前的人,却怎么也睁不开。 “至然,是你吗?你是要来带我离开了吗?” 这一次,慕容璟烨听清楚了。 子然!墨子然! 他猛地松开手,握紧拳头离开了伊人宫。 待他离开,云锦忙冲进来,看到黎落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慕容璟烨离开伊人宫之后,径直回了太和宫。 他命人将墨子然抓起来关入天牢,又命暗月去调查黎落未进宫之前和墨子然之间的事。 那一刻,满天的愤怒如同洪水般包裹着他,将他所有的理智都重刷的干净。 翌日夜里,天牢中的墨子然被秘密处死。 黎落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刚转醒。 云锦正趴在她的床边低声啜泣。 黎落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怎么了?我这不是还没死?你哭什么?” 云锦从床上抬起头来,见黎落醒过来,她“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黎落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云锦,在她眼里,云锦永远都是一个非常理智的女子,她言行得当,从来不会在自己面前失了体统。 “怎么了?”黎落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主子……墨大夫他……他被处死了……” 黎落闻言,心中一惊,一双眼睛睁得分外大。她对于墨子然的印象不是很深刻,仅仅止于那时在她与楚夜笙离开宁宫遇到刺客时,他以命相护。那时她就明白,他护的是自己身体的这个主人,而不是她。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突然没了,说心里不难过,那是假的。 她不明白这些天究竟是怎么了,先是左丞府,再是墨子然,下一个又会是谁?黎落想都不敢想。 她忽然有些害怕这个皇宫,那一刻,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为何要答应那老和尚要来这个世界与斐至然再续前缘。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黎落忽然想起自己的女儿。她摸了摸身边空空如也的床铺,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云锦反应得快,她忙转身准备去偏殿抱过来给黎落瞧瞧。 可是,她一只脚刚踏出正殿,阿羽就从外面冲了进来:“主……主子不好了,刚刚吴公公派人过来将公主给抱走了!” 黎落心中一慌,忙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朝着伊人宫外跑去。 守门的侍卫见她出来,忙提刀挡在门口:“梨妃娘娘,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踏出伊人宫一步。” 黎落眼中渐渐涌起绝望的神色。 不知为何,心头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直逼得她快要喘不上气来。 “让开!” 黎落冲着他们大吼。 那两个侍卫却是并排堵在门口,不给黎落留一丝冲出去的空隙。 黎落心中一急,忽然从自己的发间拔下一支珠花簪子抵在自己的脖子处:“若是今天你们不让开,本宫就死在你们面前!” 两个侍卫闻言相互对视一眼,没有丝毫让路的迹象。 黎落手下一用力,那簪子便刺破她白皙的皮肤,刺目的鲜血顺着那簪子流下,染红了她的手指。 “让开!” 黎落前进一步,那些侍卫生怕她伤到自己,只得跟着后退一步 第二百三十五章、你一定会后悔的! 黎落将两个侍卫一步步逼退,趁着他们不注意,她收回手中的簪子,迈开步子朝着太和宫的方向跑去。 只是她还没到太和宫,便听见宫人们议论说是皇上抱着二公主去了玉容宫旁边的倦桥。 黎落又忙调转方向,匆匆朝倦桥赶去。 当她到了倦桥的时候,见那里正围着一堆宫人。 重重人影中,慕容璟烨身上那件明黄色的龙袍依稀可见一角。 四月初春,天气还不算暖,加之今日又没有太阳,偶尔一阵风吹来,让人尚觉得有些冷意。 黎落一步一步走上倦桥,围在一起的宫人们忽然噤了声,很自觉地为她让出一条路出来。 倦桥上,慕容璟烨背手独立,吴广祥抱着不停啼哭的二公主站在桥的另一头。 黎落记得,上次她和慕容璟烨一起来倦桥还是去年的事。 那他在桥上为自己吹奏《凤求凰》,他对自己说,黎儿,以后每年,你都陪朕来这里好吗? 却不料今年,两个人却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到这里。 黎落站在离慕容璟烨只有咫尺之遥的距离,却觉得他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 慕容璟烨看了她一眼,伸手扶在石栏上:“穆黎落,原来,你与朕之间,不过一场可笑的阴谋。枉朕一直以来都觉得亏欠了你,原来,你竟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慕容璟烨的一番话说得很是平静,就像这倦桥下的湖水一般,没有丝毫波澜。 黎落心里只觉得忍不住地发冷发寒。 原来,相伴三年,她在他心里不过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黎落闭着眼,冷笑一声:“我曾经以为,天长地久这四个字,很容易做到。如今,却发现,世上最难不过天长地久。” “是啊,最难不过天长地久。是朕拆散了你和你的子然。” 慕容璟烨自嘲地笑了一下,如今,他听到她这般说,竟然还会感觉心痛。 “是你亲手杀死了至然。”杀死我了我爱的至然,我爱的璟烨。 黎落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冷静过。 这一辈子,真的很累。从那个世界到这个世界,她一直都在做追逐者,可是,她拼尽全力,费尽真心,最终却换不来一人心,何其悲哀。 听到她现在口口声声还说着墨子然那个男人,慕容璟烨心中忍不住一阵窝火。曾经她还愿意在自己面前演戏,如今,墨子然死了,她连装都懒得装了。 如果说,在她来之前,他心里还有一丝犹豫,想着那女娃也可能是他和黎落的孩子,可是,这一刻,他却相信了。原来,她心里从来不曾有过自己,就连那个他心心盼盼的孩子,都不过是与别的男人苟且生出来的野种。可笑他被蒙在鼓里这么久,还像个傻子一样打算她若是生个皇子就封他做太子。 “你爱的人不是朕,为何又要装作一番深情的模样?你与别人偷情,为别人生儿育女的时候,你可想过朕?” 慕容璟烨一步步逼到黎落前面,伸手掐上黎落雪白的脖颈。 黎落面上血色尽失。 他刚刚在说……自己与别人偷情?为别人生儿育女?原来在他心里自己就是这么不堪的人吗? 黎落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迎着慕容璟烨仇恨的目光,肆意地笑着。只是慕容璟烨看不出,她嘴角挂着的笑意,尽是自嘲之色。自嘲自己一世痴心错付,自嘲自己为何会傻傻地爱上一个没有心的男子。 在慕容璟烨眼里,她那笑是得意,是看着他被耍得团团转的得意。 眼见着黎落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慕容璟烨不断收紧的手猛地一松,转身朝着吴广祥怒吼道:“吴广祥!” 吴广祥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面上有一些犹豫。 他看得出,皇上心里是有梨妃娘娘的,若是今日,皇上真的处死了这个孩子,他和梨妃娘娘之间,就再也没回旋的余地了。 想到这儿,吴广祥忍不住默默地后退一步。 得了自由的黎落仿佛猜出了慕容璟烨的意图,忙要冲上前去从吴广祥手里抢回孩子,奈何她还没近了吴广祥的身子,慕容璟烨便便旁边的宫人吼道:“给朕抓住她!” 宫人们闻言,纷纷上前将黎落制住。 慕容璟烨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走到吴广祥身边将他手里的孩子一把抢过来。 “皇……皇上……” 吴广祥本想劝他几句,却在看到他那双冷冰冰的眸子时闭上了嘴。 黎落仿佛猜到他要做什么,眼里一直努力抑制的泪刷刷直掉:“慕容璟烨——你今天若是敢伤害我的孩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慕容璟烨心里一阵钝痛。 他与她相守的日子历历在目,三年相伴,即使养只猫也养出感情了,可是,她却跟他说,做鬼都不会放过自己。 慕容璟烨冷笑一声,抱着那个啼哭的婴儿走到桥边。小小的孩子,还未过满月,抱在怀中软软一小团。 若这是他跟黎落的孩子,该有多好。 可是,却偏偏是个野种! 这个孩子,就像是自己的耻辱一般,多留在世上一天,他就多被世人嘲笑一天。 他堂堂一国之君,天下之主,这后宫中想要为自己生孩子的女人何其多!可是,那个女人,却这般糟践自己的真心,与人生出这么个耻辱来践踏他的自尊。 想到这儿,慕容璟烨心下一狠,扬起了手。 “慕容璟烨,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黎落嘶吼着,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一般,狠狠地盯着慕容璟烨,双目欲眦。 可是,慕容璟烨的动作只稍稍顿了一下,但还是松了手。 黎落只看到一个红色的弧线从自己的眼前划过。 “不——” 一声惊破天际的怒吼惊飞了在枝头栖息的鸟儿。 那一瞬间,黎落只觉得整个世界一片寂静无声。 痛,四肢百骸的痛。 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绝情到这种地步。 黎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挣脱那群押着自己的宫人,跑到孩子被扔下去的那个地方,纵身跳了下去。 慕容璟烨只听到一声衣服被撕裂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扑通”的落水声。 待他反应过来黎落跳下水后,心中一慌,也跟着跳了下去。 吴广祥面上当即一片惊慌。 “快!快救皇上和梨妃娘娘……” ——分界线—— “什么?黎儿和皇上双双落水了?” 江温尔正在江宁宫中为了左丞府被灭门的事难过,忽然听闻这个消息,不觉一惊,当即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忆秋走到她身边道:“不过人已经被救起来了……只不过……” 忆秋面上有些犹疑,不知道该不该将皇上亲手将二公主沉湖的事告诉她。 江温尔本就心里着急,听见忆秋说黎落被救了起来,一颗揪着的心才稍稍落下来些:“只不过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江温尔斜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 忆秋只得如实答道:“只不过……只不过二公主她……被皇上沉湖了。” “什……什么?” 江温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那个小小的奶娃娃还未过满月,黎儿吃尽苦头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孩子,竟然被皇上沉湖了。 “那是皇上的亲生骨肉,他怎么能狠下心来!” 说着说着,江温尔就红了眼眶。她还记得那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她是除稳婆之外第一个抱她的人。那么小小的一团,抱在怀里,生怕会化了似的。 可是如今却…… 想到这儿,江温尔眼中的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问玉叹了口气:“主子,您还记得前两天宫里人的谣言吗?他们说,梨妃娘娘的孩子不是皇上的,而是……而是墨大夫的。” “简直是胡言乱语!” 江温尔有些担心黎落。左丞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刚刚被斩首没多久,黎落她又痛失爱女,她现在一定既孤单又无助吧? 想到这儿,江温尔便领着问玉和忆秋去了伊人宫。 寝殿中,程秋砚正为床上尚在昏迷之中的黎落把完脉。见江温尔进来,他忙拱手行礼:“给江嫔娘娘请安。” 江温尔摆了摆手,走到床边看了黎落一眼,压低声音问程秋砚:“黎儿她怎么样了?” 程秋砚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引着江温尔去了外面。 他摇摇头道:“梨妃娘娘身子本就弱,她落水之前本就在发烧,再加之她尚在月子里,如今这一折腾,身子更是伤得厉害。今后怕是……”程秋砚略一犹豫,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今后怕是再难有身孕了。” “怎么会这样?” 江温尔后退一步,险些摔倒。 程秋砚本想伸手去扶她,可是一想到黎落的遭遇,他伸出去的手又生生顿住,在江温尔未来得及察觉之前迅速收回。 “伯之,你的医术向来高明,看看还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江温尔面上带着一抹恳求之色。 黎儿她还年轻,上天不该这样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权利。 程秋砚也是满心无奈,黎落是尔尔的好姐妹,他又何尝不想救她,只是,她的身子已惨败不堪,纵然他有再高的医术,也是无力回天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黎落是在夜里醒来的。 伊人宫里的夜很久没有这般凄凉过了。冷冷的烛光微微晃着,整个寝宫的光线有些昏暗。 云锦不在,阿羽和蕴儿一左一右趴在不远处的方桌上睡着了。似乎是太过疲累的缘故,两个小姑娘都发出轻微的鼾声。 黎落双目空洞地望着头顶绞着金钩的云帐,白日里所经历的一切就像一场可怕的梦魇。她伸出手去摸了摸身边的床榻,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她的孩子……是真的没了…… 黎落将胳膊挡在额头上,眼里的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接着一滴,再掉得频繁了些,便流成了线,在她素净苍白的脸上印下一道清晰的泪痕。 趴在桌上的阿羽似乎是觉得那个姿势有些不舒服,她叮咛一声揉着僵硬的脖子幽幽转醒。 看到床上的黎落,她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忙不迭地推了一把对面的蕴儿。 “主子,您可算是醒了。” 阿羽走到床边,却见黎落满脸的泪水,心中不觉一痛,哽咽一声:“主子……您别这样。” 蕴儿被阿羽推了一把,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待清醒了些,才意识到黎落醒了,忙起身走到阿羽边:“主子您终于醒了,您渴不渴,饿不饿,奴婢去小厨房将灶上的粥端过来。” 说着蕴儿就要转身离开。 黎落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望着头顶的云帐,烛光深幽,落在她那双枯如死灰的月牙眸里,沁出一片碎光。 守在外面的阿福听说黎落醒了,忙提了个灯笼小跑着去太和宫禀报了。 慕容璟烨因着落水,身子也稍稍入了些寒气。阿福守在殿外,听着里面隐隐传出轻微的咳嗽声。 忽然,太祥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出来的不是传话的吴广祥,而是面色苍白的慕容璟烨。他身上披着一件绣着金龙的黑色斗篷,映着背后大殿里摇曳的烛光,他高大的身躯看起来有些孤单。 阿福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孤家寡人”四个字。 他忙摇了摇头,急急拂了拂袖子在慕容璟烨面前打了个千儿:“皇上,我家主子刚刚醒过来了。” 慕容璟烨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迈开大步朝太和宫外面走去。 吴广祥和阿福紧跟其后。 慕容璟烨面上一片清冷,可是内心却是该死的焦灼。今天程秋砚为黎落诊完脉之后,便被吴广祥请到了太和宫。他告诉自己,梨妃娘娘今后再也无法生育了。这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无非是最残酷的惩罚。在那一瞬间,慕容璟烨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会在一怒之下害死了她的孩子?即使那个孩子不是他的,可是,她身体里却流着黎儿的血啊。生平第一次,那个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男子有了这么卑微的想法。 他一只脚刚刚迈进伊人宫的大门,还未落地又默默地收了回来。他不敢进去。 “慕容璟烨,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黎落的嘶吼声依旧在耳畔回响着,一句连着一句的重复,一句更比一句凄厉。 慕容璟烨闭上眼睛,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 天阶夜色,凉月如水。 慕容璟烨立在伊人宫门前,竟踌躇不敢向前。 吴广祥和阿福相互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什么。 慕容璟烨在宫门前停了许久,心中终究是放心不下黎落,他终于踏了进去。 蕴儿刚从小厨房端了一碗温粥出来,看见门口进来的那个明黄色身影,忙要屈膝行礼,却被慕容璟烨制止住。 他指了指蕴儿手中的碗轻声道:“给朕吧。” 蕴儿忙将那碗粥双手奉上。 阿羽正在寝宫内说着宽慰黎落的话,可是黎落一直默不吭声,面朝里默默地流着泪。 “主子,您还年轻,这孩子迟早是会有的。若是二公主在天之灵,看到您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她也会难过的。” 黎落忽然幽幽地开口:“阿羽,你知道吗?当初怀孕的时候,所有人都盼着我肚子里怀得是个皇子,独独就我一人盼着她是个公主。那时候,我总是在想,云棉虽然死了,可她会不会投胎到我这肚子里与我再续前缘。当江姐姐告诉我,我生下的是位公主的时候,我真的特别特别高兴。可是,一切都没了……云棉没了,我的孩子也没有了……” 黎落说着,又有泪从眼中流出来,打湿了她头下枕着的枕头。 慕容璟烨刚走进内寝的门,忽然就听见黎落的这番话。他忽然就忍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 他都做了些什么? 那个孩子,不仅仅是黎儿的骨血,更是她的希望,可是他,都做了些什么? 慕容璟烨手忍不住一抖,手中的碗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碗里的粥溅了一地,沾脏了他脚上那双明黄色的靴子。 床边的阿羽闻声身子不由得一抖,忙转过身循声望去,看见来人是慕容璟烨,她忙跪下身去行礼:“奴婢给皇上请安。” 慕容璟烨淡淡地道了声“起来吧”,抬步走到黎落的床边坐下。 黎落听见阿羽的声音并没有回头,她裹在锦被中的身子甚至连动也没有动。 慕容璟烨看着她布满泪水的侧颜,伸出手想要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可是手还没有碰到她的脸,又生生顿住。 她的面色几近透明,苍白的病态中透露出几分绝望,让慕容璟烨胸腔里的那颗心忍不住颤了几下。 他攥住拳头,顿了片刻,又将手收了回来。 他的喉结滚了滚,心里有许多话想要对她说,愧疚的,安慰的,心疼的……可是,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不住”这三个字太过苍白,“我爱你”三个字又太过沉重。 最终,他只轻轻叹了口气,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你好好休息,朕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慕容璟烨便起身离开了。 槿若站在门外,将耳朵贴在门上,默默地听着,听见慕容璟烨起来朝外面走的声音,她忙站直身子,低着头离开了正殿的门口。 慕容璟烨出了殿门,站在台阶上,望着院中那棵开满了梨花的梨树,心中隐隐有些疼。 树下的矮桌上落满了灰尘和惨败的花瓣,他回想着去年黎落坐在这矮桌旁和宫人嬉笑打闹的场景,嘴角掀起一抹苦涩,他摇了摇头,乘着清冷的月光离开了伊人宫。 伶人馆的后面,云锦默默地跪在地上,往一个火盆里送着纸钱。今日的她,穿了件素白的衣裳,未加任何首饰的发间插了一朵洁白的纸花。 “墨公子,你何其冤枉。你当初不是说,要跟着楚王爷去夜楚,为何中途偏要回来。你说,你多傻,为了一个女子,白白丢了性命,值吗?” 将手里剩余的纸钱烧完,她又从胸前的衣服里拿出一只银簪。那簪子的尾端,是一朵用白玉雕刻成的梅花。她曾无意中撞见墨子然用刻刀雕刻这朵玉梅,她也知道,他是想将这簪子送给黎落,可是,鬼使神差般的,她趁着墨子然不在的空当,悄悄偷走了这支玉簪。 她喜欢墨子然,从他为她和黎落挡剑的那一刻,她就喜欢他了。 云棉被奸人所害,黎落在冷宫中消失,无依无靠的她心如死灰,想着在伊人宫了断完事,他却有如天神一般出现在伊人宫里,将她救下。第一次,她萌生出只为他一个人活着的想法。 可是,她云锦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她无父无母,更没有黎落那样显赫的身世。她只能将这份喜欢悄悄藏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想着能远远看他一眼也好。 可是,皇上竟因为宫里的风言风语将他给赐死。她甚至连自己这份心意都没来得及叫他知道。 黎落与他青梅竹马,她本以为黎落会因为他被慕容璟烨处死的事而恨上慕容璟烨,却没想到那自私的女人却一心只想着她的家人,对于她青梅竹马的人甚至不闻不问。 云锦第一次这么恨黎落。 