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殇泪忆雪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良夫晚成:纨绔太子妃》 作者:夹不起丸子 文案 一朝穿越,她成了大晋朝最恶名昭彰的苏家三少。 女扮男装,横霸京都,没事杀杀人,做做生意,顺便再撩撩汉。 一不小心,撩到个妖孽。 * 他,生性凉薄,阴鸷无情,清贵高冷,不近女色。 世家大族频频向他示好,名门贵女个个痴恋追随,而他,偏偏只对一人上了心。 * “我是男人,男人!”某女紧拽衣襟,誓死保卫清白。 他笑得人畜无害:“管你男人女人,总之……”俊容俯下,倾身覆上:“你是孤的人!” ========================   第1章 被太子打了 妈的!真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不疼的! 有没有搞错,她被子弹射中的是腹部,怎么会全身都跟着一起疼! 简直像用车轮碾过一遍似的,尤其是臀/部,更是疼得锥心刺骨。 “哎呦……”忍不住呻/吟一声,苏墨钰缓缓睁眼双眼。 奇怪?这是什么地方?周围的摆设看起来古色古香,连门窗都是镂空雕花的。 她使劲眨了眨眼,又狠狠拧了自己一把,这疼痛感太真实了,难道自己还活着? 正疑惑时,一个脑袋从头顶上方探了过来:“少爷,您醒了?” 是个非常清秀的蓝孩子,琼鼻樱唇,可爱极了,苏墨钰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可爱又清纯的蓝孩子,一时间有些发怔。 “少爷?”对方见她不言不语,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吓得脸色一白:“少爷,您这是怎么啦?” 苏墨钰也被他连着几声少爷给吓得脸色一青,妈呀,她该不会是穿越了吧?不但穿越了,还穿成个男人! 虽然她挺喜欢帅哥,但她并不想当一个帅哥! 想到从此以后要做个带把的雄性生物,她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一边泪目,一边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咦?平的! 真的是平的! 她有些绝望。 “少爷?少爷?”让她绝望的声音还在那不停地叫着。 抱着最后一丝丝希望,苏墨钰将手探向自己的身下。 顿时,她大大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具身体并不是男人,就是有些发育不良。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她转过眼,看向一旁的漂亮少年。 那少年一愣,眼中惊恐更甚,“小的是竹青啊,您……该不会是被太子殿下给打傻了吧?” 哈?太子殿下? 她立刻捕捉到竹青话语中的重点,问:“我被太子殿下打了?他为什么要打我?” 竹青脸上的神情已经不能用惊恐来形容了,他大张着嘴,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您忘了?今早上,您不是摸了阎家二小姐的手吗,那可是皇家钦定的太子妃,殿下很生气,于是就赏了您二十大板。” 这回换苏墨钰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不就是摸两下嘛,哪有那么严重。” 竹青夸张道:“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那是太子的女人,总之,少爷今后还是离阎家二小姐远点为好,免得又惹殿下发怒。” 切,古人就是麻烦。 不摸就不摸,反正她也不稀罕,要是帅哥的话,说不定她还会有点兴趣。 “对了,这是哪里?”看周围摆设,似乎很讲究的样子。 “这是您的房间啊。” “我的房间?”苏墨钰坐起身来,刚动一下,就疼得龇牙咧嘴。她仔细打量了竹青两眼,自己刚穿越过来,什么都不清楚,两眼一抹黑,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计较太子为什么打她,而是弄清楚自己现下的处境,竹青这孩子看起来蛮老实的,就从他这里入手吧。 “竹青,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假装不经意问道。 今天的少爷真奇怪,总问些古里古怪的问题,难道真被打坏脑子了? 心里虽这般想着,却还是老实回道:“两年有余。” “哎呀,记性不错嘛,我再考你几个问题,我叫什么?什么身份?我爹又是谁?” 第2章 只相信自己 竹青是老实孩子,有问必答,而且还答得贼详细:“少爷名为苏墨钰,年方十五,是晋国当朝太师苏仲的第三子,您上面还有两个庶出的哥哥,三个嫡出的姐姐,大小姐是宫里的淑妃娘娘,深得皇上眷宠,二小姐和三小姐一个嫁去永州做了王妃,一个在阳陵当将军夫人,少爷和三位小姐的感情一向不错,尤其是淑妃娘娘,但与另两位少爷就……”竹青飞快抬头觑她一眼,见她神色平和,这才继续道:“少爷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老爷给您说了一门亲事,可您就是不愿意,不过依小的看,那位吕小姐挺不错的,比阎小姐知书达理,温婉可人,您这眼光怎么就不能变一变呢。”竹青说着说着,就开始跑题了。 不过他后半部分的话,苏墨钰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听。 苏墨钰。 没想到竟然跟自己的名字一样,她和这具身体的原主倒是挺有缘分的,不过这女扮男装是怎么回事? 看竹青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她是女人。 也难怪,都十五岁了,这身板发育得还跟飞机场一样,就算说她是女人,恐怕都不会有人信吧。 对了,她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呢,搞不好长得丑绝人寰,要不然怎么没人怀疑过原主的性别呢? “竹青,你把那边的铜镜给我拿过来。”苏墨钰吩咐道。 “少爷,您已经很好看了,真的不用再照了。”竹青一开始还怀疑,自家少爷是不是换了个人,一听他提出如此要求,立马断定,这绝对是如假包换的少爷,因为这世上没有比他更自恋的人了。 不过在苏墨钰的坚持下,竹青还是把铜镜拿给了她。 倒映在铜镜中的,是一张还略显稚嫩的脸庞,但其中潋滟风骨已具雏形。 秀挺的鼻,丰润的唇,长眉如黛,容色如玉。 一双曜黑凤眸,顾盼之间别有风采,如倚栏待月,英姿飒飒。 这长相,一点也不女气,但也不粗犷,柔媚之间亦有轩昂。 但毕竟是女扮男装,还是难免带了些阴柔。 丢开铜镜,苏墨钰长吁了口气。 差点吓死她,要真穿成个丑八怪,她直接一头撞死得了。 “少爷。”竹青眼巴巴看着她:“老爷说您要是醒了就过去见他。” 挥挥手,苏墨钰重新窝回床榻:“屁股还疼呢,明天再说吧。” 唉,少爷就是这样,任性惯了,谁也拿他没辙,自己这个做下人的不知劝了多少回,但都收效甚微,虽然有老爷护着他,但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现在整个帝京的人都对少爷颇有微词,可那又能怎样呢?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能治得了少爷的人。 不对,太子殿下就有办法治他,想到少爷早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模样,竹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苏墨钰静静躺在床上,她现在脑袋还很混乱,毕竟刚穿越过来,很多事情都没有弄清楚,譬如说她上面那两位兄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听竹青的口气,原主和他们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好,想想也是,自古以来,嫡庶之间的关系,就和婆媳关系一样复杂,都属于历史遗留性问题,她也不打算与那两位不知性情的哥哥攀交情。 前世被最要好、最信任的朋友出卖,这一世,她不会依仗任何人,她相信的,只有自己! 第3章 生性凉薄 夜已深,漆黑的天幕阴霾一片。 宫道之上,也鲜少见到人影,整个皇宫,像是被一口巨大的锅笼罩其中。 而东宫之内,却是光芒大盛,亮如白昼。 一袭赭黄蟒袍之人,端坐于案桌之前,眉目高远,雅致旷达,但神色间却带着一丝冷冽的寒意。 偌大的殿堂,也因为这冷意,而染上了寒彻入骨的温度。 随侍在一侧的魏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时,偏殿的门忽然开了,一道婀娜身影,蹁跹逶迤,一路施施然走来。 少女手中端着一只托盘,其上放着一盏玉色茶蛊,丽人含笑,娇美如花。 时节已近深秋,夜晚尤其寒凉,但这端着茶蛊的少女,却只着一件轻纱薄裙,露出雪白优雅的颈项,行走之间,好似仙子一般。 她缓步走到桌案上首的男子身边,弯下腰,双手捧起托盘之上的茶蛊。 偷眼朝身旁的男子睨去,烛光的晕染下,那侧颜当真是俊秀无比,惹得人心中小鹿乱撞。 这世上,有几个女人不想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哪怕只是个小小的侍妾,今后也必然前途似锦,衣食无忧,更何况,这般风度翩翩,器宇无双之人,就算没有那层身份,也能惹得众多妙龄女子趋之若鹜。 想到这,她将身体弯的更低,借着放置茶蛊的动作,一点点接近那个正在伏案忙碌的人。 白花花的胸脯,伴着腻人的香气,不停在眼前晃动。 停止审阅奏本,男人缓缓抬起头,漫不经心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子。 的确容姿秀丽,貌美娇嫩。 少女见他一瞬不瞬看向自己,心中大喜,正欲进一步诱/惑时,却见他冷冷牵起唇角:“你是哪家派来的?” “什么?”少女愣住。 他哼了一声,目光闲闲下移,薄唇轻启:“把衣服脱了。” 少女简直不敢置信,回头看了眼站在一边,仿佛没事人一样的魏全:“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在这里……”就算她再想得到太子的青眼,但毕竟是女儿家,这种事情实在太羞耻了。 魏全见状,心里连连冷笑。 姑娘,想什么呢,殿下绝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敢招惹殿下,有你哭的。 面对男子冰冷如刀的漠然眼神,少女咬了咬唇,不敢再出声拂逆。 一点点褪下/身上的衣物,当剩下最后一件肚兜时,听得那人道:“可以了。” 她面露不解,容蓟却已转开视线,“孤记得重华门前缺个提灯的,正好,你去顶上吧。” 提灯? 一听这话,少女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提灯的活可真不是人干的,从天黑开始,就要一动不动站在宫门前,直到第二日晨起,手中的灯都不许放下,更不能熄灭。 让她这个样子去提灯,岂非等于要她的命? 她想哀求,再一想到太子的性情,人人都说他生性凉薄,阴鸷无情,自己明明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去招惹他! 魏全垂着眼皮子,娇滴滴的美人已经冻得瑟瑟发抖,我见犹怜,但既然敢冒大不韪挑战殿下的底线,那就别指望会有人同情。 打发走了不知分寸的宫女,容蓟合上奏本,微眯着眼瞳,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这世上胆大包天的人可真不少,天子脚下,竟然也敢这般为所欲为,横行霸世,当真以为没人能管得了他?”陡然间,他双目大睁,眸中厉色顿现:“苏太师既然不会管教子女,那便由孤来替他好好管教管教吧。” 第4章 见了您岂能不跑? 经过数日休养,苏墨钰总算是能下床了。 前世她就是个闲不住的,让她天天窝在房间里实在是种折磨,虽然屁股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养好,但并不妨碍走路。 “少爷,您还是别出去了,这几天老爷也够忙的,您要是又惹了祸,谁来替你收拾烂摊子。”竹青见她要出门,于是苦口婆心地劝道。 竹青这话听着咋那么不对味呢?敢情这身体的原主还是个混世大魔王! 瞧他那小脸,被吓得一阵青一阵白,她有那么可怕吗? “放心吧,小竹青,少爷我就是闷得慌,出去走走,一定不会惹是生非的。”她笑眯眯拍了怕竹青的肩膀。 竹青哭丧着脸:“少爷你每次都这么说。” 苏墨钰:“……” 原主你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自己的信誉度低成这个样子,看她这一脸真诚,竟然还会有人怀疑!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已脱胎换骨、浴火重生了,所以说,你现在看到的是我,但也不是我,说不是我,其实也还是我……” 成功把竹青绕晕后,他终于不再拦着苏墨钰出府了。 大晋的都城名为奉天,是一处位于版图最中央的城镇,自古以来,京城都是一个国家政治与经济的中心,这里也不例外。 街道上人流如织,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这是苏墨钰第一次切实贴近古人的日常生活,自然对什么都感到好奇。 耍杂耍的,斗蟋蟀的,看相算命的,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苏墨钰逛得正兴起,一抬头,发现原本热闹拥挤的街道,突然之间变得人流稀少起来,她不禁纳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竹青跟在她身后欲哭无泪:“见了您岂有不跑的道理?” 苏墨钰震惊:“为何见了我要跑?” 竹青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一个高亢中带着惊恐的声音响起:“快!快躲起来!是苏家三少来了!”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眼见一七尺大汉,一副火烧屁股的急切模样,护着一群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冲进了一间房子,然后“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一切发生的太快,苏墨钰有些反应不过来。 正发呆时,身后突然传来“哇”的一声哭喊,她转过身去,原来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因跑得太急而跌倒在地,没有多想,完全是下意识的,她走向那个孩子。 伸出手,面上一派亲切温和,谁知那孩子见她冲自己笑,竟哭得更厉害了。 “呜呜呜……姐姐,姐姐你在哪里!妞儿好怕!” 哭声落下的瞬间,一名穿着碎花布裙的年轻姑娘急匆匆跑了过来,抱起那小孩,像躲避瘟疫一样迅速退后几步,一脸戒备地盯着苏墨钰。 这种眼神很不友好,像带着尖利的刺,扎的她浑身不是。 环顾四周,发现每个人看她的目光,都是惊恐中带着厌憎,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孤立出来的个体,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再没了逛街的心情,苏墨钰闷闷道:“竹青,回府吧。” 好心情被破坏,苏墨钰出府和回府完全就是两个人,之前的精神奕奕,兴高采烈都被沮丧所代替。 刚跨进太师府的大门,就有下人来禀报:“三少爷,老爷让您去一趟前厅。” 随口问:“去前厅做什么?” “小的也不清楚,不过之前宫里派了人来,老爷应该就是要和少爷说这件事吧。” 宫人派人来了? 苏墨钰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5章 当侍童 苏墨钰不知道前厅在哪,好在有小厮带路。 到了前厅,她以为只有苏太师一个人,没想到里面还坐着两个年轻男子。 快速打量两人一番,苏墨钰立刻便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苏太师一共育有六个儿女,三个女儿皆已出嫁,且嫁的都不错,大女儿更是皇帝身边的宠妃,隆恩浩荡,两个庶子也不差,分别在吏部和翰林院任职,只有小儿子,也就是苏墨钰具身体的原主,比起自己的哥哥姐姐,可以说是一事无成、庸碌无为,参加了两次科举,连个功名都没挣到,总之,是衰的不能再衰了。 说起这个来,苏墨钰自己都觉得羞愧。 “三弟,你越来越没规矩了,见了父亲,怎么也不行礼?”坐在左边身着靛蓝色长袍的男子首先发问。 “皇帝不急太监急,爹都没发话,你那么积极做什么?”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对方先向她发难,那她也没必要给对方面子。 “你……我也是为了你好。”苏庆生想骂不能骂,气得脸色铁青。 另一边身着栗色软烟罗衫的男子帮着打圆场:“大哥你就少说两句吧,三弟被太子殿下打了板子,心里必然不好受,我们就莫要与他计较了。”苏家二子苏庆和,外表看似谦谦如玉,眼里的阴毒却怎么也藏不住。 之前一番话,看似在帮她说情,实则却在贬低她。 看来竹青说的没错,自己和苏庆生苏庆和两兄弟,果真是水火不容。 不过无所谓,反正她也不在乎。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好吵的!”一个略带威严的声音自上首的位置传来。 抬目,朝上首看去,宽大的太师椅内,坐着一名留着短须,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身着一身绣仙鹤长袍,猛一看,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架势。 这无疑,便是苏太师了。 “钰儿,这些时日,你的确有些过于胡闹了。”苏太师语气虽严厉,但口吻还算温和。 苏墨钰一时摸不准原主平日里跟苏太师的相处模式,所以只沉默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苏太师见状,便知他心里又不痛快了。 不算苏庆生与苏庆和,他也算是老来得子了,加之苏夫人在生下苏墨钰后落下了病根,没多久便撒手人寰,故而他对这个嫡子,一向很宠溺。“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自己注意点分寸就行,对了,身体怎么样?要是不舒服,就请个大夫来瞧瞧。” 她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心里憋闷,再说请什么大夫,请了大夫,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不就穿帮了? 所以,大夫是万万不能请的! “已经好多了,没什么大碍,爹就放心吧。” “没事就好。”苏太师一边呵呵笑着,一边抬手捋着自己颚下的胡须,一副有话想说又不知该怎么说的高深模样。 苏墨钰只能主动询问:“爹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苏太师还未回答,苏庆生就沉不住气,喜滋滋抢话道:“三弟,你好福气,太子殿下亲自下旨,要你去东宫给他当侍童,我和你二哥,都羡慕的不得了。” 什么? 当侍童! 确定不是去当男宠的? 第6章 抄得好 她快速思索一番,认为太子这番做法,无非两种可能。 一是看上了她的美貌,想要把她弄到自己身边当禁luan;二是对她非礼了自己的女人怀恨在心,想要把她弄到身边狠狠折磨。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好事。 她可怜巴巴看着苏太师:“爹,我能不能不去?” 苏太师又是一脸为难:“这是太子的旨意,我总不能公然违背。” 苏庆生看不下去了,他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表情,道:“三弟,你也太不懂事了,爹虽然位高权重,说到底也是臣子,太子是一国储君,抗旨不尊是多大的罪名你知道吗?你难道想要把我们一家都害死不成?” 苏墨钰拧了拧眉,没有吭声,苏庆生这话听着难听,但也没说错,违逆太子的旨意,等于违逆皇帝的旨意,苏太师若不是傻瓜,自然不会这么做。 见他沉默,苏庆生更来劲了:“吕尚书才被太子抄了家,家眷全部没入奴籍,这个节骨眼上,谁还敢得罪太子!” 吕尚书被抄家?苏墨钰没想到别的,她只想到了一件事:“那我和吕小姐的婚事……” 苏庆生幸灾乐祸:“自然作废!” 苏墨钰差点鼓掌欢庆:“抄得好!” 众人面面相觑。 苏太师叹了口气,起身走到苏墨钰身前,拍拍她的肩,安慰道:“钰儿无需太过担心,过几日等皇上心情转好,爹便代你向皇上求情,一定不会有事的。”说完,又补充道:“你姐姐在宫里,也会帮着照拂你,太子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过两日气消了,自然就会放你回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能拒绝吗? “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回房收拾收拾,等用完午膳,便送你进宫。” 苏太师轻飘飘一句话,苏墨钰却如遭雷殛。 不是吧,这太子也太猴急了! 她还没做好心里准备呢。 …… 不管她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这件事都是跑不掉了。 没办法,苏墨钰只好认命,实在不行就实话实说,告诉太子,其实自己是个女人,如果太子是个正经八百的断袖,那必然就不会再碰自己,但如果他男女不忌呢? 哎呀,这么一想心里又有些乱了。 方姨娘得知消息,也巴巴前来送行,这女人一见到她,就亲切地迎了上来,抓住她的手,一副担忧的不得了的样子:“钰儿啊,你这一去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为娘实在担心你,你说你从小就娇生惯养,这伺候人的活,真不是你干的。不过你放心,有你爹在,他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就算是太子,也不敢拿你怎样!” 女人四十来岁,因生活优渥,保养得还算不错,就是妆画得太浓,惨白的脸色,猩红的嘴唇,怎么看怎么怪异。 再看女人眼中神色,哪里有半分真心。 苏墨钰心中冷笑,就算要装,也不装的像一点,真把她当傻瓜不成? “姨娘这话就说错了,那可是太子殿下,未来的一国之君,其他人想去伺候还没这个福分呢。” 方氏被她堵得没话说,一脸悻悻:“为娘这不也是担心你嘛……” 女人一口一个为娘,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姨娘有闲情担心我,不如担心一下大哥二哥,我这边就不劳您费心了。” 第7章 不是男人 方氏头一回在她这里吃瘪,很是不快,不过更多的则是惊讶,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刺头了,简直油盐不进,她原本还想挑唆几句,出些馊点子,怂恿他在太子面前失仪,最好犯下大错,殃及性命,这样的话,她和两个儿子,就是这苏府的主人了。 谁料这么好的计划,竟然没能实施,方氏不免愤愤不甘。 还想再说什么,可看苏墨钰的样子,竟像是不打算再理会她一般,方氏心知不可cao之过急,以免弄巧成拙,于是随口/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这个非法关键词真是厉害了) 竹青也觉得奇怪,以往少爷什么都听方姨娘的,现在倒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架势,难道太子那一顿板子,还能把人给打开窍了不成? 可他哪里知道,他家少爷的身体里,早已换了个灵魂。 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宫里就派人来了,苏墨钰总有种要赴刑场的感觉,出门之后,觉得天上那日头,都耀目得有些过头了。 以一副引颈就戮的豪迈之态,大步走出太师府的大门,步上前来接她入宫的马车。 宫门森森,辉煌威严。 马车一驶进皇宫,周遭的吵杂声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寂若死的宁静。 她讨厌这种气氛,周围的建筑看上去大气巍峨,颇具气势,实际上却死气沉沉,毫无生命力,简直像一座巨大的坟场,真不知这里的人怎么能住得下去,要是她早就受不了了。 马车在重华门前停下,往前边走就是太子的东宫了,除了太子的车架轿辇以外,任何车马都不得进入。 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苏墨钰只能步行进去。 前来接应她的,是一名身着深蓝色太监服的内侍。 虽然是太监,但长得倒是干干净净,白白嫩嫩,五官端正,没什么明显缺点,总之,就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 不过这人笑起来挺亲和的,苏墨钰一眼就记住了对方脸上的笑容。 她在打量魏全,魏全也在打量她。 他以前没见过苏墨钰,但他的事迹却听了不少。苏太师一生德行高洁,万民称颂,深受百官爱戴,五个子女也个个出类拔萃,人人羡慕,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竟摊上苏墨钰这么个混世魔王,他要是苏太师,苏墨钰刚生下的时候就该一把掐死他。 不过这小子的确长得不错,有花天酒地、风/流成性的资本,但长得好看又能怎样?他家殿下一样长得好看,且比起苏墨钰这种男生女相、娘里娘气的人不知强了多少倍,瞧那些个女子,不管是韶华之龄,还是已为人妇的,眼睛全都黏在殿下/身上,一个个的,恨不得削减了脑袋往东宫里钻,但即便如此,殿下还是对她们不屑一顾,只专情于阎家小姐一人。 而像苏墨钰这种人,根本就算不上是男人! 魏全在心中暗自腹诽,他自然不知道,苏墨钰的确不算男人,因为她根本就是个女人! 扬起下巴,魏全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东宫不比别处,殿下更非一般寻常之人,在这里,除了殿下之外,都是奴才,做事的时候长点心,别把在太师府的那套少爷架子端出来,惹恼了殿下,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第8章 发出警告 嘿,还没干嘛呢,就先给她个下马威。 得,你的地盘你做主,姐不跟你争,行了吧? “多谢公公提醒,小人记住了。” “嗯。”不错,还算有自知之明,看来殿下的一通板子,还是有点作用的。转过身,魏全甩了甩手里的拂尘,“房间已经给你收拾好了,跟咱家过来吧。” 所谓的房间,不过是位于东宫某处偏僻角落的一间矮房,看起来有点简陋,不过好在是单人单间,这样就不担心自己的性别会被暴露了。 说实话,从她穿越开始,一直到现在,一直都是处于懵逼状态。 尤其是早上的一趟京都之行,让她不得不开始正视自己现下的这个身份。 听苏庆生说,吕尚书被太子抄了家,他本人被革职查办,家眷也都发配至边疆。 吕尚书可是朝廷的二品大员,说抄家就抄家,说流放就流放,这个太子也太狠了些吧!而苏太师一向与吕家交好,吕家受难,苏家不可能毫发无伤,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太子抄吕尚书的家只是表象,实际上,是在向某些人,或者说某一些人发出警告。 原本只是想当个好吃懒做、凡事不愁的富家少爷,如今看来,家大业大并非一件好事。 更别提,太师府里还有两个心怀不轨的庶兄,一个假仁假义的姨娘。 前世便是因为粗心大意而付出了血的代价,这一世,她必要步步谨慎,万万不能再重蹈前世覆辙! 至于怎样才能在保住性命的同时,还能好吃好喝、恣意潇洒得过日子,这是个大难题,她需要时间来好好筹划。 一边想,一边迷迷糊糊睡着了。 翌日,天还未亮,门板就被人敲得震天响,同时伴随着尖利的大嗓门:“起来了起来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去把后殿打扫了,顺便把夜香也倒了!” 苏墨钰正睡得香,听到这声音,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打算无视门外的噪音继续睡,却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东宫,不是苏府。 猛地翻身而起:“什么?还要倒夜香?”这个太子,还真把他当奴隶了,什么都叫她干。 外面的人显然没那个功夫听她抱怨,又催促了两句后就走了,苏墨钰抬头一看,天都还是黑的,这会儿估计连鸡都还没起呢。 拖着困乏的身子起床,谁叫她寄人篱下呢,寄人篱下就该有寄人篱下的样子。 唉,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所谓倒夜香,就是倒马桶,她不知道那位太子爷究竟长什么样,但不管是长得帅的还是长得衰的,只要是人,都要五谷轮回。 这么一想,突然就对帅哥没了兴趣。 其实她想多了,身为一国储君,就算是倒夜香,也是由身边的近侍或贴身侍女去做,她想倒太子的夜香,还不够资格呢。 提着粪桶,朝指定的方位走去,每天早晨,都会有专门的粪车挨个宫殿来收大粪,因为怕臭气熏到主子,所以粪车离宫殿的位置都很远,苏墨钰走了很久才走过去,等倒完夜香,她竟在回程的路上迷路了。 这也不能怪她,这是她第一次进宫,就算记性再好的人,也不可能记住连去都没去过的地方。 摆明了,那个混球太子是在故意为难她。 四下环顾,连个人影都找不到,整座皇城空荡荡鬼森森,比坟场还可怕。 听说皇宫里到处都埋着死人,阴气极重,大概这就是她不喜欢皇宫的原因吧。 凭着记忆往回走,虽然不认得路,但还记得大概的方向,一直顺着这条路往回走,怎么也能走得回去。 她猜的没错,走了一阵后,果然回到了东宫,但却离她住的地方有点远,正想找个人问问该怎么回去,隐约听到前方的树丛后,传来阵阵清脆的剑吟声。 有人在练剑? 她一向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但这次却不知怎么的,脚下不受控制地朝剑吟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第9章 什么味儿?屎味! 轻轻拨开树丛,竟是一怔。 树丛后,剑光流莹,惊若翩鸿。 一身黑衣的男子,身材颀长挺拔,如刚劲松柏,高华凛冽。 剑光荡起,花叶飞舞,如漫天残雪,惊起万千涟漪。 手腕微翻,锋利的剑身之上泛起青蓝色寒光,倒映着那人的眸子,犹如一潭漆黑古井,乌沉沉的,一派冷寂,却又骄光必现,犹如九天之上的烈日那般灿烂夺目。 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差,竟巧妙得融合在了一个人身上,且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感。 男子每挥动一下长剑,皆携着万钧之势,辗转腾挪间,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荡起的剑花越来越密,难以言喻的狂烈气势,隔着花丛,如火如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武功? 苏墨钰不由自主地赞叹了一声,不料却被树丛后的男子捕捉到。 沉静的眼眸蓦地锐利如刀,反手将长剑掷出。 一道寒光乍现,苏墨钰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剑又快又准,直接冲着她的脑袋飞来。 一切全凭着本能,在锋利剑刃刺穿自己脑袋的前一刻,迅速侧身闪避,但还是被锋利的剑刃削断了一撮头发。 看着翩然落地的一缕青丝,苏墨钰抬手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还好她反应够快,虽然换了具身体,但好在没忘了看家本事,只要晚上半秒,自己这会儿便已脑浆迸裂,身首异处了。 “苏墨钰?”正庆幸时,那黑衣男子已走到近前,面目沉冷,“你怎么会在这?” 苏墨钰转转眼眸,心想我们认识吗?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打搅你练剑的,我迷路了,想找个人问路。”天刚擦亮,对面之人的样貌,她看得并不算十分清楚,只知道他的睛极为好看,属于那种见一次,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类型。 “滚出去。”淡淡一声,不带任何感**彩,好似她就是个没生命的玩意,“魏全何在?玩忽职守,胆大包天,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敢放进来。” “那个……”刚说了两个字,脑中便轰然一声,她这才看清,对方一身黑色的劲装之上,竟绣着一条四爪金龙,映着天光,暗纹流转,栩栩如生。 靠!不是吧!倒个夜香也能碰见太子,这概率堪比中彩票啊! 听到传唤,魏全赶来一瞧,差点没晕厥过去。 你说这么大个东宫,你去哪不好,偏偏要跑到寝殿后的练武场来,这地方没人指引,找都找不到,也不知苏墨钰是怎么跑来的! 魏全浑身哆嗦,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地面上那声音,听得苏墨钰一阵头皮发麻。 “奴才该死,是奴才失职,还望殿下息怒!”魏全连声音都在打着哆嗦,两股战战,连跪都跪不稳了。 容蓟还剑入鞘,瞥一眼跪倒在地的魏全:“你是该死,但在没有找到代替你的人选之前,这条命暂且先欠着,自己去领罚吧。” “谢殿下,奴才告退。”魏全含着一泡泪退下了,虽说小命保住了,可自己的屁股就得遭殃了。 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魏全内心当中悲怆的哀呼,苏墨钰觉得自己的屁股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苏墨钰,你胆子很大。”容蓟上前一步,冰冷的威压兜头而来。 哎呦喂,她可真冤,比窦娥还冤,你以为我愿意欣赏你练剑啊,要不是你故意刁难我,我能迷路吗? 正打算送容蓟一个白眼,却见他猛地后退一步,以袖遮鼻,长眉微蹙:“什么味儿!” 什么味儿? 屎味呗! 第10章 想要栽培草民 苏墨钰呐呐笑了笑,揣着两手朝后退了一步。 容蓟接过近侍递来的布巾,终于肯好好说句话了:“知道孤为何让你进宫吗?” 为何? 你丫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你说你吃饱了没事干,让我进宫就为了给你倒夜香? 说好的男宠呢? 到底是她高估了自己的美色,还是高估了他的眼光? 眨了眨眼,做迷茫之态:“草民不知。” 冷哼一声,容蓟转过眼来,像是极为不耐般,剐了她一眼:“看来那二十大板打得还不够,没能让你长记性,既然如此……” “草民知道了!”我靠!打人还打上瘾了,苏墨钰听了他的话,浑身一抖,下意识脱口而出:“您让草民进宫,是看上了草民的才华,想要借此锻炼草民的意志,栽培草民。” 容蓟嘴角一抽,寂静冷然的表情骤然龟裂,“厚颜无耻!” 苏墨钰笑了笑,没吭声。 无耻就无耻吧,只要保住自己可怜的屁股就行。 好在容蓟虽不满意她的回答,倒也没再提打板子的事,将手里的佩剑丢给近侍,他转过身来,冷冰冰的表情又掺杂上一丝严肃,“孤有话问你,你且到近前来。” 苏墨钰依然保持着垂目揣手的姿势,恭谨地拒绝:“味儿大,还是别了。” 容蓟拧眉,“滚过来!” 你说滚出去就滚出去,滚过来就滚过来,那我成什么了?抬起头,接触到一双黑沉似夜,幽厉如刀的眼神,苏墨钰立马上前两步,静立在容蓟的跟前:“敢问殿下有何吩咐?” “半年前春猎之事,你可还记得?”冷不丁冒出一句。 苏墨钰愕然瞪着眼睛,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容蓟双手负立,目光幽然远望,似乎没瞧见苏墨钰满脸迷茫的样子:“有些事,做与不做,行与不行,皆在一念之间,你可明白?” 她扯着嘴角:“草民不……不太明白。” “不明白?”他猛地看向她:“此事你我皆心知肚明,何以不明白?” 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苏墨钰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她哪里知道原主跟着尊大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快速在脑中寻找对策,还没等想到,就听太子道:“罢了,那件事你与孤都忘了吧,孤也不打算再计较。” 那件事? 哪件事? 苏墨钰张了张口,最终决定,还是不做好奇宝宝了。 这时,一名宫人前来提醒:“殿下,时辰不早了,该上朝了。” 转过身,看也不看苏墨钰,某人直接大踏步朝内殿的方向走去,走到殿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回身警告:“苏墨钰,你在宫外的那些个坏毛病,不许给孤带到宫里来,若是再犯,发现一次杖责二十,两次杖责三十,以此类推!” 咳咳…… 苏墨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在一名太监的带领下,苏墨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次,她记得很清楚,以后都不会再迷路了。 伸手正要推门,感觉袖口被人拉了一下,她诧异回头,看到一个小太监正在冲她咧嘴微笑。 对方看上去面生得很,她虽然刚到东宫,但基本上把这里的宫女太监都认了个遍,眼前之人,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找谁?” 小太监眯起小眼睛,把一个包袱递到她面前:“苏少爷,这是淑妃娘娘托奴才带给您的。” 第11章 没胸来毛线大姨妈 淑妃娘娘?就是她那个在宫里做皇帝宠妃的大姐? 苏墨钰看了眼对方手里的包裹,迅速伸手拿了过来,掂了掂,发现还挺重,估计放了不少银子。 她眉开眼笑:“代我多谢娘娘好意。”说完,推开门,一侧身闪了进去。 她现在可是身处敌窝,刚才太子发话了,要是发现她有任何逾矩的地方,就要赏她板子吃,上回那二十板子到现在还都疼着呢,再来二十大板,屁股非得开花不可。 伤重是小,身材走样是大啊。 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性感小****,还是小心些为好。 站在窗边,仔细瞅了瞅,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或事,她这才走到桌边坐下,将那个沉甸甸的包裹打开。 这幅场景,不由得让她想起前世拆快递包裹的感觉。 果然,里面除了几件手感不错的天丝衣物外,还放了不少的珍贵首饰以及银锭子。 有个有权有势又牛逼的大姐果然好啊,看来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强硬的后台都是十分重要的。 正打算把那些金银首饰都妥帖收起来,突然从一堆衣物里掉出个物件来,拿起来一看,是种狭长型的布带,正疑惑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时,她悚然一惊。 卧槽!看这造型,难不成是…… 月事带! 突然有点紧张,鼻尖上也冒出细细的薄汗来,淑妃给她送这玩意,这便是说,她知道自己是女儿身。 还以为这件事,除了天知地知,就只有自己和已经亡故的苏夫人知道了,没想到苏家大小姐竟然也知道! 心里有点乱,当了几天的苏家三少,她自己都差点把自己当男人了,忘了自己是女子,也会来月事这种事情。 伸手摸了摸扁平的胸部,苏墨钰简直泪奔。 连胸都没有你来个毛线的大姨妈! 快速将月事带收起,小心地藏在了床底。 希望太子真的只是一时兴起,过个两三天就放她回苏府,这具身子她还没用惯,不了解特性,可别哪天在大庭广众之下来个血染的风采,那就糟糕了。 第二天还是一样,天不亮就起床,倒夜香,打扫后殿,这些事情做完,也快晌午了。 活虽然重,但好在伙食不错,摸着吃撑的胃,苏墨钰慢悠悠晃回自己的住处。 拐过一个弯,远远便瞧见一个身穿丁香色暗纹织锦长裙的姑娘,正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 难道是阎家二小姐? 能随意进出东宫的,除了阎家二小姐,也没别人了吧? 苏墨钰有些踟蹰,不知该立刻转身走开,还是当没看见直接回房。 太子的女人不能惹,摸一下小手而已,就换来二十大板,在她看来,就算对方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也不值当。 正犹豫不决时,那姑娘眼尖地瞅见了她,三步并两步走过来,唬得苏墨钰转过身拔腿就跑。 “喂,你跑什么!本公主能吃了你不成!”姑娘跟在身后追了两步。 公主?原来不是阎家二小姐。 苏墨钰长舒了口气,可没等那口气完全吐出来,就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娇叱道:“你这奴才,见了本公主不但不行礼,还故作无视,我要告诉太子哥哥,狠狠打你二十大板!” 苏墨钰差一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小丫头,你跟你哥哥绝对是亲生的,都这么喜欢打人板子。 第12章 夜香童子 转过身,苏墨钰上上下下打量起面前的少女来。 明眸皓齿,红粉青蛾,小姑娘长得不错,不算倾国倾城,也是娇美秀丽。 高高扬起的下巴,努力挺直的脊背,使她整个人都充斥着一股气势汹汹的自卑。 没错,是自卑。 她在刻意显示自己的身份,显示自己的地位,不是炫耀,而是尽一切可能,不让别人看轻。 很奇怪,很矛盾的气质,让眼前这名年龄尚小的少女,竟给人一种历经沧桑的感觉。 哎呀,职业病又犯了,没办法,已经成习惯了,只要一见到陌生人,就情不自禁开始探究起来。 “公主误会了,不是小人故意无视您,而是您实在生得光彩耀人,使小人不敢直视,怕亵渎了您这样美丽的女神。” 女孩子都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想必这位公主殿下也不例外,苏墨钰很有信心。 但谁料,她听后竟是俏脸一黑,恼道:“你胡说些什么!” 咦?弄巧成拙了? 不是吧,自己夸她漂亮还不高兴?难道说她长得丑,她就欢喜了? 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你是新来的?”正冥思苦想该怎么挽回刚才犯的失误时,突然听到这么一句。 “是的。” “那你认不认识去聚贤殿的路?” 苏墨钰眨眨眼,你是公主都不知道,难道我这个才来东宫三天的人就知道吗? 是的,我还就真知道! “公主是要去见太子殿下吗?” “废话!”少女柳眉一挑,恼羞成怒。 东宫她来了不少次,可就是记不住路,太子哥哥甚至亲自带着她走过一遍,帮她记路,可不管走多少遍,说多少次,每次来这里,她还是会迷路。以往都是让近侍去通报,她只需要老老实实等着就行,但今天事关重大,她实在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耐心去等。 苏墨钰撇撇嘴,这要照自己以往的脾气,也懒得管她,但谁让自己现在低人一等,想到昨日太子的警告,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已经招惹了一个未来太子妃,可不能再多树公主这个敌人,于是道:“那让小人带公主过去吧。” “嗯。”少女轻轻应了一声,便跟在了她的身后。 来到聚贤殿前,这里是太子平日里与大臣商议政事、处理政务的地方,两人来到殿前,正巧容蓟与众大臣议完事,一出殿门就看到长身玉立,站在对面廊亭下,与七皇妹打情骂俏的苏墨钰,俊颜立时一沉。 当然,苏墨钰是不知道容蓟把她的善举给扭曲成了什么样子,她此刻只是在尽心尽责地回答公主殿下的问题。 “你是太监吗?” “不是。” “你是男子?”惊讶疑惑的口气。 苏墨钰默。 “太子哥哥给你封了什么官?” 苏墨钰想也不想道:“夜香童子。” “夜香童子?”瞠大眼,“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个官衔?” “这是太子殿下新创的,公主自然没有听过。” 将信将疑:“太子哥哥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苏墨钰!” 一声中气十足,包含煞气的怒喝,让苏墨钰陡然一震。 第13章 最合适 “太子哥哥!”听到这个声音,少女眼神一亮,转过身朝容蓟所在的方向跑去。 因为跑得太快,没看见脚下的台阶,脚下一绊,险些跌倒。 容蓟上前一步,将她扶稳:“长乐,你怎么过来了?” “太子哥哥,我没打搅到你吧?”看了眼正陆续散去的大臣,少女垂着脑袋,吐了吐舌头。 “没有。”就算有,他也不会当着七皇妹的面说。 “那就好。”长乐公主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 容蓟看了眼三丈之外的苏墨钰,轻声开口:“你是怎么跟苏墨钰走到一起的?” 苏墨钰? 长乐公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苏家三少爷?我跟他?” 容蓟目光依旧胶着在苏墨钰身上:“他可有对你做什么过分之事?” 长乐公主反应再迟钝,这会儿也该明白了,她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盯着苏墨钰:“不是吧,他他他……他就是苏家三少?” 苏墨钰一直保持着垂手恭立的姿态,见状差点要绷不住了。 有那么惊讶吗? 好歹自己也是风华绝代“美少年”一名,至于听到她的名字,就惊吓成这幅德行嘛。 不过长乐并没有表现出如街上那些百姓一般的厌憎惊恐,只是轻微地拧了下眉,用挑剔的眼神在苏墨钰身上逡巡一圈:“太子哥哥你为什么要封他做官?” 容蓟扬了扬眉:“哦?孤何时封他做官了?” “不是你封的夜香童子吗?”长乐指了指苏墨钰:“他说的。” 夜香……童子? 容蓟那******不变的脸容,难得露出震愕无语加无奈的表情,还夹杂着欲笑不笑的尴尬模样,一张俊颜生生扭曲到变形。 苏墨钰目不斜视,一脸的正气凛然,没有丝毫的尴尬和窘迫。 好笑吧?想笑你就笑呗,憋着做什么?我都替你累得慌。 容蓟向来自制力不错,再危急的事情都能处变不惊,脸上表情的变化,只有短暂的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常,依旧沉冷无波:“所谓人有千秋,各有所长,这个职务……是最适合他的。”说完,自己似乎也觉得挺好笑的,微垂了头,浅浅勾了下唇角,但因为太快且又不明显,故而无人察觉。 这回换苏墨钰一脸震愕加无语的表情,神特么适合她,明明你才适合,你全家都适合! “对了,你今日前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长乐虽任性,但并非不懂事的姑娘,容蓟猜想她应当是有事要与自己说,才会来东宫找他。 此话一出,原本还一副刁蛮之姿的长乐公主突然神色一变,眼中尽是悲伤和痛苦,那股子被潜藏的沧桑感,也随之冒了出来。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容蓟脚边,仰首看着他:“求太子哥哥救我!” 苏墨钰被吓了一跳,容蓟也被吓了一跳,连忙俯身去扶她,“这是怎么回事?起来说话!” “不!”长乐公主似是打定了主意,死活不肯起身:“太子哥哥,你一定要救我,你要是不救我,那……我除了死,就再没有其他选择了!” 容蓟蹙眉:“好,你说,到底什么事?” “早上我从宫人口中得知,父皇要把我嫁给刘参领的儿子刘宏才。” 这么一说,容蓟和苏墨钰都明白了。 民间有个说法,叫做死不入刘家门,生不做苏家妻。 如果说奉天有谁,能在骄奢淫逸、放浪形骸上与苏墨钰一较高下,那便只有刘宏才了。 第14章 命运 说起这个刘宏才,苏墨钰从竹青的口中,也略微了解过一些。 他父亲是皇帝亲封的护军参将,官拜三品,负责京都的治安与维护,还听说皇帝有意将他提拔为下一任禁军统领。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刘家的未来都是无比光明的,嫁入这样的府邸,应当也不错。 但那个刘宏才,却是个整日只知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在这一点上,苏墨钰没有资格指责他,因为在众人眼中,自己也是个只知吃喝嫖赌,仗势欺人的官二代。 皇帝要把长乐公主嫁给他,无非是为了笼络人心,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忠诚是建立在权利和利益之上的,之所以有人为皇帝卖命,才不是因为所谓的臣服和敬仰,而是恐惧与依赖。 恐惧皇帝的权威,依赖皇帝的权势。 用一个公主,换来臣下对自己的忠诚,这桩买卖稳赚不赔,皇帝这个决定,算不上错误。 但就可怜了这位长乐公主,那刘宏才除了吃喝嫖赌,还好男风,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折磨自己的侍妾和男宠,说白了,就是个变/态。听说从刘府抬出来的尸体,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 要嫁给这样一个人,的确比死了还可怕。 一听长乐公主要嫁给刘宏才,容蓟的脸色也变了变:“你确定么?” 长乐公主含泪点头:“确定,我特意去蜀绣坊那里打听过,绣娘最近正在赶制女子的嫁衣,这不正是为我准备的吗?” 说着,长乐公主开始泣不成声。 再娇蛮的女子,也有脆弱的一面,更何况,嫁给刘宏才,一辈子都要跟着毁了,没有人会平静以对。 “你先起来再说。”事关重大,容蓟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他的踟蹰让长乐公主越发惶恐,一张娇俏的脸蛋,此刻已是血色全无:“太子哥哥,连你也帮不了我吗?”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自己虽身为太子,一国储君,但也有不可逾越的领域。 皇帝赐婚,自古有之,公主们的命运,永远都无法由自己掌控,这个道理,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不过想着长乐还小,没放在心上,而如今,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了。 “这件事,孤会替你想办法。”只是想办法,能不能成,他亦没有成算。 长乐在有些事情上迟钝,在有些事情上,却敏感得过头,一听这话,便知是没指望了。 不由得,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 她没有痛哭,没有哀嚎,就那样双目失神地看着某处,静静流泪。 这番模样,看得人有些心疼。 只是片刻,她便收起了悲伤的神态,站起身来,一转首,看到一双曜黑清泠的眸,正落在自己身上,那眼中的悲悯哀怜是那么明显,她先是一怔,怒火随即填满了整个胸腔:“狗奴才,看什么看,再看本公主挖了你的眼睛!” 下意识眨了眨眼,这姑娘还真是凶悍呐,前一秒是小白兔,后一秒是母老虎,这变脸能力,想不佩服都不行。 苏墨钰咂咂嘴,慢条斯理道:“那可不成,您要是挖了我的眼,我还怎么给您出谋划策。” 第15章 竟然被耍了 “你说什么?”长乐公主好似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 “刘宏才那种人,公主的确不能嫁,小人倒是有个法子,能帮公主推了这门婚事。” 容蓟眉心一拧,反对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难道他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嫁给一个渣男? 男子眸深如海,晦涩难辨,原本就难以察觉其中情绪,加之隔得太远,更是什么都看不见,“没有为什么,这件事孤会想办法,不需要你来插手。” 得,不插手就不插手,反正你别后悔就成。 “你……你真的可以帮我?”长乐公主忽然开口,幽幽然看着苏墨钰,眼中带着紧张,带着希冀。 容蓟伸手在她身前一拦:“长乐。” 长乐哪顾得了那么多,苏墨钰此时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你说话啊!” “若公主信得过小人,小人必然不会让公主失望。”她仰首微笑,映着灿金烈阳,如玉般的脸庞似明月生辉。 长乐公主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对她深信不疑,“好,本公主信你,若你真能帮我解除这桩婚事,金银财宝,任你挑选。” 金银财宝?她的眼眯了眯,似在考量什么一般,烈日的金芒,在她眼中被晕染成一片闪亮的星光。 “小人不要金银财宝,也不要其他赏赐,小人只想求公主一件事。” “什么事?” “事成之后,还望公主帮小人求个恩典。”她话虽然是对长乐公主说的,视线却落在一旁紧抿薄唇,一语不发的容蓟身上:“求太子殿下从此放下对小人的成见,包括非礼……呃……冒犯阎家二小姐一事,也一笔勾销,永不提及。”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好,本公主答应你。” 从头至尾,当事人容蓟始终一语不发,好似两人所谈论之事与他毫无关系,只是那本就幽沉的眸,更深更暗了一些。 劝走了长乐公主,苏墨钰也打算离开。 却听身后传来冷冰冰的声音:“站住。” 回身,扬起笑意:“殿下还有何吩咐?” 不知看不出她在装傻,容蓟没有拆穿,也许,是因为没有拆穿的必要:“你刚才的话,是敷衍,还是认真的?” “什么话?” 眸光陡然雪亮,如根根利刺,苏墨钰缩了缩脖子,做恍然大悟状:“您是说帮公主解除婚约一事?” 他冷哼,以作回答。 真是惜字如金。 “小人一向不喜骗人,尤其是骗女人,所以,小人之前所言,全部都出自真心。” “真心?”单独挑了这两字出来重复一遍,飘然清淡,唇齿之间碾转一番,别有深意。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假装什么都听不懂。 忽而,他抬起手指,赭黄衣袖,飞龙在天,衬着修长五指,别有一番风情。 他似乎在笑,但脸上却分明没有表情:“不飞则已,一飞而冲天;不鸣则已,一鸣而惊人。” 她震惊了,难得露出一丝腼腆之色来:“小人哪有这么好,殿下过奖了。” 他神色不变,手指微微上移,“孤说的是它。” 他? 苏墨钰转首,顺着那修长指尖,看到了一只高悬于树的楠木金丝鸟笼,笼中,红嘴鸟儿张开翅膀,扑腾正欢。 微张着嘴,好半晌,她才明白过来。 丫的,她竟然被耍了! 第16章 高处不胜寒 虽然事情已经应承下来,但苏墨钰还没有想好具体的对策,当时也是脑子一热,就提出了那样的建议,毕竟这是个与容蓟化干戈为玉帛的绝佳机会,她可不想一辈子在东宫给他倒夜香,做夜香童子。 一边清扫锃亮光泽,不论何时都一尘不染的大殿地板,一边在脑中思索对策。 赐婚旨意毕竟是皇帝下的,虽然现在还没有下,但迟早是要下的,既然是皇帝自己的意思,这件事办起来就有点困难了。 想来那位长乐公主,在皇帝心中似乎没什么地位,听说大晋的这位帝王,光是公主就有十三位,上个月又添了个最小的十四公主,这么多女儿,当爹的,自然不会有多疼爱她们了。 长乐公主在皇帝的眼中,无疑就是个可以随意丢弃的货物,要不然,她在皇帝面前随便撒个娇,闹一闹,这件事也就解决了,没必要再去求容蓟。 哎呀,此事越想越复杂,本不想掺和到皇家这些阴私的事里面,但现在看来,自己已是骑虎难下。 正这般想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那人似是故意放缓放重脚步,好叫她听见。 苏墨钰知道是谁,但她假装不知道。 拿起扫帚,开始卖力地扫起地来,原本光可鉴人的地面,都快被她扫出擦痕来了。 “好了,不用再装了。”一个声音响起,轻悠悠的,宛如羽毛擦过耳畔。 她干干一笑,转过身来:“哟,原来是太子殿下,您脚下脏,小人来给您扫扫。”说着,提起扫帚就往对面那一身赭黄锦袍,负手而立之人的脚下呼啸而去。 以为他会气急败坏地躲开,谁知只狠狠拧了拧眉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锦缎绣龙的精致长靴,被扫帚上的灰尘脏污,丝毫也不惋惜。 对方都不在乎,苏墨钰也觉得没劲,收了扫帚,一动不动站那盯着容蓟看。 容蓟大大方方给她看,容姿俊美的脸庞就如玉雕成的一样,丁点表情都没有。倒是苏墨钰自己先沉不住气,转了转眼珠,将目光投向他头顶上方。 “你跟孤过来。”没有多余的废话,片刻的沉默后,他转过身去,淡淡丢下一句,便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苏墨钰有些懵,这人的行为举止也太不正常了吧。 见她没跟上来,容蓟的脚步顿了顿,“还杵在那做什么?” “切”了一声,苏墨钰扔掉手里的扫帚,抬步跟了上去。 一路来到了聚贤殿,这是苏墨钰第一次来这里,真正见识到聚贤殿内的全貌。 殿堂宽广,四根漆黑的立柱分别位于大殿的四个角落。 与殿门相对的,是一张黑色描金铁梨大案,案桌后,放着一把紫檀木阔背椅,案桌上书册堆叠,一摞摞如同一排小山,案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画,画卷右下角题字曰—— 诗情弛骋大江北,画意纵横大江南。 傲世世间无天险,大江东去去不还。 文人骚客的雅兴她不懂,她只觉得这殿堂实在过于空旷了些,除了上首的案桌和椅子外,整个大殿内,只摆了一些木质小几和蒲团,有点像是现代的会议室,但又比会议室简单空落。 站在这殿堂中央,真真给人种孤凉寂寞,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第17章 可愿信我一次? 没有给她多少打量的时间,容蓟在案桌后的椅子上坐下,开口便问:“长乐公主之事,你有多少把握?” 哦,原来是为了这事啊。 她正斟酌该说实话还是敷衍时,容蓟又道:“说实话,孤不想因为你的含糊疏忽,而葬送了长乐的一生。” 嘿,这会儿你倒是关心起自己妹妹的婚事了,那你怎么不去皇帝面前帮她求情呢? 这话她当然没说,一番快速思索后,她决定兜底:“把握不大,这世上之事,随时随刻都在变化,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见他脸色开始发黑,连忙补充:“你听过蝴蝶效应吧?阳陵的一只蝴蝶煽动翅膀,都有可能会引起奉天的一场大风暴,所以说,初始条件十分微小的变化,在经过不断放大后,对其未来的状态,会造成极其巨大的影响……” 他不耐听他说这些,吊儿郎当的人永远都没个正形,他怀疑到底能不能从他嘴里听到一丝半点的肺腑之言:“孤只问你,对于此事,到底有没有把握,有没有信心?” 他问得郑重,苏墨钰也不好再打马虎眼,“如果我说……没有呢?” 他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仿佛暴风雨前的天空:“苏墨钰,你好大的胆子,敢欺骗于孤?” 欺骗?这罪名冠的有些重了,她连忙道:“殿下不也没有好的法子吗?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公主此次的危难,原本就是死局,要想死局逢生,就必须抛开一切,全力去赌上一把。” 他脸色仍是不好,但寒厉的眸色却渐渐宁和下来:“苏墨钰,孤真想砍了你的脑袋。” 摸摸颈子,她挺喜欢自己现在这颗脑袋的,不想这么早就跟它分离:“殿下可愿信我一次?” 他不说话,只目光灼灼盯着她。 这一次,倒是她脸上平静无波,沉润如水。 那双曜黑的瞳仁,清凌凌的,像是一颗价值连城的绝世水晶,殿内光线虽昏暗,但那双眼,却明净如月,半点阴暗也未沾染。 他眼中渐渐涌起波澜,却又慢慢地沉寂下去。 “好,你倒说说看,孤凭什么要信你?” “因为我是真正想要帮助公主的人。”不待他发话,她便继续道:“不带任何功利心,也没有任何顾忌,更不怕得罪什么人,殿下您说是吗?” 他坐直了身体,眼底微闪。 然后便看见,那被称为冷面阎王的男子竟弯起唇角,浅浅笑了一下,虽转瞬即逝,但那片刻的芳华,亦足够惊艳。 整个大殿里,除了苏墨钰和他本人以外,再无其他人,若是刚才那一幕被世人瞧见,不知要掀起多少波澜,沉醉了多少闺阁女儿的芳心。 苏墨钰也被那突然的绽放给晃了眼,不过她擅于隐藏情绪,心里的感觉半点也没放在脸上。 “说吧,你的想法是什么?”他站起身,缓步踱至苏墨钰面前站定。 这是在给她施压呢,原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但转念一想又作罢:“你们这的人,信鬼神么?” 第18章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你们这的人? 他难道不是这的人? 大概苏墨钰在诸人心中的印象,一直都是玩世不恭、离经叛道,故而容蓟也未多想,只缓缓的,一字一顿地说了三个字:“孤不信。” 要不要说得这么斩钉截铁? 苏墨钰一时有些尴尬,都说古人很迷信的,他怎么能不相信鬼神一说? “当真不信?”她不死心。 “当真不信。” 苏墨钰:“……” 这天没法聊了,一句话就把人堵得死死的。 “之前你也说过,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若真有所求,为何不去尽力争取,而要将虚无的希望寄托在鬼神身上?这样的做法,岂非可笑?” 他是在解释给她听? 好吧,他说的都很对,换个情况,她或许还会给他鼓个掌,但……你们都不迷信了,姐还怎么玩得下去。 “不过……”他低下头看她:“这世上之人,大多都心怀虚妄,鬼神佛祖,是他们心中唯一,也是最后一道支撑。” 苏墨钰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问:“那……皇上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大概也明白了些什么,“父皇……是天之骄子,但也是凡人。” 她长长吐出口气来,容蓟刚才的话,应该已经表明立场了吧? “要救公主,只能让皇上松口,皇上若是不打消这个念头,谁都没辙。” 他颔首:“没错,若孤猜得不错,这桩婚事,应当是父皇的意思。” 她睁大眼:“哇,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一个眼风瞥来,阴嗖嗖,冷冰冰。 她笑意僵在脸上:“那个……心有灵犀并不只用来形容男女。” 他撤开一步:“继续说。” 好把,人家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是她心虚了。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我们要做的,就是让皇上打消这个想法,让他生出不愿将公主嫁给刘宏才的念头。” 话说的没错,但要让父皇亲自撤回自己的旨意,谈何容易? “恐怕……不易。”他沉吟着,不自然便说了出来。 苏墨钰仰首一笑:“是不容易,但每个人有属于自己的心魔,万里江山,千秋万代,这便是皇上的心魔。” 他猛然回头,灼灼的视线里又多了一分冷凝:“这种话,谁教你说的?” “谁?没谁啊?” “哼。”懒得再跟他计较,容蓟重又别开视线:“姑且当你说的都是对的,你又要如何说服父皇?” “没必要去说服,只需要做几件事,皇上自己会明白的。” 她倒是说的笃定,明明刚才还说自己一点把握也无。 前后矛盾,就像他这个人。 容蓟冷眼朝她望去,她似乎已经开始琢磨接下来的计划了,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缓,时而忧虑,时而放松。 他与苏墨钰接触的时日不多,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只有春猎那次,他才算是真正与他搭上话。自认为对人对事都看得很透彻,但眼前之人,却让他感觉很迷惘,仿佛他浑身上下,都罩着层迷雾,根本无法穿透那些迷雾看进内里的真相。 第19章 像我这样的好男人 短暂的一番思索后,苏墨钰确定了对策。 虽然这个主意有点缺德,但能达到最终目的就行了。 容蓟似乎看出她要开始说正事了,也走回到上首的桌案坐下,目光威严地看着她。 “我一直都觉得迷信不好,不过现在,只能依靠迷信了。”她与上首之人目光相对:“首先,我们要让刘宏才心生退缩,让他主动提出退婚,当然,如果皇上不肯应允的话,一切都是白搭,那我们就必须要让皇上,也不满意这桩婚事,这样,当刘家提出退婚后,皇上便能自然而然的,顺阶而下。” 他摇头:“不可,这会坏了长乐的名声。” “名声重要,还是一生的幸福重要?”她反问。 容蓟沉默。 “名声什么的,都是世人用来束缚女子用的,如果真爱一个人,又何必在意她的从前?”她问得认真,容蓟竟也听得认真。 忽然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谦润如玉的少年。 “你竟然会这么想……”叹息的声音中,更多是惊讶。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想?”站的有点累了,她索性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下,“这世上的女子,都该被小心呵护,真心以待,也许她们做错过事,说错过话,但这不代表她们不该被原谅,被接受。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再强悍的女人,内心都很柔弱,让女人哭,可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一抬头,看到容蓟饱含深意的目光时,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偏题了,这种矫情范儿不适合自己,赶紧打住:“世上像我这样的好男人还有很多,放心吧,公主一定会找到真正爱她的那个人,不是不到,时候未到而已。” 容蓟表情古怪:“像你这样的好男人?”已经见识过一次他的厚脸皮,没想到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她颔首,脸不红气不喘:“没错,正是在下。” 她想,容蓟现在心里一定有千万只草泥马飞奔而过。 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把自己夸得这么好真的没问题吗? 轻咳一声,将话题绕回来,“我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只是,这计划需要太子殿下的协助。” 他没有问什么协助,“好,孤答应你。” “还有。”她顿了顿,道:“我需要见淑妃娘娘一面。” 他也是顿了一下,然后吐出一个字:“好。” …… 其实苏墨钰压不想见淑妃,一来是不知她性情如何,要是被她发现自己是个假冒货那就惨了,二来是那些被送来的月事带,秘密这种东西,比什么都可怕,不管是多亲近多信任的人,一旦被抓到把柄,都会成为伤害自己的利器。 前世她就是死在了最信任的人手里,她冒着生命危险深入敌窝,探查出敌人的秘密,终于将对方一网打尽,但谁料,那个口口声声说喜欢她,愿一辈子呵护她的王八蛋,竟然只是为了利用她,当达到目的后,便将她杀人灭口。 子弹打在身上的感觉真是疼呐,那家伙一共打了自己五抢,两枪正中心脏,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她可不想再来一次。 不管淑妃是敌人还是盟友,她都要小心应对。 第20章 淑妃 苏墨钰已经在宫里待了许多天,却还从未踏足过后宫。 后宫是嫔妃公主的居住地,外男不得随意出入,且在后宫逗留的时间,最多不能超过两个时辰。 故而一踏入后宫的领地,那股子阴气就更重了。 后宫里女人的阴谲争斗,甚至比朝堂之上男人之间的斗争更加凶狠残酷,多少红颜枯骨,都埋葬于此。如果这世上真有业果轮回,那后宫里的女人,都有资格去十八层地狱里走一遭了。 走在略微阴湿的狭窄宫道上,就好似走在了以鲜血铺就的道路上,苏墨钰浑身不适,感觉在自己前方带路的太监,都像那阎王殿里勾魂的黑白无常。 不知走了多远,终于来到了淑妃所居住的景仁宫。 那太监待她说明来意,一个身材瘦长高挑的宫女让两人在外面等候,她先进去通报。 早就听说淑妃在宫里几乎是横着走的,连皇后都拿要敬她三分,看来果然没错,这架子拿捏得也太大了,连个传话宫女都牛逼哄哄,总觉得这样不好。 物极必反,月盈则亏。 皇帝过分的宠爱,或许带给苏家的,并不是荣耀,而是祸患。 以为要等很久,谁料没一会儿,那宫女就出来了,态度已和之前大不一样:“苏小公子,娘娘正在偏殿等着您呢。” 在那宫女的引路下,苏墨钰来到了景仁宫的偏殿。 比起东宫的荒芜冷寂,这里就显得活色生香多了。 金碧辉煌的殿堂,珍贵奇趣的摆设,来回走动身姿妖娆的宫女,脂香阵阵,娇声笑语,好不热闹。 简直像进入了另一个天地一般。 看来皇帝对她这位大姐,真不是一般的宠爱。 绕过一扇青花锦丝插屏,只见对面的贵妃榻上,一美人横卧于上,芙蓉面,翠羽眉,一袭蜜腊黄底月季花丝缎裙逶迤在地,纤纤玉指伸出,拈起水晶碟中的葡萄,缓缓送到口中。 见到这场景,苏墨钰也愣了一下。 卧槽,这也太奢靡了,自打穿越到现在,她还没见过葡萄呢! 要知道,这个时代,可不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能吃上葡萄的呀。 女人见到他,在侍女的搀扶下直起身子,对她招呼:“钰儿,来,快过来坐。” 苏墨钰走过去,为难地看着淑妃身边的位置。 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男子,就算对方是亲姐姐,也该避讳一下才好。 淑妃才不管这些,扯住她袖口用力一拉,她便被迫坐了下来。 “钰儿,今天怎么有空来看姐姐?”太子罚她的事情,淑妃是知道的,她奇怪苏墨钰是怎么在太子的严密看管下溜到这里来的。 这件事没必要瞒她,苏墨钰诚实道:“今天虽然是我来看望姐姐,但也是代太子殿下,来求姐姐一件事。” 淑妃奇道:“太子殿下?”在众人眼中,她就是个祸国殃民、独占圣宠的妖妃,容蓟亦是对她成见颇深,忽然说有求于她,实在古怪。 苏墨钰左右看了看,欲言又止,淑妃立刻会意,挥手让侍奉的人都退下,只留下了自己的贴身侍女落梅。 这时苏墨钰才开口,“听说皇上有意要把长乐公主嫁给刘家二公子刘宏才。” “没错,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怎么了?” 苏墨钰偏了偏头,小声附耳道:“请姐姐出面,求皇上尽快为二人赐魂。” 第21章 装清高 “为二人赐婚?”淑妃显然很惊讶,据她所知,太子蓟可是最疼爱长乐这个妹妹,刘宏才那人的品性,整个奉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不但不反对这桩婚事,而且还要极力促成,这事实在古怪得很。 看淑妃的神情,她一定对这个请求感到十分不解,但苏墨钰并不打算过多解释:“姐姐就帮弟弟这个忙吧。” 长乐公主要嫁给谁,这并不是淑妃该关心的,她也不想关心,不过看在苏墨钰的面子上,她勉强应允:“好吧,我试试看。” “多谢姐姐,姐姐最好了!”苏墨钰见她答应,忍不住欢呼。 “你呀,少给我惹些祸,比什么都强。”淑妃含笑在她鼻子上刮了刮。 看来这对姐弟的关系真的很好,自己在前世也有个姐姐,但两人之间却像是陌生人一样,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就算见面,也是说不了几句话。 “钰儿。”淑妃神情突然一变,之前含笑的眼神也变得沉肃起来,她转首,对随侍在侧的落梅道:“你先出去,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淑妃要做什么?连自己的贴身侍婢都打发出去,如果她猜得不错,那个叫落梅的,应该是她的心腹才对,连心腹都要瞒着的事,一定非常严重。 苏墨钰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落梅恭顺地退了下去,临出门前,还将殿门小心翼翼阖了起来。 伴随着殿门重重阖上的声音,苏墨钰觉得连空气都开始稀薄起来,不由得大喘了两口气。 “钰儿,这几****一直住在东宫,可有人怀疑什么?”等殿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时,淑妃才拉着她的手关切问道。 苏墨钰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怀疑?为什么要怀疑?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算太子要找我麻烦,也找不到。” “钰儿,在姐姐面前,还用得着伪装吗?”淑妃一脸怜惜地看着她。 苏墨钰心跳加快,淑妃这番话问得模棱两可,好似知道了她女扮男装的事实,但又好像不知道,一时间她拿不定主意,只噙着一抹令人看不透的微笑,静静注视着淑妃那张娇艳的脸容。 “唉……”淑妃松开她,幽幽叹息一声:“当初我劝过母亲,让她不要这么做,可她就是不听,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当时,方云燕那个贱人已连续诞下两个男孩,母亲的地位岌岌可危,如果第四个孩子仍旧是女孩,她……”说到这里,她侧过头看了眼苏墨钰,“钰儿,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在恨娘,恨她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残忍地牺牲你,但她心中又何尝不痛苦呢?她临去前,曾对我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就算是失去一切,她也不会拿你来做权利的牺牲品。” 苏墨钰原本混乱一片的脑袋,这会儿渐渐冷静下来。 看来自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对于原主的过去,淑妃显然比她自己还了解,所以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 “姐姐,此事事关重大,以后还是少提为好。”她转首朝四周看了看:“宫中不太平,小心隔墙有耳,若是因此而连累了姐姐,小弟罪过可就大了。” 这便是间接承认了自己身为女子的事实,淑妃见状,不由得落泪:“你这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呢?男子也好,女子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如今母亲已经离世,你又何必继续戴着这个枷锁?如果你愿意,姐姐可以代你向皇上……” “不!”苏墨钰截断她:“这样就很好,我已经习惯了,要是换回来,只怕还接受不了呢,再说,事情可没这么简单,苏家是名门望族,簪缨世家,嫡子突然变嫡女,皇上会怎么想?世人会怎么想?爹又会怎么想?到时候,牵连的不仅仅只有我一人,而是整个苏家,所以这件事万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我苏墨钰,永远都是苏家的三少爷,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 苏墨钰说得有道理,淑妃也不是没想过,但眼看自己的妹妹已经到了及笄的年龄,长乐公主与她一般大小,如今都要嫁人了,可她的钰儿呢?身为女子,一辈子都无法体会到做女人的幸福,这该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啊。 “钰儿……”淑妃是个感性的人,想及此,眼中不由得又是一阵酸涩。 “好了,哭什么,我现在过得也很好。”她从淑妃手中拿过绢帕,细细为她擦了眼角的泪水:“我在东宫会很小心的,姐姐放心吧。” 女人果然是水做的,淑妃一哭起来就没完了,苏墨钰劝了好久才止住泪,两人又随意聊了聊,眼看两个时辰快到了,苏墨钰这才离开。 …… 淑妃不愧是皇帝最宠幸的妃子,她早上才去的景仁宫,下午皇帝就下旨为长乐公主和刘宏才赐婚,效率不是一般的高。 “你的办法最好有用,否则,孤一定不会轻饶你!”效率是高了,计划也进行得非常顺利,但身边这个巨型冰块,实在让苏墨钰高兴不起来。 “到了。”敲了敲车厢壁,苏墨钰掀开车帘,指着对面一家灯红酒绿的三层建筑:“醉芳楼。” 顺着她所指看去,某位殿下露出嫌恶的表情:“就是这里?” 假意没看到容蓟眼中的厌恶,苏墨钰不急不缓道:“对,就是这里,醉芳楼是奉天最大也是最有名的青/楼,这里的姑娘……”呃,好像又开始偏题了,“总之,如果刘宏才要寻/欢作乐,十有**会来这个地方。”说着,跳下了马车。 再次朝醉芳楼的牌匾看了眼,容蓟绷紧了唇角,也跟着一起下了马车。 苏墨钰掸了掸袍角,正欲迈步,发现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不由得诧异:“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 容蓟二话不说,抬腿就往醉芳楼大门的方向走,压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切,装什么清高,想去就直说嘛。 虚伪! 第22章 你该多吃点 苏墨钰没来过青/楼,也许原主来过,否则那老/鸨怎么会一看到她,就激动的两眼放光,谄媚无比地迎上来:“哟,是苏小公子啊,您好多天都没来了啊,奴家还以为您见异思迁,不喜欢咱们这的姑娘了呢!” 靠,要不要这么恶心! 看着老/鸨那张涂了厚厚脂粉的脸,苏墨钰别扭道:“我今儿不是来了嘛,对了,刘家公子是不是也在这里?” 老/鸨愣了愣,不太明白,她怎么突然问起刘家公子来了,不过还是讨好地答了:“那当然,我们这的姑娘,全奉天没有一家能跟我们比,别说是刘家公子,就算是太子殿下来了,也会对我们这里赞不绝口,流连忘返。” 这老/鸨不要命了,瞎说什么呢! 下意识朝身旁看去,某人除了脸色有些黑外,看不出其他异常。 老/鸨这才看到跟在苏墨钰身旁的容蓟,眼睛突然绷大,一副震惊到极点的模样:“哎呦,这位公子长得可真俊呐,奴家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俊的男人,姑娘们见了,指不定要欢喜成什么样子。” 哈,得意了吧?高兴了吧? 男人都是一样,越多女人喜欢,就越有成就感,太子又如何?还不是一样! 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妓,所以来青/楼消遣的,都是有权有势之人,尤其是王公贵族,最好这一口。 “哼,媚俗至极!”这一声冷哼不大不小,刚好够苏墨钰听到,她正要说什么,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掌握住手臂,往人相对比较少的地方拽去。 老/鸨跟在后面追:“诶?两位公子,你们到底看上哪位姑娘了?奴家好替你们……” 容蓟看也不看,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银子,丢给老/鸨,“滚!莫要再来烦扰!” 老/鸨似乎有些蒙圈,不过接银子的动作却利落得很,“好,好,不烦扰不烦扰。” 嘿,这俩人真奇怪,既然有龙阳之好,又何必来青/楼玩乐?对面就是小倌馆,那里的少年个个鲜嫩秀美,当然,比起她醉芳楼的姑娘,还是有一一定差距的。 唉,管那么多做什么,想去哪是客人的事,只要给银子,都是她的青天大老爷。 “哎,疼……”这家伙力气也太大了,她的手臂这会儿肯定青紫一片。 容蓟手下不停,看样子似乎是想带着她去二楼。 “那个……我自己会走,你能不能先松手。”再这么下去,她胳膊都要断了。 感觉到她的抗拒,容蓟这才松开手,松手的刹那,忽觉之前所握的手臂似乎有些过分纤细了,只有掌心那么一点,比姑娘家的都细。 “你该多吃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苏墨钰呆愣了好半天。 什么鬼,这位太子殿下该不会脑袋有问题吧? 率先在一处人少的位置坐下,某人的脸色比刚才又黑了不少。 “以后这种地方不许再来。”完全是教训的口吻啊,这家伙真把自己当他儿子了不成? 跟着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觉得不妥,又给容蓟也倒了一杯:“不来就不来。”本来她也没打算再来,醉芳楼的姑娘再美,也不对她胃口,倒是对面的绿水阁,让她心痒难耐,改天一定要去一回,见识一下古代的鸭店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心中所想,容蓟自然是不知道的,见她答应得这么爽快,以为是敷衍:“发现一次……” “杖责二十!”她替他接了。 他扬起一边眉毛,端起茶蛊,浅饮一口:“知道就好。” 看来他打人还真打上瘾了,想到原主做的那些事情,也难怪容蓟对她的成见这么深了。 “都给也好好伺候着,伺候好了,少不得你们的好处!”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醉醺醺的,带着一股耀武扬威的劲儿。 苏墨钰举目看去,两名穿着暴露的姑娘,正搀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往窗户右侧的厢房走去。 苏墨钰眼神一亮:来了! 那被架在中间的男人,应当就是刘宏才,她虽然没见过刘宏才,但听那口气,还有满身华丽的衣裳,以及他嘴角边的标志性的黑痣,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苏墨钰左右看看,本想拎个酒壶的,半天没找到,只能端起茶杯迎上去:“哎呀呀,这不是刘二公子吗?真是巧啊。” 刘宏才一手搂着一个,看着走到面前的苏墨钰,好似不认识的样子:“你……你谁呀?少跟老子……嗝……攀交情!” “刘公子不认识小弟了?” “你……”刘宏才朝苏墨钰凑近了一些,满口求酒气晕得她几欲作呕,“好像……有那么点眼熟。”随即一拍脑门:“原来是苏小公子!” 呵呵,看来以前这俩人没少狼狈为奸,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道幽冷犀利的视线,径直打在她的背心上,不用看,也知道这道令她浑身不适的视线是出自谁了。 “来来来,陪我喝上一杯!”刘宏才一手拽住苏墨钰,用力一搡,直接将他推进了厢房。 见此情形,容蓟猛地站起了身。 苏墨钰也没想到刘宏才这么热情,而且手劲这样大,她这百斤的人,在他手里就跟小鸡似的。 关上厢房的门,刘宏才在两名青/楼女子的搀扶下,走到桌前坐下:“这酒是上好的女儿红,千金难换,我与贤弟一见如故,这酒是最合适不过了。来,为兄先干为敬!”说着,举起杯子,将杯中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苏墨钰很少喝酒,前世的工作性质,不允许她接触这种乱人心志的东西,现在也一样,她还有正事,生怕喝醉了会误事。 “怎么?不给为兄面子?”刘宏才似乎有些生气。 “当然不是,小弟只是……”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苏小公子满上!”刘宏才抬起手来,在身边女子的臀上狠狠一拍。 “啪”的一声,听上去就不轻,那姑娘眼中已泛出了泪花。 原本半杯的酒酿,此刻满满当当,几乎要溢了出来,苏墨钰没辙,只能硬着头皮一口饮尽。 烧刀子一样的口感,一点也不好喝。 放下酒杯,苏墨钰的眼中,也被酒酿呛出了一层泪花,让那原本就清亮的眸子如水洗过的一般。 刘宏才舔了舔唇角,眼中忽地邪光大盛,“小少爷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玩?” 第23章 遇上个变/态 苏墨钰靠着桌子,缓了缓酒劲,这才道:“甭提了,这几日在宫中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这是为何?听说太子殿下为人正直,赏罚分明,绝不会做那种挟私报复的事情,难道殿下他……”刘宏才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但苏墨钰没察觉出哪里不对劲。 “不是殿下,是公主。” “公主?”刘宏才眼珠一转:“这又是从何说起?” 苏墨钰故作愁苦:“刘哥你是不知道哇,那长乐公主,根本就是个吃人的母夜叉。”为了让对方相信,她刻意改了称呼,增进一些亲切感:“我整日被她折磨,真是快要受不了啦。” 刘宏才同情道:“实在是苦了贤弟,但我听说长乐公主只是刁蛮一些,还不至于如贤弟所说那般可怕吧?” 去你他大爷的!你丫不是醉了吗?脑子还这么好使? “传言不可尽信,就比如刘哥你,那些市井传言,都说你是个十恶不赦的王八蛋,可小弟却觉得刘哥你为人仗义,值得结交!” 刘宏才高兴得涨红了脸:“知我者,莫若贤弟也!”他又给两人面前的酒杯中斟满了酒:“来,为咱们之间惺惺相惜的情谊,干杯!” 呸!谁特么跟你惺惺相惜! 一边暗骂,一边举杯,“小弟敬你。”唉,这酒真是不能再喝了。 “对了,皇上好像给你和长乐公主赐婚了,那岂不是……”苏墨钰微微张口,故作担忧。 刘宏才摇头晃脑:“娶什么女人,对老子来说都一样,左右不过是个摆设,就算长乐公主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只要是女人,老子就有办法治她。” 苏墨钰拈着酒杯,心里有些着慌,这厮竟然不吃这套! 这要如何是好。 “刘哥……小弟实在对不起你。”她放下酒杯,一副愧疚至极的模样。 刘宏才奇道:“贤弟这是做什么?” “其实,皇上本来是要把长乐公主指给小弟的……”她偷眼朝刘宏才看去,发现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于是咬咬牙,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小弟曾私下寻算命先生合八字,结果发现,这长乐公主竟天生命煞,乃为克夫克子之相,前些日子,小弟险些殒命,就是因为长乐公主,幸亏我父亲请了位得道高僧为我做法,去了萦绕在我身上的那股煞气,我这才能安然无恙。”她说的一本正经,听得刘宏才也是一脸紧张。 “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若非小弟与刘哥投缘,也不会告诉你这些。” 古人最忌讳的就是这些,虽说一个人的命运只能由自己来决定,但他们却对神明一类的事物深信不疑。 刘宏才淡定不起来了:“如此说来,我若娶了这长乐公主,只怕命不长久。” 苏墨钰戚戚然点头:“是啊,小弟已经被坑过一回,万不能让刘哥也被坑一回。” 刘宏才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这事我得回去跟父亲商量一下,若真是如此,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这亲事都要推掉。” 看来,他并不完全相信自己的话,这人看起来蠢,实际上脑袋里还是有点真材实料的。 “贤弟啊……”刘宏才不知何时又坐了回来,而且还坐在了她的旁边:“上回为兄说的那件事,你可有考虑好?” 哈?上回说的事?喂喂,原主你到底有多少秘密啊。 “这……容小弟再考虑考虑。”到底啥事啊?好的还是坏的?管他呢,先敷衍过去再说。 可刘宏才不给她敷衍的机会,又朝她靠近了一些:“你放心,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为兄绝不告诉其他人,你若是愿意,我们现在就把事办了吧。” 越听越不对劲,苏墨钰不动神色挪了挪屁股:“那个……还是等等……” “等什么等,为兄一时一刻都等不住了。”说着,一把抱住了苏墨钰:“贤弟,为兄这辈子从没对任何人这么着迷过,只有你,让我心心念念,难以忘怀!” 卧槽!她简直要吓死了好不好! 刘宏才这个王八蛋,竟然敢打她的主意,不想活了! 一把将他推开,苏墨钰起身便要走,谁知站起身后,却是一阵晕眩,这一停顿,身体再次被抱住:“贤弟,来都来了,干嘛急着走呢?为兄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放心,你跟了我,我以后绝对会对你好。” 去你大爷的!老子好歹也是太师府的嫡出少爷,你丫算哪根葱,就算要包/养老子,也轮不到你! 苏墨钰虽然头脑发昏,但意识却没乱,凭着本能,抬手往后狠狠一击,趁刘宏才躲避的刹那,翻身屈膝,顶上男人某个脆弱部位。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刘宏才捂着裆部,痛苦地倒了下去。 妈蛋!敢打老子主意,老子让你断子绝孙! 拍了拍身上的袍子,苏墨钰一脸膈应,长乐公主若真的嫁给这人,那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暴殄天物! “砰”的一声,紧阖的门扉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苏墨钰又被吓了一跳,差点一个倒栽葱。 “太……大公子?”她愕然看着冲进来的男人。 目光在室内环视一圈,最后落在苏墨钰脸上,容蓟冷声道:“怎么回事?” “没事,喝高了而已。”她随口给出解释。 他却上前一步,握住她手腕:“他对你做了什么?” 再傻也知道容蓟什么意思,不过她又不是那些弱不禁风的小女子,碰到点事就要找个宽阔的肩膀来靠一靠,撒个小娇,诉个小苦,再说了,就算她能撒这个娇,容蓟敢接受吗? “他想上我,不过我没给他这个机会。”她微笑,说的轻描淡写。 容蓟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明知危险,为何还要以身犯险?” “我不以身犯险能行吗?”她没好气翻了个白眼:“看在我这么卖力的面子上,您大人有大量,以后就别再跟我计较了可以么?” 他似乎挺恼的,看了她一阵,突地用力甩开她的手。 嗬,脾气真大呢! 不管他,苏墨钰转过身,返回因疼痛而昏迷的刘宏才身边,用脚尖踢了踢,嘻嘻一笑:“对不住啦。” 第24章 只有愿意与不愿意 刘宏才醒来,发现自己竟躺在一片乱葬岗中,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再一看自己身上,除了条亵裤外,其他衣物都被扒掉了。 “好你个苏墨钰,老子……”他恨恨地咒骂着,一转身,却猛地闭上了嘴。 会不会是他眼花了,刚才前面好像飘过去一道白影,该不会是……鬼吧? 不知是因为吓的,还是冷的,他开始像筛糠一样颤抖起来,扯着嗓门大喊:“救命,救命啊——” 喊了一阵,没有一个人应,正绝望时,远处亮起一排灯火,隐隐有马蹄声从山坡的后面传来。 他又喜又怕,这荒郊野岭的,除了孤魂野鬼外,估计不会有什么生人吧。 正要藏起来,听到有人喊:“少爷!二少爷!” 是刘家的家仆! 他连忙从藏身的石头后跳出来,怒喝道:“喊什么喊,老子在这里,你们这群瞎眼狗!” 前来寻他的小厮一听到这声音,就跟见了亲娘一样激动:“少爷,小的们可算是找到您了!” 马车上下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刘宏才架了上去。 谁料刚踏上马车,就脚下一滑,身子向后仰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奶奶的,老子今儿真他娘的倒霉!”刘宏才大怒,抬起手,对着前来搀扶自己的小厮便是一巴掌:“混账玩意,怎么伺候老子的!” 小厮连连求饶,又被他狠狠踹了几脚:“滚开!”索性也不要人搀扶了,自己撑着车辕爬了上去。 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刘宏才憋了一肚子火。 猎鹰的人,还反倒被鹰啄瞎了眼,原以为苏墨钰就是个胆小怯懦、毫无主见,可以任人随意摆弄的富家小少爷,没想到这个难搞。 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加上下/体时不时传来的疼痛,刘宏才恨不得把苏墨钰的脑袋揪下来去喂狼。 不过他是能沉得住气的人,苏墨钰有苏太师给他撑腰,整个奉天城,除了太子敢动他以外,就没人能拿他如何了。 或许,他可以从太子这边想想法子,要对付苏墨钰,刘家的势力肯定是不行的,如果是太子的话…… 哼哼,苏墨钰,你完了! 想到这里,心情大好,竟不自禁/地哼起了******:“伸哪伊呀手,摸呀伊呀姊,摸到阿姊头上边噢哪……唉哟!”马车好像撞到了什么,猛然一个急停,刘宏才猝不及防,脑袋狠狠撞在了车厢的前板上,顿时一阵眼冒金星。 “怎么搞的!”他气得用力拍打车厢壁。 “少爷,您没事吧?”小厮连忙道歉:“前面不知从哪窜出辆马车,差点撞在一起,幸好及时拉住缰绳,这才没酿成惨祸。” 刘宏才摸摸脑门,敢情刚才千钧一发,自己险些就小命不保? 他沉默地放下车帘,心里有些着慌。 马车又行驶一段,终于到了刘府,刘宏才这会儿才放下心来,一脚踹开来搀他的小厮,下了车就往府里冲。 “哐当”一声,原本高高悬在房梁顶上的金刚铃,不知怎的,竟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着砸在他的面前。 这会儿他不仅是额上出了层冷汗,连后背都几乎被冷汗浸湿。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若是走快一些,这金刚铃就不是砸在地上,而是他的脑袋上了。 被重约十多斤的金刚铃砸到,脑袋不破个窟窿才怪。 难不成,苏墨钰说得那些都是真的? 今天所有的灾难祸事,都是因为与长乐公主的婚事所致? 搞不好,那公主真的克夫克子,说不定还克母呢,要不然穆婕妤也不会落到那个下场。 这么一想,立时一个激灵,冷风吹过,从外寒到了骨头缝里。 不行,这事一定得找爹商量商量,他可不能为娶个公主,就把自己的一生给葬送掉。 目送刘宏才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中,苏墨钰这才笑着弹了弹指甲:“瞧他那熊样,真是给男人丢脸。” 容蓟目光淡淡,隔了一阵才问:“你今日得罪于他,不怕他日后挟私报复?” 苏墨钰笑意盈然:“他等不到报复我的那一刻。”侧过眸来,余光轻轻扫过男子在月色下,越发冷峭的容颜:“皇上不信任刘家,而你也应该马上要准备着手对付刘家了吧?”毕竟断了苏家一只臂膀,同时也要断去阎家一只臂膀,否则平衡就会被打破。 他显然很讶异,苏墨钰竟然把一切都看得这么透:“你不怕孤对付你?”人不能太笨,但也不能太聪明。 她笑得散漫:“我?我就是个只知吃吃喝喝,仗势欺人,外加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您花时间精力去对付我,”她伸出一根雪白手指,轻轻摇了摇:“不值得。”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竖起的那根手指:“凡事都没有值得与不值得,只有愿意与不愿意。”说着,拂袖而去。 苏墨钰猜的没错,他接下来,的确是要对付刘家。 大晋朝立国仅有百年,但在这短短百年的历史上,却发生过两次外戚之乱,一次权臣之祸,如今苏阎两家势力过盛,晋国的天空,几乎由这两家一手遮天。 风雨飘摇之下,朝廷的根基开始一点点腐烂,若是再不做出行动,无论多坚实的堤坝也会毁于一旦。 先除吕尚书,砍掉苏家一只臂膀,再除刘参将,砍掉阎家一只臂膀,两家元气大伤,若要恢复,也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足够朝廷休养生息,如若还是不行,他不介意将苏阎两家一起连根拔起。 但,这毕竟是万不得已的一步,这两家势力太大,要彻底剪除,只怕是困难重重。 他的心思,连皇帝都未必看穿,然,竟叫一个只知吃吃喝喝,不学无术的纨绔少年给看了出来。 苏墨钰,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超脱凡俗,还是别有所求? 是愚笨怯懦,还是大智若愚? 忽然间,有些看不透这个看似简单的少年郎了。 以往总是认为,不论谁,心中皆有所求,只要有欲/望,这个人就不难看穿。 然而苏墨钰…… 他心中所求,究竟是什么呢? 第25章 紫气东绕 一/夜好眠。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她并不是拥有大智慧的伟人,顶多有点小聪明而已,但已经足够。 莫名来到这个世界,从最初的茫然无措,到现在的冷静安详,时日虽然不多,但却够她想明白很多事情。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是现代还是虚无的古代,只要活着,就是最好的。 而要想活着,就必须不停地往前走,只有走得够高够远,才能看到更好的风景,得到更好的生活。 前世就懂的道理,却没有严格执行,过分依赖那个人,结果,终被抛弃,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犯前世的错误,也不会再依靠任何人或事。 哪怕连权势滔天,圣恩眷隆的太师府,也无法成为她的依靠。 她能依靠的,仅有自己。 生在这个时代,不是她的选择,但能在这个时代做什么,却是可以由她自己来选择的。 她,绝不再受人摆布,受命运摆布! …… 前一日还是万里无云,秋高气爽,谁料晚间竟下起了瓢泼大雨,且伴随着雷鸣阵阵。 闪电划过天际,几乎照亮了整个京都。 生活在奉天的老人们都在感慨,几十年前,也有过这么一次猛烈的暴风雨。 当时,天空之上电闪雷鸣,地上狂风阵阵,整个天地都被笼罩在一片不祥的血红之下,树木被拦腰斩断,无数的房屋倒塌,地面凹陷,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如今这场暴风,虽较那时稍弱,却也令人心神震骇,恐惧异常。 就连皇宫御花园的几棵柳树,都被吹得残败不堪,其中一棵甚至被烧得焦黑,半截倒在地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苏墨钰早上起来,推开门一看,差点傻眼。 卧了个槽!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一个晚上而已,整个世界就像变了个样,时节虽然已是深秋,但有些秋季才绽放的花朵倒也开得如火如荼,现在全成光杆司令了。 真是奇怪,这么大动静,她咋一点也不知道呢? 因为这百年罕见的暴风雨,还未到早朝时候,皇帝就将所有大臣都召进了宫中。 容蓟也不例外,处理完政务,刚睡下就被传唤太监叫醒。 皇帝已在御花园召见众臣,于是来不及用早膳,便急急赶了过去。 到了那棵被烧焦的柳树旁,众人一见到他,纷纷避让。 这时,他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烧焦的柳树歪歪斜斜倒在地上,原本茂盛的草地也被烧成一片焦黄,而在那焦黄之中,一块血红的石头,格外显眼。 但显眼的不是石头本身,而是上面歪歪斜斜,不算整齐的两排文字—— 战龙于野,其血玄黄。 遮阴蔽月,唯留可解。 这几个字不是很清楚,但仔细看还是能看清楚的。 容蓟眸底光泽波动,总是沉静安稳的眸色,第一次掀起惊涛骇浪。 他呆呆看着那颗石头,脑中似有什么东西突然炸了开来,却始终无法捕捉到底是什么。 龙为阳,龙气的衰弱,则表明阳气的衰弱,而阴气却到达了极点。 天地玄黄,阴阳交战,血流遍野,此卦怎么看都像是大凶之相。 苏墨钰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了! 皇帝一脸凝重,诸臣子也一脸凝重。 这可不是件好事,可以说,这是一件非常不好,非常严重,非常可怕的事。 自古以来,阴盛阳衰都是帝王的大忌,前朝便有女子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篡夺江山的事迹,难道大晋朝也免不了这一诅咒吗? 那个每隔百年,便会有祸国妖星降世,为乱天下的诅咒? 皇帝的脸色,此刻已经不是难看可以形容得了的,比起容蓟这个太子来,这位执掌天下、万民臣服的君王,向来惯用怀柔手段,为人也较平易近人,不似容蓟那般强硬冷绝,浑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进的冷漠。 可此时,他眼中满布幽厉与锋锐,似四散开来的刀兵血刃,煞意十足,那股子充满了压迫力的威势,比之容蓟还要强上几分,到底是天子,龙颜之怒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 围观之人中,亦有容蓟的几个兄弟,这些人大部分都已封王,只有年龄最小的十皇子尚未给予封号。 空落落的御花园内挤满了人,但气氛,却阴谲死寂宛如坟墓,远远的,还能听见鸱鸮的啼鸣。 那是一种不祥的鸟儿,此刻出现,也许并非偶然。 宁王微微侧了头,朝端王看去,端王看似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却落在了永河王的脸上。 永河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狠狠皱了皱眉,也朝端王看去。 恭王在端王脸上,以及宁王脸上逡巡了一圈后,最后朝容蓟看去。 容蓟脸庞沉冷,对这些莫名投来的视线完全不予理会。 就这样,诡异的沉默维持了大概一炷香时间,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佝偻着腰跪倒在皇帝面前:“钦天监监正曹安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心中虽怒意滔天,但皇帝面上却丝毫不显。 钦天监监正一边扶着自己的乌纱帽,一边小心翼翼的起身,他一般是不用参加朝会的,这一次是被匆忙叫来,一来是跑得急,二来是眼前的阵仗太吓人,他连说话都开始磕巴:“皇、皇上,微臣这几日夜观天象,并、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紫薇明亮,三垣守正,只是……” “只是什么?”见曹安一脸惶然,皇帝平声静气道:“但说无妨。” “只是从昨夜开始,紫微星有渐弱之势,在东方的某一处,有另一股紫气萦绕,恐怕……” 皇帝的脸色刷的一下,黑了,众皇子与众大臣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慌张惊骇。 紫气东绕? 难道,是有人要谋权篡位了不成? “乾宫为主,两仪为辅,如今定是有什么事,打乱了整体格局,只要将一切回归正途,便可迎刃而解。”曹安不疾不徐的声音落入每个人耳中。 打乱格局? 容蓟的眸子又深了一些,此刻看去,更像是两口无底深井。 第26章 那人,毕竟也曾为储君 皇帝挑了挑眉:“如此说来,此事并非无解?” “回皇上的话,的确是这样的。” 这时,万公公忽地上前一步,弯着腰在皇帝身侧轻声道:“皇上,刘参将请求觐见。” 皇帝神色一凛,目光再次落在脚下那颗血色石头上:“正好,传朕旨意,宣刘家二少爷刘宏才进宫,还有,让长乐公主也来一趟御书房。” 闻言,容蓟猛地抬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不自禁捏紧。 皇帝都走了,围观的人也该散了。 这时一直莫不做声的宁王忽然走到容蓟身侧,端着手,目光投向远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六弟怎么看?” 容蓟眯了眯眼,也不看他:“二哥想要孤怎么看?” “紫气东绕……”宁王似是喃喃地念了一句,突地转过头来,死死盯着容蓟:“东方,不正是那人所在之地吗?身为太子,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宁王以为他会气急败坏,但实际上,脸容沉冷的男子,连半点细微波澜都未显现,负手静立,一派从容:“为何要担心?他犯了错,自该忏悔,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再回奉天了,孤若犯下那等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同样也该遭此刑罚,二哥亦是皇族一员,应当明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吧?” 宁王笑得有些干巴巴:“那是自然。” “既如此,又有何好担忧?” “凡事都没有绝对,那人,毕竟也曾为储君。”宁王的声音忽然弱了下来,当年之事,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二哥cao的心未免有些多了。”他从不笑脸迎人,此刻脸上,竟似乎也带了些笑意,可仔细一瞧,哪里是笑意,明明是讥讽。 宁王有些恼,但现在不是跟容蓟翻脸的时候,他平了平心气,看向焦黄的地面:“我也只是想提醒你而已,毕竟,天命不可违。” 听到天命二字,他脸上讥讽意味更重,“孤从不信天命。”就如苏墨钰所说,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自己的命运,只能由自己来把握。 宁王也跟着讽刺一笑:“信不信是一回事,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战龙于野,两败俱伤,只是不知这龙,分别指的是谁。”丢下这句话,宁王转过身,大踏步离开了。 宁王离开后,御花园中,就只剩容蓟一人。 望着之前落石坠下的位置,黑沉的眸光陡然间雪亮如电。 只凭一颗石头,就引发了诸多猜忌与恐慌,甚至连一向镇定持重的父皇,心神也被那十六个字所牵动。 战龙于野,其血玄黄。 好个苏墨钰! …… 御花园这边发生的事,苏墨钰自然是不知道的。 石头是她早就准备好的,上面的字,也是她找算命先生编的,她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总归让皇帝觉得不好就行了。 封建帝制下,人们的心志其实是很脆弱的,否则,也不会去相信什么天意了。 皇帝享有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权利,同时也背负着这世上最沉重的枷锁,所谓拥有越多,越怕失去,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便是最佳的切入点。 不可否认,她这番做法,是利用了人性的弱点,但她并不会因此而觉得愧疚。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这个世界,给她上的第一堂课。 她相信,皇帝在看到那块石头时,再好的定力只怕也把持不住,因为他不敢拿江山社稷来做赌注。 不过于她而言,没什么是不能拿来赌的。 她只是有些奇怪,有些震惊,有些难以理解,昨天晚上那场风暴也太巧合了吧,早上起来的时候,感觉头顶的天空都是血红色的,连自己都差点相信所谓的天命了。 有了这场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的风暴,皇帝就算不想相信,只怕也只能相信了。 后面那句遮阴蔽月,傻子都能看出是什么意思,长乐公主的闺名叫做容惜月,月指的就是她,一切的灾祸,都指向了这场婚姻,指向了长乐公主,要想月亮恢复清明,天下太平,只能在“留”上做文章,但凡不是痴呆,都知道这“留”跟“刘”有关。 总归,长乐公主跟刘宏才的婚事,应该是泡汤了。 苏墨钰乐颠颠地去找容蓟,不料晚了一步,他正在聚贤殿跟众大臣商议国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不想回去等消息,生怕他赖账,于是就在聚贤殿外找了个空地坐下,小太监们来赶了许多次,她就是不走,殿下和魏全都不在,没人能对她发号施令。 仗着自己苏家嫡出少爷的身份,苏墨钰还就赖在这了。 容蓟这会开的时间有点长,都两个时辰了还没开完,苏墨钰屁股都坐麻了,站起身,刚要活动一下筋骨,眼前闪过一道明黄的影子。 定睛一看,她倒抽了口冷气。 自己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列人,为首之人身着明黄五爪龙袍,脚蹬黄缎青底朝靴,面目虽慈和,但眉宇之间却透着一股威严霸气。 在他的身后,跟着个手持佛尘的老太监,老太监身后,又跟了七八个身着宫装,手持金丝灯笼的宫女,再后面,则是一队金甲护卫,手中长刀熠熠生辉,冷光逼人。 苏墨钰在短暂的呆愣后,迅速跪了下去:“草民见过皇上。” 妈呀!这就是皇帝? 突然出现,真是吓死她了。 她人虽慌乱,但礼数却不乱,更没有半点失仪的举动,皇帝看着她,温和道:“你便是苏家三郎苏墨钰?” “回皇上,草民正是苏墨钰。” 皇帝回头,笑着对贴身内侍道:“太师总是说自家犬子不成器,尤其是小儿子,不学无术又叛逆无状,朕看着,倒觉得这孩子不错。” 皇帝身边的大总管万公公,在宫里,那几乎是横着走的,连皇后和贵妃见了他,都要敬畏三分,他那张白面无须的脸庞看上去是如此的和蔼可亲,只有真正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才知道他的可怕。 他看着苏墨钰,也跟着笑:“是啊,太师的确是过分谦虚了,苏家小公子一表人才,颇有乃父之风。” 皇帝挥挥手,“别跪着了,起来吧。” 第27章 可愿意为朝廷效力 苏墨钰依言起身,她虽不太懂这个时代的规矩,但也知道,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举止,是表达对一个人的尊重。 “谢皇上。”站起后,她便慢慢退到一旁,皇帝此刻到聚贤殿来,应该是来找太子的,自己冲撞了圣驾,还好他没生气。 皇帝抬步欲走,突然又停了下来,看着苏墨钰问道:“太子进去多长时间了?” “两个时辰。” 皇帝想了想,对万公公道:“咱们先不进去,翰林院那几个老家伙,着实让朕头疼得紧,等太子议完事再说。” 听到这话,苏墨钰已经准备好要喊“恭送皇上”了,可谁料,对面那人一撩龙袍下摆,竟在她对面的亭子里坐了下来。 苏墨钰转了转眼睛,既然皇帝看上这块地盘了,那自己还是赶紧溜之大吉为好。 皇帝毕竟是皇帝,不管刚才她如何在心中编排他,这个人都掌握着全天下所有人的生杀大权,惹恼了他,可不是二十板子这么简单了。 她讨厌自己的奴性,才来古代几天啊,就学会看人下菜碟了。 没等她想好离开的借口,就听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飘了过来:“苏墨钰,皇上让你到近前来,你可有听到?” 啊?这皇帝怎么回事,不是来找容蓟的吗?怎么突然对自己感兴趣了。 糟糕!该不会,皇帝才是那个喜欢漂亮美少年的断袖吧! 头皮一阵发麻,如果是太子,她还可以据理力争一番,但皇帝…… 好吧,她承认自己怂了。 “你害怕朕?”大概是看出她心存犹豫,皇帝忽然出声问。 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但苏墨钰知道,不管自己如何回答,都不能再装哑巴了,上前一步,躬身道:“是,皇上威严天成,不怒自威,草民不敢面对皇上。” “呵呵。”皇帝笑了起来,声线沉闷,像是一口巨钟,撞在了人的心底:“你很会说话。” 话里有话,虽然不明显,但苏墨钰还是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 自己是否表现太过?都说帝王之心最难猜,原主这十几年来,一直都是以废物形象示人,在容蓟那里兜底就算了,因为她看得出来,容蓟虽厌憎自己,却从未生过杀心,可皇帝就不一样了,他若是真的动了杀意,存了疑心,只怕自己和整个苏府都逃不掉。 不过当皇帝的声音再次传来时,已然恢复之前的平和,轻柔温煦,一如春日暖阳:“你的事情,太子已经跟朕说过了,之前的一切,朕可以既往不咎,但以后若继续再犯,别说太子,就是朕,也不会轻饶你,懂么?” “草民明白,定然不会辜负皇上以及太子殿下的一番苦心。”好嘛,这会儿连皇帝都搀和进来了,自己果然是过街老鼠,人人都可以打一棒子。 她认错态度积极,皇帝的口气,又和缓了一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望今后好自为之。” 苏墨钰越发诚惶诚恐,垂着脑袋,深深鞠了一躬。 皇帝挪了挪身子,万公公伸出手来,看样子是准备要离开了。 苏墨钰在心里欢呼,快走吧快走吧,老子真受不了你们这些姓容的。 可皇帝动了一下后,竟又换了个角度重新坐回去,苏墨钰差些一口老血喷出。 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坐好,皇帝似乎来了兴致,“你既身在东宫,那今早天降奇石一事,你应当也知晓了。” 苏墨钰身子一僵,太阳穴开始欢快地跳动起来。 皇帝难道知道这件事是自己做的? “战龙于野,阴盛阳衰……”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凌厉之色顿现:“两百年前,齐国君王无道,贪墨成风,以致民怨四起,战乱频频,陈氏女趁乱为祸,篡夺江山,自封为帝……”说到这里,他突地顿住,目光牢牢胶着在苏墨钰脸上:“这段历史,你如何看待?” 听到皇帝的问话,苏墨钰差点笑出声来,敢情是在考她历史? 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学生时代最差的一门课就是历史,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惨不忍睹,一百分的卷子,她最多只能考三十分,为此请了不知多少次家长。 皇帝考她历史?真的没问题吗? 可惜,以前面对的是老师,答不上来,最多只是罚站或者抄写课本,而此刻,她面对是皇帝,敢不回答?那可是藐视皇威的重罪,可以直接拉出去砍了。 脑筋转的飞快,没时间斟字酌句,她只能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世间之事,千变万化,唯有天道永恒。就像那山川河流、大海沙地,经过日月变迁,沧海也能化为桑田。人不也一样吗?从生到死,就是一个轮回。”差不多了,皇帝这会儿应该被她饶的有些晕:“草民认为,一个国家,也属于天道轮回的一部分,斗胆说一句,大晋朝繁荣昌盛,有皇上这样的明君,必可千秋万代,但是,再怎样长久,也终有消亡的一天……” “大胆!”一声尖锐的暴喝,让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万公公公抖着拂尘,心道:这小兔崽子真是胆大包天,这种话也敢说,他自己不要命,其他人还不想死呢! 皇帝却微笑着抬抬手:“无妨,天道轮回,地势往复,这世间,本就没有永恒之物,那些妄图长生不老的人,实在愚昧不堪。” 