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水然凛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80年代大学生》 作者:摸一凹喵 文案:   萨楚拉穿越成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   旁友,来做一番事业吧!   远看是个要饭的,近看是个勘探的。   靳阳:“它是铍-铝硅酸盐矿物晶体,学名叫绿柱石,是我在城外废弃的云母矿里捡到的。上学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本书,说它象征着承诺,所以你等我回来好吗?”   萨楚拉:“那你捡它是为了这个承诺吗?”   靳阳:“不,我捡它是因为值钱。”   【划重点】   1 小甜饼,一见钟情。   2 非常规套路年代文,日常找矿挖矿保护化石。   3 披着言情皮的科普文。   4 没有空间类金手指,唯一的力量就是知识哈哈哈。 内容标签:时代奇缘 情有独钟 甜文 主角:萨楚拉,靳阳 ┃ 配角: ┃ 其它:年代文,种田文 =============== 第1章   1981年   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毕业了   七月的草原,正是最美的时候。   几场雨下来,草原上的草都长到了脚腕高。牧民的羊星星点点的散落在绿色的画布上,像歌里唱的。   牛羊好似珍珠撒。   萨楚拉穿越回到了八一年,还叫萨楚拉。   在蒙语里是曙光的意思,不用经历□□的年代,也不用经历那段疯狂的岁月。   还成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她的日子,与新.中.国一样,充满了曙光。   这天,她早早的起了床。   整整齐齐的把毕业证书,党.员证放进了书包里。   草草的喝了一杯刚煮好的奶茶,背着书包去赶大巴车了。   今天是去就业办分配单位的日子,迟到了可不好。   萨楚拉本以为就业办的人会不少,结果反而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   在各地毕业的大学生都回到了草原的家乡,在就业办聚到了一起。   怎么说呢,这个年代能考上大学的也就那几所高中,能上得起大学的更没几家。   萨楚拉四下看了一圈,竟然觉得大家都有些面熟。   在走廊里蹲着的一个小伙子,还是她高中隔壁班的同学。   萨楚拉笑着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拍他的肩膀。   “王建军!你怎么灰头土脸的?”   猛的被人拍了下肩膀,王建军抬起头,愣了一下。   拍他的姑娘叫萨楚拉,是隔壁班的蒙古姑娘。   与他爷爷家住的不远,但他对萨楚拉所有的印象,却大多都来自于自己高中时的好哥们靳阳。   靳阳那时候每天不学习,就在他耳朵边说萨楚拉来着,结果怎么着?   结果靳阳考上北大了!人比人,气死人。   靳阳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你看隔壁班的萨楚拉,绝对算得上草原上的明珠了吧。”   “换一百年前,都能给蒙古王爷做福晋了!”   “你不是和她住的不远吗,给我介绍一下?”   “王建军?”   萨楚拉看他发愣,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王建军反应了过来,赶紧站了起来。   蹲久了腿有些麻,起来的时候还险些没站稳。后背的黑色褂子上蹭了一墙的白色墙灰,王建军有些尴尬的红了脸。   他往后退了一步,挠挠头说:“怎么在这儿碰见你了?”   萨出来把书包从后背上摘下来,打开后笑着显摆:“我也毕业了。”   “哦哦哦……”   王建军恨不得拍自己一嘴巴子,这不是问的废话吗,来就业办的不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吗。   “你想好去哪个单位了吗?”   萨楚拉问他。   王建军愁眉苦脸的摇了摇头,他一个学师范的,还能去哪,去教书呗。   “去N大吧,还能去哪。”   听到王建军的语气颇为不甘,萨楚拉有些不解:“怎么了?你不想去学校?”   王建军叹了口气说:“我是在学校呆腻了。”   萨楚拉听了十分好笑,这可真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   这话要让外头上不了学的人听了,非挨一顿揍不可。   “你什么专业的?”   萨楚拉大发善心,问道。   活第二辈子,她知道这年代有很多大学生选错单位一辈子都郁郁寡欢。   大学生回来的时候只想着报效祖国,可怎么报效就是一头雾水了。   就业办也是临时搭起来的单位,手里头有一个各个单位的厚本子,见你第一句话就是。   “同学,你想去哪啊?”   同学们哪里知道嘛。   反正王建军不知道,里头人跟他说了句N大教书去?   他听的头都大了,这才跑出来墙根底下蹲着思考人生。   “我学师范的。”   王建军已经有些认命了,大不了就去当老师嘛。   萨楚拉想了想:“你可以去纪.委啊!”   “可以吗?”   王建军眼睛亮了起来,只要不是去大学里,去哪都行。   萨楚拉点点头,还有很多单位可以去啊,萨楚拉想了想正要一一报出来,可王建军已经冲回了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萨楚拉人还在外头,就听见他的吼声:“我能去纪.委?真的?同志谢谢你!”   话音刚落,萨楚拉摇着头笑了笑,也要往进走。   迎面撞上了飞奔出来的王建军,此刻他已经是红光满面了。   双手抓紧萨楚拉的肩膀,眼中不知为啥有了泪光,差点给她跪下。   “谢谢你,真的。”   萨楚拉还不知道王建军为什么这么激动,就觉得胳膊一沉,被王建军大力拉出了走廊。   “我一定要请你吃饭,好好谢谢你,我们去国营饭店!”   萨楚拉叫了几声,实在是敌不过王建军的力气,更何况王建军眼圈红红的,她也不忍心拒绝。   反正下午来也是一样的 ,这个年头的大学生根本不愁没有单位接收。   “好好好,你先放开我,我跟你去吃饭。”   听到萨楚拉的承诺,王建军才将信将疑的撒开了手,走在她旁边,生怕她跑了。   两人走到了国营饭店门口,服务员爱答不理的递过了菜单子。   手里头拿了个小本子和铅笔,眼睛歪在她俩的书包上,阴阳怪气的问:“穷学生,吃啥呀?”   王建军看着菜单子咬咬牙,国营饭店咋这么贵呢。   比他们食堂可贵多了。   但话都放出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点菜。   点了一个素菜后只觉得肉都疼,干脆把菜单子往过一推,让萨楚拉去点。   萨楚拉接过菜单子,也看出来了王建军没啥钱,又点了一个素菜,叫了两碗米饭。   把菜单递回给服务员,说:“谢谢你,我们这就够了。”   女服务员歪着嘴哼了一声,说你穷学生也太穷了吧。   两个素菜也好意思来国营饭店吃饭?抠抠嗖嗖的。   萨楚拉小声嘟囔着:“我也想吃肉啊!穷是我的错吗?”   心里头有些别扭,都已经是八一年了,还吃不起肉你说说。   她和王建军也不熟,这突然坐在一处难免有些尴尬,菜刚上了一个凉拌豆芽。   萨楚拉挑了一筷子,有些不解的问道:“你为啥不想去大学里教书啊?”   王建军一听放下了筷子,沉默了一会没有开口,半天憋出一句:“我爷爷,以前在N大教书。”   后面的话不用多讲,萨楚拉就明白了。   那个疯狂的年代,草原并没有因为自治就逃脱风暴,反而也深深卷在其中。   王建军不想去学校,更不想去N大就情有可原了。   这话题兴许是太过沉重,炒豆芽端上来的时候俩人都没再开口。   气氛比刚开始还尴尬了,萨楚拉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落在了推开门走进来的一个人身上。   剑眉星目,像书里的人物。   脸颊瘦削,嘴唇殷红,眼睛炯炯有神的回看她。   他外头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褂子,裤子和鞋上也都是泥点子,整个人十分狼狈。   但仔细一看,露出的白衬衫领子上,却干干净净连汗渍都没有。   真是个,矛盾的人。   刚才对她和王建军爱答不理的服务员见他进来,好几个一起围了上去,难掩的热情。   “呦,小靳你可有阵子没来了!今天吃点啥?羊腿可还给你留着呢啊!”   萨楚拉扁扁嘴,女人啊,果然任何年代都对好看的男人分外宽容。   明明他看着也是穷光蛋一个啊!还留羊腿,我看他羊毛都吃不起。   萨楚拉认为自己吃不起,别人也吃不起。   这被叫做小靳的年轻男人一边与女服务员们熟捻的说笑,一边径直朝她和王建军的桌子走了过来。   一屁.股坐在了木头凳子上。   他开玩笑说:“王建军,看你这扣门扣的,来国营饭店吃饭就点两盘豆芽啊?一盘凉拌一盘炒,黄豆怎么你了?”   原来是和王建军认识,萨楚拉放下筷子礼貌性地笑了笑。   这一抬头发现,男人虽说是在跟王建军说话,可这眼睛,就像钩子一样挂在了她的身上啊。   只见他从破烂褂子的口袋里一摸,拍在桌上一厚沓全国粮票。   他语气轻松,仿佛这就是他的常态,高声说:“服务员,把羊腿给我烤了!”   说完凑近萨楚拉,问:“你还想吃点啥?” 第2章   服务员端了一条烤得火候刚刚好的羊腿上来,外头是层脆皮,油汪汪的金色,撒着孜然,扑鼻的香。   萨楚拉咽了咽口水,没动筷子,眼神却也落在上头动不了了。   靳阳跟服务员要了一把骨刀上来,按在了羊腿上,只听咔嚓一声,骨刀没入了肉里,再轻轻往下一划,一块嫩肉就割了下来。   他夹起来放在了萨楚拉的盘子里,红着脸说:“你吃吧。”   萨楚拉摇了摇头,吃人家的嘴短,她还没有馋到这个地步。   抬头用眼神询问勉强算熟悉的王建军,王建军歪了一眼靳阳,可算让这小子逮到机会了。   就想着算了,帮兄弟一把,冲着萨楚拉点点头:“吃吧,咱们今天宰大户了!”   宰大户?   这年头哪来的大户?   即便这年头有大户,王建军的这个同学穿的又这么破烂,怎么可能是大户。   萨楚拉越发不敢动筷子了。   靳阳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当着好看的小姑娘,又是自己高中的时候就惦记的,颇为得意的开始显摆了起来。   把带着泥点子的外套一脱,穿着白净的衬衫,一下子气质大变。   转身冲着萨楚拉勾起嘴角,更衬的他模样好看了。   “你知道我哪个学校的吗?”   靳阳话音刚落,王建军就翻了个白眼。   他每年寒暑假都要听靳阳吹,北大两个字靳阳可以吹一辈子。   王建军摊手,这不,又来了。   “天大地大不如北大!”   靳阳说着一拍自己放在桌上的粮票,十分得意:“全国粮票,你们有这个吗?”   萨楚拉摇摇头,她现在连粮票都没有,更别说全国粮票了。   看到萨楚拉的眼神,靳阳心里头满满的都是窃喜。   “我家老头子,”靳阳手往上面一指,“革.命干部,一个月60块工资。”   王建军的筷子伸向了羊腿,靳阳不经意的用筷子抽了一下他的手,用眼神威胁他。   这给你吃的吗?   王建军悻悻的嘬了嘬筷子,只能继续听他讲。   “我刚工作,一个月45块,还有野外补助,每天一块多,算下来比他还多!”   说着重新给萨楚拉切了一块肉,声音带着些难以拒绝的蛊惑。   “所以说,每天请你吃肉都是可以的。”   萨楚拉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觉的抬起,夹了一块放进了嘴里。   这国营饭店的服务员脾气不太好,但厨子的手艺可没的说。   萨楚拉自打穿越过来,就没吃过这么入味的肉。   不对,她也没吃过几顿肉。   见萨楚拉吃了,靳阳眼中的笑意更浓了,手直接伸到脖子里,摸出一根红绳,上头拴着一个小的亮晶晶的绿色石头。   解了半天终于摘了下来,从桌子上推到了萨楚拉手边。   “这个给你吧,我捡的。”   萨楚拉嘴里嚼着的肉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楞在了那里。   靳阳连忙解释道:“这东西男人戴着不像话,你们女孩子戴着才好看的!”   萨楚拉哪敢收啊,放下筷子拿起外套和书包,站了起来:“这我不能要,我还是去就业办看看吧,你们先吃。”   说完就要往外走,靳阳急的赶紧在桌子底下踹了王建军一脚,慌乱之中想要拽住萨楚拉,可又不好意思。   只能拽住了萨楚拉的书包,抬眼小心翼翼的说:“吃……吃完再走……”   王建军揉了揉自己的腿,心说你还好意思瞪我。   头一回见面请客请羊腿,还吹牛自己挣的多,这会儿还直接送上东西了。   就算是以前我不讲义气没给你介绍过,但你也不能抓到机会就乱来吧?   看把小姑娘吓的。   王建军咳了两声,扒开袖子看了看时间:“对啊,现在就业办下班了,去了也没人嘛。”   萨楚拉低头,靳阳还紧紧的揪着自己的书包,手上是没有半分要放开的意思,脸上却是生怕她走。   浓眉大眼,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实在是狠不下心来,只能把坠子推回去,重新坐了下来。   “我不要。”   萨楚拉声音僵硬,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靳阳说这话的时候总有些心虚。   靳阳不死心的又把坠子推了回来:“不值钱的,我捡的!”   说着怕萨楚拉不相信,扯起他刚脱掉不久的外套,把上头的泥点子给她看:“我是地质队的,捡点这东西很容易的!可惜我妈走的早,不然这东西我家里头能攒一大筐!”   放下外套,靳阳又把坠子往萨楚拉手边推了推:“送给你。”   王建军盯着桌上的羊肉直咽口水,看了看眼下的情形,只能昧着良心帮着他开口。   “对啊,你就收着吧!”   萨楚拉正犹豫着,一边儿站着的女服务员可看不下去了,拿着菜单子走了上来。   把菜单子往靳阳手里一拍,转头捡起红绳塞进了萨楚拉的口袋:“哎哟小妹妹,你就收下吧,他们地质队可是肥差!”   靳阳点点头。   服务员瞥到他这模样越发想笑,八成是看上小姑娘了,看在你们地质队的平时常来我这里吃饭就帮一帮。   “都说了,远看是个要饭的,近看是个勘探的。往兜里一掏啊,还以为是地主带着家当出来逃难的。”   服务员凑近萨楚拉耳边,斜眼一瞟靳阳:“有钱着呢!”   说完转头,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小靳啊,你不再点几个?”   合着在这儿等着我呢!   靳阳手在桌子底下扣扣算算,狠了狠心报了几个贵的。   萨楚拉听的冷汗都下来了,连忙按住他:“别点了别点了,没有这么过日子的。”   靳阳看了看萨楚拉按上来的手,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   “嗯,听你的。”   萨楚拉赶紧把手缩了回来,觉得口袋里的东西像团火一样的烫。   王建军视线在两人脸上绕了好几遍,小声问:“兄弟,我能吃了吧?”   “能能能!”   靳阳给他夹了一大块肉,心里头别提多美了。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靳阳时不时说些怪话,惹得萨楚拉发笑。   王建军看着他俩眉来眼去的心里头嘀咕,这长得好看追小姑娘就是容易啊!   这也亏了他以前没给靳阳介绍,不然他不是早把人追到手了。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靳阳跟服务员借了几个饭盒,把剩下的荤菜装了进去。   准备晚上带回去给家里老头吃,老爷子念叨羊腿可有一阵子了。   三个人收拾好东西正要往就业办走,靳阳趁萨楚拉没注意,给王建军使了个眼色。   王建军两手一搓,啧啧啧的咂摸了几声,靳阳把手里的饭盒递了过去。   “我也没时间去看伯母,这块肉好,咱刚才也没动过。带回去给伯母,就当我替你尽孝心了!”   王建军乐呵呵的接了过来,也不管靳阳是不是阴阳怪气,反正羊肉到手了。   刚刚接过饭盒,王建军就一拍脑门,对萨楚拉说:“哎哟,我差点忘了!我外甥还在家里头饿着呢,我得赶紧回去,不然我姐非宰了我。”   说着还拉过了靳阳:“兄弟,萨楚拉可是帮我大忙了,你帮兄弟陪着她去就业办好不好?”   “不用不用,又不远,我自己就能去。”   靳阳自顾自的只当没听见:“诶,这么多年你就求我一件事,我哪能不答应呢?兄弟你赶紧走吧!”   王建军歪了歪嘴,抱着饭盒小跑着回家看外甥去了。   后来萨楚拉才知道,王建军别说外甥了,连姐姐都没有。   抱着饭盒离开的王建军忍不住回头去看,靳阳和萨楚拉肩并肩的往就业办走,琢磨着靳阳今天可是下血本了。   那块绿石头,是他捡的没错,还是他们一起捡的呢。   当时靳阳不知道从哪听说城外山里头那个废弃的矿是个宝石矿,带着他们几个兄弟整个暑假都钻在里头。   到快开学,也就只有他自己捡到过那么一小颗,亮晶晶的在那漆黑的矿洞里一闪而过,绿的像啤酒瓶的底子,多好看啊。   靳阳那会儿宝贝的看都不给兄弟们看一眼。   偷偷摸摸的揣在兜里藏着,说值钱着呢。   铜矿百分之0.5就可以开,金矿每吨矿石2g就有的赚,宝石更值钱,可都是按克拉算的。   这会儿送给姑娘轻描淡写的,古人诚不欺我,男人为了追小姑娘,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第3章   靳阳和萨楚拉并肩走着,低头看着两人的影子并在一处,心里头别提多美了。   如果说高中时只是爱美之心,觉得隔壁班的她好看,真的接触到后,没来由的就是一颗心扑通乱跳。   七月的草原日头很烈,靳阳余光里看到萨楚拉的鬓角有亮晶晶的汗珠,在口袋里捏着手帕,纠结了半天,盘算着应该怎么递给她。   “热不热?给你擦擦吧?”   好不容易想好怎么说,靳阳还没开口,就见萨楚拉抬起胳膊用袖子一抹,鬓角重新恢复干爽了。   嗨呀,错失良机,扼腕叹息。   萨楚拉没察觉到靳阳心思的变化,她直觉的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   偷偷斜眼去看,靳阳高鼻梁大眼睛,嘴唇薄薄的紧紧抿着,觉得这个海特(汉人)男人真好看。   两人各怀心思,靳阳一双大长腿却走的极慢,好一会儿功夫才并肩走到了就业办。   萨楚拉停在门口,对靳阳说:“谢谢你请我们吃饭,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靳阳欲言又止,点了点头:“嗯,看你进去我就走。”   萨楚拉接过一直由靳阳拿着的书包,抱在了怀里,满怀激情的朝着就业办破烂的大门走去。   她可是早早的就想好了,计划委员会,这起点多高啊!   高到她都了看身后的靳阳有没有离去了,反正自己是蹦蹦跳跳的进了门。   靳阳看着萨楚拉的背影,头也不回的离去,心里头十分委屈。   把饭盒放下,往背阴的墙根一蹲,一米八多的男人缩在了那里。   好歹回头看看嘛。   兴许是靳阳的怨念太深,萨楚拉进去还没三分钟,就拉长一张脸走了出来。   靳阳见状猛的站了起来,拎起饭盒忙不迭的走了上去。   “怎么了?”   他紧张兮兮的问道。   比他前不久自己来还着急。   萨楚拉把书包往后背一甩,皱着眉头不大高兴:“说今天下午不办公了。”   靳阳接过她的书包自己背上,安慰道:“明天再来不就好了。”   “明天周末。”   萨楚拉闷声说。   “那周一再来嘛。”   靳阳的声音是不符合年龄的低沉好听,但萨楚拉还是不开心。   “办公的那位说下周她请假,回家嫁人。”   怎么就让她给赶上了呢?   这得拖到什么时候去。   靳阳挠挠头:“反正工作又跑不了,晚几天你还能再玩几天嘛。”   萨楚拉扁扁嘴,心想是这么回事儿,大不了晚几天给国家奉献嘛。   见他的草原明珠脸色变缓,靳阳原地挪了几步:“现在还早,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萨楚拉警惕的往后一退,抱着胳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   看着挺正经的啊,靳阳你在说什么?   靳阳双手连忙举过头顶,解释道:“你别多想,我家就在后头离这不远,我爸还在家呢!”   萨楚拉的胳膊还没放下,靳阳嘟嘟囔囔的说:“就是想让你去坐坐,我过几天就去野外了。”   就见不到你了。   萨楚拉叹了口气,放下了胳膊,怪不得她额吉每天在她耳边说,海特男人最会说了。   耳根子一软,鬼使神差的就答应了。   见她点头,靳阳长腿往开一迈,拉起萨楚拉的袖子就往家里头走,速度是来就业办时的两倍。   萨楚拉小跑着才勉强跟上,想要抱怨的话憋在了喉咙里。   靳阳的后脑勺都好看。   顶着日头走了一会儿,还真像他说的那样,靳阳家离这儿只有两个路口的距离。   一排整整齐齐的小院儿,视线越过矮墙,萨楚拉看到这排小院儿里都放着花盆儿,只有一家光秃秃的,别说花了,连尖辣椒都没种。   靳阳领着她直奔最秃的这家,乐呵呵的推开大门,吼道:“爸,我回来啦!”   萨楚拉眼珠子滴溜溜的在院子一转,看到幌绳上搭着不少衣服,可都是男人的制式,连一件女人的都没有。   院子里没有花盆也就不用多想了。   听到靳阳的声音,屋里头走出来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端着茶缸子:“回来就回来,谁稀罕你。”   靳阳咳了一声,脑袋一歪,跟老头示意:“爸,你说啥,我带着朋友呢。”   老头把披着的外套赶紧穿好,放下茶缸子:“儿子,爸稀罕你。”   萨楚拉强忍住笑意,跟靳阳的父亲打了招呼,还没多寒暄几句,靳阳就拉着她绕开了老头子,进了南房。   老头看到儿子领着姑娘进去了,提起腿也回了自己的正房,门一关,把自己锁在了里头。   驮着背走到床头,手往褥子底下一伸,摸出折子。   带上老花眼镜一瞧上头的数字,叹气:“这也不够给他取媳妇啊。”   还不知道正房里老爷子的心事,靳阳正忙乱着萨楚拉沏茶倒水呢。   萨楚拉坐在床头,屋子里收拾的十分利落,接过靳阳的杯子时才发现他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是海特男人特有的那种好看。   红着脸别过头,随口看着墙上的地图问道:“你在地质队吗?几号呀?”   “116号勘探队。”   靳阳刚给她倒好茶,就转身整个人扎进了一个箱子,埋着脑袋找着什么东西,传来的声音瓮声瓮气。   萨楚拉放下茶杯,走近墙上的地图,在本市周边找了一圈,也没看到116号的位置。   恰好这个时候靳阳抱着一个小盒子走了过来,她问:“116号?怎么图上没有啊?”   这话问的可是扎心了。   靳阳刚毕业回来,一腔热血跑到就业办去了。   就业办的女同志看着他的户口说:“你这是北京户口啊……”   他说:“但我是草原人啊!”   女同志觉得他傻,抬头问:“想去哪个单位啊?”   靳阳当时想了想,一头雾水:“我学地质的,专业对口就行。”   女同志咬着嘴唇嘶了一声,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特别厚的本子,走马观花的一翻,停住了。   指着上头的一个单位问:“有个地质局,你去吗?”   靳阳歪着头,地质局干啥的他也不知道,但好歹有个地质对吧?   就它了!   到了地质局报道,脑子灵光的,家里有关系的,都找好门路留在了市里,要么也是本市周边。   就他一个,领导云里雾里的给他说了个116勘探队。   靳阳当时虽然心里头觉得不大对劲,但早已被工资冲昏了头脑,美滋滋的就答应了。   晚上回家对着地图一找,在底下的小字备注里才找到,差点哭出声。   116勘探队可在呼盟,都快到兴安岭了。   当天晚饭的时候愁眉苦脸跟家里老爷子说:“爸,我被分到呼盟了……”   老头儿放下筷子嘴咧的露出了后槽牙:“你岁数小不知道,呼盟可好啦!”   涉世不深的小靳被亲爹一句打消了疑虑,收拾好行囊就去116勘探队了。   下了火车,靳阳仰面看向蓝天,想起来了。   老头子是革.命.干.部,他觉得什么好?   他觉得越苦越好啊。   萨楚拉瞧着贺宣愣在了那里不知道想什么,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回过神来的靳阳往地图上最东边一指,苦哈哈的说:“在这儿。”   说完生怕萨楚拉再问下去,把自己翻出来的小盒子推到她跟前。   “这些给你,都给你。”   靳阳打开盖子,大大小小的石头,形态不一的晶体,或亮晶晶的,或莹润的,都被他一股脑的倒在了床单上。   “都给你。”   萨楚拉往后挪了挪,咽了下口水:“你哪儿来的?”   靳阳嘿嘿一笑:“我攒的。”   ——————————————   入夜   靳阳正在屋里收拾东西,萨楚拉虽然没收那一盒子东西,但他也不介意。   收好了重新藏在了箱底,迟早都要给你。   正藏着呢,突然身后吱呀一声,老头子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   凑到他跟前小声问:“走了?”   靳阳点点头:“早走了。”   老头这才挺直了背,声音放大了些:“阳啊,你妈走的早,爸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要给你攒老婆本。你过几年再找对象行不?”   靳阳挑起眉头,老爷子踱了几步:“嗨呀,也不能等,那小姑娘多好看啊,等可就轮不上你了。”   靳阳一听就不乐意了,怎么就轮不上我?   就是我的。   黑着脸往外推着老头子,心说老婆本儿我早自己攒好了。   靳阳早早没了妈,看着他的鳏夫爸爸觉得太可怜了,衣裳自己洗,感冒了也没人理。   红着眼睛出家门去上学,倒没惦记给他爸找个二婚,反而滴溜溜贼兮兮的往女同学身上瞅。   我以后可不能这样,得赶紧找个媳妇。 第4章   昨天夜里老头子的一句话,弄的靳阳一晚上没睡着。   翻来覆去的琢磨,过几天就又要去呼盟了,万一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攒了一盒子的好东西烂在家里头怎么办?   越琢磨心里头月急,天还没亮,不知道邻居家谁养的鸡梗着脖子叫了一声,靳阳腾的一下子就从被窝里坐起来了。   翻箱倒柜的换了一身新衣裳,在墙上挂着的水银镜子那里左照右照的。   照了半天还觉得不行,翻墙过了邻居家,在墙根底下半蹲着,咚咚的敲着邻居家高中生的窗户。   半大的邻居小伙子揉着眼睛开了窗,看着靳阳说:“哥,干啥?”   靳阳怕惊醒他爸妈,压低声音:“给哥抹点阿姨的发蜡?”   半大小子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靳哥你够好看了,那摩丝可贵了,我妈发现非揍我不行。”   靳阳探进半个身子,一手抽起他放在桌上的本子,上头红笔打着许多个大叉。   “我哪毕业的你知道吧?”   小后生点点头,狠了狠心,蹑手蹑脚的走进里屋,拿了个瓶子偷偷摸摸的走了回来。   压低声音对着窗户外头的人说:“靳哥,你把脑袋伸过来!”   靳阳从善如流,呲的一声,一股浓烈的香味袭来,靳阳双手在头发上来回折腾,跟屋里的小子说:“睡吧,明天哥教你做题。”   说完把窗户从外头一推,靳阳又摸到了矮墙边上。双腿用力一蹬,手扒在墙头一使劲就翻了过去。   天边已经隐隐有了红晕,时不时的公鸡就扯长嗓子叫一声。   靳阳摸了摸头发,脚尖勾起靠在墙边的自行车,右手扶上把,长腿一跨,蹬着就出发了。   想着是去见小姑娘,那蹬的可有劲了。   哼哧哼哧的闷头骑车,大清早的出了一脑门子汗,等到了萨楚拉住的新城天色已经大亮了。   靳阳摸出手绢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缓了一会儿不再大喘气以后,才走到萨楚拉家门口。   咔咔咔。   扣了三下门。   萨楚拉家住的不是靳阳那样子的独户小院,而是一个大院子住着不少人。   靳阳敲大门的时候恰好一位大娘要上早市买菜,给他开了门。   “找谁啊?”   大娘拎着菜篮子问。   “萨楚拉是住这个院子吧?”   靳阳昨天都问好了,是住这里没错,他想让大娘告诉他是哪一户。   可大娘吊起眉毛白了他一眼,下巴朝着一户努了一下,气哼哼的走了。   关大门的时候用力的一砸,惊醒了院里好几户人家。   大娘心里头这个气,完了,这哪来的海特后生?这么好看,我儿子可是没戏了。   靳阳可顾不上琢磨大娘这是咋了,他走到了萨楚拉家门口,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   耳朵贴在门上,听到了里头的脚步声,赶紧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门从里向外推开,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蒙古女人,耳垂上挂着两个大金耳环子。   “你谁啊?”   “阿姨您好,我叫靳阳,是萨楚拉的朋友。”   靳阳长得好,从小就得大娘们的青睐。   可这位蒙古族丈母娘抱着胳膊打量了他一会儿,吆喝了一声:“萨楚拉,有人来找你!”   靳阳紧张兮兮的接受未来丈母娘的审视,听到里头哒哒哒轻快的脚步声,又是说不上的开心。   萨楚拉从里头跑了出来,穿着一件绣着云纹的小坎,拉了一把自己的额吉。   “额吉你吓他干啥?”   萨楚拉小声说。   她额吉也小声回:“咱家可是纯蒙,你找个海特小伙子算啥呀?”   萨楚拉扁嘴把她推了回去,什么纯蒙啊?   我爸是达斡尔族啊额吉!   没得到丈母娘的欢心,靳阳显得有些垂头丧气,可等萨楚拉换好衣服,拎着小水壶走出来,他整个人又露出了两颗虎牙。   “你要带我去哪玩?”   萨楚拉问道,两人这可是昨天就约好的。   靳阳跳下台阶,扶起自己的自行车,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萨楚拉将信将疑的跟着下了台阶,看到后座上还绑着一个垫子,莫名的就勾起嘴角。   往后座上一坐,萨楚拉一手抓紧了靳阳腰际的衬衫,另一手紧紧抓着自己带的东西。   “走吧!要是不好玩我可要跟你算账。”   院子里其他的人听到动静,好些都探出脑袋来看,看着靳阳的眼神非常不和善。   特别是有一个岁数和他俩差不多大的,恨不得冲上来把靳阳生吞活剥了。   让个海特把我们院最好的白菜给拱了,你说气不气嘛。   靳阳在他的注视下,蹬起车子反而更带劲了。   一股脑的朝着城外骑,从晨风微凉直走到烈日当头,萨楚拉坐在后头被石子路颠的整个人都快散架了,靳阳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最近下了几场雨,城外的草长的很好,不少年轻人都到草原上去玩。   可萨楚拉是蒙古人啊,即便是蒙古和达斡尔混血,但都是马背上的民族。   谁稀罕看草原啊?   靳阳闷头骑了一上午,后背早就被汗浸湿,却没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   远远的瞧见平地里就起了几个山头,靳阳握了下刹车,停了下来。   萨楚拉以为就是在这里了,从包里揪出了一块桌布,往草地上一铺。   靳阳走过来按住她的手,把桌布收了起来,叠好塞进了她的包里。   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条绸子,叠了几叠,站到她跟前。   “我给你蒙上好不好?”   虽说是请求询问的语气,可靳阳眼睛里闪着细碎的期待的光。   萨楚拉环视一周,心里头有点好奇靳阳神神秘秘的到底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把眼睛一闭,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着,等待着靳阳手中的绸子覆盖上。   靳阳动作轻微,把绸子绕着萨楚拉的眼睛围了一圈,还颇有耐心的走到身后,弯下腰挽了一个蝴蝶结。   萨楚拉觉得眼前虽然没有一片漆黑,但靳阳绑上绸子以后还真的看不到路,伸出了双手。   靳阳引着她走到自行车边,扶着坐好,长腿往上一跨,再一次开始疯狂的蹬车,朝着远处的冒了头的山飞驰而去。   虽然满脑门的汗,垂眼一看腰际的手,就一点不觉得累了。   两人又这样骑了好一会儿,微风拂到脸上带着青草的香气。时不时的不知道是路过谁家放养的羊,还有几声咩咩的叫。   听到羊叫,萨楚拉又想起了那天在国营饭店吃到的羊腿,一点腥膻的味道都没有。   肯定不是这里的羊,市里周边是有放羊的草滩,但这片可不长沙葱。   只有东边吃沙葱长大的羊,那才真是红肉鲜红,脂肪雪白,当得起鲜字的一半。   正琢磨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靳阳猛的刹车,萨楚拉一下子趴在了他的后背上。   扯开绸子睁眼一瞧,是一连好几座暗红色的山。   在一望无际平坦的草原上拔地而起,暗红色的土与长到脚腕的绿草形成鲜明的对比,颇有一种决绝的气势。   萨楚拉虽然没有来过,可也知道这处地方。乌兰哈达,是老一辈蒙古人口中不可亵渎的红色的神山。   但靳阳语气轻快,拉起萨楚拉说:“走,我带你爬火山。” 第5章   靳阳背着萨楚拉带来的小包,里头装着一壶凉开水,小包奶豆腐,几块硬硬的牛肉干。   冲在前面手舞足蹈的给她介绍着:“这是我国最年轻的火山!”   说着靳阳叹了口气,指着其中一个火山缺了一口:“这个火山外号小炼丹炉,大部分锥体主要由玄武质熔结集块岩及碎成熔岩组成。虽然已遭受一定剥蚀,但主要因素还是被附近村民挖了沸石放花盆里了。你别看缺了个口子,不过多数火口形态仍清晰可辨的。”   萨楚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中不由得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两条腿倒腾着跟着靳阳往上走。   鲁迅先生说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有了路。这乌兰哈达本就是座野山,除了花盆里缺点石头,谁没事儿来这儿啊。   路是肯定不好走的。   这山光秃秃的走好远才能看到一株野草顽强的在红色的石缝间挣扎求生,和山下绿油油的一片简直是云泥之别。   萨楚拉一边听着靳阳说话,一边努力跟着他的脚步颇为费力的往上爬,心里头还得琢磨,一会儿下山更麻烦了。   这种野山可不像后来修好的大理石台阶,一个不小心脚底打滑就得蹉下去。   靳阳见她走的小心翼翼,伸手牵住了萨楚拉。   “去年我和老师做课题路过这里,有个浙江的学弟掉队了,老师让我回来找他。   我心想哼南蛮子没见过草原,害得我还得折回去,可不高兴了。”   想起这事靳阳现在心里还不痛快,接着说:“我说找他干什么,一个学地质的还能丢了?   但我老师非得让我回来找,说是他个混账东西拿着相机呢。没办法我就折回来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站在山顶上蹦高高呢,还扯着嗓子喊,师兄师兄你上来!我好不容易跑上去,他捧着一把沸石问我,师兄你说这个放花盆里好看不?”   萨楚拉听了忍不住的笑,加上靳阳嫌弃的表情,突然对地质队伍有了好感。   多年后她才反应过来,哪是对地质队有了好感,分明是对靳阳有了好感嘛。   萨楚拉和靳阳说话间终于爬到了火山口,往底下一瞅,又深又大的一个坑。   靳阳蹲下身子,拔了地上的一株草:“等冬天来的时候,这干草上还会有冰霜呢,我到时候带你来看。”   萨楚拉嗤笑:“冰花有什么好看的,下了大雪遍地都是,我才不稀罕。”   靳阳扔了草站起来,连忙摆手:“那不一样,你见过单位里的玻璃窗户结霜花吧?”   见萨楚拉点点头,靳阳跺了跺脚:“这底下也是热的,外头又太冷,草上才有冰花的。很难得,我想带你来看。”   听了这话,萨楚拉倒是没再反驳,在火山口踱了几步。   入眼是接连六座暗红色的火山,想必在远古时候也曾喷发出炽热滚烫的岩浆。下面是漫无边际的绿色原野,眯着眼睛才能看到远处的城。   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大自然壮美辽阔,仿佛世上仅剩了她和靳阳两人。   “所以你带我来乌兰哈达看地质遗迹吗?”   和你一起重新认识世界,很开心。   靳阳摇摇头,脱下外套,里头包着什么东西,沉甸甸脏兮兮的抱在怀里:“不是啊,火山有啥稀罕的。”   说着嫌弃的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头:“这个都不典型,东边的火山群比这好可多了。”   “那你带我来是?”   萨楚拉不解,皱起好看的眉头。   “你说你家里好几盆花呢,我觉得放点沸石在花盆里应该挺好看的。”   就为了这个骑这么大老远?   萨楚拉胸口一滞,想回家把花盆都砸了。   还没来得及抱怨,就听靳阳有些失落,说:“我家里那些石头你也不要,就想在走之前给你送点什么。”   “你要走?”   “后天我就要去野外了,说是东边有片草原应该有煤,我得去找矿。”   他抱着一堆沸石坐到了地上,抬起头看向萨楚拉。   “你要去多久?”   萨楚拉跟着坐下,并排坐到了他旁边。   “一个月?两个月?我也不清楚。我们单位有个小伙子特别没本事,来单位四年都没找到矿,笨死了。”   靳阳撇撇嘴,认为他自己肯定能找到。   萨楚拉却是一听四年就垂头丧气的不知怎么办好了。一个月两个月还可以,要真一走四年找不到矿,这朋友可不能谈的。   真要是这样,长痛不如短痛,以后更舍不得了。   于是立刻往旁边挪了挪,两人中间留下了很大的空隙,山上本就风大,现在显得更冷了。   靳阳察觉到了气氛变化,萨楚拉刻意拉开了距离让他十分委屈,厚着脸皮往近凑了凑。   这下好了,萨楚拉干脆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硬邦邦的说:“太冷了,我要回去。”   说完把手往脖子里一伸,摸出了一根红绳,上头串着颗亮晶晶的绿色石头。   靳阳本来看见自己戴了好几年的石头在她身上刚要高兴,嘴角的笑意还未晕染开来,萨楚拉直接摘下来给他揣到了口袋里了:“这个我也不要。”   话音刚落,他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萨楚拉就小跑着下山去了。   野山下去根本没有路,脚一磋都是飞扬的土,跑着肯定太危险了。   也顾不上别的,靳阳抱起用外套包着的沸石,一边往下追,一边吼:“你慢点,危险!”   萨楚拉蹉滑了几下险些摔倒,自己也有点害怕,脚步慢了下来。   但兴许是刚刚跑了几步太快,靳阳又抱着东西,直到萨楚拉下了山,他还没有追下来。   靳阳气喘吁吁的在后头追,心想这吃肉喝奶长大的就是比他这吃大米长大的跑得快。   眼瞅着就已经到了山下,靳阳看到萨楚拉已经站在了自行车旁,心里头一急大步一迈,想快点下山。   不料就是这么一下,脚底一滑矬倒在了地上,摔得十分狼狈。   外套不知道被什么划破,里头包着的沸石散落一地。虽说为了来这里,怕风大特意多穿了几件,但毕竟是七月的夏天,再多又能多到哪里去。   低头一看膝盖也破了皮,隐隐的从裤子里透出血迹,手掌也泛了血丝。早上出门抹的摩丝十分吸尘,就摔了一下的功夫,头发灰扑扑的。   本来精精神神的小伙子,现在整个人看上去灰头土脸的。   萨楚拉听到声音,哪还顾得上别的,赶紧跑了过去。   “你怎么不小心一点?!”   靳阳拍拍身上的土,挠挠后脑勺,手忙脚乱的开始捡散落的沸石,一米八多的汉子羞红了脸。   萨楚拉气呼呼的把他拽了起来:“还捡这些东西干什么!”   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蘸上水壶里凉开水,扯过靳阳的手擦拭了起来。   “你要答应我,就只走一个月。”   萨楚拉闷声闷气的说。   靳阳心里头想,那我哪能保证啊。   可低头看着给自己擦拭伤口的萨楚拉,眼圈微红,半天憋出一个字。   “嗯!” 第6章   靳阳骑着自行车驮着萨楚拉,早就忘了膝盖上的疼痛,乐呵呵的一路上浑身是劲。   这一跤摔得值,虽然不知道萨楚拉为什么生气,但摔了一跤之后她就不气了。   还帮他擦手呢!   俩人在火山底下草草的吃了点东西,就开始往回赶,再晚了天黑都回不了城里。   就这样紧赶慢赶,等到了萨楚拉家的时候,天已经擦擦黑了。   人送进了门,靳阳把车子往墙角一靠,憋红了脸准备说些依依惜别的话。   正琢磨是说明天再来找你,还是今晚好好休息的时候,萨楚拉的额吉抱着一个大的陶瓷坛子嘟嘟囔囔的走了出来。   路过他俩的时候歪了一眼,说:“上哪去野了?你还知道回来?”   萨楚拉耸耸肩,叫靳阳不要介意:“我额吉,不对,我妈不是针对你。”   靳阳被甩了脸子,只当是未来丈母娘真的不喜欢他,想着要讨好一下。   却听萨楚拉接着说:“她那是生气那坛酸菜,邻居王大娘腌的酸菜可好吃了,我妈馋的不行,学着人家的法子做了好多回,就是不成。”   萨楚拉拽拽靳阳的袖子,小声说:“不是嫌弃你。”   靳阳面色放缓,也不像刚才那么局促了,但还是怕额吉听到,压低声音:“腌酸菜很简单啊,怎么就不成呢?”   萨楚拉心里头也是纳闷:“对啊,就算夏天天气热,少做一点也应该没问题的。王大娘隔三差五的做,人家不就成了?”   正说着王大娘,王大娘从东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烟袋,乐呵呵的往墙上一敲,得意的对萨楚拉的额吉说:“哎哟,你说说……酸菜本来就是我们汉人的东西嘛,你们做不来的!”   额吉把一坛子臭掉了的酸菜倒在了垃圾点,又听见王大娘这么说,心里头更加不乐意了。   大白菜不值钱,可家里供完一个大学生,也没有闲钱腌一坛坏一坛倒一坛,你不说我这里还心疼呢。   “王大姐,什么蒙人汉人的,你这可影响民族.团结啊!”   影响团结这一个帽子给王大娘戴上,老太太立马撤回了屋子,不做声了。   但额吉的气还没撒够,歪了一眼要拱自家白菜的海特后生,气更不打一处来。   “小伙子看着挺精神,咋穿的破破烂烂的?”   靳阳低头一看,自己裤子也破了,褂子也破了,狼狈的很。   大小伙子正是要面子的时候,可没听说过跟丈母娘跟前要面子的。   靳阳厚着脸皮走上前,把怀里抱着的外套铺开,露出了红色大小不一的石头。   “阿姨,这个给您放花盆里吧。”   额吉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是挺好看的,脸色微微放缓,但还是不怎么好看。   “放那儿吧,年轻人出去玩要注意影响,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靳阳忙不迭的点头,接过了额吉手里的坛子,跟着往里抱,顺势就走进了萨楚拉家里。   坛子里还残留着浓烈的臭气,靳阳皱着眉头垂眼一看,一块雪白的石头,不大不小的放在坛子里。   “阿姨,这石头怎么回事儿?”   靳阳问道。   额吉挑起眉毛,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还大学生呢,连这都不知道。   “压酸菜的!”   额吉的声音不太友好,靳阳缩了缩脖子。   萨楚拉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发笑,接过额吉的话头,说:“这石头可不得了,我妈为了压酸菜特意跑到大青山底下捡的。”   青城外的大青山上漫山遍野都是这样的石头,虽说不值钱吧,但是又大又白,让人看着心里颇为喜欢。   靳阳一听这个心中有了结论,走进厨房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把坛子放下。战战兢兢的抬头,看向萨楚拉的额吉:“阿姨,我知道为啥你的酸菜腌不好了。”   额吉一听酸菜更生气了,把靳阳推出了厨房:“去去去,你懂什么,赶紧回自己家去。”   靳阳挣扎着:“阿姨,我真知道!”   萨楚拉放完了手里的沸石,站起来把靳阳护了下来,说:“额吉,你干嘛呀?”   额吉耳朵上的大金耳环子晃了晃,也觉得自己有点没了长辈的样子,收回手往硬沙发上一坐,小声叽叽咕咕的说:“你知道个啥你。”   靳阳转头问:“有笔没?”   萨楚拉走到里屋 ,拿了根铅笔还有个草稿本子出来,将信将疑的递给靳阳,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给你。”   靳阳接过以后往桌子旁边一蹲,刷刷刷的写了起来,边写边说。   “大青山的石头是石灰岩,石灰岩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腌酸菜放的是醋,醋是酸,碳酸钙和酸反应,生成什么?”   萨楚拉也蹲了下来,看着靳阳写的东西:“生成气泡,水,还有沉淀物。”   靳阳纸上写了一个化学方程式,转过去递给额吉看:“那可不就臭了么。”   额吉拿起纸看了几眼,没看懂。   但看到大学生闺女点头的模样,也就信了。   没了方才对靳阳的不满,问道:“那你说咋办?”   靳阳站了起来,说:“阿姨,你上河边捡一个石头压酸菜,基本就没问题了。”   萨楚拉一拍额头,看着额吉脸上重新扬起了对酸菜的希望,十分无奈。   靳阳又说:“算了阿姨,我给您准备一块石头吧,您等着!”   说完风风火火的冲出了门,从墙边扶起自行车,登上就往家里头走。   刚进院子,把车子往地上一摔,跑着进了屋。   家里老头子捧着一个大搪瓷缸子,上头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标语,里头黑漆漆的泡着浓砖茶。   靳阳路过瞟了一眼:“爸,这么浓的茶,你晚上睡不睡了?”   老爷子抖了抖手里的报纸:“小兔崽子,你能管得了我睡不睡?”   “得得得,我不管您。”   靳阳钻进了厨房,从自己家的酸菜缸里抱出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浅灰色的石头上有米粒大小的绿色和黄色颗粒,洗干净后看起来十分不起眼,和路边道牙子的大理石也没什么两样。   但靳阳跟宝贝似的,擦干净后抱在了怀里,一边往外走一边跟看报纸的老爷子说:“爸,我出去一趟!”   老靳又是一抖报纸,丝毫不在意:“儿子嘛,到岁数了就得出去拱白菜。”   斜着眼睛一瞟,看着他抱着的大石头:“外头吃了回来啊,爸可没做饭。”   靳阳造就一奔子跑出去了,根本没听到老爷子的话。   把石头绑在后座上,又是风风火火的往萨楚拉家走。   蹬了半个小时的车子,靳阳到了新城,把石头抱下来,敲开大门走了进去。   咔咔咔   正房的门打开,额吉让满头大汗的靳阳进来,看着他手里抱的石头非常热情:“嗨呀,你看这孩子,真实在。”   靳阳听了高兴,把石头放下,眼珠子在屋里转了一圈,瞧见萨楚拉出来才开口显摆。   “阿姨,这可不是一般的石头!”   额吉低头看了看,觉得和路边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这是我和老师做课题的时候,从离咱这儿六百多公里外的山沟沟里背回来的。学名我就不跟您说了,这东西叫麦饭石。”   萨楚拉眼睛一亮,嗯?   满是好奇的走了过来,难道是她想的那个?   靳阳接着说:“麦饭石好啊,阿姨,这东西既可以补充微量元素,又可以吸附有害物质,是文能养生,武能抗癌,不得了的!”   额吉长长的哦了一声,凑到这看着不起眼的石头旁,满是爱怜的摸了摸。   “好孩子,阿姨终于能腌出酸菜了。” 第7章   过了两天,到了靳阳出发的时候。   萨楚拉早上六七点就开始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了。   在被窝里瞎操心,靳阳有没有带够吃的,这个年代火车很慢,他要坐三十几个小时才能到呼盟,吃不好怎么办?   折腾来折腾去干脆坐了起来,她额吉拿着一个马扎正要到院里去和大妈们嗑瓜子扯皮,看到她坐起来了就说:“那些红石头哪捡的?隔壁王大娘可喜欢啦,让问问你。”   萨楚拉从床头拿起衣服,往头上套的时候含糊不清的回应:“乌兰哈达。”   “哎哟祖宗,你上那干啥啊?神山的东西……”   额吉捂着胸口,神山咋能随便上呢?   “我再送回去?”   萨楚拉穿好衣服作势就要从花盆里把石头拿出来,额吉赶紧放下了马扎,过来拦住了闺女。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啥神山不神山的,都是封建,迷信!   “我也没说不要,你赶紧该干啥干啥去,那个给咱家送压酸菜石头的海特后生是不是要走了?怎么没见你去送送人家,没良心的,别在家里碍眼。”   说完把花盆搬到了一边,随手抓了几颗,准备给王大娘送去,绝口不能提是神山上的。   额吉出门以后,萨楚拉没一会儿也收拾妥当,拎了一个小包,偷偷装了点额吉做的奶干奶豆腐,牛肉干家里本来就没多少,她狠了狠心抓了一大半。   把东西塞到了包里,鼓鼓囊囊的就走了。   走到大马路上花了一角钱搭着浅蓝色的大铁壳公交车往旧城走。路过火车站的时候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干脆就在这里下车等他,但又怕万一错过。   抬起胳膊看了看表,离靳阳的车出发还有一阵子,还是去他家里好了。   往前坐了两站,可萨楚拉刚下车就后悔了。   这会儿哪有小姑娘上赶着到小后生家里去的?   这不是等着别人说闲话嘛,脸皮一红没往进走,站到了靳阳家的巷子口。   萨楚拉长得好看,又是上过大学的,整个人的气质就和街头的人不一样,在巷口站了一会儿,频频的引得路人侧目。   大门口坐着唠嗑的大妈们对她指指点点的,还有一个大娘走上来问她是哪家的闺女,现在有没有对象 。   萨楚拉往后退了几步,不知道怎么作答。   正懊恼着,靳阳背着一个大包从巷子里走出来了。   她远远瞧着靳阳,跟大娘扯了个不走心的笑,小跑着冲向了靳阳。   大娘一看靳阳,摇摇头坐了回去。   这片住着的谁不知道老靳家的那孩子出息,模样又长得好。考上北大的时候,老靳还给街坊邻居送鸡蛋来着。   靳阳愁眉苦脸的从家里头出来,呼盟苦啊,他可是打听清楚了。   说是住蒙古包的都容易风湿老寒腿,每天风餐露宿荒郊野岭的,万一被狼吃了连骨头都找不到。   他正心里憋屈呢,就看见萨楚拉朝着他小跑过来,心中阴霾瞬间一扫而光。   扶住气喘吁吁的萨楚拉,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你。”   说着打开背着的小包,掏出不少吃的,开始往靳阳的包里塞。   靳阳的包里除了换洗的衣裳就没有别的,家里老头子恨不得他在外头多吃点苦,才算报效国家了。   没妈的孩子没人疼,就带了几颗煮熟的鸡蛋,还是他自己烧在开水煮的。   行囊里被萨楚拉塞了不少,靳阳的眼圈差点红了,怪不得大家都攒钱娶媳妇。   媳妇真是好。   “火车上有吃的,我饿不着。”   靳阳把行李重新背到身后,安慰萨楚拉。   那能一样吗?   以后火车上的饭都难吃的要死,更不要说现在了。   俩人肩并肩的往火车站走,靳阳家离车站不算远,溜达着也就是半个小时的路程,还能多说几句话,省点车钱。   “呼盟不比咱们这里,七月早晚也是冷的,你带几件衣服?”   萨楚拉走在靳阳旁边,看着他那个不怎么大的行囊,也不像能装多少东西的样子。   万一他找不到矿要一直待到冬天呢?额吉说东边草原的冷风是要命的,没有长生天,不对,没有党的加持根本熬不下来。   怀揣心事,两人走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人来人往 ,摩肩擦踵。虽说穿衣服打补丁的人不多了,可偶尔还是能看到几个。   远远的看到窗口那里排了长队,萨楚拉正发愁怎么买张站台票的时候,靳阳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张硬卡车票。   一张是卧铺车票,一张是早就准备好的站台票。   他前几天在火车站排队的时候,还没碰到萨楚拉,但以为家里老头子会良心发现来送送自己,就多买了一张站台票。   今早出门的时候,老爷子坐在院子里看报纸,看到他出门就抬头说了一句:“奉献去吧,儿子。”   屁股都没挪一下,给靳阳这个气的。   糟老头子就是不行,还是媳妇知道疼人。   但眼下这张站台票起了大作用,他领着萨楚拉熟门熟路的进了站。   年轻的女检票员刚刚多看了靳阳几眼,萨楚拉就拿着站台票示威一样的递了过去。   “同志,我们快晚点了。”   女检票员细细的眉毛一挑,给俩人的票一起打了个洞,拍到了萨楚拉手里:“发车前下来啊。”   说完就催促他二人离开,一边给后面的人检票,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看。   这后生,连后脑勺都好看。   进了车站,两人小跑着直奔站台。   上火车的人都大包小包的抗着行李,要是再晚一些,靳阳晚上就得抱着这包睡觉了。   问了站台的乘警,跑到了卧铺车厢的站台。,还不小心撞到了几个卖包子和鸡蛋的小贩。   萨楚拉的大学是在本地上的,今天才头一次知道原来八十年代初,火车站里已经有卖东西的小贩了。   靳阳看见她盯着小贩瞧,还以为是要给他买包子,忙拉着萨楚拉上了火车。   别看不起眼,卖的可贵了。   上了火车以后靳阳把包放在了行李架上,他个头也高,没有踮脚就轻而易举的搁了上去。跟下铺脱了鞋盘腿坐着的大爷说:“大哥,您帮我看下东西,我跟我对象说说话行吗?”   太爷坐炕头一样惬意,探出头瞅了瞅,这小伙子上道啊:“成,快点啊,我一会儿还上厕所。”   “好嘞,谢谢大哥!”   萨楚拉脑袋一歪,什么时候成你对象了?   还没来的及反驳,靳阳已经拽着她下了车。从口袋里掏出那颗萨楚拉在火山口还给他的绿色宝石,半弯下腰,双手穿过萨楚拉的脖颈。   脸上挂着能掐出水的柔情,轻轻的给她系上,鼻尖隐隐的嗅到了香皂的味道,把绿色的宝石在她锁骨处摆正。   不像平时红着脸,靳阳此刻眼神,声音都带着蛊惑。   “它是铍-铝硅酸盐矿物晶体,学名叫绿柱石,是我在城外废弃的云母矿里捡到的。上学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本书,说它象征着承诺,所以,你等我回来好吗?”   萨楚拉低头,绿色的宝石十分耀眼,不字说不出口。   都说八十年代的知识分子充满浪漫情怀,真诚不做作,与后来的人不一样。萨楚拉难得的有些心动,抬起头问。   “那你捡它是为了这个承诺吗?”   “不,我捡它是因为值钱。”   “再见。” 第8章   书桓走的第一天,想他。   书桓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萨楚拉体会到了依萍的心情,靳阳走了不到一个月,她在家里浑身上下的不舒坦,墙上用指甲抠了二十几个想他。   厨房坛子里的酸菜终于没有臭掉,腌了好几坛,这坛眼看着也要腌好了,额吉每天要过去检查三遍。   恨不得一好,就跑去菜市场买两斤猪肉,香喷喷的炖上一锅,开开家门让隔壁的王大娘闻一闻。   我们蒙古人咋就不能腌酸菜啦?有了海特女婿我天天腌酸菜给你看,还要包酸菜饺子呢。   正得意着,额吉想起了这茬,那个海特后生可真有文化。   压酸菜的这块石头,她敲了一块泡在了水缸里,这几天觉得神清气爽,腿脚特别有劲。   “额吉觉得自打喝了这麦饭石泡的水,照镜子都年轻了呢。”   萨楚拉扭头看了看额吉:“你这是心理作用。”   麦饭石是有养生的作用,但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有预感以后额吉就是受骗买保健品的预备役。   额吉却不听她的,闺女不过是本地大学毕业的,跟小靳的北大比起来,也就比文盲强一点,算不得文化人。   女儿要是反驳,她就说你咋不知道额吉的酸菜为啥坏呢?   因为你女儿是文科生,不是学地质的啊!   额吉摆摆手,颇为嫌弃,问:“小靳啥时候回来啊?”   萨楚拉摇摇头,坐在床上抠起了墙皮,写下了又一个想他。   额吉看见以后一个箭步窜过来拍掉了她的手,哪学的这毛病,真是在家里闲出问题了。   萨楚拉已经跑了好几次就业办,却被告知那位女同志还没回来。问看门大爷,为啥结婚要结这么久?   大爷说啥来着?   大爷当时往地上铺了一张牛皮纸,手里拿着一把斧头,大力的劈着砖茶。   好不容易劈开了茶,往搪瓷缸子里扔了几块,倒上开水。早上吃了羊肉烧卖,油大,得喝砖茶刮一刮,一边嘶嘶的嘬着茶,一边说。   “小同志,人家蒙古族结婚有风俗嘛,你细问影响团结,再有半个月咋也回来了。”   萨楚拉回家以后往床上一坐,问额吉:“哪儿的蒙古族结婚要结一个半月?布里亚特还是土默特?”   额吉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哪儿都不结半个月啊,为啥这么问?”   闺女把就业办的事情说了一下,额吉这种吃盐比年轻人吃大米都多的人瞬间就明白了。   这位就业办的女同志摆明了就是欺负海特领导不敢细问嘛……   “不要紧,那就在家里多坐几天。”   当时额吉是这么说的来着。   “快快快,别在我跟前碍眼。”   现在因为萨楚拉说了一句麦饭石没那么神奇,扣了下墙,额吉就改口了。   母女俩正四目相对,你看我我看你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邮差的声音。   “萨楚拉!萨楚拉!有你的信!”   萨楚拉忙不迭的跳下了床,跑着冲了出去,到邮差大叔的自行车跟前问:“叔,哪儿来的信呀?”   邮差大叔都没下车子,手在车上挂着的布兜子里掏出了一沓信,翻了几下找到了萨楚拉的那一封,凑到鼻子跟前,眯缝着眼睛看了看。   “昭乌达盟来的,这小伙子字儿不错啊!”   说完把信往她手里一拍,蹬上车子一溜烟就走了。   萨楚拉接过信,有些纳闷,看着信封上的靳阳的署名,还有昭乌达盟几个字满是疑惑。   靳阳去的不是呼盟吗?怎么信是从昭乌达盟来的?   低着头一遍拆信封,一边走回了屋子里,额吉凑了过来,问:“小靳的信?”   萨楚拉点点头,额吉看见信封上的字越发对海特女婿充满好感了。   “你看看人家这字,再看看你的!”   数落闺女的话还没说完,抽出信纸的时候抖落出来了一小摞全国粮票。   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额吉捡了起来数了数:“闺女,你俩都到这种程度了?”   眼睛落在了女儿的肚子上,满是怀疑。   萨楚拉红了脸:“额吉你说啥呢!”   展开信纸看了起来,额吉有些不信也凑过来看,信上倒是挺正经的。   她也不是贪便宜的人,重新把粮票塞回了信封里,教育自己的闺女:“见面还给人家,咱家也没到揭不开锅的时候。再说了,小靳年轻轻的能挣几个钱,是不是都给你了!”   我可看见你脖子上那颗绿宝石,搁以前都是姨太太戴的,多值钱啊。   萨楚拉把额吉的话通通当了耳边风,眼里只剩了靳阳信上的字。   “来昭乌达盟出差,八月二十五号中午有回去的火车,能见你了。”   读到这里,萨楚拉猛的站起走到了门口,一看挂着的月份牌子,上头一个又大又红的二十五。   不就是今天吗?!   这邮差也太误事了!   随便从床上扯了自己包,萨楚拉风风火火的就往外跑,她额吉拽都拽不住。   “妈我走了!”   额吉叹了口气,走呗,妈也拦不住啊。   叹完气捡起地上的信纸,视线锁定在了一句话上。   “这个月工资加上野外补助和出差补助,有一百二十块,粮票我都用不完。”   方才不知怎么来的失落一扫而光,嗨呀闺女还不好好把握小靳?   咱家反正也不是纯蒙,没那么多讲究。   萨楚拉还不知道额吉的心态转变,她跑到大路上花一角钱坐上了去火车站的公交车,趴在公交车司机大叔旁边的铁栏杆上不住的说。   “叔,快点呗!”   司机大叔慢悠悠的抽着烟:“小闺女,咱这是汽车,不是飞机,能快到哪里去?”   这一路上给萨楚拉这个急,刚一到站,车门开了个小缝还没全开,她就急忙钻了出去。   背着布包往车站那里跑,一条大辫子在身后甩来甩去,脸颊上香汗淋漓。   视线扫过去,车站外一眼就看到了晒得黢黑的靳阳。   优越的身高,发光的外貌,连路人的心都狙击的可爱,即便在人群里也能一眼认出,是火车站的颜值标杆!   萨楚拉的脑海里闪过了这几条她追星时常见的舔屏弹幕,跑的更快了。   “你…等很久了吗?邮差大叔今天才送来……”   靳阳看到萨楚拉脸红扑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解释着,心里头那点失落早就不见了踪影。   “能见到你就好。”   说完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以后,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块指头长的石头。   米色的地,上头飘着牡丹一样的红,握起来莹润却又冰凉,底下微微有些粗糙,翻过来一看,歪歪扭扭的刻着萨楚拉三个字。   “咱们昭乌达盟的巴林鸡血石,好看着呢!”   萨楚拉摸了几下:“这也是你捡的?”   靳阳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哪有那运气,矿山的人送的,可值钱了!”   “那你这不是糟践了嘛?”   刻我的名字干什么?   要刻也刻好一点嘛。   靳阳抬手看了看腕间的表,一狠心把萨楚拉抱在了怀里,下巴搭在她的头顶蹭了蹭:“你的名字刻在什么上面都不算糟践。”   突然被他双手紧紧环住,萨楚拉自己倒没觉的啥,车站人来人往的都盯着他俩瞧。   “哎呀,你看看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道羞。”   议论声传到了耳边,靳阳红着脸要撒手,萨楚拉反抱住他,手覆上了靳阳的后背。   “想你。”   听的靳阳只觉得这几个月的苦都算不得什么了,心里头比小时候过年吃糖还要甜。   我也想你四个字还没出口,车站里传来了一声。   “小靳!火车要开啦!”   萨楚拉放开手,怔怔的问:“怎么回事?”   靳阳恋恋不舍,磨磨蹭蹭的不想进去:“还得回呼盟去。”   里头的人等了一会儿看到靳阳还在原地不动,拿着硬卡车票跑着出了来,一把扯过他往里头拖。   “没出息,国家建设怎么能耽误在你的儿女情长上,不找到煤矿咱家不还。”   说着瞟了一眼和靳阳说话的人,不得不承认小姑娘确实好看。   唉,自古这英雄难过美人关。   靳阳被一位穿的破破烂烂,浑身泥点子,戴着金丝框架眼镜的大叔拽进了火车站,留下了萨楚拉手里拿着一块鸡血石,站在原地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   第二天,就业办。   那位女同志终于从家里回来上班了,外头排了长长的队,每一个走到她跟前都要抱怨几句。   “同志,您这哪是结婚啊?月子也坐完了吧?”   女同志一甩脸子,普通话带着一股浓厚的鼻音:“这位同志你说话非常影响团结。”   轮到萨楚拉的时候女同志看到证书上的蒙古族名字微微脸红,明白风俗这个借口在这里无处遁形,只好热情的拿出本子,问。   “你想去哪呀?”   “地质局,116号勘探队。”   萨楚拉狠了狠心,咬牙切齿的说。 第9章   “闺女,你想好了?”   萨楚拉点头,隔着火车上的玻璃窗户和站台下的额吉挥手。   她或许大可以选择一份安稳的工作,也可以凭借一些先机在八十年代挣一笔钱。   但二十几岁正是大好的年华,亲自去闯一闯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更重要的是,恋爱脑萨楚拉真的无法忍受几个月才能见靳阳一次,还指不定能看几眼。   火车嗡嗡的发动,缓缓的驶出了站台,额吉不住的挥手,直到再也看不到女儿了才停下。   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她摸出一支口红,叭叭的在嘴唇上一抿,扭着就走出了车站。   额吉在这件事上想的很开,女儿是知识分子嘛,走的越远越有出息。   再说了,地质局一个月一百多块工资,别说呼盟了,就是寸草不生的阿盟,该去那也得去。   火车上的萨楚拉更是没觉得苦,反而满心期待。   呼盟是什么地方?   是以后大家趋之若鹜的旅游胜地,蜿蜒澎湃的额尔古纳河,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朵状的白云,全国最大的原始林区。   随便一样拎出来,她都不觉得苦。   听说呼盟的草都能长到膝盖高,弯下腰用镰刀这么一搂,一大片草应声而倒,牧民捆吧捆吧回家愿意喂牛就喂牛,愿意喂羊就喂羊。   到了兴安岭上,樟子松可以长到二十多米,兴安杜鹃点缀在晨光中,松塔搁香料煮了之后更是分外的香。   想想就觉得日子不能更惬意了。   把手中的地学工具书放到了一旁,萨楚拉抱着身上几样值钱的东西和对呼盟的期待,上了她的铺,甜甜的睡了一觉。   过道里的人来来往往,萨楚拉面朝里蒙着脑袋也没有察觉,这一觉还睡的挺香。   一下午的时间眨眼就过,广播里传来了火车到站的声音,把睡梦中的萨楚拉猛的惊醒。   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迷迷糊糊的问过来查新上车乘客车票的乘务员:“同志,到呼盟了吗?”   乘务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听了这话觉得好笑,一遍查票一边说:“第一次出远门啊?这才哪到哪,后天晚上才能到呢。”   萨楚拉扶着额头,回忆起来被辽阔草原支配的恐惧。   刚那本地学词典怎么说的来着?   从东到西,两千四百多公里,从南到北,一千七百多公里。太阳从东边的□□升起,两个小时后才能照到西边的额济纳旗。   百般聊赖,萨楚拉重新拿起了地质局给她发的学习手册,仔细研读了起来。   在就业办领了条子去地质局报道的时候,萨楚拉还担心地质局会不要她,嫌专业不对口。   结果管接收的大爷看到大学生三个字立刻就盖了章,主动申请去呼盟那种偏远地方的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管你对不对口。   给她发了几本书和工作证,大爷连夜去火车站排队买了票,生怕萨楚拉后悔。   直到看着萨楚拉上了火车,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到单位给呼盟那边打了个电话,让116地质队的人别忘了接人。   那小姑娘长得多好看啊,虽说是个蒙古族,但一张嘴呼盟人就能听出来的外地人,遇上心眼坏的拐到林子里找也找不到。   呼盟这边的116地质队本来就没几个人,还都像撒鹰一样放了出去。找矿嘛,不管是物理找矿还是化学找矿,你都得去找。   咱们的矿产资源虽然不少,但大部分集中在边疆地区,以后都是偏远不包邮,现在八十年代更别提了,把人撒出去了一时半会儿就联系不上,谁知道在哪个沟里勘探呢。   116的队长姓刘,推了推自己已经快要褪色的金丝镜框,视线落在了队里除他之外唯一一个还没撒出去的人身上。   小伙子吃苦耐劳,模样也好,专业知识过硬,找到矿是迟早的事情。   刘队长挂了电话站了起来,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靳阳身后。   “小靳啊……”   靳阳听到声音吓了一跳,猛的回头看到一张刘队长放大的沟壑纵横的脸,差点坐到地上。   “队长,你干啥啊!”   刘队长搓搓手,说:“局里又派了个人来,你去野外之前,先到车站把人接上,带他到草原上熟悉熟悉。”   靳阳知道就没好事,不情愿的点点头,收拾好工具往外头的车上放,越过刘队长的时候小声抱怨到:“我自己还出师呢,倒给我找上小徒弟了。”   刘队长听见了也当没听见,他可不想带学生。   靳阳上了车,摇下车窗探出脑袋,冲着屋里的刘队长大声问道:“队长,几点啊?”   队长想了想,回道:“下午三四点吧,你早点去,陪着在市里买点东西。进了草原就连个鬼都见不着了。”   比了个手势,靳阳把脑袋缩了回去,叽叽咕咕的自言自语:“当师父就算了,还得当老妈子。”   这位新同志最好爱干净,和老刘住了好几天,靳阳都没见过他洗衣服。   算什么知识分子,有时间写酸诗,站在晨光里歌颂朝阳,雨和风,没时间洗袜子。   哼。   仿佛听到了靳阳的抱怨,刘队长从里头跑出来,望着扬长而去的车,挥着手嘱托:“别和新同志闹别扭,别摆架子,好好教,不要看不起人家的学历!”   嘱托声消散在了草原的风里,靳阳一个字都没听见。   听见也没用,靳阳现在也是撒出去的鹰了。将在外还军命有所不受呢,靳阳才不会听他的。   116地质队离市区很远,等靳阳开车过去的时候已经两点半了。随便找了根笔,在硬纸板上写了个116勘探队,把牌子往车站门口一立,自己蹲在了旁边。   信纸铺在膝盖上,拿出胸前口袋里已经掉漆的钢笔,开始给萨楚拉写信。   倒不是他没出息,一刻也离不开对象,只是等这次进了草原,别说邮差了,他去的地方连牧民游牧都不去。   再想寄封信就难了。   那天见面还没说几句就被刘队长拽上了火车,靳言好几天都不乐意跟他交流。   蹲了半天,靳阳突然觉得眼前一暗,有人挡住了落在他纸上的阳光,面前的人穿着一双布鞋。   皱起眉头,肯定是局里那位新来的,真没眼力见儿。好在鞋挺干净的,裤子也挺立整。   等等,脚咋这么小?   靳阳有些纳闷,抬头一看愣在了那里。   这可不仅仅是脚小的问题了,两根麻花辫子垂在肩上,毛乎乎的眼睛,红丹丹的嘴唇,这是个姑娘啊!   地质队八百年都不见一个姑娘,野外更不要说了,男人都吃不了的苦,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受得了。   疯了。   “116地质队,萨楚拉前来报道·。”   靳阳扔了信纸猛的站起,脚因为久蹲有些发麻,这一下起的太急差点没站稳,摔了一个踉跄,被萨楚拉稳稳的扶住。   “我又不是夜叉,你怕什么?”   “你怎么到这来了!”   靳阳本该惊喜,可实在是喜不出来,倒是非常吃惊。   “这哪是你们来的地方啊,快回去快回去!”   说着就要往车站里面推萨楚拉,萨楚拉从包里拿出了工作证,往靳阳眼前晃了晃。   “去哪里?我档案都分过来了。”   地质工作多苦啊,明明可以选一个清闲的工作,跑这么远来陪他吃苦真的不值得。   可现在说啥都晚了。   靳阳接过她的工作证瞧了又瞧,116地质队几个字从未这么刺眼,认命一般的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只能多买几件厚皮袄,呼盟可是十月就飘雪的地方,等下了雪,最低温低过零下四十度,多少扛不住的人都能冻掉脚趾头。   对,还得买茄子秧苗,偏方里说即使冻了脚,是那个泡也能好。   “走吧,小徒弟,咱们得买好多东西。”   萨楚拉嘿嘿一笑,把行李往靳阳手里一塞,朝着大轱辘的小汽车脚步轻快的走去。   靳阳慢悠悠的走在后头,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心如雷鼓。   他想起来了一件事,刷的一下红了脸。   这可咋办呀,荒山野岭,孤男寡女的。   队里可就只给我派了一个帐子。   -------------------------   “喂,刘队长,去接了嘛?”   刘队长接起电话,说:“放心吧,我们队的小靳去了,孩子可细心啦。”   “哦,那就好,派了几个帐子啊?”   刘队长皱眉,这局里的人站着说话不腰疼,派几顶帐子?   能派几顶?一顶啊!   大男人还娇气的给他俩一人一个单间?来外头勘探怕吃苦?   干脆回家去睡热炕头。   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一顶。”   对面大力一拍桌子,刘队长把话筒远离了耳朵。   “坏了!刘队,这萨楚拉是个姑娘啊,你咋就派一顶???”   刘队面色一滞,多少年了,他还是无法从名字分辨蒙古族的性别。   白音听着蛮可爱吧?   蒙古壮汉。   萨楚拉听着蛮阳刚吧?   嘿,姑娘。 第10章   萨楚拉不知道靳阳在脸红什么,这一路上只要自己往过一瞧,就能看到靳阳躲闪的眼神。   瞧着他充血发红的耳垂,没来由的想要发笑。   八十年代的年轻人啊,真是天真的可怕。   虽然事实可能不尽如此,靳阳到底在想什么也没人看透,谁才是天真更是无从知晓了。   靳阳红着脸从供销社出来,买了两个底上印着牡丹花的铁制脸盆,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车上也是带了些物资,两个人却是肯定不够。   又怕晚上萨楚拉着凉,靳阳还想着路上有能碰见牧民,换点羊毛皮袄。要有黑市就更好了,反正他兜里有钱。   自打穿越以来,萨楚拉还没做过汽车,出门不是两条腿,就是自行车。   这突然坐到了汽车的副驾驶上,还觉得挺惬意,摇下窗户和靳阳一起朝着原野深处驰骋。   带着青草香气的风顺着洞开的窗户横冲直装的闯进了车厢,把靳阳不算长的头吹成了乱糟糟的模样。   “咱们这里找矿还不算苦,草原平坦大部分都可以开车去。要是换了浙江的地质队,那可就完了。”   瞧着萨楚拉高兴,靳阳给她介绍起了地质队的情况。   其实哪有不苦的,草原车到不了的地方多了,但他现在吓唬她也没用,还不如灌点迷魂汤,试图在精神上说服萨楚拉。   万一过几天吃苦头也别难过,比咱们苦的人多了,对比就不气了嘛。   “浙江的地质队,山路崎岖,碎石遍地,灌木丛生,别说车了,那山连人都不好上去的。”   萨楚拉想象一下这幅画面,南方夏天虫子又多又毒,肯定不是好过的光景。   “那他们吃什么?”   萨楚拉问道。   “上山带馒头,下山带石头,他们能吃啥?   哪像咱们这儿,等过些日子初雪下了,我和老乡们买头羊,就放在后座上。反正上冻了也坏不了,想吃肉了咱就割点架个火来烤,家里的日子也不如这儿。”   萨楚拉一想也是,呼盟的羊白水煮都好吃。   虽然以后知道这都是靳阳骗人的,别说老乡们的散养羊了,连野生的黄羊他们都碰不到。   说着话,天色渐暗,靳阳才终于开到了黑市边上。   呼盟天高皇帝远,黑市和正当市场看起来也没什么两样,乱糟糟的卖什么的都有。   粮票收,钱也收,卖东西的都是附近的老乡,还有穿过国境线来的走私商人。   老乡们穿着蒙古袍,叽里咕噜的说着蒙语。因为挨着哈拉滨太近了,汉人们都是一股大碴子味儿。   萨楚拉和靳阳两个长得都扎眼,市场里的人都忍不住多瞧几眼。   “好皮子!小兄弟,买一张嘛?”   一位老乡叫住靳阳说话,眼神却越过他落在了身后的萨楚拉身上。   靳阳皱着眉头一挡,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这位老乡看打扮是林子里的蒙古人,眼神里是跃跃欲试的野。   身量高大,长的精神,摊子上的皮子也是好皮子,就是这似笑非笑,贼兮兮的眼神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想起了队长的嘱托,草原上可不比市里,大家都规规矩矩的。   那林子里的蒙古人都厉害的很,家里藏着土枪鸟筒都说不定,最好不要招惹。   一来,人家都是打猎长大的,你肯定打不过。   二来,把你打坏了,往林子里一钻找也找不着,有理都没地方说。   拉起萨楚拉,靳阳没回话,转身往不远处停下的车那里走,皮子还是改天他自己来买吧。   他俩走是走了,这年轻的蒙古小伙子眼神却没挪窝,盯着他俩的背影恨不得戳个洞出来。   小姑娘长得可真俊,咋就让海特小白脸给拱了。   看这二人的打扮,小伙子盘着腿捏着下巴,眼中闪过精光。   腰间挂着地质锤,口袋里搁着放大镜,身上四五十个小口袋。   远看是逃难的,近看是要饭的,仔细一看,是搞勘探的嘛。   小伙子叫白音,名字是富饶的意思。从小就不学好,林子里没几户人家,别的小孩子还都打不过他,皮到连家里的狗都嫌。   稍微大了些,出了林子见过世面,不知道跟谁学了个改.革.开.放的词儿,心就更野了。   满脑袋的弯弯绕,就想着挣钱。   此刻心中不知道有了什么打算,收拾好东西,给还在吃草的马戴上嚼子,往家里走去了。   再说萨楚拉,被靳阳拉回了车上,什么都没买非常失落,抱怨道:“躲他干什么?”   那后生虽说长的不错,可萨楚拉看见他就是不顺眼。这也是遗留问题,草原太大了,东边的蒙古族和西边的蒙古族互相看不惯。   即便是她穿越之前,上幼儿园东边西边的都打架呢。   靳阳当然不知道这个,他只好解释道:“天快黑了,咱俩得赶紧去芦苇荡搭帐子了。”   萨楚拉一听,往车窗外一瞧,的确是这么回事,催促道:“快开吧,天黑前得把帐子搭起来。”   话音刚落,就听嗡的一声汽车加速,直奔芦苇荡去了。   这一路上没有堵挡,想怎么开怎么开,想开多快开多快,天没黑就到了芦苇荡。   两人打开车门,从后头把搭帐子的哈拉片啊一类的东西通通搬了下来。   萨楚拉一直住在城里,没有搭过帐子,后面的一个来小时,倒都是靳阳这个汉人在忙碌了。   把哈拉片拉开,盖上顶,用厚厚的毡子围起来,一个简易的包就搭起来了。   车停在一旁,两人在外头围了一簇篝火,靳阳把干粮穿在一根棍子上,放在火上烤。   焦香味扑鼻而来,窜起的火苗通红,映的人脸更红了。   靳阳说:“要不……晚上……我睡车上吧。”   萨楚拉就着风咬了口烤的干脆的馒头,觉得野没比浙江的地质队好到哪里去嘛。   耳边除了风声,火苗窜起簇簇的声音,就再没别的了。   眼前除了一望无际的绿色,也是空旷到令人害怕。   “你以前都是一个人吗?闷不闷?”   靳阳草草的咬了一口干馒头,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小跑回车里拿出一个小东西,献宝一样的给她看。   “我们队,不不不,是咱们队,咱们队人少,大部分时候是自己出来找,闷的时候就听听这个。我四十块钱买的,半个月工资了。”   萨楚拉接过来看了看,按了开关,刺耳的一声响起,连忙调了下频率。   但是调来调去,总是哇啦哇啦的听不清楚,擦擦的声音还不如不听。   靳阳笑嘻嘻的说:“不是这样的,这样哪能收到信号呀,你以为还在城里吗?”   说完,他把军用铝壶高高的挂到了身后帐子的哈拉片上,不知道从哪里拽出了几米的铜线,把萨楚拉手里收音机的天线和军用铝壶连到一处,转了半天才不清不楚的收到一个台。   萨楚拉耳边环绕着不知名的歌曲,在心里感慨,野外的勘探工作,最难熬的或许不是劳累,也不是困苦,而是寂寞吧。   挪到靳阳旁边坐下,靠在他肩头。   火红的太阳正慢慢从地平线上滑落,天越来越黑了。   “车里冷,睡帐子吧。”   靳阳手指抠着地皮,草都让他撅了根,摇摇头半天憋出一句话。   “我身体好,我不冷。” 第11章   第二天,萨楚拉早早的醒来了,穿好衣服从帐子里走出来,洗漱完了走到停在一旁的汽车那里。   车门紧闭,靳阳身上盖着一件军大衣,蜷缩在后座上,两条大长腿看着非常憋屈。   磕磕磕   她敲了三下窗户,靳阳听到声音,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看了看表,才六点多,摇下窗户问:“怎么这么早?”   萨楚拉身子一转,指着帐子旁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一匹黑色的马:“你看!”   靳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匹黑色的马挪动的时候十分别扭,把大衣往身上一裹,推开车门下了车。   “我过去看看,你别过去,让马踢了要缝针的,我们刘队长被骡子踢过,脑袋上缝了五针呢。”   靳阳拦着萨楚拉,自己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不料这马并不怕人,看靳阳走过来,只是从鼻子里喷了喷气,半点没有受惊的样子。   绕道马旁边,靳阳看到马的后腿上有一处伤口,是被人处理过的样子,虽然不再流血了,却依旧行动不便。   再仔细一瞧,四个蹄上还钉着铁掌,肯定不是野生的了。   靳阳回头招手,唤萨楚拉过来。   萨楚拉不用他招呼,已经走到了马跟前,手覆上马鬃抚摸安慰着,说的是叽里咕噜的蒙古话,靳阳听不懂。   “不是说老马识途吗?这马怎么还走丢了?”   他凑到萨楚拉旁边问,马像是听懂了一样,用脑袋撞了一下靳阳,重重的喷了一口气。   靳阳被吓了一跳,举着双手做投降状,往萨楚拉后头藏。   萨楚拉笑着解释道:“眼看就九月了,这个时候肯定是主人家换牧场,它受了伤跟不上队伍,掉队了。”   摸着黑马的脑袋,她接着说:“马儿可聪明了,可能是看到咱们的篝火和帐子了,以为是户人家就过来了。反正它也不用咱们养,嚼子也没戴自己吃草就行,过些日子伤好了就能去找主人了。”   靳阳撇撇嘴,并不认为马有这么聪明:“它还能找回去?谁知道主人搬哪儿去了,草原这么大。”   “蒙古人家说是逐水草而居,但其实一年也就在两片草原上换来换去,它肯定能找回去的。你快洗漱,吃点东西,咱俩该上工去了。”   靳阳从帐子里拿出漱口的缸子,躲开这匹黑马蹲在地上,嘴里满是泡沫,含糊不清的嘟囔:“你可最好别在我帐子门口拉了。。”   洗漱完靳阳用毛巾擦了擦脸,结果萨楚拉递过来的馒头叼在嘴里,收拾着家伙什。   地质锤,放大镜,罗盘,铅笔,测绘用的图纸,装标本样品的小口袋足足带了四五十个。   两人丁零当啷的挂了一身,萨楚拉没憋住扑哧一笑:“像丐帮长老。”   靳阳不知道什么是丐帮,但知道什么能讨萨楚拉笑。把罗盘往出一掏,扎起了马步。   面色严肃认真,举着罗盘歪歪扭扭的走起了秧歌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何方妖孽,速速显形!”   活脱脱就是一个跳大仙的。   “等我老了干不动勘探了,我就去给村里老乡看阴宅,不就是讲究个依山傍水嘛,风水和地质是相通的。”   萨楚拉抢过罗盘往口袋里一放,憋着笑故作严肃的指了指手表:“上班了,靳阳同志。”   靳阳站了起来,背起行囊走向汽车,把东西统统塞到了后座上,和萨楚拉一起朝着他要勘探的地方开去了。   八月的呼盟草原,早上已经凉了下来,车窗摇下来风吹得有些冷,靳阳又开的快,萨楚拉手里拿的地图刷刷的抖动,差点一个没抓稳被风吹到窗外去。   她连忙把窗户摇了上去,图纸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看着上头画着的几个圈,问道:“咱们在哪里?”   前方一片坦途,人和动物都没有,靳阳放心的扭过头一看,单手指着其中一个圈:“在这里,这片是我们的勘探区域。”   “谁画的圈?刘队长?”   靳阳冷笑一声,他还记恨刘队长从火车站拽走自己的事情,棒打鸳鸯是人做的事儿吗?嫌弃的开口说:“他哪有这本事!这圈子还是李四光老先生再世的时候画的呢。”   说起李四光,萨楚拉并不陌生。   当初国内石油危机,都不知道油该去哪儿找,老先生直接在地图上画了个圈,石油工人通通开赴东北,才有了铁人王进喜和大庆油田。   于是一听这话,萨楚拉兴奋的问:“老先生说我们这里是什么矿了吗?”   靳阳反问她:“发的资料你看了吗?”   萨楚拉点头,靳阳随口道:“那我考考你,矿产资源的基本特性是什么?”   “矿产资源不可再生,分布不均衡,概念可变,赋存状态多样,多组分共生。”   萨楚拉可不是来混日子的,她一字不差的背了出来。   靳阳有些吃惊,一只手伸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不错嘛,最后一条是什么意思?”   “多组分共生嘛,我知道,就像一碗八宝饭里头有大米小米红豆红枣,挖出的一块矿石里可能有铜有铁有铅。对吧?”   萨楚拉颇为得意,靳阳又问:“那第二条呢?”   “矿产资源主要分布在边疆地区,这里有那里没有嘛,这个太简单了,你考我个难的嘛。”   靳阳眼神落在远处,笑道:“还难的?这个最简单你都错了,分布不均衡有一点,我们找到的矿就都富吗?”   萨楚拉一听这话陷入沉思:“也就是说,没找到之前,永远不知道这是什么矿,找到了也不一定能开采。”   “真聪明。”   聪明的萨楚拉不开心,从包里拿出了一本变质岩鉴定手册仔细研读了起来。刚翻了几页,靳阳猛的踩了一觉刹车,转过来把她手里的书放到一边。   “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跟我来吧。”   推开车门走了下去,眼前横亘着一条颇为湍急的河流,丢块石头下去,也就没到腰际的一个深度。   不知为何,萨楚拉有了不好的预感:“该不会?”   靳阳点点头:“对,我们要淌过去。”   说完话,把身上挂着的东西确认都系紧,靳阳毫不犹豫的跳进了河里,河水一下子漫过了他的腰,湍急的水冲的靳阳一个踉跄后才站稳了脚跟。   只见靳阳张开臂膀,咧着一口整齐的白牙,笑的十分开心:“来,我接着你!”   萨楚拉走到河边,脱了鞋袜提在手里,用脚尖试探性地往河里一伸,嗖的一下缩了回来。   水太冷了!   靳阳见状贼兮兮的伸出手,两手一拽一拖,萨楚拉惊呼一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扛在了肩头,两只脚在空中打晃,半点没有落进水里。   声音带着笑意:“小徒弟上班第一天,师父带你。” 第12章   靳阳扛着萨楚拉,一步一步越过湍急的河流,水流追逐拍打在他的腰际,溅起的水花落在了萨楚脚背上,是透心的凉。   “小靳师父,你冷不冷?”   萨楚拉半弯下腰,凑到靳阳耳边问道。   靳阳觉得耳边一热,冰拔凉的河水打在身上都不觉得冷了,不自觉的换了换姿势,让萨楚拉稳稳当当的坐在他的肩头,走一下停一下的往河对岸走。   倒不是小靳同志身上火力旺,而是河底的石头非常的滑,一个不小心就要摔倒。   水又这么急,虽然直到腰际,但要是真摔倒了,也得被刮个几十米。   故而没有回答,小心翼翼的扛着萨楚拉走到了河对岸,脱力一样的把她放了下来。自己嘶嘶的吸着气,浑身湿答答的从河里爬了上来,被草原上的风一吹,不住的颤抖着。   说话的时候也是牙豁子直打颤:“天,天气热,一会,一会儿就干了。”   萨楚拉连鞋都顾不上穿,忙不迭的蹲下身子给他拧着裤脚,河水像线一样的不住落在了地上。草上挂着水珠,反射着阳光。   八月底的草原,虽说早晚的风大,中午还是很热的,也的确如同靳阳所说,等晌午的太阳上来,肯定就干了。   靳阳弯下腰,脱了鞋倒出了里头的水,看到萨楚拉还光着脚踩在地上,说:“寒从脚起,你快把鞋穿上。”   两人收拾了一下,靳阳的衣服拧干不再滴水之后 ,就朝着不远处一块没有长着草,光秃秃的岩石那里进发了。   靳阳边走边和她解释:“我上次路过这里,天都快黑了,好像是隐约看到点什么,咱俩过去敲几块样本。”   萨楚拉手里拎着小锤子,每走一步,靳阳的鞋里就传来吱吱的声音,想来还是没有干透。   那块裸岩区看着不远,可没了汽车,光靠两条腿两人直走到中午才过去。   阳光这时落在身上,是火辣辣的烫,靳阳把包里的一件薄衬衫拿出来给萨楚拉披在了背上。   他第一次出来的时候,不知道草原的太阳辣,天气热就把袖子什么的全都撸了上去。   心里头还琢磨,带他的刘队长指定学傻了,三十几度的天气,愣是把自己浑身上下裹的严严实实的。   也不怪他不尊重前辈,靳阳镇的觉得队长脑子进岩浆岩了。   可晒了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他的脖子和胳膊上,先是蹿起了一溜针尖大的水泡,又疼又痒,不能碰不能摸的。   等采完样本,身上背着几十斤的石头,别提多难受了。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几天之后,小的水泡破开,后脖颈子和胳膊生生退了一层皮,直拖了半个多月才彻底好利索。   为这事,靳阳和刘队长上火车出差的时候,都只给自己的杯子打水。   靳阳自己吃过亏,带小徒弟的时候就得心应手了。   萨楚拉穿上了宽大的衬衫,把胳膊藏在了里头,小锤子磕磕哒哒的敲在了岩石上,敲下来的碎片分别放进了身上的小口袋里。   放进去之前,还皱着眉头琢磨着这东西到底是属于变质岩还是沉积岩。   两人蹲在那里敲敲打打,异常枯燥,太阳晒下来,靳阳的衣服终于干了。   但萨楚拉看到他时不时的要去揉揉膝盖,心里不是滋味。   等太阳快要落下地平线的时候,两人身上都背着几十斤的石头。   靳阳想要帮萨楚拉多背一些,可小徒弟倔的很,四十几个口袋在身上沉甸甸的晃荡,萨楚拉却走的不比靳阳慢。   并肩而行,靳阳啧啧称奇,家里老头子和他说蒙人身体好他还不信,这么一看,喝牛奶吃羊肉长大就是比吃大米的小姑娘壮实哈。   萨楚拉穿越之前就不是娇滴滴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姑娘,穿越到八十年代,父亲老是在外头出差,家里头就是她和额吉两个人,什么都要上手干。   现在背着岩石标本,只觉得肩头似乎磨破了皮,但也不是不能忍,走到河边的时候,萨楚拉愣是没叫一声疼。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河面上,像池子里红色鲤鱼的鳞片,闪烁着难以言说的光泽。   靳阳脱了鞋用鞋带一拴挂在了肩上,率先一脚踏进了河里,样品都紧紧的绑在身上,四五十的石头扛起来,比来时背着萨楚拉可吃劲多了。   他边往对岸挪边说:“你在这里等等,我过去把东西放下,再过来接你。”   地质队从里都不是女人待的地方,倒不是说什么重男轻女,而是这份工作实在是太苦。   靳阳一想到萨楚拉要踩进这拔凉的河水里,就浑身上下的不自在。   这还是夏末,若到了冬天……   哦,到了冬天其实还好,这河就上冻了。   呼盟零下四十多度的冬天,结的冰都有一米厚,汽车都可以开过去。   靳阳摇摇头,定神关注脚下,河底的石头又冷又滑,别再摔了,赶紧过去还得折回来接他的小徒弟呢。   嗨呀,想到这里靳阳把小徒弟三个字低声念了一下,真是比腊月二十三吃的麻糖还甜,还粘牙。   离河对岸还有几步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一声响,靳阳顿住身形,脑袋艰难的扭过去,脸都白了。   “你怎么下来了!这水多凉啊,不是说我过去背你吗?”   萨楚拉慢慢的朝着他的方向挪着,河水快要没到了她的胸口,相对靳阳而言娇小的萨楚拉身上绑着石头标本,白净的脸冻得通红,鼻尖湿湿的怎么看都显得分外无助。   “我又不是来享福的。”   萨楚拉脚步不停,眼看就要走到靳阳跟前了。   既然做了来地质队的决定,虽然初衷里靳阳占了绝大部份的因素,但萨楚拉从没想过要娇滴滴的不干活,都靠靳阳像什么话?   专业不对口可以学,地质队需要的是一位能找矿的勘探队员,不是一个扒在靳阳身上的包袱。   靳阳见拗不过她,快走了几步先上了岸,东西的不放,长长的伸出胳膊:“来,我拉你上来。”   萨楚拉走到跟前,把手搭了上去。   靳阳一用力,萨楚拉没怎么费力的就爬了上去。   两人湿答答的瘫在河岸上,风吹来是嗖嗖的凉。   “晚上睡帐子吧。”   不然要着凉了。 第13章   朝阳升起,又是一天。   靳阳睁开眼睛,身上裹着一件军大衣,兴许是昨天着了凉,膝盖处一整夜都是酸痛。   可侧躺着身子,看到身边躺着的萨楚拉,裹着被子和皮袄,只露了一个脑袋在外头,实在是难言的可爱。   也许是做了一个梦,她眼皮微动,睫毛轻颤,拉着靳阳的手更紧了。   昨夜回来后,搭了篝火烤干了衣服,晚上突然来了一股风,靳阳也就从善如流的抱着被子住进了包里。   但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一个正经的男青年,两人睡觉的毡子中间,靳阳把衣服叠好垒了一溜,晚上睡觉的时候身都没翻,就怕自己过界。   睡前和萨楚拉讲解什么高科技的遥感找矿的时候义愤填膺,都是什么垃圾技术,再过二十年遥感技术还是不能取代人工找矿。   事实上,再过四十年,找矿还是以人工为主。   聊这个话题的时候,靳阳想到了新的论据,又回忆起田师弟曾与他争执这个话题,一下子气到手舞足蹈,差点就要从被窝里坐起来,给那位师弟写封信。   萨楚拉拽过他的手,搭在了中间的阻挡上,说:“你可消停点吧。”   两人身处荒无人烟的草原,方圆上百里都没有灯光火光,加之夜里起了风,连月亮的看不见。   黑漆漆的帐子里,靳阳红了脸也看不清,他光顾着琢磨着小姑娘的手为什么这么软,瞬间把要写信和田师弟进行暴躁的学术吵架的问题搁置在了脑后。   身在首都的田师弟没有对象,此刻正在对着一盏不大明亮的灯苦读,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梳过乱做一团,他在日后成为了一位地学界的泰斗。   这证明了什么?   没有对象是苦心做学术的第一原动力。   反正有对象还和对象躺在一块毡子上的靳阳此刻无心上工,这天是周六。   以往没有萨楚拉,他自己出任务的时候,周六周日和周一周二没什么区别,都是早早起来背上工具去找矿,满脑袋想的都是赶紧把标本采回来,送回队里实验室。   以给祖国找到一个大矿,富矿为人生目标。   现在好了,头一个周六,他看着枕边躺着的萨楚拉,奉献精神就消失了。   周六,本来就应该休息嘛。   正美着呢,突然膝盖一抽,靳阳没忍住痛呼了一声,萨楚拉听到声音耳尖一动,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靳阳说完,视线落在两人还牵在一处的手上,连忙把手抽了回来。   猛的坐起又跳下了床,拎起脸盆,一瘸一拐的就往外走。   “我去打水。”   看着靳阳逃也似的蹿了出去,萨楚拉心情大好,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试探了下温度,没了夜里的寒冷。   起床穿好衣服,把被子叠叠整齐,抓着刷牙缸子走出了帐子。   出来的时候,帐子旁边的地上已经放了一个倒满清水的脸盆,靳阳却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没有看见踪迹。   萨楚拉正要蹲下洗漱,昨天那匹马竟然抢先一步,率先把脑袋伸到了盆里,长舌头一卷一卷,喝起了水来。   正在此时,本来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靳阳窜了出来,两只胳膊支棱开要把马轰走。   “我不是饮过你了嘛?”   靳阳一瘸一拐的轰着马,马也瘸了一条腿,一人一马看起来别扭又好笑。   这片草原上连人都没有,自然更没有井了。   洗漱用的水还是他俩在远处河边打上来的,没有多少富裕。   被这匹马一祸害,萨楚拉漱完口后,只能用毛巾蘸着水壶里仅剩不多的水擦了把脸。   中午连喝的水都没有了啊。   靳阳又一瘸一拐的拿着水壶上了车,准备去远处河边打水,萨楚拉看他这样也不放心,在帐子里也是闲着,拿了本书就和靳阳出发了。   上车后靳阳还是时不时的去揉膝盖,萨楚拉担心的问:“要不要紧?”   靳阳摇摇头,露出白净又整齐的牙:“没啥大不了,等回队里贴几贴膏药就好了。”   萨楚拉听了这话没有言语,但一路上看书看不到脑子里去,沉积岩,变质岩,岩浆岩,喷出岩,侵入岩,乱七八糟的一个字都没记住。   到了河边,靳阳拎着水壶去打水,步子走不快,越发让她揪心了。   因为靳阳害了腿疼,萨楚拉也不敢让他下去灌水了,把车上的绳子解下来拴在了壶上,拽着绳子扔到了河里。   咕咚咕咚几声,再把水壶拽了上来。   这么来来回回几次,灌满了好几壶,正要上车回帐子去的时候,忽然耳边响起了悠扬的长调。   萨楚拉竖起耳朵一听,放下手里的东西朝着声音的来源方向转了过去。   只见远处一个老牧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慢悠悠的朝着他们这里的方向走来。   踢踢踏踏。   是马蹄的铁掌落在草地上的声音,不一会儿这位老牧人就走到了他俩跟前。   这位牧民老乡对靳阳的小汽车很感兴趣,绕着小汽车转了一圈,瞪大眼睛问他:“乃吉(朋友),你这个铁疙瘩跑得快还是我的马跑的快嘛?”   靳阳看了看老乡的马,养的膘肥体壮的,皮毛油光水滑,那叫一个精神。   听说那达慕里跑第一的马,不比小汽车跑的慢,一时拿不来了主意,转头去看萨楚拉。   萨楚拉扁着嘴,颇为嫌弃的看向这匹枣红色的马,上前一步果断的摇了摇头:“我们的车跑的快。”   马儿仿佛听懂了一样,不满的从鼻子里喷气,牧民大爷叽叽咕咕的说:“你懂个啥,肯定是我的马快。”   萨楚拉抱着胳膊:“大爷,你这马在那达慕第一天就得淘汰了,能有我们的车快?”   牧民老头子被戳中了心事,抿着嘴没有开口,无法反驳。   这马的确是好马,他也好好养了,就是吧……膘肥体壮的马根本跑不快,大家在比赛之前都会把马送到吊马师傅那里一个月,戴上嚼子不让吃草,可怜死了。   他舍不得。   马就是比别人家的慢嘛,但马背上的民族对自己的马都迷之自信,一下子被小姑娘戳穿有点挂不住了。   “哼,铁疙瘩没油了就跑不了,我的马,有草就能跑!”   靳阳点点头,说:“大爷您说的对。”   萨楚拉抱着胳膊眼神在这牧民身上逡巡,心想老头子来这里干什么。   家里的羊有人放?   牛奶有人挤?   奶皮子有人晒?   跑这片草原干什么?   “您到这儿干什么?”   萨楚拉干脆直接的问。   大爷走到汽车边,一手摸着汽车的铁壳子,另一手往身后一指:“那头有个热泉嘛!”   热泉?   萨楚拉往前一步:“您说真的?”   大爷敲了敲车的玻璃,扒在窗户上往里瞅:“骗你干啥嘛……”   得了这个回答,萨楚拉拽着靳阳上了车,乐呵呵的跟牧民大爷说:“再碰见您,我让他带您坐小汽车!”   说完就戳着靳阳:“赶紧的,往那边开。”   靳阳一头雾水,摇下窗户跟大爷告别,一脚油门奔驰而去。   大爷留在原地,看着汽车绝尘而去,摇摇头:“真的是人家的铁疙瘩快。”   车上的靳阳扭过头问:“我们去干啥?”   萨楚拉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蒙古人住帐子,阴潮的很,老了以后都是胳膊疼腿疼,关节一个都能肿到两个大。”   所以呢?   靳阳还是不懂,萨楚拉接着解释。   “所以,牧民都知道附近哪里有热泉,热泉是长生天的恩赐。可神了 ,腿疼到路都不能走的牧人,泡上一阵子都能骑马去参加那达慕。”   说着话,两人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热泉,氤氲着冒着隐约的热气。   一脚油门,二人的汽车已经停到了热泉旁边。   靳阳一瘸一拐的下了车,无辜的看向萨楚拉:“现在怎么办?”   萨楚拉跳下车,抱着胳膊回看他,明知故问嘛。   “脱啊!” 第14章   “啊?在这里脱?”   靳阳瞪大一双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手颤微微的解了衬衫的一颗纽扣,露出了一段锁骨。   环顾四周,虽说没有人,却还是很难为情。   “赶紧的。”   萨楚拉见他慢吞吞的样子,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快到中午了,催促道。   靳阳又解了两颗扣子,露出了半截胸膛。   因为在草原上晒,脖子和平日里遮挡着的部分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靳阳的衬衫底下的皮肤才有了知识分子应该的白。   左脚踩右脚后跟,蹬掉了一只鞋,靳阳偷摸着抬起眼睛去看萨楚拉。   萨楚拉脸上带着戏谑,笑的贼兮兮的等着他继续脱。   心一横,咔咔的一口气解了三颗扣子,把白衬衫从裤子里往出一揪,敞开怀来,露出了紧实的腹肌。   一脚蹬掉另一只鞋,反过来走近萨楚拉,半弯下腰凑近,说:“要泡多久啊?”   声音在耳边响起,萨楚拉嗖的一下退后好几步,主动权重新回到了靳阳手里。   她扔下一句十五分钟,连忙蹿回了车里。   靳阳看着她逃开的背影,十分得意的撇撇嘴,背过身去把衬衫一拽,三下五除二的脱完了衣服跳进了热泉里头。   说蒙古姑娘胆子大,也没大到哪里去嘛。   这热泉池子只有齐腰深,靳阳坐了下来,整个人缩进了池子里,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   热泉的水干净清澈,带着些淡淡的硫磺味道,不一会儿功夫,靳阳额头就汗涔涔的了。   那老牧民说热泉,还真是没骗人。   这个池子的水温的确要比一般的地方高些,别说十五分钟了,靳阳连十分钟都没待到,就湿答答的滴着水爬了上来。   风一吹,加上晌午的太阳一晒,没得穿衣服身上的水就已经干了。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靳阳把裤子一提,扑拉了几下头发,蹬上鞋就往车边走。   敲了敲车窗,扒在玻璃上往里瞧。   