她觉得是自己瞎了眼,才会对这么一个人死心塌地地尽忠。 她手里狠狠地握着那支梅花玉簪,直到手心被硌出血来也不觉得疼痛。 “墨公子,你放心吧,我会为你报仇。你喜欢的人,我会让她尽早去找你,害你的人,我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一刻,云锦的心是冷的,甚至连这夜里有些寒凉的风也不及她的心冷。 云锦话音刚落,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呦!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梨妃娘娘身边的红人云锦姑娘啊!” 云锦闻言,猛地转过身去,却见一个粗布衣裳的女子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已故的良嫔身旁的宫人宛翠。她记得当初良嫔被苏将军带去战场后再也没有回来,宛翠留在深宫之中,淑妃心中愤然,便将她送去了浣衣局。 云锦没料到会在这深更半夜里被她遇见。她慌乱地将手里的簪子收回袖筒里,站起身来,迎上宛翠玩味的目光:“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二百三十七章、搅得他五脏六腑疼痛不已。 宛翠嘴角噙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走到云锦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肩头,绕着她走了一圈,然后在她面前停住:“你说,若是我将你刚刚所说的那一番话告诉你的主子,你说,你的下场会不会很惨?” 宛翠的声音很轻,却让人忍不住后背升起阵阵寒意。因为常年在浣衣局当差,她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有些瘆人。 云锦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 她声音很生硬:“你到底想做什么?” 宛翠勾了勾唇角,眉眼中含了一些笑意:“别紧张,既然我过来找你了,就说明我还没有想要将你的心思捅出去的想法。”她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你别忘了,你所想对付的人,也正是我憎恨的人。” 慕容璟烨杀了将她视如姐妹的主子,又灭了她的国家,她之所以一直在这宁宫中苟延残喘,不过是为了杀了那些人为唐泠和陈国报仇。 云锦死死地盯着她看了片刻,之后忽然笑出了声,是啊,面前这个女子,与自己是同样的立场。她与宛翠,皆是一无所有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她们才是同一类的人。 笑够了,云锦又沉下脸:“你想拉拢我与你为伍?” “别将话说得这么难听。你我有共同的仇人,何不就此合作,也好在这深宫之中有个照应。” 云锦觉得,宛翠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儿里。她虽然心思聪慧,但毕竟在这宫里势单力薄。如果多一个帮手的话,事情会好办很多。 想到这儿,云锦点了点头:“我可以答应你,与你合作。” 宛翠露出一个“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的微笑:“那从今往后,我们便是盟友了。” 宛翠伸出手,云锦想了一下,握了上去。 江温尔听闻黎落醒过来的消息,一早连早膳也没有用,便去了伊人宫。 黎落依旧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云帐怔怔出神。 云锦从外屋走进来,在黎落床边俯下身:“主子,江嫔娘娘来了。” 黎落像是没有听见一般,静静地躺着。 云锦本要出去将黎落的情况告诉江温尔,奈何她刚转过身去,江温尔已经走了进来。 她走到床边,云锦忙从桌边搬了个圆凳,让她坐下。 “黎儿,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总不能一直这样糟践自己吧?” 黎落没有言语。 江温尔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从忆秋的手里接过一个包袱,放在黎落的床头。 “昨天夜里,我将江宁宫囡囡的衣物收拾了一下,我想着你也许会留着,便给你送过来了。” 因为黎落的孩子还未取名,江温尔便称她为“囡囡”。 黎落目光转了一下,继而低头看手边的包袱,眼中的泪一滴接着一滴流了下来。 昨天她已默默哭过了一夜,今早两只眼睛都肿得核桃那么大。 此刻看到黎落流泪,江温尔又是难过又是心疼。 外面忽然响起太监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江温尔忙从凳子上站起身来,退到一边,屈膝行礼。 慕容璟烨是下了早朝以后,朝服也没来得及换下,便来了伊人宫。 看见江温尔也在,他微微愣了一下,继而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免礼。 慕容璟烨看了一眼候在旁边的云锦,轻声问她:“程太医又来看过了吗?” 云锦回道:“回皇上,昨天夜里主子醒来的时候,程太医过来给把了脉,说是主子身子还很弱,气血不足,不易太过悲伤。” 慕容璟烨点点头,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他伸手握住黎落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他很明显地感觉到在他的手碰触到她的那一刻,她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 她在害怕自己。 意识到这点以后,慕容璟烨心中涌起丝丝苦涩。 那种滋味,甚至比他最讨厌的苦瓜羹还要苦涩。 “黎儿,今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他们会伏在你我的腿上,叫父王,叫母妃,他们会追着打闹,大的将小的惹哭,还会来找我们告状……” 慕容璟烨在她耳边断断续续地说着,江温尔甚至都能想象到那种怡儿弄孙的美好场面。可是那种场面太过唯美,慕容璟烨描述的越多,对于黎落而言,就越显得讽刺。江温尔忽然觉得于心不忍。 她壮着胆子走到慕容璟烨身边,低声说:“皇上,黎儿她昨晚上一夜未眠,怕是累了,让她休息会儿吧。” 慕容璟烨看了一眼床上的黎落,想了想,然后将她的手塞回被子里:“黎儿,你好好休息,等晚上,朕再来看你。” 说完,便随着江温尔一起离开了寝殿。 慕容璟烨刚踏出伊人宫的大门,江温尔就出声喊住他:“皇上,请留步,臣妾有话想要跟您说。” 慕容璟烨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她。 江温尔走上前去,顿了片刻才开口道:“皇上,不管您信还是不信,二公主就是您与黎儿的孩子。如今,黎儿心结难解,一是因为她期盼了这么久的孩子,再有就是您对她的不信任。黎儿与墨大夫虽是青梅竹马,可是,自从黎儿进宫以后,与墨大夫再无交集。不管您信还是不信,黎儿她从未背叛过您。” 江温尔知道这些话或许会惹怒慕容璟烨,可是,她还是想要说出来。她为黎落感到不平,为黎落那未过满月的孩子不平,更为黎落对慕容璟烨的那份爱感到不平。 很意外,慕容璟烨竟然没有发怒,他只是默默看了江温尔一眼,喃喃道:“朕知道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 江温尔刚刚的一番话叫他心里难受得厉害。那种感觉就像是腹中有一把刀不停地搅动着,搅得他五脏六腑疼痛不已。 江温尔的话,他不敢信。他害怕,真如她所言,那个孩子是他和黎落的,这样的真相,想想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吴广祥跟在慕容璟烨的身后,从他的角度看去,却见慕容璟烨的脚步有些虚浮,他高大的身躯竟有些微微发抖。 吴广祥心里只觉得难受。 这是他们宁国的王,他应该是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如今,却在害怕…… 吴广祥说不清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只觉得有些后悔,悔自己当初为何没有拦住皇上…… 何青槐生完孩子以后,一直卧床不起。因为她早产两个月,再加上产后心思郁结,这身子便一直没有好起来。 春欢刚扶着她从床上起来喝完药,正准备扶她躺下,外面便传来几个宫人的闲言碎语。 “昨天皇上真的将二公主沉湖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当时梨妃娘娘也跟着跳下去了。” 是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可真是可怜,你说那个小的一个孩子,还未过满月。” “再可怜也不过是一个孽种,我觉得皇上没有错。” …… 春欢默默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何青槐,只见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心中一急,忙走到门口冲着那伙嘴碎的宫人训道:“一个一个都整天闲的没事干是吗?再乱多嘴就罚你们去劳务库!” 那些宫人一看春欢训斥,忙讪讪起身做年兽散。 春欢关上屋门,走进江华阁,却见何青槐不知何时下了床,此刻正站在门口,望着自己。 “春欢,他们说得……可都是真的?” 何青槐眼里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的碎去。那点儿东西仿佛下一科便会结成绝望似的。 春欢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走到何青槐身边扶住她:“主子,您别听他们瞎说,公主好好的养在伊人宫呢!” “是吗?”何青槐眼中有怀疑。 春欢笑着:“奴婢怎么敢骗您呢?自然都是真的。” 何青槐没有理会,越过她径直往外面走。 春欢忙追住她,将她拦住:“主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你不是说公主好好地养在伊人宫吗?那我就去看看你们到底谁说得是真的,谁说得是假的!” 何青槐说完就要往外面去。 春欢拦住她:“主子,您身子还没好,可不行这样四处走动。奴婢替您去看,奴婢替您去看!” 何青槐望着她,眼里的怀疑更重了些:“我自己去看,心里才踏实。” 说罢,她又要往外走。 春欢没辙,只得“扑通”一声跪在何青槐的面前,哭出了声:“主子……是奴婢骗了您……二公主……二公主她……被皇上沉湖了……” “什……什么?” 何青槐眼前一黑,不受抑制地朝后面倒去。春欢眼疾手快,忙起身冲上去扶住她,才使她不至于摔在地上。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何青槐眼里噙着泪,本来就有些苍白的脸,此刻更苍白了些。 春欢跪在在面前开口:“前些日子,左丞府的人刚刚被处决,宫里就传梨妃和墨大夫有染,说二公主是梨妃和墨大夫苟且生下来的孽种,皇上一气之下……将二公主从伊人宫抱走,沉了湖。” 何青槐听完,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晕地旋。 “主子您怎么了?” 春欢刚扶住她,何青槐只觉得嗓子里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紧接着,她两眼一抹黑,便不省人事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如今……你我恩怨两清! 何青槐是在第二天的清晨醒来的。她缓缓睁开眼,看到房间里的宫人们,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随手抱起床头的枕头缩到了墙角。 “你……你们不准过来,不准伤害我的孩子!” 春欢一看她这模样,眼里顿时闪过一些担心。 “主子,您怎么了?” 她朝床边靠近一步,何青槐抱着枕头不断地往后缩:“你们这些坏人,不准过来!”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抱着枕头的手愈发收得紧了些。 春欢一看她这个样子,心中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她没有办法,只得让其他的宫人们推出去,自己一步一步满满朝床上的何青槐靠近。奈何何青槐张牙舞爪地朝她挥舞着手,趁着她一个不留神溜出了江华阁。 江温尔刚用过早膳,本打算去伊人宫看看黎落,奈何她刚出了江宁殿,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忆秋眼疾手快,忙伸手扶住江温尔。问玉拦在前面,呵斥:“大胆奴婢!竟敢冲撞江嫔娘娘,该当何罪!” 何青槐身子猛地一抖,抬起头来。 “何贵人?你怎么在这里?” 忆秋看见来人,忙上前去扶她,奈何她的手还没碰到何青槐的衣角,那何青槐竟抱着一个枕头跪倒在江温尔面前,哭喊道:“皇上!皇上!求求您!饶了我的女儿吧!她不是野种,她是我跟您的孩子啊!” 她话音刚落,正逢春欢带着几个人从江华阁出来,她一见何青槐跪在地上,忙上前请罪道:“江嫔娘娘,我家主子病了,若是冲撞了您,望您多担待着点儿。” 江温尔还处在被何青槐刚刚一番话的冲击中,听见春欢的声音,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只是她的目光没有落在春欢的身上,而是落在了怯生生的何青槐身上:“你……刚刚说……你生了女儿?” 春欢闻言,心中大骇,一张精致的小脸瞬间变得苍白。 她趴在地上朝着江温尔磕头:“江嫔娘娘,我家主子病了,说得都是胡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江温尔没有搭理她,而是向上提了一下裙摆,在何青槐的面前蹲下,伸出手掐住她的肩膀:“你刚刚说得那些可都是真的?” “啊——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何青槐大喊一声,一把推开江温尔朝着宫外跑去。 “给本宫拦住她!” 江温尔对着院中的宫人下令。 众人闻言纷纷朝着何青槐追去,春欢一看情况不妙,本想趁乱离开,却不料她刚刚转身,就被忆秋抓住:“春欢姑娘,对不住了。” “你放开我!”春欢挣扎。 问玉见状,上前一步,与忆秋一起制服住她。 紧接着,何青槐也被宫人押了回来。 “将她们关在江华阁!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踏出半步!” 说完,江温尔便离开了江宁宫。 太和宫中,慕容璟烨下了早朝,刚进了太和宫,就听宫人来报说是江嫔已在偏殿候了多时。 慕容璟烨朝服也没来得及换下,便匆匆去了偏殿。 江温尔立在殿中,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的。刚刚何青槐那番话还在她耳中不停地回响的。她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却是不敢确定。 听见宫人报说“皇上驾到”,她忙转过身去,俯身行礼。 慕容璟烨忙上前去将她扶起来:“这么早过来找朕有何事?” 江温尔低着头盯着脚尖上的绣花,略略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皇上,今早臣妾撞见何贵人,无意中从她嘴里听出了点东西。” “她说了什么?” 慕容璟烨绕过她,在小炕上坐下。又伸手示意江温尔坐下。 江温尔回道:“那何贵人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口口声声叫臣妾绕过她和她的女儿。还说……那是她和皇上的孩子……” 慕容璟烨闻言目光一沉:“你说得可是真的?” 江温尔低头颔首:“回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属实,江宁宫上下的宫人都可以作证。” 就在这一瞬间,慕容璟烨忽然松了一口气。 但也仅仅就是一瞬间。 “你的意思是……黎儿的孩子是被人调换过的?” 江温尔点头。 慕容璟烨当即下令,将春欢送进惩戒司严刑逼问,至于何青槐,她是长公主身边的人,他只能将她暂时禁足在江华阁中。 慕容璟烨换下朝服,与江温尔一起去了伊人宫。 今日黎落难得没有在床上躺着,她坐在院中的梨树下,默默地发着呆。 慕容璟烨和江温尔刚踏进宫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黎落默然神伤的场景。 今日的黎落穿了身素白的衣裳,三千青丝没有绾成髻,很自然地披散着。洁白的梨花在她头顶绽放,偶尔袭来一阵微风,吹落了满树的花瓣。远远望去,黎落就像是从天上降落下来的梨花仙子,不染一丝人间的俗气。 她似乎是感觉到了宫门口有人,便转过脸去,看向那边。 她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示意慕容璟烨和江温尔坐下。 “黎儿。” 慕容璟烨轻轻唤了她一声,可是黎落那双好看的月牙眼里却没有丝毫波澜。 她静静地望着慕容璟烨,然后缓缓开口:“慕容璟烨,我知道,今生爱上你,是我生命中的劫难。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为何总是这么悲伤,一次又一次,总是要痛到骨子里。我想,用你们这里的人的说法,应该就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债,今生是在还债的。” 她的声音清冷而淡漠,绝情地让慕容璟烨心中涌起丝丝恐慌。 黎落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又继续道:“我知道,你宠我爱我,不过是我这双眼睛像极了宣宁皇后。你封我为梨妃,不过也是因为宣宁皇后生前最爱梨花。所以,慕容璟烨,我不稀罕梨妃的称号,这双眼睛,我也要毁了它。” 说完,黎落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绝美的微笑,不待江温尔和慕容璟烨反应,她伸出手,从袖中取出两支簪子,她两只手分别拿了一支,狠狠地戳向自己的眼睛。 “不要——” 慕容璟烨和江温尔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可是,却无济于事。 黎落闷哼一声,两行鲜血顺着她血肉模糊的眼眶中流下来,染红了她洁白的衣裳。 江温色瞬间就掉下泪来,她伸出手扶住黎落,忙冲着身旁的云锦大喊:“快去请程太医来!快去请程太医来!” 云锦见到黎落的这番举动,早已被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听到江温尔的喊声,她才回过神来,忙撒开腿朝着伊人宫外跑去。 慕容璟烨伸出手去,隔着桌子抓着黎落的肩膀,一字一顿道:“为——什——么?” 黎落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任由眼中的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如今……你我恩怨两清。忘川河里,三生石上……再无你我爱恨纠葛。慕容璟烨……若是时光可以从头再来……我宁愿不要与你再续前缘。” 说完,黎落便昏了过去。 慕容璟烨忍着心中的疼痛将她抱起来,走到寝宫里将她放在床上。 阿羽和蕴儿谁也没有想到自家的主子竟然会这般决绝。她们跪在黎落的床边,不自禁地哭出了声:“主子——您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慕容璟烨被她们哭得心烦意乱,一脚踢在两人身上,吼道:“滚出去!” 两人一见慕容璟烨发了怒,忙缩着脑袋离开了寝宫。 江温尔没有看慕容璟烨,而是在黎落的床边坐下,她握着黎落有些冰凉的小手,眼里的泪一滴一滴地滴在了她的手上。 她从腰间取下手帕,轻轻地为黎落擦去脸上的血迹。 “皇上。”江温尔的声音很平静,“墨公子之于黎儿,或许是青梅竹马的存在,可是,黎儿与他,并没有过什么越矩之事。她曾告诉过臣妾,今生今世,非君不可。可是,皇上,您又给了她什么?无穷无尽的伤害,和自始至终的不信任。这一次,如您所愿,她是真的死了心。” “你闭嘴!你给朕闭嘴!”慕容璟烨的情绪忽然有些失控,“她既然爱朕,就会生生世世爱下去,死心一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慕容璟烨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喊。人总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明明很心虚,却还是要用一种理直气壮的方式喊出来,殊不知,早已被局外人看透了内心。 江温尔没有和他争论,只是道:“臣妾觉得,黎儿如今最不想见到的人,应该就是皇上了,若是您心中对她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愧疚,臣妾恳请您先离开伊人宫。” 说着,江温尔站起身子,屈膝朝着慕容璟烨行了个礼。 一旁的吴广祥不禁为江温尔捏了把汗。在这后宫之中,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皇上说话,如今这江嫔娘娘怕是…… 可是,破天荒地,慕容璟烨没有发怒,他只是满眼复杂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黎落,低声对江温尔说了一句“你好好照顾她”后,便转身离开了伊人宫。 他刚踏出伊人宫的那一刻,步子忽然踉跄起来。吴广祥上前扶住他,慕容璟烨忽然心中一痛,“哇”地一声呕出血来。 躲在伊人宫门口的槿若看着慕容璟烨吐血,脸上露出一个阴森森的表情,转身回了伊人宫。 第二百三十九章、或许,死也是一种解脱。 自那天从伊人宫离开以后,慕容璟烨就病倒了。 