哎呦,苏墨钰这回对皇帝,也不禁生出一丝敬佩来,虽然迷信了点,但也不算愚昧无知。 看到皇帝向她颔首,继续道,“男为阳,女为阴,阴阳相辅相成,浑然一体,而当阳气过剩的时候,则需要阴气来中和,这同样是天道轮回的一部分。佛祖是公平的,给每个人的东西,都是同等分量,给这世间的东西,也是同等分量,说是天意,其实,那只不过是老天爷一种平衡的手段而已,所以,陈氏女的出现,是注定,并非偶然。” 皇帝微微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苏墨钰在心里微微叹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她已尽人事,剩下的,就只能听天命了。 良久,皇帝抬起眼来,看着她微笑道:“苏墨钰,你可愿意为朝廷效力?” 第28章 他的道谢 几乎是不加犹豫的,苏墨钰躬身道:“能为国家效力,为百姓谋福祉,是每一个大晋儿郎的梦想。” 一句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之后,皇帝什么也没说,仍是看着她淡淡微笑,过了片刻,他站起身来,对着万公公道:“咱们走吧,看来太子一时半刻还跟那群老家伙纠扯不清楚。” 咦?就这么走了? 苏墨钰眼巴巴看着皇帝那一身晃眼的龙袍,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难道他刚才那句问话,不是在向自己抛橄榄枝么? 本以为皇帝一高兴,就赏自己个二品大员玩玩。 苏墨钰有些落寞,有些失望,有些……孤芳自赏。 唉,前世不能施展拳脚,一展抱负,到了异世,也要碌碌无为一生吗? 可惜、可惜啊…… “苏墨钰,你在这里做什么?”冷不丁一个声音从身后冒了出来。 吓了一跳,转过身去一看,一张比腊月寒冬还要冰冷的脸庞近在咫尺:“啊……我……小的在等太子殿下您啊。” 容蓟容色不郁,大概之前的议事很不顺利:“苏墨钰,不可否认,你的确有些小聪明,但别把你的小聪明,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上。” 莫名其妙又被教训,苏墨钰看着容蓟冷沉的脸,眼里写满了迷茫:“殿下教训的是,但小的好像……没做错什么事吧?” 此话一落,原本已经与她拉开距离的容蓟再次踏前一步,恶狠狠揪着她的衣襟,将她提到眼前:“苏墨钰,少跟孤装傻!战龙于野,其血玄黄,你玩的什么把戏,难道要唯恐天下不乱?” 呃,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啊。 她抬手,指指被揪住的衣襟:“随便写写,没那么多讲究,再说,不把事态弄的严重些,皇上怎么会信?”见他没有半点要松手的意思,她索性由他揪着:“小的如果没记错,殿下应该是不相信这些所谓天命的。” 他冷哼一声,将她用力推开:“孤的确不信。” 她踉跄一步,扶着柱子站稳脚步,“那不就得了,其实这种事情,没什么好在意的。一个社会需要秩序,一个国家需要秩序,天地万物都需要秩序,而这些秩序,是早就制定好的,不是谁说句话就能改变的。” 她说的也有道理,但内心当中,却有某种情绪在不停翻涌,难以抑制:“不管怎样,你都不该如此不知分寸,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苏太师没有教过你吗?” 讨厌他这种教训的口吻,苏墨钰的口气也带了点不爽:“家父治家严谨,自然教导过儿女,行事要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自己,但没教过我们做提线木偶,凡事都听凭他人摆布。” 好个苏墨钰,一番四两拨千斤,倒把过错全推到了他的身上,好一张铁齿铜牙,容蓟怒极反笑:“苏墨钰,倒是孤小看了你,看来今后,孤要换个方式来应对你了。” 苏墨钰心头一惊,自己实在是有些过于得意忘形了,太子不是皇帝,但他除皇帝以外,最有权势的人,连他都敢惹,不想要命了! 她连忙转了态度,恭敬谦卑地朝浑身透出尖锐气势的容蓟迎了上去:“殿下息怒,小的嘴笨,不会说话,那个……既然我已经完成了允诺,是不是可以……放我出宫了?” 能屈能伸,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意气用事,不骄狂放纵,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吗? 看到这样的苏墨钰,容蓟才刚压下去的怒火,竟又冒了上来:“出宫?你惹出这么大的烂摊子,还想出宫?” 心中一咯噔,这家伙该不会要反悔吧?苏墨钰也顾不得礼数了,焦急问道:“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践,殿下是一国储君,更应言行一致!” “你莫要忘了,孤可从未答应过放你出宫。”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细看,无法发现其中还带了些隐隐的捉弄:“你求的是长乐公主,而非孤,难道你忘了?” 去你老母的!这厮明明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却跟她打马虎,可谁让人家是太子,她一介小小布衣,跟他硬杠,无异于以卵击石,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殿下不会还在为我非礼了阎二小姐一事而怀恨在心吧?”苏墨钰很生气,她真想跳起来掐住容蓟的脖子,狠狠给他个友情破颜拳。 “没错,你侵犯的,是孤的未婚妻,你觉得孤应该就这么容易放过你吗?” 苏墨钰这回是真忍不住了:“去你大爷的!老子就摸了一下小手,神特喵侵犯!” “苏墨钰,注意的你言行!” 注意言行?她都快被这厮逼疯了,还让她注意言行? 冷笑:“是,太子殿下。” 他知道他心里不满,但他一向不会迁就任何人,更别说是苏墨钰:“明天下朝后来找孤,若是表现得好。”他刻意顿了顿,果然,苏墨钰假装不在意,耳朵却动了动,“孤不介意放你出宫,且你做过的那些混账之事,也一笔勾销,孤还可以……”又是一顿。 苏墨钰快要抓狂,这家伙说话就不能一口气说完,连着几次大喘气是要急死她不成! “孤可以给你……罢了,待明日再说吧。” 虾米? 话说一半什么意思?留个尾巴故意让她急,这也太缺德了吧! 苏墨钰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决定不问了。 既然容蓟已经松口,她也没必要再跟他对着干,她是个识时务的人,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绝对不会做。 躬了躬身,准备开溜:“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小人就先告退了。” “苏墨钰。” 刚走一步,身后再次传来声音。 “殿下还有何吩咐?” “长乐公主之事……”他似乎有些别扭,脸上也出现微微的窘迫,因为天有些暗,看得不是很明显:“多谢你。” 哈? 不是吧! 天上下红雨了吗?还是太阳打东边落下了? 她震愕的表情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容蓟很快又变回了那张冷脸:“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挥挥手,扬长而去:“知道了。” 少年青衫布衣,身姿蹁跹秀挺,不似男子豪放,也不似女子婉柔,却别有一番风情,就这样,一步三摇,渐渐消失在廊亭的尽头。 第29章 本王很可怕吗? 天高云淡,微风徐徐。 假山之上,朱色的圆顶山亭前,碧波清池,风景宜人。 贤王府之风景秀丽,别致清雅,是整个京城公认的,虽然比不得皇宫华丽贵气,但胜在意境绝美,匠心独运。 此刻,山亭内,碧波前,立着一道修长的绛紫身影,傍晚的天光湖色,在那身影之上,镀了一层淡如云烟的金光。 “如此好戏,本王竟然错过了,当真可惜。”一个轻渺低醇的声音响了起来,音量不大,却极具分量,让人不得不用尽心神去仔细聆听。 山亭外站着一人,闻言,忙伏低身子道:“皇上现在已经废除了长乐公主与刘宏才的婚事,对此,刘参将似乎也没什么不快,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样子。” 紫色身影忽然动了动,略带苍白的手指从袖中探出,微微扬起,将一蓬鱼食撒向湖中。 漂亮的红色锦鲤立刻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聚成一团,争抢食物。 目光落在湖中,男子低笑:“以饵诱之,岂不上钩?这布局之人,真是费心了,长乐这丫头,注定不会有美满幸福的姻缘,今日救她,便是害她,天意如此,逆天而行,终归不会有好多的结果。” 亭外之人抬袖擦了擦鬓角的汗,虽然时节已近深秋,但这贤王府却温暖如春,站在这里一阵,就热得浑身冒汗。 “遮阴蔽月,唯留可守,这八个字小人明白,无非就是暗示,今日所发生的灾祸,全是由长乐公主与刘家的婚事所引发,可战龙于野,其血玄黄,难道……”再次抬袖擦汗,“这老天爷的意思,总不会也是有人在刻意cao控吧。” 紫色人影静立在湖边,除了刚才动了一下外,其余时间都像是尊雕像,傲然屹立:“说的没错,石头可以找,字可以写,局也可以布,唯独天意,是谁也影响不了的。”再次扬手,将手中剩余鱼食全部撒往湖中,紫色人影猛地转过身来。 此人有一双狭长的眸,微阖的时候,就如两扇黑色羽翼,除了沉沉的黑,什么都看不见。 但当张开的时候,却又犹如两汪澄明的湖,泛着青色的幽蓝,如豹,更如狮。 这样的一双眸,几乎无人敢与其对视,亭外的人,也不例外。 他的脑袋垂得越发的低,几乎要埋进领口:“王爷若有吩咐,小人一定……” 打断他的话,男子迈开步子,徐徐朝前踏去:“病了许久,本王也是时候该痊愈了,你说对么?” “啊……”一滴汗,顺着脸颊流下,“吧嗒”砸在脚下:“是……没错。” “呵……”身影突然停下,正巧在那人身边:“苏庆生,本王很可怕吗?” “当然不。”嘴里这么说,可声音中却透着浓浓的惶恐。 贤王是否可怕,这个问题,或许没人能答得上来。 听他的封号就知道,他并非是个冷酷嗜杀的人,多年来,一直都以仁义贤德著称,知道他的人,都会对他由衷称赞。 但不知为何,这样一个人,却天生带着一股煞气,外表看去丝毫不显,那股煞气,却像是融进了骨子里,只要面对他,那种可怕的威压,就会源源不断袭来,令人窒息。 苏应生哪里经得起这种阵仗,顷刻便汗湿里衣了。 “本王好像听说,你那个嫡出的兄弟,被太子召去了东宫。”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苏庆生答道:“回王爷的话,的确是这样的。”感觉到身边之人好似有些不快,苏庆生连忙又道:“不过,王爷无需在意,小人那个兄弟,根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蠢货,母亲这些年来,一直将他当做亲生儿子来对待,几乎是有求必应,从未给过半点脸色,渐渐地,也就养成了那不学无术的纨绔心性。” 贤王微笑地看着面前佝偻着腰,害怕到浑身打颤的苏庆生,语声带笑:“哦?令堂倒是个聪明女人,知道虐杀不如捧杀。” 苏庆生下意识想反驳,但嘴巴刚一张开,就又狠狠闭上。 贤王说的没错,他们在对待苏墨钰一事上,的确采取了捧杀之法,而这法子,也是他想出来的,苏墨钰毕竟是嫡子,又有苏太师做靠山,说白了,身为庶子的他和苏庆和,在苏太师眼中根本就一文不值,加上苏太师对苏夫人又余情未了,苏墨钰不论哪一方面,都远胜他们兄弟。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采取怀柔之法,渐渐消磨苏墨钰的意志,把他给养废了,这样,不论谁都找不出他们的错来,苏墨钰要是完蛋,苏太师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兄弟二人的身上了。 这事若是别人给抖落出来,他肯定是要据理力争的,但贤王的话,他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好在贤王把他当自己人,否则他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看不起别人,也就是看不起自己。”贤王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像是冷极了,将两手揣进袖中,继续朝前迈步:“本王最讨厌狂妄自大的人,更讨厌没有本事还自以为是的人。苏庆生,你想继承家业,本王可以助你,但是,你要先证明自己的价值,没有价值的人,于本王而言,比之废物都不如。” 苏庆生两腿一软,差些跪倒,“是,小人一定不会让王爷失望。” “苏墨钰……”身影渐远,但那震慑人心的低沉之语,仍回荡在耳边:“久离朝廷,甚是想念啊……” …… 苏墨钰一个晚上,都在想出宫的事。 容蓟虽然没有明说,不过依照他昨天的态度,应该会松这个口的。 机会稍纵即逝,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迅速地完成了自己每日的任务,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差不多该下朝了,苏墨钰便朝着聚贤殿的方向走去。 她现在对东宫的布局和路线可谓是轻车熟路,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走。 一路哼着小曲,穿过横在后殿与前殿之间的回廊,刚拐过弯,就看到聚贤殿前站了两个人。 那是一对璧人。 男俊女靓。 女子笑靥如花,清雅高贵,男子神情温软,气宇轩昂。 第30章 好狗不挡道 苏墨钰心里一阵恶心,几乎想要立刻掉头离开。 她从没见过阎家二小姐,也从未与她接触过,甚至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内心当中,却对这个人深恶痛绝。 讨厌她,不是因为那连自己都不知究竟什么原因的二十大板,而是直觉,是天性,是本能。 第一次见长乐公主,也险些把她错认为是阎家二小姐,但那时候,自己会犹豫,会疑惑,心中所想也是可能、也许、说不定,但此刻,却是一定、确定、必定、绝对是! 没错,站在容蓟身边,正脉脉含情望着他的女子,就是阎家二小姐——阎婉清! 就在这一顿的时间,那边正在打情骂俏的两人双双发现了她,容蓟脸上倒没什么特殊表情,他大概一年四季都是这幅模样吧,面瘫都是天生的,八成治不好。 阎婉清看到她后,先是一怔,随即那对漂亮的杏眼中掠过一道流光,厌恶痛恨的神情一闪而过。 很好,自己讨厌她,她也同样讨厌自己。 苏墨钰微敛了双目,不想让自己的情绪也被人窥探到。 低首向阎婉清说了句什么,然后容蓟抬头,朝苏墨钰道:“别站那了,跟孤过来。” 苏墨钰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他过去了。 经过阎婉清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充满敌意的气息。 说气息似乎悬了点,但所谓杀意,不也是一股气息吗? 这种气息,不能用鼻子闻,也不能用肉眼看,而是凭第六感去感知。 阎婉清毫不掩饰对自己的仇视,与她强悍的背景也有关系吧? 阎大将军阎朗,大晋朝第一勇士,曾率领三万将士屠尽契丹十万兵马,被称为战神再世。 当年,由他镇守边关,万邦臣服,无人敢犯,皇帝稳坐龙庭,高枕无忧。 他的事迹,已是晋朝的一个传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正的流芳百世。 先帝特追封他为镇国大将军,一时间,阎家的荣耀,无人可匹敌。 可自从阎老将军过世后,阎家就逐渐衰败了,可不管怎么样,阎氏一族的势力还在,阎朗的几个儿孙,也不乏出类拔萃者,最响当当的,非颜朗的第四个孙子阎烈洲莫属。 听说,这个阎烈洲,年纪轻轻,就开始上战场杀敌了,十六岁时便已战功赫赫,颇有当年阎老将军的风范,百姓们都说,阎烈洲是大晋朝的第二个传奇,或许还会青出于蓝胜于蓝,重塑阎家往日辉煌。 有那样的祖父,还有那样的哥哥,阎婉清不想牛逼都不行。 说起来,容蓟也挺可怜的,娶阎婉清,明显就是政治联姻,他也不怕阎家势力过盛,惹得皇帝老儿忌惮,废了他的储君之位。 心中正想着,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她来不及撤步,就那么一头撞在了某人的胸膛上。 疼!这家伙的胸口硬得跟石头一样,撞得她眼冒金星。 “怎么回事?冒冒失失的,在东宫这么长时间,还没学会规矩么?”他说着,顺手拉了她一把。 这话听着不妙,似乎有继续让她待在这里学规矩的意思,顾不得被撞痛的额头,苏墨钰急忙道:“学会了学会了,刚才有点走神,殿下千万别往心里去。对了,殿下是有什么话要跟小人说吗?小人这便洗耳恭听。” “孤刚下朝回来,一会儿还要去趟御书房。”说着,他抬手按了按额角,眉眼间显出些微的疲惫来:“东宫……还缺个太子侍书的位置,孤认为你……”说到这里,他停下按揉的动作,话语也同时戛然而止。 苏墨钰不是傻子,他的意思,她大概是听明白了。 不让她做夜香童子,改为当太子侍书了? 说实话,她是想捞个官当当,但这么一来,她不是又得继续待在东宫了? 才不要呢! “不要!”心中这般想着,口中不自觉便说了出来。 容蓟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要?”他半窄了眸子,口吻有些危险。 “是,不要当什么太子侍书,只想安安稳稳在苏府当个纨绔少爷。” “苏墨钰!敬酒不吃,你莫不是要吃罚酒?”他的声音越发冷了,这世上敢违逆他的人还从来没有,更别说,这是一桩好事,苏墨钰竟然会拒绝。 “殿下一向行事公正,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惩罚小人吧?再说了,强扭的瓜不甜,强娶的妞不贤,带着抗拒的情绪,也做不好事,您说是吧?” 他气得发笑,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这般能说会道了,“强扭的瓜不甜?强娶的妞不贤?”他很少笑,但这时候,他眼中都带着笑意,但那笑意,怎么看怎么渗人:“不知强打的板子疼不疼?” 苏墨钰下意识伸手去护自己的屁股:“殿下,您这样做,可就不对了!” “孤不认为……” “殿下。”一个柔柔的声音插了进来,简直就如那三月春风,酥到人骨头里去了:“不管苏小公子说了什么,您都无需生气,小女觉得,他应该不是有心的,是不是呢?苏小公子?” 苏墨钰皮笑肉不笑:“那是当然,我这个人虽然不学无术了些,但向来不会虚与委蛇,惺惺作态。” 阎静婉笑得越发柔美,眼中冷光却如利剑迸射:“苏小公子真会开玩笑。”她转向容蓟,轻抬玉臂,轻轻挽上他的胳膊:“我们已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皇上那边也该等急了。” 容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孤一个人过去就行了,你风寒未愈,在这里等着便是。” “小女与殿下马上就要成为夫妻了,夫妻本是一体,无论何时,小女都想和殿下在一起。” 呕—— 不行了,她要吐了! 你们要秀恩爱,可以去别处秀,在这里乱撒狗粮是几个意思? “启禀殿下,小人肚子疼,要拉屎!”才不管会不会破坏气氛,总之让她不爽,那她就让所有人都跟着不爽。 容蓟蹙眉看向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滚吧!” 好,这是你说的,咱说滚就滚。 苏墨钰成功屎遁,闲来无聊,就在后殿边上的花园溜了一圈,溜第二圈时,前面的鹅卵石小径上,竟站了个人。 抬首,微笑,努力做平静状:“好狗不挡道,阎小姐没听过这句俗语吗?” 第31章 捉贼现场 阎婉清不愧有些良好的教养,听了这样明显的挑衅,竟然也不生气。 她婀娜款款地走到苏墨钰身前:“苏墨钰,你坏我名声,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一时被问住了,苏墨钰自己都没察觉,摸个小手也能跟阴谋联系起来,厉害了我的姐。 “名声?阎小姐有名声吗?”气死你,反正已经撕破脸皮了,她不在乎。 阎婉清脸色陡然一变,果然,再良好的教养,也会有露馅的时候,“苏墨钰,我父亲是朝廷一品大员,深受皇上器重,我哥哥更是大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赤狼军少帅,你以为,你凭什么斗得过我阎家?” “斗不过斗不过,我认输还不行吗?”她摊着两手,做无辜状:“你背景牛叉,有个战神爷爷,有个大官老爹,还有个少将哥哥,连皇上都不敢轻易招惹你们,有本事就推了这大晋天下,自己称王称帝啊?”她说的起劲,压根没察觉对面之人已白了脸色,“不敢对吧?就知道你们不敢,既然不敢,就别瞎BB,再牛逼也不过是给人打工的,有句话叫做功高盖主,小丫头,长点心吧,可别哪天死了,都不知自己是为什么死的。” 原本只是为了气她,谁料她反应那么强烈,竟尖声大吼起来:“苏墨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信不信,我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告诉皇上,苏太师再德高望重,只怕也要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苏墨钰被她吼得耳朵嗡嗡作响,抬手掏了掏:“我说什么了?啊,我想起来了,我说你们阎家权势滔天,手握重兵,若要谋反,谁都挡不住!” “你……”阎婉清气得柳眉倒竖,狠狠盯着她,目光似一把淬了毒的刀:“以阎家如今的权势,杀你根本是易如反掌。” 苏墨钰点头:“我相信。”但我不在乎。 意识到此次交锋,自己一直处于劣势,阎婉清满心不甘,两只粉拳死死捏着,眼中写满了愤怒。 可转瞬,她却笑了,两只紧握的拳头也一点点舒展开,她迈前一步,身上腻人的香气,瞬间钻入苏墨钰鼻腔。 她缓缓踮脚,她的个头不算矮,但面对身材修长的苏墨钰,还是差了一点。 “你以为,只有阎家才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她笑得娇媚,像一朵盛开的花朵,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甜腻的芬芳:“如今边塞不稳,时有异族侵犯,加之胡人作乱,觊觎我中原土地,这个时候,你认为皇上忍心拔除我们阎家这根救命稻草么?” 苏墨钰心头一跳,身子不自觉僵住。 好吧,阎二小姐的确有牛逼的资本,是自己小看了她,身为闺阁女子,能知道这么多的朝堂大事,她的野心似乎不小呢。 她也笑,笑得云淡风轻,笑得不知所谓:“哦,这样啊,可赤狼军远在塞外,你们要是在京城发生点什么事,也来不及通报那边啊。” “这就不用你cao心了。”阎婉清得意一笑:“皇上正值用人之际,这不,今早上,就下旨让我哥哥带着赤狼军回京了。” 阎烈洲要回京了? 还带着赤狼军? 苏墨钰有些意外,难道是因为自己伪造的那块石头,而使皇帝下了这样的决定? 不禁想起那日在聚贤殿,她对容蓟说的话: 初始条件十分微小的变化,在经过不断放大后,对其未来的状态,会造成极其巨大的影响。 这……难道就是蝴蝶效应? 正自顾自的出神,阎婉清突然又向前迈了半步,这下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了。 苏墨钰不是男人,阎婉清也不是男人,故而此刻这情景实在怪异的很。 但怪异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警惕,是不安。 她快速向后退去,但阎婉清的动作更快,拉着她的手,用力一扯。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苏墨钰根本没有时间去做出合理的反应,她只是下意识伸手去推阎婉清,见她做出了如自己意料中完全相同的事,阎婉清的脸上,不禁绽出了一抹得意的冷笑。 只一刹那,苏墨钰便知—— 完了,完蛋了,彻底完蛋了! “砰”的一声,两人齐齐倒地,从远处看去,就像是苏墨钰强行将她压在身下,不让她起来一样。 但实际上,却是阎婉清在不易被看到的角度,死死拽着苏墨钰。 这样的姿势下,本就不好起身,更何况双手双脚都被束缚。 正焦灼不已时,阎婉清突然扯开嗓子,惊慌失措地大喊:“放、放开我,这奸诈淫贼!” 苏墨钰此刻内心完全是崩溃的,要不是手脚不方便,真要给她两个大耳刮子不可。 刚喊完,就有侍卫带着刀剑冲了过来,与此同时,一声怒喝兜头而下:“苏墨钰,立刻给孤住手!” 住手?她手都没有动,怎么住手? 容蓟的话音刚落下,死死拽着她的阎婉清倒是住手了,苏墨钰刚要起身,突然一个耳风迎面袭来,“啪”的一声,脸上挨了狠狠一巴掌。 阎婉清边哭边骂:“淫贼,登徒子!”她抽抽噎噎一口气跑到容蓟身边,小鸟依人般靠在他的肩头,“殿下,您可一定要给小女做主啊!” 苏墨钰抹了把脸,缓缓站起身,站稳后,还一丝不苟地拍净了身上的灰尘。 阎婉清那一巴掌力道不小,她几乎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又麻又疼。 最毒妇人心,说的一点没错。 这一巴掌,她记下了,总有一日,她会十倍奉还。 容蓟掰开阎婉清紧抓在自己袖口上的手指,大步走到苏墨钰面前。 他眼神冰冷,脸容阴沉,虽与他相处时间不长,但她知道,这是他怒到极致的反应。 “苏墨钰,你真是令孤失望。” 皱了皱眉,她什么也没说。 解释?指责?据理力争? 没用的,苏墨钰很清楚,这种情形下,她只能认栽,所以根本没必要浪费感情和精力去做徒劳无功的事。 见她装哑巴,容蓟怒意更甚,扬声道:“来人,把苏墨钰带下去,重责二十大板!” 第32章 你可是恨孤? 她终于无法淡定,转首看向他。 他竟然完全相信阎婉清,连查都不查,问也不问。 惊怒之后,她却释然了。 一个是未婚妻,一个是没什么交情的纨绔公子哥,相信谁,不相信谁,还用得着想吗? 理性上,她理解,但心里,却始终不是滋味。 一声令下,侍卫们上前来押解苏墨钰,这些人动作粗鲁,手臂被扭得生疼,披散在肩上的头发,也被扯掉了几根。 苏墨钰任由他们折腾自己,心中哀凉的同时,又隐隐生出些恨意来。 他不相信她,一丝一毫也不信。 呵…… 直到现在才看明白,太子终归是太子,她一时得意忘形,才以为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也能成为心意相通的朋友。 傻,真是傻。 十五年的好友,都能出卖她,更何况相识不到一月的容蓟? 没有祈求,没有任何解释,甚至连半点求助的眼神都没。 看来,他是默认了自己的罪行吧。 容蓟闭了闭眼,说不上什么感觉,失望吗? 对一个不学无术,行事悖逆的纨绔子弟,他有何好失望的? “殿下。”手臂被猛地抓紧,一低头,就看到一张哭得委屈的娇美脸庞,“只是二十大板,会不会太轻了,上次他才非礼了小女,这一次若不重罚,难保以后他不会再打我的主意。小女一向注重名节,却被三番两次被他玷污,小女可以不在乎,但殿下也能不在乎吗?毕竟,我是您的妻……” 想要抽手,可无奈被攥的死紧,他已隐有不耐,但还是平心静气道:“他会得到教训,如果还是这般,孤必然不会再手软。” 阎婉清不依:“上回不也打了二十大板吗?他可有吃到教训?反而还变本加厉,若今日不是殿下赶来及时,恐怕……”她停了停,拿绢帕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应该杖责四十,好让他多长长记性。” “四十大板未免过重了。”他握住紧攥在自己袖口上的手,放软了声音:“看在苏太师的面子上,还是算了。” 男子掌心的温度,沿着肌肤源源不绝传来,阎婉清展颜一笑,“可以,那就三十大板吧。”说着,竟自顾自对押解苏墨钰的侍卫道:“没听到吗?殿下已经发话了,赶紧带下去,杖责三十,谁也不能徇私放刑!” 侍卫们并没有听她的,直至看到容蓟对他们微微颔首后,才将苏墨钰带了下去。 厚重的枣木棍,便是身强力壮的男人,举起放下亦十分费力,更别说是重重打在身上了。 第一棍下去,苏墨钰头上就开始冒汗。 疼,简直疼得钻心。 第二棍子,她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好像都已经被打散架了。 不知道之前那二十大板,原主是怎么承受下来的,更不知当时的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来接受那二十大板的。 总之,此刻她的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恨意的。 十三、十四、十五…… 眼前开始发黑,意识渐渐模糊。 终于,还未打足三十下,她便华丽丽地昏过去了。 …… 夜凉如水。 今夜的东宫,似乎显得格外静谧。 也许是因为,偏殿之内,多了一个不速之客吧。 他面色苍白,死气沉沉,躺在那里,就跟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一般。 宫女们垂目静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殿下刚刚来过一回,任谁都能感觉出他身上强烈的怒意,几乎可冰冻三尺。 魏总管也来交代过,让她们小心看护榻上的男子,若有个闪失,她们全都得跟着陪葬。 求求您了,苏小公子,您赶紧醒过来吧,奴婢们可还不想死呐。 宫女们在心中暗暗祈求,好似那祈求真的灵验,榻上男子,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痛! 痛彻心扉! 比刚穿越过来时还要痛百倍。 苏墨钰想翻身,可刚一动,浑身的血肉都被扯得生疼,她不禁倒抽了几口冷气。 “公子小心躺好,您伤得很重,一会儿御医会来给您看伤,这期间,您就别再折腾了。”宫女们也是害怕了,说话的口气难免冲了些。 苏墨钰并不在乎她们的态度,一边喘着气,一边冷笑:“不需要什么御医,容蓟呢?出尔反尔的小人,让他来见我,我要回苏府。” 敢直呼太子名讳的,除了皇帝以外,这世上还没有第二个人,宫女们都以为她八成是疯了。 清浅的脚步声响起,宫女们转过身器,齐齐跪倒:“太子殿下。” 挥挥手,示意她们全部退下。 终于可以离开了?提起的心这才放下,宫女们差点就喜极而泣了。 “奴婢告退。”为首的宫女带着剩下的人全部退出了大殿。 偌大的殿堂,此刻就只剩苏墨钰和容蓟两人。 臀/部痛得钻心,连碰都不能碰,苏墨钰只能趴着,但即便是这样的姿势,她眼中的倔强依旧丝毫不少。 想起上一次他哭爹喊娘的情景,难道这一次,真是因为被冤枉了,才会这般恨他? 没错,他看出来了,苏墨钰眼中那浓黑不散的雾霭,是怨,是恨,是浓浓的不甘。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散乱的长发遮住了一半脸颊,半明半暗间,竟给人一种绝艳的妖异感,肌肤如玉,唇如点朱。 这哪里是男生女相?分明就是女子的模样。 比罂粟,比烈酒还要妖娆惑人。 心头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让他不自禁又朝前走了几步。 待走到近前,盯着她渗血的臀/部,微微蹙了蹙眉,探出手去,竟是要去触摸。 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苏墨钰立刻大叫:“你干什么?” 干什么?他能干什么? “检查你的伤势。” 苏墨钰虽然疼得不行,但还是微侧了身子,不让他碰到自己:“少假惺惺了,你还是去关心你那个被毁了名节,楚楚可怜的未婚妻吧。” 探出的手顿在半空,维持了片刻后,这才缓缓收回:“苏墨钰,你可是在恨孤?” 斩钉截铁:“没错,我就是恨你。” 他扯了扯唇角,干脆在她身旁坐下:“那你便恨吧,只有一点你记住,凡事都不要触犯孤的底线,否则……” “否则怎样?”她也嘲弄的扯扯唇角:“总有一天,你的眼里会容不下我,到时候,我还不是难逃一死?” 他看得这样清楚,自己还能说什么? 满室烛光,璀璨耀目,却依然无法照亮殿堂的每一个角落,一如他的心。 第33章 只是颗棋子 苏墨钰倒希望自己看得不清楚,但时至今日,她想看不清,也是不可能的。 苏家已被推到风口浪尖,无论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都要接受这个结果。 不得不说,容蓟将帝王的制衡之术,掌握得炉火纯青,苏阎两家若能相互残杀,于他这个渔翁而言,则是再好不过了。 而自己呢?被他当成什么了? 一颗随时都能丢弃牺牲的棋子? 或许,她连颗棋子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他诸多计划中的一颗垫脚石。 之前还在怨恨,他信阎婉清而不信自己,而现在,她终于明白,根本没有什么信与不信,只有能够舍弃,与不能舍弃之分。 阎婉清,是不能舍弃的,而自己,是能够舍弃的。 今天,他牺牲了她,难保今后不会再一次牺牲她,这一次是打板子,下一次呢?是砍头,还是凌迟? 也真是辛苦他了,为了对付阎家,竟然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在一个不学无术、凡才浅识的花花公子身上,这会儿,他肯定也很懊恼吧。 管他懊恼不懊恼,总之,老子不干了! 今日算是真正撕破脸皮,从今往后,她跟容蓟,那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绝不会让苏家,像吕家那样悄无声息的湮灭,至于他容蓟,会不会一帆风顺登上帝位,那就要看本事了。 早上天不亮,苏墨钰就出宫了。 这一次,容蓟没有再阻拦他,甚至还派了内侍亲自将她送出宫门。 一路上,苏墨钰都只能趴着,臀/部连着脊背一阵阵的疼,还有脸上,早晨她照了眼镜子,发现脸颊肿的比昨天更厉害了,而且白嫩嫩的肌肤上,还留着五道触目惊心的手指印。 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做不来大肚量。 总之,她跟阎婉清之间,也是不死不休! 得知她要回府的消息,苏太师特意告了假,皇帝也允了,看来苏家在朝中的地位,虽比不得阎家,但也不差,阎家虽掌握着军队,但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不少都是苏太师的门生,这些资源加起来,也是不容小觑的。 不管怎么样,容蓟再想拔了苏家这颗眼中钉、肉中刺,他也无能为力。 为了彰显对苏墨钰的关心,方氏也一大早,也等在了苏府的大门口。 听说苏墨钰又冒犯了阎二小姐,太子震怒,罚了他三十大板。 心中恶毒的想,太子怎么不一刀砍了他的脑袋,或者干脆活活打死?都说太子性情冷酷,手段狠戾,苏墨钰三番四次冒犯阎二小姐,太子竟然还留着他的性命,真是气人! 心里虽恨不得苏墨钰死无葬身之地,但嘴上却说得好听:“老爷,您回去坐会儿吧,这里有妾身。”她走到一脸焦灼的苏太师身边,温言软语道:“钰儿一定不会有事的,打了几下板子而已,回来休养几天就好了。” 苏太师不理她,什么叫打了几下板子,那可是枣木制成的粗重木棍,行武出身的人都不一定能扛得住,更别说是他那身娇体弱的儿子了。 妇人之见,简直可笑! 马车一晃三摇,终于到了苏府,苏墨钰一路上都是趴着的,这会儿连下车,也是被人给抬下来的。 苏太师虽然知道她被打了,却不知她到底伤的有多重,此刻见她满身是血,被人从车上抬下来,神色顿时就慌了。 太子可真是够狠的,他就这么一个嫡子,要是给打死了,他还怎么活? 苏太师一方面心疼,一方面也在心忧。 看来太子的眼里,已是容不得苏家了。 竹青见了苏墨钰,也被吓了一跳,上回少爷被打了二十大板,虽然也挺惨的,但至少是被人搀回来的,而这次,却是给抬回来的。 “少爷,您怎么伤得这样重?都说了,让您里离阎家二小姐远点,您怎么就不听呢。”竹青一边帮着搀扶苏墨钰,一边数落道。 苏墨钰现在一听到阎婉清的名字,就一肚子的火:“你以为你家少爷愿意啊,你是不知道,那白莲花的手段有多阴险,撒起娇来有多肉麻。” 竹青不知道白莲花什么意思,但能听出她口气中的憎恶:“那您还要往她跟前凑,虽说阎小姐长得确实貌若天仙,但她是太子的女人,您就省省心吧。” 真是受不了,为什么到哪都跟阎婉清这三个字脱离不了干系,苏墨钰虽然浑身无力,但还是卯足了劲吼道,“貌若天仙个屁!老子宁可非礼一头母猪,也绝不会非礼她!” “少爷,您……您这也太……” 太重口了是吧?苏墨钰在心里替他接了一句。 “行了,从现在开始,不许再给我提阎婉清这三个字,听到没有?” 竹青被她激烈地反应给吓到了:“不提就不提,反正我也不喜欢她。”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墨钰这才算是真正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天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感觉,简直就跟在火里滚了一圈,又被丢到冰水里一般。 冰火两重天,简直生不欲死。 竹青给她找来一些创伤药和干净的棉布,放在床头后就离开了房间,出门前,还体贴地给她关上了房门。 苏墨钰一开始挺惊讶的,他怎么知道自己不想有人进来,转念一想,估计这是原主的吩咐,竹青已经习惯了。 费力褪下外袍,因为时间太长,血迹已经干了,衣料黏在伤口上,一扯就疼。 女扮男装就这点不好,受个伤还得自己上药,苦逼到了极点。 还好有上回的经验,知道该怎么上药。不过等上完药,她也被折腾的奄奄一息了,几乎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 期间竹青给她送过一次饭,吃完后她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她正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门外有说话的声音,一男一女,女人的声音有点熟悉。 “他什么时候醒?” “小人也不知道,少爷伤得很重,估计这会儿还睡着呢。” “没事,我等他。” “公主,您还是去前厅等吧,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您是金枝玉叶,可……别别别,公主!您怎么坐这了!” 第34章 你比她好 刚从睡梦中醒来,脑子还有些迷糊,苏墨钰睁着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竹青在跟谁说话。 是长乐公主。 她不讨厌长乐,但此时,她谁都不想见,尤其是皇家的人。 可长乐是铁了心要见她,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她还在外面坐着,时不时跟竹青打听点自己的事迹。 苏墨钰实在忍不住了,再这么下去,自己那点小**,就要全被竹青给抖落出去了。 “竹青,是不是公主来了?”她朝门外喊道。 竹青忙道:“是,是,少爷,您要见公主吗?”竹青也快受不了了,这位公主咋那么难伺候呢,总是问东问西,他又不敢不答,幸好,少爷醒了,他可以解脱了。 “苏小公子。”不等苏墨钰回应,长乐径自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贸然来访,你不介意吧?” 就算介意又能如何呢? 苏墨钰叹了口气,吩咐竹青:“给公主看座。” 竹青搬了把椅子,放在屏风一侧,长乐却自己动手,又往前搬了点,更加靠近苏墨钰的床榻。 “公主怎么来了?”据她所知,公主是不能随便出宫的。 长乐公主撩起长长的裙摆,在椅子上坐下,“我去求了太子哥哥,不过我不能出宫太长时间,傍晚之前就要回去。” 苏墨钰点点头,她现在只能趴着,目光所及,正好位于长乐公主的腰部。 房间光线不算暗,一束阳光正好落在长乐的身上,她随意一瞥,发现长乐两只露在外面的手腕上,有一圈青紫,不由得问:“你的手怎么了?” 长乐公主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后,若无其事得扯下袖子,盖住了手腕:“没什么,镯子戴得有些紧,勒的。” 那可不是勒的,苏墨钰清楚看到上面的指印,总不会,阎婉清连长乐都不放过吧? “真的没事吗?你是公主,有人欺负你的话,你可以告诉皇上,也可以告诉太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告诉太子又什么用?阎婉清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的太子妃,他要坐稳皇位,还得指望阎家呢。 长乐却鼓着两腮,傲然道:“我可是公主,谁敢欺负我!”说完,声音又很没底气地弱了下去:“就是九皇弟老喜欢捉弄我,不过也是跟我闹着玩,没事的。” 第一次见面时,从长乐身上感觉到的那股矛盾气息,又出现了,苏墨钰试着挪动了一下/身子,虽然只是小小挪动一下,还是疼得直抽冷气:“总之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好好爱惜自己,这世上,除了你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全无保留地对待你。” 长乐呆呆点头,这辈子,还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连太子哥哥都不曾。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白一红两支药瓶,“这是太子哥哥托我带给你的,宫中御医调制的金疮药,对治疗跌打损伤有奇效。”说着,就要递给苏墨钰。 苏墨钰冷冷看着那两支药瓶,并不伸手去接,“多谢公主好意,这东西我用不上。” 长乐急了:“怎么会用不上?你伤得那么重,一般的药,很难痊愈的。” “为什么要痊愈?”她反问,脸上满是凉薄的笑:“你帮我转达太子殿下,这一次的教训,小人定会牢牢记住,就算记不住,还有伤疤会替我记住,总之,他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小人很是感念。” 长乐觉得他说起话来,有些阴阳怪气的,分明是生气,眼中却带着笑,语气明明很愤怒,口中却要说着感谢的话语。 她举着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苏墨钰不忍心为难她,轻叹一声:“东西你留下吧,刚才的话,也麻烦你帮我带到。” 见她肯收,长乐这才放心,“你别怪太子哥哥,也别怪阎姐姐,他们都不是故意针对你的,阎家的家风一向很严,阎姐姐又一直娇生惯养,所以,难免脾气大了点。” 为太子说情也就罢了,竟然还帮阎婉清解释? 换了别人,苏墨钰早就发火了,但长乐心思单纯,阎婉清浑身上下都长着心眼,她若是要刻意收买人心,以长乐的心思,是绝对察觉不出来了的。 “公主,你相信是我侵犯了阎家二小姐吗?” 忽然的一句问话,让长乐顿时怔住。 这是个难题,信与不信,其实她心里也没有确切的答案,总觉得阎二小姐不会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但也觉得,苏墨钰不像那种会为美色所惑的人。 看出了她内心的矛盾,但苏墨钰却不打算就此作罢。 她执拗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不管这答案,是否是自己期望的。 “我……”被她灼然的目光盯着,像是一种催促,一种压迫,甚至是一种威胁,长乐公主只能开口:“阎家二姐姐很漂亮,我很羡慕她,若我是男子,也……也忍不住想要亲近。” 没必要问了,一切都已明晰。 苏墨钰垂下眼睫,眼中既无失望,也无难过。 她只是想要个答案,仅此而已。 比起容蓟来说,长乐的心思就简单多了,只有信与不信,没有该与不该。 “不过我认为,你根本不喜欢阎家姐姐,是不是?”正要吩咐竹青送客时,长乐公主突然出声。 苏墨钰原本绷着的嘴角忽而上扬:“是,我一点也不喜欢她,在我心中,公主要比她好上千倍万倍,所以,你根本无需羡慕她,她才应该羡慕你。”苏墨钰忘了自己的身份,她完全是以闺蜜的口吻来赞美长乐公主的。 她希望长乐公主能真正自信起来,她是个好姑娘,值得拥有幸福。 长乐公主心头猛地一跳,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倏地袭上心间,那种温软幸福的感觉,瞬间将她淹没。 从出生起,这十五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懂得什么才是快乐,是欢喜。 “我……我哪有那么好。”她狼狈地别开脸,也不知是不是这屋子太热了,她脸颊泛起一阵烧热,耳根都在发烫。 第35章 太子该有个女人了 离开苏府时,长乐的整颗心都要飞起来了。 她欢快地像只鸟儿,真正自由地飞翔在这个繁华世间。 阎家小姐那么好,全天下的男人都在夸赞她,却有那么一个人,说自己比阎小姐好。 只有他一个人。 是的,他说,你比她好。 长乐恨不得现在就回宫,把这件事告诉太子哥哥,让他瞧瞧,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心中焦急,忍不住跑了几步,在宫里,她可从来不敢这么干。 “哎哟!”跑得太快,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她抬眼,是个眉目还算端正的男子,连忙后退:“对不起。”说完,便要离开。 这里有点僻静,她不想让人误会什么。 “长乐公主?”男子伸手,一把将她拉住,长乐因此差点跌倒。 她有些恼,冲着那男子娇斥道:“放肆!还不快松开本公主!” 苏庆生笑着放手,目光来回打量长乐:“公主刚来,怎么就急着走?” 长乐公主不愿与他所说,随口道:“本公主有事,要回宫了,你让开。” 苏庆生面上做恭敬状,身体却牢牢挡在长乐面前:“不如这样,小臣刚好也要入宫,可以送公主回去。” “不用了,本公主自己可以回去。”说完,轻推了苏庆生一把。 可她那点气力,对苏庆生来说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公主无需客气,侍奉公主,是小臣的荣幸。”说完,竟是不由分说,直接攥住长乐的手臂,强行带着她往府外走去。 她年岁虽不大,但也知道,不能与外男过于亲近,要是被人看到,自己的名节就全完了。 “你是苏墨钰的什么人?”看样子像兄弟,但面相和气质,却一点也不符。 苏庆生实话实说:“小臣是苏家长子,吏部员外郎苏庆生。” 想起苏墨钰对自己说过的话,长乐公主站直了身子,傲然盯着苏庆生:“本公主记下你的名字了,想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就立刻给本公主放手。” 收起了惊慌失色的长乐,目光清冽,倒是让人心生畏惧,苏庆生从贤王那里得知,长乐公主容惜月在一众公主中虽没什么地位,却深得太子的爱护,若她真在太子面前告自己一状,事情就难办了。 “小臣也是一番好心,冒犯之处,还望主公见谅。”不怎么诚心地道了歉,苏庆生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不想跟苏庆生有过多纠缠,长乐公主绕过他,匆匆走远了。 盯着长乐逐渐远处的背影,苏庆生恶声恶气道:“贱人一个!若没有太子撑腰,连妓/院里最低贱的窑姐儿都不如,装什么清高!呸!”说着,骂骂咧咧出府去了。 长乐公主难得出宫一趟,又在街市上逛了一阵,买了些宫里不常见的点心和小玩意,这才回宫。 回到自己的住处,远远就看见迎面跑来一个小宫女,因为太过着急,脚下踉跄了好几次。 见状,长乐公主心里一咯噔,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小宫女跑到近前,连礼都来不及行,就喘着气道:“公、公主,不好了,穆婕妤又发病了,您快去看看!” “好端端的,母亲怎么又发病了?”长乐又急又慌,来不及换衣裳,就拉着那小宫女,朝冷宫的方向跑去:“请太医了吗?” “奴婢去过太医院,可那些太医,没一个愿意来给婕妤看诊。” 这个结果,是长乐早就料到的,所以也没有多气愤:“我先去看看吧,实在不行……”她咬咬唇,“我……我去求皇后娘娘。” 太子毕竟是在皇后身边长大的,看在太子哥哥的份上,不知皇后肯不肯帮她。 此刻,凤华宫内。 头戴凤冠,一身石榴红刺绣彩凤如意裙的皇后,正端坐于上首,在她的左右,各坐着一名衣着华贵、妆容精致的宫妃。 涂了蔻丹的手,端起面前的翠玉玛瑙茶蛊,轻撇浮沫:“巴巴地去为一个富家少爷、纨绔子弟寻药方?太子这行径,真是越发荒谬了。” 位于左手的惠嫔笑道:“殿下行事向来极有分寸,娘娘无需担心,也许殿下这么做,有他自己的考量。” 皇后优雅地饮了口香茗:“他有什么考量,本宫也不想去问,毕竟这是朝堂上的事,后宫不得干政,这些规矩,本宫还是知道的,但阎家小姐的事,本宫却是不能不管。” 右手边的萧贵人跟腔道:“是啊,阎小姐受了这么大委屈,太子也该去安慰安慰才是。” 皇后放下茶蛊,斜睨了萧贵人一样,阎小姐受委屈,她倒是开始打抱不平了:“萧贵人,本宫若没记错的话,你娘家叔伯,好像跟阎将军是表兄弟关系?” 萧贵人尴尬一笑:“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了,已经很久都没再联系过。” 皇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萧贵人胆子也是够大,一个远方亲戚,也敢仗着阎家耀武扬威,就是阎婉清在她面前,都得规规矩矩,她萧贵人算什么东西,也敢拿阎家来吓唬她? 气氛有些紧绷,惠嫔笑着打圆场:“小两口闹别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事情,民间不也多得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别去搀和了。” 惠嫔为人谦和,八面玲珑,就是皇后,也很难从她身上挑出错来。“听说穆婕妤又发病了?” 惠嫔与萧贵人彼此对望一眼,小声回道:“好像是的。” 皇后冷哼一声,话语中没有半分同情:“身在这后宫中的姐妹们,哪一个不是刀里来火里去的,偏她整出这么多事来,连累自己的孩子也跟着一同受罪。身为女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这么不懂事,也怪不得别人。” 皇后的性子,惠嫔和萧贵人都是知道的,她一生没有诞下皇嗣,却仍能稳坐一国之母的位置,当初也曾有过穷途末路的时候,却硬生生被她挽回了局面,直至今日,无人能撼动分毫。 这个女人不简单,如果不是活腻歪了,就不要去招惹她。 放下茶蛊,日光穿窗而入,皇后袖口上展翅欲飞的凤凰,反射着耀目的金光:“太子身边,也该有个女人了。” 第36章 苏太师的秘密 苏墨钰在府中养伤期间,听到了一个消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护军参将刘成,勾结外邦,意图谋逆,证据确凿,被判处诛三族,整个刘府,包括丫鬟小厮,全部被处以极刑。 这一次,容蓟的手段更狠,直接将整个刘氏一族全部绞杀殆尽,没给他们留下任何活路。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墨钰自己都愣住了。 她早猜到容蓟会对付刘家,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狠。 听说,刘家之事,连皇家暗卫都出动了,刘成不但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甚至和胡人做起了军火生意。 自古以来,帝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谋逆,刘成撞在了枪口上,注定死得凄惨。 但实际上,刘成究竟有没有谋逆,谁都说不上。 已经入了容蓟的死亡名单,他就算不谋反,也会被逼谋反的。 刘家一倒,阎家终于开始慌了,不但阎家慌,苏家也慌。 容蓟打的什么算盘,到现在为止,已经非常明了,朝廷那些一二品大员,都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手,若是连这都看不出来,这么多年的官也就白当了。 于是,原本宁静的太师府,最近开始忙活起来,她时不时都能看到身着便服的朝中官员,在府上的后门进进出出。 她觉得,有必要跟苏太师谈一谈了。 现在正是危急时期,稍有异动,就有可能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却是这样,就越要保持冷静,一旦被容蓟抓到把柄,再想翻身就难了。 可苏太师最近实在太忙了,她很难找到机会跟他商谈。 没办法,她只能等在苏太师每日的必经处,希望等他晚上回来时,能有机会和他搭上话。 太师府的夜晚,幽静安宁,但谁都知道,过分的安静之下,往往藏着汹涌暗流。 苏庆生刚从贤王府归来,能被贤王当做心腹,是自己的荣幸,但不可否认,贤王真的很可怕,真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跟他面对面。 抹着额上的冷汗,苏庆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突然,从黑暗中冒出个人来,吓得他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谁?谁在那?” 黑暗中的人影慢慢现身:“是我。” “父亲大人?” 苏仲看着一脸惊讶的苏庆生,口吻异常严肃:“又去贤王府了?” 苏庆生否认:“没……没有……我跟几个朋友……” 苏太师打断他:“你把老夫当傻瓜了不成?你的一举一动,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知道自己父亲的厉害,苏庆生不敢再隐瞒:“是,我是去了贤王府,贤王殿下为人宽厚,不拘泥于规制与名分,求贤若渴,爱才惜才,这样的人,才值得为其效忠。” 苏太师被他这一番话给气笑了:“混账东西!你才在官场上待了多久,就敢说出这样的话?太子才是皇上钦定的继承之人,你一口一个贤王,一口一个求贤若渴,爱才惜才,你是要造反不成!” “我就是要造反,那又如何?” “逆子!你看看刘家的下场,你说造反如何?”苏太师极少生这么大的气。 苏庆生才不管,他梗着脖子,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父亲心里其实很清楚,就算不造反,太子也不会放过我们,既然如此,不如赌一把,只要我们帮助贤王夺位,我们苏家就是功臣,您还是太师,苏家也还是大晋朝的簪缨大族,永享荣华。” 苏太师连连冷笑,“逆子,你以为贤王就是好相与的?待他君临天下那一日,你绝对不会是他眼中的功臣,至于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这一点苏庆生也想过,但拼一把,总比等死要好:“日后贤王会怎么对待我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我们什么都不做,就只能沦为太子砧板上的鱼肉!” 此话一出,苏太师竟然沉默了。 躲在墙角偷听的苏墨钰也不由得一阵感慨,苏庆生有时候特别蠢,有时候又很精明。 如今的形势,的确如他所说,不拼是死,拼一把,或许还能峰回路转,死局逢生。 “爹,贤王已经答应孩儿了,只要我们站在他那一边,今后,他一定会善待苏家,善待您,包括……包括我那个不成器的三弟。”生怕苏太师不同意,他开始拿苏墨钰做文章:“您看,我们已经做了多少让步,可太子呢?还不是处处针对我们苏家,瞧他把三弟打成什么样了,我们给他面子,他可有给我们活路?” 苏墨钰就是苏太师的软肋,苏庆生很会投其所好。 苏太师果真被他说的有些动容:“可一旦失败,我们都要死。” “我们不会失败的。”苏庆生胸有成竹:“您一定还没有见过贤王的真正实力,太子必然不会是他的对手,加上有我们苏家的协助,贤王一定能成功继任大统。” 见苏太师仍旧犹豫不决,苏庆生急道:“父亲,没时间再考虑了,刘家已经垮了,您以为,接下来,太子会对付谁?” 苏墨钰都想给他拍手叫好了,他这一番连消带打,连苏太师都被他绕进去了。 “此事事关重大,我需要考虑一下。”苏太师并没有给予明确答复,不过看样子,似乎并不反对苏庆生的提议。 苏庆生知道老爹的脾气,不敢再劝,只道:“爹,我知道您一向看不起我与庆和,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您的亲生骨肉,我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苏家消亡。三弟虽是嫡子,但他终究不能为苏家带来荣耀,这个太师府,只能靠我和二弟来撑起。爹,您能依靠的,不是三弟,而是我和二弟。” 说完,冲苏太师行了一礼,转身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苏太师在原地站了一阵,似乎在消化刚才苏庆生说的那番话,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苏墨钰脚站的有些麻了,刚要抬起一只脚来缓缓,突然一阵掌风,快如闪电,瞬间便逼到了近前。 “什么人,出来!” 来人五指成抓,堪堪停留在她的咽喉前。 “钰儿?” “父、父亲?” 苏太师和苏墨钰,双双被震惊到了。 第37章 从今天开始,全部听命于你 苏墨钰做梦都没有想到,苏太师竟然会武功,看情形,似乎还挺厉害的样子。 这一招乾坤锁喉,快、准、狠,要不是苏太师及时撤手,只怕自己小命难保。 望着对面双目锐利,浑身都透出杀戮血气的老者,苏墨钰整个人僵住,后背也渗出一层层的冷汗。 她一动也不敢动,天生的直觉告诉她,如果自己有一分一毫的异动,架在自己咽喉处的手,就会毫不犹豫捏碎她的脖子。 不禁怀疑,这到底是幻觉,还是什么,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那个仙风道骨、和睦近人的苏太师么? 她在惊讶,苏太师又何尝不在惊讶? 他万万没想到,躲在墙角处偷听的人竟然是苏墨钰,他适才那招,全力而发,下手没有半点留情,目的就是要置人于死地,虽说在看到苏墨钰的刹那,迅速收势,但普通之人依然躲不过,即使不死,也必定重伤。 而苏墨钰反应之快,几乎是他下杀招的同时,便做出了防御,能有这等反应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件事发生在苏墨钰身上,发生在他那个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小儿子身上。 一时间,他差点怀疑,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苏墨钰,而是另外一个人。 因为,他的眼神,冷凝坚毅,充满了力量感,看似柔弱,实则强悍。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从他出生起的这十五年来,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如此神情。 而转瞬,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眼神,其实他很熟悉,只不过很久没有再看到过,渐渐遗忘了而已。 没错,苏夫人临死前,就是这眼神,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短短一瞬,两人各自探究,各自怀疑,各自释然。 苏太师首先收手,压迫撤去的同时,苏墨钰这才敢大口喘气。 “哈哈哈哈……”苏太师忽而大笑出声,看着苏墨钰,双目桀桀发亮:“好个臭小子,原来这些年,你一直都在装傻。” 苏墨钰揣起两手,也跟着笑,暗中却在调整气息,“呵呵,今天大意了,竟然被爹给瞧出来了。”手心黏腻,满是汗水,她一边偷偷擦拭,一边观察苏太师的表情。 说实话,苏太师之前留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已经全部分崩离析了,如今的苏太师,根本就是另一个人,一个需要她重新认识的陌生人。 而此时此刻的苏太师,较之前的苏太师,要危险百倍,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待。 苏太师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番,苏墨钰假意看不出他的探究,从容微笑,从头至尾保持淡定。 收回探究的视线,苏太师转身朝前迈步,并低声嘱咐:“跟我过来。” 无论苏太师准备做什么,应该都不会杀她,刚才的一番交锋,苏太师大概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对来。 想到这里,苏墨钰这才长舒口气,老实跟在了苏太师身后。 冷风萧索,锦衣夜行。 两道影子宛若鬼魅,穿过庭院,绕过回廊,随后,在一处房门前停下。 这是苏太师的书房,苏墨钰自从穿越以来,还一次都没有来过。 听竹青说,即便是原主,也仅仅只来过两次。 加上今天这一次,便是三次了吧。 苏太师推开房门,率先举步而入。 拿出火折子,点亮房中的蜡烛。 烛光很昏暗,仅能照亮苏墨钰与苏太师身边的摆设,正想出声询问苏太师叫自己来的目的时,只见苏太师背过身去,举着烛台走到书桌后的墙壁前,摸索了一阵,然后听见一个轻微的“喀嚓”声。 墙壁,竟然开始移动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密室了吧? 第一次看到这种高科技东西,苏墨钰激动的双眼都在发光。 当墙壁完全移开,展现在苏墨钰眼前的,是一条又黑又长的甬道。 她看了眼苏太师,苏太师朝她颔首:“进去吧。” 好奇已经完全取代了害怕,苏墨钰接过苏太师递来的烛台,朝着密道深处走去。 密道很长,也很迂折,凭借极佳的方向感,苏墨钰大概知道密道最终通往的方向,似乎是府外。 终于走到尽头,推开挡路的石门,果然,外面是别有洞天。 一处很大的庭院,中央有一棵需四人合抱才能围住的大柳树,柳树的枝条上,挂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点像是铭牌之类的纸片。 柳树下,共点着八盏灯,每盏灯的颜色都不太一样,照得整个庭院五彩缤纷。 明明很漂亮,却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再一转身,险些被吓死。 离她不到一丈距离之处,一只比人还要高大的黑色狐狸,正阴森森地盯着她。 苏墨钰差点拔腿就跑,惊吓之后,又朝那狐狸看了眼,这才发现,那是一只假狐狸,只不过做的比较逼真而已,两双幽冷如鬼火的眼睛里,点着两盏蓝色火焰的灯笼。 正奇怪苏太师带自己到这里来做什么,那狐狸眼睛里的灯火突然旺盛起来,整个庭院都被照得亮如白昼,与此同时,八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苏墨钰和苏太师的身周。 “他们都是夜狐里最顶尖的杀手。”苏太师看着那八道黑影徐徐道:“这八人的实力,几乎与皇家暗卫不相上下,从今天开始,他们将全部听命于你。” 夜狐? 苏墨钰的记忆力向来不错,虽然不知从哪听说过这两个字,但她却记得,夜狐是江湖上最神出鬼没的一个组织。 每一代夜狐,组织内都会有九名杀手,如果谁能让这九人完全效忠于自己,那他几乎可天下无敌。 然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夜狐虽然厉害,但也只是听命行事,在他们眼中,只有命令,没有主人。 不知苏太师是怎么将夜狐收归几下的,看来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人人都有一张面具,如今,苏太师只不过让她看到了面具下的冰山一角而已。 “当然,你必须握有这枚夜狐令。”苏太师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将锦囊中一枚狐头形状的漆黑令牌递给苏墨钰:“记住,令才是他们的主人,见令听命,没有这枚令牌,你便什么都不是。” 接过令牌,苏墨钰不解地问了句:“为什么只有八个人?” 第38章 接旨 苏太师不咸不淡说了句:“八个人已然足够。”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历代夜狐都由九人组成,少一个人怎么都不正常吧。 但看苏太师的意思,似乎不愿多说,她也就闭上嘴巴不再询问。 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夜狐令,令牌不大,跟铜钱差不多,但雕工却很精细,甚至连狐狸头上的毛皮,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映着庭院中的火光,狐头上的狐眼,也散发着幽蓝的光泽,明晰清透,惊艳耀目,似一汪湛蓝的海水,悠远缥缈。 不禁的,让她想起了另一双眼睛,也是这般高华轻渺,令人见之难忘。 靠!她想他做什么!还嫌被虐的不够惨吗? 但愿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那人,否则…… 捏紧手中令牌,她深吸口气,将心底涌上的那股愤恨涩然之感压下去。 “从现在开始,我苏墨钰,便是你们的主人,从今往后,你们需毫无保留地听命于我,我让你们往东,你们就绝不可往西。”目光在场中八人身上挨个扫过:“我知道,你们从来都不认人,只认这枚令牌,但现在夜狐令在我手中,你们就必须听我指挥,只要我握有夜狐令一天,你们就一天不能背叛于我,明白么?” “是,主人。”八人齐声道。 原本想让他们抬头,看一眼他们的脸,想想作罢。 江湖中传言,夜狐组织中的杀手,直至死亡的那一天,都不会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面容,甚至连同伴,都不知彼此长相,她没必要破坏这个规矩。 “每次都在这里召见你们,实在不方便。”苏墨钰四下打量:“以后我需要你们的时候,我会发出暗号,你们不需要全部到场,只需要一个人来替我传达命令即刻。”她停下环顾的动作,抬起手来,在八道黑影中挑兵挑将,最后,落于一道高瘦纤长的人影上:“就你了,以后我有任何指令,都由你来传达,对了,你叫什么?” 黑影起身,黑色的面具,遮盖了他大部分脸庞,“干将。” 苏墨钰点点头:“干将,记住我的话,我需要你的时候,会给你指示。”还是很介意啊,为什么九人的杀手组织,到了自己手中,就只有八人。 到底存不存在第九个杀手? 交代完成后,苏墨钰便和苏太师一同离开了。 密道内,苏墨钰终究忍不住,发问道:“那八个人,真的会忠心耿耿为我效力吗?” 苏太师拈着胡子,好似又变回了之前儒雅和蔼的老太师:“当然,只要夜狐令在你手中。” “如果夜狐令不在我手中会如何?” “很简单,夜狐令在谁手中,他们为谁效命。” “只凭一个夜狐令,如何确定他们不会有二心?”她是被出卖怕了,一枚小小令牌,如何锁得住人心? 苏太师停下脚步,同时也停止了拈胡须的动作:“即便有二心,那也无妨,总之,他们不会背叛掌有夜狐令的人。” 苏墨钰仍是无法释怀:“只要有二心,就无法保证绝对。在孩儿看来,掌控一枚小小的令牌,不如掌控人心。” “人心?”苏太师眸光一闪,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钰儿,你倒说说,何为人心?” 这个问题倒是把她难住了,人心是什么?人心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比什么高阶函数、天体运动都要复杂。 摸不着,看不到,猜不透,穷尽一生也无法理解。 见她沉默不语,苏太师这才道:“所以说,妄想掌控人心,是最愚蠢的做法,达到目的,才是最主要的。” 也许苏太师说的是对的吧,前世的她,就是妄想掌控人心,掌控情谊,最终落了那样一个凄惨下场。 而如今,她不也犯了同样一个错误吗?以为自己付出真心,付出诚意,就会获得容蓟的信任,获得他的谅解。可实际上呢?他根本就不在乎所谓的真心与诚意,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利用了她又如何? 她不在乎他的刁难,也不气恼他的敌视,但她在乎背叛,在乎利用。 或许,站在容蓟的角度,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但若是被利用的人自己,可就没法这么大度了。 又走了一段,苏墨钰突然想起自己大半夜跑出来的目的:“父亲,您和大哥谈的那件事……” “你是说支持贤王上位?” 她点头:“苏家如今正值风口浪尖,若和这位贤王走得太近,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老夫本就没打算与贤王合作。” 苏墨钰讶然:“原来父亲只是敷衍,可是大哥似乎铁了心要助贤王登基。” 苏太师长叹一声:“有一点,庆生说得没错,贤王的确是爱才惜才之人,然而庆生,却算不得什么人才。” 看来苏太师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苏庆生这跳梁小丑,还在那自以为是呢。 “那大哥留在贤王身边,岂不是很危险?”她才不管苏庆生危险不危险,她只是担心,那蠢货会给苏家,以及自己带来灾祸。 这一点,苏太师自然也想到了:“短时间内,贤王还不会动他,待过些时日,寻个由头,将他外放为官便是。” 闻言,苏墨钰不禁转首,朝苏太师看了一眼。 这个老人,有着上位者的杀伐果决,心思细腻,手段凌厉,但终究,也不过是个为儿女cao碎心的普通父亲。 这一晚,很多事情都变了。 既然她已和苏太师开诚布公,那她也就由此,背负上了整个苏家的命运。 此后几日,生活安宁祥和。 就如同吕尚书一家被抄一样,发生在刘家的那些腥风血雨,也很快被世人遗忘。 刘成一死,护军参将的位置立刻有人顶替,听说此人是太子推荐的武将,人品良好,作风正派,皇帝很满意这个人选。 恭喜容蓟,这一局,他赢得漂亮。 “少爷,您这画的是什么啊?”竹青看着苏墨钰创作的“墨宝”,不解发问。 “这都看不出来?是狐狸。” “狐狸?”竹青抽着嘴角,弱弱道:“小的怎么觉得,这……这是刺猬呢。” 刺猬?你丫哪只眼睛看到这是刺猬了?明明是…… 好吧,还真特么像刺猬。 “少爷,宫里派了公公来,老爷让您速速前去接旨。”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接旨?给她的? 第39章 送礼 苏墨钰自认为这段时间挺老实的,按理不该有人来找自己麻烦。 难道又是那个阎婉清在捣鬼? 上回宫里来人,她的下场可不怎么好,这一次,不知又要倒什么霉了。 长叹一声,既然躲不过,那就去看看吧,她相信,如果真是阎婉清在捣鬼,苏太师不会坐视不理的。 来到前院,远远就看到门前站着几个太监,为首之人,手持佛尘,一脸倨傲。 是万公公! 皇帝身边的大总管! 这下苏墨钰更紧张了,竟然是万公公亲自来宣旨,这下自己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了吧。 圣旨驾到,包括苏太师在内,府内所有人都要前来接旨,苏墨钰抱着侥幸的心理想,或许这圣旨跟自己压根没一点关系呢。 还没走到前厅,就见苏亲生、苏庆和两人站在楼阶前,阴阳怪气地冲她笑:“三弟,你这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连皇上都被你惊动,啧啧,我们苏府祖上到底烧了什么高香,竟有你这么个出息的子孙。” “这下,怕是连爹都救不了你,你就自求多福吧。” 什么意思?这旨意真的是给自己的? 苏墨钰心里虽慌,脸上却丝毫不显,也似笑非笑地回敬一句:“看你们的样子,应该是知道圣旨里写了什么喽?” 他们当然不知道,但想来能有什么好事,苏庆生嘲讽道:“你闯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又接连得罪太子,就算皇上仁慈,不要你的性命,只怕也要判个流放之刑。”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苏墨钰也吃不准:“皇上是明君,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治我的罪。” 苏庆和在一旁阴阴怪笑:“三弟,到底该说你傻呢,还是该说你天真,以往你做了那么多荒唐事,全是爹从中斡旋,这才保你平安无事,如今我们已被顶在麦芒上,人人自危,我和大哥在朝中,都不得不小心行事,你又算什么?朝廷若要对付苏家,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苏庆生拧紧眉头,朝正厅的方向看了眼,用力捣了弟弟一下:“庆和,莫要乱说。” 苏庆和满不在乎:“有什么关系,反正这家伙也活不了多久。” 这俩人的嘴脸,真是一个比一个恶心,一个比一个恶毒,自己怎么会跟他们有血缘关系? 想想就令人作呕。 “看来我今天若是不倒霉,还真是对不起你们了。”她故作愧疚之态,“反正大家要一起听旨,不如现在就进去?”说完,不再理会二人,径直朝前厅而去。 万公公永远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姿态,只有在皇帝面前,才会表现出恭敬和卑微来。 苏太师早已等候在厅内,苏墨钰进了厅子,首先朝他看去,可苏太师脸绷得紧紧的,什么表情都没有,看来从他这里打探消息是不可能了。 于是,强压心中不安,在万公公面前跪下。 “人都来齐了?”万公公尖着嗓音问。 苏太师回道:“都齐了,公公可以宣旨了。” 万公公这才慢条斯理展开手中的明黄卷轴,用太监特有的尖利嗓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仲之子苏墨钰,出身忠孝之家,见识广博,才思敏捷,德行兼备,朕实嘉之。今特授其为中书舍人一职,望其今后多加自勉,不忘初心,为国、为民、为天下大义尽忠尽责。钦此!” 万公公上前一步,垂目看着苏墨钰:“苏舍人,恭喜了。” 苏墨钰完全傻了,彻底傻了。 在来之前,她想过无数可能,脑袋都想破了,却怎么也想不到,这竟然是一道给自己封官的圣旨。 突然间觉得整个世界都玄幻了。 “咳咳……”苏太师低低提醒:“钰儿,还不快领旨谢恩。” 苏墨钰这才陡然回神,直起身子,双手恭敬举起:“草……微臣谢主隆恩。” 苏太师笑得见牙不见眼,原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小儿子崭露头角的一日,没想到,他竟这般出息,直接就被皇帝任命为五品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这个职务,听上去似乎没什么实权,但却是掌传宣诏命,为君王提供谏言,参与机密要事的重要官员。 可以说是位低却权重,不容小觑。 苏庆生苏庆和俩兄弟也傻眼了,开什么玩笑,皇帝竟然任命苏墨钰为中书舍人。 那可是个肥差,不知多少人都盯着,他们虽然没想过自己能得到这个位置,但更没想过苏墨钰会得到。 皇帝会不会搞错了,又或者,是万公公念错了? 他们眼巴巴朝万公公看去,可那老太监连一个余光都懒得施舍他们,拂尘一甩,便晃着肥胖的身子走远了,连苏太师的挽留都不屑一顾。 捧着圣旨起身,苏墨钰仍是有些晕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感。 虽然一直都希望能在朝廷中一展拳脚,但这个时候封她做官,显然并不是件好事。 太子虎视眈眈盯着苏家,原本就树大招风的太师府,这下更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身为苏家嫡子,若是个没本事的混世魔王,对于朝廷来说,多多少少也可放心些,苏庆生与苏庆和毕竟是庶子,不能继承家业,所以翻不出风浪来。 但如今,她这个苏家嫡子开始冒头了,她一冒头,有些人,估计要开始着急了。 容蓟,你的如意算盘是否落空了? 前狼后虎,你这储君,注定当的憋屈。 …… “中书舍人?” 一片菊瓣,不知怎地被吹上了案桌,容蓟以手拈起,于两指间轻轻碾搓:“这倒是个适合他的好职位,那张嘴,牙尖口利,想必父皇,也是被他那张利嘴给说动的吧?” 魏全立在边上,不敢插话。 这几日殿下的脾气有些大,还有些怪戾无常,侍人们总是无端被罚。 心里有点明白,但又有点不明白。 难道,还真是因为苏家那个混小子? 偷眼朝殿下看去,不料,殿下也正好朝他看来。 魏全一哆嗦,险些跪下去。 “魏全,准备一份厚礼,今天就给苏舍人送去,恭贺他上任之喜。”还好,殿下针对的不是他,但送礼…… “殿下,您……您打算送什么礼物?” 第40章 还礼 消息传播的速度,总是比想象中要快。 皇帝上午颁的圣旨,苏府的门槛下午就被前来送礼的人给踏破了。 人都是会见风使舵的,苏墨钰的上位,在许多人看来,都是难以置信,甚至是天方夜谭,但事实便是事实,他们要依仗苏太师,畏惧苏太师,警惕苏太师,那么,他们也就同样需要巴结苏墨钰,亲近苏墨钰,小心苏墨钰。 礼物堆了满满一院子,什么东西都有,但绝对不会有直接送银子的。 看着那些个珍宝绸缎,古董名画,苏墨钰有些头疼。 东西再好也不能直接拿来当钱花,她是个怕麻烦的人,懒得送去珍宝行拍卖。 正盯着眼前一堆贵重物品发呆时,一抬头,她竟在一群送礼的人当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魏全?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只要跟容易容蓟有关联的人和事,她都会非常谨慎。 站直身体,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魏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魏全被她这幅模样给吓到了,苏墨钰脸上虽然没有特别的表情,但看着自己的眼神,却好似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 他干笑了两声,走上前,拿出殿下准备的礼物:“苏舍人,这是我家殿下的一番心意,还望苏舍人不要嫌弃。” 苏墨钰狞笑:“哪里哪里,殿下送的礼物,小臣欢喜还来不及呢。” 欢喜吗?魏全怎么觉得,她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呢。 苏墨钰接过魏全递来的锦盒,盒子看上去不错,是红木雕刻而成的,光是这盒子,也值不少钱吧。 难不成,容蓟是真心实意来给自己送贺礼的不成? 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当打开盒盖的刹那,她脸上的表情瞬间一窒,跟吞了只苍蝇一样难看到了极点。 只见锦盒中央,红色的绢布之上,静静放着一支白玉制成的长条形廷杖,外形跟上回用来打她的枣木棍一模一样。 妈蛋! 就知道容蓟不安好心,这是什么意思? 嘲讽?警告?还是挑衅? 她强忍压下心中的怒意,抬起头来,无比温柔地朝魏全一笑:“魏公公辛苦了,这件礼物小臣很喜欢,烦请公公代小臣谢谢殿下。啊,对了,小臣这边也有件礼物想要送给殿下,公公且稍等,小臣去去就回。”说着,转身回屋去了。 魏全纳闷,到底殿下送了啥?能让苏墨钰脸上出现要笑不笑,要怒不怒,整张脸都在抽抽的扭曲表情。 他更纳闷的是,苏墨钰竟然也要还殿下一份礼物。 唉,他们这些人的想法,还真是与众不同,令人费解呐。 不到片刻,苏墨钰便出来了,手上托着一只长方形的铁盒,铁盒的外面,挂着一把精巧的锁头。 魏全也是见过世面的,那盒子很一般,就是普通的铁所制成,出彩之处,在于盒子上的那把锁,那是一把精钢所炼制的甲子锁。 看来这位苏舍人,近来的确收获了不少好东西。 “麻烦魏公公,将这个交给殿下,就说小臣感念他的恩德,请他务必收下这件礼物。”苏墨钰笑眯眯地将手中铁盒递到魏全面前。 魏全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苏舍人放心,你的话,咱家定然带到。” 苏墨钰笑得越发“温柔”了,“那就好,公公慢走,小臣就不送了。” 魏全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苏墨钰目送魏全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脸上的笑意陡然一收。 容蓟,既然你要宣战,那姑奶奶我便奉陪! 回到屋内,拿起那支雕工精细的玉质廷杖,她招来竹青,顺手丢给他:“去,随便找家当铺卖了换钱。” 竹青手忙脚乱地接住:“少爷,这可是太子殿下送的东西,您就这么卖掉,万一殿下追究起来该怎么办?”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了,他既然送了这东西,就猜到我会怎么处理它。”她挥挥手:“去吧去吧,换了钱,少爷我请你吃大餐。” “少爷……”竹青没辙,深谙少爷脾性的他,只能听命办事。 话说魏全那边,回程的路上,他一直都在琢磨,苏墨钰到底会给殿下回什么礼? 将铁盒在手中掂了掂,发现重量还不轻呢。 实在太好奇了,魏全好几次都想打开盒子瞧一眼,但一来是不敢,二来是根本就打不开那把锁。 或许,苏墨钰就是故意的,放一把根本打不开的锁,让人着急罢了。 回到东宫,将此次行程回禀殿下,但苏墨钰还礼的事,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魏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孤?”轻飘飘一句话,魏全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欺瞒殿下可是大罪,就是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啊。 只能实话实说:“苏舍人极是感念殿下的恩德,让奴才带了一件礼物,回敬给殿下。” 正在翻阅书页的手停下,容蓟微微抬眸:“哦?还有这样的事?他回了什么礼?” 魏全让人将那只铁盒拿来:“就是这个。”魏全小心翼翼将铁盒放在容蓟手边。 瞥一眼铁盒,容蓟眼中兴味渐浓。 “六道甲子锁?好个苏墨钰,孤当真是小看他了。” “殿下,这苏舍人八成是故意的,您无需放在心上。”魏全劝道。 “出去。”容蓟截断他的话,冷冷一声。 殿下好似是生气了?魏全不敢再多话,这时候往刀尖上撞,无异于找死。 恭恭敬敬退了出去,顺便将所有侍奉的人,都遣出了大殿。 殿中只剩下容蓟一人,他这才缓缓起身,绕着那铁盒看了一圈。 他不认为苏墨钰是故意的,出这个难题给他,不就是为了报复他么?如果这锁真的解不开,也就没必要再花这个功夫了。 不得不说,他与苏墨钰相处时日虽不长,但那人的秉性,他却是摸得一清二楚。 这只是一把初级甲子锁,要解开,并不算困难。 约莫一个时辰后。 “吧嗒”一声。 锁开了。 铁盒被打开的瞬间,容蓟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呆看着盒中之物,半晌没有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悠远高亢,怎么都止不住。 第41章 不给她任何翻身的机会 守在殿外的魏全听到动静,又是一阵惊吓。 他在殿下/身边伺候了快十年,从来没有听见殿下笑得这么……开心?畅快?疯狂? 总之,他家殿下几乎从来不笑,更别说像这样毫无保留的放声大笑了。 他觉得这段时日,一切都变得特别诡异,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终于笑够了,容蓟伸手取出盒内物品,放在烛光下欣赏。 那是一柄铜身铁头的锤子,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市面上随便就可以买得到。 对比自己送出去的东西——珍稀羊脂玉雕刻成的廷杖,他送的这种地摊货,怎么都是自己亏了吧? 更何况,那只迷你廷杖,他怎么也不会仔细收藏起来,不是送人,就是卖掉,丢弃是不太可能的,他那人,惜财如命,什么时候都很现实,简直是小人中的小人。 “魏全。” “奴才在,殿下有何吩咐?”魏全一直都守在殿外,听到传唤,连忙推门而入。 容蓟将锤头放回铁盒,递给魏全:“收起来吧。” 魏全惊得目瞪口呆。 他刚才进来的刹那,正好看到殿下将锤头放进铁盒,他猜来猜去,怎么也没猜到,苏墨钰送殿下的回礼,竟然是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锤子! 更荒唐的是,这种废物一样的玩意,殿下竟然还让他收起来! 殿下,您到底是怎么了! 不敢忤逆殿下的任何吩咐,即便心里有无数的不解奇怪,都只能老老实实捧着那铁盒,将其放置在书架的最上层,妥帖锁好。 这时,皇后宫里突然派了人来,并且还是皇后的贴身婢女:“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有要事与您协商,请您即刻前往凤华宫。” “知道了,你去回禀母后,就说孤随后便到。” 婢女福了福身,离开前又说:“娘娘近来凤体违和,还望殿下莫要让娘娘久等为好。” 合上手中书页,容蓟抬起头来,目中闪过一丝阴翳之色。 皇后的触手真是越伸越长了,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或许,该让她收敛一些了。 丢开书册,他起身道:“魏全,准备一下,跟孤去一趟凤华宫。” 皇后的确早早就等在了正殿,随她一起等候的,还有一名年轻的姑娘。 那姑娘看上去大概在十六七岁左右,穿着件圆领通袖宫装,微低着头,楚楚娇怜,掩映生姿。 内侍一声“太子驾到——”,姑娘将脸埋得更低了。 容蓟先向皇后请安:“母后金安,儿臣这些时日政务繁忙,没有常来看望母后,还望母后莫要怪罪。” 皇后笑得温厚:“你有你的事,母后也并非不通人情,怎么会怪你呢?只是政务虽繁忙,但也要注意身子,可千万别熬坏了。” “多谢母后关怀。” 母子之间情意深深,其乐融融,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母慈子孝,令人艳羡呢。 皇后转向身旁的女子,笑道:“母后知道你辛苦,可又不能时常伴在你身边照顾你,虽说你与阎家小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但离你们正式成亲,还有段时日,这段时日里,若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在你身边,母后这才能放心。” 呵,这么快就开始正题了? 容蓟冰冷的目光在女子身上掠过,还真是不论何时,皇后都想在东宫安插自己的人,忍了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母后无需担心,儿臣自己会注意的,绝不让母后再为儿臣担心。” 皇后无限哀愁地叹道:“你总是这样说,却总是让本宫为你cao劳忧心,这一次,无论你说什么,本宫都不会答应。”怕他反对,皇后不给他插言的机会,继续道:“本宫年岁渐大,实在没那个心力再替你cao心了,太子啊,你虽然不是本宫亲生的,但本宫待你,一向视如己出,小时候你身体不好,常常生病,你不知道,看着你难受的模样,母后这心里就跟刀割似的。就当是可怜可怜母后,你便听母后这一次吧。” 硬的不行,开始来软的了? 抬起头,看着皇后,面色宁静淡薄,皇后与他对视,怎么都瞧不清他真实的想法。 “母后说的是,儿臣的确不孝,让母后为儿臣cao劳过度。” 这便算是服软了?皇后就知道,身为储君,一言一行都被无数人盯着的,任何细微之处,都能被人拿来做文章,而一个不孝的储君,想来也不适合继承大统。 他的身份,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弱点。 皇后拉过一旁那姑娘的手,慈祥地笑着:“紫绛,以后你就好好跟着太子殿下,虽然只是个侍妾,但只要照顾好殿下,本宫和殿下,都不会亏待你的,你可明白?” 紫绛呐呐道:“是,妾身知道了,多谢娘娘,多谢殿下。” 容蓟看也不看她,好似她就是个透明人一般。 皇后才不管容蓟喜不喜欢,总之人安插进去了,她的目的便达到了。 “还不快跟殿下过去。”皇后在紫绛身后推了一把,生怕太子反悔。 “殿下……”紫绛走到容蓟身旁,弱弱唤了一声。 “本宫这会儿头疼的厉害,要歇息了。”目的已经达到,她没必要再跟太子拉家常,左右不过都是假的,没必要。 “那儿臣就不打扰母后了。”容蓟说罢,转身便走。 紫绛迈着小碎步,紧跟其中. 就这么一前一后,两人回到了东宫。 至少在这之前,东宫像个严密的水桶,谁的人都按插不进来。 走到内庭深处,枝叶掩映下,容蓟才停下脚步。 他依然没有回头,“如何?她可有怀疑什么?” 原本唯唯诺诺,像个小媳妇模样跟在太子身后的紫绛,突然之间,脸上所有的惶恐怯懦都不见了,她目光凛凛,单膝下跪道:“主上放心,属下已获得皇后的信任。” “那便好。” 颀长人影负手而立,目中冷光烁然,他仰首看着西方渐落的残阳,整个人好似沐浴在圣洁金光中的妖魔,神圣又邪恶:“时机到了就动手,这一次,孤绝不给她任何翻身的机会!” 第42章 不愧是我的人 天不亮就起床,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但心情却是大不一样了。 苏墨钰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整理自己的发髻和领口,整完了发髻和领口,又开始整理衣袖和下摆。 啧啧,簇新的官服呢,朱色如火,鲜艳明丽,特别衬她的肤色。 苏墨钰左右照了照,简直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对了,还有帽子。 接过竹青递来的乌纱帽,整整齐齐戴在头上。 如果这个时代有手机就好了,新官上任第一天,应该留个纪念才对。 竹青在一旁也看呆了,他家少爷原本就生的玉树临风,俊秀无双,这一身官服穿在身上,更是气度高华,风骨如玉,当真有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架势呢。 “怎么样?”苏墨钰笑呵呵看着一脸呆滞的竹青,展开双臂,转了个圈,显摆了一番。 竹青整个人都是呆呆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少爷身上的那股轻浮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目眩神迷的高华贵气。 “少爷,您真是太……太好看了!” 苏墨钰被他夸得眉开眼笑:“小竹青,你现在嘴巴是越来越甜了,不愧是我的人。” 竹青摸摸脑袋,腼腆一笑:“小人说的都是心里话,我要是女人,死也要嫁给少爷。” 像是验证他话中真假一般,苏墨钰果真凑上去,认真扳着他的脸细细审视起来。 第一次见竹青时,就觉得这孩子长得真好看,眉清目秀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女孩。 竹青被她看得越发不好意思,脸上本就热得厉害,这会儿更是烧得发烫:“少……少爷。” “竹青,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她突然板起脸问了句。 竹青大惊失色:“少爷,您这是哪的话啊,小的哪有骗过您。” “没有吗?”目光不自禁下移,落于某个部位:“其实你是女扮男装吧?说,是不是这样?” 竹青哭丧着脸,也不知他家少爷哪来的这种古怪想法,“少爷,小的跟在您身边这么久,我是男是女,您能不知道吗?” 苏墨钰依旧表示怀疑,“说的有道理,不过哪有男孩子长得像你这么漂亮的?” “少爷,您若是不信,小的现在就证明给您看。” 还没等苏墨钰问他怎么证明,就见他弯下腰开始脱起裤子,这下倒是苏墨钰开始慌了:“哎呀,跟你开玩笑呢,别别……别脱了,赶紧着,第一一天上班就迟到,这可不是我的作风!”说着,扯了竹青一把。 竹青被她一扯,原本脱了一半的裤子直接掉了下来,苏墨钰来不及转开视线,模糊中好似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顿时一阵血冲脑顶,心口狂跳。 前世活了二十几年,还真没瞧过那玩意,虽然压根就没看清,但也让她一阵惊恐,脸色红白交错。 好吧,竹青的性别算是确定了,她决定以后再也不提这事。 竹青却一边提裤子,一边在她身后嘀咕:“少爷怀疑小的,小的还怀疑少爷呢,您长得可比小的好看多了,要是扮作女装,一定迷煞天下所有的男人。” “呸!”苏墨钰心虚,回过头来恶狠狠骂道:“瞎说什么呢!要不要我也脱了裤子给你瞧瞧?” 竹青讪笑:“不……不用,小的只是随口说说,少爷您消消气。”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迷煞天下所有的男人? 苏墨钰嗤笑一声,就原主这飞机场一样的平板身材,不看下/身,光膀子充男人绝对没问题! 第一天上朝,苏太师免不了要叮嘱几句。 自打她被皇帝任命为中书舍人后,苏太师便向朝廷告假,称病不出了。 或许这也是件好事,苏太师位高权重,多少人的眼睛都巴巴盯着他,站得越高也就摔得越惨,急流勇退方能保得周全。 其实,昨天夜里,苏太师已经找她谈过话了。 所谓谈话,无非是给了她一张名单,那些名单上的名字,全是苏太师的同盟。 朝中各派势力盘踞,权谋倾轧,凶险万分,有了这份名单,至少不会白白吃亏,被人卖了都不自知。 皇宫巍峨,宫道深深。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来皇宫了,说实话,不管什么时候来,这里的气氛都令人倍感压抑,再华丽的宫殿,再宽广的道路,都掩盖不住繁华背后的腐朽苍凉。 朝臣上朝,有专门的通道,除了有爵位的皇族和一品大员,其他人,都只能从那个特定的通道进入太和殿。 太和殿内,十六根龙柱分立,自下盘旋而上,直冲九天。 最高处是皇帝的龙座,位于大殿的最中央,坐在其上,可以清晰地一览整个大殿内情景,十六扇巨大的窗棂,与龙柱交相辉印,在大殿的最顶端,还有一扇白色的琉璃窗,天空湛蓝的色泽反射而入,使得明亮天光洒满整个殿堂,无论任何魑魅魍魉,都无处可藏。 能进入到这个殿堂的,只有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官员,苏墨钰站在最后一排,垂着手,盯着脚下金色地砖,一副遗世而独立的姿态。 周围议论声声,指指点点,无数异样的目光纷纷朝她投来,她都假装看不见。 “他竟然也能做官?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有人愤愤。 “谁让他有个权势滔天的爹呢。”有人嫉妒。 “也不知他凭的是什么,难不成,是凭美色吗?”有人讥讽。 “各位同僚就少说两句吧,我这弟弟胆小得很,你们再说下去,他要是哭了鼻子,回去我指不定怎么被训斥呢。”这次插言的是苏庆生,听着像是在帮苏墨钰,实际上,却是明里暗里地在贬低她。 众人一听,哄然大笑:“哎呦,真是不得了啊,苏舍人竟然会哭鼻子?这倒是新鲜,本官从没见过男人哭鼻子,你叫他哭两声,给大家开开眼界!” 第43章 殿上交锋 “是啊是啊,虽说男人哭鼻子不好看,不过若是苏舍人,那就不一样了,没准比女人哭起来,还要楚楚动人呢。” “听赵郎中这么说,本官也有些期待了。” “怎么?孔令史也对这个有兴趣?您府里那些******若是听见了,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子。” “去去去,本官没有你想得那么龌龊,只是对苏舍人比较好奇而已,他什么时候改了强抢民女的恶行,反倒对当官有了兴趣,难道是被太子殿下的板子,给打坏脑袋了?” 庄严肃穆的太和殿,倒成了这些官员聊天消遣的场所,吵吵嚷嚷比菜市场还要混乱。 苏庆生见成功挑起了其他人对苏墨钰的敌意,越发猖狂起来:“他就是个没本事的蠢货,大家别跟他一般计较,等过两天他玩够了,自然就会回家去的。” 本以为只有后宅的女人,才会有这种无聊的恶趣味,没想到男人一旦犯起贱来,比女人还要可怕。 苏墨钰冷冷勾唇,以为这样就能逼得她乱了阵脚,演一出精彩绝伦的喜剧给他们看? 做梦去吧! 她忍苏庆生已经忍了很久,他不再跳腾,或许还可以无视他,如果他敢做出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 猛地扭过头,目光如利剑直射向苏庆生,正巧与她四目相对的苏庆生被这眼神给吓了一跳。 有时候,人的直觉是很强的,苏墨钰瞬间爆发出的杀意,虽然很短暂,却仍是让苏庆生感觉到了。 他很不满意她刚才的眼神,以往这个三弟见了自己,都会默默闪躲,最严重的时候,也不过顶上两句。 虽说是嫡子,但性情怯懦、平庸愚笨,他从来都没将他放在眼里过。 可如今他出息了,不但父亲护着他,还有了皇帝当靠山。 他凭什么! 总不会,真凭那比女人还妖媚的长相吧? 他捏紧了拳头,像被提起脖子的鸭子那样尖叫:“苏墨钰,这是朝堂,你给我放尊重些,别以为有爹给你撑腰,你就可以无法无天!懂点事,赶紧辞官回家去,就你这德性,还当什么中书舍人,不够丢人现眼的!” 苏墨钰挑了挑眉,正欲回击,另一个声音蓦地从身后渺渺飘来:“是谁在质疑父皇的决定?”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既冷如冰雪,又暖如阳春,既轻软,又锋锐。 苏墨钰也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那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紫色人影踏着金色地砖,一步一步,走得从容优雅,在场所有人官员皆勃然变色。 已经有数年不曾踏足朝堂的贤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苏庆生见贤王来了,更是觉得有了依仗,高扬着下巴,傲然道:“苏墨钰,你怎么回事,贤王驾到,你竟然连礼都不行,简直目无尊上!” 他在这边义愤填膺,贤王本人却一脸无谓,走至苏墨钰身前停下,那双幽蓝的浅色瞳仁,在众人面前一扫,最后落在苏庆生脸上:“放肆。” 很轻的一声,却霸气十足,令人心神震颤。 苏庆生以为他在说苏墨钰,正等着看好戏时,听贤王淡淡吩咐:“来人,员外郎苏庆生行为无状,藐视皇威,杖五十。” 大殿内突然安静下来,只闻一声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苏庆生这才慌了,哀声恳求:“王爷,小臣错了,还望您网开一面,饶了小臣。” 苏墨钰原本懒得理会这事,苏庆生就是被砍头也跟她没关系,但自己是苏家人,苏庆生也是苏家人,他情商低下,自己不能跟他一样蠢,她若是真的袖手旁观看了热闹,那被笑话,被贬低的,就是苏家。 只能硬着头皮帮忙求情:“王爷,员外郎苏大人言语虽有冒犯,但也是为了朝廷着想,为了皇上着想,生怕微臣这种无用之人会拖了朝廷的后腿,损了皇上的威严,故而,请王爷从轻发落。” 贤王好整以暇看着她:“哦?你倒是大度,他人这样侮辱你,你竟一点也不生气。” “微臣自然是生气的,但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微臣不是宰相,但也愿学习这种宽仁大度、虚怀若谷的胸怀。” 贤王深深凝视她,目光中瞧不出什么特别来,只曼声问道:“苏舍人的这番胸襟,着实令本王动容,看来父皇的确没有看错人。”他停了停,目光转向因害怕而浑身发抖的苏庆生:“那依你所见,该如何处置苏庆生?” “小惩大诫,掌掴二十即可。” 贤王忽而笑了起来,“那便依你所言,小惩、大诫。”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慢而重,像是刻意咬在舌根处说的一般。 苏墨钰假意没听出他话中的戏谑之意,站在原地,傻傻微笑。 ——看似大度,实则小气,这样的人,本王很是欣赏。 ——贤王是吃饱了没事干吧?苏庆生不是他的人么?演一出苦肉计给谁看? ——见他之前,就知这是个有趣的人,如今看来,的确够狡诈,但还不够阴险。 ——皇家的人都是一个样,棋子利用完了,就当垃圾一样扔掉,好个贤王,比容蓟还要阴险百倍。 两人各有心思,一边听着扇在苏庆生脸上清脆的“啪啪”声,一边在看着对方暗自揣摩。 直到一声“太子到”,气氛骤变。 容蓟从走进太和殿起,就没有朝苏墨钰看过一眼,不过想想也是,朝廷五品以上的官员,大大小小加起来,也快百人了,这么多的官员,他哪能记得住,说不定早把苏墨钰给忘了。 虽然朝中分立数派,但大多数人还是支持太子的,趁着皇帝还没来,赶紧跟太子套套近乎。 “殿下,微臣前些时候得了一件宝贝,听说是海外的玩意,可神奇了,您改日来微臣府上瞧瞧?” “殿下,微臣家中酿造的秋露白,也差不多可以开封了,十年陈酿,一定不会令殿下失望的。” “殿下,微臣无意中得到一支曲子,听说是百越之地残存……” “殿下,微臣……” 容蓟打断这些人的七嘴八舌,不紧不慢道:“你们谁若能请得动苏舍人,那孤便答应赴约。” 第44章 永不可提及的禁/忌 正神游天外的苏墨钰听到这句话,险些没咬断自己的舌头。 容蓟这是要做什么?刻意在向她示好? 不,这不符合他的心性,也不符合现在的气氛,瞧那些大臣看自己的眼神,惊愕、古怪,嫉妒,还有……敌视。 容蓟这混蛋,分明就是在给她招黑,别人请他做客,他非要自己去才肯答应,这若是让有心人听到,会怎么想? 这一次交锋,自己还没出手,就先败了。 不过他以为这样,自己就会俯首称臣了? 这也太幼稚了吧。 总之不管怎么样,这个人,以后都要离他远点才是。 她心中百转千回,一瞬间,无数思虑掠过脑海,而另一边的容蓟,却是从容恣意,怡然安适。 苏墨钰,这一次,你要如何应对呢? 原本吵闹的大殿,突然之间变得极为安静肃穆,好似之前的纷扰嘈杂都是幻觉一样。 苏墨钰可不是喜欢出头的人,她悄悄挪了挪步子,让自己更加融入人群,都是穿着差不多的官服,带着一样的官帽,她这么一藏,一眼看去,倒真是寻觅不到了。 就这样悄然站立了一阵,安静肃穆的大殿内,终于响起一声尖利高亢的唱报声“皇上驾到——” 顿时,大殿内所有人齐齐拜倒,山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众位爱卿,平身吧。”皇帝温和而又威严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站起身,目光朝最上首看去,相比于上次在聚贤殿外的会面,皇帝今日的穿着,显然更为正式隆重。 一身明黄的衮服,五爪金龙,张牙舞爪,昂着脑袋,仿佛随时都将直冲九天。头上是缀有赤、白、青、黄、黑五种玉珠的冕旒,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皇帝大马金刀地坐在龙椅上,远远看去,当真给人一种气势如虹的威严之感,令人不敢心生造次。 朝会开始,万公公甩着拂尘踏前一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不知怎的,每次听到万公公这特殊的不能再特殊的公鸭嗓,她就忍不住想笑。 抿着唇,垂着脑袋,再想笑也要憋住,这时候要是笑出声来,只怕小命不保。 一些官员开始陆陆续续站出来上本参奏,朝中每天都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琐事发生,大多不需要皇帝亲自处理,一般都是交给太子来办。 想想看,容蓟也够苦逼的,皇帝把奏章往他那一甩,自个儿去逍遥享乐了,真有什么大事,却不让他经手,怎么看,这都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琐事也禀报的差不多了,当最后一个上本的官员退下,苏墨钰心想,今天这场早朝,自己算不算是滥竽充数混过去的? 正这般想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某个官员突然出列道:“微臣有事启奏。” 朝臣们上朝的时候,站的都非常整齐,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特定位置,故而哪里缺人,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如今,在最前排的位置,便缺了一块。 那块位置,是苏太师的。 苏墨钰忽而之间,竟产生一股冲动,一股想要站到那块空位上的冲动。 那种凌驾于众臣之上,唯我独尊的美妙感,几乎让她腔子里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或者,她还能再站得高一些,远一些,直到站在高台之上,那把金光闪闪的龙椅上…… 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苏墨钰连忙收回思绪。 这时,正好听身边出列的官员道:“……东郡近来暴雨频发,海难不止,为了保命,沿岸居民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园,四处漂泊,如今那里到处都是难民,生活苦不堪言,还请皇上下旨,筹拨赈灾银两,并派遣赈灾使前往东郡,妥善安置难民。” 天灾**这种事情,什么时候都会发生,苏墨钰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奇怪的是,整个太和殿内的气氛,突然之间变得诡异起来。 空气像一把被拉到了极致的弓弦,紧绷绷的,周围安静的,连每一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东郡。”高坐在上首的皇帝,轻轻吐出了两个字,虽然语调很轻,但还是没有掩盖住其中的冷峻意味。 这两个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又或者说,东郡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父皇。”一直安安静静,让人几乎忘记了存在的贤王突然出列道:“这件事儿臣也听说了,东郡那边的形势,的确刻不容缓,且……”说这里,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左前方的容蓟身上掠过:“前太子的安危,也不能不顾,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皇家的子嗣,是父皇的骨血……” “不许给朕提那混账逆子!”陡然间,温和儒雅的天子暴怒起来,手掌用力拍打着身侧的龙椅扶手。 空气中锋锐的气息更浓郁了,仿佛头悬利刃,死亡随时都会降临。 苏墨钰将头垂得更低,龙颜震怒,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了。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提到前太子,皇帝的反应会那样激烈,更不明白,为什么贤王好端端的要提到前太子。 都是“前”了,那还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顶多让容蓟这个现太子闹闹心罢了。 面对帝王的震怒,贤王却一派沉稳淡定,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父皇一向以仁义治理天下,百姓也因此而拥护爱戴。然而,父皇可以爱天下人,可以怜天下人,可以护天下人,为什么就不能同样爱怜保护自己的儿子?”贤王这是嫌不够乱吧,竟然还敢再说,也不怕皇帝一怒之下砍了他的脑袋。 皇帝看上去是真的气坏了,一张脸憋得通红,身体前倾,胸膛不住起伏。 贤王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不管是脸上还是眼底,都不曾看到半点畏缩。 他站在那里,就像一棵亘古存在的树,恣意沉静,不受任何外界的干扰。 但贤王不怕,其他人怕啊! 前太子容朝,那就是个永远都不可提及的禁/忌,就连禀报灾情的那名官员,都刻意省略了此节。 苏墨钰也害怕,这朝堂之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像是一堆火药中燃起的一小簇火星,一不小心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但她却听到一个声音:“微臣认为贤王说得对,皇上是仁德之君,爱民如子,前太子也是大晋的臣民,皇上理应一视同仁。” 这个声音,不是别人的,正是她苏墨钰自己的。 第45章 挖坑 嗖嗖嗖—— 瞬间,无数道视线纷纷转向她,苏墨钰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万众瞩目了。 这么多道视线,惊诧有之,不屑有之,憎恶有之,愤怒有之,当然,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 苏墨钰真想狠狠抽自己一耳刮子,没事你出什么头,没事你乱说什么话。 别人都对这个话题避之不及,偏你上杆子一样往上凑,活腻歪了不成! 贤王淡然恣意,触了逆鳞却依旧面不改色。 苏墨钰可学不来他那装X范儿,一句话说完,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差点腿一软,坐到地上去。 一双手,将脚下不稳的她牢牢扶住,别有深意的眼神睇来,似乎在说着:苏舍人,一路走好。 她回以“感激”的微笑,无声地传达着讯息:没关系,不管是什么路,都有王爷相陪,我一点也不寂寞。 两人之间“眉来眼去”,眼刀横飞,暗中的角逐,除了彼此之外,自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容蓟以余光扫视,眸底冷凝如冰,似结满了一片雪白的霜花。 随即他踏前一步,朝上首之人躬身道:“父皇,苏舍人说得不无道理,您是万民之主,天下之人皆是您的子民,容朝虽已不属于皇室宗族,但他却是您的子民,一视同仁,倒也没错。” 皇帝眼神寂寂,如燃了一把明灭不定的磷火。 在场已有三人为前太子说情,其中两人皆是从容不迫,只有苏墨钰,是苦不堪言,冷汗直流。 她是疯了吧,才会站出来说那些话。 她在赌什么? 赌皇帝的信任,还是贤王的青睐,亦或者,是与容蓟之间的胜负? 她连赌资都没有,拿什么来赌! 漫长的等待过去,在她已经忍受不了煎熬而开始神游天外时,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朕仔细思考了一下,认为苏舍人的谏言合情合理,容朝虽已被逐出皇族,但他终究是朕的臣民,只要是朕的臣民,朕就该给予庇护。” 苏墨钰这才长舒了口气,剧烈跳动的心脏也慢慢平息下来。 抬头朝皇帝飞快瞥了眼,发现他脸色虽然还有不郁,但眼底的震怒却已消失殆尽。 看来她是赌赢了。 可赌赢了又如何? 她赢得艰难,差一点就小命不保。 “吴爱卿,东郡那边的粮库还能撑多久?”皇帝的声音,再次恢复低沉平和。 “回皇上,据东郡太守回报,应该能撑一月左右。” “一个月……嗯,差不多,朕即刻下旨筹集粮草,划拨灾银,至于这赈灾使,众位爱卿认为谁来担任最合适?” 朝臣们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这赈灾使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吃力且不讨好,这帮朝臣一个比一个贼,肥差一个个抢着干,这种苦差事就一个推一个。 七嘴八舌议论了半天,结果谁都不愿主动承担。 苏庆生转了转眼珠,艰难的扯动他已经被打裂的嘴唇:“皇上,微臣觉得有个人能胜任这个职务。” “哦,爱卿说的是谁?” “中书舍人苏墨钰。” 靠!要不是在朝堂上,她真想揍他丫的! 苏庆生这王八蛋,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给自己挖坑,原本打算放他一马,没想到这货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找麻烦。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她苏墨钰的耐心更是有限的,惹急了她,就是苏太师的面子她也不给! 皇帝似乎很满意苏庆生提出的人选,他温和地看向苏墨钰,询问道:“那苏舍人的意思呢?可愿接下这个重大的担子?” 看似询问,实则早就做好了打算,谁敢违逆? 苏墨钰在心底冷笑一声,都看她好戏是吧? 等会儿有你们哭的! 微笑如常,诚挚恳切:“能为皇上分忧,是微臣的荣幸,也是微臣的职责所在,微臣自然是愿意的。”果然,此话一落,苏庆生脸上便露出了得意的笑来。 皇帝眉开眼笑,看来是个懂事的:“好,那你就准备一下,三日后便出发吧。朕许你特权,无论在东郡,还是京城,只要是你任职赈灾使期间,无论大小官员,都必须无条件配合你。” 皇帝一句话,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众臣纷纷表示震惊,皇帝竟然给予苏墨钰这么大的权利。 当然,这也是苏墨钰最迫切想要的。 “多谢皇上。”苏墨钰俯身一拜,直起身子时,眼波一转,在场诸人皆感觉到了一股冷飕飕的寒意:“皇上,微臣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但说无妨。” “微臣听吴大人说,东郡的形势已非常严峻,微臣对赈灾一事没有经验,生怕做的不好,惹人诟病,有损皇上威严,微臣更不想因自己的疏忽,而令灾民们陷入更大的苦难中,故而请求皇上,让员外郎苏大人也随微臣一同前往东郡赈灾。” 苏庆生一听,脸瞬间掉的老长。 皇帝认为她说的挺有道理,不是什么大事,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如此也好,苏爱卿,三日后,你跟随苏舍人一同前往东郡,不得有误。” 苏庆生苦着脸,心里一百个不愿,但也只能听命:“是,微臣遵旨。”抬头,狠狠瞪一眼苏墨钰,眼中满是戾色。 苏墨钰假装没瞧见,拱着手,又道:“还有一事,望皇上应允。” 大臣们开始心烦了,你哪来的那么多事,皇上都要不耐烦了! 事实上,皇帝确实有些不耐烦,但看在贤王提及前太子一事时,苏墨钰冒死替自己解围的份上,便耐着性子道:“说吧,还有什么事?” “微臣认为,不管是天灾还是**,都不是大家乐于见到的,东郡地处沿海,原本就穷困落后,经此灾难,更是雪上加霜,国库虽银两充足,但还要供养军队,发展经济,接济百姓,国库负担着一个国家的兴衰,不可轻易动用,所以微臣认为,朝廷应动员所有的在朝官员,积极募捐款项,不知微臣的这番建议,皇上可能应允?” 第46章 你伤口裂开了 应允,当然应允! 苏墨钰的这个意见,简直是说到皇帝心坎里去了,他也不想动用国库的钱,虽然对外说得好听,国库银两充裕,实际上早就入不敷出了。如果能动员所有的朝臣来捐钱,那国库的银子就可以无需动用了,他也就不用再下旨命后宫节衣缩食,惹得天/怒人怨。 可皇帝高兴了,其他人就痛苦了。 募捐银两? 亏苏墨钰能想得出来! 这什么损招啊,都怪那个苏庆生,非要推举他为赈灾使,若不是他多管闲事,也就不会有募捐银两这种事情了。 “苏舍人,看来朕的确没有看错人,你这般心系朝廷,朕甚是欣慰。”皇帝和善地看着她道:“若这次赈灾一事办得好,朕给你升官加爵。” 苏墨钰欣然跪拜:“谢皇上抬爱,微臣必定不负所托。” 苏庆生,这个机会是你让给我的,既然如此,我又怎能不好好利用? 这是你最后一次给我挖坑,也是你最后一次看我笑话,但愿,你不会后悔吧。 …… 神清气爽地走出太和殿,直到这时,太阳才缓缓爬出地平线,和煦的金光,洒遍九州大地,宫阙深深。 太和殿外,有一段百层长的白玉楼阶,楼阶旁的石壁上,一边是双龙戏珠,一边是凤凰涅槃。 