看到萨楚拉正捧着一本书,上头写的是地热能的开发与利用,再回头一瞅氤氲着雾气的热泉,靳阳嘴角勾起。   萨楚拉刚来的时候,他心里头也有些怀疑。   因为靳阳知道她多半是为了自己而来,专业也不对口,工作又十分苦,若真是不喜欢可怎么办。   但现在看来,萨楚拉适应的很不错嘛。   哒哒哒。   他又敲了三下玻璃,萨楚拉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摇下了玻璃:“到十五分钟了嘛?”   靳阳摇摇头,水滴甩到了她手上:“太烫了。”   萨楚拉把脑袋探出来,看靳阳的腿:“还疼吗?”   靳阳手不自觉的摸上了小姑娘的脑袋:“不疼了,好多了,感谢长生天   掌中软而蓬松的黑发一躲,萨楚拉缩回车里,晃了晃手里的书,嫌弃的说:“什么长生天,要以科学的角度看待问题了解世界,感谢地热能。”   靳阳收回手,笑道:“对,感谢地热能。”   说完脑中念头一闪,他半蹲下身子,下巴搭在车窗的下沿上:“你要泡吗?我保证不看你。”   萨楚拉正襟危坐,叹了口气。   那个红着脸害羞的靳阳到哪里去了?   脱衬衫的时候就开始放飞自我了吗?   知识分子的矜持呢?   通通不见了!   “上车!”   萨楚拉的声音硬邦邦的,这次换她脸红了。   推开靳阳的脑袋,她把玻璃往上一摇,躺在了后座上。   等靳阳上了车,从后视镜往后一瞅,正好撞上了萨楚拉的眼神,嘴角刚刚勾起要开口说话。   萨楚拉抢在他开口之前,二话不说把书盖在了脑袋上,把自己的脸挡了个严严实实。   靳阳大力踩了油门,汽车跟着指南针的方向向前奔驰,眼中笑意却更浓了。   等这次勘探任务结束,回家得跟老头子把户口找出来。   结婚四大件是什么?   洗衣机,电视机,冰箱,石英表。   萨楚拉已经有手表了,这个可以省下钱买点别的。   去蒙族人家提亲还得准备只羊吧?   搞地质的不给媳妇搞点好的矿物晶体还像话吗?钻石搞不到,锆石也行呀。   刘队长的媳妇,脖子上戴着个七八克拉的大锆石,可亮可好看了。   一路上靳阳都在琢磨这个,算计自己的工资够不够,不够的话他就不信老爷子这么些年一点东西没存下来。   远远的瞭见了他们的帐子,靳阳眼神往后视镜上一瞅,书早就掉在了下面,萨楚拉睡的又稳又甜。   “快到了。”   靳阳放慢了车速,扭过头说。   草原上一望无际,平坦的很,什么都没有,想怎么开怎么开,靳阳这样子回头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敢闭着眼睛开半小时的地方不配叫草原。   可突然,嘭!   一声撞击猛的响起,汽车随之一震,靳阳忙回过头去看,汽车前头撞下了一片凹陷,耳边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嗷呜声。   萨楚拉也从睡梦中惊醒,趴在窗户上一看吓的面色惨白。   后头不远处一只灰色的狼夹着尾巴一瘸一拐的跟着他们,前头帐子旁那匹不请自来的马倒在地上。   这可不是好兆头。你见过马躺着的吗?   马,骡子连睡觉都是站着的。   “我们开过去看看,你把窗户摇上来。”   靳阳紧抿着唇,嘱托道。   萨楚拉哪用他嘱咐,早就把车门也锁紧了。   汽车慢慢的开向帐子,走近之后看到草地上一片鲜红,几个灰扑扑的狼正围在马的肚子上把脑袋伸进去撕咬内脏。   听到声音,脑袋上带着血,停下了动作,竖起耳朵冷冰冰的看向他们的汽车。   萨楚拉见过狼吗?   只在动物园里见过那些毫无野性的生物,大多数时间还都藏在里头不出来。   这在野外遇到还是头一回,狼群的眼神是食肉动物的眼神,捕猎者的眼神,站在草原食物链顶端的眼神。   冰冷,残忍,嗜血。   阴森。   靳阳猛的一踩油门,冲向了帐子的方向,狼群一涌而散。   在撞到帐子之前又打死了方向盘,汽车的车轮磋起尘土调转了方向,往一头狼的方向追了过去。   快要撞到狼的时候,后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头狼已经从后头跳上了他们车,前蹄咔咔的敲打着后挡风玻璃,萨楚拉吓得惊呼一声,爬也似的从后座爬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靳阳也是强按捺住心头的惊惧,又是一个急转弯,把后头的狼甩了下去。   咚的一声,那头狼落在了地上。   两人刚刚松了口气,从倒车镜往后一瞧,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如同早上靳阳接过主动权一般,刚刚还是他们在追着撞狼,现在就成了七八只狼用半包围的方式追着汽车跑。   靳阳的车技不大好,能在这里开完全是仗着草原开阔,大方向对了就没问题,也不用担心撞到人什么的。   换了市里你借他八个胆子都不敢开。   这下被狼一追露了怯,接二连三的出错,时不时的就有一匹狼从奇怪的方向往车上扑。   汽车横冲直撞的开了半个多小时,早已没了方向,可狼群还在后头穷追不舍。   靳阳脑门上冒了汗,扭头往后瞅,对萨楚拉说:“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蒙古人把狼当作图腾了。”   萨楚拉手指紧握,心中紧张的要命。   她小时候见过姥爷村里的一位老奶奶,走路一瘸一拐,半边裤子空荡荡的。   她就问姥爷是怎么回事,姥爷说的话她至今难忘。   那位老奶奶小的时候在玉米秸秆堆旁边玩,狼从秸秆堆后头刨进来,一口咬住了她的屁.股,往后背上一甩,托起来就往村外跑。   那时候村里的男人女人,不管蒙人汉人都是骑马的好手。   男人们看见了都骑上马,拿起镐子和锹,追着狼冲了上去,那狼挨了不知道村民多少下,愣是不肯撒口。   直把孩子驮到了河边,兴许是用力过大,一口把肉咬脱了,孩子掉在了地上。   就那样,狼还想回头再咬,被追上来的村民给打跑了。   孩子捡回一条命,但后来这狼半夜还时不时的回村里嚎几声,忘不了这个丢掉的猎物。   狼就是这么一种东西。   此刻往后车后紧追不舍的狼群,萨楚拉才真的明白了什么是狼,绝不是动物园里温顺的动物。   靳阳放下知识分子的身段,小声咒骂了一句,说:“抓好了。”   萨楚拉刚刚抓稳,靳阳猛的调转车头,朝着狼群冲了过去。   汽车的势头猛的很,一下子就撞散了狼群的队形,其中一头狼不防靳阳突袭,被撞了个正好。   其他狼分散开来,靳阳只能再度调转车头,朝着其中一个撞过去。   就这么着,来来回回你追我赶,撞伤了好几匹狼。   狼群没得到好,头狼才仰着脖子嗷呜了一声,不甘的领着剩下不多的几只夹着尾巴掉头走了。   劫后余生,靳阳抬起胳膊,抹了一把汗:“咱俩人是不能在这片勘探了,得回队里多找几个人。”   要还是他俩,帐子刚搭起来,就狼群那种记仇的脾气,当天夜里就能给掏了。   靳阳和萨楚拉定定的坐在车上缓了半个多小时,确定狼群不会回来以后,脸上才终于有了血色。   腿肚子打着颤,两人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靳阳手里拿着一个指南针,趴在地上对着地图辨别方向。   萨楚拉瘫坐在地上,心砰砰的直跳。   手指不自觉的扣入了草地,没入了泥土里。   突然指尖一顿,触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下意识的扣了出来。   搓掉泥土,是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飘着淡淡的绿色。   萨楚拉嘶了一声,忙不迭的站了起来,都顾不上拍身上的土,把石头递到了靳阳跟前。   “你看!这是不是绿帘石?”   靳阳扔掉指南针,接过石头捧在手心仔细端详了起来。   没错,就是绿帘石。   靳阳点点头,抬头和萨楚拉相视一笑。   绿帘石的晶体如果状态好,也是可以做宝石的,它另一个名字,桑坦石可能更为世人所知。   但那样的绿帘石晶体少之又少,更多的时候,绿帘石是一种指示矿物。   找到它,这附近多半就一定有矿了。   什么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就是必有后福。 第15章   靳阳和萨楚拉几乎是跳起来跑回车里,从后备箱里拿出了锹一类的工具。   两人作为勘探先锋队员,做的是采标本的工作,手里并没有大型的钻探工具。   只可以尽自己所能,多带些标本回去。   靳阳哼哧哼哧,一下午的时间挖了一个半米深两米多长的探槽,萨楚拉蹲在槽底,使小地质锤敲敲打打的采集标本。   直到天快黑的时候,大大小小的石头装满了随身带着的小口袋。   沉甸甸的足有七八十斤,靳阳一下子都没抱起来,蹴趔了一下差点摔倒。   萨楚拉笑的一口白牙,从槽里爬出来,两人一起抬上了车。   这时候倒也不觉得累了,心想反正今夜也不能回帐子,不如干脆就带着标本回队里吧。   早一天送去实验室化验,早一天安心。   两人乐呵呵的上了车,萨楚拉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给靳阳把地图展开,天色渐黑,手电筒也支了起来。   靳阳手里拿着从不离身的指南针,放大镜对准地图看了半天,心里就有了谱。   “这边走。”   萨楚拉手扒在车玻璃上往外瞅,视野内连个敖包也看不见,真不知道靳阳是怎么辨别方向的。   可别大半夜的开的迷了路,撞到狼窝里去。   靳阳察觉到了萨楚拉的不信任,边开边说:“别说手里有指南针和地图里,就是晚上看星星方位我都可以找回去的。”   语气颇为得意,不会迷路是一个地质队员最后的骄傲了。   靳阳的一位老师,都可以跨国追着板块找断裂带,他要是在这片小小的草原还迷路的话,北大也就白上了。   草原上虽然平坦,但也是相对而言。   后座上的标本和工具,一路上都在磕磕哒哒的作响,没有一刻停歇。   车上想坐着睡着自然是不可能的,萨楚拉也不敢睡,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除了月光星光,黑漆漆的没有光亮。   他俩的车灯,就仿佛划破黑夜的利剑,在无尽的黑暗中前行着。   石英表的指针已经显示到了十点,前方已经没有灯火人烟,别说萨楚拉坐不住,靳阳心里头都有点嘀咕。   不应该啊,这会儿应该能看到灯了啊。   确认了下地图和指南针的方向,靳阳皱紧眉头,这就是地质队的方向啊。   116地质队虽然偏远,但附近不远有个村子,总不能今夜整个村子一个都不开灯吧?   靳阳越开心里越没底,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嗷呜”的叫声,给两人吓了一后背的冷汗。   警惕的看向后视镜,却见了一束暗淡的光亮由远及近,没一会儿功夫变成了好几束,哒哒的马蹄声响彻了草原。   七八个骑着马的老乡,有蒙古人有汉人,在他们的车前停了下来。   为首那个靳阳见过一面,是村里的老乡。   他凶神恶煞的跳下马,牵着一条呲牙的大狼狗,走到车前,使手电筒敲了敲车窗,没好气的说:“摇下来!”   靳阳不明所以,摇下了窗户。   眼睛被几道手电的光一照,靳阳下意识的挡了一下,狗要往车窗上扑的瞬间被老乡拉住了。   这位老乡抱着扑棱的狗,回头跟身后的人说:“家伙什都收了,这是村口地质队的,我见过他。”   说完老乡把狗绳递给了别人,颠颠的朝前头一绕,往副驾驶的方向走。   早就想坐一回地质队的小汽车了。   其实想做地质队的小汽车还有一种方式,只要你有把子力气,完全可以跟着队员们去采标本嘛,天天让你坐小汽车,还给你钱呢。   村里的老乡有几个也去过,但都因为太苦了走了一趟就回来了。   地质队的刘队长亲自来请,说:“大哥您还走嘛?我们这次发现了一个大标本,可好啦!您多叫几个老乡咱搬回来。没人就得打碎,打碎可惜了。”   老乡跳下炕跑到外头的碳堆里把自己家的斧头递给刘队长:“你可爱找谁找谁去吧。”   反正现在要想坐小汽车,就很难。   抓到这个机会,老乡当然不会放过。   他用力一扣门把手,就要上车:“嗨呀碰到小靳了,快把叔捎回去。这大半夜的,不知道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把村里的电线绞断偷了,叔带人出来找了半宿,没抓到这个混账东西。可冻死叔了,叔坐你车回去。”   靳阳一看老乡们手里拿着家伙什,心想也幸亏没找着,找到了还不得闹出人命来。   这位老乡一动,好几个老乡也跳下了马,你推我攘的纷纷往后座那里跑,也想搭小汽车回去。   不料却都停在了那里。   后座上堆满了小口袋,里头装着石头标本,大大小小的石块堵的人进都进不去。   副驾驶就进不去了,是个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   “叔您好。”   小姑娘说。   手还没从把手那里放开,大叔一脚都踩到车里了,连忙把脚收了回来。   探过头问靳阳:“小靳,这是?”   没等靳阳开口,萨楚拉从口袋里摸出了工作证:“叔,我是新来的队员。”   大叔脸皱在了一处,心想这姑娘缺心眼吧。   地质队的工作连村里种地的男人吃不消,小姑娘家家的凑什么热闹。   是不是看小靳长得好看?   好看能顶个屁用啊,回去让家里老娘们给这小姑娘说个对象吧,他侄儿就很好嘛。   村里七八岁的孩子都知道,那歌儿咋唱的来着?   好女不嫁地质郎,一年四季守空房。   好不容易回了家,带回一堆脏衣裳。   小靳人挺好,但可不是啥好归宿。   扁着嘴,老乡大叔跟萨楚拉点点头,咣的一声把车门关上了。   其他老乡看小汽车坐不上,也都上了马,骑在前头对靳阳吼道:“小靳啊,你跟着我们啊!别开叉了!”   靳阳摇开窗户,扯长嗓子吼:“好嘞,谢谢叔们!”   马蹄声再度哒哒的响起,靳阳一扭钥匙发动了汽车,跟着老乡们回了村子。   本来在村口外的地质队就要停下来的,但老乡们说刘队长造就被接进村里头了,他们的汽车也就跟着进了村。   因为电线被人绞断了,村里的男人都出门抓人去了,一村的人都没睡觉,等着人回来。   小孩儿们全在街面上,看到小汽车围了上来,家里的大人拽都拽不住。   靳阳一路开的极慢,生怕碰到哪一个,好不容易开到了村委会,却没见到刘队长。   村支书披着褂子耷拉着鞋,拖拖拉拉的跑过来:“啊呀小靳回来啦,刘队长睡着了。”   刘队长是今夜这村里唯一一个安心睡觉的人。   靳阳领着萨楚拉和支书道了谢,从口袋里摸出了萨楚拉找到的那块绿帘石,哒哒哒的跑进了村委会。   怀着坏心思,靳阳一脚踹开刘队长在的屋子的门,刘队长睡眼惺忪的爬起来,黑着脸骂:“小兔崽子你长本事了?”   靳阳嘿嘿一笑,把绿色的小石头朝着刘队长的被窝一砸:“可不就长本事了吗?”   石头不偏不倚的落在红色的绣花背面上,淡绿色十分的抢眼,捡起来一瞅,当即嘶了一声。   “哎呦,这绿帘石啊。”   靳阳一脸得意:“可不怎么滴。”   说着把门外的萨楚拉拽了进来:“我对象找到的。”   刘队长头也没抬,从枕头底下拿出放大镜仔细看着石头,嘲笑他:“还对象?你是不在外头一个人憋疯了?”   刚说完,刘队长突然就想起来了。   前不久不是让靳阳接了一位同志嘛,还是个女同志。   难不成?!   刘队长猛的从被窝里跳出来,看到了靳阳身后的萨楚拉,指着靳阳道:“你个……禽兽啊!”   话音刚落,觉得腿上一凉,低头看到了自己耀眼的红秋裤,嗖的一声又窜回了被窝里。   手却没有放下来,还是指着靳阳道:“禽兽。”   转而又看向萨楚拉:“闺女,你可想清楚啊!”   萨楚拉向前一步,挽上了靳阳的胳膊:“队长,我想的可清楚了。” 第16章   当天夜里,刘队长连夜把标本送到了实验室。   等到周一的时候,检测报告打就回来了。   从标本来看,靳挖到的围岩检测报告显示这是一个铅锌矿,具体情况吧,还得多带几个人去打个探孔看看。   老实说,刘队长远没有靳阳和萨楚拉那么兴奋,不就是找个矿吗?   小年轻一个个的,沉不住气。   知道咱们每年能找到多少矿吗?   不知道,因为多的都数不清。   二十年前的找到的矿还在那里放着没开采呢,找矿是一回事,开不开采是另一回事了。   有的吧,矿石品位比较低,开矿没有经济价值,开出来还不够赔的呢。   还有的吧,技术水平达不到,开出来浪费。   更有些,开出来了,但不能卖。   里头门路多着呢,没忍心打击靳阳和萨楚拉,领着一堆人开了好几辆车,还有一辆大的。   车队浩浩荡荡的开赴了草原深处,靳阳开车走在最前头带路,萨楚拉坐在副驾驶上,心情说不出的愉快。   铅锌矿还是很有用的嘛,现在只求探孔打完是个富矿了。   铺在前面的地图上,用红色的笔画了一个点,汽车径直朝着红点的方向急速前进,早上出发,一行人中午的时候差不多就到了。   矿就在眼前,刘队长下车一瞧,推了推眼睛扭头问众人:“先吃饭还是先钻探啊?”   众人把机器从大卡车上搬下来,其中一个地址队的老队员说:“队长,这矿就在跟前了,打个孔咱再吃呗。”   刘队长点点头,也是这么回事。   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笔,用嘴咬下了笔帽,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的,最后扁着嘴下了决定。   笔尖隔空选了一个角度,在地上跺一脚。   “就从这,斜伸50度,给我打个300米先。”   队员们得了刘队长的话,二话不说就开始行动了。   刘队长虽然为人不靠谱吧,专业上还是技术过硬的,这么多年来找到的矿数不胜数,只要他说能挖,这矿就肯定能挖嘛。   俗话说的好,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靳阳和萨楚拉干不了打探孔的事,两人只能站在一旁看热闹。   某个被队长从沟里叫回来的队员是个鉴定地质年代的专家,现在探孔没打好,他啥也看不了,只能和两个小年轻站在一处聊天。   “新来的?”   靳阳点点头,萨楚拉目不转睛的盯着队员们打探孔,感觉非常新奇。   老队员嘿嘿一笑,点了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没见过世面了吧?这有啥新鲜的,等开矿的时候使□□炸山才有意思呢。嘭!”   老队员双手大力一拍,学着火工炸山的声音:“这矿要能开,我带你去审批□□。”   老队员一副历经沧桑的模样,给靳阳和萨楚拉说了不少队里的事儿,两人听的津津有味,连时间也忘了。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这位老队员突然话音一顿,视线挪到了他们身后。   把手中的烟往地上一扔,脚踩上去搓了几下把火星踩灭:“好像打出来了,咱们先过去看看。”   两人一听这话连忙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跑着冲了过去。   探孔打上来了三百多米的矿石和尘土,一道肉眼可见的分界线出现在众人眼前。   队员们围在那道界线处,刘队长正在亲自采集标本。   萨楚拉作为一个还没入门的门外汉,站在一旁小声问靳阳:“队长咋还采集围岩的标本?界线多分明啊。”   她一个外行都能看出来哪是矿石,哪是废石。   靳阳摇摇头,耐心给她解释道:“肉眼可见的界线不作数的,有时候看着是围岩,但实验室做出来的数据也能达到开采的品位标准。”   萨楚拉把知识点记在了心里头,跟着队员们一点点移动,刘队长脸上的喜色越走越浓。   实验室的报告里写着铅锌矿,锌兴许含的不多,但看着探孔打上来的,真是上好的方铅矿。   深灰色的方块状矿石,手上去一摸,还能蹭下来黑灰色的印痕。   上头还粘着亮黄色,带着红黄色的星星点点的金属。   “该不会是金矿吧?”   萨楚拉小心翼翼的问靳阳,生怕被别人听到笑话,靳阳勾起嘴角:“亮黄色的是铁,红黄色的是铜,肉眼可见,咱俩这次真是找到富矿了。”   铜矿品位达到百分之零点五就可以开采作业,肉眼可见的红黄色金属,少说也得有百分之七八的样子。   队员们一个个的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好几个都过来和靳阳,萨楚拉道喜。   俩小年轻这是什么运气,上手就找了一个富矿。   刘队长一边采标本,一边美滋滋的扯长嗓子跟靳阳说话:“你俩可立大功了,回去我写个报告,给你俩要表彰!”   队长的话音刚落,靳阳和萨楚拉还没来得及高兴,嘴角笑意刚扯到一半,只听有人惊呼一声:“妈呀!这是个啥!!!队长快来看!”   刘队长右眼皮一跳,推开队员们就往后走,心里头老天爷长生天的叫,可别出啥幺蛾子啊。   走到那位怪叫的队员跟前,刚看了一眼就双手举过头顶,蹦着高高的吼:“都往后退!!!!!”   众人不明所以,有几个还要往前凑,队长气的骂娘:“他娘的,听不懂话!都给老子往后退!!!”   众人见刚刚还乐呵呵的刘队长突然变了脸色,看起来也不像是开玩笑,纷纷往后退了几十步,刘队长还是直摆手:“再往后!!!”   众人转身往后跑,直跑到听不见刘队长说话了才停了下来。   刘队长一张脸变得惨白,手里拎着地质锤,敲了一大块方铅矿的矿石走回了那位队员跟前。   这位队员也是面如土色,手颤抖着拿着地质锤:“队长?咋办啊?”   刘队长低头一看,是一块淡蓝色的矿石晶体。晶体不大,呈六方柱的外形,一眼望去如同海洋一般神秘。   虽然透明度远没有达到宝石的级别,但依旧是一块蓝色的矿石晶体,足够引起每一位地质人的警惕。   这东西,学名叫绿柱石。   蓝色的要能达到宝石级别,就叫海蓝宝。   宝石有什么可怕的?   宝石诚然没有什么可怕,但它是最主要的炼铍矿石。   铍可是带有放射性的,是要命的东西。   没有检测过之前,你无法确定眼前这块的放射性有多强,对人体有没有害。   这东西也真是绝了,长在方铅矿底下了,怪不得当时检测报告里半点没有提到放射性的问题,都让那黑漆麻乌的铅给挡住了。   事已至此,刘队长和这位已经在这里的队员,小心翼翼的把这块绿柱石敲了下来,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它包裹在了刚刚敲下来的方铅矿石里。   确定包裹的严严实实以后,刘队长也不敢招呼队员们回来,自己一辆又一辆的把车开到人群退后的位置。   冒了一脑门的汗,也没有抬手去摸,手中提着这么个要命的东西,只身一人坐在车上,探出脑袋:“你们先和靳阳去远处搭帐子,我把东西送去实验室。我没回来,谁也不能靠近这里知道吗!”   靳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找到的矿,不明所以,队长这是突然怎么了?   刘队长看到靳阳走神,身上矿石标本也多,随手就摸了一块砸向他:“不许过去听到没!”   靳阳躲了一下,没有躲过去,矿石从他肩头擦了过去,蹭了一下。   萨楚拉心疼的抬手给他揉了揉,正要说一句,队长咋能这样呢,就听刘队长开口了。   “底下有绿柱石,想想三号坑,要命的都给我躲远点,我回来之前谁敢靠近,老子扒了他的皮!”   说完队长摇上窗户,调转车头绝尘而去,给众人留下了扑鼻的尘土,咳咳的捂着嘴。   喜忧参半。   三号坑是什么?里头都是稀有金属,六十年代苏联的外债,有一半都是那个坑里的东西还得,值钱啊。   可比什么方铅矿,铜矿值钱多了。   忧什么?   三号坑害了多少人啊,放射性三个字可是要命的。   车队的人脸色全不太好,没一个人敢往近走了,纷纷上了车。   靳阳和萨楚拉依旧在最前方带路,领着一众队员往他俩之前的帐子那里走。   那个帐子里还有些标本,人这么多,狼也不敢来掏了。   那天被狼追的时候瞎开一通,加上天黑不辨方向,好像开了很远的距离。   但事实上根本不远,大白天车队开了一个小时不到,就到了帐子跟前。   那匹黑马的尸体早就不见了,不知道被草原上的什么动物撕扯分食拖走,只留下了一片血迹。   队员们听靳阳讲完纷纷唏嘘,一边搭帐子,一边说起了自己碰到狼的事迹。   聊到兴起的时候,有位队员想要个盆洗洗手,靳阳一指他和萨楚拉的帐子:“里头有,你别用那个红的啊!”   队员走进去以后怪叫一声,忙不迭地跑了出来。   队员们听到怪叫通通放下手里的活儿,战战兢兢的以为又咋了。   这位队员手里拎着一个铁盆,一脸的不敢置信:“他俩住一块了!”   靳阳连忙摆手,脸红脖子粗的说:“我不是,我没有,我都睡车里的!”   “骗人!毡子上摆着俩枕头!” 第17章   “小靳啊小靳,叔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116地质队一共也没几个人,现在这里就聚集了大半,大家都用谴责的眼神看向靳阳。   看着挺正经的小伙子,原来是这样的人!   靳阳被他们盯得不好意思,想要解释吧,又根本没人了一听,大家只顾着谴责他。   “人家小姑娘才来了几天哦,凳子还没坐热呢,我们其他队员还没见过呢,你小子就半路跳出来个程咬金,给截了胡了。”   一位队员手指头戳在靳阳的肩头,力气不小,靳阳吃痛还得揉一揉。   话题的另一个主角萨楚拉站了出来,拦在了靳阳前面,从脖子里揪出了一根红绳,上头拴着靳阳送的绿色宝石。说起来,也是绿柱石的一种。   “他送我的。”   队员们刚要说小姑娘眼皮子不要这么浅,我们搞地质的谁手里没点好石头。   可眯着眼睛一瞧,那绿色石头不论是透明度还是光泽度,都算的上好东西,这句眼皮子浅也就憋在了肚子里,换做了一声不屑的切。   萨楚拉接着又说:“我俩还是高中同学。”   众人一听这话,瞬间了然的看向靳阳,从刚才的谴责变成了:“嘿小伙子有点能耐哈!”   我高中的时候在干啥来着?   我在帮家里叭叭的砍白菜的时候,靳阳就已经在想着谈恋爱了。   谈恋爱的人怎么考上北大的?   在这个大部分人结婚靠相亲的年代,早恋的小靳同志无疑是走在时代尖端了嘛。   队里清一色的男同志,结了婚的还好一些,年轻一点的几个小伙子恨不得冲上去按住靳阳,让他传授一下如何找到这么好看的对象。   靳阳有啥心得?   就是舍得花钱舍得丢脸嘛,外加长得好看。可又觉得难为情,最终还是没开口教,只是闷头跟其他队员们一起搭帐子。   萨楚拉作为唯一一个女同志,不用上手干这些力气活。一大堆大男人,还让她去抬又厚又沉的毡子?像话吗?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她把两块砖头一立,底下塞了柴火,放了一个壶开始烧热水。   想着等大家搭好帐子,能坐下喝口热乎乎的水,靳阳一下午都没喝几口水,嘴唇都干巴起皮了。   等帐子搭的差不多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简易的灶台烧水慢,直到现在才将将沸腾。   队里每人都带着自己的杯子,萨楚拉轮流给他们倒了一杯水。   杯子里全搁着大几块砖茶,喝之前还得吹一吹茶杆。   在市里的时候,大家喝砖茶多半是因为早上吃了油腻,需要刮一刮肠子,现在就不一样了。   河里的打的水有味道,不管他们淀几天,那味道还是隐隐约约的散不去,只能靠砖茶来压一压。   给众人倒完了水,萨楚拉一点不避嫌,径直就坐到了靳阳旁边,惹得几个年轻队员一通怪叫,把靳阳羞红了脸。   队长不在,队员们没了上级也就不分大小了。   篝火搭起来后,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句有点闷。   靳阳把自己四十块钱买的收音机挂了出来,又是扯铜线又是调频道的,折腾了半天,依旧是沙沙的响,连一点带调子的动静都没有。   一个小年轻等不及了,跑到他开的车里,拎出了一个崭新的手提式收音机。   把收音机往篝火旁一放,小年轻颇为得意的冲靳阳说:“没见过吧?东芝的,纯进口!我在东边口岸买的,三百多块!”   众人一听价钱倒吸一口冷气,呵,小半年工资了!不吃不喝就买这么个东西?   几个老队员扁着嘴,觉得年轻人真不知道怎么过日子。   这小年轻盘腿坐到收音机跟前,咔咔按了两个按钮,弹出了两个磁带的槽。   “可以放两盘!”   靳阳眼睛里冒着光,这东西可真好。   小年轻把一盘磁带翻了过来,按进了槽里:“给你们长长见识,还能录音呢!”   这下连老队员都坐不住了,放下矜持围了上来,看着小年轻摆弄。   “怎么样?你那个破收音机能解闷吗?”   示威一样的,小年轻冲靳阳说。   靳阳挠挠头:“我晚上都和萨楚拉聊天,顾不上听收音机。”   摔!   小年轻接收到了来自现充的暴击,也对,人家晚上都和对象住一个帐子了,哪还顾得上听破收音机。   我要你有何用?!   年轻队员一脚踹开了自己新买的收录机。   围坐在篝火旁,大家吃着带来的干粮,聊着天扯着皮,谁也不肯先回帐子里去睡觉。   你问累不累?   这一天下来干的都是体力活,一个个的都快累趴下了。只是平时出去勘探,十天半个月的见不到人,这突然围坐了这么多能说说话的,大家都想多说几句。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再想和人说说话都没机会了。   萨楚拉靠在靳阳肩头,困的直打哈欠。   但众人的眼睛都落在他俩身上呢,要是他俩先进了帐子,就算没啥,第二天起来也得被传出点闲话来。   两人只能强忍着困意,跟这群队员打哈哈。   抬手看了看石英表,已经十二点了,突然远处来了一辆车。   轰隆轰隆的朝着他们开过来,快到篝火前才踩了刹车。   刘队长乐呵呵的下了车,跟下午走的时候判若两人。   “同志们,下午那块达标了,没有超过警戒值。”   众人也长舒了一口气,当时他们离的都不远,要真是放射性不达标,队员们一个都跑不了。   “但是,这矿暂时还不能动,要等研究院的派人来看过,检测完以后我们才能开始着手。”   说到一半,刘队长往人堆里一坐,拍了拍放在那里的手提式收录机:“这可是个好东西啊,谁这么阔?”   那个小年轻缩手缩脚的站了出来,队长推了推金丝眼镜,眯缝着眼睛看他。   “年纪不大,胆子不小。你叫个啥?”   小队员说:“董志华。”   刘队长默默的把他的名字记了下来,这个收录机是进口货。   说好听了是进口货,说不好听了,多半是在口岸买的走私货,这个董志华的胆子可真的不小。   阴阳怪气的默念了一遍小队员的名字,刘队长把话头转向了靳阳。   “你俩晚上写个报告,把怎么发现的详细说一下,回去我给你们申请个嘉奖。”   萨楚拉笑得腼腆:“那怎么好意思。”   靳阳用肩膀头子一撞她,小声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应该的。”   刘队长剜了一眼靳阳,这小伙子哪儿都好,就是不谦虚。   刚来队里那天说什么来着?天大地大不如北大。   看北大毕业给你得瑟的。   “队长,您来干啥?”   一位老队员上来问,顺手给队长倒了一杯茶水。   刘队长吹开茶叶,抬眼数了数搭好的帐子,缺一个。   抿了口茶,提起收音机问:“董志华?你哪个帐子?队长今天跟你睡,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董志华如临大敌,领着队长进了帐子,肯定要说这个收录机的事。现在都放开了,用个进口货怎么了,队长真是个老古板。   队长发了话,其他人也就不能继续在外头扯皮了,一个个的都进了自己的帐子。   萨楚拉揉揉眼睛,扫开了帐子门口带着血迹的土,提着手电筒进了毡包里。   靳阳在外头和别人一起踩灭篝火,收拾了工具,确定没有火星之后,拍拍手,在众人火辣的视线里走进了萨楚拉进去的帐子。   留下的几个人歪着嘴啐了一句:“收音机有个屁用!“ 第18章   研究院的车队浩浩荡荡的开赴草原深处,往日里十天半个月碰不到一个人的草滩里,今天十分热闹。   除开在这里安营扎寨的勘探队员,迎来了一波更为专业的人士。   研究队打头的车里坐着一位头发乱作鸡窝状的年轻人,模样瞧着不大,表情却很是沧桑。   怀里抱着一个黑漆漆的不知道什么做的盒子,坐在副驾驶上一脸的不情愿,扭头问:“为什么要我去?我又不是学这个的。”   开车的是研究队的队长,回答他的时候打着官腔:“哎呀,你看看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学习进取的精神都没有。技多不压身,带你多学点知识嘛。”   年轻人嘴一扁,心里跟明镜似的。   研究队全员出动,不放心他这个来交流的外人在队里呆着呗,怕我窃取你们的研究成果呗。   实在是想多了,这个年轻人叫田福光,学的是古生物,搞恐龙的,对研究队这些辐射类的的东西也不懂啊,还是被一起带来了草原。   研究队的人一个个不同于田福光,就差把今天真高兴写在脸上了。   他们到达勘探队的毡包区时,这位研究队的队长双手和靳阳,萨楚拉分别握手,险些热泪盈眶。   “谢谢你们同志!”   靳阳不动声色的在队长去拉萨楚拉的时候抢过了他的手,再度和这位握了起来,还晃着说:“我们应该做的!”   说着靳阳眼神一飘,落在了研究队后头默不作声的田福光身上。   “嘿!这不是我们田师弟嘛!”   靳阳扯开嗓门吆喝了一声,把田福光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东西给扔了,小声嘟囔了一句,靳阳。   萨楚拉歪过头凑近,问:“你认识?”   靳阳笑嘻嘻的说:“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田师弟,是个学者型智障。”   萨楚拉用胳膊肘锤了靳阳一下:“怎么说话呢。”   靳阳收回脸上的的笑容,严肃的又重复了一遍:“这是我之前和你提到过的师弟,火山口挖沸石放花盆的那位。”   萨楚拉和靳阳一起走近田福光,笑得无比温和,伸出手道:“田师弟你好。”   田福光抱着盒子,腾不出手来,萨楚拉也没有生气,毫不尴尬的收回了手。   俨然一副…长嫂如母的模样。   田福光别过头,小声问:“靳阳,这谁啊?”   靳阳一拍他的肩头:“连师兄都不叫啦?以后叫嫂子。”   “嫂子。”   田福光从善如流的唤了一声,萨楚拉再度点头,摸出一块压缩饼干,放进了他的口袋。   “嫂子第一次见你,也没什么可给的。”   靳阳站在一旁听了嘿嘿的笑,田福光心里这个憋屈。   他上学晚,靳阳还没他大呢。混账东西整天管他叫师弟就算了,还给他整出个嫂子。   呸!   正聊着呢,研究院的队长从车上下来了。   挑起眉毛十分不解:“小田,你怎么还抱着呢?”   靳阳和萨楚拉双双一起单手抱着胳膊肘,另一手撑着下巴:“田师弟,你这抱的个啥?”   田福光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这是个啥。   他手里有个化石需要研究院来做,恰好管测年的不在院里,剩下这么个不靠谱的科室。   本来待上几天等测年的专家回来就行,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靳阳挖出个带放射性的矿来。   院里库房里放着不少本地古生物研究所的东西,田福光是个外地地质大学里来的,不是一个系统不放心啊。   测年的人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田福光一个人待在研究院里,别在裤腰带上也得带出去。   田福光在北京的时候,天天憋在家里做学术,这回可真是出了一趟远门。   出门前,这位队长直接把这个大盒子塞到了他怀里,嘱托道:“好好抱着。”   抱了一路直到下车,现在你问我咋还抱着?   不是你让我抱着的吗?   研究队的队长兴许是觉得理亏了,跟田福光说:“行了,把铅盒放车里吧,咱们进去和老刘打个招呼。”   等等?   啥?   萨楚拉和靳阳瞪大眼睛,无声的在问,啥盒你再说一遍?   田福光更是吓得腿都软了,该不会是…   “铅盒啊,怎么了?”   研究队长一脸无辜。   “里头是个啥?”   靳阳拽着萨楚拉往后退了一步,问道。   “能是个啥?是个源嘛!”   队长哈哈一笑,小年轻们胆子也太小了。   源字一出,田福光彻底腿软了,身子一歪差点把怀里抱着的东西摔了。   队长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哎哟小田,你不要命了。”   是你想要我们的命啊!   正在此时,116勘探队的刘队长从帐子里走了出来。   刘队长一看到这个盒子脱下鞋光着脚就跑了过来,追着这位研究队的队长就抽,边抽边骂:“你是不是嫌我们命长?”   这位也知道自己这个行为欠妥,被刘队长追着打也不敢大声还嘴,只能小声嘟囔:“那不是铅盒里放着呢么!”   刘队长和研究队的人熟,一鞋抽了过去,转身做金鸡独立状,袜子还破了一个洞,大脚趾头在外头露着:“小靳,小萨,你俩去给我把这东西埋了,一公里开外。”   刘队长话音刚落,田福光二话不说就把铅盒塞到了萨楚拉手里:“给,嫂子。”   这时候你知道叫嫂子了。   萨楚拉猛的觉得怀里一沉,腿跟着就也软了。   靳阳抢过来抱在怀里,顺便狠狠的剜了一眼田师弟,自己朝着不远处停着的车走去。   萨楚拉跟刘队长打了个招呼,也追着跑了上去。   反正有铅盒包着,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再说了,她不放心靳阳一个人去。   两人上了车,靳阳把铅盒放在了后座上,稳稳当当的固定好,生怕里头的东西蹦出来。   萨楚拉坐在副驾驶上,在靳阳扭转钥匙发动汽车之前抬手给他擦掉了不知何时蹭到脸上的灰黑色痕迹。   “别不开心,就咱们两个多好。”   靳阳听了这话面色稍缓,但从后视镜里一瞧,黑乎乎的铅盒摆在那里,比□□还吓人。   连忙展开地图,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笔,嘴叼着笔盖,手指翻飞画了几个圈。   这不能去,有村子。   这也不能去,有候鸟。   这离他们的帐子太近了,也不行。   挑来挑去,靳阳选了一个能保万全的地方。   转了钥匙,一踩油门,嗡的一声,拉着萨楚拉绝尘而去。   一公里开不了几分钟,加上车又开的猛,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已经到了地方。   靳阳扛着锹,拿出了挖探槽时的精气神。   一脚踩在锹头上,双手大力向下一锄,草皮就被掀了起来。   没一会儿功夫挖了有半米深的一个坑,萨楚拉抱着铅盒把东西放了进去。   两人三下五除二的填了土,逃也似的上了车,一溜烟跑了。   跑了却没直接回帐子,回去也没事干,还得对着身上没有半点知识分子矜持的刘队长。   心想反正已经出来了,还不如上河边腻歪一会儿呢。   草原的河,蜿蜒曲折,就没有直淌淌的。   车在一个河弯那里停下,俩人下了车,躺在草滩上仰面看天上的云。   云是一朵又一朵的,矮矮的仿佛抬手就能够得到。   呼盟厚厚的草甸在这个时节已经开始干枯了,身下软软的铺着一层,一点也不硌的慌。   靳阳侧身翻过来,单手支着下巴,眼神流连在萨楚拉身上。   乌黑的头发垂在肩头,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扑扇扑扇,脸颊粉扑扑的又绵又软。   怎么看怎么喜欢。   忽地视线一顿,靳阳看见萨楚拉的耳垂白净又…耳洞空空,连个耳钉都没带。   脑海中一下子想起来丈母娘那两个又厚又重的大金耳环,未曾谋面的老丈人要是知道自己耳环都没给对象整一个,肯定是不乐意把闺女嫁给他了。   不行。   靳阳紧抿着嘴唇,决定要攒钱给对象买金耳环了,没有金耳环的蒙古女人不完整。   余光里看到靳阳表情严肃,萨楚拉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身朝他扑了过来。   “怎么又不开心了?”   说完双手伸向靳阳的腰际,咯吱咯吱的闹个不停。   靳阳哪里都好,就是怕痒,被她这么一弄又是躲又是逃,却怎么也躲不开那双手。   笑到脸都要僵了,萨楚拉还不停手,靳阳反守为攻,抓住了萨楚拉细溜溜的手腕翻身压住了她,半是威胁半是玩笑:“别闹。”   萨楚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脑袋一抬,红丹丹的唇,在他下巴上快速啄了一口。   靳阳反应过来后赶紧撒开了手,跳也似的蹦了起来,脖子,脸,刷的一下子全红了。   靳阳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即使在野外,胡子也刮的干干净净。   被萨楚拉这么不轻不重的一下子,还留了个印子。   “像…像…什么样子吗嘛…”   他嘟嘟囔囔的说,说完也不敢看萨楚拉,转头就上了车。   看着靳阳逃了,萨楚拉扭扭手腕,从草滩上起来,整了整刚才嬉闹弄乱的衣服,坏笑着朝着车上走去。   两人没有走远,却离开了好大一阵子。   刘队长站在帐子门口,看到汽车回来,冲上来问:“咋这么长时间么?”   靳阳下了车没搭理队长,径直往帐子里走。小脾气犯了,队长为啥让他去埋铅盒嘛。   刘队长和靳阳错身而过,看到他下巴上红了一点,高材生真是臭脾气。   又问刚下车的萨楚拉:“北大的又怎么了?下巴咋红了?”   “蚊子咬的吧?”   萨楚拉双手叉都兜,笑眯眯的说。 第19章   靳阳下巴上的印子没一会儿就消下去了,可研究队员们都信了萨楚拉的鬼话。   平日里他们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都呆在实验室里。   这突然出趟外勤,发现草原上都快十月了竟然还有蚊子,看把小靳都咬了。   研究队的全都大惊小怪的在门口,,举着一把点燃的干草,烟熏雾燎开始逼蚊子。   没成想闹这么一出,萨楚拉更不好说实话,她这个罪魁祸首只能早早的钻进了帐子了。   下午的时候,靳阳穿上防护服,给研究队员领路上矿区看了看。   里头什么门道他也不懂,研究队看出个啥他也不知道,光在这一路上被坐在副驾驶位置的研究队长问:“哎呀蚊子咬的包咋这么快就消下去了?”   后排坐着的队员也不消停:“对啊,小靳,咋这么快就消下去了?我上次来草原被蚊子咬了个包,嗨呀肿的像鸡蛋大,半个月才消下去,还给我留了块疤!”   靳阳没好意思搭话,能说吗?   说不是蚊子咬的,是我对象亲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见靳阳没搭理他,研究队的队长回复起了他的队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见哪个牧民被蚊子咬满身包的?□□的草滩蚊子欺负外地人,思想很有问题。应该让116的刘队长给它上一课哈哈哈哈哈哈好!”   靳阳想起了刘队长就爱讲大道理的模样,想笑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笑,只能假正经的绷着脸,往帐子那里开。   回去的时候天色渐暗,一看表已经快六点了。   刚下车,研究队长就闹着要老刘给他们吃好的接风,刘队长耷拉着鞋,骂骂咧咧的走出来:“活还没干呢,就开始要工钱了?你咋脸这么大呢?”   研究队的纷纷嘀咕勘探队的抠门,队长却没不高兴:“等明儿我们检测结果出来,你得给我宰头羊!”   刘队长歪了他一眼,像不像个知识分子?   把勘探队当地主了怎么的?羊粪蛋蛋给你炖一锅。   这话在心里头过了一遍,却没有说出口,他转而走向靳阳:“明天早起一会儿,给他们把源挖出来,早早让干完活走人,烦死了。”   靳阳示意刘队长听到了,第二天天没亮他就开车去把东西挖了出来。   研究队员们早上睡醒了一开帐子门,门口就摆了个黑乎乎的铅盒。   胆子也太小了吧。   研究队的抱起源,全副武装穿着防护服,去过一次也没让人带路,自己队伍开了几辆车,扛着伽玛枪就开赴矿区了。   别人去了也是碍事,万一超标,去的人多了更麻烦。   刘队长嘴上说着不乐意,研究队的一走,他就开上车回村里了,准备自己掏腰包跟村里的老乡们买上一只羊,晚上炖给他们吃。   那可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不管结果如何,都值得起一头羊。   研究队的人当然也没带田福光,他留下来和靳阳他们一起休整。   本以为会像以前一样,再被靳阳用言语攻击一番,谁曾想,靳阳一下午的时间都跟在萨楚拉身后。   都没瞧过他一个正眼,这落差,可以说十分巨大了。   勘探队其他的队员倒是也没让他消停没,听小靳说这位田师弟是搞古生物的,大家伙都凑了上来。   找矿挖矿常年在野外,指不定挖到点什么。   一个勘探队员跑到车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自己不久前找矿时捡到的一个小头骨。   双手捧着递到了田福光跟前,满是虔诚的问:“田大科学家,你看我这个是化石不?”   田福光接过来,仔细端详,还像模像样的借了地质队的放大镜来看。   看了半天,神神秘秘的递还给了这位队员,说:“你这哪捡的?”   其实就是随便捡的,但队员有心说得难得点:”哎哟,这个可不一般,是我挖探槽的时候锹一顿,心想嘿呀挖到宝贝了,拿出啦一看是个头,你看那上头还有土呢!”   众人凑近,没找到土。   田福光以专家的口吻开口道:“这吧,是个狗。”   嗨,什么玩意儿!   众人一哄而散,队员也嫌弃的把这个头骨扔到了地上。   田福光得了消闲,看到靳阳还跟萨楚拉在一处,心里盘算着他们这关系,不随礼成不成啊?   正琢磨着,耳边传来了汽车的声音,刘队长的车从村里回来了。   一只皮毛脏成黄色的羊被绑在车顶,吓得咩咩直叫,颠着就过来了。   车开到近前猛的停下,车门打开,除了刘队长,还走下来三四个老乡。   几人忙活着把羊从车顶上卸下来,手里拎着大砍刀就要宰。   靳阳凑到队长跟前:”带老乡来这儿不合适吧?好歹也算机密任务啊。”   刘队长嗤之以鼻。   “你能宰羊还是我能宰羊?你这双北大的手会给羊剥皮吗?我不叫几个老乡来,你晚上跟羊干瞪眼吧。”   这话说的靳阳无法反驳,只能灰溜溜的走到了一旁。   跟着勘探队最不缺石头了,老乡们随便要了一块,在刀上划拉了几下,刀刃瞬间吹毛立断。   又怕把知识分子们吓到了,几个老乡把羊的前后腿绑在了一处,抬着到了帐子后头没人的地方去宰。   萨楚拉躲在帐子里,远远的还能听到小羊咩咩的惨叫,非常凄厉。   帐子里几个年轻的,刚毕业的大学生都和她一样,看着就差流口水的老队员:“真残忍,小羊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小羊。”   老队员翻了一个白眼:“那你一会儿别吃,都给我。”   “不行!人人有份的!羊肉那么香凭什么都给你!”   小队员端起碗吼了回去。   老队员从身上背着的布兜兜里拿出了一把子干香菜,小心翼翼的递到了萨楚拉手里:“小萨啊,咱这儿可就你一个闺女,炖肉就得靠你了。”   说着努了努嘴,示意靳阳过来:“你看我们可都是汉人,吃不惯老乡们的白水炖肉,就搁点盐把好东西的糟蹋了。”   靳阳走过来听到这话用力的点了点头。   呼盟的羊肉没有膻味,都是吃沙葱长大的,跟他们那边市里的可不一样。   白水炖都特别香。   吃的时候讲究个原汁原味,但再香肯定也没有把调料搁全了香。   其他老队员们见状,也都纷纷把自己藏起来的调料拿了出来:“小萨啊,给咱做点汉家风味呗!”   萨楚拉大包大揽的接了过来,一甩平日里后辈恭恭敬敬的模样:“老刘!给我把大铁锅架起来!”   刘队长一推眼镜,这几个新来的,一个个全没大没小的 。   但眼下馋虫上头也不是介意的时候,他把袖子撸起来往帐外就走:“小萨还需要啥,跟队长说!”   没一会儿功夫,老刘在外头架起了锅,下头的柴烧的火红,锅里的水没一会儿就沸腾了。   老乡们怕勘探队员等不及,先把大肉解了下来,抬到了帐子这里,其他的人还在往下刮别的肉。   大刀把肉分成小块,扑通扑通的倒进了锅里,萨楚拉手里抓着一个洗净的铁锹,在锅里不停地搅动。   这勘探队和研究队两波人,锅里足足有半只羊,好不容易找到了锅,却实在没有那么大的铲子了。   铁锹洗净一试,嘿,大小正好趁手。   第一遍现在开水里把血沫子煮出来,不干净的水全部倒掉,洗净锅子重新煮开了水,把五花八门的调料按比例倒了进去。   特别是那把干香菜一下锅,嘿,这叫一个扑鼻香。   锅上没有匹配的锅盖,炖肉的味道能飘好几里,跟前的勘探队员端着碗,眼冒绿光,扯长脖子等着。   研究队员们也从矿上回来了,说脱了防护服,开开车窗透透气吧,大老远就闻到这炖肉的味道了。   吸吸鼻子,负责开车的司机恨不得一脚油门飞回去。   萨楚拉的力气小,站在凳子上用铁锹铲了一会儿腰酸背痛,队员们这个时候一个个的乐呵呵的,把她换了下来,一个轮一个的上去搅肉。   站在底下还好,这往凳子上一站,锅里的香气扑面蒸腾而来。   轮到刘队长的时候,恨不得不管肉熟没熟,先来上一口。   研究队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刘队长扯着哈喇子问萨楚拉:“还得炖多久啊?”   可馋死我了。   众人身上没穿防护服,面色也是喜悦为主,刘队长松了一口气,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此时也顾不上锅里的肉了,勘探队员们都围了上来:“怎么说?达标了吗?有危险吗?避开危险的成本大吗?”   研究队的这时候拿起了乔,下了车后也不说话,往凳子上一坐。   翘起二郎腿指着车上的源:“给我埋了!”   靳阳第一个跳上车,说话就要走。   研究队队长又说:“给我来碗肉。”   萨楚拉上来说:“没熟呢。”   “那等熟了吃进肚子里才能说结果。”   大家一看这模样,也明白基本没什么问题了,乐呵呵的一起坐在旁边等锅里的羊肉熟。   村子里的几个老乡,把大肉都剃了下来,剩下些干巴巴的骨头,还搭了火给他们烤上了。   收拾的差不多,老乡们也该走了。   刘队长留他们下来一起吃,老乡们直摆手,跟着上了靳阳的车。   羊卖给勘探队已经挣了钱,哪还能吃人家的东西,说出去叫村里人笑话。   靳阳也怕耽误了自己回来吃肉,开着车一溜烟就走了。   埋好源,又把老乡们送回了村里,掉转车头一刻不敢停,生怕自己回去晚了连骨头都不剩。   等车开到他们的帐篷区,连篝火都灭了,心里拔凉。   什么狗屁勘探队,半点归属感都没了。   灰头土脸下了车,往帐子里一走,黑乎乎的帐子突然亮起了光。   萨楚拉打开了手电筒,笑着看向靳阳:“回来了?”   说完拿出了铝饭盒,把盖子打开,露出满满地红肉。   “快吃,我给你留着呢。”   —————————————————————   村里,几个年轻人从家里翻窗户出来,没敢惊动大人。   “我爸说地质队在草滩埋了个盒子,神神秘秘的,肯定是好东西!” 第20章   靳阳闷头吃着还带着些余温的羊肉,含糊不清的问:“下午的结果怎么样啊?”   萨楚拉盘着腿坐在毡子上,梳了几下头发:“说是达标了,可以开。刘队长笑的跟八万一样,明天要回去写报告,找人好好算一算。”   靳阳囫囵吃了几口,一听这话放下了筷子:“这有啥好算的,剥采比用脚腕子想也知道大于八比一了啊!”   ?钻探都打了三百米,有什么可算的?   露天开采根本不可能嘛。   赶紧的安排打竖井还是打斜井,申请火攻啊。   萨楚拉递过手帕给他擦嘴,小声说:“不是算那个!”   那算什么,靳阳歪着脑袋一脸茫然。   萨楚拉一根手指头往天上一指:“算算日子,算算忌讳。”   呸!   靳阳往旁边地上嫌弃的吐了一口骨头碴子,说:“算算算,算什么党.员?“   不应该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吗?   反正刘队长不是,他这时候正在帐子里琢磨,是请本地的出马仙好,还是找蒙人的萨满好。   你看人家在浙江的勘探队,就没有这个说法嘛,起码不用操心这块地该归哪个神仙管。   靳阳站在门口看了看刘队长帐子的灯还亮着,气哼哼的嘟囔了几句,把自己帐子内的煤油灯一吹,包内一片漆黑。   三下五除二的脱了外套,钻进了早就铺好的被窝里。   耳边隐隐约约能听到别的帐子里传来收音机唱歌的声音,靳阳心里琢磨是不是也该买一个。   帐子里黑漆漆一片,可靳阳的眼睛很亮,萨楚拉从被窝里把手伸出来,往他眼皮上一覆:“赶紧睡,明天还得早起去挖源送研究队的人走呢。”   萨楚拉的手是少女特有的软,带着些香香的胰子气味,指尖微凉。   覆上来的瞬间,靳阳就把眼睛闭死了。   要什么收音机!   攒钱给萨楚拉买耳环子!   这眼睛一闭,没一会儿靳阳就陷入了梦乡,一天跑来跑去,早累坏了。   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早晨,还是萨楚拉推他,他才醒的。   靳阳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磨蹭着不想起,萨楚拉红着脸使劲推他:”快起来,再不起来外头的人要笑话我们了。”   一听这话,靳阳从被窝里窜了起来,连忙穿衣服洗脸,五分钟不到,就已经清清爽爽的站到了帐子外头。   他俩是没啥,靳阳作为一个知识分子,这点羞耻心和自制力还是有的。   但外头的队员们看向靳阳的眼神可不对了,每个路过他的人都要歪着嘴坏笑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小靳,行啊!昨天你回来的最晚,帐子的灯灭的最早啊!”   女同志不在,人们的玩笑有些直白,靳阳听了严肃的瞪了他们一眼,队员们也就知趣的不再提了。   大家都是文化人,不可以这么俗嘛。   研究队的人没一会儿也起来了,两个车队并在了一处。   研究队要回研究院,勘探队要回村里休整,打打报告,采买物资,这个矿告一段落,队员们又要被分散到各地了。   把帐子都拔起来,哈拉片收起,毡子卷巴卷巴塞到了后座上,靳阳跟萨楚拉正收拾东西呢,刘队长背着手从后头走了过来。   走到两人跟前,语重心长的说:“等这事忙完,给你俩放个假,回去把证扯了。”   现在这天天的住一起算咋回事儿啊。   萨楚拉正要和队长反驳,研究队的队长坐在车里扯着脖子喊:“快点呀!时间就是生命!”   靳阳小跑着把东西塞上了后座,等萨楚拉坐好,汽车就跑在了两个车队最前头。   几分钟的功夫,就到了埋源的地方。   到处都是绿油油的草皮,唯独那一块的黄土被翻了起来。   靳阳从车上拿了锹,扛着就走了过去。   几锹就把东西挖了出来,黑乎乎的铅盒子上都是土,拍开后一掂:“咋这么轻?”   心里猛的就慌了,说话间就要往开打盒子,研究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看到靳阳的动作,吓得脸色青黑,一起头尾不顾的跑过来,死死按住靳阳的手:“你干啥??”   靳阳抬起头,满脸的慌乱。   “这比昨天轻了不少?”   研究队队长此时也走了过来,接过盒子一掂,三魂吓的没了七魄。   “真不对!”   说完,他就把盒子打开了。   里头空无一物。   跟不敢相信一样,靳阳的手在里头搅了搅,除了空气什么也抓不到。   “我昨天明明埋好了啊!”   靳阳嘴唇微动,小声说。   刘队长瘫坐在地上,金丝眼镜也歪歪斜斜的耷拉着,一拍大腿:“可要了我的命了!”   谁他娘的真是活腻歪了,这个东西也拿?   源丢了是重大事故,他们两个队一个都跑不了,全部等着坐大牢吧!   “现在怎么办?“   萨楚拉没有去扶靳阳,而是在这附近打转,问道。   两个队的人本来都高高兴兴的,突然被这个事情一搞,脑子里乱做了一团,哪里还有主意。   萨楚拉盯着不远处草滩里的几坨马粪:”肯定是村里人干的。“   一晚上能骑马打来回,除了那个村子也没有别的地方了。加上昨天他们来送了羊,还用问吗?   肯定是村里人。   萨楚拉定定的说:“我们现在去找,趁还没酿成大祸,得赶紧把源找回来。”   刘队长追上来看了看马粪,道:”那些都是老实人啊!“   这次换研究队的队长脱了鞋,朝着老刘抽了一鞋底子:“老实个屁!”   说完胳膊一抬,大声喝道:“大家都换上防护服!”   众人现在哪还有别的想法,队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在出门的时候就给勘探队带了防护服,除了萨楚拉穿着有些大之外,其余人都还挺合体。   站在远处一瞧,颇有一种肃穆的感觉。   萨楚拉站在靳阳旁边,衣服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   研究队队员站在最前面,每人肩头扛着一把黑色的金属制的枪。   一行人看不清面容,坐在车上开赴远处的村庄,一路上汽车都用最快的速度飞驰,生怕晚一秒就出了大事。   车队一个接一个的驶过草原,到村口的时候,扛着枪的队员一下车,就吓坏了在村口扯皮唠嗑的村民们。   腿脚快的年轻人跑去找了村支书,壮年的汉子拦住他们:“你们干啥的?”   研究队的队长站在最前面,村里人没见过,但他肩头扛着的黑压压的枪却足够唬人。   研究队队长往前走了一步,枪口往这位村民胸口一戳,说:“让开,村里有人偷了我们的东西。”   呼盟当地的村民,决计不是什么胆小的人,虽说被这枪和阵仗吓了一跳,但愣是没有一个人让开路。   刘队长见状扯掉面具走上前,拉开研究队扛枪的队员,让村民们更为熟悉的勘探队员上前来。   “老乡,昨天夜里有人拿了我们埋在草滩里的东西,你让我们进村里找找。”   村里人终于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偏偏气氛却越发紧张了。   拦路的村民大力朝着刘队长的胸口一推:“平时我们没少关照你吧?村里电线被人铰了,我们还把你接到了村委会住着,哪亏待你了?你就领着人这么上村里来?”   刘队长被推了个踉跄,靳阳扶了一下有些迟,队长的金丝眼镜掉在了地上,镜片碎了几道裂痕。   “不是,老乡,真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刘队长也顾不上捡眼镜,推开靳阳继续和村民说:“而且东西不是我们的,是研究院的!”   “管你他娘的谁的!昨天老子连你们的肉都没吃一口!谁拿你东西了?哪丢的上哪找去!把你的地质队拆了信不信!”   从后头突然窜出来一个昨天给他们送羊的老乡,冲着刘队长就是劈头盖脸的骂,吐沫星子飞溅,哪还有半分昨天的和善样子。   听他这么一扇呼,还真有几个村民相应:“对!他们地质队盖房子还是占的咱们村的地,给他拆了!”   研究队的人平时不怎么和村民接触,来往的都是些文化人,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把枪口往前一怼:“让开!”   一位妇女见状推开村里的老爷们,坐在了地上哭天抢地的喊:“哎呦地质队的杀人啦!”   刘队长再次把研究队的人从前头拽回来,真闹出点大事来,他们拍拍屁.股走了,地质队还过不过啦。   再说了,这也不是真枪啊。   这是探测用的伽马枪,虽然模样做的和真的一样,可没子弹啊里头。   要让村里人知道拿假枪吓唬人,非得活拆了他们不可。   得了信的村支书姗姗来迟,黑色的外套披在身上,面上不满。   村民们见支书来了,给他让开了一条路,支书走到前头:“刘队长,你这是干啥嘛?”   刘队长眯缝着眼睛看不清,但听出了是支书,就解释道:“昨天我们丢了东西,您让我们去村里找找。”   “你有啥证据嘛?是不是你们自己人拿走了,来冤枉我们?”   刘队长叹了口气,我们自己人你就是借给他十八个胆子也不敢拿这个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队员们穿着防护服没什么事,村民可撑不住啊,刘队长一筹莫展,站在村口就是进不去。   围着的村民越来越多了,后头躲着几个年轻人,小声的交头接耳。   “看见没,昨天那东西肯定值钱!不然不至于这么大阵仗来找!” 第21章   村里的男人们群情激愤,认为自己是被冤枉了。平白无故的, 地质队就把偷东西的锅盖到了他们头上。   研究队和勘探队的人心里更是着急, 这个丢了的源虽然的三级危险源,但刚买的没多久。   在毫无保护措施的情况下, 谁知道要造成多大后果,心里着急的不行。   刘队长急得冒汗, 从地上捡起眼睛卡在鼻梁上, 一只眼前啥也看不清, 恨不得直接跟村民们把实话说了。   但余光里模糊的环视到了身后的两队人, 他们兢兢业业,没有半点错误。   东西是村民偷的, 事情出了,这两队的人全全部都要跟着完蛋。   不说别的, 队员里不少都是高考恢复后出来的第一批大学生,以后更会是建设的中坚力量。   难道真的要因为别人的错误毁了本该有所建树的一辈子?   况且就算说了,村民们能听懂吗?听懂了又会信吗?   他有一大堆理由说服自己把真实的理由憋在肚子里,可偏偏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平日里村民对他们116地质队也常有关照, 实在是一刻不能再耽误了。   村民们已经暴露在这放射源下一整夜加一上午, 肯定已经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了。   不能再拖,刘队长上前一步就要开口…   反正早来晚来都是一刀,现在还走个痛快。   若真的被队里开除, 因为重大事故被送进牢里,起码心里没有愧疚, 该做的都做了。   萨楚拉看出了队长的心思,作为队伍里唯一的女性,披着不合身的防护服,拽住了队长的袖子,扒开面罩说:“我来试试。”   她开口是一句赛白努(你好),村民们不好怎么厉声呵斥,只能由着她走过来。   先不说人家是个小姑娘,大老爷们没法子开口骂。人家还是个蒙古族呢,你要是骂的过分了,不是打村里蒙人的脸嘛。   萨楚拉一步步往前,也没人拦,竟然走到了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扯长嗓子哭泣的大娘跟前,她缓缓蹲了下来。   趴在大娘耳边说:“您快让支书答应我们进去吧吧。”   说着她警惕的往后看了一眼,仿佛生怕队里的人听见,大娘见状停止了厉声的嚎哭,为了听清萨楚拉的话,竖起耳朵开始改为小声啜泣。   “我们队里有几个人,咱老乡还不知道吗?这群人真不是跟我们一伙的,不说面相,您看看人家扛着枪呢。”   大娘抽搭着偷偷瞧了一眼,村口地质队的人可从没扛过枪,扛的那都是锄头铁锹,穿的破破烂烂的和农民没啥两样。   这群人不一样,穿的这叫啥啊,她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呢。   萨楚拉看她表情有了变动,趁热打铁道。   “大娘,这研究队本来是想直接惊公家的,我们刘队长忘不了平日里村里老乡的帮扶,求着人家说先来村里找找。这要是行不通,真的惊了公家,咱这片草原附近不就一个村嘛,还不是一找一个准。”   萨楚拉的话大娘听进去了,眼珠子转了一下问,也不哭了,问:“公家找到咋办呀?”   “您说呢大娘,公家找到肯定要判啊!偷东西的要判,知道他偷东西藏着掖着不说的也要判,包庇罪!我可一点没骗你,不信您问支书!”   大男人□□味十足的呛声对村民而言只能适得其反,但这种带着诱导性的温声软语,听起来是和你穿着一双鞋的论点反而更容易被村民接受。   萨楚拉说完后,这位大娘仔细思索盘算了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想起了昨天半夜她儿子出去的事。   儿子回来的时候把一个东西藏到了家里的水缸里,早上起来她还问来着。   “这是个啥啊?”   儿子神神道道的也说不出个三二一来,只是一直说,是个宝贝。   值老鼻子钱了!   眼下听了萨楚拉得一番话,大娘心里真有点犯嘀咕。她儿子刚刚结了婚,整天跟村里的后生们瞎混,没挣下几个钱。要是被公家抓走了,媳妇肯定就得跟别的男人跑了。   她还没抱上孙子呢!   想到这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大娘挪到了支书跟前,支支吾吾的揉捏着上衣的下摆:“他叔,啥叫个包庇罪啦?”   支书一听这话就急了,再一看她眼神躲闪的模样就啥都明白了,恨不得抬手给这老娘们一巴掌。   人家地质队在咱们村几年了?   给村里小孩吃过多少糖?   你们咋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嘛,不要这张脸了!   亏他刚才还跟人家地质队的叫板。   不能抽她,只能狠狠抽了自己的脸一下,村支书把路让开,大声说:“让地质队进去!”   其他村民还想上前拦,支书把外套一拢,颇有些不容置疑的威风在:“让开!”   一个村子里村民们大多沾亲带故的,村支书之所以是村支书,除了他稍微有点文化,能读个报纸写个信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辈份高。   在场不少村民不是管他叫叔,就是管他叫舅,多少是个长辈。   长辈发话了,不乐意也只能听着。   他们骂骂咧咧的退后,挪开了一条路,穿着防护服的研究队员率先从这个豁口里走进了村里去   研究队员们朝前举着枪,队长一声令下,纷纷四下散了开来。   看热闹的村民们见状冲着地面吐了一口,其中一个阴阳怪气的喊:“跟他娘的鬼子进村一样,要找不出来,老子才不管什么支书,他又不是我叔!我非砸了村口的地质队!”   进村之后,靳阳紧紧的拉着萨楚拉,两人虽然隔着面罩,却还是能感受到彼此之间的紧张和关心。   不出所料,越往村里走,伽玛枪的反应越大,几个队员从四面集合而来,想要尽快确定源的位置。   大家的眼神都死死锁在手中伽玛枪的反应上,心无旁骛。   地质队的没有伽马枪,只能私下扫视找找线索。突然萨楚拉的视线一顿,她看见前面不远处的一户人家门口,有一滩清理过的呕吐物痕迹。   拽了拽靳阳的袖子,萨楚拉说:“是不是这家?”   拽靳阳的时候动作有些大,研究队的队员也跟着看了过去,是有一摊痕迹。   这个村子是方圆百里唯一的一个,草原上的人不多,可聚在这里说少也不少。   想要靠伽马枪确定源的位置还得一会儿,那里有些惹人怀疑,就分了一个队员朝着这户带着枪走了进去。   还没走到门口,之前在村头哭喊的大娘又扑了上来,拦在了他们前面。   在地上撒泼打滚:“你们不能进去,穿成这样再把我儿媳妇吓着!”   她没想到地质队的能找到她家里去,一般人丢了东西哪还能找得到啊,丢了就是丢了,认倒霉就行了。   她本来想着地质队的进来找一圈找不到,她半夜让儿子把东西换个地方,神不知鬼不觉的。   可偏偏那队员朝着她家门口就去了,大娘心里急啊,只能在地上撒泼打滚,大声喊叫,给里头的人报个信。   众人早觉得她心里有鬼,又想到大娘的儿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在人群里了,心中疑虑更甚。   偏偏大娘是个女的,队员他们一群大男人也不能上手把人拽开,一时又陷入了僵局。   村长从后头跟上来说了半天,这老女人还是不肯让,气的他抬起手要抽这老娘们,却又没打下去,再度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脸上。   外头吵吵嚷嚷的乱作一团,里头突然传来了女子的呕吐声。   队员们听了这个更想进去,大娘听了却越发拦在那里,死也不肯挪动了。   她说:“听!我儿媳妇肯定是有了!你们进去再给我整小月了!”   萨楚拉紧呡着嘴,大力一把甩开靳阳的手,向前纵身一扑,趴在了大娘身上。   他们老爷们不能碰,萨楚拉是个女的用没问题吧?   使了浑身的力气,萨楚拉对着大娘又是拖又是爬,生生在门口挪了一个口子出来:“别愣着了,快进去!”   “哎哟小闺女你干啥呀!你不是大学生嘛!”   大学生不该是文文静静的嘛,这突然扑上来跟泼妇一样,大娘一脸不可置信的在她耳边喊。   她喊归喊,研究队的人已经鱼贯而入了。   一进院子,伽玛枪的反应就非常明显,队员们跟着指示闯进了正房里,大娘口中说的怀孕的儿媳妇正趴在地上吐个不停。   跟前放着一个脸盆接着,大娘的儿子不住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脸关切。   小伙子见人进来先是一慌,眼神下意识的扫了一下屋后。   可转而又听到媳妇呕吐的声音,怒从中来:“你们把我媳妇吓着了!”   说着小伙子站了起来,他身高树大,浑身的腱子肉,是呼盟草原汉子里典型的壮实身材。   小伙子指着研究队员们的脸,毫无礼貌可言,骂道:“我媳妇有了,要给我儿子吓没了,我跟你们没完!”   研究队的队长听到消息,正好从外头进来的时候听到了这句话,跑进来一把将他推开。   瞪着没站稳摔倒在地上的小伙子,骂道:“儿个球!”   真想再多揍他几下,握紧了拳头手里一咯,赶紧打消了念头。   手里握着几颗抗放药,救人要紧。   研究队的队长踢开跟前那脸盆,按着女子的头给她送了进去。   女子脸色苍白,后背不自觉的一拱还要再吐,队长的手死死按在她的嘴上:“咽下去,把药咽下去。”   隔着这身没见过的衣裳,还带着奇怪的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防护服里头传来的声音带着权威性,不容置疑也不容反驳,女子强忍着把药吞进了肚子里。   大娘的儿子见状,一双眼睛气的通红,爬起来就要打:“欺负我们没文化吗?村里诊所的说了,怀了不能吃药!你们算什么文化人,欺负我们!”   研究队的队长放开手,把女子靠着炕围稳稳靠好,提起枪托,上去就狠狠的砸了小伙子一下。   “放你娘的屁,什么儿子!这是放射病的初期症状!”   小伙子听不懂什么是放射病,挨了一下后想还手,被众人拽住动弹不得。   村支书想要上前劝劝,好歹别动手啊。   他步子还没向前,队员们从屋里头水缸里拿出了一个湿嗒嗒的东西。   “找到了!”   小伙子看见东西被人找了出来,瘫坐在地上,不挣扎了。   村支书脚步顿住,抬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两边脸都红了,真他娘的丢人。   队员们把源放进了铅盒里收好,靳阳上前将大娘的儿媳妇扛起来背在身上,小跑着往村口他们的汽车那里跑。   萨楚拉见靳阳出来,撒开控制着大娘的手,追了上去。   大娘还不知道咋回事,只觉得身上一轻,等她坐起来,靳阳和萨楚拉已经扛着她儿媳妇跑远了。   喘着粗气追了几步,她哪里追的上年轻人,反倒被地质队的从后头给追上了。   萨楚拉一边双手托在女子身上给靳阳减轻重量,一边安慰她:“深呼吸,我们有车,这就送你去医院!”   他俩带着女子去了市里的医院做急救,剩下的队员们把大娘和她儿子带走,隔离观察了几天。   被人把东西真找了出来,村里人自然没了脸,也不好意思再跟地质队的人闹了。   把人带走时,连村支书都没开口。   心说判他们个几年才好!   不过最后人倒是没判。   隔离了几天三人身上都或轻或重的有些放射病的症状,而放射病又是不可逆转的。   大娘和她儿子白天的时候都出家门了,就儿媳妇一直待在家里做家务,放射病的症状也最严重。   此时小伙子趴在媳妇病床前,医生说他以后不可能有儿子了。   小伙子听完泪流满面,哭着说自己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了同村年轻人说地质队埋了个宝贝,就起了坏心。   “求求你们不要告我,我家里老娘还得人照顾,媳妇也得靠我…”   小伙子抱着刘队长的胳膊,哭诉道。   刘队长长长地叹了口气,答应了下来。   队里的众人凑了凑身上的钱,给他压在了媳妇的枕头底下。   按理说,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应该如释重负,毕竟小伙子说不告,这件事也就压了下来,可大家谁也没有轻松的感觉。   反而心中沉甸甸的。   靳阳和萨楚拉走在最后头,靳阳整个人垂头丧气的,嘟囔道:“我要是先把他们送回村里,就不会有这码子事了。”   刘队长听了感慨:“不是你的错,我要是不去买羊,你也不用去送老乡。”   研究队的队长跟着也要把责任揽过来,刘队长把烂了的眼镜摘了下来,示意大家都别说话了。   “这事谁也不怪,等下了大雪不能出任务的时候,咱们挨个轮着去村里给孩子们上上课。起码长大了不能让他们做这种无知的事情。”   好在没有闹出人命来。   “你俩,给你们放个假,报告的事我来弄。”   刘队长扭头对靳阳和萨楚拉说。   “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小年轻们承受能力太差,咱们这行指不定碰到点什么呢。”   “回去把证办了!”   刘队长是怕靳阳和萨楚拉在这件事上有心理负担,好好的两个年轻人,要是被这么一出闹出点心理阴影,以后能用的队员又少两个。   找矿这种事情,虽然多半靠的的是过硬的技术,但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原因是运气。   靳阳有技术,萨楚拉有运气,这俩人以后肯定指不定能找到点什么。   干脆就让他们回去办点能高兴起来的事情,放松一下。   最重要的是,别在他这里给整出个孩子来,不然以后地矿系统开大会,他这张老脸就不能要了。   “老刘手底下的两个年轻人,没打证就有孩子啦!”   想想都头大。   回了队里以后,刘队长催着两人第二天两人买了卧铺的车票,亲自开车送去了火车站,让靳阳和萨楚拉年不年,节不节的时候回了家。   回去的几天,靳阳一直凑在老爷子跟前磨,念叨想买金耳环。   倒不是他剥削老靳,实在是靳阳才工作了几个月,又有些大手大脚的没攒下钱。   老靳一个老头儿,每个月的工资就养着自己一个人,他又没啥别的爱好,十块钱够他买半车砖茶劈着玩。   靳阳心想,算借也行啊!   买个金耳环就能跟丈母娘去提亲了,现在手里没有正经东西,他也不好意思说这茬啊。   但老头坐在院子里喝着砖茶看报纸,每次都是一句话:“你看我像不像金耳环?”   哼。   听了这话就知道没谱,靳阳拉长脸,背着手蹬上自行车就往丈母娘家跑了。   老爷子是个革.命干部,就觉得孩子们该吃点苦,以后才能有出息。   靳阳小时候,老靳就有配车,但一次没让孩子坐过。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所以这次买金耳环也不打算帮衬,但办酒席的钱他倒是准备的差不多了。   自打儿子把人家姑娘领回来,老靳连烧卖都不敢吃了,省吃俭用了几个月,才把酒席钱存了个差不离。   要是松口买了金耳环,办酒席的时候喝西北风吧。   跑出去的靳阳不知道这茬,他只以为老靳又憋坏让他吃苦呢,黑着脸就上了新城。   一路闷头猛踩踏板,一个多小时后才到了萨楚拉家,发现大门口停着十几辆自行车,一头雾水把车子锁好走了进去。   萨楚拉的额吉正在院子里忙活,抬头看到靳阳走了进来,擦了擦手赶紧招呼:“小靳啊!快进屋里去!你和萨楚拉是一个高中的吧?家里来了不少人呢。”   靳阳进了屋子,的确是来了不少人。   床上盘腿坐满了,沙发板凳上也都一个叠一个的挤着,地下乱七八糟的摆满了鞋。   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靳阳蹦跳着走到了边,萨楚拉给他挪了个边儿,靳阳摇摇头决定站着。   脚边的凳子上坐着王建军,算的上他俩的媒人,靳阳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王建军没有被分到大学里,也不再是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萨楚拉没有强迫靳阳坐下,她手舞足蹈,兴奋的和同学们讲述着自己在草原上遇到狼的事。   时不时的还学着狼的声音嗷呜几句,正巧萨楚拉又学了一声,门突然被推开,隔壁王大娘站在了门口:“你们家养狗了?”   屋内众人放声大笑,萨楚拉红了脸,靳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觉得特别可爱。   王大娘没成想推开门有这么多人,被吓了一跳,慌乱中把门关上退了出去,走之前还撂下一句:“咱院子可不能养狗啊!”   王大娘来搅了一下,萨楚拉也不敢说狼的事情了,但众人却不放过她。   他们都是一个高中的,有些上了大学,有些没有。   但这个年代高中生也算的上文化人,在场的同学都有一份很体面的工作。   可惜年轻人多半都不喜欢沉闷,当初只想着要找一份稳定轻松的工作,萨楚拉的话仿佛把他们带到了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亲眼看到了狼一样。   以前听说萨楚拉上了呼盟,人们都觉得她疯了,城里舒舒坦坦的不待着,上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干什么?   可今天这么一听,呼盟的日子真刺激,不由得心生向往。   于是话头又转向了靳阳,靳阳跟他们虽然不是一个班的,但那张脸别说一个学校了,就是隔壁学校的也忘不了。   “靳阳!你挖没挖到过好东西?”   靳阳被这么一问有些愣神,好东西哪能说挖就挖?就算挖到了也不是他的,得上交呀。   偷偷摸摸藏点好东西,就靳阳扣扣嗖嗖的性格,让他送给媳妇肯定毫不犹豫,要是拿出来给同学们看,那就绝对舍不得了。   刚要说实话,说他手里没啥值钱的,值钱的早上交了。   但他看见问话的小姑娘耳朵上戴着一对黄澄澄的耳环,想着不能给自己的对象露了怯啊,不然萨楚拉在同学们面前丢脸了。   于是靳阳就说:“当然啦!我手里好东西多着呢!”   王建军还记着靳阳的那块绿色宝石,听他这么一讲,职业本能犯了。   靳阳是不是贪污了?上次去饭馆,他就大手大脚的。当时没觉得生么,现在想起来就别有一番体会了。   王建军皱起了眉头,冷冷地看向靳阳。   靳阳觉得他眼神奇怪,踹了他一脚说:“咋了?”   王建军想拉着兄弟到外头说道说道,问问到底怎么回事,给兄弟敲敲警钟。   不料那位女同学却抢先一步,问道:“有啥稀罕玩意儿啊?拿出来给我们瞧瞧呀!别光说不练!”   靳阳手在身上的口袋里拍了拍,突然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啊,笑嘻嘻的拿了出来,摆在了众人跟前。   石头不大,上面却赫然是一个虫子的模样,是靳阳不久前在沟里捡的。   竖着看,分前中后,横着看,分左中右。   纹理像一片树叶,众人觉得稀罕,全都涌了上来,你推我搡的挤着瞧。   想要上手摸,又怕把东西给弄坏了,只能试探着问靳阳:“这是个啥呀?”   靳阳故作神秘,压低声音说:“古董值不值钱?”   众人点头,当然值钱啦!   前不久本市郊区村子里有个大娘家里存着个不起眼的铜疙瘩,上头已经全是锈迹了,丢在路上都没人要。   赶上博物馆要办个农具展,就去村里收农民们不要的家伙什,老大娘抱着这个就过来问:“同志,铜罐子收不收?能卖多少钱?”   博物馆的同志们当时就愣在那了,几个小后生把大娘围在那里,领队的又吼又叫的,张牙舞爪的跑着回馆里去找馆长了。   大娘抱着铜罐子被人团团围住,还以为怎么着了,心说今天她男人下地了,别让这帮子人给抢了。   市里博物馆是正经单位啊,正经单位的人干不出这种事吧?   正经单位的负责任的人来了,直接抱着两万块钱:“大娘,这个我们买了!”   两万块!   什么概念?大娘一家地里刨食,一辈子也见不到两万块。这件事还上了报纸,一时之间城里的人都拿着家里的老物件往博物馆跑。   博物馆还专门做了期展览呢。   想起了这茬,王建军面上看不出喜怒,竖起两根指头说:“两千多年前的青铜器,博物馆两万块收的。”   靳阳一指地上的这块石头:“这是化石!是五亿年前的东西!五亿年!”   屋内的同学们一听五亿年就愣住了,掰着手指头算得是几个两万块啊。   在低头看向石头时不由得就心生敬畏,跨越如此漫长的岁月,保留下来的东西一定值钱。   王建军一拍大腿,狠狠的剜了一眼靳阳,手指戳了戳靳阳的胸口,抬腿二话不说就走了。   其他同学都艳羡的看向萨楚拉,真的找了个好对象啊,又长的好,又有家底。   萨楚拉坐在床上,看着傻乐的靳阳,不知道该不该戳穿他。   不就是个三叶虫化石嘛。   别的化石还能值些钱,这三叶虫再过几百年也不可能之前。   保留下来的三叶虫实在是太多了,你就往那村里山里走,指不定哪块石头就是三叶虫化石。   放三十几年后,一百块钱能买一对,阿里巴巴还批发呢。   要是个恐龙蛋化石,这几年还值些钱,但等到河南的恐龙蛋化石被发现,世界上的价格也会一落千丈。   可眼下,靳阳明显是把同学们唬住了。   他来了精神,绘声绘色的给同学们讲起来这次找到的方铅矿。   地址队员随身携带的地质锤,放大镜,无疑成了上课用的捆绑艺术。   说起采标本的时候,靳阳就使小地质锤比划着敲几下。   萨楚拉也坐在那里听个热闹,靳阳要是不做勘探了,以后也能去当老师嘛。   可听着听着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拍脑门跳下床,心中惴惴,拽起靳阳就往外走,连声抱歉都来不及和同学们讲。   她突然想起来了,王建军刚刚走的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别的同学也就是听个热闹,可王建军明显当真了,他真的以为靳阳留下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其他人当真也不要紧,王建军是干啥的?   王建军是纪律.委的人,他要是当真了,靳阳可就完了!   源的事还没彻底结束,再闹一出可不行。   靳阳不明所以的跟在萨楚拉身后,看着她严肃的样子不知所措。   咋了这是突然?不想我和女同学说话?   “吃醋了?”   靳阳凑过来问。   萨楚拉咬牙切齿的推开他的脑袋,又十分后悔的揪过靳阳的衣领:“跟我走!”   靳阳半弯着腰,笑嘻嘻的嘟囔:“跟着呢啊,赶都赶不走!”   萨楚拉撒开抓着他领口的手,改拉起靳阳,快步朝着王建军家走。   两人走的快,没一会儿就到了纪.委大院,门口有好几个站岗的。   他俩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那人凶巴巴的问:“你们找谁?”   靳阳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研究院地库里那么多值钱的化石都没个保安,咋这个小区还有问话的呢?   萨楚拉放开手,软着声音说:“我们找王建军,是高中同学。”   站岗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凶巴巴的继续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最近有没有犯错误?找他干什么?”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站岗的是怎么回事?   吃枪药了怎么着?   拉了拉她的袖子:“咱回吧!”   这一声回吧说出来,其他的站岗的也围过来了:“你为啥要回?是不是心虚了?不敢回答了?”   萨楚拉拽住要和他们争执的靳阳,继续好声好气的说:“我们就是来找王建军玩,我俩地质局的,一直在外头出外勤,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工作证:“同志您看,我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过几天还得去呼盟呢。”   站岗的仔细看了看证件,确认无误递还给萨楚拉,说:“你等等,我给他打个电话。”   “他还有电话?”   靳阳跳了起来,尖着声音问道。   门房给王建军拨通电话,嘟嘟的响了几声王建军才接了起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是走出啦把大门开了。   他俩刚要往进走,站岗的又把他们拦住了,伸出手说:“证件留下,待会儿出来的时候给你们。”   新不情不愿的,靳阳把证件掏出来拍在他手里,可真够排场的。   知道是去看同学,不知道的还以为去见什么领导人呢。   压下证件后,站岗的斜了一眼靳阳,转而给萨楚拉指了指路,说:“二号楼,三楼东户,早点出来啊。”   靳阳扁着嘴,谁稀罕多待。   两人刚走到二号楼,就看见王建军从单元门里出来,冲着他们飞奔而来。   “嗨呀兄弟是我不对,我不该不相信你。”   王建军伸手一把抱住靳阳,不住的拍着靳阳的后背道着歉。   他心里十分后悔,咋能不相信靳阳啊。就是在这个岗位待久了,看谁都不是好人的毛病一定要改。   靳阳一头雾水,不理解王建军是什么意思。   “我给你们领导打电话了,原来那东西遍地都是,嗨呀都是兄弟的错,咋能不信你呢。”   萨楚拉听完松了口气,不用解释了,但转念一想,若靳阳刚才真的有什么事,一个电话打到领导那里,也就完了。   以后得让靳阳管住嘴,不能胡说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算没什么,以后以讹传讹也得整出点什么来。   “我正要去找你们呢!你俩就来了!”   王建军放开手,拉起靳阳往楼上跑。   萨楚拉跟在后头,这怎么回事儿?   咋还跑开了?   气喘吁吁的上了楼进了屋,屋里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个老式的电话。   靳阳看见眼睛就亮了,王建军现在混的得是什么地位啊,116地质队几十号人才一个电话机,还只有刘队长能打。   王建军家里头摆着一个,真是…差距阿…   靳阳抱着胳膊开始在人家屋里打量,萨楚拉拽过他,转头问:“怎么回事啊?”   王建军拨通了电话,对面传来了嘟嘟的声音:“我刚不是给你们领导打电话了嘛,你们刘队长叽叽咕咕的说了一大堆话,反正很严重的样子,我也听不懂,就是叫你俩回去。”   说到一半,电话通了,王建军把电话递给靳阳:“你们聊。”   靳阳走过去拿起话筒往耳朵上一捂,里头清晰的传来了刘队长的声音。   “小靳啊!我正还愁怎么联系你俩呢。”   “啊?队长你先不急着随礼,我俩还没办酒席呢。办酒席的时候肯定少不了你。”   靳阳扣扣耳朵,说。   “办个屁!俩人赶紧回来!那矿里挖出恐龙化石了!”   刘队长在电话里吼道。   靳阳放下电话,转头看向萨楚拉:“挖…挖出恐龙化石了。” 第22章   刘队长的电话接的突然,靳阳和萨楚拉根本来不及干旁的事了, 买金耳环的念头也就暂时搁置在了一边。   晚上靳阳排队买了火车票, 第二天两人就又大包小包的离开了城,往呼盟的莽莽草原去了。   刘队长在电话里说了个大概的经过, 算好了日子带着开矿的人进了矿区。   方圆几里分工作业,这里打个竖井, 那边打个斜井。   这个矿所处的地方吧, 地质活动比较剧烈, 几乎没有一块铅是好好待在一个地层的, 全都横七竖八的直楞着。   刘队长就想着多挖几个探槽吧,谁成想这一锄头下去不得了。   工人们手下一顿, 好像挖到了点东西。   土翻出来一瞧,一截白生生的骨头在众人眼前浮现。   做矿工的都见多识广, 从矿井里顺矿晶的时候,专家的眼力都没他们好。在场有一位矿工还在挖碱矿的时候挖出了亚洲最大的恐龙。   这会儿几个工人也不慌,扔了笨重的工具,蹲下用双手小心翼翼的把土刨开,离得最近那位凑上去一吹, 差点迷了眼睛。   嚯, 没见过。   有经验的工人们把这个消息报给了刘队长。   但工人们的素质参差不齐,有一部分附近临时招的按捺不住好奇,等刘队长来的时候, 已经刨出三个头骨了。   “刘队!还是个一家子呢!”   工人见队长来了,凑上去表功。   “您看, 这俩大的是爹妈,那个小的是娃!恐龙也只生一个好啊?”   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嘛!   齐齐整整个屁啊,刘队长挨个上去踹了工人一脚,亲自扯着绳子拉了一个警戒线,下了命令说谁也不能靠近。   刘队长搞地质多年,当初在科考队在巴音满都呼找恐龙的时候,他还是随行的地质专家呢,负责给挖出化石的地层判断年代。   化石这东西,大多都脆的很。   有多脆?   科考队的司机看见一个完整的龟鳖类化石,抱着往专家跟前走,刚走了几步远,手里已经只剩一捧黄土了。   就这么脆。   几个笨蛋把头挖出来了,这跟搞破坏有什么两样。   越忙越添乱,事情多的刘队长头都大了。   也不管什么答应靳阳和萨楚拉回去调节心态的承诺了,年轻人就是要有些抵抗力的呀!   都给我回来!   干活!   真有了孩子…我老刘亲自去给你们的孩子跑户口,不管别的,眼下你得先回来干活。   靳阳和萨楚拉两人拖着行李,刘队长派人开车从火车站把他俩拉到了矿区,留了个条子让萨楚拉负责恐龙的事,别让矿工们给祸祸了。   靳阳又被小汽车拉到了别的地方,去看方铅矿的井深对不对了。   这次算得上两人工作以来头一回分开,萨楚拉在车下隔着窗户和靳阳恋恋不舍得拉着手,半天放不开。   一会儿说晚上多穿点,一会儿说睡前点把草熏熏虫子,腻腻歪歪了好一阵子。   司机大叔实在看不下去了,说:“闺女,赶紧撒手啊,叔还有别的事儿呢。”   被这么一抱怨,两人才把手松开,萨楚拉一直看着汽车消失在事业里以后,才回了岗位。   守着化石不让任何人碰。   她搬了一个小马扎,往警戒线跟前一坐,翘着二郎腿看书。   虽说实践出真知,但书还是要读的,地质队发下来的基础书籍她还没有吃透,眼下正有了看书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萨楚拉都没见到过靳阳的人影,坐在化石旁看了半本书。   她这里因为化石的原因,作业的矿工没几个。哪位要是累了,就坐到她跟前,听她讲上一段地质年代表。   虽说听不懂吧,但总比自己坐着强。   这天天气正好,下午四点钟之后太阳没那么恼人了。一个矿工走过来,盘腿坐到了她旁边,也不嫌弃地上脏。   萨楚拉余光里看见旁边坐了人,歪过头一瞧,是位年轻的后生。后生瞧着还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见过你,在黑市上。”   后生先开了口。   萨楚拉想了起来,黑市上盯着她瞧得东边蒙人,哼。   冷冷清清的点点头说:”你好。“   后生扁扁嘴,为什么这么冷淡?他不死心的开口道:“我叫白音!”   “你好白音。”   萨楚拉还是不够热情。   白音往过凑了凑,问:“听说你是个大学生?”   “有对象了,我们家土默川的。”   萨楚拉一点不拖沓,直接开口道,说完搬着小马扎往后挪了挪。言外之意就是,我土默川的看你们东边蒙人不顺眼,别哔哔了。   小伙子嘿嘿一笑没有气馁,跟着凑近:“我知道,那个海特嘛!”   知道你还往我跟前凑?   白音看出来萨楚拉没心思和他聊天,眼神一转,落到了后头的三颗头骨上,指着问。   “大学生,这是个啥啊?”   萨楚拉不乐意搭理他,没脸没皮的,从手边扔了一本恐龙图册递给他:“自己看。”   小伙子把书捡了起来,倒真没有继续缠着萨楚拉,抱着认真读了起来。   蜥臀目,鸟臀目,鸟脚龙,兽脚龙。   虽然看不懂吧,但奇形怪状的还挺有意思的,时不时的,白音拿起图册跟后头的化石比一比。   折腾了有半个多小时,最终得出了结论。   “这得是个蜥脚龙!”   萨楚拉听完翻了个白眼,一把将他手中的书抽了回来,抽回来还不解气,把书往他肩头怼了一下。   打开其中一页,指着一个代表性蜥脚龙的插画,恨铁不成钢的说:“看这里看这里!查干诺尔龙,五十吨二十六米!”   白音听完看着几个数字,茫然的点点头。   萨楚拉又往后翻了几页,停在了原角龙的页面上,往后一拍,脑袋上都是一根角,正好和后头的化石对上了。   “告诉我这是个啥龙?”   萨楚拉循循善诱。   “四个恐龙。”   白音说道。   孺子不可教也!   体会到了老师对待差生的无奈,搬着小马扎,萨楚拉又往后挪了几步。   白音没有跟过去,反而拍拍身后的土站了起来,望着远处突然溅起的尘土,说:“有车来了,是不是你们地质队的来给我开工钱啊?”   萨楚拉放下书一瞧,好几辆汽车从飞扬的尘土里开了出来,径直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不大对啊,我们队的车不是这个颜色的…”   萨楚拉拿出工作证,把书整整齐齐的放好,站到警戒线前等着他们靠近。   等到几辆汽车开过来,先走下一位她从没见过的人,那人油头粉面,眼神里满满都是算计,长得就是个挂着相的坏。   一看就不是好人。   这人来了二话不说,一招手跟下来十几个又黑又壮打手一样的男人,根本没把萨楚拉放在眼里,扛着锄头就扯开警戒线往里走。   萨楚拉当时就急了眼,冲上去拦在前面,张开双臂厉声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哪个单位的?!”   油头粉面的男人摆摆手:“愣着干啥,还能叫个女人给拦住了?”   那几个男人一点不怜香惜玉,上手就把萨楚拉推在了地上,白音想上来帮忙,也被其中几个人拦下了。   那男人走近白音,右手拍上了他的脸,阴阳怪气的说:“咋还想英雄救美啊?我们可都是公职人员,你上手试试看。”   白音朝着他脸吐了一口,他娘的,你就是天王老子,该救美我也得救。   但双手被人紧紧制住挣脱不得,只能狠狠的瞪着这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人。   萨楚拉从地上爬了起来,满身的干草和土顾不得拍,冲上去又要拦,被这个男人拽住了。   他掏出证件在萨楚拉眼前一晃,上头写着文化局三个烫金的字,底下黑字写着李洹。   “文物法里说了:具有科学研究价值的古脊椎动物化石和古人类动物化石,视同文物一样受国家保护。”   这个叫李洹的男人说:“文物,合该归我们管。”   萨楚拉朝他呸了一口:“还文化局的?小学语文及格了吗?视同文物一样保护就是文物吗?我还把我自己视为下凡的仙女呢,我就是仙女啦?”   接连几个问题把他问的哑口无言,萨楚拉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文物是啥,是出土!化石你能叫出土吗?你只能叫发现!不是出土还能叫文物吗?”   李洹吸了口气,没有反驳,只是招呼他们继续。   也不是不想反驳,而是没法反驳。   今天这事儿完全是他听说这里挖出了好东西,来抢职能了,两个局比起来,是他文化局比较没理。   但这里人少,一个小姑娘能翻出多大的天,把化石先拿回去再说。   远处的地质局几个矿工看到这里不对劲,拎着东西过来支援,李洹看形式不对,使了个眼色。   身后传来一声响动,萨楚拉应声回头一瞧,最大的原角龙的脑袋被他们生生砍了下来,几个人抬起来就往车上搬。   这还不算,还要继续去砍别的。   萨楚拉此时脑海一空,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文化局的人,怎么能办出这么没文化的事!   她下意识的扑了上去,整个人趴在剩下的原角龙头上:“你们砍一个试试!” 第23章   萨楚拉贴着化石趴着,文化局的几个男人动作一滞转头用眼神询问李洹。   总不能上手碰人家小姑娘吧?   说出去多丢人, 老脸没处放了要。   姓李的这位剜了几人一眼, 心中骂道没用的东西,还能叫个小闺女给拦住了。   他毫不犹豫的上前一步, 扯住萨楚拉的一只袖子就往旁边拽。   萨楚拉身为一个喝牛奶吃羊肉长大的蒙族姑娘,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好欺负, 还是有把子力气的。   再加上这个文化局的人实在是惹人厌恶, 她憋着一股气, 力气比平时还要大些。   李洹拽了一下竟然没拽动, 龇牙咧嘴的骂了一句:“你个蒙鞑子!”   这话说的,非常政.治不正确。   就是大字不认识一个的文盲, 也知道在草原上管蒙人叫鞑子是不应该的。   李洹一个文化局的,绝对算得上知识分子, 说出的话却如此难听。   话音刚落,他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什么丢不丢人的问题了,后头的矿工们眼看就要走过来了。   一手搭在了萨楚拉肩头,李洹想用蛮力把人拖开, 恐龙头骨砍一个算一个。   手还没放上去, 萨楚拉脑袋一歪,狠狠的就在他手上咬了上去。   李洹被她咬的吃痛,抽回手时发现手背已经见了血, 越发怒火中烧,抬手就要给萨楚拉一巴掌。   “你个臭娘们!”   萨楚拉来不及躲开, 只觉得掌风袭来,干脆也不想着躲了,把眼睛紧紧一闭,她趴在化石上坚决不动。   “今天说破大天也不能让你把剩下的带走。”   一声闷响,一声痛呼。   脸上出乎意料的没有火辣辣的疼,萨楚拉睁开眼睛,看到白音挣脱开了束缚,一脚踹在了李洹的胸口。   巴音从小是在林子里长大的,猎户出身的,一脚下去,别说李洹是个知识分子,就是身体好的也得吃些苦头。   李洹这人也就敢和女人叫板,被白音一脚踹在胸口上直接眼冒金星,晃晃悠悠的还得别人扶着才没摔倒。   他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手背胡乱的在脸上一擦,袖子上的尘土糊了一脸。   指着白音对同他一起来的人说:“给我把这个蒙鞑子抓起来,带他去见公,一个臭矿工敢打我?”   白音啐了一口,骂道:“见公就见公,老子还要告你影响团结呢!”   地质队的矿工越来越近,眼看着再有个几分钟就到了,刚才也不怕你文化局,现在就更不怕了。   有本事你就继续这么横,等我们的矿工过来,让你看看这到底是谁的地盘。   李洹仅仅挨了一脚,模样就已经如此狼狈了。   和他一起来的人瞧见矿工们过来也就是几分钟的事了,即使这里作业的矿工不多,但干体力活的揍他们搞文化的还不是跟玩儿似的?   其中一个凑到李洹耳边说:“要不咱们先走吧?”   李洹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打在了汉子的脸上,这男人紧抿着嘴唇忍了下来,但脸上却是忍不住挂上了一丝怒意。   要不是看你爹是厅.长,谁他娘的搭理你,小白脸就这臭脾气,老子把你扔草滩里喂了狼。   “走个球!给我把那个臭娘们拽开,三个恐龙头老子都要!”   李洹骂道。   几个跟来的汉子纠结的往趴在化石上的萨楚拉那里瞧了一眼,娇滴滴的小姑娘,长得多好看啊,换谁没个怜香惜玉的心?   迟疑了几秒,李洹等不下去了,推开他们自己又要过去拽萨楚拉。   要不是这个臭娘们,早把恐龙头拉走了。   文化局的人兴许是一直注意着前头的矿工,还有跟前长得像个小山一样的白音,竟然没有人回头往后瞧过。   就在李洹要再度拽到萨楚拉的时候,突然一声刺耳的鸣笛从他们身后响起,车轮快速飞驰过草地时的颠簸声轰隆而近,一辆黑色的车径直朝着他们撞了过来。   文化局的人慌乱之中四散开来,李洹笨手笨脚的还摔在了地上,连滚带爬的往旁边躲。   谁料那汽车停都不停,朝着摔倒的他还踩着油门冲过来了。   眼看就要撞到,在汽车前保险杠距离李洹仅仅半臂距离的时候,车里的司机踩了刹车,猛地停了下来。   谁也没料到突然闹了这么一出,吓得半天缓不过神来。   李洹叫骂着爬了起来:“来来来!你给我下来!你会不会开车!”   车门打开,跳下来的男人眉头紧锁,眼神冒火,仿佛只要李洹再说一句话,他就能折回车里真的撞上去。   文化局的人按着白音,萨楚拉趴在化石上,本来三个头齐齐整整的一家圆角龙没了爹,就剩了娘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发生了什么。   更不要提下车的人正是靳阳了。   他看了一眼萨楚拉,撸起袖子身上那还有知识分子气息,比街头斗狠的人还要凶上几分。   指着李洹的鼻子问:“你哪个单位的?”   李洹微微有些怂,但仗着自己身后带着人,梗着脖子说:“我文化局的!你哪个单位的?”   靳阳没有回答,向前一步,继续质问道:“文化局?你哪个学校的!”   李洹不由得哼笑了一声,这年头大学生没几个,省内的更是不多。   学生们茬架之前,都得先报报家底,别不小心打了自己的人,以后见面不好看。   还有就是问这话的,多半不是诚心打架,就是找个台阶下罢了。   这开汽车横冲直撞的人,李洹本来以为他是个硬骨头,谁知道是个狗怂的花架子,怎么能不笑呢。   “我长春地院的!你哪个学校的?”   李洹声音带着些轻蔑,靳阳心里却有了底。   怪不得直奔恐龙化石而来,一般人也想不到,原来是长春地院的,还是个内行呢。   靳阳把另一边的袖子也撸了起来,上前一步,也不答话,纵身就是一扑,从下而上,利落的勾拳砸上了李洹的下巴。   他使了最大的力气,只听喀嚓一声,李洹捂着下巴接连往后退了几步。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按惯例问完学校就该互相给个台阶握手言和了,为什么打我?   来不及问,靳阳追着上去朝着李洹的脸又是一拳,骂道:“别说长春地院了,你就是我亲学弟,我现在也要走揍你!”   看到萨楚拉的模样,靳阳根本不顾什么同行的情谊了,一拳又一拳的接连往李洹身上砸。   李洹躲过了大半,可仍然挨了不少,还毫无反手之力。   其他跟着他来的人要上来帮忙,李洹发觉自己落了下风,今天带不走剩下的化石之后,当机立断,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吐出口中的血,高声喊:“带着恐龙头跑!赶紧的!别管我!”   几个人定在原地,不知如何取舍。   李洹是厅.长的儿子,他要是真被打出个好歹来可咋整啊?   “听不懂人话吗你们?带恐龙头走,开车走!!”   李洹这会儿倒也不躲了,死死扒着靳阳衣服,不要命的笑了起来。   “打我呀?”   靳阳毫不犹豫,朝着这张前奏的脸上去就是一拳。   矿工们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到跟前了,再不走真的谁都走不了,文化局的一狠心就丢下李洹跑上了车,车里带着砍下来的一颗恐龙头骨,狠踩油门绝尘而去。   靳阳见状推开李洹要上车去追,谁料这混账东西满脸是血,双手紧紧的抓着他,指甲快要陷入靳阳胳膊的皮肉里。   “你要上哪去?怎么不打了?打啊?”   被他这么一拖,倒是彻底追不上了,靳阳转过身气的昏了头。   说话间二人就又滚做了一团,李洹脾气大,可惜身体素质不行,一直都处在被单方面殴打的情形之下,还不知道在哪块石头上磕掉了一颗牙。   萨楚拉看文化局的人走了,从化石的警戒线里跑了出来,紧紧拽住靳阳的手,把他从李洹身边拖了开来。   从后抱住他,在他耳边不住的说:“好了好了,冷静点,别冲动!队里的人来了,他跑不了!”   喘着粗气,靳阳渐渐冷静了下来,矿工们也走到了跟前,跟在矿工旁边的还有地质队的刘队长。   刘队长看到眼前的场景,亲自拉的警戒线被扯在地上,那么完整的化石被砍了一颗脑袋,捂着胸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李洹看矿工们来了也不怕,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往草地里吐了一口血沫子。   因为掉了一颗牙,开口走风漏气的说。   “刘队长,你们地质队的人把我打了,怎么办吧?”   刘队长在呼盟有些年头,和这个李洹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的背景,也知道这人难缠,捂着胸口强忍着没有破口大骂。   用尽了生平最后的修养,指着身后的化石说:“靳阳我们队里会处分,但文化局是不是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这我可做不了主,不如您给我们单位发个函吧?”   刘队长一听这话咬牙切齿,恨不得自己也上去揍他几下。   什么叫发个函?   发个函就是平级单位进行沟通,但既然是平级单位,一旦有了争执,就是发八十个函都没有用。   头骨再想要回来就难了。   刘队长还是抬了抬手,招呼了几个矿工,说:“把文化局的同志送回去。”   矿工们走上去,动作生硬的把人抬了起来,朝着一辆文化局没有开走的车走去。   在路过靳阳的时候,李洹这人挑起眉毛,记仇两个字已经写满了双眼,冷哼:“靳阳是吧?你哪个学校的!”   靳阳抓起一把干草朝着他就扬了过去,李洹一边咳嗽一边揉眼睛,耳边传来了靳阳的声音。   “我哪个学校的?说出来吓死你!”   “管你哪个学校的,我让我爸弄死你!” 第24章   “你们两个不要怕,真有什么事我担着!”   刘队长望着送李洹的汽车远去, 站在萨楚拉和靳阳旁边, 声音坚定,如是说。   “今天的事你们不光没有错, 还有功,我还要跟上头给你们申请嘉奖。”   刘队长前前后后找了不少关系, 豁出去这张老脸, 想保他们两人。   他一辈子没有求过人, 然而嘉奖并没有申请下来。   三天后反而从青城厅里来了一个电话, 一个让靳阳,萨楚拉调走的电话。   功不记, 打伤人的过也不记。   仿佛近来几个月的事情是一场云烟,一张轻飘飘的调令下来, 就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这天,二人突然被叫到了队长的屋子里。   一进门就是一股浓烈的烟味,桌上杂乱的散落着各式地图,刘队长拖着乌青的黑眼圈,从工作中抬起头来。   他还戴着那副摔坏的眼镜, 没有来得及配, 看不太清眼前人,刘队长扶了扶眼镜,眯着眼睛说:“你俩的调令下来了。”   靳阳皱起眉头:“调令?我们为什么要调走?凭什么要调走?”   萨楚拉拽着靳阳的袖子, 用眼神示意他冷静,刘队长的表情并不轻松, 想来也不是队长能决定的事情。   李洹有些背景,这几天她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队长每天关在屋子里,给各个地方的人打电话找关系,还没成功的话就是真的做不到了。   “我们地质队员,今天在储量处,明天就能去科技处,调动一下太正常了。”   萨楚拉替刘队长解围,对靳阳说   刘队长不知道萨楚拉的话是在说服谁,轻飘飘的吹进了他的耳朵,没有半点力量。   靳阳气愤不过,那姓李的还真能只手遮天了?   他爸是他爸,他是他。   天子犯法还和庶民同罪呢,李洹算个什么东西!   一甩门靳阳拉着臭脸出去了,门重重的拍上,一声巨响。   萨楚拉左右纠结的看来看去,不知道是该去追靳阳,还是应该留下来安慰落寞的队长。   “这事儿,真不是李洹干的,这就是上面给你们的嘉奖。”   刘队长道:“一会儿去劝劝靳阳,你们都是好孩子。那个姓李的脑子有点问题,留在呼盟,他肯定要来挑事,靳阳那个脾气,涉及原则性问题一步不退,肯定是要吃亏的。”   站起来把调令递给萨楚拉,接着说:“这是个好单位,再遇到这种事,你俩尽力而为。“   萨楚拉接过一看,是鹿城旁边的一个铁矿。   这个铁矿萨楚拉也知道,八十年代它或许还默默无闻,但往后几十年,这都是国内知名的大矿。   诚然如队长所说,这次调任,看起来或许是为了避李洹的锋芒而做的打压,但实际上确实是一次提拔。   同级别,但起点不一样。   “好好干,那孩子倔,也就听你的了。”   说完,刘队长帮萨楚拉把门推开,叹了口气:“一会儿我找人去送你们,先去青岛开个会,按调令上的日子去鹿城报道。”   萨楚拉往门外走,跟队长道谢:“队长,我俩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开完会还能歇几天,你俩把证打了吧。这离得太远,队长也不能去吃酒席了。”   说着,刘队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红纸糊的包,鼓鼓囊囊的拍在萨楚拉手里。   “人不到,我的礼得到,你俩好好的,要是我的门路再硬些,你俩哪也不用去。”   长长地叹了口气,刘队长推着萨楚拉离开:“走吧,赶紧走吧!”   萨楚拉也不拖沓,转身就走,手里捏着调令和红包,不自觉的红了眼圈。   队长虽然脾气差,毛病多,但是个好人。   来了几个月,没有克扣过他们什么,除了喜欢骂几句靳阳,那也是靳阳老在队长跟前皮那么一下,自己找的。   抬手在脸上胡乱一抹,萨楚拉跑着去追靳阳了。   回了帐子,萨楚拉看到靳阳不知道再和谁赌气,收拾行李的时候黑着脸一言不发。   拿着调令在他跟前晃了晃,萨楚拉问:“你也不看看咱们这是去哪?”   靳阳别过头,把放大镜放进行李里。   萨楚拉笑了一下,觉得他赌气的样子莫名有些好笑,和初见靳阳时那副我,地质队,有钱的模样大相径庭。   但开心不能建立在靳阳的痛苦之上,靳阳不愿意看,萨楚拉就直接说出了口:“鹿城,铁矿。”   “哪?????”   靳阳扔了手里的东西,朝着萨楚拉扑了过去,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说哪儿?”   萨楚拉再度把调令拿了出来,递给靳阳。   靳阳这次可没有拒绝,一把抢了过来,刚看见个鹿字,就露出了一口白牙,嘿嘿直笑。   地主家傻儿子怎么笑,他就怎么笑。   摩挲着手里的调令,靳阳坐到了一旁的毡子上,抬眼去看萨楚拉:“这是真的?”   靳阳实在是不敢相信。   萨楚拉坐到他旁边,伸手帮靳阳整理了衣领,说:“真的,开心吗?”   那还用问,当然开心啦!   鹿城的铁矿几乎可以说是全国开采成本最大的铁矿,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去了不就是受气赔钱嘛。   但这就要追溯到鹿城铁矿为什么开采成本巨大,却还坚持开发的问题上了。   一个矿区能否开,主要取决于它的经济价值,大白话,能挣钱就开。   最开始的铜矿,要达到百分之五才能赚钱,没达到的铜矿你找到也没用,那都不配叫矿石矿物,要叫脉石矿物。   没球用的东西。   但等技术水平上来了,铜矿只要超过百分之零点五就可以开发,脉石矿物就转化成了矿石矿物。   变废为宝了。   鹿城铁矿本来是采铁的,采了的铁直接送进城里的钢铁厂,鹿城的经济还飙了几年,不像青城是个商城,鹿城是典型的工业城市。   可开放后,日本人来了,不要别的,点名要钢铁厂剩下的矿渣,还出了诱人的高价。   厂里的负责人也不是傻子,嘿嘿一笑打了个哈哈,反正就是不卖给他。   等日本人落寞而返后,自己人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渣滓送进了实验室。   这一送可不得了。   这个铁矿哪是什么铁矿?   不光是全国最大的稀土矿,还是世界上最大的稀土伴生矿。   它占世界稀土资源的百分之三十六,全国的百分之九十!   那为什么还说鹿城这个是铁矿呢?   稀土开采出来不能卖,但开采又有成本,成本都算在铁里。   换言之,稀土开采是零成本的。   能调到鹿城的铁矿,靳阳哪还能不高兴,恨不得跳起来蹦高高。   事实上他也真这么做了,靳阳把调令往旁边一扔,双手直接搭上萨楚拉的腰。   胳膊上一使劲,就把萨楚拉举了起来,还兴奋的转了几个圈,刚才的不开心烟消云散。   地质队有几个人没出外勤,听说了靳阳和萨楚拉要被调走,心里头也挺不忿。   俩孩子挺好的,就想着来送送吧,谁知道一推门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   “哎呀,哎呀,辣眼睛!大白天的干啥呢!哎呀!哎呀!这年头的小年轻!哎呀!”   老队员把手捂在脸上,忙不迭地把退了出去。   靳阳红着脸把萨楚拉放下来,跑出去喊:“我俩啥也没干,你别误会!”   老队员改捂住耳朵,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闹了这么一出,靳阳也不敢胡来了,两人安安分分的收拾了行李,一起上了火车。   车票队里已经给买好了,靳阳满心欢喜的等着去鹿城,谁知道拿到票一看,咋是青岛的?   山东有点远啊?   又不好意思问别人,只能低头小声问萨楚拉:“是不是买错票了?”   萨楚拉看着书,头也不抬:“要先去青岛开个会,我跟你说了,你被鹿城冲昏头脑没有听进去。”   是吗?   靳阳歪着头,回忆着萨楚拉到底有没有说过这话,想了半天没有想出来,干脆就不再想了。   吃着在站台外面买的包子和鸡蛋,嫌弃的说:“青岛有啥好的?去那开啥会?”   萨楚拉放下书,抬头看向他,纠正道。   “各地有各地的好处,青岛有海,内蒙有海吗?”   靳阳点点头:“有啊,居延海。”   笑着拿起书抽了一下他,萨楚拉说:“跟你说正经的,你皮什么?”   居延海怎么和青岛的海比?   古时流放犯人的地方,靳阳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种对草原的迷之自信。   躲开萨楚拉的手站了起来,靳阳朗声说:“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   说着拍拍火车上的床铺:“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   又往窗外一指:“大漠孤烟直,长河它落日圆。”   靳阳手指往萨楚拉额头上轻轻一敲,道:“你这个人啊,妄自菲薄,没有一点民族自信心。”   萨楚拉摇摇头,把本想和靳阳去沙滩上靠在一处,浪漫看海的念头掐死在了摇篮里。 第25章   青岛离呼盟快两千公里,火车慢悠悠的开着, 在车上坐了三天才到站。   大包小包的带着不少行李, 两人并肩下了火车,往出站口走。   脚刚刚踩在青岛的土地上, 二人就觉得,嗯……   是不是该把秋裤脱了?   呼盟草原的风大, 早早的就得穿上外套了, 这往中原城市一走, 才知道原来秋天还有这样的。   扑鼻而来, 有带着微微腥咸味的海风,滨海城市对于他们两个旱鸭子来说实在是难得一见。   出站口有矿上来接站的人, 举着一个大牌子,上头用毛笔写着:靳阳, 撒储拉。   这人想来也是等的久了,有些无聊,就开始琢磨,为啥起这么个名字呢?   撒储拉?   又撒,又存, 又拉, 就是个金山到最后也不剩点啥了吧?   摇摇头,他觉得想不通。   靳阳二人走到出站口,看到一个个头足有一米九多的小伙子举着牌子, 颇为显眼。   看清上面的字以后又哭笑不得该说什么,三个字就写错了俩。   这是什么?   是中原齐鲁文化和草原的碰撞啊。   走近这位小伙子, 两人放下行李,拿出工作证,递给小伙子:“我们是内蒙来开会的,学习经验。”   小伙子低头一瞧,原来是这个萨。   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帮萨楚拉提起行李说:“对不住啊,把你名字写错了,都怪我们领导没说清楚。”   萨楚拉摆摆手,笑道:“不要紧不要紧,我们现在就去开会吗?”   小伙单手把行李往肩头一扛,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了汽车钥匙。   “客人远道而来,我们领导都说了,要先带你们去转转。”   萨楚拉美滋滋的跟在后头,靳阳本来无所谓,可看着萨楚拉这样也来了兴致,脚步轻快的跟着这个小伙子上了车。   小伙子嘱咐他们坐稳以后,一脚油门就往前开,远远的就能望见一片海。   萨楚拉扒在车窗上往外看,汽车沿着海岸极速飞驰,她满怀期待等着车子突然在某一刻停下来。   但直开了有两个多小时,靳阳都靠在座位上睡着了,车子驶离了海岸,还是没有要停下来让萨楚拉转转的意思。   几个意思?   但身为客人又不好意思开口问,萨楚拉怕靳阳睡醒了脖子疼,在他脑袋底下垫了一件衣服,自己歪着脖子从后挡风玻璃看着越来越远的海,极度不舍。   又开了半多个小时,车子停在了矿区,里头的工人不少,又有大型的机器,耳边传来了吵吵嚷嚷的人声和机器运转的轰鸣声。   小伙子拔了钥匙,一转头:“到了,我下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带你们到矿上转转。”   合着只是带我们在矿上转转啊!   这也叫尽地主之谊吗?尽地主之谊应该带我们去崂山三日游好吗?   没好气的问:“你这是个啥矿嘛?”   刘队长直说来这里开会,可没说开什么会。   我俩可是找到过铅锌矿的人,你这破矿我才不稀罕参观呢。   小伙子扭头哈哈一笑,兴许是太过开心,露出了两颗黄澄澄的后槽牙,晃了一下萨楚拉和靳阳的眼:“俺们这是金矿!”   话音刚落,萨楚拉神情陡变,转念一想,这是金矿啊,谁能有机会去金矿里参观呢?   里头肯定是遍地黄金,金灿灿的,嗨呀,应该搞个□□镜戴戴的。   靳阳看到萨楚拉搓着手,满脸期待的紧紧跟着这位矿区的小伙子,抬手假装摸鼻子来掩饰自己的笑意,把她的这点小心思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人类对于黄金,有种深植于骨髓里的热爱。   三人走到门口,几个典型的山东大汉把他们拦了下来:“干嘛的?”   接人的小伙子把证件递过去,说:“上头让带来开会的人进矿里转转。”   说着给负责安保的大汉使了个眼色,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领导想显摆显摆。”   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把工作证递了回去,上手象征性的在他和靳阳身上摸了两把,正要放行的时候,看到了后头的萨楚拉。   “这这…这可咋整啊?”   大汉的手僵在半空中,不知道该往哪放:“咋还有个小嫚啊?”   可又不能不搜身直接放进去,不合规矩啊!   没办法,三人在门口等了半天,食堂做饭的大娘围着围裙,坐着矿里的小车叽叽咕咕的来到了大门口。   “这可是你们让我出来的啊?别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迟了早了,甜了咸了的。”   走到门房,大娘叉着腰:“啥事儿啊?”   “大娘,这是外地来开会的,要进矿里转转,您给小嫚儿搜搜身。”   大娘叹了口气,手在围裙上抹了几把,走到萨楚拉跟前:“小嫚儿,大娘就随便来两下啊。”   食堂大娘在心中腹诽,明知道人家是来开会的,还是一个系统的,也不是什么不知根知底的外人,整这些形式主义。   胡乱的来了几下,大娘扭头:“啥也没有,行了吧?”   说完还觉得不过瘾又说了一句负责安保的:“我看你们就是彪。”   门口的也不敢跟大娘说啥,大娘手一抖今天菜里少点肉,连忙开开大门说:“行了!赶紧进去吧!”   萨楚拉眼神再度亮起,拽着靳阳的手就跟着往进走,生怕晚一步就看不到漫山遍野的黄金了。   不料进了矿区的大门,四下一看,好像和别的矿区没什么两样。   人,机器,灰扑扑光秃秃的山,被这儿一个探洞那儿一个竖井,搞得千疮百孔。   “黄金呢?”   萨楚拉忍不住问道。   本该闪瞎我眼的黄金呢?   靳阳刚要开口给萨楚拉解释,那位负责接站的小伙子迫不及待的开了口,仿佛早就等着她这句话了。   小伙子跺了跺脚,示意萨楚拉往下看。   萨楚拉盯着地上,除了土就是泥啊。   小伙子得意洋洋的说:“都在下头呢!”   说完蹲了下来,在地上画了一个勺子:“你们看啊,咱们山东的金矿就像这个勺子…”   听到讲金线了,靳阳也跟着蹲了下来,提起了兴致。   小伙子一指勺子:“招远在这里,人家面积大。我们就是个勺子把,所以这个矿区是狭长型的。”   说着他把手指沿着勺子把用力一拖,把线延长:“但迟早有一天,等技术达到了,我们能让把伸到海里去。”   这话说的豪情万丈。   萨楚拉知道,用不了多久,地质人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所以…   “能带我们去看看金矿了吗?”   萨楚拉抬眼一脸期待的望了过去。   “走!”   小伙大手一挥,走在前头带路。   靳阳想给萨楚拉说说清楚,萨楚拉却停都不停,一心想去看黄金。   他们往前走了一阵子,到了一个斜井的口,几位矿工领着他们下了井。   黑漆漆的往下走,走了三百多米深的样子,萨楚拉却没有丝毫恐惧。   一心想要看黄金。   到矿井底下,有好几位正在作业。   “这是我们通向采矿区的通道,全部是水泥和钢材加固的,钢材还是跟你们内蒙买的呢。”   一边领着萨楚拉和靳阳往进走,小伙儿一边给说着。   “地上铺设的矿车轨道是用来运送金矿石的。因为中间有许多弯道,所以一眼无法看到头。”   萨楚拉一听金矿石连忙看了过去,都是一堆黑乎乎的石头,真的是黑乎乎的,她拽住小伙子的胳膊。   “那是金矿石?”   还没我找的方铅矿的伴生铜矿黄呢!   和想象中的金矿大相径庭,萨楚拉的兴致一下子就没了。   小伙还在得意洋洋的讲着:“我们这个矿,能达到2.5g每吨!很有经济价值了!”   “哦…”   三人继续往前走,路过传送带的时候,小伙顺手拿了一块就大大方方的递给了他们两人:“来,这块标本给你们做个纪念!”   萨楚拉接过来后掂了掂,嫌沉。   “我换块小的吧!”   小伙点点头,随便拿。   2.5g每吨的品位,就是拉一车走也没多少。   真的非常随便的拿了一块,揣进了口袋。   正在这时,前头的矿工突然过来突然说,采矿区马上要进行爆破,小伙子就赶紧带着他们出来了。   出来以后避开矿工,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金矿石得磨碎了打成粉,再用汞一类的把黄金沉出来。”   “但那些没看头,我带你们去看看金锭,要知道在这儿当了十几年的矿工都没见过矿里的黄金。”   三人兜兜转转的走了半天,来到了一个车间,门口站着七八个全副武装的武.警。   荷枪实弹的拦住了他们:“干啥的?”   小伙子把工作证掏出来,说:“领鹿城铁矿的同志们进去看看,矿长应该打过招呼了吧?”   武.警们把枪放下,矿长的确是说了,挪开一个口子把人放了进去。   领着二人进了门,有过冶炼的车间,径直领着他们到了盛放金锭的地方。   矿长早早的等在那里,他们一进来就迎了上去。   “哎呦这是内蒙来的同志吧?这么年轻啊?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一路上可辛苦了!”   他身后摆着十几个印着青岛字样的金锭,可这位矿长的眼神却不在黄金,话头转来转去,总会转到内蒙的煤上。   矿长拿出了一块上好的金矿石标本,上头带着肉眼可见的金,往两人跟前一推:“给你们带回去做个标本呗?”   靳阳脑子转的快,立马就明白今天这出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可不行,矿长,我俩刚毕业的拿了标本也不知道往哪里摆。”   拒绝的坚定。   刚毕业的?那还聊个屁。   矿长尴尬的收回手:“哈哈哈哈哈哈,你要我也不能给你啊!”   扭头冲着大高个的小伙子,拉长脸说:“两位同志肯定累了,送他们回去休息吧。”   萨楚拉没明白为什么气氛突变,到了招待所躺在床上也没想通。   翻来覆去的滚了两圈,拽着收拾好行李要到隔壁去的靳阳,有些舍不得他走。   在草原两个人睡一个帐子惯了,出来了反而要两间房。   “为什么呀?”   萨楚拉扯着靳阳上衣的衣角,带着些撒娇的口吻问道。   靳阳停下脚步,蹲在床边,抓过萨楚拉的手,低头轻轻亲了一下,耐心的解释道。   “因为金矿现在不允许私有,而煤,已经能开始承包了。”   “这交流会,应该是厅里的领导来开,又怕被他缠上,才派了咱俩吧。” 第26章   “不会这么多弯弯绕吧?”   萨楚拉有点不愿意相信。   “怎么不会?里头的门道多着呢,要不然为什么不让咱们直接去鹿城铁矿报道?”   敲了下萨楚拉的脑袋, 靳阳说。   萨楚拉揉了揉额头:“有你明白不就够了。”   靳阳眼角不自觉的动了一下, 道:“我明白远远不够,因为我只是明白, 但是我看不透,也不想看透。”   地质局把他分到呼盟的时候, 靳阳就很明白。关系门路硬的, 都留在了城里。稍微差点的, 就近一点的盟市, 他倒好,直接去了呼盟。   老靳说不帮着找关系, 靳阳嘴上抱怨抱怨也就得了,真让他靠这种方式留下, 打心眼儿里也是不乐意的。   “我明白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该做,但我还是会说,还是会做,要是我不小心走远了, 你要拉住我。”   靳阳蹲在床边, 脸埋在萨楚拉的手心里,小声诉说着心声。   萨楚拉低头,把下巴搭在靳阳头上, 轻轻的蹭了蹭。   气氛正浓,俩人难得的有些空间在一起腻歪, 外头突然撞进来一位阿姨,手里拎着一个红色的热水瓶。   “你俩干啥呢!”   阿姨大声喝道。   两人被狠狠吓了一跳,连忙分开来,靳阳一蹦三尺外,涨红了脸:“您怎么不敲门啊?”   这位阿姨是矿区招待所的,翻了个白眼数落道:“现在的小年轻啊!”   把热水瓶重重的放在了桌上,嘱咐萨楚拉:“男人好看能当饭吃吗?小嫚儿你可长点心,不要被他们唬了。”   靳阳委屈巴巴的看了萨楚拉一眼,阿姨立马瞪像他:“愣在这里干什么?没结婚证可不能住一间屋。”   说着就上来推着靳阳的后背往外轰,临出门前还恨铁不成钢的深深的望了萨楚拉一眼。   被大娘这么一瞧,萨楚拉和靳阳都双双有了新的认识。   萨楚拉终于反应过来,现在这个年代,他俩这种谈恋爱方式还是有些前卫了,不打证住一个屋是要叫人说闲话的。   靳阳也有了新的认识,他看着阿姨耳朵上晃荡的金耳环,从行李里翻出了所有的钱。   不多不少,两百块。   黄金每克48块钱,这也就够买个耳钉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心神不宁的在床上打滚,地质队员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了贵金属贵在了哪里。   这种情绪弥漫在靳阳心头好久,直到两人开完会都没有散去。   说是开会,不过是一堆人坐在一起听一场报告罢了。   术业有专攻,别看都是各地地质局的,真聊起来,谁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靳阳都听不懂,更不要提萨楚拉这个半路出家的了。   两人凑凑合合把会开了下来,兴许是招待所的人和矿上说了什么,开会期间还特地把两人的座位排的老远。   晕晕乎乎的听完了最后一下午,终于结束了。   回招待所收拾了行李,去火车站的路上靳阳一言不发,满怀心事的样子,萨楚拉问,他也不肯说,支支吾吾躲躲闪闪,藏着掖着的。   靳阳这样,萨楚拉也没了拉他去看海的心思,闷头走上了火车,直接爬到了上面的卧铺。   钢铁直男靳阳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靳阳现在只琢磨着一件事。   调到铁矿,是不是就没有野外补助了?   每天一块六的野外补助才是他收入的大头啊。   要是没有了野外补助了,就意味着靳阳一个月只剩45块的工资收入。   金价48块钱一克,带着能晃荡起来的金耳环少说也得五六克吧?   这得攒到啥时候啊?   他啥时候才能娶媳妇啊。   “金耳环…买不起…”   兴许是这几天思索的太过认真,入夜后靳阳躺在铺上睡着了,还嘟囔着有关金耳环的梦话。   萨楚拉睡在他上铺,听到以后哭笑不得,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探下头一瞧,睡梦中的靳阳眉头紧锁,哭笑不得最后也化成了一抹温柔。   “我又不喜欢金耳环。”   火车轰隆轰隆,两天后到了鹿城。   刘队长还说开完会能在家里歇几天再去报到,但路上来回火车加起来就走了快一个周。   别说休息了,紧赶慢赶,两过青城而不入,才刚刚好赶在因该报道的日子到了鹿城。   鹿城铁矿派了位工人来接站,这位工人把写着他俩名字的牌子立在脚边,吊儿郎当,没骨头一样靠在墙上抽着一根手工卷的烟,吞云吐雾。   整个人没有半点精气神。   靳阳和萨楚拉走近后,伸出手说:“同志你好,我们是来鹿城铁矿报道的。”   工人听到声音,意味深长的看了二人两眼,掐灭了烟扔在地上。   鞋在地上踩着烟头磋了几下:“我不是鹿城铁矿的。”   恩?   靳阳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调令上说的明明就是鹿城铁矿啊!   萨楚拉连忙放下行李,从里面翻出了调令,拿出来给这位同志看。   “同志?调令上说的是…”   “也别同志了,我叫渠通海。”   接他们的人摆摆手,勉强站直了身子,接过他俩的调令一瞧,冷哼一声。   “得罪人了吧?”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靳阳和萨楚拉对视后交换了一个啥情况啊的眼神,问。   “鹿城铁矿不是挺好吗?”   渠通海点点头,很认同两人的说法,没有鹿城铁矿,就没有鹿城钢铁厂,鹿城多少人都得喝西北风去。   “可你俩,去的不是鹿城铁矿啊。”   这话一出,靳阳和萨楚拉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渠通海把自己的证件掏出来,递给他们看,蓝色的塑封小本子,展开来上头赫然写着:鹿城铝厂。   鹿城铝厂?   靳阳拿起这个本子翻来覆去的看,仿佛不敢相信一般,半天后才蹦出一句。   “我记得内蒙没有铝土矿啊?”   萨楚拉拽拽他的袖子:“你是不是记错了?”   渠通海从靳阳手里拿回自己的工作证,重新揣回了口袋。   还顺手摸出了一张裁剪好的纸,又从另一边口袋摸出了一个小包,捏了一点烟叶子,往纸里一包。   舌头在边缘一舔,叭叭的两下就卷了一根土烟。   四下一扫,拦住了一位过路的:“大哥,借个火呗?”   路人把自己烟和渠通海的一对,火星起来,他连忙吸了几口,跟人家到了谢。   回到了靳阳和萨楚拉身边,对小姑娘说:“嗨呀,你旁边这位男同志的专业技术很过硬嘛,咱们内蒙的确没有铝土矿。啊不对,有一个,但品位低到跟没有也没啥两样。”   萨楚拉抖了抖手上的调令:“渠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渠通海抽着烟,一脸懒散:“所以我问你们是不是得罪人了嘛。”   肯定是姓李的搞的鬼,手从呼盟伸到鹿城来,可真够长的。   “我要见铁矿的矿长!”   靳阳大声说。   渠通海没憋住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以为你是谁?相见鹿城铁矿的矿长?”   “我为什么不能见他,我们刚在山东还见了金矿的矿长呢。”   萨楚拉接了一句。   叹着气摇了摇头,渠通海说:“年轻人,真是啥也不懂。全国也没有比鹿城铁矿矿长更谱大的矿长了。”   说着拿出了汽车钥匙:“你知道人家是什么级别吗?正.厅.级.干.部!”   萨楚拉惊叹一声,那他俩这的确见不到了。   但渠通海的话没说完:“你以为这就完了?但正.厅.级的人来了,这位矿长不接待,总.理来了他才出面的。这谱,全国蝎子粑粑,毒一份了!”   “可我俩?”   萨楚拉欲言又止,问道。   “我俩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渠通海甩了甩手里的钥匙,说:“你俩啊,档案都跟过来了,铝厂是没跑了。”   “走吧走吧,认命吧!”   说着开始推搡着他俩往车站外走,厂里的汽车就停在外头。   “真不知道你俩得罪什么人了,快点回厂里,下午我还打牌呢。”   靳阳和萨楚拉盲目的往外走,坐在铝厂开来的破烂汽车上怀疑人生。   没有铝矿,哪来的铝厂?   就像能读心一般,渠通海回过头来,一边倒车一边说:“铝土从山西进来的嘛,前几年还能养活工人,现在山西那边涨价了,咱们厂就这么半死不活的呗。”   倒车倒了一半,有个路过的行人窜出来差点碰上来,渠通海拉下车窗破口大骂:“没长眼啊?”   行人也不甘示弱,站稳了就是一句:“开这么个破车也好意思出门?跑起来有我的毛驴车快吗?”   渠通海听了这番话反而笑了,把手刹一拉,从后视镜里瞅着后座上的萨楚拉和靳阳:“嘿嘿,这人说的还挺有道理,咱这破车兴许真没人家毛驴跑的快哈哈哈哈。”   萨楚拉把手覆在靳阳肩头,轻轻拍了两下:“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靳阳低头一看这破烂的车,已经丧失了所有信心,可回头瞧见萨楚拉,却是一脸的坚定,仿佛胸有成竹,大局在握。   她对靳阳说:“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27章   隔日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照到了铝厂职工宿舍的窗台上。   本该晒的有些暖意,可床上的人都拢紧里被子, 手也不敢往外伸。   昨夜突然起了风, 半夜里就冷了起来。   十点多睡觉的时候还好好的,一条腿还搭在被子外头, 三四点的时候就不行了,腿上的汗毛根根竖起, 打着冷颤把腿收了回去。   早上七点, 天已经大亮, 靳阳仍然躺在宿舍里的床上。   虽然破破烂烂, 但厂长觉得再咋也是个大学生,给他分了个单间。   单间不大, 将将放下一张床,一个衣柜, 一张桌子。   竖起耳朵去听,隔壁的职工们一点动静也没有,想必也没有起来。   倒也情有可原,厂长和他俩说了,工资现在还能凑合开, 毕竟是公家的厂子, 但是这个营生嘛……   是真的没有。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靳阳想起来了。   “你俩有文凭,熬个几年, 等呼盟那位的父亲退下来,就天高任鸟飞哩!”   哎……   靳阳忍不住叹气, 算了,还是起床去找萨楚拉吧。   洗漱完穿好衣服,出门前靳阳在墙上挂着的镜子上照了照。   刚下了筒子楼,远远的就看见有一辆苏联小白脸,上头高高的堆着隆起来的煤。   司机开的极慢,副驾驶的人扒在车门上,半个身子吊在外头,手里拿了个大喇叭,吆喝着。   “挂碳啦!挂碳啦!无烟煤!蜂窝煤!挂碳啦!”   “天气冷上啦,过两天再冷可就涨价啦!“   十一月初的已经到了该取暖的时候了,厂子效益不好,锅炉房还没开始工作。   他们住的筒子楼盖的时候就预先留了烟筒口,不少铝厂的职工熬不住了,已经开始在宿舍里点了炉子,挂点散煤先烧着凑合。   靳阳原本没在意,买炉子不得钱?   他现在没有野外补助,想结婚那就得靠省了。   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冻上几天没关系,反正过几天锅炉房就开始供暖了。   但还没走到车前,就看见了拦着车问的人里有萨楚拉。   这种厂子通常就没几个女工,加上萨楚拉长的好看,在人群里更是分外扎眼。   这不才刚来厂子第二天,厂里的青年工人们已经能叫上她的名字了。   “小萨你那屋子有炉子嘛?要不要我找人给你焊一个?”   有个男青年上前搭话,萨楚拉礼貌又不失距离的果断拒绝:“不用,我和我对象下午一起去买。”   一句话说的那人跟吞了个苍蝇一样,谁能比他还动作快?   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刚落,靳阳就走了过来,示威一样的走到了萨楚拉身边,拉起她的手握到手里呵了呵:“是不是冻着了昨天?”   萨楚拉红光满面,手的温度比靳阳还要暖,一点不冷,拉着靳阳走到了车前,问道:“叔,你们车上这是哪儿的煤啊?”   大叔听到有人问,把喇叭放下回应道:“咱这车上都是山西的精煤,烧起来一点儿烟都没有,炉渣也少。”   萨楚拉听了有些失落,这位大叔连忙又说:“你们职工一般都买蜂窝煤,叔这里也有,但那个要贵点。”   可下头的小姑娘还是摇了摇头:“叔,有咱们准格尔的煤吗?”   大叔瞪了一眼萨楚拉,这丫头不是来找茬的吧?   准格尔的煤能家里烧着取暖吗?又烟又炉渣多,那些都是给火电厂,锅炉房用的。   买也得大综买,没听说过谁们家挂散煤点名要准格尔的。   “走走走,跟我这儿找乐子来了你这是。”   大叔挥了挥手,拍拍车门示意司机往前开,小声抱怨:“都说铝厂的人闲出屁了,我还不信,刚那小闺女跟我要准格尔的煤?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被人说了个大红脸,萨楚拉也怪不好意思的,跟靳阳一起退出了人群。   靳阳低头看到她有些失落,心里头直犯嘀咕,萨楚拉不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人啊,没理由去跟人家点名要哪个地方的煤对不对?   这种东西能烧就行了,还管他本地外地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说出来我帮你。”   靳阳拿出身上所有的钱,拍在萨楚拉手上:“挂蜂窝煤,别心疼钱,咱们俩烧个煤还是烧的起的。”   萨楚拉没忍住笑了一声,把钱给靳阳重新塞回了口袋里:“我不是因为本地煤便宜,走,咱俩去锅炉房。”   神神秘秘的。   挣开靳阳的手,萨楚拉已经跑在了前头,冲着他招手:“快来!”   靳阳迈开长腿跟了上去,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每次靳阳要追上的时候,萨楚拉就快跑几步,直到来了锅炉房,靳阳才终于拽住了她。   跑了几步出了一脑门子汗,两人身上有了热乎气,反倒不冷了。   锅炉房外头有位五十多岁的大爷,正在用锹铲着为数不多的煤,看见有人过来放下铁锹直摆手。   “今天烧不了!回去吧!”   靳阳指着问:“这不是有煤吗?为什么不能烧啊?”   大爷单手叉腰:“嘿!小伙子你这跟我胡闹什么,这是去年剩下的煤,好几栋职工宿舍,差姥姥家了!”   靳阳还要再开口,大爷往前走了几步:“去去去,搞对象的上一边小树林去,别跟我这儿找乐子。没钱挂碳跟别人借去,甭想着从我这儿偷。”   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的鬼着呢,不想正事儿,天天的琢磨这些歪门邪道。   靳阳想要解释,萨楚拉抢先一步走上前:“大爷,咱这事哪儿的煤啊?是山西的不?”   大爷这个气嘿,这丫头怎么回事儿?   偷锅炉房的煤还想要山西的?   哪找这美事儿呢给你!   “本地煤,小屋子烧要烟坏人的!用知识分子的话叫啥氧啥碳中毒来着?”   “一氧化碳中毒。”   靳阳插嘴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碳中毒!可不敢偷知道哇?大爷还得担责任呢。”   锅炉房的大烟囱没冒烟,这里冷清清的,没有热乎气。   萨楚拉没有罢休,追问道:“大爷,哪儿的煤呀这是?是准格尔的吗?”   大爷把铁锹往地里一插,有些惊讶:”哎,你咋知道?“   “真是准格尔的?”   萨楚拉一脸惊喜,恨不得上去按着大爷的肩膀问个清楚。   大爷和靳阳都被她吓了一跳,大爷点点头,说:“是咱们准格尔的,便宜。”   说完有些后悔,接着道:“不是厂里舍不得给大家买无烟煤,这锅炉房又没人进来,有点炉渣子也不要紧。”   再说炉渣灰还能卖给砖窑呢。   萨楚拉听了准格尔三个字二话不说,拿出了一张三百斤的煤票,还有五块钱,递到了大爷手里:“大爷,精煤也就四块八,我买你的行吗?”   大爷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有些不知所措,扭头问靳阳:“你对象别不是个傻的吧?”   靳阳这会子也纳闷呢,萨楚拉今天这是怎么了?   但又不能落了对象的面子,虽然不太理解,但还是硬撑着说:“大爷你不懂,我们有用。”   偷摸着数着手里的钱,大爷嘀咕:“我看就是个傻的。”   数完以后,他把铁锹往出一拔,道:“大爷先给你们一麻袋,你俩过几天半夜再来,不然太招人眼了!”   萨楚拉兴冲冲的点点头:“您快给我们装起来!”   这么着急啊?   大爷连忙跑回去,找了一个麻袋,抖了抖里头的土,到煤堆旁给他们铲了几锹。   装了半袋子的时候就停了,偷摸的往周围看,确定没有其他工人才扛起来扔到锅炉房的大秤上。   指着上头的显示说:“五十斤,高高的,大爷可没亏待你们。出去别跟别人说,知道吗?”   萨楚拉点点头,拽着靳阳走过去抬起袋子,回头跟大爷说:“您就放心吧!”   大爷望着他俩离开的背影,不知怎么着,觉得口袋里的钱有些烫手。   萨楚拉开始和靳阳一起抬着出去,可靳阳不乐意,五十斤的矿石标本他也背过,这煤黑乎乎的再脏了萨楚拉的衣服。   靳阳自己扛上了肩头,终于发出了今天憋了一路的疑问:“买这个干什么?”   萨楚拉嘿嘿一笑,也不回职工宿舍,领着靳阳往没人的地方走,越空越好。   走了一会儿,来了一片空地,萨楚拉示意靳阳把东西放下。   靳阳瞧她表情胸有成竹,按着她的意愿把半袋子煤都倒了出来。   这片空地上也没个草,不怕起火,萨楚拉跑到远处捡了几根柴火,往煤堆底下一塞。   口袋里拿出洋火盒子,抽出一根火柴一划,火苗窜起,她先把树枝柴火点着了。   柴火着了之后,慢慢的火苗窜起,黑色的煤炭上冒了火星,萨楚拉拽着靳阳在上风口坐下,手抬在半空中烤着火。   这要让旁的人瞧见了,肯定要骂一句,可别是个败家娘们吧?   闺女就在是长得再好看,不年不节的,搞对象也不能来外头烤火啊?   烧的可都是钱啊!   靳阳却不是别人,和萨楚拉一起了好几个月,他非常了解她。   别说败家乱花钱了,连件好看的衣裳都没买过。   今天这样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几个小时后,快到中午,火苗一点点褪去,煤堆逐渐变成了灰白色的渣子。   萨楚拉小心翼翼的用捡来的树棍子把炉灰扒了出来,把来时带着的那个麻袋抖得干干净净,等炉灰冷却之后,一点点全部收集好。   拍拍身上的土,萨楚拉说:“咱俩又要立大功了。” 第28章   “立功?”   萨楚拉手里拎着半包粉煤灰,靳阳摇摇头宠溺的走上前接到自己手里, 拍掉她裤子粘上的痕迹:“好,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拎着粉煤灰往厂里走,走的却不是去宿舍的路, 反而是去厂长办公室的。   靳阳这才反应过来,问:“你是认真的?”   当然啊!   萨楚拉点点头, 她对地矿系统一无所知, 身为穿越人士也没有什么金手指。   她不知道股票走向, 也不懂投资, 更没有记住什么彩票密码,穿越前就是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普通人。   可关于准格尔煤矿的新闻, 在本地电视台接连播放了很多天,她却记得清清楚楚的。   草原是没有铝土矿, 甚至可以说全国的铝土资源都称不上富足,偏偏准格尔一带的煤矿,燃烧后的粉煤灰,铝的含量甚至比一些好的铝土矿品位还高。   “我当然是认真的,咱们要去找厂长。”   拽着靳阳去了厂长办公室, 厂长正在喝着茶水看报纸。   翘着二郎腿, 靠在椅背上,按理说应该是十分悠闲惬意的生活,但厂长不知道为何脸色满是愁苦。   听到有人敲门, 放下茶缸子说:“进来!”   走进了一男一女,是昨天分来的大学生。   “怎么?是不是职工宿舍睡的不舒服?”   厂长挺关心他俩的生活。   这俩大学生摆明就是得罪了人, 才被分到他这个破烂厂子,要死不活的吊着。不然人家这学历,上哪儿不是得供着?   小庙供大佛不容易,厂长生怕他俩有哪儿不舒坦。   靳阳把煤灰往厂长的办公桌一放,有些细的灰尘起来,呛的厂长捂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   “咳咳咳,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   靳阳一头雾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往后走了几步,给萨楚拉让出位置。   “厂长,咱们厂子要活了!”   萨楚拉把袋子口解开,拎起来往桌上一倒,眼神直勾勾的看向厂长:“您看这是什么?”   厂长嫌弃的用手指头捏起自己的报纸,抖了抖扔在一旁:“能是个啥?炉渣灰!”   看这灰,你俩还没买上好碳。   “咱们厂的炉渣灰砖窑都不要,你都倒我桌上干什么?”   厂长突然明白这俩为啥得罪人了,啥大学生啊,我们厂看大门的文盲都不会这么干。   靳阳上来扯了扯萨楚拉的袖子,萨楚拉拽住他往前一推,对厂长说:“你看,我们小靳哪个学校毕业的你知道吗?”   靳阳下巴微微一抬,下意识不自觉的就蹦出了三个字:“北大的。”   厂长听了北大的名头提起些兴趣,定神看了看桌上的煤灰:“北大的哦,那我听听你们有啥想法。”   靳阳扭头回看萨楚拉,他一点想法都没有啊!   萨楚拉扯了一张厂长桌上的信纸,把煤灰包进去,递给厂长:“您把这个从到实验室就知道了!”   接过纸包,厂长手足无措,不就是包煤灰吗?还进什么实验室。   但挨不住两个大学生在屋里堵着,他也就勉强应承了下来。铝厂的实验室早就关了,他还得找关系去钢厂的实验室。   大晌午的,这不是给他添乱嘛。   厂长把纸包收好,用袖子把煤灰重新拢到了麻袋里,往墙角一扔。从窗台上拿了一块抹布,往办公室外头走,得去洗洗布子把桌子擦擦,没个样子了。   走到门口定住身子,转头看向二人:“这不都答应你们了,你俩还在我这儿干啥?赶紧工作去啊!”   萨楚拉和靳阳面面相觑:“厂里还没给我俩分配工作呢啊。”   厂长一拍脑门,的确是这么回事。   思索了一下让他俩干点什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了。   厂里停工有一阵子了,想给他俩找点事还真不容易。   “你俩先去市里转转吧,熟悉熟悉环境,工作的事情咱们等等安排,不着急!”   说完捏着抹布就往水房走了,萨楚拉和靳阳离开厂长办公室,站在门外。   靳阳问道:“那里面有什么啊?”   萨楚拉摇摇头,说:“要等结果出来才知道。”   话音刚落,靳阳一把拽起萨楚拉的手就往外走。   在厂门口碰到了和工人们打牌的渠通海,他脸上被贴了好些白条,想来是手气不顺,没有看到他二人。   靳阳走近,拍拍渠通海的肩膀:“渠大哥?”   渠通海挑起一边眉毛,看到是昨儿接回来的大学生,眼神重新落到自己的一把臭牌里,带着微微的不耐烦:“什么事儿啊?”   “我俩想去趟城里,厂子的车能不能给我开开?”   渠通海扔了个对五,又问:“会开车吗你?”   这话还真把靳阳问住了,他在呼盟草原是每天开着车溜达,但草原里开车,只要能走能停就行,根本没有别的技术要求。   去市里开的确有点怵,但靳阳觉得有些话一定要和萨楚拉说,就硬着头皮点头:“会开。”   对面的牌友扔了两个双王,围坐的几个工人骂了一句,这货今天手气也太好了吧?   渠通海低头再一看自己手里的牌面,往牌池里一扔,腾身站了起来,把脸上的白条扯了下来。   牌友们瞪大眼睛看向他:“老渠你干啥呀?”   渠通海知道自己赢不了,想跑了,就说:“人家大学生想去趟市里,不得送送?他俩可是外地人,市里又赶上棚户区改造,万一自己开车出去丢了呢?你能给厂里赔一个还是我能给厂里赔一个?”   “得得得,怕输就怕输,你还一堆道理,赶紧走赶紧走!”   工人们不吃这一套,当场就戳穿了他。   渠通海也不羞,招呼着萨楚拉和靳阳就上车,钥匙插好问道:“你俩要去哪儿啊?”   靳阳报了个地名,渠通海听了皱起眉头:“那儿现在棚户区改造,房子都拆了,啥也没有,有什么看头?你俩要想搞对象,哥给你们推荐几个地方。”   靳阳摇摇头:“就去那里。”   得得得,大学生想去哪里就拉去哪儿呗!   反正把人放下了,他还能开车回趟家。   萨楚拉和靳阳一起坐在后头,如同早上靳阳不知道她的想法,此刻萨楚拉也不知道靳阳在想什么。   想问吧,前头还坐着一个渠大哥。   这位渠大哥一路上说个不停,并不是青城那样的晋话,反而带着些东北那边的味道。   “大哥,您是外地人啊?”   渠通海点点头:“对,我昆区的。”   昆区是当年为了建包钢而成立的区,数十万句居民主要都是鹿城钢厂的职工和其家属,几乎都是东北来的。   铝厂说起来也是钢厂的下属,渠通海一口东北味也就没什么奇怪了。   拉着他们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靳阳说的那个地方。   还真应了渠通海的那句话,这片儿一个人都没有了。   说是什么棚户区改造,房子拆了哥差不多,人是早就搬走了的。   天气又冷,这北风吹来呼呼的。   渠通海没有下车,摇下窗户问:“小靳,你俩打算几点回啊?”   靳阳抬手看了看表,说:“五六点吧!”   “得嘞,那我先回趟家,到点了来接你们!”   萨楚拉冲着渠通海摆摆手,四下一望拢了拢衣服,问:“咱么来这里干什么?”   靳阳未发一言,脚边插着一把铁锹,还是刚刚从车里拿的。   他先是站在原地,拿着罗盘和指南针定了半天位,在附近转来转去有十来分钟,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停的位置已经被挖出了一个大坑,估计有一米多深,想来是拆房子的时候机器挖的。   确定好位置之后,靳阳拔起铁锹跳进了那坑里,胳膊脚上一起用力,竟然挖起了土来。   十一月已经上了冻,土并不好翻,没一会儿功夫靳阳脑门上就冒出了汗。   但他还是一言不发,低头卖着力气,萨楚拉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拢着衣服看着靳阳挖土挖了好几个钟头,人已经彻底没在地下了。   土从他挖的洞里一锹一锹的翻出来,却连靳阳的脑袋也瞧不见,萨楚拉扒在旁边心里惴惴不安。   突然底下的靳阳停了动作,把铁锹往上一扔,站在坑底张开双臂:“来,下来!”   萨楚拉已经站在了一米多深的大坑下,看着底下小坑的里靳阳,有些犹豫。   这么深啊?   靳阳到底要干什么啊?   “来!我接着你,摔不着的!”   靳阳循循善诱。   一咬牙,虽然今天靳阳十分反常,但萨楚拉还是决定选择相信他。   纵身往小坑里一蹦,跌在了靳阳身上。   两人拍拍土,从坑里站了起来。   这坑挖的深,却不大,将将容纳他二人。   四下无人,靳阳环抱住萨楚拉,在她耳边说:“我的一位老师是研究地震的,这里有刚好有个断层,当时他追来的时候这里还有房子,没能亲手挖开看看。今天一瞧,还真是这样。”   萨楚拉被靳阳抱着,身上也不觉得冷了,但往旁边一看,真没看出是那么断层来。”   靳阳拉起她一只手,覆在土上去摸。   “你有秘密,不愿意告诉我。但我知道的一切,却都想和你分享。”   靳阳把人抱在怀里,双臂紧紧的环住。   萨楚拉的脸埋在靳阳的颈窝,手覆上他的背,轻轻的拍了拍。   正要说话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了人声。   “萨——楚——拉——”   “靳——阳——”   有人在扯着嗓子吆喝。   “你他娘的把大学生给扔哪里来?”   是厂长的声音。   “就在这儿啊!”   渠通海揉着脑袋回答到。   听到是来找他们的,靳阳放开手,喊道:“我们在这儿!”   厂长和渠通海连忙跑到大坑前往下一看,里头还有一个小坑。   两个大学生站在里头。   “可不能想不开啊!!!”   厂长吓得脸色煞白。   连忙从包里拿出一张报告,报告是他找关系在钢厂实验室做的,结果出来吓了他一跳。   “咱们厂活了,那煤灰里百分之40多的氧化铝,咱们厂活了!”   “孩子!可不能想不开啊!”   厂长眼泪在眶中打转:“你俩还是有前途的,不兴殉情啊!”   萨楚拉摆摆手:“厂长,我俩这儿就是约会呢。” 第29章   “啊?”   厂长和渠通海站在坑上面,低头看着坑里的两个人, 没有听懂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人搞对象能搞到坑里去?   只有想不开殉情的人才能搞到坑里去。   靳阳看着满脸写着担心的厂长解释道:“大学的时候, 我和老师做课题来过这里,咱们包头有个断层, 恰好现在这里房子拆了,我就带她来看看。”   “看什么?”   厂长依旧没有听懂。   “看断层, 背斜向斜您知道吧?”   靳阳抬头看向厂长。   厂长摇头, 扭过去问萨楚拉:“你能不能让他说人话?”   靳阳抢着说:“这个断层已经快到地表了, 是特别罕见的地质现象, 多浪漫!”   萨楚拉站在他身后,微微的摇头。   火山口我还能勉强接受, 这坑里的确不怎么浪漫哦。   下次是不是该下矿井了?   不对,他俩已经下过矿井了。   “厂长, 你要是认识人,这里千万不能盖房子了,万一鹿城地震,是要出大事的!”   渠通海不耐烦的伸出一只手,他长这么大也没听说过鹿城地震, 就说:“赶紧上来吧, 你可真能瞎操心,我活了小半辈子也没见过在坑里搞对象的。”   靳阳听了扁扁嘴,半弯下腰, 抱着萨楚拉的腿把她举了上去。   渠通海和厂长在上头拽,好不容易才把萨楚拉从坑里拉上来。   靳阳自己就好办多了, 他本来就个子高,力气大,没费多少事也爬到了坑上来。   厂长兴冲冲的甩着手里的检验报告:“嗨呀,你们俩可真是咱厂的福星,快告诉叔,这煤灰是哪来的?”   “从咱厂的锅炉房里拿的,说是准格尔的煤矿!”   萨楚拉答道,有些心虚的看了靳阳一眼。   不知道该怎么和靳阳解释,实话实说也太难以让人相信了,干脆还是不讲,以后找机会再说吧。   整理了下激动的心情,一行四个人还得从这个一米五深的大坑爬上去。   你推我拽的上去,满身是土没个样子了。   “走走走,赶紧上车!咱们回厂里!”   厂长走上来乐呵呵的给靳阳拍拍土,恨不得抱住这两个大学生亲上一口。   转身手顿在半空中,笑容僵住:“呃…小萨你就自己拍吧。”   “哎哎哎,我自己拍就行!”   萨楚拉啪啪的自己拍了起来。   稍微有个人样子了,四人赶紧上了车。   萨楚拉和靳阳坐在后头,厂长坐在副驾驶上,一直催促开快些。   渠通海都快把油门踩烂了,就这破车,他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根本不可能再快了。   “厂长,真快不了了!”   厂长坐在副驾驶上急的嘴里都要起个大泡,真是用啥啥不赶趟,回去一定要把车修好,耽误事儿简直。   车慢悠悠的逛荡,天黑之后一行人才回了厂里,直奔锅炉房。   锅炉房的大爷见那俩买他碳的工人领着厂长来了,大冬天的吓出了一脑门毛毛汗。   该不是被这俩人给告了吧?   嗨呀就说嘛,傻子才拿着买蜂窝煤的钱买他这破煤,让你贪,把自己贪进去了吧!   只听厂长指着煤堆,拖长调子说:“啊你——这——碳——”   大爷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抱着厂长的胳膊就开始哭:“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挖了社.会.主.义墙角,薅了厂里的羊毛,厂长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家老小还指着我这份工资吃饭呢!”   厂长扒开他,非常嫌弃。   谁不知道咱们厂锅炉房是个老光棍,还一家老小,放屁吧,但此刻顾不上纠结,厂长只能继续问:”碳哪里买的?“   大爷抱的更紧了:”挂碳的时候我可一分钱没黑啊,不信我可以给您查账的!“   “我没问你这个,赶紧说哪买的?多少钱?今年还能联系到这个人吗?”   大爷点点头:“能,买的多可便宜了。”   “好!正好快到挂碳的时候了,赶紧联系这个人,他一来鹿城就得到我办公室知道吗?我要和他亲自谈。”   “厂长!我真的没贪钱!”   大爷还想和厂长解释,厂长却不愿意停留了,他要做的事情可太多了!   技术上的问题,怎么尽快投入生产,需要给工人做什么培训?   这些事儿都等着他去办呢。   拍了拍靳阳和萨楚拉的肩头,厂长说:“成了以后,我亲自给上头打报告,嗨呀你们这种大学生呆在我们这里就是屈才了嘛!到底是有学问的人!”   靳阳适时的提出了问题:“有奖金吗?我想买金耳环。”   “后生家的买啥金耳环?”   渠通海的话刚问出口就后悔了,在自己嘴上抽了一下。   萨楚拉的耳朵上空落落的,可不就缺个耳环子嘛。   厂长上岁数了,是过来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但这事他现在也不好承诺,只能说:“咱们再议,再议!”   撂下这句再议就走了,靳阳和萨楚拉再见厂长已经是十多天后,那位准格尔煤矿的人来了时候。   准格尔煤矿的碳品质不行,都是卖给火电厂和锅炉房,走的是大综的订单。   今年天气冷的早,矿上觉得先卖给锅炉房比较合算,这位就来了铝厂的老客户这里。   以前最多也就见见会计,今次竟然直接被领到了厂长办公室,办公室里还坐着不少人。   “是不是我给锅炉房回扣的事儿被发现了?”   这位准格尔煤矿上的人心里开始打嘀咕。   “你们的煤有多少?”   厂长双手不在桌上,而是死死的掐着自己的大腿,问道。   “您这个铝厂能有多大,还不是要多少我有多少?”   煤矿上的人说道。   “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桌子抽屉里放着检验报告,厂长心里有底啊,恨不得把人家的煤矿买下来。   “您这不是开玩笑嘛,我们矿报给储量处就10亿吨呢,您还能都要?这得多大锅炉房啊!“   厂长摆手:“你别管我多大锅炉房,今年你们矿上还能卖多少煤,我们厂全要了!”   煤矿每年都有固定的开采指标,采多少卖多少都是有数的。   怎么着?   铝厂包圆了?   就这个破铝厂?   准格尔煤矿的人环顾一周,钢厂的人都没这么财大气粗啊。   “厂长,您别事逗我玩吧?”   “谁逗你玩了?你们有多少,我现在就跟你签单子,会计一会儿就跟你走!这么大单子签下来,回去你们矿长不一定怎么夸你呢!”   铝厂的会计冲他点点头,这位稍稍放下了些心,腿打着颤走到厂长的办公桌前,签单子的时候手都在抖。   他刚签完,铝厂厂长生怕他反悔一样,啪的一声盖上了公章,招呼着。   “会计赶紧跟着给钱,老渠找几个人陪着去矿上往回拉煤,靳阳萨楚拉你俩回去收拾东西,叔给上头写信给你俩要嘉奖!不让你们回青城机.关可说不过去了!”   准格尔来的这位拿着单子,这才反应过来,今天这事肯定有哪里不对劲的。   靳阳和萨楚拉看向厂长,忍不住的面露崇敬,怪不得人家能当厂长呢。   按理说,发现这煤矿里有铝,就该联系矿上当铝矿来买,他倒好,今年先按煤进了一批。   等人家矿上反应过来,不能说黄金当白菜卖了吧,也得是蒜苔当白菜卖了,以后不定得多憋屈呢。   事实上,煤矿的人也不傻,等铝厂的单子一下来,矿长就蹦着高高的说完了完了!咱们矿里肯定有好东西了!   忙不迭的把标本送进了实验室,单子下来悔的肠子都青了。   煤矿和别的矿不一样,一般要是这里有煤,那就经常是绵延几十公里这个底层多有煤,十分稳定。   煤又不是啥值钱的东西,伊盟的煤多到挖都挖不完,品质不咋样也就贱卖了。   谁能知道里头有铝呢?   嗨呀把准格尔这位矿长给气的,看见铝厂的人来拉煤差点心脏病犯了,当天就坐着火车上青城告状去了。   靳阳跟萨楚拉二人不知道这一茬,他俩也不用知道,扯皮的事情轮不到他俩头上。   美滋滋的收拾着东西,准备回青城。   机.关的调令过几天就能下来,终于不用在厂子里待着了。   厂长忙的见不到人,只能够让渠通海往火车站送他们。   这次渠通海没有吊儿郎当的靠着墙,反而精精神神的站在一旁,时不时的帮忙抬抬行李。衣服也穿的十分整齐,跟之前来火车站时接他们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工厂外头的机器都动了起来,厂子院里见不到打牌的工人了,全都进了厂房里工作,不再是以往死气沉沉的模样。   和诗里的日月换新天差不离了。   拎着行李下楼,靳阳和萨楚拉脸上的笑意比渠通海还浓,老渠的车开的飞快,没办法,厂子活了有钱修车了。   “你俩美什么呢?”   渠通海问道。   靳阳本来在后头和萨楚拉紧紧的挨着,趁老渠不注意还甜滋滋的对视一眼,被他这么一说,脸刷的红了。   忙不迭的往旁边坐了坐,留出了空袭来。   “这不是好久没回家了吗?”   萨楚拉解释道。   渠通海哧了一声,扭过头不去看他们:“我们厂里搞对象的多了,我一看就知道你俩这是打算回去扯证对不?”   知识分子真是,有什么话不能摆在明面上讲。   渠通海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眼睛直视前方的路,一把扔到了后头。   “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工人们凑的,回去可别再得罪人了。那儿可都是领导!真得罪了,立八个功都不行!指不定把你们塞到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工人们也听了一些传言,知道这次厂子里的变化都是这两个大学生弄出来的,起码不用每天无所事事的打牌了,也不用担心厂子哪天就塌了,这份工作好歹是保了下来,心里对这二人都十分感激。   听说人家要走了,就一起凑了个份子,多少是个心意。   两人在后头点点头,以后的确得稳重些:“好,谢谢渠哥,我们记住了。”   靳阳把手搭在萨楚拉的手上,紧紧握住。   回家,回我们的家。 第30章   家里要有花,院子里种点时令小菜。   赚钱给老婆买好看的衣裳, 餐桌上顿顿都能吃上肉。   周六和老婆一起去看电影, 晚上早早的关灯搂着睡觉。   这就是靳阳的理想了。   完全体现不出一个身为北大学子的精英范,反而乡土的不行。   回青城的火车厂里给买的是绿皮的硬座, 离得不远,也没必要买什么卧铺票。   调令还要几天才下来, 暂时不用上班, 回去之后终于可以张罗着扯证了。   这时候扯证办酒席, 可不像以后那么容易, 去饭店订上几桌就成,什么都要亲力亲为的张罗。   买肉买菜, 买烟买酒,还要一床新的红被褥。   还得给丈母娘家买只羊。   听说机.关里给分宿舍, 他俩要是结婚了应该有地方住的。   不用天天出野外,在城里的日子不能更舒坦了,日子一天比一天有盼头。   并排坐在一起,萨楚拉靠在靳阳肩头,火车开起来微微的晃动着, 两人的手牵在一处。   “我一定给你买金耳环。”   靳阳低头许诺道。   萨楚拉捏了捏他的手心:“我又不喜欢金耳环。”   “不喜欢是一回事, 没有就是另一回事了!一定要买!”   靳阳对此非常执着,半分都不肯松口的。   “回了青城先去你家,我跟额吉商量商量, 你们有没有什么风俗要注意。我爸那里不用管,他啥也不懂。”   “要给你裁几身新衣裳, 要红的,最红的那种。”   “我家的院子大些,酒席在那里办,天气冷了,现在办酒席也不用担心买来的东西会坏掉。”   靳阳嘟嘟囔囔的说个不停,脑袋里塞满了关于办酒席的想法,半天没听到萨楚拉的回应,低头一瞧,萨楚拉已经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呼吸有节奏的起伏,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脸是粉粉嫩嫩的,和他的比起来就是不一样。   忍不住上手在萨楚拉脸颊轻轻的戳了一下,软软的,靳阳的心情不自觉的变得更好了。   高中时只是远远的看过你,年少懵懂无知,所谓的喜欢也不过是随口一提。   可在国营饭店相遇,第一眼,我就想要和你在一起。   明知道自己的工作,以后和你注定聚少离多,若没有我你肯定也能找到更稳定的,更好的。   但就是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你,想要更多。   两百亿年前宇宙生于一场大爆炸,一百七十亿年前银河系形成,四十六亿年前太阳冉冉升起。   地球生命从无到有,从简单到复杂,沧海变幻桑田,五次生命大灭绝后有多少物种消失了。   漫漫岁月长河,茫茫无尽人海,我是何其幸运,才能在这个时代,这片大陆,刚好遇到你。   我不把这些归咎于巧合,我要把它称之为,宿命。   靳阳把微微扶了一下萨楚拉的头,让她更舒服的靠在他肩膀上,四下偷偷一瞧,没有人注意他们。   他低头飞快的在萨楚拉的发上轻吻,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哎……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买金耳环呢……   两人甜甜蜜蜜的靠在一处,任谁看过来都是一对神仙眷侣了。   可偏偏恰在此时,一声阴阳怪气的吆喝响起。   “哟!你俩这搞破鞋呢!”   声音说大不大,却足以让整个车厢的人提起注意了,大家朝着他俩看过来。   靳阳看了眼来人,心中小声骂了句,真是冤家路窄。   轻轻把萨楚拉摇醒,靳阳站了起来,朝着说话那人走过去。   他个头高,虽说长得好,但黑着脸的时候还是有一份严肃的压迫感在。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一把拽起这人的领子,眼里哪还有方才的温柔。   “你她娘的有本事再说一遍。”   好嘛,别说刚才的温柔了,连知识分子的修养都不要了。   “再说一遍又怎么样?搞破鞋的!没打证就睡一个帐子了,你俩还大学生呢?文盲都做不出来这么丢人的事!“   这人似笑非笑,眼神轻蔑的飘向座位上的萨楚拉:“长的可真好看,你出野外不在家的时候可要小心点……万一……”   咣的一拳砸上去,靳阳打断了这人的话。   “李洹你是个什么东西!”   靳阳举高临下,看着摔在地上的人骂道。   李洹擦去嘴角的血,嘿嘿一笑:“怎么?怕人说你就不要做啊?现在装什么正人君子?”   靳阳气的不行,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是血气方刚经不起挑衅的年纪,被他这么一激,眼看就要再上来。   萨楚拉从座位上窜起,一把从后头把人抱住:“别冲动,靳阳!”   “哟!别冲动?怕什么?怕我?”   李洹从地上坐起来,把衣服往展一拽:“你俩本事可真够大的,这么快就从那犄角旮旯回来了?”   早就知道铝厂是他搞得鬼,眼下听李洹亲口承认,简直是让人气的火冒三丈。   萨楚拉抱住靳阳没有撒手,上次是因为刘队长压着,要真是在车上出了什么冲突,也没人能关照了。   可李洹好像是铁了心的要招惹他,眼神越过靳阳,再度落在萨楚拉身上。   “看着挺明事理的小姑娘,怎么就钻到男人的帐子里去了?还是说你们蒙族小姑娘就是这么野呢?”   说完这句,靳阳实在忍不住了,挣开萨楚拉,一拳朝李洹挥了过去,狠狠的砸向了他的小腹。   地球史五次生命大灭绝,你这个垃圾到底怎么苟延残喘下来的。   第二拳还没有挥下去,乘警们已经闻讯赶来了。穿过看热闹的人群,乘警把靳阳按在了一旁,扶起倒在地上的李洹。   “你们的证件呢!”   在火车上闹事,不是找不痛快吗。   萨楚拉忙不迭的把证件拿出来,跟乘警们说好话:“就是发生了点口角,不是什么大事,您把他放开吧。”   结果证件翻开看了看,乘警冷哼一声:“还都是文化人呢,好了,下次注意,以后不能在车上闹……”   “你以为回青城就完了?我还要搞你们,咱俩的事儿没完!”   李洹打断了乘警的话,对靳阳挑衅道。   靳阳这个气,就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人。   本来都要放开他了,几个乘警也没使力,靳阳一下子就挣脱了开来,朝着李洹扑了上去。   靳阳揪起李洹的衣领,厉声说:“有本事你就光明正大的来,不要搞些花花肠子,弯弯绕绕。”   事出突发,出乎乘警们的意料,看热闹的人从隔壁车厢都围了过来,实在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几个乘警把靳阳拽了下来,戴上了铐子。   找人联络地面上的警力,车一到站就移交,没得商量。   萨楚拉求了半天,乘警们也不肯松口,那李洹竟然还反被保护了起来。   火车仍然在晃晃悠悠的开,闹了这么一出,本就不长的旅途时间过的飞快,回过神来已经到了青城的车站。   靳阳的父亲知道儿子调回来的消息,早早的等在了出站口。   儿子走的这段时间,他一个人在家还挺闷,以后靳阳在青城,父子俩个也有个照应。   结婚的事情也可以提上日程,等抱了孙子,老靳就能挺直腰杆去给靳阳的妈上坟了。   这些年他一个糙老爷们,的确没把儿子照顾好,心里有些愧疚。   以后下了地,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媳妇。   越想越难受,老靳揉了揉眼睛,眼神望向出站口。   广播突然想起,鹿城来的车到站了。   老靳往人群前挤了挤,生怕错过儿子。万一错过了,这小子又要记恨他一段日子了,指不定还得去他娘坟头告状。   出站口零零星星的有人走出来,老靳踮着脚往里望,就是等不到靳阳出来。   和他站在一处的人,一个个的全接到了人,高高兴兴的转身离开,老靳心里头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咯噔一下,右眼皮跳个不停。   人似乎已经走光了,靳阳还没有出来。   老靳从口袋里捏出信,上头清清楚楚写的就是这趟车,难不成是没赶上火车?坐下一趟回来?   正打算去窗口问问下趟车什么时候,突然里头走出了几个人。   第一个出来的是萨楚拉,大包小包抱着一大堆东西,快要把她压垮的样子。这姑娘老靳认识,是他未来的儿媳妇,靳阳怎么能让姑娘家拿这么多东西?   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紧接着他看到乘警们押着靳阳走了出来。   老靳咬着牙,脊背挺直走了上去,拦在他们前面。   “靳叔叔!”   萨楚拉唤道,仿佛看到了救星。   “同志,这怎么回事?”   老靳拍拍萨楚拉的肩头,示意她不要怕,转而掏出工作证,问向乘警。   乘警们看完朝老靳敬了个礼:“他在车上斗殴,我们也是执行公务,有什么问题您跟地方上接触。”   老靳听完点点头,拽着萨楚拉让开到一旁。   后头紧接着又歪歪扭扭的走出了李洹,被人扶着,挑衅一般的看向萨楚拉。   老靳在系统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靳阳也在信里提过这么一个人,瞬间明了。   他挡在萨楚拉前面,回视,声音冷冽赛过漠北呼啸而过的风。   “我不屑利用自己的职位给靳阳谋取不属于他的东西,但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我儿子。” 第31章   靳阳只在里头待了一夜,第二天就回到了家。萨楚拉焦急的等了一整夜, 这不刚得到消息, 立马从新城赶去了靳阳家所在的旧城,生怕他在里头吃什么苦头。   到了靳阳家小院门口, 磕磕磕敲了三下门,还是靳阳自己走出来的开的。   火车上的事情把萨楚拉吓了个够呛, 此刻一见靳阳, 眼圈忍不住就先红了, 整个人扑进了靳阳怀里, 双臂环住他的腰。   带着些哭墙说:“还好有靳叔叔。”   靳阳拍了拍萨楚拉的背,安慰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老头子走正常手续把我带出来的,一点关系没找。”   “啊?”   萨楚拉抬头, 脸上写满不可置信,视线越过靳阳,靳叔叔端着茶缸子从里头走出来。   看到萨楚拉后说:“小萨来了啊?”   “靳叔叔好!”   萨楚拉不顾靳阳的不满,打了招呼。   糟老头子还挺会当好人,在火车站出站口的话放的多带劲啊, 靳阳在里头满心欢喜的等着老爷子找找关系, 非常硬气的把他带出来。   谁成想,老靳只身一人进了派出所,走的是正常程序, 还嫌靳阳丢人了。   “你不是不让别人欺负我吗?就差让我单位去领人了。”   靳阳领着萨楚拉往屋里走,还不忘路过老靳的时候翻个白眼。   “谁让你学地质的, 你要是当兵了,有我给你撑腰谁敢欺负你!现在咱们不在一个系统啊,找点关系不容易,说出去丢不丢人。”   说完老靳放下茶缸子,给儿子和萨楚拉学着表演了起来。   “喂我是老靳啊,找你帮个忙!我儿子跟人打架进去了,你帮忙弄出来行不行?”   “哪个儿子?对对对,考上北大的儿子。”   老靳想想就臊的慌。   不过虽然在派出所那里走的是正常程序,但老靳真的找了关系,去敲打了那位姓李的领导,李洹的父亲。   青城这么大点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可别让你儿子翻了天。   想来以后也不会找靳阳的麻烦了,现在要紧的是给你俩办亲事。   天气冷了正好,爸明天就去买东西,然后上亲家那里提亲。   老靳一张老脸凑到靳阳门口,打着哈哈:“爸给你摆平了,那姓李的不会找你麻烦了,你不是想买金耳环吗?爸也给你把钱攒……”   啪的一声,靳阳把门狠狠的关上,老靳被拦在了门外,碰了一鼻子灰。   这一代人,就是不懂得饶人处且饶人。   老靳打听过,那李洹的父亲这么多年来也做了很多实事的嘛,并不是什么坏人。   可能是心都放在工作上了,没有管好儿子,教出了那么个东西,敲打敲打也就行了,难不成还真要撕破脸?   李洹不过是仗着他父亲的名声,在天高皇帝远的呼盟乱来而已,真来了青城,借他八个胆子。   再把事情揉碎了说,其实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现在也没个明文规定,说挖出来的化石到底归谁。   李洹来抢的那件事,真掰扯起来是没个结果的。   他是把恐龙给抢了,你靳阳还把人给打了呢。   老靳背着手回了自己屋,搂着媳妇的照片抱怨去了。   把老靳轰走之后,靳阳坐在床上气鼓鼓的。他爸认为敲打了李洹的父亲,以后不乱来就成了,还要给老李一个面子。   呸,靳阳可咽不下这口气。   从李洹把恐龙头骨砍下来的时候,靳阳就已经和他结了仇。   “我气不过。”   靳阳说道:“即便我爸这次敲打过之后,他以后真的不跟我折腾。那难道说以前的事情就一笔购销了?凭什么?”   萨楚拉叹了口气:“当然不能一笔勾销了,他爸爸的功勋能延续到他身上?”   得想个法子。   看着靳阳垂头丧气的样子,萨楚拉更加下定决心要出这口恶气。   心思一转,陡生一计。   “这种事情找舆论来做是最好不过的了。”   或许现在法律还不健全,李洹有空子可以走,但人心都有一杆秤,谁对谁错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两个单位之间职如果出现冲突,可以交涉,可以沟通。   但你直接上手去抢,甚至破坏,肯定是不对的,走到哪里都是站不住脚的。   “有笔吗?”   萨楚拉站起来环视一周,问道。   靳阳从桌子抽屉里翻出了一根钢笔,吸满墨水之后递给了萨楚拉。   “要笔做什么?”   萨楚拉接过后灿然一笑,看样子现在的人还不知道笔杆子的力量。   日后媒体能导向舆论,如今大家把报纸奉为权威,更是可以有一番作为。   萨楚拉捏了捏笔尖,钢笔水在手指上留下印记,往纸上飞快的写了几个字。   “震惊!文化人不做文化事?青天白日他竟然举起了屠刀……”   嗯?   靳阳颇为惊讶的凑了过来,很明显是被这个标题吸引了。   萨楚拉写到一半,哎,这种胖圈流传甚广的标题式传播手段果然有存在的价值。   洋洋洒洒的写了三张纸,萨楚拉连拉带扯渲染当时的氛围,用了浓重的笔墨来写李洹那些影响团结的说辞。   靳阳站在一旁读完之后,拍着大腿的骂:“这人简直是罪大恶极!”   萨楚拉点点头,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甩了甩信纸,等笔迹干掉之后,萨楚拉问:“有信封吗?”   靳阳点头,为了给萨楚拉写信,他攒了不少信封的。   两人把信放了进去,手拉手出门往几条街之外的邮局走,要匿名寄去给报社。   十天后。   青城的报纸上真的登了这篇报道,一时之间满城风雨,所有的人都在猜这位李姓男子究竟是何人。   竟然干出了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恨不得找到这个人,往他家门口泼大粪。   事情比萨楚拉想象的闹的还要大,她拿着报纸去了靳阳家。   路上听到别人议论这件事,她心里都美滋滋的。   你以为山高皇帝远,在呼盟做了这些事就没人知道了?如今我不光要让人知道,还要人人皆知,知道你李洹是个什么东西。   其实萨楚拉写的信里,是带着李洹的大名的,兴许是报社里有什么规矩,登出来只是李某。   可某也没关系,小城里用不了几天,大家就能知道是谁。   他李洹调回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手里拿着报纸,萨楚拉邀功一半的去了靳阳家,脸上是抑不住的笑意。   刚走到靳阳家门口,就听见里头吵吵嚷嚷的,靳叔叔在训靳阳的动静。   大门松松的关着,萨楚拉手持报纸走了进去,刚进院子,就听到靳叔叔的吼声。   “你可真有本事!我跟你说这事算了,算了!你怎么就不听呢!”   萨楚拉皱起眉头,靳叔叔这话怎么说的。   推开家门,萨楚拉径直走了进去。   她现在就差和靳阳扯证了,自然也不用拘什么小节,进门刚要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却见地上跪着一个李洹。   屋内除了靳阳和靳叔叔,还有两位客人。   年长的那一位身上带着些上位者的威严,脸上写满不快,这人正是李洹的父亲。   他已经敲打过儿子,可姓靳的竟然把事情捅到了报纸上,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不是打他的脸嘛。   “李洹,给人家道歉。”   李洹阴阳怪气的哎了一声,抬头说:“靳叔叔,靳阳,我错了。”   老靳手里拿着报纸,往靳阳肩头一抽:“你可真够小心阳的,就针尖这么大!”   李洹的父亲见状,拽起了自己的儿子,说:“这事是李洹不对,我也亲自亲自带他来了,你们大人有大量!”   话说到一半,李洹的父亲瞪了一眼走进来的萨楚拉,拉着李洹离开了。   他俩刚走出大门,老靳朝着门就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   上梁不正下梁歪。   要道歉早干嘛去了,今天这哪是来道歉,分明是来抱怨我们气量小了。   呸!   老靳把大门一关,回到屋子在椅子上坐下,冷着脸问。   “你俩谁给报社写的信?”   靳阳知道他爸的脾气,怕把自己没过门的媳妇给吓着,大包大揽的说是自己。   萨楚拉进门时候看到靳阳挨揍的样子,心疼的要命,哪还敢让他担着。   横竖靳叔叔也不能上手打她这个没过门的儿媳妇吧?   往前一步,萨楚拉视死如归,紧闭着眼睛承认道:“我写的。”   您要打要骂冲我来!   不要为难我们小靳!   老靳听完冲上来,拉起萨楚拉的手,激动的说:“写的好!写的解气!”   扭头冲靳阳道:“你跟小萨学学,别动不动就上手!像不像个知识分子?我们当兵的都不这么干!”   靳阳:“啊?”   老靳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鼓鼓囊囊的拍到萨楚拉手里:“好孩子,想想刚才那事叔就解气!下午去和靳阳买金耳环,买大克数的!”   “你爸啥时候回来?叔带着靳阳去提亲!”   萨楚拉看着手里的信封,怎么都觉得不够真切。   正说着话,门外鬼鬼祟祟的走进来一个人,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靳阳走过去开了门,王建军跌了进来,指着靳阳的鼻子说:“你们就坏事吧! 第32章   王建军进来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屋内三人面面相觑。   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王建军朝着靳叔叔打了招呼, 掏出一个小本子,坐下来也不开口叙旧。   而是公事公办的看向靳阳, 拔开笔帽,道:“我有个情况要和你了解。”   “说说你们在呼盟的事情, 李洹同志破坏了什么, 造成了什么后果。”   靳阳把报纸朝他一扔:“自己看, 王建军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能说人话不?”   咱俩是啥关系,你跟我打这官腔。   “到底怎么回事?”靳阳问道。   王建军做了一番心里建设, 一脚踢开靳阳扔过来的报纸,压低声音嫌弃的说:“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李洹干的可不止破坏文物的事,他已经被盯上了。我们查了有一阵子了,谁曾想你俩冒出来把事情闹的这么大!”   他打开本子,继续说:“现在时间紧任务重,我问啥你们说啥。”   萨楚拉和靳阳搬了个马扎, 双双坐到王建军前面, 问一句答一句,生怕真的坏了事。   问完话后,王建军把笔帽一盖, 本子一收,对他们说:“要相信党, 这样的坏分子我们是不会容忍的。”   “他做了啥啊?”   萨楚拉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以为李洹这人不过是为了抢功劳而已,听说在呼盟他给文化局弄了不少好东西,难不成还做了别的事?   王建军没法回答,现在还是保密阶段,只能拐弯抹角的说。   “他在宁城待过一阵子。”   宁城?   靳阳猛的站了起来,该不会是他想得那个宁城吧?   宁城是热河生物群的化石富集地,当地是出了名的盗采倒卖一条龙。甚至有传言因为滥采化石,沟谷已被人挖得千疮百孔,从山洞里排出的白花花的片状碎石能够堆成小山。   那里是化石贩子的乐园,就连村民们都能顶半个古生物学家,家里不一定藏着什么化石呢。   王建军突然提了宁城一嘴,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往坏处想。   一旁的老靳看到儿子脸色陡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宁城在哪呢?”   靳阳没有答话,直直的看向王建军:“他不会是倒卖…”   王建军冲上来捂住了靳阳的嘴:“行了行了,情况了解完了,我走了。你俩啥时候办酒席告诉我,我给你们随份子。”   说完警告一般的看向靳阳:“兄弟,我刚可什么都没说。”   靳阳点点头:“我知道分寸的,你走吧。”   王建军拍拍了靳阳的肩膀:“兄弟…”   萨楚拉在王建军走后关上了门,靳阳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上,她过去要扶,靳阳抬头双眼无神:“明明有能力,为何要走这样的路?是不是时代的错?是不是开放以后才……”   李洹你能说他没能力吗?   若把心思用到正途,凭他的学问眼力,抢功劳的热情,绝对可以做一番大事。   “这跟时代没有关系,不过是个人选择罢了。”   扶起靳阳,萨楚拉道:“咱们能坚守本心就好……还有件事得和你说,我爸晚上就回来了。”   靳阳一下子来了精神,什么时代,什么理念,什么开放,可都一边儿去吧。   李洹是李洹,他靳阳对得起知识分子四个字。   所以去他的宁城,去他的热河生物群,去他的侏罗纪,赶紧琢磨怎么讨好老丈人才是当紧的。   老靳也凑上来问:“快别操心别人家的事了,小萨,亲家稀罕啥啊?”   萨楚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爸这个人吧,有点迷。   当天夜里   老靳带着小靳,手里大包小包的提着东西,到萨楚拉家提前。   刚开始时候,一切正常。萨楚拉的额吉做了一桌菜,有蒙式的奶茶羊肉,也有汉家的酸菜粉条。   一顿饭吃的舒舒坦坦的。   萨楚拉的爸呢,人长得和善,笑眯眯的拍着靳阳,推杯换盏的直叫女婿。   一屋子人其乐融融。   可突然酒到酣时,萨楚拉的父亲站了起来,走到当地。   晕晕乎乎的,两个胳膊往起一乍,手中拿着两把筷子,啪的一声在头顶一拍。   眼神一凛,说:“亲家,我给你演一个!”   话音刚落,就踢踢踏踏的在中间跳了起来。   自己跳还不过瘾,抓起了老靳:“亲家你这个人太严肃了,来来来,一起!”   靳阳叼着筷子坐在饭桌旁,小声问:“叔到底是干啥的?”   萨楚拉不忍去看,道:“乌兰牧骑,草原上的流动秧歌队。”   吹拉弹唱是无一不会,天桥底下卖艺的都不如我爸爸。   “学不会筷子舞不能娶我闺女!”   萨楚拉的父亲走到靳阳跟前,撂下这么一句。   靳阳抓了两把筷子腾身而起,跟在老丈人后头又蹦又跳。   耳边只剩了笑声,还有筷子相撞的清脆敲击声。   这边靳阳他们热热闹闹,另一边李洹被父亲回家狠狠的揍了一顿。   他看着扔在地上撕烂了的报纸,心里头突然有些害怕。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新闻一出肯定有人盯上他了。   眼神一暗,出了家门。   李洹的父亲找了关系才把儿子调回青城,谁料想儿子扭头毫无留恋的就走了。   半月后,海关。   例行检查的时候,警方和文物部.门发现了一辆可疑的汽车。   走过去一看,司机是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人。   趴在车窗往里一瞧,车厢内堆着鼓鼓的尼龙袋,还有封得紧紧的硬纸箱。   “里头是啥?”   “不值钱的!”   那年轻人说道。   执勤官兵拉开车门,拽出了一个尼龙袋,里头都是泥土。   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出一倒,拔开褐色的泥土,露出了一个个圆圆的白色石头。   敲一下硬邦邦的却又不是石头,而是石膏的壳子。   文物部.门的人带着锯子,看到这东西二话不说,沿着中心就开始锯。   司机在车里没有下来,手放在方向盘上,紧张的注视着前方,牵头拦着两辆车,把他的方向堵的死死的。   锯石膏的动作越来越快,那声音钻进耳朵,简直是一种折磨。   突然咔的一声。   石膏壳子被锯了开来,拨开石膏壳子里头的麻布,使小刷子刷掉浮土,扣开填补缝隙的纸,终于让里头的东西重现了天日。   一块完整的兽头化石。   再把车厢里的其他东西往出一翻,都是一个又一个椭圆的白色石膏球体。   里头是什么东西自然不言而喻。   执勤官兵把司机从车上拽了下来,按在墙上戴了铐子:“姓名!”   司机绝望的闭上眼睛,低声说:“李洹。”   李洹被抓的消息传回了青城,他的父亲也提前退了下来,丢人丢到家了。   自己奉献了一辈子,虽然有的时候藏些私心,可从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来。   生了个儿子,真是把一世英名都毁了,走到哪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得到李洹被判无期的消息,更是从此一蹶不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靳阳和萨楚拉一边忙着准备办酒席的事情,一边来到了机.关上班。   机.关的办公环境不知道比野外强了多少,大冬天也是热乎乎的,人人都穿的干干净净,倒饬的那叫一个精神。   萨楚拉和靳阳不在一个办公室,靳阳所在的地方叫储量处,每天跟数据打交道。   矿上的人有时候还藏着掖着,实话憋着不跟你讲。   电话打过来问他今年怎么样,矿长开口第一句话都是:“你要听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要听,假的也要听!   萨楚拉虽然也在地质局,但所在的办公室专业性不强,学什么的都有。   她说要来找靳阳,一位同事小姑娘非要跟着一起来。   小姑娘脖子上挂着一串亮晶晶的项链,阳光底下都晃眼。   “你对象是学地质的吧?”   萨楚拉点点头,说:“对。”   “快些走,我对象送了我好多东西,得找个人鉴定鉴定!”   中午到了储量处,靳阳放下电话,刚好看到萨楚拉她们进来,按捺不住脸上的笑意,站起来迎。   “你帮我同事看看。”   萨楚拉下巴微微一抬,示意后面还有人。   “看什么?”   靳阳放下手,有些不舍的走到后头。   女同事解下项链,放到桌上:“看看这些值多少钱…”   说着撸起来袖子,露出一个绿色的镯子,“还有这个。”   靳阳低下头一看,嘿嘿一笑:“假的,不值钱的。”   女同事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指大的水晶,雕着一个动物,精致的不得了。   “那这个水晶挂件呢?”   靳阳看都没看就说:“这个最假了,水晶要有这么大块,都拿去做光学材料了!”   “我不信!我对象不会骗我的!”   女同事陷入纠结。   外头地勘院的人探头进来说:“小靳,你们北大的胡塞理教授来讲课了!”   胡教授?   靳阳转向萨楚拉的同事:“正好,我们胡教授是专门搞宝玉石鉴定的!你去听听吗?”   女同事哭的梨花带雨跑开:“我不听!”   “那咱俩去,学到了我给你以后买好东西!”   靳阳牵起萨楚拉,往地勘院的会议室走。 第33章   地勘院的会议室说大不大,才多坐了几个来凑热闹的外人, 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中间摆着一个木制的长桌, 上头的茶杯齐齐的排着,是带着些刻意的庄重。   后头放着两排凳子, 不够格的都坐在这里。   那位北大的教授坐在长桌最前头,头顶上秃了一片, 阳光透进窗户照进来, 锃光瓦亮的。偏偏两侧的头发还又顽强的盖了过去, 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靳阳和萨楚拉坐在后头的凳子上, 两个外人没资格上桌,跟前连杯茶都没有。   这也有个好处, 没人注意他们。   凑到萨楚拉耳边,靳阳低声说:“你看胡教授的头发, 典型的学者!”   萨楚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靳阳笑的肩膀震震:“我们上学的时候给他起了个外号,中间旱冰场,四周铁丝网哈哈。”   “开始了开始了!”   萨楚拉按住靳阳,好歹是你的老师, 像个学生的样子。   靳阳收起笑容, 掏出小本本,严肃的等着老师开始授课。   “我们胡教授可是搞宝玉石鉴定的大牛!听一节课受益终身!今后买东西不上当!”   靳阳话音刚落,胡教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慢悠悠的把盖子盖好,轻咳一声开口道。   “感谢各位领导的邀请啊, 我今天不胜荣幸来到草原,来到地勘院给大家,不能说给大家上课,只能说是共同交流,一起进步。”   地勘院的领导领头拍起了手,会议室里掌声雷动。   “哎呀,看我们北大的教授多谦虚,您有学问,就是来给我们上课啦!”   领导捧着教授。   “过奖了,我坐在书房里大门不出,哪有各位同行行万里路得来的知识扎实啊?哈哈哈哈哈,还是要共同学习!”   教授反过来也要捧一下领导。   总之胡教授的一番话,给足了地勘院的人面子,大家听着也十分舒心,会议室里气氛十分融洽。   领导又开口客套了几句,靳阳忍不住低声说:“咋还不开始?我下午还有工作呢!”   兴许是靳阳的声音太大,地勘院的几位领导侧过头来看他。   胡教授摸了摸脑门,带着些尴尬开口   “好了好了,咱们进入正题!”   地勘院的领导一抬手,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把一张地图在教授面前铺开。   靳阳探头探脑的看,跟萨楚拉说:“咋是个山?!”   胡教授戴好眼镜,手里拿着一根铅笔,颤颤巍巍的在地图上点了一个点。   “钻探从这里打!”   这句话一说完,不知为何场内的气氛陡变。   长桌上坐着的人面面相觑,开始交头接耳,领导咳了一声,众人安静了下来。   “教授,您确定打这里?”   给他铺地图的年轻小伙子问道。   “就打这里!”   胡教授重重的在刚才的点那里戳了几下,不容别人质疑他的权威。   “在这里打四百米,里头肯定有东西!”   胡教授信誓旦旦。   领导们对视一眼,哈哈一笑:“教授您说的对,我们这就安排人,打四百米!”   气氛又和谐了起来。   靳阳捏捏萨楚拉的袖子:“咱们走吧,这地方我一分钟也不想待了。”   萨楚拉不明所以,可看靳阳这样,也就蹑手蹑脚的一起走了出去。   轻轻关上会议室的门,靳阳到走廊那里一拳砸在墙上。   “那地方就是打八百米都不会有东西!我二十几岁都知道!”   什么?   萨楚拉愣了一下。   靳阳竖起大拇指:“胡教授,搞宝玉石鉴定是这个,全国数一数二的。但术业有专攻,他又不懂找矿!在这里上什么课?我还以为是找到什么宝石矿了,才来找他上课。”   萨楚拉拍拍靳阳:“领导们又不傻,要是他点的不对,肯定也不会在那里打对不对?”   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会议室的门,靳阳叹了口气:“真憋屈,还是咱们在草原的时候自由,半个月也见不到一回刘队长。”   “你就想没人管是吧?”   萨楚拉笑着说。   靳阳歪歪扭扭的挪过来,拽着萨楚拉的袖子:“我只想让你管。”   “没出息!”   推开靳阳,萨楚拉往后推了一步,怕被别人瞧见。   靳阳在单位里也不敢胡闹,就没在上前,只是抱怨着:“谁不知道咱俩要打证了,有什么好藏的。”   他巴不得告诉全地质局的人萨楚拉有主了。   “再说,我都学会筷子舞了!”   “结了婚的也没有这么乱来的,你也不怕让单位的人看见笑话。”   说着话,萨楚拉朝门口走去,靳阳磨磨蹭蹭的停在原地:“那是他们老了,没激情了,我才多大啊……”   她听的清清楚楚,扭过头招招手:“好,我们一起走!”   小跑了几步,靳阳追了上来,眼镜弯成了一条缝,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   手搭在萨楚拉肩头,凑到她耳边说:“那咱俩什么时候扯证?老靳把户口本放我枕头底下好几天了!”   萨楚拉没有说话,靳阳摇头摆尾的拦在前面。   “我们两家的大人也见过面了!”   “冰箱现在根本用不着,咱这里零下了比冰箱可冷多了,开春天气一热我就买!”   “早就跟同学们也打好招呼了!咱们整个自行车车队!我带着你!”   四下已经有人看了过来,萨楚拉忙不迭地拽过靳阳。   “再等等,你急什么?”   靳阳急吼吼的说:“还等什么嘛?你是不是看上你们办公室小王了?”   萨楚拉踮起脚抬手揉乱了靳阳的头发:“什么小王啊?一个小靳就够我折腾的了!”   “那你为什么还不跟我打证?”   自从天气冷下来,靳阳晚上做梦都是搂着媳妇睡。   自己一个人睡,被窝里和冰窖一样,冷冰冰的,透心凉。   老靳的呼噜声大到能从隔壁传过来,两相对比之下,靳阳越发怀念起在呼盟草原的日子。   晚上拉着对象的手,睡的那叫一个美滋滋。   只是那会儿还要偷偷摸摸的,等打了证就能正大光明的睡一起了。   “咱们把刘队长的礼钱都收了,可得赶紧打证了!”   靳阳提醒道。   萨楚拉往天上一指,说:“咱俩住哪?”   靳阳一愣,啊?   光顾着琢磨怎么办酒席,买什么东西,兴奋冲昏头脑,把最重要的一茬给忘了。   单位的筒子楼还没批下来呢。   “去我家呗,让老头子回单位住宿舍去。”   靳阳拍了下脑门,灵机一动,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街坊邻居还不得戳我脊梁骨?”   萨楚拉坚定的拒绝了这个想法,“还是再等等吧,咱俩跟领导说说,给个小单间就行,不要多大。”   “明天周末,咱俩去照相吧?”   结婚证上得有一张照片,靳阳抬手给萨楚拉把脸颊上的碎发拢到耳后,说:“你肯定是全照相馆最好看的。”   那是!   萨楚拉得意的勾起嘴角:“明天来我家接我!”   第二天   靳阳天不亮就骑着自行车从家里出发了,早早的守在萨楚拉家门口等着,北风呼呼的刮着,靳阳却连手心都是热的。   平时萨楚拉都是很快就出来了,不会让靳阳在外头多等一会儿。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靳阳在外头等了许久,院子里的人时不时的出出进进,一个个的都盯着他瞧。   自行车立在墙角,靳阳朝里头张望。   这一眼望过去,心砰砰直跳。   萨楚拉穿着一件红艳艳的外套,头发不向以往那样扎着辫子,而是散开来披在肩上。   一根长长的毛线围巾,在脖颈上绕了好几圈,半张脸都藏在了里面。   脸上带着红晕,在寒风中显得楚楚可怜。   院子里天天看着萨楚拉长大的大娘和阿姨,今天都忍不住多瞧几眼。   靳阳手足无措的走上来,双手捧向萨楚拉的脸,轻轻揉了起来:“冻坏了吧?看把你冷的!脸通红!”   萨楚拉一把扯下他的手:“我刚打的腮红,你再给我搓没了。”   “啥红?”   靳阳没听懂。   向着靠在墙角的自行车走过去,萨楚拉拍拍后座:“说了你也不懂,赶紧照相去吧!”   萨楚拉穿越之前,看到过许多八十年代的老照片,今天在屋子里折腾了半天,决心一定要也整这么一张出来。   靳阳驮着萨楚拉往照相馆走,公家的照相馆一到节假日,可不管天气冷不冷,永远都是排队的。   希望他俩人能赶的早一点。   “我听说上海这时候都有婚纱照了!咱们这里落后,你先凑合凑合,等有机会我给你补上!”   靳阳的声音跟着风声传进了萨楚拉耳朵里,她把脸贴在了靳阳后背上,双手紧紧环着靳阳的腰。   或许这个时代很多东西都不够完美,物质上的欠缺我并不在意,因为你的承诺就是最好的。   两人赶了个大早,来到照相馆的时候人家还没开门,在门口迎着寒风等了半天,把萨楚拉的鼻尖都冻红了。   好一会儿之后,里头才传来了动静,门开了后一位三十多岁的师傅把二人迎了进来。   “结婚照?”   师傅头也不抬,摆弄着手里的相机。   靳阳和萨楚相视一笑,一起点头。   “对,结婚照。” 第34章   二人坐在背景布前,脱掉了外头厚厚的衣服, 只穿着一件衬衫。   精精神神的定格在了底片中, 萨楚拉还特意把靳阳送的绿色宝石挂在了外头。   晶晶亮亮的一点点,却分外惹人注目。   “一个礼拜后来拿。”   照相馆的师傅交待完, 就去招呼下一个客人了。   靳阳跟萨楚拉二人重新把厚衣服穿上,推开门走入了冷风中。   “等照片出来, 咱俩就去扯证!”   靳阳蹬着自行车, 萨楚拉坐在后头环着他的腰。   看把你急的。   “先别回家, 买包点心, 咱上科长家里坐坐。”   萨楚拉拍拍靳阳的背。   “上他家干啥?”   靳阳扭过头,问道。   忙把他的脑袋按回去:“看路!”   “好, 可去他家干啥?”   仍旧带着疑问,迎面而来一股冷风, 靳阳吸吸鼻子。   “房子啊,难不成咱俩真的住大马路啊!”   萨楚拉道。   “房子走正常手续不就行了?给他送啥东西?”   后半句话没说出口,顺着冷风咽进了肚子里,难道说不给送点什么,还就轮不到他们了?   萨楚拉挪了挪, 躲在靳阳身后, 大半的风都被他拦住了。   “多少是个心意。”   她也只能这么说。   上旧城买了包点心,猪头肉羊蹄子,提着好几个兜子, 靳阳和萨楚拉停在了科长家门口。   你瞧我,我瞧你, 瞅了半天,俩人谁也不乐意敲这个门。   二人正纠结着,突然门开了,科长手里拎着垃圾,被这两个门神吓了一跳。   “你俩来干啥?”   科长说完眼神往下一飘 ,看见二人手里的东西,乐呵呵的把垃圾往门口一放,热情的把他们迎了进来。   “哎哎媳妇!快沏两杯茶来!我们单位的俩大学生来了!儿子也出来!”   科长扯嗓子朝里头吆喝,科长媳妇从厨房里探出脑袋,皱紧眉头:“谁啊?今天不是休息日嘛?”   来的两个小年轻带着不少东西,科长媳妇脸上的褶子一个都不见了,往围裙上擦擦手,出来迎。   “是嘛,大学生啊?这可真是贵客啊!”   轻飘飘的拍了一下科长的肩膀:“你看家里要来客人你也不早说,这屋子里乱的,叫人家笑话。”   跟着接过两人手里的东西,掂了掂分量,露出了满意的笑。   “你看你们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知识分子就是客气!”   说完提着往厨房走,吆喝道:“儿子,快出来!”   科长的孩子不情不愿的走出来,拉着脸往凳子上一坐。   科长拽过靳阳,跟儿子说:“儿子,这可是北大的,文曲星!你可得跟着小靳哥哥好好学习!”   靳阳挑起眉毛,啥?   科长咋这么会占便宜呢?   就这么一会儿我就比你小一辈了?   萨楚拉笑笑,拉着面色不大正常的靳阳坐下,刚好科长媳妇端过了两杯热茶,他们接过来后捧在手里。   还发烫的茶杯彻底驱散了残存的寒冷,萨楚拉结结巴巴地开口:“科长,我俩快扯证了……”   声音不大,科长媳妇却猛的回过头,质问一般的望向科长。   该不是让咱们随份子吧?   科长也不清楚,但气氛突然降到了冰点。   “我俩的申请递上去了,想跟您打听打听,什么时候房子能下来,也好安顿着办酒席。”   科长夫妻双双松了一口气,这知识分子,说话不能一口气说完,提心吊胆的让人。   只要不随份子,怎么都好说。   他媳妇又回了厨房,留下也没话讲,再说壶里还坐着水呢。。   科长的脸色跟着缓和了下来,又想起靳阳他们提来的东西,乐呵呵的。   谁说知识分子死板?   不懂人情世故?   你看人家,多上道!   “你们放心,我周一上班就帮你们关照着!哪能把好日子耽误了,你们啊,该准备什么准备什么,咱房子紧不充裕,但俩大学生结婚,不给个大的,还不得给个小的?”   说着往靳阳手上一拍:“你呀,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按理说,这应该是好事,靳阳和萨楚拉心里应该高兴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二人对视一眼,谁也开心不起来。   靳阳下意识的把科长刚握过的地方往衣服上擦了擦,站起了身。   “谢谢科长,给您添麻烦了!我俩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   科长的儿子听了站起来扭头就往屋里走,连个招呼都不打。   脸上有些挂不住,科长说:“哎呀,麻烦什么呀?留下吃饭吧?我媳妇一会儿就做好了!”   科长媳妇在厨房里扒开了两人带来的东西,数来数去觉得这俩大学生可真大方。   听到他们要走,掀开厨房的帘子走出来,假模假式的开口:“对呀!留下吃饭吧,添两双筷子的事!”   靳阳和萨楚拉自然是不肯留,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往门外走。   科长走到门口出来送,在他俩扭头要走的时候,突然拽住了靳阳的袖子。   “给叔把垃圾也带下去吧,等得叔下去一趟了!”   靳阳低头看了一眼,嘀嘀嗒嗒的放在脚边,眉头紧蹙。   萨楚拉怕他脾气上来,推开他自己提了起来,面上堆着笑:“成,多大点事,科长您回去吧,外头怪冷的!”   心里却把这人骂了个遍,几步路也不想走,屁大点官,净想着使唤别人。   科长点点头,把门一关,靳阳和萨楚拉刚转过身,立马就把脸拉了下来。   拍照时的好心情消散的无影无踪,只剩了一股子憋屈。   还没走出楼道门,突然身后一声响动,科长又开了门,半个身子扒在门框上,冲着二人的背影喊道:“小靳!小萨!你俩过来!”   没办法,两人又走了回去。   科长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礼拜一我得忙着跟地勘院的同志们去打钻探的探孔,估计顾不上你俩的事,下礼拜,下礼拜指定没问题!”   靳阳面色一沉,心里嘀咕,该不会是胡教授来画的那个地方吧?   “说来也巧,画点儿的还是你们北大的教授呢!”   王科长随后的一句话,朝靳阳心里头那点侥幸上浇了一大盆冷水。   冻的他直打哆嗦。   “科长,那地方……我也做过勘探队员,那地方打了也不会有吧?胡教授是不是说错了?”   靳阳憋不住,他不吐不快。   “但你不打,怎么知道没有呢?不知道有没有,你怎么能说胡教授错了呢?”   科长的话更是把人拽进了隆冬里,靳阳还要开口,萨楚拉拽着他的袖子:“天气冷,赶紧让科长休息吧!”   估计早等着这句话了,科长点点头就把门关上了,留下靳阳站在门口,紧咬着牙关。   牵起靳阳的手,萨楚拉拽着他朝外头走,把垃圾扔了以后,嫌弃从口袋里摸出手绢,擦干净手。   把手绢往垃圾里一扔,萨楚拉走向靳阳的自行车。   靳阳沉默不语,停在那里,心情复杂。   明知是错,还要做。   就因为胡教授是专家?   四百米的探孔打下去,得花多少钱,浪费多少人力物力?   就因为胡教授一句不负责任的话?   胡闹。   还有那些所谓的教授,所谓的专家,自己不明白的领域也敢开口?   北大怎么了?   那些做学问的,理论一套又一套,挨个问一问,有几个专家一辈子真的找到过一个矿?   都是纸上谈兵,还要夸夸其谈。   哪来的勇气?   而所谓的领导,又是这副模样。   回青城不过几日,靳阳却看到了这么多腌臢的事情,心里头那叫一个憋屈。   萨楚拉心里又未尝不是?   本以为穿越到八十年代,这种事情就会少很多,谁曾想现在也没比以后好到哪里去。   反而因为一些条例法律不健全,闹的更让人不开心。   靳阳没有骑车,萨楚拉也没有坐。   二人并肩在街头,推着车子在冷风里行走。   呼出的气像白色的烟,闷声不言的走了一会儿,水汽粘在睫毛上,眉毛上,聚成了霜。   二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你看着我,我望着你。   嘴唇微动,心有灵犀一般,一起开口说。   “我不想在机.关待了。”   话音落下,双双忍不住勾起嘴角。   靳阳说:“可外头条件没有青城好,你跟着我要吃苦的!”   萨楚拉笑着摇头,说:“吃苦总比受气强,这里待着不痛快,我得少活好几年。”   回忆起呼盟草原的日子,身上背着五十斤标本,觉得也要比现在肩上压的担子轻。   “若是我怕吃苦,从一开始就不会选地质队了。”   “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们做该做的事,多苦我也不会认为苦。”   萨楚拉一句接着一句,靳阳听了,心里头那叫一个热乎。   把车子扔开,哐的一声摔在地上,靳阳抱紧萨楚拉,恨不得把人揉进身体里。   “你为什么这么好?”   靳阳的脑袋垂下来,在她头发上蹭来蹭去,嘟囔着:“我又不懂变通,又是个死心眼,又没有进取心不想向上爬……你喜欢我什么?”   萨楚拉手覆上他的背:“在我看来,这些都恰好我喜欢你的理由。我喜欢你正直,有棱角,真心做实事而不功利。”   “这世上丑陋的事和人都太多,不随波逐流,我们来做最干净的那个。”   靳阳站好,对萨楚拉拍着胸口道。   萨楚拉定神看向他,心里最后那句话没有说出口。   “嗨呀,靳阳实在太好看了。” 第35章   周一上午,机.关里开例会, 领导们轮流讲了一上午的话, 都是在学习精神。   开完会后,靳阳和萨楚拉守在门外, 等着领导出来。   局长端着杯子,胳肢窝夹着文件, 昂头往外走, 被二人拦了下来。   他对靳阳和萨楚拉也略有耳闻, 停住后琢磨, 这俩又想折腾什么。   青城可不是呼盟,荒无人烟由着你们野。有学问的人多了, 咱地质局哪一个拎出来都能独当一面。   所以你俩,是龙得给我盘着, 是虎也得给我卧着。   要不是看你们真有点水平,才不会这么快就让你们从铝厂回来。   准格尔煤矿的矿长直到现在,还天天来告状呢。   抱着胳膊看向他们,局长摆出了领导的架子:“小靳和小萨,有什么事啊?”   “我们要申请外调。”   “嗯?”   局长愣在了那里。   没听说过来了省会还要往外走的, 这俩孩子是不是缺心眼儿?   “我们想外调。”   看局长茫然的表情, 靳阳郑重的又说了一遍。   环视一周,局长看着人来人往的走廊,按着靳阳的肩膀:“有话去我办公室聊,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完局长夹着文件转身,朝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去, 脑筋一转,灵机一动。   靳阳萨楚拉二人跟着进了门,局长亲自把门一关,下意识的勾起嘴角,看向了他们。   萨楚拉身上一寒,怎么觉得局长有什么阴谋呢。   局长磨磨蹭蹭的走到暖瓶旁,往杯里倒满了水,茶叶跟着热水在瓷杯里上下浮动,局长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他越过两个年轻人,坐到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说:“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说着低头往最下头的抽屉一瞅,弯下腰拉开抽屉,从一摞文件里翻来翻去抽出一张,趴在上头看了三四分钟。   “哦,你俩这是要结婚啊!”   局长看完说了这么一句:“咱这边房子紧张,估计一时半会儿还真轮不上你们。”   “我们要申请外调。”   靳阳忍不住强调。   “旗县那边,房子倒是宽裕,地广人稀,不缺住的地方!”   局长抬头死死盯住靳阳,一脸老谋深算。   也就傻乎乎的年轻人想往外头走,只要在机关里磨个几年,通通没了棱角,没了冲劲,没了这股子傻气。   其他人听到外调恨不得掉头就跑,他俩倒好,自己上赶着往枪口上撞。   “嗨呀,到旗县可以分套大的,你俩生几个孩子都没问题。”   局长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有个岗空了好一阵子了,因为太苦没人去,他都要愁白头。   这会子打起了靳阳和萨楚拉的主意,先得把好处说出来,稳稳两人的心。   “咱们现在有个岗,苦是苦了点,但去了以后,你俩的房子肯定能解决。”   靳阳和萨楚拉听了,没有立刻答应,局长又欲言又止的说。   “只是这个岗吧,你们最少得待五年,才有轮岗的机会,这期间是不能调回青城了。”   萨楚拉一琢磨,这正是他俩要的啊!   点点头说:“局长,您说的这地方在哪儿啊?”   “伊克昭盟。”   局长只说了个地名,后头的话憋在了肚子里。   草原从东到西,根据降水量的高低呈现了不同的植被现象。   东边的呼盟,草能长到小腿高,越往西走,水陆条件越差,中部就已经是半干旱半荒漠了。西边简直没得看,全是漫漫黄沙。   春天刮起风来,说是沙尘暴的沙子都能吹到日本去。   还有个日本人不远万里,跑到咱们这边的沙地来种树。   谁都知道草原上地广人稀,可伊克昭盟稀到什么地步?   小九万平方公里,整个浙江省才十万出头,但全盟人口只有青城的一半,就地广人稀到这个程度。   可以说你往荒郊野岭一走,就十天半个月碰不到一个活人。   故而这地方根本没人愿意去。   就连靳阳听到伊克昭盟四个字都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这地方还不如呼盟呢。   “你俩要外调,只有这里合适,别的地方这一个萝卜一个坑,一时半会儿的哪能腾出位置来?”   局长看靳阳有些忌惮,站起来走向他:“年轻人,怎么能怕吃苦呢?去哪里不是为祖国做贡献,为经济建设添砖加瓦?光图享乐可不行啊…”   萨楚拉一直没有开口,伊克昭盟四个字听起来陌生又熟悉,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是哪里。   她穿越以前就是草原儿女,若这地方真的听都没听过,肯定是穷乡僻壤犄角旮旯无疑了。   再看靳阳的神色,她更加确信这一点。   二人也不是傻的,互相看了一眼,琢磨着要不要回去再商量商量,最少在伊盟待五年,可不是开玩笑的。   “局长,容我们…”   萨楚拉正要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动静。   局长抬手示意她等等,打开门往外头瞅了一眼。   “吵啥呢?”   被局长一吼,众人安分了下来:“这不安排人打探洞去嘛!”   “小点声!”   “是是是!”   说完大家缩头缩脑的往楼下走,局长扭头回来把门带上。   靳阳上前一步:“那里肯定没东西。”   局长瞧着他义愤填膺的模样心生一计,笑道:“但你在青城人微言轻,即便你说的是对的,也没人肯听,轮不到你做主。”   这话说的诛心。   萨楚拉感叹道,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一句话就把靳阳和她的小心思抓住了。   “但伊盟不一样,去了就是你当家。”   即便你的想法是对的,可在这里永远是个不听上级指挥的刺儿头。   只有自己做了一把手,才能做出一番成就。   “伊克昭盟,五年,这个岗你们去不去?”   萨楚拉和靳阳双双点头,若我们做主,这样的探孔就绝不会打,管辖范围的化石也绝不会被乱挖。   靳阳可以在十分钟内说出五十个这样的绝不,想到这里,即便伊盟是虎穴,他们也要去闯一闯了。   “好!我这就给你们安排,回去收拾行李吧。”   局长在二人点头后立马说了这句,生怕他们后悔,把靳阳和萨楚拉推了出去:“我还有事,安排好了我找人把东西给你们送过去,去了伊盟有人对接。小年轻加油干!”   啪的一声,门紧紧的关上了。   萨楚拉捏着下巴,还是不知道这伊克昭盟在哪里。   两人心事重重的回了家,也不敢和家里人说自己主动申请外调的事情。   说出来还不得把额吉气疯了?   把闺女盼回来多不容易,这板凳还没坐热,人又要走了。   只能偷偷摸摸的收拾行囊,不让家里发现,提心吊胆的等了一个礼拜,去照相馆拿到照片后,局长才派人把车票送来了。   他俩回家把提前写好的信放下,拎着行李就冲向了火车站,一路向西,朝着荒凉的伊盟去了。   上车后把行李放好,萨楚拉坐在座位上,心神不安。   “咱们就这么跑了,家里会不会着急啊?”   两边家里已经在张罗着办酒席,老靳天天遛弯的时候跟街坊邻居说快抱孙子了。   等今晚上回去一瞧,还孙子呢,儿子都跑了。   “说了咱还能走吗?”   靳阳的座位和萨楚拉挨着,肩并肩坐在一排,他拉起萨楚拉的手握在手心,安慰说。   “日子是咱们过,我们想去哪就去哪。”   “哎……”   长吁短叹的,萨楚拉在座位上动来动去,怎么都不舒服,忍不住和靳阳抱怨。   “局里可真够小气的,咋才给买个硬座?”   伊盟还不知道在哪呢,也不说买个卧铺票让人睡一觉,硬座折腾人,下车两人还有精神工作嘛?   “又不远,买什么卧铺,咱俩聊聊天就到了!”   靳阳把萨楚拉掰过去,上手给她在肩膀上按了起来。   “不远?”   萨楚拉扭过脖子回看他,非常吃惊。   伊盟要真是不远,萨楚拉又怎么会没有听说过?   “不远啊,几个小时就到了!你别动,我给你按按肩膀,就不累了!”   但面前的人却不听他的,萨楚拉挣脱开靳阳的手,转过身来翻起了靳阳的包:“地图呢?”   靳阳伸手帮忙抽出了一张地图,在腿上铺开,指着上面的一个点,说:“看吧?真的不远!”   向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萨楚拉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怪不得!   怪不得伊克昭盟四个字这么熟悉!   仿佛一团火在胸中燃起,萨楚拉扑进了靳阳怀里,脑袋在他胸口拱了拱。   如果说之前他们也算立过功,可跟这里比起来,都是小菜一碟,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火车轰隆轰隆向前开,到了伊盟的地界,朝窗外看去,有座山远远瞧着就极不寻常。   不是石头山,也不是土山,一层又一层的叠着,十分整齐。   无人愿意来的苦差事,谁曾想却是一个宝地。   萨楚拉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而靳阳低头看向怀中的人,也是兴奋的很。   户口本揣在怀里,落地就去打证。   时隔几个月,终于又能睡一个被窝了,这次可是正大光明的。 第36章   火车向前缓缓开着,沿途有稀疏的草原, 也有光秃秃的沙地, 几个小时才后终于到了站。   靳阳扛着大半的行李,萨楚拉手里拎着几件不太重的, 下车后在出站口碰到了来接的人。   接站的是个小伙子,人长得不是高高壮壮的问题, 而是像一座肉山, 横在了两人面前。   “我叫卡其尔!”   小伙子伸出一只手, 胳膊上的肉一圈一圈的:“以后你们就是我的领导了, 有什么事都交给我来做。”   靳阳放下行李,握住卡其尔的手, 回头小声和萨楚拉说:“我也不敢管啊!”   萨楚拉也和卡其尔握了手,提起行李问:“小兄弟, 民政局在哪里?”   啊?   卡其尔抽回手看向萨楚拉,后退一步梗着脖子:“我可有对象了!就算你是我领导,我也不会跟你结婚的。”   靳阳捂着嘴偷笑,肩膀一晃一晃的站不稳,萨楚拉瞪了他一眼, 拿起包就往外头走。   靳阳见状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卡其尔跟在后头,每跑一步身上的肉就晃三晃。   身子重了,船一样大的脚踏在地上咚的一声, 车站的人都忙着避让,生怕被卡其尔撞上一下。   这年头汽车并不普及, 但地质队因为常年在野外活动,没车等于没腿,寸步难行。故而大多情况下,他们都有配车。   萨楚拉出了车站,就看见一辆脏兮兮的车停在外头,厚厚的一层土盖在上面,不用猜也知道这就是来接他们的车。   径直走到车旁停了下来,抱着胳膊眯着眼睛,等靳阳和卡其尔过来。   靳阳追来的时候只是面色微红,但卡其尔就不一样了,扶着大腿喘个不停,裤腰带上别着的钥匙晃来晃去叮当作响,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要命了,可不敢跑了!”   卡其尔说:“我跟你去民政局还不行嘛!”   靳阳转身就拍了他一下,跳脚道:“轮不到你!”   “哎呀我也不敢要,赶紧上车,一会儿下班了。”   取下钥匙,卡其尔给车子解了锁。   靳阳跟着萨楚拉钻进了后座,放好行李后刚刚坐稳,只觉得这车突然朝着左边一歪,半个身子都晃了一下。   卡其尔不知道怎么把自己塞进了驾驶座,整个人都憋憋屈屈的,腿也伸不展,腰也挺不直。   “你俩要去民政局?”   卡其尔这么别扭的坐着,还要侧过身子来看他俩。   一脸自己见过世面,不会歧视你们的模样,卡其尔压低声音问道:“你俩是不私奔的?”   这年头的大学生可浪了!   他们村出了一个大学生,在外地上学的时候谈了个朋友。毕业回家之后本来都以为要散了,谁成想小姑娘不远千里坐火车从南方追过来了。   你说散不散德?   哦不对,你说这种追求爱情的精神感人不感人?   卡其尔小半辈子都没出过伊盟,佩服那位南方小姑娘佩服的不得了。   从那之后,大学生干出啥事他都不奇怪了。   现在车后头坐着的这俩,一下车就要上民政局,指定是家里头不同意,私奔的。   靳阳和萨楚拉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就听卡其尔给他们找了个台阶。   “没啥不好意思的,开放了嘛!”   恋爱自由,包办婚姻是不可取的!   他一转钥匙,汽车嗡的一声发动,朝着市区的民政局开。   靳阳早早的把户口本翻了出来,捏在手里,紧张的指尖微颤。   萨楚拉虽然一路望向车窗外,但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   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这可是要领证了。   卡其尔哼着歌,唱的是圆圈话的蒙语,靳阳一个字也听不懂。   只听他歌声一顿,车子也猛的一停,转过身来,鼻音很重,带着些蒙族人特有的口音说:“到了。”   靳阳先下了车,从后头绕了一圈,跑到另一边开开门,扶着萨楚拉下来。   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殷勤过。   抽回手,萨楚拉口袋里揣着从家里头偷来的户口本,烫手的很。   “人家看咱们是外地人,不会不给办吧?”   她忍不住心中慌乱,可别再出什么岔子。   靳阳也吃不准,他也是头一回结婚啊!   只知道打证两块钱,除此之外也不懂,只能安慰道。   “没事儿,他要不给办咱就下次再来,凡事一回生二回熟嘛!”   刚说完脑袋上就狠狠的挨了一下,萨楚拉戳向他的胸口:“你还想二回熟是吧?”   “没有没有!一回就够了!”   靳阳抱着脑袋闯进了民政局,引来一众人侧目,萨楚拉捂着脸跟了进去。   办酒席大多都在家里,要安顿饭菜,故而选在冬天结婚的新人不少。   办完了剩下的席面冻在外头,一时半会儿也坏不了。   这儿进了民政局,靳阳跟萨楚拉两人还排起了队。   前头走一对,他俩往上跟一步,盯着人家盖章的小姑娘直瞧,生怕待会儿轮到他俩的时候卡了壳。   等他俩排上去的时候,小姑娘接过户口本一看,外地人?   把户口往桌上一拍:“是自愿结婚不?”   “自愿的!”   靳阳不住的点头。   转身一看萨楚拉愣着不动,给他这个急,恨不能上去按着对象点点头。   “我也自愿的!”   萨楚拉反应过来后跟着点头,一脸真诚。   “照片儿呢?”   小姑娘又问。   靳阳赶紧从口袋里拿出来,后头涂上胶,小心翼翼的贴在了红本本上。   照片上二人笑的矜持,又带着掩盖不住的开心。   多瞧了几眼,靳阳跟着勾起了嘴角,弯腰看了起来。   打证的小姑娘一把拽过来,啪啪两下盖了章,摆手道:“回家看去,后头还有人呢。”   两人捧着红本本腾出空位,惊讶于没有被为难。   还以为会被问些什么呢,谁曾想民政局的工作人员都不带多看他们一眼的。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爱情显得尤为不可或缺。   多得是为了爱情发疯的人,青城来的算什么,我上海的证都盖过。   只要你俩自己乐意,就没有一点问题问题。   靳阳和萨楚拉俩人傻乎乎地捧着红本本,上头写着从今天开始二人就是合法夫妻,心里别提多美了。   要不是这里人多,靳阳现在就能拉着媳妇香一个。   上了车,靳阳乐的合不拢嘴,拉着萨楚拉的手说:“下午我跟你去裁一身衣裳,虽然来了外地,但咱们这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萨楚拉掩面娇羞一笑,嗨呀什么裙子不裙子的。   “啥裙子不裙子的?咱们鄂旗的裁缝不会做的!”   卡其尔看不下去了,说道。   “咱们现在出发,天黑前还能凑合赶回去。”   听了卡其尔的话,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鄂旗?分的房子不在盟市里?”   卡其尔面色一僵:“领导,你们…这不是开玩笑吗?咋可能在城里嘛…”   哪里有我们地质队员?   当然是最人迹罕至的地方才有我们地质队员啊!   “房子大不大?”   萨楚拉这个人很随遇而安,按住靳阳扭头询问卡其尔。   “大!特别大!”   卡其尔竖起大拇指,眼睛睁的比牛还大。   汽车向着远方进发,越开越荒凉。   本来还时不时的能瞧见些些村落,现在倒好,连个鬼影都没有了。   天擦擦黑的时候,一行人终于看到了一座房子,矗立在沙地上颇有几分苍凉的意味。   “到了。”   卡其尔开到跟前,拔了钥匙。   萨楚拉推开车门,失落之情溢于言表:“连院子也没有啊!”   “整个查布苏木六百多平方公里,都是你们的院子嘛!你说这家大不大?”   卡其尔豪迈的展开双臂,试图说服两位城里来的上级。   之前青城也来了几位,可都嫌条件差,待不了几天就找关系调走。   这俩细皮嫩肉的大学生,不知道能住多久。   也不知道是谁叹了一口气,卡其尔在前头领着他俩往屋里走。   “平时这屋也不锁门,后头有个村子,我都在那里住。改天我给你们弄个锁头来!”   卡其尔介绍着,没有听到回应,转头一看,萨楚拉哎呦一声被绊倒在了地上。   “什么东西?”   她坐在地上揉着脚腕。   靳阳早就上去扶了,卡其尔就没有动,心里头说:“真够矫情的,能有啥嘛,石头嘛!”   天色已经快黑了,两人却蹲在地上半天没有动,卡其尔有点着急,再晚回去他要赶不上晚饭了!   “没事吧?”   不情愿的开口问了一句。   天色暗,他们中间又有一段距离。   这不问还好,一问靳阳竟然趴在了萨楚拉脚边,撅着屁.股小心翼翼的看。   卡其尔脸一红,这俩人干啥呢!   我还在呢!   等我走了你俩想干啥干啥也不迟嘛!   靳阳动作没换,头也没抬,冲着卡其尔招手。   “你过来看!”   卡其尔停在原地,走近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你媳妇的脚脖子我看啥?   我不看!   “赶紧过来!拿个手电筒!”   卡其尔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挣工资,才不给你们这种人打下手呢。   走回车里找了一个手电筒,给他俩扔了过去,自己才慢腾腾的跟进。   靳阳把手电筒开关一按,一束强光照在那块绊倒萨楚拉的石头上。   “小卡!”   他吼道。   “卡其尔!什么小卡!”   卡其尔不乐意汉人随便给他把名字简化。   “卡其尔!”   靳阳改口:“这是个啥?”   地上的那块石头,是粗沙岩。   手电筒一照,萨楚拉和靳阳才看清楚,上头清晰可见一个脚印的痕迹,脚趾关节等细小部位的纹路清晰可见。   望向卡其尔,两人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卡其尔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看的不是萨楚拉脚腕子,而是石头。   跟过来蹲下,上手戳了戳石头:“这有啥稀罕的,脚印子嘛,查布苏木到处都是这东西。”   说着他盘腿往地上一坐,怪累的:“我小时候还少,现在这东西越来越多了,烂大街的玩意儿!”   上手还要再戳,萨楚拉狠狠的拍了卡其尔一巴掌,扭头对靳阳说。   “赶紧给田师弟写信!” 第37章   卡其尔的脸皱做一团,揉着胖乎乎的手手, 认为这个叫萨楚拉的大学生又凶又坏, 还没见识。   “这东西遍地都是,你俩赶紧进屋收拾收拾睡觉吧!”   你们不饿我饿呀!   卡其尔一身的肉都在哀嚎, 不就是个脚印子石头,至于俩人都趴在地上看个没完。   靳阳虽然不是学古生物的, 但举着手电筒看的入神。   粗沙岩上的这个足迹, 细小的地方纹路都十分清晰, 长度大概有四十多厘米的样子, 趴在地上啧啧称奇。   萨楚拉却是抓住了卡其尔的一句话,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只能再问一遍试图确定:“遍地都是?”   卡其尔点头:“遍地都是。”   本来也只是崴了一下,萨楚拉早就没事了, 听了这话嗖的一下站起来:“遍地都是?”   “我骗你干啥?”   卡其尔一身肉拽着不好起来,慢腾腾的往起爬:“不信的话,明儿个白天你开车转一转嘛,查布苏木600多平方公里,这种东西, 大的能有半米, 小的就手掌大小,到处都是。”   天色渐暗,靳阳抬起头, 脸上带着阴影:“就没有人上报?”   “这有啥可上报的?我爷爷小时候就见过这脚印子。不过那会子少,我七八岁的时候捡一个可稀罕了, 近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到处都是。”   卡其尔拍拍身上的土,漫不经心的说:“也就是你们外地人看着稀罕,这东西不抗造,好看个一段时间,上头的印子就越来越浅,没求个意思。”   “今天你俩头一天,还觉得稀罕,过上一个月就看腻了。赶紧进屋,收拾收拾睡觉哇,天也黑了。”   招呼着两人进屋,肉山一般的卡其尔先动了起来,靳阳和萨楚拉站在原地,眼神飘向远方,即便此刻黑暗已经罩了下来,什么也看不清。   卡其尔看他们不动,叹了口气,半弯下腰把这块石头抱了起来:“进屋,让你俩看个够行哇!”   现在回去家里饭都没有了,几个弟弟妹妹都是饿狼投胎的,比他还能吃。   靳阳一蹦三尺高,结巴着说:“你你你,咋给搬起来了!”   “那咋?我再给你放下?”   卡其尔受不了这磨磨唧唧的人,作势就要把石头扔了,靳阳凑上去双手托住,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   上次这么小心还是抱着放源的铅盒,接来的时候石头掉了点渣,给靳阳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一步一停的朝着屋子走去,仿佛抱着一个易碎的瓷瓶。   卡其尔跟在后头不能理解,这东西明天开车溜一圈,我能给你带二十个回来。   咋,你媳妇绊了一下子就值钱啦?   萨楚拉跑在最前头,早早的把门打开等着二人进去,荒郊野岭的也没有电,点了桌上放着的一根蜡烛,摇曳的烛火亮了起来,带着黄色的昏暗的光。   烛台旁还摆着几块,十来公分大小,上头隐隐约约的有足迹的印痕。   萨楚拉忍不住高声呼喊:“靳阳!!”   靳阳抱着石板慢慢走着,应了声却不敢加快速度,卡其尔认为自己彻底不能回家吃饭了,干脆自暴自弃的先进了门。   一进来就瞧见萨楚拉在趴着瞧桌上的几块石头,说:“这不知道谁捡的。”   凑近一看,上头的印记没有靳阳抱着的那块清晰,卡其尔接着说:“这脚印子就是这样,在外头晾上一段时间就浅了,再过个几年都能随了风。”   靳阳抱着石头进了门,轻轻的放在一旁,生怕磕了碰了。   放好之后又看见桌上的几个,整个人跌坐在了炕上,双目无神的转向萨楚拉:“要命了!”   卡其尔在他俩交换眼神的功夫,从房子外头,墙根儿底下搬了柴和煤回来。   往灶台里塞了柴,点上火,手摇的风箱呼啦啦的响,没一会儿就冒起了火星。着了一阵子,火苗稳了才把煤送了进去。   拍拍手,往灶台上的大铁锅里填满了水,把锅盖一盖,手上沾的黑全部擦在了两侧的衣服上。   等到灶台里的煤烧红了,卡其尔用炉铲子铲了几块出来,火红的碳倒进了屋中间的炉肚子里,倒了些碎的煤,呼呼的就着了起来。   一会儿工夫,炉肚子都烧红了,站在一旁人都嫌烤的慌,好像多待一会儿衣裳就要着了的样子。   卡其尔忙活完了这一堆营生,说:“炕上都是新被褥,你俩咋睡自己铺。”   “睡之前往煤上盖煤灰,埋住但别埋死了,明儿早上捅一捅就有火星了。”   安顿的话说个不停,靳阳跟萨楚拉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袋都是这些石头上的足迹。   说了半天口干舌燥的,加上腹中空空,卡其尔也没精神头跟他俩叨叨了。   一拢外套,就要出门开车回去。   靳阳在他出门前一把将人拽住:“你明天几点上工?”   “九点啊!”   卡其尔回道。   “不行,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靳阳死死的抓着卡其尔的袖子。   “米缸里有米,外头窗台上有冻着的肉。”   饿不着你俩。   “七点就来!”   卡其尔低头一看,大学生一脸他七点不来就不放手的样子。   肚子叫了一声,卡其尔只觉得自己饿的头昏眼花,可不能再和他俩纠缠下去了。   “行行行!我七点来行了吧?”   卡其尔举起双手投降。   靳阳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自然撒了手,卡其尔袖子一松赶紧跑了出去。   绊倒萨楚拉那块大的在墙角,桌上几块小的萨楚拉都拿到了炕上。   炕头已经有了温度,往褥子底下一伸,手已经不觉得冰冷了。   这房子虽然在荒郊野岭,但盖的严实不透风,屋里生着炉子十分暖和。   把棉衣一脱,两人盘腿坐在了炕上。   你瞧着我,我瞧着你。   靳阳身上燥热的很,衬衫外头套着毛衣,明明不胖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些臃肿。   萨楚拉也好不到哪里去,腿上穿着大棉裤,再好看的小闺女也不精神。   加上这一天一直在赶路,两人风尘仆仆的,越发是一副被生活操磨的样子。   靳阳双手一抬,将套头的毛衣脱了下来。纽扣系到最上头的衬衫歪歪扭扭的也从裤子里抽了出来。   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咱俩都扯了证了,是正经两口子,没啥不好意思的。”   萨楚拉安慰靳阳,他的脸要比煮熟的虾子还要红了。   靳阳听了往近凑了凑,小声道:“对,咱们合法的。”   “虽然没有办酒席,但今天还是咱俩的洞房花烛夜呢!”   眼神躲闪,靳阳对萨楚拉说。   可话说完,二人却谁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没人迈出第一步,瞧着真让人着急。   烛火摇曳,本就半根蜡烛突然熄灭,屋里陷入了黑暗之中。   外头出了月光再没有别的光源,里头更是漆黑一片。   都说看不见的时候,人的其他感官会更加灵敏,二人今日才真的有了体会。   仿佛,能更清晰的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能嗅到你身上的味道,隔着不远能感觉到你的温度。   明明你一直在我身边,却是头一次感觉的如此真切。   靳阳又挪了挪,双眼在适应了黑暗了之后能隐隐的看见萨楚拉的轮廓。   靠近之后,靳阳把人揽进怀里,搂在一起后心砰砰的跳着。   不知道是不是炉子里的碳加多了,屋子里热的要命,身上的衣服都要穿不住了。   两人拥在一处,下一步该干什么都很清楚。   刚刚开放,是最开放的时候,恨不得百无禁忌。   靳阳心里头跟猫挠似的。   手搭在萨楚拉的后背上,指尖划过,怀中的人轻轻颤栗。   半晌后俩人却同时开口:“不行。”   嗯?   靳阳松开抱着萨楚拉的手,指着墙角的石板道:“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石头。”   萨楚拉一拍大腿:“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外头遍地都是的足迹石块!无人问津,可怜巴巴的被风吹日晒!”   什么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就是非常的典型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二天清晨,不到七点中的时候,卡其尔就到了屋子门外。   接二连三的打着哈欠,困的要命。   敲门的时候非常不耐烦,咚咚咚的砸了好几下,里头没有动静。   把卡其尔大冬天的吓出了一身冷汗,是不是让炉子给烟过去了?   又咚咚咚的敲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来开。   想直接撞门进去吧,又琢磨人家新婚小夫妻,万一看到点啥不该看的呢你说?   抬起手要敲最后一次,再不开门他就撞进去,胳膊刚举起来,只听里头传来了声音。   “进来!”   有气无力。   卡其尔赶紧推门进去,看到二人头对头坐在炕上,中间新铺盖上头,一溜排开,都是带脚印子的石头。   二人眼中满是红血丝,似乎一夜未眠,在见到卡其尔的时候齐齐朝他望了过来。   “走!出发!”   我们要看它到底多到什么地步!   ——————————————————   靳阳:你们都不知道我洞房花烛夜干了什么!   众人:停车! 第38章   卡其尔还没见过这种人。   以前也从青城来过几位,多半是一来了看到这幅光景, 就把心思放在了怎么调走上。   这还是头一回, 真的看到想在这里做事的,稀罕的很。   四下在屋子里一扫, 也没有做过饭的痕迹,问道:“你俩也没吃一口?”   靳阳跟萨楚拉听到吃这个字, 肚子才咕咕的叫了起来。   对啊, 都怪昨晚太兴奋了。   卡其尔听到动静没办法, 出了屋子去车里抱下一个暖瓶。   进门以后拿起桌上的一个杯子, 吹了吹里头的土,咕咚咕咚的倒了进去。   浅棕色的液体带着牛奶香气, 时不时的有些大块的东西跟着一起掉进杯里,味道钻进了鼻子里, 把二人的馋虫都勾了起来。   “这是我给自己安顿的,咱们这儿条件差,你俩也别讲究了,先凑合垫补一口。”   靳阳跟萨楚拉在呼盟的时候吃的是硬邦邦的干馒头,一点讲究, 下来端起杯子连吃带喝的灌了下去。   咸香可口, 咂摸着嘴,回味无穷。   草原上的奶茶里放着炒米,肉干, 奶豆腐,不比一顿正餐的热量少, 这么喝上一大杯,能扛到中午没商量。   抬手抹了一下嘴,萨楚拉放下杯子:“走吧!”   靳阳本来还想再来一杯,可听了这话也放下了手:“对,不能再拖了!”   卡其尔收了热水瓶,一身横肉跟着晃,一遍往外走,一边嘟囔:“还没到九点呢!”   别人给我介绍这营生的时候,说好了九点才上班的。   出门前把炉子埋好,门一关都不用锁,三人上了车。   依旧是卡其尔开车,靳阳跟萨楚拉坐在后座山。   外头的风呼啸而过,偶尔一股特别大,带起尘土碎石粒砸在车窗上砰砰作响。   靳阳萨楚拉两人一边一个窗户,扒在上面聚精会神的往外瞅。   卡其尔虽说上过高中,但上的是民族蒙授班,知识水平有限,不知道他俩在干啥。   他还是打心眼儿里觉得,不就是几个脚印子吗,值当嘛?   开车烧上游,数九寒天的在荒地上呜呜开。   多半是闲的。   这片可有六百多平方公里,就当带着俩大学生兜风了。   朝着前面漫无目的的开了一会儿,靳阳突然啪啪的拍着玻璃:“停车!”   卡其尔刹车踩的慢了些,给靳阳急的够呛。   “停停停!”   汽车停住,后排上的两人推开车门朝着他们发现的东西跑了过去。   风还在呼呼的吹,像刀子一样划过脸颊,带着刺痛。   蹲在石头前一看,这个比昨晚的还要大。   长度在五十五厘米左右,脚印的痕迹像巨大的鸟足。   卡其尔磨磨蹭蹭的从车上下来,里头好歹还有些热乎气,一下车连棉袄都是冰凉的。   走到他俩在的那里一看,说:“咋跟昨天的不一样呢?”   靳阳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个足迹已经有了大量的风化,上头的痕迹没有昨晚的清晰。   萨楚拉也是半路出家的门外汉,虽然能猜个大半,但也就是个大半而已。   她对这东西所有的认识,还都是在守着原角龙的时候,看的那几本书里的得来的。   手头没有工具和材料,擅自搬动对它的损害更大,看了几眼后,靳阳他们只能再次折回车里。   卡其尔踩着油门继续朝前开,忍不住问道:“那是啥啊到底?”   难不成真是凤凰?   村里老一辈的汉人说那是从天上飞下来踩的脚印子,不然哪有那么大的鸟。   就是草原上的金雕也不能在石头上留下脚印子不是?   可惜近几年不兴封建迷信了,但除了这个还有别的理由吗?   靳阳抬头,从后视镜里对上卡其尔好奇的眼神,说。   “多半,是恐龙的足迹化石。”   “恐龙?那是啥东西?”   卡其尔听不懂,觉得这解释跟没说一样。   靳阳重新趴在车窗上,怕错过,也懒得给卡其尔这个不珍惜化石的人解释。   萨楚拉接过话头,半吊子开了口。   “恐龙是一种生活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爬行动物,大约在6500万年前灭绝。”   “6500?万年?”   卡其尔猛的把车停住,后头的两人不防,朝前甩了一下。   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卡其尔也没算明白,六千五百万年是个什么概念。   靳阳扶起萨楚拉,两人坐稳后,他说:“小卡,哦不对,卡其尔。”   “嗯?”   卡其尔扭过头,幸亏你没叫我小卡。   “人在什么时候才能留下脚印?”   靳阳问道。   “地上湿的时候。”   卡其尔想了想说:“但也不能太湿,要是水深了也留不下来。”   靳阳怕拍他的后背:“真聪明,就是这么个理儿。”   虽然是夸奖,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指着外头荒凉的戈壁滩,走好长一截才能看见干黄的草堆,靳阳又问。   “那你看现在,外头是什么样子?”   卡其尔还没说话,萨楚拉先跟了一句:“干死了,旱的要命。”   连草都长不好,哪来的水。   “也就是说,最少留下脚印子的时候,咱们这里有水?”   卡其尔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不只是这样,能留下这么多足迹,就证明当时生活着很大数量的恐龙。要供养这么多庞然大物,该有多少植物?”   靳阳思绪飘远,隔着车窗朝外望去。   顿了顿接着说:“这里以前不光有水,还应该有大规模的莽莽森林。”   卡其尔听了他的话,摇摇头不敢相信。   咱们这地方,自古就旱。连株高点的草都长不出来,还莽莽苍苍的大片森林?   扯淡吧?   大学生这儿逗他玩呢吧?   摇摇头继续往前开,查布苏木几乎都是□□的土,偶尔碾过一堆草,车身晃一下又稳住。   盲目的开了一上午,不过走了查布苏木的冰山一角,他们就看见了上百处的足迹化石。   风越刮越大,头顶上突然聚起了黑压压的云。大晌午的时辰,竟然暗了下来。   害怕天色变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三人一车只能连忙折返。   刚刚停在房子头前,天空中就飘起了雪。   鹅毛一般的大雪洋洋洒洒的落下,十几分钟的功夫,入眼就只剩了白茫茫的一片。   不论是车轮碾过的痕迹,还是亿万年前的恐龙足迹,都被这场大雪覆盖,不见了踪迹。   卡其尔把二人放下,没有下车。   摇了车窗玻璃下来,风雪呼呼的往进灌:“你俩晚上把门关严实了,我得赶紧回去跟家里头把羊圈起来。”   说完往前开了一段,又把车倒了回来,卡其尔探出脑袋,扯着嗓子吼道:“这雪还不知道啥时候停,我明天给你送厚褥子来!但去城里的路肯定要封,买石膏啥的得过一阵子了!”   雪越下越大,卡其尔不能再拖,说完就一溜烟开车走了。   萨楚拉跟靳阳瑟瑟发抖,跑进了屋子里头。   靳阳用炉勾子捅出了火星,往里头倒了煤。萨楚拉把灶台的火弄旺,锅里添了水,等着它咕嘟咕嘟的沸腾。   昨天还觉得严实的屋子,现在只觉得风从门缝里往进钻,挨的门近一步就得打冷颤。   靳阳从床上扯了一个厚褥子,堵在门缝上,然后嗖的一下子窜上了炕。   裹着被子团做一个球,朝着萨楚拉招手:“快上来!”   萨楚拉倒了两杯热水,自己喝了一口,给靳阳端了一杯。   “在呼盟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你这样呢?那时候多勇敢呀?”   靳阳伸出手接过杯子,吹吹滚烫的热水喝了一口,杯里的蒸汽雾腾腾的往脸上蒸。   “谈恋爱能和结婚一样吗?快上炕来!”   放下杯子,靳阳拍着炕沿。   萨楚拉没见过靳阳这幅样子,红着脸把杯子放到一旁,解开棉袄坐到了炕沿。   “这才下午呢……”   她瞧了一眼手腕上的石英表。   外头下着雪,天色和傍晚也差不了多少。   这房子,方圆十里都没有别人,下午又怎样?   靳阳掀开被窝,仰面躺着,眼睛亮亮的盯着萨楚拉:“那你冷不冷嘛?”   说着抓起萨楚拉手,往被窝里一探。   灶台底下和炕通着,热气从底下传来,被窝里是暖融融的。   挨不住靳阳小钩子一样的眼神,萨楚拉磨蹭了一会儿钻进了被窝里。   刚躺进去,靳阳就伸手把人紧紧的搂在怀里,脑袋搭在她的后脖颈处使劲的蹭。   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靳阳蹭够了爬过来,两人改为脸对脸的躺着。   手抚过萨楚拉的脸颊,软软的。   他说:“你说大自然是多么神奇?干旱的伊盟,也曾有水草丰美森林密布的时候。现在这里快九万平方公里的地方,曾有庞然大物行走,如今却只剩了为数不多的人口。物不是人也非,沧海桑田不外如是。”   “没有学地质前,我觉得爱情就是爱情,仅仅是难得和罕见罢了。但如今,见过了恐龙的遗骸,见过了深埋地下的矿藏。我才越发的感觉,和你相遇绝非难得而已。”   靳阳的呼吸在她耳边,带着温热的湿气。   “是世上仅此一次的偶然,是漫长时光里两个独立个体的碰撞。”   “能碰到你,和你结婚,大概是发生在我身上最美好的事了。”   靳阳凑近,在她嘴角印下轻轻一吻,还要再说。   萨楚拉勾过他的脖子,深深的吻了下去。   “可别叨叨了,该干啥心里没数吗?” 第39章   有句诗说的好。   芙蓉帐暖度春宵,君王从此不早朝。   隔日清晨。   靳阳睡醒后, 紧紧搂着萨楚拉, 温香软玉在怀,非常能理解唐明皇了。   上朝?上啥?啥朝?   在被窝里磨蹭了好几个小时, 也没能起床成功。   外头的雪下了一整夜还没停,两人翻了个身, 支着下巴, 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卡其尔今天还来吗?说好了给咱们送厚被褥的。”   萨楚拉嘟囔着。   本就已经贴在一处了, 靳阳还不知足一般往近凑:“你冷吗?冷了跟我挨在一起就暖和了!”   知识分子的矜持全然不见, 活像牧民家里看羊的犬,和主人摇头摆尾的想要被摸摸耳朵。   萨楚拉伸出一只胳膊要推开靳阳, 可刚探出去又连忙缩了回来。   冷。   不过才一下子的功夫,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给田师弟写信了吗?”   萨楚拉红着脸, 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靳阳一拍脑门,扯过脚底下的毛衣套在身上,跳下炕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信纸。   往炉子里加了碳,捅了捅。   带着手套, 把掉下来的煤灰开门倒在了外头, 墙角的雪嗖的一下子融了一大片,靳阳冻的直发抖赶紧回了屋。   进了屋又不敢直接钻进被窝,而是在炉子旁把身体烤得热乎了才上了炕。   把信纸铺在枕头上, 港币早就吸满了墨汁,靳阳捏着下巴想了一下措辞, 下笔写到。   “田师弟。   我早说过,田大地大不如北大,果然你师兄我又找到好东西了。   伊盟鄂旗,查布苏木,六百多平方公里,少说有数千处恐龙足迹化石,而且还在逐年增加。   带着专家来吧。”   啪的一声盖上笔帽,靳阳就把信纸扔到了一边,扭头笑嘻嘻的转向萨楚拉。   “写完了。”   伸长胳膊还要来抱。   萨楚拉抓过他写的信一看,扭头:“这也太不正式了吧?”   “写的太正式不久成邀请了?他毕竟跟咱们不是一个系统的,告诉他都是卖人情了。”   靳阳扁扁嘴,并不打算改。   萨楚拉见状哼了一声,也不打算让他抱。   二人仰面躺在炕上,被窝里手牵在一起。   “恐龙得按吨算吧?”   萨楚拉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靳阳想了想,摇头:“也有小的吧?不过蜥脚类的都比较大,几十米总是有的。”   翻过身子来,撑着脑袋看着自己的媳妇:“蜥脚类每天要吃一吨的植物呢!”   “恐龙死了会有一部分变成化石,那植物呢?”   一只蜥脚类恐龙每天要吃一吨,能留下这么多足迹,当时的恐龙数量之多可以想象。   该有多大一片森林呢?   靳阳本来在被窝里对萨楚拉的手捏来捏去,可听了这话突然动作一滞。   对啊!   那森林呢?   能养活如此庞大数量的恐龙,森林总不会消失的毫无踪迹。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靳阳坐起来朝着窗外望去,仿佛巨石砸进了心湖里,激荡起轩然大波。   古生代的石炭纪,蕨类森林繁盛广布,是著名的成碳期。   而伊盟这片目前有些荒凉的土地,曾经生长的森林又到哪里去了?   是不是也深埋地下?   是不是也……   经过一系列的地质作用变成了…煤炭呢?   靳阳坐在那里,脑子仿佛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开始运算起了每一个可能性。   萨楚拉在火车上发现伊盟竟然是鄂尔多斯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怎么将她所知道的信息在不经意间告诉靳阳。   肯定不能像上次那样,带着煤灰就去找厂长。   一次还说的过去,再来一次任谁都会生疑。   但眼下看来,并不需要自己多此一举。   靳阳看到了这里的恐龙足迹化石,举一反三,马上就有了联想。   他脸色沉重,不知道是担忧还是兴奋,不再望着窗外,而是钻回了被窝。   “我觉得,这地下有煤。”   抛出了这么一句,靳阳在被窝里翻了一个身,躺着怎么浑身上下的不舒坦。   只好又坐了起来,心神不宁:“恐怕还不是一星半点,应该是大片的成煤带。”   雪还在下个不停,屋里的气氛却没了刚才的粉红。   八十年代发现一个煤矿的意义,远比即使难后要大的多。   在一个全国人民取暖靠煤的年代,煤炭作为能源矿产,扛起了山西经济的半面大旗。   草原是偏远地区,若真能找到大的,富的煤矿……   靳阳不敢细想了。   这已经不是他能把握的范围了,再度下了炕,靳阳从行李里头翻出了信纸。   趴在炕沿上,一笔一顿的写起了报告。   没了给田师弟写信时的的草率,这次写的十分正式。   写完以后还交给萨楚拉读了一遍,两口子商量完没有问题,又工工整整的誊抄了一遍。   待笔迹干透,折好塞进了信封,只等雪停,就送到城里的邮局,寄给青城的领导。   半月后   青城派了大量的勘探队员朝着伊盟进发,顶着冬日的寒风,雪还没有化尽,昂首阔步的开赴戈壁荒滩。   北京那边,田师弟接到了靳阳的信,拆开以后陷入狂喜,立马回了宿舍收拾东西,纠结了几个同学,一起上了去草原的火车。   这天夜里,外头的风还在呼呼的吹,仿佛永远不会停歇一般。   靳阳跟萨楚拉在这里待了二十几天,两人相伴,倒也习惯了寂寞。   工作枯燥,但还有你我。   晚上搂着一起睡觉,都要胜过西方神话里的伊甸园了。   咚咚咚!   门突然敲了三下。   二人警觉地竖起耳朵,坐了起来,望向门口。   这方圆十里,除了他俩就没有别人。饶是两位坚定的党昂员,不移的无神论者,黑漆漆的夜里有人敲门,难免有些慌乱了。   “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   靳阳穿好衣服,一根手指竖在嘴边,示意萨楚拉安静不要说话。   脚步轻轻的下了炕,拎起炉边的铁钩子,挪到了门口。   “咚咚咚。”   门又被敲响了。   靳阳单手拉向把手,另一手抓着铁钩子高高举起。   门打开的瞬间,另一手就要往下砸。   “别!”   萨楚拉高呼一声,迎着月光看清了敲门的人。   是个人。   还好还好。   靳阳晃了一下,扭转方向没有砸中,定睛一看。   门口站着两位穿制服的同志,他们掏出工作证,是当地派出所的民警。   “你们就是靳阳,萨楚拉?”   民警问道。   靳阳放下铁钩子点点头,萨楚拉坐在炕上点点头。   “认不认识地大的田福光?” 第40章   “穿上衣服,跟我们走一趟。”   派出所的民警撂下这么一句话, 有女同志在, 他们只好从屋子里退了出来,顶着寒风在外头等着。   屋子里靳阳跟萨楚拉手忙脚乱的穿衣裳, 靳阳把厚棉袄和大棉裤给萨楚拉递过去,生怕媳妇着了凉。   “是不是田师弟犯错误了?”   萨楚拉在出门前拉住靳阳问:“可田师弟看起来也不像那种人啊。”   有李洹的前车之鉴在, 二人心中惴惴, 控制不住就要往坏处想。   靳阳仔细回忆了一下师弟的为人, 想着田富光也不可能做出李洹那样的事来吧?他那个智商也不允许。   可偏偏两个民警面色严峻, 一路上一言不发,问什么也不回答, 就差给他俩带上铐子了。   大半夜闹了这档子事,坐在后座上靳阳跟萨楚拉完全没了困意。   雪还没有化尽, 除了一条车马碾过走出的路,整片大陆皆是无尽的白色,夜里映出银色的月光。   光就这一条路开了几个小时,直等到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才终于到了城里。   派出所也只是个小平房, 上班的民警没有几个。   开开车门二人下来, 两位明镜推着他们往里走,态度非常不好。   靳阳护在萨楚拉身后,怕这些人手上没轻没重的伤了自己的老婆。   进了所里, 民警领着他们去了一个小黑屋,刚开门就有一个人朝着他们猛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 靳阳只觉得一股风的瞬间,就有人撞向他二人。   连忙拉着萨楚拉要躲,但民警的反应比他们快多了,几个穿制服的在那人扑过来的前一秒将其制服,狠狠按在了墙上。   屋内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连个窗户都没有。   外头天虽然称不上大亮,但太阳已经升起,这屋里却黑的不辨时间。   所长得到消息,带着一打文件进来。伸手在墙上随便摸了一下,他们的头顶亮起了一盏白炽灯,突然出现的光亮晃的人有些眼痛。   揉揉眼睛,萨楚拉和靳阳这才看清楚,被按在墙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田富光。   久别重逢的田师弟委屈巴巴的望过来,头一回情真意切的叫了靳阳一声:“哥哎!”   靳阳被他叫的打了个冷颤,往后挪了一步。   民警听了这一声,警惕的看向靳阳:“你们认识对吧?”   靳阳还没开口,田富光先叫了起来:“认识认识!他是我师兄!就是他让我来挖化石的!”   靳阳连忙摆手:“不是,同志你听我们解释。”   派出所的所长拿出小本本,坐在座位上开始问话:“姓名,性别,职业。”   “靳阳,男,地质局的。”   说着指向萨楚拉:“萨楚拉,我媳妇,也是地质局的,这是我们的工作证。”   “那他们呢?”   所长一指墙角,靳阳跟萨楚拉转过去一瞧,墙根抱着脑袋蹲着十几个人。   “盗墓贼作案的时候被我们的同志们抓了个现行,是你们的同伙吗?”   所长又问。   被点名的十来个人都是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不像坏人。   他们头抬起来冲着靳阳,眼镜都耷拉在了鼻梁下头,看救星一般的嘿嘿笑。   靳阳别过脑袋,很想说一个也不认识,可不仅田富光,好几个他真的不陌生。   墙根儿蹲着的,有几个是学古生物的,有几个学地质断代的,跟靳阳在大学食堂还一起拼桌吃过饭呢。   “他们,有地大的,有古生物研究所的,都是科学家!”   靳阳只能这么说了。   有靳阳在,田富光胆子大了起来:“早跟你们说了,我们不是盗墓贼!”   所长往小本本上记了几笔,走向田富光。   “你们的工作证呢?上级的函呢?为什么身上连个证明都没有?”   田富光他们被问了个哑口无言,彼此看来看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搞,搞科研嘛……还要什么函?”   当时收到靳阳的信,田富光在北京的同学堆里一呼百应,纠结了需要的人,收拾好行李就上火车。   谁也没想到还得申请个函,搞科研还要被这种东西束缚吗?   一行人兴冲冲的来了靳师兄说的伊盟,还没走到查布苏木,在鄂旗别的地方就找到了化石。   这个底层里都是细腻的白色粉末,早些年闹饥荒的时候,村民们不懂事拿它当面粉来吃,吃完了拉不出来,一个个的肚子鼓得圆滚滚的。   那会子叫它观音土,不知道吃死了多少人。   村民们不认识,但他们却知道,这白色的细腻粉末叫白垩土,看到它就是来到了白垩纪的地层。   他们发现了一个大型的蜥臀目恐龙化石,完整的很。   可惜几人都是做学问的,力气也不够,挖到一半只好跑去村里找人帮忙,谁知道村里人直接给告了,来的时候带着民警。   干脆利落的把田富光一群人抓了个现行。   “就是他们!盗墓的!”   在村民的叫骂声声中,田福光等人被带进了派出所,还关进了小黑屋。   小黑屋里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气氛越发紧张兮兮,一位民警文:“你们同伙呢?”   田富光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脑子空白,就剩了靳阳的名字。   才有了靳阳两口子大半夜被叫来的这码子事。   所长抓人的时候,一看他们软丢丢的德行,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也不像行走在犯罪边缘的人。带回来问话,一个两个都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   叫来地质局的两位同志,问清楚了也就行了,横竖不过是从土堆了挖出了几块骨头,能值几个钱。   这些知识分子,就会搞事。   “那你们回去补个文件,这事咱们也就不给你们上档案了。”   所长善解人意的示意同志们放人,靳阳点头弯腰的给人家道谢。   萨楚拉回忆起了第一次见到田师弟时靳阳对他的评价,学者型智障,果然精准。   所长给他们每人端来了一杯水,既然查清了身份,自然得给大科学家们压压惊了。   民警那里的手续还要走一阵子,几个人干脆坐在凳子上开始唠起嗑来。   “白垩纪的!”   搞地质断代的同学说。   “蜥臀目的!”   搞古生物的同学说。   “新种!没见过!超级大!”   搞恐龙的田富光说。   靳阳听完站了起来,抱着胳膊居高临下,转身走向所长,附在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所长会意的点点头,把放人的文件交给靳阳。靳阳嘿嘿一笑,那点儿坏都要溢满嘴角。   他拿着文件走回来,依旧居高临下看着这几位旧友:“人可以走,但化石要留下。”   田富光第一个不同意,跳起来就急:“你懂化石吗?你个破挖矿的,我们带走才能发挥化石的价值!让其中的奥秘重见天日!”   靳阳摇摇手里的文件,丝毫不把昔日的同学情谊放在眼里。   “要化石还是要自由?”   这个问题让众人陷入沉思。   To be or not to be?   十来个人头对头商量了起来,商量了一会儿大有开始争执的意向。   有人说先出去再说,谁发现谁命名谁拥有,咱慢慢和他们打官司!   还有人说扯皮扯20年你怕不怕?咱们就在局子里住着,等单位领导来接!   吵来吵去有了分歧,搞学术他们都是硬骨头,谁也不肯认输。   起先还好,争论的点都在要自由还是要化石上,说了没一会儿几个人就改人身攻击了。   吵吵的脸红脖子粗,哪还有知识分子科学家的模样。   所长和民警站在一旁惊的下巴都要掉,合着知识分子吵架跟咱们也没啥两样嘛。   “去你的宇宙胚种论!你咋不信上帝造人呢?”   “你还信黑烟囱学说!谁也别看不起谁!”   话题已经跟自由完全没有关系了。   靳阳坏笑着趁虚而入。   “师兄弟们,咱草原上的古脊椎生物化石资源不可谓不丰富啊!”   众人转过头,互相翻一个白眼。   从建国前国内有人研究恐龙开始,草原就是一个巨大的研究阵营。   中美,中苏,中加,几拨人深入草原来寻找远古巨兽的踪迹。   靳阳在系统里待了一阵子,平日里看不惯青城的同事们讲话绕弯子,今天却学起了循循善诱。   “我在的查布苏木,六百多平方公里,数千处的恐龙足迹,还在每年增加,你们好不好奇?”   众人点头。   “化石是一定不能给的,但你们却可以借去研究,也可以在我们当地研究,我够不够意思?”   众人点头。   “研究的成果是你们的,但借助我们化石所发表的论文,要标注化石来源。我算不算朋友?”   众人点头。   “今天先选自由,然后咱们搭桥办一个研究所,地矿的系统还能没有化石给你研究?何必拘泥于这一个呢?”   众人点头。   “再说了,恐龙研究现在还有很大一部分空白,偌大的草原上有没有你们要的答案?想不想深入寻找呢?”   听了这话,田福光等人脸上燃起期待。   靳阳捏着下巴,一脸得逞的坏笑。   什么狗屁科学家,一个个的笨死了。   萨楚拉坐在凳子上,大棉袄裹紧,眼神在他们身上逡巡,最后落在了靳阳勾起的嘴角。   “挺正直的一个人,原来也有花花肠子。” 第41章   “拿地图来!”   靳阳大手一挥十分豪迈,所里的同志停下手里的活计, 给大科学家们拿了一份伊盟的地图。   接过来蹲在地上, 他把地图平平铺开,萨楚拉拿了个墨水瓶压住地图的一角。   靳阳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铅笔, 这里画一个圈,那里画一个圈。   “你们几个去这里, 他们几个去那边。我这就给上头打报告, 你们找到啥好东西赶紧研究写论文。”   靳阳画圈的几个地方, 早些年考察团走过, 都是化石资源的富集区,没有亏待谁的意思。   几个师兄弟们非常兴奋, 可又有些犹豫。   “那北京怎么办?”   靳阳朝着他脑门一拍:“北京有化石吗?”   田富光说:“有啊,周口店人。”   “周口店人29年就发现了, 轮得到你研究?再说了,也不是你领域啊!”   靳阳说道。   田富光摆手:“嗨呀,我就是觉得你不严谨,师兄你继续说。”   “各位都是想要建功立业做出一番建树的人,是在北京拾人牙慧, 吃口别人嚼剩下的, 还是来我们草原做古脊椎动物研究的领头人?”   “别说了靳阳,你就是枪,我们就是子弹, 你指哪我们打哪!”   几位同学着了靳阳的道,拍着胸脯站了起来, 大声承诺道,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靳阳目的达到,心里别提多美了。   半夜里出来一趟,整了一个专家团嘿嘿。   缓过神来,他低头看见萨楚拉正眼神复杂的望着他,挠挠头有些迷茫。   “老婆,咋了?”   靳阳说话时一脸无辜。   想问问你有没有算计过我呢!   萨楚拉刚要开口,田富光扭扭捏捏的走过来,趴在靳阳肩头小声问:“哥,你是我亲哥!天大地大都不如北大!”   靳阳推开他:“有话直说。”   “我想去查布苏木。”   田富光开门见山。   靳阳拍拍他肩膀,说:“成啊!咱这就走!”   答应了靳阳的条件,化石留在了伊盟,所里很痛快的放了人。   其他人要在城里等着北京那边来文件,民警派车把靳阳和萨楚拉送回了查布苏木。   这次后排坐了三个人,田富光挤在了靠窗的一面,整段行程都趴在玻璃上往外瞧,没见过世面。   哪像个北京来的?山沟沟来的还差不多。   更何况雪没化完,看了也是白看。   到查布苏木的时候,田富光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看靳阳的眼神也没了尊敬。   就差直接开口说师兄你是不是在驴我了。   萨楚拉看出来田师弟的不满,下车后赶紧带他进了屋。   墙角还有桌上都放着几块他们在下雪前捡回来的粗沙岩,立马吸引了田富光的视线。   “这应该是早白垩的灰色砂岩。”   田富光趴在一块石头上,抢过靳阳的放大镜仔细看着。   几块化石来回的看,他吸了口气说:“这几块都是三趾型,有植食性的,有肉食性的……”   萨楚拉半个外行,就问靳阳:“是不是有吃草的有吃肉的?”   话音刚落,田富光一个白眼就飞了过来,狠狠的扎在萨楚拉身上。   靳阳没有绷住笑了起来,一把将把媳妇搂进怀里,低头在她头顶亲了一下。   “你媳妇真没文化。”   田富光说道,连嫂子都不叫了。   靳阳却不觉得,萨楚拉半路出家,为人好学,来地质局后每天都在看书。   几乎没有出过错误,今天还是头一回,笨的可爱。   萨楚拉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瞪了一眼笑个不停的靳阳:“哪里不对?”   靳阳的下巴在她蓬松的头发上蹭来蹭去:“草是新生代出现的,恐龙到死都没有见过草,所以只能说植食性。”   犯了低级的错误,萨楚拉面上发烫。   田富光的视线却被其他的所吸引。   这块足迹化石上的印痕,像极了现存的鸟类,却又和鸟类不同。   “这个很有意思!”   田富光指着那块粗沙岩说道。   “非常有研究价值。”   靳阳一个学地质的此刻也一头雾水,不知道田师弟是什么意思。   外头雪一日不化,他就无法进一步出去寻找,但田师弟并没有耐心给两个门外汉来解释。   他扁了扁嘴,环视一周:“我睡哪?”   靳阳开开门,指着外头的一间小房子,是他们用来堆杂物的地方:“睡那儿。”   田富光瞪大眼睛:“我要冻死的!”   萨楚拉从炕上抱下来一床厚被褥递给他:“不会的。”   那件小屋子没生炉子,只有一个不大的火炕。从靳阳他们的房子里借了火,送进了灶台里,才稍微有了些热乎气。   靳阳跟萨楚拉帮着他收拾屋子,田富光最少也要住到雪化之后了。   “你说,伊盟会不会有煤?”   田富光听到靳阳发问,不加思索的点头:“我看北大不行了。伊盟这块盆地是个完整的板块,从古生代末期以来几乎没有大的变动。”   “鄂尔多斯盆地在山西的那部分有煤,在草原的这部分怎么会没有?再说了,能养活这么多恐龙……”   跺跺脚,田富光接着说:“这地下怕不光是有煤,还应该是有大片的煤。”   田师弟的话让靳阳心里更有底了,收拾屋子的时候也更带劲了。   三个人用了半天的时间,把小东屋收拾的起码是能住人了。   田富光坐在热乎的炕头上,才有了心情给他们两口子讲讲恐龙。   靳阳跟萨楚拉搬了两个小马扎,并排坐在地上。   搞地质的在野外难免碰到点化石,今天有专家在,还是要好好的听听课。   田富光手里拿着一缸子热茶,吸溜吸溜的喝了几口,摆出了老师的架势。   常听靳阳自称师兄,今天坐在炕头上给他上课,这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恐龙,一种生活在中生代的爬行动物。分为蜥臀目和鸟臀目,卵生。羊膜卵你们知道吧?恐龙下蛋。”   田富光说的十分粗糙,萨楚拉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画册,上头是典型的恐龙代表。   她举手问道:“田老师,恐龙谁下蛋啊?”   “雌性啊!”   “我咋看他们都长一样呢?咋分公母啊?”   田富光紧紧抿住嘴唇,盯着这位好学的萨楚拉。   恐龙咋分公母至今没有定论,你个外行人这不是让我下不来台吗。   接过册子一瞧,田富光指着一个伸着舌头的恐龙说:“这个公的。”   萨楚拉问:“为啥?”   靳阳嘿嘿一笑:“因为它足够主动。”   ------------------------   当天夜里   萨楚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被一个问题所深深困扰。   同在一个被窝,靳阳也睡不着了,就趴在她肩头询问怎么了。   萨楚拉沉吟一会儿后,开口道:“你说恐龙那么重那么大,上吨了都!咋交。配啊?还不得把雌恐龙压死吗?”   靳阳靠在她身后整个人笑的晃了起来:“按自然界繁殖后代的套路来说,应该是…” 第42章   原野上的雪用了半个多月才化了个大半,好在也是天公作美, 大冬天的着半个月也没有下第二场雪。   凛冽的风带来的寒意远比雪要浓, 吹的人一刻也不能在外头待。   靳阳一到太阳下山就缠着萨楚拉去交流恐龙如何繁殖后代。   田师弟已经就查布苏木的古地理环境写了两篇论文,他还停留在探索人类繁衍的状态。   儿女情长真的太耽误搞学术了。   每次田师弟来和靳阳交流的时候, 靳阳的眼睛珠子恨不得粘在媳妇身上。   不耐烦的摆摆手,来来回回就是那一句话:“你这个不是我的专业领域啊, 我不懂啊!”   田富光非常看不起靳阳这个状态。   活到老学到老, 这幅精神面貌还北大的?   呸。   都说物质匮乏的年代, 精神上的满足对人们就显的更加重要。   天天看着别人小两口甜甜蜜蜜的, 田富光心头没有半分艳羡。   他只是在深夜写完论文后抬头望向窗外,不经意间抬手擦擦眼角, 安慰自己道。   “羡慕他们干什么!恐龙让我快乐,古脊椎生物给我满足!我精神层面的享受比他们多……哇……”   田富光趴在了桌上。   这天早上醒来天气好, 万里无云,抬头就是深蓝色的天空,深邃的像海,难得的风还不算大。   卡其尔从城里买了石膏粉,买了胶, 跑了好多地方才买到了田大科学家要的粗质的纸和麻布。   村里打了几大桶水, 一起拉着来了靳阳所在的房子。   卡其尔对查布苏木的脚印子也很好奇,这次拉着一个大科学家,他也不敢瞎说话。   田富光可是把萨楚拉那样的大学生都叫做没文化, 他卡其尔要是一张嘴,还不得露怯?   所以打从进屋, 开车,出发这一路上卡其尔也没说过几句话。   田富光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萨楚拉和靳阳依旧坐在后排。   手中拿着文件和报告,说是工作吧,可这举手投足间那叫一个腻歪。   “你这个数字算错啦!”   靳阳说着抬手还要给萨楚拉拢拢头发。   哼!   前排的人翻起白眼表示不满,齐齐的把视线从后视镜挪开,望向车外。   车外的景致,只能用壮观来形容了。   田富光找不出第二个形容词来描述眼下的心情,他心潮澎湃,手指不自觉地轻微颤动着。   这幅画面让人终生难忘。   卡其尔踩了刹车,汽车停在了这一片荒芜之中。   四人从车上下来,在零下三十几度的天气里忘记了寒冷。   眼中只剩了这幅画面。   绵延了近30公里的早白垩纪灰色砂岩上,肉眼就可见出露了成千上万的恐龙足迹化石。   眼角忍不住湿润,不知是因为什么。   提起大漠,大多数人第一个感觉就是荒凉,毫无生机。   可谁又能想到在远古时代,这里也曾生机勃勃呢?   地球上的生命交替走上历史舞台,五次生命大灭绝多少物种消失于历史长河。   人类的出现不过是眨眼一瞬,在这幅场景下你很难再去想什么主义之争,什么理念之别。   通通显得无力和苍白。   靳阳紧紧的握住萨楚拉的手,轻轻一拽,把人拉进了怀里。   “每一天都更加觉得自己足够幸运。”   田富光拿起家伙什,拍了师兄后背一下:“干活了,不是让你来搞对象的。”   卡其尔也看不下了,大学生咋这么能叨叨,谁没搞过个对象怎么的?   别人也没这么没出息过,可别给北大丢人了。   靳阳被他们一说有些臊的慌,可这鬼天气冻的所有人的脸和鼻子通红,倒也看不出来他的心情了。   田富光四下走了一圈,按捺不住兴奋,走一步蹦一步,好像要是没人拽着他就快要起飞了。   “你们看这些足迹印痕!行走方式都不一样!”   三人凑到他跟前,听田大专家讲话,田富光手舞足蹈。   “这个!单足迹呈现直线型,间距又大,还超过了两米,留下的这个足迹的恐龙当时一定正在奔跑。”   田富光说着跑了几步,步子迈得很大,众人跟着点点头。   “再瞧这个,足迹印痕是两行排列的状态,单足间距……”   靳阳狗腿的蹲下拿出尺子给田师弟打下手,量完以后抬头说:“1m左右。”   “这肯定是在走对不对?”   萨楚拉举一反三。   田富光难得的对她露出夸奖的神色,他发自肺腑由衷的感叹:“保存的太完整了,太好了。这在中外都是十分,哦不对,非常罕见的!”   说着田富光蹲下身子,摘掉手套伸手去抚摸露出的化石。   传到手里的真实如此冰冷,挑了一块准备动手。   四人从车上搬了东西下来,两个杯子,一杯水,一杯胶。   靳阳因为老靳的原因,还算有把子力气,田富光那点猫猫劲,可能还比不过萨楚拉呢。   不过东西多又沉,主要劳动力还是肉山一般的卡其尔。   萨楚拉抱了一个脸盆下来,靳阳扛着一袋子石膏粉,吃力的往过走。   卡其尔面色不改的接过靳阳扛着的那袋子石膏粉,单手提着放在了田富光跟前。   拍拍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看我干啥?”   其余三个大学生露出吃惊的表情,卡其尔说话时带出白色的雾气,睫毛上已经有霜凝结了。   “咋?你们以为我白吃地质队的饭啊?”   “不白吃不白吃!”   靳阳连忙道。   咋能说白吃呢!   就这力气,能干多少活啊!晚饭再吃三碗也没问题!   石膏粉倒进了脸盆里,环境恶劣也顾不上什么烧不烧,对人好不好。   添了水以后就直接上手,伸进盆里活面一般的揉了起来。   放水的杯子塞在怀里,跟肚皮上的肉挨着,因为这种天气在外头放上一会儿就要冻成大冰疙瘩。   靳阳和萨楚拉在忙活石膏,田富光上手在选好的化石周围往开刨。   留够操作空间,等下把纸拍湿,贴在化石上。再把麻布贴上来,石膏紧紧敷住,抹成半球型。   干透后翻过来,按这个程序再来一次,就算是把化石采好了。   回了研究所,再用锯子从中间锯开,才能开始做研究。   做学问嘛,一步一步来。   田富光对此很有心理准备,可手里拿着小铲铲朝下一戳。   铛的一声,还挺脆。   小铁铲和冻的硬邦邦的土碰撞,震的田富光手腕子都疼。   卡其尔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我们这儿太冷了?”   能不冷吗?   萨楚拉的手已然通红,虽然不知道是和石膏粉的时候烧的,还是这鬼天气给冻的。   四人不死心的又试了一次,谁知这真的是一点都挖不动。   死心后搬着东西跑回了车里,手和脚都觉得不是自己的。   说起来把,这棉裤和棉袄里都絮着好棉花,可零下三十几度的冬天,又是没有遮挡的原野,冷起来真是要人命。   水在外头半个小时都要冻住,更何况人了。   几人的脚指头已经冻硬,没有办法只能折返,等着来年开春,天气暖和些再来挖。   靳阳和萨楚拉虽然只在呼盟待了几个月,但却知道冻伤要人命。   呼盟冬天要比伊盟还要冷,牙克石可以到零下四十几度,真是要人命的天气。   不少地质队出野外的同事们,手指脚趾,耳朵鼻子,上头的冻伤能带一辈子。   卡其尔身上肉厚,也习惯了这样的天气还好一些,开着车一路飞驰,一个多小时后一起回到了暖和的砖房里。   火捅的旺旺的,炉肚子烧的通红。   热气扑面而来,田富光的眼镜蒙上了一片雾气,眼前白茫茫的啥也看不清。   在屋子里缓过劲儿,就回了自己的小东房,一刻不停的动起笔来。   今天这一趟出去他的心得实在是太多,他怕再晚一秒,这些想法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仿佛你已经触到了真理的衣角,再向前一步走能完整的看清它。   查布苏木的恐龙足迹化石既然得以如此完整地保存,就说明当时该生态环境必须有一次较大的变化。   咬着笔尖,墨水在嘴角蔓延也毫不自知,田富光思路越发清晰。   然后地面抬升,多水的湖沼环境变得干旱,泥泞的岸边印上了恐龙的足迹。   随着地面的进一步抬升,湖泊的沙泥层出露,逐渐形成了干涸的沙地。   太阳光的照射,使它固结成型,才形成了如今这么大规模的恐龙足迹印痕化石。   一定是这样!   突然舌尖传来苦涩,田富光才反应过来,朝着地面吐起了蓝色的口水。   听到东屋的动静,正房里三人也没打算过来看。   卡其尔披上外套,一看表,到下班时间了。   和靳阳他们告了别,开着车回了村子。   靳阳在灶台的铁锅里烧好了热水,咕嘟咕嘟的沸腾着。   往洗脚盆里添了一瓢水,又对着掺了些凉的。   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把子绿色的秧苗,扔进了盆里。   萨楚拉坐在炕上搓着手哈气,显然是没从冰天雪地里缓过劲儿来。   靳阳端着铁盆走过来,把盆子往地上一放,捉过萨楚拉晃来晃去的脚,慢慢褪下了大棉鞋,露出小巧的趾尖。   往盆子里一按,一股暖流从脚底涌上来。   萨楚拉要躲,靳阳手上的力气却没有减,按住她的脚,另一手往上扑热水。   几株秧苗挂在脚背上,是眼下难得可见的绿色。   “这是茄子秧,拿来泡脚不会冻伤。”   靳阳没抬头,柔声说道。   他的脑袋刚好在萨楚拉膝盖的位置,没有忍住上手揉了两下:“亏你还是北大的,这种偏方也信呀?”   靳阳依旧没有抬头。   别人家的媳妇,都是跟着男人享福的,可萨楚拉却要和他受苦。   他也知道偏方不可信,但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衣裳再厚,也扛不住这种天气。   胸口有些闷,靳阳的声音也没了平时的清亮,一肚子的话要讲,可最后只说出口一句。   “该信也得信。” 第43章   萨楚拉听了靳阳的话,心头莫名一暖, 信就信吧。   茄子秧苗加热水泡脚防冻伤, 也算是多年来劳动人民的文化结晶了。   跟感冒了喝热水应该是一个概念。   兴许其中有效物质是热水也说不定。   两口子正腻歪着,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 田富光嘴角挂着蓝色的墨水,闯了进来。   刚进门他就看见靳阳蹲在地上, 抓着媳妇的脚, 脸色陡变。   再望向靳阳时这个眼神就不对了。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爱好很特殊啊!   田富光捂住双眼, 背过身去,不看他们, 心中满是苦涩。   靳阳擦了擦手,萨楚拉没有动稳稳的坐在炕沿上, 两口子也不高兴。   下班时间!   个人时间!   田师弟磋了磋鞋底:“我能转过去不?”   靳阳没好气的说:“转过来吧,非礼勿视,你朝天上看。”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谁曾想田富光转过来的时候,还真在朝着天上看。   田富光嘟囔了一句:“我想吃鸡。”   靳阳抄起媳妇的鞋冲他扔了过去:“还想吃啥?”   “我真想吃鸡。”   田富光的视线仍然落在房顶上, 若有所思。   靳阳有些生气, 田富光这混账东西,肯定是看见卡其尔从村里给他们带的那只鸡了。   他明明已经藏在房子后头了,这人戴个眼镜还挺鸡贼, 不知道怎么给发现了。   现在已经是四九的寒天,再过些日子就是农历新年。   你田富光过年就回北京了, 他们两哦口子还得在这待着呢。   那只鸡是过年要吃的。   咋这么浑呢?这么馋呢?   让靳阳如何不生气。   田富光吸吸鼻子,不提还好,提了更馋,口水都要流出来。   他在地大,说不上想吃啥就吃啥吧,也是能吃到肉的。   来了这儿,天天不是面就是馒头,想吃顿肉可难了。   倒是挨着一个村,但卡其尔说了,猪是过年才杀的,牛是绝对不能动的,羊嘛倒是多,但也得等过年。   鸡鸭?   他来草原也有一个月了吧?   愣是没见过一只活鸭子,更别提吃一口鸭子肉了。   靳阳半夜偷偷在房后头藏了一只,以为他不知道,开玩笑?   田富光馋肉馋的眼冒绿光,半夜睡着直觉也会把他叫醒。   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走过去拍在炕沿上。   “你俩结婚,我的礼。”   十块?   这可是好礼了。   即便是在青城,亲戚能随这么多也算是够意思了。靳阳看到这礼钱,立马笑了起来。   走进拍拍田富光的肩头:“嗨呀,不就是吃鸡,师兄哪能苦了你这个大科学家呢!”   十块钱你吃我都可以。   他转头朝萨楚拉挤眉弄眼:“媳妇,穿鞋,咱们晚上炖肉吃。”   “年不年,节不节的炖啥肉?”   萨楚拉本想回这么一句,但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靳阳还好,跟着老靳从小到大也没吃过啥好东西,参加工作整天在野外,饥一顿饱一顿,不讲究。但田富光最近可是面如菜色,都冒着绿光了。   想来也是,大学食堂吃的可比草原上好,他又瘦瘦弱弱的,肯定是肚子里缺油水了。   拿布子擦擦脚,萨楚拉穿上鞋,说:“行,晚上炖肉,咱提前过年。”   靳阳把田富光拍在炕上的钱收好,凑到她耳边说:“等他走了,我带你去村里买猪肉!”   “我听见了!”   田富光说道。   靳阳尴尬的笑了笑,推门出去拿那只笨鸡了。   鸡是卡其尔家里养的,走地鸡,肉质那叫一个紧实。   四九的天气,鸡放在房子后墙上高高挂着,冻的硬邦邦的。   拿回来斧头都劈不开,两个大男人站在那里无所适从。   萨楚拉挽起袖子,推开他们,摇着头拎着鸡爪子提起来,扔进了满是沸水的大铁锅里。   咕嘟咕嘟。   沸水里滚了几分钟,不光鸡肉化了,里头的血沫子和脏东西也浮了出来。   把鸡捞出来改刀切小块,土豆削皮,重新换了一锅水,撒上调料,统统煮了进去。   三人坐在炕头上,身子底下热乎乎的,不管外头的风怎样咆哮,屋里的人自岿然不动。   眼巴巴的望着灶台上的铁锅,靳阳还碍着师兄的面子不说话,田富光恨不得一分钟问萨楚拉三遍:“嫂子,熟了没?”   这会子知道叫嫂子了?   前几天你还说我没文化呢。   萨楚拉失笑,看着石英表的上的指针缓慢移动,刚到点就跳下炕,揭开锅盖。   一股肉香扑面而来。   “熟了没熟了没?”   田富光从炕上爬到炕头灶台边,趴在那里深吸一口气问道。   他吃过萨楚拉在呼盟炖的羊肉,那叫一个香。   靳阳把人拖走,萨楚拉把面饼子往铁锅边上一个挨一个的一贴,在两人失望的眼神里重新盖上了锅盖。   又是坐立难安的十分钟。   靳阳手里捧着一个海碗,野外的环境差,没有盘子碟子的。   萨楚拉接过大碗放在灶台上,再度揭开锅盖,大铁勺探下去一捞。   连肉带土豆,一起落进了碗里。   肉是好肉,土豆也是好土豆。   乌盟来的红山药,削皮之后不是那种白黄色,反而更像红薯。   熟了以后绵软的要命,含在嘴里就能化了,炖肉时放再好不过了。   盛着肉的碗上了桌,锅边贴的面饼子也好了,饼底是干的,上面却是软的,比馒头还多一份口感。   盘腿围坐在炕上,三人埋头一顿吃。   田富光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嘴里囫囵不清的说:“你俩结婚,也没办酒席,但该说的我还要说,祝你们百年好合。”   靳阳点点头,嘴里叼着一个鸡翅,没有地方说话。   闷头吃饱之后,靳阳揉着肚子半靠在炕围上。   萨楚拉要收拾饭场子,可田富光没有挪窝,仍旧使筷子在碗里扒拉着。   想必是眼馋肚饱。   肚子里没地方了,但还缺眼镜里这一点点才能满足。   萨楚拉拿了一个小碗,把锅里最后的半碗捞了出来,准备让田富光带回自己的小东屋去。   田富光还是没有动,这次筷子也不用了,上手了。   桌上的几块骨头挑了出来,竟然摆弄了起来。   按照顺序排好,田富光招手叫他二人过来。   萨楚拉和靳阳围过来看,把鸡盆骨拼了出来。   “你是不是闲的?”   靳阳上手就要揍他。   田富光脖子一缩:“不是不是,我给你们上课!”   他指着桌上的骨头说:“你看它的骨盆结构,像什么?”   萨楚拉反问:“像什么?”   田富光刚吃完嫂子炖的肉,不好意思嘲讽她,耐着性子说:“像恐龙!”   “恐龙分分蜥臀目和鸟臀目,盆骨结构像鸟类的,就是鸟臀目。”   “哦。”   萨楚拉听完面无表情,开始收拾碗筷。   田富光按住她的手,靳阳冲上来拽开,瞪着田富光:“我老婆!”   自知没理,田富光赶紧撒手,从碗里抢出一个鸡爪子,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又吸又嘬,最后还都吐了出来。   恶心极了。   啥大学生啊!   我们村儿老太太都不这么吃鸡爪子。   田富光把吐出来的鸡爪子骨头按顺序摆好,老早就看到炕上放着一本恐龙的画册。   满手油的抓了过来,在萨楚拉心疼书的眼神里翻到了霸王龙那一页。   指着上头的四趾型爪,还有桌上没啃干净的鸡爪子骨头:“你们看!”   骨节分布一摸一样。   这不禁吊起了两人的兴致,重新坐回了炕上。   田富光说:“鸟臀目的恐龙,拥有和鸟类相似的骨盆结构。可鸟类的足部结构,却和兽脚类恐龙大同小异。”   “这说明了什么?”   田老师问道。   萨楚拉摇摇头。   “说明不管怎样,鸟类都和恐龙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   田富光的眼神炽热,望向漆黑一片的窗外。   “外头这一片里,成千上万的恐龙足迹。”   说着田富光站了起来,穿上鞋走到地上木桌旁,盯着那块他刚来查布苏木就觉得有意思的化石。   若有所思:“我认为,我们已经和真理只隔一层面纱了。”   靳阳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看你口气不小啊?比你脚气还大。难不成你认为外头满天飞的老家雀儿,你碗里炖的土鸡肉,都是从恐龙来的?”   “恐龙灭绝了,6500万年前!”   可清醒些吧,吃饱了赶紧回去睡觉。   靳阳推着他往出走,田富光扯开嗓门:“哺乳动物也可以在那场浩劫里残存,占据统治地位,数量如此庞大的恐龙就都能死绝吗?”   “就没有一只能够幸存吗?”   这句话声音不大,是田富光被推出门后,隔着门传来的,却掷地有声。   是啊,数量如此庞大,曾统治地球的恐龙,真的没有幸存吗?   田富光回了他的小东屋,灯亮起,趴在桌上写了起来。   靳阳跟萨楚拉看着桌上的几块化石,陷入沉默。   真理?   ——————————————————   二十年后。   田富光半夜里给靳阳打电话   “6600万年前!恐龙灭绝时间的最新证据是6600万年!你屁也不懂!” 第44章   田富光就这么点着灯写到了后半夜,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就睁开了眼, 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惦记着昨天夜里的那个猜想, 等不及天亮了。   早早的收拾好要带的东西,放大镜, 小刷子揣在随身的口袋里。   小铲子扔到了一边,带着也没用, 挖不动。   收拾妥当坐在挨着窗户的桌子旁, 支着下巴等待。   卡其尔啥时候才来啊。   此时还在被窝里的卡其尔打了个喷嚏, 揉揉鼻子看向家里的挂钟, 才六点半。   九点上班还得再睡一会儿。   翻了个身又蒙着脑袋沉沉睡去。   四九的天,那真是又黑又冷又短。   这时候天还没亮, 田富光把棉布窗帘往开一拉,外头原野上黑漆漆的一片。   别说太阳了, 星星还挂在天上呢。   可再一瞧,靳阳屋子的灯也亮了。   “不应该啊?”   田富光趴在窗户上朝着正房瞅,实在是不合常理。   那两口子是干工作认真,但该休息的时候肯定不会拉开窗帘的,在里头干什么他用膝盖想想也知道。   今儿怎么这么反常?   正瞅着, 突然正房的窗帘一把被拽开, 窗户边站着靳阳,和东屋的田富光四目相对。   靳阳顿在原地,难不成田师弟还有偷看别人的习惯?   田富光怕师兄误会, 连忙摆手,靳阳扁着嘴摇头。   两间房子离得不远, 靳阳的表情田富光尽收眼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小田该找对象了,不然这孩子在科学的道路上走不了太远。”   靳阳扭头跟媳妇嘀咕,却见萨楚拉也在收拾东西。   小地质锤,一拢柴,一把麻绳。   炉子上的大铁壶发出刺耳的呜呜声,水沸腾后从壶嘴往出冒。   靳阳忙不迭地跑过去,把袖子往下一拽,裹住手心提起大铁壶,往热水瓶里灌。   “带这些东西干啥啊?”   他北大的脑瓜子百思不得其解。   萨楚拉收拾好东西,穿上大棉袄往炕头一坐:“指不定能用上,还有一个月过年,咱给家里头寄点东西吧。”   靳阳把大铁壶放下,走到炕边掀起席子毯子,拿出一打粮票和钱。   他俩现在拿着工资,还拿着野外补贴,一点不缺钱花。   可是没地儿花啊!   留足自己过年的钱,靳阳把剩下的递给萨楚拉:“都在这儿了,给你。”   萨楚拉接过钱,数完后笑着一把拽着靳阳的衣领,把他扯了过来。   抽出几张塞进了靳阳的口袋:“零花钱。”   靳阳受宠若惊,伸进口袋把钱拿出来数了又数。   自己的妈虽然走得早,但靳阳看隔壁家的叔从来都没有零花钱。   婶子自己倒是花枝招展的,她男人一年到头都是一身旧衣服,补丁一个盖一个。   邻居叔叔还说,全天下都是媳妇管钱。   “我还能有零花钱啊!”   靳阳觉得不可置信,萨楚拉给他炖肉吃,还给他零花钱,挑着灯都难找的好媳妇。   虽然没有地方花吧,可靳阳还是很高兴。   兜里有钱才有底气嘛。   “给你零花钱,可不许跟村里小姑娘眉来眼去。”   萨楚拉警告他。   靳阳双手举过头顶:“我顶多和化石眉来眼去,再说哪个小姑娘能有我媳妇好看。”   一脸得意,靳阳也上了炕,拉过老婆的手握在手心。   “你就是最好看的小姑娘。”   “那我要是老了呢?你是不是就要变心了?”   萨楚拉问道。   “老了?”   靳阳不知道萨楚拉为什么会这么问。   “如果把地球历史比作一天,零点是万物伊始。早晨五点四十之前,地球还在给自己降温。直到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人类才走上历史舞台。”   萨楚拉歪着头,不明所以,靳阳拍拍她的手继续说。   “人类登场才不过一分钟而已,我们可太年轻了。人的一生都太短暂了,以千万,亿年为时间单位存在的地球,我们才不过存留百年。”   靳阳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手心传来令人安心的律动。   “时间如此紧迫,我只爱一个人都觉得不够,又怎么会来得及变心呢。”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田富光从东屋来正房解释,敲了几下没动静,趴在门板上刚好听到师兄的这几句话。   靳阳就不该搞地质,该去搞文学嘛,受教了。   把这一番话记在了脑子里,田富光相信迟早有一天会有用武之地。   里头萨楚拉也是非常感动,刚要回应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两口子松开手,端端正正的坐在炕上,齐声说:“进来!”   应声而响,田富光顶着靳阳恶狠狠的眼神走了进来。   心里这个气。   我媳妇刚刚明明就要亲我了,进来干啥嘛!   田富光脸皮子也厚,知道自己不讨喜,仍旧背着包坐了下来。   “你们屋就是暖和。”   废话,靳阳生怕把媳妇冻着,碳火烧的可旺了。   田富光个单身汉,写东西的时候还乐意往炉子里送些煤。不写的时候就在被窝里,多动一下都不乐意。   三人眼对眼看着,墙上的挂钟秒针走动时带着有节奏的响声。   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直瞪到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卡其尔开车来到了门外,挂钟应景的敲了九下。   “这个人不奉献。”   田富光在人进门之前作此评价。   进门之后,任凭谁看着卡其尔肉山一般的身体也不敢说这种话,他小身板儿更不敢。   “今天还出去挖石头吗?”   卡其尔穿着羊皮袄,进门瑟瑟发抖。   靳阳作为在场四个人的工作领导,点头:“今天再出去看看。”   挖不动看看行吧?   吃人家的工资就得给人家干活,卡其尔毫不犹豫的推开门又走入了冷风中,往车里一钻,招手让他们赶紧上来。   仨人按往常的位置坐好,卡其尔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去。   “查布苏木可大咧,我特意跟村里的老人打听了,说那头也多着呢。”   汽车碾过,时不时的颠簸,卡其尔身上的肉晃来晃去。   一车人快要散架的时候,卡其尔停了车,把帽子往头上一戴,只露出两个眼睛。   “到了!”   四人做好心里准备下车,刚推开车门,一股子冷风刮过来,脸上就像被刀划了口子一般。   忍着寒冷,几人跟着卡其尔下车步行,这一片果然如他所说,的确有不少化石。   不光是恐龙足迹,萨楚拉还发现有昆虫的。   献宝一般的让靳阳来看,靳阳看完啧啧称奇。   查布苏木到底是个啥地方啊,聚宝盆吗?   两口子吆喝田富光来看,田富光却像没听到一样,顿在不远处仿佛一座石雕。   是不是冻傻了?   三人不放心的朝他走过去,田富光身子站的笔直,唯独脑袋向下垂着,眼神死死的盯着脚下。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是一个一米多长的化石。   这个大小的化石在要数以万计的查布苏木算不上多,但也并不罕见。   可一行人却都像田富光一样僵在了那里。   卡其尔张大嘴:“还有这么大的鸡?”   靳阳捂住他的嘴:“你可别给地质局丢人了。”   田富光回过神来,蹲下身子,仔细看向这只卡其尔口中的鸡。   它体态很小,兴许外行人会觉得它是一只鸡,但在田富光看来,它身上有很多恐龙的特征。   从化石骨骼来看,它的头骨又低又长,脑袋却很小。眼眶后面有明显的眶后骨,下颌后部的方骨是直的。   口腔中的牙齿侧面看来扁扁的,造型像一把小刀,边缘还有锯齿形的构造,耻骨粗壮,向前伸着。   这些无一不再向世人昭显,它是一个小型的兽脚类恐龙。   可再往下看,却是令人汗毛耸立。   从口袋里颤巍巍的拿出放大镜,田富光也不顾别的,改为趴在地上来看。   十来点的太阳光打下来,明晃晃的。   放大镜里看到的东西,连卡其尔都能认出来。   “毛,羽毛。”   卡其尔扒开靳阳的手,不服气的指着放大镜里的画面:“我说是鸡吧?”   萨楚拉叹了口气,说鸡不能说吧。   靳阳瞪了卡其尔一眼,蹲下身子问:“田大科学家,你倒是说句话啊。”   田大科学家抬头,面上说不清是狂喜还是只剩了癫狂。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昨天夜里我就有预感!”   他说着蹦了起来,绕着这块化石跑了好几圈。   靳阳把人抱住,生怕他出什么问题。   “你镇定一下,怎么回事?”   “带羽毛的恐龙!这足以震惊世界!”   萨楚拉听完,扭头跑回车里,抱着一捆柴和麻绳冲了回来。   天寒地冻的挖不走,就先围起来。   田富光挣开靳阳,趴在地上举着放大镜,爱不释手的看了又看,比看亲妈还亲。   嘴咧到了后脑勺,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靳阳白了他一眼,还好理智尤在。   转身站到媳妇身后,高大的身体把风挡了个严严实实,搂住了老婆,下巴搭在萨楚拉的头顶上。   “冷不冷?”   萨楚拉嘴唇冻的发青,正要开口,田富光抢先一句。   “我就知道!鱼石螈为了生存可以从水中登陆,恐龙为了生存当然也能飞向天空!”   卡其尔没有听懂,露出迷茫的神色,田富光看向靳阳:“就像你为了繁衍后代,此刻在给老婆挡风。生物为了延续种族,作出的努力难以想象!”   靳阳郑重的生命:“我们这叫爱情,谢谢。” 第45章   行行行,你俩爱情!   田富光懒得跟靳阳争辩, 肚皮贴在地上趴着, 要不是怕化石沾上自己的唾液,影响以后的仪器鉴定, 他都能狠狠上去亲一口。   满脑子想的都是接下来怎么做科研,怎么写论文。   而萨楚拉和靳阳却想到了别的事情。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 呼盟吃了亏, 两口子现在惦记的是怎么保护这一块。上次源被人盗挖, 化石被李洹抢走, 现在都缓不过这口气来。   偏偏今天就挖走化石不现实,怎么也得回去准备准备材料。   这块一米多长的化石, 除了他们买好的东西,还需要一个木箱, 和防震用的锯末。   开车从城里买回来,来回少说也要两天。   这两天该咋看着这块化石呢?   千万不能再出别的乱子了。   两口子掐着下巴琢磨着,半晌后不约而同的把视线落在了人高马大的卡其尔身上。   卡其尔是典型的草原汉子,长的又高又壮,力气一个顶三个, 这阵子在一起工作, 听说他还在那达慕上拔过摔跤的头筹。   换以前那都是草原上的英雄,要跟着圣祖成吉思汗去西征的。   心中有了算计,抢在田富光还没有冻僵之前, 把他从地面上扯了起来,拉进了车里。   四人共乘一车回了住的房子, 各有各的安排。   田富光一头扎进小东屋,写信打报告,跟上头申请仪器。   靳阳跟萨楚拉去城里买东西,卡其尔回村把祖传的帐子拿了出来。   他家应该算是牧民,可牧民盖了砖房以后谁还死心眼住帐子啊。   住帐子以后都是老寒腿风湿病,脚腕子肿的跟膝盖一样大,路也走不了。于是家里的毡包许久都没人住了,卡其尔往出一拿,村里人都来看热闹。   “咋回事儿啊?四九的天,狗都不在外头待着。”   “卡其尔是不是疯了?”   村民们围在他家外头,交头接耳叽叽咕咕。   卡其尔平时开着个小汽车就够招人的,村里人本就多分了精力注意他。   现在农闲了,都在家里等着过年,串门子,走亲戚,闲出屁了。   这时候卡其尔要是再干点出格的事,那都恨不得钻他家门里去问清楚。   稍微念过几天书的年轻人,看着卡其尔非常眼热。   啥人能开小汽车?全伊盟也没几个。   他们看不见数九寒天卡其尔跟着地质队的在原野里奔波,光看见小汽车了。   加上卡其尔最近天天跟村里的老人打听哪有脚印子,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多半是值钱的。   卡其尔把毡子,家里的厚毛褥子,大皮袄,手炉都带上了。全部塞进车里,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今天发现的那只鸡附近,把帐子搭起来。   俩大学生心眼坏了,生怕那只鸡丢了,非得让他看着。   卡其尔觉得靳阳跟萨楚拉大惊小怪,一只鸡,谁吃饱了撑的去偷啊?   这么冷的天还得住在野外,钱难挣,屎难吃,老一辈的话虽然说的糙,割耳朵,但就是有道理。   逆着风开进查布苏木,卡其尔一路上都气不顺,搭帐子的时候冻的面色发青。   刚搭好他就钻进了帐子里,裹着厚皮袄骂娘。   天色渐暗,荒地里什么光亮都没有。   他凑合吃了一口,点起一根蜡烛,微弱的火光把帐内点亮,卡其尔想着反正也就坚持两天,裹着被子就蒙头睡。   麻求烦。   睡前还不忘骂人,大学生真能折腾,前几任来的时候可没这么折腾过。   但直到后半夜,卡其尔都睡不着。   手脚冰冷,裹再多也暖不过来,毡子倒是把风都挡住了,但是再挡也不如砖房火炕你说是不是。   睡不着干脆爬了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动一动身上还有些热乎气。   黑暗中人的其他感觉会分外灵敏,帐外传来轻微的咔嚓声,卡其尔的耳朵就竖了起来。   别他娘的是有狼吧?   卡其尔走到门那里,扒开一道缝往外瞧,冷风嗖的一下子钻了进来,卡其尔嘶了一声。   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可外头的黑影却没有察觉他的声音。   盯着外头一瞧,给卡其尔气的够呛。   外头哪有狼,两个人嘛!   大半夜的不在家里睡觉,跑这里干什么?   再细细一看,真应了靳阳跟萨楚拉的话,这俩人贼兮兮的围在那只鸡前绕来绕去。   卡其尔看到这里坐不住了,大力把门一推,气势汹汹的出了帐子。   大步流星的直奔这两个人影,跟抓小鸡一样,一手提着一个后领,把人抓了起来,拎回了帐子。   往地上一扔,点着蜡烛,看清了面容。   不看还好,看清了心里更憋屈。   这两人和他同村,平时见面还打招呼呢。瞧这人模狗样的,咋能干出这种事情?   车上有一捆麻绳,卡其尔铁面无私,也不听他们解释,背对背的绑了起来。   在荒原里最愁什么?   最愁寂寞。   这俩虽然不是好东西,但起码能解闷子。   太阳东升西落,来回两次。   靳阳跟萨楚拉在第三天,买好了需要的东西,从城里别的部门借了一辆车,带着屋里苦等许久的田富光重回故地。   三人开进查布苏木的时候,萨楚拉突然余光里一晃,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影。   萨楚拉揉揉眼睛,朝着人影晃过的方向望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现。   “你眼花了吧?”   靳阳许久不开车,本就技术一般,这时手更生了。   视线没有离开前方,坐直身子问道。   萨楚拉摇摇头:“我真的看见一个人影。   田富光坐在后头,还以为两个人又在腻歪,拍拍座位:“开快点!哪有什么人影啊小嫂子,我看这鬼地方夏天都没人进来的。”   萨楚拉歪歪头,没再说话,靳阳猛踩油门,赶去和卡其尔会和。   靳阳这人开车的本事一般,但是认路非常厉害。   荒原里没有路可言,但靳阳就是能径直来到之前的地方,半步冤枉路都不走。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灰扑扑的帐子,破旧的很,卡其尔平时开的汽车停在旁边,萨楚拉把化石围起来的柴和绳子也在。   两口子松了一口气,一颗心才从嗓子眼跌进了肚子里。   这次算没出岔子。   高高兴兴的抬着东西下车,不管冻的多硬,今天都要把化石挖出来。   田富光哼哧哼哧的拖着石灰粉袋子,虽然劳动工作不分贵贱,人人平等,可他还是觉得让知识分子干这种重活实在是要命。   扯长调子吆喝:“卡其尔!别在里头躲着了!赶紧出来帮忙!”   话刚说完,卡其尔就推开帐子的门走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还得弯一下腰,你说说这鞑子长的多高。   卡其尔嘿嘿一笑,接过萨楚拉手里的东西,没搭理田富光。   大男人还没小姑娘力气大,臊不臊?   田富光叉着腰没力气了,靳阳折回来跟他一起把石膏粉抬过去。   四人分工,卡其尔干力气活,田富光干技术活。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才终于把化石用石膏裹了起来。   石膏壳子没等干透,就已经冻硬。   靳阳他们摸完,石膏外壳不甚光滑。   但大冬天的要啥好看,让它在外头干着,咱们赶紧进帐子暖和暖和才对。   偏偏田富光不乐意,又抓了一把,脱掉手套,上手抹了起来,非要让它光溜溜的才行。   “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是带着这么个坑坑洼洼的回去,全研究所都得笑话我技术不到位。我田富光可丢不起这人。”   靳阳不理他,拉着媳妇就往帐子里走,乐意冻你就冻着吧!   两口子走到帐子门口,伸手一拽门,抬起的脚愣是没迈进去。   双双停在了门外,齐齐扭头问随后跟来的卡其尔:“咋回事儿啊?”   卡其尔探头往里一瞧:“哦,来偷东西的!你俩可真神了,我们村儿还真有来偷鸡的。”   田富光耳朵特别灵,听到鸡放下手里的活儿跑过来纠正:“是恐龙,不是鸡。”   手指冻的麻木,他也要进屋暖暖,视线顺着门内望去,脚步迈不开。   帐子不大,四个哈拉片的帐子能大到哪里去?   但里头人挤人,背靠背,岁数有大有小,性别有男有女,绑着十几个人。   “都是来偷鸡的。”   卡其尔解释道。   “我大义灭亲,他们一个都跑不了,都绑在这儿了。”   靳阳上前一步,踮起脚拍拍卡其尔德肩膀:“代表局里表扬你。”   卡其尔非常受用:“过年能多发点肉票不?”   靳阳摇头,重新说:“代表局里口头表扬你。”   一把推开靳阳的手,卡其尔弯腰钻进帐子,口头表扬有啥用。   萨楚拉没有进屋,脸色越发沉重,拽过靳阳绕到帐子后头,低声说:“我总觉得进查布苏木的时候没有看错,的确有人影。”   靳阳不解。   “卡其尔在这里抓到十几个,查布苏木六百多平方公里,看得住吗?抓的完吗?”   萨楚拉越想越害怕,嘴唇微颤。   靳阳听了也是慌乱,但仔细一想,开口安慰道:“本地人没有几个,卡其尔他们村就算全村出动,又能有几号?”   萨楚拉想了想的确是这么回事,只是抬起头眼中有一丝迷茫。   “我们这么做究竟对不对?咱俩没来的时候,没人觉得这东西值钱,卡其尔还觉得不是稀罕物件,但现在,数九天就有人来偷了。”   咱们这究竟是算保护,还是算……   “别多想了!”   靳阳双手搭在萨楚拉肩头,半弯膝盖,双眼和萨楚拉的齐平。   “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做好自己该做的。”   “哎呀我理解你们新婚,但能不能不要在工作时间谈情说爱?干活啦!”   