他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在昏迷中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那个梦里,有与他相守十年的挽歌,她满身是血地躺在他的怀里对他说:“若时光可以从头再来,我愿不曾遇见你。”梦里还有与他相知相遇的黎落,她满脸是血地笑着对他说:“若是时光可以从头再来……我宁愿不要与你再续前缘。” 曾经和现在的时光,仿佛忽然就陷入了一场无穷无尽的轮回里。 这场轮回,足以让人痛彻心扉。 慕容瑾妍来了好几趟,她守在慕容璟烨的床边陪他说了好多话,可是龙床上的人仿佛困在了自己的梦境中一般,他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 第三天的时候,慕容璟烨才辗转醒来。 苏玄影带着春欢的供状来到太祥殿中。 “春欢说,是何贵人买通了稳婆,将自己的孩子和梨妃娘娘的孩子互换了,为的是能让自己的孩子得到皇上的宠爱。” 慕容璟烨松了一口气,他躺在床上,闭了闭眼睛:“既然那是她的孩子,便叫她去湖中陪着吧。至于四皇子,送去伊人宫,告诉她,我们的孩子,叫嘉烨。” “是。”苏玄影领了命,带着人去江华阁押走了疯疯癫癫的何青槐。 在草长莺飞,杨柳青青的五月里,刚刚诞下麟儿的何贵人被沉了湖。 江温尔抱着刚过满月的嘉烨来到伊人宫。 自从前天醒来,黎落便让人在伊人宫的正殿里设了小佛堂,日日跪在佛前诵经念佛。 江温尔一踏进殿中,朝闻到了一屋子的香灰味。 她抱着嘉烨走到黎落的身边:“皇上查出来了,当初是何贵人将自己的孩子与你的孩子对调了,所以,皇上扔下水的那个孩子,是何贵人的。” 黎落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数着手中的紫檀木手钏。 江温尔抱着嘉烨在黎落面前蹲下,腾出一只手抓住黎落的手朝嘉烨脸上摸去:“黎儿,你伸手摸摸,这个才是你的孩子,他还好好地活着。” 可是,黎落的手还未碰到嘉烨的脸蛋儿,她就猛地将手收了回去。 “江姐姐,你回去吧。如今,在我心里,我的孩子早已没了。” “黎儿,你的孩子还好好的。你应该陪着他成长,看着他成家立业。” 江温尔劝道。 黎落面容淡淡:“若是没有我,那个可怜的孩子也不会被淹死。如今,我只想以自己余生,为我唯一的女儿超度亡灵,祈祷她来生可以投胎在一户寻常的百姓家。” “黎儿……”江温尔哽咽了一下,终究也没再说什么,只能抱着嘉烨离开了伊人宫。 何青槐被沉湖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禧祥宫。 慕容瑾妍身子沉沉落进双扶椅中,喃喃道:“夕云,他这是在跟本宫怄气呢!” 夕云俯身道:“主子,皇上如今还年轻,很多事还不懂,等他将这人世间的七情六欲都经历一遍,方知帝王动情是大忌讳。” 慕容瑾妍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揉着太阳穴:“只怕是他会因此恨上本宫,夕云,你说本宫是不是做错了?” 夕云在她面前蹲下,为她捶着腿回道:“主子,皇上也许暂时会想不开,但是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如今,左丞府被灭,梨妃再无倚靠,皇上就算是封四皇子为太子,也没有了外戚干政的威胁。” 慕容瑾妍点点头:“本宫本是不想以德报怨,可是,这大宁江山容不得一丝威胁。穆华池虽是功臣,但毕竟是前朝之人,本宫不得不防。” 夕云手下的力道稍稍放轻了些:“那……主子,您打算该如何对付秦大人?” “宛贵人是个心思颇沉的人,只怕那梨妃和江嫔还傻傻地将她视为姐妹,既然这样那便赐她厢沁香吧。” 慕容瑾妍懒懒地扶了一下鬓角的一支朝凤镶珠玉簪,然后打了一个哈欠。 “本宫有些乏了,夕云,你下去安排吧。” 夕云起身屈膝行了个礼,便默默地退出了禧祥殿。 太医院那边,程秋砚被皇上安排专门照顾伊人宫那位,南槿安的病吃了许多其他太医开的药可始终不见好。眼见着这天气渐渐入夏,蒋芷澜的眉头皱得一天比一天紧。 六月初,蒋芷澜从江温尔那问清了安清绾的安葬地,当天夜里,她便带着身体羸弱的南槿安出了宫。 蒋芷澜本是不同意的,可是南槿安道这是她皇兄弥留之际唯一的心愿,她作为皇姐的,理应为他完成这个愿望。 于是这天夜里,他们带着人将安清绾和南枃桪的墓地安置在了一处。 南槿安跪在两人的墓前,伸出手轻轻地摩挲着南枃桪的墓碑,眼里尽是悲伤。 “枃桪,皇姐替你完成了心愿,你在天上也安心了吧?若有来生,千万别投胎在皇家,好好的做一个普通人,你与清绾今生无缘,皇姐希望你们来世可以永远的在一起。” 南槿安跪在他们的墓前,伸手将两块墓碑搂进怀里,就像是搂着最亲爱的两个人。 “人这一生,总是不能如愿。或许,死也是一种解脱。” 蒋芷澜站在她的身后,一双满是悲伤的眼睛望着远方。风将她们的裙摆轻轻掀起,吹落了满地伤愁。 南槿安缓缓的点了点头,身子像是撑到了极限一般,重重地倒了下去。 “南姐姐——” “主子——” ——分界线—— 夜里,云锦去了伶人馆后面的空地。 宛翠身着一身黑色斗篷前来赴约。 “将这个放进梨妃的膳食之中。不出一年的时间,她定然暴毙身亡。” 宛翠将一个青色的小瓶递给她。 “这是什么?” 云锦没有伸手去接。她忽然有些于心不忍,那天看着黎落亲手将自己的双目扎瞎,她心里隐隐有些难过。黎落自小便待她和云棉亲如姐妹,如今她却…… 宛翠看出她心中的犹豫,冷笑一声,将那小瓶子握紧:“我还以为你所说得想要为心爱的男人报仇是下了决心的,如今看来,也是不过如此。” 说着就要将手收回来。 “我做!”云锦猛地抓住她的手,从她手里将那瓶子接过来,“但是你要告诉我这里面究竟是什么。” 宛翠眉梢轻挑,眼眸的深处闪过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算计:“这里面是我种出来的蛊,此蛊名为绝情蛊,中蛊之人会受母蛊操控。你不是最恨皇上吗?若是让梨妃亲手杀了皇上……” 宛翠话说了一半露出一个很诡异的笑容。 云锦只觉得手心里冷汗涔涔。以前她只是听闻陈国有一个族擅种蛊,他们以血喂蛊,以达到害人的目的。本来以为只是道听途说,却不料今日是真的见识了。 宛翠见她没有应声,以为她心里还有犹豫,便伸手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你放心,你若是念着与梨妃的主仆情义,待事成之后我再以母蛊帮她引出体内的子蛊。便也没什么事。” 云锦点点头,心绪不宁地告别了她。 宛翠看着云锦离开的身影,眼底现出一抹狠色。当初,她听命于云琅婳和秦宛昀,不过是想借她们之手接近慕容璟烨,如今看来,貌似这云琅婳也没什么用处了。 想到这儿,她从腰间取出一支飞镖,将一张纸条绑上去后朝着华清宫的方向去了。 南槿安在宫外晕倒之后,蒋芷澜便匆匆将她带回了宫。她请了太医院的几位太医过来为南槿安诊治,所有人为南槿安把过脉之后皆是一脸惋惜地摇着头退出了寝宫。 蒋芷澜为南槿安掖好被角,跟着太医们一起出来:“陈太医,吴太医,李太医,慎嫔的病到底怎么样?” 为首的吴太医叹了口气,雪白的眉毛皱到了一起:“淑妃娘娘,请节哀。慎嫔娘娘的病……已是无力回天。” “怎么会这样?一个月以前,你们还不是这么说得!你们会不会是看错了?” 想到有这个可能,蒋芷澜又满怀希望地看向其他的几个太医。他们皆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蒋芷澜只觉得眼前一片恍惚,若不是碧桃伸手扶住她,她的身子简直要撑不住了。 就在此刻,殿门外忽然响起了乔月的惊呼声。众人闻声,纷纷走出殿门,却见殿门上别着一支带着纸条的飞镖。 蒋芷澜看了吓得脸色发白的乔月,伸手将那支飞镖取下来,展开上面的纸条。 只见上面写着:“慎嫔之病,乃嘉贵妃之手笔,药渣可见。” 蒋芷澜脸上一片暗沉,她将手中的纸条一合,忙对着碧桃吩咐:“快!去将慎嫔平日里熬药剩下的药渣取来!” 碧桃得了令,忙匆匆跑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她捧着一小包药渣返了回来。 蒋芷澜从她手里接过,递给一旁的吴太医。吴太医抓了一小撮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脸色忽然突变,他忙将药渣递给其他的几个太医,众人的反应皆是一样。 “淑妃娘娘,这药渣里有一味药名为半夏,少量可入药,长期服用却可以使人心力衰竭而亡。” 第二百四十章、除非是朕死! 蒋芷澜猛地朝后一退,满脸不可置信:“乔月,乔月,快去将太医之前开过的药方子拿过来!” 乔月闻言,忙急匆匆地进了殿,好一阵子翻箱倒柜,才将这段时间所有的药方找了出来。 太医们接过药方,却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淑妃娘娘,这药可能是取药的时候被动的手脚。” 乔月说着,有些哽咽。 她这苦命的主子,好不容易从唐泠的毒手里捡回一条命,如今却又被人害成了这样,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地掉下了眼泪。 蒋芷澜紧紧地掐着袖口边的一圈绣花,身子气得忍不住发着抖。 她双手颤抖着将手中握成团的纸条展开。 慎嫔之病,乃嘉贵妃之手笔。 乃嘉贵妃之手笔! 蒋芷澜死死地盯着上面的字,像是要将这张纸盯穿似的! 云琅婳!本宫不想与你为难!却不料,你竟这般狠心! 她咬着唇对碧桃道:“送一下几位太医。” 说罢,她转身回了华清殿。 南槿安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鼻翼间有微弱的呼吸。 蒋芷澜在她床边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南姐姐,你我相识五年,却彼此误会了三年,如今好不容易冰释前嫌,你却遭奸人所害。你放心,澜儿定会叫那些人付出代价!” 明晃晃的烛光中,蒋芷澜低垂着的眉眼中闪过一抹肃杀的冷光。 夜里,慕容璟烨又去了伊人宫。 自从上次大病一场,他精壮的身子清瘦了不少,以前合身的衣服裹在身上,此刻竟显得分外宽松。 黎落跪在佛前,一下一下地敲着面前的木鱼。 殿中忽然飘来一抹熟悉的龙涎香。黎落知道,是慕容璟烨。这些天,他每天都会过来,也不叫宫人禀报,只默默地跪在自己身边的垫子上,有时候政务不繁忙,他在这里陪着自己一跪就是一整天。 “皇上。” 黎落忽然开了口。她的眼睛伤了之后,阿羽为她寻来了一条白纱系在眼睛上,这才让她那两两个血波显得不那么狰狞。 慕容璟烨闻声,身子怔了一下,这是这一个多月来,她第一次开口跟自己讲话。 慕容璟烨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忙偏过头去看她。 自从她醒来以后,总是穿着一件素白的衣裳。没有任何纹饰。她那头乌黑的头发被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上面只插了支木簪。 以前的黎落虽也喜欢着素色衣裳,可她却是分外喜欢衣服上绣花纹,而且是那种越夸张的越好。 如今这般素面朝天,看上去惹得人心疼。 “黎儿……”慕容璟烨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想要伸手去握黎落的手,却在握住她那一刻感觉到她的身子不由地轻颤了一下。 她是在怕他。 意识到这一点,慕容璟烨只觉得满心的苦涩似最猛地毒药,毒得他成了哑巴,任他怎么张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黎落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很漠然地垂着头。 “皇上,红尘之事太过悲痛,罪妇想自请去奈何寺清修,从此以后,斩断情丝,再不为凡尘之俗事所恼。” 说完,她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趴在地上,默默地对着慕容璟烨磕了三个响头。 “你竟这般恨朕?” 慕容璟烨一双眸子憋得通红。他只觉得心里有一只手,狠狠地揪扯着自己的心脏,无尽的疼痛顺着脚底传遍五脏六腑。 黎落始终都是淡淡的模样:“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如今,罪妇心中无爱无恨,只剩满心的罪孽需要去佛前忏悔。” 慕容璟烨紧紧地握住手:“穆黎落,你听好了,只要朕活着一天,朕都不会叫你离开这里半步,除非是朕死!” 说完,他站起身来,一甩袖子,转身离开了伊人宫。 黎落跪在那里,自始至终,面上都是一片漠然。 见慕容璟烨离开,云锦端着一碗红稻米粥走了进来。 “主子,用膳了。” 黎落点点头,由她扶着自己起来走到桌边,端起面前的那碗粥机械般地吃掉。 云锦看着她的模样,默默地垂下头去,眼底一片暗光。 慕容璟烨回到太和宫之后发了好大的脾气。 吴广祥见他回来,忙让宫人将御膳房准备好的晚膳端了进来,却被慕容璟烨一股脑儿地砸了出去。 “滚!都给朕滚!” 吴广祥略显肥胖的身子抖了一抖,当即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口:“皇上息怒。” 慕容璟烨一屁股在桌前坐下,伸出手拄着额头,心中渐渐升腾起一股无力感。 他知道,这是上天在惩罚自己,他不怨,可是为何连同自己心爱的女子也要跟着遭罪? 吴广祥低着头跪在地上,感觉到慕容璟烨的气稍稍消了些,他悄悄地抬起头来,去看慕容璟烨。却在眼光触及到一抹晶莹的时候,身子猛地一怔。 从他的角度望去,刚好可以看到慕容璟烨藏在手肘下的脸。烛光明亮,打在他的脸上,竟照出了他一脸泪光。 吴广祥跟随慕容璟烨这么多年,从未见他掉过一滴泪。 当年宁国被灭,宁皇和宁皇后被烧死在宁宫中时,他躲在暗处看着漫天的火光没有哭。 他被囚安宫,受尽宫人的嗤笑侮辱时他狠狠地咬着牙时没有哭。 如今,他竟为一个梨妃哭了。 吴广祥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他默默地退出殿中,为慕容璟烨关上了门。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定不会希望有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吴广祥站在殿门口,想了许久,最终默默地叹了口气,离开了太和宫。 慕容瑾妍刚刚用过晚膳,本打算去偏殿的小佛堂礼一章经文,宫人忽然来报说是皇上身边的吴公公求见。 慕容瑾妍面上闪过一丝诧异:“让他进来吧。” 吴广祥从外面走进来,朝着慕容瑾妍打了个千儿:“奴才给长公主请安。” 慕容瑾妍朝他摆了摆手:“起来吧。你不好好伺候皇上,来本宫这里做什么?” 吴广祥面上隐隐露出一抹难色,他想了许久,还是开口道:“自从皇上将二公主沉湖以后,梨妃娘娘便一直耿耿于怀,今日她向皇上提出要去奈何寺清修。这么多年了,皇上身边一直没有个知心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人,皇上是动了真心的。可是,如今看皇上和梨妃的关系一日不如一日,老奴希望长公主您能帮帮皇上。” 慕容瑾妍面容淡淡,将吴广祥上下打量了一番,继而才开了口:“吴广祥,你跟了璟烨也有些年了吧?” 吴广祥毕恭毕敬地答道:“回长公主,算上今年,十年余六个月。” 慕容瑾妍目光忽然一凌,狠狠地一巴掌拍在手边的桌子上。吴广祥身子不由得一抖,当即双腿软了一下,跪倒在慕容瑾妍的面前。 “本宫看你是吃饱了撑的!若是实在觉得这份差事太过清闲,想顶替你的人多了去了!” 慕容瑾妍训道。 吴广祥跪趴在地上,吓得身子抖成了筛糠:“长……长公主恕罪……是奴才越矩了。” 慕容瑾妍斜了他一眼冷声道:“滚下去!” 吴广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禧祥殿。 夕云俯身倒了一杯清茶递到慕容瑾妍的手中:“主子莫气。” 慕容瑾妍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伸手揉了揉额头:“本宫不是气,只是觉得这璟烨太不争气了。” 夕云默默地走到她身后,伸手为她揉起太阳穴来:“其实,主子,奴婢也觉得吴公公说得有点道理。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身边难得个知心的人。既然您没法断了皇上的七情六欲,何不就此顺着他,也好过你们两个关系越来越僵吧?” 慕容瑾妍闭了眼睛没有说话,却是将夕云的一番话听到了心里。 第二天,黎落刚刚用过早膳,外面忽然响起宫人的禀报声:“长公主驾到——” 黎落扶着云锦的手站起身来迎出去,感觉到慕容瑾妍的脚步近了,她忙屈膝行礼:“给长公主请安。” 慕容瑾妍没有叫她起来,却是默默地盯着她蒙着白纱的眼睛看。 前些日子听说她伤了眼睛,只当是眼角磕磕碰碰伤了点儿皮,如今一见,却发现原来是瞎了双眼。 同是女子,慕容瑾妍也能体会到黎落的苦衷,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扶起来:“眼睛感觉怎么样了?” 黎落垂着头,声音淡淡:“回长公主,已经没有大碍了。” 慕容瑾妍柔柔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后领着她进了殿:“你说说你,跟璟烨置个什么气,如今毁了双眼,受苦的还不是你自己?” 黎落淡淡地笑了一下,回道:“臣妾不觉得受苦。有时候,能看得见也未必是件好事。臣妾眼睛虽看不见,心却是明亮的。” “唉,璟烨曾经是很喜欢挽歌那个孩子,可是那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慕容瑾妍拉着她在桌边坐下,“本宫知你与那墨子然是清白的,但你们青梅竹马,终不会空穴来风。你与璟烨,都有过去,就当是平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你当真是狠心! 黎落没有答话,只是低着头,轻轻捻着手中的佛珠。 六月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棂洒进殿中,落在黎落的身上,有一种恬淡的感觉。 慕容瑾妍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死了心。 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感觉。当初她希望慕容璟烨将心力放在国事上,不要为儿女情长所羁绊。可是看着黎落如今的模样,再想想慕容璟烨如今的状态,她就有些不忍。 说到底还是个女子,做不到绝情绝义,看着他们这样,慕容瑾妍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悔恨。 慕容瑾妍见劝说不得,在这儿待下去也有点儿自讨没趣,只得起身离开。 黎落屈膝恭送,眼神始终是淡淡的,没有多少情绪。 下午的时候,江温尔抱着嘉烨过来了。 黎落听见小孩咿咿呀呀的声音,心中默默地紧了一下。 “黎儿,你就算是不为皇上,也想想嘉烨。” 慕容璟烨中午去了江宁宫用膳,他告诉江温尔说黎落自请去奈何寺清修,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江温尔看着对面那个一向无所不能的男子像是没了主意的孩子,心中忽然有些恻隐。 爱情真是一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东西。就像醉了酒,总是能将自己的弱点无可隐藏地显露在别人面前。 她心中微叹,下午便抱着嘉烨来到了伊人宫。 黎落抬头对着面前的佛像,虽然她什么也看不见。 “江姐姐,从今天开始,这个孩子就是你的。我知道你不想为皇上生儿育女,可是,一个女子在后宫中想要生存,定是要有个孩子傍身。我没法陪你一起走下去,只能叫他代我陪着你。我相信,你会比我更像一个母亲。” 黎落的声音清冷,带着一点决绝的意味。 人生太悲苦,入宫三年,却仿佛是耗尽了一生得力气。她曾满心欢喜的一个人,为他流尽了眼泪,却最终不过是别人的替身。 人人都说爱情是伟大的,可以为了彼此牺牲掉一切。可她终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会爱也会恨。 江温尔怀中的嘉烨忽然撇了撇小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江温尔有些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求助地看向黎落,心中有些难过:“黎儿,就算是要离开,你总得抱抱自己的孩子吧?” 黎落背过身去,浅浅一笑继而漠然:“江姐姐,我的孩子早已落在湖中淹死,这孩子是你的。” “黎儿,你当真这般狠心?” 江温尔满心凄然,抱着啼哭不止的嘉烨哄着。 黎落没有做声。 “穆黎落,你听好了,你自己的孩子你自己带,你若是执意要将他过继给我,我定不会将他视如己出。我会每天打他,骂他!” 江温尔说罢,当即将嘉烨塞进云锦的怀里转身离去。 云锦抱着嘉烨软软的一团身子,有些手足无措。 “主子,这……该怎么办?” 一丝苦涩在黎落的嘴角蔓延开,心中一狠道:“将他放到床上吧。谁也不准管!让他尽管哭。” “这……”云锦当即犹豫。她虽然恨慕容璟烨,但这孩子毕竟是无辜的。看他在自己怀里哭得伤心,云锦早已碎了半边心。 黎落没有理她,转身回了内寝。 云锦没辙,只能在宫殿里抱着嘉烨走来走去的哄着。 慕容璟烨是在天将将暗下来的时候来到伊人宫的。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小孩子的啼哭声。 不知为何,嘉烨一下午都哭个不停,哭了几个时辰,嗓子都有些哑了。 慕容璟烨一听是嘉烨的声音,心中一急,大步走进殿中。看到的就是嘉烨窝在云锦怀中哭得好不伤心,黎落满脸淡漠地跪在佛像前念着经,对于嘉烨的哭声充耳不闻。 许是因为哭了太久的缘故,嘉烨一张小脸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红。慕容璟烨心中一缩,走到云锦面前将嘉烨抱了过来,大掌去探他的额头,才知道这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发起了烧。 慕容璟烨一张脸阴沉的可怕。他将嘉烨交给吴广祥,让他抱去江宁宫。自己却走到黎落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穆黎落,你当真是狠心!