走在长长的楼阶上,身后不断传来凌乱纷杂的脚步声,有人向她热情告别,有人对她视而不见,朝堂上的局势,由此也可窥见一二。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却仍是有那么一点脚步声,随着她的行进,亦步亦趋。 苏墨钰九十度转头,一抹赭黄,亮得刺眼。 她冷笑一声,继续朝前走。 那人似乎打定主意要一直跟着她了,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 终是忍不住,停下脚步,猛地回过头去。 可当回头的刹那,那抹赭黄却快步上前,她只觉眼前一花,手腕竟被人用力攥住。 压抑的沉冷俊容近在眼前,浓黑的墨眸,仿佛凝着可怕的深色漩涡。 她不由得颤了颤。 “苏墨钰。”他似乎气极,连念她名字时,都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恨意。 她笑得明媚:“微臣在,殿下有何吩咐?” 他加大了手下的力道,她疼得拧眉,却依然笑靥不改。 这人真是倔强,倔强得让人厌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杠上了。 “去太医院。”并未多言,只丢下这四个字,就扯着她往太医院的方向走。 苏墨钰被他拽着,脚下连连踉跄,“为什么要去太医院?” 他仍是不语,在她的连番追问下,才施舍般看了眼她的臀/部:“你伤口裂开了。” 伤口裂开了? 她怎么没有察觉? 一边纳闷,一边扭过头朝自己身后看了眼。 这一眼,简直如遭五雷轰顶! 只见她朱红色的官袍后摆,已被血渍晕染出了一坨墨色的痕迹,要不是官袍本身就是红色的,恐怕会更加明显。 神特么伤口裂开,明明是亲戚造访来了! 苏墨钰又羞又急,这要是真去了太医院,丢脸不说,小命也要跟着不保啊! 可看容蓟那架势,好像她不去太医院他就不会罢休似的。 说到底,还是心底的愧疚在作祟吧。 要不然,他能那么关心自己伤口裂不裂开? “殿下。”她牟足了劲,将手用力从他掌心抽离。 他回过身,脸上现出不满,探出手来,又来抓她的手腕,她反应灵敏,在他探手的刹那,连忙后撤一步:“殿下以为这样,微臣就会对您感恩戴德?” 他探出的手顿在半空:“感恩戴德?苏墨钰,你以为孤真的就这么在意你?” 不在意最好!她口吻不善,“虽然微臣不知您在太和殿上那番言论,究竟有什么深意,但微臣还是那句话,微臣是苏家的人,所以不论发生什么,微臣的立场,永远都是站在苏家这边的。” 他轻挑眼尾,一副风/流姿态,可眼底的冷意,却又深了些:“苏墨钰,你莫要搞错了,孤从未想过,能让你站在孤这一边。” 她也挑高了眉:“既然如此,殿下又何必多此一举。” “你认为是多此一举?”他淡淡瞥她一眼,眼中有着运筹帷幄的傲然:“你可有想过,从今天开始,你已是四面楚歌,无路可退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似乎看出了她心中不解,踏前一步,居高临下审视着她:“孤知道,你恨孤,所以你是绝对不会站在孤这一边的,但你也注定站不到别人那里去。”他唇角绽出一抹笑弧,看到这一幕,苏墨钰不禁愕然,这冷面冷心的人,竟然也能笑得这么邪气。 别开视线,沉静道:“殿下错了,微臣从没想过要站到别人那里去,微臣永远,都只站在自己这一边。” “是吗。”他不以为意:“可惜,你的愿望大概是实现不了了,你以为,经过今日之事,朝中有多少人,会认为你是清白的?” “难道微臣不清白?” “清不清白,不是你一个人,也不是孤一个人说了算,而是取决于其他人,那些想要拉拢你的人,怕是要失望了。” 直到此刻,苏墨钰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容蓟的目的。 他要让她孤立无援,让她八方受敌。 今天在太和殿的一番话,不是说给那些巴结他的官员听的,也不是说给苏墨钰听的,更不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而是说给他的敌人听的。 至于谁是他的敌人,苏墨钰苦笑一声。 这还用想吗? 所有想要夺得储君之位的人,全是他的敌人! 而如今,也全部变成了自己的敌人! 容蓟这人,看上去公正耿直,可胸膛里那颗心,却是黑漆漆的。 他给自己下了个套,结果,她就那么懵懂无知地往里跳了。 不,她根本就没跳,容蓟直接在她脚下挖了个坑,她想躲都多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掉。 “苏墨钰,你可想好了……”他又朝她靠近一些,仿若耳语般的旖旎,她却如坠冰窟:“是否要跟孤作对,你现在已经没得选择,如若还一意孤行,只怕没有好下场。” 第47章 永远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他语调森森,寒意泠泠,这番威胁,当真令人心生惧意,不敢违逆呢。 她仰首,不躲不闪,目光径直看入他仿佛黑色漩涡般的眸子,唇角一点点勾起:“请问殿下,难道微臣不与您作对,微臣就会有好下场吗?不与您作对,您就会保苏家、保微臣平安吗?不与您作对,你就不会为了安抚阎家小姐而狠狠打微臣板子吗?”一连三个反问,容蓟脸色渐渐黑沉。 最终,他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她嗤笑,满眼尽是讽刺,伸手将他一推,同时后退一步,恭敬行礼:“殿下若没其他事,微臣就先告退了。”说完,也不等容蓟发话,转过身就走。 当然,如果没有衣袍后摆那块碍眼的血迹,她会走得更潇洒。 …… 将军府。 日光和煦,宁和安详,一切都显得是那么井井有条。 但在后院,却是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只见花厅前,跪着一排瑟瑟发抖的奴仆,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蝉,以头触地。“啪”的一声,一片碎瓷片飞溅而来,刮破了最前方一个丫鬟的手臂,但她却一动不动,连痛呼都不敢发出一声。。 “贱人!全都是贱人!”花厅内,时不时传来女子尖利愤怒的叫骂声,以及瓷器被砸落在地的哐啷声。 也不知那娇小的身体哪里来的那么多力气,整个花厅所有的器皿,能砸的不能砸的,全被她砸成了稀巴烂,即便这样,她还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乐此不彼地寻找一切能破坏的东西。 终于,一直静静旁观的贵妇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拉住女子;“清儿,别闹了,就算你闹翻天又如何?皇后的懿旨,谁也不能违抗。” 阎婉清怒不可谒地望着那妇人,声音中带着委屈的哭腔,以及浓浓的愤恨:“娘,那个叫紫绛的,分明就是卑微到极点的贱人,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接近太子!” 贵妇柔声安慰:“你既然知道,那女子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婢女,你又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阎婉清深吸口气,不甘道:“就是因为知道,我才生气,我才恼恨!皇后真是越来越讨厌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就算要给太子寻侍妾,那也是我这个未来太子妃的职责,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凭什么替太子做决定?” 阎夫人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清儿,这么多年来,娘教你的那些,你全都忘了吗?” 阎婉清平了平心气,“当然没忘,只不过……” “你就是心气太高傲了。”阎夫人截断她的话,顿了顿,语重心长道:“在家里,你想怎样便怎样,你父亲和你兄长都是宠着你的,你又是嫡女,金枝玉叶,没人敢拂逆你,但宫里就不一样了,你也许不知道,皇后是怎么从一个小小的昭仪走到今天的,但为娘却一清二楚,招惹她不是明智之举,至少现在,我们还不能招惹她。” 这些道理阎婉清都懂,可一想到自己未来的夫君身边有其他女人,心里就怎么也痛快不了,“可我还没嫁给太子,皇后就迫不及待往他身边送女人,这不是明摆着给我难堪吗?” “就算如此,你也要忍着。” “可……”阎婉清捏紧了拳头:“可我忍不住,殿下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我不想和其他人一起分享!” “清儿!”阎夫人神色蓦地一紧,重重捏了捏她的手:“你莫要忘了,你嫁的人是除皇帝以外,整个中原大地最尊贵的人,总有一天,这个人要继承大统,君临天下,到时候,你就是一国之母。不论哪朝哪代,一个善妒的国母,走得都不会长久,你……可明白?” 阎婉清一个激灵,盯着阎夫人冷肃至极的双眼,她知道,母亲一旦做出这样的神情,那事态就很严重了,容不得她敷衍对待。 “女儿明白了。” 见她终于冷静下来,阎夫人欣慰的笑了:“你是娘的乖女儿,娘可是对你寄予厚望的。”她爱怜地抚过女儿的长发,和婉道:“皇后也闹腾不了多久了,只要你能沉得住气,今后,你就是后宫真正的主人,到时候,皇后还不是任你宰割。至于那个紫绛,你根本无需放在心上,一个没有后台没有地位的卑贱侍婢罢了,成不了气候,就算能诞下一儿半女,也撼动不了你的地位。” 诞下一儿半女?听到这样的话,阎婉清又是忍不住一阵气恼,厌恶道:“我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一个身份卑微的贱婢,没有资格怀上龙嗣。” 阎夫人叹息一声,她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娇蛮了,常常意气用事,前些日子,还得罪了苏太师那个老狐狸,让苏阎两家原本就紧张的关系,更是水火不容。 不过也没必要那么担心,毕竟还有老爷,有阎家无人可敌的威望,还有她最得意,最骄傲的儿子,阎烈洲。 阎家的权势,永远都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永不衰退,有阎家这个后台,她的女儿想怎么娇蛮,就怎么娇蛮,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 第48章 密谋暗算 整整一天,苏庆生都是在嘲笑声中度过的,虽然只是掌掴,并未伤筋动骨,但脸却肿的厉害,整张面容几乎变形,一碰更是疼得要命,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生气,他原本是要整治苏墨钰,却反过来被她给整了。 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 这笔账,怎么都要跟苏墨钰算清楚! 带着满心愤恨回到府上,一进房间,发现方氏与苏庆和都在。 “娘,二弟,你们怎么在这里?” 苏庆和首先道:“我和娘得知你被贤王殿下责罚的事,十分担忧。”苏庆和在翰林院做事,只是个从六品的闲官,朝堂上发生的事,他直到下午放值的时候才得知。 贤王很久都没有踏足朝堂了,谁知今日头一次上朝,就发生这事,苏庆和越想越糟心,生怕因为他大哥的愚蠢,而影响到自己的仕途。 苏庆生哪知他在想什么,还以为真的是在关心自己的安危,“没什么关系,贤王殿下罚我,也是为了做样子给人看的。” 方氏看着他肿胀的脸,心疼道:“再做样子也不能下这么狠的手啊,你到底犯了什么错,贤王要这样罚你?” 苏庆生恨恨道:“还不是因为苏墨钰,都是他在贤王面前挑唆,才把我害成这样!” “苏墨钰?”闻言,方氏也是一脸愤恨:“那臭小子真是太过分了,也不知这段时日,是谁在他跟前嚼舌根,他现在见了我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我跟他说话,他直接当耳旁风,压根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现在出人头地了,当然不会把您放在眼里!”苏庆生想到今天在朝堂上发生的事,心里更是不舒服:“今天早朝,皇上命他为赈灾使,负责东郡的赈灾事项,还说只要他任职赈灾使期间,朝中无论大小官员,都必须无条件配合他,听他调派!不但如此,他还请求皇上,命我与他一同前往,这不是公报私仇吗?一旦离开京城,到了偏远的东郡,他想怎么对付我都可以了!” “还有这等事?”方氏讶然。 这件事苏庆和也听说了,但总想着,是传话的人传得夸张了,没想到皇帝竟真的给了苏墨钰那么大权力。 方氏从震惊中回神,咬着牙道,“那小畜生现在翅膀硬了,胆子也大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要骑在我们头上拉屎了!” “可他既然是赈灾使,手上有皇上给的权利,我们又能耐他如何?”苏庆和摇着头道。 说的也是,现在他们谁都动不得苏墨钰,因为苏墨钰是皇帝亲任的赈灾使,跟他作对,那就是跟皇帝作对。 苏庆生不甘心,眯着眼睛,阴测测道:“他不是喜欢女人吗?给他弄几个漂亮姑娘,保管乖乖听话。” “瞎出什么馊主意,光明正大给他找女人,你爹不剥了我的皮才怪!” “当然不是光明正大地找,他那脾性,我还不知道吗?实在不行就来硬的,给他下药,糟蹋了人家姑娘,想必就算是爹,也绝不会轻饶他!” 方氏悚然一惊,这种事情,她也只敢想想而已,“这……会不会太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他苏墨钰一天,我们就永无翻身之日!” 苏庆和闻言,拧了拧眉,想说什么,却还是闭上了嘴巴。 片刻犹豫后,方氏拍板道:“好,就依庆生的主意,苏墨钰这混小子不能留了,原以为拿捏住了他,是个好cao控的,可如今看来,再任由他猖狂下去,我们娘仨都要完蛋!” “但……我们要怎么引他上钩?”苏庆和发问。 苏庆生似乎早就想好了对策,道,“娘不是和孙夫人交情不错吗,改日您邀她和孙家小姐一同来府上做客,其余的事,便交给我了。” 虽然苏庆生没有明说该怎么办,但方氏却已经猜到了:“你怎么打起孙家的主意了?他们家在京城也是小有地位的,可惹不起,一旦出了岔子,你爹焉能饶了我?”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好,侵犯孙家小姐人是苏墨钰,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到时候爹要怪罪,也怪不到咱们头上来。” 说的也是,方氏点头道:“行,明天我就给孙家送请帖。” 作为当事人的苏墨钰哪里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方氏几个算计的对象,要是知道,肯定会建议他们,别找姑娘,找个帅哥来,因为找姑娘没用,她又没作案工具,有心也无力。 因皇帝采纳了她众筹银两的建议,所以又多给了她三天时间,用以筹集捐款。 苏墨钰每天都在临时官署坐镇,监督那些前来捐款的官员。 谁捐多少,她都命人以清晰明了的方式,写在官署前的巨大榜单上。 她想过了,如果是以匿名的方式,估计筹不到多少银子,索性公开得了,那些身处高位,身份斐然的朝臣们,如果要吝啬银子,那就只能丢名声丢身份,若想不丢身份不丢脸,那就不能吝啬银子。 果然,没几天就筹到了三百万两,苏墨钰对这样的成绩,表示非常满意。 苏庆生作为她的跟班,这几日一直被她吆喝来吆喝去,奇怪的是,一向跟她不对盘的苏庆生,竟一句怨言都没有。 这很不正常,这家伙难道在酝酿什么阴谋不成? 对此,苏墨钰不禁心生警惕。 “好了,今天就到这吧,大家辛苦了,收工吧。”天色已经不早,今日的任务超额完成,苏墨钰心情倍儿爽。 指挥下属把筹到的银两抬走后,一转身,猛地撞上个人影。 冷峻冰寒的容颜,在夕阳下,有种惊心动魄的绝美。 晃了会儿神,苏墨钰才想起来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这厮怎么跑来了? 容蓟的目光在周围逡巡一圈,最后落在苏墨钰脸上:“孤很奇怪,你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第49章 罪魁祸首与她有关 特意跑来,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的? 吃饱了没事干吧! 面上笑意盈然:“微臣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东郡的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她说的情真意切,但容蓟却分毫不信,苏墨钰也知道他不会相信,逢场作戏而已,没必要认真。 “此次你去东郡,应该会见到一个人。” 他声音很轻,轻的几乎一出口就散在空气中,但苏墨钰还是听到了。 一个人。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微臣从没见过大皇子。”按照年龄来算,她应该是没见过的。 容蓟颔首:“你是没见过,那时候你还小,就算见了,也不会有印象。” 苏墨钰不太想谈论这个问题,总觉得今天的容蓟有些盛气凌人。 “殿下难道不想为东郡的百姓做点什么吗?”她眨眨眼,一副恳切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她忧国忧民天下:“礼部尚书这个人看上去特别抠门,但谁也没想到,他这一捐,竟捐了五十万两,真是个好人!” 她在讥笑什么,嘲讽什么,容蓟焉能不知,淡淡瞥她一眼:“今日孤来找你,就是为了此事。” “哦?”她伸长脖子,朝他身后探去。 果真,看到几个抬着木箱的人正站在他身后。 她皮笑肉不笑:“哎呀,没想到殿下竟也是这种爱民如子的好人,微臣代东郡的百姓谢谢您。” 容蓟似是笑了一声,却转瞬淹没在微凉的空气中,再难寻踪迹:“这里是一百万两,苏舍人收好了,出了岔子,你可赔不起。” “那是当然。” 容蓟转身,似要离开,但又蓦地顿住脚步:“今日孤已请示父皇,东郡赈灾一事,孤将作为监察使,随你一同前往。” 什么? 苏墨钰差点跳起来,好不容易可以摆脱这家伙,为此还偷偷乐了一个晚上,怎么他也要跟来? 真是阴魂不散啊! “你很不高兴?”他走到她面前,语气森森。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哪有的事,您想多了,微臣高兴还来不及呢。” 看着她比哭还难看的那张笑脸,容蓟的眼底,倒是染上了些微的愉悦:“你放心,孤去东郡的目的,并非因为你。”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总是有疙瘩,苏墨钰硬邦邦道:“此次前去东郡,责任重大,有殿下坐镇自然是好的。” 容蓟半晌不语,就在苏墨钰好奇抬头时,他忽而道,“你很疑惑?” “微臣一点也不疑惑。” 容蓟目光幽然,瞧着头顶某处虚空:“对于九年前的事,你真的一点也不疑惑?” 九年前…… 苏墨钰莫名紧张起来:“殿下是说……大皇子逼宫谋逆一事?” 她问得小心,这毕竟是皇家秘辛,且不是什么光彩之事,生怕容蓟会心有芥蒂。 挥手令命所有人退下,直到周围变得空荡荡时,他才曼然开口。 “父皇看似宽容温和,实则却是个非常严厉的人,大皇兄身为储君,事事都要身先士卒,做好表率。但终究,还是不能令父皇满意,有时候,人的惶恐,就像是荒原之上微小的一簇火星,一不小心,便成燎原之势。父皇原本只是想历练大皇兄,却没曾想,竟弄巧成拙。”说到这里,他冷幽的眸光陡然刺亮如雪,“孤永远也忘不了大皇兄站在太和殿前,满身鲜血,绝望癫狂的样子,他厉声质问父皇,说,‘你这皇帝究竟当得痛不痛快,午夜梦回,可有惨死冤魂前来找你索命’,父皇气极,当场就废了他的储君之位,并下旨将其贬为庶人,永绝父子关系……”说到这里,他像是难堪重负般,深深吸了口气。 吏部临时腾出来的这座官署也不算小,但突然间,却让人觉得狭小逼仄起来,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九年了,曾经那场腥风血雨下的悲壮与惨烈,看似已然深埋,可一闭上眼,却依旧就能看见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尸山血海。 容蓟眸沉如海,其中的暗流翻涌,久久不息。 呼吸越发不畅,没想到会从容蓟口中得知当年那场从未公诸于众的秘密,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大皇子的确是冒进了。” “冒进?”他闭上眼,仰起脖子,口吻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大皇兄不是败于冒进,而是败于看不清形势,败于畏缩不前,败于瞻前顾后。”他猛地自黑暗中睁开眼,“他是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可他却只看到身边那一方窄小天地,当变故来袭,他唯有手忙脚乱。” 苏墨钰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了:“既然注定要君临天下,踏实一点不更好么?” “没有什么是注定的,就连父皇,能有机会坐到高高在上的龙椅上,也不是注定的。容朝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才会被人利用,一败涂地。” “被人利用?” “你不会以为,他真的想要逼宫篡位吧?”他看向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讥嘲。 苏墨钰愣了愣:“那……那是……” “他得知有人想要谋害父皇,带了卫兵前来救驾,但谁知一切都是场阴谋,放出消息的那人,就站在父皇身边,面对手持刀戟的士兵,他倒成了舍身护驾的功臣,你说,如此卑劣之人,他到底该不该死?” 苏墨钰越听越不是滋味,容蓟从一开始的寂寥落寞,渐渐变得咄咄逼人,她也收了脸上迷茫之色,目光凝然地看向他:“殿下应该听过一句话,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朝堂上的那些事,您应该比微臣更清楚,也比微臣更精通,何况那时候,您的心中,难道就没有半点痴妄吗?” 第50章 不想与你为敌 他眼神骤然锐利,一瞬间,苏墨钰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孤说过,你很聪明,但别聪明过头了。” “殿下说那番话,不就是说给微臣听的,若微臣听不懂,岂非浪费您一番心意?” 什么时候嘴皮子都这么利,他倒也不恼,只淡声道:“大皇兄败在看不清情势,你可不要步他的后尘。” 苏墨钰微笑如常:“多谢殿下提醒,但在微臣看来,大皇子不是败在看不清情势,而是败在看不清自己。” 他倒是有了兴味,微抬眼睫:“哦?此话怎讲?”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了解敌人,只能让你获得暂时的胜利,因为世事变迁,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世上总会有你不了解的人事,只有自己,才是真正可以由你来掌控的,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能耐,这才是最重要的。”她顿了顿,眼中笑意忽而加深:“殿下您,就是一个非常了解自身的人,所以……” “所以,孤必然不会失败。” 这也太自信了吧?苏墨钰对此不置可否:“那微臣,就提前恭贺殿下,祝您一路披荆斩棘,扶摇直上。” “承你吉言。”他竟是毫无负担地接受了。 苏墨钰笑笑,也不再开口了。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古怪,有些压抑。 她并不想知道九年前的那场皇室秘辛,她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可显然有人不想让她如愿。 容蓟虽然没有明说,当初陷害大皇子的人是谁,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她只是奇怪,大皇子并未与苏家结仇,也没有任何想要除掉苏家的意思,苏太师何至于那么冲动,要去对付他? 如今这般,岂不是赶走了狼,惹来了虎? 可再疑惑,再纳闷,她也没必要说出来。 因为从一开始,她与容蓟之间,就隔着一道名为天敌的屏障。 就像羚羊与狮子,并不是狮子非要找羚羊的麻烦,而是它们生来就是完全对立的两种生物。 空荡荡的官署内,她与容蓟相对而立。 不知道她和他之间,像现在这样平和谈话的机会,还有几次。 “天已经黑了,殿下还不走吗?”苏墨钰首先开口,打破了胶着的氛围。 他不语,只定定看着她,忽而,他探出手来,攥住她的袖口,嗓音有些微微的紧:“苏墨钰,但愿你能明白,孤、不想与你为敌。” 片刻的怔愣后,她谦柔一笑,缓缓抽回自己的袖口:“微臣也不想和殿下为敌。”说罢,率先走出了官署大门。 回到太师府,远远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 咦?家里来客人了? 苏墨钰对此没有兴趣,正打算回自己院子时,就见方氏陪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朝自己这边走来。 “钰儿啊,快来见过孙夫人。” 这段时日,苏墨钰一直都没有理会方氏,就算面对面碰见了,她也假装没这个人一样视若无睹,方氏也不想自找没趣,就没主动来找她攀谈,今天怎么这么热情?不怕自己不给她面子? 事实上,苏墨钰也的确没给她面子,目光在她脸上闲闲一掠,抬步就走。 “钰儿,你是怎么搞的,孙家与我们苏家可是世交,你见了孙夫人,怎么也不叫声孙伯母,太没礼貌了。”方氏虽然很不高兴,却还是没忘记揪苏墨钰的小辫子。 孙夫人也有些不高兴,不过碍于太师府的权势,她也不好发作,只温和一笑:“无妨,钰儿这孩子我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其实就是怕生,不是没礼貌。” 方氏在一旁干笑,孙夫人倒是大度,可若是就让苏墨钰这么走了,那今天的计划只能泡汤了。 顾不得其他,她上前一步,死死拽住苏墨钰的袖口:“钰儿,孙家小姐也来了,你不要见一见吗?”据她所知,苏墨钰对孙家小姐,似乎是有点意思的。 苏墨钰用看白痴的眼神瞅她一眼:“来就来了,关我屁事。”说着,一把抽出自己的袖口。 “你……”方氏顿觉脸上无光,苏墨钰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以前对自己言听计从不说,更不敢有半句忤逆之语,如今他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自己的眼神都透着你浓浓不屑,这才刚得到皇帝的赏识,就如此嚣张,若今后真的成了大器,自己在这府中哪里还有立锥之地。 不行,今天不管怎样,计划都必须成功! 腆着脸,她三步并两步追上苏墨钰,索性挡在她面前:“孙小姐就在后园,你去见一面。”她压低了声音:“算是给孙夫人一个面子,她毕竟是长辈,又与我们太师府关系匪浅,朝堂上的那些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了解的不清楚,但你能不清楚吗?” 苏墨钰是知道孙家的,大理寺卿孙茂与苏家一直走得很近,苏家有很多事情,都要依仗孙茂,确实得罪不起。 可见不见孙小姐,跟她有关系吗? 一把推开方氏:“男女授受不亲,私下见面有辱门风,姨娘这是想害我呢,还是想害孙小姐?” 一句话,孙夫人脸色就变了,方氏更是惶恐,急急解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管你什么意思,老子先走一步了,管你打得什么主意,自个儿玩去吧。 眼看苏墨钰越走越远,方氏没办法,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她歉疚地对孙夫人道:“真是对不住了,早知道钰儿这孩子这么任性,妾身就不该邀孙小姐来府上,夫人稍等,妾身这就去叫小姐,今日之事,全是妾身的错,改日一定带着钰儿登门道歉。” 其实,孙夫人听了苏墨钰的话,也觉得带着女儿冒冒失失来见外男,的确所有不妥,于是点头道:“没什么好道歉的,苏小公子说的也对,是我们太冒失了,我在府外等阿澜,你让她直接去正门找我即可。” 方氏又谦卑地说了几句好话,这才转身朝着后园的方向走去。 眼看就要走到后园,她猛地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了一只荷包。 第51章 中圈套 后园一排已经枯萎的金丝秋菊前,站着个身姿曼妙的姑娘。 那姑娘时而看看天空,时而看看脚下,显得很是不耐。 母亲竟然让她来见那个臭名远播的苏家三少,说什么不管他为人如何,只要嫁到苏家,前途便是一片锦绣光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孙家依仗与苏家的关系,今后在官场上,也可平步青云。 可她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虽然那人已经有了未婚妻,但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 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哪怕是做妾,她也甘之如饴。 好讨厌,但愿那个苏墨钰能有点自知之明,就他那样,怎么能和自己的梦中情郎相比? “孙小姐。”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孙澜回头,没看到有其他人,有些不解。 “方姨娘,母亲不是让小女在这里等着苏小少爷吗?” “孙夫人怕你冻着,让你去房里等候,我也已经跟钰儿说了,让他换好衣服后就去见你。”她从袖中掏出一只绣工精美的荷包,递给孙澜:“这个你拿着,算是姨娘给你的见面礼。” 孙澜接过,一阵香风顿时扑面而来,打开荷包,见里面放着一对景泰蓝的镯子,成色很一般。 她家教甚严,尤其在礼数上半点也不含糊,虽然不是很喜欢,却还是礼貌道谢:“多谢姨娘。” 方氏笑呵呵的,拉住孙澜的手:“哟,这小手凉的,赶紧着,到屋里暖和暖和。” …… “我爹找我?”苏墨钰正准备换下/身上的官袍,一名小厮就来传话,说是苏太师要见她。 “是的,老爷说他在芙蓉水榭等您,让您换了衣裳就赶紧过去。” 芙蓉水榭? 大冷天的,到那里去干什么? 难道是有什么机密的事情要跟自己说? 那里三面环水,就算有人想要偷听,也很难接近,想到这里,苏墨钰不疑有他,对那小厮道:“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换了身宽松的月白常服,苏墨钰带着竹青一同去了芙蓉水榭。 “你在这等着,办完正事,少爷我就带你出去吃顿好的。”水榭的廊桥前,苏墨钰吩咐竹青道。 一听说吃好的,竹青立马双眼放光:“这次让小的来点菜,少爷你不许干涉。” “好好好,不干涉。”别看竹青那小身板,吃的却不少,而且专挑肉吃。 推开水榭的门,里面却黑漆漆的,苏墨钰纳闷,苏太师啥时候这么省蜡油了? “爹?”往里走了一些,鼻端却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不同于平时的檀香味,这个味道带着一股腻人的甜香,让人浑身不适。 “咕咚”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她唬了一跳,定睛看去,竟是一个人。 到处都找不到蜡烛,没办法,苏墨钰只能借着昏暗的月光,将倒在地上的人翻转过来。 是个姑娘,模样生的不错,不过她不认识。 “姑娘,你怎么了?”伸手在女子脸上拍了拍,结果被烫得缩回手。 生病了? 正想着要不要去请大夫,那姑娘忽然动了动,口中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嘤咛,带着难耐的躁动。 苏墨钰一开始还有些诧异,随即猛地明白了什么。 来不及细想,连忙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可才了两步,身子便一软,瘫倒在地。 是那香气…… 没错,就是那香气在作祟! 该死,她这是中了圈套了! “来……来人……”竹青就在外面,她现在唯一能求助的,就是竹青了,可嗓子却像被什么给堵住一样,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好不容易挤出一声,却跟猫叫没两样,而且还是发春的猫。 呼吸渐渐急促,一股惊人的热流,正从体内某处升腾而上。 不用猜,她也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没想到那母子三人为了对付自己,竟能使出这种龌龊手段,看来,在他们的眼中,已是再难容下自己了。 怎么办?就算自己什么也没对孙家小姐做,他们也能给自己扣个欲加之罪,到时候几张嘴都说不清,除非她亮出自己的女儿身。 不到走投无路,她万万不可暴露身份,但不暴露身份,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这事一旦捅到皇帝那里去,乌纱帽保不住不说,还有可能会因此获罪。 幸好容蓟不在,否则定要认为,自己又一次淫性大发,糟蹋人家姑娘了。 水榭之外。 “竹青,你不去伺候你家少爷,在这里做什么?”苏庆生故意戏耍站在廊前等候的竹青。 竹青看着水榭方向,有些忧心,那里面黑漆漆的,连灯都没点,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见他不吭声,苏庆生又道:“你一直看着芙蓉水榭做什么?哦,你家少爷不会在那里吧?”他阴笑着摸摸下巴:“奇怪,他到那里去做什么,连灯都不点,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见竹青一脸愤愤,嘴角不由得绽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意来。 现在就等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再将那不堪一幕暴露于众,苏墨钰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大哥!”正想着,苏庆和突然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附耳道:“太子殿下来了。” “什么?”苏庆生大惊,但随即又冷静下下来,“应该是来找爹的吧。”苏太师久病在床,太子就算做做样子,也该来看望一下。 苏庆和朝水榭的方向看了眼,道:“是来找苏墨钰的。” “找苏墨钰?”苏庆生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太子找苏墨钰做什么。” “我哪知道,太子的事,谁也不敢多问。”说着,伸手捣了捣他:“现在怎么办,这事怕是包不住了。” 苏庆生不急,反而甚是愉悦:“来的正好,苏墨钰做的那些个事,要是被太子看到,别说是丢官,小命都有可能不保。” 想到太子的性情以及他的手腕,两人皆是一脸畅快。 苏墨钰,看你这回还怎么死局逢生! 苏庆和亲自将容蓟迎了过来,指着水榭道:“殿下,舍弟就在那里面。” 容蓟望着湖面上黑漆漆的水榭,心中疑惑,苏墨钰在那里做什么? 眼看苏墨钰的死期就要到了,苏庆生几乎要压不住内心的激动,干脆在前带路,“殿下,这边请。” 第52章 非礼了不该非礼的人 一步一步,跟在苏庆生后面,慢慢朝水榭接近。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紧张,也像是焦虑,更像是期待。 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了门前,屋内似乎有轻微的响动,但听不出具体是从哪个方位发出来的。 抬手,苏庆生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角度,毫不掩饰地展露出一抹快慰的笑意来。 “三弟啊,你在里面吧?快出来……殿下?”不解抬头,苏庆生不明白为什么太子会突然制止他开门的动作。 “让开,孤一个人进去。” “殿……殿下?” “还不滚?”黑眸冷冷瞥来,冰寒入骨,苏庆生一个哆嗦,连忙让了开来。 伸出手,缓缓推开面前的门扉。 不出所料,里面果然没有点灯。 顺手带上门,容蓟借着并不算明亮的月光朝着房间深处走去。 一片黑暗中,隐约可听见两道急促剧烈的喘/息声,分别来自于不同的两人。 鼻端弥漫上一股奇异的香气,几乎瞬间,他便明白了这香气的作用,连忙闭住气息。 走到尽头,正巧一缕月光从窗棂打了进来,照在横躺于卧榻之上的女子。 女子面色潮/红,裙衫凌乱,此刻正醉眼迷离地望着他。 看来和他预想的一样,房中香气果然不同寻常,至于这香气从何而来,恐怕只有去问苏庆生了。 女子难耐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同时将衣襟领口扯得更大,眉头微蹙,容蓟大步上前,伸手点了对方的穴道。 正思索该怎么处理眼前的姑娘时,黑暗中蓦地伸出一双手来,牢牢环住他的腰身,紧接着,一具滚烫的躯体便贴了上来。 事发突然,容蓟一时怔住,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 这便给了身后那人越发放肆的机会,环在他腰部的双臂,一点点向上,如灵蛇一般探入衣襟。 狠狠攥住那只胳膊,将对方扯到身前来。 因为室内光线昏暗的原因,对方的面容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那双曜黑的眸子,却清晰异常,其中隐隐有火苗跳动。 “苏墨钰,你给孤清醒一点!”虽然生气,但还没到怒不可谒的地步,或许是因为即便身中媚药,也没有动榻上那姑娘一分一毫的缘故。 苏墨钰双目迷离,脑中完全一片空白,此刻的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扑倒眼前这个人,将其吃干抹净。 体内的某种躁动快要将她逼至崩溃,就像是置身于烈火中活活炙烤一般,痛苦难耐,唯有眼前这个人,才能帮她缓解痛苦。 “不……要。”她死死缠着他,像猫咪一样在那宽阔的胸怀上来回磨蹭。 该死的! 被这小疯子折腾,自己的身体,竟也产生了奇怪的感觉。 容蓟此时,倒希望苏墨钰去侵犯榻上那姑娘了。 “苏墨钰!”他狠狠推开她,苏墨钰原本就立足不稳,这下整个人都超地面上栽去。 容蓟见状,脑袋一热,又上前一把将她拽住。 什么叫做好心没好报,容蓟这才有了体验,手臂刚揽上她,自己反而被一股大力撞倒,后背狠狠砸向地面,好在有内力护体,要不然五脏都得给震移位。 想要起身,可身上那人,却像是八爪鱼一样死死缠着他,扯都扯不下来。 他恼了,低吼一声:“苏墨钰,还不快放开孤,想打板子不成?” 听到“板子”两个字,苏墨钰果然瑟缩了一下,但比起现下的境况下,板子什么的,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给……给我……”她摸索着,双唇寻到男人的脸侧,灼热的呼吸,全部喷洒在容蓟的耳边:“帅哥,别……别害羞嘛,我又不会吃了你……”说着,竟含住了他的耳垂。 浑身一颤,整个人都像是被雷给劈中了一样。 黑沉的眸子如海啸翻卷,巨浪滔天。 “混账!”容蓟终于忍无可忍,也不管会不会伤到她了,两手扳在她的腰间,用力往上一提,然后甩到一边。 可苏墨钰的身手真不是盖的,就算在这种情况下,竟也行动自若,借着那力道顺势在地面一滚,在容蓟起身的刹那,反身扑了回来:“想跑?没门!今天不把你给办了,老子就不叫苏墨钰!”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扯容蓟的腰带。 容蓟感觉自己快要被他逼疯了,早知道会这样,自己就不该进来,让他那对好兄弟来处理他才对。 转头看向榻上的女子,奇怪这小子********在怀,却像个柳下惠一样无动于衷,偏偏缠上了自己! 这辈子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遇到过,女人投怀送抱的事情他亦经历了不少,可像现在这样被一个男人调/戏,容蓟这二十年的生命里,还头一头一遭。 褪去了高冷孤傲,阴鸷凛寒,无人瞧见,此刻的太子殿下,就像个无措的孩童一般,眼中满是慌乱与无助,被苏墨钰压在身下,连手该往哪放都不知道了。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扉突然被打开了。 屋外的光芒流泻而入,虽不算十分明亮,但也驱散了沉沉黑暗,让一切都无处可藏。 苏庆生在外面等得焦急,屋内时不时传来古怪的声响,他猜不到也看不见,心里急得就跟猫爪子挠似的,为了这一天,他可是押上了一切,要是失败了,再想对付苏墨钰,恐怕就难了。 终于,他恶向胆边生,管他三七二十一,就算自己擅自闯进去,不是还有个苏墨钰吗,太子就算生气,也得先惩治了苏墨钰再说。 可当门扉被打开的瞬间,他傻眼了。 想过无数种场景,无数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他莫不是眼花了吧? 原本该衣不蔽体与孙家小姐纠缠在一起的苏墨钰,怎么压在太子殿下/身上,而且……还对殿下对手动脚,他……这是在非礼太子殿下? 觉得这个念头很荒唐,但眼前所看到的事实,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容不得质疑。 容蓟愣了一下,短暂的怔愣后,便是滔天震怒。 他一挥袖子,大开的门扉又“砰”的一声阖上,“滚!” 苏庆生来不及躲闪,被强大的劲风一扫,整个人飞跌出去。 第53章 禽/兽不如之事 苏庆生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不过他心里是高兴的,虽然过程奇怪了一些,但结果却是一样的,或许,对太子不敬,比起侵犯孙家小姐来说,罪行更重。 这下,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苏墨钰了。 龇牙咧嘴地站起身,苏庆生脸上满是兴奋喜悦的光泽。 这一摔,值了! “砰!”水榭的门开了,男子逆光而立,俊容之上仿佛凝了层寒霜,煞气浓重。 苏庆生连忙一瘸一拐地让开位置,生怕太子的怒火波及到自己。 竹青也傻眼了,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是幻觉吧?一定是幻觉! 他家少爷一定不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之事的! 晃晃脑袋,又伸手在脸上拍了两下,好似这样,就能将刚才看到的一幕甩出脑海。 “竹青。”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听到有人叫自己,竹青连忙抬头,只见自家少爷正双目紧闭,脸色潮/红地躺在太子殿下怀里,而太子殿下则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眼瞳中的寒意,都能把人给冻成冰块。 “去打桶冷水来。” “是。”太子殿下发话了,他岂敢不从,连忙小跑着到井边打水去了。 抱着昏迷过去的苏墨钰,容蓟缓缓自苏庆生身旁走过,在即将与他擦身而过时,停下脚步:“今日之事,敢说出去半句,就杀了你。” 他声音不大,语声也很平淡,但苏庆生却感觉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气,浑身上下都泛着尖锐的钝痛,忙不迭应道:“殿下放心,小臣就是死,也绝不透露半个字。” 冷哼一声,容蓟大步而去。 冷风吹过,苏庆生抹了把脸上的淋漓汗水,双腿一软,终是忍不住瘫坐在地。 等在水榭外的苏庆和跑进来,看到兄长这幅模样,不免惊讶:“大哥,发生什么了,我怎么看到太子带着苏墨钰走了?” 苏庆生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丧气道:“别问了,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 “什么?”当没发生?那他们辛辛苦苦忙活这么久,冒着与孙家结仇的风险,又是为了什么? 知道弟弟心里在想什么,苏庆生摆摆手,盯着容蓟离开的方向,哑声道:“让你当没发生就当没发生,识相的就别再问了,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庆和不悦道:“这主意是大哥提出来的,现在说不作数的也是你,那孙家怎么办?孙夫人孙小姐怎么办?她们也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这是个头疼的问题,苏庆生觉得自己最近事事不顺,原本想给苏墨钰挖个坑,结果却是自己掉进去了。 现在怎么办?要是被爹知道…… 他烦躁不已:“这事我会解决,总之今天的事情,就不要再提起了,尤其是当着太子的面,知道吗?” 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看自家兄长的样子,苏庆和便猜到了事态的严重。 他不傻,明知不能做的事,他绝对不做。 譬如利用孙家来对付苏墨钰这件事,他一开始就不看好,好在自己没怎么参与,就算孙家和爹要追究,也追究不到自己头上来。 …… “殿下,水打来了。”竹青提着一桶刚从井里打出的冰水,冲进了屋内。 容蓟接过,二话不说,抄起装着冰水的桶子,就往瘫坐在椅子上的苏墨钰泼去。 初冬的井水,冷的刺骨,沾一下就冻得骨节生疼,这么一桶泼过去,苏墨钰立马就冻醒了。 “怎……怎么回事……好冷……” 容蓟将水桶丢给竹青:“再去打!” 虽然同情自家少爷,但太子殿下他可惹不得,竹青只好苦哈哈接过桶子,又打了一桶回来。 “哗啦——” 这一次,他拎着水桶,从上到下,将苏墨钰浇了个透。 这么一折腾,想不清醒都难了。 她睁着迷茫的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咦?怎么回事?殿下怎么也在……”随即狠狠打了个喷嚏,浑身开始疯狂颤抖:“好冷啊,我怎么浑身都湿了,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容蓟搬过一把椅子,在她面前坐定,伸手一拧她的下巴,目光直刺到她眼底:“苏墨钰,清醒了没?” 她眨巴着眼睛:“清……清醒?我一直都很清醒。” “你刚才做了什么,知道吗?” “我做了什么?”苏墨钰努力回想,却发现脑中一片混乱:“我什么也没做……吧。”不确定的语气。 “什么也没做?”容蓟气得发笑,她倒是把刚才的一切都忘了个干干净净:“三十大板,先欠着,等有机会,双倍还来。” 又要打她板子?这家伙是打人狂魔吧?自己又哪里招惹他了! “你别不讲理啊,我一没仗势欺人,二没调/戏良家妇女,三没偷鸡摸狗,你凭什么打我?” 嘴皮子恢复利索了,看来是真的清醒了。 容蓟起身,拿起床榻上的棉被,三下五除二给她裹上:“好,你很好,非常好。”连着说了三个“好”字,容蓟转身对竹青道:“熬些姜汤给你家少爷灌下去,孤可不希望这次的赈灾一事出差错。” 竹青拼命点头,此时的太子殿下好可怕,真的太可怕了。 小竹青的内心,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 “竹青啊……”睡到半夜的时候,苏墨钰被饿醒了,看着忙前忙后的竹青,忽然觉得,这孩子有当贤妻良母的潜质:“你跟我说说,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怎么从水榭离开的,还有太子为什么会在咱们家?” 竹青看了她一眼,那表情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您……真的忘了?” “我要是记得起来,我还问你做什么!”她猛地想起什么:“我该不会对那孙家小姐做了什么禽/兽不如之事吧!” 竹青的嘴角颤了颤:“没。” 没?苏墨钰半信半疑:“真的没吗?可我看太子那脸色,好像我做了某种罪不可恕的恶事一样。” 竹青终于憋不住了,大喊道:“那是因为您对太子殿下做了禽/兽不如之事!” 第54章 又亲又摸,动手动脚 噗—— 苏墨钰刚喝的一口茶水全部喷了出来。 她颤着手,抖着唇,“你刚才说什么?” 竹青也是因为一时激动才喊了出来,让他说第二遍,他还觉得不好意思呢。 苏墨钰走到竹青身前,单手挑起竹青的下巴,用半严厉半诱/惑的口气问道:“乖竹青,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好不好?要明白,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不说实话,少爷我是会生气的,嗯?” 竹青吞了吞口水,少爷以前不是这样的!看着苏墨钰微勾的唇角,阴寒的目光,他怎么有种他家少爷是个人面兽心大坏蛋的感觉。 “少爷,小的……”继续咽口水。 “怎么?”尾音轻挑。 再吞:“那个……您……真好看。” 要不是定力足够强,她非得喷他个狗血淋头不可。 “是吗?那你告诉我,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 竹青别扭地往后退去,可苏墨钰节节逼近,脚后跟撞在桌角上,终是退无可退:“您今天……对太子殿下……” “对他怎么了?’ “对他……”竹青眼一闭,不管了,豁出去了:“您对太子又亲又摸,还动手动脚,殿下的衣服都被您扯坏了!” 苏墨钰彻底石化了。 谁能来告诉她,刚才竹青说的话全都是谎话,她没有对容蓟又亲又摸,也没有对他动手动脚,更不会扯坏他的衣服! 可事实上,一些迷糊的记忆,随着竹青的那些话,渐渐清晰起来,凌乱的碎片被补全,一个完整的片段出现在脑海里。 浑身的血液,全部冲上脑顶,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有羞的,也有急的。 猛地揪住竹青领口,喝问:“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我……我到底有没有把他……”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怎么都问不出后面的话来。 这会儿竹青倒是放开了,很快接口:“殿下很生气,就把您给打晕了,带回您的房间,泼了两桶冷水,又命小的给您熬了碗姜汤灌下,后面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闻言,苏墨钰这才长舒口气,跌坐回椅子上,身体阵阵发虚。 还好还好,没有发生不可挽回的悲剧,要是自己真把容蓟给那啥了,自己的身份,也就要跟着一同暴露了。 奇怪,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自己的贞洁,而是身份问题,看来她是越来越适应当男人了。 为了这事,整整一晚辗转难眠。 她不信容蓟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现在的身份可是个男人,要是女子倒也罢了,最多落个不知廉耻的名声,可男人…… 当时房间里还有孙家小姐在,自己没道理放着大美女当木桩,偏要去非礼个男人。 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有特殊癖好,专门喜欢男人? 好把,就算这样她也认了,总比身份被拆穿要好。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晚,直到天快亮时才睡着,以至于前往官署的途中,竟在轿子里睡着了。 说起来也怪,募捐的第一天,几乎没有人来,一个上午才收了二十万两,她都以为募捐这条路行不通了,结果到了下午,前来募捐的人就开始呈几何倍数增长,到了今天,官署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人们好似较着劲一样,你捐五十万两,我捐六十万两,你一百万,我一百零一万。 到后来,连城里的富商都来捐款了。 苏墨钰总结了一下原因,大概是因为她说过,这一次募捐的结果,会在募捐结束后,以皇榜的形式张贴于各个城门前。 人都是好面子的,别看嘴上说的好听,要为灾区的百姓做点什么,实际上还不是虚荣心在作祟,看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皇榜的最上面,那种满足感,才是他们真正追求的。 “大人?”身边的小吏连连轻唤:“大人?这些珠宝要怎么处理?” 回神,看着面前金光灿灿的一箱珠宝,苏墨钰缓缓抬头,竟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容。 “原来是阎小姐。” 阎婉清的目光根本就没在她的脸上,脖子扬得高高的,好似眼中根本就没苏墨钰这个人:“本小姐身为阎家子女,阎大元帅后人,也有义务和责任,为皇上以及太子殿下分忧解难,这些珠宝大多都是父亲和哥哥送我的,还有一些是皇上赏赐的,拿去当了,少说也有十几万两。” 阎婉清是迄今为止,第一个出面捐钱的女性。 不得不说,她在维护家族颜面和自身形象上,做的非常到位,这一点无可挑剔。 瞥了眼箱子里的珠宝,苏墨钰转向躲在角落里,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偷偷打量她的苏庆生:“麻烦员外郎大人,找个正规些的当铺,把这些珠宝当了。” 她语气平平,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但越是这样,苏庆生就越是警惕。 他就不信苏墨钰会傻成这样,不知道昨天的事情是自己给他下的圈套,他自认为很了解这个弟弟,他一向藏不住事,好的坏的全表现在脸上,情绪波动非常大,这也是之前方氏将他拿捏得死死的原因。 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呆头呆脑,单纯愚笨的苏墨钰,竟然变得狡猾起来,尤其是他看自己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畏惧,反而透着一种盛气凌人的骄狂,甚至还有一丝冰冷的煞气。 别看他现在一副包容大度的模样,说不定,正在心里酝酿报复自己的方法。 看着眼前的珠宝,苏庆生认定,猫腻就在其中。 苏墨钰见他半晌不动,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报复他? 她才懒得在这种渣滓身上费心神,要杀他还不是易如反掌?而且她并不打算在这里动手,所以苏庆生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还不去?”她板下脸来,现在可没有闲工夫跟苏庆生玩心眼。 苏庆生自知没那个能力与苏墨钰叫板,只好拿着珠宝,忿忿而去。 “来人,给阎小姐倒杯茶。”苏墨钰象征性的吩咐。 “不用了。”阎婉清淡然回绝,在侍女的搀扶下,蹁跹转身,口吻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哥哥回京了,我这便去迎接他,没空喝这里的劣质茶水。” 第55章 阎少将! 什么?阎烈洲回京了? 阎婉清不说,她都要忘了这茬了。 边塞离奉天距离遥远,这才半个月,阎烈洲就赶回来了,速度真不是一般的快。 按照一般的行军速度,至少要一个多月才能回京,赤狼军果然名不虚传。 沉吟的间隙,阎婉清已经离开了。 这时,她身边的那个小吏又凑了过来:“苏大人,今天能不能早点散值,卑职……也想去城门前迎接阎少将。” 苏墨钰扭头瞅他一眼,怪不得从早上开始,这货就一定盯着自己看,一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敢情是在打这个主意。 “阎少将回京,跟你有关系吗?” 那小吏猛地直起身子,亢奋道:“当然有关系!得知阎少将回京的消息,全京城的百姓都出动了,赤狼军少将的风采,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的。” 那表情,就跟小迷妹谈及心目中偶像时,那激动又向往的表情一样。 苏墨钰有些不爽:“那阎少将长得如何?” 小吏纳闷,不解她为何这么问:“听说还不错,铮铮铁骨,豪气干云,京城的小娘子,都崇拜的不得了。” 苏墨钰不以为然:“你又没见过,怎知他一定如传言中那般英俊威武,说不定是个长着大麻子脸的侏儒!” 那小吏脸皮使劲抖动,有您这么说人家的吗? “就冲他单枪匹马,一刀斩下敌将首级这番英勇做派,他便是卑职心目中的英雄!”说着,挺起胸膛来,一副自家儿子考上了名牌大学的骄傲模样。 苏墨钰翻了翻眼睛,扯了下嘴角,觉得这小吏没有因为自己侮辱他家偶像,而找她拼命,已经很给面子了。 眼角余光朝四周扫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是一副激动期待的模样,今天她这个值要是不早点下,恐怕得被这群狂热分子围殴致死吧。 罢了罢了,就这幅心不在焉的态度,这值也没法好好当。 “现在什么时辰?” “快申时了。”小吏抢着回答。 “哦。”看了眼墙上贴着的榜单,排第一的,竟然是那个多年未曾踏足朝堂的贤王,苏墨钰有些奇怪他的银子从哪来。 站起身,掸掸袍角,故意拉长音调:“今天的任务非常繁重,明天一早,这批赈灾银两就要送往东郡,所以……”话才说了一半,大半的人就蔫了,“今天大家早点休息,明早提前一个时辰上值,有异议吗?” 异口同声:“没异议!” “那就散了吧。” 一阵欢呼雀跃,不到片刻,官署里就只剩苏墨钰一人了。 这帮家伙…… 不就是个打仗的将军嘛,怎么搞得跟国际巨星驾临似的,那人真有这么大的魅力? 心中嗤之以鼻,但脚下,却不由自主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不是那小吏夸张,此刻的城门口,当真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 前世就算是当红歌星开演唱会,也没轰动成这个样子。 不意外的,在每个人脸上,都看到了兴奋的狂热,一个个的,全都拼命伸长脖子,朝着城门的方向看去,远远瞧着,就像一群被提起脖颈的鸭子。 苏墨钰本是闲来无事,想随便看一眼的,结果人太过,她被挤在中间,出都出不去。 正急得满头冒汗时,有人扯开嗓门喊了一声:“来了来了,最前面的那个就是阎少将!” 人群开始沸腾了,像一锅烧开的水,空气中都弥漫着兴奋与狂热的因子,潮水一般的热情,几乎要将苏墨钰整个湮没。 某人欲哭无泪,早知道她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一片混乱中,她在城门的另一端,捕捉到了一抹赭黄的身影。 那人不论是衣着装扮,还是气质神韵,都比平日里要庄重威严。 颀长的身形高坐于马背上,目光沉幽,旷达深远,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傲视长歌,挥斥方遒的霸气与高贵,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潋滟,安静而又狷狂。 听着人群中激动的欢呼,她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整个京都的百姓,全都集中到这了。 容蓟这个祸害,到哪都能掀起风浪。 想起昨天的事,又是一阵羞恼。 虽然有个大致的印象,但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对他放肆到了何种程度,听竹青说,自己把他的衣服都给扯坏了。 她真有那么饥/渴吗? 走神间,人群已经开始往前移动,苏墨钰被迫跟着人流往前挪步。 骑着枣红色战马的阎烈洲,在围观百姓的欢呼声中,穿过了高大巍峨的城门。 已经很久没有再踏足过这里了,看着熟悉的街道,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十二岁离京,七年后重回故乡,阎烈洲面上虽平静无波,内心却澎湃难抑。 他曾发誓,如若不能光宗耀祖,重建阎家威望,他就永不回京。 如今,也算是兑现誓言了吧。 “哥哥。” 一个清脆娇柔的声音响起,身着浅碧色牡丹凤尾裙的年轻女子,正笑盈盈朝他走来。 那女子笑起来的模样十分眼熟,他立马认出了对方:“清儿妹妹!” 阎婉清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战马前,将手里一束花环递给阎烈洲:“这么多年不见,哥哥越发英姿勃勃,威风凛凛了。” 阎烈洲接过她递来的花环,笑着道:“差点就没认出妹妹,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几年没见,妹妹竟出落得这般水灵了。” 两人互相夸耀了一番后,阎烈洲下马,走到容蓟面前,单膝下跪道:“末将见过殿下。”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容蓟,却是第一次,以臣下的身份与之相见。 七年前,容蓟还是个不得宠的皇子,而他阎烈洲,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 那时的他们,都没想过,会有今日这样一幕。 容蓟淡然道:“起身吧。” “是。”阎烈洲刚站起来,围观人群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骚乱起来,一个人影从人群中滚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滚在阎烈洲脚边。 阎婉清看到那人的正脸后,厌恶地后撤一步,娇叱道:“怎么是你?苏墨钰!” 第56章 打起来了 苏墨钰原本是想离开的,她本就不喜欢太过于热闹的场合,但无奈被挤在人堆中,怎么都出不去。 更郁闷的是,这些人还一个劲地往阎烈洲和容蓟所在的方向挤,苏墨钰为了不被推倒,只能被动地跟随人群移动。 可谁料原本匀速移动的人群,突然发生了骚乱,苏墨钰被人群推着往前,重心偏移,再也站立不稳。 然后不知发生了什么,背后陡然一空,她整个人就这么被一股力道给推了出去。 直到跌在地上,她都是一片茫茫然,没等站起身,就听一个尖利的娇叱声响起:“怎么是你?苏墨钰!” 这声音她很熟悉,虽然因为惊讶和愤怒而变了调,她还是能立刻识别出来。 真是倒霉,怎么到哪里都能遇见这个阎二小姐。 想到上回的事情,她强忍住心底蔓延而出的冰冷厌恶,打算站起身来。 可身体刚一动,就见一道寒光,伴随着慑人的猎猎劲风,擦着脸颊滑过。 “欺辱我妹妹的登徒子,”有凛冽沉肃的声音响起,“就是你?” 一把长戟横刀而立,锋利的刀尖悬停于头顶,随时都有可能刺下。 目光顺着刀尖往上,握戟之人,目若朗星,神姿凛然,一头红发如怒燃的火焰,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嚣狂之气,明烈胜似骄阳。 那人眸带血气,煞意凛凛,正一瞬不瞬盯着她,恍然看去,犹如战神临世。 她相信,只要自己有半点不合时宜的举动,那人,必定会杀了她。 性命,危在旦夕。 而她,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知道为什么会笑,但就是忍不住。 那副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落在阎婉清的眼中,简直刺眼极了。 笑了许久,直到笑得肚子疼,她才抬起手,以两指隔开悬在自己头顶的刀刃,然后从地上爬起身来,一边爬,还一边哎呦哎呦喊疼。 环顾一圈,发现刚才那群激动亢奋的人群,不知怎么的,竟然全部安静下来,大张着嘴,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很好,她虽然不喜欢凑热闹,但喜欢给别人制造热闹。 抬头,直视对面那张威风凛然,狂霸骁悍的脸孔,“这件事,原本我不耐解释,但既然太子殿下也在场,不如我一次说个明白吧。”身上的官袍沾了尘土,袍角的部分还擦破了一块,她惋惜地瞅了一眼,想着不知朝廷会不会再给她补发一套:“我呢,什么坏事都干过,也的确调/戏过不少良家妇女,但我绝对不会去调戏阎二小姐。为什么呢?原因有二……”抖了抖脚,又将袍子上的灰尘弹掉,这才抬起头来,伸出两根雪白手指,“第一,身为一名纨绔子弟,我这一生,见识过不少漂亮姑娘,什么类型的都有,清纯的,可爱的,妩媚的,娇俏的,说实话,就阎二小姐那长相,我真没看上眼,醉芳楼的莺莺姑娘,都比她漂亮百倍。” 拿阎婉清跟青/楼女子比,如此明显的侮辱,她还真敢说。 “第二。”她拿眼瞟了眼一旁的容蓟,眼中波光流转,说不出的讽刺,“当时就我和阎二小姐两人在场,都说捉贼捉赃,捉奸见双,侍卫冲进来的时候,只看到我压在她身上,至于我为什么会压在她身上,怕是除了我和阎二小姐本人以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也许有人知道,但却装作不知道,总之,如果我真要对她做点什么,绝不会选在东宫,选在她未来夫君的地盘上,我又不是傻子。” “哥,你别听他乱说,他那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明明就是他放肆在先,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能以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吗?就算我自己不在乎,也要替殿下着想啊!”阎婉清见势不妙,连忙替自己辩解一番。 不管苏墨钰说得再有道理,阎烈洲的心,始终都是偏向自家妹子的,“苏墨钰,你辱我亲妹,坏她名声,这笔账本将必要找你讨要清楚!”说着,猛地提起长戟,重逾百斤的长戟,在他手中就跟玩具似的,挥舞之下,虎虎生风。 这是玩真的啊! 苏墨钰唬了一跳,她万万没料到,这阎烈洲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说下杀手就下杀手,丝毫也不顾及一旁的容蓟。 长戟携着嚣狂的劲风,径直朝她刺来,还好她反应快,身体向后一弯,堪堪躲过了这必杀一击。 要是慢上一点,她这张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就得整张削下来。 可阎烈洲却不罢休,反手握住长戟,横扫而来,这一招力若千钧,气势如虹,青石板的路面都被强大的劲气给掀了起来,露出褐色的泥土。 苏墨钰连连后退,可那长戟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如影随形,不管她怎么闪避,都摆脱不了。 眼看那如猛虎出笼般的长戟,就要迎头斩来,突然空气中爆发出“叮”的一声,兵戈相交,炸裂苍穹一般的刺耳。 定睛看去,原本看上去势不可挡的长戟,竟被一柄细长的薄剑挡住,竟是连分毫都前进不了。 握剑之人,面目沉润,眸色淡漠,虽看似悠闲,但握剑的手,却青筋迸绽。 “阎烈洲,够了。”容蓟淡淡出声,同时手下用力,企图压下长戟上的那股狂躁之力。 但阎烈洲却听不进去,胆敢冒犯他妹妹,只有死! 常年的军营生活,让他见识到了太多人性中的卑劣,他最痛恨的,便是那些猥琐淫邪的男人,在他的治军之下,但凡有人欺辱女性,无论轻重,皆处以死刑。 像苏墨钰这样的纨绔子弟,若是在他手底下,恐怕死一百次都不够。 将全部内力灌注于长戟上,他竟硬生生将容蓟手里的长剑弹开,再一次朝着苏墨钰而来。 容蓟见状不妙,紧跟而上,长剑脱手而出,强制拦住了阎烈洲疯狂的攻势。 被逼的身形后撤,阎烈洲不得不收回攻势,容蓟则趁机迎了上去,企图将他制服。 围观的群众傻眼了,苏墨钰也傻眼了。 今天也太热闹了吧,太子殿下跟赤狼军少将当街斗殴,这个时代若是有网络,绝对能上头版头条。 第57章 为她受伤 苏墨钰揣着两手,开始饶有兴致地观起战来。 要是再有个小板凳,放一杯茶水,一碟瓜子就更好了。 男人打架其实没什么看头,你一拳我一脚的,但像眼前这种高级性质的打架,却是难得一见。 更何况,两人都是俊美不凡的大帅哥,一个冰川型,一个烈火型,就是做做样子,也十分养眼。 阎婉清就不像她这么悠闲了,见两人打起来,急得团团转。 苏墨钰瞅她一眼,一个是未婚夫,一个是亲哥哥,也难怪她会急。 “阎小姐,反正闲来无事,咱们来聊聊天?” 正焦灼不已的阎婉清闻言,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恶狠狠对苏墨钰道:“殿下和哥哥若有一个受伤,你就等死吧。” 她假装委屈,“啊呀,他们打架跟我有什么关系,别说伤了,就是死了,也怪不到我的头上来,阎小姐,欲加之罪,可不好啊。” 她说话太难听,阎婉清的怒火顿时被激了起来:“苏墨钰,你少装傻,要不是因为你,殿下能和我哥哥动手吗?” 苏墨钰忽而换了个严肃表情:“阎小姐,你这话说的就有点不对了,殿下是天之骄子,是一国储君,阎烈洲只不过是个臣子而已,他胆大包天,竟然敢跟太子殿下动手,这般以下犯上,你认为该判个什么罪比较合适?” 她故意放大音量,让所有人都听到,只要有脑子的人都能听出她话中深意。 区区赤狼军少将,连太子也不放在眼中,可见阎家已经嚣张到了什么程度。 阎婉清处于气头上,没听出她的画外弦音,只阴毒地瞪着她:“我哥哥要对付的人是你,并非殿下,你最好祈祷,不要被我哥哥抓到,否则……” “否则怎么样?”她满不在乎:“本官乃是皇上亲命的中书舍人,官拜五品,与阎烈洲一样,都是朝廷命官,就算要治我的罪,也轮不到阎烈洲,他难道是想越俎代庖,替太子殿下和皇上来行使权力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阎婉清才意识到自己被苏墨钰给带到沟里去了。 此言诛心,字字句句,皆将矛头指向了阎家。 在京城,天子脚下,无论大事小事,都会有专人纪录并上奏朝廷,今日之事也不例外,苏墨钰的话一旦传到皇帝耳中,对阎家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她已经能够预见。 好个苏墨钰,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卑鄙阴险,从一开始,他就打着这样的算盘! 苏家没有女儿可以嫁给太子,他们这才竭尽所能的抹黑阎府,败坏自己的名声,只要阎家失势,他们苏家就能一手遮天了。 就因为自己一时意气用事,竟然苏墨钰钻了空气,害了阎家,害了哥哥,她又悔又怒,对苏墨钰的恨意越发深了。 见她不说话,只以愤恨的目光看着自己,苏墨钰笑了笑,这位阎二小姐脑袋里的那根筋看来是转过来了,也不再提刚才的话,只将目光投射在打斗正酣的两人身上:“阎小姐,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殿下和阎烈洲,你认为谁会赢?” 介于刚才的事,阎婉清不敢随意搭话了,只冷冰冰丢了句:“苏墨钰,你不要太过分!” 假装没听见,继续好整以暇地观摩:“唔……我觉得太子会略胜一筹,不过嘛,阎烈洲力大无穷,气势上更加威猛……哇,这招潜龙入渊不错,诶诶诶?竟然躲开了……嗬,这招秋风扫落叶更厉害,就是有些用力过猛……” 见她不但不急,反而还饶有兴致地观赏起两人之间的争斗,阎婉清气得脸色发青,单薄的娇躯频频颤抖:“苏墨钰,你——” 你字刚落,便见一道刺目流光,如****而出的箭矢,笔直的朝着苏墨钰所在的方向射来。 某种锋锐的绝杀之气,瞬间将她笼罩。 后背窜上一股凉意,连心窝,都寒成了冰冻三尺的森然。 杀意欺身,死亡逼近。 苏墨钰明知该立刻躲开,但脚下却如同灌了铅一般,一步都迈不动。 这一招既快且狠,丝毫不留余地,一出手,势必见血。 苏墨钰知道,自己这回是躲不过了。 下意识闭上眼,却没等来意料中的疼痛。 睁开眼,却被眼前一幕惊呆。 锋锐的刀刃,离自己的脖颈,只有半寸不到。 阎烈洲单手握戟,面若杀神。 容蓟侧身立于一旁,同样单手握戟。 修长的手指,牢牢握在锋锐的刀刃处,阻止了利刃进一步的攻势。 鲜血顺着利刃,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殷红的鲜血,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汇聚成小小一滩,片刻就染红了石板下的土地。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 咕噜。 这时苏墨钰吞咽口水的声音。 阎婉清第一个叫出声来:“殿下,您的手!” 容蓟目若寒星,身形坚毅如山,并未因这一声惊呼,而有任何动容。 倒是阎烈洲,丢了手上战戟,单膝跪下,慌乱道:“末将该死。” 见他放开长戟,容蓟这才缓缓放开手:“起来吧,时辰不早了,父皇与百官还在行宫等着我们。” 阎烈洲却不肯起身:“末将行事鲁莽,冒犯殿下,还望殿下严惩,” 阎婉清想为兄长说情,可一看到容蓟满是鲜血的右手,又急又痛:“殿下,您的手要紧,还是先传御医给您治伤吧。” 似乎并未听到阎婉清关心之语,容蓟转过身,翻身上马,自顾自策马前行,阎烈洲见状,这才站起身,也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直到两人两骑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苏墨钰和围观群众这才清醒过来。 摸摸自己的脖子,似乎之前残留的萧煞寒意还未消失,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转身,对上一双美丽却阴毒的眸子:“苏墨钰,你以为你逃得了吗?今日有殿下帮你,下回可就不一定这么幸运了。” 苏墨钰笑了一下,然后缓缓抬手,隔着日光,细细欣赏起来:“阎小姐,你觉得我这手打起人来有多疼?” 阎婉清一怔,这人在说什么胡话。 正疑惑时,只见苏墨钰将手心放置在唇角,轻轻呵了口气,接着—— “啪!”“啪!” 两声脆响。 阎婉清难以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脸颊,震愕地看着苏墨钰。 揉了揉手腕,苏墨钰冷然道:“还有八下,先欠着,下回一并还清!”说完,也不顾阎婉清什么表情,背着手扬长而去。 街角边,某顶不起眼的青色小轿中,探出一只苍白的手来,半幅衣袖艳紫流光:“这场热闹,甚是精彩。” 第58章 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自打穿越以来,这是苏墨钰第一次出远门。 东郡到底有多远,她对此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只知道不停赶路的话,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到。 距离海难已有段时日了,快马加鞭将消息从东郡传到京城,至少七八天,筹集银两又花了几日,将赈灾银两送去东郡,又要半个月。 东郡现在的情形有多糟糕,不用猜也知道。 走到以精钢修造的马车前,苏墨钰抚着冰冷的车厢壁,心头总有种说不上的忧虑。 运送灾银不是件小事,这里面可装着八百万两的巨额银钱,装着整个东郡百姓的希望与命运。 为此,皇帝还从禁军中挑选了二十名精锐卫兵,负责此次的押运任务。 一切都看似完备,但苏墨钰却总有种隐隐的不安。 “苏大人,一切都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负责押运银两的军官上前禀报道。 苏墨钰点点头:“知道了,你再去检查一下,看还有没有需要准备的。对了,太子殿下来了吗?” 对方回道:“殿下遣人来传口信,说有要事缠身,请大人稍待片刻。” 要事?什么要事? 照理说,容蓟的私事,与她压根没有半点关系,可一牵连上太师府,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此次离京,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个月,这一个月期间,容蓟人不在京城,很多事情就不能亲力亲为,若有突发事件,更是无法第一时间知晓,以他的心性,绝不会任由自己做个被蒙蔽双眼的瞎子,离开之前,他必定会在朝廷各个环节中安插自己的人手。 果然是任何时候都不会放松警惕啊,朝中那几个王爷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再加上一个突然重返朝堂的贤王,容蓟想不小心都不行。 看看时辰,天已经快要亮了,想起昨天街市上的轰动,苏墨钰可不想再来一次。 爬上马车,一阵烦躁不堪。 再不来,她可就走了,太子怎么了?太子就能迟到,就能任性,就能为所欲为? 正腹诽着,车帘突然被撩开,一个玄色人影,携着晨间的寒意,登上了马车。 苏墨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修长人影在自己身边坐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禁出口抱怨:“您自己的马车不去坐,干嘛非要跟微臣挤在一起。” 容蓟坐下后,好笑着反问:“自己的马车?这就是孤的马车,是苏舍人你坐错了车。” 什么?她坐错车了? 东张西望一番,发现这辆马车中的摆设以及规制,的确不像是自己这个品轶该有的。 尴尬死了,她连忙起身:“啊……那个……眼花了,对不住。”哪里是什么眼花,分明是这辆马车看起来更高级。 越过容蓟,正要下车,却被一股力道给扯了回来:“就坐这吧,孤有些话要跟你说。” 跌坐回原来的位置,苏墨钰越发窘迫:“还是不了,微臣身份卑微,不敢冒犯殿下。”说着,又要起身。 可肩膀上突然多出来一只手,牢牢将她按在座位上,“不敢冒犯?前天夜里你冒犯的还少吗?” 妈呀,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最怕容蓟提及前天晚上的事,红着脸,苏墨钰一个劲地挣扎:“那……那是个误会,还望殿下不要放在心上,微臣发誓,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怎么?你还想有第二次?” 苏墨钰哭笑不得,“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微臣……”不对,怎么感觉被容蓟给带沟里去了,趁他不注意,苏墨钰猛地站起身,便往马车外冲:“微臣还是去坐自己的马车吧。” “苏墨钰,你给孤回来!”容蓟伸手去扯她。 她故意跟她较劲,两手扒在车厢的门框上,眼看就要冲出去,身后蓦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连忙松了手,回身查看:“殿下没事吧?” 容蓟摊开自己的右手,白色的绷带上有明显的血迹渗了出来,刺目惊心:“你说呢?” 她愧疚道:“对不起,微臣不是故意的。” “孤看你就是故意的。” “微臣真的不是故意的。”就算是故意的,也不能明说。 容蓟淡淡收回手,好似那鲜血淋漓的手根本不是自己的一样,以目光示意:“坐下。” 苏墨钰不动。 “坐下,不要让孤说第三遍。” 看来怎么都逃不过了,苏墨钰只能硬着头皮坐回去。 容蓟挑开车帘,对外吩咐一声:“出发吧。”接着转过头来,将目光定格在苏墨钰脸上。 马车再豪华,车厢内的空间也有限,这么对面对坐着,连空气中都满是对方的气息。 苏墨钰如坐针毡,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马车开始缓缓行驶,一片寂静中,只能听见车轮碾压在石板路上的轱辘声。 此时天色还算早,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车厢里也是一团昏暗,苏墨钰动了动搁在膝上的手,虽然看不到容蓟的样子,却能感觉到他此刻的视线,正胶着在自己的身上。 不是有话要说吗?这么一直沉默着,到底想干什么? 越是安静,心中就越是烦躁,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想要主动打破着诡异气氛,对面的人却突然开口了:“苏墨钰,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诶? 第59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是什么鬼问题,对此完全没有心理建设的苏墨钰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当然是漂亮的,温柔的,有气质的,善解人意的,不矫揉造作的姑娘。” “你眼光很高。”容蓟对此作了结论。 “是吗?那看来,微臣一辈子都讨不到媳妇了。”故作哀愁。 “京城多贵女,你的眼光虽然高,但也并非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容蓟似乎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若有看上的,孤可以替你做主。” 苏墨钰敬谢不敏:“多谢殿下的一番好意,微臣暂时还不想娶妻。” “哦?”他挑了挑眉,以试探的口气道:“为何?是担心成家之后,就不能花天酒地,潇洒度日?” 这个借口不错,苏墨钰坦然承认:“殿下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了微臣的小心思。” 容蓟不置可否:“男人三妻四妾,原本就很平常,你就算娶了妻,也照样可以逛花楼,纳小妾。” 呃…… 刚才那些话,真是从容蓟口中说出的吗? “微臣没打算纳妾。” 闻言,容蓟似乎颇感讶异:“不纳妾?” “是。”她眼角弯弯,给人一种明眸善睐之感,哪里能与淫邪两字扯上关系:“在微臣心里,婚姻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爱一个人原本就不容易,更何况爱许多个人,微臣的心很小,左拥右抱的生活享受不来,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以往便觉得看不透他,看不清他,现在更是如迷雾一般,隔着迢迢天堑,怎么也进入不到他的内心深处。 恍然间,竟有种冲动,想要挖开他心底的秘密,仔仔细细看清楚,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什么时候改了心性,孤竟然不知道。”淡淡调侃一句。 苏墨钰胡诌道:“大概是被殿下的深情之举感动了吧。” “被孤的深情?”他似乎在笑,身体微倾,与她拉近距离:“苏墨钰,你倒是说说,你是被孤哪一点深情所感动的?” 她向后缩了缩:“人人都说殿下情深意重,矢志不渝,再美的女子,您也不屑一顾,只专情于阎家小姐一人。” 越听越好笑,不过脸色还是冷冷的:“阎婉清是未来的太子妃,孤总要给她一些面子,但你……”他蓦地伸手,按住她的脖颈往前一勾,两人以额相抵:“苏墨钰,孤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你说这是为何?” 苏墨钰骇了一跳,心脏都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殿下的意思,微臣不太明白……” “苏墨钰,你惯会装傻,孤也不强迫你,反正路途尚远,我们还有的是机会。”说着,放开她,身子向后一仰,闲适地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小憩去了。 苏墨钰整个人都傻了,容蓟刚才那番话到底什么意思? 难道是发现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了? 说自己惯会装傻,他又何尝不是? 甚至比自己还要恶劣,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他偏偏不予揭穿,看着人焦急惶然,不知所措的模样,对他来说,似乎是一种极为愉悦的享受。 一通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轻拍自己的脸颊:“苏墨钰,醒醒,都什么时候了还睡。” 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容蓟正在自己面前,眉头紧拧很不耐烦的模样。 揉了揉眼睛:“到哪了?” “驿站。”容蓟简单明了地回答了她。 驿站?她掀开车帘,外面竟一片漆黑。 “这么快就到了?” 容蓟不知是笑还是气:“快?你睡了整整一天,哪里快了。” 整整一天! 被这个消息彻底惊醒,她猛地跳起来,却忘了自己是在马车里,砰地一声撞上车顶,一阵剧痛袭来,她捂着脑袋,泪眼汪汪:“怎么会这样?我竟然睡了整整一天!”还想着路上看看风景什么的,这下全都错过了。 容蓟率先下了车:“赶紧跟上来。” 不知是不是睡得太久的缘故,浑身上下竟绵软无力,站都站不稳,“马上就来。”焦急之下,不小心碰倒了矮几上的茶蛊,一阵叮呤咣啷的声响,容蓟下意识要返回查看:“怎么了?” “没、没什么,不小心把茶杯撞翻了。”苏墨钰的声音听着似乎有些紧张,容蓟刚要伸手掀车帘,她先一步上前撩开帘子:“我已经整理好了。”跳下车,与容蓟并肩:“赶了一天的路,殿下也累了,赶紧去休息吧。” 回头看了眼马车,容蓟踟蹰了一下,终是没有返回查看。 驿站不大,一百多号人全部挤在这里,感觉小小的驿站都要被挤爆了。 做为赈灾使,苏墨钰自然是单独住一间房,房屋摆设简陋,但能不与其他人一起睡大通铺,她已经很满意了。 当所有人都睡下后,她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打开纸包,用手在纸张上一碾,将手指上沾染的白色粉末置于鼻端轻嗅。 这是在撞倒茶蛊后,从连带着翻下矮几的香炉中随手取的。 她才不信自己真能睡整整一天,从坐上马车开始,到醒来期间,她什么都记不得,感觉就像弹指一挥,中间被硬生生砍掉了。到现在,她整个人都还有些迷迷糊糊,头脑发蒙。 导致这一系列反常的原因,应该就在这些香灰中。 “干将。”低声轻唤,轻的就似一根针落在地上。 但伴随着这声轻唤,一道黑影,如流烟一般无声无息落于她的身后。 她将纸包折起,丢给那道黑影:“找人去查查,看看这香灰有没有什么异常。” 干将接过,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消失在原地。 苏墨钰站起身,推开一扇窗户,初冬微寒的空气扑面而来,沉闷迟缓的头脑,也渐渐清明起来。 深吸一口,眸光渐沉。 如果可以,她永远都不想与容蓟站在对立两面。 但现实,总是让人倍感无奈。 第60章 引蛇出洞 夜色沉沉,月朗星疏。 一灯如豆,晕黄的光彩,将那人冷硬的面容,勾勒出一丝柔和温润的弧度。 看着自己的掌心,容蓟眸色复杂,隐隐夹杂着一丝迷茫。 “当真不是假的?”喃喃出声,似乎正在为什么难解之事而忧愁。 目光从手心移到对面跳跃的烛光上,不禁想起白日里掌心下那滑腻柔嫩的触感,似上好的羊脂白玉,却又没有玉的冷硬,认真说起来,倒更像是上好的名贵贡缎,柔软有之,细腻有之,无暇有之,带着能将人掌心牢牢吸附的诱/惑,令人留恋不已。 那样的触感,那样的精致,绝非人皮面具可以做到。 如果不是人皮面具,那就是说,他的的确确是苏墨钰。 可不知怎的,他却认为,与之朝夕相对了整整一天的人,根本就不是苏墨钰。 奇怪的想法,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份执拗,这份好奇,让他竟然做出了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举动。 真是疯了吧。 低笑一声,磁软的声线,在暗夜里更显醇厚。 收回手,目光从烛火移至房间角落某处阴影:“他可有察觉什么?” “主上放心,香炉已被属下调换,他绝查不出任何异常。”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那片暗影处,还隐藏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与暗夜融为一体,绝妙的伪装。 容蓟满意颔首:“这就好。”闲闲向椅背靠去,唇角扯了扯,眼中闪烁一抹兴味:“这小子聪明的很,孤如今不管做什么,都得避着他,不但要避着,还要避得谨慎,避得小心。”说着说着,竟忍不住笑了起来:“有意思,能让孤这么上心的人,除了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旅途无聊,就当闲来无事的娱乐好了。” 阴影中的人影颤了颤,雷震简直不敢相信,一向冷厉严苛的主上。竟然也会打心底里笑得这么畅然,不禁对那位苏小公子,越发好奇。 “主上,是否还要继续盯着他?” 容蓟曼声道:“当然,不但要盯着,而且还要仔仔细细,无时无刻地盯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中闪过一丝愠恼,但很快就转为盎然:“不管他有什么后手,孤都等着他,但愿,不要让孤失望。” 默了一阵,雷震又道:“主上,眼下京中局势动荡,这个时候离京,属下认为,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他点点头,默认了雷震的陈述,不过脸上却半点忧心之色也无,只随意道,“无妨,京中有紫绛坐镇,孤很放心,再者……”顿了顿,双眸倏地眯起,有凛冽的锐光自眸中射出,带着势在必得的坚决:“孤若一直留在京城,那些不安分的老鼠,又哪来机会出手?这是引蛇出洞的最佳时机,孤相信,这一次的东郡之行,一定会很精彩。” 雷震从来不会质疑主上的决定,就算他想质疑,也没那个资格,他只管听从命令即可:“是,属下明白了。” “京里的事,你就不用cao心了,此次东郡之行,路上必定不会太平,孤需用到你的地方还有很多,你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驿站地处偏僻,一到夜晚便狂风肆虐。 目光遥遥投向对面,那人竟也立于窗边,寒风猎猎,扬起他满头青丝,似妖魅之舞。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以为他会惊慌,会躲闪,却见他浅浅一笑,朗然如斯,阖上窗棂,一切都再自然不过。 眼中兴味又增添几分,手指轻抚上窗棂,似自言自语,又似在与身后之人攀谈:“孤越来越期待这一次的旅途了,到底,谁会是第一个出头鸟呢……” 喉中溢出轻笑,却转瞬湮没在簌簌寒风中,不见了踪迹。 容蓟不在宫中,但作为他的贴身内侍,东宫的大总管,魏全却是一刻都没闲着。 殿下喜洁,容不得半点脏乱,就连后院亭台上的石桌子,都不允许有一丝灰尘。 魏全没少因为这事而受罚,虽然殿下人不在东宫,但洒扫之事,却不可荒废,万一殿下归来,看到一团脏乱,自己的屁股就又该遭殃了。 “怎么回事?擦个桌子都擦不好,没用的东西!滚一边去!”魏全气得脑仁疼,东宫最近来了几个小太监,笨手笨脚,什么做不好,害得他每天都在在旁指挥,就算如此,这群小兔崽子还是一个劲给他添乱。 赶走了小太监,魏全亲自上阵。 擦桌子也是有讲究的,擦不好就会留下印迹,日光一反,立马就看出来了。 魏全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抱怨,为什么殿下不带自己一起走,在殿下/身边侍候,总比教那群小兔崽子规矩要幸运得多。 正抱怨时,听到门外传来阵阵吵闹声,女子尖利的喝骂声无比清晰。 魏全停下手里的活计,连忙赶了出去。 东宫门外,站着名衣着华贵,明艳逼人的女子。 魏全一看到她,脑仁更疼了。 这个姑奶奶怎么来了! 扬起客套谦卑的笑意,魏全迎上去:“阎小姐,您今个儿怎么来了?殿下不在宫中,皇上派遣……” “殿下去了东郡,你当本小姐是傻瓜不成?”阎婉清口吻恶劣:“让开,本小姐要进去!” 魏全边笑边挡在阎婉清面前:“阎小姐息怒,殿下临走前特意吩咐过,除了皇上以外,谁都允许踏进东宫半步,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小姐体谅。” 阎婉清怒瞪他一眼:“谁立的规矩?太子殿下?依本小姐看,你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她神色陡然转厉,抬手朝前一指:“本小姐不能来,那个贱人就可以?” 魏全回身一看,她指的人,正是紫绛。 “紫绛姑娘不是旁人,她……” 阎婉清反手便给了魏全一巴掌,区区一个阉人,也敢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她是什么?她不过就是一个狐媚子,不要脸的娼妇!”阎婉清将在苏墨钰那里受到的气全撒到了魏全和紫绛身上。 再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心生恼意。 但紫绛却笑意盈然,缓步上前,婉然道:“殿下临走前嘱咐妾身,若是阎小姐前来,务必要请她入内,万不可阻拦。” 第61章 怎会娶那种女子 殿下竟然说过这样的话? 阎婉清心中欢喜,就知道容蓟不会那么绝情。 想到这里,她神色稍霁,转眼看一眼魏全:“听到没?还不放行!” 魏全看一眼紫绛,眼中闪过疑惑,但还是将路让开:“是奴才招待不周,望小姐见谅。” 淡淡哼了一声,阎婉清将声音放柔:“算了,你也是听命行事,本小姐不怪你。”阎婉清冷静下来,才察觉到自己适才有些过激了,魏全毕竟是太子身边的人,跟了他将近十年,自己今后入主东宫,免不了还得依仗魏全。 好比皇帝身边的万公公,那可是个厉害角色,后宫之中,哪个人提起他来,不是三分敬重七分畏惧。 她刚才确实冒进了,魏全今后会有怎样的造化,谁也猜不到,若真能平步青云,如万公公一样地位稳固,自己刚才得罪了他,便是为今后埋下了隐患。 心念电转间,人已经走到了后殿。 东宫是储君的住所,自成一派。 假山湖泊,园林楼阁,整座东宫气势不俗。 加上道路蜿蜒曲折,小径颇多,不常来的人,倒真是会迷路。 可紫绛才来了几日,便对这里了轻车熟路。 盯着眼前那道娉婷身影,阎婉清的目中,闪过一丝暗恨。 “小姐请坐,妾身这便命人为小姐沏茶。” 紫绛将她引至后殿落座,正要走开时,听阎婉清道:“本小姐是未来的太子妃,既然你是太子的侍妾,那今后,我们便是一家人。”她上下打量紫绛,丝毫不掩轻蔑之色:“做妹妹的,给姐姐沏杯茶,也需要借下人之手吗?” 言外之意,便是让紫绛亲自给她斟茶。 紫绛脸上依旧保持着婉然的微笑,恭顺道:“小姐说的是。” 阎婉清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这个紫绛,脾气倒是好,难道殿下就是看上了她这一点? 脾气好有什么用,不照样是个身份卑贱的奴婢,殿下只是图一时新鲜,才会将她留在身边,要不了多久就会腻了。 想通此节,阎婉清心中,这才舒畅了些。 不消片刻,紫绛便沏好了茶为她端来,“小姐,请用茶。” 伸手去接时,阎婉清故意手下一松,滚烫的茶水悉数泼到了紫绛的手背上,顿时,白皙的肌肤上,便被烫出了一溜水泡。 “哎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阎婉清一脸惊慌失措,可眼中却闪过一抹畅快。 紫绛只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依旧温声道:“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姐无需自责。”说着,又重新为阎婉清斟了杯茶。 接过茶杯,轻抿一口,阎婉清狠狠拧眉:“这什么茶,如此难喝!” 紫绛道:“这乃是今年新贡的青城雪芽,十年只出一茬,百两黄金难求的佳品。” 阎婉清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她自然是听说过青城雪芽的,这种茶十分珍贵,要足足十年才能长成,收获一次,也仅有三五斤左右,民间连见都见不到,大多数都上供了朝廷,就连权势滔天的阎家,都无缘品尝。 但她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面子:“如此名贵的香茶,就这么被你给糟蹋了。”她重重将茶杯放桌上一放:“也难怪,像你这种出身卑贱的人,自然没有学过茶艺,本小姐不是那种苛刻的人,重新换杯茶来,普通茶叶就好。” 紫绛依旧恭顺,将青城雪芽撤下,换了普通的碧螺春。 可阎婉清还是不断挑毛病:“太烫了,重新去沏。” 紫绛恭顺照办。 再一次端来,阎婉清仍是皱眉:“水温不合适,太凉了,重沏。” 紫绛二话不说,仍旧照办。 如此来回几次,阎婉清也累了,将紫绛第六次重沏的茶水随手一泼,起身道:“看来你是故意的,连一杯好茶都不想让我喝,罢了,如今殿下不在,你想怎样都可以,我虽是皇家钦定的太子妃,但毕竟还未正式嫁过来,所以也管不了你。”她似是有些愤愤,还有些失落,但眼中却噙着一抹嫉恨:“你放心,对于你的怠慢,我是不会告诉太子的,不过你最好明白,谁才是东宫真正的女主人。” 紫绛谦卑垂首:“是,妾身谨记小姐教诲。” 这是个泥人吗?怎么捏都没反应。 阎婉清自觉无趣,这样的人,想来也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只不过,她那张脸,着实让人痛恨。 漂亮吗? 如果太子看上的,是她的容貌,那便找个机会,毁了她那张脸好了。 直到阎婉清离开,紫绛脸上的神情都是淡淡的,仿佛被烫伤的人不是自己,被戏弄的人也不是自己一般。 落在他人眼中,端的是贤惠大度。 魏全看着她的手,叹气:“这阎家小姐也太猖狂了,殿下若真的娶了她……”主子的事,下人不好多说,魏全及时住了嘴,“紫绛姑娘,别站着了,赶紧去上药吧,瞧你细皮嫩肉的,留下疤可就不好了。” 紫绛抬起手来,手背处一片狰狞,外人或许看不出,只当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仔细去看,便能发现她指间的薄茧,“多谢公公。” 娶演晚清? 魏全想多了,以主上的性子,又怎会娶那种女子? …… 连续几天赶路,住了几天荒郊野岭,终于在大城镇落脚。 住宿条件改善,连带着吃食也一并丰富起来。 这是自打离开京城开始,吃的第一顿肉。 苏墨钰幸福的都有些飘飘然了。 如果没有对面那个阎王脸就好了,吃个饭而已,你绷着个脸做什么,好像谁欠你八百吊钱一样。 抬头瞅他一眼,脸色似乎更差了。 正要收回视线,却见他拿木箸的姿势有些奇怪,想夹盘子里的笋尖炒肉,却因为动作僵硬的缘故,夹了几次都没夹起来。 他似乎放弃了,转而去夹另一边的卤牛肉,依然如此,夹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苏墨钰嘬着筷子,寻思着,他不会是因为手上的伤,才变得这么迟缓笨拙吧? 目光落在他缠满绷带的右手上,想到那天的千钧一发,淋漓鲜血,愧疚陡生。 “喏,给你。”飞快夹起一片卤牛肉,丢在他的碗中。 第62章 喜欢男人么? 他似乎有些诧异,抬头看了她一眼,沉沉的眸子,有波光闪动。 但苏墨钰早就垂下头去,故而没有察觉到他古怪的神色。 埋头吃了一阵,不见对面有反应,纳闷抬头,却见他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坐着,一副在等待什么的模样。 下意识问了句:“怎么不吃了?” 他不语,只拿眼神看着面前的菜肴,很明白的示意。 苏墨钰立刻便猜出他的意思,可……一向冷漠孤傲的他,竟然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是她产生幻觉了,就是这个世界玄幻了。 “你的意思,可是要我帮你?”虽然已经猜到,但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他轻轻颔首,并抬了抬下巴。 苏墨钰一脸黑线,这家伙把自己当成他的保姆了不成。 罢了罢了,谁让自己欠他人情呢,她最讨厌的就是有所亏欠,这会让她觉得,不论做什么都敌人一等。 “想要什么?”她妥协了,目光在面前的美食上掠过:“蘑菇?还是鸡肉?” 他不说话,只拿眼神指挥,随着他的目光,苏墨钰夹起一块麻辣花椒鸡放在他碗中。 脸色有些沉冷的人,这才像是满意了,拿起木箸,低下头去。 “咳咳。”没等扒拉两口饭,就听对面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她抬头,见他又向自己扬起下巴,很明显的意思,赶紧给我夹菜。 靠!有完没完? 苏墨钰有点不高兴,但秉着偿还人情的态度,还是非常给面子地夹了片冬笋给他。 如此几次,这家伙还上瘾了,干脆不打算自己动手,全部让苏墨钰代劳。 好好一顿饭,结果给人做了老妈子,忙前满后,自己倒没吃上几口,苏墨钰甭提有多郁闷了。 某人吃饱餍足,一脸的容光焕发,看着她,冷不丁说了句:“你若想要孤的性命,现在动手,是最好的时机。” 刚喝了口汤,险些全部喷出来。 她拍了拍胸口,平了心气,这才道:“殿下这番话,微臣是不是可以当做是一个玩笑?” 容蓟神色郑重:“不,孤并不是在与你开玩笑。” 突然间有些堵得慌,她放下筷子,也换了严肃的神色:“殿下似乎搞错了什么,第一,微臣并不想要您的性命,您的性命能拿来做什么呢?升官发财?还是辟邪镇宅?第二,此次前往东郡,微臣是赈灾使,您是监察使,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微臣不但不想要您的命,还必须阻止别人要您的命。” “说得好。”他似乎极是赞同,“孤亦如此。” 什么意思?彼此摊牌? 夹了片薄薄的牛肉塞到口中,嚼了两下,才慢吞吞道:“既然如此,殿下就不该怀疑微臣,就算有不满,也要等回了京城再说,现下并不是树敌的最佳时机。” 以为容蓟会赞同自己的看法,谁知他却摇头:“你说错了,不是现下,而是任何时候,都不是树敌的最佳时机。” 她撇了撇嘴:“殿下如果要给微臣讲什么大道理的话,还是免了,别说微臣听不进去,就是听进去了,也不一定能做得到。” “苏墨钰,孤说过,孤并不想与你为敌。” 是,他是这么说过,但世事难料,不想做就能不做,人生不可能这么圆满。 “至少现在,微臣是站在殿下这一边的,所……” “苏墨钰,你听明白了,孤不想与你为敌。”他语声沉冷,话语中带着强调的意味。 她拧了下眉:“微臣明白。” 她的态度显然没能让他满意,一向喜兴不形于色的男人,脸上竟也显出一丝焦躁来,“总之,你若没有大的过错,孤就不会对你下手,你可记住了?” 今天的容蓟有些反常啊,难道受了伤的人都这样?“殿下如此宽厚,微臣感激涕零。” “感激涕零?”他冷哼:“孤怎么没感觉到?” 你想怎么感觉?嚎两嗓子,再挤两滴银豆豆才算满意? 索性拉过还剩下小半盘的牛肉,苏墨钰不再客气,拿起筷子,一片片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含糊不清道:“殿下为什么总怀疑微臣呢?微臣说的话,全都是发自肺腑,如果您还是不相信微臣,那微臣也没有办法了……”呃,噎住了,赶紧端过水来,喝了一大口。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拎起茶壶,竟非常体贴地帮她将空了的茶杯斟满。 苏墨钰简直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哎呀,真是麻烦殿下了,您这金尊玉贵的……” “苏墨钰,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放下茶壶,他突然转换话题。 “嗯,微臣喜欢……”心里猛地一咯噔,意识到差点说漏嘴,连忙把话给拐了回来:“微臣不喜欢男人!” 这个容蓟也太狡猾了,竟然趁他不备故意套她的话,要不是她反应迅速,估计就让他得逞了。 容蓟面色不变,眼中却好似闪过一丝失望,“哦,原来是这样,孤还以为你对男子情有独钟。” 苏墨钰想解释,但生怕说得多错的多,越抹越黑,只淡淡道了句:“这种玩笑殿下以后还是不要开了。” 容蓟没继续深究,而是从袖口中取出一只红色锦囊,递给苏墨钰:“给你的。” 啊?给她的? 带着疑问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枚护身符。 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殿下待微臣真好,微臣何德何能,殿下竟如此看重。” 容蓟忍不住笑:“这是长乐托孤带给你的。” 脸上的笑意僵住,苏墨钰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脑袋嗡嗡直响。 妈蛋!好像又自作多情了。 “你可喜欢长乐?”长乐的心思,他是知道的,只是苏墨钰…… 回过神来的苏墨钰斩钉截铁道:“微臣喜欢公主,但并非男女之爱。”她不想欺骗他人,更不想欺骗自己。 容蓟什么也没说,只站起身,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回京后,孤会请求父皇给你和长乐赐婚,如果你拒绝……” 她差点跳起来骂娘,这时又听他道:“这辈子都不许再娶妻。” 第63章 银两被盗 好呀,她还正愁要以什么借口来抵挡婚事,如果容蓟真给自己下这么一道旨意,她反而要感谢他了。 对于这番恐吓,苏墨钰毫无负担的接受了,甚至希望不要等回京,现在就下旨,来个铁板钉钉。 容蓟自然不知她心里的小九九,只是看到她满不在乎的态度,心里竟似松了口气。 奇怪的感觉,连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什么。 经过连续多日的赶路,离东郡已不到两日路程,原本清爽的气候开始变得潮湿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不适应环境,还是其他什么事,这个晚上,苏墨钰睡得很不踏实,总觉得心里装着件大事,让人心神不宁。 早上起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出驿馆。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气氛不对,每个人脸上都一副凝重冷肃的模样,感觉天塌下来也没有这么紧张。 不安之感越发强烈,连忙赶去查看银子。 果然,到了近前,发现用来押运银两的精钢车厢,此刻正大开着,里面空空如也,那一箱箱装着银子的木箱,全部不翼而飞。 脑袋“轰”的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她冲过去,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 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看着空荡荡的车厢,心头漫过一阵绝望。 负责押运的军官道:“每天晚上,卑职与下属都是分两批看守银两,一批负责上半夜,一批负责下半夜,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昨晚也一样,其间并未有任何异常,但早上开箱检查时,却发现银子全部都不见了。” 稳了稳心神,苏墨钰问:“你确定吗?看守的中间,所有人都没离开过马车半步?” 那军官想了想,道:“卑职手下的这些士兵个个尽忠职守,绝不会半途离开,严格算起来,也只有在换班期间离开过马车,但那么短的时间内,贼人根本不会有机会盗走银两。” 说的也是,那些银子,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也要搬好久,换班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怎么可能偷得那样彻底,连银渣子都不留下半点? 想到此节,苏墨钰越发绝望。 这一次的东郡之行,果然凶险万分,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却还是没能阻止灾祸的发生。 八百万两的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丢官事小,搞不好整个苏府都要跟着一同陪葬。 难道会是苏庆生? 不,不可能是他! 他这人虽然蠢,但并非没有脑子,赈灾银丢失,连容蓟都要受牵连,更别说是他了,他那么胆小的人,要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她倒是要刮目相看了。 “盗走银两的,难道是鬼不成?”有人小声嘀咕。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开始惶惶不安起来:“是啊,除了鬼,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地把所有银两全部盗走?” “连马车上的铜锁都没有撬过的痕迹,说不定真的是鬼。” “可是……鬼要银子做什么?” 人心已经开始乱了,似乎银两是被鬼盗走这种说法,已经被所有人认可。 苏墨钰从不信鬼神,但眼前发生的事,却比闹鬼还要可怕。 找不回赈灾银,那等待她的是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 从早晨一直到黄昏,容蓟几乎将队伍里的所有人都盘查了一遍。 没有异常,甚至连丁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到。 难不成,真是闹鬼了? 他一向不信邪,但此刻也没了主意,赈灾银两丢失不是小事,牵连甚广。往小里说,也就是摘几个乌纱帽,砍几颗脑袋,往大了说,朝堂颠覆,天下大乱亦有可能。 也怨不得那人会失了分寸,丢了魂魄,将自己关在屋内整整一天。 他害怕了吗? 原来,这世上也有他害怕的事情。还以为他天不怕死不怕,赈灾银丢失,照样活得潇洒爽快。 苏墨钰,这一次当真是入了死局。 你,还能逢凶化吉吗? “传令下去,将驿馆周围全部封锁,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捉拿。”吩咐下去后,他似是疲累不堪,沉冷的俊颜,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败之色,显得郁郁萧索。 转身,正欲迈步,却听得身后传来门扉转动的吱呀声。 诧异回头,竟看到身材修长挺拔的人,自屋内踏步而出。 夕阳的光辉照射在他的脸上,将那清俊的容颜,勾勒出一丝冷魅之感,如雪山之巅的玉华清泉,不带半点污浊。 而他的神采,亦如那光艳逼人的容颜,自信、强势、高傲,目空一切。 他看着有些发怔,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苏墨钰,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以为他在害怕,怕到瑟瑟发抖,魂不附体。 可看看眼前的人,哪有半点害怕惊惶的样子。 她快步走到他身边,对着怔愣的他道:“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现在,只需要殿下随微臣一起去证实一下。” 他没有问她明白了什么,也没有问她要证实什么,更没有问她将自己关在屋里一下午都在做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好。” 跟随她来到押运银两的马车前,只见她围着车厢绕了一圈,又抬手轻抚上去,片刻后,笃定道:“没错,果然如此。” “发现什么了?”他仔细打量了一遍车厢,什么也没看出来。 苏墨钰的脸上,有种兴奋的光彩:“被盗走的,不是银两,而是马车!” 饶是沉稳如他,亦忍不住惊愕:“马车?你的意思是,马车被人调换了?” “正是!”她再次绕着车厢打转,浓墨般的眼瞳熠熠生辉:“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与原先不一样,贼人必定十分了解车厢的构造,所以才能打造出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来,但再了解,也有疏忽的地方,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她猛地转身,勾唇一笑,神采飞扬:“贼人大概是想借着夜色将银两运出城去,只可惜他动作太慢了,只要我们现在封锁城门,他再厉害,也注定插翅难逃!” 容蓟静立于原地,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心如止水。 但此刻,他所有的神思,都不由自主被面前那道身影所牵动。 高贵而炽热,傲慢且矜持。 心,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撩拨,久久难息。 第64章 答应孤,可千万别死了 街上人流如织,只是傍晚时分而已,偌大的城镇,才真正迎来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 苏墨钰环抱着两手,斜斜倚在墙根,姿态看似悠闲,目光却冷凝谨慎,来回穿梭在进出城门的每一辆马车上,不放过每一处细节。 知府办事的速度倒是真的快,也不枉容蓟刻意亮出身份,现在整个城镇都被封锁,贼人若想出城,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是绝对无法离开的。 更何况,他还要带着那么大一辆马车离开,更是难上加难。 半个时辰过去了,天色渐暗,却始终没有搜查到被盗走的马车。 连容蓟,亦忍不住心生动摇,或许那贼人,根本打得就不是这样的主意。 但苏墨钰却眼神坚定,一派自信。 不管那贼人有多能忍,最终他一定会忍不住露出马脚的。 现在,比的就是耐心,比的就是谁更能忍。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连盘查的卫兵,都开始心生懈怠。 容蓟看了她一眼,这个人,一向都是执拗的,那股蛮劲儿,有时候会让人恨得牙痒痒。 或许,自己就是被他这股韧劲所打动,那个不学无术,纨绔无赖的少年形象,已渐渐从印象中抹去。 只是,输就是输,人活一世,不可能事事如意,难道聪慧如他,竟也看不破这个道理吗? 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原本半眯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的人猛地睁开眼,一瞬间,电光四射。 几乎要被那眸中的神采所晃花眼睛,那是一种绝对的傲然,一种绝对的胜利,一种绝对的意气风发。 她微笑着直起身子,目光牢牢锁定在众多等待盘查马车中的其中一辆上。 “没问题,走吧。”卫兵正欲放行,却横里伸出只手来,闲闲一拦。 众人皆一脸不解,马车上的老翁也一头雾水,他看着苏墨钰,露出豁了一块的牙齿:“这位小公子,不知老朽哪里出了问题,为何要拦下老朽的马车?” 苏墨钰笑意吟吟:“老伯,你这车里装的是什么?” 老翁道:“都是些蔬菜,今日没有卖完,打算拉回去,明天再继续卖。” “蔬菜啊……”她绕着马车转了一圈,脸上笑意越发大了:“都是些什么蔬菜?” 见她竟跟那卖菜的老头攀谈上,知府有些急了,后面还有一串的人等着出城呢。 “苏大人,依卑职之见,不如……” 苏墨钰微微侧首,目光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在那看似玩世不恭的眼瞳中,捕捉到了一抹凛然煞气,如锋锐的刀子,冰冰凉凉聚成一线,径直刺了过来,顿时一个哆嗦,咽回了后半句话。 