田富光从帐子那边绕过来,恨铁不成钢的说。   萨楚拉深深的望向田富光,没有像平常那样怼回去。   “今天那块化石如果真的……那小田就会功成名就,被世人记住了。”   靳阳握紧萨楚拉的手,嘴角勾起。   “被世人记住有什么用,他连个对象都没有。我就不一样了,你记得我就够了。” 第46章   “没对象咋啦?”   田富光可听不得这话,他虽然投身古生物研究精神富足, 可深夜里一个人睡冷被窝还是容易寂寞的。   靳阳你这个人讲话扎心了。   “干活干活!石膏冻硬了 , 邦邦的!”   田富光上前来拖走靳阳,棒打鸳鸯。   靳阳, 萨楚拉,田富光三人一起把化石抬上了车, 卡其尔手里摇着绳子, 整个人把帐子的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盯着来偷东西的村民, 一个都别想从帐子里出来。   他要在原地等派出所的同志来,看看这些村民到底该怎么办。   四人各司其职, 三个大学生先开着一辆车回房子。   陪田富光收拾东西,赶后晌的火车去北京。   伊盟的条件差, 要技术没技术,要环境没环境,根本不能做研究。   靳阳代表局里和田富光签了个文件,就算是把化石借出去了,等做完研究还回来。   再者, 马上就要过年了, 他俩人在伊盟是没办法,田富光可该回学校了。   算一算,三人在荒原上一起住了一个多月, 如今田富光要走,还真有些不舍。   田富光在小东屋收拾东西的时候, 萨楚拉跑到正房里去给他做了蒸饼,先前炒好的酱满满当当的装了一个大罐头瓶子。   还把自己做好的肉干塞进了田富光的行李里,路上可不能饿着大科学家。   田富光感动的要命,抱着行李越发感慨有媳妇真好。   靳阳扣扣搜搜的扭捏不乐意了,给他那么多干啥嘛。   “小气鬼。”   萨楚拉笑着靳阳拽到身后。   “当初一见面就送宝石那股子劲儿去哪里了?”   靳阳把手背到身后:“送你和送他能一样吗?”   作势就要去抢田富光手里的东西。   田富光噌的一下躲过去,夺门而逃直奔小汽车的后排座位。   靳阳伸出去的手尴尬的在后脑勺摸了摸,怪不好意思的。   “别给北大丢人,大方点。”   萨楚拉踮起脚捏捏靳阳没啥肉的脸颊,笑道。   靳阳心想媳妇说的对,田富光回的可是北京,研究所里又有不少他的同窗。强烈的自尊感袭来,他决定忍痛,表现的大方些。   “我去送送他。”   大冷天的没让萨楚拉跟着,靳阳拿起钥匙追着上了车。也没在小气吧啦的,脚踩油门一溜烟的直奔火车站。   化石要交给有关部门转运,不用操心,田富光的小身板赶春运才是难题。   靳阳买了站台票,陪他一起把行李搬上了车,亲眼看着田富光坐在床铺上才放了心。   按理说,放心了就该走了吧。   火车马上就要开动了。   可靳阳犹犹豫豫的站在原地,没有转身。田富光抬头和他对视:“咋了师兄?”   靳阳欲言又止,下了好一番决心说:“要是研究成果出来了,你写论文的时候,提提咱们伊盟。”   “那肯定要提啊。”   化石发现地,自然是要提的。   靳阳一听就知道他没懂,把田富光往里一推,坐到他旁边,干脆开门见山。   “没有成果,当师兄没说。万一真的是什么重大发现,肯定会有报纸来找你,那时候提提咱们伊盟。”   田富光瞬间会意,心中对靳阳却有了微词。   不过一两年的功夫,靳阳怎么变得功利了,离开了象牙塔,人就会变成这样吗?   靳阳接下来的话却让田富光汗颜,后悔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查布苏木六百多平方公里,不过一夜,就有人开始打起了化石的主意。地方大,出露的化石多,只有真的引起上面的重视,才能拨调人力,来保护化石不被大规模盗挖。”   靳阳叹了口气:“我人微言轻,又势单力薄,六百多平方公里的地面,肯定是看不住的。”   田富光点点头:“放心吧,靳师兄。”   靳阳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扯起一个苦笑,起身下了火车。   站在外头隔着玻璃,和田富光挥手,直到火车开走,方才转身出站。   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消失在了田富光的视野中,回忆起当时毕业的情景。   靳阳大可以留在北京,可他义无反顾回了草原。   老师劝靳阳:“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   靳阳却毫不犹豫的扛起行李:“生我养我的地方,虽然偏远,但绝不是低处。”   象牙塔外的靳阳没有变,还是那个一身傲骨的他。   田富光眼角湿润,头一次有些佩服靳阳。   伸手去包里拿手绢,想要擦掉还未掉出来的眼泪,怕让别人看见。   可伸手一摸,包里好像少了什么。   拽过布包翻开一看,嫂子给装的肉干没有了!   呸!   傲骨个屁。   再说车站外,靳阳时不时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肉干,嚼吧嚼吧,那叫一个鲜香。   才不给田富光吃呢。   我老婆晒的多辛苦?   一斤肉晒不了半斤肉干,便宜你?想的美。   把肉干从他行李里拿了出来,靳阳把田富光给的十块钱随礼塞了回去。   老靳一个月才挣60块,还是革.命干部,田富光你能挣多少。他和萨楚拉有野外补助,一点不缺钱的。   把嘴里的肉干咽进肚子,靳阳掏出手绢擦擦手,坐进了小汽车,往城里的集市去走。   快过年了,伊盟街头到处是现宰牛羊的牧民。   把牛羊塞在货车里,底下搭一个架子,现杀现卖,买卖好的不得了。   没带萨楚拉出来也是这个原因,怕她被这场景给吓到。   街头血呼啦差的,媳妇晚上看了要做噩梦。   靳阳停在了其中一个摊位,羊被倒挂在架子上,咩咩的叫个不停。   旁边围了一群人,等着牧民下刀放血分肉。   “真残忍啊!“   靳阳忍不住感叹,别过头不去看羊,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手持的屠刀的牧民:“给我来五斤。”   牧民接过钱手起刀落,可怜的羊就没了气。   放血剥皮分肉,到靳阳手里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打了个寒颤,靳阳把肉扔到了车里,又开着车去买了些硬水果糖,女孩子用的擦脸油,洗手洗澡的胰子香皂。   头一回一起过年,可不能亏待了自己的媳妇。   碰到什么买什么,大包小包的回了他们的房子,萨楚拉跟他一起把东西搬到家里,叉着腰喘气。   “在青城过年也没这么排场。”   靳阳黏过来,拉起她的手,捧起来在指尖亲了亲。   “我们小萨这么甜,当然不能跟着我吃苦了!”   萨楚拉没有抽回手,窗外的阳光穿过玻璃洒进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田富光走了,方圆十里又只剩了他们二人。   西方神话里有伊甸园,伊甸园里住着亚当和夏娃。   查布苏木,就像你我的伊甸园了。   ————————————————   两年后   田富光将在伊盟发现的化石命名为中华龙鸟,论文一经发表就震惊世界。   各大专业杂志纷纷把中华龙鸟登为封面。   《每日邮报》的报道中这样说道:   中国科学家,首次发现了恐龙的颜色。中华龙鸟生活在1.25亿年前、是一种奔跑迅速的小型食肉恐龙。黄褐色和橙色相间的羽毛覆盖全身,尾巴则是橙白相间。   这一发现,揭示了史前恐龙的外貌特征,除此之外,更重要是它同时改变了科学家们对恐龙进化成鸟类过程的看法。   它是介于恐龙和鸟类的中间状态,为鸟类的起源研究和恐龙的进化提供了宝贵的研究材料。中华龙鸟的问世,绝对称得上是震惊世界的大发现!   田富光捧着外国报纸,看着上头的洋文,心里头美啊!   这两年时间里不眠不休,终于把论文做了出来。   虽然对靳阳拿走肉干的事情耿耿于怀,田富光还是非常遵守承诺的在每次接受采访的时候都会提到查布苏木化石保护的现状。   今天又有人来采访,记者手里拿着纸笔,田富光再度感谢道。   “中华龙鸟的研究成果,离不开我在伊盟时靳阳,萨楚拉夫妻给予的帮助。查布苏木……”   三天后查布苏木   卡其尔从城里买回了报纸,咚咚咚的地震一般,他推开门闯了进来。   把报纸往靳阳手里一塞,上面头版头条,写着查布苏木急待保护的字眼。   靳阳,萨楚拉和卡其尔,这两年来几乎整日都开着车在查布苏木巡逻,可三个人哪能守得住?   往往是他们去了东面,村民就去了西面。他们白天巡逻,村民就晚上盗挖。收化石的二道贩子隔三差五的来,有了金钱的诱惑就更拦不住了。   靳阳打报告和上头申请了好几次,都没有批下款来。   这次好了,上了报纸,知道的人多了,有了舆情,款子估计不日就到。   美滋滋的拿起报纸,顾不上卡其尔还在,靳阳搂着老婆坐在炕头上读了起来。   前面一切正常,说的都是发现化石,研究化石,感谢国家感谢靳阳感谢党。   可突然最后画风陡变,记者问道:“您不止一次提到过靳阳,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报纸上写着,田教授面色涨红,一脸悔恨,道:“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不选化石。”   “那您要选什么?”   “我选老婆。”   大科学家也孤枕难眠啊。 第47章   兴许是舆情太大,上头连夜开会, 从靳阳上报到如今时隔两年, 中越拨了一笔款子下来。   靳阳腰包里有了钱就有了底气,雇了十来个人, 在查布苏木倒班巡逻。   几天的功夫抓了十大几个,望着院落里被绑着的人, 全是附近村民。   萨楚拉叹了口气:“治标不治本, 查布苏木这么大, 恐怕还是有人要盗挖。”   靳阳也明白这个道理, 仿佛一块大石头压在肩上。   关键是村民们也不会挖,挖的时候破坏性非常大, 兴许本来很有研究价值的化石,让他们挖出来就不行了。   两口子正纠结着, 突然远处拖家带口的来了一群村民,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哭声,老人的,孩子的,妇女的。   声泪俱下, 可怜兮兮。   村民们都知道查布苏木就仨人管着, 这两年也没少挖到东西,贴补了不少家用。   再说了,查布苏木露出的化石每年都在增加, 就是村民们挖了,靳阳他们也不知道。   谁曾想突然雇了这么多人, 抓了家里的大老爷们,真进去了以后怎么办?   家里没了顶梁柱,孩子谁养,老娘谁养?   带妇孺老人走近,齐齐的坐在了他们房子外,大声哭喊。   “你们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靳阳刚要开口就被村里的大娘伸手给了一巴掌,可他个大男人又不能还手。   他心里一直带着些读书人的傲气,脸皮子薄的很。长这么大,家里老爷子都没上过手,突然挨了一巴掌,不知是气的还是那位大娘的手劲的确大,满脸通红。   萨楚拉连忙心疼的把他拽到后面,拦在了靳阳前面。   她开口就是蒙语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大娘悻悻的往后退了一步,坐在地上开始哭。   “欺负人啊!”   村民们翻来覆去的就这一句话。   大家都知道查布苏木这俩是大学生,都是国家的人,还能仗着岁数辈分打一下靳阳。可萨楚拉,一个小闺女,她们打了就理亏了。   再说了,人家说的是蒙古话,虽然这几年没有那么敏感了,但真干起来,蒙族小姑娘可不是乖乖挨打的份。   卡其尔就不一样了。   他这两年帮着地质队抓了几个村民,还有一个没出五服的亲戚,虽然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对的,但在村里名声早就坏了。   断人财路,罪过大了。   大学生不敢打,卡其尔总能打吧?   几个大娘,妇人拽着自己的孩子朝着卡其尔冲过去,又是掐又是咬的:“你叔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八岁的时候过年还给过你糖吃!你咋能把你叔抓了呢!”   卡其尔饶是一身力气,此刻也没处使,疼的嗷嗷叫,躲也躲不开,求救一般的望向靳阳跟萨楚拉。   村里的男人被绑着,靳阳他们新顾的十几个人凶神恶煞的看着,倒是没有乱动,乖乖的看着自己的媳妇和老娘跟人家闹腾。   萨楚拉实在看不下去了,跟这群人说不通的,他们自己不知道不该盗挖吗?   哪个不知道?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面前乱做一团,靳阳又气鼓鼓的在后头,萨楚拉心里头更难受了。   计上心头,上前一步。   拉过一位打人最凶的大娘,把她拽到旁边,语重心长的说。   “大娘,您在这里闹,只能把事情闹的更大。”   伸手一指:“不光男人们得进去,你们也得进里头住几天。”   大娘的手停住,她半辈子都没进过城,里头住的可都是作奸犯科,杀人越货的主,想想都可怕。   萨楚拉见她听了进去,继续道:“我知道咱们村民没坏心……”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信。   “肯定是受了人蛊惑……”   萨楚拉欲言又止的顿住,直勾勾的看向大娘。   大娘点头,可不咋地!   就是受了坏人蛊惑!   不然我儿子怎么能干这种事呢!   她刚要开口,其他的妇女瞧见了,连忙把大娘拽走,眼神躲闪。   “可不敢说,说了咱们吃啥呀。”   这里农不农,牧不牧的。   要不是人家来给咱们一口饭吃,咱们村里人守着个查布苏木这么大个宝库还以为是垃圾呢。   萨楚拉一瞧更是了然,走回到靳阳身边,笑声凑到他耳边:“还是要治本。”   靳阳脸色还没缓和过来,眼神像要喷出火来,听了萨楚拉的话紧抿着嘴唇。   媳妇说的对。   但病根在何处?   往近处说,是隔三差五来跟村民收化石的二道贩子,是边境线外一个又一个的外国收藏买主。   再往远了说,田富光的论文里提到,是环境破坏水土流失,底下水位逐年下降才导致了化石的出露。   以后查布苏木出露的化石只会越来越多,尚未问世的化石,面临的挑战远不止干旱而已。   底下水位下降他们管不了,国外的黑心收藏家更是鞭长莫及,但那些化石的二道贩子却是要抓的。   只有抓到了他们,查布苏木才能恢复安宁。   靳阳握紧拳头,气极之后反而镇定了下来。   萨楚拉扒开靳阳的拳头,握着他的两根手指,问:“刚那个大娘的儿子是谁?”   靳阳知道萨楚拉在安慰自己,语气没了刚才的僵硬,歪头问:“哪个大娘?”   萨楚拉记仇的瞟向那个给了靳阳一巴掌的大娘,勾起嘴角,眼底是跃跃欲试的坏和野:“你的打不能白挨,我吓唬吓唬她。”   开玩笑,打我男人。   靳阳委屈巴巴的指向被绑住的其中一个:“就他,长的跟那老太太一模一样。”   萨楚拉伸手在靳阳脸上轻抚,红痕还未散去,配合他此刻委屈的眼神,心里更气了。   跟圣祖成吉思汗借了几分勇气,萨楚拉走到那群被绑着的人跟前,跟地质局顾来的使了个眼色。   几人提起那位大娘的儿子,连拖带拽的往小汽车里塞。   大娘哭天抢地的冲上来要拦,被萨楚拉从后抱住,等她儿子被塞上车,萨楚拉才放开手。   “有人举报,他就是领头盗挖化石的!先把他送给派出所!”   村里的男人坐不住了,一个个的想要起来,被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打了靳阳的大娘一拍大腿,扭头破口大骂:“哪个生儿子没腚眼儿的打我娃的小报告?站出来看老娘不把你那张嘴撕烂!谁?”   萨楚拉一肚子坏水,走上去安慰大娘:“大娘别气了,村里总要有个顶锅的。”   转而看向其他来闹事的人:“大家先不要急,主谋抓到了,剩下的人都判不多。”   村民们听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大学生有文化,人家说啥就是啥。   大娘一瞧,嘿?   啥情况?   我儿子被抓去顶锅了?你们都没事了,一个个的放宽心?   想的美,要死一起死。   大娘拽过萨楚拉的胳膊,指着被绑着的一个男人:“他!是他把外人领进村里收石头的!我儿子小学都没上完,懂个求。都是他,都是他!”   那人气的蹦了起来,脑袋摇的都出了虚影:“不是我!”   村民们看阵仗也能猜个大半,这次地质局是来真的。   与其抓自己男人,不如抓别人,虽然没上过几年学,但也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规矩,纷纷举报。   “就是他,就是他!”   “就是他领着我男人挖石头!”   “我们要那石头又啥用!可不能抓我儿子!”   墙倒众人推,百口莫辩,被举报的村民不消人按,已经瘫坐在了地上。   卡其尔此刻也已经脱身,跟靳阳一起把他提进了屋里,连哄带骗,又是吓又是忽悠,终于让他开了口。   二道贩子是他在城里认识的,南方人,不知道怎么得了消息,就来了这里。   跟村里人收带脚印子的石头,连着收了两年,连没文化的村民都知道查布苏木吃死人的观音土是白垩纪了。   有钱吊着,明知是犯法的事情,可查布苏木这么大,石头这么多,根本抓不到他。   半夜里几个人一起,把石头挖出啦,板板车拉回村里藏在地窖,过几天二道贩子就来收走了。   倒珠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这人都说了出来,靳阳大致听了些差点气的英年早逝。   两年的时间,这些人不知道盗挖了多少化石,数额之大令人咂舌。   派了卡其尔去城里找民警,自己搬了一块最近挖到的要送去给田富光研究的精品,戳戳村民。   “联系他们,就说要卖这块。抓到了,算你戴罪立功。”   这个汉子一听还有机会,赶紧点头:“行行行!”   给他解开绳子,靳阳出去安顿萨楚拉,先不要让来闹事的人回去,怕坏了计划。   萨楚拉一瞧身后搬出来的化石,立刻会意。   这是要唱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呀。   冲靳阳点头,转身招呼妇女们进屋。   “没交代清楚谁也不能走!”   萨楚拉的话不容置疑,村民们还要争取一下,萨楚拉又说。   “管饭。”   话音刚落,村民们扁扁嘴坐了下来。   管饭,那爱咋问呢。   靳阳待人去了村子,城里的民警跟着卡其尔一起进了村,两拨人聚了头。   藏在那位村民家的房后头,把屋舍守了水泄不通。   外地的几个化石贩子得了消息,美滋滋的进了村,以为要收好东西了。   高高兴兴的带着钱,进了去了不知多少次的村舍。   看这村民表情僵硬,还以为他担心钱不够,偷偷拉开口袋:“老乡,咱们可不会亏待你。”   这位村民只觉得自己脖子上横着一把刀,一狠心领着二道贩子往进走。   “那是,我还信不过你吗。”   脚步轻快,几个二道贩子走进了这间不知来过多少次的村舍。还没来得及和村民寒暄,就见前后左右涌上来一大群人,墙头跳下来几个。   径直朝着他们冲过来,死死的把人按在地上,再怎么挣扎也动不了半分。   抬头一看,好几个穿着制服,心里头立马凉了半截,眼中没了刚才的神采。   低声骂了句:“干,北上广都过来了,阴沟沟里翻了船。”   恰逢靳阳从里头出来,没用到他的宝贝化石心中窃喜,听到这句话又把嘴角笑意压了下去。   他走近蹲下身子,抬手在二道贩子的脸上拍了拍:“阴沟?我们这儿是聚宝盆。”   民警十分赞同靳阳的话,大学生就是回说,给几个二道贩子拷上,押起来往车上装。   把人装了进去,民警又挨家挨户地把村民们藏着的化石收缴,该罚款的罚款,数量大的一并抓走。   卡其尔跟在后头,身上像被扎一样,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恨意溢满。   靳阳停在他身旁:“过些日子,我给上头打报告,让你调走。”   卡其尔却摇摇头,苦笑:“我不走,有感情了,自己护着才放心。”   拍拍卡其尔的后背,靳阳没有说话。   两人的背影被照下来的阳光拉长,落在这片无尽的荒原里。   卡其尔的心情有些沉重,不忍下再看下去,熟悉的人被警车带走,想来也不痛快。   两人提前开车回了萨楚拉所在的房子,一路上卡其尔的情绪都不高涨,靳阳也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头,望着窗外没有说话。   农不农,牧不牧,卡其尔愁的是不挖化石,村民们就没了经济来源。   以后该怎么过呢?   靳阳也明白卡其尔的苦衷,铤而走险不过是虎口夺食。   若有挣钱的法子,谁会去做这违法的勾当呢?   病根子不在无知的村民身上,也不在二道贩子身上。   说破天,穷而已。   手指敲打在汽车的座位上,皮质早就磨损,露出了里头的海绵,破旧的很。   靳阳视线依旧落在这片原野上,忽然一念之间,心里有了计划。   车停的瞬间,他几乎是冲了下去,推开门找到萨楚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用上头给的钱,咱们把查布苏木围起来,就地保护,谁想来看化石就掏钱!村民们可以开住店,也可以开饭馆!”   靳阳眼神怯怯,生怕萨楚拉否定了他的主意。   不料萨楚拉眼睛弯成了月牙,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重重的点头。   她身后适时的走上来一个男人,伸长脖子打断两口子,探出手在二人中间挥了挥:“地质局的两位领导,查布苏木可以等,我可等不了了!”   靳阳反应过来看向他,转而问萨楚拉:“这是谁啊?”   这人抢过话头:“我是达旗煤矿上的!我们挖到不得了的东西啦!”   他双臂张开,夸张的比划着:“三十八米的石头树,走遍咱们全伊盟也没有能高过五米的树!领导你说,咱们是不是挖到神仙的东西了?”   靳阳还没从查布苏木的事儿缓过劲,看着达旗煤矿的人,愣着没说话。   等等,你先让我缓缓。   38米的树,靳阳听说只有呼盟的原始林区有,樟子松一类的高大乔木的确能够长到这么高。   “石头树!”   可煤矿的人看他不说话,急了。再度伸展双臂比划着。   “我这辈子也没见过那种东西!咱们煤矿挖出了一大片!不止一棵石头树!”   这人急躁的踱步:“领导,咋办呀?矿上停工好几天了!大仙爷说不能再挖了,已经挖到神仙的后院了!”   萨楚拉按住他:“不要封建迷信嘛……”   “请专家去看了嘛?”   靳阳回过神来问道。   “专家?”   这人听了专家两个字打了个寒颤,抱着肩膀说:“闻风而来二十个专家,守在我们矿上不肯走了!把矿长请来的大仙爷给打了!要不然……”   靳阳皱起眉头:“要不然?”   叹了口气,破罐破摔的说:“要不然矿上也不会派我来,这不是压不住了嘛……才来问问您该咋办。”   靳阳冷哼一声,心里啥都明白了。   招手让卡其尔过来,卡其尔黑压压的走了过来,挡住了阳光。   靳阳说:“你先雇上村民,把咱们查布苏木拉铁丝网围起来。”   卡其尔点点头,靳阳转而向萨楚拉说:“咱俩去达旗煤矿看看,这石头树怎么回事。”   达旗煤矿的人松了口气,双手握住靳阳的右手,晃了又晃。   “谢谢领导,给领导添麻烦了!”   靳阳抽回手,嫌弃的在身上擦了擦。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他们守在查布苏木保护化石这两年里,外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伊盟地下发现了大量的煤矿,数不尽的黑色矿产源源不断的输送到了地上,彻底摆脱了对山西煤的依赖。   昔日有恐龙行走的这片大地,在侏罗纪后几乎没有大的地质变动,整个盆地是完整的一块。   化石的发现,仿佛掀开了美人的面纱。看似贫瘠的伊盟盆地,的确如同靳阳对二道贩子所说的一般,是个聚宝盆啊。   卡其尔得了靳阳的安排,立马领着还在这里的村民离开。也不拖沓,当即就出门去村里招人,好歹给村民个工作先干着。   煤矿上这位跟在萨楚拉和靳阳后头,催促他们收拾行李:“哎呀不能等了,不能等了!”   “矿上再不开工,工人们就要饿死了!”   靳阳瞪他一眼,把手里的东西一甩,早干嘛去了。   出了事来找我们,这次去了我倒要问问你们矿长,到期之后,下次的矿权还想不想要不要了?   “公家的矿。”   萨楚拉看破了靳阳的心思,小声提醒靳阳。   私人的小矿谁敢拖?   就是这种吃公家饭的才敢拖,拖到不得不报为止。   还请大仙爷?一个个的是不是党.员?   靳阳听了公家两个字更闹心,把矿上这个人推了出去。   关上门和萨楚拉抱怨:“请大仙爷?他们可真有想法。”   萨楚拉撇嘴,叹了口气:“说什么不让封建迷信,你去过大召吗?召庙里多少人塑个佛,后头刻着自己的名字,让万人叩拜呢。”   靳阳手里的动作顿住,一脸不可置信:“不对啊,这是折寿的吧?”   “当然折寿啦,大召连个活佛都没有,瞎搞。”   信的人也是笨蛋。   窗外传来煤矿上那位的声音,颇为骄傲:“我们矿长不一样!我们矿长可是在席力图召供的佛!灵着哩!”   两口子闷声不语,没有回应。   上行下效,开放才几年的功夫,怎么一切都有死灰复燃的意头。   二人收拾行李的动作加快,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有句话在唇舌之间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矿上肯定有大夫,去了确定一下,那时候再说也不迟。   现在还是别让靳阳知道了。   身体中的变化细微,可女人的直觉却分外精准,她清楚的感受到了微乎其微的变化。   靳阳看道萨楚拉手中动作停滞,还以为是接连几日的不快惹得老婆不高兴。   赶紧扔下手里的东西,凑过来用脸颊去蹭萨楚拉。   一夜之间长起来的青色胡茬,落在萨楚拉脸颊是轻微的痒和扎,笑着推开他的脑袋。   萨楚拉的手覆上靳阳的下巴,稚气的用力揪了一根他的胡子下来。   靳阳痛呼一声,捂着下巴往后退了两步,眼中满是惊吓,看向老婆,委屈巴巴。   “疼。”   靳阳说道。   疼就对了。   萨楚拉站在原地,招招手。   靳阳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放下戒备走了过来,笑嘻嘻的往老婆身上凑。   萨楚拉后退一步,指着炕上的行李:“你来收拾。”   我这儿指不定给孩子做眼睛呢。 第48章   靳阳茫然的收拾着行李,外头达旗煤矿的人还在催, 敲敲玻璃, 脸贴在窗户上往里瞅。   “领导,快点呀!”   听到催促, 靳阳随手抓了几件衣服往包里一塞,跟萨楚拉一起出了门。   萨楚拉别别扭扭的跟在后头, 想使个小性子吧, 可一看还有外人, 不好意思。   只能乖乖跟着靳阳上了车, 两口子并排坐在后排。   矿上的人急赤白脸的插上钥匙,扭头嘱咐道:“两位领导坐好了啊, 我平时是开大车的。”   汽车猛的发动,嗖的一下子, 靳阳和萨楚拉向后一仰,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变化,两人才反应过来他这句平时开大车的是什么意思。   让你坐好不是随口说说的客套话,而是真心的劝诫。   草原以盟为市,下分旗县。   他们久居两年的查布苏木属于鄂旗, 火烧眉毛来搬救兵的是煤矿在达旗。   按理说盟市下属的旗县, 两个县城能离得多远?   可这里是草原,地广人稀四个字不是白说的。   两个相邻的县城开车飙足来马力,也要四五个小时才能到。换了从青城出发, 这么长时间都能到北京了。   车上萨楚拉和靳阳想说几句悄悄话,但这位矿上来的大车司机说个不停, 连插嘴的功夫都没有。   “要命了!大仙爷说不能挖!”   司机咬死了就这一句话,把那位大仙爷说的奉为真理。   “咱们搞地矿的,咋还这么迷信呢?”   靳阳忍不住开口批评他。   司机从后视镜里瞟向靳阳:“领导,你跟我开玩笑吧?”   靳阳摇头:“谁跟你开玩笑了……”   “还说不是拿我寻开心?咱们要说不迷信,还有别人迷信嘛……”   开玩笑,哪个大工程之前不得算一算?就连开矿第一声炮什么时候响,可都是有讲究的。   “都是劣习,以后都要摒弃。”   靳阳绷着脸严肃的说,司机扁扁嘴没有搭话,心里头却认为大学生懂个屁。   还是大仙爷说的对,我看是不能挖。   可谁让咱小工人不做主呢?   司机把油门一通猛踩,终于赶在了当天的太阳下山之前赶到了达旗的煤矿。   土山高高耸起,新挖出来的土颜色深些,盖在土山的上面。   周边稀稀疏疏的偶尔能见几株草,荒芜的场景跟鄂旗也差不了多少。   矿区里的机器已经全部停止了作业,不少工人蹲在迷宫状的路边往下瞅,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靳阳他们在司机的带领之下,开着车绕圈到达坑底,一颗长达三十几米的树,赫然横着出现在眼前。   伸手覆上树干,粗糙的树皮摩擦着手心,却不似木质的温润,反而是透心的凉。   材质坚硬,颜色棕黑,外形明明是树,但质地却更像是地上捂不热的石头。   上头有矿工探着脖子往下瞅:“石头树哩!”   萨楚拉也觉得惊奇,走近细细观察,石头树的形态和构造特点跟现存的针叶类乔木极为类似,伸手一敲却硬邦邦的。   拉过靳阳低声说,不无惊喜的说:“稀罕东西哎!”   靳阳撇撇嘴,非常嫌弃:“稀罕啥呀,硅化木嘛!”   “啥木?”   萨楚拉视线落在石头树上,问道。   “硅化木。上亿年前,树木因为奇奇怪怪的原因被埋到地底下。树干四周的化学物质像化二氧化硅呀、硫化铁呀、碳酸钙的,就逐渐进入了树里头,替换了人家本来的木质成分。”   说这靳阳的手拍在这棵30几米长的硅化木上。   “虽然仍旧保留了树木的形态,但其实经过这一系列的作用已经形成了木化石,本质上是石头了。”   萨楚拉手覆上树,觉得不可置信。   “多难得呀……”   “一点不难得,这是很常见的观赏石,不值几个钱。全国各地,不,全球到处都有发现硅化木林。不过这棵个头儿的确大了点……”   话说到一半,靳阳转身看向带路的司机,眯着眼睛问:“硅化木稀松平常,煤矿里挖出来的更多,你们矿长不至于没见过呀。”   连硅化木也不知道,干脆回家种地养牛好了。   云里雾里的听靳阳说完,司机摇摇头一脸懵,没有听懂。   恰逢此时,说曹操曹操到,达旗煤矿的矿长来了。   矿长穿的衣裳干净不到哪里去,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蹭了一后背的灰还毫不自知,上来十分热情的跟靳阳握手。   “领导好,领导好哈哈哈。要不是看大门的跟我说,我还不知道已经把您接来了 ,让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解决我们的问题,实在是给领导添麻烦了。”   说完又去和萨楚拉握了握手,让开路伸手示意他们向前方走:“这有失远迎,罪过罪过,我先在矿上食堂给领导接风洗尘。”   靳阳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以前在青城都敢给领导甩脸子,现在他是煤矿的顶头上司,手里抓着矿权,甩起脸子更加顺手。   黑着脸,靳阳停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矿长手伸长的动作僵住,气愤一时有些尴尬。   “领导?”   “吃了来的。”   靳阳抿着嘴唇,显然是不想接风。   矿长收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揣进了兜里,踱了几步。   头顶上,围了不少矿工看热闹,矿长抬头瞪了他们一眼:“都该干啥干啥去,看什么看,散了散了!”   脸面上有些过不去,矿长上前一步,选择了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萨楚拉:“这位女领导,要吃也是吃过午饭来的,肯定没吃晚饭吧?咱们食堂都做好啦!”   换了平时,萨楚拉肯定和靳阳站在一起,可肚子里如今不能缺了食,矿长又可怜兮兮的开了口。   萨楚拉拽了拽靳阳的袖子:“边吃边说。”   靳阳没有说话,显然是不乐意,他已经把这位矿长划进了草包的行列,一句富余话不想讲。   可老婆的视线带着警告性看来,没等凑近,靳阳非常怂包的立刻改口。   双手背向身后说:“工作是工作,问题还是要解决的。”   长腿一迈,朝着先前矿长指的的方向走去。   矿长一瞅这情形,露出笑意,连忙跟上,走在前头为两位领导带路。   “领导,外头那几棵硅化木真的麻烦……”   矿长搓着手,跟靳阳抱怨道。   靳阳跟萨楚拉对视一眼,这不是知道是硅化木嘛?   “没办法,只能把您两人请来,要是我工作上能解决的问题,自然也不会给您添麻烦,对吧?”   矿长自说自话,领着靳阳和萨楚拉往食堂走。   达旗煤矿的矿长说话兜兜转转,没个实质意义,靳阳跟萨楚拉听不明白,跟着饭菜香气传来的方向走着。   可走着走着,好像就有点明白了。   “我们要带走研究!你们领导靳阳批准过的!”   “对!我们有文件!”   嘈杂的人声从食堂里传出来,囫囵不清,声音的源头,说话的人还在一刻不停的吃着东西。   靳阳眉头簇起,加快了脚步,在看到食堂里的几个人时,立刻明白为何矿长欲言又止了。   这些人手里拿着当时他和田富光一行人签的文件,理直气壮的跟矿上要东西。   矿长多半是碍着靳阳的面子,才没有把他们推出去。   早先司机来查布苏木找他们的时候说的是,专家把大仙爷打了。   当时萨楚拉和靳阳还以为是大仙爷要搞封建迷信,专家不服引发了口角。   现在看来可就不一样了。   当初来的那一行人,有当真像田富光一样,脚踏实地在草原做研究的。也有像面前这几位一样的,把一张文件当成了鸡毛令箭,各个地方转来转去,转了两年一事无成。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得了消息,竟然闻风而动,涌到了煤矿,打起了硅化木的主意。   这几人见靳阳走进,收敛了起来。   没了刚才大喊大叫的样子,笑盈盈的走上来和靳阳握手。   “哎呀,靳师兄真是好久不见!”   靳阳冷漠的点点头,萨楚拉连头都不点。   上前的几位专家又说:“靳师兄,自打田师兄的论文出来,咱们可都眼红着呢。煤矿里这片硅化木林,对研究草原的古地理环境非常有价值啊!”   靳阳颇具气势的抬起一只手,对面的专家闭了口。   “我们决定要在查布苏木建立保护区,我看这些硅化木就挖出来一起放过去。三十八米把他立起来,远远的就能看见,多吸引人?”   “可这多耽误研究啊!”   专家打断了靳阳的话。   靳阳皱起眉头:“到时候自然会请专家来研究,砖头就算了。”   砖头两个字太刺耳了。   在场的几个专家一个个的听完都拉长了脸,即便打心眼里也知道靳阳这形容没毛病,然而被人当众说成这样,任谁脸上也挂不住。   “靳阳,你咋骂人?”   其中一个一推眼镜上前一步,也不叫靳师兄了,指着靳阳质问。   靳阳斜了他一眼,抬起胳膊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六点:“下班时间,咱们先吃饭。”   领导两口子不念旧情往里头走,那些专家还要再上前,矿长立刻招手让工人把他们拦住了。   “让专家好好休息,咱们这里条件差,专家受苦了。给专家买车票,送回北京去。”   矿长一口一个专家,比靳阳的砖头还气人。   之前担心靳阳的关系,一直把他们敬为上宾,现在好了,不用了。   美滋滋的跟上靳阳他们的脚步,矿长坐到了他们两口子对面。   “嗨呀,幸亏领导来了,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送走这几尊佛。”   萨楚拉接过靳阳倒的热水,吹了吹凉,嘬了一口。   “还好你们要拉到查布苏木去,不然这东西算命的大仙爷可说了,我命格轻压不住。”   矿长手放在桌面上说道。   “你还真请了大仙爷?   靳阳冷脸看向他。   矿长点点头:“矿上一直赤字,吃不消了,我就请大仙爷算了算。”   这一句话,搞得靳阳不知该如何吐槽。   最终还是选了比较重要的那一个问出了口。   “赤字?”   伊盟的煤矿都是精煤,咋能赤字赔钱?   靳阳眼神如刀扎在这位矿长身上,萨楚拉也眯缝着眼,抱着胳膊打量他。   两口子都在心里猜是不是他贪污了。 第49章   矿长怕领导误会,脑袋摇的都出了残影。   “我可一分钱没往自己兜里揣!不信吃完饭, 明天我就带你们去看!”   放下筷子, 靳阳擦擦嘴嗤之以鼻。   不贪污能亏损?   靳阳打心眼儿里不相信,直到晚上回了矿上的招待所, 和老婆睡在一个被窝仍然在嘀咕这件事。   “咱们这可是好煤!”   他从后伸手搂住了媳妇的腰,也不怕天气热, 非要紧紧的挨着。   “他要是不往兜里揣, 我不信能出现赤字。”   诚然, 如当初靳阳所说。   变心?不可能的。   他现在越看老婆越可爱, 没了当初没结婚时的束手束脚。动不动就红着脸,靳阳整个人变成了一个厚脸皮。   两口子现在明明聊的是正经话题, 可靳阳手上就是不安分。   萨楚拉一把按住靳阳的手,翻身过来和他面对面躺着, 四目相对把他的手拉到枕边,脑袋搭了上去。   细滑的脸颊贴在他手上,柔软的发丝划过手心,纵使是百炼钢也得化成绕指柔。   萨楚拉软软的说了一句。   “明天看看不就知道了。”   靳阳听了只觉得血气上涌,脑袋凑过来要老婆亲亲, 萨楚拉伸手拦住, 手掌贴在他脸上。   “睡觉啦。”   靳阳翻来覆去的打了两个滚,跟她证明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根本睡不着。   萨楚拉没办法叹了口气,对付靳阳的招还是有的。   “查布苏木怎么建设想好了吗?”   晴天霹雳。   靳阳听完立刻面朝天躺着不动了, 二十几岁的后生瞬间没了朝气。   咋办啊…愁死了!   萨楚拉抛下这么一句,靳阳立刻就没了折腾的劲头, 自己翻身甜甜的睡去,一整个晚上靳阳都没有凑过来折腾。   只是不曾想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靳阳眼睛里满是红血丝,显然是一宿没有睡好。   心里头极度愧疚,赶紧起床,从招待所的床上爬起来,打了洗脸水,浸湿毛巾,拿来给靳阳擦了把脸。   擦完脸把毛巾放到一边,萨楚拉坐在他旁边,心疼的要命:“你可悠着点。”   昨天夜里不过是随口一句让他安分下来的话,谁知道会弄的他彻夜难眠。   “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查布苏木的事情也要慢慢来,千万别熬坏了身体,知道吗?”   萨楚拉捧起靳阳的脸,询问道。   老婆过来安慰,靳阳的劲头又上来了,点点头。双手环住萨楚拉的腰,在她后背出的一块软肉捏来捏去的。   夫妻俩刚还要再说些知心话,耳边传来了敲门声。   扣扣扣。   不轻不重的三声响。   “领导?起了没?”   矿长试探的话音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靳阳连忙开口:“起了起了!”   怕人误会,靳阳的声音不自觉的不自觉的挑高,带着一丝不自然,放开了老婆的手,自己坐在那里整了整衣裳。   外头的矿长是过来人,一听就明白,嘿嘿一笑道:“那我可进来啦!”   说完又顿了半分钟,给里头的人留足准备时间,方才推开了门。   进门后矿长没敢四处乱瞅,他也没这心思。走到跟前就开门见山,直接开始跟靳阳哭穷:“两位领导,真不是我中饱私囊,今天带你们在矿上走一圈,你就知道咱们矿为啥赤字了。”   靳阳还没等他说完,已经站了起来,手往裤子口袋里一插。   “我倒要看看,你守着这么个金窝子,咋还能赔钱,走走走!”   矿长诉苦的话被堵在了嘴边,口说无凭,只好领着两位领导去矿区。   达旗煤矿的矿区很大,步行不可能的。三人搭了一辆要下去的车,沿着环形向下的路一直开。   露天开采的煤矿,都挖着这样的迷宫一般环形向下的路,从天上看是独一份的风景。   靳阳跟萨楚拉坐在后头,矿长坐在副驾,胳膊伸出窗外指向旁边的几座土山。   “领导您看,咱们煤矿是露天开采,剥采比马上就压线,这土挖的,多大的作业量。”   靳阳摆手:“开矿的时候,这些都在评测报告里,达到开采价值的才准许的,不是理由。”   萨楚拉认为这样的靳阳最好看。   矿长吃了个瘪,一车人继续往下开,不死心的转了一个话头说。   “领导,我不是那个意思,您看,现在干什么也讲究个环保。咱们这土啊,不是说挖出来就算了,还得回填,还得种草。不然沙尘暴都能刮到海那边小鬼子那里去。”   靳阳拦住他的话:“那你回填了吗?种草的成果怎么样?下午带我去看看。”   矿长闭紧嘴,停了几秒后:“领导,您这人太着急,我这些还是想法,没来得及实施,咱们接着往下看啊。”   说着拍拍司机的肩膀:“快点开,领导都着急了!”   后头萨楚拉摇头,不着急。   等汽车开到最底下的时候,除了上次见到的硅化木,黑色发亮的煤矿也展现在了两人面前。   靳阳前不久给萨楚拉在被窝里讲课的时候,生动的比喻道:“碳家族有仨娃,老大就是煤,能源矿产,全国取暖都靠它,撑起家族的半边天。”   “老二是石墨,现在看起来不声不响不爱说话,但后劲儿十足,以后指不定能闹出什么妖。”   “老三就是钻石,虽然都说钻石骗局,可钻石这个小妹妹就是好看又值钱。”   再往后就和科普没关系了,靳阳开始和她讨论以后生几个好。   靳家族的娃该是啥样呢?   幻想到一半,靳阳一拍脑门:“只能生一个啊咱们,生俩工作就没了!”   萨楚拉摇头,指着自己:“蒙古族,孩子户口跟我,爱生几个生几个。”   生几个先不讨论,眼前这位碳家族的老大,达旗的煤矿,可以说是老大里的精英。   精煤两个字不是白叫的,身价比它的普通煤兄弟能翻好几番。   “来来来,你给我好好说道说道,到底咋能赔钱。”   靳阳伸手在煤上摸了一把,手指立刻就黑了一片。   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指着身边工作的矿工:“您看,领导。”   靳阳和萨楚拉跟着环视一周,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   矿工的数量不少,可一个个的消极怠工,动作都慢悠悠的,没有一点紧促感,竟然还有几人蹲在地上唠闲嗑。   这是个问题。   “还有呢?”   靳阳把这个记在心里,继续问。   矿长拉着靳阳和萨楚拉到了一处堆的高高的矿石处。   萨楚拉和靳阳凑近一瞧,这些矿石表面光滑,摸起来有细腻感。   摸完手上却没有那种石墨染黑般的迹象。   拿了一块小的,砸在地上,咔嚓一声就碎了,脆的很。   矿石堆都呈现黑色,不少发育好的,层理构造非常明显。   “炭质泥岩。”   靳阳下了结论。   矿长惊讶于这位领导的专业知识储备,坊间传闻的北大果然不是吹出来的。   点点头继续说:“处理泥岩也是一大笔钱,这东西还是炭质的,处理不好就给你着了!”   靳阳往心里头记了一笔,可即便如此,也不该赔钱啊。   真来个大赤字,年底给青城储量处报的时候,靳阳就丢人了。   萨楚拉摸了摸那些泥岩,手上果然没有黑色的痕迹。   “其他矿区都赔钱吗?”   萨楚拉一针见血的问道。   “咱们伊盟刚开始,前期的投入比较大,现在开始盈利的不算多。但是……”   但是?   矿长后半句话就着风咽进了肚子里,不敢说。   “但是什么?”   靳阳再度问道。   矿长挣扎了好一阵子,两位领导是一副他不说就不肯罢休的样子,他没办法,只能一拍大腿说。   “附近有个小煤矿老板,发了。”   发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反正是发了大财了。   萨楚拉跟靳阳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一起看向矿长。   “那还等什么?去跟人家取取经吧!”   矿长叹气,失落的摆手:“我也去过,就跟我打哈哈,贼兮兮的不说实话。”   萨楚拉一指自己和靳阳:“那是跟你,跟我们,他就得说实话。”   不说下次矿权就不批给他。   手中有一点小小的权力就容易膨胀,靳阳和萨楚拉利用权力去取经的路上莫名的兴奋。   达旗矿长有了领导撑腰,再度登了那家小煤矿的大门。   俗话说的好,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给鸡拜年,是指定没安好心。   两个矿区离得不远但也有一段距离,等他们开车去了已经快到中午,看大门的瞅见车,赶紧让人去找老板了。   “是不是老板犯事了?”   这份工作还保不保得住啊……   看大门的嘟嘟囔囔的心里犯嘀咕,开门的时候手都在颤。   特别是那位公家的矿长指着领来的两位说:“这是我们伊盟地质局的领导!”   吓得腿都要软,老板没犯事吧?   被他担心的老板听到消息也赶来了门口,穿着一身不合体的西装,裤子又长又宽,拖在皮鞋脚面上一大截。   衬衫掖在了裤腰里,腰上别着一串钥匙,走路的时候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声。   西装外套敞开,里头还打着一根鲜红色的领带。   这位矿长的个头绝不算矮,甚至比靳阳还要猛上一些。他手上黄澄澄的戴着一个扳指一样的大金戒指,上头扣着个发字。   一股暴发户的气息扑面而来,小煤老板咧着一口白牙,远远的就伸出手。   “领导来了,有失远迎啊!见谅啊!”   声音带着些厚重的鼻音,是蒙古族特有的普通话口音。   这人走近,是出乎意料的年轻。   在视线不被这些外表所扰乱之后,透过现象看清本质,小煤老板,靳阳和萨楚拉三人通通愣在了原地。   伸出的手顿住僵在半空,脚底下像有吸铁一半走不动道儿了。   达旗矿长看他们都不说话,眼神在三人中间逡巡,小声给靳阳介绍:“这是这个煤矿的老板,白音!”   话到一半,怕靳阳管人家叫白老板,犯了忌讳,接着道。   “要不说爹妈起名字是门学问呢,听说白音在蒙语里是富饶的意思,难怪白音老板财源广进!” 第50章   “我们认识。”   靳阳抱着胳膊看向白音,不想听达旗矿长叨叨了。   瞧白音这个不伦不类的土大款样子, 肯定是做了什么不法的勾当。第一次见面看他在黑市倒腾东西就不是个正经人!   上次见面还是哪儿来着?   他眉头簇起思索着。   两年的功夫, 我们官儿没升几级,你倒大金链子小金表戴上了。   萨楚拉却是笑了, 伸手上前和他握手,故人相逢嘛。   白音看着不正经, 可当时李洹抢东西的时候, 他也帮忙拦着了。   即便有些花花心思, 那也能勉强算得上正经人。   “好久不见啊, 上次见你还是矿工,现在就是老板了?”   听到萨楚拉的话, 白音赶紧伸出双手回握,面上不知是羞的还是臊的, 红了一大片。   奇遇肯定是有,不然他普通人家的孩子,哪能走在富裕的第一批行列里。   但萨楚拉的身份摆在这里,直说那是傻子。   “哪里哪里!领导过奖了!”   他只能学着其他煤矿老板的套路回答着,偏偏手上扳指一样大的金戒指出卖了他。   握手时萨楚拉觉得手心一硌, 低头看到金戒指黄澄澄, 阳光照下来都晃眼。   “上次见你还是个小矿工,现在就已经是大老板了!你这肯定是有奇遇,待会儿一定要好好跟我们说道说道!”   萨楚拉上来和他握手就是有小心思, 要把白音这个矿为啥能发财的那点秘密揪出来,故而语气非常和善。   可靳阳看见自己老婆和白银握手, 心里有一百个不乐意。   萨楚拉话音刚落,白音还没来得及表态,靳阳就不着声色的走上来,用力扒开了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接过来非常不走心的晃了晃,说:“白音老板哪能跟咱们藏着掖着呢?”   是吧?   白音哈哈哈干巴巴的笑了几声,抽回手,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九曲十八弯。   都告诉显然是不行,不说吧,矿权在领导手里,分分钟给你穿小鞋,也不行。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走三步多看几眼萨楚拉。   小脸盘子还没他的手大,毛乎乎的大眼睛望着你眨巴眨巴,多好看啊。   这放以前都得给王爷做福晋,天天享福。   现在叫个海特汉人给祸祸了,我白音第一个代表蒙族小伙子不服!   早前,萨楚拉是大学生,他是个没文化的小矿工,高攀不起。   现在好了,他有钱了!   今次重逢肯定是个机会!   白音认为自己转了运,一定能把人从靳阳手里抢过来。   靳阳算什么?   你看他这个穷酸相,萨楚拉至今都没有金耳环!   没有金耳环的蒙古女人不完整!   男人之间的敌意在空气里蔓延,靳阳负手而立,虽然个子没有白音高,但白音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西服,拖拖拉拉的不显个头。   靳阳的气场就显得比他高。   白音按捺住对领导翻白眼的冲动,强颜欢笑看向靳阳,胳膊一抬让出路,如同初遇时一般。   眼神看的是靳阳身后的萨楚拉,他说:“两位领导里边走,时候不早,我让厨子准备点儿粗茶淡饭。”   萨楚拉还要客套几句,靳阳拽着她就往里走,堵在两人之间,把白音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的。   撇了撇嘴,白音跟了上去。   达旗煤矿的矿长走在最后,半天没插上一句话。可他的心思却在别处,视线贼兮兮的四下乱转,心中不由得感叹。   咋工人们一个个的这么有精气神呢?   白音虽然惦记着前面的萨楚拉,可走了几步回头看见达旗煤矿矿长这幅模样,又折了回来。   一双铁臂不容置疑的搭在了他身上:“嗨呀矿长您不饿嘛,赶紧吃饭去呀!”   矿长被人抓了个现行,连忙收回目光:“好,先吃饭哈哈哈。”   一行四人往食堂方向走,白音还叫了矿上的出纳,其他人上不了台面。   等开席的时候,桌上坐着五个人。   靳阳和萨楚拉是以领导的身份来的,自然坐在上座。   但他们心怀不轨,二人起身把白音夹在了中间。   达旗煤矿的矿长,反而和白音矿上的出纳坐在了一处。   说是食堂,却在一个包间里,是平时白音跟别人关起门来谈生意的地方。   小煤矿嘛,厨子是自己雇的,老板说了一声厨房里就忙活着做了十大几个菜,一会儿一个都上了桌。   “粗茶淡饭,领导凑合吃。”   白音这么说道。   靳阳跟萨楚拉提起来在伊盟也算个领导,但他们平时待得啥地方?   面朝黄土背朝天,连个新鲜菜都吃不上。   现在可好,一桌五个人,一会儿功夫上来十多个菜,白音还说是粗茶淡饭?   奢华起来得是啥样?   “海参鲍鱼今天没有准备,厨房里就这一条鱼了,多担待着。”   白音说着,给萨楚拉夹了第一筷子鱼肉,蘸着金棕色的汤,放进了她的盘子里。   “好大的口气!”   靳阳的两条眉毛吊起,在心里说道。   吃鱼在别的地方算不上啥,你上海边天天吃。   然而伊盟是啥地方?   旱的地下水位下降,化石每年出露。   连水都没得,还整鱼吃?   你咋不吃龙呢?   中间隔着白音,萨楚拉没有注意到靳阳的表情变化,低头看着盘子里的鱼,她心如雷鼓。   第一批富起来的人,生活水平已经到这个程度了?   她和靳阳拿的工资也不低,然而工作几年来除了过年,也没整过几次鱼。   若是呼盟还有河鱼可以吃,但伊盟这地方就是小虾米都见不着。   海参鲍鱼?   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拿筷子的手微颤,萨楚拉带着探究的目光落在了白音身上。   白音被她看的心里美滋滋的,原来是半边身子对着萨楚拉,现在好了,根本没有把靳阳这位领导放在眼里了。   站起身子,探长胳膊给萨楚拉夹菜,自己一口没吃,报菜名一样的跟女领导介绍。   “这个补气,这个养血。”   说着扯长脖子吆喝:“让厨子再做几个拿手的!就这几道磕碜谁呢!”   桌上其余三人都没有动筷子,达旗煤矿的矿长仔细观察饭桌上的气氛,白音老板是不是太热情了?   没看到靳阳的脸比锅底都黑了?   还给人家老婆夹菜呢?   出纳则想的更多,给老板算账的时候没啥毛病啊,也没偷税漏税,为啥那位领导脸色这难看呢?   萨楚拉的盘子里,一会儿功夫堆的小山一般。   靳阳终于按捺不住了,拿起手边的酒瓶子,拧开瓶盖,往白音和自己面前的玻璃杯里分别倒了二两。   “来来来,白音老板,咱们也算是有缘,走一个?”   言外之意是,你赶紧给我转过来,别给我媳妇献殷勤了。   白音听到声音不甘心的扭过身,接过酒杯,说:“好。”   刚说完,清脆的一声,两个酒杯相碰。   脖子一仰,白音一口就把白酒闷进了肚子里。   靳阳低头小小的抿了一口,再抬头时白音的酒杯已经空了。   白音还不屑的瞥了一眼靳阳仍旧满当的酒杯:“领导这是看不起我。”   靳阳:“啊?”   达旗矿长一眼就看出咱们领导不知道生意场上的弯弯绕。   这年头,草原上所有的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不喝好了,一个子儿都甭谈。   冲靳阳挤眉弄眼的使了个眼色,这位领导紧抿着嘴唇,做足了心里准备,端起酒杯一口闷。   白酒沿着喉咙流进了肚子里,顿时就烧了起来,靳阳没出息的扶着桌子咳了半天,呛的脸红成一片。   心里头骂道:“好你个白音,上来就给个下马威啊!”   萨楚拉放下筷子连忙起身,走到靳阳跟前,手在他后背轻抚:“你干嘛呀,喝这么快,要心疼死我。”   后背上传来温热,靳阳直起腰来,耀武扬威的看向白音。   拉过萨楚拉的手放在手心,嘴上却说:“当着这么多人呢。”   白音别过头,冷哼一声。   萨楚拉抽回手,凑到靳阳耳边:“别忘了正事。”   靳阳点点头,说:“哪能忘了,放心吧。”   白音看不下去他腻歪,只觉得碍眼。   接过酒瓶子又给靳阳和自己倒满,二两的玻璃杯,是草原酒桌的标配。   “领导,我敬您一杯。”   说完,白音又是仰头一口闷。   留下靳阳那一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合着刚才不是下马威?”   靳阳端起酒杯,扭过头小声问达旗煤矿的矿长。   矿长苦笑着点头:“不是下马威,只是蒙古族。”   今天不把你喝趴在桌子上,老子就不是圣祖成吉思汗的子孙,不配叫草原儿女。   白音阴恻恻的看着靳阳。   萨楚拉哪能看着靳阳被他灌酒,伸长胳膊把靳阳面前的酒杯接过来,伸手和白音的一碰。   叮。   又是一声清脆的响。   萨楚拉勾起嘴角,端着酒杯低下头小小的嘬了一下:“白音老板,我跟你喝一杯。”   白音立刻就把靳阳忘到了九霄云外,双手捧起酒杯,咕咚几声,喉结滑动,全闷进了肚子里。   “我干了!”   这一杯进去,算算已经半斤多白酒下肚,白音脸上才出现了些温度,眼神里的戒备和警惕也少了几分。   萨楚拉计划通一般,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又给他满了一杯。   “白音老板可真够意思,都说实践出真知,我们算是读书读傻了,今天来可是跟你上课来的。”   白音迷迷糊糊的再次端起酒杯,见了几次面,萨楚拉对他都是爱答不理,今次主动给他倒酒,咋能不喝?   “我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表完决心正要入口,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放下杯子一拍脑门。   白音把手上的金戒指撸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推到萨楚拉跟前。   “咱蒙古女人咋能没有金耳环,你拿去化了打一副。”   靳阳腾身站起,大声道:“我们不收受贿赂!”   白音缩着脖子,不防备身后靳阳突然来了一嗓子,有些委屈。   “我没想贿赂啊!”   就是给喜欢的姑娘送点东西嘛。 第51章   靳阳吹胡子瞪眼的站在桌旁,萨楚拉手边的扳指一样大的金戒指看的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把工资都交给了老婆, 手边就几个零花钱, 结婚之后大意了,金耳环的事情给忘了。   现在倒好, 让别人抢了先,什么意思嘛!   萨楚拉把戒指退了回去:“白音老板, 咱们可不兴这个, 吃饭可以, 收东西不行。”   朝着靳阳使眼色, 赶紧坐下,话还没套出来呢。   白音虽几杯酒下肚, 微微有些上头,现在反应过来也觉得不对。   将戒指重新戴回了自己的指头上, 后背冷飕飕的,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摆出一副敬酒的架势,弯下腰对萨楚拉说:“酒这东西坏事,两位领导,我可没有行贿的意思啊!”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万一被有心人告到什么地方去, 别说他这小煤矿,就是多大矿都要完蛋。   靳阳见状坐下,放缓了脸色:“那就别喝了, 咱们来谈谈正事吧。”   白音脸上本就不浓的绯红散去,收了心, 坐直了身子不敢去看萨楚拉:“领导您想问什么?”   靳阳嘴张到一半,达旗煤矿的矿长抢先一步:“白音老板,你的矿工咋这么上劲儿呢?”   被打断后靳阳也不恼,这也正是他想问的问题之一。   来时达旗煤矿的工人懒散的很,扎堆的唠闲嗑。人家白音矿上就没有这个现象,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瞧着精神头儿就好看。   白音听完整个人猛的松懈下来:“嗨,我还当你们要问啥呢!”   伸手夹了一筷子菜,白音咂巴着筷子尖儿,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给的多可不就上劲儿嘛!”   还能跟钱过不去呀?   说着还要伸手去夹菜,达旗煤矿的矿长把他筷子终点处的那一盘直接端了起来:“我们矿上给的也不低啊,你一个月给矿工多少钱?”   白音扭头跟靳阳道:“你看你们公家的矿长,不说清楚还不让人吃饭了!”   靳阳冷着脸没搭理他,还生气呢。   被领导甩了脸子,白音又正经了起来,放下筷子说:“技术工人当然另算钱,但普通矿工我可不按月给。”   “按啥?”   在座几人都被他吊起了兴致。   “按工作量。”   白音贼兮兮的一笑:“挖的多就挣得多,你说能不上劲儿吗?”   “还能这么干?”   达旗煤矿的矿长手一颤,差点把盘子摔了,白音手底下的小出纳眼疾手快稳稳接住放回桌面上。   白音立刻伸出筷子大大夹了一口,塞进了嘴里。干喝了几口酒有点烧的慌,吃口菜压一压。   只听他囫囵不清的说:“有啥不能的?这么干的人多了,往前倒个一百年,矿上就是这么玩的。也只有你们公家矿才按月吃死工资。你看山西的那些个人矿,都这样有几年年了。”   靳阳若有所思,手指在桌上磕磕哒哒的敲。   白音接着道:“我自己也是从小矿工一步步走来的,按月给工资的时候,找着空就要偷懒,明明什么也不懂,还听萨老师讲过一下午的原角龙哈哈哈哈。”   干多干少都挣一样的钱,我凭啥多干嘛?脑子里别着改锥了还是飘着拖鞋了对不对?   靳阳听到原角龙,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想起来了!   那时候光顾着跟李洹打架,都没注意白音也在。   萨楚拉摆摆手:“我可担不起,自己也是外行呢。”   话锋一转,她直指痛处:“白音老板,矿上规定你每年只能采一定数量的煤,前期投入摆在那里,即便你的销路好能够盈利,说句不好听的,刚开不到两年,不可能发财到这个地步吧?”   眼神落在白音的金戒指上,上头的发字刺眼的很。   达旗煤矿的矿长紧闭双唇,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心里头唱起了沙家浜:这个女人真不简单,态度是不卑又不亢,我佩服你沉着机灵有胆量,竟敢在鬼子面前耍花枪。   面上笑嘻嘻,说出的话真的要人命。   言外之意就是:“白音老板,你是不是背着国家多挖了?”   白音这顿饭吃的,真是提心吊胆。   萨楚拉这话说的诛心,多挖,那肯定是多挖了点。   但你能承认吗?   不能。   再说这也不是他发财的主要原因,本来没打算说,现在若不讲出来,恐怕就要落实萨楚拉给盖的罪名了。   “咋这么精呢?”   直勾勾的看向萨楚拉,白音心里头想:“要是能给我做媳妇,管家可是好手。”   靳阳等着他答话,却发现白音又盯着自己老婆犯傻,上手重重的拍上白音的肩膀,半边身子的力量压了上去。   “白音老板,不会让我们说中了吧?”   靳阳的声音在白音耳边响起,把人从幻想里叫醒。   “领导,事到如今,我就跟您说实话。”   白音一只手举到耳际:“我可没有干太出格的事。”   “那就是干了点出格的事。”   达旗煤矿的矿长翻译着他的话。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讲话的小出纳冷汗连连,完了,老板完了。   “你倒是规矩,赔钱不?”   白音毫不示弱,正面怼他。   草原本就不是发达的地方,青城鹿城还好,勉强跟得上全国的脚步,伊盟这里很多地方都非常落后。   该探索的不敢探索,生怕走错了路。   达旗煤矿的矿长被人踩了痛脚,闭上了嘴。   现在是什么年代?真正的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时代。   “再说了,我这也不能叫干了出格的事,只能说是比较大胆的探索罢了。”   白音适时的给自己开脱,坐直了身子。   “吃完饭我带你们去看看,不是什么大问题。”   达旗煤矿的矿长顺手夹菜吃了一口,靳阳瞪了一眼他,赶紧把筷子放了下来,捂着嘴咳了起来。   “要不白音老板还是先带我们去看看吧,你瞧这饭我们也吃不下去了。”   萨楚拉仍旧在嘴角挂着笑意,说道。   她刚说完,靳阳非常捧场的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拿下来披到身上,说:“走吧?”   白音那句吃完再看也不迟根本说不出口嘛!   起身用袖子在嘴边一抹,横竖都是一刀,长痛不如短痛,白音点点头:“好,我带你们去瞧。”   白音扎着一根红色的领带,辣眼睛的很,走在前面像极了学生戴的红领巾,有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稚气。   现在正是工人们歇晌的时候,出了食堂矿区难得的安静,机器和汽车的轰鸣也不再刺耳,几人搭了一辆从底下上来的大车,司机按照白音说的位置开去。   车子加速,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夹杂着尘土打在脸上。   司机的鼻孔里都是黑色的粉末,还没来得及清理。   远远望过去,刚从底下采出来的精煤高高的堆着,有几分壮观的意思。   等车开近,白音第一个从后头跳下去,伸出一只手站在下头。   “我接着你。”   他对萨楚拉说,恨不得把献殷勤三个字写在脸上。   靳阳二话不说也翻了下去,转过身张开双臂:“用不着,我接着。”   萨楚拉懒得跟他俩胡闹,扶着杆子自己慢慢翻了下来,拍拍手上的土:“走吧。”   两人讨了个没趣,互相瞪了一眼,但白音只是小小的瞪。   跟领导正面刚,他又不是傻子。   正待转身离去,车上还有一人,达旗煤矿的矿长,站在货车上,腿肚子打颤:“要不你们接一下我?”   没出息死了。   靳阳没有上前,白音碍着来的都是客,伸出一只手把人扶了下来。   整好衣服,大车司机停在一旁待命。   靳阳跟萨楚拉没有其他上了岁数的领导那样兜兜转转的习惯,单刀直入:“白音老板要给我们看什么?”   白音指着高耸入云的煤堆,说:“看这个。”   “这有啥好看的?不就是碳嘛。我们矿的产量是你的好多倍,这样的煤堆远比你多!”   有啥看头?   达旗煤矿的矿长阴阳怪气的说道。   白音心里头不痛快,但人家说的就是事实,他这的确是个小矿,拉出来是不起眼。   “矿长,你再仔细看看。”   他耐着性子说。   几人一起上前,凑近黑乎乎煤堆认真的看。   半晌后得出来结论,煤是好煤。   然而我们伊盟的煤都不差啊,凭什么你就能挣钱。   白音上手摸了一把,满手黑:“我这个矿,5800卡。”   达旗煤矿的矿长翻了个白眼:“我们矿6300,别臭显摆。”   “精煤的标准是多少?”   白音也不和他争辩,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4000往上呗!考谁呢呢?都是搞这个的。”   公家的矿长不高兴了。   白音笑着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是挺明白的嘛……”   我明白什么?   达旗煤矿的矿长瞪大眼睛一头雾水。   “虽然按五千多卡的价格来卖,是贵,但是量上就少了。我把煤矸石掺进去了,卡着精煤的线,价格下来了,但是胜在量大,就赚的更多。”   白音顿了顿,又交代道:“那些泥岩,不处理也是个麻烦,本身里头就含碳,一不小心就着了,现在两全其美。”   “我这不是大错误吧?”   白音试探着问靳阳和萨楚拉。   靳阳摇摇头,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萨楚拉接过话头,道:“不算,虽然不能推广,但也是个新思路呢。”   长长的舒了口气,白音可算是放心了。   达旗煤矿的矿长脑袋一歪,嘿小煤老板就是精哈!   挣钱有一手,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山西的煤老板是不是都靠这样投机倒把发的家?我听说他们全是山西一个老婆,草原一个老婆,外蒙一个老婆,以前的地主也没这么滋润的!”   白音上手捂住他的嘴,赶紧对萨楚拉解释道:“我可一个老婆都没有!”   靳阳扁扁嘴,揽过萨楚拉,不无得意:“那你这大老板当的可不太行,我都有一个老婆了。”   “啥?”   松开手,白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俩结婚了?” 第52章   问这句的话时白音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左脸问号右脸感叹号, 为啥世事如此难料。   萨楚拉这么年轻咋就结婚了?   大学生又不是村里没文化的大闺女怕嫁不出去, 你这么着急干啥嘛!   完全不给别人留机会哦!   “结婚了他都不给你买金耳环?”   萨楚拉的耳垂莹白,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戴, 白音替她不服气,鄙视的看向靳阳。   靳阳都不需要读心术, 也能听懂白音此刻的心声。   “你咋这么没本事?”   靳阳脸皮子薄, 金耳环这件事白音不提也是靳阳的一桩心事。如今拿到了台面上, 越发没得遮掩。   萨楚拉当然不能看着靳阳被白音叽歪, 白音说破大天不过才见了几次。   再说了,话都已经套到了, 想要的答案也知道了,她的笑意早就收了起来。   脖颈上还戴着靳阳送的宝石, 闪着绿莹莹的光。至于金耳环,她当然知道靳阳不是舍不得给她买。   两人的钱都在自己手里抓着,不买有啥不高兴的。   白音的言外之意她更不敢苟同,靳阳没钱就没本事啦?   凭靳阳的专业知识,若是下海不说大富大贵, 起码不会比你白音差。   可正是因为有人死心塌地的在后方做着工作, 不忘初心,你们才能安心挣钱吧?   萨楚拉上前,手挽着靳阳的胳膊, 两口子并肩站在一处。   神情坚定,双双皆是毫不动摇。   “人各有志罢了。”   萨楚拉说道。   白音脸上烧的发烫, 人家二人站在那里,天生一对,活生生一双璧人。   他根本没有能插一脚的机会,再说了,人家都结婚了,还能咋地?   对萨楚拉的那点心思此刻死了个干干净净,还是钱好,起码钱不会伤人心。   规规矩矩的跟两位领导说了些客套话,情绪却始终无法高涨,跟着介绍的时候也有气无力。   达旗煤矿的矿长搓着手,跟在后头话在嘴边,焦心的找着插嘴的机会。   白音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儿的把自己办矿的经验说了出来。   大部分都只适合小矿,对国营的大矿没啥用处。   等他终于说完停了下来,顿了顿叹了口气,白音问道:“领导还想知道什么?”   靳阳摇头,萨楚拉也摇头。   说的挺详细了,再问下去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达旗煤矿的矿长终于找到了机会,连忙跳了出来,说:“你是不有啥奇遇啊?”   他听说白音老板没啥后台,钱挣的全凭运气,今儿赶上好机会,领导也在,要问问清楚。   白音想了想,这事没什么可遮掩的。   “您都开口了,我还能说不吗?”   白音领着三个人走向待命的大车,率先爬上了大货车的货箱。   这次他上去以后手稳稳的放在身侧,没有去扶萨楚拉。   靳阳托着老婆上去后,自己双臂一撑也上了车,看的白音十分眼热。   右手握成拳头,在后挡风玻璃处瞧了瞧:“去我那儿。”   大车司机会意的点头,等他们几个站稳之后,汽车嗡嗡作响发动,风擦过脸颊吹拂起头发,几人朝着矿区深处进发。   矿里的路不好走,车开起来十分颠簸,萨楚拉的手下意识的覆在小腹上,靳阳站在她身侧察觉到了什么。   回头看了看其他人,在他们没有注意的时候凑近萨楚拉,手在她肩头揉了几下:“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风太大有点吹?”   萨楚拉摇摇头,目光所及之处,有一栋小二楼。   小二楼外头贴着白色的瓷砖,远远望去,太阳光下是耀眼的很。   白音指着那栋小二楼:“我就住在那儿。”   奢华,有钱真好。   车上几人在心里感慨着。   大车开到小二楼附近停下,几个人再次从后头翻下来。   白音腰间别着的钥匙串叮叮当当的响,他解下来从十几把里选出了一个,上前插进了钥匙孔。   右手轻轻旋转,锁头打开取了下来,放在一旁,朝外拉开了厚重的大铁门。   大白天,里头却黑洞洞的。   白音伸手在墙上垂下的绳子一拽,啪哒一声,屋里亮了起来。   一楼两侧放置着木头架子,每个格上都放着大大小小的石头。   靳阳跟萨楚拉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分明就是一座小型的博物馆。   达旗煤矿的矿长倒是没怎么在意,干啥不缺啥,你上他办公室去瞧,也可多呢。   去年他去新疆出差,人家那边一个宝石矿的矿长办公室,品质差点的都不配上台面。   石榴子石装了一袋子,都在脚边堆着,谁进来都要抓几颗。   萨楚拉和靳阳朝着其中一个架子走去,被上面摆着的一块石头所吸引。   白音伸出一只手拽住萨楚拉的袖子,萨楚拉回过头看他,他赶紧松开揣进口袋。   “这些都不值钱,我带你们上二楼。”   说完转身上楼梯带路,三人跟在后头。   白音一家子都在呼盟林子里,挣了钱老爷子也不想跟他享福,说人死不离故土。   小二楼盖的不错,却只有他一个人住,房子大心里冷啊。   脚踏上最后一阶楼梯,二楼一个架子也没有。   两边挂着财源广进的字画,种着半死不活的富贵竹,白音走近提起茶壶往进倒了水。   “我这人运气好,跟刘队长去了趟巴林。”   巴林这个地方靳阳也去了,从巴林带回一个小印章,在青城给了萨楚拉。   没来得及多根老婆说说话,就让刘队长拉近了火车站,气的他好久没和队长说话。   要不是萨楚拉自那之后跟来了呼盟,他俩的事儿非得黄了。   白音说完巴林,领着几人继续往里走,推开最里面的一扇门。   “这就是我的奇遇了。”   视线顺着打开的门望向屋内,正中间摆着一块半米高的黑红色石头。   走近去看,质地温润坚实。   石头上“血迹斑斑”,却聚散有序。   黑灰色的地,像透明的牛角,手覆上后有玉的质感,斑斑的血迹又红光照人。   鲜红的血集结成片,晶莹欲滴,点点入石,端的是一个好看。   如果说楼下的东西,达旗煤矿的矿长看不上眼,楼上的这件他这辈子也配不上。   靳阳和萨楚拉伸手颤巍巍的去摸,白音也没有阻止,反而在一旁解释道。   “我当时在矿上干活攒了点钱,石头是我买的,合法的。”   靳阳皱起眉头:“你当矿工能攒多少钱?怎么买得起这个?”   白音这次却不答话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当然不能说。   虽然没得到答案,但靳阳却没有纠结在此,他的注意力很快就再度转移到了石头身上。   “好东西,这可真是好东西!”   靳阳感叹着。   “当然是好东西了。”   白音走到桌子旁,从抽屉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扣了一块揉在手心,走近石头涂了上去。   油亮的光泽在他涂抹过后显现,石头上的颜色有了变化,血色更浓,灰色的地也越发好看。   “这一块石头,比我这个矿都值钱。”   白音爱怜的把手覆了上去。   几人听完连忙收回手,不敢摸了,再给白音摸坏了,让他讹上赔命也赔不起。   因为他们知道白音的话没错,这么大块的巴林鸡血石,堪称国宝。   他这个小矿在伊盟到处都是,不稀罕的,但这块石头,就是放眼全国都找不出第二块来。   人比人,气死人。   啥运气嘛?   视线落在石头上挪不动,身后突然传来了萨楚拉的一声痛呼,靳阳猛的回过神来,看到她脸色煞白,紧咬着下唇。   着急忙慌的上去扶住老婆,靳阳脑门上当即就出了毛毛汗,声音也带着微微的颤抖:“哪儿不舒服?”   萨楚拉不是寻常娇滴滴的姑娘,不管是在呼盟还是在伊盟,都没怎么生过病。   偶尔发次烧,也是捂着被子睡一觉就好,药都不怎么吃。   突然看到她这样,能把靳阳吓个半死。   “不碍事。”   萨楚拉摆摆手。   靳阳当然不能信,一手搭在她后背,半蹲下身子另一手在她膝窝捞起,站起来后就把萨楚拉整个抱了起来。   扭头问白音:“你们矿上的大夫呢?”   白音也愣了神,哪还管得上石头,踢踢踏踏的下了楼梯,把门锁上领着他们上了大车。   咣咣的砸着车上的后挡风,冲里头的司机后:“赶紧去大夫那!”   司机看矿长着急的样子当然不敢拖,开着车一路飞驰,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矿上的医务室。   小煤矿经常出事,工人们呢难免受个伤。再加上矿区离城远,医务室还得关照工人们有个头疼脑热,感冒发烧什么的。   故而虽然简陋,远比不上城里的医院,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靳阳抱着萨楚拉一进来,大夫就迎了上来。   看清是个姑娘大夫一愣,咱们矿上除了食堂大娘啥时候来的年轻姑娘?   来不及发问,白音走进来紧张的要命,右手挥来挥去直接吩咐:“赶紧给看看咋回事!”   矿长发话,大夫也不敢耽误,又是搭脉又是上听诊器的折腾了半天。   大夫的脸色比萨楚拉的都变得快,收回手放在腿上,抬头视线在矿长和抱这姑娘进来的男人身上转来转去。   岁数年龄相仿,两人都是一脸担心,小姑娘长得又好看,大夫稍稍一脑补,就知道是咋回事。   可诊查结果他却不知该咋怎么说。   靳阳紧张的问:“怎么回事?”   白音老板也上前一步,神色严肃。   大夫起身一跺脚,这不说也不行啊:“有了。”   他指着萨楚拉平坦的小腹,说:“有了,今天劳累过度,没什么大问题。以后注意休息就好了。”   说着停住仔细打量着两个男人的神色变化,小心翼翼的开口:“你俩谁的?”   靳阳推开白音走到床边,双手把萨楚拉冰凉的手包在手心,垂下头轻轻的吻在手背上。   白音后退一步,少男心碎了一地。   大夫老江湖,一瞅不是矿长的,走到一旁拍怕白音的肩头,安慰道:“你迟早会有媳妇的。” 第53章   萨楚拉躺在煤矿医务室的病床上,硬邦邦的睡着腰疼, 靳阳蹲在床边守着, 眼睛红红,鼻尖也红红的。   她转过身来侧躺着, 刚好和蹲着的靳阳面对面,四目相对, 难掩的温柔。   “这不是没事吗?瞧你没出息的样子。”   靳阳摇摇头, 脑海里全是他母亲走的那一幕, 紧紧的握着萨楚拉的手, 咬着牙关:“以后不能再这么辛苦了。”   额头抵着额头,两口子在一处的画面怎么看都顺眼。   偏偏那位大夫看不下去了, 从后头倒了一杯热水,端到他们跟前:“好事儿啊, 干什么整的这么悲壮?”   萨楚拉接热水刚喝了一口,听大夫一说,立刻呛在了嗓子眼,捂着胸口咳了起来。   没等靳阳上手,白音就把他拽开了, 推到一旁问:“你干啥啊?”   大夫哭丧着脸:“待会儿还有俩感冒的来输液呢, 占着我床位了!”   “小家子气。”   白音做完评价,拽拽自己皱做一团的西服,走到床边说:“这是好事。”   靳阳扭头, 一双好看的眼睛眯起,腹诽道:既然是好事, 咋一点看不出来替我们开心呢?   “我和这孩子也有缘份,既然在我的地界,中午咱们也没吃好,晚上咱们去城里饭馆,我好好做一次东。”   白音财大气粗不差钱,靳阳和萨楚拉刚要拒绝,达旗煤矿的矿长还想细问人家鸡血石的事儿,扭扭捏捏的开口:“那就先……谢谢白音老板了!”   萨楚拉这会儿也缓了过来,身上也不疼了。   理智归来,一琢磨达旗这边的事也算有个了结。   等回伊盟去给上头写个报告,白音这里套来的经验,该推广的推广,不该推广的留个心眼,别让黑心的商人用这种招数把咱们自己人坑了就行。   “那就谢谢白音老板!”   萨楚拉发了话,靳阳也不好说啥,扶着老婆坐了起来。   白音出去叫了个小车司机,跟出纳支来钱,领着萨楚拉靳阳一行人准备进城。   几人都坐上了小车,白音摇下窗户,跟还守在外头的大车司机吆喝:“你该干啥干啥去吧!”   大车司机也摇下玻璃探出脑袋:“好嘞,矿长那我上工去了!”   白音的胳膊伸出窗外晃了晃,大车司机发动了汽车,跟在了他们后面。   小车率先出发,靳阳坐在后排小心翼翼的搂着萨楚拉,汽车稍一颠他就狠狠的剜司机一眼。   白音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或目视前方,或看向窗外,反正不往后头看,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天色渐暗,竟然已经折腾到了晚上,肚子咕咕的叫着。   靠着座椅,白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视线落在了反光镜山,一瞧看见后头货车坏了一个灯,成独眼龙了。   心里头记了一笔,明天得找人修车,不然坏一个灯,晚上很容易在矿上出事故的。   大车在后头拐了弯,小车朝着矿区外头开,路过大门时,门房的人早就把门展开了,停也不停的往城里开。   说是城,其实就是个镇子,稍微比矿区热闹一些罢了。   司机领着他们去了镇上最好的一家饭馆,白音小皮鞋一踢,下了车。   瞅见他的西装,饭店老板娘就迎了出来。   “哎呦!白音老板!”   “好酒好菜上着,我们这儿招待领导呢。”   白音指着脊背挺直的靳阳,对老板娘说道。   开饭馆儿的都是人精,一眼扫过去,看风度也知道那位小伙子是个人物,笑呵呵的开口。   “那当然啦,肯定给财神爷上咱们的招牌菜!”   说着老板娘招呼着几个人往进走,白音和达旗煤矿的矿长率先进了饭店的小楼。   萨楚拉跟靳阳却在迈门槛之前顿住了身形,门口摆着一个盆景,奇形怪状的。   老板娘看领导没跟上折了回来,白音想跟过来瞧瞧,被达旗煤矿的矿长拉到角落里说私房话去了。   走近一瞧,两位领导蹲在门口,倒是不顾什么形象,果然年轻的领导就是没啥架子。   这俩人聚精会神的盯着她门口摆着的盆景,老板娘捂着嘴笑了起来。   “怎么样领导们?我这盆景不错吧?”   老板娘的声音响起。   靳阳和萨楚拉齐刷刷的回过头看她,她面上染了几分得意,指着花盆里的盆栽说。   “长得有点意思吧?饭店迎来送往的,但凡是头一次来,都得看它半天呢!”   这盆景里的树长的那叫一个怪,歪七扭八的盘做一团,张牙舞爪的十分狰狞。   可偏偏就有一种昂扬向上的气势,看着就很来劲。   靳阳扶着萨楚拉站起来,指着树问道:“老板娘,这盆景您哪儿来的?”   “怎么着?您家里也想摆一盆?我给您联系人啊,有一伙南方人开着大车卖呢!一车一车的,随便一个栽到盆子里就是景儿!”   老板娘往后退了一步,把门的位置留出来给他们二人:“领导还是先进去,等他们来了我告诉白音老板,肯定让你们带着盆景走!”   萨楚拉站在原地没有动,这花盆里的怪树不是别的,是戈壁滩上的胡杨。   活着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   人说梅花有傲骨,胡杨绝不会差它半分。   听老板娘这么一说,戈壁滩上的胡杨,是被外地来的一伙人,成车成车的拉去买了当盆景,摆在饭店门口迎来送往。   “就没人管?”   靳阳问道,心中不可思议,当地的管事的在干什么?   眼睁睁的看着枯死的胡杨被拉走?   “谁管啊,树在野地里长着,你要不嫌远,我都能带您拉一棵回来!”   老板娘没当回事,漫不经心的指着花盆:“人家南方人就是精,挖了树,给你修剪修剪,往花盆里一杵,好看!”   她竖起了大拇指。   萨楚拉今天只在煤矿的医务室喝了杯水,嘴唇上干的要命,抿了一下只觉得剌慌,看到枯死的胡杨就更渴了。   脑海里突然转过一个念头,她问老板娘:“胡杨盆栽是啥时候的事?”   老板娘掐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放下手说:“也就这一两年的事儿吧,太旱了!黑河干了,戈壁滩上的绿洲都快没了,枯死的树多了,人家南方人抓住机会咯!”   她似乎很是羡慕,眼神落在门口摆着的胡杨上:“这可是没本儿的买卖,哪儿跟我们这儿一样?”   老板娘手往身后的小二楼招呼:“每天买菜炒菜招呼客人,忙的连歇脚的时候都没有,挣钱可真是难死了!”   仨人在门口说话,里头白音等不及了,走出来叫他们进去。   “菜都上了,别在外头喂蚊子了?”   白音手上的扳指一样的金戒指,映着饭店的灯光,闪闪发亮。   靳阳没有说话,心里头又压上了一块巨石。   掺着老婆往进走,萨楚拉虽然有了力气,可还是半靠在他怀里,依偎着走进了二楼的雅间。   白音走在后头,往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力气不小,啪的一声,金戒指还在脸上留了个印子。   下来叫他们干啥,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磨磨蹭蹭的上楼,白音在门外踱了几步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进门,就看见靳阳把一只手覆在萨楚拉的小腹上,面色严肃:“你说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萨楚拉笑著扒拉开他的手:“等几个月咱们去照一照,现在谁能知道。”   把筷子拍在靳阳手里:“先吃饭,咱们有话回去再说。”   靳阳转身伸长胳膊,夹的第一口菜却是放进了萨楚拉的盘里:“让我娃先吃。”   白音迈着长腿走到空着的座位坐下,白天把矿上的情况都说完了,晚上的饭桌上愣是没话可讲。   总不能指腹为婚吧?   他可连老婆都还没呢。   几人默默的吃着菜,气氛有些尴尬,达旗煤矿的矿长按捺不住打破了沉闷:“领导,刚干啥了这么久才上来?”   不提这茬还好,提起来靳阳就生气:“你看见门口的盆栽了吗?”   矿长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辛辣滑过喉咙,忍不住发出嘶嘶的声音。   “哦,那棵‘迎客松’啊!摆在门口可有一阵子了,怎么啦?”   “迎客松?”   靳阳彻底吃不下饭了,筷子重重的拍在桌上。   “你也是搞矿的,咱们的露天开采挖出来的土,后期都要回填种草,为啥?生态。胡杨就被人这么挖了?竟然没人管管?”   矿长忙不迭的给他倒上酒:“哎呀小领导您别生气,胡杨死都死了,还能咋地?您看咱们矿明年能不能把产量给划的大一点……”   “来来来,吃菜。”   白音也适时的打着哈哈。   萨楚拉咽下口中的新鲜蔬菜,汁水荡在舌尖,问:“老板娘说这些胡杨都是这几年旱死的,胡杨的根扎得那么深,咋能旱死?”   白音是东边林子来的,听的云里雾里,他那里挨着兴安岭,树都参天高,直溜溜捅进云霄。   哪像门口那棵啥胡杨,歪瓜裂枣的。   达旗煤矿的矿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心里剔透着呢:“黑河干了,根扎得再深有啥用?该旱死就得旱死。”   “黑河的地下河流了多少年,只听说过改道,没听过干了的。”   靳阳不信他的话。   矿长扔了一颗花生米在嘴里,嚼的满嘴的油气咸香:“上游给拦住啦,咱们这儿本来就旱,现在可算是完蛋了。”   上游?   萨楚拉不知是哪里,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叠成方块的地图。   靳阳和矿长都不以为意的凑了过去,白音瞪大眼睛:“咋出门还带地图?”   不带地图还叫地质人吗?   矿长伸手往甘肃一指:“这儿,给咱断了水啦!交涉了不知道多少回,人家啊就是不给放,各扫门前雪,才不管你枯死几棵树呢。”   牵一发动全身,实在是处处埋着雷。   靳阳端起酒杯,里头矿长给斟满的酒,在他的动作之下晃出了不少。   脖子一仰,一口闷进了肚子里,身上像着火一样。   四人又回到了刚开始的气氛,沉闷,无人开口。   门外传来别的酒桌上的喧哗嬉闹声,仿佛门口的那棵树,只是“迎客松”罢了。   靳阳牵过萨楚拉的手,从未觉得如此任重道远过。   “不好了!”   咣的一声,他们的雅间的门被人撞开,一个男人闯了进来。   扑在白音身上,上气不接下气:“咱们矿上门卫叫人给绑架了!”   “啥?”   白音挣开他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瞪的牛大。   进来的这位怂了几秒,继续说:“矿长您的那块红石头,也叫人给搬走了!”   白音:“呃!”   快要一米九的汉子听到这话,当即酒抽了过去,栽倒在了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第54章   众人一看白音撅过去了,连忙过来把他扶好, 仰面露出苍白的脸。   剩下还清醒的几个人, 对比之下也就萨楚拉的指甲还长些,走上前露出修好的指甲, 伸手在他人中处狠狠一掐。   嗷的一声白音吃痛,猛的睁开眼睛醒了, 醒后死死拽住矿上来报信的这位。   他声线在抖, 手也在抖:“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被老板一抓自己也抖, 矿上都知道红石头是老板的命根子, 瞧老板这样他也跟着慌,稍稍整理了下思路, 说。   “今儿晚上,我们几个工人想进城一趟……”   “进城干啥?矿上不是有规定晚上不让你们……钱多烧的是不是?又想进城, 过年你们能剩下几个!对得起老婆孩子吗?”   白音想要发火,一琢磨现在不是纠结他们为啥大晚上进城干啥的时候,仰起下巴示意他:“你先继续往下说!”   那人吞了下口水,道:“我们就是进城转转……反正我们到了门口,本来想给看大门的说点好话放我们出去, 谁知道咱们矿的大铁门敞开着。”   矿上进出都要登记, 怕出事。   大门敞开这不是胡闹吗?看大门的不响干了吧?   “我们觉得不对劲,几个人走到门房一看。嚯!地上好大一滩血!看大门的也不在,他的钥匙挂在墙上的钥匙也没了。”   白音站起来:“你痛快点赶紧说, 别给我倒故事。”   被老板训了,这人缩着脖子说:“然后我们就叫人, 大家在矿上找了一圈,啥也没丢,就您的小二楼让给撬了”   “一楼啥也没丢,就二楼的红石头给没了。出纳说您不在矿上,我这不就赶紧进城来找您了嘛!”   “找我?找我有个屁用!赶紧报警啊!”   白音气的头发的根根竖起朝天乍着。   “报警了!警察正找着呢!”   白音听了这话还稍稍顺了口气,但此刻哪里还坐得住?   扭过来跟萨楚拉他们抱了下手:“今天招待不周,以后有机会我再作东。先走一步。”   达旗煤矿的矿长也是一脸急切,下午还一起看的石头,咋晚上就丢了。   让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是他们搞的鬼呢。   “赶紧回去看看吧,这事当紧!”   白音冲萨楚拉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谁知在他出门前,来报信的小矿工拽住了他,凑到白音耳边:“矿长,把领导们叫上吧!”   白音皱起眉头:“为啥?”   矿工小声嘟囔:“警局的人来了,一听就丢了一块石头,不上心!”   也对,旁的人哪知道石头的价值,兴许还觉得丢就丢了。   白音厚着脸皮,把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转身望向靳阳,又觉得情绪上不来,把视线挪到了萨楚拉身上。   酝酿了一下,眼角下垂,可怜兮兮的说:“你们今晚就走?”   靳阳跳出来摆手:“我老婆累了!”   下午差点在你矿上晕倒,这大晚上的你还想折腾我们?   萨楚拉吃了东西后身上爽利,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大夫都说没事了。   给靳阳使了个眼色:“咱们过去看看,不会误事的。”   靳阳心疼萨楚拉,把她落在脸颊上的碎发拢到耳后:“可是你累了……”   白音站在那里焦急的等着答复,急的都站不住。   达旗煤矿的矿长也上来说话:“小靳领导,要不咱们去看看吧?”   他也凑到靳阳旁边咬耳根子:“咱们达旗地方小,要是石头真丢了,人们不一定传成啥样呢!地质局的下午看了一眼,晚上就丢了!这不是国家欺负个体嘛?”   流言止于智者,但有几个智者,没他们啥事儿以后也得传出点啥来。   靳阳狠了狠心,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萨楚拉披上。   白天的草原最近天气正好,不冷不热那叫一个舒服,可入夜之后温差巨大,外头现在就起了风。   他怕萨楚拉着凉,自己的外套穿在媳妇身上又些大,松松垮垮的把人包在了里面。   靳阳自己穿着薄衬衫,风来了就只能靠一声正气来扛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也去看看吧。”   白音终于等到了靳阳松口,就没有他这么憋屈的。   还得求情敌帮忙,可丢死人了。   来时加上司机一行四人,这会儿小矿工也开了一辆,干脆分开来坐。   出了饭店的门,靳阳和萨楚拉坐着司机的车,白音和矿长坐着矿工开的在前面领路。   前车一溜烟儿开的飞快,后车慢了一步却也加速跟了上去。   坐在汽车的后排,靳阳手搭在萨楚拉肩头,饶是车窗都关着,也能感觉的到夜风寒冷。   他穿着一件单衬衫,隔着衣服萨楚拉也能感受到衬衫下的温度,仿佛一个小火炉,不管任何时候,都能给她温暖。   靠在靳阳怀里,萨楚拉蹭了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头顶撞到了靳阳的下巴,他却没有回应。   萨楚拉抬头去看,却见靳阳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目光痴痴,不知在琢磨什么。   她挥手在靳阳眼前摆了几下,靳阳仍旧没有反应,眼神呆滞的看着前面。   “你怎么了?”   萨楚拉问道。   靳阳听到声音回过神来,挠着后脑勺干笑几声。   “我想给娃叫啥,你觉得叫靳然怎么样?”   “我!靳然考了全班第一!”   靳阳捏着嗓子,学着小孩奶声奶气的调子说道。   “不知道说的是同位语,肯定都觉得咱娃学习不好哈哈哈哈。”   你就是为这个愣神?   我还以为你惦记石头和胡杨呢。   “起这么个名儿孩子在学校要被人笑的。”   萨楚拉严词拒绝,靳阳也不恼,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嘛…   前头司机司机实在看不下去了,踩着油门再次加速,赶紧往矿上开。   明月挂在头顶,是本来漆黑夜里的唯一光亮了。   煤矿不在城区,越走越黑路,只剩了车灯照射的地方还能看清些路。   说是路,也坑坑洼洼,车子开起来晃悠的很。   萨楚拉兴许是这一天下来太累,竟然如此颠簸也能靠在靳阳怀里睡着了。   靳阳抱着她,自己做着肉垫子,尽力让萨楚拉睡的安稳些。   低头轻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心里有一丝小小的雀跃。   他要有自己的家了。   一家三口,会其乐融融。   延续种族,繁衍后代带来的喜悦感竟然如此浓厚。   视野里突然出现了星星点点,又隐隐绰绰的光亮,车子继续向前开,那些光点也越来越清楚。   是矿区的灯光,因为出了事,矿区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汽车开到跟前仿佛白昼。   司机拔了钥匙赶紧下车,靳阳轻轻的把萨楚拉扶起来,放低声音,哄道:“醒醒,乖,醒醒?”   萨楚拉揉揉眼睛,眨巴了好几下才睁开,被突如其来刺眼的光一打,晃的眉头紧皱。   靳阳给她捂住眼睛,抬头去寻这光的来源,原来是一束手电筒的光。   有人手里拿着手电筒,非常没有礼貌的开着光在车窗玻璃上敲。   “哪儿来的车?我们这儿查案呢!不许闲杂人等进入。”   靳阳摇下窗户,一股风钻了进来吹的有些冷。   车外的人身穿制服,拿着手电筒往他脸上照,长得很正直嘛。   看着是个好人。   民警把手电关掉塞进裤子口袋,白音从后头跑来,解释道:“这是我们伊盟地矿系统的领导。”   解释的时候,还把头衔儿带上。   民警听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不是一个系统的,你就是个厅长也管不着我。   再说了,怀里还搂着个小姑娘,我看你不是啥正经领导。   “领导也不能耽误查案。”   语气硬邦邦的,接着转头看向白音:“你是矿长?”   白音点点头:“对对对!我是!”   拿出小本本,他慢悠悠的问:“咱们做个登记啊。”   白音急的要命,两手抱起:“哎呦我说同志,咱们能不能先抓人!我那石头贵着呢!”   民警听了忍不住笑出声,神色颇为轻蔑:“不就一块石头,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煤老板,芝麻大点的东西也当宝,家里有个秤砣都等着下蛋呢!”   他话到一半转头和车里的靳阳说:“您是领导吧?那您知不知道,一块儿石头这位矿长都差点供起来了,我们在他那二楼勘查现场的时候,发现还有底座呢。就差给上香了!”   靳阳瞧着这位民警不上心的样子不大开心,摆出领导的架子,冷冷的开口:“我知道。”   民警把小本本合上,摇头晃脑的看向白音:“你那石头值多少钱啊?矿工们光说值钱,问多少都说不清楚。”   白音伸出手,大拇指窝在手心,摆了个四。   “四百块?”   民警问道。   四百块也至于劳师动众?   白音摇摇头。   “四千块?”   民警收起脸上不屑的笑意,严肃了起来。   白音还是摇头。   “难不成四万块?”   小民警绷直了身子,生怕自己的话被证实。   见白音又摇头,他松了口气。   车里的靳阳开了口,说:“应该差不多是400万。”   多少???   小民警瞪大眼珠子看向车里的人。   “领导您可不能瞎说!”   四百他都没见过,四百万呐!得是多少钱?   靳阳道:“骗你有什么好处?那石头我也见了,即便现在在个人手里,也是稀世珍宝,属于民族,属于国家。”   “所以,赶紧派人去找!” 第55章   见警员还不相信,靳阳把睡眼惺忪的萨楚拉扶好, 掏出工作证往他手上一拍。   “我用个人名义担保, 那石头真值这个价钱。”   警员哪敢接啊,连忙双手把靳阳的证件从窗户里递了进去 。   “我们这就赶紧去找!”   说着他拿出手电筒, 冲自己同志们的方向晃了几下,然后跑了过去。   解释了一下刚得到的情况, 其他警员也收好纸笔, 赶紧分开几辆车, 朝着矿区的各个方向出发去找人。   白音当然坐不住, 丢东西的可是他。   把矿区里面所有的车都集中了起来,会开车的都是司机, 人多力量大。   汽车一辆接一辆的从煤矿离开,一个个的都似离弦之箭, 嗖的一下子就窜进了黑暗里。   吵闹的东京终于扫清了萨楚拉的睡意,眼神逐渐清明。   揉揉脸打了个哈欠,萨楚拉瞧着非常疲倦。   白音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靳阳和萨楚拉无人安顿,仍旧坐在车上。   拉他们回来的司机在车外徘徊了好一阵子, 半晌后矿区大门口就剩了这最后一辆车, 实在按捺不住,他才走上来敲敲玻璃。   “领导?要不咱也出去找找?”   试探着开口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萨楚拉和靳阳点点头, 司机在外头站的也冷,赶紧钻进了车里。   把钥匙一插, 远光大灯打开,两道明亮刺眼的光束划破慢慢长夜,像一把刺刀扎进了夜色里,最终又被黑暗吞没。   “咱们朝北开。”   司机目视前方自言自语,荒漠里本就不好辨别方向,大晚上的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不是指南针显示朝北走,他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方位。   靳阳和萨楚拉坐在后排,一人一边窗户,趴在上面往外瞅,生怕错过了什么蛛丝马迹。   可灯光所及之处,不是石块就是土块,再多也只有枯草。   朝北开了几个小时,天快亮的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发现。   一车三人只好垂头丧气的往回折返,谁料回去的路上,远远的就瞧见白音煤矿的大门口围了一大群人。   司机立马来了精神头,加足马力一路狂飙到了矿区门口。   三人推开车门急匆匆的跑过去,推开人群走上前,中间地上坐着一个人。   这人身上颇为狼狈,上衣裤子上血迹斑斑,胳膊肘烂了一块布,膝盖窝漏了一个洞。   脑袋上三层五层的绕着白色纱布,血迹印透浸出鲜红。   脸上更不用说,干掉的血痕结了痂,看着十分狰狞。   这人正是白音矿上看大门的门房,被绑架走的那一位。   他扭扭手腕,上头还有绳索留下的痕迹,气氛的跟警员同志们说。   “我昨天晚上正在门房里坐着,矿里出来了一辆车,滴滴滴的在门口按喇叭,要出去。”   看门的想起这茬,气愤的不得了。   “大晚上的,我们矿上有规定不让随便出去,我就过跟前问问咋回事。”   他猛的站起,把大家吓了一跳。   “谁知道这孙子,二话不说,上手冲着我就是一板砖!您看,您看这血窟窿!”   一边把脑袋伸到警员面前展示,一边继续说。   “传头子【方言:得传染病的】打完我还把我给绑起来了,拿了我挂在墙上的钥匙盘,把我塞进了车里,直奔矿长的小二楼。”   白音听到小二楼的时候,心口抽痛。   “他发现我的钥匙盘哪把都开不了锁,就把门给撬了!当时我晕晕乎乎的不清醒,反应过来他已经把红石头搬进车里了。”   警员放下笔:“有什么特征没?是不是矿上的人?”   你倒是说点有用的。   看大门的扶着额头琢磨了起来,半晌后说:“是咱们矿的,进进出出的我见过他好几次!”   “不过我不知道他叫啥……至于特征,他开的车是个独眼龙!”   独眼两个字让白音瞬间明了,下午的时候,不就是个独眼的货车拉着他们在矿区里转悠嘛。   肯定是那时候瞄上了他的小二楼。   白音正发愁的时候,看大门的走到矿长跟前:“这可不是我的错啊矿长,那狗东西拉着我开了不知道多久,就把我扔在了荒滩上,您要是晚来一会儿,我就得是咱矿的烈士了!”   白音不耐烦的点头:“我不会开除你。”   得了保证,看大门的神色就轻松了,回头继续和民警抱怨:“那您可得给咱老百姓做主,把这个混账东西抓住!也就是这几天还不冷,要是冬天我就得交代在荒滩上。”   还他娘的是天葬哩,差点把肉体贡献给长生天!   警员们稍稍安抚了一下看大门的这位矿工,整理好做的笔录陷入纠结。   找到人的时候,车多人也杂,周围的线索破坏的差不多了。   车轮痕迹太多,更搞不清楚那司机到底往什么地方去。   除了已经和上级请示在各个路口设卡之外,一筹莫展。   靳阳随身带着地图,这张还是来时准备好的达旗当地地图,掏出来在地上铺平。   萨楚拉适时的递上了铅笔,靳阳接过后双膝跪在平地上,裤子沾满了土也毫不在意。   在地图找到白音煤矿的位置,用铅笔戳了一个点。   白音见领导跪在地上,赶忙跑过来,却看到地上的图纸,蹲下身子不知道靳阳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你过来的正好,人是在哪找到的?”   白音伸手在图上一点,靳阳跟着在他点的位置画了个圈。   把矿区的点和这个圈一连,画出一个三角状的延伸区域。   在区域的尽头,赫然是一座城。   这城的名字却叫他们胆战心惊,靳阳深深的吸了口气。   “多半,是往这里跑了,让警员们去口岸抓人吧。”   