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黎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抓,身子有些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稳了稳身形,朝着慕容璟烨露出一个分外淡漠的微笑:“狠心?与皇上您比起来,尚不足您的十分之一。臣妾这只不过是没有管他,比起您亲手将自己的孩子沉湖,臣妾已经仁慈太多了。” 黎落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是句句扎耳。慕容璟烨听着,只觉得心中疼痛不已。 那天他是一时冲动,当时若是她不跟着跳下去,他也会跳下去救孩子的。 可是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时光倒流之说,如今,他所做之事已是覆水难收,孩子没了,他只能日日在愧疚中度过。有时午夜梦回,他总是隐隐听见耳边有孩子的哭声,那孩子喊他父王,问他为何要害死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亲手淹死自己孩子更痛苦的事了。 他缓缓地松开手,一双鹰眸中染上几抹失落,转身朝殿门外走去。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与黎落,再也回不去了。 “黎儿,朕放你离开。如果这样你觉得是一种解脱,朕放你离开。” 慕容璟烨在门口停住,没有回头。 佛前的黎落神情一变,满脸的淡漠换成冷然,她忽然从发间取下手中的木簪,直直朝慕容璟烨的背后刺去。 慕容璟烨没有丝毫防备,被她刺中。木簪刺进去的地方恰恰是慕容璟烨之前受过伤的地方,后背心一块,离心脏很近。 慕容璟烨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伸手指向黎落,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对自己动了杀心。 同一个地方,同一处伤口,冥冥之中好像天意注定,他这辈子欠她的,他没有怨言。 也许这样也好,自己死了,她心中才会好受一点。 慕容璟烨嘴角勾起一个微笑,硬撑着身子朝黎落走近几步。他伸出长满细茧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小脸。这一个月来,又清瘦了这么多。 黎落猛地回过神来,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浑然不知。 吴广祥刚刚送了嘉烨回来,他刚踏进殿门,看到的就是慕容璟烨那染了鲜血的后背。 “皇……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他的目光瞥见慕容璟烨伤口上的那支木簪,再看向一脸淡漠的黎落,心中顿时起了火。 “梨妃娘娘,皇上纵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您怎么如此狠心想要皇上性命?” 黎落听见吴广祥的话,袖中的手不觉紧了紧。她也不知道刚刚是为什么,恍惚中,只觉得心中涌起满腔恨意,脑子一热,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如吴广祥所言,自己是真的想伤了他? 不…… 她不想。 黎落忍不住后退一步,身后没人扶着,她脚下不稳,跌倒在地。 “梨妃娘娘,今日皇上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怕是整个伊人宫都脱不了干系!” “吴广祥!”慕容璟烨忍痛喝道,吴广祥这才闭了嘴。 “传朕旨意,梨妃无德,废黜妃位,贬为庶人……罚你在奈何寺终身为尼……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望……今夜即刻动身,不得延误。钦此——噗——” 说完最后一句话,慕容璟烨再也没能支撑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吴广祥心中一慌,忙派了阿福去请程太医过来。 吴广祥知道皇上是有心护着黎落,他心中无奈,只得偷偷去找了个马车,将黎落连夜送走。 云锦本想趁着黎落离宫之后,以死谢罪。奈何黎落在离宫之前,将她托付给了江温尔。 “云锦,江姐姐和嘉烨,就拜托你替我照顾了。” 云锦“扑通”一声跪倒在马车下面,头一下一下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嘭嘭”声。让人闻之不觉心惊。 “主子,您就安心吧,奴婢会替您照顾好他们的。” 黎落这才上了车。 听着马车渐渐走远的声音,云锦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失魂落魄地朝着宫里走去。 她没有回伊人宫,而是径直去了太和宫。 太祥殿的大门紧闭着,太医院的众太医守在里面一筹莫展。慕容瑾妍收到消息的时候,黎落早已被送出了宫。她急匆匆地扶着夕云的手来到太和宫,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殿门外。 慕容瑾妍认得她,是黎落身边的宫女。 她走上前去:“你不在伊人宫伺候你家主子,为何在这儿跪着?” 云锦抬头一看来人是长公主,忙朝着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回长公主,奴婢是来请罪的。” “请罪?”慕容瑾妍微微眯起双眼,“请什么罪?” “谋害皇上。” 云锦面上毫无惧色。 事已至此,她已无所求。 在黎落刺向慕容璟烨的那一刻,她忽然就后悔了。 往日与黎落相处的点点滴滴瞬间在她眼前展开,像是一幅画卷,看得她无地自容。 “皇上受伤,乃奴婢一手造成,望长公主责罚。” 第二百四十二章、秦宛昀,你还敢狡辩! 紧接着,云锦将自己为何想要杀害皇上以及自己如何与宛翠勾结之事全盘托出。 慕容瑾妍闻言,心中大怒,当即命人去浣衣局抓宛翠过来。奈何当他们过去的时候,宛翠已经在自己的房中上吊自尽了。 宛翠一袭粗布衣裳,双脚悬空荡在房梁上,一双眼睛瞪得浑圆。 那些宫人心中有些害怕,但还是忍着恐惧将她的尸体解下来抬到了太和宫中。 今天皇上忽然被刺,梨妃又忽然被贬为庶人,只身离宫去了奈何寺,这些事都发生的太过蹊跷。 各宫妃子听了消息,纷纷来到太和宫中,见那宫里大门紧闭,不觉有人执着帕子低声啜泣起来。 “哭什么哭!皇上这还没死呢!” 慕容瑾妍心中有些烦闷,说话的语气也不免重了些。 众人听了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当即噤了声。 紧接着,宛翠的尸体就被抬了进来。 “长公主,奴才们去的时候,宛翠已经自尽了。” 为首的太监将那担架尸体上蒙着的白布掀开,只见那宛翠面色惨白,一双眼珠子十分突兀,仿佛要蹦出来似的。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后退一步。 慕容瑾妍看了一眼,忙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将布蒙上。 人群中不知是谁“咦”了一声,大家循声望去,却见是站在最后面的暮凉夏。 慕容瑾妍扫了她一眼出声道:“暮贵人有何发现?” 暮凉夏听闻长公主叫自己,忙从人群中走出来,朝着慕容瑾妍行了个礼:“回长公主,臣妾只是觉得有些蹊跷。这宛翠只是上吊,那脖子上为何会有两道勒痕?” 因着暮凉夏刚刚那一声,太监手上的白布还未落下,众人按着暮凉夏的提示,果真看见宛翠那脖子上的有两道勒痕,一道走向朝后,泛着青紫色,另一道走向则朝上,微微有些发红。 人群中的一个人默默地掐紧手中的帕子,手心里隐隐泌出一些细汗出来。 为首的云琅婳率先开了口:“难道这宛翠不是自尽,而是被人所杀?可是她一个粗使宫女,又有谁与她结了怨呢?” “莫不是指使她的人?” 一直没有做声的慕子衿忽然开了口。 慕容瑾妍朝着她看了一眼,侧过头去对着身边的夕云吩咐道:“你带几个人去她的房间搜一下,看看有什么线索没有。” 夕云领了令,便指了几个人随自己一起离开了太和宫。 慕容瑾妍低头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云锦,冷声道:“伊人宫云锦,心术不正,谋害皇上,罪该万死!处以杖毙,即刻执行。” 慕容瑾妍话音刚落,云锦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去下面陪着墨公子了。 今生,她欠了黎落的,怕是再不能还清,若有来世。她愿意为黎落做牛做马赎罪。 几个太监走上前来拖着云锦走到众妃嫔面前,然后有人举起手中的板子一下一下地打在云锦的身上。 “啊——” 痛呼声中带着凄厉,划破了夜空。众人听得毛骨悚然,却不敢转身离开,只能默默地看着这残忍的一面。 血腥味渐渐浓了起来,在房檐前灯笼的印衬下,云锦身下的鲜血微微有些发暗。 云锦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直到最后没有再发出一丝声音。行刑的太监蹲下身去,将手在她的鼻翼间探了探,然后起身走到慕容瑾妍面前,拱手道:“长公主,人已经没了气。” 慕容瑾妍用手帕捂着嘴,朝他挥了挥手,太监示意,喊了两个人拖着云锦的尸体离开了太和宫。 江温尔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满心悲戚。 “今日让你们亲眼看着,就是为了让你们引以为戒,若是下次还敢有人动什么歪心思,下场就和她一样!” 宫院众人忙屈膝行礼道:“臣妾(奴婢)谨遵长公主教诲!” 慕容瑾妍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望向紧闭着的殿门,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夕云领着几个人返回来,将一匣子首饰和一只香囊呈到慕容瑾妍面前。 慕容瑾妍扫了一眼那些首饰一眼,里面有唐泠生前用过的首饰,也有一些别的首饰。慕容瑾妍拿起里面的一支白玉雕绞丝纹的手镯放在眼前端详了一阵。 “这可不像是一和她宫女该有的东西。” 慕容瑾妍将那手镯递到云琅婳几个人面前,叫她们一一看过。 江温尔面色一变,当即朝秦宛昀看去,这手镯她记得,秦宛昀生辰那天,她送给她的贺岁礼。如今怎么会……她想都不敢想。 秦宛昀很显然也看到了那对手镯,眼神有些闪躲。 云琅婳拿着那手镯递到江温尔面前,嘴角挂着一抹冷冷的笑意:“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的话,这手镯是你晋为嫔位那天,本宫给你的赏赐,如今怎么跑到了这死人的手里?” 江温尔心中一慌忙跪下身去:“望嘉贵妃和长公主明察,臣妾从未与宛翠有过接触。” 她话音刚落,守在她边上的忆秋忽然跟着跪在她身旁:“贵妃娘娘,长公主明察,宛贵人去年生辰之日,我家主子已将这镯子送给了宛贵人。至于这东西如何跑到宛翠手中的,确与我家主子无关。” 慕容瑾妍闻言,目光冷冷地投在秦宛昀的身上:“宛贵人,这宫女说得话可属实?” 秦宛昀身子一抖,“扑通”一声跪下:“回……回长公主……没有的事,这手镯……臣妾从未见过。” “你……你说什么?” 江温尔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她猛地转过脸去望向秦宛昀,却见她低着头,根本不敢与自己对视。 慕容瑾妍没有吭声,默默从夕云手里接过那个香囊拆开,她从里面捻出一点香料放在手心中,递给夕云,夕云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朝慕容瑾妍点了点头。 慕容瑾妍面色一冷,走到秦宛昀面前,将那香囊丢到秦宛昀身上:“这手镯不是你的,难道这香囊也不是你的?” 秦宛昀颤巍巍地从地上捡起那香囊,阵阵香气扑入鼻中,她的脸色当即变了。 这里面的香料,正是长公主前些日子赐给自己的厢沁香。这宛翠也不知道是何事偷走的。 她冷笑着瘫坐在地上:“没错,是臣妾下的手,但这又能说明什么?臣妾不过是为皇上除去一个祸害罢了。” “秦宛昀!你还敢狡辩!” 云琅婳从袖口中取出一份供状,递到慕容瑾妍的面前:“长公主,这份供状是前天夜里一个黑衣刺客射到臣妾宫中的。起先臣妾心中不太确定,如今一想,这供状怕就是宛翠的。” 慕容瑾妍接过那供状一看,上面极尽写着秦宛昀的罪状。 前面关于谋害黎落的几桩事慕容瑾妍是知道的,她却没想到这秦宛昀竟然这么胆大包天,竟指使宛翠谋害皇上。 她将那供状收好,冷冷地扫了秦宛昀一眼:“宛贵人作恶多端,罪不容恕,关进惩戒司,待皇上醒来之后再做决断!” 几个侍卫听令,忙上前来将秦宛昀押住,朝着宫外走去。 江温尔始终跪在地上,面上布满不可置信。 她从来没有想过,想要害黎儿的人竟然是宛昀。 这三年来,她竟然一直伪装得这么好,她和黎儿和清绾,居然都被她给骗了。 慕容瑾妍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江温尔对着忆秋吩咐道:“地上凉,将你家主子扶起来吧。” 说罢,慕容瑾妍便转过身去,朝着太祥殿走去。 里面的门忽然被打开,程秋砚满脸疲惫地从里面走出来。他的脚步十分沉重,面上也是罕见的严肃。 “程太医,皇上的伤怎么样了?” 慕容瑾妍走上前去,问道。 程秋砚眉心微微隆起,朝着慕容瑾妍躬身行礼:“皇上身上的伤本就没有痊愈,那木簪刺得极深,伤及内腑,再加上皇上已无求生之意,微臣……微臣……唉……” 话未说完,程秋砚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慕容瑾妍闻言身形一晃,推开程秋砚快步走进殿中。 寝殿内的烛光明亮,一晃一晃地,印着窗外树木的黑影。 慕容璟烨躺在床上,面上没有一丝血色。 慕容瑾妍在他床边坐下,一双眼睛里有些浑浊。 自从安国灭了宁国,这么多年,璟烨是她唯一活下去的依靠。 如今,他躺在这床上,她的一颗心,仿佛痛到窒息。 “璟烨,你睁开眼,看看皇姐。你可曾记得小时候,你告诉皇姐,要一直保护皇姐吗?如果你不在了,有人欺负皇姐该怎么办?” 慕容瑾妍摸着他微微有些温度的脸,眼中的泪止不住地掉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慕容璟烨的脸上。 自从他登上皇位,她就一直处处约束着他,当初逼着安国公主跳楼,如今又逼着黎落和他决裂。 她只想他一心将精力放在国家大事之上,却忘了他不是神,是一个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人。 “璟烨,你喜欢梨妃,本宫也不阻止了。本宫知道。当初你故意冷落她,宠幸楚夜歌,只是怕本宫会对她下手。现在本宫答应你,再也不伤害你心爱的人了,你能不能醒过来看看本宫?” 第二百四十三章、主子,出大事了! 慕容璟烨躺在床上,鼻翼间呼吸微弱,眼睛紧紧闭着,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迹象。 夕云守在她边上,俯身道:“主子,方才程太医说,皇上没有了求生的意识。奴婢想,可不可以让梨妃娘娘回来。” 慕容瑾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抬起头摇了摇头:“不行,路上太耽误功夫,怕是璟烨他撑不到那个时候。” 她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朝着殿外跑去:“江嫔,江嫔,快去把嘉烨抱过来!” 江温尔闻言,忙应了声,吩咐忆秋去抱了嘉烨过来。 嘉烨今日有些发烧,太医给开了些药之后,已经睡下了,这会子忆秋将他抱起来,小孩子被搅了睡觉,小嘴一撇,“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忆秋声音有些哽咽:“四皇子,你父皇能不能醒来,就看你了。” 说完,她抱着嘉烨去了太和宫。 慕容瑾妍从忆秋怀里接过嘉烨,忙抱着他进了太祥殿。 她将嘉烨放在慕容璟烨的床里面。许是父子连心的缘故,嘉烨躺在床上哭了一小会儿,竟不哭了。他睁着一双浑圆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这个陌生的空间,嘴里“咿咿呀呀”地发着声音。 唾沫泡泡吐了一圈又一圈,慕容瑾妍拿起手帕,将他嘴边的泡泡擦去,又捉着嘉烨的手放进慕容璟烨宽厚的大掌里。 “璟烨,你醒来看看,这是你和梨妃的孩子。梨妃已经出宫去了,嘉烨已经没了母妃,不能再没了父王。” 慕容璟烨握着嘉烨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夕云面上现出惊喜之色:“主子!主子!刚刚皇上动了,奴婢看得清清楚楚,刚刚皇上真的动了!” 慕容瑾妍闻言,忙低头去看父子俩牵在一起的手,果真见慕容璟烨的尾指微微动了一下。 她当即一激动,朝夕云伸出手:“快!快去将程太医叫进来!” 守在外面的程秋砚一听慕容璟烨有了意识,忙进了殿。候在殿外的众人面上皆多了一些希望。 程秋砚为慕容璟烨把过脉后,起身朝旁边的慕容瑾妍拱手行了个礼:“长公主,今夜再需观察一夜,若是明日皇上醒来,那便是没有大碍了。” 说罢,他退出了太祥殿。 夕云正想俯身将嘉烨抱走,慕容瑾妍却出声制止了她:“让嘉烨留在这里吧,本宫相信,他在这里,璟烨也心安。” 说罢,她又朝着吴广祥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便离开了太祥殿。 众人见她出来,忙俯身屈膝:“长公主。” 慕容瑾妍那凌厉的目光在众嫔妃的身上一一略过,最终停在江温尔的身上:“江嫔,从今日起,你便宿在太和宫偏殿,日日悉心照料皇上和四皇子的饮食起居。至于其他人,都散了吧。” 众人闻言,纷纷朝江温尔看去,她们的眼里写满了各种情绪。 嫉妒的,羡慕的,不干的……可是她们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朝着慕容瑾妍行了个礼,道了声“是”,便相继离开了太和宫。 江温尔还处在秦宛昀一事的震惊与悲痛之中,如今又被慕容瑾妍指派了任务,一时之间有些云里雾里。 慕容瑾妍扶着夕云的手走到江温尔面前,伸手握住她的手:“本宫就将皇上和嘉烨交给你了。” 江温尔这才反应过来,忙屈膝颔首道:“多谢长公主信任。” 慕容瑾妍点点头:“你和梨妃亲如姐妹,本宫相信你会尽心照料他们。” 说罢,慕容瑾妍也离开了太和宫。 六月的暗夜,天气微微有些闷热。江温尔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的繁星,心中却乱成一片。 清绾,黎儿,今后的路,我该怎么走下去…… 慕容璟烨是在第二天的夜里醒来的。程秋砚一直住在太和宫,时刻照料的慕容璟烨的病。听宫人说皇上醒了,他忙放下手中的医书去了慕容璟烨的寝宫。 江温尔刚喂慕容璟烨喝过水,见程秋砚走进来,她忙将茶杯递给一旁的宫女,起身退到了一边。 程秋砚朝江温尔拱手行了个礼,便在床前坐下为慕容璟烨把脉。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程秋砚才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他俯身朝着慕容璟烨行了个礼,开口道:“皇上经此一伤,身子伤得厉害,卑职建议皇上这一年都要静心修养。” 慕容璟烨捂着嘴咳嗽几声,让江温尔扶着自己从床上坐起身来:“吴广祥,传朕口谕,江嫔侍君有功,封为皇贵妃,赐号为温。温尔贤良的‘温’。另外,皇四子年幼丧母,朕心怜之,将嘉烨过继到温皇贵妃膝下抚养。” 当初何青槐被处死得急,后宫众人除了慕容璟烨、慕容瑾妍和江温尔之外,皆以为嘉烨是何青槐的孩子。慕容璟烨也没有打算将嘉烨的身份公布出去,是以以嘉烨年幼丧母之由过继到江温尔膝下。 他话音刚落,江温尔便诚惶诚恐地在床下跪下:“皇上,臣妾只不过奉长公主之命在此侍奉皇上,万不可居此功。望皇上三思。” 殿中烛光微黯,落在江温尔跪在地上的身影上,在金石地砖上投下一片暗影。 慕容璟烨微微咳嗽了几声,将殿中的其他人挥退。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嘉烨粉嫩嫩的小脸,向来凌厉的眸子变得柔和。 他缓缓开口:“朕知道,黎儿在离宫之前,定是将嘉烨托付给了你。朕相信你一定会将嘉烨视如己出。可是,朕害怕,你们在这后宫之中被人为难。当初皇后去世之时,朕曾许诺她此生不再立后,所以,朕只能封你为皇贵妃。” 江温尔闻言心中大惊。她知道皇上是对黎儿动了情,却不料竟是用情至深。 她抬头看了一眼龙床上的男子,俯下身恭恭敬敬地朝他磕了两个头:“皇上放心,臣妾定会护嘉烨一世周全。” 慕容璟烨闭着眼,点了点头,挥手让江温尔退下了。 他望着自己身边睡熟了的嘉烨,眼里的泪一滴接着一滴,砸了下来,在他明黄色的锦被上落下一片泪渍。 有道是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谁也不知道,大宁国最尊贵的男子在寝殿之中哭得肝肠寸断。 翌日清晨,江温尔被封为温皇贵妃的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传遍了后宫的每一个角落。 各宫嫔妃闻言,皆是又羡慕又嫉妒。 碧琅宫中,若晓将盛好的粥端到云琅婳面前:“主子,请用早膳。” 云琅婳大手一挥,直接将那粥打翻在地:“本宫气都被气饱了,哪里还吃得下!” 若晓顾不得被烫红的手,当即颤巍巍地跪倒在地:“主子息怒!” 蒋芷澜正在南槿安的寝宫里照顾南槿安。碧桃忽然从外面闯进来:“主子,出大事了!” 蒋芷澜看了一眼病床上睡着了的南槿安,将手指竖在嘴边压低声音:“轻点声。” 碧桃这才后知后觉地将声音放低,走到蒋芷澜的身边:“主子,江嫔昨天夜里突然被皇上封为了温皇贵妃,皇上还将四皇子过继了到温皇贵妃的膝下。” “什么?” 蒋芷澜掐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在这大宁后宫中,嫔位以上的宫妃连晋两级的事从来没有过。更何况江温尔无孕无子。 床上的南槿安叮咛一声,缓缓睁开眼睛:“这事情一点儿也不惊讶。” 蒋芷澜看见南槿安醒来,忙转过身去,握住她的手:“南姐姐,你醒了。” 南槿安缓缓地点了点头,反手握住蒋芷澜的手:“皇上心中对梨妃有亏欠,奈何梨妃心已死,皇上只能把这份亏欠补偿到梨妃的好姐妹身上。澜儿,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这后宫中的勾心斗角,可是,你不害人,人便来害你。