苏墨钰不再理会他,依旧笑眯眯看向那马车上的老翁。 “都是些普通的时令蔬菜,萝卜,洋葱,还有几颗大白菜。” 苏墨钰道:“这样吧,不管有多少,我全都买了。” “这……” “怎么?老伯觉得为难?”她笑中带刺:“老伯贩卖蔬菜,不就是为了赚钱?新鲜的蔬菜放到明天可就不新鲜了,但新鲜的银子,无论放多久都是新鲜的。” 普普通通的一句攀谈,却让那老翁勃然变色。 苏墨钰神色不变,仍是看着那老翁,好似真的想要买下他那一车蔬菜,态度诚挚极了。 “小公子,老朽的这车蔬菜,可不是你能买得起的。”老翁低下了头,掩去了脸上的神情。 “能不能买得起,可不是老伯你说了算的。”她口吻冷硬,隐含杀伐。 老翁沉沉一笑:“看来,小公子是怎么也不打算放过老朽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是么?” “小公子这番话,老朽好像有些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把命留下就行了。” “呵呵……呵呵呵……”老翁突然发出一阵桀桀怪笑,猛地一掀斗笠,一股强劲的霸道真气迎面袭来。 “小心!”容蓟快步上前,将她一扯,带离了劲气的攻击范围。 那老翁紧跟着站起身,浑身气势勃发,完全没有了适才的佝偻笨重之态,连双目,都褪去了浑浊,变得精光四射。 他双目充血地盯着苏墨钰,狂笑不止:“苏小公子,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苏墨钰也被他刚才的举动吓了一跳,这人当真是狗急跳墙,不顾一切了吗? “束手就擒吧,你逃不出去的。”周围层层设防,他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闯的。 知道苏墨钰说得是实话,那伪装成卖菜老翁的贼人倒也没打算离开,抬起手掌,便朝自己的天灵盖挥去! 这家伙竟然要自尽! “拦……”焦急之下,苏墨钰冲口而出,但身边的玄色身影却先一步掠出,只听“喀嚓”一声,那人的手腕便被容蓟给折断了。 又是喀嚓一声,另一边的手也被折断。 同时,为防止贼人咬舌自尽,容蓟顺便卸下了他的下颌骨。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将软绵绵倒在地上的贼人丢下马车,容蓟吩咐道:“带下去,严加看管。” 直到贼人被带走,街市重新恢复秩序,苏墨钰都没从震愕中回过神来。 “这一次多亏你了。”检查完车厢中的银两,确认数目正确后,容蓟走到苏墨钰面前,轻声道。 “啊?哦。”拍拍脸颊,刚才生死一瞬,她都没觉得紧张,这会儿想起来,才后知后怕:“那偷银子的小贼呢?可千万不能让他死了,我才不信只凭他一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赈灾银盗走,他一定还有同伙。” “孤已命人将他看管起来。”他深深凝视她,像是从未认识过她一样:“怕吗?” “啊?” “孤问你刚才怕吗?” 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呐呐一笑:“有点。”若是被那股劲风击到,不死也得重伤。 他轻轻叹口气,抬起手,缓缓压在她的肩头上:“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气氛有点不对,苏墨钰刻意忽略:“哦,刚才也是一时情急,没想那么多。” 他忽地加重了手下的力道,苏墨钰脚下一软,身子竟踉跄着撞进他怀里:“答应孤,可千万别死了。” 她下意识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好让自己站稳,可刚一触碰到他,就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微……微臣遵命。” 第65章 是自己想多了吧 苏墨钰发现自己现在有点害怕容蓟,不是之前那种害怕,而是……另一种自己也说不上的害怕。 害怕他看自己的眼神,与自己说话的口气,还有那些总是令人浮想联翩的举动。 容蓟他……该不会真的是断袖吧? 哪有用那种暧/昧口吻跟男人说话的。 是自己想多了吧?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吧? 肯定是自己想多了吧? “苏舍人,殿下有令,要您即刻过去见他。” 苏墨钰悚然一惊,从椅子上跳起来:“现……现在吗?” “是的,苏舍人赶紧准备一下。” 准备?准备什么?准备好给他上?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容蓟可千万别是断袖啊! 怀揣着紧张的心情,跟随侍人来到容蓟所在的房间,“殿下,苏舍人到了。” 屋内传来一个磁软好听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苏舍人,请进。”侍人恭敬地为她打开门扉。 迈着比小碎步还要碎的步伐,一点点挪进屋子。 房间里本身并不算黑,但因为外面阳光太刺眼,所以走进屋子后,一时不适应,没有看到脚下的凳子,不小心被绊了一下。 一只强有力的大掌牢牢握住她的手臂,同时耳边传来温软的声音:“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入迷,连路都不看。” 她条件反射地向后撤了一步:“没、没什么,屋子里太黑,没看见。” 他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对于她明显的排斥,有些不悦:“苏舍人今日的态度很奇怪,好像在故意躲着孤,怎么,怕孤吃了你不成?” 苏墨钰有苦说不出,眼前这家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冷面阎王吗? “没有的事,殿下想多了。”她看了眼他的手,想到个好借口:“微臣是怕弄疼殿下。” “弄疼孤?”他好笑着反问,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被他润色出了古怪的意味:“你要怎么弄疼孤?” 不行了不行了,她真的没法再跟容蓟共处一室! 她闪躲着目光:“殿下叫微臣前来,究竟有何吩咐?若是没有要事,微臣就先告退了。” 他不回答,折身走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你不是想知道那贼人的同伙是谁么?”他看着对面的位置:“坐下。” 苏墨钰硬着头皮坐过去:“难道殿下已经有眉目了?”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容蓟忍不住发笑:“苏舍人,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 “啊?”她一脸蒙圈:“微臣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你的强势哪去了,你的倔强哪去了?还有……”他身子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探身看向她的双目:“你的无耻哪去了?” 面前的容颜,依旧剑映萧索冷孤光,可那眼神,却轻佻得很。 苏墨钰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可眼前的脸容却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诶?殿下,您看那是什么?”她一脸惊诧,指着容蓟身后。 顺着她所指回头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她耍了。 “苏墨钰,你真行。”口吻是咬牙切齿的,但眼神,却带着丝笑意。 谁说他不无耻? 他若不无耻,这世上就没无耻的人了。 苏墨钰假意不明,咧着嘴憨笑。 说真的,装傻比装聪明要难多了,她脸颊都要笑酸了。 还好有人帮她打破了眼前的尴尬,屋子的门被打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丢了进来。 苏墨钰上前看了眼,“这人谁啊?”长得五大三粗,还留着一圈络腮胡。 不是吧?容蓟的口味也太重了,连这种货色都能看得上眼。 至于那么惊讶吗?不就是审问犯人,容蓟有些搞不懂她眼中的震愕之色是从哪来的。 “他之前戴着人皮面具,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你自然不认得。” 啊?原来这家伙是偷盗赈灾银的那个贼人啊,还以为…… 看了眼容蓟,对不住啦,刚才那么想你真是不应该,以你的条件,就算要找男宠,也要找上档次的,这种货色,简直不够看。 “他有供出什么吗?”苏墨钰一本正经,刚才那种鬼鬼祟祟、奇奇怪怪的神色,已经完全不见了踪迹。 容蓟走到那贼人身前,目光森寒:“嘴巴硬的很,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这一点早在苏墨钰的意料中:“那就杀了吧,反正留着也没用。” 那就杀了吧…… 淡淡五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好似在说饭不好吃倒了吧一样稀松平常。 容蓟闻言,脸上表情依旧,只有眼底快速划过一道浅浅的流光,转瞬即逝。 “杀了太可惜,再硬的骨头,也总有软下来的时候。”他的语气同样稀松平常,却更显阴寒。 正当苏墨钰纳闷时,他将地上人的猛地拎起,丢在椅子上。 接着,她听见接连几声咔咔声,清脆利落,如果一定要形容,就好比一叠苏打饼干被咬碎时的音效。 伴随着咔咔声响起的,是男人凄厉痛苦的哀鸣。 苏墨钰吞了吞口书,如果她猜得不错,那贼人的肩胛骨,应该是被容蓟给捏碎了。 捏……捏碎了。 这要多大的力气啊,想想就觉得疼。 男人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浓密的络腮胡被汗水给粘成一缕一缕,他却仍是抖着唇,一语不发。 容蓟眉心一蹙,又朝他另一边肩胛骨按去。 男人疼得死去活来,除了眼神有些飘以外,倒真是个硬骨头。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也罢,孤曾经在刑部大牢也学了不少手段,可以一一在你身上试过。” 眼见他抬起手,往男人的颈椎移去,苏墨钰突然大叫一声:“慢着!”凑上来,指指男人青白的嘴唇,“你先把他的下颌骨接上。” 他似是有些迷茫,苏墨钰再次重复:“接下颚骨。” 他这才恍然,原来他一直不肯求饶,竟是下颚骨被卸掉,说不出话来。 下颌骨一被接上,男人就破口大骂:“有本事就把老子杀了,使这种下三滥手段算什么好汉!” 苏墨钰强忍着没笑,容蓟却一点面子不给,嘲弄道:“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自然是孤想怎样便怎样,你可服气?” 第66章 什么才是最痛 苏墨钰这回是真的笑出声,没看出来,容蓟竟也有将人气得半死的本事。 男人倍感受辱,他瞪着苏墨钰,“苏小公子难道就不怕我咬舌自尽?” 容蓟神色一凛,便要去卸他的下颚骨,被苏墨钰闲闲一拦:“真不明白你们都是怎么想的,以为咬断舌头会死人的说法,到底是谁第一个提出来的。”她弯下/身,盯着男人:“真是不忍心告诉你,其实咬断舌头,并不能令你立刻死亡,之所以咬断舌头会死人,是因为断掉的舌头堵住了喉管,使人无法呼吸,以致气绝身亡,你可以试试,我绝对会让你在咬断舌头的瞬间,就让你把断掉的舌头吐出来,你信么?” 男人惊恐的看着她,不知为何,眼前这张俊逸秀美的脸容,明明那样纯洁无暇,清澈明净,可落在他的眼里,却犹如鬼魅。 几乎连思考都不用,他立马相信了苏墨钰说的话。 冲他灿烂一笑,苏墨钰懒懒伸了个懒腰,挺直身体:“我知道你很硬气,不肯供出此次偷盗赈灾银的幕后主谋,不过没关系,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勉强,只要你陪我玩个游戏。”此话一出,不但那贼人,连容蓟都是一副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男人对面,当真是一副天真孩童的姿态:“我以前听人说,将手巾一类的东西拧成螺旋状,然后逼人吃下去,手巾和胃壁肠子缴在一起,那种痛,根本不是能够想象出来的,据说疼痛程度排在第二,绝对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很好奇,你愿意给我演示一下吗?” 男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看她的眼神,像看着一只可怕的恶鬼。 “殿下,你这里有手巾吗?借我用用。”说干就干,苏墨钰一脸的跃跃欲试。 男人终于无法再保持淡定,颤着声音吼道:“你敢动我!主子定然不会放过你!” 苏墨钰厌恶挑眉,“主子主子,你一口一个主子,那就看看,在你痛不欲生的时候,你的主子可会来救你。” “别……别过来……”男人也只是假气势,见苏墨钰果真要在他身上做试验,竟忍不住尖叫出声:“我招,什么都招!” 咦?她还什么都没做呢,这家伙投降的也太快了。 容蓟冷声问道:“说,幕后主谋是谁?你们还有什么计划?此次盗走赈灾银两,目的为何?” 男人闭着眼睛,大口喘气,“指使我盗走赈灾银的是宁王,为了不打草惊蛇,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增援,至于目的,很简单,就是要陷害殿下,给您扣个办事不利的罪名,让皇上对您失望。” 容蓟眸色一冷,如寒风过境,万物冰封。 “不错。”他冷冷勾起唇角,看那男人的眼神,就似看一只卑微的蝼蚁:“现在你可以咬舌自尽了。” 男人双目暴突,恶狠狠咒骂:“容蓟,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 容蓟面无表情,好似眼里再没有那个男人的存在,转身就出了房间。 苏墨钰跟在他身后,瞧着他的脸色,沉冷森然,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在她的印象中,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不由得松了口气。 真是奇怪,通常情况下,容蓟板起脸来的样子不是应该更可怕吗?她倒觉得此时此刻的他,更让自己安心。 “你认为如何?”走在前方的人蓦地停下脚步。 苏墨钰也跟着驻足,想了想,道:“很多疑点。” 他转过身:“哦?说说看。” “宁王这个人,一向胆小怕事,就算对殿下心有不满,也绝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行事,故而微臣猜测,此次盗走赈灾银的幕后主使,另有他人。” 他点点头,赞同道:“没错,宁王是什么样人孤最清楚,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打赈灾银的主意。” 宁王好歹也是你的亲兄长,这么贬低他真的没问题吗? 苏墨钰沉吟了一下,又道,“或许,人在某些情况下,胆小之人也会变得疯狂。” 他神色一闪,似乎也猜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某人狗急跳墙,恶向胆边生?” “这也只是微臣的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 她虽这么说,但容蓟心中,却已有了定论:“不,你说得对,有些人的确忍不住,想要铤而走险了。” “殿下似乎已经胸有成竹。” 他眼角微挑,有近乎于冷傲骄纵的意味:“胸有成竹不敢说,但孤自认为,了解大多数人的脾性,这便足够了。” 这么嚣张啊,苏墨钰也跟着挑了挑眼角:“殿下前段时日大规模查封赌坊,难不成就是打着这样的算盘?” 他脸上的冰雪冷澈似乎消融了一些:“呵,你猜到了……” 猜到有什么稀奇的吗? “所以说,只要查出那些赌坊幕后真正的东家,也就找到此次偷盗赈灾银的幕后主使了。” 他不语,只看着她微勾唇角。 又来了又来了! 她现在最怕看到他这种表情,没得让她浑身冒汗,鸡皮疙瘩落满地。 “那个……殿下还有其他事吗?”她准备开溜。 容蓟的目光又深了些,唇角的弧度也跟着大了些:“让人把拧成螺旋状的手巾吞下去这种法子,你是从哪听来的?” 苏墨钰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笑了:“那是微臣瞎说的,哪能真把手巾吞进去,骗那家伙的。” 容蓟也是一怔,亏他刚才满脑子都在想,那么大的手巾,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人全部吞进肚子。 “调皮。”他抬手,屈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 苏墨钰捂着脑门,愤怒地盯着他。 这厮怎么把自己常用在竹青身上的伎俩给学去了?不但学去了,还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看着她这幅模样,他心情甚好,凑近了,又问了一句:“你刚才说,将手巾吞下肚子的疼痛程度排在第二,那排在第一的是什么?” 闻言,不由得瞥他一眼,这家伙的好奇心也太重了吧。 看在他这么求知若渴的份上,她就好心告诉他吧。 “是女人分娩的阵痛。” 第67章 咕噜咕噜 他又是一怔,这回连眼神里都写满了惊愕。 很奇怪吗? 难道他们这些男人,以为女人生个孩子,就跟吃了不干净的食物闹肚子一样轻松简单? 她可是亲眼目睹过孕妇分娩的过程,那一幕,她终身难忘。 自打那时候起,她就对结婚生子产生了阴影。 今世穿越成“男人”,倒是可以免去这一可怕历程,实在值得庆幸。 当然,没有亲身经历过,是不会明白的。 她也没期望容蓟能够理解,他是天之骄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后还将成为万万人之上,主宰万里江山,驰骋天下。 这样的人,注定不会以他人之喜为喜,他人之优为优。 她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身为一名君主,责任重大,他的目光,不会为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而停留。 他要做的,是对全天下负责。 所以,她与他,注定不是一类人。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和容蓟可以不做敌人,但永远也做不了朋友。 …… “怎么样?”苏墨钰坐在窗台边,外面不知何时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这个时节,京城应该已经落下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了吧。 干将隐在角落,似乎白日对他来说,有着致命的灼伤:“没有任何异常,只是普通的安神香。” “什么?”她一激动,差点从窗台上摔下来:“你确定认真仔细,一丝不苟地检查过?” “主人放心,这个结果绝对不会有丝毫错误。” 苏墨钰自然是信任干将的,可那香炉里的香灰,若说没有一点问题,她是绝对不信的。 她虽不算十分了解容蓟,但也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性,从京城出发的那一天,他绝对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就是不知,他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没。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等一下!”苏墨钰扭头朝窗外看了眼,单手在窗台上一撑,翻身而下:“苏庆生最近有没有什么古怪的举动?” 干将道:“他除了一直在找机会对付少主外,并没有其他异常。” 苏墨钰冷笑:“可真是什么时候都闲不下来,对付我?真不知他那颗榆木脑袋在想什么。继续盯着,注意他有没有和什么人联系过,一旦发现,立了回禀我。”苏庆生是贤王的人,这一点她可是没有忘记。 苏庆生她可以无视,但贤王…… 脑中不禁回想起初见贤王的一幕,那浅色双瞳看似温和清雅,实则凶险异常。 她能从那双眼中,看到杀戮,看到血腥,看到无穷无尽的恐怖深渊。 贤王可不是能轻易招惹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最好离他远远的。 “嗯……还有……”苏墨钰摸了摸下巴,犹豫了一下,才道:“顺便也盯着太子,不用盯得太紧,只需要将他的反常行为告诉我就行了。” “是。” “嗯……”她看着干将,颀长的人影,挺拔如松,细腰窄臀,当杀手的,都有这么好的身材?尤其是那双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脑袋一抽筋,她说了句:“干将,你的手挺好看的,不适合杀人,适合抚琴弄花。” 黑色的影子似乎僵了一下,可惜看不到他的表情,一定非常的……精彩绝伦。 好了,不逗他了,怎么说人家也是杀手,她这么调戏,实在有些缺德。 挥挥手:“去吧,小心行事。” 黑影纵身一跃,转瞬就不见了踪迹。 重新坐回到窗台上,苏墨钰眼神沉幽。 怎么会呢?那包香灰竟然没有问题。 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容蓟手段老辣,就算做了什么,也绝对不会让自己查到丁点蛛丝马迹。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赈灾银被盗一事,就如同平淡路途上的一段小插曲,很快就被抛诸脑后。 两日后,赈灾队伍终于到达了东郡。 东郡位于大晋的最东边,三面环海,气候潮湿温热,疾病肆虐,灾难频发,经济也相对落后。 苏墨钰一下马车,就热得浑身冒汗,她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怒骂:“这东郡太守是****的吗?海难都发生这么多天了,还没有实质性的救援措施,当什么一方郡守,还是回家种红薯去吧!” 她在这边义愤填膺,容蓟也怒上心头。 从踏入东郡的地界开始,便处处可见人间惨剧。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如今的东郡,便是诗句中的真实写照。 手下的官员早就去太守府递了牌子,且报了身份,可等了许久,都不见太守前来迎接。 苏墨钰火了,直接带着手下的一百多号人冲进了太守府。 进了太守府,看到眼前的景象,压在心底的怒火便再也忍不住了。 外面的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海难摧毁了房屋,淹没了土地,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四处流浪。 可与外面的哀鸿遍野比起来,太守府内,竟是一派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太人,好喝吗?再喝一口嘛~”娇媚的女子趴伏在一个大腹便便、红光满面的中年男子身上,一边扭动着灵蛇般的身躯,一边端着金色酒杯,将杯沿靠近男人的嘴唇。 “大人,那又辣又呛的酒有什么好喝的,还是这水晶肴肉好吃,来,尝一口啊~”又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迎了上来,以镶金边的银箸夹起一块如水晶般的肉冻,喂到男人嘴里。 男人咂咂嘴,左边喝一口酒,右边吃一口肉,心满意足地揽着两个美娇娃,犹如神仙般快活逍遥。 苏墨钰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当下差点气爆,正考虑该不该将他暴打一顿时,只见容蓟抬步上前,一脚便踢翻了放满山珍海味的案几。 连续哐啷几声,酒壶跌在地上,沿着台阶咕噜咕噜滚了老远。 男人睁着迷蒙的眼睛看向容蓟,打了个酒嗝,正要发飙,身边的两个女子陡然发出刺耳恐惧的尖叫,一篷血雨洒下,如漫天坠落的红梅。 咕噜咕噜。 这回滚落台阶的,不是酒壶,而是一颗犹带着醉意的头颅。 第68章 大皇兄,别来无恙 男人脸上连诧异或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可见这一剑斩得是多么干脆利落。 所有人都吓傻了,之前谄媚邀宠的女子,更是被吓到失禁,抱成一团不住发抖。 就连苏墨钰,也瞠大双目,呆呆看着眼前一幕。 杀……了。 就这么杀了。 好歹杀人前,你丫给个提示行不行,这么突然,她那颗小心脏真真受不了。 反手还剑入鞘,容蓟脸上连半点悸动都没有,好似刚才不过是切了棵白菜,走到苏墨钰身前:“从现在开始,这里由你负责。” “啊,哦。”一切发生的太快,脑筋好像有些转不过来,直到容蓟离开,她才猝然回神:“都傻站着干嘛?把这里收拾一下,赶紧准备救援。” 她还没忘了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根据一路来的所见所闻,发现自己的重担还不轻呢。 当开始组织救济时,她竟发现,整个东郡的粮食,全被富人们囤积起来了。 都说无奸不商,这群人面兽心的家伙,发起国难财来,真是一点也不心虚。 八百万两的赈灾银,首先就得拿出两百万两用来购买粮食,好在东郡不似京城那般寒冷,就算露宿街头,也冻不死人。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让难民们吃上饭,不要发生人吃人这种惨剧。 苏墨钰计划得很好,看似井井有条,可实际实施起来,却发现步步维艰。 东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有发生海难前,这里的百姓自给自足,虽然穷困了些,生活倒也过得去。 自打海难发生以来,这里的形势每况愈下,吃不饱吃穿不暖的人越来越多,加上那混账太守不干实事,整日只知胡吃海喝,搜刮民脂民膏,如今的东郡,简直就是个庞大的难民集中营,买来的粮食,不到两天就全部分发完了,照这样的进展,那八百万两银子,根本撑不了几天。 更糟糕的是,大的海啸过去,时不时还有些小的浪潮,就算她发动所有人都去救援,却每天还有被海浪卷走的难民。 这应该是由于海上地动不断,所引起的不规律潮汐,她猜测,在不久之后,这里应该还会再次发生一次大海啸。 为了减少伤亡人数,她必须尽快,将所有难民,都妥善迁至安全区域。 可别说那些难民不愿长途跋涉离开故乡,就连容蓟,也不赞同她这番大规模迁移。 苏墨钰又急又气,导致内分泌不调,口中起了一溜的溃疡,喝水都疼。 “大人,难民已经转移完毕,是否派人护送?”跟随自己一同负责转移难民的副官问。 好说歹说,总算有人肯接受她的建议,苏墨钰累得直喘气,恨不得躺在地上不走了:“派几个人跟着,到营地后让大夫给他们看看。”伤的伤,病的病,那些人是否能活下来,全看造化了。 “大人,你看前边。”副官突然道。 苏墨钰顺着他所指举目看去,竟发现有人也和自己一样,在组织救援难民,不过看样子,应该是自发的。 人群当中,有个身穿粗布棉长衫的男子,头发以木簪简单绾起,看背影,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 这人乍一看没什么特别,仔细一瞧,却又气质出众,像是隐居山野间的贵族隐士,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说不上的贵气。 在一众平庸人群里,如同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没想太多,现在是非常时期,容不得她肆意欣赏帅哥,带着手下的人走过去,看着那男子问:“公子可是这里的负责人?” 男子转过身来,那是一张眉目清润的脸容,干净柔和,说不上有多英俊,但萦绕在其周身的高渺之气,却令人见之难忘。 春风过境,冰雪消融。 这男子给人的,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你是?”他看着苏墨钰,有些茫然。 苏墨钰拱了拱手:“我是朝廷派来的。” 男子会心一笑,他似乎是知道皇帝派遣赈灾使来东郡的事情:“原来是苏大人。” 苏墨钰讶然:“你认得我?” 男子轻轻摇头,“从未见过大人,只是猜测而已。” 只是猜测?可看他的眼神,却笃定得很。 目光掠向他的身后:“离这不远处,有一个临时安置区,让大家一起过去吧。” 男子点头:“这样也好。”他目中满苍凉:“苍天不仁,连带着无辜百姓一起受苦。” 他身后的那些难民,个个面黄肌瘦,有两鬓霜白的老人,有身怀六甲的孕妇,还有牙牙学语的幼童,这些人无一例外,眼中都只有死灰一般的冷漠。 大概,这段时日的流离失所,满目疮痍,已经让他们彻底绝望了。 “公子仁义,本官佩服。”能以一己之力,将这些人带到这里,的确很不容易。 “大人谬赞了。” 目光一转,落在男子手臂上,惊道:“公子受伤了?” 男子垂目朝自己的左手臂看了眼,淡淡道:“无妨,只是小伤。”说着,动了动袖口,将狰狞的伤口遮住。 苏墨钰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人身上,有一股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哀伤,他虽表现得云淡风轻,但那股爱上却如影随形,怎么也摆脱不了,就连自己这个第一次与他结识的人,亦能感同身受。 “公子可愿与本官一起护送这些难民去安置区?”苏墨钰问。 男子有些犹豫,察觉到难民们依赖的眼神,点头道:“好。” 毕竟能力有限,苏墨钰将难民送到安全地点时,天色已经擦黑。 她命人去叫随行大夫,男子自己虽然不在乎,但他手上的伤若是不及时医治,很有可能会化脓感染。 得知她归来的消息,容蓟也跟着大夫一起过来了。 看到她,第一句话竟然是:“过来叫孤看看,有没有受伤?” 苏墨钰狠狠抖了一下,容蓟又哪根筋搭错了,这般热情,着实令她恐惧。 刚要回答,那神色悠然的人,脸色竟蓦地一变,看着苏墨钰身后的方向,如遭雷殛。 奇怪了,她身后有鬼不成?这表情,还是第一次在容蓟脸上看到。 随之回头,没有见到鬼,却对上一张温润且同样震惊无比的面容。 正纳闷时,容蓟首先开口道:“大皇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第69章 仅仅是赞誉过剩 大、大皇兄? 前太子容朝? 不是吧……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呆呆看着眼前的布衫男子。 容蓟若是不说,她根本无法将眼前之人,与那个被飞扬桀骜的废太子联系起来。 那些尖锐似刀剑一般的话语,真的是从这个清淡如水,温润似玉一般的男子口中说出的吗? 就算容蓟已经明明白白告诉她对方的身份,她仍是不敢相信。 一瞬间的震颤后,那双清淡的眸,再次回归平静,“草民见过太子殿下。”一撩衣摆,说着便欲下跪。 容蓟大步上前,将他扶住,阻止了他下跪的动作:“大皇兄无需如此,这里并不是朝堂。” 他却坚持:“无论是不是朝堂,礼法都不可废。”那样单薄纤瘦的人,竟挣开了容蓟的钳制,后退半步,认认真真跪下,向容蓟磕了个头。 容蓟眼神复杂,隐有哀恸。 起来时,不知是动作过猛,还是脚下被什么绊到,他竟立足不稳朝前栽去。 容蓟伸手欲扶,却顿了顿,苏墨钰看到他要摔了,倏地跨前一步将他扶稳。 完全是条件反射下的举动,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容朝勉力站稳后,疏离地将手臂从她手中抽出,“多谢大人。” 苏墨钰拧眉,她不是神经大条的人,容朝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不知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既骄傲,又卑微,既热情,又冷漠。 其实仔细想想便不难理解,从云端跌落尘埃,从高贵跌向卑微,前后巨大的反差,没有将人逼疯都算好了,又怎能平心静气地接受。 “人已经送到,草民这便告辞。”说着,转身欲走。 “等等。”苏墨钰跟上去:“先把手上的伤治了再走。” “不用了。”竟是丝毫不买账,连丁点让人劝说的机会都不给,就那么坚决的大步而去。 苏墨钰还想追,却被容蓟拉住:“别追了,让他走吧。” “可他手上的伤真的很严重……” 他牢牢扣着她的肩膀:“没用的,他就是那个脾气,你就是说破嘴皮子,他照样不会听你的。” 停止挣扎,泄气道:“早知道他的身份,我就不带他回来了。” “在京城时,孤就说过,你很可能会遇到他。”话虽然这样说,但他并不认为,苏墨钰一定会与容朝碰面,更没想到,两人这么快就遇到一起了。 “他……”苏墨钰顿了顿,“应该认识我吧?”都叫自己苏大人了,其实答案已经很明确。 “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很早以前,父皇就夸他有颗七窍玲珑心。” 无需说的更明白,彼此都心知肚明。 看着那抹青衫布衣消失的方向,心头掠过一抹微凉的哀伤:“那样的人,的确是可惜了。” “哦?可惜?”他凑近她,将手肘支在她肩膀上,“你该不会是对他心生同情了吧?” 她斜睨他一眼,这家伙支得倒是挺舒服:“我同情他不应该吗?原本,他应和你一样骄傲。” 他凑近她耳边,语调轻轻,“你和他才认识多久,就处处帮他说话?唉,孤甚是心寒啊。” 热热的气息喷在耳畔,苏墨钰不适应地往一旁挪了挪:“殿下高高在上,万民敬仰,想来也不需要微臣的同情。” “怎么不需要?”他也跟着往一旁靠:“别看孤身份尊贵,实际上却寂寞得很,倒是跟苏舍人在一起时,不会觉得孤独难耐。” 这人怎么变得这么不正经? 苏墨钰见摆脱不开他,索性任由他支着,“殿下说笑了,这世上愿意陪在您身边给您解闷的人,都能绕京都转十圈了,您哪会寂寞。” 原本带着调笑的眼眸一黯,他从喉间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苏墨钰,你真真是想把孤给气死。” “殿下又说下了,就是给微臣一百个胆子,微臣也不敢气您啊。” 他不说话,只微微偏着头看她,此刻两人姿势暧/昧,他一垂目,就能清晰瞧见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她一抬眼,就能看到他飞扬乌黑的长眉。 忍不住狂咽口水。 美人抱瑶瑟,哀怨弹别鹤。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梨花一枝春带雨…… 都是些什么鬼! 总之,眼前这张脸诱/惑力太强,有狷狂,有凌厉,有清魅,有迷醉。 难怪这世上无数女子,前仆后继都想要爬上他的床,吻上他的唇。 “啊,那个……”想打破古怪气氛,苏墨钰小幅度转了一下脑袋,结果…… 嘴唇不小心贴上了他的下巴! 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她慌忙解释:“对不起对不起,微臣不是故意的。” 他似乎也被吓到了,好半天没反应。 苏墨钰心想:完了,自己的屁股又该遭殃了。 可他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抬起手来,在被她碰到的地方摩挲了几下。 移开手肘,转过身去,“今天早点歇息吧,明天任务繁多,有你累的。” 生气了? 能不生气吗?一向不近女色,洁癖严重的太子殿下被个男人给吻了,心里能高兴才有鬼! 不过说起来,这也不是自己第一次非礼他了…… 啊啊啊啊,为什么要用非礼这个词! 好吧,苏墨钰承认,自己已经彻底凌乱了。 生气吗? 有一点,更多的却是愉悦。 愉悦? 一想到这个词,容蓟就忍不住头疼。 莫名其妙的,自己竟然会对一个男人上了心,见他为容朝伤心为容朝担忧为容朝抱不平,心中就像堵了块石头。 难道与他相处多日,情分非同寻常的自己,还比不过一个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人吗? 这种怨气来得毫无理由,自己都想不明白。 明明对那个少年,只有欣赏之情,怎么倒觉得,像是…… 容蓟用力捏了捏拳,抬起头来,深吸口气。 不能再这样了,他不亲近女子,只是不喜沉迷女色,而不是好男凤,仔细想想,除了苏墨钰以外,他并未对其他男子产生过如此心理。 或许,自己对苏墨钰,仅仅是赞誉过剩而已。 第70章 只能等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奇妙,东郡也算不小了,想要在没有计划的情况下不期而遇,是几乎不可能的。 但这种不可能,偏偏就成了可能。 看着眼前青衣布衫的男子,苏墨钰竟怔了好半天,直到身边的副官叫她才回过神。 容朝似乎也挺诧异的,不过诧异的情绪只维持了一瞬,下一刻,便是云淡风轻了。 “苏大人。”他恭恭敬敬,规规矩矩行礼,言谈举止皆一丝不苟。 毕竟曾为储君,在礼数上是最严谨的。 可苏墨钰却有点讨厌他这种行为,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 这几天又连着下了几日的暴雨,原本安全的区域也被大水淹没,海岸边,甚至时常可见到溺亡的尸体。 如果不是情势严重,她也不会带着人,到这里来阻止疏散。 容朝也是抱着和她一样的目的,不过他终究力量有限,能帮助的人也很少。 她拉了他一把:“情势危险,你还是跟紧我比较好。” 容朝看着她紧攥在自己袖口上的手,摇头:“无妨,我已经习惯……” “你会游泳吗?”苏墨钰看着黑沉一片的海岸线,不安的预感浮上心头。 他继续摇头:“不会……” “那就跟紧我!”不容置喙的口气,她微一用力,将他推到了内侧。 他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说。 才走了几步,天空之上便已乌云密布,整个天地,都像被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给遮盖住了,海面上还起了一层薄雾,能见度不足一丈。 “快,时间不多了,在海啸爆发前,赶紧把人都转移出去!”收回视线,她向一旁的副官命令道。 副官纳闷:“海啸?下官没看见海啸啊。” “现在是没有,但不出半个时辰,一定会有场大的风暴。”至于风暴的摧毁力有多大,她也无法预料。 副官却没当回事:“大人过虑了,就算有风暴,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话音刚落,天边就传来一声炸响,雪亮的闪电,像一把利剑,划破了天空。 海面上发出轰隆的响声,震得人心口都嗡嗡作响。 副官大惊失色:“真……真的有海啸。”眼看着海面上腾起一排巨浪,像一面高墙,朝着海岸的方向迅速冲来。 这是苏墨钰第一次直面海啸,看到那场景,也不由得惊呆了。 反而是容朝,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柔软的就似一抹春风:“别怕,海啸只有一瞬,只要别被冲进海里就没事。” 她也下意识握紧他,闭上眼大喊一声:“大家牵起手来,千万别被海浪冲走!” 最后一个字落下,海浪已扑面而来,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大口海水,口中又咸又腥。 在浪涛里颠簸翻转,感觉五脏都要被颠错位了,耳边除了海浪哗哗的声响,什么也听不到。 不过,紧握着容朝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好在她水性不错,就算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也能维持良好的方向感,不让自己撞上岩石,因为一旦昏迷过去,就会被海浪卷入水中,窒息而死。 就像容朝说的,海啸只是一瞬,但对她而言,却像是过了很久。 当浪潮退去,她有种浑身力气都被抽干的感觉,直挺挺躺在海滩上一动不动。 盯着乌云散去,重新焕发出生机的蔚蓝天空,再一次感叹,活着真好。 闭上眼,正打算休息一会,感觉手上还握着一个人,猛地从海滩上坐起身来。 身旁的男子好像昏迷过去了,绾好的头发也在海浪的冲刷下散开,身上的衣衫沾了水,苏墨钰这才看清他有多么消瘦。 “喂,大皇子?”她拨开他粘在脸颊上的头发,唤道。 可男子却一动不动,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苏墨钰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容朝?容朝?你醒醒。” 还是没反应。 苏墨钰大骇,他该不会被淹死了吧? 连忙将他整个翻转过来,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 咚、咚、咚。 当虽然微弱,却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传入耳中,提起的心这才放下,同时眼前一花,整个人倒在了他的身上。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而自己,正枕在一双软软的,富有韧性的大腿上。 好半天才想起昏迷前发生了什么,这么说,眼前这双大腿的主人…… 她尴尬起身,看着正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的容朝:“那个……抱歉。” 他睁开眼,夜色让那双原本就温润柔软的眸子,更加轻软和煦,“别说这样的话,你不欠我什么。” 就算这样,她也想要谢谢他。 当海啸来临的那一刻,是他给了自己信心。 “这是哪里?”她四下打量,发现眼前景象全都很陌生。 他动了动身子:“大概是某处山崖下。” 山崖?她惊讶道:“怎么可能?” “我们是被海浪冲过来的,当时水位比较高,等潮汐退去,我们就被困在这里了。” 苏墨钰站起身,绕着海岸线走了一圈,发现果然像容朝说的,他们被困在崖壁之下了。 她颓丧地坐回去:“那现在怎么办?” 他闭上眼,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她最讨厌的就是等待,将一切的赌注,都压在外界的力量上,从而丧失主动权。 可现在这个情况,除了等,还能做什么呢? 望着海面上的阵阵浪花,苏墨钰也学着容朝那样,将头靠在身后的石头上。 忽略现下的困境,这倒是个难得的悠闲时光。 “太子殿下应该会来找我们的。”这话不知是对容朝说,还是对自己说。 容蓟真的会来找她吗?就这样让她死在这里,免去今后一切麻烦,岂不正好? 如果换了自己,说不定真的会做此考虑。 其实,就算他不来,她也没立场去怨怪他。 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皇权之路全本就是以鲜血和白骨铺就,牺牲在所难免,她既已被拉入这条荆棘血路,就要做好在此埋骨的准备。 “阿蓟不是那样的人,你不必怀疑。”似乎察觉到她内心所想,容朝淡淡说了一句。 第71章 孤若不来,你岂不是要等死? 不由得转头,朝身旁之人看了眼。 原以为说这句,不过是安慰自己,但苏墨钰却在容朝的脸上,看到了深信不疑的坚定。 对于容蓟,他是真的打心眼里信任。 信任那个人。 那个为了自身利益,就可以牺牲他人的太子殿下。 “如果他不来呢?”她又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微微摇了摇头,语声虽淡,却依旧坚定如初:“不,他会来的。” “你很信任他。”摆在眼前的事实,其实根本没必要去询问。 他蓦地转过头来,漆黑的双瞳,似蒙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如水光潋滟:“你不信任他,对么?”虽是疑问,但她内心的想法,在他面前早已无处可藏。 她也没必要隐藏,坦然承认:“是,我不信任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信任。” 从相识之初,那个人,就没有给自己信任的理由。 容朝却轻轻笑了,“你不信任他,是因为你不想信任他。其实,有时候信任很简单,只要你愿意去做,你信任的那个人,便会加倍回报你给予的信任。” 她扬眉,不置可否:“就像你一样吗?就算被利用,被伤害,也还要义无反顾地去相信别人?” 无心的一句话,如一根利刺,狠狠扎进他的心窝,那文雅淡然的面容震了震,没有回应。 苏墨钰自知失言,不管怎么样,自己都不该伤害这个可怜的人。 沉默了一阵,她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说这样的话。” “没什么。”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好似刚才那番尖锐言语,并未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已经放下。”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却忍不住:“你真的一点都不怨恨?” 他用不解地眼神看她:“为何要怨恨?” 为何要怨恨?还用得着问吗? 但面对他这样坦然无垢的眼神,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仰起头来,看着漆黑夜幕,繁星点点,竟是难得的好月色,“要说不怨,那是自欺欺人,但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曾经那些看似重要的,无法割舍的,如今看来,已经不再重要,见惯了人生百态,聚散离合,才知道,那些本不在乎的,才是最珍贵的。” 他在说这一番话时,神态始终是平静宁和的,没有一丝怨怼,一丝不甘,一丝痛苦。 忽然有些羡慕他,脱离了肮脏丑陋的阴谋倾轧,如今的他,才算是真正为自己而活。 “我可做不到你这样大度。”她不允许任何背叛,任何利用,任何伤害。 “太过执着,最后受伤的,反而是自己。” 不由得握紧了搁在膝弯处的手,她深吸口气,也如他一般抬头朝天幕望去:“也许吧,我这个人,就喜欢钻牛角尖。” “他可有伤害过你?”他突然转过头来问了一句。 苏墨钰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后,才明白这个他是谁。 “没有。”她不认为,自己与容蓟之间的对立可以被归纳为伤害,包括他为了安抚阎婉清赏她的那三十大板。 他似是看出了她的口不应心:“我是看着阿蓟长大的,他从小就是那样的性子,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喜欢什么偏偏不说,总是藏在心里,可实际上,却又向往得很,正因为如此,他对于很多事情都很敏感,容易受到伤害。”他换了郑重的口吻:“如果可以,请对他多些包容,其实,他也是个需要关心爱护的普通人。” 有些奇怪为什么容朝要对自己说这些,就算是要帮助弟弟,也应该跟阎婉清说才对。 “人在高位,身不由己,有得必有失,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容朝道:“再怎样的身在高位,他都是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寂寞和孤独。” 忽然想起,他好似真的说过自己很寂寞,真的说过吗? 她竟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偶尔,她能从他眼中,窥探出一丝苍凉和孤寂的影子。 普通人吗? 再怎样普通,他也是一国储君,未来将君临天下,万民臣服,这样的人,又怎能普通得了。 容朝似乎累了,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微弱下去:“没有人喜欢孤芳自赏,一身雪白,终究难被世俗接受……” 忽而想起,身旁之人,亦曾为储君。 那样孤独的,寂寞的,形单影只的日子,他过得,亦是很不顺心吧。 也许,被废黜,被流放,对他而言,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快!那边好像有人!” 眼皮逐渐沉重,思绪刚进入飘渺状态,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清晰的人声。 倏地睁开眼睛,一转头,就看见披着蓑衣,正迈着大步焦急朝自己这边赶来的男子。 是他。 容蓟。 她怀疑自己看错,揉了揉略有些酸涩的眼睛,刚放下手,那人已近在眼前。 “终于找到你了。”他半蹲下来,牢牢握着她的双肩,掌心有着难以抑制的微颤。 苏墨钰好似不会思考了一样,就那么呆呆看着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扶起,这才暗哑着声音道:“殿下怎么来了?” 他似乎有些生气:“孤若不来,你岂不是要在这里等死?” 是啊,他若不来,自己就只能在这里等死。 想问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可话到嘴边,却被吞了回去。 她怕,怕得到的答案,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蓑衣给她披上,对左右道:“先带苏大人回去休息。” 苏墨钰回头看了眼容朝,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眼眸带笑,温润清雅。 他说对了,容蓟会来救她。 他看人,远比自己要准得多。 这样的人,原本该在朝堂上大放异彩的。 当真是,可惜了…… 苏墨钰离开后,容蓟这才转向容朝。 记忆中的大皇兄永远都是飞扬矜傲的,可此时,他看着他的眼,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明烈。 “大哥,回家吧。”良久的沉默后,他低声开口。 第72章 向你讨个人 容朝似乎有些惊诧,但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从容:“你知道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 “还在恨父皇吗?” 闻言,容朝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迷惘:“恨?为什么要恨?这九年来,我已经忘记了还如何去恨。” “既然如此,那就跟我回去。” 他依然是淡漠的样子:“阿蓟,你不用劝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容蓟拧眉,“不回去,难道要在这里等死?” “等死?”温雅的人难得露出一丝愠恼来:“留在东郡,怎么就是等死了?难不成,我在这里独自生活了九年,反而你来了,我就活不下去了?” 呵,还是如记忆中一样,这个人,多多少少是有些跋扈的。 “大皇兄,你明白我的意思。”不知何时,天空上竟下起了毛毛细雨,长睫上沾染了雨滴,面前的人,也变得模糊起来。 容朝转过身,面对漆黑海面:“回去做什么呢?那里,早已不是我的家。” “那里有你的亲人,你的回忆,你的一切,怎么不是你的家?” “亲人?”他闭了闭眼,轻轻摇头:“不,我已经没有亲人,你忘了吗?我早已被逐出皇族。” 容蓟上前,与他并肩而立:“你在自欺欺人。” “你错了,九年前的我,才是自欺欺人。” “大皇兄,你以为,我为何亲自前来东郡?” “不是为了她?” “他?” 容朝淡淡一笑,缄默不语了。 容蓟也不追问,只继续道:“出发前的那个早上,父皇将我传唤至御书房,叮嘱我,一定要将你毫发无伤地带回去。” 即便听到这样的话语,容朝脸上仍是淡淡的,如此刻舒缓的海平面一样:“代我谢父皇的一片心意,是我这个不孝子辜负了他,我会在这里,为他老人家祈福的。” 容蓟的语气,陡然间冷肃起来:“大皇兄,你应该很了解父皇的脾性,更应该了解我的,既然我答应了父皇要将你带回去,你就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轻笑,这样温和的人,似乎连嘲讽都不会:“你也应该很了解我的脾气,逼我是没有用的。” “说吧,要怎样,你才肯跟我回去?” 他久久不语,出神一样的望着海面。 浪涛阵阵,海风徐徐,明月高悬,霜白月色在浅滩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光辉。 “我有个条件。”一片静谧中,他蓦然开口。 容蓟问:“什么条件?” “我要向你讨个人。” “谁?”下意识皱起眉头。 “苏墨钰。” …… 端着药碗,被迫灌下整整一锅的姜汤,苏墨钰欲哭无泪地抚着自己胀痛的胃,容蓟这厮绝对是故意。 “这样挺好啊,不管怎么说,大皇子都是皇上的骨血,是皇族的一员,京城才是他的家。”从容蓟那里得知容朝决定回京的消息,苏墨钰做如上评论。 容蓟坐在榻边,看着还留了小半碗汤药的瓷碗,微微蹙眉:“劝他答应,可不是一样容易的事,好在最终,他应允了。” “那是你厉害,拿出舌战群儒的本事,就是颗石头心,也能给你说动了。” 他无视她的阴阳怪气,只看着她因姜汤起作用而开始微红的脸颊:“他肯答应,不是因为孤能说会道,而是因为一个条件。” 她本不想问,还是很给面子地接了一句:“哦?什么条件?” “他向孤要一个人。”他凑近了她,仔细看着她脸上的表情。 她斜睨他,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幼稚了,“您不会是想说,他要的这个人是我吧?” 他脸上表情一窒,自己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竟然连卖关子的机会都没给他。 直起身子,颔首,“没错,他要的人就是你。” 神情还是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哦,您答应了?” “是,孤答应了。” “哦。” 哦?哦是个什么表态,容蓟有些挫败,忍了忍,还是问出了口:“你不怕他提出这个要求,是为了报复你?” 苏墨钰终于表现出淡漠以外的情绪了,她看着容蓟,笃定道,“他不会报复我。” “你如何肯定?” “我就是肯定。” 没有原因,没有解释,没有猜测,她眼里写满了坚定,对容朝这般无条件的信任,让容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短短一个晚上,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带着怒意的质问,就跟丈夫捉妻子的奸情一样,苏墨钰翻了个白眼:“我们能发生什么,无非就是聊聊天,扯扯皮罢了。” 他不信:“就这些?” “是啊,就这些,您还想有哪些。” 容蓟从她脸上看不出异常来,只得作罢,“别怪孤没有提醒你,坏人可不会在自己脸上标明自己是坏人。” 苏墨钰失笑:“喂喂喂,您这是拐着弯骂自己兄弟呐。”太不厚道了。 “孤并没有说容朝是坏人。”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哀怨眼神瞥一眼苏墨钰:“只不过,好人也不会在自己脸上写明自己是好人,也许,你一时眼花,错把好人当坏人。” 她笑得更欢畅:“殿下,您的脸皮也越来越厚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他微窘,仔细想想,跟苏墨钰相处得久了,确实把他那无耻的劲儿,也学了七八成。 看着他不自在的模样,苏墨钰忽而起了坏心眼:“殿下,您该不会是喜欢上微臣的吧?哎呀,微臣可是男人,您要是喜欢上微臣,那您就是断袖!” 容蓟脸上神色越发不自然,他怒喝道:“胡说些什么!” “微臣听大皇子说,您这个人吧,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简直就是闷/骚界的代表。”她笑盈盈凑过去,胳膊肘一抬,就架在容蓟肩上,一副好哥们的姿态:“这样多累啊,光阴如梭,人生苦短,**一刻值千金,喜欢就上啊,考虑那么多做什么,您跟微臣说,看上哪家姑娘了,微臣一定……” 诶?不对,她明明是坐着的,怎么突然面朝屋顶了? 身上一沉,俊容俯下。 脸贴脸,鼻对鼻,唇挨唇。 第73章 朋友 苏墨钰很苦恼。 她完全不明白那短短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容蓟掀翻了她,紧接着压上来,因为两人贴的太近,他的嘴唇碰倒了自己的。 过程很短暂,非常短暂,也就两三秒的时间。 其实没什么的,应该是他不小心摔倒,砸在自己身上,两人碰巧不小心亲到了嘴巴。 而且她发誓,她绝对没有伸出舌头去舔他,那只是……一种本能而已。 啊啊啊啊! 她快要抓狂了! 这是自己第二次非礼他,那家伙一定气疯了,这辈子,估计都摆脱不了被男人强吻的阴影。 唉。 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啊。 原本梳的整齐的发髻,也被她给挠乱了,几缕发丝垂在耳侧,看起来有些狼狈。 心里苦哈哈,不知不觉,走到了临时为容朝辟出的小院落。 她这才想起来,不光是容蓟那边有麻烦,容朝这边,也让人头疼不已。 搞不懂这家伙到底什么意思,你说你回不回家,跟老子有一毛线关系? 强行把自己托付给她?这叫什么?霸王硬上弓? 不愧是亲兄弟,做事的风格,都是这么的……别具一格。 她上辈子是欠了他们容家不成。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她倒要看看,这个容朝在耍什么花样。 举步迈入院中,此时日光独好,依旧是一袭青衫布衣的男子,正坐在院中一颗光秃的老槐树下,手捧书卷,津津有味的读着。 原想叫他,但好奇他到底在看什么书,竟然连有人来了都不知道。 于是放轻脚步,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 书籍上的字体有些小,她看得不是很清楚,只隐约看到一行字:“……王屋之山联水出焉,西北流,注于秦泽……”对于古文她不太了解,不过也能大概猜出,这是一本地理游记书。 没看出来,他竟然喜欢看这种类型的书。 锦绣山河,姹紫嫣红,大自然绝美的风光,的确充满了诱/惑力。 前世她也曾有过环游全世界的愿望,只可惜工作性质不允许,但这个愿望,却从来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变淡,反而越来越强烈。 这才察觉到身后有人,容朝回头看见她,愣了一下,欠身道:“原来是苏大人,在下失礼了。” 既然已经被发现,苏墨钰索性走到他面前,指了指他手里的书:“在看什么呢?” 容朝将书籍封面翻过来:“随便看看,让大人见笑了。” 封皮上大大三个字——水经注。 果然是地理游记。 “大皇子也喜欢旅游?” 从她口中听到新鲜的名词,他也不惊讶:“我大晋朝风景独好,万里锦绣,我心甚是向往。”一边说着,一边以手轻抚手中书卷,眼中也流露出浓浓的憧憬。 苏墨钰走到他身边,一撩衣摆,直接在他身边的台阶坐下:“既然向往,为什么不去把愿望变为现实呢?”据她所知,古代的旅游成本,可比现代低多了。 他不语,只垂目抚着书卷封皮,炽烈的日光下,那单薄的身影,略显萧索。 见状,苏墨钰换了个话题,“大皇子这几日休息的可好?饭菜是否可口?若有不满意的地方直说就好,下官立刻命人改正。” 他抬起头来,口吻带着一丝焦躁:“不要叫我大皇子!” 苏墨钰顿了顿,而后笑着道:“那该唤您什么呢?” “就叫名字好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别开目光:“我只是一介庶民而已,苏大人在我面前,不必自谦。” 苏墨钰笑了:“好,那我便以朋友的身份问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容朝合上书卷:“很好,叫大人费心了。” “公子啊……”苏墨钰轻笑,口吻带着一丝挪揄,歪着脑袋看他:“既然是朋友的身份,那你怎么还称我为大人呢?” 容朝先是呆了一下,随即也笑开了,阳光如碎金般洒落在他的面颊上,让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容更加暖融,似冬日里的一簇灼灼火光,“说的也是,认真算起来,我这辈子几乎从未结交过什么朋友,你是第一个。” 她笑意盈然:“那我可真是荣幸。” “不。”他站起身,青衫下摆随风摇曳:“应该是我的荣幸。” 苏墨钰眨眼:“那就算是我们双方的荣幸吧。” “以后别叫我大皇子,也别叫我公子,我比你年长,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就唤我一声容大哥吧。” 心里虽然觉得很别扭,但苏墨钰并未推辞:“好啊,容大哥。” 他脸上露出真挚的欢喜,“你比我小,我唤你钰弟如何?” 苏墨钰的笑僵住了。 钰弟…… 玉帝…… 呃,这个称呼还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那个……还是不要了,听起来好奇怪。” 奇怪吗? 容朝试着念了两遍,不由得莞尔:“是挺奇怪的。” 就是嘛,要是每次都这么称呼她,她总有种自己是玉皇大帝的感觉。 “你若不介意,我……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名字就是被人叫的,像容蓟那样,总是被人殿下殿下的叫,时间长了,他自己都要忘了自己姓何名何了。 容朝第一次露出略有些腼腆的表情,轻声唤道:“墨钰。” 苏墨钰心底一颤,前世今生,还从未有人这样叫过自己。 短短两个字,却像在冰冷的心窖里,塞了一个小火炉,又酥又暖。 她也觉得有些郝然:“就……就这样吧,挺好的。” 喜欢这种感觉,像是相识了很久的友人,没有猜忌,没有伤害,没有利用,只有孤单寂寞时,彼此依偎的暖意。 眼前这个人,虽贵为皇室,但从骨子里透出的那股温柔暖融,体贴细致,却能让和他相处人,感到轻松和惬意。 院落外的矮墙边,一身玄衣之人静默而立。 他墨眸黑沉,隐有落寞。 简简单单两个字,像一根细细的针,在心上轻轻扎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的轻巧。 不疼,却难受得紧。 第74章 以后你跟孤睡一间房 结束了一天的繁重公务,晚饭匆匆吃了几口,苏墨钰就打算回房休息了。 推开房门,发现屋内竟然点着灯,灯影旁,换上一身靛蓝便服的人,长发披散,正坐在桌前悠闲地看着书。 今天是怎么了?世界读书日吗?怎么每个人都在读书。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容蓟这厮怎么会在自己房间里? “殿下,这一次微臣很确定,您走错了房间。”她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他似是嫌她挡住了亮光,身子侧了侧,继续看书,“没走错。” 没走错? 这么笃定? 苏墨钰退回门口,又仔细看了几眼,确定这的确是自己的房间。 “错了,这是微臣的房间,殿下不信的话,可以出去看一眼。” 施舍般抬了抬眼,“孤说没错就没错。” 这什么人啊,忒不讲理了。 “那微臣去睡殿下的房间。”要换房子?她巴不得呢。 “你睡不了。”身后传来淡淡的一声。 “为什么?”停下脚步。 “因为孤的房间已经让给别人住了。”他头也不抬,冲她招手:“钰儿,过来,以后你就跟孤睡一间房。” 噗! 这句话有两个槽点,第一,他对自己的称呼好像有点不对;第二,谁要跟你睡一间房,坚决不干! “殿下/身娇体贵,怎能和微臣这等粗人挤在一间房里。” 他似是有些不耐烦了,放下书,加重语气:“钰儿,你是成心要惹孤生气吗?” 我的爷诶,您能不这么肉麻吗? 她觉得有必要纠正,“殿下,您还是直呼微臣的名讳比较好。” “为什么?” 为什么?他竟然问为什么? “因为……在家里,只有长辈才这么唤微臣。” “长者为尊,你父亲可以这般唤你,为何孤就不行?” 当然不行! 她绞尽脑汁,实在不知该怎么反驳容蓟的话,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遇见无赖更是说不清! 重新拿起书,撇几眼书卷,再瞅几眼苏墨钰,容蓟不急不暖道:“反正都是男人,睡一间屋子有何不妥?钰儿,你还害怕什么?” 她害怕,她当然害怕! 可害怕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认命地走回去,一眼看到容蓟手上书卷的封皮。 “品花宝鉴?”她差点咬到舌头:“你、你竟然看爱情小说?” 天呐,这世界玄幻了吧! 容蓟看爱情小说,这简直比天塌了还要恐怖。 容蓟扬了杨眉,一副我就看了你能怎样的表情,“你也想看?” 她摆手:“不,不想看。” “这里面的故事不错,有空你可以看一下。”他笑着放下书,站起身,张开双臂:“时辰不早了,宽衣吧。” 她上上下下盯着他瞧了好几圈,一副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容蓟蹙眉:“怎么回事?孤让你宽衣没听到吗?” 靠!你丫还能再不要脸一些吗? 事实证明,完全可以! “钰儿,一会儿你睡里面,孤睡惯了大床,生怕一不小心,晚上把你踹下榻去。” 什么?同住一间屋子不说,还要一起睡? 苏墨钰再也保持不了淡定,冲他吼道:“男男授受不亲,万一微臣是断袖,把您给侵犯了怎么办?微臣很喜欢自己的脑袋,还不想让它跟身体分离。” “无妨,孤免你一死。” 说得好听,谁知道你丫会不会反悔! 不对不对,现在根本不是考虑他会不会反悔的时候,而是要考虑该怎样才能让他打消两人同榻而眠的决定。 “钰儿,还不快动手?”胳膊都伸累了。 苏墨钰快疯了,她真想掰开容蓟的脑袋看看,那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殿下不是有带侍人来吗?让他们来伺候您不就行了。”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清楚,自己今天要是不给他宽衣,这厮能跟她耗到天亮。 “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左右这里也不是东宫。” 她手指灵活,抽开腰带,很快就剥下了他的外衣。 他垂目看她,他一生从未对任何女子动过情,但也自认为取向正常,长得再好看的男人,他也没兴趣。 可眼前的少年不一样,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牵动着自己的心。 他想要他为自己笑,为自己哭,为自己难过伤心,为自己欢喜雀跃。 真是疯了吧? 也许真的疯了呢,要不然,看着晕黄光线下,那精致如玉的脸孔,以及从他发上传来的淡淡清香,怎会生出想要勾起他的下巴,吻上那嫣红如樱唇瓣的冲动。 莫名觉得燥热,他扯了一把自己的领口,露出半抹性感锁骨。 苏墨钰手一颤,差些把裤带也给他扯下来。 食色性也,谁说只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美男惑人,淑女也同样好逑。 因为是散着发,在替他宽衣的过程中,那一头保养得当的黑亮发丝,时不时滑到她的眼前,刚好落在她的脖颈上,又痒又麻。 伸手去抓,结果连着自己的一起抓到,几根发丝被揪下来,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这时,只见他伸出手来,拢了一下她散落在耳侧的发丝。 才想起来,自己把发髻挠得一团乱,还没来得及重新梳理。 正在解中衣的手蓦地一顿,脸上涌起一股热流。 要命了! 自己虽然是假男人,但好歹有个男人的身份,可容蓟是真男人,她这颗女儿心到底要怎样才能保持冷静。 放下手,后撤一步:“晚上冷,多穿一点睡觉比较好。” 低头看着自己脱了一半的衣裳,容蓟哭笑不得:“钰儿,你这侍人当的可真不称职。” 她自顾自解了外衫,从头至尾,沉着淡定。 做男人的时间长了,女人的有些习惯,就渐渐丢弃了。 直接翻身上榻,“殿下要是不满意,出门右转,那里有很多抢着伺候您的人,微臣想,她们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无论到哪里,容蓟都是女人们眼中的一块大肥肉,无时无刻不盯着瞧,那些官宦人家救助来的女眷,眼睛整日都黏在容蓟身上,跟饿狼遇见肥羊没什么区别。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身边褥子往下一陷,有人上榻。 一只手从后方探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处:“孤不喜欢她们,孤就喜欢你……伺候。” 第75章 我的名字 原以为她会生气,可她却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一样。 容蓟碰了一鼻子灰,有些讪讪,却仍是不肯罢休:“墨钰。” 拖着长长的调,带着明显的捉弄。 苏墨钰终于动了动,却是往前挪了一些:“殿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紧贴上来:“孤听见了,今天容朝就是这么叫你的。” 是啊,那又怎样呢? “殿下想这么叫也可以,反正名字嘛,怎么叫都一样。” “不,孤不想和容朝一样。” 一语双关,就是不知更为偏重哪个意思。 “你喜欢容朝么?”他又问。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些古怪,不过苏墨钰刻意往不古怪的方面去想:“是,微臣喜欢大皇子,和他在一起,微臣觉得很放松。” “孤明白。”他难得的竟也往后撤了一些,没有继续骚扰她:“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和他在一起,你不必担心自己小命不保,你看重的,是他现下的身份,而不是他这个人。” 也许是这样吧,苏墨钰懒得去计较那么多,人生在世,什么事情都没有绝对的答案,钻牛角尖是跟自己过不去。 “孤还听见,你叫他容大哥。”他嗤笑一声:“容大哥……亏你能叫得出口。”淡淡的嘲讽,淡淡的别扭。 废话还真多,苏墨钰有些怀疑,自己现在认识的容蓟,和之前认识的容蓟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他比微臣大,叫一声容大哥也无可厚非。” “钰儿。”说着说着,他又朝她靠了过来:“以后私下无人的时候,孤允许你直呼孤的名字。” 苏墨钰一抖,容蓟这家伙又犯什么毛病:“那可不成,您是天潢贵胄,是一国储君,微臣不敢逾矩。” “钰儿。”他在她身后笑,笑得不怀好意:“装也装的像一点,你扪心自问,你何时打心底尊敬过孤了?” 看出来了? 看出来就看出来吧,苏墨钰又往前挪了些,可惜再往前就是墙,她已无处可去,“微臣认为,还是叫殿下为好,以免得意忘形,坏了规矩。” 两人此刻的态度完全颠倒过来,无耻的那个,反而成了容蓟。 他将手掌搭在她的肩头,“这世上,除了孤的母妃,再也无人唤孤的名字,时间长了,怕是连孤,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名字。” 这话,倒和她之前想的一样。 “您可以对着镜子,自己叫自己。” “那多无趣,与自欺欺人有何分别?” “那是您的事。”跟她没关系。 “钰儿啊……”手,一点点下滑:“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孤难得求你一次,你竟是这般态度,实在令孤心寒。” 苏墨钰嘴角狂抽,看来他真是闲得慌,改明儿让他也出去做做苦力,晚上就不会这么有精神了。 抬手,一把拨掉他已滑至腰侧的手:“时辰已经不早了,微臣困了,要睡觉,您也赶快睡吧。” 也许是夜色太浓郁,又也许是她的态度太冷硬,身后的人果然没动静了。 苏墨钰长舒口气,这下可以好好睡觉了。 可身后躺着容蓟,她又怎能睡得着? 有些哀怨,这混蛋根本就是来折磨她的吧? 以前是用打板子来教训她,发现那样没作用后,就想了这么个歪点子。 不得不承认,他成功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酝酿出一丝睡意的时候,身后忽而响起沉润如夜色般的声音,低低的,像撞进了人的心坎。 “他是我的哥哥,也是我从小到大最亲近的人,母妃去的早,我能在宫中安稳活到今日,全是依仗他。” 他是谁,苏墨钰和容蓟彼此都明白。 她只是诧异,容蓟竟然换了称呼,不再自称孤,而是我。 他在说着“我”的时候,褪去了太子这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荣光,像是个普通人,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苏墨钰的心,也随着这个“我”字,而变得柔软起来,似乎自己面对的,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是一位相识许久的故人。 “大皇子是好人,我能看得出来。”她也换了称呼。 “是啊,然而,好人却总是没有好报。”他似在感概,一向强势的话语中,也透出了些微的哀伤。 她想了想,转过身去:“这世上根本没有好人坏人之分,只是所信仰的东西不同而已。” “是吗?”他睁着眼睛,墨色的眸,比夜色还要黑沉:“但孤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坏人。” “殿下的确不算是坏人。”在她心里,他顶多是敌人。 “京都的那场暴雨,你还记得吗?” 突然被问到这个,苏墨钰怔了怔,他不会又想拿那块石头说事吧? “当然记得,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风暴。”甚至比东郡的暴雨还要可怕。 他翻了个身,仰面看着帐顶:“钦天监的监正说,那是紫气东绕之象,随着东方紫气渐强,位于中宫的紫微星,则会渐渐衰弱……”他轻轻吐出口气,口吻是轻松的,可声音却带着浓浓的艰涩:“孤不信命,但有时候,却不得不信,或许,真如你说的一般,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注定的。” 他在害怕吗? 原来,他也会害怕。 不由自主地握住他放在身体一侧的手:“既然你认为没有什么是注定的,那就不要去相信所谓的预言。” 他侧头看她:“容朝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想怀疑他,可我又忍不住怀疑他……” 自我矛盾,再强大的人,也会有无可跨越的心魔。 她加重手下的力道:“其他人我不能肯定,但容朝,我相信他,一定不是有野心的人。” “但愿如此。”他回握她:“你这么相信他,倒让我有些不高兴了,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吃醋,你说怎么回事?” 苏墨钰猛地抽回手,果然鳄鱼的眼泪是不能相信的。 背过身,这一次不管怎样,都决定不再理会他,他却心情极好,轻轻笑了两声,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苏墨钰的心却有些乱了。 紫气东绕…… 那个温润清泽,似净泉一般与世无争的男子,对于那蛊惑了无数人的权柄,会心生动摇吗? 第76章 瘟疫 经过数日努力,东郡的形势总算是稳定下来。 时不时就肆虐一回的暴风雨,也再没有发生过,湛蓝的天空,****都是大晴天。 算算日子,已经是冬至了,可惜东郡条件不允许,饺子是吃不上了。 虽然没有饺子吃,东郡的百姓,却送来了汤圆,看着碗里几颗晶莹剔透的圆子,心情也是很好的。 刚吃了一口,随行的大夫突然急匆匆赶过来,明明天气一点也不热,他却是满头大汗。 “大人,不好了!” 一听到不好了这三个字,她就浑身不舒服,眼皮也跟着狂跳,难道赈灾银又出问题了? 生怕对方跟她说银子不够,苏墨钰先吃了个汤圆压压惊:“怎么了?是药材不够了,还是病人太多看顾不过来?” 大夫擦擦汗,脸上的表情很是恐慌:“昨晚上来了几个病人,说是头疼脑热,受了风寒,下官就开了几幅药给他们,谁曾想,今早上一看,这些人竟然……竟然全都死了!” 苏墨钰唬了一跳,敢情这家伙是个庸医,一直在太医院滥竽充数,草菅人命? “这……这可如何是好?”杀人偿命,就算现在急需大夫,也不能偏袒。 那大夫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如今事态紧急,他哪有功夫去琢磨苏墨钰的想法,只急切道:“下官也觉得蹊跷,那些药只是治疗伤寒的普通药材,并不致命,于是下官便亲自前去查看,这才发现,原来那些人得的根本不是风寒,而是瘟疫!” 瘟疫两个字一出口,苏墨钰惊得差点扔掉手里的汤勺! 瘟疫。 放在现代或许没什么大不了,但在科技与医疗水平都很落后的古代,这两个字,无异于世界末日。 这会儿,她也有些慌了:“你确定?” “下官确定。” 深吸口气,将心底漫上的惊惧压下去,来回踱着步子:“可有应对措施?” “有是有,但收效甚微。” “不管收效怎样,都要先阻止瘟疫的蔓延,多招募些会医术的郎中,非常时期,什么手段都要用上。” “是,下官这就照办。” 大夫离开后,苏墨钰看着桌上的汤圆,再也没有了胃口。 时疫爆发的速度远远超过她的想象,没有给她半点准备的时间,等想好应对的措施后,瘟疫已经大规模传播开了。 对于这种传染力惊人的疫病,她完全没有经验,城内每天都有感染瘟疫的人,也每天都有因瘟疫而死去的人,这些人中,有老人,也有幼童,城里只要会医术的人全被她召集起来,即便这样,所能达到的成效也微乎其微,每天还是有大量的人死去,甚至连赈灾的队伍里,也有人感染了疫病,苏墨钰带来一百多人,能回去的,估计连一成都不到。 说不害怕是假的,生怕自己也感染上疫病,在技术落后,又物资缺乏的时期,染上疫病,就等于宣告了死亡。 可摊子虽乱,她却不能丢下不管。 “今天怎么样?有多少人感染?”站在隔离区外,苏墨钰面色凝重地问道。 大夫道:“情势不容乐观,这方圆百里的区域,只怕都已被时疫污染,大人要早做决定啊。” 早做决定? 她能做什么决定,无非就是放弃这里,任由这里的民众自生自灭。 虽然赈灾一事并非自己主动请缨,但既然扛下这个担子,就不能半途而废。 丢下这里的百姓,让他们去死?她怎能做到! “苏庆生呢?”在需要用人的关键时期,却怎么也找不到苏庆生的人影,知道他贪生怕死,但连容蓟都没有中途离开,他就更不能走了。 身边的副官回道:“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员外郎了。” 苏墨钰眼神渐冷,逃了吗?战场上若发现逃兵,一律格杀勿论,如今他们又何尝不是身在战场? “派人去找,一旦确定他有逃跑嫌疑,就地处决。” 副官眼角狠狠一跳,苏墨钰跟苏庆生是什么关系,在场诸人全都知道,人人都说太子狠辣无情,这位苏小公子比起太子来,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到副官的表情,苏墨钰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狠辣吗? 她倒是不觉得,原本此次出行,她并不打算亲自对付苏庆生,但若是他自己找死,那她也就不用再客气了。 除了眼中钉,又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何乐而不为? 至于她和苏庆生之间那点微不足道的血缘关系,她压根不在乎。 事实上,苏庆生并没有逃。 他也不傻,不论现在东郡形势有多危急,他都不能临阵脱逃,一旦逃了,便是朝廷的罪人,届时不用苏墨钰动手,太子便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故而,与其逃跑,不如利用这场瘟疫。 苏墨钰若是也染上了疫病,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苏庆生又怎能放过? “你确定这东西有用?”苏亲生以面巾蒙着口鼻,小心翼翼接过一个布包。 递给他布包的人道:“当然有用,这可是刚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上面还沾着血迹,大人小心些,若是沾上,只怕就没救喽。” 苏庆生满意点头:“很好,这些银子你拿去吧,记住,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你我皆性命难保。” “大人放心吧,小的保管守口如瓶。” “行了,你赶紧走吧,免得被人瞧见。”打发走了那人,苏亲生这才小心拎起那布包,鬼鬼祟祟地张望一番,然后朝着苏墨钰的住处溜去。 此刻所有人都在忙着应对疫病,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苏庆生。 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潜到了苏墨钰的房内,来到榻前,将布包里的东西抖落下来。 那是一件沾了血迹的女式小衣,来自于一名因患有疫病吐血而亡的女子。 看着那小衣,苏庆生阴测测一笑。 苏墨钰,这一次你死定了! 将被子摊开,盖住那件小衣,一切布置妥当,苏庆生这才满意离开。 打开门扉,正欲像来时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谁知竟迎面走来一人。 那人玄色衣袍,眉目高华凛冽,苏庆生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对方的目光已朝这边探来。 第77章 看谁先死 “殿、殿下?” 看到他,容蓟显然也很诧异:“苏庆生?你在这里做什么?” 因为太紧张,苏庆生有些磕巴:“啊,微、微臣是、是来找……找苏舍人的。” 容蓟并没有多想:“找他怎么找到这来了?他白天一整日都不在房间。” 额上有汗渗出,苏庆生却不敢擦:“是啊,微臣也才刚想起来。”因太过紧张了,他又问了句:“殿下呢?也是来找人的?” 此话一出,容蓟脸色顿变。 苏庆生心道:坏了,自己可真是嘴欠,这下怕是要被太子怀疑了! 容蓟这会儿也有些紧张,自己到底来做什么的,他也不知道,整日里满脑子都是苏墨钰,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隐瞒了自己什么样的事,挖开对方心底的秘密,已经成了他最大的乐趣。 此刻,便是趁着他不在房内,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有用的讯息。 这个心理,多多少少有点猥琐,他不想让任何人察觉到。 “苏庆生,孤做什么事,不需要向你汇报吧?”他冷声道。 察觉出他的怒火,苏庆生越发惊慌:“是,是,殿下说得对,是微臣逾矩了。” “还不快滚!”对于厌恶之人,他向来没有什么耐心。 像得了****令,苏庆生连礼都忘了行,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直到苏庆生走远,容蓟才自嘲般嗤了一声,什么时候,自己竟也会有被人看穿心思的恐惧。 铁血皇权,权谋倾轧,他短短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来都不缺风霜刀剑,多少次的生死徘徊、险象环生,他没有害怕过,没有紧张过,如今,却因为那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奇怪感情,而患得患失,他真是没救了。 推开房门,一束日头正好穿过窗棂照射进来,整个房间,都沐浴在一片圣洁暖融的晕黄光芒中。 不似一般男子的房间,他的房间永远都那么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如芳草碧绿,梨花满天般自然的清新,没有胭脂的甜腻,也没有香粉的刺鼻。 他甚至别有情调,在窗台上插两三支水仙,只是稍加点缀,便让单调的房间有了活力,有了暖暖的人气。 近来疫病频发,身为太子,他有义不容辞的责任,连续几天几乎从未合眼。 或许是房内的气氛太过于温暖旖旎,他竟生出浓浓的困意,迫切地想要在这份安宁中彻底沦陷。 走到榻边,有些诧异,一向整洁的他怎会任由被褥凌乱地铺着,伸手掀开乱糟糟摊在床角边的被子,一眼看到藏在被中的女式小衣,愣了一下。 拿起看了看,除了上面沾了些血迹外,没发现什么异常。 难道这就是他的秘密?这仅凭一件女式小衣就将此认定为秘密,未免有些牵强了。 可他为什么要将如此普通的女式衣物藏在被褥中?而且这小衣上,还沾染了不洁的血渍。 这应当不是他能做出的事,但转念一想,他那人古怪的很,做出什么荒唐的事都不稀奇。 或许,该等见到他时,亲自向他问清楚。 …… 苏墨钰没想到自己刚命人去找苏庆生,苏庆生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出现的时机倒是巧。 “苏大人,听说您找我?”苏庆生走过来,躬着身子,完全一副谦卑态度。 苏墨钰直觉不妙,每当苏庆生对自己表现出无比友好的态度时,就一定在酝酿什么阴谋。 她面上不显,心中却警铃大作:“没什么大事,员外郎不必放在心上。” 苏庆生依旧谦逊地笑:“下官明白,近来疫病肆虐,形势危急,大人正值用人时期,下官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也该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么自觉?苏墨钰越发警惕了,“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员外郎,随许大夫一起去救治病人吧。” 苏庆生呆了呆,救治病人? 若放在平日也没什么,但如今瘟疫横行,那些所谓的病人全都感染了时疫,苏墨钰这番安排,根本就是故意的! 这家伙嘴上不说,实际上心里巴不得他感染疫病而死,还好先下手为强了。 苏墨钰,我倒要看看,这回究竟是谁胜谁负! 即便是这样的安排,苏庆生竟然也老实遵从了,苏墨钰越发觉得奇怪,若不是他早想好了法子对付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这么顺服的。 可他能想到什么法子呢? 这里不是京城,没有贤王做靠山,而自己又是主事官员,就连容蓟,在某些事情上都要听自己安排,在这样的情况下,苏庆生能借谁的手来对付自己? 还真是难猜。 若是有大把时间,她或许也能猜出苏庆生的意图,但她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那个闲工夫去猜测苏庆生心里的小九九。 又是繁忙的一天,等终于闲下来,天色早已经黑了。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这个身体原本就有些瘦弱,经过这段时日的忙碌,好像又瘦了一些,原本腰上还能掐住点肉来,现在全剩干骨头了。 等回到京城,她一定要大鱼大肉好好吃上几顿。 推开门,屋内黑漆漆的,奇怪了,这几日容蓟总是会在屋内等她,今天怎么不见人影? 这样也好,好几次她都想出声赶他走,但知道就算赶了也没用,今天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窗外月色明亮,于是便没有点灯,借着月光脱了衣裳,散下头发,摸索着到了榻边。 刚把疲惫的身体丢上/床褥,感觉好像压到了什么,猛地起身,接着月辉一看—— 怎么是个人! 再凑近一看—— 竟然是容蓟! “喂,要睡好好睡,横在这里什么意思!”她推他。 他半睡半醒间,低声咕哝:“好难受,别动孤……” 唉,娇生惯养的家伙就是讨厌。 实在没辙,只好将他推到了床榻内侧。 别说这家伙看着挺瘦,实际上却贼沉。 终于挪开一块供她睡觉的位置,也累得满头大汗了。 上了榻,刚躺下,身后的人就紧贴上来。 苏墨钰已经见怪不怪,反手一撑,没让他得逞。 以往他就会放弃,但今日却有些蛮横,强制将她抱在怀里不说,嘴里还在嘀咕:“让孤抱一下,好冷……” 好冷? 冷吗?她一点也不觉得,反而被身后那家伙惊人的体温,给烧得浑身发烫。 第78章 一成也无 烫? 想到这,苏墨钰猛地转过身,将扒在自己身上的臂膀扯掉,抬手覆上容蓟的额头。 不出预料,掌心下果然热烫如火。 她蹙眉,难道是受寒了? 翻身而起,正想着要不要去找大夫来给他看一下,一个念头猛地浮了上来。 瘟疫! 她吓得差点从榻上滚下去,如果只是一般的风寒倒没关系,如果真的是瘟疫…… 不敢再想。 每天都能见到因瘟疫而死亡的人,对于沾染上瘟疫的后果,她再清楚不过。 那是死神的召唤,无处可逃的绝望。 这个世界,在有些方面平等得不给人一丝特权,不管是下贱的乞丐,还是高贵的皇子,疾病的面前,都是一样的。 老天不会因为容蓟是太子,就对他网开一面。 如果他死了…… 如果…… 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微蹙的眉心,心头一点点漫上绝望的寒凉。 就像是从炎热的三伏天,骤然来到了万里冰封的数九寒冬。 环抱双臂,像是冷极了,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容蓟的事情,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让随行大夫来给他看诊,确定他究竟是受了风寒还是染上了瘟疫。 “怎么样?” 大夫收回诊脉的手,脸色很凝重:“现在还不确定,到底是瘟疫还是普通的风寒,但……疫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苏墨钰觉得眼前有些晕,扶着床柱勉强站稳:“如果真的是瘟疫,可……可有治愈办法?” 大夫缓缓摇头,每说一句,她的心就冷下一分:“直到现在,还未有解决之法,虽然也有生还者,却是靠其自身意志,且他们病势较轻,加之身强体壮,这才能扛过去。” “你只要告诉我,能治好的几率有几成?” “一成也无。” 苏墨钰闭了闭眼,“你该知道,若是治不好太子,你我都要跟着一同陪葬。” 大夫苦笑:“下官自然明白,下官又何尝不想安然无虞地回到家人身边?”如果记得没错,下个月,他的第三个孩子,就要出世了。 走回到榻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清晰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惊人热度。 “这件事你暂且替我保密,不管有几成的把握,你都竭尽全力去医治,这期间由我来守着殿下,你只管想法子治好他就行了。” 大夫惊道:“万万不可,疫病传染性极强,大人若留在这里,怕是也会染上疫病。” 她苦笑:“染上又如何?太子若是治不好了,回到京城砍头,和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分别?” 此话一出,大夫也感到了一阵绝望。 是啊,若是治不好太子,他们都要死,死在京城和死在这里,有何分别? “是,下官明白了。” 苏墨钰坐在榻边,靠着床柱,疲惫不堪地挥挥手:“明白就好,去吧。” 大夫听命离开,房门关上的刹那,阳光被隔绝,让原本暖融安详的屋子,骤然陷入一片死寂,如同天堂与地狱的交汇,安宁又可怕。 她静静坐了片刻,这才转过身,握住男子滚烫的手掌,自言自语般道:“容蓟,你可千万别死了。” 同样的话,她也对他说了一次,不同的是,他没有听到。 “不知为什么,有点舍不得让你死,不是因为害怕自己受牵连,而是真的不想让你死,明明我最讨厌你了。” “你说过,在登顶皇权之巅的路途上,你一定不会输,可你现在马上就要输了,你会遗憾吗?” “与其相信预言,不如相信自己,告诉我,你相信的是预言,还是自己?” “如果可以,我愿与你握手言和,就算做不了朋友,我也决不再与你做敌人,这样可好?” “不管好不好,你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了……” 不知不觉间,苏墨钰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猛地惊醒,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试容蓟的体温。 依旧高热不退。 她怆然惨笑,那些患了疫病没有熬过去的人,之前也是同样的症状。 已经看到了结局,反而没那么惊恐了。 就那么呆呆坐在床边,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忽而,一只手探过来,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猛地回神,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我以为你会就这么睡死过去。” “你一直都在这?”期间他也醒过一回,但很快又昏睡过去。 其实心里很明白,自己此刻的症状,绝对不是普通风寒,至于是什么,他已经不想去考虑了。 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他不知经历了多少回,但一次,却是最冷静的。 不知是不怕死,还是认定自己根本不会死。 她睁着困顿的眼,声音也有气无力:“嗯,我陪着你。” 他忽而笑,这是她在他脸上,看到过的,最真诚的笑容了。 没有虚情假意,没有剑拔弩张。 “你一向惜命,这次倒怎么不怕死了?” “不是不怕,是怕了也没用。”她说着,为他掖好被角。 他任性地掀开:“苏墨钰,你一定很后悔吧?” 她压住他的手,强行又掖了一遍:“没什么好后悔的,如果我不想接这个摊子,谁也不能逼我。” “苏墨钰,你好大的口气。” “好大的口气?”她故意抬起手,呵了口气:“我怎么没闻到。” 他气得发笑,原本就虚弱的身子,这么这一折腾,脸上立刻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孤所认识的人当中,属你最会强词夺理。” 她微笑:“微臣可以把这句话当做是赞赏吗?” 他老老实实躺着,目光有些迷离:“如今,孤在你面前,当真是一点威严都没有。” 也是呢,此时的他,不但没有半点威严之感,那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反而让人觉得心疼,“殿下别说话了,好好睡一觉吧。” 他摇头,像是闹脾气的孩子:“为什么要睡?万一睡着了,再也醒不来怎么办?” “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 “我就是知道。” “你又在强词夺理。” “不,我不是在强词夺理。”虽然困极,但她却目光清润晶亮:“而是我相信殿下。” 他眸光一顿,所有的抗拒皆归为平静。 相信。 只此二字,别无他求。 第79章 努力活下去 晨光微熹,荒芜的夜幕即将被光明驱散。 他望着窗外,眼眸半阖,轻轻的说着:“孤七岁那年生了场大病,险些就熬不过去。” 难得有这样的兴致,谈及彼此的过去,苏墨钰半撑着脑袋:“殿下是天之骄子,有龙气庇佑,自然能转危为安。” 他自嘲一笑:“那时候,孤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卑微皇子,哪来的龙气庇佑。” 是啊,那时候的他,还不是太子。 真是的,连安慰人都会弄巧成拙,她摸摸鼻子,有些讪讪。 他倒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孤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天很黑,没有月亮,整个天地,都是黑茫茫的一片。母妃刚过世不久,可宫中,却处处可闻丝竹之声,孤很害怕,一直在哭,有侍人将此事告之父皇,父皇却说,小孩子生病是很正常的事,睡一晚就好了……” 明知他不会有事,明知他会好好活下来,但听到这里,却忍不住一阵揪心,脑中也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个孤苦无依的幼小孩童,孱弱地躺在榻上,口中不停地唤着母妃,母妃,一道惊雷自半空中劈下,孩童吓得蜷缩起身子,然而,身边再也没有了那个熟悉的温暖怀抱。 “然后呢?”艰涩问。 “孤身边的一个宫女可怜孤,冒死去太医院求太医救孤一命,虽然还是没有人愿意来为孤看诊,不过却有人给那宫女开了一副药。拿着药回来,她亲自煎好,喂孤喝下去……”他顿了顿,大概是话说的有些多,气息开始不稳:“或许是老天爷也可怜孤,第二日,孤竟然奇迹般的痊愈了,那时候孤想,等孤的病完全好了,就找到那个宫女,好好地报答她,可谁知道,当天晚上,她就跳井自尽了。” 苏墨钰心头猛地一跳,差点惊叫出声:“自、自杀了?” 容蓟没有回答,只闭了闭眼,以沉默代替回应。 苏墨钰也沉默下来,就是傻子也知道,那个宫女根本就不是自杀。 但究竟是谁杀了她呢? 她只是好心救了一个不受/宠/的可怜皇子而已,竟然也有人这般狠心,要置她于死地。 “从那时候起,孤便明白了一件事,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出人头地,必须不择手段。”他深吸口气,暗暗握紧了双拳:“虽然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宫女,但孤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为她报仇。” 苏墨钰心里有些堵得慌,那些看似光鲜的背后,总是会有肮脏丑陋的伤疤存在,最难的不是掩盖,而是有勇气,再一次血淋淋地将其揭开。 “那个宫女知道殿下有这番心意,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他蓦地转向她:“瞑目?逝者已逝,瞑目如何,不瞑目又如何?若是可以选择,谁不想好好地活在这个时间?” 她垂着眼睫:“殿下说的是,如果可以,没有人愿意死。” “苏墨钰,如果孤……”像是难以出口,顿了许久,他才接着道:“孤若是死了,你会如何?” 她悚然一震,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他却如此赤/裸裸的将其呈现在自己面前。 “微臣会……”在他催促的眼神中,她一字一句道:“会好好活下去。” 他先是有些怔愣,随即大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横流:“咳咳咳……苏墨钰啊苏墨钰,你可真是……真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了!” 她艰涩地扯了扯嘴角:“话虽这样说,但殿下若是真死了,微臣也只能去黄泉路上陪您。” 好不容易止住笑,他越发地虚弱了,“你放心,为了保住你的小命,孤会努力活下去的。”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 事实上,东郡是个好地方,天青水秀,风景独美。 可碰上这倒霉事,任谁都没心情欣赏。 “前朝便有疫病横行,皇帝以重金悬赏天下名医的事迹,墨钰不妨也试试。” 正在发呆中,回头,对上一双温若春水的眸。 虽不想拂逆容朝的好意,但对此却是不报希望:“如果真的有用,何必等到今天?” 捏起宽大的广袖,他慢条斯理为她斟了杯茶:“以赏金诱之,广招医者,或许重金之下真有能者。” 接过他递来的茶水,微凉的指尖,自手背处滑过:“募捐来的银两还剩下三十万,不知诱/惑力够不够大。” “身为医者,何人不想名垂千古?这是一个机会,只要有欲/望,就没有人会放弃。” 对面之人,眉目平静,姿态轻渺,宛若超脱红尘的谪仙。 苏墨钰喝茶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两人以朋友相称惯了,她几乎要忘记,他才是那个从小,就被当做国君培养的人。 他的手段比之容蓟,更柔,却更有效。 悬赏榜单挂出去不到一天,便有了消息。 望着面前的一对姐弟,苏墨钰忍不住拧紧了眉头:“这位姑娘,你是替自己揭的榜单,还是其他人?” 站在她面前的少女年纪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身边站着一个身材瘦小,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 苏墨钰不想以貌取人,但事关重大,不能不谨慎。 少女福了福身,道,“回大人,小女是替自己揭的榜单。” 苏墨钰怀疑:“看姑娘年纪轻轻,当真有把握治好疫病?瘟疫可不是普通的疾病,就是太医院的御医,也没有这个把握。” 少女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正是因为如此,大人才以重金悬赏,不是吗?” 眼前的少女年纪不大,心智却很成熟,苏墨钰从她平和沉稳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对此很有信心。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小女姓姚名纪灵。”她转首看向身边的少年:“这是小女的弟弟,姚锦程。” 一听这名字,就像是大家出来的,虽然还是有所怀疑,但苏墨钰决定让她试试:“本官可以先付你一半的银两,若你真能治好疫病,再将剩下的付清。” “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以先让小女医治病人,若是有效,再付酬金不迟。” 看来她是胸有成竹了,苏墨钰接受她的建议:“那就立刻开始吧,时间不等人。” 第80章 在世一日,就护你一日 “这什么味!” 某人看着眼前的药碗,捏着鼻子,一副嫌弃的模样。 什么味?总之不是屎味。 苏墨钰将药碗又往前递了一些:“良药苦口,能治病就行,甭管它什么味。” 说实在的,这碗药的确有点像是黑暗料理,绿油油、黏糊糊,还散发着刺鼻古怪的气味,换了自己,也喝不下去。 容蓟别开脸,坚定拒绝:“孤不喝。” “必须喝!”她强硬道。 “你先喝一口。” “……” 我靠!这厮太阴险了。 好吧,喝就喝,又不是毒药。 苏墨钰抖着脸颊,举起药碗,闭着眼睛,深吸口气—— “呕!”还没喝呢,就感觉要吐了。 容蓟挑衅地看着她:“你都喝不下去,还让孤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不懂?” “不懂。”她站起身,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把捏住容蓟的鼻子,然后将药碗凑上去,呼吸受阻的容蓟下意识吸了口气,正巧这时苏墨钰将碗里的药汁全部灌进他的口中。 “咳咳咳……”容蓟捏着嗓子,咳得惊天动地。 苏墨钰瞅了眼还剩小半碗的药汁,准备再灌一次。 这回容蓟有了准备,身体往后一躲,怒瞪着他:“再灌一次试试?” 好,这可是你说的! 说灌就灌,容蓟病得不轻,再强健的体魄也架不住来势汹汹的病情,此刻的他就是只纸老虎,光有气势没有力气。 苏墨钰扑上去,捏住他的下颚,便将剩下的药汁全部灌到了他的嘴里。 容蓟脸色一阵青过一阵白,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恶心的。 大功告成,她颇有成就感地放下药碗,抽出丝帕递给容蓟:“喏,擦擦嘴。” 他接过,却不是用来擦嘴,而是用来捂住嘴巴,强行压下胃部涌上来的呕吐感。 她闷笑:“哟,咋了这是,殿下怀孕了不成?吐得这么厉害。” 一记眼刀丢来,却因为脸上的病态而显得气势古怪,不仅没有半分威严,反而有种妩媚风/流之态。 她心中一动,抬手就他脸上摸了一把:“做什么这样看我?我又不是孩子他爹。”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苏墨钰。”他放下绢帕,口中挤出一句:“等孤病好了,一定要……” “一定要如何?”她在榻边坐下,身体前倾,近距离看着他:“打我板子?” 他看着眼前那双琉璃般的黑眸,轻轻道,“嗯,三十下不够,这回要双倍。” “好。”她点头:“我等着。”说完,直起身子,玩笑的口吻:“可不能赖账。” “苏墨钰。” “嗯?” “没想到,在孤最无助的时刻,陪在孤身边的,竟是你。” “怎么,你嫌弃?”她挑起好看的眉:“嫌弃也没用了,您就凑合着吧。” 他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很是浅淡,却带着眼瞳也一起弯了起来,“你惯常喜欢装傻,但没关系,孤现在说的话,你只需要听着就行。”他似乎累积了,眼皮开始一点点变得沉重:“不管这一劫是否能度过,在孤心里,你都是无可取代的,如果你愿意,就和孤缔结一个约定……”声音越发低了,苏墨钰几乎要凝聚起全部心神才能听清:“苏家,孤给你留着,只要孤在世一日,就护你一日平安……只是你,不要再与孤为敌……也永远不许……背叛孤……” 她怔怔听着,不知该作何回答。 心底微漾,渐渐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有些痒,有些疼,有些迷茫,有些欣慰。 许久后,她像是突然被惊醒一般,连忙去查探容蓟的鼻息。 还好还好,只是昏睡过去了。 额上出了一层的冷汗,天知道她有多紧张。 突然有些后悔了,真不该接下这个烂摊子,整天搞得人患得患失,神思迷惘。容蓟这厮更可恶,好端端的,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既然要说就说完啊,说一半不清不楚到底什么意思! 护她平安? 他能吗? 他会吗? 不,能护她平安的,只有自己。 已经遭遇过一次背叛,她绝不会让自己再陷入那种难堪的境地。 对不起,你的请求,我不能答应。 迷迷糊糊间,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无比漫长,好似过了很久一般,突然间惊醒,发现天都已经亮了。 咦?自己怎么睡在床上。 左看看,右看看,床下没人,房间里也没人。 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却因为起得太猛,在站起身的瞬间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朝前栽去。 “砰”地一声,栽了个狗吃屎。 一双青缎靴堪堪停在眼前,戏谑的声音响起:“一大早就行这么大礼,看来苏舍人的规矩确实长进不少。” 容蓟,我去你大爷的! “怎么样,摔疼了吗?”戏弄归戏弄,还是伸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顺便还关切地问了一句。 疼,当然疼! 眼里闪着泪花,她剐了他一眼:“要你不来试试?” 他薄唇抿成一线,看上去严肃的很,实则却在暗笑:“别,孤刚大病初愈,你忍心让孤摔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他还生着病,顾不得被摔痛的膝盖,抬手覆上他的额头,然后又摸摸自己的。 高热已经退了! 真的退了! 又绕着他来回看了几圈,见他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头不错,看来那个叫姚纪灵的姑娘真有两把刷子,一碗黑暗料理就把堪比绝症的瘟疫给治好了。 激动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真的好了!真的好了!那个、昨天、你是不是……”糟糕,一激动脑子就搅成浆糊了。 没办法,一想到自己的小命保住了,能不激动嘛。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微微有些粗粝,却暖融至极:“好了,全都好了,拜你那碗苦口良药所赐,孤又可以打你板子了。” 激动兴奋的表情僵在脸上,“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可不好啊。” “苏墨钰,还记得昨日孤说的话吗?” “啊,什么话?” 又装傻!他脸上是看透一切的笑,“做孤的人,孤护你一世平安!” 第81章 只是孤喜欢的人而已 卧槽,什么叫做你的人! 苏墨钰表示受到了一万点的惊吓。 “那个……”说话就说话,捏着她的手做什么,抽还抽不出来:“能在殿下/身边做事,是微臣的荣幸,只不过,微臣人微言轻,人也不怎么聪明,怕是做不了殿下心目中的谋臣。” 她用力抽手,他却握得更紧:“不是谋臣,”顿了顿,眼神有些深:“是最重要的人。” 她吞了吞口水,气氛好像有点不对:“殿下,您……您没事吧?” “你看孤像有事的样子吗?” 不是像,根本就是好不好! 她实在受不了,决定把话说开:“殿下,您到底想怎样?别模棱两可,这会让微臣误会。” “误会什么?” 她挑起眉,故意道:“误会您对微臣有那种意思。”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容蓟的眼神又深了些:“如果孤说,你没猜错呢?” 她大张着嘴,整个人都石化了。 她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快醒来啊,这个梦可不好玩。 “殿下看清楚,微臣是男人。”刻意强调最后两个字。 他垂下眼睫,似乎有些失落,但也只是片刻,看着她,眼中似有火焰燃烧,“孤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包括喜欢上一个男人?” “是。” “您疯了。” “孤没疯。”察觉到她的抗拒,他又将她往前拽了一些,“孤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孤就是看上你了。” 苏墨钰蓦地怔住,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漫过一丝哀凉。 他不懂,她与他之间的鸿沟,不仅仅只有性别,还有另一道名为命运的天堑。 她永远,都不可能完全信任他,更别说爱上他。 “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呢?”她直视他的眼。 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回答,神情间并无失望:“那孤就等着你喜欢上孤。” 猛一用力,终于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殿下是天之骄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不用考虑后果,但微臣不能不考虑。”她退后一步道:“微臣是男人,永远不能光明正大站在殿下/身边,而殿下的心意一旦被人发现,这段禁/忌之情,便会成为他人用来对付您的利刃,即便这样,殿下也不在乎?” 这些他都考虑过,也觉得自己有些任性妄为了。 可那又怎样呢?从懂事起,他就懂得一个道理,想要任何东西,都只能靠自己去抢,去夺,皇位是这样,感情也一样。 或许自己真的是患了某种奇怪的病吧,这么多年来不近女色,到头来,却迷上了一个男人。 可既然是自己想要的,就不分应该或不应该,正确或不正确。 再次踏前一步,狂烈的气势将娇小的她整个罩在其中:“在孤眼里,你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你只是孤喜欢的人而已。” 呸! 什么叫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那是什么?人妖? 他的气息漫天漫地,她几乎无处可躲,只能无奈叹息:“殿下的心意,微臣明白了。还请殿下给微臣一点时间,也给您自己一点时间,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仔细考虑一番很有必要。” 他点点头,赞同道:“你说没错,你和孤的确都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但在此期间,你不许娶妻,听到没有?” 她本来就没打算娶妻,不过对他这番命令式的口吻很不爽,“那您呢?微臣可是听说,等过了年后,您和阎小姐就要正式成亲了。” 他勾唇冷笑:“谁告诉你的?孤没承认的事,就不作数。” 管你作不作数,反正她不在乎。 “劳驾让让,外面还有一堆事等着微臣去处理。” 他果真让开一条路,却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孤跟你一起去。” 瞥了眼那只抓在自己手腕上的大掌,苏墨钰眼角直抽抽:“微臣不反对,但您能不能先把手松开?这样影响不好。” “有什么不好?”他反问:“孤大病初愈,行动不便,苏舍人贴身照料,悉心搀扶,有何不妥?” 妥。 妥妥的! 其实也就那些事,疏散难民,安排病患,如今还多了一项,就是将治疗瘟疫的药分发下去。 算算时间,马上就要过年了,虽然在哪过年都无所谓,但她却惦着京城的吃食和灯会,头一次在古代过年,自然不能随便。 如果顺利的话,年前应该就能回去了。 正想着,姚纪灵带着弟弟姚锦程走了过来,见到容蓟,少女眼中有一瞬的光彩划过,似骤然炸裂开来的灿烂烟火。 “小女见过大人,见过……”在面对容蓟时,她一脸为难。 “叫公子就行了。”苏墨钰淡淡道。 “是,小女见过公子。” “姚姑娘有事吗?” 又是盈然一拜,“小女是来求大人一件事的。” “哦,什么事?” “大人启程回京时,可否捎带小女和弟弟一程,小女感激不尽。” “不能。” 如此直接,连容蓟都颇感意外。 姚纪灵有些尴尬,她根本没想到自己如此小的请求,苏墨钰竟然也会拒绝,“小女保证,绝对不会给大人添麻烦,还望大人通融。” “你不是有三十万两的酬金吗?足够雇一辆豪华马车了。” 姚纪灵道,“小女身为医者,治病救人乃是义务所在,从未想过索要那三十万两的赈灾银,还请大人莫要再提此事。” 这世上还有不爱钱的人? 苏墨钰看着姚纪灵,突然之间,就生出了一丝厌恶来。 这种感觉来的莫名,却强烈,就像当初面对阎婉清时一样。 重新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姐弟,两人穿着普通,甚至有些寒酸,在这样的情形下,却对那三十万两视若粪土,说出来都没人信。 不在乎那三十万,那就是说,她所追求的,是比金钱还要价值连城的东西。 是什么呢? 苏墨钰暂时还看不出来。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官榜既然已发,断没收回的道理。”她态度强硬:“姑娘拿上那三十万两,即刻离开吧。” 容蓟在一旁吃吃的笑,身子一歪附到她耳边:“钰儿真是狠心,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第82章 借刀杀人,祸水东引 不动声色向一旁挪了挪脚步:“殿下是个怜香惜玉的,那赶紧去安慰吧。” 他笑得更欢畅:“哟,钰儿莫不是吃醋了?” 呸!她吃个屁的醋! 懒得辩驳,免得给他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错觉。 可就算不出言分辨,照样给他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错觉:“钰儿不喜欢的,本殿也不喜欢,孤会立刻派人,将那姑娘送走。” 他似乎会错了她的意:“微臣并非不喜欢那姑娘,而是不喜欢她做事的态度。” “那不是一样么?总之是不喜欢。”此刻两人已经走得远了,容蓟忽而收起嬉笑的态度,正色道:“你看人很准,那姑娘的确是个不好相与的。” “你看出什么来了?” 他揣着两手,目不斜视:“那姑娘,”顿了顿,“太贪。” 想法不同,但意思是一样的,在苏墨钰看来,姚纪灵想要的东西太昂贵,不是区区三十万两可以满足的。 野心太大的人,可不就不好相与? 说起野心,身旁这人的野心,又何尝不大? 