来找白音的警员刚好听到这一句,皱起眉头:“多半是多少?”   你们当领导的,上嘴唇碰下嘴唇,叭叭的一句话,小兵们就得跑断腿。   没来由的猜测哪能行?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的。   白音却咂摸出味道了,靳阳的话非常在理。   “一定是往这里跑了!”   白音拽着警员的手:“这个方向是去口岸的路。”   “口岸?啥地方”   警员被他抓的生疼。   “边境城市,做买卖的。”   靳阳插了一句。   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可警员人精一般,立刻就明白了。   口岸和边境,两个词儿加起来还用多说嘛?   瞧他们地矿人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多半也是走私犯聚集的地方。   这样的话,那个司机往这里走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他干净抽回手,拍拍白白音老板的后背:“矿上有电话吗?”   白音点点头:“有一台。”   “痛快拉我过去,我和口岸那边的同志联系,千万不能把人放跑了。”   白音立刻找了一个人,带着警员去打了电话。   剩下的人又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此时太阳已经彻底升起,阳光下所有人脸上满是疲倦,彻夜未眠的后果是沧桑。   警员从矿里出来,是异于他们的雀跃。   蹦着走到白音跟前:“出发吧,白音老板!口岸的同志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你得跟着一起去,我们还不知道你这石头长啥样子呢。”   白音求之不得,当即钻进了警车。   小警员又看向靳阳和萨楚拉:“两位领导也去吧,这么大的案子,没个压阵的不太行。   自知无法拒绝,靳阳和萨楚拉也干脆不拒绝,痛快的上了车。   太阳东升西落,他们路过大漠与长河。   伊盟的风景独特,既有草原,又有沙漠,还有蜿蜒曲折的地上河。   然而此刻他们都无心欣赏这般极致壮美的风景,一门心思扑在赶路上面。   司机换了两轮,除了萨楚拉还算多睡了一会儿,其他三人到口岸的时候眼底满是熬出来的红血丝。   四人一车开到了口岸的警局,和当地的同志们接洽。   一路上走大路也瞧见了设好的关卡,心里有了几分底气,就连白音都勉强能在脸上带几分笑意了。   和当地警力握手的时候重重的晃着:“辛苦了!”   白音嘴里为这事上火窜起了大泡,讲话的时候含糊不清,然而情真意切全都可以感受到。   当地接待他们的是个姑娘,但人长得高大,也就稍微比靳阳矮一些。   说话也爽利,跟白音握完手后转向达旗这位穿制服的警员:“我们的人都派出去了,现在就剩我接待你们,可不是招待不周啊!”   “我们知道,知道。”   警员点头,来的路上他们都看见了。   “咱们就在局里等消息,只要那人敢来,就瓮中捉鳖,让他后悔去吧。”   白音也不顾男女之别了,拉着女警员的手感激的要命:“我要给你捐钱!谁也别想拦我!”   女警员不好意思的抽回手:“这是我们该做的。”   领着他们进了警局,白音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心里慌张的很。   萨楚拉坐在他旁边:“你是咋想的?”   “嗯?”   白音扭过头,对上萨楚拉嫌弃的眼神。   “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就一点不操心?放在家里?”   萨楚拉恨铁不成钢。   “那不然放在哪里?”   白音脸上写满迷茫。   “挖个坑埋在后院?”   想到这儿他连连摆手:“你不知道,有个矿长把钱买在院子里,过了几年挖出来都烂了!虽说我的石头烂不了吧,但它还得保养呢。”   萨楚拉双手垂在膝上,叹气:“银行的地库听过没?去那儿租上个位置,把你的宝贝都放进去,一楼的也放进去。”   小二楼一点安保措施也没有,矿上数百的矿工,真不知道你是心大还是怎么…   白音挠头:“银行除了存钱取钱贷款,还管存东西?”   “当然啦!”   靳阳凑过来,坐在了两人中间,答道。   不知怎么就是不放心你说说。   明明这个煤老板又傻又没文化,就有几个臭钱,可还是担心你说说。   萨楚拉吸吸鼻子,问里头的女警员:“中午吃饺子了吗,姐?”   “没有啊?”   女警员听她没头没脑的问了句,扭过头看见三人挤着坐,连忙又搬了把椅子过来。   靳阳假装没有听出啦萨楚拉的言外之意,面上一点不显,坐在二人中间纹丝不动。   白音琢磨着萨楚拉口中银行地库的可行性,思绪没在眼前,女警员搬过来椅子愣是没人坐。   三人挤在一处,白音阳面靠住椅背,想啥银行啊,石头能不能找回来还是两说呢。   与此同时,干道上。   天亮之后独眼汽车把灯一关也没了特征,前天跟老板陪着领导看了一眼,他就知道老板的石头是值钱东西。   当矿工开车有啥出息?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   白音矿长也就是胆子大,运气好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他就想搏一把,要把老板的石头抢了,在口岸一卖,石头和他一起出国,下半辈子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花的都是美金!   煤老板们全在蒙古养小老婆,到时候他也养一个。不行,一个不够,得再养个白俄的。   心怀美好愿望,他这一路开的小心翼翼,大路一条都不走,按着大方向哪里荒走哪里。   车上又拉着价值连城的石头,防震措施就是下头垫着自己的褂子,也不敢开快了。   磕一下碰一下都是钱。   这也就是为啥靳阳他们到了,而抢了石头的司机还在路上的原因。   司机开了一夜没有休息,困的要命,稍稍一低头就差点把方向盘转到别的地方去。   干净踩了刹车了下来,四下是一片荒原,不用担心有人来,他干脆趴在了方向盘上准备睡一觉。   谁知趴上去鼻尖却嗅到了铁锈一般的血腥味,余光里看见自己的手指上还带着血液干涸留下的痕迹。   是用板砖砸门房大哥时粘在手上的血,那位大哥被他扔在了荒地上,也不知道被人发现了没。   按理说他用的红砖砸不死人吧?   算了算了,不去想了!   司机晃晃脑袋,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的掐了一把。   疼的他眼泪都流了出来,用袖子擦掉脸颊上的湿痕,他咬着牙强打精神继续朝着口岸开去。   反正离边境也不远了,先跑出去再说。   而口岸这里,警员们早就在寒风里守了十几个小时,一整夜冻在野外,即便不是冬天也非常难熬。   胳膊和腿都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辆车。   漫漫戈壁滩,荒无人烟,这条路也只是众多进口岸的其中一条。   路窄车更少,他们守了一夜也没有一辆车经过。   这时一辆车出现,把所有警员的警惕性都调动了起来。   进口岸的买卖人,放着好走的大路坦途不走,要走这条没有人的小路?   事出反常必有妖。   即便不是这次要抓的人,他车上肯定也带着啥见不得人的东西。   司机远远的就看见了前头的关卡,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娘的,一路上也没个卡,咋这么条小路安了查的?   脑门几滴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碎发被汗湿之后湿哒哒的黏在额头上,他不自觉地朝后看了一眼。   鸡血石有半米多高,不像一个戒指,一根项链,往兜里一揣就能藏。   这么大的石头藏也藏不住啊!   就是个瞎子,拦住他的车也能看见。   大车司机一狠心一咬牙,不光没有停下,反而狠踩油门,朝着路卡撞了过去。   耳边传来嗡鸣,脑海一片空白,已经做不出任何理性的思考了。   疾驰而来的车撞断了路卡,警员们不防他这一招,纷纷在慌乱中躲开,险些被这人给撞上。   司机单手抓着方向盘,脸上全是疯狂的神色,眼底的红血丝狰狞,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另一只手抹掉脸上的汗,踩着油门向前猛冲。   侧过头看,后视镜里警车已经追了上来。   一辆紧跟在后,还有两辆在试图对他左右包抄。   连开了几百公里,油灯早就亮了起来,偷了石头的司机心里也知道自己今天是跑不了了。   但事已至此根本没有回头路,他仗着自己开车的技术,方向盘左转右转的来回变,竟然还真把几辆警车给甩在后头。   心中升起几分窃喜,司机稍稍换了个姿势,继续加速往前开。   谁知警车竟然再度追了上来,把他这点刚刚出现的窃喜冲了个干干净净。   两辆警车开到了他车子的两侧,时不时的夹一下,后头那辆穷追不舍。   左手边的警车摇下了车玻璃,一双副驾驶和后座上的警员手里握着□□指着他。   “停车!”   他们喊着。   偷了鸡血石的司机哪里见过枪,他连打猎的鸟筒土枪都没见过。   瞧着枪他立刻就腿软了,本想踩刹车停下来投降,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他一个老司机竟然也踩错了左右脚。   车子不光没有停下,还一鼓作气冲到了前头。   警员们也没料到这人竟然拘捕,胆子真的是比天都大。   举着枪瞄准汽车的车胎,啪的一声扣动了扳机。   一个轮胎迅速的干瘪了下来,汽车不受控制开始左右打摆子。   几辆警车都迅速停在了一旁,看着火车摇头摆尾甩了好几下,荒地也没啥可可撞的,晃来晃去最后停了下来。   警员们开车靠近,下车举枪一步步走到火车后面。   嗓门大的喊着:“把手举到窗外,慢慢下来!”   火车司机的头磕在了方向盘上,伸手一摸,手上沾满了鲜红色的血迹。   比后头的鸡血石还要红,新旧掺杂,盖住了昨夜打人时留下的血。   头昏脑胀的伸出胳膊,开开车门摔了下来,倒在坚硬的地上,被石块硌的腰疼。   没等他爬起来,就被冲上来的警员按在了地上。   “完了,美金没了。”   枪口抵在脑后,这是他昏厥前最后的念头。   消息当天就传回了口岸的警局,白音抱着自己的石头亲了好几口。   “可给爸爸回来了!”   双手环绕鸡血石,白音脸蛋子贴在石头上蹭来蹭去。   靳阳看他这样觉得非常没出息,然而转念一想,四百万啊!   换他可能也把持不住。   和石头亲热完,白音跟警员们挨个握手,拍着胸脯要给人家捐钱。   靳阳轻轻咳了两声,白音转过来又是咣咣的砸了两下:“给伊盟也捐!”   两位领导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表示以后矿权也批给你。   接下来的庆功会和表彰会靳阳不想参加,但来了口岸,怎么能不带老婆出去转一转呢。   偷偷拽着萨楚拉从后门钻出去,问了当地人市场的位置,坐着招手就停的大巴车出发了。   两人在警局也算是休息好了,精神头非常好。   靳阳也把胡子刮的干干净净,伸手在下巴一摸没了扎手的触感。   两口子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靳阳和萨楚拉坐在后排,肩并肩的靠着。   “真想时光慢些,再慢些。”   靳阳五指伸开,手要比萨楚拉的大一截。   大手包住媳妇的小手,靳阳带着些缅怀继续说:“两人世界竟然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两只手十指紧扣,贴在萨楚拉小腹上。   靳阳眼里满是期待,闪着细碎的光:“你说咱娃会不会基因突变啊?” 第56章   孩子出生之后靳阳还就娃没有长出翅膀扼腕叹息。   “人类又一次在进化上失败了。”   此刻招手就停的大巴车晃晃悠悠的向前开,拉他们去的自然也是本地的合法交易市场。   路两边吵吵嚷嚷, 买家卖家说着各地的方言, 地上铺一块布,摆上些石头就是一个摊位了。   萨楚拉跟着靳阳下了车, 走在这条熙熙攘攘的路上。   靳阳牵着老婆的手,在沿路两侧的摊位上找着自己要买的东西。   走到某个摊位前忽然眼前一亮, 蹲下了身子。   摊主坐在马扎上, 手里抓着一把瓜子, 地上到处是瓜子皮。   瞧见有两个年轻人在他这里停下, 连忙抹了把嘴。   “后生,要啥呢?”   萨楚拉跟着靳阳蹲下, 被摊位上摆着的几块小石头吸引。   石头不算大,但上头的纹路走向像极了人的筋脉, 有趣的很。   靳阳的目标也是这几块石头,拿起一颗问:“老板,筋脉石咋卖呢?”   “嗨呀后生有眼光呢,筋脉石可就咱们本地有。”   老板鬼精鬼精的,瞧着他还领着个姑娘, 忽悠人的话张嘴就来:“筋脉石象征着永恒, 最适合你们年轻人了!”   萨楚拉手中攥着一块,摸起来是莹润的质地,石头的颜色有红有绿, 也还算可爱。   上面粗细不均的脉络最为别致,每块都独一无二。   靳阳挑挑拣拣的, 一脸嫌弃:“咋卖呢?”   老板伸出两根手指头,比了个二:“二十块五个,我这价钱,整条街都找不出第二家!”   靳阳的零花钱不多,囊中羞涩,开始讲价:“是不是整条街找不出比你贵的了?”   气氛突然尴尬,老板伸手把石头从靳阳手里抢回来,按顺序在布上摆好:“走走走,咋说话呢!赶紧走,不卖给你了!”   靳阳手还僵在原地,正准备掏钱呢,一句话说不对买卖黄了。   萨楚拉站起来没忍住笑意,招呼靳阳去别的地方逛:“走吧!”   摸摸后脑勺,靳阳也起身,眼神锁在摊位上的筋脉石上,小声道:“他的好看!”   不死心的还要蹲下,老板在他膝盖刚弯的瞬间疯狂摇头:“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这比个厅长的脾气都大了!”   靳阳走了几步后跟萨楚拉抱怨道。   “都是没本钱的买卖,还不让讲价了?”   “没本钱?”   萨楚拉不解:“进货也要花钱啊。”   这次换靳阳发笑,伸手揪了一把萨楚拉的鼻子:“进什么货?”   “咱们来的时候看见啥了?”   萨楚拉回忆了一下:“戈壁滩啊,啥都没有。”   除了土和石头,找不到别的东西。   “货都在戈壁滩上呢。”   靳阳的眼神在别的摊位上打转,却哪一块都看不上眼,有一句没一句的跟萨楚拉解释。   “戈壁滩上都是玛瑙,刚那块筋脉石也属于玛瑙。他们摊上的这些东西大部分全是捡来的,可不就是没本儿的买卖嘛。”   嫌弃的背过手,靳阳道:“还不让讲价哼。”   萨楚拉停在了原地,对靳阳的话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你的意思是,戈壁滩上全是玛瑙?”   靳阳在四下的摊位里也没发现什么好东西:“对啊,筋脉石是最不值钱的,还不让讲价。”   对讲价有执念的靳阳还忘不了这茬,五块石头20块?怎么不去抢呢?   萨楚拉拽住了靳阳的袖子:“别逛了,找个车咱俩上戈壁滩去。”   靳阳赶紧摆手:“你不能颠簸的,咱们买一个得了。”   “不行,我要去。”   试问任谁在听到无主的戈壁滩遍地宝藏的时候还能按捺的住?   靳阳抬起胳膊撸起袖子,看了看石英表显示的时间还早,难得媳妇提个要求又怎么能不满足。   随便在路两旁的摊位停了下来,问摊主:“老板,有去滩上的车没?”   老板从出摊到现在还没开张,跟前没有客人也愿意和他们闲唠。   抬眼上下打量靳阳,啧啧叹了几声:“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我见的多了,就想着一夜暴富。”   靳阳嘴角抽动,你从哪看出来的?   “每天有多少人去滩上捡石头你知道吗?”   老板一脸严肃的问道。   靳阳和萨楚拉面面相觑,摇摇头:“不知道。”   老板一拍大腿:“我也不知道。”   “因为数不胜数!都想着捡一块奇石发大财,发财的能有几个?”   他指着自己摊位上摆着的石头:“你瞧我这一个月,捡了他娘的点啥烂东西。”   靳阳抓起几块,都不用放大镜,肉眼也能看出来不咋地。   心想要不算了,买一块吧。   然而回头一瞧,对上老婆失落的表情,立刻把石头放下:“去!我们去!”   老板盘着腿坐在垫子上,说不听了还,真是年轻人。   朝着这条路的深处一指,说到:“走到头,有老乡做你们这种生意,捡到捡不到人家不管,车费里外都要收的。”   “谢谢大哥!”   萨楚拉听完拉起靳阳就朝着摊主指的方向走去。   靳阳看她这幅样子心里也跟着开心,刚找对象还有时间去玩,工作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都没有休息的时间。   听说国外还有度蜜月的风俗,要结婚了要去这里那里玩,他倒好,连本地风俗的金耳环都没买到。   可以说非常不合格了。   今天终于能忙里偷闲,别说萨楚拉想去个滩上,就是上天摘月亮,靳阳也得买梯子去。   “你慢点,慢点!”   拉住过分雀跃的萨楚拉:“戈壁滩又跑不了。”   萨楚拉反过来拽着靳阳加速进发,开什么玩笑?   慢点?   遍地的玛瑙等着我去捡,你让我慢点?   “是你要快点。”   萨楚拉开口不容置疑。   两口子走了几分钟,到了摊主口中说的道路尽头。   一辆能坐二十个人左右的小巴车停在路边,里头的座位已经被坐得差不多了,乍一眼看过去没有空位。   瞧着又来了两个人,做这门生意的老乡迎了上来。   腰间挂着一个小布包,里头鼓鼓囊囊的塞着零钱。   “几个人?”   老乡问道。   靳阳指指自己个萨楚拉:“就我俩。”   老乡回头吼了声:“车上还有几个位子?”   司机站起来数了数,脑袋从车窗了探了出来:“后头还有俩!”   “你俩还挺走运,这可是个好兆头。”   老乡转过头对靳阳和萨楚拉说道,同时伸出了一只手:“一人一块五路费。”   “这么贵?”   靳阳瞪大眼睛。   “贵啥呀,还路过收费站呢。”   老乡扯过靳阳扣扣搜搜拿出来的三块钱,往自己的布包里一装。   领着俩人往车上走,只剩了最后一排有俩座位,安顿二人坐了下来。   走到最前头,这位老乡站在司机旁边,手里拿着个大喇叭:“来来来朋友们听好了啊,我们可不敢保证能不能找到,这东西讲究的就是一个运气!”   “丑话咱们说在前头,可别找不到好石头跟我们闹不痛快。”   到戈壁滩上找奇石的人不计其数,但这趟车上多半都是从街上过来的外地人。   想去看看遍地是宝的戈壁到底啥样子罢了,没人真觉得自己能一夜暴富。   但老乡还是怕闹不好,提前交代给了他们。   小巴车晃晃悠悠的朝前开,口岸本就荒凉,越走越连个人家都没了。   入眼皆是一片荒芜的土黄色,半分生机都没得。   老乡拿着大喇叭跟车上的人说:“咱们车上有蒙族同志吗?”   坐在最后的萨楚拉举起了手:“我!”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摇摇头,心里想又一个被玛瑙冲昏头脑的女人。   老乡说:“还真有啊!那你给车上的同志们说说,阿拉善在蒙语里是啥意思?”   萨楚拉站的高高的:“五彩斑斓!”   “没错!”   老乡举着大喇叭,示意萨楚拉坐下,接过话头继续说。   “阿拉善就是五彩斑斓的意思,顾名思义,戈壁滩上你仔细一瞧,红绿蓝白,啥颜色的玛瑙都有。”   “今儿大家要是走运,找到几块好石头,就赚大啦!”   众人被他说的心动,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车窗外荒凉的戈壁滩此刻也瞧着激动人心。   萨楚拉趴在车窗上,时不时的回头问靳阳:“咋还不到?”   靳阳把她按回到座位上,眼中满是笑意:“快了!”   诚然如靳阳所说,还真是快了。   十几分钟后汽车停了下来,紧挨着一个敖包,挂着五颜六色的神幡。   领着众人下了车,老乡手持大喇叭说:“这是敖包啊,你们捡上三块了,或者六块石头,绕着敖包转三圈。拜一拜许个愿,讨个彩头嘛!咱们可不是鼓励迷信啊!”   车上的大多都是草原上的人,谁还不知道咋拜敖包?   根本不用他教,早就自己蹲在地上捡石头了。   没等老乡说完,已经有人开始拜了。   靳阳走在最后,手里抓着六块不起眼的小石头,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左看右看。   他毕竟是一个信党的人,是无神论者。   拜敖包肯定不合适,确定没人注意他以后,绕着敖包走了三圈,把石头添在了上头。   双手合十在心中暗自许愿:“伟大的长生天啊,我许愿和萨楚拉长长久久,孩子健健康康,生活幸福美满。”   靳阳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时刚好看到萨楚拉同样虔诚的合十双手,闭着眼睛在许愿。   心里头比蜜还甜,如果真的有长生天,那他一定是听到了自己的祈愿。   走近老婆,靳阳一步一顿。   阳光洒在媳妇身上,她俏丽的脸庞仿佛镀上了一层圣光。   嘴唇微动,嗫嚅着什么。   “求求长生天让我今天找到好玛瑙!”   靳阳听清之后笑容僵在脸上。   萨楚拉的嘟囔声还没停:“全车都是海特,就我一个纯蒙,我爸达斡尔族也信您!谁是自己人您掂量掂量!长生天,一定要让我找到玛瑙!” 第57章   跟长生天套完近乎,萨楚拉放下自己虔诚的双手, 睁开眼睛看到靳阳抱着胳膊望着她。   尴尬的笑了几声, 萨楚拉朝他走了过来。   “你许的什么愿呀?”   萨楚拉问道。   靳阳摇摇头,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不动声色的将手上沾的土擦掉。   “我信党,不许愿。”   “他许愿跟你长长久久, 孩子健健康康!我都听见了!”   开车的司机蹲在地上抬头说道。   说着司机站起来, 跟围在敖包跟前的众人吆喝, 指着东边:“从咱们这儿一直到那头, 都有!往远走走指不定能捡到好石头!别都扎在这!”   众人拜完敖包按着司机指的方向蜂拥而去,靳阳却重新走到了敖包跟前。   半弯下腰细细绕着敖包转了起来, 萨楚拉想要跟着人群去捡石头,又不能抛下靳阳。   也走回到敖包前, 叉腰看着几米宽的包,上头堆的石头有大有小数不清,这么大的敖包少说也得几十年了。   司机和领路的老乡见靳阳趴在敖包上瞅,连忙过来嘱托他:“可不敢打敖包的主意!”   靳阳直起腰,发现司机和老乡神色紧张, 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包里肯定有玛瑙, 但是敖包上的石头不能拿,拿了咱们一车人都走不出戈壁滩!”   “长生天要发怒的,刮起风来找不到路, 困死在这里!”   “可不能可不能!”   两人连连摆手,挡在敖包前面。   之前还说不搞迷信, 现在的举动完全就是迷信嘛!   但毕竟也要尊重人家的信仰,召庙的活佛还在,人家信长生天自然也不能说啥。   靳阳后退了一步,双手摊开露出空空的手心:“我没拿。”   说着又拍拍口袋,瘪瘪的。翻开给他们看,除了几个零钱和证件,啥也没有。   老乡探着脑袋看完这才松了一口气,招手让萨楚拉过来:“赶紧领着你男人往别的地方走,挨着包我们不放心。”   萨楚拉早就想往别处走了,被他们一说立马把手挎上了靳阳的臂弯,领着他往东边走。   走的时候眼神落在地上,像扫描仪一样来回过,试图找到点什么宝贝。   靳阳瞧她财迷的样子,也打起了精神。   “咱们往南边走。”   他改为双手搭在老婆的肩头,强行扭转了萨楚拉的前进方向。   “跟在他们后头能捡到啥,有好东西也被别人捡走了。”   萨楚拉不死心的回望:“可司机说那边多!”   “我观察了,这附近的石头都差不多,往南面走也是一样的!我可是北大的,不比几个老乡专业?”   靳阳的手还搭在萨楚拉肩头,走了几步干脆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萨楚拉自己控制不了方向,只能跟着靳阳来走,小声抱怨道:“术业还有专攻呢,人家就是搞这个的,万一那边多呢。”   靳阳的前进方向丝毫不变,低头轻轻咬在萨楚拉的耳朵上,说话时喷出的热气带来莫名的痒。   “信我嘛!”   隐约有撒娇的意味在,萨楚拉听完红了脸,把头发拨到耳后,从他怀里挣了出来。   警惕的看了看人群,发现大家都闷头找玛瑙,没人注意到刚才靳阳的举动才稍微稳了下心神。   “你不怕被人看见。”   “我不怕!”   说着靳阳张开双臂朝她走来,还是一副要上来纠缠的样子。   萨楚拉往前跑了几步,没有被他抓到。   就这么你追我赶,一会功夫竟然离人群也有了一段距离。   “喔!抓到了!”   靳阳从后面扑过来,双手环着萨楚拉的腰,稳稳的把人抱在了怀里。   抓到后他心满意足,低头埋在萨楚拉颈窝蹭来蹭去,时不时的用脚尖踢走地上碍事的石头,心思完全没在玛瑙上。   按道理讲,现在地上的石头,都和玛瑙一个成分。   可能称得上玛瑙的能有几块?   能称得上宝石级别的玛瑙又有几块?   与其蹲在地上扒拉土和石头,还不如跟老婆搂搂抱抱亲亲来的实在。   被他抱着萨楚拉也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四下搜寻,忽的眼前一亮。   萨楚拉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指着前面的一块白石头:“你看那个,白的那个!”   靳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小块白白石头,看起来有莹润的感觉。   两口子走到跟前,蹲下身子仔细的看。   他们随身带着放大镜,拿起白色石头放在手心,放大镜像照妖镜一般,是什么细节看了个清清楚楚。   “嗯,是玛瑙!”   靳阳的一只眼睛从放大镜里来看显得巨大,长长的睫毛扑扇了两下,他做出了这样的鉴定。   萨楚拉兴奋的拿过石头,捧在手心差点蹦起来,靳阳看到她乐呵的样子,后面的话就不讲了。   是玛瑙没错,但白色的玛瑙石上有不少灰白色掺杂,可以说是最不值钱的一种。   放在市场上可能就是麻袋里抓一把,你说多少钱就多少钱,老板都不跟你讲价的。   萨楚拉只觉得自己找到了包,藏进了口袋里,还不忘把口袋上的扣子扣上,生怕石头掉出去。   靳阳瞧她这般好兴致,也就没有起身,蹲在地上开始扒拉石头。   管它值不值钱呢,找几块给她开心也好嘛。   萨楚拉更不要提,捡到这块之后越发对戈壁滩充满期待,把裤子卷起来蹲到了另一边。   手里头拿着小地质锤,小声说个不停:“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有地质锤,我是专业的,我起点就高,我一定能找到玛瑙……”   靳阳听到她的话强忍着笑,却管不住肩膀震震,好在萨楚拉背对着他,也看不见。   两口子埋头苦寻,眼看着就到了集合回城的时间,但手里只捡到几块又小又丑的石头。   就连萨楚拉这个外行,看着都觉得不值钱。   越找越没了动力,萨楚拉狠狠的把地质锤扎进了土里,抱着膝盖坐在了地上。   身为一个穿越人,竟然连这点运气都没有吗?   找不到小鸡出壳那样的稀世奇石,找个宝石级别的玛瑙也可以嘛!   就算没有金手指,她刚才也拜了长生天吧?   长生天难道不该保佑一下他的儿女吗?   靳阳瞧见媳妇撅着嘴坐在地上,石头也不挖了,赶紧跑过来蹲在她跟前:“地上凉,我把外套脱下来,你坐衣服上。”   萨楚拉把地质锤猛的一拔,干裂的土被带了起来。   她拍拍裤子上的土站了起来:“不找了!”   坦然了,好好干工作挣钱买一个。一夜暴富的手段不适合她,没这个命。   想通了转身朝着小巴车的方向走去,却发现靳阳没有跟上,她又折回来:“走啦,快到集合的时间了!白音估计还在警局等咱们呢。”   靳阳蹲在地上没有动,反而招呼萨楚拉过来:“快来看!”   萨楚拉绕过去半弯膝盖,低头去看。   靳阳从她地质锤挖出的坑里刨出一块石头,把粘在上头的土剥去之后,露出了它莹润的本来面目。   石头不算大,只有几厘米长,粉色红色白色相间,层层的叠在一起。   活像一块……   “猪肉?”   萨楚拉皱起眉头,伸手去摸石头。   触感冰凉,有微微的滑腻感,是石头没错。   但长得完全就是一块猪肉啊!   靳阳把石头小心翼翼的捧着,两人头对头蹲在一处,眼神落在手里的猪肉上。   “都说阿盟戈壁有奇石,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靳阳忍不住发出感叹。   萨楚拉立刻合十双手:“谢谢长生天!”   石头咋能长得像一块肉?   还这么像,乍一看颇有以假乱真的模样。   两口子盯着手里的宝贝看了半天,乐的合不拢嘴。   远处传来司机招呼集合的声音,靳阳把石头藏进了萨楚拉的包里,扶着老婆起身。   拍干净身上的土,强作镇定的往回走。   财不外露,俩人心照不宣,即便心中激动万分,但面上分毫不显。   回了敖包跟前,司机顺嘴一问:“你俩咋跑那边了?”   靳阳一边往车上走,一边说:“那里人少,我以为能捡到好东西。”   嗤笑了一声,司机和带路的老乡交换了一个眼神,哎,年轻人啊!   “那你们捡到了吗?”   带路的老乡手里提着喇叭,问道。   萨楚拉解开口袋的扣子,从里头抓出了一把小石头,都是灰白色的。   司机瞟了眼,拍拍靳阳的肩膀:“你俩运气不行啊,连车票都没挣出来。”   老乡也没说啥,拿起喇叭招呼人们回来上车,还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城。   靳阳和萨楚拉还坐在最后,两口子手紧紧握在一处。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手心都被汗浸湿了。   人坐齐了,点好人头没有丢下的,司机发动了汽车。   同车的人里,没捡到石头的扼腕叹息,后悔白花钱。   捡到的人全在兴奋的交流着自己捡到了什么石头,又能值多少钱。   萨楚拉只觉得身后包里的石头发烫,隔着衣服都觉得烧。   “你说,咱们捡的这块能值多少钱?”   她实在忍不住,低声和靳阳问道。 第58章   沿途的风景几乎不曾变幻,无外乎都是粗沙和石块。   不声不响的起了风, 隔着车窗能看到戈壁滩的细沙被风吹起, 连细小的石块的也被风裹挟着向前小跑离去。   太阳已经沉到了西方,天际的云被它映衬的火红, 除了在大漠里,别的地方都寻不到这般极致的荒凉之美。   靳阳一向认为只有生机勃勃的呼盟才是美的, 一株株乔木昂扬向上直冲云霄, 林间的动物像精灵一般, 厚厚的泥炭藓下面又是另外一个生动的世界。   可如今来了寸草不生的戈壁, 看到了大漠的落日,方才知道是自己浅薄。   这样生命力稀薄的地方, 却在风的作用下造就了那么多的奇石。   “我现在只觉得渺小。”   没有去猜测捡到肉石的价格,靳阳的思绪飘远。   从上大学第一堂课开始, 只要你走近地学,每一刻都会感知到人类的渺小。   用百万年,千万年,甚至亿年来丈量的地球史,一个人不过存在不到百年。   争名逐利也好, 流血千里也罢, 意义又是什么?   主义和经济,又真的有价值吗?   手心传来温度,萨楚拉回握着靳阳的手。   转过头来看她, 眼中满是期待,还等着靳阳给石头估个价钱。   思绪一下子从各个地方收回, 汇聚在了当下。   “肯定值钱。”   靳阳回过神来。   他往萨楚拉跟前挪了挪,生命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不知道,但自己存在的意义却是已经找到了。   何谓幸福生活,老婆孩子热炕头,牵着萨楚拉的书,靳阳感慨古人诚不欺我。   外头起的风越来越大,带起的黄沙渐渐有遮天蔽日的气势,司机猛踩油门加速,要赶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回到城里。   明明还是秋日,最近的风却是越来越凉了。   小巴车的一路加速还算有成效,身后被狂沙吞没,小巴车却赶在被吞没之前赶回了城里的那条石头买卖交易街。   靳阳跟萨楚拉下了车,摊贩们都开始收拾起了摊位,脸上脖子里灌满了细碎的沙子。   一个个的全紧闭着嘴,因为一张嘴沙子就随风进了去,碜牙的很。   靳阳还惦记着之前的筋脉石,二人顶着风往街外走,萨楚拉恨不得把脑袋扎进衣服里。   缩着脖子眯着眼睛,稍稍睁大些药就会被风沙迷了眼。   靳阳却东张西望,找着那位卖筋脉石的摊主。   皇天不负苦心人,还真给他找到了。   那摊主摔摔打打的,黑着脸收拾东西。   心里头这个气,就他娘的让那个后生闹的,一天没开张就算了,还赶上这么个鬼天气。   要命了真是,别让我看见你个混蛋东西。   刚想到这儿,一回头吓得摊主差点坐在地上。   早上那个后生竟然就站在他身后,还说。   “老板,二十块六颗行不行?吉利。”   “不行!”   摊主刚张嘴说了俩字儿就吃了一嘴的沙子,蹲在地上扣着喉咙,呸呸呸的吐了半天。   谁料不光没有吐出来,反而关进了更多,心里这个气,只能恶狠狠的瞪了靳阳一眼。   风沙越来越大,从戈壁滩刮进了城里,可见度也越来越低。   靳阳揉了揉眼睛,伸手比了个六:“老板,六个吧!”   同样吃了一嘴沙子的靳阳朝地面呸了几口,拽着老板的袖子跟人家讲价。   别的摊主已经收拾啥不多了,就剩他被拖住动弹不得,这个气。   大力把靳阳的手甩开,从收拾好的石头里拿出六颗往靳阳手里一拍:“赶紧给钱!”   靳阳接过石头美滋滋的,掏了钱转身就走,生怕摊主反悔。   萨楚拉本想说道靳阳几句,但鬼天气根本没办法张嘴,捂着嘴和靳阳一起顶风向前。   站在路口,被风吹到绝望。   靳阳把她整个人护在怀里,用外套把人包了起来。   狂风夹杂着细沙砸在脸上,打得人生疼,城里的大巴车还迟迟不来,天色却是越来越暗。   沙尘暴通常是春日才袭来,眼下却是秋日,按理说不该的。   转念一想,挨着戈壁滩,老天爷要是想刮根本拦不住,大冬天一样的给你刮沙子。   两口子在风沙里伫立许久,头发里全部是沙子了。   细沙无孔不入,钻进了鼻孔了,脖子里,浑身上下的不舒服。   大巴车似乎不会来了,街头的人也越来越少,偶尔几个路过,也是快速的行进,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可咋办呀,靳阳摸掉脸上的沙子,发起愁来。   长生天大概是这的眷恋他们,忽的两束车灯朝着他们照了过来。   开过来的是一亮小桑塔纳,直到车子停在他们身边,才勉强看清了上头喷着公。安两个字。   司机摇下玻璃招招手,又赶紧摇了上去。   靳阳和萨楚拉连忙坐上了上车,往车里带了一堆沙子。   伸手一扑拉头发,沙粒簌簌的往下掉。   司机穿着警员的制服,回过头来说:“可算找着你俩了,我就说你们外地人指定来这儿,果然让我给猜中了。”   警员在局里见过他们,庆功宴刚结束,发现两位领导没了,连忙出来找。   好在没让他们在风沙里过夜。   此时外头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加上滚滚飞扬而起的沙尘,可见度极低,几乎看不清路。   警员开的极慢,眼神死死的盯着前头,生怕撞到啥。   这会子当然撞不到人,人早就回家了,撞到墙就不好了。   等他们慢悠悠磨回警局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九点。   汽车刚停在警局的院子里,白音就不顾风沙,过着外套冲了出来。   看到靳阳和萨楚拉从车上下来才松了口气,又裹着衣服跑了回去,连招呼也不打。   靳阳跟萨楚拉跟着他跑回去的方向追了过去,进门之后立刻把门关住,风沙被拦在了外头,俩人就像是逃难的一般狼狈。   白音把外套一脱,甩了两下头,盘腿上了炕。   “我说两位好领导,你们去哪了?”   萨楚拉吐掉手里的沙子,从炕上的矮桌那里拿了一杯水,猛灌了一口水,漱了半天。   吐掉之后把杯子放下:“石头买卖的街市。”   白音听完嫌弃的看向靳阳,抠搜的。   那地方能有个啥好东西,舍不得给老婆花钱的玩意儿。   “你俩买啥了?那地方没有好东西我跟你说,都是西贝货。”   白音身为买卖人,对这些骗人的手段再了解不过了。   好东西不能在小摊贩手里买,大领导有文化一样得挨宰。   靳阳想起白音也算个玩石头的,小二楼里都是好石头。   不对,白音绝对算得上的玩石头的。   炕上还放着一个四百万的鸡血石呢!   “老婆,把咱们的石头拿出来给白音老板看看,掌掌眼。”   白音盘腿稳坐在那里,双手搭在膝盖上,腹诽的话没有出口。   之间两位领导先是掏出了六颗筋脉石,放在了爱桌上。   白音伸出一根手指头,拨了两下,嫌弃的神色溢于言表。   “也就几十块钱。”   嚯!煤老板的口气就是不小哈!   靳阳又往兜兜里伸手,摸出了他们见的白玛瑙。   白音瞟了一眼,把手指头收了回来,拨都不乐意拨了。   “领导哎,人家安排你俩在里屋睡,赶紧休息哇,明天咱还得赶个大早回去呢!”   说着就往炕里头爬,搂着自己鸡血石就要睡觉了。   萨楚拉终于掏出了那块肉石,双手捧着放到了炕上。   白音余光里看见了粉色红色白色相间的石头,整个人蹦了起来,咚的一声差点把人家的炕给蹦塌了。   飞扑上来,撅着屁。股趴在炕上,脸怼在这块肉石上,大写的不敢相信:“买卖街还有这么好的石头?”   问完之后又赶紧撤到炕里头,缩在角落探寻一般的看向他俩:“你们贪污了?”   “胡说!”   靳阳大喝一声,他是个有一定道德洁癖的人,容不得别人这么看他们。   “我们清白的很!”   萨楚拉也严肃了起来。   “可……”   指着炕上放的石头:“可你俩不贪污,根本买不起这么好的石头啊!”   萨楚拉一根手指覆在嘴唇上:“嘘!小点声!”   说着她也做到了炕沿:“我俩搭车上戈壁捡到的。”   白音神色僵住。   “你不信?”   靳阳有些不高兴。   “我信。”   白音点头,这年头要是走运,啥东西捡不到。   他都能弄到四百万的鸡血石,人家在戈壁捡一块肉石似乎也没那么难。   再说了,戈壁上捡到肉石的,虽说不多却也经常听说。   不是稀罕事。   重新趴在炕上,白音伸在石头上摸了又摸,啧啧称奇:“你俩这回可赚了,这块石头能当个传家宝了。”   “是吗?”   萨楚拉立刻来了精神,凑近石头问:“白音老板,值几个钱啊?”   跟你的鸡血石有没有的一拼?   萨楚拉眼神热烈,把白音瞧了个脸通红,坐起身说:“能值个几万块吧?观赏石要是买主喜欢,出多少钱都不算贵。”   “才几万块哦。”   没有达到理想值,萨楚拉垂头丧气的把石头收回包里。   果然还是不能信长生天,下次拜马克思好了。   她抱着包回了里屋,准备洗漱睡觉了。   靳阳却没有跟上,而是拿起桌上被白音嫌弃的六颗筋脉石,重新穿山衣服,去问本地警局的人借工具。   一个多小时后带着石头乐呵呵的回到屋里,萨楚拉已经沉沉的睡去。   他蹑手蹑脚的脱掉衣服,擦了把脸。   再掏出石头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串编好的手链。   筋脉石的中间穿了孔,红绳将它们串联在了一处。   靳阳爬进了被窝,轻轻的抬起老婆的手,把手串给她带上。   动作温柔,竟然没有把萨楚拉吵醒。   看着筋脉石在她手腕闪着莹润的光,靳阳勾起嘴角,笑意消散不去。   西方神话里说,妻子是丈夫的骨中肉。   蜻蜓点水一般的吻在了萨楚拉手腕,另一只手覆在她尚未隆起的小腹上。   “那你我也血脉相连。”   筋脉石上的纹路下,仿佛有血液流淌。 第59章   隔日清晨,萨楚拉和靳阳还在睡梦之中, 门板突然被人拍响, 咣咣的几下吵醒了二人。   萨楚拉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想要伸个懒腰, 却发现胳膊一滞。   回头看到靳阳正握着她的手,腕子上不知何时带上了一串链子, 六颗颜色各异的筋脉石挂在了腕上。   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 萨楚拉凑上前, 在靳阳唇边轻吻。   靳阳本来眼睛闭着, 萨楚拉刚贴上来,他就猛的睁开双眼, 伸手勾住了萨楚拉的脖子。   把人往下一拽,他加深了这个吻。   “起了没啊?”   门外的人似乎等不及了, 又在门板上拍了两下。   力气不小,门板被他拍的直晃,仿佛下一秒就要他撞开。   萨楚拉和靳阳赶紧分开来,从脚底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   “起了起了!”   靳阳一边扣着衬衫的扣子,一边红着脸朝着外头的人吼道。   萨楚拉也是穿衣叠被一刻不敢停下, 生怕外头的人进来。   “好了没啊?”   白音在门外可以说等的十分焦灼。   “好了!”   靳阳跳下了炕, 萨楚拉也收拾好了东西,伸手拉开了门。   他没好气的瞪着白音:“这不是好了嘛,催什么。”   白音抬起胳膊, 把袖子撸起指着腕上的金表:“看见没?”   “看见了,金的。”   靳阳把手一插, 绷着脸:“暴发户,别臭显摆了。”   “谁让你看金的银的了。”   白音跳脚,再度敲着腕表:“我让你看几点了!”   靳阳也不去看白音的,而是抬起自己的手看了时间。   “七点嘛!”   他漫不经心的说。   “七点了!”   白音加强语气,纠正领导。   “一日之计在于晨,亏你还是文化人,这都不懂。”   嫌弃的看了眼靳阳:“难怪至今都没存下钱。”   嗨呀,我看你是长本事了,最近连领导都不叫了,还敢跟领导叫板了!   靳阳正要和白音理论,萨楚拉拿着包塞进了靳阳怀里,挡在二人中间拦下了一场争端。   “那白音老板说说,今天的计是什么?”   “坐车回去呗。”   白音挠挠头,不是啥大计。   “那几点出发呀?”   萨楚拉又问道。   “八点。”   白音底气虚了,往后退了一步。   靳阳立刻跟上:“我看你是来找事的。”   白音也不狡辩,转身就往外头走,抱着自己的行李上了车。   同他们一起来的司机还在收拾东西,隔着玻璃瞧见白音上车还纳闷,咋这么早嘛。   靳阳两口子被白音一催,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这会子坐着也是坐着,干脆也出去上了车,并肩坐在后排。   萨楚拉望着窗外的万里晴空发呆,靳阳瞪着前排的白音出气。   小警员再一回头,发现两位领导也上了车,立刻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其实也没啥可收拾的,穿好衣服带上路上吃的干粮和水,跟本地的同志们打了招呼告了别,小跑着钻进车里。   “你们听快啊!”   警员上了车,和他们打招呼。   白音尴尬的笑了几声,摸着后脑勺不敢回头。   靳阳冷哼,不发一言。   昨天夜里狂风大作,沙尘暴起恨不得把整个城市吞没,现在又是碧空万里,连朵云都看不见的晴朗。   仿佛昨夜那场风没有发生过一般。   “咱们走运,今天天气好啊。”   萨楚拉笑着和警员说道。   “可不嘛,昨晚上的风沙可真吓人!”   警员吸吸鼻子,双手捂住嘴打了个巨响的喷嚏。   白音嫌弃的躲到一边,生怕被他的口水溅到。   警员倒也不恼,掏出手绢擦擦干净,笑嘻嘻的看向白音:“白音老板,你瞧今年这天气,说冷就冷啊!提前恭喜你了啊!”   昨夜的一场风,的确是把天气往拽了几度,今早醒来嗖嗖的直打哆嗦,总觉得穿的少一了一件。   “是比往年冷啊。”   白音裹紧衣服,但他一个开煤矿的,当然是越冷越好啦,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靳阳坐在后头搓了搓胳膊,稍稍有了些热乎气:“白音老板,就算冷,咱们也不能丢了良心,今年要是煤炭的价钱高的吓人,我可是要找你们谈话的。”   这一路上靳阳没摆领导的架子,突然摆起来还真是挺唬人。   白音收起笑意,回头一手朝天举在耳边:“领导,我也是苦人家出来的,冬天受过冷,天冷了就把碳的价钱涨破天,那是散德行的事,我可不干!”   得了白音的承诺,靳阳也算放松了些,稳稳的坐在了后排。   窗外是壮美的大漠风光,走过各式的沙丘,也走过湖泊和绿洲。   偶尔戈壁滩上有零星几个人,弯着腰低头寻找着难得一见的宝藏。   还有牧人牵着骆驼横穿漫漫黄沙,留下一道剪影。   “嗡咚,嗡咚”   耳边隐约传来了驼铃声。   四人一车飞驰而过,车后拖着一长长的痕迹,沙尘被带的飞起。   太阳升落,明月沉浮。   两日后路上风景有变,时不时的能蹦出一团草来了。   终于从不毛之地的阿盟,回到了还有几根毛的伊盟。   白音带着石头回了煤矿,想留领导们吃吃饭,只要是萨楚拉,靳阳来不来都行。   毕竟之前两顿的地主之谊尽得不到位,今次一定吃顿好的。   但出来的久了,靳阳和萨楚拉放心不下还在查布苏木的卡其尔,那边的工作更放不下。   横竖达旗煤矿的事也解决了,再不回去可说不下去了。   故而连连拒绝,萨楚拉临走之前说:“可别忘了答应我们的!”   白音点头:“忘不了。”   挥手和他们告了别,看着汽车远去,白音叹了口气。   “还是挣钱吧,迟早会有媳妇的。”   等我有了媳妇,大金链子小金表,肯定不让她受委屈。   靳阳和萨楚拉两人没有停歇的从白音所在的达旗回了鄂旗,如此饶是汉子都吃不消,萨楚拉怀着孕,漫长的旅途更是难熬。   从达旗出来,车上就只剩了靳阳和萨楚拉。   靳阳不敢开的快了,稳驾慢行,尽量减少车子的颠簸。   萨楚拉困了就在后排睡一会儿,醒来就换到副驾陪靳阳说说话。   路上风景也好,如果不是路难走,萨楚拉都觉得这像外国电影里的公路旅行。   侧过头去看,配上靳阳那张脸。   分明就是公路旅行。   鄂旗和达旗距离可不算近,两人第二天才风尘仆仆的回了去。   才走了不到半个月,查布苏木竟然换了一副模样。   铁丝网把这块地围了起来,靳阳他们绕了一圈才找到进去的正门。   大老远就能看见卡其尔站在门口,胳膊抬的老高,指挥着人们干活。   汽车开到近前,靳阳把玻璃摇了下来:“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小卡可有两下子啊!”   卡其尔瞧见是靳阳,满脸得意,大手一挥向顶头上司展示自己的成果:“那是!你瞧这围栏有点意思吧?”   后排的萨楚拉也跟着摇下车窗,探出脑袋看着忙碌的工人们,冲卡其尔竖起了大拇指。   “哪里是一点意思,很有意思嘛!”   卡其尔不经夸,被他俩这么一说还怪不好意思,得瑟完了跟着就脸红。   他转身和工人们安顿了几句,绕到车子另一边坐了上去。   “你俩咋走了这么久?我连个拿主意的都没有,钱花的心惊胆颤,赶紧回去我给你们报报帐,不然我这心一直吊在嗓子眼!”   “咚咚咚的!”   卡其尔夸张的说。   靳阳失笑,朝他道:“那就带路吧!”   卡其尔瞪大眼睛:“咋?走了半个月连路也不认识了?”   这要是出趟国,回来汉话也不会说了。   靳阳脸上满是疲倦,解释道:“开了一夜车,眼都花了,咱俩换个位置。”   卡其尔扫了一下,靳阳眼下青黑一片,的确是累坏了。   赶紧又下了车,绕着前头把靳阳换了下来。   轻车熟路的朝着他们在查布苏木的房子开去,等到了地方,转过身子回头叫人,却发现靳阳和萨楚拉两人肩靠肩的睡着了。   卡其尔摇摇头:“啥钱都不好挣,你看看,这还大学生呢,累的跟我家□□一样。”   □□是卡其尔家里养的狗。   没有打扰他们,卡其尔先下车进屋收拾了一下,扫了地擦了桌子,锅里烧好了热水。   忙完这一通活,才出来叫醒了他们。   靳阳跟萨楚拉都不知道是怎么走进屋子里的,一脑袋扎在炕上就睡。   坐车开车比啥都累,两人浑身酸痛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卡其尔拿着账本站在当地,深深吸气:“明儿再来吧,多提心吊胆一天呗。”   谁让咱挣地质局这份工资呢。   卡其尔带上门脚步轻轻的退了出去,走路不出声实在是太难为他这个胖子了。   靳阳和萨楚拉一觉一直睡到下午,等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入夜起了风,吹起的小石块撞到门上咔咔的响。   两人面朝房顶,平躺在炕上,也不点灯。   屋里黑漆漆的一片,手牵手享受着难得的寂静。   “你说是个姑娘还是儿子?”   靳阳翻身过来,月光照进玻璃窗户,落在萨楚拉脸上。   书里说美人在灯下看会更有风情,但月下的萨楚拉也足够动人。   然而美人眉头微蹙,朱唇轻启:“咋了?你不喜欢姑娘?”   靳阳连连摇头:“我都喜欢!生个姑娘我也高兴!”   靳阳的确喜欢女儿,小姑娘软软的多可爱。   但转念一想,他们这份工作整日荒郊野岭待着,还不得把小姑娘埋汰成啥样。   要是让孩子在青城跟着爷爷,或是姥姥住,他又舍不得。   思来想去,还真不如生个儿子,网土堆里一扔,爱咋滚来滚去也不心疼。   手轻轻覆在萨楚拉的肚子上,盼着这一胎是个儿子。   他在心里头说:“闺女你等几年,等爸爸升职回了城你再来!到时候爸爸带你坐公交车,带你吃烧卖,给你买好看的小书包。现在,先让哥哥来吃苦!”   萨楚拉不知道靳阳的想法,只觉得他此刻眼神温柔,自己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多想时间走的慢些,你我相伴的更加长久。   两人搂在一处,被子盖在身上,暖融融的再度睡去。   第二天卡其尔起了个大早,平时他九点掐着表来上班,今儿个早早的,八点就从家里出发了。   怀里揣着账本,说啥也得给靳阳和萨楚拉说说清楚钱花到哪儿去了。   他可是一分钱没敢贪污,这几天操心操的都瘦了。   虽然看起来还是一座肉山,但真的瘦了。   开着车从村里往靳阳他们的房子走,还没到跟前,就远远瞧见房子前停了好几辆大车。   卡其尔还没见过那么大的车,车轮子和人一样高,太吓人了。   他停住车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再度望了过去,大车旁边站着一个人,头顶还没有没过车轮。   好嘛,这么大的车是干啥的?   怀着这样的疑问,卡其尔开着他的小汽车缓缓靠近,到了跟前才发现房前已经站了不少人。   他雇来干活的人现在都在看热闹,走上去拉长了脸,压住情绪:“都不想挣钱了?看热闹谁给发工资?”   人们听完乌泱泱的散去,扛着铁锹该干啥干啥去了,门口重回了清净。   这次换卡其尔捏着下巴打量这些东西。   地上摆着三棵树的树干,上头的纹路清晰可见,棕黑色的。   人们指着树交头接耳说个不停,卡其尔定睛一看,石头树?   再一看,其中一棵长的吓人,得有三十几米长,一眼看过去真是壮观。   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树。   退到后头,身上直冒冷汗。   双手抓着账本进门,想问问靳阳咋回事,发现炕上坐着俩不认识的人。   一个不伦不类的上西服褂子,下身涤纶裤子,就跟买不起西服裤子就买了一件上衣一样。   端着茶缸子,吸溜吸溜的喝着水。   另一个更奇怪,穿的都说不上是衣裳。   花花绿绿的,这边挂着一条,那边拖着一道,跟面片汤似的。   模样也不像个正常人,脸涂得煞白,嘴抹的血红,瞧不出个男女,但能把村里小孩给吓哭了。   别说村里小孩了,坐在对面的靳阳都快吓哭了。   看到卡其尔进来赶紧站起来招呼他,一眼都不想看这个奇怪的人了。   萨楚拉给客人添上茶,把水壶放在一边。   “矿长,您这是?”   炕上的客人不是别的,正是达旗煤矿的矿长。   他没跟着去口岸,而是在达旗等着靳阳几个回来。   谁成想竟然就回来了白音一个人,给他这个着急。   两位领导直接回去了,他坐不住了。   矿里的树挖出来好几根,质量好的留着收藏的收藏,做研究的做研究。质量差的,都割成小块串手链子卖了。   最大的这棵矿长觉得自己八字不够硬,压不住这么大的宝贝,就用矿上最大的车给靳阳拉到查布苏木了。   紧追慢追,还晚了一天。   “领导哎,我听说你们这里要盖公园 ,那最大的硅化木拉到这儿多好看啊,招人啊你说是吧?”   矿长放下茶缸子说道。   他旁边奇装异服的人没有说话,眼神有些落寞,低头不知想着什么。   靳阳顾不上跟卡其尔算账,把他推到一旁,问矿长:“那你咋还给我拉来三棵树呢?”   “一颗多没看头啊?我给你凑一个桃园三结义!”   矿长下了炕,走到床边,隔着玻璃给靳阳指到。   “刘关张,老大老二老三,多有意思?”   靳阳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得得得,别整三国了。   说着他压低声音,炕上盘腿坐着的另一位客人,问矿长:“那这是个啥?”   达旗煤矿的矿长竖起大拇住:“诸葛亮。”   “诸葛亮?”   靳阳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诸葛亮肯定不是这样的。   “哪有这样的诸葛亮?”   就算手里不拿个羽毛扇子,好歹也穿的干净点啊是不是!   矿长神色却满是敬畏,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也不知道在拜谁,拜完了严肃认真的看向靳阳:“他比诸葛亮还神!”   “他谁啊?”   靳阳问道。   “我们旗的大仙爷!”   矿长凑到靳阳跟前,神神秘秘的说。   靳阳伸出一根手指,把他的脑袋推开。   “我信党,不信这些妖魔鬼怪。”   他声音不算高,应该只有挨得近的矿长能听见。   可不知怎么,话音刚落,那位大仙爷就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过头来,眼神落在靳阳身上不再挪动了。   “我不是妖魔鬼怪。” 第60章   “嘿!这人长顺风耳啦?”   靳阳被他看的发毛,老头子的眼神不知怎么, 被他看一下就浑身发冷。靳阳故作轻松的看向矿长, 开玩笑道。   矿长摇摇头,说:“大仙爷可神了!领导您不知道, 大仙爷帮我爹迁过坟,帮我媳妇招过魂!厉害死了!”   靳阳一听, 按捺不住自己, 批评起了矿长   “你带他来我这儿干啥?这种风气很不好!你这是封建迷.信!”   矿长当然知道这是迷.信, 换了平时, 他也不可能把大仙爷带过来。   虽然迷信的人多,但作为一个该信.党的人, 你信牛鬼蛇神就得藏着掖着,没道理摆在台面上。   叫人瞧见徒惹风言风语, 搞得自己不好看。   但今天情况不一样,矿长把门关上,又把无关紧要的卡其尔推到了门外。   神神叨叨的双手拢着嘴,压低声音怕被人听到一般。   “不是我要带他来,是他非要跟着我来, 我拗不过他。”   “他跟着你干什么?”   靳阳开口问道, 那位诸葛亮还死死盯着他,弄的他浑身发麻。   “来找你。”   矿长回道。   “找我?”   声音不自觉地挑高,靳阳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来这位所谓的大仙爷。   “我不认识他。”   靳阳确信自己和这位活神仙不曾谋过面。   “他也不认识您, 但是他说要找我的上级,我就带您这儿来了。”   达旗煤矿的矿长对大仙爷的话深信不疑, 怕靳阳不信,还强调道。   “这位可不是走街串巷耍把式的,有真功夫!”   “嗤——”   靳阳听他说完笑出了声,什么狗屁真功夫。   “有这时间求神拜佛,把你的矿好好搞一搞改革。工资怎么发,怎么调动工人积极性,怎么给矿上创收。”   看不惯矿长这德行,靳阳也不给他留面子了。   “借着局里的名头去白音煤矿取了经,你就好好消化。不要整天瞎搞!”   还有真本事?有啥真本事?靳阳自己掏出罗盘都能给人算家宅风水。   谁信这些东西就是傻子!   萨楚拉盘腿坐在炕上,伸出一只手放在矮桌上:“您给我算算?”   被自己的老婆打了脸,靳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大仙爷听到萨楚拉开口求卦,把放在靳阳身上的视线收回,转过身来。   喉结上下滑动,涂得朱红的唇微启,枯树一般的手攀爬到了桌面上,还未触及到萨楚拉就收了回来。   脸上满是不解,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萨楚拉有些失望,歪歪头看向靳阳,仿佛在说:“的确没啥本事。”   矿长这时候有点着急了,小跑到炕边,站在大仙爷跟前拍着大腿道。   “哎呦我的活神仙!是你死活非要跟我来的,现在一句话不说,你这不是害我的前程嘛!”   大仙爷还是沉默不语,就像没听到一般,低着头双手扯起了衣角。   矿长又不敢说重话,只当自己吃了个大亏,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拉长脸坐到了一边。   卡其尔在外头站着,可怜巴巴的扒在玻璃上往进瞧,靳阳也不乐意搭理达旗的矿长了。   拉开门叫卡其尔进来,手里抓着铅笔两人对起了帐来。   上头给拨了多少钱,买材料花了多少钱,雇人花了多少钱,已经花了多少钱,还得花多少钱。   卡其尔一条一目,写的清清楚楚。   靳阳瞧他的账本子写的,不输个正经的会计。   “对数字很敏感嘛!”   靳阳忍不住夸奖他。   卡其尔摆摆手,谦虚道:“诶,哪里哪里,就是穷怕了。”   达旗的矿长见没人搭理他,坐在那里有些尴尬,脚尖在地上磋来搓去,要不回吧?   他试探性地去问炕上的大仙爷:“走吧咱们?”   大仙爷听了回过神来,却只是摇摇头:“不走。”   矿长又灰溜溜的坐了回来,我他娘的招谁惹谁了。   靳阳和卡其尔对完帐,又转向了达旗煤矿的矿长:“咱俩办个交接,办完你就回去吧,矿上的工作估计有你忙的。”   得,领导下逐客令了。   矿长揪揪自己不怎么立整得西服褂子,起来签了几个自己准备好的文件。   拍拍手把笔收进兜里,靳阳啪啪的盖上公章,这事儿就算是妥了。   事已至此也没有留的理由,矿长再一次走到炕边,拽了拽大仙爷:“活神仙,咱俩走吧!”   活神仙坐在炕上纹丝不动,仿佛在炕头扎了根。   矿长哪经历过这个,靳阳白了他一眼,装神弄鬼。   “你们想坐多久坐多久,我和萨楚拉去趟城里,上医院一趟。”   靳阳倒是也没有强迫,炕上那个所谓的大仙爷岁数瞧着不小了,说的过分了不好。   “你们在这儿歇一歇脚也成,走的时候咱这屋也不用锁门。”   矿长点点头,也知道靳阳为啥要去医院。   在白音煤矿的时候,医务室的大夫说女领导有了。   医务室的蒙古大夫说的话凑合听听得了,还是得上正经医院看看。   “嗯,领导你们路上慢点,我劝劝他就走。”   萨楚拉跟靳阳带了点钱,拿了个包就要出门,等他俩开车进了城,上医院挂号还得排队。   再晚了就轮不到他们了。   两人拿好东西要出门,炕上的大仙爷坐不住了。着急忙慌的跳下炕,别看那么大岁数,还挺机灵。   几步下来竟然赶在了萨楚拉和靳阳前头,挡在了门口,双臂张开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上医院干啥?”   活神仙终于开了口。   靳阳气急反笑,这老头还真打算练他也忽悠?   “我本科学的地质,崇尚的是马。克。思,信仰的是党。”   靳阳最后给老头子解释道。   “所以要骗人,去找别人。”   兴许有达官贵人吃你这一套,但我肯定是不信的。   老头子在门口扎起了马步,一手拦着门,另一手指向萨楚拉:“我知道,她有了!”   靳阳扭头看向达旗煤矿的矿长:“你告诉他的?”   矿长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我可没说这个!”   “那你还是个心理学家。”   靳阳扁扁嘴,讥讽道。   老头子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没听懂靳阳啥意思,继续说。   “你俩找大夫看啥?看男女?我也能看,我们村里怀孕的妇女同志的都找我看。”   靳阳还没开口,矿长插了一句:“大仙爷看的可准了!”   “怀的个男娃娃。”   大仙爷指着萨楚拉的肚子说道。   “男娃娃。”   老头子怕靳阳听不清,还强调了一下。   萨楚拉低头看向小腹,男娃娃?   靳阳闭上双眼又睁开,开口是无可挑剔的礼貌:“大爷,您别闹了,我真的不信这个。您到青城,去席力图召门口坐着,给那儿的大官儿去算。我一没钱二没权,别跟这儿忽悠我了。”   靳阳双手合十:“求您了大爷。”   大仙爷的红嘴唇动了动,委屈死了。   把门口给他们挪开,这辈子他在村里大家都信他,靳阳还是头一个不把他话当回事的人呢。   好说歹说,老爷子算是把门让开了,靳阳和萨楚拉一起往外走。   老大爷又不死心的在他们出门之前,一把扯住了萨楚拉的袖子:“闺女,真是个男娃娃。”   靳阳抠开他的手,挡在两人中间:“您再把我媳妇吓着。”   大仙爷收回手,改抓着靳阳的胳膊,力气大的很,靳阳挣了两下竟然没有挣脱。   “大爷您到底想说啥?老远从达旗过来,难道就为了跟我说是个男娃娃?”   大仙爷摇摇头,脸上涂的白色脂粉快要掉下来一般:“你是个好后生。”   老大爷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最后像下定决心一般的,咬着牙关开了口。   “要出事了,出大事!”   后头矿长耳朵竖了起来,大仙爷接着说。   “要出人命,好多人,我看见了。”   说完之后,老爷子像是脱力一般,抓着靳阳的手一下子松开了。   靳阳揉揉手腕,指着达旗煤矿的矿长点了几下,充满警告的看了几眼。   看完头也不回,拽着萨楚拉就往外走。两口子上了小汽车绝尘而去,靳阳摇下窗户,嘴里什么都没有,干巴巴的呸了几口。   “呸呸呸,糟老头子乌鸦嘴。”   靳阳想想就觉得晦气。   萨楚拉不知道怎么,觉得那老头子不像个坏人。   靳阳空出一手摇了摇萨楚拉的肩膀:“你可别被他的把戏骗了。”   “怎么说?”   萨楚拉没看出老头子有啥把戏。   靳阳一边开车一边解释道:“附院门口算卦的你见过吧?”   “当然见过啦。”   青城本地人谁没见过,医院门口坐个马扎,脚底下放一张八卦图,张嘴见谁都是。   “这位同志我看你最近不太顺畅呀!”   下一句就跟着:“不远的将来怕是有血光之灾啊!”   你要是不搭理他还好,往他跟前蹲下就完了。不把你口袋里的钱忽悠出来化灾解难,就不配再摆摊了。   “都是一个套路,年轻两口子上医院能干啥?不就是查怀孕吗?”   靳阳提醒萨楚拉。   “指不定达旗矿长说漏了嘴,还把咱俩的情况告诉他了呢。”   萨楚拉点图:“有理。”   “咱们要是信了,他就说要出人命,不想在你的辖区出人命就掏钱消灾。”   靳阳嫌弃的说道。   “都是骗子。那个矿长已经被骗子洗脑了。”   下完结论靳阳气呼呼的,现在干部怎么啦?   刚刚打完牛鬼蛇神才几年,就又死灰复燃了。   “他们都是做了亏心事,心里过意不去才求神佛保佑。咱们行得正坐的直,就是将来下了阎罗殿,我也敢跟阎王爷掰扯三分。”   靳阳气的不行,萨楚拉轻轻抚了几下他的胳膊:“别生气了,你想好孩子叫啥了吗?”   萨楚拉的一句话,把靳阳的注意力转移了。   对啊,娃该叫啥啊?   嘴唇微动要开口,萨楚拉先他一步:“靳然不行。”   靳阳闭住嘴,继续往前开,起名字咋这么难。   老靳怎么给他起的名字?   据说是那生他的那天太阳特别毒,老靳就叫他靳阳了。   名字起的非常没有水平,连个新华字典都不带翻的。   “老婆,额吉是怎么给你起名的?”   靳阳问完又觉得不对,早些年的蒙古人的名字都是活佛给的。   席力图召还有活佛,萨楚拉家看起来也是比较正宗的蒙人,指不定名字压根儿就不是额吉起的。   “我?”   萨楚拉欲言又止,长叹一口气后说道:“我妈老家的那个村子,叫萨楚拉。”   “所以她应该是思乡心切吧。”   两口子飞快的对视了一眼,也就是说……   靳阳的名字不是朝阳。   萨楚拉也不是曙光。   “我回去翻翻字典,一定要给娃起个有意义的名字。”   两口子握拳下定了决心。   剩下的旅途就在给娃想名字中度过,来了医院也还是没啥收获。   靳阳排队挂上号,跟萨楚拉一起在楼道里等着,两口子愁眉紧锁。   旁边大着肚子的妇女跟自己的丈夫小声说 :“你看这俩是不是有问题?”   她丈夫拽拽她:“别人家的事你少管。”   妇女一把甩开男人的手,凑到萨楚拉跟前:“闺女,你咋啦愁的?”   萨楚拉叹了口气:“不知道给娃叫啥好。”   妇女嘴角一抽坐直了身子,这么点事儿也值得愁?   我还以为你未婚先孕呢。   摸着自己的肚子,妇女跟萨楚拉说:“小孩儿起个贱名字好养活,姐给你支支招。”   萨楚拉转过身,表示洗耳恭听。   大姐把大辫子甩到另一边,说道:“你看啊,叫个柱蛋啦,铁栓啦都很好嘛!”   靳阳本来半弯腰趴着,听到这俩名字直接吓精神了。两手盖住萨楚拉耳朵,不让她听。   胳膊肘夹着老婆的肩头,带着人挪到了别的座位。   这幅样子把大肚子的妇女气的差点生了,当即跟自己男人指着靳阳骂:“他爸你也不管管。”   她男人还没来的及管,护士出来吆喝。   “萨楚拉,萨楚拉在吗?”   萨楚拉刚要开口,靳阳先蹦了起来:“在在在!我老婆在这儿呢!”   护士看他这样忍不住发笑,伸出一根手指:“嘘,医院不让喧哗。”   靳阳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另一手扶着老婆往里走。   萨楚拉把胳膊抽回来:“这么两步不用你。”   甩开靳阳非常豪迈的走了进去,等靳阳跟进去,萨楚拉已经坐在大夫面前的凳子上了。   伸出手放在桌上,腕子下头垫着脉枕。   大夫是个老头,手往萨楚拉的脉上一摸:“有了,仨月多点。”   萨楚拉点点头,日子是差不多。   “想知道男女么?”   老头儿收回手,笔走龙蛇,在纸上飞速的写着根本看不懂的字,随口问道。   “想!”   两口子异口同声道。   知道了娃性别,起名字就容易一半!   老头儿看了看他俩,气质像知识分子,眼神纯善。   他当了一辈子大夫,看人准的很,谁问性别是为了生儿子,谁问性别是为了给娃做衣裳,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俩年轻人,不像会做伤天害理事的人。   “那我再给你把把。”   老头子又把手搭了上去,一分钟后放开手:“男娃娃。”   “啊?”   靳阳跟萨楚拉愣在了那里。   “你俩不信还是怎么地?”   怀疑我的医术吗?   男娃娃三个字像是魔咒一样,在他俩耳边回荡,靳阳有点犹豫。   “大夫,我们做个B超吧。”   老大夫听了可不高兴了,没了刚才的和颜悦色,写了个单子递过去:“交钱做去吧,你要能做出闺女,我就不配在这儿干了。”   两口子拿着单子,谁也没敢说话,交了费径直走进了B超室。   仪器被帘子围着,萨楚拉走了进去,靳阳等在外头。   躺在硬邦邦的床位上,萨楚拉掀开衣服露出尚未隆起的小腹。   大夫往她肚子上抹了厚厚的一层耦合剂,黏糊糊的难受得很,她换了个稍稍舒服些的姿势。   探头在腹部游走,大夫看着显示器上的画面说:“挺正常的,没问题。”   萨楚拉胳膊肘支在病床上,探过身子问:“孩子性别呢?”   大夫把她按了回去:“你先躺好不要动。”   接着探头在她小腹转了几圈,大夫显然十分有竟然,很快就做出来判断。   “男娃娃嘛!”   靳阳在帘子外头就听见了,本该高兴,但现在却开心不起来。   既然男娃娃说对了,大仙爷说的要出大事……还是出人命的大事……   会不会实现呢? 第61章   从医院回来,靳阳和萨楚拉胆战心惊了两个月。   小腹一天天隆起, 萨楚拉每天早上睁眼之前都担心今天会不会有坏消息出现。   靳阳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口子整日愁眉苦脸,可把卡其尔吓坏了。   还以为是自己的工作做的不到位, 领导不高兴了,越发得小心翼翼, 买个材料都精打细算货比三家, 生怕被挑出错来。   但即便如此, 查布苏木的两口子还是拉长脸, 跟天要塌下来一样。   卡其尔实在是扛不住了,肉山一般的男儿没被工作压垮, 反而被两口子的脸色操磨的瘦了好几斤。   连他额吉都看出来了,每天上班之前都说:“我娃今天又瘦了, 可怜的。”   卡其尔这天实在憋不住了,九点上班,八点二十就来了。   敲开两位领导的房门,进屋往凳子上一坐,整个人陷进了座位里。   萨楚拉的肚子已经有了明显的起伏, 靳阳正坐在炕上给媳妇揉着腿肚子。   天气越来越冷, 萨楚拉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炉子是早就生上来,可不管再火再旺, 外头的风还是嗖嗖的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今年的碳是不是挂少了?”   靳阳眼角下垂,坐在炕上发愁。   卡其尔看向他, 就是这个表情!   “领导,咱们有话直说,我是不是有啥做的不对的地方?”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萨楚拉也垂着眼角,一脸愁苦的看向卡其尔。   卡其尔站起来从桌上拿起摆着的镜子,往炕上一扔:“你俩照照!”   两口子凑在一处,镜子里映出了两张好看的脸,难得的在两个月里露出笑意。   伊盟风沙也无法摧毁的美貌。   “咋了?”   两人对着镜子还不自知,放下来满是无辜的问卡其尔。   “还问我咋了?你俩天天拉个脸给谁看呢?我这儿工作也算尽心尽力了吧?”   卡其尔指着外头,风呼呼的吹,碎石在荒滩上左滚右滚:“现在不能干活,都上冻了也不是我的原因啊。”   他抱着胳膊委屈的要命,账本啪唧一声,大力摔到了桌子上。   “要怪得怪老天爷,谁让今年冷的早,连工人也雇不上。”   靳阳和萨楚拉互相对视一眼,小卡这是误会了啊。   “我俩没有针对你,你工作做的很好啊!”   萨楚拉最近稍稍吃胖了些,脸上比之前圆润,说起话来更显温柔。   靳阳换了个方向,去捏老婆的另一条腿:“别多想了,大冬天的停工咱们这是不可抗力,没人觉得你工作不努力。”   “那你俩操心啥呢?自从那天医院里回来,就没有过好脸色。”   既然不是因为自己,卡其尔心情也好了,拿回账本仔细压平后才放进了随身的布兜兜里,问出了盘桓在自己心头两个月的疑惑。   他盯着萨楚拉隆起的肚子:“是不是……啊?”   是不是医院检查娃有啥问题啊?   靳阳从炕上随手抓了个掸子朝他扔了过去:“闭上你的乌鸦嘴,我娃好着呢!”   卡其尔也知道是自己矢言,但总觉得这两口子有事情瞒着他。   “那到底咋回事嘛!”   靳阳叹了口气没说话,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两口子纠结的事情还真不能说出口,说出来谁信啊?   大仙爷说看见要出人命,把两个小领导吓破了胆?   不能说。   卡其尔急眼了:“你俩就没把我当自己人!”   “藏着掖着的,是不是觉得说了我也不懂,你们知识分子看不起我们。”   撂下这句话,卡其尔收好东西就要往外走,靳阳赶紧从炕上跳下来,拦住了他。   大学生给人家说起了好话:“哎呀,你咋这么想呢!我俩来查布苏木也一年多了,没少承你的情!要不我叫你一声哥?”   靳阳怕卡其尔真生气,连岁数都不顾了。   卡其尔扒开他的手:“别别别,你是大领导。”   萨楚拉也挪到了炕沿,开口挽留:“卡其尔你别走,我俩跟你说还不行嘛!”   靳阳猛的转过头:“真说啊?”   听到靳阳这句,卡其尔朝着门口继续走:“爱说不说,我还不乐意听呢!”   萨楚拉点点头,快说吧,不然小卡真走了。   靳阳下了讲出来的决心,抬手朝着卡其尔后背就是一掌。   “没大没小的,你到青城给领导耍脾气试试看!”   卡其尔挨了一下,胳膊伸到后头给自己揉了揉:“去青城我也敢!大不了惹领导生气就被流放呗,跟你俩似的!再说了,我已经在查布苏木了,流放指不定还比这儿好呢。”   “谁被流放了,我俩可是自愿的!”   靳阳对这点非常坚持。   “得得得!”   卡其尔坐回了位子上:“说不说了?不说我走了。”   靳阳刚才为了拦住卡其尔,下炕的时候鞋都没顾上穿,这几步在地上走的袜子都脏了。   越发瞧着他不顺眼:“爱听不听,不听你走。”   俩人还斗上了。   萨楚拉当起了和事佬,捂住靳阳的嘴,给卡其尔把大仙爷的话以及医院里的事说了说。   卡其尔听完,张大嘴看向他俩。   靳阳躲开老婆的手,望向卡其尔:“是不是神神叨叨的?”   卡其尔嘴依旧张着,吃惊的很:“你俩就为这事愁了两个月?”   两口子点了点头。   “真没出息,我走了,还知识分子呢。”   说完嫌弃的看了眼靳阳:“还北大呢。”   “怎么哪里不对吗?”   萨楚拉瞧着卡其尔这神色怎么不符合自己的预期呢。   卡其尔走到门口,挎着自己的小布包:“娃么,不是男娃娃就是女娃娃呗,二分之一的概率,我都能猜出来。”   “你再上我们村去,还用大夫,那些六十往上的老太,也是一看一个准!”   叫这吓破了胆,你俩可真有出息。   下属的眼神里已经失去了对领导的尊重,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上工去了,你俩也干点正经事哇。”   卡其尔离开的时候,冷风呼的一下子劈头盖脸的砸在了两口子身上,好一会儿才屋子里才恢复了刚才的温度。   “是咱俩想多了?”   靳阳爬回炕上,和老婆脸对脸,仍然不确定。   “肯定是咱俩想多了!”   萨楚拉下了决心,坚定的回望。   “咱们还是干正经事吧。”   她指挥靳阳拿过纸币,一笔一画的写起了信来。   靳阳凑在盘腿坐在炕上,看着信上的内容,知道了孔圣人为何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摇摇头:“老婆你太阴险了。”   萨楚拉把靳阳的话当做了褒奖,写完信将信纸上的钢笔墨迹吹干。   对折了两下,塞进了信封里,地址写着达旗白音煤矿,收件人写着白音。   递给靳阳:“拿去寄了,这可是他答应赞的。   十天后   白音收到了萨楚拉寄来的信,心里美的不行,上头只要有一句她不想跟靳阳过了,白音立马就能跑到鄂旗带人私奔去。   去他的世人眼光哦,至今没娶老婆的白音想着世人爱咋想咋想。   呲啦   白音撕开了信封,美滋滋的展开信纸,铺在桌上,手指微颤的读了起来。   “白音老板,你答应给我们捐的东西呢?不是说话不算话吧?”   哦……   白音放下信纸,长长的叹了口气,眼神落在玻璃窗外。   天色渐暗,分明还是上午,竟然阴的吓人。   他走到窗边,趴在玻璃上往外瞅,没一会儿功夫竟然有雪花纷纷扬扬的撒了下来。   拉开窗户把手探了出去,晶莹的雪花刚刚落在手心融化成了水滴,就像他的心情。   哎,有钱了咋还娶不上媳妇,不应该啊!   达旗煤矿的矿长因为上次的一遭,和白音算是交了个朋友,隔三差五的来坐坐。   有时候是来交流感情,有时候是来交流技术的可行性,反正成了白音煤矿上的常客。   这天他又叫司机开着车,拉着自己来了白音的矿上。   门房看门的也认识他,趴在玻璃上看了一眼就放他们的小汽车进去了。   白音正看着雪伤感呢,屋子的门被敲响了,开门一看,达旗煤矿的矿长来了,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   “咋?老哥你也让催捐东西了?”   矿长摆手:“我早就捐了!”   伸出三根手指头,矿长接着说:“三根硅化木的树干,你们回来第二天我就给小领导拉过去了。桃园三结义!”   “刘关张!好彩头啊!”   白音也跟着乐呵。   “可不嘛!”   说起桃园三结义,矿长还挺委屈:“小领导还觉得三结义不行,给我骂了一顿,说俗。”   白音扁扁嘴,两人凑在一处说靳阳的坏话:“就他雅?”   矿长也从鼻子里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恨不得全伊盟都知道他北大的!”   俩人算是找到了共同话题。   白音一拍手:“对!可不咋地!萨楚拉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那倒不至于,人家还是挺配的。”   矿长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小领导长得还是讨姑娘喜欢的。”   白音往后挪了挪,是不是自己人?   咋帮着靳阳说话呢?   不过他看矿长是过来人,指着自己问:“老哥你看我呢?”   “你?”   矿长起身站到了白音半米之外,捏着下巴上下打量着他。   “白音老弟你这长相没问题,个头也高,人长得也壮,又有钱!”   白音点点头:“老哥你描述的很准。”   矿长叹了口气:“按理说不愁个媳妇呀,就是这眼睛长坏了。”   “咋?”   白音紧张兮兮的凑过来。   “我眼睛咋了?”   “你看人家靳阳,小领导的眼睛长得,一眼就是浑身正气,是个正经人……你就……”   矿长又叹了口气。   “你吧,老哥知道你是个好人。就是这么乍一看啊,像个特会算计的人,眼神很阴险。小姑娘估计怕你,上头的所有条件加起来就不是啥好事了。”   “怕我干啥!”   白音不高兴了,声音高了三度。   “你想想啊,煤老板,有钱长得又好,小姑娘怕你以后变心,等她老了找年轻小姑娘啊!再一看你这眼神儿,妥妥的,花心没跑了!”   “你这是以貌取人!”   白音戳着自己胸口:“老哥,我可是正经人!”   两人这里扯着皮,白音缠着矿长给他介绍媳妇,矿长连连摆手。   “我也想给你介绍来着,我媳妇娘家好几个妹子待嫁呢。本来哥哥我都给你说好一个妹子见面了,上次咱俩吃饭让你嫂子瞧见了,嚯!”   矿长现在提起来还心有余悸。   “晚上回去你嫂子给我好一顿熊,说你一看就是个外头找情妇的,不光不把妹子介绍给你,还不让我跟你接触。”   说着他压低声音:“今天我都是偷着来的,你嫂子不知道。”   白音推开矿长,气呼呼的坐到了另一边,钱有个屁用。   两人正唠着呢,突然白音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没好气的接了起啦,白音问:“谁啊?啥事儿?”   听筒里传来了一个白音比较熟悉的人声,也是一个小煤矿的矿长,语气满是惊慌。   “你听说了吗?”   电话另一边的人声音颤着,像是天塌了一样。   “听说啥?”   白音皱起眉头,难不成靳阳让所有矿长都捐东西了?   “城西那家小煤矿,矿井塌了压死人了!十几个人!老板今天让抓了,戴着铐子进去了!”   “啥?!”   白音被这一番话吓得腿都软了,颤巍巍的问:“你说真的?”   “这么大的事我骗你?我有病啊!”   电话那边的人急了。   “赶紧准备准备,还有俩月过年,快到年关闹了这么大的事,家属们已经围在矿区门口闹事了,伊盟要变天了,收拾细软跑路吧!”   说完电话被对面挂断,白音呆呆的放下了话筒,结结巴巴的和达旗煤矿的矿长说了电话里的情况。   矿长老哥忽然想起那天,在鄂旗时,大仙爷非要跟着他。   拦住靳阳说了句啥来着:“要出事了,出人命。”   这才俩月的光景,竟然真的给发生了。   矿长脸上调笑白音的那份轻松早已消散,此刻心砰砰跳个不停,稍稍抬手跟白音抱了下拳,就当打了招呼了。   几乎是冲也似的出了房子,窜进了汽车里,拍着大腿的让司机赶紧回去。   消息同时也传到了靳阳和萨楚拉那里,还是卡其尔从城里回来带进门的消息。   他刚说完,靳阳伸手就在他胳膊上给了一下子。   “你还说我们瞎想,你看看!你看出了多大的事!”   卡其尔手臂吃痛也不敢还嘴,萨楚拉从炕上爬起来收拾东西。   大着肚子不方便,靳阳赶紧放开卡其尔过去帮忙。   走到跟前,发现萨楚拉收拾的竟然是两个人的东西,靳阳按住他的手。   “你身子不方便,我去就行了。”   卡其尔也在一旁接话:“对,你别去了!听说家属已经把那个矿的门给围了 ,家属们情绪很激动!”   难得卡其尔说一句让靳阳也同意的话,萨楚拉却坚定的抽回手,继续收拾行李。   “没有这样的,咱们是两口子,遇事就该同进退。”   靳阳还想再说,萨楚拉抬头目光灼灼:“再说了,这也是我的工作,怕家属情绪激动就躲在这里,你这不是让我渎职吗?”   萨楚拉手覆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笑声道:“我儿子要是知道自己母亲是这样怕事的人,以后会抬不起头的。”   媳妇的话让靳阳无言以对,默默的一起收拾起了行李。   “你我同进退,但你要躲在我身后,知道吗?”   靳阳在最后一件行李塞进包里后说道。   他把人搂进怀里,拍拍萨楚拉的后背。   “答应我。”   萨楚拉点点头,下巴搭在靳阳肩上:“好。”   卡其尔站在他俩后头,有些不解。   “你们至于嘛?”   他上千安慰道:“你俩就是去帮着处理一下,主要责任人是那个矿长啊。”   文化人的胆子也太小了吧?   靳阳放开手,转身看向卡其尔:“你也跑不了,咱们人手少,赶紧回家收拾行李去,明天一早咱仨出发。”   卡其尔得了任务,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临出门靳阳嘱咐他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他还不以为然,可等到了达旗那个出了事的煤矿,看着矿区门口痛哭的家属,一口口的棺材摆在那里时忽然就明白靳阳为啥这么说了。   汽车停住的瞬间,那些家属放下手里的东西,朝车子涌了过来。   满是泪痕的脸贴在车玻璃上,手冻的青紫,不住的拍打着车身。   想给死去的亲人讨个说法。 第62章   “别怕。”   靳阳在萨楚拉耳边说道。   车外的人围的越来越多,卡其尔赶紧把车子熄了火, 怕自己一个刹车没踩住, 万一往前走一点就得碰着人。   咣咣咣   车玻璃被敲的震天响,外头的人声嘶力竭的喊着:“下来!你们下来!“   靳阳张嘴解释着, 声音却被淹没在汹涌的呼喊中,消失不见, 连个浪花都没有激起。   矿里头看大门瞧见这幅场景, 连忙找了还在矿上调查的警员, 着急忙慌的棉袄都没来的及披。   外头那帮人像是疯了一样, 见着谁都是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了。   警员们得到消息,跑着到了大门口, 连拉带拽的拖住人,靳阳他们的车才进了矿里。   亲属们还要往矿里冲, 矿上仅剩不多的员工和警员一起把人拦在了外头,大铁门关上,锁头挂上。   门里门外两幅光景,门外的人扒在铁门上用力晃着,比刚才更加愤怒。   靳阳跟萨楚拉下车时发现车上的玻璃全部按着手印, 连块空隙都没有。   卡其尔下车先使袖子在玻璃上擦了几下, 擦也擦不干净干脆作罢。   望着那些疯了一般的家属,不只是吓得还是天气冷给冻的,卡其尔打了个冷颤。   萨楚拉的肚子有了明显的起伏, 饶事这样的冬季,大家穿的厚厚的, 也能看出来是个孕妇。   矿上管事的一瞧领导怀着孕都敢来,脸上立刻烧了起来。   咱矿上几个该站出来主事的,都不知道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们在外头几天了?”   靳阳问道。   如今矿上管事的是矿长的哥哥,脸上皱纹遍布,满头花白:“两天了,摆着棺材在我们大门口,见谁咬谁。”   语气里颇有不屑。   “就是想要钱么,等责任认定下来了,该赔多少赔多少,现在闹啥子?”   话说的剌耳朵,靳阳和萨楚拉皱起眉头。   “人命不是你赔钱就能算了的。”   萨楚拉上前一步,定定的看着这位讲话的管事人。   “母亲十月怀胎,双亲拉扯长大,之后生儿育女。外头的人有爹妈,有子女,大冬天来你门口讨的不是钱,是公道。”   矿长的哥哥是知天命的年纪,被个小姑娘劈头盖脸训了一顿脸上有些挂不住。   当即就吊长脸:“行行行,你是领导,你说的对!”   萨楚拉瞧他这幅不服气的样子就火冒三丈,都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现在正是最冷的时候,他们下车一会儿功夫都打哆嗦,死者家属们在门口得冷成啥样。   “为啥锁门?”   萨楚拉干脆摆出了领导的架子,语气非常刚硬。   “冻的受不了他们就走了呗。”   管事的一张嘴,就连他们自己矿上的人都听不下去。   来调查的警员和靳阳他们一行人纷纷侧目而视,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长心肝。   “叫伙房去烧热水,煮姜汤。”   靳阳把媳妇拽到了自己身后,高个子往前一站,给管事的人压力都不一样。   “虽然你这是个私人煤矿,但是好歹我们也当的起你的上级。这场事故性质及其恶劣,记住我们是来帮你擦屁。股的,所以闭上你这张臭嘴。”   小姑娘的话管事的不当回事儿,但靳阳这么高个字杵在他跟前,又一脸怒意,他有点怕这人一个不高兴给自己一巴掌。   他是来帮兄弟收拾烂摊子的,眼前的小伙子二十几岁,他都五十,动起手来肯定打不过,挨揍可不值。   于是满不情愿的叫了工人:“听见领导说啥了吗,去烧热水!”   剜了一眼这个管事的,靳阳和萨楚拉去和调查的警员了解情况。   警员领着他们三个去出事的地方看了看,仍是一片狼籍。   黑心小煤矿,安全设备也不过关,工人们也存在过劳的现象,几乎就是矿上的全责。   “您瞅他这哥,也能把那矿长性格猜个差不离。”   跟靳阳他们说完情况,警员说了句带着个人情绪的评价。   几人在冷风里吹了一会儿,冻的不行,萨楚拉还大着肚子。   大家怕她出什么意外,情况说完警员赶紧道:“快领着女同志回屋里暖暖吧,现场就是这么个情况。等过些日子老板判了就能赔钱,跑不了。”   萨楚拉把衣服拢紧,连连摆手,抓过一个陪同的矿工道:“去热水烧好了吗?”   矿工一辈子也没见过个领导,还以为她的官大的很,吓得一留言就跑去厨房问了。   问完也不敢磨蹭,连跑带颠的折了回来,前天刚刚下过雪,路上还摔了几跤,身上脏兮兮的出现在了靳阳他们跟前。   上气不接下气的跟萨楚拉说:“烧好了。”   萨楚拉听完颔首,走到一边和靳阳商量,靳阳似乎有些不同意,但有觉得萨楚拉说的在理,只好勉强答应。   几人再度往进来的大门口走去,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响,寒风如刀,刀刀扎在人身上。   几人还没走到铁门那里,家属们看见人影就站了起来,情绪激动。   靳阳护在萨楚拉前头,一步步靠近铁门,卡其尔站在一旁十分有威慑力。   “大家先听我说!”   靳阳举起双手,想让他们安静。   但亲人的棺材还摆在跟前,如何镇静的下来,现在这样已经算是镇定了。   吼了好几嗓子,靳阳也没能让亲属们静下来,萨楚拉不顾靳阳阻拦走到了他前头。   “大家先安静一下好不好?”   大着肚子的女人说话,显然比男人好使。   “我们是来调查事故的,肯定会给大家做主,你们先安静下来听我说。”   人群逐渐没了声音,垂下手看向她。   自家的媳妇要是大着肚子,数九寒天肯定在家里养着,这位女同志到还有点要帮忙的样子在。   “天寒地冻的,各位在这里守着要出问题的。矿里头现在烧了热水,大家要是能保证不闹事,我就做主领着你们进去。”   不少人都是全家出动,年轻人倒是还能撑,但老人和孩子有些撑不住了。   萨楚拉的提议说出来,竟也没有人反驳,反而沉默了下来。   “矿长已经被抓走了,大家也是知道了。现在里头的是你们亲人的工友,还有调查情况的警员,都不是坏人。”   萨楚拉上前一步,继续道。   “事情肯定要解决,进去以后我们商量商量,看大家有什么需求,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来了几天,终于有个说人话的了。   一些妇女忍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抱怨道:“里头那个管事,长得都不叫嘴。”   靳阳他们也听过那人讲话,知道是个啥动静,难怪家属们这么激动。   领导放话,看大门的也不敢不听。   事实上他早就看见门口的人可怜了,要不是矿长的哥哥不让开门,他哪里撑得住。   当即回去拿了钥匙,就开了铁门。   靳阳和萨楚拉领着家属们长驱直入,直奔工人们吃饭的食堂。   家属们做好,挨个领了热水,喝着暖了身子。   矿长的哥哥听到这个消息一路狂奔而来,刚走到食堂门口还没张嘴,里头的人就瞧见他了。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扔了手里的杯子,跳上桌子站在高处,跟食堂里的苦主们大声喊道:“那个缺德玩意儿在门口呢!”   人们一听,血气上涌,答应萨楚拉的话忘了个干干净金,放下杯子转身就往外追,抓住那个狗东西得好好揍一顿解气。   管事的原本是来发火的,谁料现在一群人凶神恶煞的追着他,那表情跟阎王殿的鬼差也差不离了,吓得他扭头拔腿就跑。   这么多亲属,隔着铁门他说了多难听的话,这会儿没个堵挡,被他们抓住还不是完蛋了?   两个小领导爱咋折腾咋折腾去,他是不管了。别给弟弟收拾烂摊子,再把自己搭进去。   管事的岁数不小,可旺盛的求生欲下他还跑的挺快,挨了几下子无关痛痒的打,竟然还给他逃脱了。   他这一跑就再没回来,靳阳和萨楚拉两口子彻底成了管事的人。又是安抚家属,又是给上头写报告的,接连几日忙的不可开交。   白音不知道从啥地方得了消息,站出来带头,和几个相熟的小矿长偷偷送来一笔钱,先发给了矿工家属们。   该下葬的下葬,总要让走了的人入土为安,不能放在棺材里摆到煤矿门口。   不光恶心不着黑心的矿长,倒头来还是亲人们自己心里不舒服。   要判这位矿长也还得一段日子,许多程序得走,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事。   白音他们送来的这笔钱,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亲属们回去给走了的办后事,萨楚拉和靳阳才算是有功夫能喘口气。   好容易能够歇一歇吧,两口子躺在被窝里,谁也说不出话。   和人命牵扯上的工作,实在是难熬啊。   距离过年剩下两个月了,可眼下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矿上的人越来越少,饶是个煤矿,此刻都显得冷冰冰的。   加上今年又分外的冷,靳阳从后头楼主萨楚拉,两人缩在一处,用彼此的温度取着暖。   “唉……”   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长叹。   还是以前在呼盟好啊,每天一个人见不到,找到矿了开心,找不到继续找就好。   他俩写的报告送上去第三天,青城那里就来了信。   一份红头文件拍在了所有人的脸上,打的人措手不及。   靳阳和萨楚拉在得到消息之后,坐在原地许久反应不过来。   文件上就一个指示,所有小煤矿全部关停。   上头发下来轻飘飘的几张纸,底下看完简直要闹翻了天。   小矿长们乌泱泱的组着团来找靳阳,堵在他们门口骂街。   “我们还给捐了钱,又不是我的矿出了事,凭什么你说关停就关停?”   光骂街还不够解气的,有几个矿长上来朝门踹了几脚,靳阳想出去和他们解释解释,被老婆拦了下来。   毕竟靳阳跟萨楚拉也无能为力,最后还是躲在屋里没有出去,也实在是没脸出来。   跟靳阳这里撒了气,小矿长们又组团上了青城,找真正管事的领导告状。   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都新社会还有连坐这一说?   谁成想正当诉求不仅没被采纳,竟然被轰了回来。   上头的决心很重,小煤矿一个不留全部关停,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动作还非常迅速,这边判黑心煤矿的矿长程序都没走完,那边已经大刀阔斧的干了起来。   小煤矿的工人全部遣散,井口通通炸掉,火功用的炸.药警局一起回收。   花了好几年才有了现在这幅光景的小煤矿,几乎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   往日里轰隆做响的机器,现在沉默的停在角落。   沉睡在地下不知多少年的煤炭,随着矿井洞口被炸平,再次陷入了黑暗。   真的是变天了啊……   靳阳跟萨楚拉晨起醒来,大刀就连他们这个已经处在瘫痪状态的小煤矿都没有放过。   本来就剩下不多的工人背着行李往矿区外走,不是他们不想留,而是不能留,只剩下无数落寞离去的背影,看的靳阳和萨楚拉眼圈发红。   像是老天爷有所感应一般,雪花飘了起来。   洋洋洒洒的落下,鹅毛一般的大雪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地面覆盖了。   白雪遮住了泥土,遮住了磕磕巴巴的坑洞,好像这世上一直就是如此洁白,如此纯净。   仿佛这样一场大雪下来,这样轰轰烈烈的大刀砍下,就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工人们身上扛着行李往外走,肩上担子很重,步子迈得极慢。   无数身影都是向外的,偏偏有一人,只身从外面走来,逆着人潮汹涌。   靳阳和萨楚拉站在窗边看的真切,这人一步一步,顶风而来,脊背却绷的很直。   他的肩上身上早已被雪覆盖,不似离去的矿工带着行李,他身上什么都没有,清爽的很。   直到这人走到他们跟前,靳阳和萨楚拉都没认出来是谁。   咚咚咚   来人敲响了萨楚拉和靳阳的门。   靳阳亲自走到门口,从里头揪开铁钎子,拉门让人进来。   门打开的瞬间,风雪一股子涌入,是扑面的冷。   这人进门之后把帽子摘掉,眉毛和睫毛上冻结的霜在室内被热气融化,成了晶莹的水珠挂在眼角。   拍掉了身上的雪,露出了一副他们熟悉面容。   不是别人,正是好几个月没见的白银。   白银给遇难矿工家属送钱的时候没有来,说是做好事不留名。   现在这个关头,矿长们全焦头烂额,他怎么来了?   白音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明明是笑着,可怎么看都别扭。   眼底没有半分笑意,强扯出来的笑意让人看着更加难受。   “你怎么来了?”   靳阳把门关上,风雪被挡在了外头,问道。   白音干笑一声,往里走了几步,萨楚拉的肚子已经大到他一眼就发现了。   “谁让我当初瞎许愿呢,答应了要给你们捐东西,说话不算话可不行。”   白音从对着火炉搓了搓手,指节活动起来容易了,他伸到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   上头长长的写着一溜字,密密麻麻的。   站起来递给萨楚拉,白音难得看起来像个好人:“给,这单子是答应你要捐的东西。过些日子我找人给你们送过去,放进你们办的那个公园,摆着肯定好看。”   萨楚拉怔怔的接过,这都啥时候了,所有小煤矿的矿长都在找关系告状,白音竟然来给他们捐东西了?   她把纸递了回去:“你们都在赔钱,我这时候肯定也不会催你,还是收回去吧。以后当个本钱,你这么年轻,可以东山再起。”   “我虽然看起来不像好人,但其实是个好人,说到就要做到。”   白音固执的把单子给了萨楚拉,退到炉子旁蹲下烤火。   “也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没干过亏心的事。对矿工咱更没欺负过,卖炭耍了点小聪明,但也公开了不是嘛……”   挨着炉子,白音的脸被烤红了,平日里唬人的大个子蹲在地上,竟有几分可怜的意思在。   “哎,上头一刀砍下来,长的短的也不管,好的坏的也不管,反正都不让干。”   靳阳两口子听出了白音话里的委屈,安慰的话却说不出口,也没有立场去说。   白音倒是没啥,自己站了起来:“我知道这也不是你俩能管的事,就是随口抱怨几句。”   靳阳拍拍白音的肩膀,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我要走了,不开煤矿了,去阿盟找石头去。”   白音再度露出白牙,比来比去,石头比人好。 第63章   楚拉的那声再见被风声吞噬,不晓得白音有没有听见。他二人站在窗边和白音挥手告别, 也不知道白音有没有看见。   视线里再无逆旅之人, 曾经逆流而上的人如今也顺着人潮离去。   萨楚拉只觉得手上的单子有千金重,压得她抬不起首手腕。单子上的东西多是白音摆在一楼的收藏, 看上面的字密密麻麻,长长的一溜, 估计一大半都在这里了。   心里难受的紧, 把单子仔细折了三折, 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两人在窗前, 直到窗外再看不到人们离去的身影时才坐回了炕上。   明知没有用,靳阳还是一封又一封的给上头写着信。   信就像石头落入水中, 除了送去的扑通一声,就再无回响了。   靳阳和萨楚拉在空无一人的矿上住了几日, 他俩能够解决的事情都已解决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判黑心矿长就不是他俩可以操心的了,外头的雪也化了大半,路上勉强能够行人,他二人就准备离开了。   萨楚拉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身子越发不利索, 靳阳收拾好东西扛上了车。   天冷路滑, 他给萨楚拉包裹的厚厚的,特意找牧民捎的羊皮袄子把人包的只能露出两只眼睛。   靳阳折回来后扶着萨楚拉上了车,后排空荡荡的坐着她一个, 靳阳发动汽车也不敢开的快。   路况本就不好,坑坑巴巴的, 再加上下雪就更难走了。   仿佛是老天爷还觉得不够,他们刚出矿区,竟然又飘起了雪来,洋洋洒洒的落下,没个完了还。   “今年的雪可真多。”   萨楚拉抓紧扶手,护着自己的肚子,尽量不被汽车颠簸所影响。   “瑞雪照丰年嘛!”   靳阳放慢了速度,从后视镜里望了过来。   “好些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吧?”   萨楚拉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回忆了一下说道。   “好像还是我小时候有一年,每天下雪,听额吉说…”   反正不是什么好消息,萨楚拉也就没有继续说。   虽然最近两人兴致高不起来,但靳阳还是勾起嘴角露出笑意安慰萨楚拉:“别想那些有的没得,今天可是冬至,咱俩回去我给你炖肉吃!”   视线落在前方,小心翼翼的开着车,靳阳咂巴了一下子嘴。   “冬至不吃肉,冻掉脚趾头,咱得炖肉吃,香喷喷的炖上一大锅,给你好好补补身体。”   房子后头的墙上挂着一块猪肉来着,等回去摘下来洗干净炖上,够两人吃一阵子。   即便见到了别人家的悲欢离合,可咱自己的日子也还是要过。   汽车在雪天里缓慢的朝鄂旗方向移动着,嘴上说着要过自己的日子,心里头还是沉甸甸的,惦记着着什么。   开到距离达旗煤矿不远的地方,萨楚拉没按捺住自己,拍拍靳阳后背:“要不咱进去看看?”   靳阳停下车,转过瞧着向萨楚拉:“公立的煤矿没关,看他干什么?”   两口子之间不用藏着掖着,萨楚拉也没啥不好意思的,开门见山:“我想去见见那个大仙爷,问问清楚咋个回事。”   靳阳会想起那位举止穿着怪异的老头子,还有他说的话,身上的寒意就更浓。   可你不得不承认,老头子似乎真有些手段。   狠了狠心,靳阳点点头,调转车头朝着达旗煤矿的方向开去。   不同于他们离开的小煤矿死气沉沉,达旗煤矿仍然在紧锣密鼓的采着煤。事实上因为小煤矿的关停,公立煤矿的任务重了起来,几乎是在连夜加急的产煤,就这样都供不应求。   火电厂要煤,人们取暖也要煤,恨不得连轴转了都。   这不,靳阳和萨楚拉的车刚走到矿区附近,就见大车来来回回的出进,热闹的很。   到矿区大门口更是拥挤,还得排队才能进去。   他们的小车跟在大车的屁.股后头,每进一个就往前挪一点,足足等了十几分钟才挪到了大门口。   靳阳摇下车窗玻璃露出脸来,想和门房的人打招呼。不料风雪简直是无孔不入,加载窗户摇下的瞬间,冷风嗖的就钻了进来。   自己倒是不怕什么,可后头还坐着萨楚拉,靳阳赶紧把窗户摇了上来了,自己裹紧衣服下了车。   走到门房里头,敲敲门还没开口,看大门的就把他认出来了。   赶紧站起来迎接靳阳,他没见过啥大领导,看见个当官的就腿软,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呀,领导咋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准备准备啊。”   靳阳摆摆手:“不用准备,我们就是路过,来找矿长随便聊聊。”   总不能说我们来找你们矿长一起算命吧?   “随便聊聊?”   看大门有点不信,最近这个的风头可紧,全城的矿没一个不是提心吊胆的,就连他们这样的公立煤矿也好不到哪里去。   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每天的安全检查要多做一遍才能下井,下井作业的工人们谁要是有个磕磕碰碰的,能把矿长吓个半死。   求爷爷告奶奶的让工人们注意安全。   这会儿领导来找你随便聊聊?   妈耶吓死了好嘛……   “咱们矿没事吧?是不是出啥事了?”   看大门的担心自己饭碗不保,试探着问道。   靳阳摇摇头:“我真就是路过,你们矿长在不在?”   “在在在!”   看大门的隔着玻璃往矿里头指,不知道靳阳的话能不能信,反正先把路指了:“您朝着这条路走,走个十几分钟就能看见小白房,矿长应该在那儿呢!”   “行!”   靳阳转身就要离去,看大门拎着热水瓶问:“领导您不喝一口?”   “不喝了!”   靳阳刚刚说完就后悔,折了回来:“给我倒一杯吧。”   看大门的本就是客套一下,没想到领导真的应了,连忙把被子涮了涮,往里头掐了点砖茶。   拔开热水瓶的木塞,滚烫的水将茶叶冲开,杯中变成了金棕色的茶汤,热气蒸腾而起。   靳阳双手端起杯子前用袖子把杯壁的水迹擦去,抬脚踢开门又用后背把门靠上。   一滴水也没有撒,走到车旁,吆喝萨楚拉摇下车玻璃,稳稳的把杯子递了进去。   萨楚拉捧着杯子吹开茶梗,几口下去身上暖洋洋的,喝完后把杯子递出去,后头的大车按了几声喇叭开始催促。   靳阳赶紧把杯子送了回去,跑出来钻进车按着看大门的指的方向开去。   矿里头的路远比外头好走,一路都不怎么颠簸,十来分钟后终于看到了门房口中的小白房子。   靳阳开到跟前停稳车子,在萨楚拉自己下来之前帮老婆打开了车门。   “我扶你嘛!”   萨楚拉推开他扶过来的手后,靳阳还有些委屈,不放弃的再度凑了过来。   达旗煤矿的矿长在屋里往外一瞧,看见这两口子来了,瞬间血气上涌。   啥意思?   他俩来干啥?   战战兢兢的出来迎,笑容僵在脸上咋看都别扭。   “哈哈哈领导们咋来了?”   矿长走过来和靳阳他们要握手,靳阳扶着老婆歪头示意不方便,矿长就收回了手。   “进去说!”   外头的风呼呼的吹,雪花还飘着没有要停的意思,不是说话的地方。   矿长领着他俩进了小白房,以为是领导有啥指示,特地找了间没人的屋子。   靳阳两口子刚刚进了房间,矿长立刻把门紧紧的关上,后背靠住门,心里慌。   “领导咱有话直说,这几天可是经不起吓啊!”   矿长一手搭在脖子上,做了个刀的手势:“上头突然下了这么个命令,多少小煤矿的矿长赔塌了。”   他认识一个赔不起钱当夜就跳了楼的,现在搞煤的人哪一个不是坐立不安,吃不好睡不好,没一个能过好年的。   萨楚拉也怕吓着他,直截了当的说:“矿长,我俩想再见见那位大仙爷。”   “你俩也觉得神叨是吧?那天我领着去还不信。”   一听这话矿长的心跌进了肚子里。   从门口走到了里面,找了把凳子坐了下来。   “您带我门去看看?”   靳阳问道。   矿长坐在哪里面露难色。   靳阳举起一只手:“我肯定尊重他。”   “不是我不带你们去,老头子不知道藏到啥地方去了,那天我带着他回来,要不是村里人亲眼看见我把人送回家,现在早来跟我闹事了。”   “人没了?去哪了?”   靳阳追问,人还能蒸发了不成?   矿长摊手:“那我可不知道了,反正是跑了,估计是看到自己说的应验了,吓得不行藏哪个亲戚家了吧。”   萨楚拉对此颇为失望,跟靳阳对视一眼:“那咱俩还见不到了。”   “见不到咯!”   矿长话顶话,给他们下了结论。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这个矿长说话藏着掖着,估计是不想带着他们去罢了。   什么藏了跑了不见了的,都是骗人的。   这种天气能藏到哪儿去?雪地里一晚上正值壮年的汉子也得冻个半死,老头子还不得真没了?   不就是不想带他们去嘛,靳阳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不见就不见吧,扶着老婆起来,朝着门外走去。   “那也没别的事了,我俩还得回鄂旗去。”   矿长心中有些怨气,远了不说,就连白音,那个挺有本事的小伙子这几天都在收拾东西了。   估计年前也得撤,当初开矿是上头同意了的,现在朝令夕改,随便一个决定就能害得人喘不过气来。   诚然矿区出事不假,但无数小煤矿的贡献就全看不见了?   可他一个体制内的人,又能说啥呢?   只能阴阳怪气的在靳阳和萨楚拉出门之前说:“没啥事那领导慢走。”   也不是达旗煤矿的矿长一个人有意见,靳阳和萨楚拉两人现在不管是去哪个煤矿,除了白银会给个笑脸,谁也不会给他俩好脸色的。   两口子吞了个软钉子,心里不怎么顺畅。闷头走了出来,上车坐好,发动汽车就要朝外走。   “怪力乱神的事情不信也罢。”   靳阳哼了一声,那矿长竟然待在白房子里头,都没有出来送送。   雪越下越大,靳阳的车也越走越慢。   刚出了矿区还能稍微撒开了跑一跑,现在每行一步都要担心。   积雪路上怕车子打滑,风雪交加又看不清方向,如果不是这条路他熟悉,还真怕找不回去了。   明明还是白天,正是晌午最亮堂的时候,但因着下雪,天气阴沉的活像傍晚。   “雪真是大的吓人了。”   两地之间的路途本就不短,现在被大雪一耽搁,更是走的慢。   直到晚上九点,两人才回了鄂旗的房子。   靳阳又是劈柴又是生火,好在卡其尔没有让灶里的火灭了,炕上还有些热乎气。   捅出了火星,把碎煤送了进去,屋里一会儿功夫就热了起来。门紧紧的关着,白天穿在身上的大袄子,现在堵着门缝,不让冷风钻进来。   萨楚拉坐在炕头,被子裹着身子,靳阳烧好热水先给她倒了一杯,喝了几口,被热气一蒸,后背还出了毛毛汗。   靳阳安顿好这一通活,披上外套出了房门,绕道房子后头,把吊在墙上的肉解了下来。   这年头城里已经有人用上了冰箱,可在伊盟的野外,零下二三十度,要啥冰箱?   肉往墙上一挂,冻的硬邦邦的,掉下来比砖头还硬,砸人脑袋上绝对一个血窟窿。   手里提着肉,虽然已经是晚上,但荒原被白雪覆盖,白雪映照之下也不觉得暗,反而比平时的夜晚更加亮。   脚踩在雪上嘎吱嘎吱的响,大雪整整下了一天,已经没过了小腿。   靳阳走起来有些吃力,拔腿的时候分外费劲,没几步的功夫他后背已经汗湿,回了屋子气喘吁吁的。   “这么晚了还要炖肉啊?咱们凑合一口算了。”   萨楚拉围着被子坐在炕头,看靳阳在忙活,说道。   靳阳高举菜刀:“那可不行,我能凑合吃一口,老婆孩子不能凑合。”   大冬至的,别人家都吃肉,我老婆孩子也得吃肉。   靳阳狠狠的朝着肉一刀劈了下去,咣的一声,是金玉碰撞之声。   肉纹丝不动,倒是靳阳的手震的发麻,再低头一看,菜刀都卷了刃。   “嚯!”   这天气可够劲儿啊,肉都冻成这样了。   靳阳放下菜刀仍不死心,把劈叉用的斧头举了起来,打算继续和这块生肉死扛。   “不信剁不开!”   说着就要往下劈,萨楚拉赶紧拦住了他:“可不敢,你这劈完还能吃吗?”   靳阳放下高举的斧头,抬眼去看萨楚拉:“那咋办啊?”   “死心眼儿吧你,放锅里,隔着热水化一化不就能切开了?”   萨楚拉掀开被子慢慢从炕上下来,推开靳阳。   “还是我来吧!”   撸起袖子就要干。   靳阳一瞧老婆的肚子圆圆的,哪敢让她干活,双手合十拦在她跟前:“你指挥我就行了,我可聪明了!从小老师就夸我一学就会!”   好说歹说,连哄带骗的把萨楚拉重新扶上了炕。   靳阳按老婆的指示一步一步,半个多小时以后还真把肉炖进了锅里。   “还真是一学就会!”   萨楚拉盘腿在炕上瞧着,夸起了他。   靳阳被她这一夸,得意的掀起锅盖:“那是。”   紧接着兴许是太过得意,不小心多撒了一勺盐,立刻放下调料盒,斜着眼镜朝萨楚拉看过来。   老婆应该没发现吧?   萨楚拉是没发现,但等肉炖熟上了桌,咬第一口的时候就尝出来了,齁咸。   但端起杯子若无其事的喝了口水,继续吃了起来。   咸了下饭嘛,毕竟靳阳忙活了一晚上了。   吃饱饭,靳阳又往炉子里加了几块大的碳,铲子戳了几铲炉灰,盖在了煤上。   火势渐弱,但温度不减。   窗外风雪交加,雪势还有加剧的意思在。   屋内暖意融融,吃完了肉一杯一杯的喝着解腻的砖茶,二人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倒也和美。   然而此时千里之外。   几乎不曾见过雪的南方,一夜之间成了冰天雪地。   雪下到一半就在半空融化成水珠,水挂在电线上结了冰,沉甸甸的压垮了线,搭了下来。   农田里的作物率先蔫儿了下来。   路面被冰覆盖不能行走,所有车辆都困在了路上。   人们从车上下来查看情况,却发现天气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差。   村居被积雪压垮,全家人围在一处瑟瑟发抖,家里似乎没有一丝热气,被窝里也冷的如同冰窖。   水管冻裂,家里地面上积起了十几公分的水,手指冻得冰冷僵硬,慢慢长夜不知该怎么熬?   大半个南方一夜之间陷入冰封,冬夜从未如此寒冷。 第64章   隔日清晨朝阳升起,绿意散去到处是冰天雪地。   有一辆运猪的货车困在了路上一整夜, 司机见天亮了下车来一瞧, 当即愣在了原地。   一百五十头活猪冻死了三十头,这得是什么鬼天气啊!   几乎每个经历这场冰雪灾难的人都在嘶吼着。   消息从南方传到祖国正北, 受灾各地的煤储量加起来才只有百分之十四,根本供应不上。   上头朝令夕改, 又下了一个死命令, 要把草原的煤送到南方, 给受灾的人取暖。   总不能把人冻死吧?别的困难先克服一下吧。   事发突然又紧急, 靳阳第二天中午就收到了通知,要让小煤矿再度开工, 日夜开采作业,采出来的煤炭直接送上火车开赴南方。   收到命令的靳阳气的手都在抖, 萨楚拉接过之后看完也是说不出话来。   自古朝令夕改就没有好下场。   关是你说的,大刀阔斧一刀劈了下来,断送了多少人的前程。   开也是你说的,要让草原的煤直达南疆,克服艰难险阻。   说的容易, 靳阳和萨楚拉的工作该怎么做?   小煤矿工人全部遣散, 矿井口通通炸掉,拿什么来开采?   靳阳把通知摔在地上,狠狠的上去踩了几脚, 还不解气,骂道。   “不如让下命令的人来采好了!看他能采出来多少!”   卡其尔虽然没去过达旗, 可鄂旗的煤矿也遭了殃,出了这么大的事没谁不知道的。   矿工们提前回家,煤老板一夜破产,整个伊盟盆地都笼罩在阴云里,数日缓不过劲来。   “领导,咋办呀?”   卡其尔不知道怎么办,手足无措的等着靳阳的回复。   靳阳也不知道啊!   他哪还有脸去求那些矿长?坐在炕上双手覆住脸,看不见面容也能猜出来他此刻愁眉不展。   萨楚拉一手扶着腰下了炕,把公文从地上捡了起来,用袖子擦掉了上面的脚印。   按在桌上抚平,仔细读了一遍。   “情况十万火急。”   公文上就传达了这么一条消息,他二人连拖的理由都没有。   “能咋办?”   萨楚拉叹了口气:“不要这张脸了,去求矿长们呗。”   她翻找出了不少记录在册的矿长们的地址,心中非常清楚这次的任务决计不会轻松。   手覆上小腹,在心中和尚未出世的孩子说:“你可是男孩子,要坚强一点,不要闹。”   心里说完,还要开口安慰靳阳:“别愁了,我和你一起去。”   靳阳一听她的安慰猛地坐直了腰,连忙把萨楚拉按在了炕上坐下:“你不能去!”   “天气这么恶劣,你都快七个月了,跟我去不是胡闹嘛。”   靳阳难得拒绝萨楚拉,拒绝起来也非常彻底:“这次不能听你的。”   就算前方刀山火海,这回也要靳阳一个人去闯了。   “安心在家,等我回来。”   靳阳从炕上揪过自己的厚棉袄,把自己包了起来,安顿卡其尔:“别让她出门,你替我看着她。”   卡其尔点点头,连忙应下。   “靳哥你放心,我肯定把人看好了。”   得了卡其尔的承诺,靳阳回头望了一眼萨楚拉没有说话,转身拉开门走进了风雪里。   萨楚拉还要从炕上下来去追,卡其尔赶紧挡在了门前,把萨楚拉拦住了。   “嫂子你就别添乱了,你现在这样出去根本不是帮忙,跟着也是让靳哥操心。”   萨楚拉自己也知道,身子一天比一天重,跟着去也是有心无力。   “我不放心他。”   萨楚拉担心靳阳,担心的要命。   卡其尔拦在门口,萨楚拉出不去,只能折回来,在炕沿上坐下。   “有啥放心不下的,靳哥多有本事?”   靳阳不在,卡其尔倒是佩服起了他。   见萨楚拉坐下,他也不在门口拦住,往炉子里加了碳,提着水壶给萨楚拉烧了水。   “靳哥可是北大的,多厉害啊。”   平常都是领导给他讲道理,现在反过来了,农民翻身做主人,轮到卡其尔安顿着萨楚拉。   “靳哥不在家,家里有啥重活你可别上手。我晚上回家之前给你把煤剁好,柴劈好。”   说着他走到橱柜跟前,拉开柜门一看,里头没几样能直接吃的。   “你也别做饭了,我让我妈给你安顿点能热热就吃的,这几天凑合吃上一口,等靳哥回来再说。”   卡其尔想着靳阳能走几天,最多两三天就回来了。   给萨楚拉安顿好,卡其尔也没怎么当回事。   不就是个雪灾嘛,咱们这儿天天下雪也没见过闹多大的灾。   卡其尔走了以后,萨楚拉躺在炕上整夜的睡不着,靳阳这一去,肯定要四处碰壁,他那样的人,受不得一点委屈。   要是被人说了,得多难受啊。   仿佛有感应了一半,肚子的孩子动了动,萨楚拉把手贴着皮肤放好,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娃也担心爸爸是不是?”   孩子又动了一下,萨楚拉叹了口气。   双手抬到胸前合十,没办法跪下来磕头,只能这样在心中祈祷,希望长生天保佑靳阳在外都好吧。   长生天大概没有听到他子民的祈祷,靳阳在外一点都不好。   靳阳先是去了去了一个最近的小煤矿的矿长家里,家里的烟囱冒着烟,可就是不给靳阳开门。   他在外头敲了半天门,里头的人趴在窗户上瞧了一眼,就再没动静了。   靳阳吆喝了好一会儿,里头的人也没有要改变心意的意思。   他眼下早就脸色冻的青紫,靳阳只能扭头上车,赶赴下一家。   下一个矿长家离这里也不算远,这个矿长还和他一起吃过饭,饭局上笑呵呵的,看起来非常和善的一个人。   “起码不会像这位一样,见都不见我吧。”   靳阳开车去的时候自嘲道。   到达了目的地后,靳阳下了车在大铁门上咚咚咚敲了三下。   里头的那位矿长正在院子里扫雪,瞧见靳阳站在门外,拎起扫把朝着他就冲了上来。   还是这个矿长好,多热情啊!   靳阳勾起嘴角和矿长笑着打招呼,不料对方神色突然一变。   凶神恶煞的直冲过来,扫把直接打在了靳阳身上,骂骂咧咧道。   “你还敢来我家?还敢笑?你害得我倾家荡产,现在欠了一屁股钱!还敢笑!”   矿长眼睛血红,嘴角抽动,打开大门不住的把扫帚往靳阳身上抽打。   虽然不是靳阳的错吧,但靳阳不知怎么就心虚的很,挨了打也不能还手。   加速跑了几步,钻进车里,一踩油门逃也似的跑了。   这个矿长提着扫把在后头还追了好一会儿,实在追不上了,气喘吁吁的扶着大腿在那里破口大骂。   靳阳挨了几下,身上疼的厉害,呲牙咧嘴的低声呼痛。   虽然料想到了会这样,但真挨了打心里还是不好受。   命令不是他下的,受气却要他来受。   心里越发觉得没带萨楚拉出来是明智,万一老婆挨这么一下,他得心疼死。   坐在车上缓了缓,靳阳拿起本子翻找距离最近的一位。   按着本子上的记录,靳阳往下一个矿长家走。   伊盟啥都缺,就是不缺煤矿,更不缺矿长。   只是远远的还没到下一家门口,靳阳就停在了那里,不能向前了。   门口挂着白幡,搭着灵棚,吹吹打打,靳阳一下子心比外头的天还凉。   他听说有这样的事发生,赔钱了破产了,一下子想不开寻死了。   只是亲眼所见这份触动和听说时实在难以比拟。   耳边回响着略带凄凉的唢呐声,这家还是不去了,靳阳调转车头循着记录往下一家走。   下一家的矿长是个好脾气,虽然看到靳阳时不高兴,但还是领着他进了门。   “我现在也不干这行了,就不管你叫领导了啊。”   这位矿长额头已经半秃,年纪得在五十上下,给靳阳端过一杯水。   “叫我小靳就行,我爸也跟您岁数差不多。”   靳阳双手接过杯子,难得有个能听他说说情况的,靳阳还摆架子就是吃多了。   再说现在是他求着人家办事,该软也得软。   “您也知道,上头的决定轮不到我来管。”   靳阳想先把自己摘出去,可对面的矿长不吃他这一套。   “那你也应该知道,再高的官儿我们也见不着,咱们可一直都是你管的。”   矿长自己喝了一口水,神情冷漠:“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的了。”   靳阳推开自己面前的杯子,深吸一口气。   “南方造了雪灾,灾情非常严重。需要运600万吨煤,上头给咱下了死命令,要在月底运煤过去。”   “600万?”   矿长听了坐直了身子,这得多大的雪灾啊?   “600万吨就是这几天所有公立煤矿加班加点都赶不出来啊……”   矿长是个明白人,似乎明白靳阳的来意了,眉头紧蹙。   “你啥意思?”   他硬邦邦的问道,语气可不怎么好。   “上头的意思是,咱们小煤矿也加入进来,赶一赶。”   靳阳说这话的时候心虚的很。   矿长听完气的哈哈笑了起来,脖子上的血管都绷了起来,抓起手边的杯子就摔到了地上。   “滚!”   他指着口,脸冲着靳阳骂道。   “给我滚!”   关是你们让关的,现在用的着了,又让我们开?   “滚!别让我看见你!”   这位矿长看着脾气挺好,真发起火来吓人的很。   靳阳还想再说几句,直接被人从里头推了出去。   矿长站在门口,大声骂道:“我开矿?我给你拿啥开矿?工人你们也给赶回家了,矿井井口也炸了,□□收了!我用手给你刨吧!”   骂完啪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靳阳碰了一鼻子灰,拍了几下门。   “我求求你们了,咱们这里拖一刻,那边都是要冻死人的啊!”   里头没有动静,靳阳趴在门板上心如死灰。   他不知道是怎么走回了车里,又是怎么去的后面几位矿长家里。   情况大同小异,没几个让他进门的,就是同意他进了门,在听完之后也会把他赶出去。   一连五天,靳阳几乎跑遍了所有的矿长家里,没遇到一张好脸色。   来到最后一家,白音煤矿的大门外,靳阳迟迟不知该不该进去。   白音和他还算有些交情,靳阳这些话根本说不出口。他站在大门外很久,久到脚底都没了知觉。   看大门的在门房里睡觉,全矿也没啥东西值得看了,这几天他都在屋里睡觉。   今儿睁开眼睛往外一瞧,大门口竟然站着一个人。   给他一惊,披上外套推门出了去,再一看这人他也认识。   是地质局的年轻领导,他被绑架的时候见过这位,好像是叫靳什么来着!   脸皱做一团,看大门的想了起来,靳阳。   他跑到门口拿钥匙把大铁门开了开:“领导快进来!外头多冷啊!”   靳阳顿了顿,还是跟着进去了,该做的工作不能退缩。   看大门的后脑勺上有一块没有长头发,是被那个绑架犯给打的,看着非常突兀。   “白音在吗?”   靳阳问道。   看大门的赶紧回答:“在啊,矿长在他的小二楼呢,天天憋在里头不出来,好一阵子了。”   不知说什么好,在和其他矿长们接触了之后,靳阳才知道白音这样的人,简直是万里挑一的难能可贵。   做好了心里准备,靳阳也不拖泥带水磨磨蹭蹭,毕竟时间不等人。   白音的小二楼他去过,凭靳阳的认路本领还不至于找不到,开上车跟看大门的打了个招呼就往矿区里走了。   上次来的时候,矿上工人一个个劲头十足,汽车机器的轰鸣声仿佛还会回响在耳边。   现在再一睁眼,只剩了空落落的一片,连个人气儿都没了。   对比之下的差距让他这个外人都难以接受,想必白音心里头一定更加难熬了。   靳阳开车到了白音的小二楼,下车后鼓足勇气敲了门。   白音在二楼抱着自己的红石头诉说心里的委屈,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了敲门声,耳朵一下子就支楞了起来。   矿上出了他和看大门的,也没几个人了,这时候是谁敲门呢?   是不是看大门的怕他寻死过来确认一下啊?   白音拍拍自己的宝贝鸡血石,拽拽皱皱巴巴的衣裳,尽量显得不那么狼狈。   下了楼梯开了门,门口站的竟然是靳阳?   不由自主的就往靳阳身后瞅,没看见萨楚拉有些失望。   “你咋来了?你老婆呢?”   白音对靳阳称得上是这几天最和善的一位了。   如果不加后面一句靳阳会更加开心。   “她在家呢,就我来了。”   靳阳说着搓了搓手,显然是冻的够呛。   白音把门大展开,招呼靳阳进来:“赶紧的吧,瞧你冻的跟孙子似的!”   小二楼大,正没有他们的小屋子暖和,白音领着靳阳上了楼,去了唯一生着炉子的那间屋,靳阳才暖和了过来。   “今年的天气可真冷。”   白音一边加碳一边说道:“东西等雪化了,我就找人给你们送过去,没反悔。”   白音还以为靳阳是为这个来的,靳阳听了越发张不开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白音瞧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十分迷茫:“咋了?有话直说呗!”   靳阳一狠心,闭着眼睛把来意和白音说了一遍。   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一口气说完,差点咬着舌头。   白音听完了非常吃惊,这些日子他都在矿上,外头消息也不知道。   南方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灾情?   “可……真不是我不想帮……”   白音有自己的难处。   “你进来的时候也看见了,我根本没办法帮啊……”   是啊,靳阳都看见了。   “唉……”   最近总是长吁短叹,靳阳不知自己怎么了,仿佛老了十岁一般。   他拱了拱手,站起了身子,跟白音告别:“你多保重,千万别想不开。”   白音嗤笑出声:“我还没娶媳妇呢,咋会想不开?”   看白音还能笑出声,靳阳也就放下心来,说道:“别送了,我先走了,还有工作要做。”   白音仍然固执的把靳阳送到门外,看着靳阳上了车,还和他挥了挥手。   “我结婚请你喝喜酒!”   靳阳摇下玻璃回道:“给你包个大红包!”   脑袋被冷风一吹,靳阳说完赶紧缩了回来。   调转车头往矿区外走,不知道自己下一家该去何处。   天空又飘起了小雪,隐隐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他放慢了速度。   视野里白茫茫一片,轻声念起了一句耳熟能详的诗。   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蔽天下寒士俱欢颜。 第65章   靳阳一人一车,不知在路上茫然的行走了多久, 漫无目的, 又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几乎走遍了每一个小矿长的家,却到处碰壁, 靳阳停下车,趴在方向盘上久久抬不起头来。   大雪似乎不会停一样, 靳阳准备回去找个别的法子来办这件事。   活人不能让憋死, 树挪死, 人挪活, 这条路走不通,还有别的法子可以想。   时间紧迫, 没有时间给他失落。   靳阳稍稍收拾心情,往查布苏木行进。   小煤矿不行, 还有火电厂。   公立煤矿都在加急生产,铁路部门也在忙着调度,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总会度过难关的。   靳阳此刻尽可能的加快速度往回赶。   等他回道查布苏木已经是半夜了,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天上, 靳阳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一口热乎饭了。   屋子里没亮灯, 萨楚拉肯定已经睡着了。风呼呼的吹着,靳阳站在门口整个人冻的半僵,连抬起手敲门都显得又些吃了。   嗑, 磕磕   断断续续的传来了三声敲门,萨楚拉从睡梦中惊醒。靳阳在外的几天没有一个晚上她是能踏踏实实睡的着的, 夜里听到声响,萨楚拉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谁啊?”   她又些不利索地从炕上坐了起来,扶着肚子往下走。   “我!”   靳阳的声音打着颤,人也被冷风吹的瑟瑟发抖。   “等等啊,我马上给你开!”   萨楚拉扶着肚子从炕上下来,着急的往门边走。   睡觉之前她把凳子和厚袄子拦在了门前,一来她一个人在家害怕,二来是风大。   这会子到成了个麻烦,靳阳等在外头,萨楚拉大着肚子才在屋里搬东西,好一会儿才从里头把门拉开。   靳阳几乎是跌进了门里,嘴唇冻得发青,胳膊也冻得僵硬。   萨楚拉把人扶了进来,随便披了件外套端着脸盆出去挖了一盆雪。   双手抓了一把,按着靳阳的手搓热搓红之后才跑去把他裹进了被窝里。   靳阳显然是冻坏了,进门半天嘴唇仍在颤着,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萨楚拉靠近的时候也是别过脑袋躲在了一旁,不让媳妇看。   萨楚拉察觉到了不对,双手捧着靳阳的脸不让他躲,看到了嘴角的一处瘀青。   “这咋回事啊?”   萨楚拉手指按在这块瘀青上,靳阳嘶了一声,很明显是疼。   萨楚拉放开捧着他脸的手,按着靳阳的胳膊,把衣服袖子撸了起来,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眼睛里莫名湿润,把袖子放下来,给靳阳拢紧被子。偷偷用手背在眼角抹了一把,萨楚拉转身像没看到一样,去给靳阳端过一杯热水来。   靳阳结果杯子嘬了一口,反而安慰起了她:“这点算啥,我小学二年级和王建军打架都的伤都比这厉害。”   一看靳阳这幅模样就知道这一趟肯定走的没有成果,萨楚拉干脆也就不问了。   她用铁钩子在炉子里捅了几下,外头的风势大,本来被煤灰压着默默燃烧的煤,此刻火苗蹭蹭的往上窜,十来分钟的时间,炉肚子烧的通红。   火烤的炙热,扑脸扑脸的热气才终于让靳阳缓了过来,   靳阳回来的时间已经是半夜,折腾了这么久已经到了凌晨五点。   两人困过劲儿谁也睡不着了,眼下顶着青色的黑眼圈。   炉子里的火势渐弱,萨楚拉没有加煤,而是往带着余温的煤灰里扔了两个红薯。   半个多小时的功夫,用铁钩子把红薯勾了出来,扒开站着煤灰的皮,露出金色的红薯瓤,香甜的气息瞬间充斥着整间屋子。   徒手掰开一人一半,两口子坐在炕上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靳阳仍是发愁,眼看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天亮了又是一天,离上头给划的死线又近一天。   想到这儿干脆就吃不进去了,放下半个红薯,坐在炕上抱着脑袋,嘟嘟囔囔的算计着。   公立煤矿全部加班加点,日夜不停,勉强能凑上第一波往南方送的数。   但后头的缺口还大,上面给下的六百万吨的死命令,公立的加起来也只能赶出四百万吨,实在是少不了这些“社会煤”啊!   让靳阳怎么能不愁呢,饶事他这北大的脑瓜子都想不出好主意。   直到天亮,日上三竿,卡其尔从村里出来,上班之前先到萨楚拉这里关照一下,推门进来看见靳阳在炕头上坐着吓了一跳。   “呀!靳哥你咋破相了!”   他指着靳阳的脸揭起了伤疤,完了,没了这张脸,嫂子还能看上那你啥啊?   靳阳头也不抬,顾不上搭理他。   卡其尔倒是没有恼,抓起桌上放着的半个红薯,举到嘴边大大的咬了一口。   “靳哥你愁啥呢?事情不是办的挺成功嘛!”   “滚滚滚,你臊谁呢,我够心烦了!”   靳阳把卡其尔推到一边,转移话题:“你工作做完了嘛,就跟我这儿白话。”   要是事情办的成功,靳阳还能是这幅样子啊?早乐的合不拢嘴了。   萨楚拉把没有眼力价儿的卡其尔拉到一边,铁钩子伸进煤灰里,勾出了一个整的红薯给他扔了过去。   “那是靳阳剩下的,给你个整的。”   卡其尔接过来烫手的红薯,左右手来回倒了好几下,才抓在了手里。   “我又不嫌弃,不过谢谢嫂子啊,还给我留了一个。”   靳阳抢过自己半块红薯,对卡其尔说:“我嫌弃你。”   卡其尔哼了医生,仔细扒开红薯皮,里头的肉一点都没有沾到煤灰,咬一口那叫一个甜。   嘴里囫囵着红薯,卡其尔讲话也不怎么清楚,看着生闷气的靳阳说。   “我怎么就胡闹了,靳哥你也别嫌弃我,这事情办的挺成功啊!你为啥不高兴?你这个人最近的野心越来越大了!”   说着他又大大咬了一口,把红薯放在桌上,搬着凳子坐到了靳阳旁边。   “你刚找完他们,咱们旗的小矿长们就动起来了。我在城里听到消息,各个矿都在招工呢。”   卡其尔竖起大拇指,言语之间对靳阳还颇为佩服。   靳阳愣愣的看过来:“你说啥?”   招工?不应该啊。   “上头帮忙调度,炸.药啥的挨家发了过去,大部分都很配合,没有安全隐患的小煤矿这一两天就能开工了!”   靳阳从炕上跳了下啦,站在卡其尔对面,一脸不可置信。   不可能啊,追着他打的时候,那些矿长可是没有一个乐意配合的啊。   咋回事儿啊!?   靳阳根本想不通。   天色已经大亮,他自然不能在家里枯坐,卡其尔的这个消息他得去验证一下。   靳阳扯过外套胡乱的往身上一披,穿上和萨楚拉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半刻都等不得。   萨楚拉也是好奇,昨夜靳阳回来那副样子,她还以为没成呢,咋还峰回路转了?   靳阳自己都奇怪,不敢相信。   汽车飞速直奔向最近的一个小煤矿,车子到矿区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看见有几辆大车出出进进,不是之前荒废的场景。   靳阳心提到了嗓子眼,再度加速朝着矿区前进,到了大门,发现不仅是汽车,里头还有工人走动。   虽然零零散散的只有几个人,但还是叫靳阳喜上眉梢,眼中的喜色难以消散。   车子还没停稳,靳阳就拔了钥匙跳下车往矿区里跑。   看大门的不认识他,一瞅有个人往矿里跑,赶紧从门房里出来,把靳阳拦在了铁门外。   靳阳也不恼,事实上看见门房的守卫他都觉得亲切,恨不得抱着人家亲上一口。   看大门的伸出手,眉头紧皱不知道靳阳是个干啥的。   哪来的这么一个年轻后生,疯疯癫癫就要往矿里跑?   靳阳掏出工作证,给门房递了过去。看大门的接过来仔细翻看了好几遍,证件上的后生笑的十分矜持,甚至还带着几分生人莫近的清高。   但眼前这个,虽然长得一样,可怎么看也没有那份疏离,高兴写在了脸上。   “你们矿长在不在?”   靳阳问道。   “在啊,这不要开工嘛,里头忙着呢。”   看大门的一边回答靳阳,一边仍在充满探究的看着他。   “没啥问题吧?”   靳阳指着自己的工作证,问看大门的。   看大门的双手给他递了回来,靳阳接过塞进口袋,跟他点了点头,开着车就往矿区里走。   汽车开到一半,只听“轰隆!”   一声巨响,不远处冒起了烟,那里似乎炸开了什么东西。   靳阳朝着巨响传来的方向行进,开到附近的时候瞧见十大几个人站在那里,带着安全帽。   车子开到近前,这些人也发现了靳阳。   为首那个戴着安全帽的中年男人抱着胳膊,黑着脸。   靳阳下车朝他们走来,中年男人也没露出啥好脸色来。   这人靳阳倒是认识,不就是前几天在听他说完之后,把他轰出去的那个矿长嘛。   当初凶巴巴的不肯帮忙,怎么现在站在矿区炸井口了。   “矿长……”   靳阳挠挠头,走到他们跟前。   矿长不情不愿,冷哼一声:“这不是领导嘛,领导来视察工作了?这次可是你们让开的,没毛病吧?”   语气里的不满还是非常浓厚啊。   靳阳连连摆手:“别别别,别叫我领导,现在您是我领导。”   他看见冒烟的地方,工人们已经在收拾着准备作业了,面上带着惊喜。   “嗨呀矿长您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轰他走的时候一脸决绝,是决计不会帮忙的样子,现在戴着安全帽来矿区工作,反差很大啊。   靳阳对此是又惊又喜,矿长从地上捡了一个安全帽,扔到了靳阳手里,示意他戴上。   “不然呢?难不成我还真坐在家里头?”   矿长生硬的开口。   他往天上一指道:“咱们草原上的汉人,往上倒个三四辈,都是走西口来的山西人。”   晋商能把商行天下,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   都说商人重利轻义,薄情寡义,他要站出来头一个不服。   如今南方雪灾肆虐,他们怎么能坐视不管?   坐在家里是解气,可良心上头不安。   当时靳阳来的时候,话刚说完他就气的上了头。   毕竟一条政令让他赔了多少钱,多少人赔了命?   人们都只看到煤老板一夜暴富,煤老板一夜破产,一夜跳楼有几个看到了?   用得着了,又是一条政令下来,要众志成城?   当官儿的你们自己用手刨去吧!   可把靳阳赶走之后,他也冷静了下来,琢磨了一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还是不能不管。   第二天和其他的矿长们商量之后,该干啥干啥,不能拿人命来治气胡闹。   有困难就克服,不好克服的就找当官的,谁让这些困难都是你们给造的。   轰隆!   耳边又是一声巨响,早前封上的井口一个接一个重新炸开,回来的工人们开始连夜加班加点。   靳阳看完了这里,开着车往其他矿区走,虽然矿长们都不给他好脸色,但各个矿区撕开了死气沉沉的面纱,通通开始了作业。   有安全隐患的矿区依旧没有开工,靳阳当初联系矿长们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些人排在了外头。   伊盟各个煤矿刚刚挖出的煤炭,热乎气还没散,就被一辆又一辆的大车拉着直接送到了火车站。   铁路局临时给旅客们退票的退票,改签的改签,客车换货车,拉着黑色的煤从祖国正北的边疆开赴南方。   后续救灾工作的路还很长,但眼前的第一个难关,算是度过了。   靳阳带着好消息回了他和萨楚拉在查布苏木的家,面上喜不自胜。   刚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举过头顶,大声说道。   “以后谁再说商人黑心?我靳阳第一个站出来不服!”   他从后头搂住萨楚拉,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   身上的伤还没好,动作大了依旧抽痛,但靳阳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个,抱老婆靳阳眼圈都红了。   “我开车冒着风雪,挨家挨户的问,全被打了出来。”   靳阳的声音在萨楚拉耳边响起,他双手环住萨楚拉。   “天可真冷啊,南方都在雪灾,咱们这里更好不到哪里去。连夜开车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腿都要冻僵了,不知道踩的是油门还是刹车。”   他深吸一口气:“我以为真的完不成任务,小煤矿的老板赔了钱寒了心,决计不会帮忙呢……”   萨楚拉听出他话里的喜悦,可一想到靳阳在这几天受得苦,心里不大好受。   她转过身子,想要正面抱抱靳阳,鼓起来的肚子却把两个人给隔开了。   靳阳蹲下身子,耳朵贴在萨楚拉的肚皮上,听着里头的动静。   抬头看向老婆,眼里满是担忧:“我儿子咋不爱动啊?以后可别跟田师弟的似的,连个媳妇都讨不上。”   萨楚拉笑着推开他的脑袋:“胡说什么呢!”   被老婆推开以后,靳阳从自己的书堆里翻出了字典,蹲在地上一页一页的看。   “瞧我这几天忙的,连娃的名字都没想呢。”   字典都快被靳阳翻烂了,还是没选出个有意义又好听的名字来。   靳阳破罐子破摔,把字典扔在一旁,像个尾巴似的又跟在了萨楚拉后头:“不然就叫靳化石吧!”   说着伸手去探,被萨楚拉一掌拍开,靳阳还有些委屈。   “靳化石多好,纪念咱俩在查布苏木有的他,还能谐音进化史,多棒啊!”   萨楚拉严肃的摇头:“你可是北大的,儿子叫这么个名字,同学聚会的时候丢不丢人?”   靳阳仔细琢磨了一下老婆的话,好像是有点。   转身回到了书堆里,捡起被他扔掉的新华字典,翻起了最凸显文化底蕴的生僻字。   越看不懂的越好。   萨楚拉挺着肚子坐到炕上,招手叫靳阳过来,靳阳立刻拿着字典坐到了她旁边。   老婆掀开炕上的褥子和毡子,从最底下拿出了攒着的钱。   抽了一沓,有零有整。   “咱们几年没回家了?是不是该青城看看了?” 第66章   回家?   是啊,两人眼瞅着在外就有三年了, 还没回过青城呢。只是偶尔和往家里头寄上一封信, 年关将近,还真是想家了。   两人其实算是偷跑出来的, 对回家这件事多少有些害怕。   但自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养儿方知父母恩啊。   “回家!”   靳阳点点头, 但把萨楚拉拿出来的一沓钱抽了一半出来, 重新塞进了炕席底下。   “我爸就别给他买了, 他自己挣的都花不完。”   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对, 又把钱拿了出来,轻轻拍着萨楚拉的肚子:“儿子, 爸给你做榜样,凑合给你爷爷买点啥。”   墙上挂着日历本, 靳阳走过去撕掉一页,数了数还有不到三十天,就能回去过年了。   把日历纸扔到了炉子里,一股火窜起,舔舐过后, 这一天就仅剩灰烬了。   定下了回家的日程, 但工作还是要做。   头一件就是确保如今开工的私人煤矿,都没有安全隐患。   二来是没有安全隐患的煤矿,在雪灾过后, 仍然能够继续开下去。   靳阳坐在桌边写报告写了半个月,三天两头的送一封上去, 搞得最后青城的人看见是伊盟送来的信就发愁。   难为靳阳又说的在理,青城那边就也批准了他的这套想法。   刚批下来,靳阳就带着好消息,开车挨家挨户的去各个煤矿报告。特别忘不了达旗的白音,亲自驱车百里,劝白音不要去阿盟捡石头,还是继续在伊盟搞煤吧。   能留下挣钱白音当然不会走啦!   白音找了一辆车,把答应捐的东西一起拉着给靳阳带回了查布苏木。   查布苏木已经被铁栅栏围好,这一车东西拉回来,明年就地盖个小馆,挖几块化石摆在里头,加上三根硅化木,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嘛!   等明年开了春,天气暖和些,京津地区的有钱人来溜达溜达,就能挣上钱了。   每天东跑西跑,时间过的飞快,眨眼之间一个月的时间就到了。   卡其尔去城里办年货,靳阳得陪着萨楚拉,没办法出门,让他帮忙捎了一只整羊。   两口子一年都在荒郊野岭,挣着不少工资,但到了年根儿竟然大部分都攒了下来。   好几年没回去,靳阳怕丈母娘觉得自己亏待了媳妇,回了青城没先回家,而是带着媳妇去买东西了。   光彩市场人挤人,是青城最大的商场了,靳阳护着老婆,生怕她被别人挤到。   一楼门口是买磁带的,几家店的老板全是外地人,收音机里唱歌声像比赛一样,一个比一个响亮。   这家放一剪梅,那家放酒干倘卖无,苦兮兮的人们都绕着他们走。   两家卖磁带的心里还直琢磨,明明是最红的歌啊,为啥青城人不过来买呢?   到底偏远地区的欣赏水平不行啊……   事实上大过年的,你放这个,青城人不打你就是热情好客了。   靳阳和萨楚拉两人在荒地里待了三年,每天接触的不是石头就是碳,连人也见不到几个。   回来看着青城的变化,差点跟不上潮流,仿佛和世界脱轨了。   乍一下跳进汹涌人潮之中,两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萨楚拉挺着个大肚子,看见逛商场的小姑娘们一个个穿的花枝招展的,再低头一瞧自己,灰头土脸不成样子。   忍不住就要多想,靳阳别眼珠子粘在别的小姑娘身上。   绷着脸朝靳阳看过去,靳阳的眼珠子还粘在她身上呢。   两个胳膊护在萨楚拉的身侧,谁要路过也不能磕着我老婆。   拍拍靳阳的肩头:“你躲过一劫。”   靳阳不知道自己躲过了什么,他就怕这么多人挤着自己的媳妇。   路过的小姑娘穿个啥和他有啥关系,靳阳的眼神落在了一楼门口的金饰柜台上。   “老婆,那边!”   靳阳指着金饰柜台,让萨楚拉看。   半拖半拽的拉着萨楚拉走到金饰柜台旁边,靳阳趴在玻璃上头看了半天。   指着最大的一副金耳环:“把这个拿出来我看看!”   卖金饰的是个小姑娘,看到靳阳穿的不像个能买得起金耳环的,   往出拿的时候也是十分嫌弃,更让她嫌弃的是萨楚拉。   挺好的小姑娘,咋这么早就结婚了?   肯定是被这个后生给哄了!   大好年华,花花世界,嗨呀你全错过了!   年纪轻轻大着个肚子,太给新时代女性丢人了!   把耳环往玻璃柜台上一放,卖金饰的小姑娘拉过镜子,给萨楚拉戴上了耳环子。   金耳环又大又沉,往下拽的慌,萨楚拉都觉得自己耳垂挂着千金重。   “不行这个太沉了,我耳洞都要拽大了。”   萨楚拉连连摆手,让小姑娘把耳环子取了下来。   小姑娘要往柜台里头收,靳阳按住了人家的胳膊。   把小姑娘吓了一跳:“你要干啥啊?我们这儿可是有保安的!”   靳阳按住她的手:“不要收起来!我要给我老婆买的!”   老婆给的零花钱,靳阳攒了好几年了,就等着今天给老婆买金耳环呢。   他把钱全都掏了出来,一口气拍在玻璃柜上:“给我包起来!”   小姑娘被靳阳的豪气震慑了一下,这后生虎了吧唧的,别是个煤老板吧?   靳阳固执的买了柜台上最大最闪的金耳环,临走有让小姑娘拿了副金耳钉出来,一起包着。   一楼走完,领着萨楚拉在二楼买了新衣裳,三楼不敢上了,怕老婆大着肚子走不行。   置办了一身新行头,才敢带着萨楚拉往丈母娘家走。   开着单位的破车,走到了丈母娘家门口,靳阳坚持让萨楚拉把金耳环戴上。   把人家闺女拐到荒郊野岭受了三年罪吃了三年苦,回来要让额吉看见还不得哭啊?   萨楚拉也明白靳阳的意思,平时给额吉写信,都是往好处写。   今天回家真得戴着金耳环,别让额吉替她操心。   就这么着,小汽车停在丈母娘家门口,靳阳拔了钥匙下车,扶着老婆慢慢下来。   耳朵上戴着沉甸甸的金耳环,身上穿着新衣裳,萨楚拉这趟娘家回的,街坊邻居都出来看了。   远近左右都知道萨楚拉跟女婿跑到山沟沟里受苦去了,话里话外的时不时都说道几句。   平常劝自己的闺女,可不敢看见后生好看就啥也不顾了,说啥也得找个青城本地的,安安分分的。   闺女要是反驳,萨楚拉就是好例子。   “你看看咱们院儿的萨楚拉,多好的姑娘,一走三年也没能回趟家!你也想去山沟沟里吗?”   以前到这里闺女就不说话了,现在好了,闺女指着萨楚拉说:“妈,你看看人家!”   又是小汽车,又是金耳环的,我平时坐个公共汽车都舍不得。   众人的眼神都落在她身上,萨楚拉不知为何,莫名有一种荣归故里的感觉。   腰杆儿挺直,仰着下巴往院子里走,额站在门口早就哭成了泪人。   看见闺女回来,袖子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一把,吸吸鼻子故作坚强的迎了上来。   一把打开女婿扶着闺女的手,瞪了靳阳一眼,自己扶着萨楚拉往屋里走。   靳阳自己没理,灰溜溜的跟在后头,蹑手蹑脚的跟了进去。   老丈人还不知道在块草原跳舞呢,家里只有萨楚拉的额吉一个人,靳阳进屋后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萨楚拉招呼他坐下,靳阳还得看看丈母娘的脸色:“妈,我能坐不?”   额吉重重的把手上的东西一摔,道:“坐!”   靳阳听了更不敢坐了,缩手缩脚的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以前额吉看这个女婿非常顺眼,现在咋看咋不和心意。   她哪里想到闺女一走就是三年呢,走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怀了孩子。   都是这个混帐女婿。   额吉想冲靳阳发火吧,他家窗户和门外扒满了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大过年也不能说啥不好的话,额吉只好隔一会儿瞪靳阳一眼,才能稍稍解解气。   闺女好不容易回来,额吉钻进厨房里做了一桌子菜。   炖的香喷喷的肉骨头,肉用筷子一拨就下来了,咬都不用咬。   铁盘里盛着金黄色的油炸糕,外头的油皮皮炸的金黄酥脆,咬一口下去里头有十分绵软,中间夹着甜甜的豆沙馅。   萨楚拉难得吃一顿这么舒心的饭。   靳阳看见媳妇动筷子,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萨楚拉跟着自己吃不好住不好,还天天操心。   怀着孕还这个旗那个盟的跟着他跑,自己真不是个好丈夫。   他双手端起酒杯,垂着脑袋跟额吉告罪:“妈,都是我不对。”   额吉翻了他一眼,肯定是你不对。   她坐在那里稳如泰山,双手垂在膝上,没有要去接酒的意思。   靳阳的胳膊打着颤,萨楚拉从桌子底下拽了拽额吉的袖子:“妈!”   挤眉弄眼的看着额吉:“您赶紧接呀!”   额吉没好气的接过酒杯,一口闷进了肚子里,小声嘟囔着:“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汉人说的真在理。”   靳阳从包里拿出在商场柜台买的金耳钉,往丈母娘跟前一推。   “妈,这是孝敬您的!”   额吉揭开盒子一看,金闪闪的一对耳钉,瞬间眼睛亮起,再抬头看靳阳是咋看咋顺眼。   我们女婿真有本事,闺女眼光还是稳得。   萨楚拉还要伸筷子去夹菜,额吉高兴极了:“看我闺女这胃口!”   别人家怀孕,小媳妇这不能闻,那不能碰的。萨楚拉随了她额吉,愣是没啥反应,怀孕几个月顺顺当当的,没出啥乱子。   额吉的手在萨楚拉的肚皮上摸了摸:“你们去医院看过没,还有多久生啊?”   萨楚拉数了数日子:“差不多再一个月!”   额吉双手合十朝天拜了两下,收起笑意严肃的说:“那咱们生之前就不能回你们荒滩上去了。孩子得进医院生,月子也得在家里坐。”   靳阳连连点头:“额吉这肯定的 ,我已经跟上头请假了,领导们也批了!”   听了这话额吉才放下心,拉着闺女的手撒不开,摸摸这里摸摸那里,怎么也看不够。   “妈想你了。”   千言万语,最后就出口这一句。   吃完午饭,靳阳和萨楚拉稍稍休息,下午两口子又回靳阳家里见老靳了。   见老靳的时候,靳阳可一点儿都不像见丈母娘战战兢兢的,他到了门口一脚踹开大门,扶着老婆往进走。   扯长脖子喊道:“爸,我回来了!”   老靳一听儿子的声音,披着外套往出跑,鞋都只穿了一半。   推开门呢看见儿子领着儿媳妇,儿媳妇还大着肚子,饶是革.命干部此刻都刚硬不起来了。   儿子和媳妇办酒席之前跑了,给老靳气的够呛,家里头买的办酒席的肉啊菜啊,他一个人吃到过年都没吃完。   你说老靳气不气?   当时想着这臭小子千万别回来,回来我就打死他,让你糟践我的钱。   可靳阳真回来了,老靳的手垂在身体两侧,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萨楚拉家里就一间屋子,没法子住他们两口子,靳阳家倒是有空房子。   老靳早在一个月前收到儿子的信时,就已经把给他们睡的屋子收拾了出来。即便屋子里没人住,也没让屋里的火灭过。   不管啥时候往炕上一伸手,被窝里都是热的。   跟老靳聊了一会儿,靳阳就贯彻娶了媳妇忘了爹的优良品质,扶着老婆回屋睡觉去了。   老靳坐在屋里,皱着眉头抽烟:“要儿子又啥用么?”   不知道亲爹正在暗自感伤,靳阳把门关紧上炕给老婆揉起了腿。   这间屋子远比他们在查布苏木的要严实,没有一丝风能吹进来。   炉火生的旺旺的,坐在炕上也暖和,果然还是青城的日子惬意啊。   有商场,有医院,还有电影院。   有公交车,有菜市场,满大街都是人。   多热闹啊,久在荒滩上住,突然回来一趟,越发能体会到青城的好。   萨楚拉困意袭来,平躺了下来。   靳阳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搭在她身上,挨着萨楚拉侧身躺下。   碎发贴在脸上,萨楚拉蹭了蹭枕头,靳阳抬手帮她拢到耳后。   忍不住开口问:“你后悔吗?没有留在青城,跟我去了荒滩上。”   萨楚拉从被窝里往靳阳这边凑了凑,两手紧握:“和你在一起,就不后悔。”   靳阳心里说不出的甜,低头俯在萨楚拉额头,轻轻的吻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靳阳摇醒了萨楚拉。   两人难得回城,还是要先去医院检查一下,问问大夫也好安心。   萨楚拉迷迷瞪瞪的起了床,洗漱完穿好衣裳,朦朦胧胧的跟着靳阳出发了。   开着单位的小汽车,倒是不用在寒冬里等大巴,径直开到了医院门口。   把车停到不挡路的位置,靳阳先下车绕了一圈,赶在萨楚拉下车之前开门扶她下来。   殷切的很,路过的看了都觉得靳阳这小伙子不错。   扶着老婆慢慢的往医院里走,突然脚步脚步一顿,前方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看着一棵树。   靳阳和萨楚拉也走了过去,抬头一看,树上竟然开了花。   仔细一看,这树也不是什么冬天开的品种,就是春天开花的果树嘛。   零下二十度开花,奇了怪了,怪不得人们都聚在这里看。   人群里有大娘看见他们两口子,凑过来跟萨楚拉说:“嗨呀小姑娘你可有福气,你看这棵树,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个景儿!神着呢!你和你肚子里的都是有福气的!”   其他人也跟着应和,萨楚拉看着和气,人们也乐意搭话。   “就是,你这孩子有福气!能看到这种神迹啊!”   靳阳低头说:“老婆你站稳。”   然后蹲下身子在地上摸了摸,徒手挖了个小坑又摸了摸。   扁着嘴一脸了然,站到树跟前,拍拍树干说:“底下有暖气管道路过,这傻树以为春天来了,不是啥神迹。”   众人:“啊?”   靳阳叹了口气,颇为怜惜的看向树:“明年真的春天来了,它个傻子就结不了果哩!”   大娘拽拽萨楚拉:“领你男人走,我们要拜树了。”   萨楚拉招招手,靳阳拍拍树干跑了过来,稳稳的扶住老婆,嫌弃的看向拜树的人:“愚昧。”   大娘耳朵尖,回头瞪了靳阳一眼,靳阳缩着肩膀转身。   扶着老婆继续和萨楚拉一起往医院走,萨楚拉稍快一些他就控制住了速度。   靳阳边走边琢磨,说:“冬天开花的确不容易啊!咱儿子是春的使者了。”   说着灵光一闪,扭头兴奋的说:“干脆不如就叫靳春吧?”   “不行。” 第67章   “靳春不是挺好嘛……”   萨楚拉一口拒绝之后,靳阳还嘟嘟囔囔的, 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   直到扶着老婆进了医院里头, 挂上号进了诊室,他还凑上去问人家大夫:“医生啊, 你觉得靳春这个名字好听吗?”   给萨楚拉看诊的大夫戴着一副眼镜,模样斯斯文文的, 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   手搭在萨楚拉的手腕上, 听到靳阳说话头也没抬, 分明是对这个场景见得多了。   “你们看见外头果树开花了?”   靳阳连连点头, 还冲大夫竖起了大拇指:“对!”   这位大夫比达旗的大仙爷还灵?简直未卜先知,神机妙算啊!   大夫收回手, 推了推眼镜开始写方子,道:“那树年年冬天开花,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路过看见的十个里头有八个,给自己的娃起名春,剩下俩是闺女,叫…春花。”   方子开好, 大夫往靳阳手里一拍:“你觉得还要叫这个名儿吗?”   靳阳接过方子, 摇头:“算了,不别致。”   “孕妇一切正常,预产期在下个月, 到时候提前几天来住院就行。”   大夫嘱咐道:“这几天过年事多,孕妇尽量少操心, 男人家的多干点活。”   哪用得着大夫嘱托,靳阳肯定是大包大揽全干了,萨楚拉伸一下手他都要着急。   本还想再和大夫说几句,大夫已经再叫下一个孕妇进来了。   没办法,靳阳只能扶起萨楚拉,给人家腾位置。   在医院里该忙的忙完,靳阳开车带着萨楚拉回家。   路上已经有人家在踩着梯子贴对联,挂灯笼了。   还有那着急过年的,竟然给小孩买了盒炮。   半大的小子们手里头抓着一根香,用上头那一点点火星子点着炮仗的引子,往没人的地方摔着玩,噼啪作响。   “还真是要过年了啊!”   街头路口有人在拢旺火,铁架子搭起来,上头放了半人高的碳。等晚上天黑了就点着,穿上红衣裳出来烤一烤,新年就各种旺。   萨楚拉和靳阳在查布苏木住了三年,过年就他两个人,吃顿饺子就算新年了,没整这么多花花样子。   回了青城瞧这些热闹的光景,才有了过年的气氛。   路上人挤人,小孩子满大家乱跑。靳阳开的极慢,等回家已经是一小时后了。   老靳正在大门口和走街串巷的摊贩买要贴的彩幡,靳阳把车停下领着老婆下来,走到跟前喊了声:“爸!”   推车车的摊主一瞧,道:“大爷,你看你儿子都开着车,你还跟我讲这一毛两毛的价钱?”   老靳推开靳阳:“你赶紧进去,早不回来晩不回来的,天天开你们单位的车,你这叫公车私用,信不信我大义灭亲举报你!”   还真是他老爷子能做出来的事,靳阳赶紧缩着脖子很怂的进了大门。   老靳继续在门口和摊贩讲价:“我不要这个财源广进,我们家挂这个别人还以为我贪污呢,我要那个家和万事兴!”   “大爷,家和万事兴的彩幡是五个字,贵!”   “便宜点!你们现在年轻人都掉钱眼子里了,黑心不黑心?一个字你还跟大爷这里磨蹭这么久?”   小贩没好气的把五个字的家和万事兴给老靳拿了出来,道:“大爷,就您这一毛两毛还抠搜的劲儿,肯定没贪污。”   “那是!”   老靳掏钱的时候不觉得讽刺,还颇为得意。   美滋滋的把彩幡拿了回去,关上大门吆喝:“靳阳!出来搬梯子咱爷俩把家和万事兴挂上!”   靳阳听到老靳叫他,穿上衣服从屋里出来的功夫,老靳把红纸和墨也拿了出来。   摆好了往桌上一放,胳膊一甩:“儿子多写几幅对联,给你丈母娘家送过去。   前些年靳阳不在家,老靳一个人也懒得折腾,今年好不容易家里人全,老靳要热热闹拿过个好年。   被老爷子按着写了一厚摞对子才算完,父子俩架上梯子,把彩幡挂在大门口,得在春联的横批上头。   风吹来彩幡跟着飘动,有红有绿鲜艳的很。   靳阳写的一笔好字,对联一贴上,老靳家看着就特别有文化底蕴。   隔壁住的小后生放假回家,站在门口瞧着靳阳特新鲜。   “靳哥你还要摩丝不?”   他站在大门口手里拎着两条鱼,问道。   “给我家也写副对联就行!”   靳阳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没等回头就拒绝了。   “你自己也考上大学了,还找别人写对子?丢人不?”   但等他回过头一瞧,小后生手里拎着一条鱼。   鱼在青城可是稀罕东西,更不要提现在是数九寒天,那就更稀罕了。   靳阳晃晃悠悠的从梯子上爬下来,指着他手里的鱼,结结巴巴的书:“鱼,鱼给我,我给你全家写满了!”   后生把鱼往后藏:“靳哥你可有点黑啊!”   这鱼多肥啊,换几幅对联?   赔大了。   后生转身就走,出了学校靳哥就变了,很物质!   靳阳忙不迭的跑上去抓住他的袖子,生怕他跑了:“别走,跟哥说鱼哪来的?”   倒不是靳阳嘴馋,是家里头有个怀着孕的,想给媳妇吃口稀罕的。   “那你给我写副对子,我就告诉你。”   二话不说,靳阳转身就回家里头刷刷刷,下笔如有神,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写完墨迹未干就跑着给他拿了出来:“给!不就是写副对子,多大的事儿!”   邻居家的小后生接过对联,贼兮兮的朝他笑了一下,凑到靳阳跟前低声说:“明早上四点钟,哥你在大门口等我,多穿点衣裳!”   还神神秘秘的。   靳阳心眼儿小,怕这小子骗他,愣是一晚上没睡着觉,翻来覆去的把萨楚拉也弄的睡不踏实。   老婆一动,吓得靳阳不敢动了。   侧躺在炕上,眼睛死死盯着墙上的挂钟,只等四点一到,他立马翻身起床。   萨楚拉朦朦胧胧的睁开眼,发现靳阳在摸着黑穿衣裳,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大半夜的你干啥去呀?”   靳阳嘿嘿一笑,扒开媳妇的手没说话,里三层外三层的套上衣服,最后裹上了大棉袄。   雷锋帽一戴,耳朵也挡住了。   “等我回来啊!”   靳阳撂下这么一句出门了。   他在大门口顶着风等了十来分钟,已经四点过五分了,邻居家的小兔崽子还没出来。   是不是骗我的啊?   靳阳开始瞎琢磨,臭小子可是被他骗着长大的,现在还能骗他了?   长本事了?   插着腰生闷气,靳阳原地踱了几步,正打算爬墙头去敲他家门的时候,后生出来了。   穿着最厚的棉服,手里拿着一个特制的铁钎子,底下一头尖尖的,上面又能两手横握向下使力。   靳阳一瞧就乐了,立刻就猜到了这小子要带他去干啥   “靳哥!”   后生看到靳阳朝他走了过来,分一副厚手套给靳阳。   “哥你戴上!”   靳阳也不扭捏,小时候靳阳还给他吃过糖,帮他写过作业,该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戴好手套,两个年轻人准备妥当,偷偷摸摸的骑着自行车,俩人一起往城南走。   靳阳瞧这走的路线,越发应证了自己的猜想,这是要去城南的小黑河呀。   俩人蹬着自行车,哼哧哼哧的倒也不觉得冷,小后生走在前头给靳阳带路,喘着粗气说。   “今年天冷,小黑河冻了半米厚的冰!我前几天和同学去滑冰的时候瞧见有个大爷,趴在冰面上瞧。”   “看见黑影了就往下凿,凿开冰窟窿朝底下一掏就是一条鱼!那鱼都冻傻了,紧贴着冰底浮着,都不知道跑!”   说着他嘿嘿一笑,贼兮兮的说:“然后我就长了个心眼,上焊冰车车那里找他给我做了这个,可好使了!”   靳阳在后头跟着也乐,小黑河有鱼他知道,小时候夏天去河里游野泳的时候,小鱼嗖嗖的从他们身边过。   但小黑河的鱼太小了,还不够你塞牙缝的,几乎没啥人打它的主意。   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市场里买一条合算,靳阳笑意散去,心里头打起了鼓。   俩人蹬了半个多小时才骑到小黑河,后生拎着他的铁钎子往河里走。   冰层足有半米,别说人上去了,汽车上去都没事。   靳阳跟在后头,一双眼睛四下的扫,天还没亮,河上连人也没有。   邻居家的小伙子脚步不停,仍在往河中心走,靳阳跟他走在冰面上,往前跑了几步追上去问道:“咋还偷偷摸摸的,咱们大白天来不行 ?”   后生扭过头:“当然不行了靳哥!”   人家都在河上划冰,你凿窟隆,这不是等着挨揍嘛。   再说了,一个两个窟窿没事,要有人看见他们摸到了鱼,凿窟隆的人就多了。   人多了,河上就不安全了,万一有人掉进去没上来算谁的?   人不大,想的倒是不少。   靳阳扁扁嘴。   走到河中心后生停了下来,也不顾啥冷了,趴在冰面上,用手扒拉开雪,低头往底下瞧。   靳阳站在一旁给他撑着手电筒,光一打,底下的有个黑影看的清楚极了。   “有了!你胳膊肘底下!”   靳阳看到冰下的阴影,兴奋异常。   小后生却没有停,继续挪动着:“靳哥你有点出息,这大点儿的捞上来够谁吃?”   靳阳抬脚踹了他:“怎么跟哥说话呢!”   以前求我写作业的时候可不这样!   小伙子连忙举手投降,连声道:“靳哥我错了,我的意思是,咱得给嫂子找条大的啊!”   靳阳不甘心的用手电筒晃向刚才发现的阴影:“这还不算大?小黑河的鱼最大也就这个尺寸了吧?”   后生摇头:“哥,你说的那是夏天!养了一冬天没人祸祸,咱小黑河的鱼也有大个的。”   话音刚落,视线里就出现了一个比刚才那条大两倍的阴影。   后生兴冲冲的拿起铁钎子,猛的朝下一扎,冰碴子四溅。   咚咚咚   又是狠狠砸了几下,竟然扎进了十来厘米。   河中间的冰层最薄,叫他这么一砸,还真是快要通了的感觉。   饶是这么大的动静,河面下的阴影却岿然不动。   邻居家的小伙子毕竟还是个学生,体力不行,刚砸了几下子就扶着铁钎子开始大喘气。   靳阳早就等不及了,瞧他软丢丢的样子一把抢过了铁钎子,自己使劲砸了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足足砸了几十下,只听咚的一声,冰面被他们砸通了。   砸通之后又用小铲子把窟隆扩大,将将能把里头的鱼掏出来的大小就停下来。   靳阳脱掉手套,把手往窟隆里一伸,河水冰冷的刺骨,仿佛无数的针扎在手上,忍着刺痛,他朝下一摸,滑溜溜的。   用力一把抓住,往上一提摔在冰面上。   一条足有两斤重的鱼扑腾了两下,蔫了吧唧的跌在了冰面上。   靳阳擦干净手上的水,顾不上冷,抱着鱼就开始傻乐。   “咱小黑河也有这么大的鱼哈哈哈!”   凿到了一条后靳阳兴致更高,陪着邻居家的后生在河面上走了二里地。   到天快亮的时候,两人车筐筐里足足装了四五条鱼,别提多美了。   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二人不能再河面上耽搁,车筐筐里的鱼都冻的梆硬,俩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胳膊也快弯不回去了。   虽说身上难受,但心里美啊!   靳阳骑着车子往家走的时候身上别提多有劲儿了。   到了自家院子前,连招呼都不和邻居后生打,自顾自的就冲回了院子里。   把自行车往墙上一靠,掏出车筐里的鱼,抱着进了厨房。   拾掇完了鳞片内脏,咕嘟咕嘟的炖进了锅里。   直到汤底变成浓郁的奶白色,香气扑鼻而来,靳阳才离开了灶台,轻手轻脚的回了自己的屋。   萨楚拉最近总是困,九点多了还在被窝里睡着。   老靳是早就出去上班了,要中午才能回来,靳阳给亲爹留了一碗出来,剩下的全端进了自己的屋。   接下来一连数日都是如此,就堪堪歇了过年的几天,跟上瘾了一样。   一过初五,靳阳立马又扎进了河湾子,天没亮就去河里凿鱼。   凿来的鱼新鲜,远比外头市场上买的好。   年过完了天气渐暖,冰面已经开始变薄,这天是靳阳最后一次去小黑河,东西带的齐全,想要一次多捞几条。   等天亮他往回走,也的确有了收获,哼着小曲儿骑车往家里走,靳阳这一路上心里特别美。   以后退休,他就天天捞鱼,还能给家里创收呢。   车子蹬到了家门口,不知为啥门口围了几个人,靳阳心里莫名慌乱,扔下车子就往进跑,哪还顾得上鱼啊。   进了院子听见萨楚拉的呻吟声,靳阳撞进了门里。   老靳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准备带儿媳妇上医院,看见靳阳回来上去就是一脚。   “上哪野去了!”   老靳虎目圆睁,瞧着分外吓人。   靳阳挨了揍也没注意,一心扑在萨楚拉身上。   她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手紧紧抓着被单,青筋暴起一看就是疼的厉害。   靳阳瞧着恨不得自己替萨楚拉疼,勉强把人扶进了车里,一路飞驰到了医院门口。   小靳带着老婆上医院,老靳去新城叫亲家婆来,爷俩分工合作。   额吉得了消息从家里头赶了过来,全家人焦急坐在走廊的座位上等着消息。   靳阳根本坐不住,一会儿起来一会儿坐下的,旁边的家属看着他都心烦。   不知在外面折磨了几个小时,里面突然传出了孩提的哭声,护士抱着娃从里头出来,站在走廊里和靳阳一家子人说道:“男娃娃,六斤,母子平安。”   靳阳顾不上看六斤重的儿子,先跑去看了媳妇。   萨楚拉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一副脱力的样子,额头满是细密的汗,身上的衣服也早被汗水浸湿了。   靳阳心疼的要命,低头在她手心轻吻:“得得得,我看这一个就够了,太折腾人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什么,咱们不差钱!”   萨楚拉的额吉站在门外,瞧见这一幕对靳阳的一丝不满也通通散去。   孩子的哭声还回响在耳边,萨楚拉嘴角勾起笑意:“我要叫娃长夏,靳长夏。”   你是朝阳,我是曙光。   纪念你我相遇在七月盛夏。   唯愿孩子一生都是顺遂无坎坷,阳光满溢吧。   —————-小剧场——————   七年后   小小靳同学开学第一天,他站在讲台上和同学们自我介绍。   “我叫靳长夏。”   老师拍手鼓掌:“哇!那你一定生在夏天对不对?”   小小靳:“不对,我生的时候雪还没化完呢。”   名字我妈可能是瞎起的吧。 第68章   小小靳出生,靳阳和萨楚拉在青城的同学们都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看。   医院本就不大的病房被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家都是有工作的人, 来一趟自然不能空着手, 有的带点水果,有的带些点心, 王建军最实在,带了十块钱。   “我不知道该买啥。”   王建军挠着头, 手足无措的站在病房里。   别人把东西放下, 说:“多少是个心意。”   王建军把钱递给靳阳:“十块钱呢!”   靳阳看着他手里这十块钱, 不知该拿还是不该拿。   “你是纪.委的啊, 不会在钓我的鱼吧?”   王建军把钱塞进了靳阳的口袋:“十块钱能钓啥鱼,你可给我说话像个人吧。”   靳阳只觉得口袋里的钱发烫, 坐在老婆旁边老婆旁边非常怵,跟萨楚拉挤眉弄眼的。   “老婆这钱我收不收?你说他哪儿来的十块钱?他是不是知法犯法了?”   王建军上来就给了靳阳一下子:“可不许诽谤我!”   萨楚拉顾不上瞧靳阳胡闹, 抱着娃连眼睛都不抬。   没得到回应的靳阳十分失落,一狠心决定收下钱。但还是很怂的当着大家伙的面说:“同学们给我做个见证啊,王建军给了我十块钱,我俩没啥见不得人的交易!”   同学们也不搭理靳阳,凑到病床前去看萨楚拉怀里的孩子, 就连王建军也蹭了过去。   孩子皱皱巴巴的, 怎么看也不可爱,同学们连一句长得像你俩都说不出口。   靳阳和萨楚拉两个人长得都是一顶一的好,咋娃这样呢?   同病房的大姐抱着孩子, 看他们尴尬的不知如何夸奖的样子笑道:“刚生下来都这样,过些日子就可爱了!”   同学们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也不知道操心个什么劲儿。   众人都围着孩子,徒留靳阳一个人站在原地,收回胳膊非常尴尬。   这届同学不行啊!   靳阳挤不进去,站在人墙外头踮着脚看儿子,看不见。   抓起一个苹果坐下,气哼哼的吃了起来。   护士领着萨楚拉的额吉从外头进来,发现病房里满满的都是人,连忙把他们都轰了出去:“孩子还小呢,你们不能都挤在跟前!”   同学们被轰走了,靳阳乐了,老婆跟前终于有了自己的位置。   坐到病床旁抓起萨楚拉的手,往自己脸上蹭。谁知萨楚拉立刻把手抽了回来,改摸向儿子。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额吉和护士瞧见靳阳的脸色变化忍不住发笑,萨楚拉回过头也惊觉不对,拍了拍靳阳的手。   靳阳心里才好受了些,给老婆削起了苹果。   数数日子,在医院里已然住了几天,今天没啥问题就该出院了。   靳阳在青城给领导汇报工作,萨楚拉在家坐月子。   她要三个月后才能去上班,再陪老婆几天,靳阳就得一个人灰溜溜的回查布苏木了。   伊盟需要满五年才能轮岗,靳阳和萨楚拉还剩下两年要待。   一想到两人即将分开,靳阳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痛快。   自打呼盟以来,二人几乎没有过长的分别,最长也不超过几天的功夫。   现在一分别就是三个月,简直要命了。   都说小媳妇生了孩子容易焦虑,靳阳两口子反了过来。萨楚拉随额吉,生孩子没吃多少苦,生完了心情也不错。   回家的路上萨楚拉高高兴兴,还不忘和同病房的人告别,靳阳却愁眉苦脸的。   看着自己的娃唉声叹气,这孩子还和他很不对付。只要靳阳伸手一碰,靳长夏就嗷嗷的哭。   “叛逆,比我小时候还叛逆。”   靳阳给自己的孩子下了这样的定论。   同车的老靳摇摇头,反驳儿子:“你俩差不多,别妄自菲薄。”   靳阳从后视镜里对老靳翻了个白眼,爸你为啥要揭我的短?   儿子不让碰,靳阳手拐了个弯,改摸了摸自己媳妇的脸。   开车从医院回了家,丈母娘答应白天会过来照顾媳妇,等靳阳去伊盟,她就把闺女接回家。   娘俩也方便。   靳阳一听自己要走就更不高兴了,脸拉的老长,进门把萨楚拉扶上炕,拉着一张长脸去了厨房。   早就打听好了这个时候该做什么,咕咕嘟嘟炖了一锅鸡汤,守在灶台旁时不时的揭开锅盖看一看。   炖好了直接端进了屋,鸡汤上面的油被靳阳挑了出去,媳妇现在不能吃的太过油腻。   靳阳端着碗用勺子一口一口的喂,怕烫到萨楚拉,喂前还要吹一吹。   萨楚拉是个急性子,看靳阳这慢悠悠的样子等不及了。一把接过碗来,明明早就是可以入口的温度,吹啥吹?   咕咚咕咚几口就灌了进去。   “唉……”   看萨楚拉几口喝完,靳阳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小长夏躺在炕上睡的正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靳阳走到儿子跟前伸手还没戳到,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儿子就哭了起来。   靳阳手足无措,哭啥嘛,我是你亲爹啊!   太叛逆了!以后肯定不好管。   靳阳转身跟老婆告状:“儿子太叛逆了!”   不哭才不正常啊好吗!不哭你更着急。   接下来的几天,靳阳可谓是尽心尽力,但靳长夏对他的态度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突然靳阳就理解老靳的心情了,接连几日对老靳的态度都非常不错。   但老靳不适应,背着儿媳妇把靳阳拽到了屋子里问:“儿子你是不是没钱了?”   靳阳挣开了老靳,说:“爸,我有钱!”   “那你咋天天爸长爸短的,连老靳都不叫了?”   老靳纳闷儿。   说的靳阳臊的不行,赶紧出了屋子。   离自己出发上岗的日子越来越近,明天就得把媳妇送到丈母娘家去了。   靳阳回了屋,入夜后躺在炕上,搂着老婆舍不得撒手。   “行李收拾了嘛?”   萨楚拉也舍不得靳阳走。   可工作还是工作,又不能撂挑子。   靳阳趴在萨楚拉颈窝,脑袋动了动:“收拾好了,你的换洗衣服,长夏的奶瓶,给额吉的生活费我都准备好了。”   “谁问你这个了……”   萨楚拉面朝靳阳侧躺过来:“你的行李收拾了吗?”   靳阳这才反应过来,对啊他的行李还没收拾呢。   “我不想回岗了。”   回去一个人,冷冰冰的只有化石。   没意思。   “才三个月嘛!眨眼的功夫!“   萨楚拉想想靳阳要一个人回去,的确有些可怜,安慰道。   “不说了。”   靳阳把被子往萨楚拉身上盖了盖。   “再说像我没出息似的,离了老婆孩子就不行了一样。”   话说的非常有骨气。   然而隔日   晨起送萨楚拉去丈母娘家,靳阳的脸都要垮了。   没出息极了。   老靳看他那样,嫌弃的很。   额吉领着闺女进门,瞧见靳阳这幅脸色问:“咋?你怕我亏待自己闺女?”   靳阳拉长脸:“没有……”   “你怕我亏待你儿子?”   额吉又问。   “没有……”   靳阳再答。   “那你这幅样子给谁看嘛?赶紧走吧!”   丈母娘推着靳阳出了门。   萨楚拉抱着儿子一起跟靳阳挥手,靳阳狠了狠心转身离去。   回家收拾行李,奔赴伊盟的荒滩。   靳阳到查布苏木的时候,卡其尔已经带着工人开了工,忙忙碌碌的很有干劲儿。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乐呵呵的,就靳阳一个人丧的很。   卡其尔天天来上班,瞧见他这张脸就闹心。   心中感慨男人要是没出息,读多少书都一样。   对靳阳的佩服消失的无影无踪,靳哥也不叫了,重新改叫领导。   “领导!”   卡其尔推门走了进来,中气十足的说道。   靳阳坐在炕上,抬头嘴角下垂,哭丧着脸。   “干啥?”   卡其尔一看他这幅样子就心烦,从包里拿出一把剪刀。   “你干啥啊?”   靳阳看着明晃晃的剪刀有些犯怵,架上卡其尔肉山一般的拦在那里,搁谁都害怕。   卡其尔抓着剪刀走到靳阳跟前,往他面前的炕桌上一拍。   啪的一声,靳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下。   卡其尔拽住靳阳的袖子:“领导,你跑啥啊?”   剪刀明晃晃的摆在桌上,你又长得凶神恶煞的,搁谁谁不怕。   “咱园子这就差不多了!找个大仙爷算算,黄道吉日就能开了!”   所以呢?   靳阳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听说人家现在城里流行剪彩,剪彩你知道吧?弄个红绸子咔嚓一剪,以后就财源滚滚!”   说着卡其尔又露出嫌弃:“你不是青城人嘛?咋连我这个村里的都不如?”   “有你这么跟领导说话的嘛?我去过故宫你去过?”   靳阳斥责道,维护着自己的形象。   卡其尔听见故宫两个字,心生向往。   但猛的摇头:“领导,剪彩!”   他把剪刀放在靳阳手中,认真的说道。   剪刀好似有千斤重,靳阳把他放在了一旁。   “不行,我这个人福气薄,还是找个命里有财的人来剪!万一剪不好赔钱了咋办?”   靳阳已经从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走向了怀疑论的道路。   “谁有钱?”   卡其尔想不出一个有钱人,他每天接触的都是村民。最有钱的就是靳阳了,一个月一百块工资,太有钱了!   靳阳手指在剪刀上摩挲:“白音。”   一个人在查布苏木住着憋屈的慌,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每天就一屋子化石陪着,靳阳寂寞的很。   立刻起笔给达旗煤矿的矿长写了一封信,让大仙爷给算算啥时候开比较合适。   大仙爷似乎是走亲戚回来了,算得很及时,让靳阳在五月一开园。   翻翻日历牌子,离五一就剩半个月,等等也没关系。   开园一定要热闹!   要红火!   靳阳晚上一个人睡不着就开始瞎琢磨,咋才能让开园的时候热闹红火呢?   他就又打起了白音的主意,白音那块红石头借过来摆一摆嘛!   宣传搞出去,就说四百万的石头展出,谁还不想来看看呀?   靳阳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第二天跟卡其尔打了个招呼就驱车上达旗去了。   四月中旬的荒滩,偶尔冒出来一块草甸,此刻已经抽了新绿,瞧着分外喜人。   他的车刚停到白音煤矿,看大门的就认出了他。   这次都不用靳阳下车,铁门就已然大开,只等他进入了。   驱车直奔白音的小二楼,靳阳下车后走到门前,抬手哒哒哒敲了三下。   白音听到动静过来开门,门口站着靳阳让他愣神。   接着下意识的往靳阳身后瞅,萨楚拉还是不在。   失落的叹了口气,唉……   “你咋来了?”   白音显然对靳阳的热情不高。   靳阳手里拎着一个酒瓶子,咧着嘴角举到白音眼前。   “我来找你喝一杯!”   白音让开门,示意靳阳进来。   心里头却是纳闷儿,领导找我喝酒?肯定没啥好事。   领导是不是想收贿赂?   也不对,靳阳他不是那种爱钱的人。   那是啥意思嘛?白音一头雾水的和靳阳坐在了桌旁。   桌上摆着两个杯子,靳阳上嘴咬开了瓶盖,一人一杯斟满。   举起一杯道:“白音老板,我敬你一杯!”   白音双手端起杯子,和靳阳碰了一下。   连个下酒菜都没有,靳阳这是要和他干喝呀?   一杯酒下肚,靳阳只觉得胃里烧了起来,脸上跟着就红。   白音擦掉嘴角的痕迹,嘶了一声放下杯子。   靳阳又端起瓶子把两杯斟满,作势要继续喝。   白音按住了靳阳的胳膊:“领导哎,你有话直说!”   这次换靳阳纳闷儿。   这不是跟你学的吗?谈事情要先在酒桌上喝好了啊。   那也得有酒有菜吧?干喝白音作为草原儿女都接受不了。   “直说,直说!咱们啥交情!”   白音这话说的违心,其实没啥交情。   靳阳放下酒杯搓搓手,还怪不好意思的。   “是这么回事啊,查布苏木不是围起来盖了园子嘛,要开园了想找你帮帮忙。”   白音把酒瓶子盖上放到一边:“帮啥忙?捐钱?”   “不是,哪能那么俗气呢!”   靳阳连连摇头,道:“你知道剪彩不?”   “知道啊!”   “白音大老板命里有财,我想让你给咱园子剪个彩,毕竟里头也有你捐的不少东西嘛!”   靳阳说道。   “多大事儿啊,一个电话不就行了?你还跑这么老远。”   白音松了一口气。   剪个彩而已嘛!   自己刚松完一口气,却见靳阳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白音就提心吊胆了起来。   “有话直说,别这样,我胆子小。”   靳阳作势要去拿酒瓶子,这件事得再喝一杯才能提。   白音抢着把酒瓶拿开:“别喝了,到底啥事儿啊?”   视线流连在酒瓶上,靳阳觉得没喝好就提,这件事很难成啊。   “想借借你的红石头摆一摆,搞个噱头!”   “借?”   白音咬住这个字问道。   “借!”   靳阳强调道。   “嗨呀!”   既然是借,白音就没有心理负担一手搭在靳阳肩上:“借嘛有啥不可以的,我借给你摆一个月!”   白音老板豪气干云。   “看在萨楚拉的面子上也要借你嘛!”   靳阳扒开他的手,我儿子都好几个月了你还惦记我媳妇。   有本事自己找一个真是的。   他站起身子,眼睛直勾勾的瞅向二楼。   “那我今天就把鸡血石搬回去?”   白音顺着靳阳的视线往二楼看,道:“石头早不在二楼了。”   白音穿好外套,外头的天气最近是暖了些,但荒滩上没有堵挡,风要比别处野。   不穿外套是要冷的。   穿好衣裳,白音把喝剩的半瓶酒扔到一边,搭着靳阳的肩说道。   “喝酒不开车,我让司机拉咱俩去。”   嚯!都有司机了!   靳阳有些羡慕跟着白音上了车。   白音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绸子,往靳阳眼镜上一系,确保他什么都看不到了,才让司机出发。   靳阳眼前漆黑一片,套路不少啊。   只觉得汽车一路颠簸,后又平稳,两眼一抹黑了两个小时,靳阳快睡着的时候白音抽开绑在靳阳眼上的绸子。   “到了。”   两个字把靳阳弄的一激灵,睡意全无,揉揉眼睛往外一瞅。   这一瞅靳阳立马后悔了。   外头十几个武警荷枪实弹,黑压压的站在那里,压迫力十足。   “我掏钱寄存在银行的库里了,特别安全,再也不怕丢了呢。”   白音推开车门,领着靳阳往里走。   持枪的武警跟在后头,只让人觉得后背发麻,靳阳轻一脚重一脚的跟白音往里走着。 第69章   “鄂旗恐龙足迹化石园开幕的时候,那真是锣鼓喧天, 鞭炮齐鸣!”   “人山人海?”   “人山人海倒不至于。”   化石足迹园说是个园, 不过就是一间比较大的砖房,原地保护了几块比较有研究价值的足迹化石, 远不是什么宏伟的建筑。   上头就没拨几个钱,光拉铁丝网围就已经花的差不多了。   外头是方圆六百多平方公里的地方等着你去探索, 园门口立着三颗硅化木, 谁路过都可以摸一摸。   屋子里的玻璃展柜里摆着恐龙足迹化石, 看着像金鸡的脚印。   最中间摆着一块血红色的石头, 足足有半米高,看着那叫一个鲜艳欲滴, 迷人的紧。   天气已经暖了起来,虽然离夏天还要一阵子, 不过起码不用穿外套了。   靳阳单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眼中的笑意是散不去的浓厚。偏偏还要绷着所谓领导的人设,嘴角不能勾起。   整个人如同如同参天的杨树一样挺直,站在那里诠释了一个词,叫做玉树临风。   靳阳啪啪的鼓掌, 园子里的客人不算多, 可都非常捧场的跟着靳阳一起鼓掌,白音在掌声中走了上来。   手里抓着剪刀,白音站在红绸子跟前停了下来。   拿起红色的绸子, 对准照相机嘿嘿一笑,咔嚓一剪子剪了下来。   绸子应声而断, 靳阳鼓掌鼓的手都疼了,还要强忍着不笑,实在是难为他了。   卡其尔站在一旁,低声和靳阳说:“你就别绷着了,照相机没照你,照白音呢。   靳阳瞪了卡其尔一眼,就是因为你在我旁边,照相机才不照我。   剪彩剪完,鞭炮噼里啪啦的作响,众人都捂着耳朵往园子里躲。   望着人潮,嗯不能说人潮,望着人群涌了进去,靳阳才觉得有了盼头。   卡其尔自告奋勇去收门票钱,把雇来的售票员挤开,自己撸着袖子上,数钱的感觉太好了。   外头微风吹来,不似冬日寒冷,带着微微的暖。   靳阳解开衬衫的一颗扣子,若隐若现的露出一截锁骨。   跟着人群走进园子里,讲解员正在讲述查布苏木特殊的地理环境,讲解词还是田师弟抽空给写的。   然而人群的视线全被展区正中间摆着的红色鸡血石所吸引。   石头周围拉起了警戒线,真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讲解的小姑娘模样好看,嘴唇红嘟嘟的一张一合:“这块石头价值人民币四百万元。”   一句话就够来参观的人倒吸一口冷气了。   石头没有袒露在空气里,被一个看着就很高级的玻璃柜关着,展厅周围还站着几个身穿黑衣的保卫。   把四百万几个字衬的越发值钱了。   白音把剪子放下,也进了园子里。今天穿的西装还算合体,大金戒指也摘了下来,他身上的暴发户气质微微淡了一些。   走到靳阳跟前,白音道:“园子开了,你们就要换地方办公了吧?”   白音这话倒是提醒了靳阳,上头已经给他安排了想你的办公地点,还给了他一个出差的任务。   算算日子,等萨楚拉回来,两人第一件事就要出趟远门,也不知道老婆吃不吃得消。   “就你话多。”   没来由的靳阳就看着白音生气。   哪壶不开提哪壶。   白音不知道自己怎么着了,摇头躲开靳阳,这些领导真的是。   求你办事的时候称兄道弟的,还要跟你推杯换盏的喝酒,现在刚刚过了河,立马就不认账要拆桥了。   你看,给我摆起脸色了还。   “得得得,我不说了。”   “不说什么?”   二人身后突然想起萨楚拉的声音。   靳阳猛的转过身,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萨楚拉竟然就站在他眼前。   “你怎么来的?”   他眼神四下寻找,发现就萨楚拉一个人。   手中抓着一张门票,上头的副券已经被卡其尔粗暴的撕掉了。   “我买票进来的,卡其尔是真的不想干了,跟我还要收票!”   这里离收票的窗口不算远,卡其尔探出脑袋:“你没归岗位呢,就得收钱!我这叫铁面无私!”   “听听!”   萨楚拉往身后一指,和靳阳告状。   接着转身对卡其尔说:“我老公还在岗哦,你的顶头上司!”   “他要是给我穿小鞋,就是假公济私!我去纪.委告他!”   卡其尔的脑袋圆乎乎的,险些卡在窗口,但还是咧着一口白牙,完全没在怕的。   萨楚拉冲他竖起大拇指,还真是拿你没办法呢。   “好久不见!”   白音从后头伸过一只手。   靳阳连忙领着萨楚拉往外走,不想他和自己老婆拉手手。   “那叫握手。”   萨楚拉纠正他。   “和别人叫握手,和他就叫拉手手。”   靳阳不乐意。   他扶着老婆往他们的小房子走,离这里倒是不算远,可靳阳紧张兮兮的样子萨楚拉都看不下去了。   “你怎么来了,娃呢?”   “娃在我妈那里,我听说咱们的园子要开,总得来看看。”   萨楚拉抽回手,脸上红扑扑的,看着恢复的很好,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   “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靳阳支楞起耳朵:“说呗!”   “我得等娃过了周岁才能来上岗。”   即便孩子交给额吉带,也要等过了周岁吧?   现在怎么也不现实。   靳阳脚下碾着一块碎石,老婆说的在理:“我也申请调回去。”   没理由让娘俩待在青城,连个照应的都没有。   萨楚拉踮起脚勾住靳阳的脖子,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   靳阳在她手勾上来的瞬间就弯下了腰,别着脖子往后扭,怕人瞧见。   瞧见他的话,一天绷着的严肃人设就废了。   “我在家等你。”   萨楚拉对靳阳调回青城不怀一点期待,自己留在青城也是不可抗力,跟领导申请还能勉强答应。   伊盟这里一大摊子事,靳阳根本走不开。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靳阳的报告打上去,领导看了一眼直接就塞进了最下头的抽屉。   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靳阳苦等数日,没办法,只能每周五看着墙上的挂钟等五点半。   分针刚走到六的位置,靳阳就抓起包往外走,开上车连夜回青城。   这样的苦日子过了一年,转眼儿子一岁多了了,全家人聚少离多。孩子一个礼拜一个样子,变化大的靳阳没有一个周末敢不回去。   生怕儿子见不着他,万一管别人叫爸怎么办?   其实是多想了,靳阳的好儿子靳长夏连亲爹都不乐意多看一眼,更别提别人了。   孩子从小就不好管啊……   这天眼看就五点半来,卡其尔跟找茬一样,一句话拖成两句来讲,慢悠悠的靳阳看着非常生气。   “你是不是故意的?”   靳阳坐在办公桌旁,笔尖戳在纸上,留下一块深蓝色的墨水痕迹。   卡其尔满脸无辜:“没有啊!”   可表走到了五点半,卡其尔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靳阳伸出一只手,拦在卡其尔面前:“不是什么要紧的工作,咱们周一再说。”   卡其尔拽住他,往靳阳兜里扔了一块小石头。   口袋里硌了一下,靳阳把卡其尔扔进来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块蓝色的萤石。   “萤石?”   靳阳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   “你给我这个干啥?”   卡其尔这一年来操心操的,人都瘦了。   早就不复当初靳阳两口子刚来时那样肉山一般,现在你只能说是黒壮黑壮的。   “我这当叔叔的没啥可给的,给娃买了块石头。”   说着卡其尔连连摆手:“别客气,不值几个钱!”   靳阳把石头揣进口袋:“的确不值钱,你真小气。”   “给你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的,你工资多少,我工资多少?”   卡其尔一边给靳阳让开路,一边抱怨道。   靳阳拿好自己的行李,不理卡其尔的话头。   一个礼拜没见媳妇和娃,天天和卡其尔在办公室待着,闹心死了。   脚步轻快,靳阳走到外头,把行李往车后头一扔,钻进了车里。   “回家!”   靳阳给自己鼓劲儿,插上钥匙脚踩油门,精神头十足。   汽车在路上狂飙,从速度上来看,看不出是个破车。   回去的路上天边飘来黑压压的云,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靳阳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   本来只要四个多小时的路程,被雨一拦,靳阳足足走了六个小时。   到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车停在大门口,动静吵醒了好几户邻居。   纷纷开了灯往外瞅,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拍打着玻璃窗户,往外瞅啥也看不清。   靳阳没有带伞,抓起行李冒雨往家里冲。   刚进了大门,见自己家的两间屋子灯都亮着,儿子在扯着嗓子嚎哭。   “别是发烧了吧?”   下雨天孩子容易生病,娃可别有点事。   心里着急靳阳一口气冲进了屋里,甩甩头发上的水,面朝炕上:“老婆!”   “我是你爹!”   回应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糟老头子。   定睛一看,炕上没有他的老婆,儿子倒是还在。   声嘶力竭的哭喊着挣脱老靳的怀抱,老靳同志宝刀不老,一双铁臂把孙子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靳阳在屋里环视一周,也不见萨楚拉的身影,心不知怎么就吊了起来。   他脱掉身上的湿衣服,走过去把儿子从老靳怀里拯救了出来。   轻轻拍着长夏的后背,问道:“我老婆呢?” 第70章   事情还要回到三天前说起。   雨刚开始淅淅沥沥的下,后来哗啦啦的下, 一连几天下个不停。   萨楚拉下班直接回家, 就连老靳都不能出去和老头儿下象棋了。   到处泥泞不堪,走路脚底都要被黄褐色的胶泥粘住, 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城里都是这副德行,就更不要提村里了, 出门穿一双雨鞋, 走两步脚出来了, 鞋还陷在泥里呢。   在青城捞了个闲职, 萨楚拉几乎没啥事情干,下班上班, 回家带娃。   周末等靳阳回来,安慰下十分想家的男人。   吃的是新鲜蔬菜, 天天都能见到人,周末再去商场逛一逛。   家里电视上放着武则天,嗑上一把小瓜子,日子不能更悠闲。   可以说除了没有靳阳,过的远比在伊盟的土窝窝里惬意的多。   人就不能舒坦, 舒坦了便容易懈怠。萨楚拉在青城不过才待了半年, 每每靳阳回来就分外的心疼他。   “可怜。”   萨楚拉只有这一个评价。   可怜的靳阳还有三天就回来,萨楚拉回娘家带了些额吉做的奶干奶豆腐,准备等靳阳回来好好给他补补。   天气预报说未来天天都有雨, 萨楚拉把儿子包的严严实实的,生怕他着凉。   想着靳阳回来那天可千万别下雨, 不然路上不好走,回来也休息不好。   第二天雨还是哗哗的下,好不容易放晴一会儿吧,马上又是一块黑云飘来,滴滴答答的雨滴就跟着落了下来。   青城地势特殊,不是一马平川的坦途,反而被层层的山环绕。   什么山?阴山。   哪个阴山?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的阴山。   单位早上给萨楚拉带了个任务,让她领着同事们去附近山里的村子提醒一下。   雨要是这样子下个没完,住在沟里的村民们可不能不当回事。   萨楚拉得了单位的指示,领着几个闲着没事干吃白饭的人一起坐上了小巴车,朝着沟里走。   离开之前把孩子安顿给爷爷,想着晚上就能回来。   一行人带着防洪的册子,哗啦啦的雨拍在车窗上,把外头景致模糊成了一片,根本看不清外头有什么。   雨刷器拼命的工作,车上的人昏昏欲睡,只有司机是最清醒的人。   车上的几个同事,不像萨楚拉有野外工作的经验,大部分都是从入职开始,就坐办公室喝茶水的主儿。   今天坐着车出门,就已经算的上是他们的野外工作经验了。   萨楚拉坐在还算清醒的司机旁边,司机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哥,开车那叫一个猛,走在山路上拐弯都不带减速的。   把萨楚拉吓得一激灵,连忙用领队的身份:“慢点慢点,咱可不能这么快啊大哥!”   司机大哥回头瞧了她一眼,安慰她:“这条路我都走了半辈子了,闭着眼睛都知道咋走,你可放心吧!”   “大哥你睁着眼睛走我都害怕,闭上眼睛可得吓死我。”   车上其他人还在打着瞌睡,雨势没有减弱的意思,司机大哥饶是开车再野,也没有不慢下来的理由了。   老司机走在路上都有些怵,速度慢下来后,眼神不敢从前方挪开,但低声问萨楚拉:“咱今天非得上去?”   “怎么了?”   这条路是一路往上走,积攒的雨水顺着山路激流向下,势头像小河一样。   司机让萨楚拉往外瞧那些积水,开车的速度越发慢。   “你瞧这雨,一般这种情况咱们就不上山了。”   声音带着些惴惴不安,走了半辈子的路,现在开一段停一段,就差停车掉头回去了。   老司机怂了。   “得上去,跟村民宣传防洪啊。”   萨楚拉拿出包里的宣传册,最近刚刚印好,上头还带着新墨特有的味道。   “村民祖辈都是沟里生,沟里长,人家啥不知道,哪用的着咱们去宣传?”   司机大哥抱怨道。   “我怕雨太大,咱们上去就被截住下不来,到时候连个住的地方都没。”   “上头交给咱的任务,别抱怨啦大哥,早点去早点回,我娃还在家等着呢。”   萨楚拉拍拍大哥的肩膀,司机大哥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继续向前开了。   “上头知道个鬼,大下雨天的,他们怎么不来宣传?”   就知道乱下命令。   沿着山路慢慢向上,路两旁向下流的积水也越来越急,萨楚拉趴在窗户上看,心里莫名起了担忧。   萨楚拉重新走到司机跟前,问道:“大哥,我看这雨越来越急,离村子还有多远?”   司机在心里头算了算,说:“也就十几分钟了,我看快点开,咱们赶紧上去。”   这雨下的邪性,其他几个一路都在打瞌睡的人,现在也醒了来,趴在窗户边上往外瞧。   早先滴滴答答,后来淅淅沥沥,现在好了,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领导可不是乱下命令,就这个雨,真得给村民们上上课,宣传册子必须人手一本。   车上其他的几个人,看雨势磅礴心里发慌,一个接一个的跑来问司机:“还得多久?”   轮着问了一圈,把司机问烦了,也到村子了。   “问问问,让你问!到了!”   司机大哥不耐烦的停下车,站在车门前吆喝:“都下车!带上东西咱们去村里!”   众人叫苦连天,套上雨衣穿上雨鞋,包里带着宣传的册子,冒雨从车上下来了。   一行人也是十来个,萨楚拉走在最前头,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水里,往村里走。   沟里的房子不比青城城区的砖瓦房,还有不少是土坯房,看着就不结实。   真个村子里只有一处院子还像个样子,不是地主家的房子,是村委会办公的地方。   萨楚拉直奔这处院子,走进去喊了几声,就一个老头子插着兜把门开了一个小缝,露出半张脸来。   “你们谁啊?”   萨楚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说:“青城地质局的,村长呢?”   老头儿把门缝开大了些,招呼他们几个人进来。   众人被雨淋坏了,顺着门缝鱼贯而入。   这间房子的地面铺的是砖,早就被踩的没了棱角,本就容易显脏,被大伙带着泥水的鞋一踩,屋里可别提了。   跟外头也差不了多少。   大爷满屋子也没找出几个水杯来,将就着都倒上热水,给他们一人一杯放在手边。   村子里就没几个人,村委会更没人来,突然来了十大几个,老头儿还有点不适应。   坐在那里半天不知道该说啥,干脆站了起来,披上雨衣,蹬上雨鞋。   “支书和村长都回家吃饭啦,你们是城里来的哇,我给你们叫去!”   萨楚拉伸手要拦住大爷,想说不如等雨小一点再去叫,可转念一想,这雨根本没有小的意思。   还是把村长和支书叫来,组织着学习一下防洪的知识。   防患于未然嘛!   大爷穿上雨衣推门出去,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回来的时候带着俩同样岁数不小的老头,歪歪扭扭的走进了院子。   仨老头进了屋子,一个村长一个村支书,还有一个刚才的大爷。   脱掉雨衣,身上的衣服也大片的大片的被浸湿。   就这个鬼天气,雨衣是根本挡不住雨的。   村长拧干袖子,擦擦手和司机大哥握手:“嗨呀领导同志们辛苦了!”   司机大哥抓住村长的手猛摇,然后指着萨楚拉:“这才是我们领头的。”   村长尴尬的伸出手想再握,又看见萨楚拉伸出来的手白嫩纤细,和自己的差别实在太大。   没好意思跟人家小姑娘握手,自己糟老头子,和小姑娘拉手手,可别散德了。正要收回的时候,萨楚拉一把抓了上来,握住村长的手一通猛摇。   “村长啊!你看这雨下的多大,我们是来给村里人讲课的,说说怎么预防山洪。您给组织一下吧!”   村长被她晃的发晕,小姑娘手看着文弱,还挺有劲儿你说说。手心带着一层薄茧,不像是城里养尊处优的大领导。   “不咋不咋,放心哇!村头那条河没断流,咱们村就不咋!我来的时候还特地看了一眼,流的好好的。”   村支书上前一步插话道:“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还学啥习啊!我们村的就没几个文化人,书也看不懂学啥习?”   司机大哥听了凑到萨楚拉跟前问:“要不咱把书发了回呗,我看大家学习热情也不高涨,大下雨天谁愿意出门啊!”   村长瞥了一眼司机,这才是个明白人呢。   萨楚拉难得的拉下脸,从包里拿出护的好好的宣传册,愣是没有一丝水渍,不知道怎么揣进来的。   “您还是组织一下吧!” 第71章   村支书觉得这位女同志很难搞,凑合把任务弄完回去呗, 非得折腾人。   你当组织一趟容易呢, 村里可多自由分子了,大下雨的路上泥成啥样了, 人家出门一趟容易么。   可既然城里来的同志开了口,他就得配合工作, 谁让他当这个村干部, 挣村里这份工资呢。   外头大雨倾盆磅礴, 两个村干部重新穿上雨衣, 要往外面走。   萨楚拉张罗领着自己的人,要跟村长一起去挨家挨户的通知人, 村长非常奇怪的望了萨楚拉一眼。   “不用!”   村长和村支书果断的拒绝了萨楚拉,萨楚拉上前一步, 语重心长的和他们说。   “您岁数也大了,我们都年轻着,挨雨淋两下也没事。”   村长仍旧坚定的拒绝了萨楚拉,和村支书一起出门走进了雨里。   豆大的雨滴落在雨衣上,瞬间弹起变成碎裂的水花, 村长和村支书两个老头, 佝偻着背走进了雨里,毫不回头的向前走。   身形一侧,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走进了……   村委会的另一间屋子。   嗯?   萨楚拉趴在玻璃窗户往外看,心里纳闷, 不是去组织村民们来学习嘛?   还没等她的思绪延伸,耳边传来了。   “咳咳,社员同志们!社员同志们!”   大喇叭的声音响彻云霄,萨楚拉才明白为啥自己提议一起去找人的时候村长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了。   “城里来了同志给咱们上课,都赶紧放下家里的营生来大队开会。村东头的刘寡妇,村西头的王寡妇,村南头的张寡妇,村北头的李寡妇,你们都不要搞特殊,今天不来年底村委会不给发补助。”   “合着是个寡妇村儿啊!”   司机大哥竖起耳朵听着,嘿嘿的乐出声。   村长和支书在大喇叭广播完,俩人推开门招呼在另一件屋子的萨楚拉他们。   年轻人穿上雨衣和雨鞋,背上自己带来的东西,穿过院落到了村长和村支书的所在。   这间屋子显然要大一些,俩老头子正弯腰摆着凳子。岁数大了,看起来有些吃力。   萨楚拉他们自然不能干站着,放下东西帮着一起干,本就没几把凳子,十来个人几分钟就摆好了。   村长特意在中间放了一把,和萨楚拉说:“一会儿你就坐这里,谁要是不听讲,我就拿小本本记下他。”   兴许是不发补助真的吓唬到了社员同志们,不光东西南北四个头住着的寡妇来了,其他人能来的也都来了。   有带伞的,有穿雨衣的,也有不知道是心大还是故意,披了个褂子就来了的。   反正不管穿成啥样,雨下的这么大,他们进门的时候都是湿答答的,有一位大爷没好气的问村长。   “学习,学啥习?我孙子上学都不学习,家里就没这基因!”   村长还没说话,村里其他人倒笑着开口了。   “哎呀,还说不学习,你看你这时髦词儿用的,还知道基因叻!”   大爷被人们臊了几句,憋红一张脸找了个位子坐下。村里的社员们一个两个,三五成群,和自己相熟的坐在了一处。   下手晚的没了座位,只好在后面站着,小声交头接耳,嗡嗡的说。   “谁给讲课呢?”   萨楚拉顶着这样的嗡嗡声走到了最中间被围绕的座位处,先站着跟大家伙打了个招呼。   “我是咱们青城地质局的,今年雨大,来给大家做一下防洪防汛的培训工作,防患于未然嘛!”   话音刚落,村长带头拍手,其他人跟着啪啪的拍手,然而转头就问:“啥是个防洪防汛?”   萨楚拉他们带来的司机探过头:“就是防发大水!”   “发大水啊,那直接说呗,整这些文词儿。”   村民们不太买萨楚拉的帐,反倒觉得司机这个人讲话很有意思,倒不如让他上去讲。   司机连连摆手,我给你讲个咋坡道起步还行,发大水还是让大学生讲哇。   “大学生呢?”   这个村子还没出过大学生,一听萨楚拉是个上过大学的,立刻肃然起敬。   正襟危坐,也不交头接耳了,摆出了听讲的架势。   萨楚拉见众人准备好了,坐在了座位上,拿出印好的防洪册子。   翻开第一页,给大家伙讲了起来。   “由强降雨在山丘区引发的溪河洪水、泥石流和滑坡等灾害,统称为山洪地质灾害。”   萨楚拉念完,自己都觉得这上头说的晦涩难懂,也不再念这些概念,直接翻到了后面的山洪先兆那里。   再讲之前,还问村民们:“社员同志们知道什么情况下会有山洪,不对,什么情况下咱沟里会发大水嘛?”   一个十来岁的小孩举手站了起来,胸前还带着红领巾:“老师我知道!”   “我爷爷说了,村里河没水了,就得带上东西跑路了!”   “这位小朋友说的很对啊!”   萨楚拉给小同学鼓掌,然后说道。   “本来好好的河,肯定是被什么东西拦住了才没水了对不对?等水攒的多了拦不住了,就一股脑的冲了下来发大水,还要带着泥沙石块。”   萨楚拉指着宣传册上的几幅图,给人们解释着。   “同时还有,当井水突然变浑浊,家里的房子变形裂缝,枯了好多年没水的井冒水了,这些都是山洪灾害的先兆,大家记一下啊!”   萨楚拉按着图册,挨个给村民们介绍着。   正说的兴起,村长老头站了起来,指着一位妇女道:“刘寡妇你不要打毛衣了,赶紧把大学生说的记一记!”   刘寡妇放下毛衣,假装没事人一样。