我自知自己的身子撑不了多少时了,我希望在我走后,你能与温皇贵妃交好。我看得出来,温皇贵妃不是那种心思沉重之人。” “南姐姐,我不许你这么说!你曾经说过,我们姐妹要在这后宫中相互扶持,你若留了我一个人,我只当是你食言了。” 说着,蒋芷澜就掉下泪来。宫中之人,虽见惯了生死,可是蒋芷澜却没法坦然处之。她与南槿安相识五年,早已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如今,南槿安这番“托孤”似的言语,惹得她伤心不已。 南槿安伸出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脸上露出一抹苍白的微笑:“我自是能多陪你一天就陪你一天。可是,我只怕……” 她话还未说完,蒋芷澜就伸出手轻轻压在她的嘴上:“我不准你说那个字。” 南槿安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好好,不说,我不说。” 慕容璟烨醒来后的第十天,慕容瑾妍将云琅婳呈上来的那份供状送到了太和宫。 慕容璟烨看着上面一桩桩罪状,只觉得气血上涌。 这秦宛昀可真真是狠心思! 江温尔正陪着慕容璟烨用膳,见他生气,忙放下手中的筷子为他捋捋后背顺气:“皇上,您息怒,程太医说您的身子气不得。” 第二百四十四章、大卸八块都不解恨! 慕容璟烨一连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他将那供状拍到江温尔的面前:“你看了只怕比朕还要生气!” 江温尔敛着眸子:“臣妾都知道了。” “朕非得将她碎尸万段不可!若不是这张供状,朕还不知道她竟对黎儿和清绾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可怜你们还将她视如姐妹。如此毒妇,大卸八块都不解恨!” 江温尔忽然收回手,在慕容璟烨面前跪下:“皇上,赐死宛贵人一事,臣妾恳请皇上让臣妾动手。” 慕容璟烨低头看了她片刻,继而开口:“朕答应你。” 下午的时候,江温尔领了问玉和忆秋去了惩戒司。 秦宛昀被铁链锢在行刑架上,一张布满伤痕的脸,早已没了当初的精致。 江温尔朝狱卒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一步一步走到秦宛昀的面前。 秦宛昀缓缓地睁开眼睛,朝她露出一抹笑:“你终于来了。” 江温尔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你为何要这么做?黎儿与清绾真心待你,你为何要这样对她们?” “是啊,你们真心待我。江姐姐,说句实话,这些年来,我是真心将你视为姐妹的。我这一辈子,最悔恨的事,就是投靠了唐氏,伙同她害了安姐姐。当初,我设计让穆黎落沉湖,却不料被唐泠看穿,她以此威胁我,让我帮着她害安姐姐。” 说着,秦宛昀嘴角掀起一抹苦笑:“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便是安姐姐。待我到了下面,会亲自去向她请罪。” “你是说,当初我们四个去倦桥湖下溜冰,黎儿无意中落水,也是你设计的?” 江温尔一脸不可置信。她想知道,一个人该有多狠心才能将这一桩桩的事做得不露声色。而她们三个,却傻傻地被她蒙在鼓里。 “没错,是我!明明我是最先受宠的人!可是她穆黎落却要偏偏与我争!我恨她恨得紧,日日巴不得她去死!” 说到最后,秦宛昀几乎双目欲眦,仿佛面前站着穆黎落,恨不得将她一口一口咬死的样子。 江温尔不觉一阵心寒:“我们几个中,黎儿是对你最好的人,你竟为了她分薄了你的恩宠就要置她于死地,秦宛昀,我想问问你,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得?” “她对我最好?”秦宛昀忍不住仰天大笑,她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外面的阳光透过高墙上那一扇小小的窗户投进来,落在秦宛昀布满伤痕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 “二十面前,穆华池带着一家人逃难,为了护她穆黎落周全,便将刚刚出生的我扔在一户人家门口,凭什么她穆黎落就可以是堂堂左丞相之嫡女,而我,却要成为别人的养女?我的母亲,莫烟,活生生地被她穆黎落逼死,直到临死前都未能如愿见我一面。她甚至连她那素未谋面的女儿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杀母之仇,你叫我能如何不恨?” 江温尔猛地抬起头来,秦宛昀竟然是黎落的亲妹妹!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黎落与秦宛昀竟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可是,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与黎落又有何干系? “我曾听父亲提起过,左丞府的三夫人因为害死大夫人一事于四年前的除夕之夜撞柱身亡。就算是黎儿逼死了你的母亲,那也是你母亲先害死她母亲在先。初进宫时,你与黎儿争执,你们双双被关在掖庭之中,饥寒交迫之时,黎儿非但不怨恨你,反而将自己的衣物分给你一半。你被人诬陷毒害皇后,黎儿为了你,冒着被牵连的危险,几次向皇上求情,她甚至为了你被关进惩戒司险些丢了性命。在这后宫之中,再没有人能比黎儿对你更好了。” 秦宛昀眼里的泪忽然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她带着伤痕的脸上,刺激得她的伤口分外疼痛。 她忽然想起初入宫那年,三月阳春,她和黎落,江温尔,安清绾一同在玉容宫那棵槐树下结拜。 “我,江温尔——” “我,安清绾——” “我,穆黎落——” “我,秦宛昀——” “自今日起结拜为姐妹,在今后的日子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声声清脆,言笑晏晏,那是她们最初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秦宛昀忽然希望自己可以回到最初,她不是左丞府遗落在外的二小姐,黎落也不是逼死她母亲的罪魁祸首,该多好。 人生在世,走过一遭。无非是体验了一把造化弄人罢了。她们最终没能有福同享,更别提有难同当。都怪她,将好好的一份情义伤得体无完肤。可是,如今明白,却已太晚了…… 江温尔示意问玉将锁住秦宛昀的铁链解开,又让忆秋将皇上准备好的东西呈到秦宛昀的面前。 匕首,白绫,毒酒。 每一样都是要人命的东西。 “皇上说,要将你凌迟处死,本宫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向皇上请命免你酷刑,为你留了全尸。这是我能为你做得最后一件事。至此之后,我们再无干系了。” 江温尔面色淡淡,退到一边,示意秦宛昀从那三样东西里选一样。 秦宛昀在江温尔面前跪下,她抬起一双泪眸,静静地看着江温尔:“江姐姐,”她这样喊她,“若是还有来生,我们还能做姐妹吗?” 江温尔转过身去,抬起头来闭上眼睛:“来生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说罢,她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惩戒司。 她始终不肯原谅,秦宛昀对黎落和安清绾做过的那些事。安清绾悲然离世,黎落悄然离去红尘,她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秦宛昀望着江温尔离去的背影。咬着唇掉下泪来。她伏在地上,朝着那渐渐走远的背影磕了一个响头:“多谢温皇贵妃来送臣妾最后一程。” 说罢,她端起面前的毒酒,一饮而尽。 江温尔刚刚踏出惩戒司,里面便响起狱卒的喊声:“宛贵人,殁了——” 狱卒的声音很尖,刺得她耳膜发疼。 江温尔抬头去望头顶湛蓝的天空,可是她眼里的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地掉下来。 她忽然想起那年她们刚刚册封后第一次去翎坤宫朝拜回来,秦宛昀与黎落相互对视了一眼,嘴角双双挂着狡黠朝她和安清绾行礼时的场景。 那时的秦宛昀,调皮可爱,最喜欢与她们三个开玩笑。安清绾总是淡漠着一张脸,可是却能从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看出笑意。黎落时而深沉,时而活泼。 那时最好,没有勾引斗角,没有相互嫉妒,她们还是最纯粹的彼此。 忆秋看了一眼黯然流泪的江温尔,心中也是难受,主子好三个姐妹一路扶持着走到今天,到如今却只剩下了主子一个人。 看着江温尔孑然独立的身影,她一瞬间便懂了什么是孤独。 问玉上前去问她:“主子,要回江宁宫吗?” 江温尔从腰间解下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陪本宫走一走吧。” 忆秋和问玉相互对视一眼,然后一同道了声“是”。 宁宫很大,每一条路都仿佛走不到尽头似的。可是宁宫又很小,小得让她觉得满心束缚。 江温尔默默地走在那刻着祥云图案的青石地砖上,只觉得这地砖仿佛比她们初入宫那年又旧了好多。 不知不觉中,江温尔竟来到了倦桥上。 自从二公主和何青槐相继被淹死在这倦桥下的湖里之后,再也没有宫人肯来这里了。 忆秋和问玉面上闪过一丝惊慌:“主子,您怎么想来这里了?自从二公主和何贵人没了后,大家都说这里是不祥之地,我们还是回去吧。” 江温尔淡淡一笑,无所谓道:“人生至此,还能有多不幸?” 亲朋离去,爱人不得,孤独终老。 这一辈子,还能有什么事比这个更糟糕的呢? 江温尔从倦桥上走过,来到当年她们几个结拜时的槐树下。 她伸出手,轻轻地摩挲着那槐树粗糙的树干,像是在抚摸一个老朋友。 她默默地将脸贴在树干上,喃喃道:“当初我们都想着你可以带给我们好运,长宁百姓都说槐树上住着神仙,我们便以为你能保佑我们四个能长长久久地相互扶持着走下去,可是,如今只过了三个年头,这皇宫之中,却只剩了我一个人。你告诉我,是不是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四周一片寂静,回应她的只有微风吹过,满树叶子的“沙沙”声。 江温尔忽然想起,她们当年结拜之时,曾在这棵树的树洞里放着她们四个用自己的血写得心愿。她们曾经还约好,等到十年以后,再过来取那并蒂莲花的手帕。 如今,怕是也只有她一人记得了吧? 江温尔将手伸进树洞里,那四块手帕还整整齐齐地放在里面。她将它们悉数取出来。 许是站久了有些累,江温尔索性靠着树干坐下。她将那四块手帕展开摆在自己面前的空地上。 白云奕奕,阳光灼灼,江温尔忽然就落下泪来。 第二百四十五章、待来世我们再做姐妹。 “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我愿,此生相知。” 笔锋冷然,字字遒劲,是安清绾的字迹。她从来都不是那种把心里话挂在嘴上的人,如今再回过头去看,从黎落被关掖庭,她敲开自己房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把黎落当成姐妹了。 黎落的帕子上,只写了四个字——白首同归。 小时候,黎落曾告诉过江温尔,如果有一天她们长大了,要一起嫁人,一起生子。等到老了,可以一起去庙里还愿。那时候的她们,对于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幻想与期待,可是命运却像是总喜欢与她们开玩笑似的。她们一同进了宫,彼此相知,却没能一起白首同归。 江温尔忍着心中的疼痛,将秦宛昀的手帕展开,却只见上面空空如也。 四四方方的手帕上,那两朵并蒂莲花就像是一个大大的讽刺。 江温尔将三个人的手帕拿在手里,贴近胸口。眼里的泪,像是绝了堤的洪水一般,不停地涌了出来…… 经历了刺杀的事之后,慕容璟烨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程秋砚说,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大大伤了他的元气。 这一段时间以来,慕容璟烨一直在拧着一口气。他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他要亲眼看着他和黎儿的孩子长大成人,可以从他手里接管过这大宁江山。 南槿安终归没有熬过六月,她是在一天夜里去了的,没有任何征兆。那天晚上,蒋芷澜喂她吃过药以后,扶着她躺下,让她睡觉。 夜里,蒋芷澜趴在她的床边做了一个梦。梦里,南槿安从床上坐起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蒋芷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床上的南槿安朝自己笑得明媚,丝毫不见往日的满脸病态。她心中一喜抓住南槿安的手,以为是她的病情好转。 “澜儿,我这一生不长,却经历了太多太多。我作为两国斗争的牺牲品被送到宁国,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遇见了一个待我如亲姐妹的你。这么多年以来,我曾在鬼门关里走过一趟又一趟,如今,算是真的解脱了。澜儿,你莫要悲伤,你们缘分已尽,待来世,我们再做姐妹。” 说完,南槿安从蒋芷澜手里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翻身下床朝着门口走去。 “南姐姐!” 蒋芷澜起身追出去,门口却空无一人。 “南姐姐!南姐姐!” 蒋芷澜猛地从梦里惊醒,抬起头,却发现南槿安依旧面色沉静地躺在床上。她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伸出手去,想要探探南槿安的鼻息,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已颤抖的不成样子。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着唇将手指放在南槿安的鼻子底下。瞬间,她面如死灰。 “南姐姐——” 她哭着扑倒在南槿安的身上,可是床上的人却永远也感受不到她的悲伤了。 门外的乔月和碧桃闻声跑进来,见蒋芷澜哭得肝肠寸断,心中当即明白过来,南槿安这回是真的去了。 “主子——”乔月“扑通”一声跪下,一路跪行着到了南槿安的床边,“主子,您睁开眼睛看看乔月,您怎么忍心留我一个人在这宁宫之中……” 碧桃看着床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个人,默默地背过身去,跟着流泪。 慕容璟烨是在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得到消息的。他坐在龙床之上,沉默了许久。 房中的的九龙鼎中,香烟袅袅,淡淡的香味在整个房间里弥漫着。 慕容璟烨忽然就想起那个红梅踏雪的夜里,南槿安一袭红衣裹身,像是坠入凡间的仙子。她撞见他,有些惊恐不安,又强壮镇定。她骗他说,自己就是大宁的长公主。 慕容璟烨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双深邃的鹰眸此刻更显深邃。 “她这些年虽一直很清朴,可是朕知道,她一向是个喜欢张扬的人。她曾告诉过朕,她这一辈子,最渴望的就是寻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可以纵情策马蹦腾。” 慕容璟烨闭目长思,忽而又睁开眼:“吴广祥的传朕命令,将慎嫔葬在宁国与南安国交界处的那座山上。这样,便永远不会再有人打扰她了,更不会有人去束着她了。” 吴广祥躬身道了声“是”,便转身离开太祥殿去华清宫传旨了。 南槿安下葬之后,整个宁宫里一片死气沉沉。 慕容瑾妍以宫里阴气太重为由,特地让夕云在兴庆宫里办了一次晚宴。并宴请了慕容璟烨以及各宫宫妃。 锦瑟宫里,蒋芷澜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着她满脸的阴沉。 碧桃站在她后面,一下一下地为她梳着头发。 “主子,您真的决定了吗?” 蒋芷澜从首饰盒里取出一支镶着红玛瑙的玉叶金蝉簪插在发间,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中露出一抹狠厉:“本宫与南姐姐从来都不欲与人为难,可是,只怪她云琅婳欺人太甚。南姐姐已经被她害得丢了性命,本宫若是再不作为,下一个没了命的,就可能是本宫了。” 碧桃点了点头:“主子,您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 云琅婳到了兴庆宫的时候,宴会还未开始。众人见她进来,忙起身行礼:“臣妾给嘉贵妃请安。” 云琅婳点了点头,走到江温尔面前屈膝道:“给温皇贵妃请安。” 她的头微微垂着,一副恭敬之态,只是她的眼中却有不甘之色。 江温尔朝她点了点头:“嘉贵妃快快免礼吧。” 云琅婳这才在若晓的搀扶下,在江温尔的对面坐下。 慕容瑾妍和慕容璟烨是一起过来的。 慕容璟烨搀着慕容瑾妍在自己下首的位置坐下后,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自打几个宫妃去世之后,这宁宫里就死气沉沉的。本宫寻思着待来年开春,再选一批秀女进宫,不知皇上意下何为?” 慕容璟烨低头:“全凭皇姐做主。” 慕容瑾妍点了点头,看着座下的几个人开口道:“温贵妃,这件事,本宫就交给你来准备了,嘉贵妃从旁协助,多选几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进宫来。” 江温尔和云琅婳闻言,纷纷起身:“臣妾遵旨。” 她们话音刚落,外面就飞进来一只虎皮鹦鹉。那鹦鹉径直飞到慕容璟烨面前的桌子上,侍卫们忙完上前,却见那鹦鹉动了动那红色的小嘴,竟说出话来:“贤妃姐姐,下个月便是嘉庆的生辰了。” 云琅婳闻言,面色瞬间化为苍白。她忙对慕容璟烨身旁的侍卫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这畜生处理掉,当心伤了皇上!” 那侍卫还没来得及上前,慕容璟烨却是朝他们摆摆手,继续听那鹦鹉说话。 “当真要这么做?” “若姐姐想要踏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这是唯一的办法。” “容我回去想想吧。” 一段话说罢,慕容璟烨已是满脸怒气,慕容瑾妍更是激动地打翻了面前的酒杯,站起身来指着云琅婳:“原来……原来是你!嘉庆原来是被你害死的!” 云琅婳闻言,身子一抖,忙退出座位跪倒在殿下:“皇上长公主明鉴,臣妾冤枉啊!” 她下首的蒋芷澜却是冷冷一笑:“嘉贵妃这话可是说得真真搞笑,一只没有人性的鹦鹉竟能愿望得了你。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云琅婳目光染上一抹狠色,她转过脸去,冷冷地望着蒋芷澜:“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要陷害本宫!” 蒋芷澜没有理会她,而是朝着殿上的慕容璟烨和慕容瑾妍拱手:“皇上,长公主,二皇子着实去得蹊跷,当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梨妃,如今看来,梨妃仿佛是被冤枉的。” 慕容璟烨阴着一张脸,望着殿下的云琅婳,却见那鹦鹉又开了口。 “这么晚了,你家主子遣你过来有何事?” “回娘娘的话,我家主子说,娉贵人现在对蒋淑妃是言听计从,要想拉拢她,怕是有些不易。” “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娘娘,那娉贵人本就得宠,如今又怀了身孕,怕是……” “本宫看中的棋子,若是不能为本宫所用,那便毁了吧。” 殿下众人一片哗然。蒋芷澜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指着云琅婳:“原来……娉贵人难产,也是你一手导致的!嘉贵妃,你怎么忍心?可怜大公主早早就没了亲娘。皇上,长公主,你们一定要为死去的娉贵人做主啊!” 蒋芷澜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叫人听了也不觉为之恻隐。 云琅婳的面色早已惨白一片,她没想到,自己聪明一世,竟这样栽在一只鹦鹉的手里。她转脸望向后面的暮凉夏,起身走到她面前,指着她吼:“暮凉夏,你这个贱人!竟敢算计本宫!” 暮凉夏一脸恐慌,在云琅婳面前跪下,觉得有些不妥,又转向殿上的慕容璟烨和慕容瑾妍:“皇上,长公主明鉴,这一切都不关臣妾的事,臣妾什么都没有做啊!” 云琅婳怒火中烧,还未等殿上的两个人开口,她便冲上去一手揪住暮凉夏的头发,一手狠狠地朝她脸上扇去:“你个吃里扒外的贱人!竟敢这样算计本宫!本宫今天绝对不会放过你!” 第二百四十六章、一切虚妄。 慕容瑾妍见状,忙站起身来朝着门口的两个侍卫道:“给本宫将她拉开!” 侍卫得了令,忙冲到殿中,一人一边抓住云琅婳的胳膊,将她从暮凉夏的面前脱离。 “啊——” 她揪着暮凉夏头发的手下了十足十的力道,侍卫将她从暮凉夏身边拉开的那一刻,暮凉夏的一大缕头发愣是被她拽了下来。 暮凉夏忍不住痛呼出声,她捂着那块被揪掉头发的头皮,泪哗哗滴就掉了下来。 慕容瑾妍冷冷地看了一眼,凌厉的目光又望向那只鹦鹉。那鹦鹉却像是通人性似的,感受到慕容瑾妍那目光之后,身上的羽毛抖了抖。 它低头用嘴理了理身上的羽毛,甩了甩小脑袋,继续当传声筒。 “贤妃姐姐,怎地来这么早?” “嘉妃妹妹,本宫昨儿个夜里一夜未眠,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贤妃姐姐,这二皇子本就是梨嫔害死的,与你何干?” “嘉妃妹妹,你……你……你又有了?” “嗯,册封礼那夜……” “嘉妃妹妹,可真真是恭喜你了。” “是上天眷顾。如今啊,本宫有了这孩子,在这碧琅宫的日子也不会这般孤单了。” “以后本宫有时间便过来多陪你解解闷。” “那可真是有劳贤妃姐姐了。” “你说,昨儿个夜里梨嫔要寻死,皇上便以左丞府一家人的性命威胁,你说会不会……” “谋害皇子,这可是大罪。