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权位,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能利用。 “钰儿在想什么呢?”冷不丁,面前多了一张俊美的脸庞。 要不是她心里承受能力强,早被吓死了:“什么也没想。” “骗人,你明明在想不好的事情。”他凑得更近,眼中锐光必现:“你我道不同,可以不相为谋,却万万不能彼此相杀,钰儿,孤的话,你要牢牢记住,这辈子,孤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 她想后退,无奈身体想被钉住一样,一动不能动。 眼前这人,嬉笑怒骂皆随意,多日的温情,竟让她忘了他的狠绝与残虐。 嘴边挽起一抹笑弧,她在他锋锐的注视下,笑得清浅祥和,荣/宠/不惊:“微臣知道,殿下想要扶摇直上九万里,微臣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很好。”指尖探上她的眼睑,在微微斜飞的眼角处摩挲,危险而又暧/昧:“你终于愿意与孤站到统一战线,孤很欣慰。” “人生在世,永远都摆脱不了凡俗,总是要帮一方,不如就帮胜算最大的殿下。” 他的手,渐渐由她的眼角,移到耳后,感受着那里柔嫩的触感,眼神也渐渐温软下来:“钰儿,不要以为是孤在逼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孤这么做全是为了保护你。” 说得比唱的都好听,得,她姑且信他还不行么? 再不赶紧结束这场对话,怕是要出事。 这家伙的手往哪放?为什么会给她一种挑开衣襟,顺势滑进去的感觉。 “殿下!”果然,修长指尖轻挑衣领,就差趁势滑入了,她赶紧出声阻止。 他笑,锐利与风/流融合一处,别有意味:“怕什么,这里这么多人,孤总不能……”他忽而放小了声音,手上微一用力,她脚下不稳,整个人撞进他怀里。 “哎呀,苏舍人,你这是怎么回事?走路也不看着点,孤可还是个病人呐,你这样太不负责。”斥责的话语中慢慢都是戏谑,苏墨钰气得牙痒痒,这厮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真不是盖的。 想要站直身体,腰上一紧,感觉有某种温凉柔软的物事贴在了额头上。 想被点了穴一样,苏墨钰瞬间变成雕塑。 不是蜻蜓点水,也不是一掠而过,而是长长久久,紧紧贴合。 虽然吻得只是额头,但还是很可怕。 别说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男人,就是女的,事态也很严重。 几乎全天下的女人,都希冀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偏偏她就不想要! 容蓟这家伙到底哪根筋搭错了,身边那么多美女不要,倒看上她这个假男人了。 难道就因为美女太多,眼花缭乱,所以想换换口味? 所以说,这人啊,真他/妈的贱! 姚纪灵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的,苏墨钰早上下的命令,她中午就打上包袱走人了。 走的倒是快,她找下属官员一问,那三十万两她只拿了一百两作为盘缠,其他的,一分没动。 听到这个消息,苏墨钰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果然,还是不肯放弃啊。 姚纪灵到底想要什么? 三十万两都看不上,她的这个目标似乎不小,联想到她要去京城,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算了,姚纪灵的事情并非现下最主要的,赶紧安置好难民,消除大面积的瘟疫,这才是当务之急。 傍晚时,向容蓟汇报进度时,又从他那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京都那些被查封赌坊背后的东家,是端王。 端王这个人,行事一向鲁莽,不计后果,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不足为奇。 这一次,自己坏了他的好事,以他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饶过她。 这下该怎么办呢? 自己的力量还不足以与他抗衡,再说多结一个仇家也并非明智之举。 或许,她可以来个借刀杀人,祸水东引。 …… 苏庆生这几天一直都在躲着苏墨钰,他万万没有想到,连无药可治的瘟疫都拿他没辙,这家伙的命也太大了吧。 都怪那个叫姚纪灵的,好端端的,接什么官榜,这下好了,苏墨钰救助了难民,还解决了瘟疫,回京后定会大受封赏,自此后,他高高在上,只怕会越发看不起自己,原想着出人头地,让苏太师对自己改观,好将整个苏家都交给自己袭承,现在也没希望了。 越想越很,当时不该用沾染瘟疫的小衣来陷害他,而是应该下毒,下最烈的毒,直接毒死他,反正这么多人,随便找个替死鬼就行了。 又是恨又是后悔,苏庆生这几日甭提有多郁闷。 “苏墨钰,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狠狠砸碎手中的茶杯,苏庆生双目通红地盯着地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看来,只能等回京再说了,如今苏墨钰和太子走得越发近了,只要在贤王那里告他一状,不用自己出手,贤王就能杀了他。 如此一招借刀杀人,不但不费吹灰之力,且不会惹祸上身,父亲就算要怪,也只能怪苏墨钰行事鲁莽,不知变通。 第83章 惩罚 苏墨钰不知道在自己思索应对端王的对策时,苏庆生也在酝酿着与她相同的计划。 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因为她要的,就是苏庆生的怨恨。 她已经忍苏庆生很久了,原想趁这次出使东郡给他一个教训,却没想到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数日的忙碌,让她暂时忘记了苏庆生的存在。 结果竟让他钻了空子,差点害死自己,害死容蓟,害死整个苏家。 深吸口气,压抑着心底的怒气:“谁给他卖的那件小衣?” 干将道:“是一个随行的杂役。” 她眼中翻涌着阴鸷的戾气:“找到那个杂役。” “是。” 干将正欲退下,她忽而转过身来,“干将,我要对付苏庆生的事情,你会告诉我父亲吗?” 干将果断道:“不会。” “为什么?毕竟他也曾做过你的主子。” “属下只认夜狐令,不认人。” 她弯唇一笑:“哦?这么说,如果我丢失了这枚夜狐令,你将不会再听命于我,甚至会对我兵刃相见。” 还是没有一丝犹豫:“是,少主若丢失夜狐令,那您就不再是属下的主人,不是主人,自然可杀。” “很,很好。”她将夜狐令揣起:“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少主还有其他吩咐吗?” 她轻叹一声,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临近寒冬,即便东郡地处温热一带,到了晚间也难免凉气袭人,“我若对苏庆生下杀手,你会怎样看待?” “只要是对少主产生威胁的,自该一律除去。”似乎不管问什么,干将都能很快给予回答。 “即便他是我的亲兄弟?” “是。” “我很怀疑,你们这些做杀手的,还有没有心。” “做杀手最忌讳的,就是七情六欲,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杀手,必须斩七情断六欲。”他的声音中,没有丝毫迷惘,也没有半点悲伤,坚定毅然,不可动摇。 “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干将似乎怔了一下,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立刻给予回答:“杀手是不能有感情的。” “我不是问你现在,而是问以前。” “以前……也没有。” 不知怎么就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或许这是她第一次决定要杀人,而且还是与自己这具身体,有着切实血缘关系的人。 虽没有彷徨与心软,但灵魂深处仍是觉得惆怅。 加上容蓟近来的反常,更是令她心烦意乱。 没有人可以纾解,只能跟没有心的杀手诉说。 想想,还有点可笑呢。 “虽然我不认为,爱情是人生当中必不可少的经历,但若穷尽一生,都没有爱过什么人,没有付出一次真切的感情,总觉得,有些遗憾。”青春是需要挥洒的,感情也是需要付出的,再愚蠢再无聊,该有的还是要有,这样人生才能完整。 但怕就怕,明明向往着一切,却是心如止水,灵魂中的那份热烈与憧憬,最终只能化为一抹遗憾,如鲜活的花瓣一点点凋零,直至心如死灰。 今天说的似乎有些多了,杀手就是杀手,她与夜狐中的每个人,都是雇主与雇员的关系,除此之外,不该有其他牵扯。 “行了,你走吧,记住找到那个杂役。还有,去把其他人也给我叫来,这一次,苏庆生的命,我是要定了。” 伴随着轻微的衣袂破空声,干将再一次无声无息消失在原地。 房间恢复之前的静谧,她抬手,抚上额头。 温凉柔软的感觉似乎还未褪去,男子削薄唇瓣停留在肌肤上的触感,始终都是那么真实鲜活。 挫败一叹,她整个人仰靠在窗户前。 到底该怎么办? 那个人,真是令人无力招架呢。 长此以往下去,真怕自己的身份会暴露,可要彻底斩断与他的关系,又似乎不忍心。 好烦啊,比海难比瘟疫还要麻烦的,是容蓟那颗不着调的心。 他是来真的吗? 真的爱上自己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开玩笑,容蓟怎么会爱上自己,明明前段时间还那样嫌弃她,憎恶她。该不会,这家伙是故意整自己的吧? 凌乱啊,总觉得现在认识的这个容蓟,和一开始认识的那个,根本不是同一个。 她这是遇到了假太子吧! …… 苏亲生正在做着美梦。 梦中,他终于打垮了苏墨钰,成为苏家的顶梁柱,父亲对他另眼相看,就连苏庆和,都对他露出崇拜的神情。 正享受着胜利带来的欢乐时,突然被人从梦中惊醒。 “你、你们什么人?”来人不由分说,拖着他就朝门外走。 他气得脸庞通红,扯着嗓子大骂:“混账,你们看清楚我是谁!不想要命了!放手,还不放手,胆敢袭击朝廷命官,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谁给你们的胆子,谁!” “我。”淡淡一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狠狠丢在地上。 一阵头晕目眩,他艰难爬起身:“苏墨钰?你好大的胆子,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她走到他面前蹲下,“一会你就知道了。” 迎着并不算强烈的光线看去,阴影之下,面前这张脸孔一团漆黑,两只眼睛却尤其明亮,像地狱中的鬼火,倒映着自己恐惧扭曲的表情。 “你……你不能动我,我是你大哥,你如果杀了我,就是大逆不道!” 她冷笑,“谁说我要杀你了?”见他露出放松的表情,笑意更冷:“杀你何种渣滓,只会脏了我的手。” 谁都能侮辱他,他甚至可以不在乎,但只有苏墨钰不行,他奋力大吼:“苏墨钰,等我回京,就把一切告诉贤王,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她喉中发出低低的轻笑:“蠢货。” 懒得与他多说,指了指一旁瘫坐在地吓得尿失禁的男人:“这个人你应该不陌生,只要他出来指证,你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掉。” 看到那个男人,苏庆生的瞳孔陡然一缩,眼中的惊惧无处可藏。 “我说过,我不杀你,但必要的惩罚,还是需要的。”她一挥手,原本押着他的人重重在他背后一推,扑倒在地的瞬间,寒光闪过,鲜血迸溅,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左手,被一柄长刀砍了下来。 第84章 不能把未来也交给你 “听说你砍了苏庆生一只手?” 窗边,某人闲闲饮茶,风吹过,扬起半缕发丝。 苏墨钰坐在对面,正在一笔一划写公文。 虽然练了很久的字,但还是写的不太好,必须放慢速度,一旦快起来,就龙飞凤舞看不出原本模样了。 头也不抬,嗯了一声,算做回应。 容蓟不在乎她的敷衍,把窗户又开得大了些:“你该不会是在替孤出气吧?其实没必要的,孤若要出气,自己来就好。” 谁替你出气了? 自作多情也该有个限度。 与他相处的时日多了,苏墨钰也找到诀窍,你越是理他,他就是越是来劲,索性无视。 不过他总能找到让她无法无视自己的方式,原本开了半扇的窗户,干脆被他全部推开:“今儿怎么这么热,都快赶上阳春三月了。” 热个鸟蛋,她都快冻死了! 看了眼成呈小蝌蚪状的字,抬起头,终于忍不住:“您能不能把窗户关上,我……”一阵狂风刮过,险些吹走桌案上的纸张,她连忙拿镇纸压住:“我都要冻死了,那么喜欢吹风,去外面吹。” “钰儿觉得冷?”他故作惊讶,然后张卡双臂:“无妨,到孤的怀里来,就不会冷了。” 尼玛!还让不让人工作了! 苏墨钰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非得被他逼疯不可。 突然觉得,这比打板子还要恐怖。 “您能安生一会儿吗?早点处理完公务,就能早点回京,难道您想在这里过年?” 发丝被狂风扬起,他依旧姿态悠闲,一点也不似苏墨钰那般手忙脚乱:“在这里过年也挺好的。”这是实话,之前的二十多次春节都在京城,难得在外过一次年,倒也不错。 苏墨钰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有权有势就是任性。 “而且……”呼啸的风声下,他的声音听得不是很真切:“回京后,你我之间,就不能再像现在这般随意了。”他笑笑,唇角的弧度被乱舞的发丝遮挡住:“如果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一时间适应不了他这股悲秋伤怀的范儿,苏墨钰呆呆看着他,半晌没有反应。 站起身,将窗户合上,他望着手里的茶蛊:“你一连得罪两个人,回京后小心些。” 知道他说的是谁,不过苏墨钰并未放在心上。 “端王那边不用愁,贤王暂时也不会对付我,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苏墨钰,朝堂之上的阴谋倾轧,并非你想象中的无聊儿戏!”他似乎有些动怒,口吻也不再如之前那般随意闲适,而是郑重严肃。 “我明白。”看着那几个蝌蚪字体,她很不满意,将纸笺揉成团,重新取过一张:“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他意识到自己言行过激,默了默,重新坐回去:“看来你是不打算告诉孤你的计划了。” 她执着笔,蘸了蘸墨汁,生怕写坏,下笔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殿下若是相信我就不要再问了。” 他唉声叹气:“孤是相信你,但你却不相信孤。”他斜斜朝她瞥去,颇为委屈:“这世上,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吗?” 她一边写一边道:“不是不信任殿下,而是不想把殿下也牵扯其中。” “真的?” “真的。” “看在你这么关心孤的份上,就暂且原谅你一次吧。” 呼—— 终于写好了,苏墨钰放下笔,轻松地吐出口气。 不是不想牵扯到他,而是的的确确不信任他。 之所以那样说,全是为了安抚他。 容蓟,我可以把命都交给你,却不能把我的未来也交给你。 …… “阎小姐?”魏全揉揉眼睛,这位姑奶奶怎么又来了! “听说殿下马上就要回来了。”阎婉清跟在自己家一样,完全不把魏全当回事,抬起脚便迈进了东宫的大门。 阎婉清如今有阎烈洲撑腰,况且她本身又是太子妃人选,殿下回京后,便要开始准备与阎婉清的婚事了,这个时候,谁还敢惹她。 魏全苦哈哈跟在阎婉清身后,想到今后这里要多一个女主人,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紫绛人呢?”殿内环顾一圈,阎婉清不悦道。 “紫绛姑娘近来身体不适,没有出来迎接小姐,还请小姐不要在意。”魏全回道。 阎婉清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身体不适?她在东宫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竟然还会身体不适,依本小姐看,她是故意在躲着我吧。” “哪里,小姐想多了。” “混账奴才,是不是想多了,你说了不算!”随着阎烈洲在京城的声望越来越高,阎婉清的气焰也就越来越旺,“让她来见本小姐!” “这……” “还不快去?你想造反不成!” 魏全强忍着不悦,恭敬退下了。 太子妃又如何?别说还没进门,就算真的嫁过来,也不过是依仗殿下/身份的后宅女子,说实话,他真的有些替殿下不值,阎婉清这样的姑娘,根本就配不上殿下。 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太监,远比身为太子要幸运得多,至少,没有人会逼他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 阎婉清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就开始不耐烦了,这东宫里的人,个个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等她做了真正的太子妃,一定要让殿下将这些人全部赶走!至于魏全,虽然有些困难,但只要有哥哥在,就没有办不成的。 “妾身见过阎小姐。”紫绛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脸色也是气血不足的苍白。 阎婉清扬起手,便要将手中茶蛊砸到紫绛的身上,想了想,强行压住:“紫绛,你的架子可真大,本小姐让你来伺候,你竟然以病推脱。” “小姐见谅,妾身近来的确身体不适,并非有意推脱。” 阎婉清冷笑,“看来你是在东宫住得太舒服了,连身体都变得娇贵起来。”她站起身,上前挽住紫绛的手臂:“今日天气不错,不如我陪你一起出去走走?” “那便有劳阎小姐了。” “哪里的话,你我今后就是一家人了,我关心你也是应该的。” 见两人出了殿门,魏全急得团团转,要是殿下在就好了,这个阎婉清,实在欺人太甚! 第85章 好日子到头 湖光山色,天清气爽。 一场新雪过后,整个皇宫,在一片银装素裹的装点下,分外妖娆。 一对丽人,相携走在结了冰的湖岸边,阳光倒映在湖水上,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反射出五彩的琉璃天光。 “紫绛,你知道殿下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吗?”一边走,阎婉清一边说。 紫绛垂首低语:“妾身不知。” 就知道她不明白,阎婉清蔑然地看着她,“是支持。” 低垂着头的紫绛半窄了眸子,没有跟腔。 “太子殿下贵为一国储君,若是没有强大的背景作为支持,站得再高,也会有摔下来的一天。”阎婉清侃侃而谈,对于朝中局势,她自认看得比谁都透彻:“我们阎家,永远都会站在殿下这一边,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她停了停,忽而用轻慢的语气问:“你呢?你能为殿下做什么?” 紫绛恭敬道:“妾身能为殿下做的,唯有不给他添乱。” 阎婉清眸色一冷,暗中在紫绛手臂内侧狠狠一掐:“说白了,你什么都不能为殿下做,若殿下有难,你也只能干看着,对于你这样无用的人,凭什么心安理得享受着殿下所拥有的一切?” 紫绛仍是不动声色:“妾身人微言轻,比不得小姐。” “你知道就好。”阎婉清心里舒服了一些:“所以,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你如今享受的一切,不但有殿下赐予你的,还有我赐予你的,你该学会感恩戴德,明白么?” “妾身明白。” “既如此,等殿下回来,该怎么做,应该不用我说了吧。” “小姐的意思,妾身全都明白。” “只要你听话,不会少了你的好处。”恩威并施,这是阎夫人教给她的,“不过我还是不太信任你,你说怎么办?” 紫绛一直都保持着垂首恭敬的姿态,沉默不言。 阎婉清牵了牵唇角,缓缓走到湖边,只听“叮”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湖中。 “哎呀,我的青金石镶玛瑙手串掉下去了。”她回头,笑盈盈道:“紫绛,你能帮我捡回来吗?” 紫绛看了眼结冰的湖水,目光微闪。 阎婉清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望着她,今天这手串,不管你愿不愿,都得给本小姐捡上来。 缓缓迈出步子,紫绛拖着裙摆,生生踏入了寒冬结冰的湖水中。 手串不知具体掉在什么方位,她在湖里摸索了半天,才终于找到。 拿着手串上岸时,她整张脸,都白的不像样子了。 接过手串,阎婉清十分得意,牵过紫绛寒凉的手,将手串套在她的腕上:“对于你今天的表现,本小姐很满意,这只青金石玛瑙手串,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说着,转过身,在侍女的陪同下仪态万千地离开了。 目送阎婉清的身影消失在尽头后,紫绛的周身忽然冒出一团白色的雾气,不到片刻,身上的衣物就干透了。 褪下腕上的手串,看也不看,扬手便重新扔回了冰湖中。 “扑通”一声,沉了下去。 主上的确是要回来了,但阎婉清,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此刻,东郡。 “这、这是什么东西?”苏墨钰看着掌心的某个棒状物,发出惊讶的呼声。 容蓟随意瞥了眼,解释道:“金簪,怎么样,可还喜欢?” “喜欢,真是太喜欢了。”才怪! “钰儿果真喜欢?”他凑过来,一脸兴奋:“那便戴上,让孤瞧瞧。” 戴、戴上? 你丫在开玩笑吧! 这玩意比擀面杖还粗,怎么戴? “殿下送的东西,怎么能大摇大摆地戴在头上,肯定要回去供奉起来才行呐。”让她戴这玩意,不如让她去死好了。 几乎比筷子还要粗一倍的簪身,上面坠着两颗龙眼大的东珠,又镶了颗鸡蛋大小的红色宝石,拿起手里,沉甸甸的跟块砖似的。 知道她不喜欢,不过这以纯金打造的簪子,两颗上好的南海东珠和价值连城的血玉石,怎么也能让她心动了吧? 那不是废话嘛,这么丑的簪子,要不是看在用料不错的份上,她才不要呢。 “孤上次送你的礼物,你可有好好供奉起来?”冷不丁问了句。 “什么?” 又在装傻了,“孤送的东西,你可要好好收起来,若是弄丢了,便是欺君,会有什么样的惩罚,不用孤说,你也应该猜得到。” 觉得手里的金簪开始烫手,这厮分明就是故意的,上回那个玉质廷杖早被她拿去当了,他一定清楚,偏偏要这么说,就是故意让她难堪。 “东郡这个地方,虽有些贫瘠,但这里的百姓却十分热情善良。”他掀开马车帘,目光沉幽:“就像人一样,那些不起眼的,甚至不被看好的,或许才是最优秀的。” 假装听不懂他的话:“殿下若是喜欢这里,以后再来就是。” 他放下车帘,笑着看向她:“你明白孤的意思。” 不明白,她什么都不明白。 她明白的,只有怎样保命,怎样赚钱,怎样欣赏美男,其余的,她全都不明白。 明不明白,彼此心里都有数,他没有继续逼问,只闭上眼,靠在车厢上:“真不想回到那腥风血雨的肮脏之地。” 肮脏之地? 既然嫌肮脏,为什么还要百般追求?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赌上性命也要去争抢? 皇权之路,白骨累累。 只要踏上这条路的人,都将不再干净。 无论是容蓟,还是自己。 “阿姐,那个苏大人真是太过分了,姐姐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他竟然连这么小的请求也要拒绝。”路边某处狭窄的拐角处,站着一男一女,男孩看年龄不大,眉宇间有着难以掩饰的愤怒和怨恨。 少女却是柔婉一笑:“程儿,你忘了姐姐对你说过的话吗?想要达成目的,就要学会忍耐,所谓好事多磨,只要你有耐心,懂得隐忍,你就一定会成功。” “可是阿姐,他们都赶我们走了,我们还怎么去京城?” “成事在天,谋事却是在人。”唇角轻轻勾起,女子秀丽的脸容在阴影下,竟显得有些丑陋变形:“姐姐答应要让你一生享尽荣华,就决不食言。” 第86章 再遇姚纪灵 单手托腮,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一路行来,竟是一帆风顺。 原本是件好事,但过于宁静,反而让人心生不安。 来的时候,是从西往东、由北朝南走,回去的时候正好相反,沿路的风景,也从繁丽多姿,渐渐变得荒芜萧条。 心烦气躁之下,也懒得再去看什么风景。 放下车帘,打算小憩一会儿。 刚闭上眼,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尖利惨呼,惊得林间的鸟儿都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她猛地睁开眼,掀开车帘,探出头去:“发生什么事了?” 侍卫回道:“回大人,前面好像有山贼在打劫路人。” 山贼? 她缩回脑袋,看了眼闭着眼睛不知是睡是醒的容蓟:“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男人闭着眼,睡的正香,如果不是看到他的嘴巴在动,恐怕会以为见了鬼。 “过去看看。”如果真是山贼打劫,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再说,通往京都的山路就这一条,她也没法绕过去。 “是。” 走在最前方的侍卫率先策马赶了过去,这些都是皇帝挑得精锐卫兵,对付个把山贼还是没问题的。 果然,那些山贼见了朝廷的军队,吓得丢盔卸甲,抱头鼠窜。 可山贼虽然赶跑了,被打劫的路人却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眼看着就要咽气。 苏墨钰下了马车,见受伤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那青年的身边趴着个女人,正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看样子应该是青年的妻子。 女人怀中,还抱着个三四岁左右的孩童。 那孩童浑身都是血,不过看模样似乎并未受伤,只是被吓傻了而已。 “怎么样?伤得重吗?”她看向比自己早一步下车的容朝。 “伤了脏腑,若是不及时救治,怕是熬不了多久。” 苏墨钰发愁,他们虽然有随行大夫,但留在了后方照顾病患,并未随他们一同上路。 这会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别说医馆了,就是个大夫也找不到。 这样下去,青年必死无疑。 叹口气,她站起身。 自己已经尽力了,这种事情她以往也见得不少,她能做的只有同情。 从怀中取出一锭银两,刚要递给那女人,侍卫突然来禀报:“大人,有个姓姚的姑娘称自己是医女,听说这里有人受伤,想要来帮忙。” 姓姚的姑娘? 那可不正是姚纪灵吗?怎么会这么巧,她不是早就离开东郡了? 看了眼地上的男人,自己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是点头,还是回绝? “阿平哥,你要挺住啊,妾身和孩子,可都指望你了,你要是死了,妾身……妾身也就不活了!”女人哭得越发伤心,她怀里的孩子虽不懂事,但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扯着嗓子嚎哭:“爹爹……爹爹……爹爹别离开我和阿娘!” 苏墨钰攥紧了拳头,涩然道:“去把那姑娘带进来。” 侍卫听命离开,不到片刻,便带着一男一女走了过来。 果然是姚纪灵。 这女人还真是阴魂不散,明明比自己早离开东郡,却不偏不倚在这里碰上,如果说是巧合,那这世界也实在是太小了。 姚纪灵只匆匆向她行了个礼,便冲到那青年身旁,打开药箱,取出止血的药剂和银针开始施救。 不得不承认,姚纪灵的医术的确无人可及,凭着这一身的本领,她也能衣食无忧一辈子了。 或许,正因为仗着自己无双的医术,她才想要更多,想要更好。 经过一番抢救,那青年的伤势总算是稳定下来,可因为伤得太重,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若是没有大夫在旁守候,一旦伤势加重,就真的回天乏力了。 可总不能强迫姚纪灵一直守在这对夫妇身旁吧? 正苦恼时,有人问了句:“这位夫人,您和您相公这是要去哪啊?” 女人红着眼睛道:“妾身与夫君原本打算去京城做买卖,谁料路上竟碰上山贼,财物被洗劫一空不说,还……还差点丧命,若是夫君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孩子该怎么活啊!” “京城?你们要去京城?那不如跟我们一道上路,这样也安全些。” 女人擦着眼泪,满怀袭击地看向苏墨钰:“这位……这位大人,妾身和夫君……多谢大人救命之恩,不知大人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虽大人的队伍一同进京,妾身保证,一定不会给大人添麻烦。” 答应?不答应? 好事做到底,如果这时候抛下他们,刚才还不如不救。 可姚纪灵…… “大人可是在担心什么?”正在给那孩子检查伤势的姚纪灵忽而开口:“您放心,小女是医者,救人是我的职责,我不会向大人索要一文钱。” 钱倒是小事,如果她真的要钱,事情还好办了。 兜兜转转,最终她还是得答应姚纪灵的请求。 苏墨钰就是觉得不爽,非常不爽。 “姚姑娘能有这样的善心,本官十分佩服。”她看一眼昏迷中的青年,又看了看女人渴求的眼神,在心底叹了一声:“那便一同入京吧。” 女人喜极而泣,连连道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姚纪灵敛衽为礼,眸色沉静,看不出情绪:“大人心怀苍生,小女同样佩服。” 苏墨钰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姚纪灵,你的目的达到了,不,只是目的当中的一个环节达到了,接下来,便要开始正题了吧。 如此费尽心机,苏墨钰还真有些好奇,姚纪灵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略微整顿一番后,继续上路。 登车前,容朝找到她,拉着她避开所有人,道:“那个姚纪灵,你要小心一些,此人不简单,我担心会对你不利。” 容朝也看出来了? 看来姚纪灵的伪装,还不算天衣无缝。 “我知道,但她来势汹汹,实在不好对付。”无奈摊了摊手。 容朝道,“等回了京城,立刻下手。” 她眼睫一跳,“下手?” “没错。”他眸光沉润似水,口吻却锐气凛凛:“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第87章 毁尸灭迹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这八个字,一直在脑海里回荡。 没人知道,在听到那八个字的刹那,她心底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 她不是惊讶这八个字的内容,也不是对姚纪灵这对姐弟心怀不忍,而是说出这八个字的人,是容朝。 还记得与他初见时,他浑身上下那股温润如玉,春风化雨的气质。 不浓烈,却润物细无声。 一点点,一丝丝的,将那份荣宠不惊的高渺雅致,涓涓流入人的心底。 和他在一起,她总是倍感安宁舒适,她不希望他变成一个杀伐果决、心冷如铁的人。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永远不要变。 这种手染鲜血与脏污的事情,自己动手就好,从他口中说出,就像纯洁遭到了玷污,令她难以接受。 “这是你今天第十次叹气。”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沉沉的夜晚,尤其好听。 可再好听,落在她耳中也很讨厌。 “为什么又跟我挤一间屋子?”她愤愤不平。 “没办法,孤的房间,让给那对夫妇了。” 她觉得从碰见姚纪灵开始,很多事情都开始不顺。“您可以和大皇子挤一间屋子,他的房间比我的大。” “不高兴。” “不高兴?” “嗯。” 好吧,她忍。 “钰儿,今天容朝在跟你说什么悄悄话?”他往前凑了凑,问。 “不高兴。” “嗯?” “不高兴告诉你。”就你会耍小孩子脾气?老子也会! “钰儿。”抓起苏墨钰的一缕头发,置于鼻端轻嗅,不同于一般男子的粗糙,他的头发上有淡淡的发香,好闻极了:“你又不乖了,咱们不是说好了,以后你的事就是孤的事,孤的事就是你的事,咱们现在是同一张床上的人,你可不能骗孤。” “是同一艘船上的人。”她忍不住纠正:“您以后能别乱用成语吗?” “谁说孤在用成语了。”他不等她回话,又道:“快说,你们今天在聊什么?” 她翻了个身,与他面对面:“在聊姚纪灵。”没什么好瞒他的,这件事,她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随着她翻身的动作,发丝从掌中滑走,他颇为遗憾:“为什么要聊她?钰儿喜欢这样的姑娘?” 见他又要来揪自己的头发,她一巴掌拍掉:“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他索性收手:“姚纪灵无非想要权势而已,你给不了她,她必须找能给她的人。” 她讶异:“你怎的知道?” 他讥嘲一笑:“很简单,三十万两的真金白银她都看不上,可见钱财在她眼中,根本如浮云般不值一提。除了钱财,还有什么能让她这样的姑娘倾力追求?总不会是爱情吧。” 她扯扯嘴角,干笑:“分析到位,可就算去了京城,难道就能得到权势了?” 他闭上眼,静声道:“不是还有孤么,你真以为她不知道孤的身份。” 她再次扯了扯脸皮:“祸害就是祸害,到哪都是祸害。” 他一反常态,没有辩驳,沉默了一阵,忽而开口:“她的目的还不止于此,这个姑娘很聪明,她知道把希望全压在孤的身上非明智之举,故而……她一定还有后手。” 她看着他紧闭的眸子,光顾着赞叹他长长的睫毛了。 “殿下若是觉得她不错,可以给她个名分。”她伸手,在他眼睑上来回比划:“她医术不错,留在身边,有个头疼脑热的,连御医就不用请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钰儿吃醋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抽手:“不,我是说真的,如果她想要权势,你给她就是了,认真说起来,她也算救了您一命。” “救了孤一命的人不是你吗?” “我又不会医术,是她的药救了您。” “不管是谁的药,孤只知道,在孤最无助的时候,是你陪在孤的身边。”他没有睁眼,口吻却郑重而虔诚:“这份恩德,孤一辈子都不会忘。” 她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一到这样的气氛,就紧张的不行。 “等回到京城,”他翻过身去:“朕替你除了姚纪灵。” 心口又是一颤,她还没说什么呢,这一个两个的,就开始筹划起杀人这种不好的事情了。 到底是她见识短,还是他们心太急。 夜色深郁,一轮弯月高悬于天边。 姚纪灵趁着四下无人,偷偷溜出了驿站。 在驿站东南方的某个破庙里,几个山贼正围在火堆旁取暖,见姚纪灵来了,纷纷起身。 “小姐交代的事情,兄弟们已经办妥,是不是该付酬金了?” 姚纪灵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袋银钱:“当然,这里一共是一百两,你们数数看。” 山贼接过,欢喜地打开钱袋,被白花花的银子晃得一阵眼晕。 “小姐果然是爽快人,那对小夫妻遇见您,既是福也是祸,啊哈哈哈哈……” 笑意陡然收敛,目中射出一抹寒光。 山贼正要将银子收起,突然一阵晕眩,浑身软绵绵的,一点都提不起力气。 “你……你给我们的……银子……”其中一名山贼很快反应过来。 姚纪灵冷笑:“你们放心,我在银子中撒的药粉,并非毒药,只是一种比较特殊的软骨粉。”一边说着,一般捡起被山贼丢在地上的长刀:“这种软骨粉起效快,挥发的也快,半个时辰后,就能全部挥发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山贼们惊恐地看着她,万万没想到看上去娇弱无比的姑娘,行事竟然这般狠辣。 “你……你想干……干什么……” 唇角挽起冰冷的弧度,姚纪灵抬手,便将锋利的长刀刺入其中一人胸口,又捡起一只刀,在另一人的喉管处轻轻一挥,鲜血如瀑而下,瞬间染红了脚下的石板。 “等有人找到你们的尸体,只会认为你们为了钱财互相残杀。”随手将染血的刀丢进火堆,笑得越发婉柔,杀人与救人,不过一线之间,比起救人,她其实更喜欢杀人。 整了整发鬓,她如什么都没发生般,从容地回到了驿馆。 驿馆拐角处,一个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男子面容清润,眸光肃杀。 第88章 情殇 早晨起身时,身边是空的。 容蓟坐起身,看了眼窗外微暗的天色。 这段时日,苏墨钰总是起得比自己早,好像有什么事要瞒着自己赶紧做完一样。 会是什么事呢? 如何对付自己,还是如何摆脱自己? 这只小狐狸,总是学不会安生,就是匹烈马,也没他这么难驯服。 下意识想叫魏全进来伺候,刚唤出第一个字,便想起自己现下不在皇宫。 起身,燃起桌上的残烛。 之前几天,一直都是苏墨钰在伺候他更衣,今天人不在,他干脆自己动手。 套上外袍,正要系上腰带,手下一滑,缀在腰上的玉佩竟然掉了,还好掉在榻上,否则定要摔个粉碎。 伸手去捡,目光却蓦地滞住。 随手将玉佩撇向一旁,拿起桌上的烛台,凑上/床榻。 比指甲盖要略大一些的血迹,不明显,猛地看上去,像一团无意间蹭上去的污迹。 伸手摸了一下,血迹已经干涸,泛着铁锈般的深褐色。 哪来的血迹? 难道他受伤了? 他若是受伤,自己怎会不知道? 苏墨钰,你果然有事在瞒着孤。 “咦?”门被推开,携着一身寒意的苏墨钰走了进来,看到他有些讶然:“您怎么起来了?” 容蓟脸色有些不好:“你不是起得比孤还早?” “啊……那个……我肚子疼,要上茅厕,”事实上,她的确是去了茅厕,而且还是去的女厕。 要是被人瞧见,怕会误认为她是变/态,所以只能趁着人少的时候,赶紧把自己的事情办完。 容蓟冷着脸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受伤了?” “啊?”她一脸茫然:“没有啊。” 他什么也没说,只转过头去,坐在了榻上:“苏墨钰,别忘了你答应过孤什么。” 一大清早的犯什么病!“殿下不会还在怀疑微臣?” “苏墨钰,你扪心自问,你值得孤信任吗?” 不值得。 心里这般想着,口中也冷嘲道:“随殿下怎么想,反正微臣也不需要殿下的信任。” 他陡然恼怒起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她狠狠推倒在墙上:“苏墨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梗着脖子:“这一点殿下不是早就知道吗?”有些委屈,为了他几乎抛弃尊严,生理期到了都不敢说,每天都是趁着没人注意时偷偷去茅厕解决,尤其是现在,肚子痛得要命,还要被他怀疑质问。 她是脑袋坏掉了,才会把他当成知己,惺惺相惜。 见她眼中泛上一层水雾,倔强委屈的样子,让他一阵烦躁:“苏墨钰,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也恼了:“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那你试试看!” “试就试,你放开我!” “放肆!”他扭着她的手腕,心底无端窜上一股火焰。 他力气很大,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她死死咬着牙,红着眼睛瞪他:“放肆的还在后面呢!殿下若是看不惯我,不如直接杀了我!” 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关怀,竟被她当成驴肝肺,他怒意更甚:“苏墨钰,别以为孤不敢。” 她冷笑:“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殿下不敢做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墨、钰。”这三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她能感觉到他的滔天震怒,但就允许你有脾气,她就不能有了? 心里亦是愤愤,什么理智,什么思考,什么耐心,全都统统不见了! 她不甘示弱地回击:“姓容的,别光嘴上功夫,我知道你一向冷酷无情,那点小恩小惠,你怕是看不上眼,没关系,反正我不、在、乎!” “好,很好。”他似乎真的被激怒了,捏着她的下颌,眸光亮得有些吓人:“这可是你说的。”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他丢在榻上,随即一具火热的身躯压了上来,她脑袋“嗡”的一声,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双唇就被他牢牢攫住了。 他的吻,凶悍得让她害怕,四肢全被牢牢压制,丁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此刻的情势,让她骤然间乱了阵脚。 舌尖抵开齿缝,探入口腔。 他的蛮横与侵占,让她无力招架。 又急又慌,又气又恨,她拼了命去推他,什么法子都用了,甚至急切之下,屈起膝盖直接招呼他的子孙根。 但不论用什么法子,都已失败告终。 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身份可就暴露了! 重重一咬,口中立马有浓厚的血腥气涌上,他却仍是不肯放开她,甚至,原本用来钳制她的手,开始往腰带的地方探去。 她一怔,随即开始奋力扭动,想要挣脱开来。 她这么一闹,他倒也一时拿她没辙。 正胶着不下时,轻微的吱呀声响起,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你们……”惊讶的声音。 容蓟的动作一顿,狂乱的眸色渐渐恢复平静,放开她,直起身子,转向门外的人:“你怎么来了?” 容朝没有回答,而是大踏步走进来,伸手去扶衣衫凌乱、鬓发不整的苏墨钰。 “阿蓟,能先出去一下吗?” 理智渐渐回归,他这才察觉自己适才的失态。 回头看了苏墨钰一眼,一种难以言喻的悔恨涌上心头,想说什么,终是沉默着离开了房间。 容蓟离开后,容朝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轻轻朝她脸颊上拭去。 她像被吓到一样躲了开来,容朝苦笑一声:“没事的,我不会伤害你。” 她有些懊恼地别开眼,为什么会哭? 简直太没出息了! 不就是被强吻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心里却疼得要命,像是有人拿针一下下戳着。 为什么,为什么仅有的一点信任,都要这样毫不留情的剥夺? 从来都没像现在这样恨过容蓟,恨他的强势,恨他的鲁莽,恨他的为所欲为! 喜欢是什么?就是他这样丝毫不顾他人感受的强迫吗? 如果是这样,她宁可一辈子都不要被人喜欢! “谢谢,嘶——”接过容朝递来的丝帕,想道声谢,结果嘴巴刚一动,就一阵撕裂的剧痛。 该死的容蓟,她咬了他一口,他竟反过来也报复性的咬了她一口。 将雪白的帕子摁在嘴唇上,拿下来一看,果然出血了。 啊啊啊啊啊,容蓟是扫把星转世吧,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倒霉事! 第89章 自己找死 容朝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随后,眸色复杂地望着她。 苏墨钰捧着热茶,眼神呆呆的盯着茶杯,好像上面有什么新奇的玩意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容朝抬手,掌心轻轻包裹住她握着茶杯的手:“想哭就哭出来吧。” 她眨眨眼,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哭?为什么要哭? 愤怒悲怆的感觉已经过了,现在想想,只觉得好笑。 比起自己来,容蓟不是更难受? 也许此时,他正无比悔恨,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心都有。 只不过一时气愤,就差点强了一个男人,事后回想起来,怕是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吧。 这家伙啊…… 怎么办呢?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两人朝夕相处,自己女扮男装的真相迟早会被发现。 她并不十分信任容蓟,所以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被他知道。 往小了说,是行事悖逆,往大了说,就是欺君。 她不能拿自己,和整个苏家的未来去赌。 “你会恨他吗?” 正在出神的时候,容朝又问了一句。 她轻轻抽手:“没什么好恨的。” 他停了停,又道:“墨钰,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明白吗?” 她看向他,这个男子,他的所思所想,永远都放在最现实的那一面:“我明白。”太子的威仪何等重要,这种荒诞之事一旦被人知晓,会造成什么样的负面影响,不用容朝提醒,她也清楚。 他叹息:“阿蓟的心思,一向都藏得很深,虽然表面看不出来,可一旦经他认定之事,谁都无法令他放弃。” 他说得隐晦,但意思很明确,她轻啜了一口茶水;“不想放弃也只能放弃。”茶水很苦,不知是什么品类,和几天前饮用的龙井完全不同,“我以后还要结婚生子呢,怎么能跟个男人搅在一块。” 她笑得灿烂,眼底却一片哀凉。 他也为自己斟了杯茶,略带苦涩的味道,是他的最爱:“如果他是真心的呢?” “谁?太子殿下?”她笑:“年后,他就要和阎家小姐成亲了吧。” 他抬头看她,以为她说这句话,是因为不甘和落寞,谁料却是落落洒脱的模样,哪有半点别扭之感。 点头:“没错。”但这事能不能成,还是个未知数。 放下茶杯,她向后靠去:“把你牵扯到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情里来,真是不好意思。” 他微笑:“无妨,不管你遇到什么难事,我都愿尽一份心力。” “谢谢你,容大哥。”这一声道谢,完全是发自肺腑。 “我那日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什么?”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姚家姐弟的事。” 她眼神一闪:“那对姐弟暂时对我造成不了威胁。” “话虽如此,还是要早作准备。” 容朝如此关心自己,她自然是欢喜的,但她却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纯洁的莲花染上脏污。“我会派人盯着他们,一旦有异动,”她顿了顿,轻晃手中茶杯:“除了他们便是。” 他颔首:“你自己掌握分寸。” “对了,此次回京,你有想好该以什么身份回归故土?” 他并未有尴尬,从容道:“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 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如果皇上要见你,甚至封你做官呢?” 他笑了起来,轻轻摇头:“不,父皇不会见我,也不会给我封官。” “为何?” “没有为何,因为,他是我的父皇。”他太了解那位君王了,十几年为君之道的熏陶下,他比谁都清楚,一个帝王在面对企图反叛的儿子时,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她默了默,忽而道:“你对做生意感兴趣么?” “做生意?” “嗯。”她又啜了口茶水,实在太苦,只轻抿了一下,就放回桌子,“回京之后,我打算开个一品居。” 他颇为感兴趣:“哦?是茶庄吗?” 她神秘一笑,摇了摇手:“不,不是茶庄,是……总之,你到了京城便知道了。” “现在不能说吗?” “不能。”她果断回答,又道:“因为这个一品居不是普通的店铺,或许……或许等你知道它的真正面目,你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颇为期待了。” 她抿唇一笑,不予回答。 这件事好似就这么揭过了,但事实上,苏墨钰和容蓟两人心里都有疙瘩。 她倒还好些,起初的怨恨过去,也就淡了,但面对着面时,却比之前要疏离许多,一切都像回到了最初,她恭敬循矩,他高高在上。 对于苏墨钰来说,也算是因祸得福,否则亲戚来访这几日,还真不知该怎么应付。 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雀跃的兴奋,可不是吗?离家这么久,终于要见到亲人了,能不欢喜? 出乎她预料,本以为姚纪灵会跟随他们一同入京,结果在半道上,她就告辞离去了。 这番举动,让苏墨钰越发觉得古怪,不过她现在没工夫去管姚纪灵的事。 回京,便代表,一场硬仗马上就要开始了。 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毕竟端王和贤王,这两位手握重权的王爷,都不是现下的自己,可以对抗的。 苏庆生被斩了一只手,对苏墨钰的滔天恨意,从东郡一直带回了京城,经过多日的发酵,已然到达极限。 回京后,苏墨钰先去面见了皇帝,将东郡发生的事情做了简单汇报,皇帝十分满意,告诉她将在明日早朝,当着百官的面,为她论功行赏,加官进爵。 这番话苏庆生自然也是听到的,凭什么苏墨钰加官进爵,自己就要白白丢掉一只手! 他不甘心,他要报复苏墨钰! “怎么样?”皇城外,某个民居的院落内,苏墨钰轻声问。 在她身后,站着个头戴斗笠的人,一眼看去,毫不起眼,“一离开皇宫,苏庆生便去了贤王府。” 她弹弹指甲,眸底划过一道血色流光:“很好,想借贤王的刀来对付我?苏庆生,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第90章 搞事情 贤王府不论春夏秋冬,都是一副生机盎然之景。 在这里,好似天地时间,都被冻结了一般。 可越是美丽,就越是可怕;越是娇艳,就越是诡异。 苏庆生每一次踏足贤王府,都有种呼吸被攫住,感官被夺走的窒息感。 山亭前,紫色的人影,一如往常的清贵。 他躬着身子,在小厮的带领下,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在离亭子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今日,贤王似乎颇有兴致,竟在山亭间摆起了棋盘,独自博弈。 听到动静,并未抬头:“听说东郡时疫肆虐,死伤无数,”他笑了一下,执起一颗白字,落于棋盘上:“你竟然能活着会来,真是个奇迹。” 苏庆生淹了咽口水,越发紧张:“王爷说的没错,小人能活着回来,都是脱了王爷的福气。” “吧嗒”一声,有一颗黑子落下:“不是拖了你那嫡亲兄弟的福么?”他抬头,幽诡浅淡的眸瞥来:“几个月不见,员外郎怎的少了只手?” 提起这事苏庆生就满心愤恨:“王爷。”他跪了下来:“求王爷为小人做主!” 贤王笑:“做主?你打算让本王如何为你做出?” “小人少掉的这只手,全是拜苏墨钰所赐!”他心里虽然怕,但恨意还是占了上风:“在前往东郡的路上,苏墨钰没少说王爷的坏话,他知道小人是王爷手下的人,就处处与小人作对,甚至怂恿太子杀了小人,见怂恿不成,便暗中陷害小人,让太子生疑。”这番话,是他早就想好的,故而说起来是滔滔不绝,像模像样:“如今,他是赈灾的功臣,小人却落得如此凄惨境地,明日皇上还要在朝上当众封赏他,他得了权势,怕是更加不会放过小人了。” 贤王面无表情:“苏庆生,还记得本王说过的话吗?” 他以额触地:“记得。” “那就好。”贤王站起身:“本王要的,是可用之才,而非一无是处的窝囊废,你倒是告诉本王,你还能为本王做什么?” 苏庆生后背全都被冷汗浸湿了,他咬了咬牙,道:“小人是苏家长子,愿将整个苏家,以及苏家的追随者,全都献于王爷。” “能有你这样的门客,本王甚是欣慰。”贤王走到苏庆生身前,纡尊降贵,伸出一只手,扶住他的臂膀:“明日早朝,本王便上奏父皇,为你平冤昭雪。” 苏庆生大喜,顺势起身后,再次躬身一拜:“小人多谢王爷!” 苏墨钰,这回你死定了。 我不但要一雪前耻,还要将属于你的一切荣耀抢过来。 你就好好等着吧! 苏墨钰并不知道苏庆生与贤王之间的具体谈话内容,贤王府看似松散,实则守备森严,连只苍蝇都很难飞进去,她不想冒那个险。 况且,她对两人的谈话内容也不感兴趣,无非就是怎么将东郡赈灾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如何挑拨离间,说尽她的坏话,让贤王对自己心生厌憎。 苏庆生的套路,她连猜都不用猜,但凡那家伙能有点脑子,就不会冒着让整个苏家蒙难的风险,给自己下圈套了。 他既然那么想要揽功,她成全他就是。 这件事她并不打算告诉苏太师,兄弟间自相残杀,并非什么光彩之事,苏太师在朝堂上能做到杀伐果决,但在面对儿女之事上,难免会心软。 她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徒留后患。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前脚刚跨进院落,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热情得差点让她一脚踩空,跌个****吃。 “竹青,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咋咋呼呼。”看到竹青那张清秀的小脸蛋,她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回来了。 “少爷,您下回再出去的话,一定要带上我,没有我在您身边伺候,实在不放心。” 苏墨钰白他一眼:“有你在身边才不放心呢。” “少爷!”竹青委屈。 下意识伸手去捏他白嫩嫩的脸颊:“行了,回都回来了,下次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带上你。”她能不知道这家伙的心思?还不是在府里呆腻了,想要出去撒野。 竹青一听,乐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可不能反悔。” “反悔?你看少爷我像那样的人吗?” 上下左右瞧了几遍,点头:“我看像。” “竹青~”阴森森的一声,竹青识相的向后退了一步,苏墨钰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 嘿,这小兔崽子,几个月不见,越来越猴精了。 “我爹呢?”此次东郡之行,免不了还要向苏太师汇报一番。 “老爷不在家。” “不在家?”苏墨钰并没当回事,又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不知道?”她古怪地看向竹青:“什么叫不知道?我爹没说他去哪了?” “老爷向朝廷告假,离京休养去了。” “什么?”苏墨钰大惊:“休养?去哪休养了?” “不知道,老爷说哪里山水好就去哪里。” “那……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竹青一问三不知:“没,只说什么时候病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勒个去! 苏太师倒是会趋利避害,把所有烂摊子都丢给自己。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要对付苏庆生,苏太师若是留在京都,难免会得到消息,羽翼未丰前,她还不想跟苏太师翻脸,届时,苏太师若是插手,苏庆生的事情就难办了。 “竹青,除了我爹离京休养的事情,府上还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只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竹青还真的点头:“阎少将到我们府上的事情不知算不算大事。” 阎少将?阎烈洲? 她很是好奇:“他来做什么。” “来向少爷赔罪啊。” “赔、赔罪?”她掏掏耳朵,刚才听岔了吧。 “对啊,他说那天在街上的事情,是他鲁莽了,就算少爷……少爷真的做过那等无耻之事,也不该公然对你发难,应该上告刑部,按照规矩行事,出列证据,让刑部出面来……来惩治少爷。” 她扯着脸皮干笑,阎烈洲这家伙有病吧,这哪里是来赔罪,分明就是来搞事情的。 “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说完就走了,让小人将他的话记住,待您回来,务必一字不漏地传达给您。” 第91章 男妃 苏墨钰连干笑的力气都没了。 真是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一巴掌拍在竹青脑袋上:“臭小子,你还真听话啊!” 竹青抱着脑袋,委屈道:“不听能成嘛,您是没见阎少将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换了是您,您也一样!” “呸!我能跟你一样那么没出息?”话虽这样说,但想到那日长街上,他满身凶戾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敢打包票,当时若不是容蓟替她挡着,只怕她真的会死在阎烈洲的利刃之下。 想到容蓟,又是一阵头痛。 明日上朝,又要与那家伙碰面了。 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以后怎么好好相处? “少爷,您这一路上可顺利?”竹青是好奇宝宝,早就想问她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了,“听说东郡爆发了瘟疫,死了好多人,您没事吧?” 这不废话嘛,她要是有事,能活着回来? “嗯,没事。” “少爷这次可是功臣,皇上一定会大大嘉奖您的。”竹青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膛。 苏墨钰被他逗笑了:“这回知道你家少爷的厉害了吧?” 竹青眼里闪着小星星:“少爷本来就很厉害!” 嗯,不错不错,马匹拍得刚刚好。 “对了,少爷,太子殿下没有为难您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苏墨钰虎着脸:“你丫欠打是不是?” 竹青飞快护住脑袋:“小人也是关心您嘛,下个月阎家小姐就要与太子殿下完婚了,这个节骨眼上,您可千万别闯祸啊,惹恼了太子,您的屁股又得遭殃。” 下个月就完婚? 真快啊。 说不上为什么,心里有些堵得慌:“知道了,你家少爷没这么蠢,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心里清楚。” 竹青见她一脸严肃,终于放心:“那就好,太子殿下不是一般人,以后是要做皇帝的,少爷您谁都能招惹,就只有太子万万招惹不得。” 招惹不得吗? 说得对,那个人,是万万招惹不得的。 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吧。 …… “殿下,您可终于回来了。”魏全比竹青还要夸张,一听到容蓟回宫的消息,差点喜极而泣。 容蓟坐在上首,脸色有些不好:“除了紫绛外,东宫还有谁来过了?” 魏全心里咯噔一声,殿下可真是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他。 “阎家小姐曾来过两回。”他据实以报。 冷哼一声,早就猜到阎婉清不会老实,总像个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阎烈洲回京,她更是有恃无恐,只怕紫绛没少受她折辱。 “魏全,你这总管是怎么当的,区区一个泼妇,你都拦不住?” 泼妇?殿下是在说阎婉清?虽然这个形容有些过分了,但……还真他妈适合! “殿下,奴才也没办法啊!她是阎将军的嫡女,又是阎少将的妹妹,还……还是您的未婚妻,未来的太子妃,奴才人微言轻的,哪里敢对她不敬。”魏全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开始大吐苦水:“说实话,这阎家小姐虽然出身高贵,但比起紫绛姑娘来,却是差的太远了。都说娶妻娶贤,您是太子,一国储君,未来的君王,那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娶一个善妒又行为粗鄙的女子,实在有损您的形象以及您的威严,依着奴才看,紫绛姑娘就挺好,人漂亮,又贤淑大度,更有着一股处变不惊的气质,就是出身卑微了些……”魏全越说越来劲,忍不住开始为紫绛打抱不平:“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以您的身份,怎么都要门当户对,紫绛姑娘再好,身份跟您差了太多,始终上不了台面。有时候奴才想,为什么要制定那么多的规矩,搞得人这般不自在,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却只能勉强接受,唉……”叹了口气,抬起头,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糟糕!一时得意忘形,说了不该说的话,殿下此刻那表情,阴翳冰冷,沉郁得简直像是能滴出水来。 他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叫你乱说! 正要请罪,突然听殿下说了句:“前朝有位皇帝,纳了自己最喜爱的一名男子做男妃,此事在当时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两人爱而不得,郁郁而终。但之后百年,却又传为佳话。” 魏全听的一头雾水,殿下突然说这没头没脑的话干嘛? “男、男妃?不可,不可。”再传为佳话,也不能封一个男人当妃子。还是紫绛姑娘好,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话说,殿下怎么突然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了? 别过脸去,容蓟苦笑一声。 男妃? 别说是纲常伦理不允许,就算可以,那人想必也不会接受。 他看似无赖,内心却极为骄傲。 正是因为那目空一切的傲慢,才让他愤怒如斯,以致失去理智。 想到那天他看自己的眼神,心中有些痛。 自己在他眼里,就是那么不堪? 半点信任都不愿意给,还说什么和他一心。 想起来有些恼,再仔细一想,又有些悲。 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他自己都说不清,总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的喜怒哀乐全跟他走了,就连一向引以为傲的自控力,也在他面前分崩瓦解。 这份心情,自己都有些厌憎,也难怪他会不耐。 想到明日早朝,难免又开始为他担心。 四面楚歌,敌人环伺,他区区五品舍人,如何能跟那些虎狼抗衡? 手指抓上笔墨;“魏全,召中书令进宫一趟。” “殿下,您刚回来,还是歇一天吧,就算政务繁忙,也不差这一天。”魏全见他脸色不好,于是劝道。 他下笔飞快,不容置喙道:“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魏全腿肚子转筋,殿下好像又生气了,殿下一生气,自己就没好果子吃,还是老老实实按殿下说的去做吧。 放下笔,吹干纸张上的墨迹。 明日只能见机行事了,如果贤王和端王一力对付他,便让中书令书面,暂且保他一命。 但这是最坏的法子,希望事态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 第92章 功劳到底是谁的 还是天不亮就起身,穿衣束发,准备上朝。 同样的路线,同样的台阶,只是离京前后,诸臣看她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朝中多得是墙头草,落井下石的人也不在少数,都愿意锦上添花,却从不肯雪中送炭。 就好比此刻,这些人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皇帝会在早朝嘉奖她,于是纷纷前来讨好巴结。 虚与委蛇的事她见多了,演戏谁不会啊,你们演我也跟着演呗,看谁更胜一筹。 “苏大人,今后若是升官发财了,可莫要忘了提携下官一把。” “好说好说。” “苏大人,如今皇上对您可是青眼有加,大好前程,指日可待。” “过奖过奖。” “苏大人,咱们可是老朋友了,你千万不能不认老朋友啊!” “当然当然。” …… 从头至尾,苏墨钰都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那些嫉妒她鄙视她的人,也挑不出她半点差错来。 看着这些如跳梁小丑般的朝臣,苏墨钰心底频频冷笑。 拜高踩低,欺软怕硬,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全是一群衣冠禽/兽。 在自己的位置站好,等待朝会开始。 今日苏庆生来得有些迟,不过看样子心情不错,路过苏墨钰时,还像她投去一抹得意的眼神。 呵,看来昨日与贤王相谈甚欢啊,如果她猜得不错,一会儿朝会开始,贤王必定会首先向自己发难。 她抖抖衣袖,假意挥去上面的尘埃,唇角却绽出一抹阴诡笑意。 不过因为站的比较靠后,无人瞧见罢了。 片刻后,一抹紫色与一抹赭黄同时走入大殿。 看到那赭黄人影,威严高华,通身的气派,满朝文武无人能比。 慌忙低下头,敛去唇角的笑意,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假意没有察觉到那人的到来。 赭黄的人影,在经过她时,刻意顿了一下,本以为他又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谁料竟是与她擦身而过,大踏步走开了。 莫名紧张的心思终于放松下来,她长长舒了口气,抬起头来。 一切好似又回到了最初,在东郡时的那些陪伴,也一并成为了过去。 他又变回了那个冷厉阴鸷,不近人情的太子殿下。 神思缥缈之际,又一个身着蟒袍之人踏入殿内,浑身的阴厉之气,离得老远就能感受到。 是端王。 今日的主角都到齐了,只剩下最后一个关键人物,皇帝。 她揣着两手,直起身子,眯着眼朝龙座的位置看去。 玉阶之上,只有一把龙椅,孤孤单单杵在那,四不着边。看着高高在上,却是高处不胜寒,每一分每一寸都透着孤凉。 那个位置,令人欢喜,也令人绝望。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前仆后继的人,想要坐上那个全世界最悲凉的座位。 孤家寡人,便是对皇帝最好的诠释。 “皇上驾到——” 还是那熟悉的尖利的嗓门,苏墨钰随着人群木然地跪下去,手中高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脑中不禁出现一幅画面,多年之后,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山呼万岁,她在下,而容蓟,则高高在上。 “众卿平身。”皇帝抬了抬手。 站在大殿之下的朝臣,是看不到皇帝表情的,不过根据语气,可以猜出皇帝今日心情不错。 那是当然,最棘手的疫情被控制住,没有大规模传播开,这是连先帝都不曾达到过的功绩。 他看向人群最后方的苏墨钰,温和道:“这一次的东郡之行,苏舍人作为赈灾使,尽职尽责,圆满完成朕的指派,实属难得,朕决定晋升他为中书侍郎,赏赐黄金千两,明珠千斛。” 殿内顿时哗然,皇帝这一次对苏墨钰的封赏,果然分量不轻。 按理说,这时候苏墨钰站出来跪拜谢恩,但她没有动。 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谢恩的必要。 果不其然,皇帝话音刚落,贤王便出列道:“苏舍人此次的确功不可没,但东郡难民能得到妥善安置,疫情能迅速控制并解决,并非苏舍人一个人的功劳,父皇若要论功行赏,此次前往东郡的所有人,都该得到同等的封赏。” 这话说的没错,若要论功行赏,大家都应有份,她再有能耐,若是没有人从旁协助,也是成不了事的。 此话一出,不少人跟着一同附议。 其中,大多数都是之前跟苏墨钰套近乎,拉关系的。 苏墨钰垂首静立,好似大殿之上所谈论之事,压根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端王看了贤王一眼,又看了看苏墨钰,眼中迸发出一抹寒光。 苏墨钰感受到这股寒意,半垂的眼眸陡然睁开。 很好,贤王一句话,已搅乱平静的池水,接下来,她便要让原本混乱的局势更加混乱。 “王爷所言极是,此次东郡一事,并非微臣一个人的功劳,大家同心协力,才能使灾情得到妥善控制。”她站出列,拱手道:“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原本为皇上分忧,就是微臣分内之事,不敢奢求封赏。” “苏舍人何必谦虚,若不是你提出以众筹形式募捐银两,朕便只能动用国库存银,实在不利于民生民计。” 说起捐银子,这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不心生怨愤的,皇帝再次提及,便是将苏墨钰置于不利境地。 容蓟忍不住出言道:“苏舍人这般做法,也是为父皇分忧,如今边塞不稳,胡人时常作乱,觊觎我中原大地,此时若动用国库,则是动摇国本,募捐一事,则是万不得已之下的权宜之策。” 苏墨钰猛地抬头朝容蓟看去,这家伙在干什么?替她说情?她根本不需要好不好! 生怕他打乱自己的计划,连忙又道:“其实微臣哪有那样长远的眼光,这还是微臣的长兄首先提出的,微臣觉得此法甚好,这才贸然道出,让皇上和诸位同僚见笑了。” 长兄?他说的,难道是苏庆生? 闻言,苏庆生也傻眼了。 苏墨钰不是一向跟自己不对盘吗?为什么要把功劳主动让给自己? 事发突然,他脑中一团混乱,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第93章 最终的赢家 贤王首先意识到不对,他总有种感觉,这一切都是苏墨钰早就计划好的,自己的一番言论,只是为她做了嫁衣裳而已。 没等他想明白苏墨钰究竟在打什么算盘时,耳边再次传来她不疾不徐的声音:“皇上,微臣惭愧,这件事原本早该向皇上说明,但微臣却被私心所蒙蔽,险些犯了大错。” “哦,苏舍人到底犯了什么错,竟这般严重?”皇帝纳闷道。 苏墨钰跪下道:“此次前往东郡的途中,赈灾银曾被贼人所盗,幸而多亏了员外郎,这批赈灾银才能被找回来。” 殿内又是一阵轩然大波,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盗赈灾银。 皇帝脸色大变,正色道:“竟有此事?” 苏墨钰深深一拜:“微臣生怕皇上怪罪,故而将此事隐瞒,一直未有上报朝廷,还望皇上恕罪。” 皇帝沉吟了片刻:“罢了,既然已经找回,你也不算失职。” 她叩谢:“皇上仁慈,微臣感激不尽。”抬起头,转向完全一头雾水的苏庆生:“如果说这一次的赈灾之行,谁才是功劳最大的人,那非员外郎莫属了。若皇上一定要封赏,便把这份荣誉,赐给员外郎大人吧。” 事态转变得太快也太突然,别说众朝臣,就连皇帝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苏爱卿,苏舍人所言,可都是真的?”好半晌,皇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苏庆生结结巴巴道:“是……正是如此……微臣……微臣也是想为皇上分忧,故而……” 苏墨钰替他接了一句:“皇上,员外郎便是在与偷盗赈灾银的贼人搏斗中失去一只手的,这份英勇,微臣自愧不如,实在没脸接受皇上给予的封赏。” 皇帝将目光投向苏庆生藏在衣袍下的断臂,苏墨钰不说,他还真没发现苏庆生竟然少了一只手。 他今天心情不错,不管功劳是谁的,总归灾情被控制住,青史留名的也是自己,不是苏墨钰,也不是苏庆生。 “苏爱卿英勇无畏,大公无私,理应封赏。”皇帝大手一挥:“赐黄金千两,明珠千斛,晋吏部郎中,即日起下诏,苏舍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赏黄金百两,绸缎千匹。” 苏墨钰又一次深深叩拜:“皇上,这份封赏,微臣不能要。” 就没见过她这么啰嗦的,皇帝耐着性子:“为何不能要?” “此次赈灾,除了前往东郡救助灾民的官员外,朝中诸位同僚,也出力不少,若非大家的康概捐献,东郡的百姓怕是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微臣请求皇上,将这百两黄金,千匹绸缎,分别赏赐给捐款最多的几位大人。” 贤王总算是听出来了,他这是在故意把麻烦往外推,苏庆生看似受到了封赏,加官进爵,实则却树敌无数,再加上赈灾银两被盗的事情,又吸引了端王的仇视,他这吏部郎中,又能做得了多久? 而他是自己手下的人,那些暗中的敌人又会怎样想? 苏庆生不但自己树敌无数,还给他惹来了麻烦。 接下来,为募捐银两的朝臣请功,更是将自己洗的一清二白,顺便还收买了几份人情,不得不说,这一手四两拨千斤,的确厉害。 而自己,从头至尾,都被他当成了筏子,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沦为他人棋子的这一天! 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 苏墨钰,很好,原以为这场游戏会很无聊,现在看来,必定会精彩万分。 皇帝接受了她的建议,将当初募捐银两的榜单浏览一番,看着最上首的名字,“贤王,没想到你卧病多年,朝中有事,你竟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贤王谦虚道:“朝廷的事就是儿臣的事,理应尽一份心力。” 皇帝颔首,贤王在他的印象中,一直都是谦逊温和的,这也是自己赐予他“贤”字作为封号的原因。 将目光投向第二排:“薛侍郎,朕听闻你一向节俭清廉,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必定耗费了不少血本吧?” 站在人群中的男人谦和道:“皇上过奖了,微臣为官多年,并未攒下任何积蓄,这还是沾了老祖宗的光,变卖了家中一件祖传古玉才换到的银子。” “虽说如此,却是其心可嘉,礼部有你这样的臣下,朕很放心。”接着,又看向第三排的名字:“阎将军?”视线往后移了些,看到阎婉清的名字,不由得诧异:“没想到二小姐竟也有男儿般的豪情大义,实在令朕敬佩,不愧是皇家的儿媳。” 听到皇帝的赞扬,阎将军颇感自豪:“阎家世代忠君,就算是闺阁中的女儿,微臣也是这般教导她们的,更何况,小女身为太子妃,也是皇家的一份子,为皇上分忧,为国家出力,本就是她的责任所在,实在担不起皇上的夸奖。” 太子妃? 虽然已经与太子订婚,但在没有正式嫁入皇家前,还称不上是太子妃吧。 阎将军这大话说的,也不怕闪了舌头。 当即,便有人表达了不满。 阎将军压根不在乎,他们阎家位高权重,手握兵权,女儿是未来的太子妃,儿子又是战功赫赫的赤狼军少将,他有狂妄的资本,其他人有么? 皇帝笑得温和,远远看去,就像一尊弥勒佛。 君臣之间其乐融融,这便是所有人看到的景象。 至于真相是什么,没有人会去关心,也没有人愿意去关心。 一波三折,比戏本子还要精彩绝伦的早朝,终于在一片讴歌颂德的祥和氛围下结束了。 苏墨钰作为此次赈灾的最大功臣,最终却什么也没得到。 有人同情有人惋惜,有人愤愤有人不甘。 只有苏墨钰,心境宁和,澄澈安详。 什么也没得到吗? 不,这场朝会,她得到的才是最多的。 她,才是最终的赢家! 第94章 祸害变恩人 短短半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苏太师的长子,员外郎苏庆生在东郡赈灾期间立了大功,皇上赏赐千两黄金,明珠千斛,还晋升他为吏部郎中,可谓是风光无限。 太师府门前,围了一群人,都是携礼上门来攀交情的。 苏庆生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风光过,他几乎可以看到自己今后的锦绣前程,和光明未来。 苏太师会以自己为傲,苏家会以他为傲,他这个长子,会成为整个苏家的支撑,从今往后,他再也不用惧怕苏墨钰,也不用再嫉妒苏墨钰。 送走了最后一批上门送礼的官员,正好遇见从府外归来的苏墨钰。 “三弟。”他容光焕发地走过去,脖子仰得高高的,“算你识相,知道跟我作对不会有好下场,不过……”他眼神陡然变得阴厉,抬起自己的断臂:“这笔账,我是不会轻易作罢的,你给我好好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从我这里夺走的,全部抢回来。” 苏墨钰笑得见牙不见眼:“尽情地享受你如今拥有的一切,毕竟你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什么意思?感觉受到了羞辱,苏庆生大吼道:“苏墨钰,别以为有父亲给你撑腰,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记住,我现在的品轶比你高,以后见了我,乖乖叫一声苏大人,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是,苏大人。”懒得理他,他既然那么想听自己叫他大人,那不妨让他高兴高兴,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何必与其一般见识。 苏庆生并不觉得高兴,明明自己现在占了上风,将他狠狠踩在了脚下,可总是感觉,自己仍是输的一塌糊涂。 “苏墨钰,你少给我耍花招,敢在我身上动歪脑筋,你就死吧!” 苏墨钰诚挚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在你身上花一丝一毫的心思,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发誓,从现在开始,我绝对不会做任何不利于你的事情,如若食言,不得好死。” 苏庆生怔住了,苏墨钰脸上的神态不像是敷衍,更何况,他都发了毒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揪着不放? 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他不安。 苏墨钰认真发完誓后,便头也不回地越过他走开了。 徒留苏庆生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她并非赌气,也不是敷衍,更算不上欺骗,而是的确不打算再花心思去对付苏庆生,因为,有人会帮自己解决他。 那可是一把又狠又利的刀,比自己这一把,可靠谱多了。 走回自己的院落,远远就看见竹青眼巴巴地站在门前等她,望眼欲穿的模样,“臭小子,干嘛呢?” 竹青脸上满是愤慨,攥着拳头,看起来真的是气极了:“少爷,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这一次东郡的灾情能得到及时控制,全部都是少爷的功劳,凭什么被大少爷抢去!” “小竹青。”她拍拍他的脑袋,语重心长:“记住一句话,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 “可是……”瘪瘪嘴,还是很气愤:“本该是少爷的荣耀,却被什么都没做的人抢走,这种事情怎么能忍!”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怎知,他抢走的一定是荣耀?” 竹青眨眨眼,不太理解:“不是荣耀是什么?” 她轻轻勾了勾唇角:“或许是麻烦,是在灾难,是死亡。” “啊?”竹青更晕了。 “啊什么啊!”屈指,一个爆栗,看着竹青委屈的小眼神,心情大爽:“走,吃了这么多天的粗茶淡饭,终于有机会享受一顿大餐了!” “少爷,你竟然还有心情吃。” “少废话,赶紧走!” 苏墨钰的原身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情,整个京城的人,几乎都认得她。 已经习惯了每当有人见到她,都是一副鸡飞狗跳。哭爹喊娘的情形,但今天,好像有哪里不同。 “少爷,这些人……不会是想打你吧?”面前的路被堵住了,竹青躲在苏墨钰身后,紧张得拽了拽她的袖口。 苏墨钰也有些发虚,自己的名声再不好,也不至于被人围堵在街上一顿胖揍吧?好歹自己是朝廷命官,这些人的胆子也忒大了! 轻咳一声,刚想晓以利害,把这些人劝退,人群中突然走出一名少女,苏墨钰对她有印象,就是那个抱着弟弟,像躲瘟疫般躲自己的那个姑娘。 “苏少爷。”少女走到她身前,没有骂她,也没有露出厌恶的眼神,而是对着她盈盈一拜:“小女代兄长,代嫂嫂,代两个侄儿,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诶?这是什么情况? “俺也替俺的老母亲,谢大人的恩德,要不是大人,俺娘和俺孩子,恐怕都要死在海难中了!”一个大汉扯着粗嗓门,抱拳道。 “是啊是啊,草民也感谢大人,救了我家人的性命,原本我以为,他们肯定活不下来了……”就连七尺男儿说起这事,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人群中突然像炸开锅一样,争着抢着向苏墨钰表达感谢。 苏墨钰和竹青站在原地,大张着嘴巴,目瞪口呆,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卧槽! 这些人竟然不是来打她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大人,虽然皇上没有封赏您,但百姓们心里都有一杆秤,明白谁才是最大的功臣,谁才是我们的恩人!”说着,人群竟然跪了下来。 苏墨钰唬了一跳,连忙上前道:“大家都起来,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倒是东郡的百姓,帮了我很多。” 人们却不肯起来:“大人,您就别谦虚了,我们都是知恩图报的人,您救了我们的亲人,我们永远都不会忘。” 实在没辙,只能勉强接受了这些人的道谢,三个头磕完,才肯陆陆续续离开。 身着碎花布衫的少女是最后一个走的,临走前,塞给他一个包袱,“这是小女亲手缝制的,还望大人莫要嫌弃。”说完,红着脸跑开了。 苏墨钰抱着手里的包裹,一脸懵逼。 什么情况?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95章 风/流妖娆的绿水阁 竹青帮她打开了手里的包袱,里面放着的,竟然是一双绣工精美的长靴。 竹青拿在手里,不停赞叹:“哇,好厉害,这姑娘好巧的手!瞧这上面的梅花,栩栩如生!”探手进去摸了摸:“好软好舒服,看来这姑娘是花了心思的。”他贼兮兮地看向苏墨钰:“少爷,没看出来,您竟然还有勾/引小姑娘的本事。” 她一把将布靴抢过来:“呸!什么勾/引,你家少爷有那么猥琐吗!再说了,人家姑娘只是为了感谢我救了她的亲人而已,就你往龌龊的方面想。” 竹青死死盯着靴子:“少爷,您是装傻还是真傻,一个姑娘家,哪有平白无故给男人做靴子的,那是看上您啦!” “别瞎说。” “小人才没有瞎说呢,您是没瞧见,那姑娘看您的眼神,又是娇羞又是崇拜,再加上这靴子,还不够明白嘛。” 明白又能咋样?反正她就是不承认:“行了,人家姑娘还没出阁呢,败坏了名声,你赔得起么?” “那有什么啊,您娶了她就是,不能当正房,做个姨娘还是没问题的。” “臭小子,你这脑袋瓜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朝竹青脑门上狠狠一敲,这回是下了力气的,竹青的额头上立刻肿起一大块。 “哇,好疼啊!”竹青跳起来,疼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苏墨钰不理他,把靴子塞到他怀里,背着手朝对面的酒楼走去。 美味佳肴一上桌,竹青碎碎念的嘴巴终于消停了。 别看竹青身板小,胃口却不小,就他们俩人,要了六菜一汤,三荤三素,全被竹青吃光了。 因为吃得有些撑,所以苏墨钰打算先不回府。 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闲逛起来,走着走着,画风突转。 街道两边,不再是扯着嗓门大声吆喝的小贩,也没有了千奇百怪的杂耍班子,而是一片旖旎香艳,风/流入骨。 红粉街。 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街道,和前世的红灯区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古人都讲究文雅,实际上这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反倒是丝竹声声,画意郎朗,处处都透着一股优雅范儿。 醉芳楼还是一如往常的客聚如潮,生意火/爆。 而它对面的绿水阁,亦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少爷,少爷,您……您进错地了。”见她抬步就往绿水阁走,竹青赶忙拉住她。 “没走错啊。”她抬起头,又仔仔细细把头顶上的牌匾看了一遍。 竹青反身朝后一指:“错了,那里才是醉芳楼。”苏墨钰以前没少光顾醉芳楼,竹青一开始还劝,到后来眼看劝不动,也就作罢了。 在奉天,有哪家公子哥没去过青/楼楚馆,男人嘛,若是从来不去,怕是还会叫人笑话呢。这么一想,竹青也就是释然了。 苏墨钰回头朝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的醉芳楼看了眼,摇头:“不去,那里没意思。” 啥情况?少爷说没意思,那就是说,他不是走错路,也不是看错字,而是真的,对绿水阁里的小倌感兴趣了? 竹青差些给她哭出声来:“少爷,您以往胡闹也就算了,毕竟男人没有不喜欢漂亮姑娘的,可……可这里……”看着装饰风雅意趣的大门前,那一排排走来走去,衣袂飘飘,身段纤细的妖媚男子,竹青忍不住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苏墨钰却是双眼放光,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古代的鸭店竟然这么高端,不同于青/楼女子,他们的穿着并不暴露,却别有风情。 有清雅型的,有妖媚型的,有冷酷型的,还有可爱型的……简直是应有尽有,只要你能想得到的,这里全部都有。 “走,进去瞧瞧去。”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少爷,求您了,这种地方,咱还是不去了吧?”只是看着就觉得可怕,那些男人的眼神,就像恨不得立刻上前将你扒个一干二净,要多恐怖就有多恐。 拍拍他的肩,指着前方一个端着玉色酒壶,身着石青色烟罗长衫的俊秀男子,苏墨钰笑道,“难得来一次,好好瞧瞧,这些可都是明星脸,像这样全都凑在一起的场面,一辈子都见不到几回。” 竹青一脸不情愿,瞧什么瞧,再好看那也是男人,男人瞧男人,那不是断袖嘛。 他下意识看了苏墨钰一眼,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想法突然浮上脑海。 他家少爷,该不是……是断袖吧! 怪不得面对人家姑娘的示爱,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真是细思极恐啊。 “嗯?这位公子……”一名打扮得五光十色的男子走到苏墨钰面前,上上下下打量起她来:“您瞧着面生的很,是第一次来小人这绿水阁吧?” 苏墨钰循声望去,差些被那衣衫上的金银珠宝闪瞎眼:“你就是这里的老板了吧?”看他的穿着也能猜出来,苏墨钰笑着拱了拱手:“在下对你这绿水阁期待已久,今天第一次来,不知这里都有什么规矩。” 那老板也是个精明人,一看苏墨钰的穿着举止,就知她不是一般人:“小公子客气了,绿水阁的小倌不同于青/楼女子,只卖艺不卖身,若是他们真心看上了哪位客人,愿行鱼水之欢,也没人拦着,就是不能再于绿水阁挂牌而已。” 只卖艺不卖身?倒是有趣。 “这是一百两,还请老板给在下寻个好的来。” 男人并非没见过世面的,但一出手就是一百两,整个奉天怕也找不出几个来,于是笑容可掬道:“公子楼上请,您要的人,马上就到。” 绿水阁在整体的布局上,与醉芳楼差不多,都是三层高,分设大堂、包厢和雅间。 苏墨钰选了二楼靠窗的一处雅间,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眺望整条红粉街,包括对面醉芳楼的情景,也清楚入目。 此时此刻,醉芳楼的大门前,停了一顶华丽小轿,从轿中出来的人,好似是……吏部侍郎。 她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此人乃是苏庆生的上司,他为了升迁,没少巴结这位吏部的薛大人。 第96章 不能卖身,能赎身吗? 薛大人刚下轿子,立刻便有姑娘迎了上去,他顺势一搂,就这么进了醉芳楼的大门。 哟,原来薛大人还是醉芳楼的常客呢。 不一会儿,又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停在了醉芳楼的侧门,小厮打开车厢,扶下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 嗬,这人来头不小呢,堂堂翰林院大学士。 瞧他整日一本正经、方正不阿的模样,谁能想到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咦,又来一辆,这回会是谁呢? 正紧盯从马车中步出的人影时,一个轻如流烟的声音蓦地响起:“公子,小人若白,打扰了。” 转头,对上一张清泽剔透的脸容,苏墨钰怔了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点的小倌。 看着那人容颜,苏墨钰不禁在心里叹息一声。 眼前这铅华未染,毓秀明净之人,竟然是这风尘之地的一个卑微小倌? 老天是有多么不公平啊! 目光下移,落在他手中所抱的长琴上:“你会弹琴?” “略懂一些,公子见笑了。” 苏墨钰笑了笑,傻子都能听出他在自谦,指指对面的坐席:“那就弹一首来听听吧。” 若白依言坐下,将长琴放置在面前的矮几上,轻抬修长五指,如玉指尖,轻挑慢捻,清扬的旋律立刻从指尖下流泻而出。 如山之高也,如海之阔也。 寂寂山水,随风入画。 苏墨钰听着听着,竟有些醉了。 半眯着眼,斜靠在椅背上,苏墨钰闲闲问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抚琴动作不停:“一年有余。” 才一年啊。 苏墨钰颇为惋惜一叹:“为何不想法子离开这里?你这一身琴技,若留在这里,怕是要被埋没。” 若白道:“怎会埋没?今日,不就遇见了公子您这位有缘人。” 嘴巴挺会说的,苏墨钰懒懒打了个哈欠:“有缘不代表欣赏,欣赏也不代表有缘,今日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缘分不可强求,一次相见便已足够。” 他倒是看得开,苏墨钰伸手端过茶杯,浅啜一口:“听说你们这里的小倌只卖艺不卖身?” “正是如此。” “如果我非要你卖身呢?” “咳咳咳!”正在喝茶以掩饰尴尬的竹青被茶水给呛到了。 少爷,您可千万不要啊,就算阎小姐马上就要嫁做人妇,您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去做断袖啊! 苏墨钰随手丢给竹青一张帕子,然后便紧紧盯着对面的男子。 “铮——”的一声,男子停下抚琴的手,抬起眼来:“公子不像是会强人所难之人。” 苏墨钰噗的笑了:“你怎知我不会强人所难?都说人不可貌相,谁知道我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又有谁能知道,你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 男子坐直身体,也微微笑了:“公子的眼睛告诉小人,您不是那样的人。” 苏墨钰挑了挑眉:“别妄想猜测我的心思,也许我现在是这样想,一会儿就是另外一种想法了。” 若白垂下眼,盯着自己搁在矮几上的手:“公子想让小人做什么?” 苏墨钰舔舔唇,这人可真是七窍玲珑心,放在这种烟花之地,的确可惜了。 她蓦地站起身,走到若白面前半蹲下:“不能卖身,能赎身吗?” 若白沉静斯文的表情骤然一惊:“公子的意思……” 手指在琴弦上随意拨了几个音,“意思?意思就是本公子看上你了。” 幸好竹青这会儿没有喝茶,要不然肯定要喷出来。 完了完了,少爷一定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怎么办?少爷要是真的喜欢上男人,那自己今后岂不是很危险? 若白收回手,正襟危坐:“这便是公子的决定?” “没错。”苏墨钰点头,目光郑重。 “绿水阁中,我的相貌并非最出色。” “无妨。” “我不会曲意奉承。” “无妨。” “除琴艺外,我再无其他技艺。” “无妨。” “我……”他突地一顿,缓缓道出几个字:“杀过人。” 她只微微掀了掀眼皮:“哦?” 若白指着对面的窗棂:“就在这里,一个富商想要折辱我,我便将他推了下去。” 她还是平静无波的模样,好似若白刚才说的,只是今天天气不好。 “无妨。” 四个无妨,若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动容,他将面前的长琴移开,站起身,俯身作揖:“从今日起,若白一切都听公子吩咐。” 苏墨钰也跟着站起身,“很好,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一旁的竹青真的要哭出声了,未来变得一片灰暗,他感到一阵绝望。 如果老爷知道少爷变成了断袖,一定会打断自己的腿的! 再一想到,自己还脱了裤子给少爷检查,岂不是羊入虎口? 为什么,为什么少爷会变成个断袖啊! 当她提出要给若白赎身时,绿水阁的老板一脸的难以置信,毕竟从来都只有给女子赎身的,对面的醉芳楼,就有不少姑娘从良,甚至有好些个,都嫁到了好人家。 可男子不一样,终归只是有钱人的玩物,再喜欢,也不能娶回家,否则便要受到天下人的诟病。 所以他定下了卖艺不卖身的规矩,免得有人心怀妄念,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赔钱又赔人。 而来这里玩乐的大老爷们,也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从未有人提过赎身一事。 不过既然有人提出了,他就要好好想想了。 “三万。”在他看来,若白虽不算最出色的,但留在绿水阁,应该还能为自己创造不少财富。 三万?她可不认为对方开出的价格是三万铜板,明摆着就是在坐地起价,敲她竹杠。 她走到那老板身前,靠近他,不阴不阳道:“不知老板有没有听说过苏家三少的名号?” 男人猛地抬眼:“这位小公子,你……” 她坦然迎向对方探究的目光:“前些时候,醉芳楼的绫罗姑娘得罪了某个大官家的少爷,那少爷一怒之下,将绫罗绞杀,最终只赔了五百两银子草草了事。老板既然和那醉芳楼是邻居,不会不知绫罗姑娘吧?那可是醉芳楼的台柱,多少公子哥曾为她一掷千金,然而,最终还不是只值五百两银子。” 第97章 双刃剑 一番连消带打外加恐吓,那老板就松口了,最终以八百两银子的价格,将若白的身契卖给了她。 一出绿水阁的大门,苏墨钰便将买来的身契丢给若白:“从今天起,你就是自由人了。” 若白愕然道:“公子花大价钱买下我,难道不是要我为您卖命?” 她看着他惊讶的模样,不禁笑道:“我是打算让你为我做事,却不是以这种方式。”她指指他手里的身契:“若非心甘情愿,只怕也不会尽心尽力。” 若白捧着手里薄薄的身契,感觉重逾万斤,他艰涩道:“公子这样做,实在冒险。” “冒险吗?我不认为。”她背着手,缓缓朝前踱步,仰望夜空,心情很是愉悦:“我讨厌束缚,也讨厌假仁假义的尊敬,我若依然捏着你的身契,让你像在绿水阁一般做事,于你而言,只不过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真正的人才,是飞翔在天空的鹰隼,而非困于牢笼的金丝雀。况且,你之前不是说了吗,你不喜欢强人所难,所以,我给你选择的权利。” 若白神色复杂:“公子是个很特别的人。” “不是我特别,而是你的眼界太狭窄。” “或许是吧,但在小人眼中,公子的确不同凡响。”他的手里,还抱着自己的那尾长琴,指尖轻轻抚摸琴身,低低道:“那些市井传言,原来都是假的。” 知道他指得是什么,苏墨钰头也不回道:“你怎知一定是假的?我之前就说过,人不可貌相,谁知道我骨子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再者,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张面具,你看到的,感受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竹青听着俩人的谈话,都快被绕晕了,少爷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尤其是在自己提及太子殿下的时候,他的样子更古怪,谁能告诉他,在东郡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他们现在不是该回府了吗?但现在走的这条路,似乎并不是回府的路。 想问又不敢问,对于少爷究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的问题,他一直都很纠结。 此刻天色已晚,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 只有沿路两旁,依旧灯火璀璨,丝竹声声,时不时还有欢声笑语从楼阁中传出。 苏墨钰在前,若白在后,两人就这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缓步朝前走着。 一个沉静,一个安宁,苏墨钰不说,若白也不问,只有竹青急得抓耳挠腮,这到底是要干嘛去啊! 华丽的灯光渐渐暗下来,三人已走到了红粉街的尽头,远离了纷杂喧嚣,这里就好似另一个天地。 晚风吹过,萧萧作响。 苏墨钰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一座废弃楼阁。 那楼阁看上去很是破旧,却依稀能分辨出从前的辉煌。 “你看这里如何?”她忽而轻声开口。 竹青正纳闷她在跟谁说话时,若白上前一步,与她并肩:“不好也不坏。” 她微笑着点头:“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竹青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房子,心里直犯嘀咕:这么破旧的房子,比起太师府来差远了,少爷不会是想把这个破地方买下来吧? 苏墨钰不知竹青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一定会回答他,不是想买下来,而是已经买下来。 “这里,就是你今后的新家。”苏墨钰抬手指着面前的楼阁。 若白仰起脸来,由衷道:“嗯,我很喜欢,多谢公子。” 天上的星辰越发明亮,清辉遍地,安逸祥和。 “不知我的这个新家,叫什么名字?”若白微微侧首,看向身旁的人。 苏墨钰抿着唇,眼中带笑:“一品居。” “一品居。”他将这三个字置于唇齿间咀嚼,亦是眸中带笑:“好名字。” 她的一品居,若白的新家。 这个组合,她甚至喜欢。 …… 一壶清酒,一只烧鸡。 苏墨钰只提着这两样东西,便去串门了。 望着眼前整洁雅致的小四合院,苏墨钰感叹,容朝真是太会享受了。 抬手敲门,不一会儿,门扉便被打开。 看到她,容朝似乎并未感到惊讶,“墨钰,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望我?”一边说,一边将她迎了进去。 苏墨钰左顾右盼,小小的院落,却是应有尽有,一把竹椅,一袭凉风,院子的角落里,还辟出了一小块菜园。 这种云淡风轻,逍遥闲适的生活,正是她所羡慕的。 举起手里的酒和烧鸡:“今天下值早,顺便过来看你。” “梅花酿?”男子眼神一亮,欢喜地接了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的?” “啊……”她不好意思地扰扰头,觑着他的神色:“其实是……是太子殿下无意中提及过。” 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因提及容蓟而感到不自在:“以前,我和他总是喜欢偷喝宫里的梅花酿,那时候他还小,每次都只能喝一点,要不然,就会醉得不省人事。” 她讶然:“这种一点烈劲都没有的酒,他也会醉?” 他拿出两只不大的瓷碗,放在石桌上:“阿蓟的酒量一向不好,就是现在,也喝不了几杯。” 是嘛?她倒是不知道,那人看起来一本正经气势十足,浑身冒着一股假禁欲气,没想到酒量也这么差。 刚要在石凳上坐下,被容朝拦住:“石凳上凉,你坐这个。”他搬了把木质的条凳,放在苏墨钰身后。 自己哪有这么弱?再说,大姨妈已经走了,就算坐石凳也不会怎么样。但容朝的好意,她不忍拒绝:“那你怎么办?” “我皮糙肉厚,没关系。”他说着,便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总觉得容朝有些过分照顾自己了,好歹她是以男性的身份示人,一个大男人,哪能那么娇贵。 打开酒坛,一股馥郁清新的香气,立刻萦绕鼻端。 容朝端起碗来,“我就先干为敬了。”说着,仰起头来,灌了好几大口。 没看出来,容朝平日里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喝起酒来却这么豪爽。 “墨钰。”一口闷干后,他将瓷碗放下,语声微沉:“虽然你将朝臣的注意力都引到了苏庆生身上,但端王此人,凶戾记仇,你以他为刃,借刀杀人,办法是好,但这却是把双刃剑,你自己也要小心。” 第98章 要你的坦诚以待 有些意外,看似游离红尘之外的人,朝堂之上的事情,他却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甚至比自己看得还要透彻。 她点点头:“嗯,我明白,等事情一了,我立马急流勇退,先躲一阵子,风平浪静后,应该就没事了。” 容朝用小刀,仔仔细细将烧鸡分成一块块:“你心里清楚就行,我也只是给你提个醒,我相信你的决断。” 她吸吸鼻子,广福斋的烧鸡配上春露堂的梅花酿,简直绝配。 抓起一块烧鸡,咬下一口,顿时满口留香:“对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回到京城,我想开个一品居,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他亦夹起一块鸡肉,吃的比苏墨钰优雅多了:“哦?这么快?” 她端起瓷碗,啜一口酒酿,“嗯,既然决定了,就要加紧实施。”她晃了晃手中的瓷碗,看着澄澈的酒液:“那个……我想请你帮忙,不知你可有兴趣。” “你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 “哎。”她放下酒碗,嘿嘿一笑:“你先看过再做决定吧,我这个一品居……有些特别。” “嗯,我能想象得到。” 想象得到?才怪呢! 她用手背抹了抹嘴:“今天你要是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吧,就在城东。” 他抓住她擦嘴的手,从袖中抽出一方绢帕塞进她掌心:“我整日闲来无事,什么时候都有时间。” 她郝然一笑,看着手中帕子,洁白如雪,实在舍不得用来擦嘴:“那择日不如撞日,吃完这只烧鸡就走?” 他挑了块最好的肉递给她:“好。” 她不满:“别老是顾我啊,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笑得柔和:“我是你大哥,照顾你是应该的。” 她憨憨一笑,容朝一定是弟控,以前照顾容蓟,现在照顾自己。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你一块我一块,终于将烧鸡和梅花酿都填进了肚子。 和容朝在一起,果然感觉很放松,虽然两人相识不久,但给彼此的感觉,就像是老朋友一样。 一路步行到粉红街,以为他会惊讶,会诧异,甚至会生气,谁料并没有。 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温润模样,即便走在到处都充斥着暧/昧****气息的风月之地,仍是一派悠闲随意,清雅高华。 这或许,就是与生俱来的天家气度吧。 这是谁都学不来,也永远不会丢弃的风骨。 终于走到尽头,之前破旧的小楼,经过一番休整,已是光鲜如新,别致瑰丽。 大门最中央处,一品居三个字,铁画银钩,颇具气势。 从外表看去,分明就是一处茶楼。 “进去看看?”他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她有些摸不准。 他颔首:“好。”说着,率先举步而入。 一品居从内到外,整体风格都是简洁明快的,苏墨钰不太喜欢过于复杂的东西,让人感觉舒服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容朝似乎也很享受这里的环境,一边欣赏,一边露出心悦的微笑。 “怎么样?”她献宝一样跟在他身旁问。 手指抚过楼阶上的扶手,他含笑道:“很不错,只是……” 她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只是什么?” “你确定要自己当老/鸨?” 她一噎,搓着手讪笑:“说实话,我对经营这种地方没有经验,不过,我有请到深谙此道的专家。” “专家?” “就是对某类事物特别精通的人。” “哦?你说的这位姑娘,到底是何妨神圣?” 她又是一噎,“那个……不是姑娘。” 他挑眉,“不是姑娘?” 她嘿嘿一笑,朝楼上唤了声:“若白,下来一下。” 上面有男子的声音传来:“哎,马上就来。” 容朝终于露出愕然之色,“刚才说话的是?” 她得意一笑:“他就是我说的专家。” 话音刚落,若白便走了过来:“公子。” 他拉过若白,对容朝介绍:“若白,弹得一手好琴,改日有空让他给你弹一首,绝对惊艳。”然后又指指容朝:“这是容……我大哥,你以后叫他苏大哥就行。” 容朝看了她一眼,满眼含笑。 若白礼貌地向容朝行了一礼:“苏大公子。” 苏墨钰噗嗤一笑:“什么苏大公子,苏小公子的,你叫他苏大哥,叫我苏墨钰。” 容朝拧了拧眉,不知想到什么,好似有些不太高兴。 不过也只是一瞬,当苏墨钰再朝他看去时,又是温文尔雅的模样了。 “墨钰叫我前来,不会只是为了介绍彼此吧。”容朝道。 “当然不是了。”她仰首看着他,目中一派诚挚:“若白是明面上的东家,我只负责出钱就行,但我说了,我不善于打理生意,所以,需要找一个精通生意的合伙人一同来打理这个一品居。” 她说的已经很明白了,其实就是想让容朝给她当总经理,自己做甩手掌柜。 这个要求好像有点过分,也不知容朝会不会答应。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容朝,容朝却不看她,只在楼阁内来回打量。 好紧张,怎么有种他会拒绝的感觉呢? “你……会帮我吗?” “我可以帮你。”喜悦之色还未在脸上绽开,又听他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条件?她转转眼珠:“没问题,赚了钱,你我五五分,我绝不多占你的便宜。” “不是这个。”他转过身,目光熠熠地看向她:“我可以一文钱都不要,但我要你的坦诚以待。” 她干笑,假意不明:“什么坦诚以待?” 他轻轻笑了:“我只有这一个条件,你若答应,我便留下帮你,你若不愿,那就只好另请高明。” 靠!容家的人都是这么精明吗? 还有,这么温温润润的一个人,竟然也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 她泄气一叹,看来是瞒不过去了:“我不想连累你。” “墨钰,今日我踏入这里,你便已经连累到我了,你觉得还有退路吗?” “没有。” “那不就行了。”他道:“放心吧,从京都这些贵人的嘴里挖消息,我最是擅长。” 第99章 邀她看烟火 与容朝达成协议,他帮自己打理生意的同时,也会帮她打探消息。 经过这么多的事,苏墨钰总结出一点,想要平安无事的在京都这块地盘活下去,并且活得顺风顺水蓬荜生辉,就必须时时刻刻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而想要立于不败之地的关键,便是知己知彼,我暗敌明。 与容朝若白告别后,回到苏府。 进门前,恍然在府邸的拐角处,看到个人影。 她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时,那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大概是眼花了吧,她没多想,抬步迈进了苏府大门。 “阿姐,我们还要等下去吗?”苏墨钰的身影消失在苏府门前时,拐角处的一男一女才现身。 姚纪灵看着苏府的方向,目光阴冷:“等,当然要等。” “可是,我们已经等了好多天,一直都没见到苏太师。” 姚纪灵转过身,柔声安抚着自己的弟弟:“程儿,你怕什么,有姐姐在,绝对不会让你受丁点委屈。” 少年点点头,眼中的不安渐渐褪去:“程儿都听姐姐的。” 摸摸少年的头,姚纪灵轻声道:“好程儿,听姐姐的,咱们先在京城落脚,你的愿望,总有机会实现。” 姚锦程脸上绽出笑来,抱住姚纪灵的胳膊:“那姐姐可要抓紧啊。” “好,姐姐会的。” 苏墨钰早猜到姚纪灵姐弟不会安分,也猜到他们一定会进京,却没想到他们会盯上自己。 不过她现在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那对姐弟身上,还没走到自己的房间,她就听到一阵娇声笑语。 “大少爷,大少爷,来这边嘛~”数九严寒,女子却只着一件单薄绫裙,娇艳的面孔上一派妩媚。 不知是苏庆生从哪弄来的女人,这段时日,他几乎成了京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下到平民百姓,上到三品大员,全都挖空心思,拼命地讨好他拉拢他,前几日,吏部的薛侍郎,甚至送了他几个美女,苏墨钰见过那几个姑娘,是醉芳楼新买来的伶人,很是年轻貌美,不过苏庆生玩了几日就腻了,现在这个,听说是他从某个恶霸手里救出的孤女,这孤女感念他的恩德,一心要以身相许作为报答。 苏庆生早年娶过正妻,却一直被他晾在后宅,当个摆设,从未带出来见过人,就连苏墨钰,都没有见过那个可怜的女人。 这孤女虽然家世微贫,人却长得极为娇媚,苏庆生对她格外着迷。 当然,这些与苏墨钰半点关系都没有,她一向懒得注意苏庆生的私生活,但这一次,她却对这个貌美如花的孤女,产生了一丝兴趣。 从她的言行举止上,丝毫看不出生活贫贱卑微的影子,她前世的工作就是在各个犯罪集团中做卧底,最擅察言观色,以言谈举止来分析人物性格。这个孤女,既然从小在社会底层长大,那么在面对苏府的各种奢华时,应该会露出惊讶震撼的表情,但她所表现出的态度,却很稀松平常,好似见惯了一般,没什么好惊讶的,再从她说话的表情,跑动的动作,更不像是贫贱人家出来的姑娘,反而像是在大家族受过良好教养的小姐或是丫鬟。 不管这孤女的来历如何,事情都不会简单,联想到近来发生的事,苏墨钰虽不能肯定,但隐隐约约,也猜到了什么。 至于真相究竟是什么,还需要时间来验证。 而这时间,也不会太久了。 无波无澜,风平浪静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小半个月。 这一天,正值除夕。 按照大晋的律法,皇帝会在这一天封笔,到了正月初四再重新开笔,这期间朝中一切事宜,都不予办理。 苏墨钰作为中书舍人,自然要留下来听从皇帝的安排,商讨政务,起草诏令,以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等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已经是傍晚了。 在现代好歹还有个加班费呢,这万恶的封建社会,说加班就加班,一点人权都没有。 苏墨钰急着回去过年,于是走的有些快。 “苏墨钰!” 有人在叫自己?听声音,好似是长乐公主。 自打从东郡回来后,她就没再见过长乐公主,想起容蓟说过的话,她现在有点开始害怕见长乐公主了。 假装没听见,继续朝前走。 “苏墨钰,你站住!”长乐公主却不肯罢休,一个劲的再后面追赶着。 路上来来回回的小太监全都纳闷地这边看来,再让长乐这么喊下去,整个皇宫的人都要被惊动了。 只好停下,回身道:“公主殿下万安。” 长乐三步并两步赶到她面前,气咻咻道:“本公主叫你,你跑什么啊!” 她无辜道:“微臣没有跑啊。” “你……”长乐跺脚:“你明明就跑了!你说,你为什么跑?是不是讨厌我?” “哪有的事,公主您想多了。” 长乐看着她,忽然有些委屈:“你都回京大半个月了,为什么这期间一直都不来看我?” 苏墨钰正要回答,长乐突然察觉自己这话问的有些不太合适,忙改口:“我可是……可是一直把你当朋友,想着这么久没见了,叙叙旧也好。” “是微臣的不对,还请公主见谅。” 长乐咬着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我送你的护身护呢?你戴着吗?” “戴着呢。”生怕长乐不高兴,苏墨钰没说实话。 长乐也没真让她拿出来证明,微红着脸颊,轻声说:“今晚城门前会放烟火,你……你能陪我一起去看吗?” 想也没想,便道:“公主金枝玉叶,怕是有些不方便。” 长乐公主先是有些失望,随即有些蛮横地命令起来:“我不管!总之……总之今晚你一定要陪我!” “公主……” “这是本公主的旨意,你不能违抗。”一口气说出后,长乐的脸已经红得不像样子了:“今晚我等你。” 说完,转身跑了开去。 苏墨钰大张着嘴,愣愣看着长乐离去的背影,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果然都是姓容的,霸道起来全是一个模样! 第100章 怎么他也在 一家之主虽然不在,但这个年还是过得红红火火。 苏庆生最近风光无限,自然不肯平平淡淡就把年给过了,当然要cao办得热闹非凡,独树一帜。 放眼整个京城,除了皇宫以外,就属太师府最奢靡。 红彤彤的灯笼从府宅的大门,一直挂到了后院,大门两侧金灿灿的对联熠熠生辉,在苏府的侧门,一群家丁正在热火朝天地分发年货,如此大手笔,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出来的。