村长还没说完,又看向别人:“还有张寡妇,你不要再纳鞋底了!谁再不好好听,下次开村民大会我要点名批评,还要在大喇叭上念!”   大喇叭念可太丢人了,张寡妇也不纳鞋底了,放下针线仔细听了起来。   萨楚拉举着小册子,跟大家伙说:“如果真是遇上发大水,不能往下面跑,要迅速往山坡坡上跑,到高地去!“   “那我钱咋办?房子咋办?”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村长脱下鞋朝发问的村民扔了过来。   “净不知道问点啥没水平的,让人家笑话咱们!”   挨打了的村民捏住鼻子给村长把鞋扔回去:“哎呀知道啦知道啦,赶紧把你的鞋穿上哇!”   萨楚拉鼻尖也隐隐嗅到了,不露声色的继续往下讲:“这种灾害下最忌讳的就是留恋财务!村长说的很对,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当然是命重要!”   她抱着一厚摞宣传册,一个一个的发给村民们。   打毛衣的刘寡妇捏着宣传册,翻着看里头的图画,也能看个大概。   “可比我妈说的清楚!”   刘寡妇翻完册子以后,冲萨楚拉竖起了大拇指。   擦啦擦啦一片翻书的声音,人手一本大家也不管啥文化水平,看的都很起劲儿。   外头的雨还在下,雨滴砸在玻璃窗户上噼啪作响,乌云黑压压的在头顶,压的人们喘不过气来。   司机见册子发完,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不早了。   迫不及待的上来问萨楚拉:“咱们回哇么,宣传也宣传完了,上头挑不出错了,再晚我怕车子出不去呀!”   其他局里的同志纷纷应和,萨楚拉也怕被雨截住,点点头招呼大家伙收拾东西。   村长和村支书见他们要走,上来挨个握手:“都是好同志哇!”   正寒暄着,那会儿举手回答问题的小男孩蹲在墙角,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骇人的东西,尖着嗓子高声喊道:“爷爷!”   村长和萨楚拉惭愧的一笑:“嗨呀,孙子一会儿都离不开人,可没出息了!”   嘴上是这么说,但脸上的笑意却抹也抹不去,他佝偻着背走到墙根,摸摸孙子的毛乎乎的脑袋:“叫爷爷干甚了?”   小男孩指着墙根,抬头看向村长:“爷爷,你看这是个啥啦?”   村长老眼昏花,和孙子一样蹲下,眯缝着眼睛仔细一瞧,才看清了小孙子说的东西。   一道细长的裂缝,从墙根向上蔓延,白色的墙灰新掉在了砖地上,分外扎眼。   老村长一个屁.股墩儿摔在了地上,村民和萨楚拉他们听见动静一起涌了上来,司机大哥伸手要扶村长起来。   村长大力推开他的手,自己爬起来,拽着萨楚拉走到墙根,指着墙上的裂缝说:“大学生你快看看!”   萨楚拉看清后脸色刷的一下子就白了,强作镇定问道:“是不是咱们村委会的房子老了?”   村长脑袋都要摇出残影:“村委会是最新最好的房子了,去年才盖好的,全村儿都找不到第二家!”   “那可就坏了。”   萨楚拉看向窗外,大雨仍没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 第72章   “咋办呀?”   凑过来的村民们手足无措,六神无主的看向从城里来的这几个人。   城里来的十几个文员, 平时也是坐办公室的, 今次是人手不够临时出来,都没啥经验。   本就是来做个宣传而已, 咋能赶上这种事你说说?倒了霉了。   他们也同样不知所措,众人齐齐的看向了萨楚拉。   萨楚拉这几年也算是见过些风浪, 慌乱了几分钟后就镇定了下来。   站起身子, 一脚踩在最近的一把凳子上, 腾身一跃立在高处, 振臂高呼:“年轻人分散去叫没有来的人,剩下的现在就跟着我们的队员往高处撤离!”   社员同志们看向振臂高呼的萨楚拉, 又带着半分侥幸去瞧村长:“我回家拿个钱没事哇?”   好在村长是个明白人,脱下鞋就往问的人脑袋上砸:“回家?回个球!跟着人家上山哇!”   这个村子在沟里, 若真是大水刮下来可就完了,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萨楚拉带着的队员,即便常年坐办公室,但基本的素质和判断力还是有的。   司机大哥和半数的队员领着村民们上山,众人披上雨衣, 脚踩在泥泞的山路上, 颇为不甘心的回望村落。   跟在队员们后头小声彼此咬耳朵:“别是胡扯的吧?万一啥事没有,还白让我淋一场雨,小娃娃都得感冒了!”   村长跟在这一队里, 小孙子扶着自己,祖孙俩浑身早已湿透。走在半山腰上往上爬, 累的气喘吁吁没力气骂他们。   其实村长自己心里也在打鼓,但村长打鼓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带队的那位女同志,领了几个队员上村里叫人去了。   村里有几个社员腿脚不灵便,还有几个岁数大了出不了门,年轻人领着萨楚拉分散开去接他们了。   不知道怎么的,村长心里慌的很,走一步回头望三眼,生怕出什么意外。   雨哗哗的下,这个村子附近的山都是粗砂状的土山,松的很。   坡上连棵高一点的树都没有,暴雨一连数日骤降,带着泥沙从高处流下。   鞋是早就开了船的,里头浸满了泥沙汤汤,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奇怪的吱吱声。   村民们本来还带着些不乐意,可随着越往山上走,早把这份不情愿跟雨顺着地势一起流进了山沟里。   萨楚拉带的队伍已经分散开了,一个村里的年轻人,带一位她的队员,分别去散落在村里的人家里寻人。   她自己跟在一个年轻人身后,要去接一位大娘。   “大娘的儿女都进城打工啦,家里就她一个人!唔…呸!”   年轻人给送萨楚拉解释着,不料嘴刚张开,雨就落了进去。   他吐了一口紧闭着嘴巴不再说话了,生怕再灌一口。   萨楚拉跟在他后面,边走边不忘四下看。   村里的房子大多都是土坯房,看着就摇摇欲坠的有些年头,村后头还有窑洞,黑漆漆的。   偶尔路过一家砖房,那都是村里有钱的大户了。   两人冒雨前行,好在村子不算大,走了十几分钟的样子,就到了老奶奶的家。   大门虚掩着,泥水从院落里往外流,他们呢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伙子在吆喝人,跟大娘说着情况,全村人都转移了,大娘你得跟我们走。   大娘倒是个明事理的,当即也不收拾东西了,往炕边挪。   小伙子弯下腰,把大娘背了起来,老太太腿脚不利索走不快,如果扶着走的话,还不如在屋里等洪水刮过来呢。   背起大娘,一行变成三个人,小伙子闷哼一声,腿上使了力气就往外头走。   萨楚拉跑在他前头开门带路,临出门前还伸手抓了大娘摆在锅头灶台的两块玉米面馍馍。   刚刚出了大门,萨楚拉抬头朝两边的山坡上看,想找一条看起来还好上的路。   然而附近都是野山,哪有路一说,即便是有路,也是村民们上山采东西砍木柴的时候走出来的小路。   而那样的小路,暴雨冲刷后根本找不到踪影了。   萨楚拉一边往前走,一边寻找着方向,忽然感觉脚下不对。   低头一看,水流的速度明显变快,不似方才。   流淌的泥水中还夹杂着草根和小木棍,身后的沟里传来火车嗡鸣一般的轰隆声,天色也比先前要暗。   “跑!”   萨楚拉当机立断,此刻也顾不上什么路好走,那条路难爬了,转身就往山坡坡上跑。   年轻人背着大娘跑不快,咬紧牙关跟在萨楚拉后头朝坡上疾走。   他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不用知道,光看萨楚拉的动作也知道不是好事。   只顾埋头向前,不管身后,用尽全身力气向山坡上疾走。   裤子和鞋里浸满泥水,早就沉甸甸的难以行走,但身后的轰隆声越来越近,仿佛巨兽紧随其后,一步也不能慢。   萨楚拉在前头开路,一边跑一边改着方向,往坡上长着几棵树的地方拐弯。   “轰!”   一声巨响从后面传来,萨楚拉和巡礼的年轻人没有回头,倒是趴在小伙子背上的大娘扭着脖子朝后看了一眼。   不看还好,这一眼望过去,把大娘的三魂吓去了七魄,脸色刷的一下子变得惨白,半条命都吓没了。   滚滚泥浆裹挟着大大小小的石块,所到之处,房屋树木全部一口吞没,再不见了踪迹。   泥流带着吞天噬地的气势,在沟谷里迅猛直泻奔流而下,朝他们张开大嘴飞扑而来。   大娘的双手掐进了背着她的小伙子的皮肉里,声线颤抖:“后生快扔下我跑哇!”   说完就要从他后背上下来,自己已经是个老不死的了,再拖累的后生没了命,死了也要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后生本就没了力气,被大娘这么一折腾胳膊瞬间就软了。   萨楚拉听到的动静,从前面飞奔回来,双手扶在大娘身下用力一抬稳稳撑住。   “走!”   她托住大娘,后生也稍稍能缓一口气,三人极速向前快跑,现在也顾不上什么路好走不好走,就是飞也要飞过去。   可身后的棕色泥流有翻天的气势,奔袭而来哪里是双腿跑的过的?   脚下被泥流拽住动弹不得,仿佛一双从地狱深处的手,拽着他们的脚腕拖进了这无尽的深渊之中。   双手没了知觉,双腿也失去着力点,心还在扑通扑通的跳,仿佛要从胸口冲出一般,萨楚拉眼前一片漆黑,脑海里一片空白。   泥流中的碎石划破□□在外的皮肤,大石块砸在身上,骨头也跟着痛。   “我妈做好饭叫我回去,长夏还在家,靳阳明天回来,他们见不到我怎么办啊?”   萨楚拉失去意识前,就剩了这几个念头。   ———————————————   靳阳抱着儿子,小长夏在亲爹的怀里也不比在爷爷怀里安分多少,仍旧是声嘶力竭的嚎哭着。   嘴里含糊不清的叫着妈妈。   老靳甩甩酸痛的胳膊,对靳阳说:“小萨昨天被单位派去了沟里,领了十几个人,到现在也没回来。”   “没回来?!”   靳阳瞪大眼睛,声音挑高大声问道。   他声音一大,怀里本就不安的小长夏更是哭个不停,嗓子都要哭哑了。   靳阳见状轻轻的抱着儿子晃了起来,勉强按捺住自己,压低声音问道:“哪儿的沟里?”   “就咱们这儿的沟里,按理说昨天晚上就该回来了。”   老靳心里头也纳闷,不知道咋回事。   附近的沟就算是步行,也该走回来了吧?没道理一走两天啊。   窗外的雨还在下。   “哪个沟?单位派人找了吗?”   靳阳把孩子放下,恨不得自己现在穿上雨衣卡车去找。   老靳还没见过靳阳这幅样子,目眦俱裂,看着吓人。把满炕乱爬的嗷嗷哭的孙子包进怀里,安慰靳阳道:“找了!今天就派人去找了!这不是还没找到嘛……”   靳阳听完心里稍安,可刚安一秒立刻又紧张了起来,找了没回来更不是好消息啊!   他猛地站起,时针停在午夜十二点后,靳阳走到门口,拧干衣服的水穿在身上。   “爸,把孩子先送到他姥姥家,我去单位看看。”   老靳抱着孩子起来要拉住靳阳:“几点了,你去哪儿啊?后半夜单位也没人啊!”   靳阳挣开老靳的手,推开家门往外走。   老靳抱着孩子又不能追出去,站在门口想喊住靳阳,可靳阳啥时候听过他的话,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走在大门口刚要开门,大门却被别人敲响了。   “咚咚咚!”   “出来!”   “出来给个说法!”   靳阳脸上都是雨水的痕迹,大门打开,门外站着十大几个人,凶神恶煞的指着靳阳叫骂。   “你媳妇把我们的人领出去没回来,你给我赔!” 第73章   靳阳不愿意搭理门口的这些人,想要穿过人群出去。可拦路的人不动如山, 任凭磅礴的雨势打在身上, 就是不肯让靳阳出去。   拦在大门口,别说人了, 耗子都钻不过去,非要和靳阳讨个说法。   “我给你赔什么?你们还讲不讲理了?”   靳阳这时候心里着急, 被他们一拦就更急了。   “我们就不讲理了!萨楚拉是你媳妇对吧?我看你俩就是扫把星, 来局里才几年, 走到哪, 哪出事!”   “对!要不是你媳妇领着我们的人出去,还碰不上这种事呢!”   “出去那么多队伍去宣传, 咋就萨楚拉带的队没回来?”   “就是你们的责任,我儿子要是有啥三长两短, 老太婆我跟你拼了!”   门口的人你一言我一语,顶的靳阳插不上嘴。   不上单位去闹,来我家门口闹算什么?   老靳听到门口的动静,看见黑压压的站了不少人,把孙子放到炕上。扯了一床被子搞了个围栏, 看孙子应该爬不出去才披了件外套出去支援靳阳。   靳阳看见老靳出来, 想推他回去,老头儿这么大岁数了,大半夜的又下着雨, 别再给感冒了。   可不料老靳一出来,门口闹事的这些人更起劲儿了。   他们倒是不怕雨淋, 来之前就打听过了,这家的老头儿是个干部,此刻浑身湿透也不能阻挡他们指着老靳高呼:“阿呀呀,可是当官的出来啦!”   “当官的要赶人啦!”   闹事的人不嫌事大,扯着脖子喊。   街坊邻居本来黑漆漆的屋子,听到靳阳他们门前吵闹的动静,此刻一盏盏的灯跟着亮起,都把脑袋趴在窗户上往外瞧。   靳阳拦着老靳,试图和他们讲道理。   雨是老天爷下的,工作是单位安排的,跟萨楚拉有什么关系?   有这点精力还不如去找领导赶紧人寻,就是去大召上香,求佛祖老天爷,也比来他门口闹事来的有用吧?   然而这群人却根本听不进去,一个两个全部认准了,就是萨楚拉和靳阳扫把星,跟上她才倒了霉。   “局里派了多少队伍出去,咋就你媳妇带的没回来?还说不是你们的责任!”   闹事的冲靳阳吼道。   都是萨楚拉的责任,找不到萨楚拉就都是你们姓靳的责任。   老靳是个急脾气,身后的屋子里传来孙子的哭声,他想折回去看看,别把孩子捂着。   谁成想,这群人见他要走,还以为老靳怕了,越发气焰嚣张。   不甘心拦在门口不让靳阳出去了,还要往院子里走,去拉住老靳。   老靳当即虎目圆睁,连胡子也根根竖起,即便深夜没有月光,黑漆漆一片,可映着屋子里传来的灯光,老靳的脸色还是非常唬人的。   “爸,你先进去。”   靳阳挡在老靳前面,也拦住了那些要进来的人。   身后孩提的哭声越来越响亮,老靳是要进去了,但进去之前……   他从墙角抄起一把扫院子的大扫帚,光把就有一米五长,推开靳阳冲着门口闹事的人就砸了过去。   “什么东西!不讲理的玩意儿,大不了老子提前退休!还以为是十年前呢?是不是还想拉我们去游街啊?”   扫帚上面带着雨水,一下一下的往人群里砸,老靳是气疯了,靳阳拉都拉不住他。   闹事的人见老头儿急眼了,他们也怂了。扫帚打过来全部往后躲,四散开来生怕砸到自己。   局里已经派人去沟里了,但消息没传回来,这些人着急才起了来靳阳这里闹一闹出气的念头。   结果人家还不是个好欺负的,挨了打心头那股子邪火才被雨水浇熄。   “我儿媳妇是扫把星倒霉蛋?我看你们一个个的才散了德了!缺德败兴的,什么玩意儿!”   老靳手持一把长扫帚,气势汹汹活像捂着大刀的关公,拦在门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我看你们今天谁能进我家院子里来,哪个有胆子上来试试!”   打散了众人,老靳把扫帚往地上一立,扭头对靳阳说:“你该去哪去哪!谁敢拦一下?”   兴许是挨打后自觉理亏,来闹事的人们倒没有拦靳阳,反而让出了一条路来。   靳阳回头瞧了一眼屋子,顺着中间留出的路上了车。   破汽车发动时轰隆轰隆的响,靳阳开起来还得避开路面上积水深的地方。城里的下水不好,万一开进去,积水漫过汽车后面的管子,说抛锚就抛锚,想再发动就难了。   靳阳一路直奔局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脑袋里胡思乱想个不停。   “可千万不要出事。”   汽车停在地质局门口,靳阳嘴里仍在嘟囔着这一句。   平白无故的一队人没回来,地质局自然也不能休息,大半夜的仍然灯火通明。   看门的看见汽车来了,披着雨衣抓着手电走了出来,在车玻璃上照了照。   靳阳脑袋里琢磨着事,趴在方向盘上愣是没有动作。   看大门伸手在玻璃上敲了敲,手电筒的光往里晃:“同志!你哪个单位的?这么晚了干啥呢?”   靳阳听到声音回过神来,抬起头被手电筒的强光一晃,眼睛刺痛伸手挡了一下。   等眼睛稍稍适应了光亮,靳阳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找出了自己的工作证。   摇下窗户往外递,看大门的接过工作证,已经浸湿了。   好在上面的字和照片仍看的清,工作证塑封上的地质局三个字也清晰可见。   “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啊!”   看大门的把工作证给靳阳从玻璃窗户里递回去,却发现不只是工作证,车里的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脑海里紧接着闪过一个念头,知道这位是谁了。   靳阳,工作证上的名字,不就是带队出去的没回来的萨楚拉的爱人嘛。   妈诶,啥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这话说的可太不合适了。   看大门的连忙跑回门口,把大铁门打开放车进去。   靳阳自然没有注意到看大门的措辞,他顺着门开了车进去。   下车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在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因为被雨淋后的冷,还是心中的忐忑,总之手指颤个不停。   他朝着灯光亮起的地方走去,屋里有不少人正在忙乱的走动着,手里拿着文件,打电话的打电话,吼人的吼人,忙的不可开交。   靳阳进门的石斛被一个人撞了一下,那人抬头瞪了他一眼,捡起地上掉落的文件转身要走,被靳阳一把抓住。   这人一看靳阳的脸色生生怂了,语气没了刚才瞪人的神气,开口道:“咋,你撞人还有理了?”   “去沟里的那队人有什么消息吗?”   靳阳拽住他的袖子没有撒手,问道。   被他拦住的人反问:“你谁啊?”   我也没见过你,咋进来的?   看大门的是越来越不行了,咱们这是啥单位,现在又是特殊时间,咋能啥人都往进放呢?   “萨楚拉的家属。”   靳阳见他答非所问,一把将人拽到了自己跟前,弯下腰再次问道。   “我问你有消息了吗?”   瞧着靳阳的眼睛血红,再一听是萨楚拉的家属,这人啥都明白了。   领队的女大学生,好像结婚了,结婚对象也是局里的,不过在外地。   现在看情况,眼前这人浑身湿透,又是大半夜的过来,应该就是他没跑了。   “还…还没,不过同志你先别着急啊,应该快了!搜救队昨天就去了,最晚明天早上,肯定有消息!”   说着他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袖子从靳阳手里抽出来,生怕靳阳一激动,和早前那些闹事的家属一样,随便找个人出气。   局里都说了派人去了,他们还是闹个不停。   不过也是人之常情,事没搁在谁身上谁不着急,换了他要是自己的亲戚杳无音讯,也得上局里来闹。   “里头那个穿黑色衣服的,他负责这个,你去找他!”   说完抱着文件就跑,两腿飞速的倒腾着,怕被靳阳抓到。   靳阳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身穿黑衣的男人正在不停的打着电话,手边的桌上放着一杯茶,却早已不再升腾热气,应该是自打倒上就没有机会喝上一口。   几乎是刚刚挂断一个,立刻有接通另一个的频率,看到靳阳走近,男人伸出一只手掌捂住话筒。   “你先等等。”   他皱着眉头看了靳阳一眼,好像没见过这个人,是咱局的嘛?   可眼下也顾不上确认他的身份,看完靳阳后继续连珠炮一般的和话筒另一边的人打电话。   “有消息了吗?找到人了?情况怎么样?”   穿黑衣的男人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不光在跟前的靳阳听见吊起了心,屋内所有听到的人都凑了过来。   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第74章   “找到人了!”   电话另一边的声音太大,不光拿着听筒的人听到了声音, 就连站在跟前的靳阳耳边也回响着这句微弱的话。   他现在也顾不上别的, 上去从黑衣男人手上抢过话筒一把抓住,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穿黑衣的男人愣了一秒, 这人到底谁啊?搞什么啊?   这么紧急的情况是由你胡闹的吗?   一边招呼人要把靳阳拽开,一边自己上去抢话筒。   常年坐办公室的自然抢不过靳阳这个野外工作者, 他双手死死抓着话筒, 纹丝不动。   任凭你怎么抢, 我是决计不会放手的。   “到底什么情况?!”   靳阳又问了一遍。   电话另一边的人听到局里的动静嘈杂, 接电话的人又突然换了一个,在金阳问第二次的时候才开口回答。   回答的时候还有些不自信, 担心自己别摊上事,但转念一想局里也进不去外人, 换个人也没啥。   “沟里发生了泥石流灾害,不过好在不算严重,队员们当时正在带着村民们做防洪课堂,及时带着村民们撤离了。”   靳阳一听泥石流,后背发凉, 大力推开上来抢话筒的男人, 接着问:“有没有人员伤…”   伤亡的亡字靳阳说到一半咽了下去,换了一个更容易让自己接受的词:“有没有人员受伤?”   “大部分队员和村民都没有大碍,就是淋雨有些感冒。倒是村居受损严重, 急需援助重建。”   应当是个好消息,可靳阳听见大部分队员和村民没有大碍这句心情无法放松。   什么叫大部分?那就是有一小部分人受伤了啊!   “谁受伤了?受伤的情况怎么样?领队的萨楚拉有没有受伤?”   靳阳三连问, 电话另一边的人回答道:“有几位队员去村里接没去村委会参加科普活动的社员,赶上了泥石流。但好在这次的泥石流不算严重,等刮了一段距离后没有后劲儿了,这部分村民和队员只受了伤,并没有人命事故发生。”   “萨楚拉有没有受伤?领队的女同志!”   对靳阳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而对面的人却没有回答,着急的一脑门汗。   正在靳阳等着听筒里传来声音的时候,穿黑衣的男人领着几个同事,按住靳阳把电话抢了过来。   “你谁啊?哪个单位的!上这儿闹事来了?”   那人抢回电话质问靳阳,靳阳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从其他人的束缚里挣脱了出来。   从口袋里拿出被雨水浸湿的工作证,朝着这位质问他的人就砸了过去。   “我是谁你自己看!”   穿黑衣的男人本能的一接,都不用打开看,封皮上的字就证明了靳阳是哪个单位的。   和他们是一个单位的嘛。   其他人在靳阳挣脱之后正要上来再按,可一瞅靳阳扔出来的工作证,就顿住了身形。   瞧这架势还用问吗?   自己单位的,上来就问有没有人受伤,肯定是出去队员的家属啊!   “同志你先不要激动!”   穿黑衣的男人抓着话筒,伸出一只手试图稳住靳阳:“咱们局里也不是不作为,你看这不是已经找到人了嘛!”   “你先坐下等一等,我们这里作完记录和回报就会把情况告诉你的!”   其他人也跟着安抚靳阳。   靳阳二话不说,长腿往前一迈,再次从他手里抢过话筒。   咬紧牙关,一字一顿的问道:“萨楚拉有没有受伤?!”   对面接电话的人懵了,局里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咋接个电话一会儿换几次人啊?   提问的人语气冷峻,仿佛得不到满意的答案能摸着电话线过来打人一样。   “萨楚拉受了些伤,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被一位村民扶在了木头门板上,伤员们现在已经在往青城医院送的路上了。”   话音刚落,靳阳扔下话筒,从黑衣男人手里抢过自己的工作证就往外走。   局里的同志们没有一个上去拦的,这事情于理不合,但从情上来讲实在无可厚非。   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家让开一条路没给靳阳阻挠,穿黑衣的男人捡起话筒,看着靳阳离去的背影,开口问道:“啥情况啊,你再说一次吧。”   电话那头的人只好继续报告了一遍,与此同时靳阳已经疾走出门,再次进入了瓢泼大雨之中。   早就淋湿的衣服没来得及干,又一次浸的透湿,裤子几乎贴在了腿上。   鞋里更不用说,已经是开上船了。脸上满是水痕,靳阳上车前用袖子摸了一把脸,可袖子也干不到哪里去,抹了一把似乎也没什么用。   靳阳眼神木讷,脑海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去青城医院。   本就是半夜,加之大雨倾盆,路上根本一个人都没有。   空旷的街道,只有靳阳一人一车在极速飞驰着。   “千万不要有事。”   汽车停在了医院门口,拔掉钥匙后,抬腿下车前,靳阳自言自语的说了这么一句。   无神论者双手合十放在胸口,默念。   “可千万不要有事。”   说完这句祈祷,靳阳推开车门就往外走,走了两步还觉得不快,干脆跑了起来。   医院里倒是亮着灯,靳阳直奔急诊室,里头还有值班的护士。   床上躺着几个鼻青脸肿的病人,一看就是大雨天骑车摔的,身上青一道红一片,狼狈的很。   一位年轻的小护士正在给病人清理伤口,看见进来一个湿透的人,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来拦在他跟前。   上下打量了靳阳一番,也没见他身上有啥伤口,就问。   “同志,我们这里是急诊。”   “值班的大夫在吗?”   靳阳四下扫了一眼,大部分的床位还空着,应该局里的伤员还没有送来,他稳了稳气息问道。   “大夫刚出去了,你是找人还是干什么?”   “我找人……但她现在还不在这里,我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靳阳转过身往外面瞅,小护士不乐意了。   “同志,没有你这样的啊!”   看病人,结果病人不在医院?   大下雨天你是来逗我的吧?   一会儿大夫回来,或者巡查的看见急诊室里有你这么个人在,还不得批评我啊?   瞧着挺精神的小伙子,干的这叫啥事儿啊!   “你可以在外头大厅里等。”   小护士上来赶人了。   靳阳被她一轰,往后退了几步,低头一看自己才过的地方满是水痕,也有点不好意思。   连忙从急诊室里退了出去,退到了医院大厅里,守在门口痴痴的望着。   风从门缝里吹来,抬起胳膊看表,时针已经走到了四点的位置。   正是冷的时候,靳阳又浑身湿透,抬手时发现指腹上满是水泡后的褶皱。   坐在门口被风这么一吹打了个冷颤,鼻尖痒意袭来,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夜里本就安静,靳阳的喷嚏声引得大厅里的几个人纷纷侧目。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大夫朝靳阳看了几眼,觉得有些眼熟走了过来。   走到跟前才认出,去年小伙子的儿子还是他给接的生呢。   “靳…靳…”   大夫站在靳阳跟前,靳了好几次没靳出来。   “靳阳。”   “对对对!靳阳!”   大夫记得靳阳不过是因为当时这小两口璧人一般,全名儿哪能记得住啊,他一年看多少病人呢。   “你咋来医院啦?”   现在的政.策也不让要二胎啊。   大夫一头雾水,看着靳阳这身打扮,湿答答的滴着水,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靳阳心里急躁的很,哪有功夫和这位大夫寒暄,站起来说:“我…”   我刚说出口,身后嗖的一下子吹来一股子冷风,直往靳阳脖子里钻。   紧接着人声沸腾,叮叮咣咣的响声一声接着一声。   医院的门已经大展开,二十几个担架鱼贯而入,衣服上隐隐可见血痕。   担架上的人嗷嗷的叫唤着疼,靳阳一眼就锁定到了萨楚拉身上。   萨楚拉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着,平时她走山路都不用靳阳扶一下。   脸色煞白,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伤口清晰可见。   红色的血痂在她白皙的皮肤的映衬下扎眼的很。   靳阳更顾不上和这位大夫寒暄了,直接朝着萨楚拉的位置跑了过去。   抬着担架的人被他吓了一跳,正要赶人的时候,发现靳阳抓着萨楚拉的手,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在跟着他们一起移动。   除了生长夏的时候,靳阳哪里见过萨楚拉这幅样子,自己的老婆身体一向好,一年到头都不会感冒一次。   抓着萨楚拉的手,她手上也都是细密的伤口,指缝和衣服上全是泥浆的痕迹。   歌里说心疼的像被揉碎了,靳阳今天才终于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你手太凉了。”   担架上躺着的萨楚拉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眯着看清了身边的靳阳。   有气无力开口说道,刚说了一句话,就忍不住嘶嘶的抽气,身上的伤口在颠簸之下痛的要命。   “同志你先让一让。”   急诊室的值班大夫用力才扒开靳阳的手,指挥着人们把担架往里头抬。 第75章   担架一个接一个的进了急诊室,靳阳被拦在了门外, 苦兮兮的等在门口, 裤脚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   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   这个时间仍在医院的大夫一个接一个全部进了急诊室, 需要处理伤口的伤员不在少数。   管生产的妇科大夫瞧这场面,猜到了大半, 拍拍靳阳的肩膀, 明白他不是为了二胎来医院了。   “我进去给你打听打听情况。”   看靳阳的模样太过可怜, 大夫朝着急诊室走去。   急诊室里乱成了一团, 医生护士都忙的不可开交。妇科大夫推门进去的时时候,里头的护士刚要说家属不能进, 就看见了白大褂,把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护士也不能把医院的大夫都认全了, 反正穿白大褂的,戴胸牌的就是自己人,哪个科室的不重要。   没人阻拦,大夫顺利的进了屋,四下扫了一圈, 找到了萨楚拉。   虽说已经生过孩子, 可萨楚拉仍然像个小姑娘一样,身上没有丝毫的市井气息。   病床上的人一个两个全在嗷嗷的喊痛,大男人也不例外, 唯有萨楚拉在医生帮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咬紧了牙关没怎么出声。   “小姑娘是个硬骨头啊!”   给她处理伤口的大夫说道。   “你很走运啊,身上不少外伤, 但没啥大问题。”   大夫把她身上主要的一些伤处处理完,换了护士继续擦药包纱布,他抓起床头的病历边写边说。   “养个一阵子就行,不像那头的几个,外头看着没事,里头大出血。”   说到这里病历也写完了,大夫安顿了护士几句,对萨楚拉说。   “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问题和护士说,等下会把你带到普通病房,家属就可以进来了。我就先过那边去了!”   萨楚拉点点头,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被泥流卷进去的时候,里面的石块砖块砸在身上到处是钝痛的感觉。   还有被不知道是什么的尖锐物体划破皮肤时的刺痛,眼前一片漆黑几乎喘不上气来。   在自己失去意识后,刚好不知道是谁家的门板被刮了过来,同行的年轻小伙子拼了命把她和老太太都托了上去,才算是没有出大事。   拣回一条命来。   进来打探消息的妇科大夫走到萨楚拉的病床旁,拿起病历瞧了一眼:“嗯……”   这笔破字儿写的啥呀,根本看不懂。   转头问护士:“这位女同志的情况怎么样啊?”   护士头也不抬,手中的动作停也不停:“都是外伤,一会儿就转到普通病房了,输上几天液就差不多了。”   听到这话妇科大夫液跟着把心放进了肚子里,对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萨楚拉说:“你爱人靳阳在外头等着呢,好好休息,一会儿你俩就能见着。”   萨楚拉抓住大夫的胳膊,指缝间都是干掉的泥土:“麻烦您先和他说一声,别让他担心。”   “一定一定!”   大夫示意萨楚拉放心,转身出去和守在门口焦急等待的靳阳把情况说了一下啊。   靳阳听完眼神还望着急诊室里,但总算没有刚才那么忧心了。   大夫看着靳阳的样子,心里头感慨,啥叫伉俪情深?这就叫伉俪情深。   今天下了夜班,他也要回去好好对自己的媳妇。   又足足在外头守了半个多小时,萨楚拉才被人从里头推了出来。   刚出门靳阳就迎了上去,跟着旁边寸步不离的进了二楼的普通病房。   病房里其他床位上的人都还睡着,听到他们的动静有些不耐烦的翻了个身。   护士们把萨楚拉安顿好,嘱咐了靳阳一些要注意的事项后急匆匆的回了急诊室,毕竟还有其他病人要忙。   靳阳坐在病床旁双手抓着萨楚拉的手,明明有一肚子话要讲,但碍于其他人在休息,最后只是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深深的望着萨楚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萨楚拉忍着身上的疼痛侧过身来,用气声道:“你手怎么这么凉?”   靳阳一整夜都没有穿过干衣裳,自然是双手冰冷。萨楚拉这样一说,他赶紧收回手往手心哈气,在床单上搓出热乎气后才重新握住了萨楚拉被纱布包住大半的手。   也没有回答自己的手为什么冷,而是反问:“你疼不疼?”   萨楚拉轻轻的点头,语气是难得的软:“疼……”   靳阳听完二话不说,叉起腰就往外走:“我找他去,给你出气。”   萨楚拉连忙伸长胳膊把靳阳拽了回来,扯到了伤口有些吃痛,倒吸了一口气。   “你找谁去啊?赶紧给我回来!”   靳阳瞧见萨楚拉扯到伤口,立刻坐回了原位:“我不走,你别动了,千万别动。”   “长夏呢?”   萨楚拉回过神来,小声问靳阳。   “我爸看着呢,天亮就送他姥姥那去,你别担心这个。”   靳阳轻轻抚着萨楚拉手上的伤口,在野外都没受过这样的伤。   “我看他们就是欺负我不在家,没人给你撑腰!凭什么派你出去?”   越想越气,靳阳把过错归到了局里。   萨楚拉在城里是个闲职,咋就出去做宣传了?瞎安排工作吧一天天的就。   “这次雨下的太大,局里能走的都去了,也不是就我这一队,只不过刚好让我那条沟赶上罢了。”   你倒是心大!   靳阳伸手把被子给萨楚拉搭上,心里还是不痛快。   “不是我心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不可抗力。”   萨楚拉的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说道。   靳阳根本听不进去啥不可抗力,满脑子想的都是再等一年,他就可以从荒滩里回来,那时候倒要看看哪位领导还乱分配工作。   他一心惦记着老婆受了委屈,脑子都不带转的,萨楚拉身上虽然受了伤,但人还是灵光的。   她回来的路上躺在担架上,想着一同出去的队员们还有村民。   这回也算是赶巧了,要是他们没去做宣传,或是村长的小孙子没发现墙上的裂缝,大家都在家里头避雨,岂不是要出大事?   不说泥石流能捣毁整个村子,破坏半个村子的能力总还是有的。   “沟里发生的事值得深思。”   萨楚拉对靳阳说道。   靳阳点点头:“太值得深思了,我下午就去局里找责任人。”   谁知老婆当即就翻了他一眼,对话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我的意思是……”   萨楚拉正要解释,旁边病床的大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我的意思是你先睡觉哇,这才不到六点,大清早你说说你俩唠啥呢么?别人不睡啦是不?”   大姐一开口,其他病床的人纷纷用翻身和咳嗽来附和。   萨楚拉的后半句话就没有说出口,和靳阳两人双双安静了下来。   玻璃窗外隐隐的有了亮光,偏偏雨势不停,乌云黑压压的飘在头顶,天气依旧是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二人半晌没有说话,萨楚拉靠着医院薄兮兮的枕头睡着了,脸上带着红色和青色的伤痕。   靳阳拿出自己的手绢,去水房洗干净后坐在床边,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沿着她的肌肤轻轻擦拭。   从脸颊,到额头,再到耳后,直到泥浆干涸后的留下的印记消失不见。   再轻轻的牵起萨楚拉的一只手,把她嵌在指甲缝隙里的污泥一点点擦拭干净,露出葱白干净的手指。   靳阳的动作轻柔,又带着分刻意的小心,分毫没有惊扰到仍在熟睡的萨楚拉。   自己身上不说干透,起码是不在滴水了,衣服还是潮呼呼的,衬衫贴在后背上一片冰凉,竟然比冬日还要冷。   鼻尖猛的一抽,痒意袭来,靳阳瞬间把手绢扔掉,上手捏住了自己的鼻翼。   响亮的喷嚏被扼杀在了摇篮里,萨楚拉仍旧在睡梦中,没看到此刻靳阳的表情。   于此同时另一头。   老靳成功的驱赶走了来闹事的人,代价是街坊邻居都看见了他的壮举,这次算是丢了人了。   靳阳就是再考一次北大,都拯救不了老靳家在街坊左右的名声了。   老靳被孙子折腾了小两天的功夫,整个人都要废了,小祖宗能磨死人。   实在是撑不住了,大清早的就骑着自行车去了亲家那里。   把小长夏往靳阳丈母娘家的炕上一放,这孩子的哭声立马嘹亮的响起,吵的人耳膜都疼。   额吉把孩子抱过来,在怀里晃着哄了半天,问道:“亲家,孩子哭多久了?”   “啊呀,一直哭一直哭,得哭了有一阵子了!”   萨楚拉的额吉听了反而乐了,低头啪叽一声在外甥的脑门上亲了一口。小长夏被姥姥一亲,哭声拐着弯的往上飙了一个调,是越发的嘹亮了,姥姥听见也乐的更开心了。   抬头跟亲家说:“这孩子倒是好嗓子啊,一点儿不像他妈,随他姥爷。”   小长夏哭着在姥姥晃悠的臂弯里睡着了,总算是安静了下来,老靳一抹额头,这孩子比靳阳小时候还难搞。   另一边的医院里,天色大亮萨楚拉却是睡醒睁眼了。   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见局里的领导。”   靳阳愤然握拳:“对!要找他们!” 第76章   哒哒哒。   三声清脆的敲门声响起,坐在办公室里的领导后背莫名一凉, 喊进来的时候嗓音都在颤。   萨楚拉和靳阳两人在听到进来二字后立刻推门走进, 停在了领导的办公桌前。   处.长把茶缸子推到旁边,按理说来了两个下级, 他也不至于这样局促。   可谁让自己不占理呢,进来的萨楚拉在出外勤的时候受了伤, 别说他是个处.长了, 就是厅.长, 也没底气。   “你们坐下嘛!”   领导和颜悦色的伸出手指着办公室里摆着的两把椅子说道。   “有什么事咱们坐下说。”   靳阳也不坐, 瞪大眼睛就要站着说,领导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渴了吧?小王!倒两杯茶来!”   打岔的功夫, 萨楚拉也稳住了靳阳,拽着靳阳坐到了椅子上, 小声在他耳边说:“咱们可是来说正事的。”   靳阳自然是不情愿了,恨不得现在就和领导掰扯掰扯,要不是萨楚拉不让,今天这事儿没完!   被领导叫去倒水的小王端着两杯茶走了进来,放在了靳阳和萨楚拉手边的小桌上。   挤眉弄眼的跟靳阳使眼色, 做着口型:“工伤, 让他赔钱!”   住院的医药费局里已经付过了,靳阳不是来讹人的,关键是讲这个理。   偏偏老婆打着别的主意, 萨楚拉压根儿就没想让靳阳跟来,是他自己非要来给媳妇撑腰的。   撑腰啥的其实用不着, 萨楚拉也没碰小王端进来的茶,从包里拿出了几张手写的报告。   恭恭敬敬的双手捧着,站起来放在了领导的办公桌上。   处长眯着眼睛不敢看,低头飞速瞟了一眼,心里想到底是大学生啊?就是不一样。   别人受伤了找局里赔钱,都是乱糟糟一团往大门口一坐,或者半夜敲领导大门。   你看看人家,同样是跟局里要钱,就很正式嘛。   处长眼神没有落在萨楚拉拿上来的报告上,反而落在了一旁坐在椅子上的靳阳身上。   “局里肯定是会给大家补偿的,咱们是正经单位,不会让同志们吃亏的对不对?那成啥了你说说,更何况这次队员们都是有功的嘛!”   要没有队员们去,泥石流来了半个村子遭殃,就是大事故了。   这次也合该大家走运。   忽的视野里一暗,萨楚拉挡在了局长和靳阳中间,她指着桌上的报告,亲手一字一句写到半夜才写出来的。   “您先看看。”   嘿,小媳妇儿还不好哄。   处长只能拿起报告翻开了来看,字儿不错。   这是他翻阅时的第一印象,字如其人真是没得说。   再一细看,处长就坐直了身子,眼睛珠子都黏在了报告里一个又一个娟秀的字上。   读完之后又重新翻到了第一页,桌子下面脚尖再地上磋着,思绪飞速运转。第二遍读过以后,处长双手大力一拍发出响亮的声音。   两个眼睛亮的像大灯泡,处长站起身子,要不是这位女同志的男人还在后头坐着,他都得上去抱一下萨楚拉才能展现此刻的激动。   然而这不是靳阳在嘛,处长只能双手拉起萨楚拉没有包着纱布的右手,大力的摇了几下。   “好好好!”   除了这句话,领导半天说不出别的。   靳阳坐在后头正喝茶呢,瞧见老男人抓着自己媳妇半天不撒手,好也不是这么个好法。   把茶杯往桌上重重的一拍,靳阳干咳几声,表示不满。   处长一听靳阳的动静赶紧撒了手,嗨呀激动了。   “小萨同志不要介意啊,你这个想法很好啊!”   处长略带尴尬,走回自己的椅子那里,刚拿起报告,尴尬就被兴奋掩盖消失不见,仅剩了期待。   “这事若是成了,就是积福积德的大好事,不知道能救多少人的命!”   处长挥着手里的报告,认为可行性极高,瞧萨楚拉的眼神也变了。   到底是大学生哈,眼界就是不一般。   “您觉得可行?”   萨楚拉试探着问道。   “当然可行!”   处长把报告往桌上一拍,又拍了拍胸口:“我下午就报给厅.长!!!”   “还没往上报您就敢说可行?”   靳阳对这位处长拍胸口的保证不怎么相信,坐在后头说了一句。   这事他两口子出门前商量好的,萨楚拉质疑,靳阳不屑,兵书了管这叫激将法。   处长情急之下也上套了,扭头就对靳阳说:“你知道个啥?他厅.长也就是听一听,具体工作还得我们处.长来处理!”   两口子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萨楚拉转向领导,表情依旧是不够信任,开口将信将疑:“您说的是真的吗?”   “嘿!我看你俩真是,都出去出去,等上头批下来我就找你们!让你们看看是真的假的!”   说着处长把萨楚拉的报告小心翼翼的收好,绕着办公桌走了出来。一手一个,把靳阳和萨楚拉双双推到了门外。   靳阳出了门还要转身嘲讽,处长大力把门关上,差点撞到靳阳的鼻子上。   他往后蹦了一步才堪堪躲过,门关上的瞬间,门缝里处长瞧他的眼神可以说及其骇人了。   萨楚拉摇摇头看向靳阳:“戏过了。”   靳阳也深有其感,的确是有点过了,真把处长给得罪了。   转念一想也挺好,得罪了就证明他上套了,肯定会尽心尽力的来促成这件事,而非他们转身出了办公室就把报告扔到抽屉最深处,再见不到天日。   “多半是成啦!”   已然把处长的眼神忘到了九霄云外,靳阳单手揽过萨楚拉的肩头,搂着就往外头走。   路过的同事们皱着眉头瞧过来,他也不肯撒手:“爱看看去,自己娶不上媳妇没得搂。”   兴许是老靳这么多年独身一人给靳阳造成了一种印象,他认为有老婆的人都特别有本事,比如此刻他自己就属于有本事的行列。   搂自己的老婆,让没结婚的人羡慕去吧。   靳阳一脸得意的走出了地质局的大门,开车拉着媳妇回家去。   他跟局里请了一周的假,不把媳妇安顿好靳阳根本没有心思投入工作。   萨楚拉身上的伤没什么大碍,办完出院手续,隔几天去医院换一次药就行。   也没啥可收拾的,从医院出来就直奔了局里打报告。   现在汇报完了,萨楚拉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伸手往前方一指:“去接长夏!”   靳阳爬过来给萨楚拉系好安全带:“得令!”   汽车发动,直奔萨楚拉的娘家。   萨楚拉从玻璃的反光上看到自己脸色憔悴,不想额吉担心,抬手在脸蛋儿上捏了几下,瞬间就有了红晕。   在到达目的地之后,抬腿下车之前,萨楚拉还向靳阳确认:“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靳阳满脸问号,显然不知道萨楚拉问的是什么。   “我看起怎么样?”   萨楚拉凑近靳阳,让他看看自己还有哪里不妥。   靳阳顺势低头亲在了萨楚拉凑近的脸上,右手轻轻搭上萨楚拉的肩头,亲完之后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   “我媳妇特别好看。”   去你的吧!   萨楚拉黑着脸推开靳阳转身下车,但关上车门的瞬间嘴角勾起,笑意弥漫。   脸颊红红,嘴唇也红红,要不是一只手上还裹着纱布,咋看也不像个病号了。   像啥?   “像个和对象偷偷出门回来的大姑娘!”   额吉从屋里出来,迎面撞上了自己的闺女。   身为过来人,额吉一眼就能看明白是咋回事,拽着萨楚拉的袖子往屋里走。   进门前不忘扭头剜了一眼刚从车上下来的靳阳,一手牵着闺女往进走,一手指着靳阳,隔空点了几下。   “注意点儿影响!”   被额吉这么一说,靳阳缩着脖子跟在两人后头往进走,萨楚拉瞧他这模样更是忍不住的笑。   两口子跟着额吉一进院门,耳旁就响起了小长夏嘹亮的哭声。   虽然响亮,但听起来却不惨,就只是响亮而已。   他俩还来不及问怎么回事,院子里其他的邻居们纷纷推开门开了口。   “哎呀小萨赶紧把你儿子接回去吧!”   “要命了这孩子!”   “一天到晚哭个不停,我们老家场戏的角儿都没这好嗓子!”   “真能哭!你再不把他带走,就换我们上医院了!”   街坊们一个接一个,弄的萨楚拉怪不好意思,靳阳拱着手跟大家说对不住。   额吉拽着闺女和女婿进了屋,小长夏坐在炕上仰着脖子哭,脸上却连滴泪都没有。   “孩子干打雷不下雨。”   额吉伸长手在外甥脸上抹了一把,手掌依旧干燥,撤回手改伸到靳阳跟前。   “我可没亏待你儿子啊!”   靳阳带着几分讨好看向丈母娘,又求救一般的把实现转到媳妇身上。   “怎么办啊?”   他做着口型问道。   萨楚拉张开双臂,小长夏哭着爬进了母亲的臂弯。   “回家呗!”   能怎么办?   额吉也这样认为,安顿靳阳:“你早点调回来,瞧我闺女和外甥都没个依靠。”   这话踩在了靳阳的痛脚上,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闺女和女婿来把外甥接走了,额吉站在屋里,耳边没了哭声心里还空落落的。   汽车嗡嗡的发动回了家,靳阳在家里大包大揽的忙活了三天,把能干的事都干完了。   眼瞅着就到了他该回伊盟的时候,靳阳坐在炕上给孩子喂饭,小长夏用乳牙咬着他的手,靳阳擦掉粘在手上的口水对老婆说:“我看那个处长骗我们,他根本就没往上报!”   “我报了!”   家门突然被推开,那位处长竟然上门了,好巧不巧把靳阳的话听进了耳朵里。   他非常记仇的给了靳阳一个眼神示意,接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几张批文。   “上面已经批了,也和气象局对接了,只是接下来的工作还需要你来做。”   处长走近把几张盖着公章的纸递到萨楚拉手上,仿佛手中几张轻飘飘的纸有千金重。。   “功在千秋。”   看向萨楚拉这个年轻人的眼里有几分敬意在。   萨楚拉接过处长手里的公文,郑重的点头:“我辈当先。” 第77章   处长听了萨楚拉的话,越发觉得她是个有思想的。   原本应该让萨楚拉到局里来取, 但人家伤员一个, 他也不好意思。   让别人送吧,领导还跟靳阳置着气, 倒要让你看看我能不能说话算数。   谁成想还没进门就听见靳阳说他坏话。   别管什么你是北大的,你就是归国的华侨, 处长都看你不顺眼了。   斜了一眼靳阳, 处长没好气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转向萨楚拉说。   “行, 那这事情就交给你来办。我还有工作,先回去了。”   领导也是个利索人, 倒也不拖沓,和萨楚拉交代完转身就走, 显然是跟靳阳没有对上眼。   靳阳抱着孩子也不好追出去,萨楚拉伤员一个行动不便,两口子都是口头送了一句。   处长出了大门往回瞧了一眼,这两口子嘿,架子比他还大。   屋内萨楚拉拿着文件喜上眉梢, 仿佛手里拿的根本不是什么公文, 而是尚方宝剑。   “你走的时候把我送过去。”   萨楚拉嘱咐靳阳,靳阳把孩子放在炕上,走到门口吆喝:“爸!你下午看着孩子!”   老靳在自己的屋子里听见靳阳的话就头大, 孙子实在是太磨人了。半天后才不情愿的拖长调子,回了一句行。   靳阳得到了家里老爷子的承诺, 抓起一件薄外套给萨楚拉拿了过去:“穿衣裳!”   “你这就要走?”   萨楚拉接过外套,有些不想穿。   靳阳当然也不想走,可自打回来已经拖了十几天,再不回去卡其尔都能追过来。   望着老婆不舍的神情,还有炕上咿呀学语的儿子,靳阳只能说:“我早去早回。”   两口子说风就是雨,萨楚拉披上外套,靳阳把孩子抱到了老靳那里,二人就出发了。   靳阳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此刻躺在后排座位上,随着汽车的颠簸晃动着。   萨楚拉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眼神落在外头,路面上的积水还未退去,过往的行人穿着雨鞋才能顺畅通过。   “开慢些。”   她对靳阳说道。   靳阳路过水坑的时候速度极慢,毕竟渐到行人身上泥水就不好了,再说他也不想这么快就和媳妇分开。   半小时就能走完的路,靳阳愣是开了一个小时,才把汽车停在了气象局门口。   依依不舍的看着萨楚拉推开车门,拿着文件走进去。直到视野里不见了她的背影,靳阳才发动汽车往伊盟去了。   萨楚拉进了气象局的门,早就有工作人员在门口等着了,领着她直奔局长的办公室。   气象局的局长在接到地质局发来的函时,觉得这件事分外可行,一边坐在办公室里等着负责的同志来,一边时不时的翻阅着。   敲门声响起,局长亲自起身走到门口去迎,伸出一只手要和这位同志来握手。   可看清来人是个小姑娘之后又尴尬的把手收了回来,在后背上搓了几下,改为指向早就搬好的座椅。   “来来来,地质局的同志这里坐。”   萨楚拉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坐下和领导寒暄了几句有的没的,从包里拿出公文。   气象局的局长摆摆手:“别看这些虚的了,我自己签了啥东西还不知道嘛。说说你的想法吧!”   局长直奔主题,萨楚拉当然也不绕圈子了,把公文整整齐齐地收回包里,双手搭在膝上,脊背挺直。   “不瞒您说,我这次算是捡了条命回来。”   萨楚拉身上的伤还没有全好,脸上仍挂着彩,气象局的局长也听说了沟里发生的事,点点头示意萨楚拉继续说。   “农林水牧,十几个厅局各司其事分工合作固然是好。但各个部门之间老死不相往来,一旦往来就是打仗抢职能,你不承认我的部门条例,我也不认你的规矩。”   萨楚拉边说边看局长的脸色,没有发现异样才敢继续说:“这次就算是贵局敢为人先了。”   局长被她一夸,高帽子戴在了脑袋上,莫名有些飘。   但仍是非常警惕,都让你说怎么办了,为啥还要给我戴高帽子?   是不是有诈啊?   气象局的局长不敢掉以轻心,再度开口:“萨楚拉同志是吧?小萨你直说这事怎么办吧。”   “我们这边,有地质局的同志来严格执行地质灾害速报、地质灾害巡查、地质灾害应急调查这类的工作。”   萨楚拉说道一半顿了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尚有余温。   “气象局这里就需要您来安排进一步的工作了,像是做好灾害性天气防范应对工作,雨量监测之类的,以及地质灾害气象预警预报,这样才能及时的撤离群众对不对?”   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气象局的局长伸出手掌。   “停!”   就说这丫头有套儿吧?!气象局的局长也不是吃素的,立马就抓到了萨楚拉话里的重点。   “雨量监测?”   “局长,您在自动气象站多加一个雨量监测不就行了?”   “哪有这么轻巧,这可是个大工程!你知道我们有多少气象站吗?每一个都加上,得多少钱?投入多少人力物力?”   这孩子看着挺靠谱的,竟说胡话。   “不行不行。”   气象局的局长打起了退堂鼓,有点后悔给自己揽事。   “全装肯定也不现实。”   萨楚拉先肯定局长的话。   低头贼兮兮的笑,上钩了。   萨楚拉身上随身带着地图,她翻了好几个口袋,找来找去找到了最合适的那一张地图。   走到气象局局长的办公桌旁,在桌面上铺开。   抓了一根铅笔在地图上画了十几个圈,指尖磕在图上。   “先把这几个地方监测起来,也不是全年无休的监测,毕竟山洪地质灾害也就是夏天才有。咱们从五一监测到十一,应该差不多了您说是吗?”   局长看着萨楚拉勾出的几个圈子,揪着下巴上的胡须琢磨,好像的确可行。   这几个地方是高发区,附近还有村落,山洪泥石流闹了好几次,经济损失倒不多,但人员伤亡却是个闹心的。   而且才盖十几个,还只监测半年……   可行。   气象局的局长的出了这样的结论,再抬头时没有往后退,稳稳的坐在座位上:“具体怎么办,我们局里再自己开会研究一下,到时候你可以来旁听。”   萨楚拉按捺不住兴奋,抓起铅笔又在地图上刷刷刷的画了四十几个圈子。   “还有这里,这里,和这里!”   具体的位置是他和靳阳这几天总结出来的,萨楚拉早就烂熟于心了。   气象局的局长个刚一松口,萨楚拉立刻把它们都画了出来。   局长此刻也顾不上啥合适不合适的了,伸手就把萨楚拉的手按在桌上,抢走了她手中的铅笔,插进了笔筒里。   “咱们一步一步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口气也吃不成个胖子。先把这十几个铺开,剩下的以后慢慢再说,你说是不是?”   萨楚拉想说不是也不行啊?   “您说的是。”   萨楚拉恋恋不舍的望着笔筒里的铅笔,有些不甘心。   把气象局的局长吓个够呛,答应的时候光想着这是件好事了,一花钱就开始疼。   “我们马上就开始着手,你那边的工作可不能拖了后腿。”   局长转移起了话题,别我们花了钱办了事,你那边掉链子。   “那是肯定的,您放心!”   萨楚拉拍着胸口保证。   局长小心翼翼的收好萨楚拉的地图,叫了负责的同志们进来做研究。   现在仍是雨季,得赶紧铺开来做,拖不得。   萨楚拉也回了局里,找那位处长去安排地质局需要负责的工作。   敲开处长办公室的门,萨楚拉站在一旁满脸兴奋的做了一个简报。   处长听了也是一愣:“他答应给弄十几个?”   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我给他画了四十几个圈,把他都给吓着了!”   四十几个?   处长听见都大瞪眼:“你可真敢说。”   “领导,我可是拍着胸口答应人家咱们这边不会掉链子的。”   “咱们这边当然不会掉链子!”   处长最怕别人质疑他的工作能力,脸色立刻变了,严肃的说道:“那什么监测站弄起来之前,我们的同志先去高发区巡查,发现问题就报给他,让气象局安排着放天气预报,疏散人群。”   在大部分单位见面就是掐架的时候,这两个部门率先牵起了手。   半月后,又是一场急暴雨。   “接下来播报一则气象预警!接下来播报一则气象预警!”   本地的电视,广播同时响起。   在家躲雨的村民调大了收音机的声音,趴在旁边竖起耳朵听着。   “请住在白石沟,后镜沟附近的群众迅速撤离到高地,远离沟谷低洼的地势!”   被点名的两个沟,村民吓得够呛,正乱做一团收拾东西的时候,门外有人敲响了大门。   身穿雨衣看不清面容的工作人员,站在滂沱的暴雨之中。   耳边隐约有被喇叭放大的声音传来,距离不近听起来有些飘乎,却说不出的让人安心。   “请大家不要惊慌,跟着我们有序撤离!”   萨楚拉手持喇叭,一脚踩在泥泞的土路之上。 第78章   地质局和气象局,两个部门强强联合。萨楚拉没头没尾忙了一整年的功夫, 又是协调和气象局的工作, 又是带着自己的同事们下乡去实地考察。   这才终于让铺开的十几个监测站投入了工作,一切也走上了正轨。   第二年雨季来袭, 雨势来的迅猛,但当雨量刚到警戒线的位置, 警报就立刻拉响。   一整个夏天没有一人因为山洪地质灾害而伤亡, 当然跑的着急崴了脚的不算, 那是他自己人不行, 不能怨地不平。   靳阳和局里许下的五年之约也已到期,打了个报告后轮岗的申请也被顺利通过了。   在屋里收拾行李的时候靳阳还有些感慨万千, 特别是卡其尔此刻正站在他身旁,和他道别。   “哎呀靳哥你可算要走了。”   卡其尔双手背在身后, 脸上竟然带着喜悦。   靳阳随手抓了一把,抓到一只白袜子朝他扔了过去。卡其尔让靳阳折腾了两三年,每天都是干重活,没个休息的时候。   那身碍事的肥肉早就甩掉,现在也算的上是一个黑瘦黑瘦的年轻人。   敏捷的躲过靳阳扔过来的白袜子, 卡其尔背着手:“啧啧啧…”   “你个没良心的, 我白传授给你那么多文化知识了。”   卡其尔躲了过去,靳阳还得亲自去把掉在地上的袜子捡回来。   抖掉了上面沾染的灰尘,靳阳把袜子折好塞进了行李包里, 冲着卡其尔指了指。   “没良心!”   卡其尔见靳阳真不乐意,赶紧讨好的上前几步, 双手去捉靳阳指着他的手。   谁料还没捉到,卡其尔瞟见了行李包裹里的白袜子,想起靳阳刚刚是用这只手捡过的。   立马重新把自己的手背到身后,放弃了去讨好靳阳的念头。   卡其尔绕着炕边走了几圈,说:“靳哥,我可算盼到你走了。”   “可不嘛,我走了你就是领导了!”   靳阳队卡其尔这点小心思还不是门儿清。   按理说一起共事五年,卡其尔见他走怎么着也得伤心一下子吧?   好歹意思意思对不对?   但即将自己主事的喜悦冲昏了卡其尔的头脑,恨不得自己上来给靳阳收拾行李。   “靳哥!”   卡其尔伸过来一只手,抓着靳阳放在一旁的外套,殷勤的递了上来。   靳阳没好气的把外套接了过来,穿在了身上。   时节已经是暮夏,早晚天气微凉,但穿上外套还是有些热,靳阳脑门上冒了汗。   卡其尔连忙找了把扇子给他扇了起来:“靳哥要不我帮你吧?”   靳阳抬手在脑门儿上抹了一把,没回头,声音不大只他二人能够听到。   “你性子急躁,以后遇到什么问题拿不准主意的,就到青城来问我。”   卡其尔摇着蒲扇的手顿了一秒,笑道:“靳哥到时候可别嫌我烦!”   行李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靳阳把背包往肩上一扛,萨楚拉不在,他这五年在伊盟也没积攒下什么东西。   “啥时候娶媳妇也告诉我们,我和你嫂子给你随份子。”   靳阳扛着行李不方便,卡其尔放下扇子走到前头给他开了屋门。   这还不算完,卡其尔还小跑着到车前,给靳阳开了车门。   行李放进了车里,靳阳也进了车里,只剩卡其尔站在车外。   他身形高大,挡住了阳光,车内黑压压的一片。   “靳哥,你路上慢点!”   卡其尔拍着车窗,脸贴在玻璃上和靳阳喊道。   “行!”   靳阳插上钥匙,系好安全带,发动汽车准备出发了。   “没事儿和嫂子回来看看!”   卡其尔这会儿才真的有了几分离别的伤感。   “知道啦!”   风水轮流转,换靳阳不耐烦了。   他摇下窗户,最后一次嘱咐卡其尔:“好好干,别犯错误!”   卡其尔点点头:“靳哥你赶紧走吧!”   好不容易有点舍不得你,一句话说的感觉又没了。   “得得得,再见!”   靳阳摇上了车窗玻璃,但给自己留了一道透气的缝隙,脚踩油门儿飞驰而去。   卡其尔站在原地冲靳阳的车挥了半天手,直到看不见人了才折回了屋里。   先把窗台摆的花挪到桌上,又把桌上摆着的地图挂到了墙上,最后走到书架子旁边,准备把靳阳的书都撤下来的时候,卡其尔收回了手。   算啦,留个念想吧!   卡其尔背着手做到了靳阳的椅子上,身子往后一靠,舒坦!   伊盟这边卡其尔正享受着升职的快感,他这个只能叫升职,还算不上升官儿。   青城那边,靳阳连开了四五个小时的车,回到了期盼已久的家。   每周回一次的感觉和今天完全不一样。   汽车停稳在大门外,即便夏日白天远比黑夜漫长,此刻明月也早就挂在头顶的天上了。   靳阳背着行李下车,腾不开手,只好抬脚咚咚咚的在大门上踢了几脚。   “我回来了!”   他扯长脖子吼了一句,隔壁的邻居都听见了。   院子里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似有人欢欣鼓舞的飞奔而来。   大门朝里面拉开,入眼是萨楚拉写满期待的一张脸。   她看清靳阳之后,双眼比天上的新月还要弯,踮起脚几乎是撞进了靳阳怀里。   嗵的一声行李跌在地上,靳阳双手回抱,紧紧的把萨楚拉揽在了怀里。   “我回来了,我不走了!”   靳阳等这一天等了两年,终于让他等到了。   伊盟荒滩独自一人的寂寥长夜,他再也不用体验了。   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能让你我分开。   除非沧海变幻桑田,除非整个地球再次被冰雪覆盖,除非小行星撞击地表激荡起遮天蔽日的尘埃。   只有那时,你我才会分别。   “哎呦现在的年轻人你说说!”   额吉等了半天不见俩人儿进来,走到门口一看,瞧见两口子抱在一起。   她捡起地上的行李,探出头在门外瞧了又瞧,怕被街坊左右的看见。   “回家再抱啊!”   额吉皱紧眉头大力扯开了抱在一处,许久未见的夫妻俩。   事实上,让你们分开不需要剧烈的地质运动。   只消丈母娘的一个眼神罢了。   “大晚上的谁能看见?”   萨楚拉扁着嘴,即便额吉不乐意,她还是挽着靳阳的胳膊往进走。   额吉关紧大门,嘴里嘟嘟囔囔的:“咋这么不知道羞呢!”   没了白天的燥热,暮夏的夜里正是微风拂面,丝丝凉爽透彻心扉。   院子里摆着一个大方桌,老靳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旁边坐着萨楚拉刚从外地回来的父亲。   额吉快走了几步,赶在闺女和女婿之前落了座,怀里抱着嗷嗷大叫的小长夏。   桌面上有鱼有肉有菜,端的是丰盛。   靳阳跟老婆一起落座,肩并肩的并排坐在马扎上。   萨楚拉给靳阳大大的夹了一筷子菜,嘴角的笑意抹不去的浓。   “早就等着你回来了!”   老靳没儿媳妇贴心,他给靳阳倒了满满一杯酒,推到儿子的手边。   靳阳平时倒是不喝酒,一来是怕酒桌上喝高了犯错误,别稀里糊涂的答应了那些小矿长无理的请求。   二来吧,靳阳一喝酒就上头,没这本事。   但今日不同,他们这一家子想要聚齐可是难得。   靳阳不光接过了老头子倒上的酒,还亲自起身,挨个给长辈们倒满,最后眼神黏黏糊糊的落在萨楚拉身上,只倒了半杯。   耳边有蛐蛐的叫声,清风徐来抚过面庞,软软的像母亲的手。鼻尖绕着饭菜的香气,日子还能更美吗?   靳阳抬手高举起酒杯,敬几位长辈。   “团圆饭!”   叮叮几声,酒杯碰撞清脆的很,一桌五人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靳阳一杯酒下了肚,脸色比进门时要红。瞧着不清醒吧,嘴皮子还很利索。   满满的再度给自己和萨楚拉斟满酒,他双手端着酒杯,说:“让你受苦了!”   萨楚拉按下靳阳的酒杯,给他换了一杯茶,双手端起茶杯,和靳阳的碰了一下。   “我从没觉的苦。”   她勾起嘴角说道。   额吉捂着小长夏的眼睛,啧啧的咂着嘴摇着头,嫌弃的看着闺女和女婿。   “你俩有话就不能进屋去说?”   真应了额吉那句话,半夜里,靳阳有一肚子话要和萨楚拉说。   等媳妇把小长夏哄得进入了梦乡,靳阳急吼吼的搂着老婆进了被窝。   大夏天的倒也不嫌热,非得紧紧的包在一起。   怪热的,萨楚拉蹬开被子,挣扎了几下都被靳阳靠臂力制服。   靳阳的下巴搭在萨楚拉的颈窝,深吸一口气就能嗅到老婆发丝间若隐若现的香气,面上带着眷恋,他拱了几下后才不甘心的停住。   “明天我带要你去个地方!” 第79章 【正文完结】   隔日清晨   用不着看时间,太阳刚刚升起, 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把屋里照了个半亮的时候, 小长夏已经哭了起来。   靳阳听见声音就赶紧爬了起来,抱着孩子又是颠又是晃的, 还小声唱起了摇篮曲,趁他的哭声还没把萨楚拉惊醒的时候, 靳阳又把孩子哄睡着了。   怕儿子着凉, 靳阳找了块小毯子把他包了起来, 护在怀里推门去了老靳的屋里。   老爷子年纪大了觉少, 早早的就醒了,正拿着苕帚簸箕打扫屋子呢。   听到门口的动静回过头, 瞧见儿子抱着孙子进来,老靳一张脸当即皱做了一团。   “啥意思么?”   老靳把扫帚立在一旁, 一手叉腰看着儿子问道。   “我带我媳妇出去一趟!您给看看孩子!”   靳阳抱着孩子往进走。   老靳连连后退:“先说清楚几点回来?”   “吃完饭前肯定回来了!”   靳阳把小长夏举到了老靳跟前,老爷子不情不愿的接了过来。   一白天还能凑合,要是时间长了可不行,这孩子一个顶十个的磨人。   “早点回来啊!”   老靳抱着孙子,低头伸出一只手想要去逗弄, 可小长夏刚刚咂了一下嘴, 就吓得他收回了手。   “可不敢哭!”   爷爷求求你了,爷爷当兵的时候都没求过人,今天求你了。   靳阳把孩子交给老靳看着, 转身出门找了一块抹布。   放在水盆里浸湿洗净又拧干,把许久没骑满是灰尘的自行车搬在了院子正中间。   一块湿抹布擦了十几分钟, 方才把自行车擦的锃光瓦亮,阳光一照跟新的一样。   靳阳心满意足,把抹布往窗台上一甩,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恰好在这个时候,萨楚拉也睡醒起来了,推门儿看见靳阳脸上的得意,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靳阳见她出来,乐呵呵的指着被自己擦拭的亮闪闪的自行车,说:“快换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萨楚拉惦记着孩子,想去正房里瞧瞧,可靳阳跟在她后头闹个不停,好像她不答应就不会作罢一样。半晌后实在无法拒绝,萨楚拉干脆进屋换好了衣服,站到了自行车旁。   “走吧那就!”   媳妇改了口,靳阳美滋滋的跨上自行车,拍拍后座连连招手:“上来!”   车子一晃,萨楚拉坐到了自行车的后座上,双手环住靳阳的腰。   靳阳穿着布鞋的脚一蹬,自行车撞开大门冲了出去,阳光下眼中闪着细碎的光,一如五年前一样。   晨起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在身上忍不住让人打了个冷颤。靳阳双脚脚掌踩在踏板上,卖力的蹬了起来。   萨楚拉斜坐在后座上,双脚在半中央打晃,还真有几分恍如隔世的年轻感觉。   然而好景不长,刚走到巷子口,靳阳就猛的一握刹车,脚踩在地上停了下来。   侧过身子有点不好意思的回头看萨楚拉,单手挠了挠后脑勺。   “要不咱们开车去吧?”   靳阳一想到骑车这么老远,去了得几点了,如今也不是为了追媳妇浑身是劲儿的楞小伙子了,他还未走远就先喘了起来。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萨楚拉摇摇头,半是好气,又半是好笑看向靳阳。   敢情平时开惯了单位的车,让你骑车走走就不乐意了。   靳阳扭转了自行车的车把,嘿嘿干笑着着从巷子口折了回去。   进了大门,把车子停进了院子里,靳阳回屋子里拿了串钥匙出来。   拉开车门先让萨楚拉上车后,自己才绕着车头一圈钻进了车里坐下。   车窗玻璃刚刚摇下来一半,无孔不入的风顺势就吹了进来。   “走喽!”   靳阳重拾信心,咧着一口白牙,双手在方向盘上大力一拍,兴冲冲的说道。   人力不敌马力,汽车自然是远比自行车要快,一溜烟的功夫,就能从城里开到城外。   “咱们这叫故地重游!”   几年前走了好几个小时的路途,如今没到晌午就到了。汽车停在了城外草滩上的一处空地上,实现越过挡风玻璃,六个高耸的火山口并排站立着。   靳阳拔了钥匙跳下车,小跑着绕过车头,拉开萨楚拉那边副驾驶位子上的车门,手挡在上面:“媳妇别碰了头!”   萨楚拉跟着一起下车,在金阳旁边站定。   地上的草一岁一枯荣,此刻已经半是暗绿半是枯黄,瞧着并没有多少生机。   而红色的六座火山口,仍一如即往,和五年前并无二致。   映着靳阳身后的红色圣山,眼前的人也和记忆里重叠起来。   只见他伸出一只手,语气轻快。   “来!”   萨楚拉把手覆在靳阳伸出的手上,像宝剑入鞘那样自然。   “我带你爬火山!”   脚下碎石遍布,萨楚拉和靳阳走的极慢。   今天是开车来的,并不像上次那样赶时间,需要着急忙慌的往山上爬。   两口子现在手挽手,走一步停一下,一边爬山一边看起了风景。   红色的石块被踩在脚下,顽强的草在石缝中艰难求生,根系深深的扎在土里才能求得存活所需的水分。   靳阳紧紧的牵着萨楚拉的手,好似这些植物的根系咬死泥土一般。   “当时来的着急,我都没给你介绍清楚!”   踢开挡路的一块石头,给萨楚拉扫清了障碍,靳阳上课的瘾跟来了。   另一手指着火山就又要开始叨叨了:“我们脚下踩的的是太古宙乌拉山岩群和新近纪汉诺坝玄武岩,几千万年的地质遗迹!”   萨楚拉一边听靳阳说,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山上爬,心里头泛起了嘀咕。   上次来你说这地方不够典型,我可还记着呢。   但靳阳显然是忘了,他想起来大学课堂里学到的火山知识,从头到尾给萨楚拉科普了个遍。   萨楚拉时不时的点头应他一声,靳阳讲课的兴致就更浓,一直到两人爬到了火山口的时候,他才刚刚说到了裂隙式火山。   “乌兰哈达是晚更新世以来的裂隙世火山,国内罕见,世界稀有!”   说话间靳阳双臂张开,任由风拉扯吹起他的衣角,发出呼呼哒哒的响声。   萨楚拉站在他身旁,对这些地质景观的内涵并没有靳阳那么深的感触。   草原上没有遮拦堵档,风本就大,站在山顶上就更不用说了。   要是个纤弱点的姑娘,一股子风刮过来都站不稳的。   她也学着靳阳的样子张开双臂,疾风吹来牵起衣角,萨楚拉的头发在风中乱舞。   不似平日里梳的一丝不苟,显得严肃。   现在这幅样子,倒更像和靳阳初遇时的少女模样。   “你还记得上次在这儿你和我说了什么吗?”   萨楚拉面朝靳阳问道。   靳阳记得清清楚楚,萨楚拉一问,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说我要走。”   当时说这话的时候,靳阳的手都在抖,他怕萨楚拉听了就彻底不理他。   毕竟还有首歌这么唱,好女不嫁地质郎,一年四季守空房。好不容易回了家,带回一堆脏衣裳。   女孩子一听是搞地质的,还要出外勤,多半就黄了。   “我有福气!”   靳阳美滋滋的回忆起了当初的一幕,萨楚拉虽然跑下了山,但却没有丢下他。   “别美,你当时答应了我什么?”   萨楚拉伸出一只手,踮起脚捏上了靳阳的耳朵。   即便媳妇手上没怎么使劲儿,靳阳还是十分配合的嗷嗷叫疼。   “这个是真忘了……”   靳阳有点心虚,说话也没底气,要不是两人离得近,他的回答指定吹散在风里。   “你答应我只走一个月!”   萨楚拉放开手,改在靳阳的胸口戳了几下。   说好的一个月,你说说你走了多久。   “说话不算话的。”   萨楚拉扭过身子,不去看靳阳,闹起了别扭。   靳阳走多久也是苦衷,萨楚拉心里清清楚楚,昨天他回来还满是欣喜。   今儿故地重游爬火山,小姑娘的小矫情劲儿也跟着爬上来了。   说好一个月,谁曾想一走就是好几年,靳阳心里头也愧疚。   带着几分讨好,绕到萨楚拉前面。   和上次在火山判若两人,一扫当时做下承诺时的不确定,现在拍着胸口,信誓旦旦的保证。   “是我不对,我没有做到。”   靳阳扑上来把萨楚拉抱在了怀里,双手紧紧的搂住了她的背。   让靳阳这么一抱,萨楚拉只觉得似乎耳边的风都小了,身上也暖了。   靳阳的声音传来,是再大的风也吹不散的坚定。   他用力的朝下跺了一觉,说到。   “这次我对着两千三百万年前的玄武岩保证,回来就不走了,咱们守着过日子。”   站在风口也不觉得冷,太阳一照,浑身上下暖意融融。   萨楚拉抬起头,和靳阳四目相对,双双勾起嘴角,笑意弥漫。   两百亿年前宇宙诞生,一百七十亿年前银河系形成,四十六亿年前太阳冉冉升起,就连脚下踩的岩石,都有千百万年的历史。   而今天,我对你做出了一个不到百年的承诺。   —————正文完————— 第80章 【番外:澳宝上】   萨楚拉给靳阳买了一身西服。   靳阳平时不穿这个,一来他穿不惯, 二来他升官了, 怕别人说闲话。   可媳妇买的,靳阳又舍不得不穿。   西服是按着靳阳的尺寸定做的, 合体的很。   穿上以后靳阳站在屋子正当间,本就个头高, 此刻越发瞧着顺眼了。   萨楚拉绕着靳阳转了三圈, 最后停在他对面, 抱着胳膊笑眯眯的点评道。   “瞧我这眼光, 真的好。”   两口子也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萨楚拉第一次这么直白的夸他, 靳阳还有点不好意思。   “那是!”   脸上满是得意,他也觉得萨楚拉眼光好, 不然怎么能挑到自己这么好的老公。   “这身西服买的值。”   萨楚拉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合着夸衣服呢啊?   靳阳一听脸就垮了下来,没了刚才的精气神。   萨楚拉走到靳阳跟前,揪起袖子左看看,右看看,想着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穿上西服就是不一样, 平日里在野外穿的破破烂烂叮叮当当的, 远看像个要饭的,近看像个逃难的,仔细一看才是搞勘探的。   现在看起来像个有钱的煤老板!   靳阳眼神落在墙上的镜子上, 镜子里的自己才真像个大学毕业的知识分子了。   “这衣裳多少钱啊?”   好看是很好看,可是不是很贵啊?   靳阳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小家子气劲儿上来,抠门病也跟着犯了。别看他挣的不少,给媳妇花钱的时候眼睛都不眨,轮到自己的时候要疼半天。   萨楚拉不知道从哪儿给他拿了根领带过来,绕过靳阳的脖子,仔仔细细的系了起来。   靳阳稍稍低头,刚好看见萨楚拉红红的嘴唇微动,只听她说到。   “再贵也要买,这可是你头一回出国,不能跌了面子。”   对,这是靳阳头一次出国。   “撑门面的衣裳,出去穿穿就好啦!等你回来就塞到柜子里,逢年过节,出去吃酒席的时候才能穿。”   被老婆这么一说,靳阳伸手摸了摸身上的西服,滑溜溜的手感甚好。萨楚拉要这么说,肯定是不便宜的,左右算下来一年到头也穿不了几次,可得好好宝贝着。   “我肯定不脏了它。”   靳阳对着西服和媳妇一起做下保证。   就这么着,三天后穿着崭新的西服,靳阳拉着行李箱和局里的几个领导一起出发了。   他本来就在一众谢顶秃头,腆着啤酒肚的领导里头鹤立鸡群。现在好了,加上一身儿合体的西服,别人都不用看了。   任谁瞧过来,打人群里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他。   靳阳对此倒没什么感觉,他还沉浸在自己即将走出国门的紧张之中,没有发觉别人投来的视线。   到了机场拿到机票,靳阳找了个座位坐下,和其他几位领导一起商量。   头发最少的那位官最大,啤酒肚也最大,率先开了口。   “咱们西边有个矿你们知不知道,七十年代就找到了,赋存好几种金属,愣是到现在都开采不了你们听说过吗?”   众人跟着点头,靳阳也对那个矿有所耳闻。上头想开好久了,也试过几次,但太细了,各种元素没办法分离,好东西一样都取不出来。   技术不达标,看着干着急。   嘴边的肉吃不上,换谁都上火。   “我知道那个矿,领导您有什么想法?”   领导既然开口提,就一定别有深意,靳阳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秃头领导会心一笑,局里人都说新上来的靳阳不会来事儿,脾气臭不懂人情世故。可你看这不是挺精明的嘛,一点就通,大大的聪明人。   他拍拍靳阳的肩头,从包里拿出一个照相机来,塞进了靳阳的怀里。   “小靳啊!”   领导语重心长的说道:“交给你一个任务。”   “这次去澳洲交流考察的矿,和我刚提到的矿是一个性质。既然是学习嘛,咱们就认真学习,你负责拍拍照,带回资料咱们好好的,学习。”   领导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什么任务没交代清楚,但靳阳却明白了。   找机会拍人家的设备,带回来给咱们的技术部门学习啊。   总不能白去交流这一趟吧……   虽然不大光彩,但靳阳还是把相机接了过来,放进了自己包里。   领导还想多安顿靳阳几句的时候,突然间广播里播放起了登机通知,瞬间座位上坐着的人蜂拥而上,生怕自己落在其他人后头。   靳阳的领导也不例外,话说到一半,扔下靳阳,抓起自己脚边的行李就往过挤。   这会儿一点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秃头啤酒肚,比年轻人还能挤。   三下五除二,你推我搡的,竟然还挤到了最前头。   平日里摆架子,自己的文件包都要别人拿的大领导,现在和赶集的大爷大妈没啥区别,就是要冲在人群最前面。   靳阳手里拿着票,他可不好意思往人堆里扎,早上去晚上去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有座位的嘛。   怀着这种想法,靳阳是最后一个登的机,上去一壶找到自己的座位,瞧见同行的几位领导都已经落了座,回过头来等着靳阳呢。   坐下之后靳阳还怪不好意思的你说说。   出国不比出城,即便是坐飞机也是许久,靳阳迷迷糊糊的睡了好几觉,被飞机上的人吵醒了好几次,才终于到了。   时差三个小时,靳阳还算能够习惯,下了飞机也没什么特别不舒坦的地方。   瞧见满大街的老外他也不别扭,在东边儿待过一阵子的靳阳,俄罗斯的二毛子见多了,不稀罕。   反正在他看来外国人也都长一个样子。   接机的人开着车把他们直接拉去了矿区,靳阳一行人下了飞机本来没什么精神,可刚进矿区立刻一个个的,双眼和探照灯似的瞪了起来。   瞧见什么都稀罕,人家的机器可远比他们的先进。给这一行的中国人做完了检查,澳洲矿上的工作人员才领着他们开始了这次交流学习的参观之旅。   领路的老外正滔滔不绝的介绍着矿区的历史,没有什么干货和内涵。靳阳他们压根儿一句话没听,几双眼睛四下乱扫,最后一起锁定了其中的一台机器。   一块矿石上一半赋存多种矿物,都要打碎了以后分别提取,故而几乎每个矿都有机器用来打碎矿石。   这也是自己地界那个矿久久不能开采的技术难题,靳阳他们的眼神正好全部落在了这处症结所在。   机器一半都被外头的铁皮包着,里头是啥根本看不清。可偏偏他们盯着的这一台坏了,拆开正在检修,里头的零件儿一览无遗。   怎么能让人不心动?   秃头领导回头,给了靳阳一个:“小靳找机会上啊!”的眼神,靳阳也迅速接到了领导的电波。   在领路的工作人员带他们走进的时候,靳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包里拿出了相机。   咔嚓。   先是一声按动快门的清脆响声,紧接着咔嚓咔嚓咔嚓,靳阳左右来回调整姿势一连拍了数张。   咔嚓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刺耳。   滔滔不绝的介绍矿区历史的外国人也不介绍了,两眼像小刀子一样扎过来,伸出一只手说:“NO PHOTO!”   靳阳假装听不懂,对翻译迷茫的摇摇头,想把相机收起来。   可对方不肯罢休,几个外国人一起围了上来,一扫方才热情好客的样子,伸出的手十分坚定,一定要靳阳交出相机。   靳阳自然不乐意啦,扭头去看秃头领导。   领导一双手背在身后,脚尖在地上搓了几下,灰尘沾上了他锃亮的皮鞋上,雾蒙蒙的没了光泽。   见这几个老外没有缓和的余地,只能叹了口气,非常不乐意的冲靳阳说:“小靳,你看你这就不对了,把相机给他们,咱们是来交流的。”   靳阳胳膊猛的向前伸,把相机拍在了这个老外的手上,小声嘟囔了一句:   SORRY。   老外听了也没有接受口头道歉,把相机的交卷扣了出来,再开口时就带着几分戒备了。   金发碧眼的老外在还相机的时候严辞声明:“NO PHOTO!”   怕几个中国人假装听不懂,又问翻译这句话的中文怎么说,学着翻译的调子,扭头蹩脚的开口:“不样拍照!”   翻译还是个东北人。   靳阳能够理解人家老外的心情,本来就是他们不对,偷人家技术还有理了?   当然没理。   可是控制不住自己啊!   相机里没了胶卷不能拍照,靳阳只好用眼睛看那台露出内部零件的机器。   秃头领导走在前头,已经不报希望了,准备商量能不能把技术买回去,最好便宜点。   靳阳跟在后头,歪着脖子往回瞧,眼神忽的一亮,似乎发现了什么。   多半是用金属来打碎研磨矿石,里头多半是反光的,可这台机器里有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是哑光的。   只顾着盯着那处瞧,靳阳没注意脚下还崴了一下。   秃头领导人精一般,和靳阳一个眼神交汇就知道小靳肯定发现啥了。   示意翻译和老外交涉:“我们这个小同志对那个很有兴趣,也不带相机,你就领我们过去瞧瞧。”   老外在原地纠结了一下,看过资料知道他们这几个人里没有一个搞技术的,都是搞管理的。   过去看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这位秃头领导似乎有意要买这个技术,看看自然也无妨。   想到这儿老外长腿一迈,领着他们一行人走进了这台正在检修的机器,解说起了基本原理。   原理是个人就知道,根本不用他说。   靳阳走近机器前,双手摊开给老外看:“NO PHOTO!”   老外做了个请的动作,靳阳才走到了前头。   绕着机器走了一圈,靳阳看看这里看看那里,问问这个问问那个,每次都离机器有十几厘米的距离。   老外见他老实,也就放松了戒心,只说这不是自己的专业领域,解答了他能解答的问题。   靳阳趁他不注意站起身子,抬起一只脚,若无其事的在那块黑色的不反光的大块零件上踩了上去。   老外冲上来拦住了他,但靳阳心里已经有了计算,被拽离机器也不生气。   满脸抱歉的说SORRY,扭脸儿贼兮兮的就看着秃头领导嘿嘿笑。   那东西踩上去是个软的,不是铁,多半是橡胶。   回去一定要把这个信息告诉技术人员。   转达给技术人员信息的人不是靳阳,靳阳把信息转达给了秃头领导。   晚上睡觉前领导摸进了靳阳房间了,听完他的感想后拍着大腿往床上一坐。   伸手在自己光秃秃的头上摸了一把,油乎乎的要去拉靳阳的手,靳阳赶紧躲开了。   领导也不恼,脸上红扑扑的高兴着呢,豪气干云的说:“小靳立功了!跟领导说你想去哪转一转,好不容易出趟国,我领着你逛逛!”   靳阳一听这话乐了,搓着手问:“我想给我媳妇买澳宝!”   秃头领导点点头,指着靳阳满是眼中满是欣赏:“小靳真是个明白人!”   澳宝你听这名儿就知道,原产澳洲,他们都是跟石头打交道的,不买一块回去不是白来了? 第81章 【番外:澳宝中】   参观完了外国人的矿,加之靳阳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秃头领导甚是开心。   带着同行的几个人去了卖澳宝的地方,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买点东西还像话吗?如果空手回去, 还不得被老婆扒了皮?   几个秃头谢顶的大男人,领着玉树临风的靳阳, 一起去买澳宝。   “要不是小靳说, 我都想不起这茬!”   秃头的大领导拍拍靳阳的肩膀, 对这个年轻小伙子真是越看越顺眼了。   “给媳妇买颗石头, 回去咱们上化金子的店里,弄个戒托也行, 打个坠子也好,让媳妇开开心。”   秃头领导还是个心疼媳妇的, 说起媳妇时手舞足蹈。   汽车向前行进,偶尔能看见几个外国面孔,这大荒地跟老家也没啥两样。知道的是出了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海拉尔呢。   车上带着那位东北的翻译,路上三个小时都熟成半个老乡了。   “咱们东北内蒙不分家!”   翻译下车的时候, 领着他们去买石头, 脖子一扬拍着胸口说:“我指定给你们好好讲价,不多花一分冤枉钱,便宜宜把石头买回家!”   说完昂首阔步的, 翻译率先进了门,靳阳他们几个人亦步亦趋的跟在翻译后头。   进门的时候是翻译在最前头, 可进去了就换他们几个走到了前头。   秃头领导别看秃,背着手绕着柜台走了一圈,愣是一个都看不上眼。   “啧啧啧,啥东西了都是。”   他不光看不上,还瞧不起,皱着眉头用外国人听不懂的中文嫌弃着。   翻译跟在领导旁边,不明所以,他瞧着哪一块都很不错了,为什么看不上呢。   领导背着手,双眼扫过柜台里摆着的石头,跟扫描仪一样。石头好不好,值几个钱,心里头立刻就有了算计。   靳阳和翻译解释道:“术业有专攻,我们就是搞这个的。你别看我们买不起,但都见过好东西!”   翻译不太信,打量了他们几个人一番,出了靳阳这身衣裳还像回事,其他人简直惨不忍睹。   咋看也像个进城的乡下亲戚,能见过啥世面?   想法写在了脸上,靳阳见翻译不信,手指戳向自己的胸口:“我摸过四百万的石头,手里头过的化石不计其数。”   说着神神秘秘的改指向前头柜台旁边站着的秃头领导。   “人家是大领导,见过多少国宝你知道吗?我都不知道!”   翻译显然被靳阳唬住了,再看向秃头谢顶的领导时眼中多了几分敬畏。   恰在此时,领导抬手勾了勾手指头:“翻译过来一下,问问这块石头多少钱?”   翻译立马走上前去,问道:“领导,哪一块啊?”   秃头领导手指在柜台上磕了磕,眼神锁定在了自己看上的那一块石头上:“这个黑的。”   翻译看过去,这块黑澳宝浑身上下流光溢彩,在光的照射下,甚至有火焰燃烧那种效果,当真是惑人心神的美。   翻译刚要张嘴问,只觉得身后脊背一凉,几道视线扎了过来。   同行的几个人,包括靳阳,齐刷刷的望了过来。   瞧着领导的眼神可不大对了,领导的眼光的确是好,澳宝的确是黑的最珍贵。   可黑澳宝最珍贵价钱也最贵啊,他们几个看都不敢看,这老秃头上来就问黑的多少钱,是不是贪污了?   不然光凭工资哪里买的起?   翻译后背汗竖起,结结巴巴的开口问了卖石头的老外。   老外爱答不理的说了个价钱,翻译算了算,合人民币都上万了。   上万是啥概念,前些年国内一个万元户都算是大款了。就算近几年工资涨了发展了,一万块仍然不是个小数目,一颗小小的石头太贵了。   老外见翻译的脸色变了,越发认定了自己的想法:“别看了,你们买不起。买个白的吧!”   翻译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是不是歧视我们?   扭头义愤填膺的翻译给了大领导听,秃头领导眼中满是爱怜的看了看自己相中的黑澳宝。   “我就是买不起,还是看看白的吧。”   说完就真的看起了便宜的白澳宝,徒留翻译一头雾水。   跟在后头的靳阳一行人也松了口气,老秃头,不对,没贪污就不能叫人家老秃头,领导应该是干净的。   气氛缓和,大家各找各的石头,分散在了几个柜台。   靳阳站在其中一个玻璃柜台前,冲着卖原石的外国大姐问:“how how how much?”   这一口蹩脚的英语,听着都牙痒,好歹是北大的,为啥基本的交流都这么费劲?   真给北大丢人!   同行的一位秃头领导站在隔壁柜台,撑着下巴满脸嫌弃的看着靳阳。   靳阳脸皮薄,不等人家回答价钱,先跟同事解释了起来:“我小时候上学学的是俄语!”   同事摆摆手,不听靳阳的解释,低头选起了石头。   被人家瞧了大红脸,外国大姐看着这位脸颊染上绯红的中国小年轻忍不住轻笑,报了个很公道的价钱。   靳阳脑海里一过,合人民币两千块。   这几年工资涨了不假,两千块却也真是割靳阳的肉了。   做了好一番心理斗争,靳阳憋出一句:“cheaper?”   外国大姐连连摆手:“NO!”   直接了当的拒绝的他,靳阳没办法,从包里扣扣搜搜的拿出了钱,数了半天还不够,差三百。   绕着柜台转了两圈,还是割舍不下,跟大姐说:“等等啊!”   大姐听不懂中文,但看靳阳的肢体语言能明白个大概,冲着他点了点头。   靳阳厚着脸皮找同行的几人借了三百块,重新回到了柜台旁。数了钱递给大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白澳宝到了靳阳的手里。   即便他们这一行人买的都是原石,也并不能磨灭石头的魅力。   靳阳手里这块白澳宝,比不上老秃头看上的那块黑澳宝,却也闪烁着耀眼的光。   他宝贝极了这块石头,上飞机的时候都把石头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整个回程的路上时不时的要伸手确定一下石头在不在。   毕竟两千块啊!   回家之后,靳阳献宝一般的把买来的白澳宝双手捧给了萨楚拉。   “给你的!”   靳阳双眼明亮,是不输手中石头的闪耀。   “这是个啥?”   萨楚拉放下手里的活,凑过来看靳阳拿回来的石头。   真是个稀罕物件。   “这是欧泊石,我出差买回来的!”   说着靳阳拿着石头王萨楚拉的脖子上比划。   比了一下觉得不合适,歪着头又把石头移到萨楚拉的手腕,手腕上戴着一串筋脉石的手链。   靳阳二话不说就把筋脉石手链撸了下来,扔到了一旁。   “快不要戴这不值钱的东西了!我拿这块给你做个手链子。”   萨楚拉跑过去把筋脉石的手链捡了回来,重新戴回了手腕上。   “当初是谁说戴上筋脉石,你我就血脉相连了?”   这是有意义的!萨楚拉宝贝着这串链子呢。   靳阳还要上前撸下它,萨楚拉缩回手躲开了。   “那会儿我不是没钱嘛……”   有钱我就给你买钻石了,外国广告上咋说的来着?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啊。   “现在条件好一点,我媳妇就该戴点值钱的东西了,上档次!”   靳阳卖力的推销自己带回来的欧泊石。   “阿拉伯人认为欧泊石是从闪闪发光的宇宙掉下来的,你看这光!这耀眼的闪烁,是宇宙星河!”   萨楚拉捂着自己不值钱的筋脉石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被打动。   靳阳仍不死心,继续说道:“罗马人说欧泊石是丘比特之子,是恋爱中美丽的天使!”   “咱俩这老夫老妻的,还恋爱啥天使啊。”   袖子往下一拽,萨楚拉不打算和靳阳纠结这块石头了,小声嘟囔道。   “我算是看透了,你个学地质的,带回啥石头都有一堆寓意。”   反正都是骗人的。   晚饭还没做呢,一会儿长夏该放学了。   萨楚拉离去的时候毫不犹豫,靳阳把石头抓在手里无所适从,老婆一脚已经踩在了门槛外,另一只脚也正往起抬呢。   他小声的嘟囔了一句:“两千块呢……”   “多少钱?”   萨楚拉后脑勺仿佛长了耳朵,扭过头来睁大双眼,盯着靳阳手里的石头问道。   “两……两千……”   靳阳没来由的就有些心虚,说这话的时候极度缺乏底气。   萨楚拉收回了迈出去的一只脚,果断的脱下了手腕上的筋脉石手链,迈开步子大步走回到靳阳身边。   半弯下腰,仔细的端详起了他手里的这块石头:“这是个啥?你再好好跟我说说,刚没注意听。” 第82章 【番外:澳宝下】   一年后   靳阳再次穿上了萨楚拉买给他用来撑门面的西装,又要出差了。   自打回了青城, 靳阳每隔一阵子就要去外地出差, 每次走的时候他都非常不乐意。   秃头的老领导分配出差任务的时候都说:“我们老咯,走不动了!让小靳去嘛, 年轻人正好出去开阔下眼界!”   靳阳表示年轻人在外头开阔了五年,现在只想守在家里谢谢。   但领导分配的任务岂是你能拒绝的?   故而靳阳每每要出差的时候, 都会愁眉苦脸的换上那身好看的西装, 嘴角眼角通通下垂, 任谁看过来也知道他兴致不高。   偏偏今次不一样, 靳阳穿着西装,脸上没有半分不开心的神色, 反而情绪高涨,见谁都乐呵。   局里的同事们就要问了:“小靳啊, 你这是转性了还是和老婆吵架了?还是头一回见你出差这么高兴呢。”   靳阳乐呵呵的,手里拿着文件包,脚步不停的往自己的办公室走。没有回答同事的问题,嘴角却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秃头领导恰好此时走过,双手背在身后嫌弃的看了一眼靳阳, 替他回答了问话的同事。   “这次去湖南开会, 也安排了他媳妇一起去。”   说着伸出一只手,掐着小拇指上一丢丢的指甲,秃头领导发表了给靳阳的评价。   “他能有啥出息, 恨不得天天守着老婆,野心就这么点儿大!”   靳阳没听见领导的话, 听到了也只会觉得非常中肯。   自打回了青城,他和萨楚拉在一栋楼上班。虽然不是一个部门一个楼层吧,但早上一起吃食堂,中午也一起吃食堂。   晚上到点儿下班,还得一起骑自行车回家。   同事们的孩子学成语,大人教给孩子的第一个就是形影不离。   “去看你靳叔叔和萨阿姨,那就叫形影不离。”   没啥野心只想守着老婆的靳阳进了办公室,抓着钢笔的手指上下翻飞,要在今天下班前完成工作。   该批的东西批了,该写好的报告也要写完,毕竟一走就是一周呢。   行李箱放在办公室的角落里,靳阳时不时的抬头确认一下墙上挂着的时钟。   虽然赶工作累了些,靳阳心里头可高兴了。   两口子一起出差,开的还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会,四舍五入约等于公费旅游了。   结婚的时候也没一起出去逛逛,这老夫老妻的倒有机会浪漫了。   兜兜里揣着自己攒的私房钱,热的烫手,琢磨着湖南有啥可以给媳妇买的东西。   好不容易等到下了班,靳阳拉起行李箱就往萨楚拉那层楼走。   还没走到萨楚拉的办公室,就看见媳妇在门口等着了。   两口子一人拖着一个行李箱,也不回家了,下了班就直奔火车站。   从青城到湖南,路上就得走两天。   咋不坐飞机呢,领导抠门没给批呗。   足足走了两天,两口子才从草原到了湖南的地界。   二人搭车去了目的地,招待所里住了不少全国各地来的同行。   会要第二天才开,靳阳和萨楚拉两人把行李放在了招待所,拿了点钱并肩出门溜达了。   “带钱干什么啊?”   萨楚拉见靳阳往兜里揣了现金,非常不理解。   “你不知道咱们开的是啥会吗?”   靳阳反问道。   “我们处长说是博览会。”   萨楚拉回忆里一下领导的话。   “不是啥重要的会议,去凑人数当旅游了!”   萨楚拉的处长当时是这么说的。   “对喽!”   靳阳揣着钱,揽过萨楚拉的肩膀。   “跟我走吧!去了你就知道我为啥带钱了。”   他神神秘秘的拉着萨楚拉跟着人群向前走。   好在住的地方距离他们要去的并不远,二人走了不过是十几分钟,靳阳就像发现什么宝贝一般的拉着萨楚拉往前头跑了起来。   萨楚拉顺着前方看了过去,是一个简陋的遮雨棚,从外头看不起眼到了极点,甚至还有几分落魄在。   咋看也不是啥好地方,然而进去的人却不少,还都是西装革履穿的很讲究的人,偶尔有戴着眼镜的老头子,一看就是文化人。   靳阳兴冲冲的拉着萨楚拉跑了进去,进去之后果然是别有洞天。   遮雨棚里到处是摊位,全国各地来参展的人不少,大家在地上铺一块布,也没有柜台什么的,就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摆上了。   交流会说是不让卖,但大家大老远的带着东西来了,想买的人也多着呢,不可能放着生意不做对不对?   卖东西的不少,买东西人也多,靳阳牵起了萨楚拉的手,怕人多把媳妇走丢了。   萨楚拉瞧见这么多人,怪不好意思的想要挣开他,靳阳见她挣扎反而抓的更紧了。   回头还冲着萨楚拉坏笑:“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小点声!”   当着这么多人你也不注意下影响,萨楚拉嘴角勾起,但仍旧抱怨着。   靳阳环视一周,凑近萨楚拉低下头:“谁顾得上看咱俩呀?”   被他这么一说,萨楚拉才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根本没人注意他们,大家的视线都落在四散在各处的摊位上,生怕错过啥宝贝。   摊位上多半卖的的都是石头,有奇石也有宝石,角落里还有摆着卖化石的。   卖化石的无人问津,靳阳和萨楚拉也不敢往近走,手头没领着专家,谁敢买化石?   他俩在这个棚里绕着走了一圈,好东西不少,却也没有特别好的,毕竟谁也不会带着看家的宝贝来这里。   二人一边逛一边聊天,正聊到小长夏的学习问题时,萨楚拉的余光里突然有东西一闪。   “嘶!”   她发出一声惊叹,回过头去看。一看就被摊位上的石头吸引了,拽着靳阳走近了那个摊位,双双蹲了下来。   摊主是个大哥,戴着一根粗粗的金链子,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主。   见他们二人在摊位前面蹲下,自己坐在马扎上把胳膊往前一伸:“看看咱这石头,一点不骗人。”   萨楚拉捡起一块捧在手心来看,红色的石头在手中闪着光,有玻璃和树脂的光泽在。   微微转动一下,大块的色斑就开始了变彩,有一种异常的美感。   “大妹子你喜欢啊,这叫欧泊!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五的欧泊都在澳洲,所以也叫澳宝。”   看摊位的大哥身体微微前倾,给萨楚拉讲解了起来。   “安东尼送个埃及艳后的戒指上就镶着这个,大兄弟你不给媳妇买一个?”   光和萨楚拉说还不够,大哥转向了靳阳,推销起了自己的石头。   靳阳凑到老婆手边,盯着这块澳宝看了半天,成色比他在澳洲买的那块还好,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摊主见靳阳神色松动,立刻开口:“它是蛋白石,还叫变彩石……”   “化学成分是SiO2·nH2O(硅分子和水的混合体),大哥,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靳阳端详着萨楚拉捧在手心的这块澳宝,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摊主。   “多少钱啊?”   直截了当的进入了主题。   大哥先是警惕的朝旁边瞧了瞧,伸出一只手,压低声音说:“五千!”   “你可拉倒吧!”   靳阳抓起石头就给他放回了摊位上,站起来就要离去。   “哎!你俩回来!”   大哥站起来招呼靳阳两口子。   萨楚拉想买,揪着靳阳的袖子走了回去。   靳阳怪不情愿的,小声跟媳妇嘟囔:“这大哥不实在!”   “大哥给你个实在价!”   听到了靳阳的话,大哥伸出两根手指头,脖子里的金链子晃来晃去:“两千!”   “多少???”   靳阳眼睛瞪的像俩灯笼。   “要不一千五?”   摊主咬咬牙报了一个新价钱:“可不能便宜了啊,这是最低了!还嫌贵你俩就去别处看看吧!”   靳阳听到一千五三个字,眼睛比刚才还要圆。   去年他在澳洲本地买,没有这块好还花了两千呢!   “咋样?买不买?”   大哥问道。   “买!”   两口子异口同声道。   靳阳从口袋里拿出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把看好的石头收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他长吁短叹,捧着胸口心疼去年自己花的两千块。   “吃亏了,吃亏了!”   靳阳仗着自己的专业知识,从没想过自己能在买石头上吃亏。   萨楚拉又心疼钱,但更觉得靳阳好笑,想起平日里他的行为,越发按捺不住笑意。   “你平时在办公室给这个鉴定戒指,给那个鉴定手镯的,也有自己看不清的时候?”   靳阳扼腕叹息,拍着大腿悔不当初。   “长江黄河里打过滚,我怎么就在小阴沟里翻了船。”   老.司机也有翻车的时候啊… 本书由 水然凛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