皇上应该不会这么不顾大局,除非她有身孕……” 慕容璟烨沉着脸听着,桌下的手早已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可是那鹦鹉还在继续说着。 “贤妃姐姐,你还记得梨嫔还是充衣那会不顾你的面子教训你的宫女一事吗?” “自然是记得的。” “本宫记得那会你气得来找我诉苦,我便给了你一瓶药让你下到梨嫔的饭菜中……” “这个本宫也记得,都吩咐黄德全放进了梨嫔的饭菜中。” “如此,这梨嫔应该是不可能再有身孕了。那么,她怕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云琅婳垂头瘫坐在地上,心知自己这次是真的完了。 慕容璟烨伸手一把推翻了自己面前的桌子。上面的水果酒菜“哐啷哗啦”掉了一地。 “毒妇!害死嘉庆,栽赃给黎儿,还在黎儿饭菜中下药,害她难以受孕!你这个毒妇!将她给朕关入惩戒司,严刑拷问,直到她供出所有的罪状为止!” 押着云琅婳的那两个侍卫道了声“是”,便押着云琅婳离开了兴庆宫。 慕容璟烨没了兴致,长袖一甩,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兴庆宫。 回到太和宫,他唤过吴广祥,让他为自己准备一身便服。 “皇上,这深更半夜的,您这是要去哪啊?” 吴广祥拖着略显肥胖的身子走到慕容璟烨面前,问道。 “朕想出宫。” 吴广祥闻言,当即开口:“啊?皇上,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这大半夜出宫,万一遇见个刺客可怎么办?” “朕带着苏玄影去。朕想去奈何寺……看看她。” 今天,当曾经的事一件一件浮出水面的时候,他恨不得亲手将云琅婳给掐死。 她被人下药,难以受孕,又被人陷害毒死嘉庆,一件件一桩桩数过来,她竟受了这么多的委屈。而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她。 慕容璟烨都不敢想象,当他冤枉她,将她打入冷宫的时候,她该有多绝望。 吴广祥看着慕容璟烨一脸的坚持,只能在心中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出太祥殿去为他准备便服。 慕容璟烨身体不好,不能骑马,苏玄影便陪着他坐了马车。 炎炎夏日,连夜晚也显得那般聒噪。街头灯火璀璨,路上行人来来往往,甚至比白日里还要热闹。 慕容璟烨坐在马车里默默地闭目养神,听着长街里的欢声笑语,他的心底一片沉寂。 车子行了许久,才在奈何寺门口停下。 苏玄影本要下马车去敲门,却被慕容璟烨止住。他从马车上下来,绕到奈何寺的后面。 那里连着后院,高大的菩提树的枝叶穿过墙头,在外面的空地上投下一片暗影。 慕容璟烨默默地站在树下,望着那菩提的叶子,仿佛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 苏玄影站在不远处,默默地守着他。 慕容璟烨此刻的心境,他是能理解的。自从云棉去世以后,他曾有无数个日日夜夜在他们曾经融为一体的那棵树下静立,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 寺庙里忽然传出一阵女子的咳嗽声。 慕容璟烨眉心一拧,眼中显露出一些心疼。 她什么时候生病了? 紧接着,便是响起一个小弥沙的声音:“莫空,师父说,你身子不好,不适合在这树下打坐太久的时间。” 她有了法号,叫莫空…… 慕容璟烨在心中记下。 然后,里面想起那道让他魂牵梦萦的声音,只是比之前虚弱了不少:“不打紧的。我这身子,也就这样了。虽说不会更好,也不会更差了。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坐着,仿佛前尘往事,一切都成虚妄,心若明镜台。” 那小弥沙叹了口气,道了声“阿弥陀佛”便转身离开了。 后院里又恢复了宁静。 慕容璟烨闭着眼靠在墙壁上,一颗心拧成一团,痛得叫人喘不上气来。 前尘往事,一切虚妄。 原来,这般轻易就放下了。 苏玄影看着他孑然独立的身影,心中隐隐有些不忍。 他朝慕容璟烨低声道:“皇上,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宫吧。” 慕容璟烨喃喃道:“等她回去歇下,朕就回去,等她歇下……” 苏玄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这里守着。 第二天,江温尔刚刚用过早膳,问玉忽然进来告诉她蕴儿求见。 江温尔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自从黎落离宫以后,伊人宫里的人便被慕容璟烨调去了太和宫当差,今日这蕴儿过来,是为何事?江温尔这样想着,便让问玉将她带了进来。 “奴婢给皇贵妃请安。” 问玉屈膝朝着桌前的江温尔行了个礼。 “平身吧。你今天过来,是为何事?” 蕴儿闻言,并没有平身,反而在江温尔的面前跪下:“皇贵妃,奴婢今天过来,是为了梨妃娘娘双目失明一事而来。” “为了黎儿的事?”江温尔淡眉微蹙,默默地盯着她。 “是。梨妃娘娘失明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设计。” 蕴儿回道。 “是谁?” 黎落自毁双目,江温尔自当是她受了打击,却不料其中还有隐情。 蕴儿深吸一口气,回道:“伊人宫的姑姑槿若。那天奴婢听见槿若姑姑在梨妃娘娘的寝殿中,告诉她,皇上宠爱她不过是因为她一双眸子像极了宣宁皇后,而皇上根本从来没有爱过梨妃娘娘。当时梨妃娘娘听完,只是淡声让槿若下去了,可是谁曾料想,梨妃娘娘竟用那般决绝的方式毁了自己的眼睛。梨妃娘娘对皇上一片真心,奈何世事无常,奸人作怪,望皇贵妃为梨妃娘娘做主。” 江温尔低头望着地上的蕴儿,冷声道:“你既然知道是槿若搞的鬼,为何直到现在才告诉本宫?” “当初奴婢将这件事告诉了云锦姐姐,云锦姐姐说,怕是这里面有隐情,便让奴婢在弄清事情的真相之前,什么也不要说。直到昨天夜里,奴婢想到自己当初搬离伊人宫的时候,还有一些东西放在那里,回去取时,无意中听到槿若在宣宁皇后的灵位前说话。她说,自己当初留在梨妃娘娘身边,不过是为了想要让梨妃娘娘和皇上付出应有的代价。奴婢心有余悸,怕她再做出什么伤害皇上的事来,便过来禀报给您。” 江温尔闻言,心中隐隐染了些怒气。原来这槿若待在黎儿身边,一早就是有目的的。可怜了黎落,还一心觉得她可怜,收留了她。 江温尔放在桌子上的手狠狠拍了一下,然后对问玉吩咐道:“给本宫将槿若这个恩将仇报的贱婢带过来!” 问玉听罢,退出了江宁殿。 不大一会儿,她返了回来。 “槿若那贱婢呢?” 江温尔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却没有看到槿若,心中不觉疑惑。 问玉从袖口中取出一张信纸递到江温尔面前:“奴婢去了伊人宫时,听附近的宫人说,槿若已于昨天晚上投井自尽。奴婢再她的房中翻出了这封信。” 江温尔看了她一眼,将那信展开,竟是槿若的遗言。 “罪婢槿若,自知罪孽深重,已无颜面苟活于世。皇上寡义,害死宣宁皇后,不但不知悔改,还若无其事去宠幸别的女人。告诉梨妃真相,不过是想叫她看清皇上薄情的面目,却不料竟害得梨妃失了双目,臣妾心有愧之。此生无颜以对,但求来生,再与梨妃共续主仆之缘,奴婢做牛做马,愿报答梨妃怜悯之恩。罪婢,槿若” 江温尔将那信纸折好放在桌子上,轻轻叹了口气:“蕴儿,你下去吧。” 蕴儿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是”,然后起身退出了江宁殿。 江温尔抬手轻轻地揉了揉眉心:“嘉烨醒了没有?” 问玉道:“回主子,四皇子早就醒了,奶娘味过奶以后,忆秋一直在那逗着呢!” 江温尔点点头,起身朝偏殿走去:“本宫去看看他。” 第二百四十七章、前尘往事,莫不为空。 慕容璟烨从奈何寺回来后,下令将碧琅宫阖宫的人关进了惩戒司。 惩戒司走廊幽长,两边点着一些烛火,幽幽晃晃,光线散漫而晕杂。 云琅婳被关在最里面的一个牢房里,外面宫人被拷问的声音凄惨而哀绝,让人听得头皮发麻。 她默默地蜷在角落里的干草上,抬头望着自那四方窗户里漫进来的光线,眼神有些恍惚。 她十六岁入宫,甚至比宇文琉璃还要早上一年的光景。从小,父亲就告诉她,她是云家唯一的希望。云家没有儿子,只她一个女儿,从她懂事开始,父亲就对她要求十分严苛。女孩子会的,她要学会,男孩子会的,她也要学个七七八八。 从前,她从来都不觉得累。可是,就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累了。 从小没有别人无忧无虑的童年,入宫后要跟着这整个后宫的女人勾心斗角。她常常觉得自己一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可是午夜梦回时,她枕着寒凉清冷的月色,听着宫门外承恩步辇滚过地面发出的“轰轰”声时,又觉得自己这一辈子过得分外凄惨。 如今,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若是有来生,她愿做一个普通人。 嫁一个平常百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轻轻地咬了住自己的舌头,然后狠狠地用力。殷红的血,顺着她的嘴角滴落,一滴两滴,最后滴成股,像是要将她这身白色的囚衣染红。 终于支撑不住。 她缓缓地跌在地上,一双美目流转,望着头顶的阳光,眼前一片灿烂。 终于,要离开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面上是从未有过的祥和以及轻松。 云琅婳咬舌自尽的消息是惩戒司那边在夜里报到太和宫的。 彼时,慕容璟烨正披衣坐在案前,批着桌子上的奏折。 惩戒司的司刑官颤巍巍地跪在殿下,悄悄抬头看慕容璟烨面上的神情,却见他眸光清浅,面色淡淡。他头也不抬,淡然出声:“这样倒是便宜她了。传朕命令,嘉贵妃生前德行有失,谋害皇子,朕体恤她多年侍奉,特保留贵妃封号,但永远不得葬入皇陵。” 司刑官跪在地上,有一瞬间的愣怔。不过他旋即反应过来,忙领旨退出了太和宫。 慕容璟烨放下手中的折子,抬手拢了拢身上那件微微滑下去一些的薄衫起身走到窗边。 七月十五,月圆如盘,银色月光轻如薄纱笼罩住浓浓的暗夜。慕容璟烨抬头看着天空上的那轮圆月,仿若看到黎落那张顾盼生辉的面庞。 “黎儿,害过你的人,都被朕处死了。” 他话音刚落,吴广祥忽然走进来:“皇上,温皇贵妃求见。” 慕容璟烨微微颔首:“让她进来吧。” 江温尔由吴广祥引着走进殿来,朝着慕容璟烨微微行了个礼:“皇上,再过三天,嘉烨就百日了。臣妾寻思着,百日礼,这孩子百日,父母需要在旁,所以臣妾斗胆请皇上允许黎儿进宫参加嘉烨的百日礼。” 慕容璟烨敛了下眸,面上沉静如水,眸底早已风起云涌。 “你就是嘉烨的母亲,至于其他人……”他顿了一下,“派人去请奈何寺众僧进宫为四皇子祈福吧。” 虽然他知道黎儿根本不会再入宫来。自打她离开,他就开始想念她,日日想,夜夜念,可是他终归不敢再去见她。 这一辈子,他慕容璟烨从来都没有怕过什么。 可是这一刻,他竟然不敢去见她。 因为他害怕,自己会扰了黎落的宁静。 江温尔见慕容璟烨这般说,面上自是一喜。 她又是微微屈膝:“那臣妾就谢过皇上了。” 第二天,江温尔亲自去了奈何寺。 奈何寺的方丈领着一众弟子在寺庙门口接驾。 见江温尔从马车上走下来,方丈忙躬身行礼:“恭迎皇贵妃。” “方丈快快免礼。” 江温尔伸手扶住方丈,眼神却在门口众人的面庞上掠过。没有看到黎落的身影,她心中失落了一下。 方丈伸手请她入寺,江温尔微微颔首,扶着忆秋的手走进庙中。 方丈见江温尔舟车劳顿,本想让她在厢房中休息一下,可是江温尔却执意要见黎落。方丈无奈,只得名弟子去报一声。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那小弟子才返回来。 “莫空说,约皇贵妃一见。” 江温尔面上闪过一缕激动,忙跟着小弟子去了后院。 七月炎夏,后院那棵菩提树郁郁葱葱,笼在后院的整个上空,在院中投下一片阴凉。 黎落就那样端坐在树下的垫子上,闭着眼睛数着手里的一串佛珠。 两个月不见,黎落似乎清瘦了不少,她瘦弱的身躯裹在宽大的粗布禅衣里,显得有些弱不经风。她眼睛上覆着一缕灰纱,远远望去,让人有些心疼。 “黎儿……” 江温尔哽咽一下,上前去蹲在她面前,握住黎落的手。 黎落却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面上始终神色清冷如水。 “皇贵妃,这个世界上,已无黎落,贫尼法号莫空。” 江温尔怔了一怔,长长的睫毛扑闪,眸中有些不愿相信。 “我是江姐姐啊,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 黎落收回手中的佛珠,在她面前双手合十:“皇贵妃,贫尼莫空。前尘往事,莫不为空。” 江温尔眼里掉下泪来。她伸手出抹掉:“再过三天,就是嘉烨的百日礼,我希望你能在旁。” 黎落轻轻咳了一声,淡漠出声:“贫尼身体不适,经不起这一路上的颠簸,若是祈福,请方丈前去便可。” 说罢,黎落起身,再没停留,转身回了屋子。 江温尔望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眼中的泪一滴接着一滴,落了满脸。 黎落背靠着房门,只觉得胸中一腥,一时再也没忍住,“哇”地一声呕出血来。 她的身子如今已是熬得油尽灯枯,只怕再也撑不了多久。 她不想,江温尔再为自己的事伤心。 自从离宫的那一刻,她与那宁宫之间,便隔了一道天河。此生再不想回去。 江温尔落寞而归。 只领了五个德高望重的师父。 慕容璟烨处理完政务,立刻去了江宁宫。 他没容太监禀报,急急地就闯了进去。 江温尔闻声回过神来,忙要起身行礼,却被慕容璟烨拦住:“怎么样?她……跟着进宫了吗?” 江温尔默默地摇了摇头,眸底一片黯淡:“黎儿如今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她告诉臣妾,前尘往事,莫不为空。” 慕容璟烨眼底的希望一点点褪去,放在江温尔肩上的手也慢慢地收了回来。 他背过身去,面上现出苦色:“好一个前尘往事,莫不为空!好啊!” 江温尔听得出他话音中的悲痛,但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皇上,经此一遭,臣妾也想通了,黎儿,她是彻底不愿意再回到过去了。这一生,黎儿受尽了苦难。她打小身子就弱,大夫一再诊断说她活不过十八岁。可是,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这样在宫里糟践了三年。她怕是真的死了心。臣妾恳请皇上今后,不要再去打扰她了。” 说着,江温尔起身,屈膝立在慕容璟烨面前。 说出这番话之前,她就做好了慕容璟烨大发雷霆的准备。可是她等了许久,都没见慕容璟烨发火。 殿中烛火绵绵,摇曳着照在他的周身。他冷峻的五官模糊在烛光里,除了绝望,让人看不清其他的情绪。 慕容璟烨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久到江温尔双腿屈麻,他才缓缓开口:“好……朕答应你。” 说罢,他默默地离开了江宁宫。 江温尔直起身子,眼底一片痛色。 若是可以,她也希望这两个人可以好好的。可是,有些事情,发生过就是发生过了,纵使你费尽心力想要再去弥补,也终归是回不去了。就像是伤疤,你总是期盼着时间能让一切愈合,可是那落在心头的疤痕,却永远也落不下去了。 江温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去了偏殿。 夜有点深,可是嘉烨还没有睡。 他躺在摇篮里,咿咿呀呀地望着头顶的房梁吐着泡泡。 江温尔在摇篮边坐下,从腰间取下帕子为他擦去嘴角的湿痕。 “嘉烨,我可怜的孩子。母妃对不起你,没能劝回你的亲母妃。” 说着,她默默地流下泪来,俯下身,将自己的脸颊贴近嘉烨。 小小的孩子仿佛能感觉到她心底的悲伤似的,也跟着“哇哇”地哭出了声。 江温尔心疼,她将嘉烨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哄着,心底却是一片荒芜。 慕容璟烨离开江宁宫,直接去了伊人宫,他本想进去,可是,在抬起脚的那一刻,他只觉得双脚沉重,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他闭着眼轻叹一口气,转身去了旁边的未央宫。 楚夜歌刚刚歇下,听见宫人禀报说皇上驾到,她忙从床上起来,下床迎了出去:“臣妾给皇上请安。” 第二百四十八章、从梨妃那里讨来的梨花。 “起身吧。” 慕容璟烨越过她,朝殿中走去。 “皇上,您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楚夜歌起身,走到慕容璟烨身边。 “朕想喝你这儿的酒了,珍妃,为朕酿一壶梨花酒吧。” 慕容璟烨眼神微黯。 楚夜歌怔了一下,忙吩咐宫人去温了一壶梨花酒过来。 “皇上,这是三四月份的时候,臣妾从梨妃那里讨来的梨花。她告诉臣妾说,您其实最爱梨花的香味。” 楚夜歌一边为慕容璟烨倒了酒,一边说道。 那日她闲来无聊,便想在宫里晃晃。在经过伊人宫的门口时,她被里面的梨树吸引住了目光。在这宁宫里,几乎很少见到梨树,伊人宫这里,是唯一的一棵。楚夜歌生在也楚,那边没有梨树,所以她见了伊人宫的梨树,倒是觉得新鲜。那时候黎落还未临盆,挺着一个浑圆的大肚子坐在梨树下。满树的梨花飘零下来,落满了她的肩头。 一旁的小宫女们就从树上采了梨花装在篓子里摆到黎落面前。楚夜歌觉得新奇,鬼使神差般地就走了进去。 伊人宫那些小宫女似乎对她充满了敌意,满脸谨慎地望着她。 黎落却是满脸柔和,伸手唤过她,让她在自己对面坐下。 “你自己随便坐,本宫这里忙,没法招呼你。” 像是对着一个多年的老朋友,语气里不见生疏。 楚夜歌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伸手从篓里捻起一把梨花:“梨妃,你采这些做什么?” 黎落淡淡一笑:“酿酒,皇上最爱喝这梨花酒,本宫便寻思着趁着这梨花开得旺,多酿一些。” “那你可以教教我吗?” “可以啊。” 于是那天的整个下午,黎落都在教她酿酒,临走前,她还和黎落讨了好些梨花。 慕容璟烨听她说话,眼前一片恍惚。 他想起那天黎落自毁双目时的情形。 她说,你宠爱我,不过是因为我这双眼睛像极了宣宁皇后,你封我为梨妃,不过也是因为她最爱梨花罢了。 慕容璟烨端起面前的酒杯,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这样一小杯一小杯的喝,又觉得不痛快,他干脆将酒杯放到一边,随手拿起酒壶往嘴里灌。 楚夜歌见状,忙上前想要夺下他手中的酒壶:“皇上,这梨花酒虽说酒性不烈,但您喝得这般猛,总是容易伤到胃的。更何况,您的伤刚好,经不得这般折腾。” 慕容璟烨拂开她的手:“你别管朕,朕想喝。” 楚夜歌无奈,只能由着他。 慕容璟烨一夜宿醉,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 宫人进来禀说吴公公在外面候着,他揉揉发疼的脑袋,看了身边还睡着的楚夜歌,翻身下床。 吴广祥走到内寝外面:“皇上,该上早朝了。” 慕容璟烨走出内寝,经过宿醉,声音有些沙哑:“替朕更衣吧。” 吴广祥道了声“是”,便从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接过朝服替他更衣。 自从云琅婳自尽以后,兵部尚书云烈便一直告病不早朝,慕容璟烨一气之下,让人暂代了他的位置。 今日早朝的时候,云烈竟然列于下面。 慕容璟烨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云尚书身体可好些了?” 云烈仿佛几天之间苍老的十岁,他两鬓的头发更白了些。 他退到殿中,朝着慕容璟烨跪下请罪:“皇上,都怪老臣管教无方,竟使那孽女害死二皇子。臣这些天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日日反思,实在是有愧陛下厚爱。” “嘉贵妃是嘉贵妃,云尚书是云尚书,朕心中明了。也难为云尚书老年丧女,你才要节哀为好。” 云烈拱手道:“多谢皇上体谅。” 慕容璟烨点头:“既然这样,云尚书便官复原职,继续替大宁百姓造福。” 云烈恭敬道:“臣遵旨。” “皇上,臣有事启奏。” 云烈刚站回到自己的位置,苏玄影就退了出来。 慕容璟烨眼眸微眯,望着他:“苏将军有何事奏?” 苏玄影目光微转,不动神色的看了一眼对面的秦牧道:“事关穆华池弑君一案。” 众臣哗然。要知道,左丞府被满门抄斩,此举轰动整个朝野,至此之后,再无人敢提此事。如今苏玄影站出来,旧事重提,怎么能不让他们心生骇意。 队列中的秦牧不由得面色一白,死死地盯住苏玄影。 却不料慕容璟烨并没有发怒,而是饶有兴致地望着下面的苏玄影:“哦?” 苏玄影道:“左丞府虽被满门抄斩,但是臣依旧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便暗中查了许久。最近才将此事查了个水落石出。” 慕容璟烨没有出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苏玄影道:“臣问过那个兵器铺的老板,他说是左丞府的管家去他那订的兵器,可是臣让人依着那老板的描述,画出那管家的画像,那人分明不是左丞府的管家,而且并没有被斩首。于是臣又派人照着那画像去找,那个人还果真叫微臣给找到了。” 说罢,苏玄影对着殿门外道:“带进来。” 然后便有两个侍卫押着一个寻常人打扮得男子走了进来。 “抬起头来。” 慕容璟烨在殿上望着那男子。 那男子听见这威严的声音,身子不禁一抖,当即跪下:“回……回皇上的话,这些都不关草民的事。是……是有人指使……” 他发着抖,裤裆处竟有液体流了出来。殿上众人忙捂住口鼻,满脸憋屈。 慕容璟烨面沉如水,一双鹰眸冷冷地望着他:“说!是个人指使你!” 那人身子重重一抖,道:“是……是礼部尚书府的管家。他给了草民一千两白银,让草民伪装成左丞府的管家去兵器谱订兵器。草民老母卧病在床,奄奄一息,草民一时被迷了心窍,这才犯下了糊涂事,往皇上开恩啊!” 说着,他扑身在地,一个接着一个的响头磕了起来。 秦牧一听,这人将自己指了出来,面上惶恐,从队列里站出来:“皇上,老臣冤枉呐——” “冤枉?”苏玄影冷哼一声,从袖口里取出一张供纸递到吴广祥的手中:“这是礼部尚书府的管家的供状。上面极尽写了秦牧的诡计!望皇上明察。” 慕容璟烨接过吴广祥递上来的供状,只见上面清楚地交代了秦牧和秦宛昀如何设计刺杀慕容璟烨,又如何栽赃给穆华池。 慕容璟烨龙颜大怒:“秦牧!