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苏庆生这火,却烧得实在有些太旺了。 “少爷,您怎么了?”好好的节日,苏墨钰却愁眉苦脸,如丧考妣。 “竹青,你觉得你家少爷怎么样?” “很好啊。” “帅不帅?” 竹青一脸懵逼:“什么帅不帅?” “就是英不英俊,潇不潇洒。”她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唰的打开,悠闲地摇着:“可有玉树临风,器宇不凡之感?” 竹青脸颊抽动,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哭丧着脸道:“少爷,不就是阎小姐要嫁人了吗,您何必这般糟践自己。” 苏墨钰又唰的收起折扇,用扇柄在竹青脑袋上敲了敲:“想什么呢!就阎婉清那白莲花,白送我都嫌磕碜!” 竹青已经被她打得皮实了,这次竟然连躲都没躲:“那您这是干什么啊?” “唉,人长得太帅,也是一种负担。”她站起身,无限忧愁:“长乐公主毕竟是公主,若是她向皇上请旨,非要嫁给我,我该如何是好?” “啊?”竹青跳了起来:“长乐公主也喜欢您啊!” “对啊!”她一拍大腿:“你说我咋就那么优秀呢,简直男女通吃,老少通杀!” 竹青脸皮继续抖:“少爷,您这脸皮也忒后了些。” 她瞪他:“你以为我想吗?事实就是如此。”一屁股跌坐回去:“非让我陪她一起看烟火,我对那玩意一点也不感兴趣,再说了,就算要一起看烟火,也该和自己心目的如意郎君一起看才对。” “少爷,少爷。”竹青冲过来,一把抱住她的手臂,泪眼汪汪:“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依着小人看,公主殿下比阎小姐好多了,温柔有礼,善解人意,咱能不喜欢男人吗?” 一把推开他:“去去去,一边待着去,少爷我正烦着呢。”她倒也不是杞人忧天,万一皇帝真的下旨让自己娶长乐公主,她该如何是好,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还是要未雨绸缪,早做准备才是。 看看时辰,差不多快到约定的时间了。 苏墨钰垂头丧气,以一副壮士断腕的心情,离开了太师府。 与此同时,东宫。 “太子哥哥,你也要一起来啊,你不是一点也不喜欢看烟火吗?”长乐公主很郁闷,约了心上人一起看烟火,本来挺高兴的,谁知一向对烟火不感兴趣的太子哥哥,竟然也要陪她一起去看。 “是不喜欢。”容蓟将手头处理好的公务放归原处,“不过这段时日冷落了你,正好趁此机会补上。” 长乐拼命摇手:“不用不用,太子哥哥政务繁忙,我理解。” “无妨,今日是除夕夜,孤也想放松放松。” “啊?”长乐傻眼了:“其实……其实……其实我已经约了人了!”鼓足勇气,和盘托出。 容蓟只微抬了抬眉梢:“哦?你约了谁?” “苏……苏墨钰。” “苏舍人?”容蓟认真看着长乐:“他是外男,你一个姑娘家,又是金枝玉叶,与他单独会面,着实不妥。” 长乐急了,“那有什么啊,太祖年间,还有世家小姐为将,领军打仗的呢!这么一比,我这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挺会狡辩的。”容蓟觉得自己这样挺没劲的,跟自家妹妹抢男人,荒谬至极,可又实在忍不住,想要去见他一面,“你喜欢苏舍人,孤不反对,但你到底是女儿家,名声重要,孤和你一起去,能免去很多闲话。” 太子哥哥说的在理,认真想一想,也觉得自己单独去见苏墨钰不合适,于是应道:“那好吧。” 戊时未到,皇城门前就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人,负责放烟花的太监们,已经将架子炮抬了出来,就等皇帝一声令下,烟火齐鸣。 来到约定好的地方,本来以为只有长乐公主一人,没想到在她身旁,还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脸上绽出的笑意顿时一僵,早知道容蓟回来,她打死都不答应长乐。 怎么办?中途离开显然不行,可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她似乎也做不到。 正踟蹰不决时,容蓟率先朝她走来:“苏舍人这几日过得可好?” 这招呼打得有点怪,她勉强笑道:“挺好的。” 是挺好,把麻烦全都甩出去,一身轻松。 “孤这几日一直在想,苏舍人若是过得不痛快,孤是该开心,还是该伤心。” 话里话外全带着刺,这人怎么回事?“殿下说笑了。” “说笑吗?”他完全不顾长乐古怪的神色,依然咄咄相逼:“苏舍人过得不好,孤会担心,苏舍人过得快活,孤又会难过,如此看来,当真是孤一厢情愿了。” 这厮到底想干嘛?兴师问罪不成! 明明错的是他,真当自己没煞性儿,任他欺辱也无动于衷? 她抬起手,直逼他面门,压低了声音:“你别太过分。” 他挑挑眼角,正要说什么,人群一阵骚动。 长乐公主在一旁喊:“开始了开始了!” 把即将出口的话咽回,直接架住她手臂,将她拖入了人群。 再显然的人,融入了人海,也再难寻觅。 一错眼的功夫,长乐公主再回头,太子哥哥和苏墨钰竟都不见了。 她傻了眼,问身边的侍从,结果全都在摇头。 容蓟力道很大,苏墨钰挣不开,只能被动跟着他走:“你干嘛,干嘛!赶紧放开我,没得让人误会!” 他憋着声儿,一个劲冷笑:“误会?误会什么?” “误……”她脸一红,急得都不会说话了。 第101章 不该救 到了人群最中央,他这才放开她:“你这几日一直在故意躲着孤。” 她不吭声,他说的没错,这些天,她就是在故意躲他。 因为她害怕,怕自己心智不坚,在他强大的攻势下溃不成军,“这里不是东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您,您不在乎,我还在乎呢,万一被人看出什么,微臣还怎么做人。” “你骗人。”对她所说,他一个字都不信。 人群挤来挤去的,她有些烦躁,“微臣从不说谎。” 他觉得脑仁有些痛,敢情自己说了那么多,她一个字都没听见去。 “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 “没有。” “口是心非。” “没有就是没有。”她懒得狡辩,但被人误会的感觉让她不爽。 砰—— 天空中炸开第一朵烟花,五彩斑斓,绚烂如霞。 虽然不稀罕,但看着夜幕上一朵朵美丽的光球,如瀑布般坠/落,还是忍不住赞叹。 真的好美。 容蓟也抬头望天,以往不觉得烟火有什么好看,但今日的却格外不同。 红的、白的、蓝的,黄的,这种颜色的火花交织在一起,形成绝美的光环。 衬着繁星点点,如梦如幻。 如昙花绽放,刹那的美丽,却留下永恒的记忆。 手臂微动,牵住身旁那人衣袖下的手。 苏墨钰怔了一下,下意识挣脱,他却很快追上来,牢牢握住,不给她一丝一毫躲避的机会。 几次挣扎后,不知抽了什么筋,竟反手将他握牢。 感觉到她给的回应,他眼中迅速漫上一丝欢喜,不过表情还是冷冷的,“钰儿,咱们和好吧。” 她不吭声,手却握得紧了些。 什么都不考虑,什么都不在乎,在这难得的日子里,不顾一切的放纵一回吧。 男子掌心干燥而温暖,天气寒凉,但她却丝毫也察觉不到冷意,反而觉得浑身都暖暖的,一种安心感,满满萦绕心头。 趁着人们的注意力都在烟火上,他微微侧首,佯装耳语,却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吻。 她像是不会思考了一样,脑袋瞬间空白。 不闪不避,不慌不惧,就那样,平静地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吻。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美丽,却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殿下?” 她一颤,下意识想要远离他,却被他揽住腰身一动也不能动。 “婉清,烈洲。”他转身,温和而冷淡地向迎面而来的两人打招呼。 他一向都是这样,阎婉清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拉着阎烈洲的手便挤了过来:“您也来看烟花啊。”据她所知,容蓟从来都不参加这样的庆典,今天能碰上,她连想都没想过。 “嗯。”淡淡一声,算作回应。 阎婉清一转首,看到苏墨钰,欢喜的表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没想到苏舍人也在。” 苏墨钰知道,她现在一定很想掐死自己。 她也不想当电灯泡,可容蓟就是不松手,她能怎么办? “这么大的盛典,我当然也在。”刻意咬重“也在”两个字。 阎婉清有些尴尬,认真说起来,自己的确没有说这种话的立场,“我以为只有女孩子才会喜欢看烟花。” “哦,确实。”她看一眼容蓟,再看一眼木雕状的阎烈洲:“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殿下和少将都是女孩子。” 阎婉清越来越讨厌苏墨钰了,这家伙总能把自己的话曲解成另一种意思。“我哥哥是陪我来的。” “哦,那……殿下,您是陪谁来的?” 容蓟看她一眼,强忍着笑:“自然是长乐那丫头。” 她垮着脸:“唉,看来只有我最像女孩子。”她冲阎烈洲咧嘴一笑:“阎少将,我可是女孩子,您一大老爷们可不能再欺负我。” 阎烈洲眼角狂跳,满脸厌恶:“不知羞耻!” 她觉得好笑,以前容蓟也总是这么骂她。 烟火不断,璀璨的烟花将整个天幕照得亮如白昼。 阎婉清毕竟女儿心性,注意力也被头顶上方的烟火所吸引,连连赞叹。 苏墨钰却是有些乏了,想要早点回府,吃点东西然后睡上一觉。 明天大年初一,可以不用上朝,想到这里,她越发的倦怠了。 就在这时,她感觉眼前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亮得刺眼。 是刀刃! 薄薄的刀刃,反射的天幕之上的烟火,冷光乍现,寒意森森。 刀锋出鞘的刹那,她下意识朝阎烈洲冲过去,“小心!” 当冲出去后,她这才有些后悔。 因为那原本冲着阎烈洲而去的利刃,竟然反转着朝自己刺来。 阎烈洲的反应也算是快了,她刚喊出,阎烈洲便一掌击向持刀之人,可还是晚了些,苏墨钰的手臂被锋利的刀刃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立刻渗了出来,染红了月白的长袖。 她“哇”的一声喊了出来:“疼死老子了!” 并非夸张,是真的很疼,那刀口从手腕一直延伸道到下,鲜血就喷泉似的,汩汩流个不停。 容蓟神色一凛,立马将她拉到身后,同时,阎烈洲上前一步,将那持刀行凶的人反剪了双手绑在地上。 这么一闹,周围的人群哗啦一下,全部都散开了。 于是,苏墨钰所在之处,变成了最显眼的地方。 远处的长乐公主见状,也赶了过来:“苏……苏小少爷怎么受伤了?”长乐胆子虽然大,但看着那一大滩鲜血,还是感到很害怕。 苏墨钰欲哭无泪,这年过得,简直糟透了。 容蓟扯下自己的袍子,扎住她的手臂,以免失血过多,“去太医院。” “今天太医都放值,你去哪找?”一掌将刺客打昏,阎烈洲丢来一句。 “总有值夜的。”这么深的伤口,必须找太医医治。 相比于容蓟的紧张,阎烈洲却是一脸冷漠:“区区小伤而已,何须太医?” 卧槽!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苏墨钰忍不住骂道:“去你姥姥的,要不是为了救你,我能挨这一刀嘛!” 阎烈洲冷冷丢来一句:“不需要你救。” 苏墨钰气得头顶冒烟:“好,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阎烈洲拧了拧眉,苏墨钰伤得的确不算轻,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虽然讨厌苏墨钰,但还是承了他这份恩情。“去将军府,战场上经常有人受伤,这点伤势我来处理就好。”说着一扯苏墨钰,大步流星朝将军府的方位走去。 第102章 果然娇气 喂喂喂,我跟你不熟啊! 就这么莫名其妙被阎烈洲强行带走,苏墨钰吓得不轻,她可没忘记,这家伙跟自己有辱妹之仇,一度想要她的小命来着。 一边走,一边用力挣扎,但她的那点小力气,在力若万钧的阎烈洲面前,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阎婉清也傻眼了,好半晌才想起跟上去,跑了两步,又回过头对容蓟道:“殿下若放心,也一起来好不好?” 她压根不指望容蓟能答应,两人虽然早已订婚,但容蓟却从来不去将军府,每次都是自己去宫里见他。 没曾想,容蓟想也不想便道:“好,孤随你一同去。” 阎婉清立时有些受/宠/若惊,欢喜应道:“臣女来带路。”说着,伸手去挽容蓟的手臂。 容蓟不动声色地躲过,大步向前:“不用,孤认得将军府的路。” 阎婉清能感觉到容蓟的拒绝,以往他虽然也有些淡漠,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浑身上下都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那种感觉,就好似连碰都不愿碰自己一下。 心中虽有怨气,却不敢表现出来。 不管怎么说,太子殿下愿意随自己一同回将军府,便是给足了她面子。 将军府内。 阎烈洲拽着苏墨钰,一路将她拽去了自己的院落。 将军府的规模比起太师府来更显宏大,颇具气势,不似太师府那般小家子气,一看就是武将的做派。 来到阎烈洲的住处,宽敞的院落前,有大片的空地,大概是平日里用来练武的吧,周围的花草树木,全都是四季常青的松柏,气势是有了,不过却显得有点单调。 伺候他的丫鬟小厮也都是训练有素的,不用他吩咐,便主动去端热水,取药箱。 拿银剪剪开苏墨钰的袖子,露出狰狞的伤口,“有点疼,你忍一下。”说完,眼都不带眨一下,一把抄过桌上的烈酒,直接朝着她胳膊上的血口淋了上去。 苏墨钰一声尖叫,“哇哇哇!疼死了!” 阎烈洲伸手将她压住:“这点痛都受不了?”蔑然一哼:“果然娇气。” 娇气?你特么才娇气呢! 这么深的伤口,直接拿烈酒往上浇,是个人都痛好不好! 但她却不甘示弱,虽然疼得脸都抽筋,却咬着牙,冷冷讽刺:“阎少将是上过战场的人,自然什么都不怕,别说是受点伤,就是杀人,对你来说也是家常便饭,我哪能跟您比。” “说的没错,上战场若是不杀人,还怎么打仗?” 也不知他到底听懂自己的话没,怎么感觉,他好像压根不知道自己讽刺他。 这人也真是够奇葩的。 “阎少将能保证,自己杀的人,都是该杀之人,没有错杀,没有枉杀?” 他勒紧了她手臂上的布条,将淤血逼出,随后取过金疮药,倒在了伤口上:“战争是残酷的,你不杀人,就只能等别人来杀你。”他顿了顿,眼底深处漫上一丝怜悯,“你问我有没有错杀枉杀?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不论是敌将,还是普通百姓,所有人都是无辜的。但再无辜又如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都是各为其主罢了。” 没想到能从阎烈洲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原以为,他是个只知杀戮的莽将而已。 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起来,无论什么地方,什么年代,战争都是最不愿提及的话题。 她没有上过战场,没有亲眼直视那些血淋淋的残酷,所以,她没有资格去评判阎烈洲。 上好药,阎烈洲拿起绑带开始为她包扎伤口。 他包扎的手法很独特,不知是不是战场上用的特殊法子,总之,血是止住了。 “轻、轻一点!”谁说这家伙不是莽将,包扎个伤口而已,就不能温柔些?那么大力气,她真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故意报复自己。 阎烈洲觉得有些不耐烦,抬头剐了她一眼:“好歹是个男人,能不能爷们些,别像个姑娘一样娇气!” 苏墨钰简直要被他说得无地自容了,她本就是个姑娘,怎么爷们? 真是倒霉,救了他一命还要被他埋汰。 “行了行了,我自己来。”实在疼得受不了,她伸手去接绷带。 这时,另一只手伸来,从阎烈洲手中抢过了布条和绷带,“阎少将去休息吧,这里交给孤就好。” 阎烈洲头也不抬:“不行,你不会包扎,包不好会让伤口恶化。” 他应该知道来人是谁吧?这么毫不客气的拒绝,苏墨钰着实替他捏把汗。 容蓟也是一怔,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揣着手站到一旁去了。 阎婉清自然不关心苏墨钰的伤势如何,好不容易殿下来一回将军府,怎么的,都要留他在这里吃年夜饭。 “殿下,左右都来了,而且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晚膳,不如您留下一起用膳?” 容蓟没有回答,反而去问苏墨钰:“苏舍人,你觉得呢?” “啊?”两人在说啥,她压根没听啊。 阎烈洲插了一句:“若是方便的话,就都留下用顿便饭吧。” 都留下?阎婉清有些没弄懂他的意思,“哥哥,苏舍人肯定是要回府跟两位兄长一起守岁,咱们还是别强人所难了。” “嗯,的确。”容蓟跟上:“苏舍人,伤口包扎好了就走吧?” 苏墨钰一头雾水,整个人都是蒙的。 卧槽,刚才发生了啥? 总感觉空气中漂浮着一种奇怪的因子,她小心动了动胳膊:“哦,多谢阎少将了,今天大年夜,一家团聚最重要,我还是回自己府上比较好。”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便迎了上来,抓住她另一只没受伤的手臂:“孤送你回去。” “啊?”她看一眼阎婉清,又看一眼阎烈洲,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回……” 没等她把话说完,容蓟就架着她朝外走:“那怎么能行,不将苏舍人安全送回府上,长乐那丫头肯定要担心。” 拿长乐公主做筏子?亏他能想得出来。 阎烈洲紧跟着两人追出来:“我也一起去,毕竟苏舍人是为了我而受伤,顺便审审那个刺客。” 容蓟原本笑意盈盈的面孔,顿时黑沉下来。 第103章 一只狗而已 事态的发展完全超乎了自己的预料,阎婉清眼睁睁看着三人出府,许久都没从茫然中回神。 走在大街上,左边是容蓟,右边是阎烈洲,苏墨钰被夹在中间,觉得别扭极了。 “你觉得,刺客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袭击你?”左边的容蓟发问。 “我不太清楚,不过看那人的长相,深目高鼻,很可能是胡人。”右边的阎烈洲回答。 “胡人?”容蓟神色一凛:“这些南蛮子胆子倒是大,不仅觊觎我中原土地,竟还敢在我大晋的地盘上为非作歹。” 阎烈洲沉声道:“怕是他们狗急跳墙,才想出这个法子来。” 容蓟赞同:“这些人自称英雄盖世,到头来,还不是用下三滥的手法来对付我们。” 阎烈洲不确定道:“这还只是猜测,真相如何,要等审问了那名刺客再说。” 容蓟颔首,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眼苏墨钰:“那人的目标既然是你,又为何转而对苏舍人下手?” 诶?问到点子上了,她也想知道,于是和容蓟一起,双双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阎烈洲。 阎烈洲也很不解:“或许是因为苏舍人提醒了我,让他恼羞成怒吧。” “这说不过去。”苏墨钰终于找到插嘴的时机:“身为一个刺客,应时时刻刻以自己的任务为重,就因为坏了他的事,就转而攻击我,这刺客当得也忒不称职。” 两人互看一眼,对苏墨钰所说,似乎都表示赞同。 “难道说,刺客本来的目标,就是苏舍人?”阎烈洲道出了心中猜测。 容蓟神色越发凛然,眸中隐隐透着阴鸷:“苏舍人?” 苏墨钰举手,继续发表自己的言论:“我又没有结仇,谁会来刺杀我,再说了,刺客不是胡人吗?我就算与人结仇,也不可能结到胡人那里去。” 事情开始往复杂的方向发展了,但既然猜不出来,就只有一个办法——审问那名刺客。 前方就是太师府,苏墨钰刚想跟两人告别,却见太师府门前围了一群官兵,密密麻麻的火把,几乎将黑夜照成了白昼。 她诧异,随即想到了什么,眼中迸射出一抹灼烈的冷幽之光。 阎烈洲看到那群官兵,却是一愣,愕然地看向容蓟:“这是怎么回事?” “孤也不知。”嘴上虽这么说,眼睛却看向苏墨钰。 苏墨钰不理会两人,快步朝着太师府的方位走去。 没等进府,就被守在门前的卫兵给拦住:“站住,没有端王的命令,谁都不许擅闯。” 端王。 果然是他! 早猜到他会对苏庆生下手,没想到竟选了这么一天。 那卫兵似乎不认识容蓟,也没见过阎烈洲,看着两人,态度恶劣地挥手:“你们也是,退后退后,不想跟朝廷钦犯扯上关系,就离远点。” 阎烈洲眉心一蹙,想要说什么,被苏墨钰猛地拽住,一个劲向后扯:“别去别去。” 她的态度很奇怪,哪有人连家都回不了还这么淡定的,“他说朝廷钦犯,太师府怎么会有朝廷钦犯?” 苏墨钰不说话,她和容蓟都清楚,这个所谓的朝廷钦犯是何人。 就在这时,两名卫兵押着一个人从府里走了出来,那是早上还意气风发,此刻却镣铐加身的苏庆生。 “怎么会是吏部郎中?”阎烈洲显然很惊讶。 苏墨钰也不好再做平静状,倒抽一口冷气,痛心疾首:“早就劝大哥不要太过张扬,皇上晋他为吏部郎中,那是皇上的恩典,我们做臣下的,要竭尽所能报答皇上,为君分忧,可他却不听,一意孤行,这下可好,招来祸患,怕是要连累整个苏府!” 容蓟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演得倒是情深意切,若非阎烈洲在场,他真想给他鼓个掌。 没准这小子平日里对自己的那点尊敬,也是演出来的。 对于苏家的事,阎烈洲不好插言,于是什么也没说,只拧着眉,看向正从苏府大门走出的端王。 苏庆生在被侍卫押解着出府的时候,他便看到苏墨钰了,原本想让她代自己求情,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之前是被仇恨被荣耀蒙蔽了双眼,此刻才豁然发觉,这一切,都是苏墨钰的阴谋,是他的圈套。 是他,将自己害至如此境地,是他,把所有的灾祸都转嫁到了自己的头上,是他招惹了端王,最终却要自己替他背锅。 是他,一切都是他! 苏庆生双目发红,嘶吼着朝苏墨钰冲去:“是你,是你害的我!是你!” 苏墨钰吓了一跳,往容蓟身后躲去,“大哥莫不是疯了吧?” “苏墨钰,你给我出来,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对不对?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害我如此,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躲在容蓟身后的她唇角勾起冷漠的弧度,做鬼?做人的时候都这么失败,就是当鬼,也是个蠢鬼。 “走吧,今晚随孤进宫,暂且先别回苏府了。”容蓟反手护着她,提议道。 她一怔,进宫? 想也不想道:“不,微臣不去。” “不去?你可想好了。” 她……她还真没想好。 苏庆生的事,一时半刻还完结不了,她可不想在端王的监视下过一晚上。况且,今天的苏府,怎么都不会太平,她不想惹火上身。 “微臣……微臣有地方去。”苏府回不了,她可以去一品居啊。 容蓟应该还不知道一品居的存在,不过,她并不打算告诉他。 容蓟听她说有地方去,只当她打肿脸充胖子,但随即却脸色陡变:“你和容朝才认识多久,就要去他那里借宿?”声音有些愤愤:“不行,你不能去!” 苏墨钰自己都没想到可以去容朝那里借宿,不得不说,容蓟的想象力真够丰富:“有什么不行的,我觉得挺好。” “你……” 正僵持不下时,阎烈洲忽然道:“要不这样吧,去将军府好了,我那里够大,腾出一间房给苏舍人便可。” 这回是两个坚决的声音—— “不行!” “不去!” …… 苏庆生感觉到了漫天满地的绝望。 他觉得,自己这一次可能真是死定了。 如果苏太师在府的话,或许事情还有转圜,就算是庶子,也是他的亲生儿子,怎么样都不会袖手旁观。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苏太师离京休养去了。 不,不是在这个时候苏太师离京,而是苏墨钰特意挑苏太师不在京的时候对自己下手。 突然想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原来那日在朝堂,苏墨钰不是因为害怕贤王才将功劳让给自己,而是为了祸水东引,让自己做他的替死鬼。 人之将死,有时候也会变得聪明片刻。 可也只是片刻。 他在囚车中惊恐地大吼:“不是我,不是我!端王殿下,一切都是苏墨钰的计谋,我什么都没做,赈灾银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坏您好事的人也是苏墨钰!” 端王眸中厉色顿现,对手下道:“给本王堵住他的嘴!” 苏庆生不甘心,还在挣扎,却只能发出乌鲁乌鲁意味不明的呜咽声。 热闹的除夕夜,苏庆生最后风光了一把。 囚车走过的地方,所有人都记住了苏庆生那张悲绝疯狂的脸孔。 “五弟对王兄的这份诚意,可还满意?”没人注意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竟停着一顶黑色的小轿。 端王冷哼:“那是王兄手下的人,王兄难道不觉得可惜?” 小轿中传来低低的笑声,“苏庆生虽一直在为我办事,但对于他的所作所为,我却是一无所知。” 端王也不傻,自然不信:“我以为,王兄多多少少会替他求情,没想到王兄的心竟然这么狠。” 贤王的声音听起来既平和,又饱含肃杀:“一只不听话的狗罢了,谈何心狠?就算五弟不出手,本王也不会放过他的。” 是啊,一只狗而已,舍就舍了,弃就弃了,谁会心疼呢? 第104章 不是败给她,而是败给我 新年初始,万象更新。 而在京都百姓当中交口相传的,却不是前一日皇城外的烟火有多灿烂,除夕晚的舞狮有多热闹,各家各户谁的鞭炮声更响,而是京都名门贵族苏家那一场血的变故。 吏部郎中苏庆生得皇帝看重,却野心膨胀,不仅不为百姓为朝廷谋福祉,报答皇恩,反而收受贿赂,贪渎无厌,且强占民女,杀其夫家,作恶多端,有人向端王告发他,端王派人暗中调查,发现事实果真如此,便上报皇帝,亲自带了人来捉拿苏庆生。 原本人人看好,前途无量的吏部郎中,苏家长子,就这样,在一个万家团圆的夜晚,骤然陨落,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及笑柄。 刑部大牢内。 幽暗潮湿的牢房,终年不见天日,仿佛地狱一般的存在。 深不见底的甬道内,时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呼声,一阵阴风吹过,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黑色的石阶上,布满了深绿色的青苔。 水滴的声音,在整个牢房内回响,久久不绝,似地狱深处灵魂的呐喊,空灵荒芜。 苏墨钰披着厚厚的狐裘风氅,行走在刑部大牢阴暗的甬道内。 一眼看去,长长的甬道,似乎看不到尽头,唯有一片如漩涡般的漆黑。 她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坚定,清浅的脚步声被空旷的牢狱放大,幽幽回荡着,飘去了不知名的地方。 关押苏庆生的牢房位于甬道的最深处,那是关押死囚的地方,深入地底,晦暗无光,与死亡为邻。 苏庆生背靠着墙壁,呆呆地坐在牢房中。 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明明,他的未来是一片光明,明明,他马上就要成为苏家最荣耀的存在,明明,所有人都在仰望着自己,羡慕着自己,嫉妒着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擦,擦,擦。 有轻微却清晰的脚步声传来,他下意识转过头去。 顿时,呆滞的双目燃起一把烈火,他似被激怒的野兽般从地上站起,朝着牢门冲去,却因为镣铐加身的原因,无法接近。 “苏墨钰,都是你!你还敢来?你还敢来!”他愤怒地咆哮着,激烈的动作拽的铁链哗哗作响:“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苏墨钰在牢门前停下,微笑着看向牢门中的人:“杀了我?好啊,我就站在这里,你若是有本事,就来杀了我。” 一阵徒劳的挣扎后,苏庆生终于放弃,颓然跌坐在地:“苏墨钰,这一切都是你的手笔吧?” 以为她定会否认,谁知,她却欢快的笑了起来:“是啊,你觉得怎么样?我这一招可令你心服口服?” “你……”他红着双目,死死盯着苏墨钰:“总有一日,你会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嗯,也许吧,反正你是看不到了。” 看不到?对,他看不到了,因为他马上就要死了。 想到死,苏庆生蓦地惊慌起来,“我不会死的,贤王殿下会来救我。” 苏墨钰笑得发冷:“贤王?他若能救你,早就来救你了,何必等到现在。” 苏庆生心中虽不安,表面上却不肯显露分毫:“贤王是做大事的人,行事自然不可冒进,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才会行动。” “苏庆生,你自己也说了,贤王是做大事的人,既然是做大事的人,又怎会为你这颗无足轻重的棋子而耗费心神,甚至是得罪端王。” 心中本就很慌乱,听苏墨钰这么一说,更是不安,“谁说我是无足轻重的棋子?贤王还有用得着苏家的地方,而我是苏家长子,只有我能替贤王拉拢苏家。” 苏墨钰一声冷嗤,蹲下/身,与苏庆生平视:“苏家长子?到现在,你都还做着能成为一家之主的美梦啊。”她毫不掩脸上的轻蔑:“区区一个姨娘所生的下贱庶子,你凭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赤/裸裸的侮辱,让苏庆生怒吼出声:“苏墨钰,你是嫡子又如何?谁不知道,你天生愚笨,只是吃喝玩乐,是奉天人人厌恶的纨绔子弟,你又有何资格继任家主之位?” 她蓦地笑了,“你说的都没错,但就是我这样一个天生愚笨,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将你送进了刑部大牢,送上了黄泉之路,你可服气?” “苏墨钰,我不会死,不会死的!”苏庆生又激动起来:“芷兰,芷兰可以救我,她可以为我证明!” “芷兰?”苏墨钰歪着脑袋,似乎在想这个芷兰是谁,随后打了个响指:“哦,我知道了,你说的是你刚娶进门的小妾吧?啧啧啧,你让我说你什么是好,明明是个渣男,却还要学别人做痴情汉,什么芷兰啊,人家的真名叫胡嫣,姓胡,知道吗,与狐狸的狐同音。就是她告发你,说苏郎中见她貌美,将她强抢入府,为了独占她,还派人将她的夫君活活打死,她一介孤女,夫君身死,无依无靠,为了活下去,只能委屈自己讨好你,幸而苍天有眼,你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她也算是为夫君报了仇。” 苏庆生完全傻眼了,什么胡嫣,明明是芷兰,那一天在街上,是她抱着自己,求自己救她一命的,怎么反过来,变成了自己强迫她? “我不信,不信!我要见芷兰,让芷兰来见我!” 苏墨钰站起身,怜悯地看着他:“都说了人家叫胡嫣,不过你若始终不肯从梦里醒来,我也不强求。”她把玩着披风的系带,忽地前倾了身子,将脸凑近牢门,以一种诱哄孩童睡觉的口吻道:“我有一个秘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原以为我永远都不会说出来,不过看你马上又要死了,突然想要把这个秘密分享给你。” 苏庆生抬起头,昏暗的牢房内,头顶上方那张清秀俊美的脸孔,宛若地狱的幽冥厉鬼,恐怖至极。 “其实,我根本不是苏家三少,而是异世来的一抹幽魂,所以,你不是败给了苏墨钰,而是败给了我。” 第105章 仇一定要报 吏部郎中的职位不高也不低,朝中有不少人都盯着这个位置,苏庆生刚一落马,就有不少官员上本自荐,为吏部郎中这个职务争得头皮血流。 作为吃瓜群众,苏墨钰始终置身事外,你们争你们争,争得越欢越好,这样她才有足够的时间去安排接下来的事。 或许是看在苏太师的面子上,苏庆生虽犯下了重罪,却并未于菜市口当众砍头,只赐了一杯毒酒,保留全屍,还允许苏家家眷前去收尸,算是给足了体面。 体面么? 人都死了,还要体面做什么。 苏墨钰从来不认为面子能当饭吃,比起脸面来说,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迫不得已时,她宁可用脸面换安宁,用尊严换性命。 毕竟是犯了大罪,苏庆生的葬礼,只草草举办,朝中官员一个都没有来。 或许,苏庆生直到临死前,都不相信自己会沦落到这样凄惨的境地。 方氏遭受丧子之痛,整个人显得憔悴了不少,原本丰腴的身材也变得消瘦起来,脸容浮肿,再也不似从前的娇娆。 苏墨钰走进灵堂,拿起三支香。 原本形容枯槁,坐在火盆边的方氏猛地站起来,便欲冲苏墨钰冲过来:“滚出去,立刻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苏墨钰身子微微一侧,便躲过了方式冲自己抓来的手:“姨娘这是何意?身为兄弟,我自该前来为兄长上一炷香。” 只是那一下子,便耗尽了方氏所有的力气,她颤抖着伸出手,指着苏墨钰,嘶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庆生是怎么死的,苏墨钰,你好狠的心,纵有千错万错,他都是你的兄长,你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你还是人吗!” 苏墨钰做无辜状:“姨娘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明明是大哥自己不知收敛,得罪了朝中权贵,怎么能把他的过错推到我的身上?就算大哥再如何苛待我,仇视我,我也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再者,姨娘也知道,大哥生前一直在为贤王殿下做事,下旨赐大哥毒酒的人便是贤王,我就算有心想要陷害大哥,也没那个本事能收买得了贤王殿下。” 轻轻松松几句话,就把方氏即将出口的辱骂全给堵回去了。 方氏瞪着她,消瘦的身形颤抖着,眼睛里写满了仇恨,却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墨钰不理会她,走到香案前,点燃手里的香,鞠了一躬,接着将香插进了香炉。 “姨娘,节哀顺变,毕竟,您还有二哥。”向站在角落里的苏庆和投去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后,苏墨钰转身而出。 苏庆和捏了捏拳头,待苏墨钰离去后,才低声开口:“想对付我?没那么容易。” 回过神来的方氏冲向苏庆和,拽着他的衣袖哭道:“庆和,你可一定要为你哥哥报仇啊!庆生死得冤,都是苏墨钰那小混蛋害的,我们不能放过他!” 苏庆和烦躁地将方氏扯开:“报仇报仇,你一天到晚就想着报仇!苏墨钰有爹撑腰,现在又有太子做靠山,哪能那么轻易对付得了,一个不小心,还把自己搭进去。” 听他这话,似乎是不想给苏庆生报仇,方氏立马怒了,扯着他哭得嘶声力竭:“好你个不孝子,你不在乎为娘也就算了,庆生是你大哥,你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你为了自己的前程,竟然置他的血海深仇于不顾,你不是人,不是人!” 苏庆和也恼了,将方氏重重推倒在地:“闹什么闹!大哥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你!若非你和他一样愚蠢,做出那些损人于不利己的事,大哥也不会死!” 方氏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坐在地上嚎啕爱大哭,平日里装出来的端庄全都不要了:“你……你翅膀硬了,现在开始嫌弃我了!好啊,你跟苏墨钰那小混蛋沆瀣一气,开始对付自家人!你大哥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头撞死,跟你大哥团聚好了!”说着,从地上爬起,便要往案桌上撞。 苏庆和气得脑仁生疼,心里亦是烦躁不堪,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方氏一头撞死,上去将她拉住,吼了一句:“你能不能安分一点,再这么下去,别说报仇,自己都要死!” 方氏抹着眼泪:“那你说怎么办?难道你大哥的仇,就放任不管了?” “我没说不管。” “那你现在就去给我杀了苏墨钰!” “娘!”苏庆和头疼不已,朝灵堂外看了眼,压着嗓音道:“你冷静些,仇是一定要报的,可该怎么报,你有想好吗?不是我说,你和大哥之前的做法,实在太过愚蠢,苏墨钰是嫡子,爹一向看好他,你明目张胆地对付他,叫爹知道,怕是要心生不快,如今,他更是有了太子做靠山,要想对付他就更难了。” 方氏在短暂的愤怒后,又开始着慌:“那……那该如何是好?” “静观其变。”苏庆和道:“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咱们现在拿他没辙,总有能对付得了他的一天,当务之急,是先保全自己,再逐步发展势力,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方氏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听了苏庆和的话,点头道:“好,一切都听你的,只要你记着,你身上还有你大哥的血仇,这就够了。” “放心吧,苏墨钰他逍遥不了多久的。”他嘴上安慰着方氏,脸上却有着野心勃勃的得意,“苏家的家主之位,注定是我的。” 或许他还该感谢苏墨钰,帮自己除掉了那个愚蠢又自大傲慢的大哥。 如今,苏家只有自己和苏墨钰两个男丁,只要他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得了自己了。 不过,他可不能重蹈苏庆生的覆辙,苏墨钰这家伙看上去心思单纯,毫无心机,实际上却城府极深。 苏庆生在他身上栽了跟头,那是他蠢,自己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等着吧,苏墨钰,迟早你会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 第106章 犯我强晋者,虽远必诛 “紫绛。” 单手支颐,斜倚在软榻上的男子忽然懒懒换了一声。 一身丁香色长裙的女子缓步走来,敛衽一礼:“殿下有何吩咐?” 半睁着眼睛:“苏府现下的境况如何了?” 紫绛回道:“很平静,苏庆生已经下葬,府内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是吗?”他揉揉眉心:“苏庆和呢?” “还和平常一样。” “和平常一样?”他发出疑惑的感叹:“苏庆和那人,孤虽然不了解,但兄长惨死,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紫绛勾起一抹冷漠的微笑:“即便兄长又如何?富贵大家的亲情,不外乎如是,这一天,殿下应该最清楚。” 猛地睁开眼,疲懒的眼神骤然清明:“紫绛,你话里有话。” 紫绛垂首:“属下不敢。” 容蓟坐起身,眼神虽然明亮,但精神却仍是有些不济:“说说吧,你都发现了什么。” 紫绛应了声是,道:“皇后近来对殿下十分失望,据属下观察,她已经有了重新扶持储君的打算。” 容蓟闭上眼,轻声冷嗤:“她就是这样不安分,以为谁都能任由她摆布,孤不是大皇兄,她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 “端王在此事上,似乎也有出力。” 他仍是闭着眼,“东郡劫持赈灾银一事,皇后有参与吗?” “这法子,就是皇后透露给端王的。” 他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早已猜到:“这两人沆瀣一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把该解决的一并解决吧。”这段日子光顾着cao心苏墨钰的安危了,竟然把自己这边的事丢在一旁,平白让皇后逍遥这么久。 “那九皇子那边……” “不用管,该发生的总要发生,他既然身在皇家,就要付出与身份同等的代价。” 紫绛顿了顿,点头应道:“是,属下一切都会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做。” “等等。”紫绛刚要退下,又被他叫住。 “殿下还有何吩咐?” 他半躺在软榻上,目光有些迷离,但眼瞳深处,却又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容朝那边,让雷震仔细盯着,最重要的是,查出铁浮屠的所在,那可是大皇兄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是。” 紫绛离去后,偌大的殿堂内,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唇角边弯起一抹涩然的弧度,似愉悦,似怅然,似寂寥。 若是被那人知道,自己接容朝回来的真正目的,又会如何呢? 是不屑,是轻视,是仇视,还是若无其事的冷漠。 通往皇权的路,永远都是以鲜血铺就而成的,他从最开始,就以做好了抛却一切的准备。 然而如今,却微微有些迷茫了。 迷茫这条血路,走的到底值不值得。 …… 今日的早朝有些奇怪,因为最前排的地方,空了三个位置。 一个是太子的,一个是端王的,还有一个是贤王的。 苏墨钰有些出神,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自己一点风声都没与听到? 这不正常,一下子少了两位王爷,以及从未缺过任何一场朝会的太子,怎么看,都是有事要发生的前兆吧? 心中有些不安,虽然并不承认自己在为那个男子担心,但事实上,她的神色,早就穿过太和殿的琉璃瓦,飘到了皇城另一边的东宫。 一会儿下朝后,她得让干将去查一查,看看最近皇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端王府和贤王府。 端王虽然为人暴戾,行事张狂不计后果,但越是这样就越是无需担心。 她现在最怕的,也是最忌惮的,便是贤王了。 到底,这三人之间发生了何事? “……苏舍人,你认为如何呢?” 是皇帝的声音。 搞什么,之前在讨论什么,她压根就没听,怎么回答啊! 她站出列,脑中飞快转动着,一边跪拜,一边敷衍:“微臣……赞同皇上的看法?” “哦,你也赞同朕?”皇帝笑了起来:“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不可草率行之,虽然长乐公主对你有意,但毕竟也要得到自己的首肯才行,朕并非不通人情的君主,不会强迫你应允这门婚事,再者,苏太师在休养,还未回京,等他回来后,再商议此事也不迟。” 苏墨钰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脑袋阵阵晕眩,等听完皇帝的话,早出了一脑门的汗。 倒不是因为怕皇帝怪罪,而是差一点,就犯下大错。 谁知道这么严肃的朝会,竟把自己的婚事拿来讨论,幸好皇帝没有应允,要不然她可得悔断肠子了。 行了一礼,苏墨钰趁着皇帝没有改口前,连忙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这下,再也不敢走神了。 “皇上。”这时,兵部侍郎出列道:“微臣有事启奏,近来塞外胡人频频作乱,边塞百姓苦不堪言,还望圣上能出兵平乱。” 胡人作乱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出了,但却是头一回,有人建议皇帝出兵。 出兵,就代表着战争,故而之前不论边塞的形势多有恶劣,都没有人提出过出兵这个建议。 皇帝神色一凛,整个太和殿内的气氛也变得紧绷起来。 众人议论纷纷,有赞同的,也有反对的,整个殿堂都因为兵部侍郎的一句话,而沸腾起来。 “肃静!”皇帝拍了拍龙座上的扶手,交头接耳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 皇帝目光在下首的官员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苏墨钰的脸上:“苏舍人,说说你的意见。” 靠!怎么又找她! 她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了,难道是自己太优秀了,站在一众大臣里,就如鹤立鸡群,黑中一点白,想看不见都难? 她轻咳一声,自人群中站出,抬目直视龙椅上的皇帝,一字一句,清晰高亢:“微臣认为,犯我强晋者,虽远必诛!”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太和殿,又炸开了锅。 即便是兵部侍郎,也只是建议皇帝出兵平乱,保护边塞百姓,以示国威,而她一出口,挑起的就是战争。 “不可!”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浑厚有力,完全盖过了苏墨钰的气势。 是阎烈洲。 第107章 比试 阎烈洲站在人群的第二排,因为前面少了三个重量级人物,他便等同于站在第一排。 回头看了眼苏墨钰,阎烈洲朝着上首的皇帝拱手道:“蛮人可恨,不值得宽恕,但百姓又何其无辜,若贸然发动战争,首先受苦的,则是边塞的百姓,故末将认为,胡人恶行不可放纵,但也不可逼得过紧,给予一番教训即可,若有收敛,则暂且放过,若依旧不改,再发兵剿灭不迟。” 阎烈洲曾说过,没有人是无辜的,也没有人是该死的。 而在这样的和平的年代,战争已是很遥远的一个词了,甚至有很多人,都不明白它的涵义。 可不管明不明白,战争,都是残忍而绝望的。 站在这里的文武百官,只有他,才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只有他,亲身经历过残酷的杀戮。 只有他,最不愿意看到战争。 而作为一国君王,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千秋伟业。 一个有野心的帝王,希望留给后世的,或许是自己的英勇战绩和丰功伟业。 但对于处于和平年代,而又没有太野心和抱负的帝王,唯一希望的,便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所以,皇帝多少还是偏向于阎烈洲的看法:“胡人可恶,总要给些教训才是。这样吧,就照阎少将所说,派一支军队前去边塞,把那些胡人赶出我大晋的土地便可。” 阎烈洲立刻上前请命:“皇上,末将愿担此重责!” 带着赤狼军去边塞吗?这样,岂非等于放虎归山? 苏墨钰站在原地不吭声,容蓟虽然不在,但想来给皇帝是不会同意的。 “赤狼军是我大晋最精锐的一支部队,不能有半点闪失,更何况,区区一群流寇而已,根本无需赤狼军出战。”果然,皇帝没应允。 “皇上说的没错。”苏墨钰紧跟而上:“赤狼军不是普通的军队,从实力上来说,胡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让赤狼军出战,着实有些小题大做了,与杀鸡用牛刀没什么两样。” 趁势追击,气死你丫的! 得意地朝阎烈洲看去,没想到他竟然诚恳道:“苏舍人说的没错,让赤狼军出战,的确有些小题大做。” 诶? 阎烈洲这家伙脑袋没问题吧?是敌是友你分不清啊? 姐是在坑你呢!这都看不出来? 不过这样也好,给了她一个绝佳的机会,“皇上,阳陵离边塞最近,一天之内便可穿越鹿云关到达塞外,邢将军手下有一批训练有素的士兵,用来对付胡人,应是绰绰有余。” 邢将军?阳陵?谁不知道,邢将军是她的姐夫,一力推荐自己的姐夫,他这私心也表现得太重了吧? 能站在这朝堂上的人,个个都是猴精,她在打什么主意,一猜就知道。 知道就知道吧,谁没个私心啊,都以为自己很高尚呢,实际却是五十步笑百步。 皇帝一番思索,觉得派邢将军去,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拍板道:“也好,既然吃着皇粮,就该替朝廷办事,朕这就下旨,命****为此次讨伐的主将。” 阎烈洲没有异议,但阎将军急了,这么一个立功的大好机会,怎么能让给苏家的人,于是道:“皇上,阳陵离边塞虽近,但据老臣所知,邢将军部下的那些士兵,已很久没有参与过战事了,且大多都是老弱病残,这样一支队伍,如何敌得过彪悍勇猛的草原汉子?” 苏墨钰冷笑,这阎将军一大把年纪了,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谎话瞎话张口就来。 “邢将军负责驻守阳陵,那里常常有流寇土匪出没,他手下的兵不但身强力壮,且个个勇猛,以一敌三,若真像阎将军说的那么弱,阳陵早就完蛋了。” “阳陵是个什么样,本将军比你清楚!” 苏墨钰幽幽一笑:“是吗?难道您去过阳陵?在那里做过调查?” 一句话,把阎将军噎得哑口无言。 总不能承认苏墨钰的质问吧?若是承认了,叫皇帝如何想,他一个负责驻守京城及邻镇要塞的将军,竟然对阳陵的兵力了如指掌,想造反不成? “总之,草原人凶猛,邢将军根本无法担此重任,只有我儿才能击退胡人。”阎将军说不过苏墨钰,竟开始倚老卖老了。 苏墨钰也不甘示弱:“阎将军似乎将阎少将想得太过于重要了,难道没有他,大晋朝就大不了仗,守不了家,卫不了国了?别说是邢将军,就是我一介文官,也能将胡人驱逐出我大晋的土地!” 阎将军还没表态,就有好事之人提议:“皇上,要不让苏舍人跟阎少将比比,看看苏舍人是不是在说大话。” 这些人,自己没本事,却喜欢嫉贤妒能。 行啊,比就比,既然她敢放下那样的豪言壮语,就不怕有人挑衅。 皇帝觉得挺有趣,整天批折子批得也腻烦了,正好消遣一番,“苏舍人,阎少将,你们打算怎么个比法?” 阎烈洲是看不起苏墨钰的,一介文臣,又是个纨绔子弟,哪懂什么兵法,但皇帝既然问了,他也不好拒绝:“就以沙盘布阵来做比试吧。” 苏墨钰前世玩过这玩意,简单得很。 很快,沙盘被搬来,苏墨钰吓了一跳,这哪是沙盘,简直就是一幅世界地图。 阎烈洲当仁不让,走到沙盘旁,首先挪动上面的青铜模型,抛出第一个难题:“若我军四合而围之,断你归道,绝你粮食,我军既众,粮食甚多,险阻又固,你欲必出,为之奈何?” 苏墨钰蹲在沙盘边,沙盘太大,她挪动起来有些费力,不过对于阎烈洲抛出的问题,她却是张口便答:“我会令将士拿着黑色旗帜,手持器械,乘着黑夜行动,再派遣勇敢有力、行动轻捷、敢于冒险犯难的将士担任先锋,攻占敌人的营垒,为我军打开通道,同时派遣弓弩手作为伏兵,隐匿在后面掩护大部队行动。如果敌军发觉我军的突围行动,可令先锋部队迅速发起冲击,向前推进,老弱士卒和车骑随之跟进,配备有强弩的士兵则在隐蔽地埋伏起来,当敌人前来追击我军时,伏兵立即攻击它的侧后,并大量使用火光、鼓声乱敌耳目,全军奋勇战斗,合力突围。” 第108章 输了就是输了 似乎没想到她会回答的这么迅速,且思维敏捷,竟让自己一时无法招架。 短暂的怔愣后,阎烈洲继续道:“我若引你至有大水、广堑、深坑之地,你欲逾渡,无舟楫之备,我军屯垒,限你于军前,塞你归道,斥候常戒,险塞尽中,车骑要你前,勇士击你后,为之奈何?” “凡是大河、宽堑、深沟之地,敌军一般不会设防,即使设防,由于地形所限,兵力也一定不会很多,这样,便可用飞江、转关和天潢等工具将我军摆渡过去。再派遣勇猛的士兵按照指定的方向,冲锋陷阵,拚死战斗。为了保证所有人都会全力以赴,我军的辎重,粮草将全部焚毁,明确告诉全军将士,奋勇作战就能生存,畏缩怯战就是死亡。待脱离危险后,再命我军前卫部队设置烟火信号,派出后备部队警戒,占领丛林、山崖等险阻地形。如此,你还敢长驱远追么?” …… …… 你来我往,在兵法上,两人好似真的置身于残酷的战场,刀光剑影间,血流成河。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最终,阎烈洲颓然一叹,心悦诚服:“我输了。” 输了? 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阎少将竟然说自己输了? 在场的人,包括皇帝在内,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阎将军更是一脸难以置信:“烈洲,你在说什么!” 相比于其他人来说,身为当事人的阎烈洲却一脸平和,既无愤怒,也没不甘,反而诚挚道:“输了就输了,我阎烈洲并非输不起的人。”他看向苏墨钰:“苏舍人在兵法之道上,的确远胜于我,之前多有冒犯,还望苏舍人不要放在心上。” 苏墨钰是那种别人客气她也客气,别人嚣张她更嚣张的人,看在阎烈洲这么谦虚的份上,她微微一拱手,也诚挚道:“只是纸张谈兵而已,论实战,还是阎少将更胜一筹。” “兵者诡道也,真正上了战场,靠的并非仅仅是经验,出奇制胜才是关键,在这方面,我明显不如苏舍人。” “哪里哪里,阎少将客气了,不管怎么说,在大晋朝的百姓眼中,你永远都是不朽战神,是令胡人闻风丧胆的少年统帅。。” 之前还剑拔弩张的,这会儿两人倒开始互夸起来了,吃瓜群众表示一脸懵逼。 皇帝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拍着龙椅哈哈大笑:“没看出来,苏舍人还有这等本事,当真是朕屈才了。” 苏墨钰继续装谦虚:“皇上过奖,微臣只是平日里喜欢看些兵书,研究一下兵法而已,算不上什么本事。” “哎,苏舍人莫要谦虚,这在场的文武百官,能做到自己这般的,只怕屈指可数。”皇帝看了眼兵部侍郎:“只怕连谭大人,都和阎少将过不了几招。” 兵书侍郎脸上有羞赧的神色,皇帝至于这样吗?抬高一个人,就要贬低一个人。 苏墨钰不想得罪人,连忙道:“一个负责前线,一个负责后方,分工不同,是不能放在一起比较的,事实上在微臣看来,谭大人的职责之重,远远要超过在外领兵的将领,只有后方稳固,前线才能高枕无忧。” 有人暗中冷笑,这位苏舍人的嘴巴是越来越会说了,巧舌如簧,谁都不得罪。 兵部侍郎的脸色这才好些,其实苏墨钰的那番话,也是他想说的,不过碍于面子,没有开口罢了。 “难得你这样谦虚,朕深感欣慰啊。”皇帝捋着胡须,看样子心情极好:“谭爱卿,朕好像记得兵部尚书柳大人年前的时候,上折子请求告老还乡,可有此事?” 兵部侍郎道:“的确如此,柳大人年事渐高,兵部尚书之位责任重大,他称自己有心无力,不敢再居于此位,如今长江后浪推前浪,他愿把机会让给更多优秀的年轻人。” 皇帝颔首:“嗯,柳大人一生忠君报国,到了这个年纪,还为朝廷、为国之大计着想,这样的精神,着实令朕感动。”皇帝似乎真的挺动容,眼中泛起了泪光:“传朕旨意,授予柳大人定安伯之称号,再赐黄金万两良田千亩,爵位世代承袭。” 顿时有不少人唏嘘起来,柳大人也算是幸运,不过关键在于,他懂得急流勇退,若是继续霸占着兵部尚书的位置,别说是封爵和赏黄金田地,只怕最后要落个一无所有的悲惨境地。 不过兵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了,这便代表,整个朝廷的官员,都要来一次大的调动。 果然没错,皇帝刚赏赐完柳大人,便对兵部侍郎道:“谭大人在职期间,一向恪尽职守,从来都没有犯过大的错误,并且作为柳大人的属官,耳熟目染,对于执掌兵部亦是驾轻就熟,是接替柳大人的最佳人选。” 闻言,兵部侍郎有些飘飘然,幸福降临得太快,他都还没做好准备。 苏墨钰在一旁提醒:“谭大人,敢不赶紧谢恩。”这种搞不清状况的懵逼感觉,她也有过一次,就是皇帝封她为中书舍人那回。 兵部侍郎猛地反应过来,跪下道:“谢主隆恩,微臣定不辜负皇上的信任。” “嗯,起来吧。”其实皇帝早就有意抬兵部侍郎为兵部尚书,故意装作临时起意,也是为了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以及众朝臣的态度。 至于另一个人嘛……那的确是临时起意了。 “苏墨钰。” 诶?怎么又叫她名字了? 苏墨钰站出道:“微臣在。” “你任职中书舍人期间,亦是尽职尽责,前往东郡赈灾之时,更是认真踏实,一丝不苟,新上任的东郡太守,特意上折子,向朕说明你在东郡时的功绩,还夸你亲和有为,行事果决,东郡的疫情能及时控制住,全是仰仗你。”说着,皇帝笑瞪了她一眼:“你就是太谦虚了,把功劳让给别人,还是个忘恩负义,没心没肺的小人。朕是个贤明的君主,不会冤枉谁,也不会嫉贤妒能,埋没人才,朕瞧你不错,虽是文臣,却颇有大将之风,如今,兵部侍郎的位置既然空出来了,就由你顶上吧。” 第109章 拜师 这回轮到苏墨钰发怔了。 一下子由从五品,晋升为正三品,这跨度有点大啊。 有种做云霄飞车的感觉,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满脑子的不真实感。 “苏侍郎,还不快谢恩。”同样的话,由新晋为兵部尚书的谭大人又说了一遍。 苏墨钰很快回神,跪下道:“微臣何德何能,竟得皇上如此厚爱,对于能做好兵部侍郎这个职位,微臣非常没有信心,但皇上给予了微臣鼓励,微臣即便肝脑涂地,也绝不辜负皇上的信任。” 一直都知道,苏家这个小儿子是个懂规矩,识时务的,此番看来,皇帝认为自己果真没有看走眼。 “都起来吧,圣旨今日傍晚前,就会送到两位爱卿的府上,至于中书舍人这个位置该由谁来接替,诸位爱卿可以畅所欲言,推荐自己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 接下来,众人便开始就中书舍人这个问题,展开了讨论。 苏墨钰虽然还站在最后一排,但感觉,自己已经离首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或许,终有一日,她能站到最前排,那个属于苏太师的位置。 更有可能,她会站的更前,站的更高,一直站到玉阶之上,御座之前。 俯瞰众生,天下归一。 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刚才那一瞬,思维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束缚,就跟那脱缰的野马似的,整个呈发散状,跑得没边了。 连忙收敛思绪,将那不切实际的幻想抛到一边。 但她没想到,那样不切实际的妄想,在未来的某一天,一语成谶。 …… 下了朝,苏墨钰正犹豫要不要找人打听一下东宫那边的情形时,一个人从后面追了上来,火红的发,在阳光下宛若烈火熊熊。 “苏舍……苏侍郎!且等一下!” 是阎烈洲。 苏墨钰皱了皱眉,她虽不讨厌阎烈洲,甚至有些欣赏他,但他毕竟是阎婉清的哥哥,潜意识里,她不想跟阎家的任何人扯上关系。 停下脚步,客气而疏离地问道:“阎少将,有事吗?” 跑到苏墨钰面前,总是给人一种威武狂霸之感的男子,竟露出一丝腼腆来:“是这样的,苏侍郎在兵法上颇有建树,我很是崇拜,不知可否向你请教一二?” 哈? 请教她? 眯着眼睛,朝太阳升起的方位看了眼,没问题啊,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 可今天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怪,一件比一件稀奇。 堂堂赤狼军少帅,找自己请教兵法? 这玩笑开大了! 她礼貌拒绝:“都说了是纸上谈兵,之前在皇上面前,也都是为了挣面子,少将高看我了。”说着要走。 “没高看!”他身子一侧,就挡住了她的去路,威猛高大的身躯,与苏墨钰娇小瘦弱的身姿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苏墨钰仰头看他,这么着,还想打架不成? 既然在兵法上能赢他,那么在拳头上,自己……还真赢不了他。 “阎少将,我真的没有能教你的东西。” “苏侍郎直说吧,到底要怎样,你才肯答应我?” 她头疼:“我不是不答应你,是真的没那个本事教你。” “常言道,三人行必有我师,我虽一介武将,但也懂得虚心求教这个道理。”他面色严肃,后退一步,吓得苏墨钰以为他要打自己,结果却见他恭恭敬敬,标标准准给自己鞠了一躬:“拜托了。” 妈呀!这家伙简直比容蓟还难应付,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该逞那个能,跟他比什么兵法了。 这下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在内心哀嚎,看着始终保持鞠躬姿态的阎烈洲,终于妥协:“好吧,但我有个条件。” 他直起身子,脸上是满足的兴奋:“什么条件?”问完后,又连忙补充一句:“如果是欺辱弱小,伤天害理之事,恕我不能答应。” 切,求人都能求得这么拽,也就只有阎烈洲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她有那么无耻吗?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看她的。 “不算是欺辱弱小,那家伙是城西某条街的地头蛇,一向喜欢吃霸王餐,还经常欠钱不还,要多可恶有多可恶,不巧的是,他欠了我的钱,我找人要了好几次,他都拖着不给,实在没办法,我打算以武力解决。” 阎烈洲半信半疑:“若真是这样,我替你要回来便是。” 她指指宫外:“那就走吧。” 一路上,阎烈洲都没说什么话,大概还是对苏墨钰不太信任,生怕自己助纣为虐。 到了苏墨钰说得那条街,明显比城东要破败多了。 刚要指路,几个看上去吊儿郎当的恶霸突然朝两人走来:“新来的?懂不懂规矩,没给金爷上供,就敢上咱的地盘来,找死啊!” 苏墨钰耸耸肩:“欠我钱的人叫做金富贵,就是我说的地头蛇。” 其中一个混混骂道:“呸!咱金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他扬了扬下巴,对自己的手下道:“给我打,打到求饶为止!” 苏墨钰刚要提醒阎烈洲小心,结果耳边传来咔咔几声,那几个地痞竟被阎烈洲全部打趴在地,捂着腰哀嚎不止。 阎烈洲和一般人不同,他打出去的每一下,都是实实在在,没有半点花架子的成分,目的就是为了打败对方。 那几个地痞不但骨头被打断了,在阎烈洲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重创下,五脏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好几个正趴那吐血呢。 看来带阎烈洲一起来讨债,是个不错的决定。 丢下那几个吐血的地痞,指着前方的一个赌馆:“那就是金富贵的老巢,里面养了不少的打手。” 阎烈洲眉头都没带颤一下,大步向前:“那种程度,来多少我都不惧。” 呵,真是好大的口气。 “砰”地一声! 门被一脚踹开。 不得不说,阎烈洲的出场方式真的太有特点,这特么就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老子是来砸场子的,有不服气的,来跟老子打呀! 苏墨钰站在他身后,冲赌馆里一脸懵逼的人群挥挥手:“嗨——” 第110章 阎霸王的风姿 大概是她打招呼的方式比阎烈洲还特别,满屋子的人,老半天都没回过神,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两人。 正琢磨着,这种大眼瞪小眼的境况还要维持多久,其中一人终于从懵逼中醒来,怒喝一声:“娘的,敢到金大爷的地盘撒野,不想活了!兄弟们抄家伙,给我上!” 顿时,一群人提棒子的提棒子,抡砍刀的抡砍刀,完全一副干群架的阵仗。 原本就乌烟瘴气的赌坊变得更乌烟瘴气,苏墨钰唬了一跳,连忙躲去阎烈洲身后:“小心小心,这些人手里都有武器。”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苏墨钰还真有些替阎烈洲担心。 不过,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只见阎烈洲转过身,两手扒在门框上,用力一提,“咔”的一声就把足足两米高的门给拆了下来,朝着向两人冲来的打手用力挥去。 苏墨钰看得两眼发直,那门板怎么看,也至少百斤以上,在阎烈洲手里就跟个玩具似的,呼啦一下挥过去,再呼啦一下挥过来,那威武狂霸的架势,当真与楚霸王没什么两样。 或许是被阎烈洲给吓到了,没来得及冲过来的几个打手,看到同伴成批倒下,顿时两股战战,就差跪下磕头了。 阎烈洲将门板丢开,捏了捏石钵般的拳头,扬声喝道:“还有谁来?” 打手们丢盔卸甲,抱头鼠窜,哪里还敢有人上前挑战。 冷飕飕地刮过一股凉风,苏墨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上次在阎烈洲全力的攻势下,自己还能活着,简直可以说是一大奇迹了。 见人都跑得差不多了,苏墨钰这才站出来,豪气冲天地一声吼:“金富贵,给爷滚出来!” 没人应她,只有一个倒塌的桌子后,露出一截金灿灿的衣角。 苏墨钰狞笑着走过去,狠狠踹了脚桌子:“躲?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爷的钱可不是想欠就能欠的!” “小公子饶命,小公子饶命!”抱着头,肥头大耳的男人从桌子后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一个劲冲苏墨钰磕头。 苏墨钰一脚踹他肩上,男人像个皮球一样,在地上滚了几下:“饶命可以,把钱还来!按照利滚利来算,你一共欠了我十四天,连本带息一起给爷还回来!” 金富贵连忙指示手下把银子拿来:“这一共是一百八十两,请小公子收下。” 苏墨钰从他手里取过钱袋,掂了掂,又打开数了一下:“你看你,早点还钱不就好了,和气才能生财嘛,你说对不对呢?金老板?” 金富贵点头如捣蒜:“是,是,小公子说得对。”妈蛋!他是瞎了狗眼才招惹这么一尊大佛,本以为自己就够混蛋了,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无耻,更混蛋的家伙。 将银子揣好,苏墨钰冲阎烈洲招手:“走了走了,这地方又脏又臭,我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两人离开后,金富贵才从地上爬起来,额上豆大的汗珠,吧嗒吧嗒滴在地上。 看了眼被拆下来的门板,那门可是用精铁所致,坚固无比,刚才那红发男子竟能徒手将其拆下,这力量,着实可怕。 “那个金富贵到底欠了你多少钱?”离开赌坊后,阎烈洲忍不住问。 “一百两。”对于富贵之家的公子哥,一百两其实算不得什么,礼部尚书家的小儿子光是在外吃顿饭,就得花掉五六百两。 阎烈洲顿时皱起眉:“只是一百两而已,又何必计较?” 是,一百两而已,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但—— “一文钱也是钱,不管多少,谁都别想欠我的!” 阎烈洲嘴角抽了抽,似乎觉得她这种想法有些太霸道了。 即将离开金富贵的地盘前,阎烈洲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几眼:“这个金富贵,横行霸世,欺辱弱小,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应告知京兆尹,将其捉拿治罪。” 苏墨钰满不在乎:“你知道京城有多少个金富贵吗?” 他不解:“何意?” “你捉拿一个金富贵,还有千千万万个金富贵,你捉拿的过来吗?再者,金富贵伏法了,你能保证,不会有人比他更无耻,更猖狂,更心狠?”她语重心长的拍拍他的肩:“这种事,适应适应就好了,再干净的泉水,也会有污渍的存在,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 听了她的话,他有些沉郁:“这世上之人,怕是都跟你一样做想。”他愤然甩袖,“迂腐文人,当真不可理喻。” 啊呀呀,这家伙一天不跟自己作对就不舒服是不? “你们武将不是更幼稚?以为看上去坏的,就一定是坏的,凭着一厢情愿去改变世界,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啊?”翻了个白眼,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继续怼他:“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句话听过没有?你觉得对于温顺无害的牛羊来说,捕食它们的虎狼便是邪恶的,这样你就能随意将所有的虎狼都消灭吗?没有了虎狼作为天敌,牛羊便会变得懒惰,变得不知进取,然后就会慢慢消亡,你这不是善良,而是无知,是愚昧!“ “你……”论打嘴炮,阎烈洲根本不是苏墨钰的对手。 “你不是要学兵法吗?这就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你若不明白,回去好好想想。” 本来只是敷衍他,没想到他真的低下头,认认真真思索起来。 没有跟阎烈洲打交道前,觉得这人一身铁血,冷酷狂暴,但相处一段时间后发现,这货特么的就是一根筋,傻里傻气,甚至有点呆萌。 “对了,除夕夜那个行凶的刺客,到底什么来头?”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阎烈洲闻言抬头:“那人嘴硬得很,问不出任何消息,不过,他倒是提到了你。” “提到我?”她想不通:“提我做什么?” 阎烈洲表情古怪,“他说,你夺走了他们最宝贵的一样东西,总有一天,他们会讨回来。” 最宝贵的一样东西? 苏墨钰冥思苦想,除了容蓟,原主难道还招惹过别的人? 第111章 没有人不累 “他还说什么了?” “没了,说完这句话后,他就自尽了。” “啊?”这年头的人,一言不合就玩自尽,真以为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你的伤怎样了?”阎烈洲难得有关心别人的时候。 苏墨钰撸起袖口:“伤口已经快愈合了。” 虽然伤口愈合了,却是留下了疤痕,浅浅一道粉红,从手腕一直延伸到手肘。 日光下,一截小臂洁白晶莹,衬着翠绿的衣衫,不禁令人想起春日新雪,翠竹清泉。 他目光窒了窒,活了二十几年,见的都是些粗鄙汉子,军队里连个姑娘都没有,他不知姑娘家的手臂到底是什么模样,却隐隐觉得,就是眼前所见的样子。 纯净,温软,如玉如虹,惑人心魄。 “你怎么这么瘦?”莫名其妙地一句话,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苏墨钰怔了怔,随即笑道:“你羡慕?羡慕就羡慕呗,我又不会笑话你。”说着,放下袖口,遮住伤疤。 她倒是不在乎自己身上留疤,只是白璧微瑕,看着总有些难受。 “你还真像个小姑娘。”阎烈洲绷着脸道。 苏墨钰嘻嘻一笑,不置可否。 长年累月的军旅生涯,让阎烈洲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军人的刚毅,京都繁华悠闲、风/流雅致的生活,已经不属于他。 别说他看苏墨钰像个姑娘,就是看其他高门之家的公子哥,也像个姑娘。 “作为你教我兵法的报答,我教你武术吧,不但可强身健体,还能用来护身。”他突地提议。 武术?本想拒绝的,但这个条件的诱/惑实在太大。 强身健体倒是次要,能用来保护自己,这才是最关键的。 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成交!” …… “少爷,你干嘛呢?” 晚上,苏墨钰闲来无事,照着阎烈洲今天教的一招比划起来。 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具有观赏性,但实用性非常强。 在战场上,拼的就是命,必须一招制敌。 出腿,扫拳,侧翻,锁喉。 一套连贯下来,招招毙命。 她很满意,拿起布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练好功夫,你家少爷今后就无敌了,小竹青,赶紧崇拜崇拜我,等我以后成了武林高手,你就没这个机会了。”她一边笑,一边走进房间,打算捉弄一下竹青。 可刚一踏进门槛,就见竹青趴倒在桌子上,看上去好像已经不省人事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抓藏在门后的匕首。 “钰儿,你就是这么欢迎孤的?” 她抓匕首的动作一顿,左右看看,飞快进屋,关上门扉。 “您怎么来了?”太子驾临,竟然没有人通报。 “太师府的墙又不高,孤自然想来就来。” 她哭笑不得,敢情太子殿下不是从正门进来的,而是翻墙而入。 “有事么?”她走到桌边,倒了杯水,练了好半天的功夫,嗓子渴的都要冒烟了。 他扣住她去端杯子的手:“你今天一天都和阎烈洲在一起?” “不是一天,是半天。”她皱眉,这家伙是想渴死她不成。 “离他远点!”他神色一沉。 “我也想,但那家伙太烦人了,我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听她这么说,他脸色好了些:“有孤护着你,你怕什么?” “谁说我怕了?”她掰开他手,硬是抢回了自己的水杯:“就阎烈洲那头脑简单的傻大个,我怎么会怕他。” 说着,竟笑了起来。 傻大个,确实挺配阎烈洲的。 容蓟觉得呼吸有些不畅:“你可别忘了,他是阎家的人。” “我知道啊。”灌下好大一口水,她以手背擦拭沾了水渍的唇角:“他不但是阎家的人,还是您的大舅子呢。” “钰儿,你在吃醋。” “我不吃醋,我只吃酱油。” “你就是在吃醋。”他看着她,企图从她眼里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行,您要是愿意这么想,那便这么想吧。” 他有些失望:“如果你是女子,孤便立刻向父皇请旨,娶你为妻……”见她面色不郁,又改口道:“如果你愿意,孤不介意做开国以来,第一个娶男人为太子妃的储君。” 她扯着嘴角干笑:“别,我就想做个简简单单的人,不想名留青史。”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容蓟叹息:“孤真是拿你没辙了。” “太子殿下今天来当梁上君子,不会只是为了试探微臣的态度吧?” 他上下打量她:“听闻你今日晋升兵部侍郎,孤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今日早朝,你做什么去了?”这句话,她早就想问了。 他却歪着头,好似看窗外风景,不回答她。 不知过了多久,他怆然一笑:“你不会想知道的。” 她拧眉:“什么意思?故意吊我胃口。” “你……”他从未像此刻这般踟蹰挣扎过,看着她,好半天才低声开口:“在你心中,什么是恶,什么是善?” 愣住,这个问题有点深奥啊。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有它的道理,只有老天爷,才有资格去评判,我只是一介凡人,有心也无力。” “是吗。”他移开视线,孤单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看上去有些寂寥:“孤死后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但在这之前,孤必须要先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打入最绝望的深渊。” 今天的他有古怪,苏墨钰觉得杯子里的水都开始有些发苦:“你到底怎么了?” 他忽的倾身,将她用力拥入怀中。 苏墨钰下意识便要推他,却感觉脖颈处一阵湿润,同时耳边传来他悲戚沉痛的声音:“我真的好累,好累,快要撑不下去了……” 她一怔,伸出去的手,鬼使神差地改推为抱:“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人只要活在世上,就没有不累的,至少,你还有希望,还有可追寻的东西,比起那些失去一切的人,你岂非很幸运。” 这句话是对他说,同时也对自己说。 他无言,只紧紧拥着她,像个无助的孩子。 第112章 值得尊敬 一品居。 三楼的某个豪华隔间。 苏墨钰一边品茶,一边倚窗眺望。 多亏了容朝的生意头脑,以及若白的丰富经验,短短几日,就将一品居经营得红红火火。 当然,也少不了她从前世学来的包装神技。 她把自己手下的这些俊男美女,全都当做明星来培养,她还给这些人起了一个比较好听的统称。 不是伶人,也不是妓子,而是艺人。 在奉天这块寸土寸金的土地上,有钱的大爷遍地都是,见惯了曲意奉承的红尘歌女,也玩腻了千娇百媚的妖娆小倌,还有什么能吸引住他们刁钻的眼球呢?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她现在就要他们偷不着,不但偷不着,还要看不到。 人的骨子里,都有一种犯贱的潜质,越容易得到的,就越是不珍惜,反而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偏偏要去肖想。 她抓住人们的这种心理,玩一出欲擒故纵,她相信,会有不少人上钩的。 再拿出前世的先进理念,做好公关,打好广告,就是不想火都不行呐。 看看今天,一楼二楼全都坐满了人,生意火/爆得其他几家全都眼红。 你们尽管眼红,尽管嫉妒,姐的这家一品居,跟你们压根就不是一个层次。 一壶清酒,几碟小食,看俊男美女在台上做着赏心悦目的表演,就这份惬意,也没哪家酒馆茶肆可以比得上。 她还专门设立了为方便女眷观看的隐蔽雅间,可让这个时代的女性,也体验一把追星的感觉。 更遑论,她手下的艺人,都是多才多艺,且颜值爆表的少男少女,他们就是生错了年代,要是放在现代社会,保准个个红透半边天。 “你知道你头一天开业,亏了多少吗?”一旁,正在做账的容朝放下笔,抬起头来看她。 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哦,亏了多少?” “五千两。”说完,又道:“第二天亏三千两,第三天亏两千两。” 她支着脑袋,饮一口杯中香茗,懒洋洋问:“那现在呢?” 他合上账本:“到今天为止,我们净赚三万两。” 她笑了:“哦?只有三万两啊,我还有以为能有更多。” 他无奈又好笑地摇头:“你啊,贪心不足。” 是,她就是贪心,因为她有贪心的资本。 比起醉芳楼的花魁,绿水阁的台柱,她一品居四小花旦,才是最光芒耀眼的。 站起身,也为自己斟一杯茶,容朝随她一同看向窗外,仿佛不经意地问:“这段时日,阿蓟在宫中过得如何?” 提起容蓟她就头疼,那家伙自打从东郡回来后,就变得越发奇怪了。 想到昨天晚上,他难得流露出的脆弱,心口猛然一窒。 “怎么了?”见她面色异常,容朝不由得问。 她牵了牵嘴角,笑道:“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是啊,人只要活在世上,哪有不累的。 即便从新选择一条路,走的,还是最累的那一条。 容蓟既然身为太子,就注定要背负许多常人无法忍耐的重担。 有得必有失,上天再给你打开一扇窗的同时,也会给你关上一扇门,鱼和熊掌都想兼得,那是痴人说梦。 从她穿越之初,她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不论遇到什么,她都不会向命运妥协半分。 她同情他,却绝不会可怜他。 若是连他都可怜,那这世上,岂非全都是可怜人了? “既然累了,就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若白。” 打了个哈欠,“那我就先走了,你和若白也别太卖力,来日方长,咱们赚大钱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下了楼,刚走到楼梯的转角处,就听到有人在扯着嗓子骂骂咧咧:“我呸!老子是到这来消遣的,不是来受气的!区区一个下贱窑姐,跟老子装什么清纯!老子这双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出你跟多少男人上过床,怎么着?上/床可以?拉个小手就不行?大家给评评理,有这样的道理吗?” 眉头一拧,当初开业的时候,她就明确放话,一品居不是青/楼,不是妓馆,不论姑娘还是公子,一律不卖身。 喜欢的就捧个场,不喜欢的,就出门左转,走好不送。 说的已经如此明白,竟然还有这种不知好歹的家伙挑事。 正犹豫该不该出面时,一道白色的影子插上前,将泪眼婆娑惊慌害怕的雪樱与大吵大闹一脸淫邪的男子分开。 “这位老爷,请自重。”若白身姿颀长,面容冷峻,站在那里,自有一股不可亵渎的高雅气势。 男人大概被若白的容色所惊,愣了一下,才打着酒嗝道:“自重?你一个青/楼妓子,跟本大爷说自重?笑话!” “来人,将这位客人付的银两全部退回,从今往后,一品居不再欢迎他!” 男人一听,恼了:“你胆子不小,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若白恍若未闻,将两锭银子丢给男人:“拿上你的臭钱,滚出去!” “你……”男人不知是气的,还是醉的,整张脸容红得像是要着起火,“薛侍郎可是本大爷的小舅子,你今日招惹我,以后有你受的!” 若白冷冷道:“我不管你是谁的小舅子,在一品居,就必须守一品居的规矩!雪樱姑娘也有自己的尊严,容不得你这种人践踏。” “呵,尊严?”男人抬手指向若白身后的雪樱:“不过是个出来卖的小贱/货,你跟老子谈尊严?乞丐都比她有尊严!” 若白义正言辞道:“请这位老爷注意自己的言行,雪樱姑娘一不偷抢,二不行骗,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不行违背道德伦理的低俗之举,她靠自己的双手赚钱,靠自己的才艺取悦大家,这样的姑娘,值得每一个人尊敬。” 说得好! 苏墨钰一边鼓掌,一边从台阶上走下:“但凡每一个靠自己劳动赚钱的人,都值得尊敬,相反,那些狐假虎威,凭着他人的权势为非作歹之人,才最下贱,最恶心,最不要脸!” 男人刚想喝骂,一看到苏墨钰,顿时蔫了。 转转眼珠,猥琐一笑:“老子还有事要办,没空跟你们啰嗦!”说着,跟脚底抹了油一样,一眨眼就溜没影了。 第113章 也要成为没有母亲的孩子 不知是不是薛侍郎的小舅子在他跟前说了什么坏话,薛侍郎现在对苏墨钰的态度,总是很不友好,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朝堂上,一件小事都能被他拎出来作为打压她的把柄,若非吏部和兵部几乎没有交集,恐怕他还能找出不少的借口来找她麻烦。 本以为她和薛侍郎之间的矛盾不会持续多久,谁知道,他竟一本奏折,把自己给告了。 弹劾她的理由很简单,仗势欺人,横行霸世,末了还有一条,为官不尊,****嫖娼。 我勒个去!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这薛侍郎也忒小心眼了,自己只不过教训了一下他姐夫而已,至于死咬着她不放吗? 看来,薛侍郎一家都是属狗的,不咬人难受啊! 不过巧的是,那折子没有递到皇帝那里,而是落在了容蓟的手里。 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总之薛侍郎这一次的弹劾,以失败告终了。 这日下朝,苏墨钰跟着一众同僚,刚要从太和殿外的小门离开,薛侍郎先她一步迈了出去,硬生生将她给挤到一边去了。 随她走在一起的兵部尚书扶了她一把:“苏侍郎小心。” 她转身道谢:“多谢尚书大人。” 兵部尚书原本就和苏太师关系不错,能坐上兵部侍郎的位置,也是靠苏太师提拔,如今苏墨钰成了他的下属,自然要多多关照。 “那个薛逸,你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兵部尚书建议道。 她诧异:“为何?”看兵部尚书的神态,之所以这般劝她,应该不只是因为薛侍郎的坏脾气。 “薛逸这个人……”兵部尚书朝她靠了靠,压低声音:“他是端王的人。” 我去!竟然还有这一层关系! 她做恍然大悟状,冲兵部尚书拱拱手:“下官会小心的,多谢大人提点。” 兵部尚书拍拍她:“咱们同属于兵部,你又是我的属官,提点你也是应该的。” 两人边走边聊,一路走到了太和门前。 一个小太监从远处蹭蹭蹭地跑来,往苏墨钰跟前一站:“苏侍郎,我家娘娘说许久未见您了,想要请您过去坐坐。” 这小太监苏墨钰见过,是在淑妃跟前伺候的,于是道:“你去回你家娘娘,我马上过去,让她别急。” 说实话,她不是很想见淑妃,因为这个世上,除了自己以外,还知晓她秘密的人,就只有淑妃了。 再亲的亲人,她都无法完全信任,在她心里,除了自己,没有人是绝对可信的。 包括身为她大姐的淑妃。 “听说淑妃娘娘这几日身子一直不大好,吃不下也睡不着,你确实该去看看她。”兵部尚书道。 身子不好吗? 苏墨钰没多想,只道:“那下官就先走一步了,大人保重。” 两人分道扬镳,苏墨钰在侍人的带领下,朝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淑妃大概是得到了皇帝的允许,才特意命人来叫自己的。 苏家位高权重,苏太师这一脉虽然子嗣不多,但旁支却不少,想要地位牢固,少不得要在淑妃这里下功夫,只要她能诞下一名皇子,苏家就有能力,将其扶上龙座。 只不过,淑妃已经进宫多年了,却一直未有诞下子嗣,别说是皇子了,连个公主都没有。 也奇怪,整个后宫,就她最受宠,就算中奖的概率低,但次数这么频繁,怎么的,也该中次小奖吧。 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倒也不在意,如今仔细一琢磨,各种疑问都跑出来了。 改日找个太医给淑妃看看,确定一下,问题是不是出在她的身上。 “钰儿。”女人半倚在软榻上,精神显然不怎么好,上回来,她在吃葡萄,这回来,她却是在喝药。 将手中的空碗递给宫女,拈起一枚蜜饯放入口中,缓了缓,她这才开口:“这么久没见,姐姐还真是想你。” 她走过去,在软榻边坐下:“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风寒?” 淑妃虚弱地摇头:“本宫也不知,就是觉得身子乏力,小腹酸痛,整日都睡不醒,其他倒没什么,胃口也还好。”她在自己腰上掐了掐:“这段时日都胖了,腰粗了一圈,真怕皇上会嫌弃我。” “怎么会,胖一点好,显得气色红润有精神。”她也掐掐自己的腰:“我想胖还胖不起来。” 淑妃心疼地看着她:“钰儿,姐姐以前跟你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没?” “姐姐,我也说过,事到如今,一切都没法改变了。” 淑妃叹气:“你虽这么说,我心里却仍是不好受,想帮你,可一入宫门深似海,想要保全自己都难,又如何帮你呢?” 见她这样,苏墨钰免不了又要开劝。 也怨不得淑妃,整日都被困在后宫这一方窄小天地,每日除了下下棋,作作画,也就只能跟后宫的女人斗斗心眼了。 在这种氛围下生活,时间长了,难免多愁善感。 “娘娘。”没等她酝酿好劝说的台词,淑妃的贴身婢女就急匆匆走到她身边,附耳小声说了些什么。 淑妃神色陡变! 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淑妃看了她一眼:“宁贵嫔那里出了点事,我先过去看看。” 出事?出什么事了?还没等问,淑妃便已经离开了景仁宫。 苏墨钰有些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自己毕竟是外男的身份,留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太好。 只好去了前殿,又问侍女要了几本书打发时间。 一个时辰后。 淑妃回来了。 苏墨钰一抬头,看到淑妃的脸色,吓了一跳。 “姐姐,你这是咋了?”一边说,一边去搀扶她:“快坐下,喝点水。” 淑妃木呆呆地从她手里接过水杯,却不喝,盯着看了好一阵,猛地伸手,一把抓住苏墨钰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将指甲都陷入她的肌肤中。 “钰儿,这后宫当真可怕!好端端的人,竟然就这样去了!” “去了?谁去了?” “十皇子的生母,宁贵嫔!”她捂住心口,孱弱的双肩不住颤抖:“是皇后,皇后想要她的命,可怜的十皇子,和太子一样,也要成为没有母亲的孩子了……” 第114章 十年旧事,国母陨落 苏墨钰心口也颤得厉害。 她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却知道此事非常严重。 皇后杀了宁贵嫔? 皇后为什么要杀宁贵嫔? 淑妃刚才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诸多的皇子皇女中,失去母亲的人不止一二,为何她偏偏提到容蓟? 为何偏偏要说,十皇子和太子一样,也要成为没有母亲的孩子? 她脑袋很乱,心跳莫名加快,一种古怪的情绪,开始在心底滋生。 淑妃的情绪似乎也有些失控,苏墨钰一直陪着她,直到她的心境渐渐趋于平和。 “姐姐,到底怎么回事?宁贵嫔是怎么死的?”淑妃现在的状态不太好,她知道不该问,却实在忍不住。 淑妃看了她好久,才长长一叹:“皇后在赏给她的补药里下了毒,宁贵嫔直到毒发,才知道是谁害了自己。我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快不行了,不过人却很清醒,她让宫女取来自己每日服用的参茶,太医查验过后,证明其中确实被下了毒,皇上震怒,派人去皇后宫中搜查,结果真的搜出了与参茶中一模一样的毒药。” 苏墨钰愕然道:“皇后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既然要害人,那把毒药藏在自己宫里?就算她愚蠢,但她有什么动机杀害宁贵嫔呢?” 淑妃的神色,蓦然见变得有些飘忽:“或许……她想要做和十年前一样的事吧。” “十年前?一样的事?” 淑妃拧着秀丽的眉,低声道:“十年前,太子的生母林昭仪,也是如宁贵嫔一般,毒发而亡的。” 太子的生母? 苏墨钰悚然一惊:“难道……难道也是?” 淑妃点点头:“没错,我也是今日才知道。” 脑袋已不是用混乱可以形容的了,苏墨钰觉得整个身子都开始发麻。 容蓟的母妃,若真是被皇后所害,那联系淑妃刚才的言论,十年前一样的事,难道是说,皇后想要更换储君? 十年前,她看上了容蓟,十年后,她想要弃容蓟而选择十皇子! 很多事情,只有深入去想,才会发现其中的可怕之处。 皇后一生没有子嗣,却始终能在后位上屹立不倒,也许靠的,就是这份狠绝,这份残忍。 “那皇后现在如何了?” “已被皇上软禁,收了凤印,只是还没有下旨废后。”淑妃看了眼苏墨钰,眼神有些疲惫,有些哀伤,也许是想到了自己,难免心生兔死狐悲之感,“明日早朝,皇上或许便会提及此事,皇后毕竟是一国之母,不可草草了事,但不管怎样,她都是气数已尽,再无转圜了。” …… 凤华宫。 浓郁的夜色,将偌大的宫殿,笼罩在一片绝望的灰暗中。 四周仿若有蛰伏的兽,随时会冲出来,将人似要成碎片。 皇后穿着一身素衣,精美华贵的凤冠已被摘下,长发半散,看上去有些凌乱。 但她却端端正正坐在榻上,一丝不苟,仿佛她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是天下万民敬仰的一国之母。 吱呀一声,紧闭的殿门被推开。 她没有去看是谁,还是保持着端坐的动作一动不动。 原本,她这里不论白天黑夜,都是光芒万丈,盛气逼人。 即便虽寒冷的黑夜,她也不会觉得孤单,觉得寂寞。 但此刻,空荡荡的大殿内,却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凤华宫不再华贵,不再繁盛,不再光芒耀眼。 那人端着烛台,一点点朝她靠近。 烛影下,她仿佛看到了恶魔展开的翅膀,掩盖了一切,包括罪恶。 “母后。”低低的声音想起,醇厚冷幽。 明明是很好听的声音,却让她觉得可怕。 一点点抬头,看向烛影后的那人:“你还叫我母后。” 容蓟看着她:“这是孤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皇后笑:“容蓟,是本宫小看了你。” “是,所以,你注定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本宫万万没想到,那个紫绛竟然是你的人。”她看着自己涂了豆蔻的猩红指甲,猛地一用力,指甲从中折断,剧痛传来,但她却恍若不知:“这十年来,本宫自认待你不错,以为你就算不敬爱本宫,多多少少,对本宫也有一些感念之情,可谁知,你竟是只喂不熟的狼,现在,反过来咬将你养大的恩人了。” “恩人?”他眸光冰冷,暖融的烛光都无法将其捂热:“你害死我的母妃,这也叫恩人?” 皇后冷着脸:“这后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是满手鲜血?本宫错了吗?”她骤然转向容蓟,眸中迸出酷烈的火焰:“就连你,也照样满身罪恶,手染鲜血!” 容蓟不语。 皇后发出低低的笑声:“是了,你反驳不了,因为这一切,原本就是你一手cao控。” “下毒的人是你。”容蓟提醒。 “是我又如何!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明明知晓一切,明明可以出手避免这场悲剧,但你没有这么做,不但没有,反而还在背后推了一把,原本宁贵嫔不该死得这么早,背后的原因,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一阵风过,将烛火吹得摇曳不止,树影婆娑,印在窗纸上,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那个宫女,也是你的杀的吧?”忽而,他换了另一个话题。 皇后怔了一下:“什么宫女。” 他有些恼了,握着烛台的手青筋迸绽:“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宫女,因为可怜孤,求太医救孤一命,孤一直想要感谢她,可等来的,却是她的死讯。” 皇后微垂着头,似乎在努力回想,“小宫女……容蓟,你觉得以本宫的权势地位,有必要去陷害一个身份卑贱的宫女么?” “你杀了她,然后伪造她跳进自杀,难道不是么?” 皇后陡然大笑起来:“容蓟,没想到你竟然也有如此天真的时候!本宫告诉你,那个小宫女,她的确是自杀,想知道为什么吗?”她站起身,干涸空洞的双目,染上了如夜晚般浓黑的阴厉:“因为她得知了一个消息,她的亲姐姐在一年前死了,而下令杖毙她的,正是你的母妃,林昭仪!” 第115章 你的心,果然是冷的 “哐当!” 手中烛台落地,一线微暗的光芒也就此熄灭。 一片黑暗中,皇后弯下/身,将烛台捡了起来:“所以说,没有谁的双手是干净的,十皇子因为你而成为没有母亲的孤儿,一切似乎与十年前没有两样,但他却没有你的好运,今后,你将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受万民敬仰……”她回身,将烛台放在桌子上:“不过,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本宫曾几何时也以为,待皇上驾鹤西去后,本宫便会成为整个大晋朝最尊贵的女人,所有人都要喊一声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然而……”她闭上眼:“你总要走到那一步,才会知道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你放心,父皇在世期间,大晋不会再有第三个储君。” 皇后淡淡笑了:“呵……但愿如此吧。” 转身,不再看皇后一眼:“更深露重,母后早些休息,这一次,是孤最后一次来看你。” “太子。”皇后忽然唤了一声。 “母后还有何事?”他没有回头。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本宫,以你的身份,是根本不可能成为储君的。这十年来,本宫亦是待你如亲生,事到如今,你真的一点都不念旧情么?” 窗外,有萧瑟的寒风吹过,回响在空旷的大殿内,犹如悲伤的呜咽。 “当然有。”他缓缓举步:“所以孤才来看你,才会劝你……自我了断。” 皇后身子一颤,险些没有站稳:“你……你说自我了断?容蓟,你的心,果然是冷的……” “母后可有想过,你若不死,父皇明日便会下旨废去你的后位,届时,你便是一介庶民,一生汲汲营营,到最后却什么都没剩下,半生光辉,尽皆化为尘土。”他顿了顿:“但你现在还是皇后,是一国之母,你的尊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该如何去做,你比孤更清楚。” 心头漫上绝望,一行清泪滑下,在门扉转动的吱呀声中,皇后瘫倒在地。 是啊,她一生汲汲营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若有来生,她再也不要投生于帝王家。 …… 这一/夜,苏墨钰睡得有些不踏实。 明明房内燃着两个火盆,却仍是觉得冷。 当再一次被冻醒后,遥远的天边,竟然传来一阵清晰的钟声。 她呆了好久,才猛然回神。 那—— 是丧钟! 是皇后薨逝的丧钟! 从榻上下来,推开窗户。 那钟声越发的清晰了。 一下,一下,又一下。 整个漆黑的天幕,都变得有些发白。 北斗高悬,隐隐透着凶煞的血光。 她闭上眼,靠在窗前。 耳中只有那久久不绝的钟声,悠远沉寂。 早晨,收起竹青为她准备好的紫色官袍,换上一身雪白的丧服。 从今日开始,罢朝三天,所有人都要为皇后默哀守丧,就连皇子也不例外。 一天之内,后宫连死两人,一者贵嫔,一者皇后。皇宫之上的天空,似乎都被一股晦气所笼罩。 如果皇后不死,皇帝将会在今日早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旨废后,并晓瑜六宫,昭示天下。 可皇后死了。 她死的时候,身份依旧尊贵。 故而,她哪怕死了,排场依然盛大,光芒依旧耀眼,文武百官,后宫妃嫔,皇子公主,浩浩荡荡几百人全都跪在皇后的梓宫前,三叩九拜,为其送行。 跪在最前方的那人,是皇后的养子,也是一国储君。 他背影挺直,却隐隐透着萧索,一股莫大的哀伤,萦绕在他周身。 皇后的死不会是意外,宁贵嫔的死,更不会是意外。 苏墨钰虽然不知这两件事当中,容蓟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她却知道,这两件事,哪一件他都脱不了干系。 想到那个夜晚,他问自己的问题—— 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 其实,她根本就分不清,有时候善恶之间,只隔着一堵墙,一堵脆弱无比的墙。 她和他,都在这堵墙边徘徊的人。 一念之差,天壤之别。 皇后的棺椁被抬进了灵堂,跪在地上的人这才可以起身。 淑妃这段时日身体原本就不好,起身的时候,哪怕有宫女搀扶,也十分费力。 其他宫妃见状,纷纷表示关心,有亲自来搀扶的,有上前慰问的,还有想要贡献名贵药材的,那一张张嘴脸,娇媚中透着邪恶,艳丽中夹着丑陋。 如今,皇后没了,后位空出来,不知多少人都在盯着那个宝座,不过,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还是淑妃。 毕竟是四妃之首,背后有苏家这样的庞大势力做支撑,其他人虽然觊觎,却并未抱有幻想。 故而,开始巴结淑妃的人,突然之间就多了起来。 看到这样的情形,苏墨钰不禁开始担心。 她不想让淑妃做什么皇后,但不知淑妃是怎样想的。 苏太借病离京,不就是为了避风头么,淑妃若是做了皇后,他身为国丈,这风头还怎么避? 届时,形势所迫,就算容蓟有心要放苏家一马,也很困难了。 再说,淑妃没有子嗣,坐上那个位置,与皇后又有何分别,不过是煎熬罢了。 叹一声,这种事情,也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但愿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吧。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刚出宫,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声音不甘地喊着:“下个月就是我和太子殿下的婚期了,皇后娘娘在这个时候薨逝,我和太子的婚事便要延后三年!三年?三年我怎么能等得了!” 是阎婉清。 阎夫人四下张望一番,拍着阎婉清的背,提醒道,“这里人多眼杂,不管有什么委屈,回去再说。”接着又小声安慰:“你是钦定的太子妃,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虽然你没有正式与太子成亲,但阖宫上下谁不知道你就是太子妃。” 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场所,阎婉清强忍着委屈:“我只是觉得不甘心,如果我和太子的婚期提前一个月就好了。” 提前一个月? 苏墨钰忽然想到,容蓟曾对她说过,但凡是他没有承认的事就全都不作数。 他这已经不是一箭双雕,而是一箭三雕了吧。 第116章 你死了,没有人会为你哭泣 “十弟。”看着坐在石阶上,一语不发的男孩,长乐犹豫了好久,才朝他走过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十皇子只看着自己的脚下,一副完全没有发现长乐到来的模样。 长乐又朝他靠近了一些,“想坐在这里也没关系,但你穿的这么单薄,回去换身衣裳好不好。” 十皇子还是不说话,像个没有生命的泥塑娃娃一样,就那么呆呆坐着,双目空洞一片。 见状,长乐心中一痛,撩起裙摆和他并排坐下:“想哭就哭出来吧,在姐姐面前,不需要忍着。” 十皇子还是不说话,木然的双目中,却流下了两行泪水。 长乐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抱在怀里:“阿阅,哭出来,哭出来吧!姐姐知道你难过,没关系,姐姐在这里陪着你,我会像宁贵嫔一样疼爱你的!” 十皇子只有九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童,偶尔也会耍些小恶作剧来捉弄长乐,但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有母亲疼爱,可以为所欲为的孩子了。 从现在开始,他只是十皇子。 “姐姐……”终于,他发出了小兽般的呜咽,“我想要母妃,母妃为什么要离开我,我好想母妃啊!呜呜呜……” 到底是孩子,从一开始的呜咽,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 “阿阅,别怕,以后姐姐跟你相依为命……”长乐拍着他的脊背,自己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呀,这是怎么了?”出来散步的淑妃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 听到动静,长乐抬起头,红着眼睛给淑妃请安:“淑妃娘娘。” 淑妃自己没有孩子,看到十皇子,难免母爱泛滥,“天这么冷,你们怎么就坐在这里!”她从侍女手中接过披风,给十皇子披上:“九殿下,别哭了,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就把我当成你的母妃。” 宁贵嫔生前与淑妃关系不错,故而宁贵嫔出了事,淑妃第一个就赶了过去。 十皇子对淑妃的印象也挺好,擦了擦眼泪,怯生生道:“谢谢娘娘。” 淑妃一手拉住一个:“这样吧,马上就到晚膳时间了,你们一起到本宫那里去用顿便饭。” 长乐下意识想要拒绝,她还不习惯跟淑妃这么亲近,之前她可是很看不起淑妃的,一直都把她当成魅主的狐狸精。 不过淑妃的一句话,却让她改变了主意:“钰儿今天也会来,都是自家人,不要拘谨。” 淑妃说这话时没多想,自己是四妃之首,如今皇后不在了,长乐和十皇子都可以算是自己的孩子,苏墨钰又是自己的弟弟,可不就是一家人吗? 但长乐却听岔了,还以为淑妃知道了什么,羞得脸都红了。 下了值,苏墨钰便直接进宫了。 因为淑妃近来身子不好,所以皇帝下旨,让苏墨钰多进宫陪陪淑妃。 或许有人说说话,有助于排解心事,舒缓忧虑,淑妃的身体的确比之前好了不少。 本以为今天还是和平时一样,两“姐弟”聊聊天,谈谈心,再一起吃顿晚饭,然后出宫,回府,睡觉。谁知长乐和十皇子都在,长乐还眼巴巴瞅着她,一副我终于逮到你的模样。 她讪笑着走到桌边,找了个离长乐最远的位置坐下:“今天可真热闹。” “什么热闹不热闹,就是一起吃个饭。”如今正值皇后丧期,禁丝竹奏乐,饮酒享乐,热闹这种话可说不得。 苏墨钰也是没话找话说,见淑妃变了脸色,连忙住嘴。 目光看向一旁的十皇子,容家的基因果然强大,就连十岁的小屁孩,都长得这么好看,水汪汪的眼睛,秀挺的鼻子,除了脸色有些白以外,可以称得上是玉雪可爱。 靠!她想什么呢!人家才刚失去母亲,她该安慰几句才对。 可说什么来安慰呢? 逝者已逝,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 说什么都没用,只有自己想明白,才能真正从阴霾中走出。 “都多吃点,长乐你太瘦了,女孩子太瘦可不好。九殿下也是,你现在正是长个头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吃饭,还要吃饱,吃够。”菜上来后,淑妃拿起银筷,亲自为长乐和十皇子夹菜。 长乐公主还好,虽然有些拘束,但还是把淑妃夹的菜都吃了。 十皇子却盯着饭碗一动不动,好像碗里有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连眼都不带眨一下。 淑妃看了眼苏墨钰,有些无奈。 不知道十皇子这幅模样,已经多少天了,失去了母亲的庇佑,宫人们也开始散漫起来,左右不是正当/宠/的皇子,不需要太过于上心。 苏墨钰放下筷子,转向十皇子。 “容阅。”她叫他名字。 淑妃和长乐都吓了一跳,敢直呼皇子名讳的,除了皇帝外,只有皇子的母妃了。 十皇子抬起头,一双黑玉般的眼里满是倔强。 她正襟危坐,抬高下巴,先用气势将小屁孩压下去:“如果你死了,你觉得谁会伤心?” 淑妃和长乐又是一惊,她不但直呼皇子名讳,还咒人家去死! 天呐,这可是冒犯皇威的大罪! 十皇子瘪着嘴,吼了一句:“要你管!” 苏墨钰却笑了:“我管?我才懒得管!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你若是死了,没有人会为你哭泣,为你伤心,你身为皇子,看到的,见识到的,比平民百姓家的孩子都要多,都要广!你觉得自己现在这番做法,有意义没?” 十皇子梗着脖子不吭声。 好个小屁孩,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我也不说你母妃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会不会伤心,我就说其他人,那些轻视你的,嫉妒你的,厌恶你的,看到你折磨自己,反而会无比高兴,你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和健康取悦别人,愚蠢至极!” 十皇子眼里涌上泪花:“我就是蠢,怎么样,怎么样?” 苏墨钰冷漠脸:“不怎么样,你又不是我弟弟,也不是我儿子,我只想提醒你,你这个样子,会让真正关心你的人为难,会让她们受到伤害。你看长乐公主为了你,好半天都没吃一口,你想让她陪着你一起绝食?” 第117章 疯病 突然提到自己,长乐公主呆了片刻,看看自己的碗……其实,这是第二碗了。 她尴尬地笑了笑:“阿阅,好好吃饭,别惹淑妃娘娘生气。” 十皇子吸吸鼻子,抬手捧住饭碗,却始终不动筷。 苏墨钰夹了片酱鸭肉丢进口中:“你今天不吃,明天还是要吃,我可不信你真的打算绝食,陪宁贵嫔一同共赴黄泉,反正都要吃,何必折腾自己,对不对呀,小伙子?” 十皇子恨不得把筷子甩到她脸上,不过让苏墨钰这么一闹腾,心里倒是舒服了一些,除了有些生气,已经不像之前那么伤心了。 “有一点你要记住,人生在世,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你现在还小,经历的不多,等你长大后,你才会知道,如今的苦难,只不过是为了让你更快地适应这个世界。”她伸手在十皇子头上拍了拍,差点把他一巴掌拍近饭碗里:“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身世,但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自暴自弃,是最愚蠢的做法,不想让我看不起,就拿出点本事来。” 十皇子扭头去瞪她,却又被拍了一巴掌:“好好吃饭,小孩子长身体,吃得少长得少,不想以后变矮冬瓜,就多吃点。” 十皇子盯着面前的饭碗,像是发了狠一样,拿起碗筷,便大口大口吃起来。 长乐都看呆了,阿阅平时极为调皮,脾气又大,除了宁贵嫔,谁的话都不听。 却没想到,苏墨钰三言两语,就把他说动了! 十皇子的内心独白其实是这样的:拍!再给我拍!老子的脑袋都快被你给拍扁了!好好好,我吃还不行吗?你别拍了! 晚饭后,淑妃端上了自己亲自做的糖蒸酥酪。 甜而不腻,齿颊留香,苏墨钰整整吃了三大碗,撑得不行。 就连长乐公主,也吃了不少,不停地赞叹,说这是自己吃的最好吃的小食。 淑妃被夸奖,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十皇子明日还要上课,所以就先让宫人将他送回自己的宫殿了。 长乐公主看着面前的糖蒸酥酪,红着脸问,“淑妃娘娘,我……我可以带一碗给我的母妃尝尝吗?” 淑妃笑道:“当然可以。”长乐是个孝顺的小孩子,不管有什么好的,都第一个想到自己的母妃。 苏墨钰还是头一回听长乐提起她的母妃,听说不怎么受/宠/,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命人准备了两碗,分别装在食盒里,淑妃递给长乐:“今日吃的有些撑,不如随你一道去看望穆婕妤,本宫也好久没见过她了。” 长乐神色有些僵硬,似乎淑妃提出的,是个非常难以接受的建议:“娘娘,这……” “没关系,别担心。”而淑妃却好似明白她的为难,轻轻拍着她的手臂:“钰儿若是不急着出宫,也和我们一起去吧。” “这样不好吧?”她一个外男,在后宫到处晃悠真的合适吗? “没什么不好,皇上那边,我会去说的。”竟是不由分说,拉着苏墨钰就出了景仁宫。 苏墨钰原以为穆婕妤住在后宫某个地方,直到跟随淑妃,一路来到冷宫外,才恍然大悟。 原来,所谓日子过得艰难,竟是这个意思。 冷宫并非想象中那般破败,屋檐漏雨,老鼠肆虐,但清冷是真的。 一路走来,竟是没见一个宫人,地上的落叶不知多久没打扫了,有些已腐烂,发出古怪刺鼻的气味。 在一座青砖瓦房前停下,长乐有些局促:“要不,我一个人进去吧。” 淑妃屏退侍人,微笑道:“听说穆婕妤这段时日精神还不错,应该能见人的。” 这俩人的话,苏墨钰一个字都听不懂。 房子不大,一共分为两部分,内室和外室,穆婕妤此刻正在内室,坐在烛灯前,好似绣着什么东西。 苏墨钰前前后后找了一遍,才在外室的角落里,找到一身灰衣,正靠着墙壁打盹的宫人。 “钰儿,你且等在外面吧。”淑妃交代了一句,便带着长乐进了内室。 苏墨钰也知道自己多少该避避嫌,就在外室找了个矮凳坐下,盯着那呼呼大睡的宫人。 长乐走到穆婕妤身旁,蹲下为穆婕妤揉了揉膝盖:“娘,你在绣什么?” 穆婕妤看了她一眼,笑得慈和:“这是给小公主做的衣服,好看吗?” 长乐探头瞅了眼,花花绿绿,什么都看不出来:“好看。” “我的女儿,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姑娘,我要给她做一件世上最好看的衣裳!”穆婕妤满眼都凝着浓浓的慈爱,可这幅模样落在淑妃眼中,却心酸得很。 “娘,已经很晚了,明天再绣吧,别把眼睛看坏了。”长乐劝道。 穆婕妤却不愿意:“不,马上就要到惜月的周岁生辰,我一定要赶在她生辰前把衣服做好。” 长乐眼中一阵酸涩,将食盒端上来:“那先吃点东西,吃完再绣好不好?” 被食物的香气吸引,穆婕妤果然放下手中的活计,看向那晚洁白晶莹的糖蒸酥酪:“这是什么?” “是糖蒸酥酪,很好吃的。”长乐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喂给穆婕妤:“尝尝看,好吃吗?” 穆婕妤就着勺子吞下:“好吃。” “那再吃一点。” 就这样一勺一勺,长乐小心而又认真地将整碗糖蒸酥酪喂完,刚放下勺子,手腕却被穆婕妤狠狠抓住了。 “你是什么人?你是不是来抢我女儿的?”穆婕妤的眼神急迫且狠戾。 长乐心道不妙,连忙安抚:“当然不是,您看,小惜月正在那里睡觉呢。”她指向床榻角落一个空空的襁褓。 穆婕妤扑过去,发现襁褓是空的以后,陡然间狂躁起来:“是你,是你抢走了我的女儿!你这个坏女人,快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娘,娘,你别这样!”长乐企图让穆婕妤冷静下来。 谁知疯狂中的女人猛地朝她冲来,抓住她用力推搡起来:“你抢走我的女儿,还要杀我!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是不是!”长乐脚下不稳,被她一推,重重向后栽倒。 女人却不肯罢休,一把抓起桌上的空碗,只听“啪”的一声! 苏墨钰听到动静冲进来,竟看到长乐跌坐在地上,额头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正顺着脸颊不断淌下。 第118章 死心眼 那一幕怎么都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疯狂的挣扎,绝望的哭泣,刺目的鲜红。 至今想起,仍是心神俱颤,难以平静。 终于明白,长乐公主身上那股既骄傲又卑微的矛盾感是怎么回事了。 实在难以想象,这十几年来,她就是这样度过的。 比起失去母妃的皇子公主们,她活得更加艰难,更加痛苦。 或许有时也会有快乐吧,但这种从绝望中寻找出来的快乐,又能维持多久? 穆婕妤发病后,那个躲在墙角的宫人才惊醒过来。 虽然只有一个人,但好在她身强力壮,轻易便可将疯狂状态中的穆婕妤控制住。 看到长乐头上的伤口时,女人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却恶狠狠的诅咒:“小贱人!你去死吧!死吧!你这辈子都不会幸福的!你会比我还要可怜,还要绝望,长夜漫漫,你能做的,只有哭泣……哈哈哈哈哈……” 女人疯了,她不知道,自己恶毒诅咒的人,正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而相比于什么都不知道的她,长乐显然才是最痛苦最悲伤的那个。 就和额头上的那道疤一样,她的心中,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听其鼓无音,锋无声,望其垒上多飞鸟而不惊,上无氛气,必知敌诈而为偶人也。这个我明白,营垒上有许多飞鸟而没受到惊恐,空中也没有飞扬的尘上,便可判定这必定是座空营。但万一,这是敌人的空城计怎么办?一旦中了圈套,敌人合围,便极难突围而出……” 阎烈洲手中捧着兵书,自顾自地研究着,甚至还拿出一张白纸,在其上勾画,以便更加深入地了解阵法。 看到自己不明白的地方,他都会做下标记,然后询问苏墨钰。 自言自语了好半天,才发现一直都没人应和,于是抬起头,发现苏墨钰正在神游天外。 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苏侍郎?” 苏墨钰没反应。 “苏小公子?” 还是没反应。 “苏墨钰?” 终于,她僵直的眼珠动了动,慢吞吞将落在虚空中的视线,移到阎烈洲脸上:“啊?啥事?哦,刚讲哪了?” 她这模样,一看就是有心事,阎烈洲知道自己不该多问,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在想什么?” 