你口口声声说你冤枉,难道一个冤枉你,另一个也冤枉你?来人啊!带上来!” 众人面上闪过一抹疑惑,随着慕容璟烨的声音朝殿门外望去,只见两个侍卫押着那个本该被处死的刺客走了上来。 秦牧在看到那刺客的一瞬间,面如死灰。 那刺客目光愤然,狠狠地掠过秦牧,然后跪在殿上朝着慕容璟烨磕头:“皇上,秦牧绑架了草民的家人,逼迫草民供出左丞相,却不料他出尔反尔,竟在草民被处死的消息传出以后,害死了草民的家人。草民贱命死不足惜,望皇上为草民的家人做主!” “秦牧,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秦牧“扑通”一声跪下,只道:“皇上饶命,求皇上看到老臣助皇上复国,辅君十年的辛苦上饶老臣一命,老臣也是被秦宛昀给蒙蔽了,皇上饶命啊!” 慕容璟烨眼眸湛深:“秦尚书,你好狠的心!为了给自己脱罪,竟不惜将一切过错推到已故的亡女身上,你可真是令朕大开眼界啊!来人啊,把他给朕拖下去,秋后问斩!”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众臣眼睁睁地看着秦牧像一堆草包似的地拖下去,纷纷低下头,没有吭声。 “如今穆华池一案已被平反,难么,朕宣布,左丞府上下,无罪释放!” 众人闻言皆是哗然。 无罪释放? 那左丞府不是被满门抄斩了吗? 慕容璟烨话音刚落,穆华池竟活生生地从殿门外走了进来。 经历此番浩劫,他仿佛比之前苍老了不少,本该挺拔的身躯,此刻也微微佝偻了下去。 他走进殿中,朝着慕容璟烨叩首:“老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左丞相快快请起。这几个月,委屈你了。” 慕容璟烨忙从殿上下来,将跪在地上的穆华池扶了起来。 “既然事情已经真相大白,那么你便官复原职吧。” 却不料穆华池后退一步,朝着慕容璟烨躬身行礼:“皇上,老臣年事已高,经此浩劫,也幸得皇上不疑,才将将抱住全家老小的性命。如今,老臣不求其他,只求与家人安安稳稳地度过晚年。所以,老臣斗胆请求皇上,望皇上允许老臣辞官归乡。” 慕容璟烨面上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他抬头望了一下头顶,叹了口气:“那便依老丞相所言,朕允你辞官,但是朕封你为一国公,终身享俸。” “多谢皇上厚爱。” 穆华池朝慕容璟烨深深地作了一揖,然后便告退了。 众人望着穆华池离去的背影,心中皆是一片唏嘘。 其中属蒋文正心中最复杂。他与穆华池斗了大半辈子,如今穆华池辞官归去,他有些舍不得。 遂微微叹了一口气。 第二百四十九章、至此之后,宁宫再无梨妃。 穆华池还活着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宁国的大街小巷。 百姓皆道,当今皇上是为明君。以左丞府被满门抄斩的假象做幌子,查出了真的凶手。 一时之间,慕容璟烨成了宁国百姓心中神一般的存在。 黎落是在三天后得到消息的,彼时她已病入膏肓。奈何寺的方丈想要禀报慕容璟烨,可是,却被黎落给拦住。 “方丈,我本以为自己孤零零的独活于世,已是万念俱灰。却不料我父亲还活着,如今莫空再无他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的病,我知道。还是不要惊动宫里的人了,免得他们跟着忧心。” 方丈闻言,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退出了黎落的房间。 八月十五这天,奈何寺来了一位疯疯癫癫的老和尚,指名道姓地要见这寺庙中唯一的女弟子。方丈拗不过他,只得引着他去见了黎落。 彼时,黎落已奄奄一息。宛翠给她下了绝情蛊,母蛊已死,这子蛊早已发作。黎落能活到如今,也算是一种造化了。 她听闻有人要找自己,还以为是江温尔来了,便让人将自己从床上扶起来,强打起精神让那人进来。 却不料是一个老和尚。 那老和尚穿得破破烂烂的,看着有几分狼狈。可是他那双明眸却黑白分明,澄澈如水。 “敢问阁下是……” 黎落气若游丝。 老和尚在她床前坐下:“老衲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我?”黎落有些疑惑。 老和尚点点头:“老衲知道,你不是这个空间的人,而且老衲还知道,你初来这里的时候,经常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黎落眼中闪过一抹惊讶,这老和尚竟然知道她的身份,而且连她经常做奇怪的梦这些事都知道。 “你究竟是谁?”黎落眸中涌现出防备。 那老和尚并没有生气,而是和蔼一笑:“我是带你离开这里的人。” 说罢,老和尚起身走到窗边,临窗而立。 “其实,那些都不是梦,是你的魂识。每个死了的人在经过奈何桥的时候,总会留下一抹魂的记忆扔进忘川河中,执念轻的魂识会很轻易被忘川河的河水冲毁,而那些执念重的魂识则会在忘川河中等待着一场又一场的轮回。” “那魂识和梦又什么关系?” 黎落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准确地说,那些梦就是你上世或者是上上世扔进忘川河中的魂识。”紧接着,老和尚将一枚通体洁白剔透的琳琅玉坠放到她的手心里,“盘古开天地之后,人魔进行过一次殊死大战。司战神君木烨领着天将在与魔族大战三月之后,终于获胜。可是,那时天地之间早已生灵涂炭,饿殍遍野。可是,却唯有一株梨树幼苗顽强地活了下来。司战神君觉得这是一种缘分,便将那株幼苗带回了天宫,交与卯灵星君抚养。有一次,司战神君因为偷下凡间而惹怒了天君,便被天君处罚去卯灵星君座下做一载扫地童子。那司战神君脾气不好,便日日与卯灵星君宫里的一棵梨树较劲,但他这个人又很矛盾,与那梨树较完劲以后,又会坐在树上给那梨树讲凡间各种趣事。一来二去,梨树动了尘心。她喜欢上了司战神君。当初她未修炼成人形,却已有了神的意识。司战神君不甘天空寂寞,又有一日偷偷溜下了凡间,天帝知道之后,更是怒火中烧,一气之下将司战神君贬下凡间,让他尝尽三生三世凡间苦楚。那梨树不忍他一个人下凡历劫,便放弃修道成神的机会,跟着司战神君去了凡间。卯灵星君不忍那梨树落凡为妖,便在他们第二世的时候,让司命改了那梨树的命运,化成人,与司战神君共历人间磨难。” 黎落听罢,喃喃开口:“我就是那棵梨树?而慕容璟烨就是司战神君?” 老和尚点点头:“不错,这是你们第二世。你未来这里之前,那是第三世。” “那第一世呢?” “第一世,你是妖。” 黎落叹了口气,身子有些疲累。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原来,自己与慕容璟烨之间,竟有这么深的渊源。 原来不爱就是不爱,几世续缘都是徒劳。 黎落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眼,恍惚中,她仿佛看见慕容璟烨正朝自己走过来。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喃:“黎儿,待明年开春,你为朕酿一斛梨花酒可好?” 一滴泪滑落,她用尽最后的力气道了一声“好”。 ——分界线—— 自从后宫各个妃子相继离去后,整个宁宫都是一片冷清。 这种冷清的氛围一直延续到了八月十五的这天。 这天慕容璟烨用过晚膳,忽见外面月色正好,便想要出去走走。 吴广祥提了灯笼出来,慕容璟烨却道:“将它放回去吧,今日夜色正好,无需打灯。” 吴广祥闻言,只得将手里的灯笼交到了守门的小太监手里。 中秋的月光,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穿过道路两旁的龙爪槐静静地泻在青石地砖上里,将地面点缀得斑驳陆离。 慕容璟烨和吴广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漫长的宫路上,月光将他们清冷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竟来到了伊人宫门口。 慕容璟烨缓缓退门进去,里面一片残败,唯有院中那棵梨树郁郁菁菁。 清冷的月光透过满树的枝叶,在树下的小桌上投下片片碎影。 恍惚中,他仿佛看见那梨树下坐着一白衣女子。 她用银筷夹着一块藕粉枣糕,朝自己喊:“皇上您快过来,尝尝臣妾做得这道高山流水怎么样。” 慕容璟烨走过去,闭着眼张开嘴。可是他再睁开眼,面前却空无一人。 身后又忽然有人拍了他一下,他回过头,见黎落浅笑盼兮,扬起手中的酒瓶:“皇上,要不要喝酒?臣妾这梨花酿可醇了。” “好。” 慕容璟烨抬手去接,面前的人又飘忽不见。 他在院中转着圈的寻找,眼底一片悲伤。 身后又忽然响起黎落凄冷的声音:“慕容璟烨,你宠爱我不过是因为我这双眸子像极了宣宁皇后,你封我为梨妃,也不过是因为宣宁皇后喜欢梨花罢了。既然你喜欢我这双眼睛,我便毁了它!” 慕容璟烨只觉得面前一片猩红,他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只觉得眼窝一片灼热。 “皇上。”吴广祥满眼心疼,在慕容璟烨身边蹲下。 “吴广祥,朕觉得眼睛疼得厉害,你说,朕是不是会遭到报应。” 慕容璟烨蹲在地上,缩着身子,像个找不到安慰的孩子。 “皇上,您乃九五至尊,谁都奈何不得您。” 慕容璟烨摇摇头:“是朕,都是朕的错。” 他话音刚落,外面忽然有人进来。 “皇上,奈何寺那边传来消息,说……梨妃殁了。” 慕容璟烨闻言,只觉得心口一甜,一股鲜血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皇上!” 吴广祥和那通报的人面色大骇,忙扶住慕容璟烨,防着他倒下。 “朕没事。” 慕容璟烨挣出自己的手,摇摇晃晃地朝外面走去。 他竟来到未央宫外。门口的太监正要进去通报,却被吴广祥拦住。 慕容璟烨跌跌撞撞地走进未央宫,楚夜歌听见动静从里面迎出来。吴广祥忙走过去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楚夜歌面色未凝,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慕容璟烨,然后转身回了殿。 慕容璟烨走到长阶下,丝毫不顾形象地在地上坐下。 他忽地忆起三年前的中秋,黎落如同一位翩翩仙子从天而降,眼神迷离,称他璟烨,轻轻地话语间,带着梨花淡淡的清香…… “黎儿……黎儿……” 慕容璟烨眼中忽地淌下泪来,他猛地站起身来,连衣服也未来得及换便朝宫外跑去。 吴广祥见状,忙让人去找了苏玄影。 苏玄影骑着马追上他,然后一路奔驰到奈何寺。 寺庙清幽。门口挂着的红灯笼不知何时被换成了白色。 慕容璟烨双腿有些虚浮,苏玄影见他双腿打晃,有些走不稳当。他忙上前去扶住他朝里面走去。 寺庙后院坐了满院的和尚,他们整齐地排在那里,不停地诵着经文。 慕容璟烨一步一步穿过这些人走到门口。他不敢伸手去推开那扇门。 他害怕。 苏玄影看了慕容璟烨一眼,伸手为他推开门。方丈从里面走出来,朝着慕容璟烨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后道:“皇上,梨妃娘娘已经羽化飞仙,如今只剩下一袭禅衣。人死不能复生,望皇上节哀顺变。” 慕容璟烨终究是没能走进那扇门。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慕容璟烨醒来之后,面无悲喜,下旨封黎落为皇后,谥号尊。并为她设衣冠冢,葬于慕容璟烨为自己选好的皇陵之中。 宠贯后宫的梨妃红颜薄命,一缕香魂随风逝去。但是无人见得她的遗体,只有人道那日天色微亮,忽见一白衣倾城女子随着一疯癫和尚一路东去。 至此之后,宁宫再无梨妃。 (全文完) 第二百五十章、番外——安挽歌篇。 慕容璟烨大婚那天,灼灼红妆绵延十里,喜乐情曲响遏行云。 文武百官整齐地立在大殿外的台阶两侧,朝那个身着大红色喜立在台阶下的女子行着注目礼。一向深居简出的长公主此刻也坐在了慕容璟烨的身侧,欣慰地望着台阶下的女子。 而慕容璟烨只是目光清冷地望着众人,心里却感到了莫名其妙的压抑。 “跪——” 随着宣礼官的一声吆喝,总人纷纷在大殿外跪下。 立于慕容璟烨身后的太监行至跪于阶下的女子面前,将手里的圣旨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宇文将军长女宇文氏,秀毓名门,祥钟世德,温恭而贤淑,今受祉而克娴内则。信可嗣音椒房往者统六宫而慑掖庭,以金册宝印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朕训,端礼后宫,表正天下。钦此!” 接着,一宫女将盛着金册宝印的托盘置于跪在女子身后的丫鬟手里。 “宇文氏琉璃叩谢皇恩。” “兴!” 宣礼官奏礼完毕,那个叫琉璃的女子在身后另一丫鬟的搀扶下起身,一步步朝慕容璟烨走去,踏过铺着嫣红地毯的台阶,朝慕容璟烨端然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祝皇上万福金安。” “皇后请起。” 慕容璟烨将她扶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 不远处的城楼上,一抹白色的身影立在那里,苍白的面容几乎接近透明。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纷纷扬扬似那年阳春三月时飘落的梨花。 那时,御花园的花还未开全,他像一抹孤独的幽魂倒在她脚下。 他说,救我。 救我。 两个字,就像逃不开,挣不脱的宿命一样。 或许,从一开,就是一个错误。 她望着从大殿到紫禁城外的十里红妆,漆黑的眸子里是化不开的悲伤。 …… “时光愁,难回首。离歌声声叹白头,一朝烟雨几度秋……” 礼乐声罢,却有清冷的歌声随着凛冽的寒风飘入所有人的耳中。低沉婉转,经久不绝,如芙蓉泣露,若杜鹃啼血。每一个音符仿佛一把尖锐的刀,深深,深深地,插入聆听者的心里。 慕容璟烨在听到歌声的瞬间,端着茶碗的手蓦地一抖,任滚烫的茶水将手背烫得通红。 他站起身来,循着歌声望去。一眼便望见了不远处的城楼上那抹白色的身影。 在漫天的飞雪里,她就那样静静立在那里,望着城门的方向。仿佛下一秒便会羽化飞仙般地飘然升天。 “续繁华,又何处。离人桥头独踌躇,几经离殇泪如柱……几经离殇泪如柱……泪如柱……” 歌声还在继续。 他隐约看见城楼上那个清冷的女子朝自己露出了一个倾城微笑。 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挽歌!挽歌!挽歌!…… 他在心里不停地呼唤着这个名字。 下一秒,他眼睁睁地看见,城楼上那抹白色的身影,像一只孤独的飞鸟般纵身一跃。 “挽歌!!!!!” 撕心裂肺的吼声如野兽的咆哮。 …… 从城楼跳下的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不远处那个男子痛苦的呼唤。 挽歌。 他喊挽歌。 她摇摇头,自己又幻听了。 他正高高坐在龙椅上,满目含情地望着自己的新娘。 他正温柔地端着酒杯,与自己的良人共饮合彘酒。 他怎么会喊自己呢? 可是,那个朝自己飞奔过来的穿着大红色喜服的男子不是他又会是谁? 她看见他一贯清浅的眉目里充满了恐惧。 她看见他望着自己跌落的方向张开了双臂。 她闭着眼落进他的怀里,却仿佛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挽歌!朕的挽歌。” 他紧紧地搂着她,像搂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这个他十二岁便遇见的女子,这个护他十年周全的女子,这个他生命里唯一害怕失去的女子,此刻她就这样脆弱地躺在自己的怀里。 “皇上……”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雨滴落在湖面一般,在空气里卷出一圈小小的涟漪又瞬间消失不见。 “叫朕璟烨,叫朕璟烨。” “皇上,你哭了。” 挽歌缓缓抬起手,将那些滴落在自己脸上的泪珠轻轻地抹去。 “朕没有哭。朕怎么可能哭呢!” 慕容璟烨的声音颤抖着。 “朕说过,你的命是朕的。所以,只要朕活着一天,你就别想死!” “是吗?” 挽歌始终面容平静地闭着眼。忽然,一口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滴在胸前,染红了她雪白的罗衫。 “挽歌!” 他吃力地抬起骨折了的手将她唇边的血拭去。 “宣太医!快宣太医!” 他发了疯地朝不远处的侍卫们吼。 “没用了。” 挽歌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上城楼之前,我喝了一整瓶朱砂泪。” 飞扬的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落在她染血的罗衣上,落在她和他的身边。 “挽歌!你怎么敢!朕告诉你,你若死了,朕让整个上官家为你陪葬!” “整个上官家?” 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弧度,继而睁开眼望向城门的方向。 “上官家不是已经灭了么?” 慕容璟烨望着怀中女子生无可恋的表情,忽然就慌了。 “朕让人撤掉上官稹的尸首,朕这就命人将他厚葬。你得为他守灵,所以,挽歌你不能死……” 说完,他便朝身边的侍卫下令。 “传朕口谕,将城门上上官稹的头颅和身体撤下,择日厚葬!” “遵旨!” 目送着侍卫离去,挽歌将目光落在慕容璟烨的脸上。 依旧是她记忆里的模样。却已不再是她记忆里的男子。 她说“璟烨,那年梨花满苑……若我们不曾遇见,该多好。” 语罢,她伸出去的手还未碰到他的脸庞,便重重地落了下去。 “挽歌——” 痛苦的吼声惊飞了栖息在枯树上的老鸦,它们扑扇着翅膀消失在苍茫的天际。 慕容璟烨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儿,失声痛苦…… 而挽歌只是静静地闭着眼,像个沉睡的孩子。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她另一只手护在小腹上,以一种防卫的姿态。 雪那么白,那么白呵。风那么冷,那么冷呵。 若一开始,便不曾遇见,该多好。 可是,挽歌,若不遇见你,谁能护朕十年周全?若不遇见你,谁教朕弹琴,谁为朕酿酒? 挽歌,你告诉朕,若不遇见你,朕该为谁描眉,为谁挽发?若不遇见你,朕该如果活着? 挽歌,朕没有告诉你啊,你就是朕的命啊…… 第二百五十一章——番外——楚夜歌篇。 长宁十三年的冬天来得比以往早了许多天,灰蒙蒙的天空像是大限将至的老人脸,漫天的雪,静静的飘着,落在地上白茫茫一片。 太和宫外,各宫妃嫔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窗外麻雀声叽叽喳喳,一声接着一声,落在大殿每个人的耳中,聒噪异常。 寝殿内江温尔带着年仅七岁的嘉烨立在慕容璟烨的龙床前,满脸悲痛。 龙床上,慕容璟烨侧躺着,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嘉烨的脸。这些年,嘉烨渐渐长开,五官越发长得像黎落。从嘉烨开始从学时,慕容璟烨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教,有时候,看着他那张稚嫩的小脸,恍惚间,慕容璟烨以为自己看到了黎落。 嘉烨年龄虽小,却已经对死亡有些一知半解。在江宁宫中,有不知规矩的小宫女和小太监闲聊,说陛下这病越发重了时,他一个人躲在柱子后面紧紧握住拳头。夜里用膳时,他问江温尔是不是父皇的病治不好了?江温尔端着碗的手顿了一下,继而勉强扯起一抹微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太医院有那么多太医,皇上的病怎么会好不了呢?”嘉烨低垂眉眼,面色悲允:“母后在骗儿臣,今日儿臣去太医院找程太医,程太医只说会尽力,却对父皇的病避而不谈。你们只当我是小孩子哄!” 嘉烨说罢,放下勺子,起身朝殿外跑去。可是他刚跑出门口,便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吴广祥被撞的猝不及防,连连朝后退出,待稳住身子看清满前的人儿时,又忙打着千儿地行礼:“奴才给四皇子请安。” 江温尔恰恰追出殿外,看见跪在地上的吴广祥出声问他:“吴公公,你不在太和宫伺候皇上,来这里做什么?” 吴广祥见是江温尔,面上现出一抹痛色:“皇贵妃,皇上皇上他快不行了。” 江温尔闻言,面上一慌,忙领着嘉烨匆匆去了太和宫。 慕容璟烨苍白着一张脸,咳了几声。 “父皇!”嘉烨面上焦急,伸出小手摸上慕容璟烨的脸。 “嘉烨……父皇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慕容璟烨声音有些羸弱。 嘉烨忽然就“呜呜”哭出了声:“父皇说,烨儿是大孩子了,大孩子要帮父皇守护好这个国家,守护好母妃和皇长姑。可是,烨儿要和父皇一起守护他们。” 江温尔心中戚戚,别不头去,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慕容瑾妍赶到太和宫的时候,嘉烨正跪在慕容璟烨的床前低声啜泣。 慕容瑾妍以为慕容璟烨已经去了,当即流下两行清泪,扑在慕容璟烨身上大哭起来:“璟烨啊……” 慕容璟烨听见身上的动静,眼皮动了动,轻声道:“皇姐……” 慕容瑾妍顿住,满脸泪水地抬起头来,看见慕容璟烨还醒着,她这才捏着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直起身来握住慕容璟烨微微抬起来的手。 “皇姐,朕怕是没法再陪着你一起走下去了……朕还记得当初复国之前,你握着朕的手……告诉朕,以后你要陪朕守护好这大宁山河……可是,皇姐……朕真的好累……” 慕容璟烨闭了眼睛,复又睁开,他疲惫极了,却还是要强撑着精神,将自己的放心不下的事一一托付,他害怕,自己这么一睡,就再也醒不来了。 他看了眼江温尔,又将目光放到嘉烨的身上。 “皇姐……贵妃资历尚浅,朕希望你能帮着她好好辅佐嘉烨,前朝大臣,封穆华池、蒋文正为摄政王,代替朕教导嘉烨……” 慕容璟烨说罢,又忍不住咳嗽几声,他眼神有些涣散地望着头顶的金纱帐,声音有些飘渺:“朕好像看见黎儿了……今儿个中午小憩,朕梦到黎儿来了……她蹲在朕床上,摸着朕的脸,对朕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皇姐,温尔,朕要去找她了……” 言罢,慕容璟烨放在慕容瑾妍手中的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璟烨——” “皇上——” “父皇……” 九十九声丧钟声,回荡在整个大宁上空,经久不息。 