苏墨钰原本不想回答的,但看到他诚挚的眼神后,便把那日冷宫中发生的事告诉了阎烈洲,末了问道:“你可知道穆婕妤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长乐公主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怎么会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 说起这事,阎烈洲的神情突地沉重起来,“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当初穆婕妤十分得皇上/宠/爱,怀了长乐后,更是荣/宠/不断,那时候,所有人包括太医都说,她怀的是个皇子,可当孩子生下来后,却是个公主。” 苏墨钰的心揪了一下,“然后呢?” “没有皇子傍身的嫔妃,大多都落了个失/宠/的可怜境地,原本皇上允诺她,待诞下皇子后就晋她的位份,甚至连诏书都拟好了,穆婕妤心灰意冷,认为自己即将失/宠/,于是……” “于是就疯了?” 阎烈洲摇头:“不,她那时还没疯,因为绝望,她将刚出生不久的长乐丢进太液湖中,任其自生自灭……” 苏墨钰倒抽一口冷气:“她她她……她竟然狠心残害自己的孩子!” 想问孩子怎么样,突然想到长乐好好地活到了今日,这个问题就不用问了:“那之后如何了?既然长乐没死,就好好疼爱她好了,以作为补偿。” “长乐的确没死,但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她的确没有了气息,穆婕妤以为女儿被自己害死,这才疯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在穆婕妤的印象中,长乐一直都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之前一直都觉得长乐过于娇弱,现在才知道,她不但不娇弱,反而十分坚强。 换了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 “你就是在为这个烦恼?”阎烈洲猜测着。 “长乐公主真可怜。”她沉痛的叹息着,抬头看一眼阎烈洲,蓦地突发奇想:“你还没跟哪家小姐订婚吧?” 这些年只顾着打仗了,到哪去订婚,阎烈洲老实道:“没。” “那,”她撑起身子,满怀希冀地看着他:“你娶了长乐吧?” “什么?”阎烈洲没听清。 “长乐是个好女孩,你娶了她,不会吃亏的。” 阎烈洲没有着急拒绝,只问她:“长乐公主又不是嫁不出去,为什么要让我娶她?” “其他人我不放心啊。”虽然与阎烈洲相处时间不长,但她能看得出,阎烈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管他喜不喜欢长乐,只要娶了她,就一定会善待她:“还有,长乐公主脸上留了疤,估计是找不到好男人了。”不管现代还是古代,都是个看脸的社会,长乐若是个受/宠/的公主倒还好,有皇帝做靠山,不怕嫁不到好人家,但这么多年来,皇帝对其不闻不问,上次还差点把她嫁给刘宏才那种人渣,可想而知,长乐今后的日子有多难过。 阎烈洲听后,点点头:“你的担心不无道理。”苏墨钰以为他同意了,结果来了句:“但我不能娶她,这是对她的一种侮辱,也是一种人格上的践踏。” 噗! 她要吐血了好吗! “这都哪跟哪啊,你娶她怎么就成了侮辱,成了践踏?” 阎烈洲一本正经道:“因为同情而给予施舍,不是侮辱是什么?况且,我又不喜欢她,娶过门来,只能让她****独守空闺,这样对她是不公平的。” 靠!这个死脑筋!简直气死她了。 “独守空闺就独守空闺,长乐不会在乎的。” “但我在乎。”他的神情越发郑重,甚至透出了一丝铁血的意味:“我是赤狼军的少帅,战场才是我最后的归宿,如果哪一****战死,长乐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这回苏墨钰干脆怔住了。 这辈子,她就没见过这么死心眼的人! 第119章 买药 “我不是在跟你开完笑。”脑中又不合时宜地浮上那天所见的情形:“第一,我不想再让长乐留在宫中,第二,她脸上的那道疤……”真的非常恐怖。 不在乎样貌的人毕竟少,就算有,她也不认为长乐会那么幸运遇见这样的人,怎么看,阎烈洲都是托付终身的最佳对象。 更重要的一点是,长乐若是嫁了人,自己就解脱了,她现在一看到长乐就觉得毛骨悚然。 虽说女人娶女人没什么大不了,但自己真娶了她,不但身份容易暴露,对长乐来说,不性福,也就意味着不幸福,她不想毁了长乐的后半生。 “我也不是在跟你开玩笑。”阎烈洲觉得奇怪,自己刚才的样子,像在开玩笑吗? 认真说起来,他从小大,这二十年来,还真没开过一次玩笑。 苏墨钰白他一眼,不是开玩笑?那他干嘛咒自己死! 难道这些当兵的脑袋全都当傻了,整天就想着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搞不好,这死脑筋真是这么想的。 “如果你是担心长乐公主因相貌而被人嫌弃,倒也不难办。”阎烈洲提议:“最近京城来了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包治百病,听说连肺痨都能治好,区区伤痕,想来也不在话下。” 真有这么厉害的人?苏墨钰一方面表示怀疑,一方面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什么病都能治的神医,是男的,还是女的?” 阎烈洲瞅她一眼,莫名有些恼:“你听着,只要有我在,就绝不允许你做伤天害理,欺辱良家妇女的混账之事!” 苏墨钰有种被雷狠狠劈中脑壳的感觉,自己在阎烈洲心目中的形象就差到这个地步吗?她只是想确定一件事而已,竟然被他当成了登徒子! 干笑着摆手:“哪能啊,我早就浪子回头了,这一点全京城的百姓,都能为我作证。” 她说得倒也是事实,阎烈洲哼了一声,暂且信了她:“我也不知那大夫是男是女,只听说医术很厉害,你若是有兴趣,我带你去瞧瞧。” 苏墨钰想了一下,如果那大夫真是姚纪灵,自己去不去,结果都一样,于是点头:“好,那就麻烦阎少将带路了。” “叫我阎兄吧。”阎烈洲豪气干云地一挥手:“我的那些兄弟都这么叫我。” “啊,那个……” “走吧苏兄弟!”阎烈洲倒是自来熟,手一勾,搂着她的肩膀就走。 苏墨钰实在不习惯这哥俩好的姿势,想推开他吧,可这家伙的手就跟那铁钳似的,牢牢黏在她肩上,怎么推都无动于衷。 没办法,苏墨钰只好苦着脸,被迫与他勾肩搭背了。 到了阎烈洲所说的那家医馆前,果真人满为患,医馆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都快从街道的这一头排到另一头了。 一看这架势,苏墨钰就头疼,正想离开,医馆的门开了,一个上身穿着交领襦衫,下/身着秋香红马面裙的女子,从门内走了出来。 果然没错,的确是姚纪灵! 就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从东郡到奉天,这一路上她花了不少心思,又怎会半途而废呢。 姚纪灵一眼就看到了苏墨钰,似乎有些愕然,也亏她眼神好,这么多人,她竟一眼就能认出苏墨钰。 她对身边的小童说了几句话,那小童朝两人跑来,道,“我家姑娘请两位进去坐。” 既来之则安之,苏墨钰坦然接受了姚纪灵的好意:“多谢你家姑娘了。” 进了医馆,才发现里面远比外面看上去要宽敞多了,桌椅器具摆放的都十分整齐,墙面上还挂着几幅山水画,一架红木书柜正巧放置在两人对面的隔间里。 装潢不错,看来姚纪灵在京城没少赚钱。 瞪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姚纪灵便推门而入:“苏大人,好久不见了,您今日来此,该不会只是为了来看望小女吧。” 阎烈洲有些惊讶,没想到她和医馆的大夫竟然认识。 苏墨钰皮笑肉不笑:“废话,谁没事喜欢往医院跑。” 大晋没有医院这个词,不过姚纪灵还是听明白了:“不知大人这一次,是为何人求医?” 谦卑恭敬的话语,夹杂着看不到听不明的尖锐,苏墨钰以同样的口吻回道:“让姑娘失望了,这一次可没有官榜,在下也拿不出三十万两的高额报酬。” 姚纪灵笑得明媚,“大人说笑了,治病救人,乃是小女的职责,从入京开办这家医馆开始,小女从未收过任何一笔高额诊金。” 姚纪灵这人虽有些虚伪,却高傲得很,苏墨钰相信在这方面,她没有说谎。 “这位公子看起来有点眼熟。”姚纪灵转向一旁的阎烈洲,毕竟外貌这么独特的人,放哪都不会被忽略。 阎烈洲拱手道:“在下姓阎。” 姚纪灵微笑着点点头:“阎公子。” “在下今日与苏小公子前来,是为了给一个朋友求药。” “哦?一个朋友。”姚纪灵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神色,似乎在猜测,阎烈洲口中这个朋友究竟是何人。 “是个女性朋友。”苏墨钰开口打断姚纪灵的猜测,免得让她又生出不该生出的想法:“她的脸被碎瓷片所伤,留下了很深的疤痕,女子最重容貌,不知姚大夫可有治疗的法子?” “这伤痕,是陈年旧伤,还是新添的?”若是陈年旧伤,再厉害的医术也无计可施。 “是新添的。” “那好办。”姚纪灵轻飘飘一句,神情中有着绝对的自负:“用雪玉龟苓膏便可恢复如初。” 她从药柜上取出一个景泰蓝色的扁平瓷盒:“五百两。”报出价格后,笑眯眯递到苏墨钰眼前。 “这也太贵了吧?”出声的是阎烈洲。 姚纪灵仍是笑眯眯的:“良药难求,苏大人应该明白,只要是好东西,再贵也值得。” 这话她赞同,伸手接过瓷盒:“好东西,自然要有它该有的价值。”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五百两银票递过去:“但是滥竽充数,就难免让人憎恶了。” “公子若是用得好,可不要忘了再来捧场。”接过五百两银票,姚纪灵理所应当地塞进了自己的袖中。 第120章 无知!幼稚!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苏墨钰刚打算离开,阎烈洲突然道:“烦请姚大夫给在下开几服安神的药,最好能平心火,驱焦虑。”说完后,又补充一句:“价格适中就行。” 姚纪灵掩口一笑:“公子放心,小女并不打算收公子的诊金。” 闻言,苏墨钰挑眉,你不打算收他诊金,却收了我五百两银子的高价。 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真当人都是傻子,瞧不出来? 估计她要的,就是被自己瞧出来吧。 她转眼去看阎烈洲,阎烈洲在那搓手:“那怎么能行,不可不可。” 呵,还真是死脑筋。 姚纪灵二话不说,取出一个锦囊,递给阎烈洲:“若只是心神不安,用这个安神香即可,是药三分毒,还是少用为妙。” 阎烈洲一个劲点头,“姚大夫说的没错,的确如此。” 苏墨钰发现阎烈洲这个人其实挺好忽悠的,外貌和脾性完全不成正比。 不过姚纪灵的话也算有点道理,药这种东西,不管是补药还是灵药,都不该多吃。 “姚大夫,这银子……”白拿人东西这事,阎烈洲可做不出来。 姚纪灵柔柔一笑:“公子不必介怀,小女初来乍到,能在京都这块地方落脚,全依仗大家的爱重与支持,故而所有前来看诊之人,小女都会免收他们头一次的诊金,下回公子再来,小女可就要收费了。” 原来是这样,既然自己不是特例,阎烈洲这才安心地收下了姚纪灵给的安神香。 两人走出医馆,身后仍排着一条长得看不到头的长龙。 不得不说,姚纪灵不但医术高超,而且还很有经商头脑。 联想到自己的一品居,或许她也可以用这个办法,多吸引一些人来。 只要尝到甜头,不怕他不来第二次。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你为什么讨厌那位姚姑娘?” 她反问:“我讨厌她?你从哪看出来的?” “你的言行举止。”阎烈洲上下打量她几眼:“还有你此时的态度。”没有否认,便是承认。 好吧,她就是讨厌姚纪灵,这没必要隐瞒,但她奇怪的是,自己讨厌姚纪灵这件事,阎烈洲是怎么看出来的? 明明就是个一本正经不知变通的死脑筋! “那你呢?你喜欢她吗?” 阎烈洲怔了一下,飞快别开眼,“不喜欢。” 苏墨钰一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想歪了。 真是奇了,这么个死板的家伙,脑袋里却装着一些歪七糟八的东西,故意取笑他:“你放心,我不会提出让你娶她这种事情的,你急个什么劲。” 阎烈洲越发羞恼:“她好歹是个姑娘家,我们不该这般评头论足!” 也不想想,是谁先提起这事的!“姑娘家怎么了?姑娘也是人,也分好坏,敢做出自践尊严的事,就别怕被人说。”提起姚纪灵,苏墨钰又想到一个可以和她做难姐难妹的人,阎婉清。 有时候真是怀疑,阎婉清跟阎烈洲真的是兄妹吗?而且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性格上面没有半点相似也就罢了,连长相也是丝毫不同,从阎烈洲的脸上,她反正是看不出半点阎夫人或者阎将军的影子。 “阎婉清怎么了?” 突然冒出一句话,阎烈洲不知该怎么接,苏墨钰抬抬下巴,指向他手中的锦囊:“你向姚纪灵索要安神的药,总不会是给自己的吧。” 没错,他这药,的确是为阎婉清求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说,最近阎婉清的脾气越发大了,每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寝,人也憔悴了不少,他从小就和妹妹分开,这些年来,很少陪在她身边,看到她这个样子,实在心疼。 至于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阎烈洲心里很清楚,可他一向拘谨严肃,男女之间的事情,他也不懂,所以就算是劝,也不知该怎么劝。 所以便想着,妹妹若是能睡个好觉,身体或许就会好起来了。 苏墨钰看他为难的样子,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道:“心病还需心药医,不管是安神的药,还是安神的香,对阎婉清来说都没用。” 阎烈洲拧紧了眉头:“太子和小妹的事情,我不好插手。” 苏墨钰睨他一眼:“我也没让你插手,你就算想插手,也有心无力。”停了停,她换上严肃的语调,“阎婉清这样的性格,是不适合嫁入皇家的,更不适合嫁给太子做太子妃。” 阎烈洲不说话,苏墨钰也没指望他给予自己回应,说这番话,完全是有感而发,她并不在意阎烈洲会想歪,以为自己还对阎婉清抱有不正当的肖想。 “我知道。”以为阎烈洲不会再开口说话时,听他沉沉道:“在我看来,她嫁给太子根本不会幸福,可清儿的性子,从小便骄纵傲慢,在她的眼中,整个大晋的儿郎,除了太子以外,没有人可以配得上她,既然这是她的执念,我也只能尽可能地帮她。” “愚昧。”苏墨钰丢出俩字。 想了想,再丢出俩字:“无知。” 过了一阵,丢出最后两个字,以作为总结:“幼稚!” 还有两个字她没错,那就是自负。 人贵有自知之明,阎婉清看不清别人也就算了,看不清自己,才是最致命的。 容蓟那人,心思深沉,连她亦不敢轻易招惹,阎婉清到底哪来的自信,以为凭着家世和美貌,就能驾驭得了那样一个手段了得、睥睨万方的男人? 可不就是愚昧,无知,幼稚,以及自负么! 医馆内。 “姐姐,你为什么要对那个阎公子那么好?”两人离去后,姚锦程有些不高兴地问。 姚纪灵摸摸弟弟的脑袋,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那可是名动天下的阎家少将阎烈洲,阎家的权势,整个大晋无人能及。” 姚锦程撇撇嘴,表示不屑:“那也没有太子厉害。” 姚纪灵笑得更柔婉了:“太子?不,程儿你不懂,这个世上,不是站得最高才走得最远,乱打太子的主意,可是会摔得很惨,很惨呢。” 第121章 被抓 夜晚的奉天城,总是华光璀璨,热闹无比。 拎着一壶梅花酿,苏墨钰悠闲自得地在街上晃着。 原本打算去一品居,但时间还早,难得逛次街,于是放慢脚步,看到有趣的玩意,就上去问问价格。 过了年后,时节便要进入春季,所以街上有很多卖纸鸢的。 古代的纸鸢和现代的不同,区别最大的地方便在于工艺。 现代只求好看好玩就行,但古人却是把纸鸢当成工艺品来做,每一个纸鸢上,都以丹青细细描绘,纸张、骨架、长线,哪怕丁点的瑕疵也不行,故而再不起眼的纸鸢,拿起来细看的时候,就会令人惊叹不已。 正当苏墨钰被眼前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纸鸢吸引时,一个人突然挤过来,还狠狠推搡了她一把。 她踉跄了几步,正要出声教训那个没有礼貌的家伙,对方却先向她道歉了:“这位小公子,不好意思啊。” 明明推她的时候态度那么恶劣,道歉的话,却说得一点也不含糊。 苏墨钰觉得奇怪,下意识往腰上一摸。 靠!果真是个小偷! 幸好记住了那人逃跑的方向,苏墨钰拎着酒便追了过去。 谁料那人倒跑得快,苏墨钰在后面追,怎么都赶不上。 前面只有一条路,那贼人要跑,最终只能跑到一个地方,苏墨钰决定拼一把,绕近路拦截他。 闪进一旁的小巷,苏墨钰脚下不停,一路飞快,终于将那个偷她钱袋的小贼给堵住了。 “你要做什么?”对方恶人先告状,一副苏墨钰才是坏人的架势。 “你拿了我一样东西。”她指指他,然后探手:“东西还来,我就不做追究,但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那……” “少废话,老子会怕你。”贼人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来,刀刃雪亮,一看就很锋利。 苏墨钰倒抽口冷气,一看到那反着寒光的薄薄刀刃,就会联想起上次被误伤的经历。 那个疼啊,现在想想,都觉得揪心刺骨。 无奈抚额,这年头,偷东西的反比被偷的还要嚣张。 将酒壶放在一旁,她卷起袖子,刚好,阎烈洲教自己的那几招,她还没有机会实践,就拿眼前的家伙来做实验吧。 对方狞笑着,举起匕首,便朝她迎面砍来。 看准刀刃划下的轨迹,微微侧身,劈手去夺对方的凶器,。 一击必中! 匕首“哐当”掉在地上,贼人一惊,索性舍弃匕首,发力朝她撞来。 对方的速度虽然快,但和阎烈洲过招的时候,他的速度更快,所以眼前的状况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身体往下一低,屈肘侧击,一生闷哼,那贼人倒在地上,捂着肋骨,脸容扭曲,看上去极为痛苦。 苏墨钰踢了踢躺在地上不停打滚的男人:“这下可以把钱还给我了吧?” “还,我还……”男人终于妥协,探手入怀。 苏墨钰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见他将手伸进怀中,似乎握住了什么,眼神陡然一变,同时撤后半步。 果然,对方不止一把凶器,刀光一闪,对方再次狞笑着朝她扑来。 因为一切发生的太快,她来不及做过多的思考,只能凭着本能反击对方的攻势。 她还不想死,更不想死得这么不明不白,这么窝里窝囊,所以在回击的时候,那种想要生存下来的意念盖过了理智,反手握住匕首的刀柄,狠狠朝后一推,嗤的一声,刀刃没入了对方的胸膛。 鲜血顺着刀柄淌了下来,滚烫而又粘稠。 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手。 与此同时,空无一人的巷道中冲出一拨人来,为首之人,竟是户部侍郎薛逸。 他大声吼叫着:“苏墨钰,你当街行凶,罪无可恕,来人,给我抓起来!” 看了眼倒地的贼人,苏墨钰恍然,原来这竟是一个圈套,一个幼稚无比且丝毫没有技术含量的圈套。 可自己,偏偏就中了这个幼稚愚蠢的圈套。 几个人围上来,捉住她的双手,狠狠扭至身后。 薛逸看着她笑,眼中写满了得意的目光,“带下去,押入刑部大牢!” 苏墨钰挣脱不开,身后三四个身强力壮的衙役,自己怎么都是逃不掉的。 “薛侍郎,端王这么做,就不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薛逸冷然道:“这事与端王有何干系?分明就是你嗜杀成性,穷凶恶极,仗着苏家的权势,以及皇上的倚重,就连朝廷律法都不放在眼中,苏墨钰,刑部的牢房已经替你准备好了,你一定很熟悉,因为那是曾经用来关押苏庆生的地方,你一定觉得很亲切。” “是啊,我当然会觉得亲切,因为我又看到了一个自掘坟墓的蠢货。” 薛逸嘲笑道:“死到临头还嘴硬,那就让我们看看,谁才是自掘坟墓的那个!” 被反剪了双臂推进囚车,苏墨钰指着地上的酒壶:“那可是千金难换的梅花酿,别浪费了,给我拿过来。” 薛逸脸色很不好,看着地上的酒壶,拿起来狠狠砸碎:“梅花酿?你等着喝践行酒吧!” 苏墨钰惋惜一叹:“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薛逸冷哼一声,只当她在装疯卖傻,手一挥,囚车开始缓缓行驶。 她倒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享受一番与苏庆生相同的待遇。 囚车过街,人人围观。 不过她这段时日表功夫做的很到位,京都的百姓,大都站在自己这一边。 “苏大人到底犯了何事,怎么会被抓起来?” “听说是杀人。” “怎么可能?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我也这么认为,苏大人一定不会轻易害人的。” “说不定有苦衷呢。” “希望朝廷能还苏大人一个清白。” 苏墨钰坐在囚车中,静静思索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 端王一定是早有准备,才会让薛逸向自己发难。 事发突然,她根本没有时间去计划部署,一旦被关入大牢,她就更难与外界沟通。 这下可如何是好? 再怎样的运筹帷幄,没有了耳目与眼线,她只能像个瞎子聋子一样,乖乖等死。 局势,对自己来说,非常不妙啊。 第122章 孤不弃汝,望君心安 大牢里阴湿潮冷,待久了整个膝关节都阵阵发疼。 已经三天了。 外面什么情况,她压根不知道。 在这样严密的看守下,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她根本无法与干将联系,更别说是容朝和若白了。 自己失踪了三天,朝中一定炸开锅了吧。 不用想,都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形。 平日里巴结自己的人不少,可一旦自己出了事,真正会为自己站出来说话的,怕是没有几个人。 不过能拖一天是一天,天无绝人之路,总能找到回击的办法。 “皇上,据微臣对苏侍郎的了解,他不是那种心性恶毒之人,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果然,此刻朝堂之上,众臣正在就她当街行凶一事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皇帝还未应声,薛侍郎便愤懑插言:“谭尚书偏袒属下,似乎不太好吧?有目击人亲眼看到,死者只不过是对苏侍郎有些不尊重而已,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苏侍郎便心生恨意,将死者残忍杀害。”说着,又转向皇帝,义正言辞道:“死者虽只是一介庶民,身份卑微,但他却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微臣直到现在,都不忍心告诉他的妻子和孩子真相,想到他们今后孤苦无依的日子,实在心酸,苏侍郎这般做法,天理难容,依微臣之见,应判处苏侍郎死罪!” 容蓟拧了拧眉,没有出声。 阎烈洲却站了出来,一出声,便是铿锵有力:“末将相信苏侍郎,他绝不做出这等泯灭天良之事。” 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一个相信。 薛逸道,“阎少将为人正直,不屑那些肮脏阴险之事,故而并不了解什么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听闻苏侍郎以前也做过不少欺男霸女之事,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苏侍郎的确为善了一段时日,但终究还是本性暴露了。” 阎烈洲才不管他说什么,还是那句话:“别人我不知道,总之,要说苏侍郎做坏事,我死都不信。” 薛逸被堵得说不出话,这世上竟有这般死脑筋的人,简直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索性不跟他辩驳了,薛逸对御座上的皇帝道:“该如何处置苏侍郎,还请皇上示下。” “此事兹事体大,只凭爱卿一面之词,难以决断啊……”皇帝明显在打哈哈,在皇帝看来,杀个平民而已,罪不至死。 容蓟这时才终于出面:“父皇,苏侍郎身为朝廷三品命官,且不论他到底杀没杀人,要论罪的话,也要经由大理寺和刑部共同查证会审后,方可定罪,岂能凭薛侍郎一面之词,就将苏侍郎下狱?” 皇帝觉得有道理:“那这件事就交给大理寺和刑部主审吧。” 此事就此告一段落。 下朝后,薛逸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以为太子定会出面为苏墨钰求情,谁知把这件事丢给大理寺和刑部后就不管了。 想拉太子下水的计划,看来是泡汤了。 不过只要苏墨钰还在自己手里,事情就不难办。 只要做成了这件事,端王就会更加信任他,户部尚书的位置,也迟早会是自己的。 皇宫外。 侍人恭恭敬敬地掀开轿帘,贤王揣着两手弯身坐了进去。 “刑部,大理寺……”他低声喃喃,随即眼中闪过一道幽冷的光泽,两指支在额头边,饶有兴味地笑了:“老五啊老五,这一次,你可是死定了。” 以为占了上风,殊不知,自己早就掉进了猎人挖的陷阱。 而如今,等待他的,只剩剥皮抽筋了。 薛逸下了朝,便直奔刑部大牢。 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不过他却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已经打通了刑部的主审官,就算大理寺那边没有自己的人,凭着端王的威慑,也足以令他们妥协。 顶多再让苏墨钰多活几日罢了,他再能耐,也翻不了这个天。 “把门打开。”薛逸命令道。 牢头拿出钥匙,点头哈腰地迎过来,一边开门一边道:“大人有什么事知会一声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亲自过来呢。” 薛逸不理会他,牢门打开后,他走到背对着他而躺的苏墨钰身后:“想知道皇上是怎么处置你的么?” 苏墨钰没有动,只懒懒回道:“皇上一定不信这件事是我做的。” 想到今日朝会上的情形,薛逸有些口吻不善:“皇上信不信并不重要,关键是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他讥嘲一笑:“不过,只要你肯配合,或许还能留下一条性命。” 她装作很有兴趣地问:“哦?怎么配合?” 薛逸以为她怕了,“按照我说的,供出太子的罪行。” 她动了动,换了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太子犯啥罪了?” “结党营私,贪渎受贿,意图谋逆。” 她嗤了一声:“欲加之罪,你们也太损了吧。” “苏墨钰,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若不答应,你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终于翻过身来,看向薛逸:“让我猜猜,如果我按照你们所说,丧心病狂地指证太子,届时,你们会假装放我一马,接着再秘密找人将我杀害,事后再将此事推给太子,称他为了避免罪行暴露,故而杀人灭口,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多完美的计划啊,我说的对不对?” 薛逸先是一惊,这家伙竟然把自己接下来的计划猜得分毫不差,惊讶之后,又是一阵暴怒:“苏墨钰,看来你是敬酒不吃,打算要吃罚酒了!”他大喝道:“来人,把他给我带去刑室!” 这是打算要屈打成招么? 苏墨钰万万没想到薛逸会卑鄙至此,顿时有些着慌。 害怕是一方面,更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暴露。 可她跑又跑不掉,躲也躲不开,只能被强行押解着带去刑室。 “给我打!”薛逸命令道。 刑部大牢的笞杖不是简单的杖责,而是以碗口粗的短木棍,狠狠锤击腹部,直把人打得五脏惧裂,腹痛如绞。 只打了几下,她就觉得天旋地转,腹部痛得像是有无数把刀在割。 想起曾经受的杖责,和这个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神智开始模糊,眼前也阵阵发黑。 疼到一定程度,竟然就感觉不到痛了。 “大人,大人!” 这时,牢头一路小跑过来,谄笑道:“太子殿下派人来,说是要您立即入宫,不得有误。” 太子?难道他发觉了什么? “知道了。”关键时刻,不能让太子起疑,恶狠狠地瞪了眼苏墨钰,薛逸转身走出刑室,“给我看着他!” 薛逸离开后,牢头这才走到苏墨钰身边,替她解了绑,同时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句:“殿下要小的带句话给大人,孤不弃汝,望君心安。” 第123章 问斩薛逸 孤不弃汝,望君心安。 简简单单八个字,却成为暗无天日的牢狱中,最温暖的支撑。 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心智脆弱之人,但因着这份温暖,眼底竟也涌上一股酸涩。 眨眨眼,硬生生吞回泪意。 有些冷,她双手环抱,蜷成一团。 被打的时候,只觉得很痛,这会儿却觉得身子沉沉的,意识也沉沉的,连心脏的跳动,都时慢时快。 她会离开这里,不管一开始,还是现在,她都相信,自己会活着离开这里。 日复一日,不知已经过去多少天。 刑部的地牢,与世隔绝,像是另一个天地,一个与地狱相接的天地。 她静静地坐着,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幸而那天容蓟及时派人来将薛逸支走,否则,自己就算不死,也得被打个半残。 她相信,容蓟已经开始在替她周旋,只要这件事交给他来办,就一定没有办不成的。 那个人,向来凉薄狠绝,这是一个对付端王的绝佳机会,就算不为了救她,他也一定会把握住。 这便是她无条件信任他的原因。 那个人,永远都理智的可怕。 因为理智,所以她不怕他失败。 成大事者,必要心志坚毅,无论是端王,宁王,还是贤王,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牢门外,忽而有脚步声响起,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苏墨钰,这么多天过去了,不知你可有想清楚?” 她坐姿不变:“我从一开始就想得很清楚,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薛逸狞笑着:“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转过身,一边朝牢房外走一边吩咐:“把他带去刑室。” 刑部的酷刑,全天下的人没有不害怕的,什么梳洗,剥皮,断椎,灌铅,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进了这里的人,就算最后能平冤昭雪,出去后也等同废人了。 说不害怕是假的,想到自己今后有可能会变成一个残废,她就恨不得立刻找块石头撞死拉倒。 “你放心,我不会用那些血淋淋的酷刑,毕竟你还得去大理寺接受公审,断条胳膊少条腿实在不方便出席。”薛逸噙着一缕“宽厚”的笑,命人将一根根削得尖利的竹签拿来,随手捡起一根,“都说十指连心,我一直不太明白,到底什么才叫做十指连心,正好,苏侍郎可以为我示范一下。”命人将她牢牢按住,尖利的竹签自指甲顶端一点点插入。 苏墨钰瞬间便感到眼前一黑,揪心刺痛,无以言表。 “唔——”不想在薛逸面前示弱,但因为极度的疼痛,还是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 薛逸见状,越发欢愉,手上唯一用力,竹签又刺入了小半寸。 额上渗下豆大的汗珠,疼痛让她迫切地想要骂一句脏话,可别说是骂人,她现在连呼吸,都觉得无比困难。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薛逸又拿起一根:“你还有九根手指,足够你考虑了。” 苏墨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冷冷睇向薛逸,嘶哑着嗓音:“今日你施加在我身上的所有痛苦,我势必也让你尝试一遍。” “死到临头还嘴硬。”薛逸冷着脸,再次拿起一根竹签,狠狠刺入苏墨钰的指尖。 几乎疼得死去活来,她红着眼睛,把痛苦的呐喊转为狂笑:“死到临头的人是你!不出十二个时辰,你、薛逸,必定人头落地!” 薛逸拧眉,苏墨钰这番话说得实在笃定,虽然认为她只是在危言耸听,故意激怒自己,但不知怎么的,竟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恐慌,伸手去拿第四根竹签,却因为太紧张,怎么都捡不起来。 苏墨钰看着他,毫不客气地讥讽:“薛侍郎最好想明白,待你临死前,有什么遗言要说,免得时间不够,来不及细想。” “闭嘴!”薛逸怒不可谒,一扬手将她身子打得偏向一旁,气急败坏地抓起竹签,抵在她的脖颈上:“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苏墨钰似乎丝毫不在意他的威胁,一边沉沉喘气,一边道:“薛逸,你若真有这个胆量,我倒要佩服你了。” 是,他的确不敢杀她,至少没有端王的命令,他还不敢动苏墨钰。 但看着苏墨钰那张得意嚣张的脸孔时,滔天的愤怒便开始在胸腔中燃烧。 他在笑话自己,在用一种最轻蔑,最不屑的眼神讥讽自己。 明明已是阶下之囚,他凭什么! “好,好,你赢了,我的确不敢杀你,因为我不想让你死得这么轻松!”他坐回原位,扯过苏墨钰的另一只手:“现在只是开始,等我将十根竹签全部刺入你的手指,你才会明白,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一根一根,当薛逸将第十根竹签,插入苏墨钰的小手指后,刑室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他吓了一跳,下意识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回事!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牢头笑眯眯跑进来,替他解惑:“回大人,是太子殿下带兵来捉拿您了。” “什么?”薛逸脸色陡变:“捉拿我?为什么要捉拿我?” “因为你犯上作乱,残害忠良!”一个声音如惊雷般响起,冷酷铁血,杀意凛凛。 薛逸呆呆看着冲进来的那人,英俊沉冷的脸容,双目冷锐,如刀锋般令人不寒而栗。 他双腿一软,不由得自地跪了下去:“微、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容蓟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苏墨钰身前,看到她鲜血淋漓的双手,目眦欲裂,难以抑制的愤怒冲上心口。 苏墨钰见容蓟赶来,一直憋着的那股气,才终于吐了出来。 大概知道自己不会再有危险,竟然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容蓟大惊,连忙上前一步将她扶住:“薛侍郎,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么?” “微臣……微臣……”薛逸脑中一片混乱,太子为何会带兵闯入刑部大牢,端王现在人又在何处,一系列的疑问让他越发慌乱:“微臣不该滥用私刑。” “哼。”容蓟起身,将苏墨钰打横抱起:“滥用私刑只是其中一种,端王抗旨不尊,意图谋逆,你作为其心腹,助纣为虐,天理难容,即日起下诏狱,三日后问斩!” 话音刚落,薛逸就被吓昏了过去。 容蓟冷冷看着他,下令道:“刑部有不少折磨人的刑罚,全给孤在薛侍郎身上用一遍!” 第124章 怕失去你 好困,一天睡八个时辰,还是觉得困。 苏墨钰打了个哈欠,抬头想揉眼睛,却发现两只手都裹得跟粽子似的,还没到端午呢,就提前吃粽子了。 郁闷地连连叹气。 皇帝批准她在家养伤,虽然可以不用早起了,可每日这么躺着,实在难受,更难受的,是这双手。 拿不起筷子,也握不住勺子,吃个饭比登天还难。 听说今天是薛侍郎问斩的日子,她好想去看啊。 她就是这么记仇,这么小心眼,这么睚眦必报! 想到薛逸对自己的折磨,只是去观赏他死前的狼狈样,已经很仁慈了好不好? 原还打算,在薛逸临死前,冲他比个中指什么的,看来是没戏了。 讨厌啊讨厌! “不好了不好了!”竹青一路飞奔而来,气都没喘匀就道:“阎、阎少将来了!” 苏墨钰翻了个白眼:“来就来呗,多大的事,瞧把你吓的。” 能不吓嘛!上回阎少将来苏府,那个凶神恶煞的劲儿,光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在竹青看来,阎烈洲根本就是个煞神,长相带煞,身上带煞,骨子里带煞,哪都带煞! 红发红衣的男子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乍一看,跟那风火轮似的。 “苏兄弟,我来看你了!” 阎烈洲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跟那准备回娘家的小媳妇似的,苏墨钰看得一阵逗乐:“阎兄拿的都是些什么啊?” 阎烈洲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人参雪莲当归一类的补药,这些我也不太懂,让下人随便挑了些,都是补身体的。” 她扯着嘴笑,怎么有种自己好像在坐月子的感觉。 “竹青,扶我起来。”一直躺着实在难受,感觉身上都要长虫了。 竹青大睁着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阎烈洲瞧。 这人个头好高啊,站在这屋里,感觉屋顶都要给他顶穿了。 见他半天没反应,阎烈洲回头看他:“小子,咋回事,你家少爷叫你呢!”说着,伸手在竹青背后一拍。 阎烈洲自觉没怎么用力,竹青却被这一巴掌,差点扇到地上去。 苏墨钰道:“竹青,你该锻炼锻炼身体了,你一个男孩子,怎么弱的跟小姑娘一样。” 竹青泪目,少爷您这样对我真的好吗?我们才是统一战线的友军啊! 阎烈洲干脆上前,亲自去扶苏墨钰:“这个薛逸,实在太过分了,皇上都没有下旨,他竟然敢滥用私刑!” 苏墨钰艰难地坐起身,两个肉呼呼,胖墩墩的手来回挥舞:“薛逸是不是已经问斩了?有没有人骂他,冲他吐口水,扔鸡蛋?” 阎烈洲要笑不笑的模样,脸庞都扭曲了:“你这么恨他?” “废话!”她爆吼出声:“瞧他把我折磨成什么样了!十指连心呐,可怜了我这纤纤玉手!” 这回不但阎烈洲想笑,就连竹青都忍不住狂抽嘴角。 “薛逸已经死了,端王也被撤了封号,软禁起来,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满意,非常满意。”但有一个比自己更满意的人,想到容蓟,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当时薛逸奏明了我的罪行后,都有谁站出来替我说话?” “谭尚书,傅学士,李舍人……还有几个人,我对他们还不熟。” “那你呢?你相信我会是那种丧尽天良,残害无辜的人吗?” “当然不信!”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就如那日在太和殿上一般模样。 苏墨钰笑着道谢:“没想到,在你眼里,我还不算个坏人。” “以前怎样我不知道,总之,现在的你,很好。” 这世上谁都会说谎,只有阎烈洲不会。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伸出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笼包”,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哈哈,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好兄弟!” 阎烈洲也不扭捏,豪爽地伸手抱了她一下:“嗯,好兄弟!” 竹青在一旁看傻了,少爷你怎么能这么没有原则,半个月前,你还说阎少将是在你的头号敌人,你要像蝗虫过境般对他施以打击报复,让他声名狼藉,尊严倒塌,威风尽毁。 好吧,在少爷的身上,根本就找不出所谓的原则。 阎烈洲告辞后,苏墨钰继续在床上挺尸。 好无聊好无聊,虽然敌人已经被打败了,该死的死,该软禁的软禁,但她的怒火依旧熊熊燃烧,烧得她这会儿脑仁都有些疼。 “少爷少爷,不好了!”竹青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房外冲进来:“太子殿下来了!” 她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竹青,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太子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少爷我也不在乎。” “哦?苏侍郎的口气倒是大。”一道赭黄身影走入房中,竹青抖了抖,连忙弯下/身子退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就被太子叫住:“你家少爷吃饭了吗?” 每次太子来苏府都不会有好事发生,竹青哭丧着脸:“还没。” “去端。”丢下两个字,容蓟便大踏步朝床榻的方向走去。 和阎烈洲一样,来的时候手里都拎着东西,不过容蓟手里的食盒比阎烈洲的要精致多了。 “今日,是孤亲自监斩的。”他自发走到榻边坐下,“你可解气了?” 苏墨钰看着自己的两只“小笼包”,没好气道:“不解气。” “那——”他突然倾身,与她的脸只有不到两寸的距离:“孤让人把手巾拧成条状让他吞下去,整整折磨了他三天,这样……可解气?” 她愕然,半张着嘴:“吞、吞手巾?开什么玩笑!” “孤没有开玩笑,只要孤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到。”换上严肃的表情,他一瞬不瞬看着她的眼睛。 被他看得发毛,她连忙转开视线:“你这也是滥用私刑,不怕有人找你麻烦?” 对她的反应表示不满,他抬起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向自己:“不怕,孤只怕一件事。” 她屏住呼吸,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怕失去你。” 她像被人点了穴一样,一动也动不了。 又往前倾了一些,距离近到,他的唇,已轻轻贴上了她的。 “殿下,小的把午膳送来……了!”倒抽一口气,最后一个字,竹青念得千回百转。 妈呀!少爷怎么又把太子殿下给非礼了! 第125章 醋坛子被打翻 相比于苏墨钰的惊慌失措,容蓟却是从容淡定,不慌不忙。 冲竹青招招手:“拿过来吧。” 竹青端着饭菜,小心翼翼走到榻边,时时刻刻注意着容蓟的脸色。 老天保佑啊,非礼太子的人是少爷,太子殿下可千万别把怒火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将餐盘搁在膝盖上,容蓟拿起木筷,夹了一片薄薄的鸡肉,递到她唇边。 苏墨钰很不习惯,真的很不习惯。 就算双手受了伤,每次吃饭都跟耍杂技一样困难,她也没有让人来喂自己。 她习惯了自己动手,什么都依靠别人,会给她一种软弱无力的感觉。 那种被别人掌控的感觉,让她很不爽。 轻轻偏了偏头:“我自己来。” 他固执地不肯收手:“自己来?都这样了,还逞什么强。” 她觉得好笑:“这样怎么了?我不照样没饿死么?”她伸手去抢他手中的筷子,却因为动作笨拙,加上十根手指都被包着,努力了多少次都没成功。 有些赌气的看着他:“殿下该不会是来看微臣笑话的吧?” “若真想看你笑话,就不是用这个法子了。”他再次将筷子伸到她唇边:“老实点,别惹孤生气。” 苏墨钰抬眼朝站在房间角落,时不时往这里偷瞄一眼的竹青,生怕再跟容蓟杠下去,会叫他误会,只好张开嘴。 容蓟满意地笑了,“乖,就该这样。” 一顿饭,吃得无比别扭,简直跟遭受酷刑没什么两样,竹青去厨房放碗筷时,容蓟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打开:“知道你每天喝药肯定难过,这是孤专门为你带的蜜饯,是宫里最好的点心师傅做的,十几道工艺,味道甜而不腻,你尝尝?” 说让她尝尝,但你丫用手捏着我怎么吃? 苏墨钰挑了挑眉,示意自己来就行,他却将食盒往一旁扯了下,继续笑眯眯的举着那颗蜜饯。 金黄诱人的蜜饯,散发着甜腻的香气,只是看着就很有食欲。 她有些恼了,“你到底给不给我?” “当然给了,孤都给你举了好久了。” 明知故问!“我自己来。” 他死活不让:“怎么,孤纡尊降贵喂你蜜饯吃,你还不乐意?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她反唇相讥:“那您去给别人喂啊,譬如说阎婉清,她一定会感激涕零的。” “钰儿,你可真不听话。”他半窄起眸子,危险的气息顿时散发出来:“不要逼孤用另一种极端方法。” 她抖了抖,知道容蓟是言出必践的人,虽然不明白他说的极端方法是什么,但想来也不会美妙,只好妥协:“拿近点。” 他笑骂:“得了便宜还卖乖!”虽这么说,却将手中的蜜饯往前递了递。 她朝前倾身,红唇微张,披散在身后的头发有几缕滑至身前,与凝脂般的肌肤相衬,媚态十足,那副模样,比手中的蜜饯还要诱人。 容蓟眼底的光泽暗了暗,喉结下意识滑动了一下。 轻轻衔住那颗蜜饯,柔软的唇瓣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指尖,见他拧了拧眉,手指一抖,她干脆坏心眼地将他的手指含住,在他脸色剧变的刹那,上下牙齿用力一合! “嘶——”他倒抽冷气,猛地将手指抽出:“你属狗的么?” 她笑嘻嘻地看着他,舔舔唇角:“不是殿下要我这么做的吗?哎呀,我这个人有点笨,实在不好意思,咬疼殿下了么?要不,我给您吹吹?”说着,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着实拿她没辙,他索性将蜜饯塞到她怀里:“孤可不想再被你咬一次。” 胜利了! 以前总是被这家伙欺负,今个儿可算是扳回一局了。 “对了。”她艰难地取出一颗蜜饯塞进嘴里,从口出吐出模糊的声音:“有件东西麻烦殿下带给长乐。” “带什么?” 她将蜜饯咽下,才指着对面的置物架:“那里第二层,有个偏平的瓷盒,那是我给长乐公主寻的良药,可以祛除她脸上的疤痕。” 他依言走过去,拿起那个景泰蓝的瓷盒;“你倒是有心了。”长乐这段时日的确一直闷闷不乐,姑娘家到底在乎自己的容颜,额角上触目惊心的那道伤疤,连他看着都觉得恐怖,更别说是长乐了。 那丫头,自打受伤起,就没再离开过宫殿半步。 揣好瓷盒:“孤会将你的心意转达给长乐的。” “别。”她匆忙反对:“殿下就说这是您为公主寻的,别说是我。” 他挑眉,虽没有明说,但也猜得出她这么做的用意。 转过身,一眼看到桌上大大小小的锦盒,不由得问:“这些都是哪来的?” 她顺嘴回道:“阎少将送的。” 他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不好看:“阎烈洲,他送你这些东西做什么?” 她觉得他问得古怪,这么明显的事情还需要问么?于是不解反问:“我受了伤啊,他送我补药不是很正常么?” 他脸色更差:“他为何这般关心你的伤势?” “因为我们关系好呗。”完全不经大脑的回答。 结果,那个站在榻边,一脸质问的男人,神色简直黑到了极点,像是山雨欲来前的天空,冷沉阴霾:“孤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阎烈洲的关系竟这般好了?” 糟糕,听这口气,貌似是生气了? 苏墨钰笑呵呵地看着他,摆出一脸无辜:“这个……英雄惜英雄嘛……” “英雄惜英雄?”醋坛子被打翻,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酸味:“钰儿,孤不说了么,不许你再和阎家的人有任何牵扯!” 不许你再和阎家的人有任何牵扯。 呵,这句话,她究竟该如何理解呢? 如果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并非苏家嫡子,也不是什么兵部侍郎,或许,这句话可以单纯地以字面意思来理解。 但是,苏家和阎家,这是鲠在皇家心里的两根刺,这两根刺遇到一起,怎么都不会让人心里舒坦的。 短暂的沉默后,她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抬手撩过滑到额前的发丝:“殿下多虑了,阎少将只不过偶尔会向微臣请教一下兵法,微臣想拒绝,但谁让他是您的大舅子,我可不敢惹他。” 第126章 追杀你的人是太子 “阎婉清永远都不会成为孤的妻子。”他斩钉截铁地道了一句,随即,阴沉的神色恢复如常:“这段时日你好好养伤,父皇那边,孤已经替你说情,你至少可以无忧无虑地在家逍遥半个月。” 她露出一脸欢喜:“真的?那微臣可要好好感谢殿下了。” “孤不接受口头的道谢。”他睨她一眼:“趁着休养的这段时间,你好好想想,届时该如何报答孤。” 差点想问一句以身相许行么?幸好及时刹住了闸,她相信,自己只要问出这句话,以容蓟的性子,绝对会欣然答应的! 她还是别自找麻烦了。 因为下午还要跟朝臣议事,所以没待多久容蓟便离开了。 当房间里又只剩苏墨钰一个人的时候,她再次开始昏昏欲睡。 即将进入梦乡之时,竹青第三次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扯着嗓门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少爷大事不好了!” 苏墨钰对此已经见怪不怪,连眼都不带睁:“不会又是哪尊大佛来看望我了吧?” 竹青拍着腿道:“少爷猜的太准了,奴才刚走到前门,就看到一顶紫色的轿子停在那,仔细一瞧,竟然是贤王!” “贤王就贤王呗,看你大惊小……”她猛地坐直身体:“什么?贤王来了!” “啊,是呀,这会儿大概已经到了后院吧。” 苏墨钰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喃喃道:“没事没事,他也不一定是来看我的。” “王爷,这边请。”刚说完,小丫鬟就带着贤王过来了,听声音,离她的卧房已不足十米。 她慌忙起身,便欲下榻,头一抬,一道紫色的人影就大步走了过来。 今天到底刮了什么邪风,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来了。 贤王一身淡紫色的长绒披风,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矜贵高雅,温润和煦,只有透过那双淡色的瞳仁,才能多多少少窥探到一丝他的真容。 苏墨钰有些尴尬,不知该下榻来,还是继续回去躺着。 贤王倒也不在意,居高临下地审视她:“苏侍郎看起来精神不错。” 她干笑:“贤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苏庆生栽在了五弟的手上,而五弟,则栽在了苏侍郎的手里。”贤王面带微笑地看着她,说了句跟绕口令的话:“这一局最终的赢家,看来还是苏侍郎。” 苏墨钰索性也不下床给他行礼了,身子往后一靠,重新躺回去:“王爷说错了,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胜利,也没有绝对的失败,更何况,对不同的人而言,失败和胜利的意义也不尽相同?” “哦?那于苏侍郎而言,什么才胜利?” 她语声坚定:“平安,喜乐,富足,安康。这就是我的胜利!” “听起来很朴实。”贤王微微一笑,“却极为贪心。” “那王爷认为,什么才不是贪心?” “苏家的荣耀已到达鼎盛,如此这般,你还有什么不满足,或者说,你还有什么样的野心?”贤王不答反问。 苏墨钰疑惑:“王爷此话何意?”她不是装傻,而是真的听不太明白。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本王的意思。”贤王似乎对她房内的摆设很感兴趣,揣着手,四下环顾:“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他猛地转过身来,零碎的光影里,朝她投来沉冷阴翳的一瞥:“如果我是父皇,必然先杀了你,再灭了苏家!” 她心头重重一跳,明知这只是贤王的猜测和假设,但还是无来由觉得惊惧难抑。 “微臣还是不太明白王爷的意思,微臣与父亲一腔赤胆,忠君不二,皇上是明君,怎会因为莫须有的猜忌,就对微臣和苏家施以打压。” 贤王随手把玩着她放在书架上的各种小玩意,漫不经心的语调:“自古以来,为君者最忌惮的,便是功高盖主,昏君如此,明君亦如此。老六是正统的继承人,苏家对他而言,不是助力,反而是绊脚石,待他上位,首先做的第一件事,你认为是什么?” 苏墨钰总算听明白了,贤王今日的目的,是来拉拢自己的。 “太子……不是这样的人。”这话说的有些没底气,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这样的踟蹰挣扎,贤王又怎会听不出:“自欺欺人是最愚蠢的做法,你最好想清楚了,可别等一切再无转圜时,才晓得后悔。” 本想敷衍一句,谁料贤王又道了一句:“去年春猎,便是个教训,同样的事情,你还想再来第二次么?” 春猎? 春猎! 容蓟曾模棱两可的提过两回,但为避免露馅,她从未追问过,当时还心心念念,时间长了,她竟是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试探问:“春猎……究竟发生何事了?” 贤王有些诧异,“你是不相信本王?” 她摇头,“并非不信王爷,只是……时隔太长,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贤王倒也没怀疑什么,“苏侍郎以为那些追杀你的人,是府中姨娘方氏及苏庆生的授意,实则……却是太子。” 太子,什么意思? 她觉得喉咙像被一直无形的手给掐住:“王爷的意思是,太子殿下要杀我?”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贤王用一种讥诮眼神看着她:“皇权的争夺,比天底下任何事都要残酷百倍,以苏家在朝中的影响,你若不能为本王所用,本王便会毫不犹豫将你灭杀,于太子而言也是一样,甚至,他会比本王更心狠,更决绝,更疯狂!” 不可以,不可以仅仅因为贤王几句挑拨,就对容蓟心生怀疑。 既然贤王说了,皇权之争,不问手段,如今他便是在挑拨离间,使得自己与容蓟决裂。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不过一场心理战而已,她不会轻易上当。 “王爷的建议,微臣会认真考虑的。”先打发走他再说。 贤王却是冷冷一笑,冷幽的瞳仁,瞬间给她一种被冻僵的感觉:“苏侍郎,机会稍纵即逝,但愿你莫要错过。本王虽然爱重人才,却只爱重忠于自己的人才。” 第127章 攀附阎家 “这是半个月的用量,公子若有不明白之处,尽可前来询问小女。”姚纪灵一边将手中的安神香递给阎烈洲,一边低声说道。 因为姚纪灵给的安神香的确功效不俗,阎婉清近来的精神果真是好多了,不但如此,连脾气都变得平和不少。 这一切,他都归功于姚纪灵的医术之高。 这不,为了自个儿的亲妹,阎少将又来姚纪灵的医馆求药了。 接过安神香,阎烈洲不忘了询问价钱:“这一回,可万万不能再白拿了,还请姚大夫开个价。” 姚纪灵掩口一笑:“瞧公子说的,这只是普通的安神香罢了,哪值得开什么价,公子拿去用便好。” 阎烈洲拧眉,毫不犹豫将手一伸,“那我不要了。” 姚纪灵怔了怔,在阎烈洲即将转身离开前,追了上去:“公子若一定要付钱的话,就去账房先生那里付吧,一共是三两银子,账房先生会跟您清算的。” 听她这么说,阎烈洲这才重新拿起那些安神香,“多谢姚大夫了。” “公子。”刚转身,姚纪灵突然在身后换了一声。 他回身问道:“姚大夫有事么?” 姚纪灵腼腆一笑,先朝阎烈洲蹲身行了一礼,这才开口:“小女有个不情之请,不勉强公子,若是觉得为难,拒绝也是无妨的。” “什么事?”阎烈洲是个热心肠,只要能帮的,他都会帮一把。 姚纪灵朝医馆内堂的方向看了眼:“是为了小女的弟弟姚锦程,程儿的年纪也不小了,原想着给他在京城找个体面的营生,但像小女这样的外乡人,要在京城扎根,着实困难,这几日,小女和程儿跑遍了整个京都,都被拒之门外,小女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想到来求公子。”她顿了顿,抬起盈然若水的眸,看了阎烈洲一眼:“公子气度不凡,又与苏大人相交甚厚,想来在京都颇有地位,小女斗胆求公子,帮帮程儿,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 只是安排个散职而已,并不是很难,虽然阎烈洲不太喜欢这种方式,但还是应允了:“若是不怕吃苦,就去将军府的亲兵营任职吧。” 姚纪灵连连道谢:“当然不怕,程儿他什么苦都能吃,多谢公子!” “也别急着谢我,亲兵营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待的地方,若是有违反军纪行为,还是一样会被除名的。” “是,小女会叮嘱程儿的。” 送走阎烈洲后,在门后偷听两人谈话的姚锦程推开房门,一脸的不情愿:“姐,我才不要去当兵呢,当兵很苦的!” “乖,程儿。”姚纪灵安慰道:“姐姐不是跟你说了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要相信姐姐,我们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虽然这么说,姚锦程还是很不高兴:“可是姐姐你答应过我,会让我过上好日子,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现在什么都没有,却还要让我去吃苦,我想回家了。” “程儿!”姚纪灵一直都是温柔婉约的模样,陡然之间却爆发出冷厉的怒意:“那个家,我们是不能再回去了!你好好想想,我们从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还想再过回那样的生活么?” 看到这样的姚纪灵,姚锦程再如何任性,也乖乖闭上嘴巴,老实道:“不想,这里比家里要好。” 见状,满眼厉色的姚纪灵重新恢复为温柔和蔼的模样,摸着弟弟的脑袋,轻声道:“程儿,京城不比别处,更不是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小村落,这里到处都是大人物,也到处都是危险,我们初来乍到,若是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后盾,只怕待不了多久,更何况,你今后若要入朝为官,少不得要与达官显贵们接触,这是一个机会,将军府的亲兵营在朝中虽没什么地位,也并不重要,但那可是将军府,有阎少将的庇佑,你会飞得比任何人都高,任何人都远。” 姚锦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程儿都听姐姐的。” 姚纪灵欣慰一笑。 虽然事态的发展,和自己计划中有出入,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阎家,是意料之外的一个收获。 只要能牢牢攀附住阎家这棵大树,一切都不足为虑了。 …… 姚纪灵给的安神香,不但阎烈洲觉得效用显著,就连阎婉清也觉得,自打开始使用这香开始,自己的心境的确平和了许多,甚至连因为焦灼而蜡黄的脸色,也开始红润起来,于是央求阎烈洲,多给自己索要一些来。 阎烈洲为难,“不可,那位姚大夫说了,是药三分毒,就算是熏香,也不可经常使用。” 阎婉清撇嘴:“哪有那么玄乎,一定是那个姚大夫骗你的。” “身为医者,姚大夫不会骗人。” 阎婉清生气了,狠狠跺脚:“哥,你咋这么死脑筋啊,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多多少少是了解自己这个哥哥的脾气的,没办法,阎婉清只好换个方式:“一定是你给的钱太少了,所以才不愿卖给你,这样吧,你告诉我,这香是从哪买的,我亲自去向那位姚大夫索要。” 阎烈洲生怕她去惹事,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告诉她。 “哥,你就告诉我嘛。”阎婉清开始撒娇,阎烈洲看着铁血悍然,却最受不了姑娘家撒娇。 果然,阎烈洲妥协了:“好好好,我告诉你,你先放开我。” 阎婉清却仍是不松手:“你先告诉我。” 为了尽快摆脱她,阎烈洲只好道:“就在西华街最东面的一条弄堂里,是家新开的医馆,你见了那位姚姑娘客气点,别摆大小姐的架子。” “哼,那要看我心情。”区区一个卑微的坐堂大夫而已,她肯纡尊降贵亲自前往已经很给面子了,阎婉清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后,忽然想到什么,又回过身拽住阎烈洲:“你刚说什么?姚姑娘?那个姚大夫是个女的啊!” “是啊,怎么了?” “哦,怪不得呢。”阎婉清露出了然的笑意,随即又轻蔑地哼了一声:“哥哥喜欢漂亮姑娘没问题,但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那位姚大夫的医术再好,她也是个卑贱的民间女子,我们阎家是什么身份?就算娶妾,也要高门大户人家的小姐,哥哥你可千万别对一个民间女子动情。” 听了她的话,阎烈洲有些哭笑不得,“清儿,别这么说,人家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也注重声誉和名节,你别害了她,惹得人家生气。” 阎婉清满不在乎:“能跟咱们阎家沾亲带故,那是她祖上积了德,岂有生气的道理?”见阎烈洲摆出严肃之态,阎婉清连忙道:“我知道了,我会客气的,这样可以了吗?”说着,带上小厮丫鬟,径自往西华街去了。 走进阎烈洲说的那条巷道,一眼就找到了阎烈洲口中的医馆。 因为整条弄堂里,只有这么一家医馆,而且医馆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想看不见都难。 “这么多人啊。”贴身丫鬟啧啧叹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阎婉清岂是那种老老实实等待的人?她掏出一锭银子,丢给丫鬟:“去,把这个拿给姚大夫。” 丫鬟依言而去,可没一会儿就才出来了,手里还拿着那锭银子:“小姐,姚大夫不肯收。” “什么?”阎婉清怒了:“还有这种不知好歹的人。”她一把抢过银子,然后便朝着医馆冲去。 门口的小童见状,连忙拦着:“这位小姐,你不能进去,姚大夫正在给病人看诊……” “让开!”一把推开那个小童,阎婉清便闯进了医馆的内堂。 正在给病人诊脉的姚纪灵抬起头来,似乎很是诧异:“这位小姐,还没有到您,可否先在外稍作等候?” “你知道本小姐是什么人吗?” 姚纪灵摇摇头,目光平静:“就算您是公主,也要遵守我这医馆的规矩。” 好大的口气!阎婉清向来不肯吃亏,一看姚纪灵就是个好欺负的,直接上前,命小厮将那个正在诊脉的病人赶出去,“本小姐虽不是公主,却能让公主给本小姐下跪。”在阎婉清的心里,她就是大晋的太子妃,虽未过门,却是皇家钦定,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姚纪灵拧了拧眉,没有顾得上理会阎婉清,而是先去安抚了那个被阎婉清赶出去的病人,这才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阎婉清。 因为她是逆光而站的,所以眼底的情绪看不太清楚,如果阎婉清能仔细去看的话,就会在她愤懑焦急的表象下,看到一丝目的达成的阴诡笑意。 “不知这位小姐到小女的医馆来,究竟所为何事?” 阎婉清反客为主地在姚纪灵原先的位置坐下:“我姓阎,阎大将军的嫡次女,阎婉清,阎烈洲是我哥哥。” “阎烈洲?”姚纪灵做出迷茫的表情:“就是那位名满天下的少年将军?小女一直仰慕其风采,却遗憾无缘得见。” 阎婉清冷笑:“你不是已经见过他了吗?” “见过?这话从何说起?” “他从你这里买过两回安神香。” “阎公子?”姚纪灵难掩愕然:“他……竟然就是阎少将!” 京都不知多少闺阁女儿仰慕阎烈洲的风姿,对于姚纪灵的反应,阎婉清一点也不稀奇:“你那安神香,本小姐用着甚好。” “小姐觉得好用,小女便放心了。” “开个价吧。”阎婉清决定开门见山。 “开什么价?” “别装傻!”阎婉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每次只肯卖那么一点,不就是故意吊人胃口么?想赚钱就直说,你这种人,本小姐见了太多。” 姚纪灵也不生气,走到阎婉清身前,细细在她脸上审视一番:“小姐近来似乎心事重重,郁结于心,以致情绪烦躁,心慌难安。” 没错,她说的都是对的,但这跟她卖自己安神香有何关系? “你到底卖不卖!” 姚纪灵走到一旁的架子前,找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盒子,将其拿到阎婉清面前:“据小女猜测,小姐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症状,是因为思念过度,求而不得。” 阎婉清有些恼,这些时日她无时无刻不再想着自己与太子的婚事,以往她进宫还能见到太子,而现在,她即便进宫,那个人也总是以忙碌推辞,这让她不由得开始恐慌,生怕他反悔,生怕他厌恶,生怕三年后,那个坐上太子妃之位的人不再是自己。 这种心境,被一个陌生的女子毫不客气地提及,她焉能不怒? “你信不信,我立刻命人拆了你这医馆!” 姚纪灵指了指那个小小的盒子:“阎小姐不会这么做的,因为当你打开这个盒子后,你就再也舍不得拆小女这家医馆了。” 好奇心被激起,阎婉清垂着眼,施舍般瞅向那个不起眼的小盒子。 抬起纤纤玉指,掀开盒盖,好似有淡淡烟雾飘过,其余,什么都没瞧见。 她觉得自己被耍了,怒而抬头,却猛地一僵。 “殿下?”为什么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由姚纪灵换成了容蓟。 她欣喜起身,拽住对方的袖口:“您怎么在这里?是生病了吗?” 对方却不理会她,只噙着一缕古怪的笑意看着她。 她纳闷,又拽了拽他的衣袖:“殿下,您怎么了?快说话啊。” “阎小姐,你是想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么?”男子终于开口了,可说话的口吻,却有些奇怪。 “您就是我的心上人啊!”她娇羞地将身体靠向他:“小女无时无刻不在想您,如果不是皇后娘娘突然出了那种事,小女现在……已经是殿下的妻了……” “阎小姐。”她觉得眼前一花,思绪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被拽回来,再看向身边的人,竟又变成了姚纪灵:“这……这是怎么回事?” 姚纪灵看着她,笑得有些怜悯:“你刚才打开的,是一种名为情醉的迷药,与一般的迷药不同,情醉可以令人产生幻觉,将眼前之人错认为自己的心上人,这种幻觉,是由内而发的,不是****,而是情感,有关这一点,阎小姐最清楚了,不是么?” 第128章 你是断袖,心悦于孤 时光如梭,眨眼间,半个月便过去了。 这日下朝后,苏墨钰正往兵部的方向走,竟迎面遇见了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这俩人她虽不太熟,但知道他们都是容蓟的人。 自己之所以能平安从刑部大牢出来,也是多亏了他们的帮助吧。 有些事情,大家虽然都心知肚明,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她快走了几步,抱拳迎向二人:“周尚书,邱大人,两位这是要去哪啊?” 两人也笑眯眯向她打招呼:“太子殿下传唤,这不正打算去东宫么。” 东宫。 果然,那个人,始终都闲不下来。 接下来,他的目标又会是谁呢? “苏大人的伤势如何了?”问话的,是刑部尚书。 她连忙道:“已经痊愈了,多谢两位大人的关心。” 大理寺卿笑呵呵地捋着自己的山羊胡:“苏大人客气了,都是同僚,彼此关心是应该的。” 苏墨钰见周围没人,这才小声道了句:“两位大人的恩情,苏某毕生难忘。” 两人互看一眼,假装不明白:“苏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于你能有什么恩情?” 苏墨钰知道,这俩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他们不愿揭开那件事,那她就当做不知道好了:“下官才疏学浅,对于朝堂上的很多事都不太了解,以后还有需要请教二位大人的地方,故而先行道个谢。” “哈哈,苏大人可真是有趣呢。”大理寺卿一边捋胡子,一边打哈哈。 刑部尚书也跟着闲扯起来:“以前怎么没发现苏大人这么诙谐风趣,以后再喝酒,一定要叫上苏大人才是。” “对对对,一定要叫上。”大理寺卿附和道。 “这不马上就该春猎了,届时本官一定要找苏大人畅饮几杯。” “春猎?”她眨眼,一脸迷茫。 “是啊,苏大人这几日可准备妥当了?” 她继续眨眼:“两位是不是搞错了,下官刚向其他同僚打听过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皇上好似并没有提及春猎的事情。” “欸,这种事情,哪里需要提及?”周尚书摆摆手:“春猎已经是咱们大晋的老传统了,每当清明过后,便是春猎的日子,几百年的传承了,哪里还需要在朝堂上提及。” “哦,是我糊涂了。”苏墨钰笑笑道,也打着哈哈,敷衍过去。 “哟,光顾着跟苏大人闲聊了,差点忘了大事,苏大人,我和邱大人就先走了,太子那边还等着呢。” 她拱拱手,“两位慢走。” 目送两位大人的身影消失在走道的尽头,苏墨钰这才仰头望着天,沉沉叹出口气。 春猎。 现在一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疼,她不愿去怀疑容蓟,更不愿用那种近乎于龌龊的心思去想他,但经过这么多的事,她实在无法全心全意去相信一个人。更何况,这几****的确在谋划着什么,连和自己见面的次数都越来越少了。 她看着脚下,狠狠踢开脚边的一颗石子。 犯贱! 叫你犯贱! 那家伙成天黏在自己身边时觉得他烦人,好几天见不到人影,却又开始埋怨。 不,她才不是因为他不主动来见自己才生气的,她是因为他有事瞒着自己才感到失望。 咚的一声,石子高高飞起,重重落下。 看着滚落到花坛边的石子,她又长长吐出口气,随即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自己不也有事在瞒着他吗?又凭什么要求他事事都该向自己汇报,刚才那种感觉来得太荒谬、太可笑,认真地想一想,也就想通了,不再生气,不再气恼。 …… 上回去东郡没有带上竹青,这一次,他说什么都要跟着苏墨钰,死也不肯留在府里。 想着自己路上也需要人帮忙打点,于是就答应了竹青。 “少爷,山间寒凉,要多带点棉衣。” “少爷,药材什么的也带些吧,万一受了寒可就糟了。” “少爷,书册要带吗?路上可以用来消遣。” “少爷,把棋盘也带上吧,没事做的时候可以下棋。” “少爷,小的让厨房给您准备点吃食吧,要走一天一/夜的路,可不能饿着肚子。” “少爷……” 苏墨钰终于忍无可忍,“竹青,我们是去春猎,不是搬家,看你这架势,是要把整座太师府都搬过去。” 竹青嘟囔,“小的还不是担心您嘛。” “行了行了,咱是跟皇上一起去,还能冷着饿着不成?都别带了,只拿几件换洗衣裳即可。” 听她这么说,竹青也不敢反驳,老老实实按她说的去做了。 苏墨钰想了想,决定还得带上一件东西。 趁人都不在,她爬进床底,从角落里掏出一个盒子,将盒中的匕首取出,塞到了腰间,接着用外衫遮住,照了下镜子。 很好,完美。 春猎之地,位于京都郊外的一座大山内。 原本那是座荒无人烟的孤山,百年前被皇家发现后,开凿成了专门用于围猎的皇家猎场,每年清明前后,皇帝都会率文武百官及诸位皇子前去狩猎。 这已经是大晋的一个传统,与春节类似,都是不得不过的节日。 后宫的妃子和公主,若有得/宠/的,也可跟随一同前往,一些世家公子和小姐,只要得到皇帝的首肯,也有机会参加,再加伺候的宫人和小厮,故而每年去春猎的队伍,都十分浩荡。 傍晚出发,翌日傍晚到达。 夕阳下,皇家猎场的风景,实在是美不胜收。 前世,苏墨钰很少有机会出去旅游,她最喜欢壮丽的自然风景,高山大河,就是没那个机会去欣赏。 如今,眼前的一景一物,比图片上精修过的风景都要漂亮,一下马车,连晚饭都顾不得吃,她就直奔崖边看日落去了。 云朵包裹着金灿灿的明日,世界从绚丽化为平淡,由七彩归于宁和,漫天的云霞,如梦如幻。 那些刚发出嫩芽的枝叶,在夕阳的余晖的渲染下,隐隐透出一丝淡淡的粉色,为眼前绝美的风景,更添一分华丽,一分神秘。 正看得入迷,肩上忽而被搭上了一件斗篷,她转过头去,对上了一张沉冷俊逸,却被夕阳晕出一片暖意的脸庞。 “很美,不是么?”他眯着眼,与她一同看向云海那头的明日。 她点头:“是,很美。” “你喜欢看日落?以后孤陪你一起看。” 她脸有些发热,一种说不上的感觉从心底漫上来。 以后陪你一起…… 会吗?人的一生很长,同时也很短,那些执手一生的誓言,有多少在尘世的消磨下,最终化为虚无的流沙。 她不敢奢望那些美好,因为越是美好的事物,被撕碎的时候,就越是惨烈。 其实现在这样就挺好,她站在这里,感受天地间最波澜壮阔的一刻,而这一刻,身边有他。 “殿下,之前……”她踟蹰着,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就算是最难以面对的,她也不在乎,但这样美好的一刻,她实在不想破坏。 他平静接口:“孤知道你想问什么。”他微微侧首,盯着她在夕阳余晖照耀下,越发柔软的侧颜:“去年的春猎,孤的确有过想要杀你的念头,你是苏家嫡子,威胁最大。” 这么直白,这么干脆,倒是让她有些惊讶。 “然后呢?”依旧看着远方的云海,日落虽然好看,但时间很短,金灿灿的日头已经有一半埋进了地平线。 “孤觉得,不管怎样,总该给你一个选择和改正的机会,你也答应孤了。” 原来这就是第一次见他时,他问的那些古里古怪问题的原因。 “当时……的确有人追杀我。”这是从贤王口中听来的。 他蹙了蹙眉:“没错,但追杀你的人不是孤。” 心头一动,一切都如释重负了。 她相信他不会骗自己。 这种相信就是这么毫无理由,完全是一种感觉,比眼见还要为实。 “那……”她记忆力一向不错,记得他那日还问了一句没有下文的问题,“你让我忘了……忘了的那件事……” 他猛地转过头来,眸光轻闪,似笑非笑:“钰儿,孤没想到,你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主动提起这件事? 她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时,你与孤皆生死一线,眼看无法活着回京,你便……”他脚下微动,朝她靠近。 “我便什么?”实在受不了他这说一半留一半的毛病,就算是砍头,一刀两断也比慢慢磨要好。 他笑得越发暧/昧:“你说你是断袖,心悦于孤。” 什么?她差点跳起来! 这真是原主说的话吗? 不过,容蓟话语里的另一个意思更让她介意:“什么叫做皆生死一线?” 他脸上的笑意窒了窒,搞错了吧?你该注意的,似乎不是这件事。 耐着性子解释,“那天正好有两批人,一批要杀你,一批要杀孤,仅此而已。” “为什么要杀你?” “孤哪里知道。” “不信!敢对你下手的人,岂能活到今日?” 他身子一歪,干脆靠在她肩上:“钰儿,你真聪明吗,怎么办?你这个样子,会让孤越来越喜欢你的。” 她手忙脚乱地去推他:“别别别,让人瞧见就糟了。” “那有什么关系?若真的瞧见,孤大不了承认自己是断袖。” 呃…… 某人石化。 他闭上眼,唇角带着些微的小得意:“钰儿,孤很高兴,你一直都相信孤。” 听到这样的话,她眼神一黯,心头漫上一丝哀伤:“殿下救过微臣两次,微臣自然相信你。” “钰儿。” “嗯?” “明天,我们再一起来看日落吧。” 深深吸口气,她轻轻颔首:“好。” 回营地的途中,她看到前方有一大片紫色的花海,愣了一下。 “怎么了?”走在她身旁的容蓟问道。 她没有回答,径自走向那片花海,弯下/身:“这是蓟花。” “蓟花?”他似乎没听过。 摘下一朵,开的如火如荼的花蕊,美得惊心动魄:“嗯,蓟花。蓟,容蓟的蓟。” 他猛地一震,似乎很是惊讶,看着她手中的花朵,娇艳的紫色,看似柔弱,实则顽强。 她轻然一笑,举起手里的花枝,递到他眼前,“知道蓟花的寓意么?” 他默默接过,摇了摇头:“不知。” 她浅浅而笑,一字一字,缓声道,“谨慎,严谨,稳重,以及……默默的爱。” 闻言,他神色怔忡。 “或许,这就是林昭仪为你取名为蓟的用意。”她又弯下/身,摘下一朵蓟花,别在自己的衣襟上:“昨天是清明,我知道你一定没有机会去看自己的母妃,这个,就当送给她的礼物。” 他握紧了手中的花束,闭上眼,低低唤了一声:“母妃……” 她上前一步,用力抱了抱他:“时间不早了,我先回自己的营帐了。” “钰儿。”他一把拉住她,暗夜下的眸光,竟亮得刺目:“谢谢你。” “你和我之间,说什么谢啊!”跟阎烈洲相处时间长了,竟情不自禁学着他的模样,伸手在容蓟肩上捶了一下,完全一副军痞模样。 容蓟脸色又黑了。 “苏墨钰。” “嗯?怎么了?” “别喜欢上他!”他靠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了句。 “什么?” 他推开她,转过身,竟先一步离开了,留下一脸懵逼的苏墨钰。 咕噜噜,饿了一天的肚子开始抗议。 实际上竹青的担忧并非多余,从早上开始到现在,她真是什么都没吃,虽然是跟着皇帝混的,但人家是大哥,是老大,吃得再好也轮不到她这个小弟的份。 为了能尽快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菜,苏墨钰也顾不得思考容蓟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撒腿就往自己的营帐跑。 “竹青,赶紧着,有什么好吃的,统统拿过来,少爷我要饿死了!”人还未走到营帐,声音就先飘了过去。 谁知帐篷里半天没动静,她又喊了句:“竹青,干嘛呢,赶紧赶紧,再不快点,晚饭都要被抢完了!”一边说一边去撩帐篷的门帘。 “苏公子。”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娇小的身影一同朝她扑来:“我都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快来看看,这些是不是你喜欢吃的?”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 真的是长乐! 天呐,她怎么也一起跟来了? 第129章 拒绝长乐 “公主,这样不好吧。”她讪笑着,一边说,一边朝营帐门口退去。 “有什么不好?”长乐插着腰,第一次见面时的那股刁蛮劲又回来了。 “那个……男女授受不亲,共处一室实在不合规矩。” “我才不管那些呢。”就算被人误会,被人看不起,如今的长乐,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苏墨钰头疼,这个节骨眼上,竹青跑哪去了?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受苦受难。 “公主,女子的名声极为重要,微臣不想让公主的名节有一分一毫的损伤。” 原本是敷衍的话,长乐却感动道:“我知道你凡事都为我着想,但我真的不在乎。”名声这种东西,听起来很重要,实际上却一文不值,她的母妃曾经也是很重名声的人,可是看看她,最终落了个什么下场? “公主不在乎,微臣在乎。”说着,想要退出营帐。 “不许走!”长乐今天是豁出去了,上前一步,拖出苏墨钰的手臂,便将她拽了回来。 别看长乐一副瘦瘦小小的模样,力气却一点不小,“我好不容易才向父皇求得这个机会,说什么都不会放弃的!” 苏墨钰急了:“公主公主,咱们有话好好说。” “你保证不会逃走?” “保证保证。”事已至此,逃也没用,想让长乐放弃,只有一个办法——把话挑明。 长乐见她不像说谎,这才松开手:“我又不是母老虎,你干嘛一见到我就跑。”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心道,你虽不是母老虎,但比母老虎可怕百倍呐。 “公主,其实……” 话没说完,就被长乐堵了回去:“咱们先吃饭,我都饿了一天了,实在撑不住了。”说着,拿过筷子,先开动起来。 看着这样的长乐,苏墨钰觉得很欣慰。 在遭受那样的打击和不幸后,仍能保持一颗乐观的心,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将目光投向她的额角,发现白皙的肌肤上,似乎还残留着一道浅浅的痕迹,但不仔细看是瞧不出来的。 那日长乐伤得有多重,她非常清楚,粗粝的碎瓷片,自额角一直划到了颧骨边,那样深的伤口,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到这个程度,着实不易,看来那五百两银子没有白花。 察觉到苏墨钰的目光,长乐怔了一下,随即拨了拨头上的碎发,将伤痕遮住:“你……你一定觉得我很丑,是不是?” “当然不是,公主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是大美女。”糟糕!她不该这样夸赞长乐的。 果然,长乐眼神一亮,热忱地看向她:“那你娶我好不好?” 苏墨钰倒抽一口冷气,本来该自己开门见山的,没想到被长乐抢了先:“公主,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还是等……” 长乐哼了一声,咬着嘴唇,有些委屈:“说白了,你还是嫌我丑!” “怎么会,你想多了……”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长乐忍不住喊了出来,她向来敢爱敢恨,即便主动示爱难免给人轻浮之感,但她却不愿坐以待毙:“躲过了刘宏才,我还能再躲一个刘宏才么?与其让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我宁可去死!” 苏墨钰张了张口,原本想说的话,在长乐固执的眼神中,生生被咽了回去。 “公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长乐深吸口气,逼回了眼里的泪光:“你一定以为,我喜欢你是一时兴起,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份感情到底值不值得付出。” 呃…… 苏墨钰有些无力,长乐看起来天真,实际上很多事情,她看得比谁都透彻。 “既然公主主动提出来了,那么微臣也想问问公主,您到底喜欢微臣哪一点?”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原因。” “公主你看,你说这样的话,便是代表你所谓的喜欢,实在盲目,且缺乏目标性,故而……” “我有很多姐妹,昭宁公主是最受宠的。”长乐放下手里的筷子,平静地打断了苏墨钰的话:“从小,我就遭受了不少的白眼,那时候我很委屈,为什么每个人都喜爱昭宁,每个人都对她敬畏有加,却对我不理不睬,甚至随意羞辱,我们不都是父皇的女儿吗?这个道理,一直到我遇见你之前都不明白,可当你说,我比阎二小姐要好,让我不要羡慕她,她反要来羡慕我时,我才真正明白,一个人的尊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挣来的。” 苏墨钰一直静静听着,并未打断她。 对于长乐能说出这番话,她觉得很是惊讶,当初夸她,也只是站在一个闺蜜的角度去劝解而已,却没想到,简简单单一句话,竟能改变她长久以来的想法。 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是没有料到的。 “公主能有这种想法,微臣认为,你就算不嫁给微臣,今后也一定会收获自己的幸福。” “不。”长乐目光坚决:“你就是我的幸福。” “公主,这世上由衷欣赏你的人,又不止微臣一个。” “苏墨钰,你是……”长乐脸上的坚决,突然变为一种失望,她艰难的挤出一句:“是因为嫌弃我的身份么?” 轻轻叹了一声,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便代表,长乐是真的长大了。 她考虑的,已经不仅仅只有美丑,而是身份上的差距。 “公主,你知道的,我从不在意这些。” “不,你是在意的。”长乐苦笑一声:“以你现在的身份,和父皇对你的爱重,你绝对不可能娶一个母妃癫疯,且失宠多年的卑微公主。” 苏墨钰没有给予回应。 不是不想给予,是不能给予。 既然无论如何,都无法达成长乐的心愿,又何必再给她无望的希冀呢? “你知道吗?在我的心里,你是个重情重义,赤血丹心,快意恩仇的男子,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但我就是偏偏想要抓住你这缕不安定的风。人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就越想得到什么。你是我这十几年来,最美的一个梦,我期待着,这个梦有一天会实现,但我现在知道了,这个梦,永远都不会实现了。” 苏墨钰越听越觉得心惊,长乐这番话,似乎夹杂着某种古怪的意味,忍不住问:“公主你……有人又欺负你了吗?” 她咧咧嘴,摆出满不在乎的模样:“欺负我?现在哪里还能有人能欺负得了我,除了你。” 就知道,她不该多嘴。 长乐吸吸鼻子,拿起另一双筷子塞进了苏墨钰的手中:“快吃吧,饭菜都凉了。” 看着面前的佳肴,的确是花了心思的,原本饿得前胸贴后背,可长乐刚才那番话着实让她在意,吃了两口,就没有胃口了。 长乐也吃得很少,满桌子的菜,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我……走了。”放下碗筷,长乐站起身,整个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苏墨钰也跟着起身,正犹豫要不要送她回自己营帐时,长乐忽然回过头来,怆然一笑:“昭宁从小娇生惯养,你对她,可不能像对我这样。” 第130章 挑战不可能 这都什么跟什么,莫名其妙的,怎么扯到昭宁公主身上去了? 苏墨钰有种不妙的感觉,连忙唤住长乐:“公主此话何意?” 长乐幽幽看着她:“父皇已经决定了,要让你做昭宁的驸马。”说完,转过身去,难过地低喃了一句:“说来说去,我终究,还是输在了身份上!”说罢,捂着脸疾奔而去。 苏墨钰看着长乐离开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 皇帝要将昭宁嫁给自己? 怎么会这样? 这下该怎么办? 怎么办呢? 不能再故技重施了,她还没胆子大到敢随意拿皇帝来开刷,上次是侥幸,这次可就不会那么幸运了,一旦被发现,便是欺君罔上的死罪! 可不以鬼神之说来解困,那该用什么法子? 总不能真的娶了昭宁吧! 明明婚姻这种事情只能由自己来决定,凭什么要他人来横插一脚?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把这个人指给另一个做妻子,不管两人是否相爱,今后是否幸福,会不会变成一对怨偶。 这些事情,统统不考虑! 想给谁指婚就给谁,简直可笑! 以往这事没发生在自己身上,顶多抱个不平而已,如今切身经历,竟是满腔怒火,难以克制。 到底该怎样搅黄这桩赐婚呢? 难不成,真要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称自己的是断袖? 苏墨钰狠狠咬着牙,若是把她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这个晚上,苏墨钰睡得很不好。 睡在帐子另一头的竹青也睡得很不好,因为他晚上老是听见少爷在磨牙的声音,嘎吱嘎吱,充满了愤怒的杀意。 苏墨钰早晨,是在一阵号角声中醒来的。 想起早上皇帝举行开猎仪式,只能不情不愿地起床。 在连绵一片的营帐中,位于最中央的,便是皇帝的王帐了。 还未走到近前,就见一群训练有素的卫兵,排成整齐的队伍,分别守卫在王帐的四个方向。 皇帝大概还没起身,一群太监宫女,正端着盆子托盘,在大帐内来回穿梭。 苏墨钰打了个哈欠,皇帝老儿在睡懒觉,却让他们这些臣子守在账外,真是……有权任性。 正想着,前方传来一阵女子的欢笑声,她并未多想,只是本能地抬起头,朝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她顿时愣住了。 正朝她所在方位走来的,是被一群世家小姐簇拥着的阎婉清。 在这里能见到阎婉清,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关键是,在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姚纪灵! 她眼眸陡然眯起,心里也同时升起了一丝防备。 单纯一个阎婉清或姚纪灵,就已经很麻烦了,更遑论两个麻烦凑到一起,不想警觉都不行。 不过,让她有些不解的是,姚纪灵怎么会跟阎婉清在一起?看样子,是阎婉清主动带她来的,尤其从阎婉清时不时将她拉到身边,介绍给其他世界小姐们认识的举动来看,她和姚纪灵之间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虽然与阎婉清相处的时间不多,对她不算十分了解,但也知道,她的心气比谁都高,哪怕是昭宁公主,也不被她放在眼中。 这样一个傲慢骄纵,目空一切的世家小姐,又怎会看得起身份卑微的姚纪灵呢? 有关两人之间的关系,和相识的过程,苏墨钰怎么都想不通,怎么都想不明白。 “苏兄弟,想什么呢?”一阵马蹄声传来,顺着声音看去,一身利落骑装的阎烈洲,正驾着他那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迎面而来。 看到他胯/下的那匹马,苏墨钰忍不住惊叹:“哇,这马真漂亮!” 她没有夸大其词,这匹马的确非常漂亮,体形优美彪悍,毛色均匀,通体乌亮,跑动起来,柔滑的鬃毛飞扬在半空中,超有气势。 阎烈洲行至她身前,从马背上下来,“那是当然,你眼光不错。”一向为人谦虚的阎烈洲一说起自己的战骑,竟是满眼的骄傲:“这匹赤雪陪了我整整五年,也是我的兄弟之一。”他将缰绳递给苏墨钰:“不是喜欢么?骑骑看。” 她连忙摆手:“这不好吧?赤雪可是你的战马,不是一般人可以骑的。” 阎烈洲哈哈大笑,拍着胸膛,别提有多得意了,“赤雪只认我一个主人,这个世上,除了我以外,还没有第二个人能骑上它的背!” 原本没兴趣的,听他这么说,苏墨钰却突然来了兴致:“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 “给我。”她伸出手。 “什么?” “把缰绳给我。” 阎烈洲怔了一下,随即反对道,“我跟你开玩笑的,赤雪脾性烈,你要想骑马,我给你挑个性子温顺的。” “不,我、就、要、骑、它!”伸手一指,她语声坚定,看着在自己气势下也变得狂躁起来的赤雪。 阎烈洲一个劲摇头:“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说大话谁不会。”阎婉清不知何时走到了两人身边:“我哥哥这匹马,可是除了他以外谁都不认,苏侍郎未免太自以为是了,汗血宝马这样的名驹,可不是谁都能驯服的,苏侍郎想要尝试,便是找死。” “呵呵,说的是啊,阎少将的马,可不是谁都能骑的哦。”皇帝远远听到几人的谈话,也饶有兴致地加入进来。 苏墨钰看着那匹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浑身都像是充满了力量的血红色宝马,心中蓦地掠过一个想法,用力咬了咬后槽牙,不管了,豁出去了! “皇上!”她单膝跪在皇帝面前:“微臣斗胆,想向皇上求个恩典,若微臣能驯服赤雪,还望皇上应允微臣一个请求。” 皇帝看着陪同在身旁的淑妃,“这孩子,性子倒是倔。“ 淑妃一脸担忧:“皇上,钰儿年纪小,血气方刚,您可不能由着他胡来。” 皇帝拍拍她的手,“无妨,有大内护卫看着,不会有事的。”不顾淑妃苍白的脸色,颔首道:“行,你去试吧,若是真能成功,朕不但可以应允你一个请求,三个都行!” 第131章 驯服 这就是同意了? 苏墨钰心中暗喜,生怕皇帝反悔,赶紧去牵阎烈洲手里的缰绳。 但男人却死死捏着,就是不肯递给她。 她连忙使眼色,您老人家是怎么回事?没听见皇上都同意了?不就是借你的马骑一下,又不是抢你老婆,看你紧张的。 要是坏了小爷的好事,小爷可跟你没完哦。 可即便她把眼睛都眨抽筋了,阎烈洲还是没有要将缰绳递给自己的意思。 “阎少将。”苏墨钰耐心耗尽,只好低声喊了句。 阎烈洲这才像是回魂了一样,一脸为难地把缰绳递给苏墨钰。 赤雪都多烈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匹马虽然陪伴了自己五年,与他感情甚笃,但第一次将它驯服,也是花了自己不少力气的,有一次,甚至被赤雪甩下马背,差点死在马蹄之下。 再怎样欣赏苏墨钰,事实就是事实,自己驯服赤雪尚且艰难,又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苏墨钰? “苏兄弟,我看还是算了吧。”实在担心,忍不住劝道。 一旁的阎婉清听到,笑着说:“哥哥,苏侍郎既然这么有把握,你就让他试试好了,皇上不是都说了吗,有大内护卫在旁照看着,不会有事的。”嘴里虽然这样说,但其实盼着苏墨钰最好能被赤雪给摔死。 苏墨钰朝阎婉清投去“感激”一瞥:“还是阎小姐有眼光。” 阎婉清皮笑肉不笑:“那苏侍郎就赶紧给大家展示展示你的本领。” 苏墨钰岂能不知她在想什么,自己要是真被摔死,她绝对是第一拍手叫好的。 不过,我岂能让你如愿? 牵起赤雪的缰绳,将其拉到对面开阔的一片草地。 从苏墨钰牵上缰绳开始,赤雪就在不停地刨着后蹄,鼻子中呼呼喘着气,很是躁动。 苏墨钰咬咬牙,抓紧缰绳,猛地翻身而上。 但赤雪毕竟不是一般的马匹,在她翻身的瞬间,猛地朝一旁跳去,同时用马屁股对着她,用力抬起后蹄。 幸好苏墨钰早有准备,即使往一旁侧身,躲了开去。 可虽然躲开了赤雪的攻击,但第一次尝试上马,却以失败告终。 围观的人群中立时有嗤笑声响起,阎婉清故意放大声音说,“哎呀,苏侍郎你没事吧?你可小心些,不行就算了,千万别逞强,赤雪是万里挑一的绝世宝马,也是会挑主人的。” 苏墨钰哪里有心情去理会她,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把眼前这头畜生给驯服了。 一把抓住赤雪的鬃毛,借着它弹跳起来的力道,一个旋身,单手撑在马鞍上,强行翻上了马背。 可虽然坐上去了,但赤雪却疯狂得来回跳动,想要将背上的苏墨钰给甩下去。 苏墨钰伏低身体,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同时死死抓住缰绳,无论赤雪怎么跳腾,都将她甩不下去。 不过就算这样,苏墨钰也被它颠地七荤八素,天旋地转。 一番折腾,赤雪也累了,竟停在原地呼哧呼哧喘着气。 苏墨钰以为成功了,便放松了抓着缰绳的手,正要擦一擦额上的汗,谁知胯/下的马突然疾奔起来,苏墨钰吓了一跳,还未抓稳缰绳,就被一股大力给甩飞。 心道不妙,这要是摔出去,不死也要重伤,虽然情势危急,但她还是牢牢抓着缰绳,粗粝的缰绳紧紧勒着手掌,掌心一阵烧痛,大概是被磨破了吧。 顾不上疼痛,她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扶在马鞍上,就这样被烈马拖着在地上狂奔。 刚与侍卫长一起安排好今日狩猎事宜的容蓟,远远瞧见这边的场景,几乎惊得魂飞魄散。 那家伙到底在干嘛?竟然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苏侍郎,赶紧放手!”他身形一掠,便朝苏墨钰所在方位急赶而去。 苏墨钰听到他的声音,转头一看,顿时惊得大叫:“走开,谁都别过来!” 敢对太子这么说话的,也就只有她了吧? 阎婉清脸色有些不好,瞪了苏墨钰一眼,便提起裙摆,小跑着朝容蓟迎去:“殿下,您就别cao心了,这是苏侍郎在跟我哥哥打赌呢。”见容蓟目不转睛盯着场中的苏墨钰,阎婉清连忙挽住他的胳膊,强行将他的注意力拉回:“这件事可是皇上亲自应允的,苏侍郎自己也很有信心,虽然小女不信他真能驯服赤雪,不过既然他要逞强,就给他这个机会好了。” 容蓟用力甩开她,看都不看她一眼,便朝着阎烈洲走去:“你这是想要他死!” 面对容蓟质问的眼神,阎烈洲也颇为愧疚:“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竟当真了。” “赤雪这种产于宛地的宝马,天生性烈,即便你我都很难将其驯服,你竟然让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去尝试制服?阎烈洲,你怀的什么心思!”容蓟心中急痛,竟难得情绪失控。 阎烈洲也很为苏墨钰担心,但听了容蓟的话,神色一整,咄咄反击:“殿下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赤雪天性狂烈没错,但苏兄弟却并非弱不禁风之人,相反,他意志坚毅,有着常人不及的坚韧心性,绝非那种软弱怯懦,轻易向命运妥协之人!” 容蓟窒了窒,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这人自以为很了解苏墨钰么?他们才相识了几天而已! “阎烈洲,这种话从你口中说出来,还真是难得。”他眼神暗沉,“苏墨钰不是你手下的那些兵,他是什么样的人,孤比你清楚!”停了停,觉得不妥,又补上一句:“还有,弱不禁风与心志坚毅是两回事,你莫要搞混了。” 阎烈洲是个不擅与人争辩的人,但今天不知怎么了,竟是容蓟说一句,他反驳一句,似乎跟他杠上了一样:“殿下习惯了身居高位,难免喜好发号施令,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自由,殿下不该妄图干涉。” “孤妄图干涉?”容蓟气极反笑:“孤是真正将苏侍郎当友人看待,才会为其担心,反观阎少将,似乎根本没有一颗为他人着想的心吧。” 阎烈洲继续怼他:“正因为将对方当做朋友,才愿意尊重他的一切选择。” “你……”容蓟第一次发现,原来阎烈洲也这般能说会道,少年时期,他没少和他打架,那时候自己总是输,但在言语上的争执上,阎烈洲每次都只能甘拜下风。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时,人群中蓦地发出一连串的惊呼,他猛地侧首,竟看到苏墨钰被甩至马头前方,而那匹赤色的烈马,正高高扬起马蹄。 一瞬间,心魂惧裂。 一把抢过身旁侍卫的弓箭,便欲将赤雪射杀。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弓弦还未拉开,马蹄就朝着苏墨钰狠狠踏下。 不用看,也知道下一幕,必然是血溅当场! 几个胆小的世家小姐,已经害怕得捂上了眼睛。 淑妃也惊得脸色发白,一下子气没上来,竟昏了过去。 同时,处于所有人目光焦点中的苏墨钰,却是不惊不慌。看准马蹄落下的瞬间,身体往一侧滚去,手里的缰绳往上一抛,牢牢拴住马头,紧接着借力而起,在马蹄触及地面的瞬间,整个人扒在了马脖下的下方。 赤雪似乎懵了,一时间没有反应,她趁机翻身而上,重新掌控了主动权。 但即便如此,马的烈性还是没有完全磨掉。 经过刚才一事,皇帝也怕真的出事,于是赶忙出声道:“苏侍郎,下马吧,赤雪性子太烈,可别只顾着逞强,丢了小命。你的表现不错,朕可以赏你……” 话未说完,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赤雪,突然狂躁起来,一声长鸣,便撒开四蹄朝着密林深处狂奔而去。 皇帝反应还算快的,立刻命令道:“快,给朕追上去,务必将苏侍郎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侍卫们纷纷上马,准备追入密林。 “皇上,若是制服不了那匹烈马,该当如何?”侍卫长追去之前,问了一句。 皇帝看了眼阎烈洲,沉重道:“实在无法将之驯服,便杀了吧。” 阎烈洲一听,神色顿时就变了。 那可是陪了他五年的战马,亲如兄弟,要不是看它整日在府中的马厩憋得慌,这一次也不会带着它一起来。 容蓟伸手,在他肩上按了按,阻止了他的请求:“稍安勿躁,这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最后手段。” 阎烈洲苦笑一声,将准备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约莫半刻钟过去了,但苏墨钰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阎烈洲终于按捺不住,牵过一匹马,翻身而上。 容蓟神色一凛,呵斥道:“阎烈洲,你想做什么!” 阎烈洲一边从护卫书中接过长弓,一边道:“赤雪也算是我的战友,我和它之间,有着五年的情分,就算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中。” 容蓟蹙了蹙眉头,没有说话,阎烈洲驱马前行,谁知没走多远,就见前方的密林中,一人一骑,缓缓自林间步出。 所有人都惊呆了,那竟然是骑着赤雪的苏墨钰! 前一刻还癫狂躁动的马匹,此刻竟然无比乖巧,任由她骑着,安静温驯。 第132章 找茬 只是她身上却多了许多的伤口,衣袖也被划破,露出白皙的肌肤,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那种高华凛然的气质,却让她宛如一个王者,正携着胜利归来。 一直骑到皇帝面前,苏墨钰这才翻身下马,半跪道:“微臣该死,让皇上和淑妃娘娘为臣担心了。” 皇帝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又盯着她身边的赤雪看了好一阵,这才相信所见一切都是真的:“苏侍郎,你是如何驯服这匹烈马的?” “回皇上,其实很简单,只要让它认为你比它厉害即可。”她说的没错,虽然过程复杂一些,但追根究底,不管驯服烈马还是驯服人,只要让对方认为你比他厉害,他就会心甘情愿臣服于你。 力量,是凌驾于一切的本质!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拥有无上的力量,你就是天下的主宰。 皇帝也一样,没有了力量,他就什么都不是。 阎婉清也看呆了,她根本就没想到苏墨钰能驯服赤雪,就连身为阎烈洲亲妹妹的自己,平时都不敢靠近它,苏墨钰怎么可能会驯服得了! 但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信。 她有些愤愤,连带着看赤雪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没用的畜生,竟连苏墨钰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都摔不死! “阎小姐讨厌这位苏大人吗?”静静站在她身后的姚纪灵突然小声问了句。 “你有办法帮我除了他?”岂止是讨厌,根本就是恨,恨不得他去死。 为什么太子殿下宁可与关心他,都不肯看自己一眼? 自己堂堂将军府小姐,在太子眼里,难道还不如一个草包愚笨的小白脸? “小姐说笑了,杀人偿命,乃律法所不容,道德所厌弃,且小女身为医者,以治病救人为几任,又怎能不问青红皂白,残杀无辜之人?” 阎婉清闻言,冷哼:“胆小就胆小,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算了,只要你能帮我牢牢抓住殿下的心,其他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是。”红唇微勾,姚纪灵眼底掠过一抹阴凉的笑意。 苏墨钰实现了之前的豪言,皇帝自然也要兑现适才的允诺,“苏爱卿,你不是说想向朕讨个恩典么?说吧,只要不涉及天下大义,不涉及朝堂政务,朕都答应你。” 苏墨钰欢喜叩首:“谢皇上!”说着抬起头来,故作一丝羞赧:“微臣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所以想要向皇上讨个恩旨。” 皇帝一听,神色有些古怪,不过这么多人都在,他只能继续问:“不知爱卿所说的姑娘,是哪位小姐?” 苏墨钰将头垂低了些:“这个……”说着,又是一叩首:“如今正值皇后丧期,现在请皇上指婚实在不妥,故而微臣想,等三年过后,再由皇上下旨,微臣三媒六聘,将心上人风风光光娶回家,故而……为了这位小姐的名声,微臣暂时不想透露她的身份。” 说的倒也有些道理,周围之人纷纷颔首赞同。 可皇帝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苏墨钰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将来肯定是要娶那位小姐做正室的,一旦自己答应,就不能再将昭宁许配给苏墨钰。 堂堂公主做小?皇帝一百个不愿意! 那要怎么办?驳回他的请求?刚才已经放话了,只要他所提之事,不涉及天下大义,不涉及朝堂政务,一概应允。君无戏言,自己总不能拿皇帝的威严来开玩笑。 苏墨钰跪在皇帝身前,都能清楚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阴郁之气,想必皇帝此刻心中,应十分懊丧吧。 长久的沉默呼,皇帝终于笑着答应了:“哈哈哈,没想到苏爱卿还是这等痴情之人,好,朕便允了你!” “微臣谢主隆恩。” 终于,在兵不血刃的情形下,将一大麻烦解决了。 当然,她给自己留下一个烂摊子,三年后总要去收拾。 但三年后的时候,谁又知道会怎样呢? 说不准,届时天地翻覆,皇权更迭,那个高高在上,坐在九龙椅上的人,已经不再是面前这位老者了。 这番心思,皇帝自然是不知道的,否则必要治她个大逆不道之罪。 一大清早,就表演了这么一出好戏,苏墨钰虽是在为自己谋划,但也便宜了其他人。 想到自己成了别人消遣的对象,心里就忍不住冒上一股气来。 好在开猎仪式后,便是各方儿郎展现自己英勇之姿的时刻了,倒是再没人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这边。 每年春猎,那些世家子弟们,都会争先恐后显摆自己的能力,若是能拔得头筹,得到皇帝的欣赏,今后的前途便是一片锦绣,仕途无量。 更何况,皇帝还下了一道旨意,今日最厉害的那名猎手,也可随意向他讨要一个恩典。 这个赏赐无疑是最吸引人的,故而传令官刚下令开始狩猎,一群人便跟打了鸡血一样,朝着林中冲去。 苏墨钰目的已经达成,懒得跟他们一起去凑热闹,闲来无事,骑着一匹马,在林子外围闲逛起来。 想到上回春猎发生的事,她一直都提着一颗心,始终不敢放松警惕。 既然那批追杀自己的人不是容蓟派来的,也不是方氏母子雇的杀手,那这个人,一定掩藏得极深,不是可以轻易找出来的。 如今,她能想到的,也就只有方氏,容蓟,端王,贤王,宁王。 可排除方氏和容蓟,端王已死,查无对证,贤王若要杀自己,就不会等到那个时候才动手,难道是宁王? 可自己跟宁王无冤无仇的,他何必要大费周章派人来杀自己? 又或者,是阎婉清? 这姑娘看上去温婉贤淑,手段可不温柔。 想曹cao曹cao到,对面的灌木丛后,传来一声娇斥:“都是废物,本小姐好不容易找到的猎物,都叫你们给吓走了!” 苏墨钰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调转马头,正欲离开,阎婉清却追了过来:“苏侍郎,你今日的表现,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不如我们比比看,谁猎的猎物最多,输的那个人,必须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第133章 闯祸 “没兴趣。”苏墨钰懒懒看了她一眼,调转马头便要走。 “苏侍郎可是怕了?”阎婉清在身后说道。 连点头都懒得点,苏墨钰不理她,继续朝前走。 “之前看苏侍郎勇猛无畏,当是什么大英雄,原来竟连我这样的闺阁女儿都害怕,哪里还是什么英雄,明明就是狗熊。” 阎婉清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就是为了激起苏墨钰的好胜心。 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连个女子都不如?阎婉清以为这一回,苏墨钰肯定会同意,谁知她压根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一下,阎婉清是真的怒了。 “苏墨钰,再往前一步,便是你的死期。” 身后传来某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弓弦被拉开的嘎吱声。 她下意识顿了一下,就这一顿,脑后猛地传来凌冽的破空声,随即一支羽箭擦着自己的脸颊飞了过去。 心口猛地一缩。 她难得会当众发火,但这一箭,却将她所有的怒火都勾了起来。 “阎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她转过头,目光冷冷盯着正弯弓搭箭的阎婉清。 “本小姐说了,再往前一步,就是你的死期。” 锋利的箭尖直对着自己,她相信,只要自己说个不字,阎婉清手中的这支羽箭,便会毫不犹豫朝自己射来。 她目光微转,周围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经过,而阎婉清身边,又跟着四五个阎家的家仆,自己在这里跟她动手,显然很不明智,她若真的杀了自己,只需一句林中树木繁多,误以为是猎物失手错杀,便可搪塞过去。 快速一番思索,她决定暂且还是不要跟阎婉清起冲突,这个女人,骄横跋扈惯了,会做出什么样的疯事,她还真猜不出来。 “阎小姐想怎么比?” 阎婉清得意一笑,将手中弓箭放下:“看一炷香时间内,谁猎杀的猎物最多,如果能猎到云豹之类的凶猛猎物,那就比谁的猎物体型更大。” 苏墨钰皱眉,这个条件怎么听,怎么对自己不利,可那也没办法,主动权在阎婉清手里,自然是她想怎样便怎样。 为什么一直都没人过来,现在只要有其他人在场,自己就可以推掉这场毫无意义的比试。 阎婉清看出她在拖延时间,不想再等:“现在就开始吧。”她对一旁的家仆道:“点香。” 香燃起的瞬间,阎婉清便打马而出,同时留下一句嘲讽:“苏侍郎如果胆小,就留在外围好了,免得被野兽攻击,无辜惨死。” 她就是胆小,那又怎样? 阎婉清出身于将门世家,以往这样的春猎也参加过不少,想必阎将军也曾手把手教过她打猎,至于自己,压根就没接触过这玩意。 拿自己最擅长的,与别人的短板相比,是最幼稚的行为。 不知阎婉清哪里来的优越感。 从马背后拿起长弓,拉起弓弦拭了拭,弓很重,弦也很紧,尝试着射出一箭,结果射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 一声嗤笑,两名留下监督她的阎家家仆轻蔑地看着她,丝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屑。 她也不尴尬,反正怎么都是个输,她也不打算再比,索性收了弓,开始骑着马闲逛起来。 不愧是皇家猎场,草木繁茂,土壤肥沃,高山流水,风景独美。 只是闲逛这会儿时间,就有不少的野/鸡野兔还有狐狸之类的小型动物出没,由此看来,阎婉清应该收获颇丰。 估摸着时间应该到了,她便调转马头,开始往回走。 这时,一道白色的影子突然从前方草丛快速穿了过去,她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就又听见一阵马蹄声。 “快,给本小姐抓住那只白狼!” 苏墨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阎婉清正驾马朝着白影跑去的方向急追,一边追一边弯弓搭箭,可惜她并不擅长在奔跑中的马背上射箭,故而几箭射出去都射空了。 不过那道白影也被一群家仆给围住,怎么都跑不掉了。 白影发出哀伤的叫声,眼看自己被逼到绝境,躲在一棵树后瑟瑟发抖。 苏墨钰这才看清楚,原来那是一只白色的幼狼,看体型大小,大概也就一个月左右。 她忽地想到什么,连忙冲那边已经举起弓,眼看着就要射出去的阎婉清道:“阎小姐,这只幼狼不能杀!” 阎婉清哪里肯听她的,瞄准那只狼,手下一松,咄的一声,箭矢射的有些偏,竟然插在了白狼躲的那棵树上。 阎婉清有些气急败坏,又抽出一根羽箭,将弓弦拉到极致。 苏墨钰有些急了,连忙策马赶过去,“阎小姐,不可!” 阎婉清刚要将箭射出,没想到却被苏墨钰给拦下来,她气得大叫:“你干什么?本小姐做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苏墨钰一边阻止她继续弯弓搭箭,一边解释:“那是一只幼狼,幼狼不会单独出来觅食,故而母狼肯定在附近,阎小姐若是不想被狼群围攻,还是不要任性的好。” 阎婉清恶狠狠瞪她一眼,“苏墨钰,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个这么龌龊的人,比不过本小姐,就开始拿这种无稽之谈吓唬本小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无能?”她猛地一夹马腹,朝前冲了几步,接着举起弓箭,对准那只无路可逃的小狼崽,一箭射出。 “嗷——”的一声惨叫,白色的幼狼被一箭射穿身体,牢牢钉在了地上。 “哼,小畜生想跑?没门!”阎婉清翻身下马,将那只被射死的白狼幼仔提起来,正准备拴在马上,林中突然想起一声凄厉的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苏墨钰心道不妙,猛地抓紧了缰绳。 胯/下的马匹似乎也受到了惊吓,不但不往前,反而一个劲地退后。 阎婉清也有些害怕,惊慌失措地躲在那几个家仆身后,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同时林子周围,开始发出沙沙的响声,灌木丛中,时不时可看到来回穿梭的灰色影子。有几道影子已显出了原形,赫然是一匹匹体型硕大的狼。 苏墨钰当机立断,喊了句:“冲出去!”没有任何办法,再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阎婉清已经完全没了主张,情急之下,只能听从苏墨钰的指挥。 用力挥动马鞭,紧跟在苏墨钰身后,往狼群最少的方向冲去。 为避免马匹受惊而将自己甩下马背,苏墨钰一把扯下/身上的外衫,套在马头上,同时拿马鞭狠狠抽了一下马股,马匹吃痛,撒开四蹄,奋力狂奔。 有几个家仆因为跑得慢,被狼群追上,一阵惨叫声,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瞬间就被狼群扯成了一片片。 苏墨钰不敢回头,这个时候回头也是没用的,只有尽快跑出狼群的攻击范围。 