跪在宫外的众人闻声,不约而同地“呜呜”哭了起来。 整个太和宫的上空笼着一层浓浓的悲伤。 未央宫中,楚夜歌听着外面的鸣钟声,先是微微一怔,继而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她又掉下泪来。 十年,她用了十年的时间,终于为三哥报仇了。 她默默地走到宫外,踏着脚下厚厚的雪走到院中,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 三哥,你听到了吗?这是那狗皇帝的丧钟声,歌儿送他去地下为你赔罪了。 眼里的泪,在寒风中凝成冰,结在睫毛上,薄薄一层。 宁国的风太冷,不似夜楚,四季如春。 如墨夜空中,勾勒出楚夜笙的模样,一如曾经帅气。 她抬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只依稀记得,那年初春,她的父王战死沙场,母亲也因情自刎,皇姑母怜她年纪轻轻就没了父母,便将她接进宫里。 夜楚王因着父王的功绩,特赐林家皇家姓氏——楚姓,她的名字也由之前的林夜歌改为楚夜歌。 她入宫那日,正逢下雨天。 夜楚的梅雨季节最是惹人烦,一下起雨来,就没完没了,抬轿的人将她一路抬到皇姑母的寝宫。宫门为她压了轿门,她袅袅走去,却一眼望见宫院角落里那个冒雨栽树的少年。 有宫人许是注意到她的视线,便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公主,那是三皇子,皇后娘娘的大儿子。” 她早些时候就听父王提起过他,父王说,皇姑母的长子,当朝三皇子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聪慧异常却十分低调。 她如今看着他冒雨栽树,实在不像是聪明人之举。她那时想,父王说得一点儿都不对。 于是,玩心顿起,她对着旁边的宫人们使了个眼色,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猛地在那少年耳边大吼一声,谁知那少年忽然转身,一双沾满泥水的手朝她挥来。她吓得往后躲,却不料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落地。那少年忽然向前一步,用那双满是泥巴的手抓住她。 那天她为了见皇姑母特地打扮了一番,身上的衣裳也是她最喜欢的,这一切却因为这一场小小的插曲而毁于一旦。 她着实觉得委屈。便伸手去推他,奈何他还搂着她,两个人就这样纷纷跌入泥潭之中。 她难过的想哭。 天空不作美,还遇见这么个让人糟心的少年。 她干脆坐在地上,赌气不肯起来。 那少年却猛地站起身来,朝她伸出手:“其实从你一进宫门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了。” 少年笑得狡黠,一双桃花眸弯成一条细细的缝,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似的。 她的脸忍不住红了一下。 可她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拍开他伸出来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那是她最初遇见的少年,只消一眼,便藏进了心里。尽管初遇并不像她在戏本子上看到的那般美好,却依旧足以让人刻骨铭心。 从那以后,她和三哥就成了一对儿欢喜冤家。 可是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有个梦,那梦里住着一个叫楚夜笙的少年。 直到有一天,皇姑母将她召过去,问她是否喜欢楚夜南。 她抬眸看了一眼立在皇姑母身旁满脸羞涩的楚夜南,惊觉不知何时自己也成为了别人的梦。 她咬唇,只道自己有了心仪的男子,可是任凭皇姑母逼问,她都不肯说出那人的名字。 她害怕,自己的梦被打破。 三哥出使了一趟宁国,回来之后,似乎有些变了。他不再愿意和自己亲近,每每遇见她,也总是分外客气。 她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们都已经长大,该是懂男女有别的时候。 那天晚上她蒙在被子里哭了好久好久。 从前她总是盼着长大,以为自己长大了,就可以做三哥的新娘,却不料,长大意味着与三哥疏远,那一刻,她忽然希望自己不要长大了。 后来,她还是知道三哥有了心上人。 她见过那女子的画像,美得像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仙女似的,就连名字都那么好听。她第一次知道嫉妒是什么滋味。 再后来,三哥为了那个女子与宁国交战,可是,他再也没能回来。 从那一刻起,她恨上了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所以才在墨子然出使夜楚的时候,才以死相逼说服楚夜南派她去和亲。 她见到了三哥喜欢的姑娘。比画上的人还要美上几分。她自诩是名动夜楚的美人,却依旧不及那女子回眸一笑。她本来也是连着那女子一起恨的,却在见过她以后,再也恨不起来。这是三哥喜欢的女子,她也应该喜欢她…… 她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陪在慕容璟烨身边强颜欢笑。 十年,她用了十年的时间,为三哥报了仇。 心里的多年执念终究放下,她闭了眼,只觉得嗓子一股腥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纤弱的身子如同寒风中离开枝头的落叶,倒在地上。弥留之际,她望着天空笑。 三哥,来生,我定要做你的新娘。 第二百五十二章、番外三——今生篇1 黎落再见到裴至然是三年以后的事了。 说来也好笑,他们本是夫妻,婚礼结束后,裴至然连他们的婚房都没进便连夜动身去了美国。黎落并不是那种惯用“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庸俗伎俩的小姑娘。所以,在裴至然离开的第二日,她便收拾了行李随着考古工作室的师兄们去了宁城,一呆便是三年。 期间,也有不明情况的师兄同她开过玩笑:“落落,你那般欢喜裴至然,大婚刚过便让人家独守空房,你就不怕他出去偷腥?” 彼时,黎落正伏在桌前写观察笔记,那师兄话音刚落,她握着钢笔的手倏地一抖,一大滴黑色的墨便在洁白的纸上晕开来。 穆黎落欢喜裴至然。 这是苏大众所周知的事。 裴至然不欢喜穆黎落。 这是只有穆黎落一人知道的事。 黎落平静了一下心情,抬起头来朝那师兄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我家暮琛才不是那般把持不住的人。” 那师兄自觉无趣,摊了摊手便退出了房间。 夜里,黎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好久好久。 从她第一次遇见裴至然的场景开始想起,一幕幕就像电影里回放的慢镜头。 在那个镜头里,黎落看见了一个叫做裴至然的英俊少年和一个整天围着少年转的傻姑娘。她看见那姑娘欢喜为他,悲伤为他,却始终得不到他的疼惜。 她真傻啊! 黎落忽地忆起大二那年的五一。校会组织去河边烧烤。因着裴至然也会参加,她便偷偷退了回家的车票,随着他们一起去了河边。一路上,她就跟块狗皮膏药似的黏在裴至然身边。 他们身后几个女生不停地咬着耳朵,期间还时不时地朝她投去几抹鄙夷的神色。黎落本以为她们只是看不过她死缠烂打的行为,却没想到她们却是为了密谋如何让她出丑。 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到了河边,裴至然跟着其他几个男孩子在一旁搭烧烤架子,黎落就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静静等着。几个女生拎了装着蔬菜邀她去洗菜,黎落本就有些无聊,就随着她们一同去了河边。 有女生问她:“你是不是喜欢裴至然?” 黎落不假思索,一脸真诚:“对啊!” 她话音刚落,便觉得身后被人撞了自己一下,她重心不稳,身子一歪便一头扎进了河里。 黎落被救上来时,她意识昏沉地朝四周扫了一眼,却没有在围着自己的人群里找到裴至然的身影。 其实,从那时开始,自己就该放下他了吧。 可是后来又怎么嫁给他了呢? 黎落嘴角挂着落寞的笑,手掌一下一下地抚着左侧腰部的位置。 是了,她同裴至然的婚姻,不过一场交易。 毕业那年,裴至然的母亲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奈何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 那段时间,裴至然拼了命地跑遍了苏州的所有医院,却又满心失望地无果而归。 黎落便趁着裴至然忙碌之际,偷偷去医院同裴至然的母亲做了配型,结果配型成功了。 那是她自从认识裴至然以来,第一次见他发火。 她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成拳头,一下一下地打在走廊洁白的墙面上,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指缝染红了他的手背。 黎落从身后搂住他:“你不必有心理负担,也不必觉得欠了我。我是有条件的。” 裴至然身影顿住:“什么……条件?” “同我结婚,你知道的,这四年来,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嫁给你。” “所以,你让我用婚姻跟你做交易?” “可以这么说。” 黎落松开抱着裴至然的手,绕到他面前:“如果你同意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一周之后,裴至然来到她所在的工作室:“我同你结婚。” 手术很成功,黎落出院后一个月,裴至然同她举行了婚礼。来参加婚礼的人都笑称黎落这茫茫追夫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倒也算得上是苦尽甘来了。 苦尽甘来吗? 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或许从一开始便是一个错误。 黎落沉思了片刻,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拨通了裴至然的手机号:“我们见个面吧。这周日下午三点,深色。” 手机那头的男子愣了一下,只道了声“好。” 裴至然果真是个守时的人。 黎落刚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裴至然便推门进来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帅气,只是比三年前清瘦了些许。 他在黎落面前坐下,定定地望了她几秒便将脸转向窗外:“找我什么事?” 黎落推开面前的摩卡,将一沓资料推到他面前:“签字吧。” “这是?” “离婚协议书。” 前面抱着吉他的歌手忽然换了歌。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 我不会发现我难受 怎么说出口 也不过是分手 …… 歌手的音色倒是不错,只是这首歌的调调却有些悲凉。 裴至然拿起桌上的离婚协议书,随意翻了两下,便塞进了手边的黑色公文包里。 “协议书里的内容待我有时间细细看一遍,过两天我签字后再让秘书寄给你。” 说罢,裴至然起身离开了深色。 六月的阳光有些刺眼,透过窗户落在黎落手边的杯子上,在浅蓝色的桌面上投下一抹斑驳的暗影。 直至裴至然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黎落才堪堪吐了一口气,坐得笔直的身躯也随之塌了下去。 她趴在桌子上,心里本应该如释重负的那个地方,却忽然变得空落起来…… 六月下旬,黎落随着考古队伍入了孔山。 考古是一种艰苦的工作,忙起来的时候,他们都要连着好几日不眠不休。 七月中旬,他们在山中发现了一处十分隐蔽的古墓,古墓年代有待考证。 八月上旬,他们在山中滞留一月有余,对于那处神秘古墓的研究却毫无进展。 八月下旬,他们遭遇山体滑坡,整个队伍无一人生还。 …… 这场大型山体滑坡很快就占满了各大新闻的头条。 电视中播报这条新闻的时候,裴至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着黎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 当他听见“陆黎落”三个字时,喉咙一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离婚协议上黎落的签字…… …… 黎落是在一块空地上醒来的。 她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且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明明记得昏迷前正与小组在古墓中做记录。忽然整个地面剧烈的晃动起来,之后她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山深路陡,周围不是密密麻麻的树丛,就是杂乱无章的石子。黎落环顾着四周,心中顿时有些恐惧。 “付师兄——” “洛师姐——” “教授——你们在哪儿啊?” 她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山中一边奔跑一边扯着嗓子不停地喊着,可是,回应她的只有被惊飞的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和聒噪的蛙鸣。 天渐渐地黑了下去,她始终没找到班级,更悲催的是,她竟然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黎落小心翼翼地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着,早已饿扁了的肚子不停地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声。 远处,是一阵又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狼嚎,耳边,是秋风吹动树叶的“哗哗”声,不时有几只黑影从头顶掠过,黎落脑海里不断地闪现着电影里山中遇鬼的场景,心下便害怕起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仿佛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祈祷般,黎落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七拐八拐,走过一片又一片的树林后。竟然真的看见了远处摇曳的灯火。 她当下撒开腿朝有灯光的地方跑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番外四——今生篇2 穿过密密匝匝的灌木丛,灯火才渐渐地近了些。 一阵风吹过,有片片梨花瓣飘向脸庞。淡淡的梨花香扑入鼻中。 黎落心里有些疑惑,只听说过“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可她却着实没听过六月时节“山寺梨花始盛开”。 她继续前行,入目的是一棵巨大的黎树。 说是巨大,一点儿也不为过,粗糙的树干,足足有井口那么粗,蓬开的梨花枝桠就像一只遮天大伞,将不远处一座残败的寺庙的整个上空遮得严严实实。 黎落又朝寺庙的方向走了几步才看清这座寺庙的真实面目。 古老的檀木门紧紧地闭着,门的两边挂着两个火红火红的灯笼。 在摇曳的红光中,寺庙牌匾上“奈何寺”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若隐若现。 孔山何时有这么一座寺庙? 黎落心里犯了嘀咕,脚却不受控制地朝寺庙走去。 “吱呀——” 沉重的开门声,伴随着飞扬的尘土,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尤为刺耳。两扇被推开的门摇摇欲坠地晃了晃,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 本以为寺庙里面和外面一样残败不堪。 可是,推开门后,金光顿现,刺得黎落睁不开眼睛。 待适应了些,她才看清里面的布局。 对着门的香案上立着一尊两米多高的金佛,在烛光中,佛像脸上慈祥的笑容活灵活现。 佛像底座下,是未燃尽香的香炉和几本残旧的经纶。香案前,一个白眉老和尚正闭眼在佛前打着坐。 黎落小心翼翼地走到老和尚跟前,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 “师父,我在山中迷路了,不知可否在您这寺庙中借宿一晚?” 老和尚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没听见般地拨动着手中的檀珠。 “师父,我在山中……” 黎落以为是他没听见,本想再将刚才的话复述一遍。却不料老和尚突然站起身来,静静地望了她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朝佛像后面走去。 黎落生怕他会忽然消失不见,忙跟上他的脚步。 佛像后面竟连着一个小院子,院中央,是一棵菩提树。树下摆着一副蒙了灰尘的棋盘,上面还落着几片菩提叶。 黎落跟着老和尚来到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前,只见老和尚伸手推开门,朝里面指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黎落怀着满心疑惑踏进屋中,却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空气中,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月光。 她就着月光细细打量着屋内的布局,正对门的方向是一张柔软的木床,床边的梨形雕花很是精致,床上是一床苏锦面的棉被。侧过身,一架古琴立在角落,铜镜置在木制的梳妆台上,梨木的梳妆台左边的小抽屉还打开着,里面林林总总的放着金钗玉坠这些物什。 这分明就是古装剧中女子的闺房模样。 且不说这是在寺庙里面,光说现在这个年代,有谁家卧室会布置成这个样子? 黎落越来越觉得这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抬头望了一眼窗外,黑洞洞的。 算了,今晚还是再将就一夜吧,明天一大早就离开。 黎落这样想着,合衣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可是这一夜,她睡的并不安稳…… 是梦。 梦中,黎落一袭白色拖地梨花裙,梳着一头叫不上名字的发髻,她拨拉了一下插在发间的流速,只觉得无比繁复。 前方荒凉一片,哀殍遍野。四处青烟袅袅,尸体横呈。不远处,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河,河中的水被血水染红,处处触目惊心。河边有一棵绿色的树苗,在一片荒芜之中,那棵树苗显得尤为扎眼。 黎落壮着胆子上前,本想伸手去抚摸一下它的叶子,却不料她还未弯下腰,那树苗却被一只大手护住。 黎落抬起头想看清来人是谁,却不料眼前雾蒙蒙一片。黎落想上前,忽然被一股大力吸走。待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醒了。 黎落从梦中转醒时,已是半夜时分。迷糊中,她恍惚看见窗前立着一抹黑影。 “鬼啊——” 睡意顿无,她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扯着嗓子大喊着。 “是我。” 声音从黑影的方向发出来,沙哑的,低沉的,带着时代的沧桑感,让人一听就能听出声音的主人是上了年纪的。 她的叫声渐渐低了。过了许久,她才试探性地开口:“师父?” 窗前的黑影转过身来,手里拿着半截发着微弱光芒的蜡烛。 “那个梦,你怎么看?”老和尚在她的床前站定,苍老的面容在微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恐怖。 “很奇怪,明明与我无关,可是”黎落的声音猛然顿住,她抬起头来望着老师父,那双好看的眸子里充满了疑问,“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 “其实,那不是梦,是你的魂识。每个死了的人在经过奈何桥的时候,总会留下一抹魂的记忆扔进忘川河中,执念轻的魂识会很轻易被忘川河的河水冲毁,而那些执念重的魂识则会在忘川河中等待着一场又一场的轮回。” “那魂识和梦又什么关系?” 黎落脑袋有些晕乎乎的,总感觉自己在听故事似的。 “准确地说,那个梦就是你上世或者是上上世扔进忘川河中的魂识。”紧接着,老和尚将一枚通体洁白剔透的琳琅玉坠放到她的手心里,“你和他有三世羁绊,若无法化解,你们将永生永世不得遁入轮回。” 黎落愣了一下,握着玉坠的手紧了紧:“如何化解?” “这一世,你同他缘分已尽。为今之计,老衲只能将你的魂魄送去另一个时空。”老和尚掂了掂手中的佛串,继续道:“只是在那个时空里,你将以另一个身份活着。但若在那里,你同他依旧无缘,那你的魂魄将被扔进忘川河中,永生永世蚀心之苦。这般,你可愿意?” 黎落虽觉得老和尚的话有些邪乎,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这一世,她活得太累,若可以忘掉今生,从头再来,倒也算得上是解脱了。 老和尚见她点了头,便抬手将手中的佛珠在她面前晃了一下,黎落只觉得眼前一道金光闪过,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本书由 moluoman0920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