她专门朝地势复杂的方向跑,周旋了一阵,好不容易将狼群甩开,谁料有一只却始终锲而不舍地跟着自己,与她并排奔跑。 正为该怎样甩掉这只意志力超级顽强的猛兽时,那只狼猛地用力一蹬后腿,竟朝着马背上的苏墨钰扑了过来。 血盆大口近在咫尺,几乎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下意识拔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在锋利獠牙即将咬上她的咽喉前,用力朝前一挥。 “噗”地一声,滚烫的鲜血洒了满脸。 受伤的狼哀鸣一声,重重跌了下去。 苏墨钰不敢怠慢,更加用力地夹了一下马腹,前方是一片空阔地,隐约已经可以看见排成整齐队伍的皇家卫队。 马匹越跑越快,眼看就要冲到那一群侍卫当中,苏墨钰用力拉扯缰绳,马匹却怎么都无法收势。 糟了! 如果停不下来,她很有可能会被皇家侍卫当做擅闯者乱箭射死。 驯服了赤雪,逃出了狼口,她可不想最后死得这么窝囊。 “前方何人,速速下马!”侍卫长远远瞧见一道黑影,风驰电掣般朝着保护范围内冲来,立刻高声大喊。 她也想下马啊,可这个样子怎么下?坐下的马匹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大概是被刚才那只朝自己扑来的狼给吓坏了。 侍卫长见她始终不肯下马,反而速度越来越快,当机立断,下令所有侍卫架起长弓,一溜的弓箭齐刷刷地对准了苏墨钰。 靠! 这下自己要被射成马蜂窝了! 正犹豫该不该赌一把跳马时,身后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扭头一看,竟然是阎烈洲。 他身下骑着赤雪,满头红发与汗血宝马的鬃毛一同飞扬在空中,如一团烈烈火焰。 此时此刻的阎烈洲,在苏墨钰眼中,就如从熊熊火焰中走出的上古战神,充满了霸气的力量感,好似天地都因他无上的力量而震颤起来。 不愧是万众挑一的绝世名驹,几下就追上了苏墨钰。 阎烈洲在狂风中怒吼:“抓住我的手!” 抓住他的手? 苏墨钰衡量了一下两匹马之间的距离,在急速的狂奔中,要从这匹马跳到另一匹马上,这怎么可能? 在那样强大的惯性下,需要对方有多强悍的臂力才能做到啊! “苏墨钰,来不及了!”阎烈洲声如惊雷,震得耳膜都嗡嗡作响。 第134章 暴露 眼看就要穿过最后的区域,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立着的一排旗子。 一旦越过那排旗子,守在对面的皇家侍卫便会毫不犹豫地齐齐放箭,届时,等待她的下场只有一个,便是万箭穿心。 咬咬牙,左右都是死,赌一把吧! 身体往一侧倾了倾,牢牢握住阎烈洲的手,用力一蹬马镫。 身体腾空的瞬间,她便被一股大力扯着往赤雪的背上而去,同时腰间一紧,回过神来后,她已经稳稳坐在了阎烈洲的身前。 “怎么回事?”阎烈洲下了马,看着一身狼狈,满头满脸都是血的苏墨钰,狠狠皱起了眉头。 这时,紧跟在后面的阎婉清也赶了过来。 阎婉清亦是鬓发散乱,不过比起苏墨钰来还是要好很多,至少她没有被狼血淋头。 危险过去后,苏墨钰这才觉得难受起来,抹了把脸上的血,连连干呕。 “清儿,你来说!”见她这幅模样,阎烈洲于是将严厉的目光转向了阎婉清。 阎婉清脸色惨白,死死咬着唇,不回答阎烈洲的话,却盯着苏墨钰看。 为了面子,她自然不会实话实说,但该怎么说,她还没想好,再说还有苏墨钰在场,谁知道她会不会在哥哥面前告自己一状。 苏墨钰干呕了一阵,这才直起身子,摆摆手:“我和阎小姐在林子里遇见狼群了,死了不少人,才好不容易逃出来。” “狼群?”阎烈洲表示怀疑:“狼群一般不会在白天出来觅食,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准!猜得真准! 苏墨钰似笑非笑地看向阎婉清,姑娘,这回你自己来解释吧,没有常识性的话,我是说不出来的。 阎婉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委屈道:“我……我原本在抓捕野兔,结果不小心……不小心射杀了一只狼崽……” 阎烈洲眉睫一跳,将锐利的视线投向阎婉清骑的那匹马,“真是胡闹!”那是一只雪白色的幼狼,看体型,应该才处于学习捕食的阶段,这个时候,母狼通常会一直跟着。 狼群是母系社会,母狼的凝聚力非常强,护崽的母狼更为可怕,招惹了带着幼崽出来捕食的母狼,还能活着回来,不得不说他们的运气实在是好。 “行了,这件事暂且揭过,以后你给我老实些。”教训了阎婉清后,阎烈洲又将目光转向苏墨钰:“赶紧去换身衣裳吧,瞧你这一头的血,看着怪吓人的。” 苏墨钰这会儿也是身心俱疲,双腿发软,连站着都极为勉强,“那我就先走了,皇上要是问起来,你帮我告个假。” “我送你回去吧。”看她走路的姿势,都有些摇摇晃晃,阎烈洲实在不放心。 “没事。”她将他推开:“就是被吓到了,围猎还没结束,你赶紧去吧。”虽然阎烈洲没有明说过,但她知道他想要拿到第一。 踟蹰了一下,他转向自己的妹妹:“你陪着苏侍郎一起回去,小心照看他。” 阎婉清撇撇嘴,凭什么要让自己照看他?但想到刚才发生的事,一阵心虚,不敢再有异议。 回营帐的途中,阎婉清态度虽然依旧恶劣,不过却没有再提比试结果的事情。 是啊,她敢提么? 差点小命不保,这会儿心里估计还在后怕呢。 就是可惜了那几个跟她一起出来的家仆,一共六人,只有一个逃了出来,其余的全部葬身狼腹。 带着一身的血回来,刚在随行太医诊治下缓过来的淑妃见状,险些又晕厥过去,苏墨钰好说歹说,才让淑妃相信自己没有受伤,身上的血不过是杀了一头鹿,不小心被喷溅上去的。 被吓到的不止淑妃,还有竹青。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身的血?啊,您不会是受伤了吧!天呐,我就说吧,少爷你不该去打什么猎,就您这比姑娘家还娇弱的身子,一口就能叫野兽给吞了!” 小样!不愧是自己身边的侍童,说起话来那个损,都要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我现在想一口吞了你!”苏墨钰狠狠敲了敲竹青的脑袋,自己都长得跟豆芽菜似的,还好意思说她?“赶紧去烧热水,少爷我要沐浴!”抬起胳膊,左闻闻右闻闻,自己都差点吐了。 “少爷,您看您带上我,是不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要是没有我,谁给您烧水呢?”竹青开始夸耀起来。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实在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苏墨钰赶紧打发竹青去给自己烧水。 鉴于她现在的身份是朝廷三品大员,那些侍卫宫人也不敢苛待她,浴桶、胰子、皂荚,沐浴用的东西应有尽有。 褪下/身上的衣物,将身子完全沉浸在热水中,寒凉苍白的肌肤立刻泛起淡淡的粉色,如珍珠般娇嫩晶莹。 她将脑袋靠上浴桶,舒服得叹了出来。 大概是真的累了,她就这样半靠着浴桶,昏昏欲睡起来。 隐隐约约,她好似听到了脚步声,以为是竹青,眼也不睁道:“水放在屏风外就行了。”没有她的命令,竹青是不敢进来的。 可她却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脸颊边还吹过一缕帐帘被掀开时带起的风。 她悚然一惊,猛地站起身,刚探过手,要去拿自己放在屏风架子上的衣物,就见一道火红的人影走了进来。 “苏兄弟,我这里有……” 一声尖叫,完全是出于本能,她扑通一声缩回了浴桶。 阎烈洲不放心她,见她在驯服赤雪的时候,后背和手臂上被树枝刮出了许多血口,想到这次出行带了军队里常备的金疮药,于是顾不得围猎之事,先给她送了过来。 他军营里待惯了,每次沐浴的时候,都是一群人凑在一起洗,一来省时间,二来省资源,所以也就没想那么多。 可当他绕过屏风,所看到的一幕,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再如何的反应迟钝,也知道屏风后的人是个姑娘,顿时慌得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以为这里是苏侍郎的营帐,所以……”说到这里,他突然呆住了。 与此同时,帐外响起了竹青的声音:“少爷,水来了,是给您拿进去,还是放在外面?” 第135章 你发誓 被眼前突发状况惊呆了的苏墨钰,在听到竹青的声音后,猛地回神,不自然道:“放、放屏风外面!” “好嘞。”竹青将盛满了热水的水桶放在屏风外,又嘴抽地问了句:“少爷,要不要小的帮忙?” “不、不要!”紧张地大喊一声:“放那里就行了,你赶紧出去!” 少爷这声音有些不对啊,听起来好像很紧张不说,还有些尖细,像个姑娘一样。 撇撇嘴,竹青并未多想,少爷时常会犯这种毛病,所以他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竹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帐子里再次恢复安静。 苏墨钰将自己埋在热水下,死死抱着双臂,身上乍冷乍热,脑袋也是一片空白。 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解释也是没用。 除非,神不知鬼不觉将阎烈洲给解决了。 但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怎么办?怎么办? 老天啊,你这是要玩死我啊! “你……” “那个……” 两人齐齐出声,又齐齐闭上嘴巴。 阎烈洲这会儿脑子也很乱,一开始他以为自己走错了营帐,可当意识到这就是苏墨钰的营帐后,他整个人都懵了。 或许是习惯了将苏墨钰当男人看,他竟然在发现她是女子后,没有及时离开,而是傻站在原地发呆。 在一片诡异的、长久的沉默后,苏墨钰突然道:“你发誓!” “啊?发、发誓?发什么誓?” “发誓你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她转过身,两只手急急地扒在木通边缘,因为太过着急的原因,脸颊到脖颈都是红彤彤的,“快呀,发誓!”古人最信这一套,在没有其他办法威胁阎烈洲的情况下,她只能这么做。 阎烈洲倒也不含糊,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个秘密要是被捅出去,后果有多严重,于是举起手来:“我阎烈洲今日在此立誓,对于苏墨钰乃女儿身之事,绝不透露半句,如若违誓,不得好死。” 苏墨钰拧了眉,觉得不合适,又道:“不行,用你的家人发誓!”阎烈洲也许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对家人的性命,却看得极重。为了保险起见,过分就过分吧。 谁知阎烈洲竟然强烈反对:“不行,我不能将我家人的性命当儿戏对待。” 苏墨钰恨恨道:“有什么不能?只要你不说出去,你家人就不会有事。”她看了眼一旁的衣物,伸了伸手,却没够着:“难道,你其实抱着要将我出卖的心态?” “当然不是!”因为激动,阎烈洲转了过来,刚好苏墨钰起身去拿衣服,于是两人都又闹了个大红脸。 “你你你你……”苏墨钰气得话都不会说了:“登徒子!”拿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来怼他,嗯,没问题。 阎烈洲红着脸,感觉从来没想像现在这么丢人过,生怕被误会,连连解释:“我……我不是那种人,我以为……我是真的还没习惯……”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现在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自己女儿身的秘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阎烈洲,你到底发不发誓?如果真的打算替我保密,又何必担心你的家人会遭到天谴?” “我知道不会。”他声音沉沉:“但我就是不能拿他们的性命来冒险,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你,就绝不会出卖你,你若不信……”他目光落在屏风旁的一把匕首上:“可以现在就杀了我。”他拔出匕首,闭着眼睛递给苏墨钰。 苏墨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把夺过匕首,锋利的刀刃擦着阎烈洲的脖颈划过,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我不会杀你,杀了你,我怎么向皇上交代?” 她将匕首丢开,抓过自己的衣物,随意披在身上:“你走吧,但愿你能信守诺言。” 让阎烈洲以家人发誓,不过是为了寻求多一层保险,但事实上,以阎烈洲的心性,就算不发誓,只要答应她的事情,也绝不会反悔。 “我……我先出去了。”阎烈洲连眼睛都不敢睁,摸索着朝外走,走到屏风后,这才敢睁眼,“我……我刚才……其实什么都……都没看见……” 靠!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苏墨钰杀人的心都有了! “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苏墨钰无力地看着帐顶。 阎烈洲深吸口气,红着脸大步走出了营帐。 苏墨钰穿好衣服,摸了摸自己的****。 好像……变大了点? 糟糕啊,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吃得太好,这具瘦巴巴的身体,竟然开始朝丰润的趋势发展起来,再这样下去,宽大的袍服,都要遮不住胸前的波涛了。 难道,自己的秘密,真要保不住了? 烦躁,超级烦躁! 整个下午,苏墨钰都窝在营帐里懒得出门。 不知是错觉还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每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太对,而且,还一个劲往自己胸口上瞄。 瞄?瞄你妹啊! 等天色暗下来后,苏墨钰才觉得舒服了些。 或许她是过于草木皆兵了,本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永远都不会有人发觉自己的秘密,谁曾想,一个不小心,就被阎烈洲给撞破了。 看来以后,一定要更加谨慎才行,今天是阎烈洲,万一明天换成了阎婉清,姚纪灵,苏庆和,以及其他明里暗里的敌人,那自己就真的死定了。 “少爷,猎手们都回来了,咱们也去看看吧,不知是谁拿了第一。”苏墨钰正坐在帐子前发呆,竹青乐颠颠地跑了过来,扯着她的衣袖,便朝人群最多的方向走。 “有什么好看的,谁拿第一,跟我们有关系吗?”她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 “当然有关系。” “有个毛线的关系!” “我……我跟人打了赌,要是阎少将拿了第一,我就是赢家!”说到这里,竹青突然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 苏墨钰看了他几眼,笑得阴测测:“小竹青,能耐了啊,都学会跟人打赌了。” 竹青狠狠一抖:“少爷,小的再也不敢了。” 苏墨钰伸手在他脖子上一揽,提着后颈朝围观人群走去:“来来来,少爷我陪你去看,要是输了,你今晚就给我睡天花板!” 第136章 借用他几天 到了近前,果然见地上堆了不少打来的猎物,有野兔,野猪,獐子,还有云豹。 “少爷,今天我赢定了!”竹青指着云豹边上的一头庞然大物,眯着眼仔细看去,这才发现,那赫然是一只体型巨大的棕熊。 竹青像是更怕她不明白一样,认真地为她解释:“那头熊是阎少将猎杀的,只这一头熊,就甩了其他人一大截,这一次的魁首,必定是阎少将。” 苏墨钰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头棕熊,看体型,至少也有两米高,如此强悍的野兽,就是十个人围困也不一定能将其杀死,阎烈洲竟然一个人就做到了。 天呐,这家伙到底强悍到什么地步! 皇帝笑眯眯地站在上首,当侍从们将猎物分拣计算完毕后,将结果上报皇帝,他笑得越发畅快了。 “不错不错,不愧是我大晋的儿郎,身手矫捷,不啻于草原汉子。”皇帝笑着跟一旁的淑妃说了句什么,淑妃脸色有些白,急忙摇头。 苏墨钰估计,淑妃应该是被眼前的血腥场面给吓到了。 女人嘛,毕竟胆小怕血,很正常。 某人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女人。 不出预料,夺得魁首之人,果真是阎烈洲。 竹青开始欢呼:“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阎少将一定是最厉害的!” 苏墨钰看了他一眼:“你很崇拜他?” “那当然!”虽然阎烈洲看起来很凶,但他是真的厉害,曾经一刀砍下敌将的首级,是战场上不败的传说。 苏墨钰嘴角一抽,这模样,完全就是阎烈洲的小迷弟嘛。 不过竹青说的没错,阎烈洲的确很厉害,整个大晋朝,估计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与之相比的人,尤其那力若万钧的霸气,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楚霸王。 嗯,如果他是楚霸王,那虞姬是谁啊? 这是个很玄学的问题。 正当她胡乱脑补的时候,皇帝宣布了此次围猎比赛的第一名。 “阎烈洲,你有什么想要达成的心愿,不妨说出来,只要不过分,朕都应允你。”皇帝今天似乎心情格外不错,连看阎烈洲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慈爱。 苏墨钰闲闲打了个哈欠,猛地,她眼神一变,哈欠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皇帝那眼神不对,非常不对,突然想到长乐说的话,再联想早晨自己驯服赤雪后,皇帝那来不及道出的赐婚。 “完了。”她怜悯地吐出口气。 竹青纳闷:“什么完了?” “阎少将的单身生涯要完了。” “啊?” 如果她猜得不错,接下来,皇帝怕是要给阎烈洲指婚了,而指婚的对象,正是昭宁公主。 不过,首先,还得还满足阎烈洲的一个愿望。 阎烈洲抬起身子,冲皇帝行了个军礼:“末将只有一个心愿,就是率领赤狼军,驻守边关,带领手下的兄弟们,一生一世保家卫国,永不娶妻。” 此话一落,皇帝那脸色,瞬间就黑下来了,连隔得老远的苏墨钰都不忍心去看。 对于他提出的这个心愿,在场围观的众人皆表示懵逼。 永不娶妻? 身为男子,哪个不想左拥右抱,美人环伺,阎烈洲这是打仗打傻了吧。 “阎烈洲,你可想好了?”皇帝的声音阴沉沉的,带着明显的冷意。 也不知阎烈洲是胆子大,还是缺心眼,竟然重重一叩首,越发坚决:“是,这便是微臣的心愿,还望皇上成全。”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皇帝冷冷看着他,眼中的笑意荡然无存,苏墨钰站在人堆里,都替阎烈洲捏把汗。 “既然如此,那朕便……” “父皇。”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此刻沉郁的气氛,众人纷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来人正是太子,在他身后,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正扛着两头花斑大虎朝这边走来,每只老虎都是额心中箭,一击毙命。 走到近前,容蓟下马跪拜:“儿臣来得有些晚,实在是这两头巨虎难以搬运,这才耽误了时间。” 皇帝看看容蓟,又看看那两头花斑大虎,神色间亦有惊诧:“这两头猛虎,都是你猎杀的?” “回父皇,都是儿臣亲手射杀。” 这下,阎烈洲猎杀的那头棕熊就有些不够看了,一头虎虽比不上一只熊,但两只虎的分量,却远远超过了一头棕熊。 今日围猎的魁首,毫无疑问,是太子容蓟。 皇帝有喜也有忧,喜的是,既然阎烈洲不是第一名,那他就不能再提出回边关以及永不娶妻的条件,而忧的是,如果他不是第一,那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将昭宁许配给他? 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皇帝无比的纠结。 两害相较取其轻,皇帝在短暂的一番沉吟后,决定—— “太子身为天下万民的表率,自该品行端方,勇猛无畏,今日太子的表现,令朕十分欣慰。”皇帝收起之前的冷肃,再次换上一脸笑意:“阎少将也很威猛,能仅凭一人之力杀熊者,恐怕全天下也找不出一个,看来,今日要有两个并列第一啊。” 并列第一? 什么鬼! 众人又懵逼了,在大晋以往春猎的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并列第一。 皇帝在诸人疑惑的目光中,微笑道:“但恩典只能有一个,阎少将之前所提,实在过于惊世骇俗,朕可不能因为你一时的冲动,就毁了你的一生,这样别说朕心里过意不去,怕是阎将军也会怨怪于朕的。” 一旁的阎将军连连道:“不敢不敢,皇上厚爱犬子,末将感激还来不及,怎敢心生怨怪。” “朕也是随口说说,阎将军莫要放在心上。”皇帝说完,将目光落回到容蓟身上:“太子,你有何心愿,说来听听,要是如阎烈洲那般荒唐,朕可不会答应。” 容蓟笑着叩首:“儿臣的愿望很简单,因这段时日迷上了兵法,故而想借用兵部侍郎苏大人几日,让他教教儿臣。” “哦?太子竟然还有这等好学之心,朕甚是欢喜。”皇帝眉开眼笑,这个条件真是太简单了,皇帝想都没想,就道:“行,朕准了!” 第137章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躲在人群中的苏墨钰再次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能有资格教导太子的人,只有帝师以外。 虽然苏墨钰是苏太师之子,但在身份辈分上,却差了好一大截,太子亲自向他讨教? 天呐,这种事情简直闻所未闻! 苏墨钰当即就跳了脚,容蓟这家伙分明就是故意的,什么叫做借用一下,她又不是东西,怎么借用? 远远地,某人向她投来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 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皇帝给每个打到猎物的人都行了赏,拿一头最大的鹿用来祭天后,剩下的猎物,全部分下去做了今天的晚餐。 竹青两颗星星眼都不知该往哪放了,阎烈洲固然很厉害,让人心生崇拜,但今日容蓟的表现也很不俗,竟然一个人就杀了两头猛虎,更厉害的是,两只虎全部都是一击毙命,名副其实的神射手。 如果古代也有人追星的话,竹青一定会捧俩小本本,屁颠屁颠地找阎烈洲和容蓟去索要签名的。 “省省力气吧,赶紧吃。”苏墨钰拍了拍竹青的脑袋,硬生生将他快要扭断的脖子给板正:“别看了,再看人家也不会理你的。” 竹青愁闷地捏着手里的小鸡腿,怅然道:“唉,我什么也能跟阎少将或者太子殿下那样厉害就好了。” 苏墨钰毫不客气地取笑:“跟他们一样厉害?小竹青,你是在逗我吗?还是你没有睡醒,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少爷也不能这样损他吧! 竹青越发的愁闷了。 苏墨钰伸手去拽架子上的另一只鸡腿,没办法,像她这种什么都没猎到的人,有人肯分自己一只鸡就算不错了,其他的就甭想了。 拽了半天没拽下来,刚要伸手去掏别在腰上的匕首,一个人忽然走了过来,顿时,她就看到正闷闷啃鸡腿的竹青瞪大了眼睛,眸中溢满了崇拜之光。 “这里有两只鹿腿,还有半个獐子,你们……分着吃吧。”是阎烈洲,他走到苏墨钰身边,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她面前。 苏墨钰盯着鸡腿没说话,身份暴露后,她再也没法像之前那样愉快地和他玩耍了,一种古怪的,诡异的气氛,就这样横在了两人中间。 竹青当然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咋咋呼呼地喊着:“阎少将,小的有个请求,您能不能给小的说说,您是怎么杀死那头棕熊的?” 阎烈洲看了苏墨钰一眼,似乎在等她的回应。 苏墨钰的目光始终落在手里的鸡腿上,像是要把那鸡腿盯出个洞似的。 两人谁都不说话,就连竹青都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来,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缩缩脖子,不吭声了。 终于,苏墨钰盯鸡腿盯得腻了,砸吧了一下嘴,道:“我也挺好奇的,阎少将要是不介意,就给我们讲讲吧。” 竹青感动涕零的差点扑上去抱住她,他家少爷真是个好人! 阎烈洲似乎有些以外,踌躇了一下,才撩起袍子,在两人身边坐下:“其实没你们想得那么厉害,要猎杀熊,只靠蛮力是不行的,毕竟那是一种很凶猛的野兽,且力气非常大,要抓住它,只能先削弱它的体力。我和几个亲兵在棕熊出没的地方设置了诱饵和陷阱,等它落入陷阱后,再用长矛去攻击它,这个时候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被它抓到,一旦落入熊掌下,就再无生还机会。” 苏墨钰听得入了迷,也跟着道:“确实,我曾经见过有人被熊抓住,半个脑袋都被熊掌给拍扁了,尤其是被激怒的熊,杀伤力更大。” 竹青听得一愣一愣的,大张着嘴巴,惊讶无比:“半……半个脑袋没了?那还能活嘛!” 她拍了一下手:“嘿,那人还真活下来了,不过却从此成了植物人,跟死人也没什么两样。” 竹青没听明白,刚想问,阎烈洲先一步插言问道:“什么是植物人?”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说了个现代术语,这俩人都懵逼呢。 “啊……就是不会动,不会说话,什么都不会做,除了心脏还在跳动外,跟树木花草没什么区别的人。” 阎烈洲怜悯地摇了摇头:“这般活着,不如死了。” 竹青却不服道:“怎么可能?半个脑袋都没了,人肯定活不成的!” “这世上你没见过的事情多了,别大惊小怪的。”苏墨钰也懒得解释,毕竟现代科技,不是那么容易能解释清楚的。 阎烈洲却赞同道:“虽然很离奇,但我相信苏兄……苏侍郎说的。” 习惯,是一种很不容易改掉的毛病,阎烈洲刚要伸手去拍苏墨钰的后背,举起来的手,却陡然僵在了半空中。 火光的映照下,某人的脸庞红得有些不像话,侧眸看了苏墨钰一眼,发现她也正带着探究朝自己看来,一怔之下,飞快别开眼,心跳莫名开始加快。 “我常年驻守边塞,各种离奇之事都见过,有没有翅膀却能飞的鸟,还有夜晚能发光的石头,天空上同时出现两个太阳或者两个月亮,都是闻所闻为的古怪景象。”他拿起鹿腿,穿在铁钩上,火苗高高窜起,将他的脸映得越发鲜艳了:“若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带你们去见识见识。” “真的啊?”她的注意力,全被阎烈洲话中的内容吸引了,压根没注意他红得不正常的脸色:“听起来蛮有趣的,嗯,有时间一定要去看看,一辈子都待在京城,真是浪费生命。” 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欢喜来,他转眼看她:“你……会离开这里吗?” 苏墨钰一开始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当看到他飘摇不定的眼神后,才陡然明白,“我也不知道。”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的。”知道不该说,却还是忍不住道了出来。 苏墨钰又想起今早发生的事,颇为烦躁:“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 “嘘——”她转向他,抬起一根手指,竖在他嘴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知道么?” 第138章 欲擒故纵 他身子有些僵,眼神也有些惊乱,在苏墨钰一瞬不瞬的逼视下,轻轻颔了颔首:“知、知道。” 她收回手,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看着火上的鹿肉,吸了吸口水:“真是遗憾啊,今天本来应该是你拿第一的。” “没关系,还有机会的。”话虽这样说,但口吻却透出一丝失落。 苏墨钰犹豫了一下,问:“你想回边关是吗?” 他没有迟疑,用力点头:“是,我想回去。” “为什么?” “因为那里才是我的家。” 她拧眉,“怎么?京城不好吗?” 他摇头,刚毅的脸上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京城很好,这里有我的父母,有我的妹妹,有我的家人,可我真正的亲人,却在边关,在战场上。或许我根本就不属于这里,不怕你笑话,家里的那些仆人和丫鬟,我一看到她们就觉得可怕。” 苏墨钰忍不住笑出声:“你是不习惯被人伺候吧?”忽然想到什么,八卦地问了句:“喂,你不会真的打算不娶妻吧?” “你要笑话我吗?”略有些窘迫地看着她。 她没有笑,只是一脸的不赞同:“你现在也算是光宗耀祖了,事业有成,该考虑娶个媳妇,好好照顾你。人吧,有时候还是要自私些比较好,你若是不赶紧生个儿子,以后好不容易挣的家业,就都只能拱手让人了。” 她觉得自己这思想挺龌龊的,大概阎烈洲从未想过什么家业荣耀的问题,在他心里,只有家国天下,没有儿女情长。 谁料,竟听他说了句:“我只想娶个愿陪我一同征战沙场的姑娘,可是……不会有人愿意随我一同远赴边疆的。” 这倒让人有些好奇了,没想到在阎烈洲的心里,对爱情还是有些向往的:“别气馁,你渴望的那个姑娘虽然还没出现,但不代表不存在,你这么优秀,一定会得偿所愿的。”她以前也这样劝过长乐,可惜直到现在,那个肯欣赏长乐的男子都没出现。 她都怀疑自己这张嘴说什么,什么不灵验了。 “苏侍郎。”一个小卫兵颠颠地跑过来,往苏墨钰身边一站,鹦鹉学舌一样地说着:“太子殿下有令,请您立刻回到自己的营帐,殿下已经等待许久了。” 靠!这家伙还真是时刻不忘恶心自己,挥挥手:“让他先等着。” “不可,殿下说,他必须、立刻、马上见到您,殿下还说,他脾气不好,要是半柱香时间内见不到大人,您就自求多福吧。” 闻言,苏墨钰的脸颊一阵狂抖,跟抽筋了一样。 容蓟你个不要脸的臭流/氓! 强忍着怒火,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回了殿下,我马上就到。” 不甘不愿地站起身,阎烈洲也跟着一同站起来,扯了一下她的袖口,在她转过来时迅速放开。 “怎么了?”看阎烈洲一脸要说不说的便秘样,真是难得,这家伙不是向来心直口快的吗? 见周围没什么人,竹青又在聚精会神地啃鹿腿,阎烈洲这才小声道:“太子他……他可知道?” 没头没尾的问话,不过苏墨钰却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他不知道。” 闻言,阎烈洲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瞬的释然,并不明显:“小心些,这里人多眼杂,若有为难之处,可以来找我。” “啊?哦。”不知是不是错觉,自打阎烈洲发现自己是女儿身后,对她的态度,就有些变味了。 其实,她还是喜欢之前他以对待兄弟的方式来对待自己,她又不是阎婉清那样的大家闺秀,事事都要人来照应。 …… 营帐内,苏墨钰和容蓟大眼瞪小眼。 “咳咳……”她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天色已晚,殿下还是尽早回自己的营帐休息为好,免得叫人说闲话。” “闲话?谁敢说?”他嘴角噙着笑,目光始终未从她脸上移开,昏暗的烛光下,她白玉般的脸容,有种惊心动魄的清魅。 她长长吐气,无奈:“您这样,真的很不好。” “孤是来向你请教兵法的,怎么不好了?” 她哈了一声,这种鬼话亏他能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微臣怎么没看出来,您是来向微臣讨教兵法的?” 他浅浅一笑,两手交叠放在膝上:“无妨,从现在开始也是可以的。” 她翻了翻眼睛:“那好,您想讨教什么?” 他垂下眼,还真的认真想了想:“不如就说说什么叫做欲擒故纵好了。” 她现在连干笑都笑不出来了,总觉得这家伙在指桑骂槐,“欲情故纵嘛,就是想要抓住一个人,先故意放开他,使他放松戒备,充分暴露,然后再一鼓作气把他捉住。” “哦?这倒是个好法子,看来钰儿对此深谙其道。” 呸!你他娘的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不敢当不敢当,若论兵法的运用,还是殿下更胜一筹。” “钰儿今日表现不错,没看出来,外表柔弱的钰儿,竟然也有如此勇猛的时候。”冷不丁的,他换了个话题,但不如不换。 “这也是兵法的一部分?”她挑眉。 “钰儿认为呢?” 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在触及对面那双幽黑的瞳仁后,终于忍不住,猛地倾过身子,凑到他脸前,“够了没?” 他笑得越发欢畅,眼角轻挑,带着一分玩味的风/流之意:“钰儿,这才像样嘛,装的可累?” 她坐回去,神情也不似之前那般严肃了,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殿下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明说吧。” “自然是来讨教兵法的。” “你再这样,我就让竹青把你赶出去。” “孤难道说的不对么?”他丝毫不以为意,甚至笑得有些欠扁:“钰儿今天这一招声东击西,做得当真漂亮,差点连孤都叫你糊弄过去。” 她扬了扬眉:“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装傻。”他抬起一只手,闲闲支在额边,目光朝她睨去:“昭宁公主的事情,孤早就开始为你筹划,你遇事不先来找孤商量,反而自作主张,自以为是,险些性命不保……”他似乎有些恼了,眼神骤然锐利:“能耐了,钰儿。” 她怔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早就开始替自己谋算了。 说实话,在刚听到长乐说皇帝要将昭宁许配给自己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的确不是容蓟。 也许习惯了依靠自己,就算走投无路,她也不想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更何况,她本就是临时起意,哪里有时间去找他商量? “今天的确是我冒进了。”她低低说了一声,似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他脸色刚有缓和,却又听她道:“不过,我却认为我做得没错,那的确是个好机会,而且皇上不也没有怀疑么?” “没有错?”他的口吻越发凌厉:“你知不知道,您今日只要有半分失误,现在的你,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我当然知道。”她实在不明白他在气什么,身为太子,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世上的路大多都是荆棘坎坷的,从来不会有平坦安稳的康庄大道摆在眼前,要想达成目的,就必须狠心,对别人狠,也对自己狠。 “知道你还去冒险?” “我这一路走来,冒的险还少了?”她冷声反问。 他窒了一下,随即发狠地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苏墨钰,有时候,孤真想杀了你。” 她梗着脖子,不进反退:“只要殿下高兴,怎么样都行。” “你……”他恨极,埋首在她脖颈间,用力磨了磨牙:“真是冤家。” 听见耳边气恨无奈的声音,苏墨钰忍不住笑了。 冤家? 可不就是嘛。 从最初见面起,他们就没少给彼此气受。 轻声一叹,抬起手来,拍拍他的脊背:“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以后遇事小心些,不管情况有多危急,都先来找你商量。” 他很生气,即便她已经服了软,还是心悸难平:“明知你在敷衍孤,但孤宁可相信你是真心的。” 她举起手来,“要不要发誓?” 他哼笑一声,放开她:“不用了。” 她嘿嘿一笑,收回手,“瞧你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怎么跟竹青一样,赤雪虽然性烈,但只要掌握好方法,不难将其驯服,今天那些危险,都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他摇着头,失笑道:“真是拿你没辙。” 她依旧笑眯眯的,深井般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孤今天猎了两头狐狸,改日让人给你做件斗篷。”他的声音柔柔的,听在耳中,感觉心都要融化了。 她抱了抱拳:“谢啦。” 他抬起头,刚要替她撩过额前的碎发,忽然账外传来一声森然冷幽的狼嚎,紧接着,更多的狼嚎声响了起来,此起彼伏,仿若恶鬼的哭泣,令人头皮阵阵发麻。 糟了!应该是那母狼寻仇来了! 容蓟亦是神色陡变,反手护住她,同时抽出腰间佩剑:“躲在孤后面,小心,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第139章 狼口脱险 容蓟话音刚落,营帐外就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整个营地顿时一片混乱,脚步声、哭喊声、尖叫声混在一起,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苏墨钰吞了吞口水,抓紧了藏在腰间的匕首。 容蓟长剑一挥,以剑气削断了正在燃烧的蜡烛。 营帐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她屏住呼吸,心跳前所未有的快。 她不知道营地究竟被多少匹狼围困,但听声音,至少不下四十五匹。 原本狼群不会来主动招惹人类,但因为今日阎婉清杀了一只幼狼,激怒了护崽的母狼,这才使得狼群铤而走险,向人类复仇。 如果她猜得不错,那只白色的母狼,应该是这群狼的首领。 狼群不同于其他物种,它们是母系社会,雌性在种群中的地位非常高,而狼又是一种非常团结的野兽,即便招惹到一只熊,都不要去招惹整个狼群。 这是每个猎人都知道的事情,而阎婉清却因为一时的好胜,害惨了大家。 真倒霉,上次春猎被人追杀,这次春猎被狼群围杀,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消停。 借着帐子外的光线,她看到有几道影子从帐子前飞快窜了过去,狼群竟然已经追到这里来了! 容蓟似乎也很紧张,捏紧了手中的长剑,冰冷的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阴寒的光泽。 “来了。”他一声低喝,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苏墨钰刚想问什么来了,就见一头巨大的影子,在帐外徘徊,似乎察觉到了帐子内有人的气息存在。 感觉心头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心中默念,不要发现不要发现不要发现…… 然而,事实却与她的愿望截然相反。 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从帐帘外猛地扑进来,速度极快,苏墨钰还没反应过来,那匹狼就已经近在眼前。 刷的一声,长剑随之举起,冷光挥过,高高跃起的狼被锋利的剑刃,直接穿透身体,一声哀鸣,那只狼重重跌倒在地。 容蓟用力甩了甩剑身上的血珠,“要赶紧把这只狼丢出去,否则别的狼会循着血腥气找过来。” 苏墨钰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丢?” 容蓟目光微凝,看了眼身后,“这后面就是悬崖,你待在这里,我去处理这只狼的尸体。” 她颤抖着握紧手里的匕首:“那、那你快去快回。” 容蓟弯身拎起狼尸,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躲起来,不要发出声音。” 她依着容蓟的意思照办,找了个角落躲起来。 容蓟虽然带着死狼离开了,但帐子内依然残留着一丝血的味道。 远处狼嚎声不断传来,苏墨钰本以为只要躲好了,狼群就不会找过来,但谁知,她好似天生就喜欢招引危险,四五只狼围了过来,在帐子外不停地打转。 它们似乎不敢贸然冲进来,似乎对独自躲在帐子中的苏墨钰也怀有一丝忌惮。 苏墨钰紧张得馒头满手都是汗,如果这时候能给自己一把枪就好了,古代的弓箭她一点都不会用,四五只狼若是一起冲进来,她必死无疑。 怎么办? 等容蓟回来? 不行,坐以待毙的后果,只有死路一条。 正思索保命的对策时,一只狼大着胆子,竟然从帐子外冲了起来,因为事发突然,苏墨钰刚反应过来,就被那只狼扑倒在地。 她死死卡着狼的脖子,尖利的獠牙就在眼前,狼口中呼着腥臭的气息,几欲令人作呕。 她能感觉到,守在帐子外的那几只狼也开始蠢蠢欲动,现在别说是几只狼一起进攻,就是眼前这只,她都难以应付。 生死存亡之刻,她也顾不得什么战术了,摸出腰间的匕首,朝着狼的脖子,狠狠插了一刀。 一声痛苦的哀嚎,没有一击毙命,那只狼变得越发疯狂,她几乎能听到从狼的胸腔中,发出的咆哮声。 尖利的獠牙已经贴上了她的脖子,她没得选择,只能拔出匕首,又一次狠狠刺过去。 一次、两次、三次…… 直到那只狼没了气息,她这才瘫软了双手,急促地喘/息着。 因为极度的惊恐,她浑身上下,竟然使不上一点力气,她试了好几次,都无法从地上站起来。 而这时,又有两只狼从帐子外走了进来。 绿森森的眼睛,在黑夜的衬托下,就如幽冥地狱的鬼火。 她苦笑一声,即便危险近在眼前,她也没有力气再和它们拼搏了。 难道,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躲过了暗杀,躲过了陷害,躲过了那么多看似危险的处境,最终,却死在了狼口之下。 这种死法,也太窝囊了吧。 两只狼看出她已经无力再战斗,于是不再犹豫,一起朝着苏墨钰猛扑而来。 咄的一声,一只狼被羽箭贯穿头颅,直接钉在了地上。 另一只也在腾跃而起的瞬间,被拦腰斩断。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一个人影急急冲她奔来,将她从地上抱起。 看到那张焦急惶然的脸庞,她竟然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我今天这是第二次狼血淋头了,杀个狼而已,就不能杀得优雅些吗?” 看她还能贫嘴,容蓟提起的心这才放下:“没有葬身狼腹,你就偷着乐吧,哪来那么多事……” 苏墨钰原本懒懒笑着,突然神色一变,大吼道:“小心,你后面——” 一只狼无声无息靠近二人,躲在角落中,竟等着他们放松戒备,然后猛地扑来。 等容蓟发现危险时已经晚了,来不及去拔剑,但是躲开还是能做到的,只不过,如果他闪躲的话,就要将怀中的苏墨钰暴露于危险中,几乎不加思考,他立刻蹲下/身,将苏墨钰牢牢护在身前,同时伸手去拔地上的剑。 但这样做,速度就会慢上很多,那只偷袭的狼,如愿地咬上容蓟的肩膀,锋利的狼爪,也在他的脊背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血痕,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长剑出鞘,反手削去。 一刀毙命,那只狼连死了都不肯松开紧紧咬合的嘴。 苏墨钰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看到容蓟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势,骇了一跳。 第140章 不想亏欠他 手忙脚乱地找出一方丝帕,按在他的伤口上:“必须尽快找太医医治,否则你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容蓟站起身,蹙着眉摇头:“不用,小伤而已。” “小伤?这叫小伤?”咬咬牙,她当机立断,“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一旦被狼群包围,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他握紧长剑,哑声道:“你走孤身后,孤护着你……” 她不由分说,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剑:“你走我身后!” “苏墨钰,你……” “走了!”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伸手一拉他,便朝着帐外走去。 没走几步,就被两只狼赶上,苏墨钰正要停下来对付那两只狼时,只听见嗖嗖两声,远处飞来两支羽箭,将两只狼分别射杀。 她顺着羽箭射来的方向看去,一身红衣战甲的阎烈洲,手持长弓,对她轻轻颔了颔首。 刚才那支从帐子外传射进来的箭矢,也是他射出的吧?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而且还有营帐的遮挡,他竟然也能一箭射中目标? 这已经不是百发百中的范畴了! 要不是时机不合适,她真想学着竹青的样子,也向阎烈洲表达一番自己如滔滔江水般的崇拜之情。 有阎烈洲做掩护,她和容蓟很快就撤到了安全地带。 身着重甲,手持盾牌,全副武装的护卫军,将所有人围在最中央,每个盾牌上,都架上了杀伤力极强的劲弩。 原本属于狼群的杀戮,此时此刻,则变成了人类的大屠杀。 伴随着密集如雨的弩箭射出,一匹匹的狼,在前进的途中倒下,不一会儿,地上就堆了一摞的尸体,看样子,这次来袭击的狼,至少有上百只。 那只母狼,竟然有如此强的号召力?可以让所有的族群都听它号令? 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自己险些死在狼口之下,但苏墨钰却对那匹母狼,佩服的五体投地。 那是属于王者的风范,王者的力量,这些蜂拥而至的狼群,即便知道前方等待它们的是死亡,也会毫不犹豫地听从命令,勇往直前,绝不退缩。 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 这场杀戮实在太过血腥,苏墨钰有些看不下去,她走到阎烈洲身前,目光在狼群中搜索着:“这些狼都在听从一指头狼的号令,只要杀了它,这些狼就会散去了?” “头狼?”阎烈洲似乎想到了什么:“你说的,可是一只通体雪白的母狼?” 她点点头:“没错,那是一个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它的心里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必须杀了它,否则,今天这场杀戮怕是要没完没了!” 阎烈洲神色一凛,猛地捏紧了手里的弓箭:“胡闹,真是胡闹!她这是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 苏墨钰知道他说的是谁,今天要不是阎婉清一意孤行,会发生这样的人间惨剧吗? 阎婉清就是个自私自利又没脑子的蠢货,偏偏阎烈洲还不相信,一直以为她是个进退有度、矜持贤淑的大家闺秀。 “找到了!”她眼尖,一眼就在远处的山坡上,捕捉到了一抹白色的影子。 阎烈洲顺着她所指看去,“就是那只?” “嗯。”她有些发愁:“距离似乎远了点,要不,让皇上下令,将整个护卫军往前推进?” 他说不用,傲然举起弓箭:“这个距离,没问题的。” 这种话要是换了别人说,她一定要在心里嘲笑几句,但阎烈洲,她却是百分之百相信,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弓箭被拉到极致,空气里似乎都迸射出了肃杀的意味。 猛地,她瞳仁一缩,连忙喊道:“等等!它身下,身下还有一只小狼!” “嗖——” 已经晚了,羽箭带着破空之声,朝着远处那抹白影飞去。 因为隔得实在太远,她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那头母狼已经被射杀,却是毋庸置疑的。 她心头一阵紧缩,其实,在阎烈洲射出手中弓箭的那一瞬间,那头母狼已经察觉了,如果要躲,它完全可以躲得开,但是…… 当看到从母狼尸体下钻出的一颗白色脑袋,她心头越发揪痛。 果然,它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 它能躲开,但那只幼狼却无法躲开,所谓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它甘愿赴死。 喉咙像被什么给堵住了。 那只母狼为了自己的孩子发起复仇,最后又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战死。 她从来没有敬佩过什么人,唯一的一次敬重,却是给了一头母狼。 母爱的伟大,不仅仅存在于人类的身上,于动物也是一样。 她敬重的,实际上,只是个疼爱孩子的母亲而已。 头狼一死,剩下的狼纷纷散去。 经过这么一闹,所有人都吓坏了,皇帝亦吓得不轻,晚上竟然连觉都不敢睡,让所有人的护卫军,全部守在王帐外,时刻防着狼群卷土重来。 护卫军都去保护皇帝了,其他人更是害怕,所有人都挤在一起,睁着眼睛到天明。 苏墨钰却是不怕,哪里还会卷土重来,头狼都死了,失去了领导者,狼群元气大伤,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任何动作。 它们会躲得远远的,繁衍生息,以弥补这一次复仇所带来的损伤。 容蓟身上的伤,看起来很严重,不过只要及时止血就没关系。 站在营帐外,看着太医在他包扎伤口,当衣服褪下时,满身的伤痕,灼痛了她的眼。 又欠了他一次,这辈子,不知还能不能还得清。 她可以亏欠任何人,却唯独不想亏欠他。 如果有一天,她和他真的站到了不同的对立面,那个时候,她该如此自处。 一直都认为自己足够狠心,任何事都无法改变她的初衷,但此刻,她却有些犹豫了。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天,她的手中的屠刀,当真可以毫无顾虑地,朝他砍下去吗? 能吗? “已经清理完毕,方圆十里内保证安全。”一名侍卫正在向自己的上级汇报。 “很好,虽然已经安全,但切莫放松警惕。” “是。”侍卫犹豫了一下,又道:“有只狼崽,不知该如何处置?” “杀了吧,这种猛兽不能留。” 苏墨钰隐隐听到两人的对话,心头一动,他们说的狼崽,不会是那只母狼的幼崽吧? 第141章 小学生吵架 去找那个侍卫问过后,发现还真是那匹母狼留下的幼崽。 小狼不大,也就比巴掌大了那么一点,圆滚滚的身子,毛茸茸的脑袋,与残暴嗜杀这样的词语压根联系不起来。 但苏墨钰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等它长大后,也会成为驰骋于荒原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白狼,嗜杀残暴的野兽。 轻轻抱起那团软软的身子,苏墨钰对侍卫道:“不如交给我去处理好了。” 侍卫道,“这……实在太麻烦苏大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假意没看出人家的为难,苏墨钰抱起那只小狼便走。 “呃……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苏墨钰不理会,反正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收留这只刚失去了母亲的小孤狼。 找了些煮熟的肉喂给它,一开始它不吃,后来大概是饿了,才把那些肉吃干净。 等它吃完后,又带着它去散步。 虽然是一只狼,但苏墨钰越看它越像狗。 而且还是一只无比可爱的宠物狗。 “来,到这来。”苏墨钰伸出手,像逗狗一样逗着那只小狼。 那家伙还真听话,见她招手,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一个劲地她的手,本来决定留下它,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现在看到它这么听话,就更加坚定了要将它收养的信念。 “这是什么东西?”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同时一个嫌弃的声音响起。 苏墨钰头也不回:“不好好养伤,跑这来干什么?” 小狼似乎对容蓟抱有莫大的敌意,一看到他,就开始冲他叫唤,嘴里还哼哼地咆哮着,不过这圆滚滚的外表,让它看起来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苏墨钰揪着它的后劲,将它提到自己身前:“乖,别闹。” 小狼委屈的呜了一声,扭着肥嘟嘟的身子,钻进了她的怀里。 容蓟挑了挑眉,“这丑东西怎么这么黏你。” 苏墨钰一边摸着小狼的脑袋,一边道:“瞎说什么呢,皮卡丘才不丑。” “什么?”容蓟表示自己没有听清。 “皮卡丘。”她指指怀里的小狼:“它的名字。” 容蓟盯着她怀里只露出半个脑袋的小狼,仍是一脸迷茫:“什么秋?” “皮、卡、丘!” 容蓟一脸木然,虽然苏墨钰说了三次,但他还是没有听明白,索性不问了。 “你喜欢养宠物可以,孤替你找只温顺的家狗来,这种带着野性的猛兽还是不要放在身边为好。” “不要!”苏墨钰拒绝,她就喜欢皮卡丘,其他宠物一概入不了她的眼。 “不管怎么说,还是小心些为好。”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 大概是察觉到容蓟对自己的排斥,皮卡丘四只小短腿一蹬,从她怀里蹦了出来,露出自己还没长齐的小尖牙,冲他示威。 容蓟拧了拧眉,伸手抓住皮卡丘的后颈,将它拎起来,看了两眼,忽然笑了:“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宠物,都是一样的牙尖嘴利,张牙舞爪。” 这是拐着弯在埋汰她呢,她不是傻瓜,自然能听得出来。 “皮卡丘,咬他!” 皮卡丘还真听话,苏墨钰说咬,它就扭过身子,张大嘴巴,朝着容蓟的手咬去,可惜身子太短又太肥,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 “真是不老实。”容蓟也被它折腾的没辙,也真是怪了,这小狼崽竟然会听苏墨钰的命令。 将皮卡丘丢回地上,小家伙一脱离魔掌,撒腿就跑。 苏墨钰生怕它跑丢了,连忙去追,眼看要追上,伸手一捞,谁知竟撞到了一堵肉墙上。 “哎呦!”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捂着自己的额头。 “怎么了?没撞伤吧?”被撞的人是阎烈洲,相比于撞人的苏墨钰,他一点事都没有。 勉强站稳,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脑袋有些晕。” “真的没事吗?”阎烈洲不放心,伸手去掰她捂在脑门上的手:“我看一下。” 可手刚伸出去,就被另一只手牢牢挡住,“苏侍郎有没有受伤,就不劳阎少将费心了。” 容蓟笑呵呵看着阎烈洲,眼中却有着难以掩饰的警告与敌视。 气氛有些不对,明明都已经是暖春时节了,怎么还感觉的冷飕飕的。 苏墨钰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皮卡丘,皮卡丘也扒紧了她的衣襟。 阎烈洲看了苏墨钰一眼,又看看容蓟,一向不喜与人争执的他,竟然一把握住苏墨钰的手腕,将她强行拉离了容蓟所在的范围。 容蓟半窄的眸子陡然睁大,一副震惊到极点的模样。 别说是他了,就连阎烈洲自己,都难以相信。 苏墨钰却是一头雾水,搞不懂这俩人在干什么。 “为了避嫌,殿下还是离自己的臣子远一些为好。”阎烈洲一板一眼道。 容蓟转眼去看苏墨钰,苏墨钰也看着他,眨眨眼,表示我什么都不知道。 憋着一股气,容蓟伸出手臂,轻轻揽在苏墨钰的肩膀上:“苏侍郎,孤有个问题想要向你请教,不如去孤的大帐,好好给孤讲解一番。” “不可以!”出声拒绝的,不是苏墨钰,而是阎烈洲:“你们……你们不可以。” “不可以?”容蓟眯起眼睛,仍是一脸温和的微笑,但周身的气压,却降到了冰点。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阎烈洲看着苏墨钰,眼中有些苏墨钰才能看懂的意味。 ——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可以和太子单独共处一室? 妈蛋!他绝对是这个意思! “那个……”她想要出声调和。 “阎少将,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没等她说出来,就被容蓟冷冷打断。 “殿下也一样。” “你觉得孤不敢治你的罪?” “如果殿下一定要治末将的罪,末将也无话可说,但末将自认行的端做得正,殿下即便要治罪,也要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妨碍公务,不知算不算一种罪行?” “不知殿下指的公务,是什么公务。” “……” 苏墨钰一个劲翻白眼,还有完没完了?一个当朝储君,一个少年将军,跟俩小学生吵架似的,丢不丢人。 第142章 男人心,海底针 “你俩慢慢吵,我先走了。”苏墨钰有种自己才是电灯泡的感觉,说不准,这俩人才是真爱,相爱相杀什么,最凄美了。 “你去哪?”身后俩人齐齐发问。 “给你们腾地方啊。”头也不回,径直朝前走。 身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左边容蓟,右边阎烈洲,这俩货亦步亦趋地跟着,也不吵了,开始团结一致折磨她。 “周围不安全,你还是留在营地比较好。” “是啊,万一碰见猛兽之类的,来不及救援。” “还有,你穿得这么单薄,万一受凉就糟了。” “我那里有件虎纹披风,你拿去穿好了。” “时间不早了,要不先回去用午膳?” 苏墨钰终于受不了,停下来大喊:“算我求你们了,你俩能不能安静会儿?” 两人正要说什么,她赶紧打断:“首先,我不是傻瓜,知道安全第一,所以,我不会离开安全地带,更不会跑到密林深处去作死。第二,我穿得一点也不单薄,我知道生病的痛苦,知道健康的可贵,所以我出门前,特意穿了件夹棉外衫,要是再加一件虎纹披风,我没有被冻着,反而要被热死。第三,现在才刚过己时,吃个毛线的午膳!”吼完后,她觉得舒服多了。 看了眼被她一通河东狮吼震慑住的两人,她开始指挥:“现在我要去遛狼,你,去给我牵马,你,去给我找根绳子。” 见两人都不动弹,她又吼了句,“傻站着干嘛,还不快点?” 容蓟和阎烈洲彼此互望一眼,然后分头去执行任务去了。 不会儿,容蓟便牵着一匹马回来了,苏墨钰直接翻身坐上去,又从阎烈洲手中接过一根用来套马的缰绳,见上面连握把和套圈都做好了,甚是满意。 “你们两个,继续吵也行,各回各家各找各爹也行,总之,”她一甩马鞭,马匹冲/刺而出的瞬间,吼出一句:“谁都不许跟来!” 朝着前方一片开阔地疾奔而去,那里一直都有卫兵巡逻,加上地势开阔,不会有野兽出没,非常安全。 听着风声在耳边速速刮过,她舒服地深吸了一口气。 终于摆脱那俩小学生了,再听他们吵下去,自己的脑袋都要爆炸了。 男人啊,真是麻烦。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怎么男人心,比女人心还要难猜,还要别扭呢? 他们在计较什么,在争论什么,她并非猜不出,只是,容蓟的反应她能理解,但阎烈洲呢? 是因为知道自己是女人,所以才开始为她的名节而担心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真是……真是哔了狗了! 不过想起刚才两人的模样,又忍不住大笑出声。 让当朝太子和一国将军给自己当小弟,这感觉真是爽爆了! 估计等俩人回过神,一定会懊恼死吧。 哈哈哈。 “皮卡丘,今天开心吗?”她拍拍怀里小狼的脑袋,小狼发出呜哇呜哇的叫声,舒服地连眼睛都眯起来,似乎也很高兴呢。 “你别怕,你的母亲虽然死了,但你有我,我会给你一个温暖的家,好好照顾你的。” 皮卡丘像是能听懂一样,点了点笨重的大脑袋。 苏墨钰又拍了拍它的脑袋,真好,她又多了一个亲人,在这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异世,她总是有种格格不入的孤单感,人类无法给予的安心,却在这样一个幼小的生命上得到。 谁都能离开她,谁都能失去她,地球没了她照样转得欢快,唯独怀中这个小小的幼兽,它的世界,只剩下自己,唯有自己。 目送一人一骑消失在视野的心头,容蓟这才收回目光,“你很在乎他?” 阎烈洲知道他在向自己问话,但他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在乎? 他在乎的人太多了,那些与他并肩作战的士兵们,他每一个都在乎。 而然,对苏墨钰的那种在乎,又与他在乎兄弟的感觉不同。 到底不同在哪里,他却又说不清。 见状,容蓟脸色微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个少年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那样多的人去在乎他,注意他。 从一开始,他和他之间,就站在两个不同的对立面,虽然现在看似站在一处,但也只是看似。 横跨深渊的木桥,一直都在摇摇欲坠,说不准哪一天,就会轰然崩塌。 他害怕,怕这份原本就不稳定的情分,会因为木桥的崩塌,而永坠深渊。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贫穷,穷得只剩下高高在上的权利,以及唯一一个他。 而他的身边,却有那样多的人在等着他。 如果哪日木桥真的断裂了,那么,落入深渊的人,也只有自己。 无人搭救的自己。 “阎烈洲,你莫不是在边关打仗打坏了脑袋吧?”他轻轻吐出口气,斜睨身边的人,像是个闹别扭的孩子般,故意发泄着,嘲讽着:“苏墨钰是男子,你向父皇提出一辈子不娶妻,难道是看上个男人了?简直荒谬!”说完,拂袖而去。 而阎烈洲,脸上却出现了一瞬间的释然。 容蓟果然不知苏墨钰是女子,想到这里,他微微地笑了,一种莫名的欢喜,在心底升腾而起。 回到自己的营帐,容蓟有些烦躁地往榻上一躺。 等平静下来后,自嘲地笑了一下,之前的行为,确实幼稚透了。 喜怒哀乐都随着那个少年而变,当真是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翻了个身,正好触到了后背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单手撑着榻,正要换个舒服些的姿势躺,手臂却被一双白皙的柔荑给扶住了。 “殿下,您身上有伤,让是让小女来帮您吧。” 他猛地朝来人看去,目光微凛:“谁让你进来的?” 阎婉清像是被吓到了,期期艾艾道:“我、我看帐外没有人,就、就进来了。” 没人?怎么可能,对于阎婉清的说辞,容蓟自然不信,却也没有拆穿:“孤没事,你出去吧。” 阎婉清垂下脸,幽幽望着他,声音里带了些委屈:“殿下,我是您的未婚妻,照顾您不是应该的吗?您赶我走,是因为讨厌我,还是……另有所爱了?” “你想多了。”陷入自己沉思中的容蓟,随口回了一句。 阎婉清两手揣在袖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容蓟,眼底有一分挣扎,终于,她咬咬唇,将最后一分挣扎抛却,上前一步,拉近与容蓟之间的距离:“殿下,小女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嫁给殿下为妻。一日不见殿下,便如隔三秋,不知殿下对小女,是否也是如此?”她一边将身体靠向容蓟,一边将手从袖中抽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盒子,在掌中若隐若现。 第143章 捉奸 一阵晕眩传来,大概真的是失血过多了吧。 容蓟揉了揉额角,待晕眩感消失后,这才抬起头来。 “殿下?”面前之人柔柔轻唤,满眼眷恋。 他愣了一下:“钰儿?” 温婉欢喜的笑意僵在脸上,阎婉清顿时脸色一白。 玉儿? 殿下竟然叫她玉儿? 果然,殿下心中已另有所爱。 但是,这个玉儿到底是谁?她冥思苦想,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所结识的世家小姐中,有哪个闺名中带有“玉”这个字的。 没关系,来日方长,只要先牢牢把握住殿下的心,至于那个和她抢心上人的小蹄子,她迟早有机会对付她。 想到这里,她再次换上柔婉的微笑:“殿下,你在叫我吗?” 容蓟觉得很奇怪,苏墨钰从来都不会用这种语气和表情对自己说话,今个儿是怎么了? “钰儿,你是不是在生孤的气?” “生气?”阎婉清连忙摇头:“怎么会,我永远都不会生殿下的气,哪怕,殿下的心里根本没有我。”说着,她身子一歪,朝容蓟怀里靠去。 容蓟犹豫了一下,伸手将她揽住:“还说没生气,瞧你今天的模样,哪一点像是不生气了?” 今天? 阎婉清神色又是一变,难道说,殿下口中的“玉儿”这次也随春猎的队伍一同跟来了? 越想越不甘心,虽不知那个玉儿是何人,但她的身份,定然比自己要卑贱许多,没办法,谁让殿下这么优秀,惹得人人惦记,那些卑贱之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能不能配得上殿下。 她暗暗捏紧了拳头,脸上却依旧笑靥如花:“殿下,你会一辈子爱我的,对吗?” 揽在她肩头的手不由得紧了紧:“钰儿,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当然是了。”阎婉清抬起头,近距离看着他,那丰神俊朗的面容,真是怎么看都不会腻,“殿下,既然我们情投意合,不如……”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伸出手来,紧紧抱住男人的腰身,“良辰美景奈何天,**一刻值千金。” 看着面前的容颜,明明那么熟悉,但眼中的光彩,却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那个人,永远都是骄傲的,自负的,坚决的,怎会有这般卑躬屈膝的时候? 虽然,他很想折了他的翅膀,让他那缕不安定的风,永远为自己而停留,但……这不是他,再怎样的温顺乖巧,都不是他想要的。 “钰儿,你现在的样子,可真不像你。”他轻轻拢起眉头,手指拂过对方眼前的发丝,“是受到什么刺激了?所以才从孤这里寻求安慰?” 阎婉清满心疑惑,实在闹不懂,那个玉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殿下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不懂? “殿下,我喜欢你啊,你不是也喜欢我吗?”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献给自己深爱的人,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他定定看着她急迫的脸容,半晌后,蓦地一笑:“说的也是。”微一用力,从榻上翻身坐起,将怀中之人放倒在榻上。 阎婉清仰面躺着,见那神姿俊秀之人,慢慢朝自己靠近,心跳加快,脸庞也染上了一层红晕:“殿下……” “稍待片刻。”眼看那削薄的唇即将落于自己的面颊上,谁料他却突然起身,同时眼前光芒一闪,阎婉清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还有些昏昏欲睡,不过这种奇怪的感觉只维持了片刻,等神思清明后,那心心念念之人,已近在迟尺。 衣衫尽退,微凉的空气袭来,她抱了抱双臂,而后欢喜地搂住那人脖子,甜腻地唤了声:“殿下。” …… 天刚蒙蒙亮,苏墨钰就起来遛狼了。 皮卡丘还太小,不好训练,每次带它出来玩,都是一场灾难。 这小家伙就喜欢到处乱跑,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苏墨钰只能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它身后,也算是锻炼身体了。 “小混蛋,你去哪?”一个不留神,皮卡丘又乱跑了,苏墨钰没办法,只好跟上去。 “小姐,小姐?”经过容蓟的大帐时,见阎婉清的贴身丫鬟在外面扯着嗓子喊,还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模样,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大:“小姐,你是不是在里面?殿下,我家姐小姐不见了,昨天有人看到小姐进了您的帐子一直都没出来,奴婢斗胆,请问殿下,小姐她是否和您在一起?” 她这般叫唤法,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一大群的围观者。 阎婉清在容蓟的大帐里,而且还一/夜未出? 这代表了什么,无需多说。 立刻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阎小姐竟然一晚上都跟太子殿下在一起。” “那有什么,反正他们早就订婚了,阎二小姐是皇家钦定的太子妃,两人就算睡在一起,那也没什么吧?” “说的也是,若非皇后突然薨逝,太子和阎小姐早就已经完婚了。” “不过就算已经订了婚,这种行为,也实在有伤风化。” “嘘,少说两句吧,这种事情,不说我们能管的。” 你一言我一语,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昨天晚上,阎婉清和容蓟之间,发生了某种不可描述的之事。 苏墨钰抱着皮卡丘,站在人群外围,本来不想过来的,却实在管不住自己的脚。 看着紧闭的帐帘,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又酸又痛,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把似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明明知道阎婉清与容蓟立了婚约,就算婚事推迟,她依旧是他的妻。 那么,自己在难过什么,心酸什么,郁闷什么? 自嘲一笑,觉得来凑这个热闹实在没必要,刚准备转身离开,就听那个丫鬟道:“殿下,奴婢实在担心小姐,只好冒犯了,还望殿下恕罪。”说着,一把撩开帐帘,便冲了进去。 “啊!”一声惊呼,不知出自于谁。 帐中的光线虽然昏暗,但众人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帐内的情形。 一男一女,赤身裸/体伏趴在床榻上,地上满是凌乱的衣衫,一室糜烂,昨晚发生了什么,不用猜也知道。 “哦?发生何事了?孤的大帐前,怎么围了如此多人?”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迷茫的讶然。 众人纷纷转身,只见一名身披赭黄色大氅的男子,正从对面的营帐走出来。 赫然是本该赤身裸/体与阎婉清纠缠在一起的容蓟。 第144章 叫玉儿的女人 众人懵逼了。 既然太子殿下人不在帐中,那帐子里的那个男人,是谁? 容蓟带着一分恰到好处的疑惑走来,目光巡视一圈:“到底怎么了?” 所有人都是一副古怪的表情,今天这场戏可有的看了。 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睡到一块去,这对于太子来说,可谓是奇耻大辱,无缘无故被戴了绿帽,还闹得众所周知,太子的心情一定不会好。 吃瓜群众琢磨着,要不还是先躲一波?免得殃及自身。 容蓟察觉到众人诡异的神色后,脸色一沉,也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大帐:“难道是二皇兄出什么事了?”他嗓音凛冽:“昨夜二皇兄的营帐无故坍塌,孤便暂且让他在孤的营帐中歇息一日,正好孤还有些政务没有处理完毕,就临时召集几位大人一同去议事大帐商讨,难道……有刺客不成?” 他脸色瞬变,一把抽出腰间佩剑,命令道:“大内护卫何在?还不赶紧去给孤救人!” 救人? 众人嘴角一阵狂抽,这哪里是去救人,分明是去捉奸的。 听了太子刚才一番话,大家也都明白了,原来阎二小姐红杏出墙的对象,竟然是宁王。 宁王几年前就娶了王妃,连侧妃都有好几个,真不懂阎二小姐看上宁王哪一点了,该不会就是喜欢他那股风/流劲吧? 自打发生了狼群袭击一事后,那些护卫们更加小心警惕,时时刻刻都严阵以待,故而容蓟话语刚落,十几个身着甲胄,背着长戟,手握弓弩的护卫,就一股脑冲进了太子大帐。 又是一连串的尖叫声,还传来桌椅翻倒、瓷器落地的混乱声响。 此刻帐内的情形,必定十分精彩。 容蓟也提着剑,紧跟而入,同时锋利的长剑一挥,营帐外厚厚的帐帘便被削了下来。 这下,帐子内的情形,便清清楚楚暴露于青天白日下了。 来不及穿上衣服的阎婉清抱着被子,紧紧将自己包裹起来,躲在桌角边瑟瑟发抖。 宁王赤/裸着上身,手忙脚乱地在找裤子穿。 这幅场景实在太有伤风化了,一些年轻的闺阁女子,连忙臊得捂上眼睛,背过身去,不敢再看。 “不要脸!还说什么大家闺秀,大家闺秀就是这样勾/引男人的?”以往看不惯阎家的人,忍不住站出来落井下石。 “身为未来太子妃,竟然如此不知检点,罔顾礼教,她没有资格做我们的太子妃!” “是啊,幸好太子还没有娶她,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比之妓/女都不如。” 听着人们的尖刻的指责,阎婉清抬起泪眼,惊慌而愤怒地喊着:“不,不,一定是弄错了,明明……明明应该是太子殿下,怎么会是宁王?错了,一定弄错了!” 回答她的,只有无尽的讥嘲与哄笑。 一阵绝望袭来,阎婉清抬起头,看到正站在她对面,一脸漠然的容蓟,猛地怔住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太子不会娶她了,阎家再如何权势滔天,都没办法再帮她。 怎么办? 她喜欢的人是太子啊!昨天和自己在一起的,分明就是太子,她不会弄错的! “误会误会,本王……本王怎么可能会对未来的太子妃心存歹念,这绝对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宁王也慌,但还理智尚在,阎婉清长得是不错,自己曾经也垂涎过她一阵,但他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能碰什么样的不能碰,况且,经过这么长时间,他的心思,也早转到别的女人身上去了,就算阎婉清主动投怀送抱,这个女人,他也是不会要的。 听宁王这么说,阎婉清也猛地反应过来,附和道:“没错,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们!”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双红肿发狠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我知道是谁陷害我!出来,哪个小贱人名字里带玉的,给本小姐滚出来!” 坐在离人群相对较远方向,正摸出一块肉干喂给皮卡丘的苏墨钰,闻言猛地一顿。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阎婉清在说什么! “我才是皇上钦定的太子妃,我才是!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本小姐抢?你给我出来,我们当面对质,你为了太子妃之位,如此不择手段,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陷害我,等我抓到你,一定不会轻饶!”阎婉清似乎找回了底气,只要证明自己是被陷害的,再揪出那个陷害自己的人,今日之事,就还要转圜的余地。 苏墨钰一边喂狼,一边心不在焉地走神。 名字里带玉的小贱人? 为什么她有种阎婉清在骂自己的感觉? 用余光朝人群中的容蓟瞥了眼,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他的半边侧脸。 从始至终,他都是冷漠淡然的,只有在阎婉清喊出“名字里带玉的小贱人”时,眼中的波光,才微微闪动了一下。 幽黑深邃,似一汪看不到底的深谭。 苏墨钰下意识手抖了一下,肉干掉地。皮卡丘不开心的嗷呜了一声,肉肉的小爪子恼了挠她,这才回神,捡起肉干,递到皮卡丘嘴边。 “铮”的一声,容蓟还剑入鞘:“这些话,你们还是留到父皇面前去说吧。” “不……不……殿下,我真的是被陷害的,我……”阎婉清伸手,想要抓住容蓟的衣角,但此刻她一丝不挂,哪里还敢追上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容蓟离开,不甘地哑了咬唇。 明明一切都计划的很好,自己以情醉迷惑太子,将生米煮成熟饭,再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带人找过来,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已经和太子有了夫妻之实,届时为了顾及皇家颜面,皇帝一定会尽快让两人成婚。 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会失败? 一定是她! 是那个叫做玉儿的女人在从中作梗! 她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这一次,不但计划失败了,还赔上了自己的贞洁,宁王算什么东西,他就是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 这笔账,她记下了,等找到那个名为玉儿的女人,必然将她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第145章 赐婚 皇帝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人,觉得脑袋前所有未的疼。 一大清早,就听侍人向他禀报,未来的太子妃竟然跟她未来的大伯哥睡到一起去了。 这简直是天大的丑闻! 这件事若只有阎家和皇家知道,倒也罢了,偏偏闹得人尽皆知,阎家不要脸,他这个皇帝还想要脸呢! 那个不懂事的丫鬟已经被处死了,但即便如此,阎婉清与宁王之间的丑闻,还是如春风过境般,飞快地传播了出去。 现在,王帐外就围了一群的好事者,指指点点,让他烦心透了。 “怎么回事?”狠狠拍了拍座椅上的扶手,龙颜震怒。 阎婉清从未见过皇帝发这么大的火,身子一抖,缩了缩脖子。 宁王亦是被吓到了,慌慌张张叩首道:“父皇,此事儿臣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阎小姐是未来的太子妃,儿臣再糊涂,也不会动她的歪脑筋!” 皇帝看着宁王,自己的儿子,他自然清楚,宁王有野心,可胆子却非常小,没有魄力,这也是他看不起这个儿子的原因之一。 阎婉清是太子的未婚妻,就是借宁王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她有半点非分之想。 想到这里,他神色略有缓和:“事实摆在眼前,所有人都看到你们的丑事了,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阎婉清虽然害怕,但她更害怕失去与太子的婚约,于是壮着胆子道:“皇上,此事定然是有人故意陷害!小女……小女昨日进的,明明是太子殿下的营帐,宁王怎么会在里面?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原本这话说的没错,她进的是太子的大帐,又不是宁王的,但放在这个节骨眼上,众人会怎么想? 只会认为她不知廉耻,因与太子婚事推迟,就耐不住寂寞,迫切地想要把彼此关系坐实。 按照大晋的习俗,未婚男女在正式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就算见面,也要注意男女大防,不可过于亲近,这关乎到一个女子的名声问题,但凡能受过良好家教的姑娘,都明白这个道理。 阎婉清是阎大将军的嫡女,身份尊贵,更该注意礼仪教养才对,反而视男女大防如无物,为了太子妃之位,主动倒贴,简直下贱至极! 这一点,皇帝自然也察觉出来了,于是越发看不起阎婉清:“婉清啊,你是皇家钦定的太子妃,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整个皇家,皇后丧期还未过,你怎么可以如此轻浮,竟去偷偷夜会太子?” 阎婉清怔住了,皇帝刚才的意思,是在责怪她? 她有些慌神,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阎夫人。 阎夫人也着急,她这个女儿被自己惯坏了,向来跋扈任性,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从来不考虑后果,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忙。 原指望着她能聪明点,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宁王身上,将自己完全摘出来,做个彻底的无辜者,谁知她竟这般不上道,几句话就把自己陷于不利境地。 阎夫人无奈而又绝望地叹息一声,默默把脸转向了一旁。 阎婉清见唯一能倚靠的母亲都不理会自己,心中更是绝望。 “父皇。”宁王脑子转的飞快,他见形势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连忙趁热打铁:“儿臣昨日喝得有些多,听侍人说,儿臣的营帐不知何故,突然倒塌,下人来不及整修,太子便好心让儿臣在他的营帐里歇了一晚,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儿臣完全不知道。” 宁王这番说辞,便是彻底将阎婉清打入了地狱。 首先,他喝醉了,所以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就算侵犯了阎婉清,那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 第二,他睡的是太子的营帐,不是阎婉清的营帐,阎婉清主动跑来投怀送抱,难道也是他的错? 第三,大家的帐篷都好好的,偏偏他的营帐坍塌了,这说明了什么?肯定是有心人故意陷害他。 前两点,大家一听就听明白了,至于第三点,很少有人会往那上想。 因为就算有人要陷害他,但又怎能猜到,这天晚上,阎婉清正好要去太子的营帐? 所以,说来说去,总之就是阎婉清不知羞耻,为了太子妃之位,自甘堕/落。 “二皇兄说的没错。”容蓟适时站出道:“昨晚儿臣正巧与几位大人有政务商讨,见二皇兄的营帐倒塌,就让他暂且在儿臣的营帐中歇息一晚,至于阎小姐会来找儿臣,这一点,儿臣当真没有料到,若是知道的话,必然不会让二皇兄歇在自己的营帐。”他满目愧悔:“都是儿臣考虑得不周到,这才酿成如此大祸。” 明明就是阎婉清放浪形骸,太子认个什么错? 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个未婚妻是什么德性吧? 听了容蓟的话,大家不免开始同情起他了。 “婉清,对不起。”他走上前,抬起手,为她拭了拭泪:“若是早知你有这般心思,孤绝对不会让你受此委屈。”他口吻轻柔,似蕴含了无限的深情,但阎婉清,却在他眼中,看到了彻骨的寒凉,冰冷如刀,一寸寸凌迟着她最后的希望。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道她算计他,知道她做得所有龌龊事! 世人皆言,太子蓟,生性凉薄,寡情寡义,她偏偏不信,偏偏要做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为什么不早点明白? 以为自己终究能将那人牢牢把控,多么可笑,多么幼稚,多么……可悲。 尘埃落定,她永远都无法成为他的妻了。 “唉,婉清啊,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皇帝见状,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皇家的颜面都保不住了,如今,只有一个办法:“既然你与宁王情投意合,那朕便成全了你们,待回京后,你们便寻个日子,把婚事办了吧。” 阎婉清骤然抬头,难以置信地喊道:“不要,我不要嫁给宁王,我……” “臣妇代小女谢圣上隆恩!”阎夫人猛地冲了出来,打断阎婉清的话,同时伸手压在她的后背,强迫她一同叩首。 事已至此,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女儿的性命。 第146章 她选择的人 一/夜之间,那个被世人艳羡的阎二小姐,骤然自云端跌落,卑微至尘埃。 没有几个人同情,也没有几个人可怜,最多的,却是幸灾乐祸。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高高在上时,众人仰望羡慕,等你从高处跌落,便人人都来踩上一脚,甚至是落井下石。 为了顾及皇家的颜面,皇帝下达的圣旨上,写的很清楚,因德行不端,恃/宠/放旷,故而取消与阎家的婚约,太子妃人选,重新订立。 阎婉清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当不成太子妃,连个正妃的头衔都捞不到,只能委屈做宁王的一个侧妃。 听到这个消息,苏墨钰倒没什么感觉。 她和容蓟的婚事,原本就是政治联姻,皇家与阎家的结合,实际上就是一种牺牲,牺牲了两家彼此的自由。 阎婉清即便能如愿嫁到皇家,也不会过得幸福,如果她能安生一点,老老实实做她的未来太子妃,或许她的日子,也不会有多难过。 怪只怪她看不清自己,更看不清她深爱的那个男人。 深爱。 这个词,苏墨钰不太敢乱用,阎婉清究竟爱的是容蓟这个人,还是他的身份,以及他光风霁月的外貌,谁知道呢。 阎婉清倒下了,可还有如数个阎婉清等待崛起。 这不,皇帝的旨意下达没多久,那些原本只能远远瞧着,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世家小姐们,便开始蠢蠢欲动了。 皇上说了,太子妃的人选要重新选定,谁又能猜到,这个好运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呢? “殿下,这是小女亲手做的糕点,您尝尝看?” “殿下,小女近来新学了一首曲子,殿下若有空闲,还望为小女指点一二。” “殿下,此地风景独美,尤其日落之时的晚霞,更是奇妙壮阔,不知殿下可有兴趣,与小女一同观赏?” “殿下……” 苏墨钰一边给皮卡丘梳毛,一边眯着眼朝对面美人环伺的某人看去。 哎呀,瞧左边那姑娘,笑得多甜美啊。 右边那个也不错,细腰肥臀,身材一级棒。 哎呦,这个更好,面若桃花,含娇细语,说起话来那个嗲啊,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什么?他还真的吃了人家给的糕点? 妈的智障! 诶诶诶?那姑娘抱着琴过来是什么意思?哇,他可真闲,竟然还有时间给人家指点琴技? 不是吧!他还真站起身了,难道真要陪人家一起去看日落吗? 去你大爷的! 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 “嗷呜”一声,一声凄惨的叫声从手下传来。 苏墨钰连忙低头,只见皮卡丘两颗黑溜溜的眼珠里盈满了泪水,正无比委屈地看着自己,而自己手中,攥着一把毛茸茸的白毛。 呃……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摸摸小狼的狼头,苏墨钰安抚道。 皮卡丘用大脑袋在她掌心蹭了蹭,意思是,我原谅你了。 “这小家伙真听你的话。”身边多了一道红色身影。 这几日一直没有看到阎烈洲,她知道他肯定在陪着阎婉清。 以阎婉清那高傲的性子,自然不会老老实实接受这个结果,不玩上几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她就不叫阎婉清。 看着阎烈洲下巴上的一圈青黑,就知道他这几天过得有多艰难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阎婉清做不成太子妃,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能让她保住性命。 阎烈洲轻轻叹了一声:“原本她可以有个很好的姻缘。” 这件事苏墨钰知道,阎婉清在与容蓟订亲前,那位辞官归乡的柳尚书的嫡孙,曾向她提过亲,只可惜,她心高气傲看不上人家,后来柳小公子娶了一个五品官员的女儿,婚后两人鸾凤和鸣,恩爱非常,柳小公子几乎把那姑娘捧在手心,无微不至,惹来不少女子的羡慕。 所以说,身份什么的,都是虚的。 如果让她选择,她宁可选择一个普普通通,却愿意对自己好一辈子的男人。 而这个人,怎么看,都不会是容蓟。 “你呢?你会……会……”阎烈洲又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苏墨钰微笑着接了句:“我会爱上太子吗?” 他愕然,随即有些窘迫地别开脸:“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的。” “没关系,谁让我们是朋友呢。”她习惯了把阎烈洲当哥们,手一伸,就揽住了他的肩膀,不过因为身材太娇小的原因,看上去有些古怪:“你问我会不会爱上太子,我也说不上,至少现在,我是有点喜欢他的,但这点喜欢,还不足以让我失去理智。” 阎烈洲红着脸,不敢看她:“他是太子,以后……他会是皇帝。”他顿了顿,憋了老半天,终于憋住那句想说的话:“即便你恢复女儿身,嫁给他也不会幸福。” 苏墨钰惊了,呆萌呆萌的阎烈洲,竟然跟她讨论起婚姻幸福的问题。 看到她惊讶古怪的眼神,阎烈洲越发窘迫,他是怎么了?总有种自己在容蓟背后说他坏话的感觉。 “你、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随口说说。” “我知道,你一定也把我当成你的妹妹看待了。”她揪起皮卡丘,牢牢困在怀里,不让它乱跑:“你们男人都这样,大男子主义,觉得自己是男人,天生该保护女人,这样不好,非常不好。” “难道不应该这样吗?”在阎烈洲的内心深处,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不是!女人也可以很坚强,女人也可以沙场征战,甚至可以……”她举起手,指着广袤的天空:“君临天下。” 阎烈洲先是一怔,随即连忙扯了她一把:“这种话可千万不能再说了。” 她笑笑,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说着玩的,你别那么严肃嘛。” 刚说完,怀里的皮卡丘又开始闹腾起来,小短腿用力一蹬,便窜出了苏墨钰的怀抱。 “喂!小混蛋,你给我回……”身子下意识前倾,探手去抓皮卡丘,就这一刹,她感觉有个软软的、暖暖的东西,从自己脸颊边滑过去。 来不及细想,紧跟在皮卡丘身后追了出去。 阎烈洲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第147章 努力一次 别看皮卡丘四肢短小,跑得倒是快,一眨眼就找不到踪影了。 前面有个小小的山坡,苏墨钰正犹豫要不要去那里寻找时,腰上陡然一紧,一只手不知从哪伸出来,将她的嘴巴牢牢捂住。 苏墨钰对于危险的反应,向来非常敏锐,几乎是察觉到危机的瞬间,便会根据本能做出相应反应。 在那人的手攀上自己腰身的刹那,她便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抬起手肘,狠狠朝身后之人撞去,那人身手敏捷,自然是躲了过去,苏墨钰找准时机,趁他闪躲之际,一个旋身,五指成抓,朝着对方的面门狠狠抓去。 出手又快又狠,没有半分踟蹰,目标便是对方的一对招子。 “小兔崽子,能耐了!”那人有些气急败坏,堪堪挡住了她必死杀招。 “容蓟?”她连忙收手,愕然地看着面前带着苦笑的俊秀脸孔。 容蓟也被她吓了一跳,没看出这柔柔弱弱的一个人,出手竟然这般狠辣,与他的外表完全不符。 “你干嘛呀?”苏墨钰也很紧张,拍拍心口,她刚才那一击,可是下了狠劲的,专门从阎烈洲那里学来的杀招,不带半点花架子。 “还能干嘛,不就是为了见你一面?”他平了平气,颇为哀怨睨她一眼。 苏墨钰打了个寒颤:“咱们不是天天见面么?”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他看她一眼,忽的贴近她,微微垂首,让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这样,不一样。” 她想后退,却被他牢牢按住肩膀,动弹不得:“你怎么又跟阎烈洲混到一起去了?明知孤不喜欢。” 既然躲不开,她便不躲了,抬起眼,凉凉道:“殿下有美人环伺,还在乎我跟谁在一起吗?” 他目光沉沉,定定看了她许久,蓦地一笑:“钰儿,你在吃醋。” “没有。” “你就是在吃醋。” “什么叫吃醋?” “嘴硬。”她虽不承认,但容蓟却心情极好:“孤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气你。” 原来自己又被捉弄了!有些生气,不过看到他洋洋得意的模样,像个孩子似的,又气不起来了,“瞧你幼稚的,多大了。” “没办法,在你面前,孤就会变得不像自己,总是做傻事。”他眼尾上挑,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眸底却流动着一丝暧/昧与缱绻:“钰儿,孤一直都在努力,为了孤,你也努力一次,可好?” “啊?努力什么?”她假装听不懂。 “装傻已经不管用了。”他牢牢锁定着她的眼睛,不让她逃避。 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无所适从,她微垂了眼帘:“殿下明知不可能,还有什么好努力的。” “谁说不可能!”他显得有些激动:“你不是说过,自己的命运只能掌控在自己手中么?不管有多艰难,孤都相信,你和孤之间,是有未来的。” 未来? 她和他的未来? 脑中又浮现出阎烈洲说的话—— 他是太子,以后还会是皇帝。 就算恢复女儿身,嫁给他也不会幸福。 其实不用阎烈洲来提醒她,这些道理她都懂,可这世间的事,哪里能全用真理来诠释? 灌再多的心灵鸡汤,该平凡的还是平凡,永远都不会成为伟人,感情的事情更是难以说得清道得明。 “钰儿……”他呢喃地喊出她的名字,像个撒娇的孩童。 她抬头看向他,发现他眼中也带着毫不掩饰的祈求,不禁笑了。 这样的容蓟,放眼整个天下,又有几人能见识到? 温柔的他,幼稚的他,蛮横的他,孩子气的他,这些通通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瞧见。 心底,不由得柔软了一瞬。 “阿蓟……”学着容朝的口吻,轻声唤道。 他眼神一亮,像得到了某种鼓舞,眼睛里满是碎星点点:“钰儿,我……” 一阵脚步声传来,是巡逻的卫兵,眼底的温柔深情还未来得及荡漾开,就蓦地一变,瞬间清明凛冽。 单手在她腰侧一揽,借着灌木的掩映,躲向了一旁陡峭的岩壁后。 因为站立的位置很窄,苏墨钰不敢乱动,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摔个半身不遂。 某人似乎也猜到了她的顾虑,于是,揽在腰部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 “你……”她怒瞪他,这家伙,摆明就是故意的! 他目不斜视,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手却一点一点往腰下滑去。 苏墨钰难以置信! 以往所认识的那个清冷寡欲,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难道是假的? “咳咳……”轻咳两声,以作警示,谁料人家压根不当回事,大手往下滑动的趋势仍旧不停。 她脸涨得通红,妈蛋,容蓟这货压根就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终于,脚步声渐渐远去,她这才骂出声来,“艹你大爷!这么饥/渴,干脆找十几个壮汉来一起轮你如何?” 对于她的怒骂充耳不闻,某人一脸餍足:“钰儿,最近好像长胖了些,不错,有肉了。” 要不是地形不合适,她绝对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还站这干嘛?”她看了眼脚下:“怪危险的。” “钰儿。”他的声音突然恢复清冷,“孤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我知道你什么都明白,可孤宁可你什么都不明白。” 她沉默,这么一大串像绕口令似的话,她还真听懂了。 其实,容蓟也很清楚,他们之间,是不太可能会有未来的,假装在努力,也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寂寞而已。 从岩壁后离开,回到地面。 气氛明显有些落寞。 “阎婉清和宁王的丑闻,是你一手cao控的吧?”她问。 他也不隐瞒,点头道:“孤只是将计就计而已。”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便是毁了阎婉清的一生。” 他挑眉:“你不会是在同情她吧?”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他轻轻笑了起来:“钰儿,你与孤都非良善之辈,孤可不信,你会这么轻易心软?孤早就说过,阎婉清注定无法成为孤的妻子,怎么,觉得孤太过于薄情,不该下这个狠手?” 第148章 要你放弃皇位 他说的对,自己和他,都非良善之人,当初他能为了安抚阎婉清,在明知自己冤枉的情形下惩罚自己,如今,自然也能为了他的帝王大业,他的各种私欲,将她打入深渊,万劫不复。 她不认为他这般做法是错的,换了自己,很可能也会这么做。 她只是怕,怕有那么一天,当自己成为了他成功道路上最重要的一颗棋子时,他也会毫不犹豫将自己舍弃。 对于她心中所想,他又岂会看不出?“钰儿,直到现在,你还不肯完全相信孤么?孤与阎婉清之间的婚约,注定无法由自己来决定,但保护你的心情,却是实实在在,毫不掺假,是孤自己的意愿!” “我……我问你一句话。”咬了咬唇,她抬起头,目光灼然地看着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心底的难题道出:“你说保护我的心情是实实在在的,那么,如果我让你放弃皇位,你会愿意么?” 他眉头狠狠一拧:“钰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问出那句话之前,她还觉得紧张焦虑,此刻却是平静淡然了:“如果我就是横在你与皇位之间的障碍,只要除了我,你便可君临天下,再无忧患,你会怎么做?” “这只是个假设。” “我知道是假设,但我就想要你的回答。” 他轻哼一声,没有回答她,只说了一句:“没有这种假设,孤前行的道路上会有很多敌人,但这些敌人中,绝不会有你。” 这叫什么回答?苏墨钰不满意:“谁说不会有,殿下也说了,我并非良善之人,若有哪位王爷许了我更高的厚禄,更好的封赏,说不定我就倒戈相向了。” “不会。” “为什么不会?” 他丢她一个冷蔑的眼神:“你没这个本事!” 嗬,好大的口气! “算了,我只是随便问问的,别当真啊。”她笑笑,又恢复了惯常的痞样。 容蓟深深凝视她,果真在她眼中瞧不见半点异常,好似刚才问的那些,真是一场玩笑。 “小混蛋,原来你在这!”眼角余光一瞥,一道白影飞速在眼前闪过,苏墨钰连忙追上去,一把抄起皮卡丘圆鼓鼓的身体,拎起后颈,警告道:“再跑?再跑我就把你炖了吃肉!” 皮卡丘缩缩脖子,似乎真的是怕了。 “殿下,今晚我就不陪你一起看日落了。”她指指前往一个粉衣美人:“想必那位小姐,对于殿下的邀请,定会乐意之至。” 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苏墨钰抱着皮卡丘,头也不回地朝营地的方向走去。 身后是容蓟低低的冷笑声,夹杂了一丝愤愤的意味。 刚才那个问题,其实根本不该问的。 拿高高在上的皇权跟自个儿相比,脑子抽筋了吧!简直幼稚透了! 想到自己竟然也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心情就变得很不爽。 其实,容蓟完全可以这样回答—— 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孤就可以做尽一切想做之事,得到一切想要得到之人,包括你。 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啊啊啊啊啊! 正自我感觉良好地做着设想,忽然听到右前方的营帐里传来一个女子凄惶的哭声,“娘亲,我不要嫁给宁王!求您帮帮我,我真的不能嫁给宁王!女儿喜欢的是太子,除了太子,女儿谁都不嫁!” “清儿,事到如今,你就认命吧。”阎夫人的声音带着疲惫,她不是不想帮,是帮不了,皇帝的旨意,谁能违抗呢?更何况,阎婉清已名声尽毁,不嫁给宁王,还会有谁愿意娶她? “娘,我不要,我不要!宁王都娶了十几房的妻妾,我嫁过去算什么!与其嫁给宁王,还不如叫我死了!” 啪的一声,似乎是阎夫人打了阎婉清一巴掌:“瞎说什么!你是阎家的女儿,怎可如此懦弱!” “呜呜呜……”难得阎婉清会有哭得这般绝望的时候,那声音如一缕缕的丝线,将人的心房密密缠绕起来:“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啊,我那么爱殿下,他为什么就不肯对我好一点……为什么……” “清儿。”阎夫人放软了口气:“听为娘一句,人生没有过不去的砍,曾经娘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要完了,但我还是抓住了机会,即便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最终,娘还是成功了。宁王这个人,相对于太子来说,要好掌控许多,那宁王妃也是个愚笨好欺的,只要你牢牢掌控住整个宁王府,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差。” “我不!我不要!我不当太子妃了,我只想嫁给太子殿下,娘,你去帮我跟皇上说说情好不好,哪怕让我做个侍妾,我也满足!” “清儿!你怎么可以……“对于阎婉清的话,阎夫人似乎难以置信。 苏墨钰也是一惊,没想到那般高傲的阎婉清,为了嫁给容蓟,竟然连尊严也不要了。 看来,她对容蓟,多多少少也是有些真心的。 轻叹一声,口中喃喃着:“问世间情为何处,直教人哭爹又喊娘。” 回到自己的帐篷,苏墨钰用阎烈洲帮她做好的拴狗绳将皮卡丘拴住,原本她不想限制它的自由,但这小混蛋忒会闹腾了,她真的没有力气再陪它跑一遍马拉松,还是先把它拴上比较好。 将罐子里还剩下的一点牛ru喂给皮卡丘,然后自己也泡了杯茶,浅浅啜饮着,此时此刻,空荡荡的大帐里只有一人一狼,竹青不知做什么去了,他最近跟隔壁某个少爷的贴身小厮建立了革命般的友谊,这段时间两人总是凑在一起,跟连体婴儿似的,苏墨钰知道他年龄小,还是贪玩的年纪,也就不去管他了。 一阵风吹来,将帐帘吹得哗啦啦作响,她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门帘前,找了个铁夹子,想把帐帘固定一下,这时突然有个人径直朝自己这边走来,二话不说,掀开帐帘便走了进来。 她扭头看向这位不速之客:“姚姑娘,你这是何意?”姚纪灵来找自己,怎么看怎么不妙。 姚纪灵不答,唇角闪过一抹诡异笑意,上前一步,扬起袖子。 苏墨钰只觉得眼前花了一下,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人,竟然变成了容蓟。 第149章 不是玉儿,是钰儿 “殿……下?”她眯着眼睛,手指揉了揉额头。 没错,自己面前的人的确是容蓟,可给她的感觉,却如此不真实,像是在梦里一般。 男人冷冷看着她,眉目间满是清冷与阴翳。 她怔了怔:“殿下你……莫不是后悔了?”后悔与自己的结盟,后悔曾说过的那些誓言。 男人原本目光寒凉,却蓦地笑了起来,又轻又缓地吐出两个字:“钰儿?” 她晃了晃脑袋,总觉得那一声钰儿,包含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像是试探,像是责怪,像是嘲讽。 “殿下此番前来,不会又是来教训微臣的吧?”她捂着额头,回到之前的座位上坐下。 男人也紧跟而上:“钰儿,你知道我在阎婉清面前,呼唤过你的名字吗?” 她诧异,仰首看着男人:“什么意思?” “你明明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阎小姐已经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事情?” 男人的眉头轻挑了一下,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之前不知道,但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男人边说,边伸手抚上她的脖颈。 一阵宛如爬行动物在肌肤上游走的湿滑阴冷感,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猛地打开对方的手:“殿下,这里人多眼杂,你还是赶紧离开为好。”很奇怪,非常奇怪,容蓟虽然也有阴冷残酷的时候,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让人从心底都觉得阴诡善变。 她低下头,垂在桌面下的手,狠狠在大腿内侧用力掐了一把。 疼痛袭来的瞬间,她觉得之前那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似乎消失了,脑袋也变得清明,不再沉重。 再抬起头来,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竟然不见了,而帐子里,却留下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魅香。 那是一种女人身上脂粉的味道,虽然很淡,却依旧能够清晰察觉出来。。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隐隐觉得不安,好似一个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 阎婉清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那张憔悴不堪的容颜。 她一向自负,对于自己的容貌,更是颇有信心,自认天下没有比自己还要美丽的女人。 可此时,看到镜中这张没有神采,脸色蜡黄的脸容时,却觉得厌恶透了。 这不是自己,不是那个娇艳明媚、身份尊贵的阎家二小姐,而是个没人要的残花败柳。 她闭了闭眼,想起今日母亲说的话,心底漫上一股深深的无力和绝望。 嫁给宁王? 她阎婉清,注定是要做太子妃的,宁王算什么东西,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 目光投向身旁箩筐里的一把剪刀,她伸手,缓缓拿了起来。 她不要嫁给宁王,就算是死,她也是太子的人,是独一无二的太子妃! 深吸口气,将锋利的剪刀,对准自己的脖颈。 就在准备戳下去的瞬间,一个人影冲了过来,一把打掉了她手中的剪刀。 她看向那人,怒目道:“姚纪灵,你做什么!本小姐的事情你也敢管!” 姚纪灵冷眼看着她,这个蠢货,若非自己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才不会管她的死活。 “就这样死了,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阎婉清恨恨道:“那又如何?让我嫁给宁王,我还不如去死。” 姚纪灵蔑然冷笑:“你若是死了,这个仇就真的没办法再报了。” 阎婉清忍不住尖叫起来:“那你说要怎么办?事情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你自然怎么说都可以?你不知道我的痛苦,不知道我的绝望,我这一辈子都完了,都完了!” 姚纪灵弯下/身,将掉落在地的剪刀捡起:“自然是让害你如此的那个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害我的人?”阎婉清喃喃,没有害自己的人,今日的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想起太子的眼神,心口一阵寒凉。 若非自己算计他,他也不会让自己落至这般境地。 “你可知道,为什么太子殿下会对你这般绝情?” 一说起这个,阎婉清就满心不甘:“因为他爱的人不是我。” “那你可知,殿下心悦之人,究竟是谁?” 阎婉清目光猛地一凝,转首看向姚纪灵:“你知道?” 将剪刀重新丢回箩筐,姚纪灵弯起唇角,帐内昏暗的光线下,她的唇瓣犹如鲜血般艳红骇人:“玉儿,是这个人么?” 阎婉清有种狠狠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感觉,没错,就是这个名字,一个名为玉儿,不知身份不知长相的小贱人,击败了自己。 姚纪灵蓦地上前,两手从阎婉清的背后绕过去,轻轻捧住她的脸颊:“看看镜中这个人,在此之前,她是多么的明艳动人、骄傲尊贵,可是现在呢?太子殿下不是不喜欢你,而是被某个肮脏卑鄙的小人蒙蔽了双眼,看不到真正美好的事物而已。” 阎婉清呆呆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是啊,几天之前,她还是那么骄傲,那么高贵,那么目空一切。 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太子殿下会不喜欢自己,天下的男人,不都喜欢美貌的女子么? 自己哪一点不好了,论身份,论长相,论家世,这世上有谁能比得过自己? 见她似乎听进去自己的话,姚纪灵满意的放开她,“想知道这个肮脏而又卑鄙的小人是谁吗?” 阎婉清顺着她的话问:“是谁?” “就是他——”姚纪灵伸手,朝着男丁营帐的方位指去:“苏墨钰。” 阎婉清一呆,随即否认:“怎么可能?苏墨钰是个男人!”虽然她很讨厌苏墨钰,但怎么也不会相信,太子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适才我以情醉试探,他与太子之间,的确存在某种奇怪的关系。”姚纪灵想了想:“面对太子殿下,他竟然不用敬称,而且……” “而且什么?” “我唤他钰儿,他也认了。” “玉儿?”阎婉清倏地睁大双目。 姚纪灵纠正:“错了,不是玉儿,而是钰儿。”刻意加重最后两个字的语气。 阎婉清似乎明白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来:“钰儿,钰儿……真的是钰儿……”她吃吃笑了起来:“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苏墨钰,他的名字里,也有个钰!” 第150章 人生如戏 “但是……”阎婉清猛地止了笑,眼中掠过一抹不可思议:“但是他是男人啊!”说完,眼中又露出一抹厌恶与憎恨:“不可以,不可以!太子殿下怎么可以喜欢一个男人!他……他不喜欢我,难道是因为,他喜欢男人?”这太荒唐,太令人无法接受了! 姚纪灵不紧不慢道,“太子殿下自然不会喜欢男人,定是那苏墨钰,用了某种龌龊手段去引/诱殿下。” “没错,是苏墨钰的错,都是他的错!”姚纪灵一句话,就左右了阎婉清的思想。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还要寻死么?” 阎婉清的目光,从恍然,渐渐变得阴冷起来,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皮肉,而她却露出了一抹欢畅的笑意:“不,我怎么能去死?我要夺回我失去的一切,我不能让太子一错再错下去。是了,不能再错下去,他可是太子啊,这件事要是被人知道,肯定会拿来大做文章,让他储君之位不保,我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只要杀了苏墨钰,殿下就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 姚纪灵怜悯地看着她,轻轻摇头。 回到她的身边?这个女人,身份虽尊贵,相貌虽娇美,可惜,却是个傻的。 不论有没有苏墨钰,容蓟都不会娶她。 若是她能明白这个道理,也就不会落到今日这番下场了。 “苏墨钰不能杀。” “为什么?”阎婉清红着眼睛怒问。 “苏墨钰是朝廷命官,杀了他,不但要赔上自己的性命,还会连累到自己的家人。” “不杀他,难道要任由他继续蛊惑殿下?” “当然不是。”比起阎婉清的气急败坏,姚纪灵却是慢条斯理,轻轻拉着阎婉清的手,在榻边坐下:“要对付他,有很多种法子,最好的一种,就是让他身败名裂,让太子殿下对其深恶痛绝,甚至,亲手杀了他,这样,不是更能解你心头之恨吗?” 阎婉清被她说的一阵心动,这的确是个最好的办法。 让殿下亲手杀了苏墨钰,这才是自己最想看到的结果。 “可说得容易,要对付他,怕是有些困难。”近来连一向疼爱自己的哥哥,都开始向着他,阎婉清越想越不甘心。 “小姐放心,不是还有我么?”姚纪灵温声温语道:“我会一直帮你的。” 听到她的承诺,阎婉清这才觉得有了些底气,“你为我费尽心思,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毕竟是大家族长大的孩子,再蠢,也懂得利益交换的道理。 姚纪灵淡淡一笑,悠然道:“我想得到的很简单,阎小姐是天之骄女,自小锦衣玉食,不知穷苦之人的艰难,我和弟弟在京城也没个亲人,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小姐。” 阎婉清点点头,承诺道:“看在你这么尽心尽力的份上,我会帮你的,在京都,除了皇家以外,只有我们阎家势力最大,由我出面,你和你弟弟,可放心留在京都。” 姚纪灵起身,盈盈一拜:“那小女就先谢过小姐了。” 呵。 阎家势力最大? 这位阎二小姐难道不懂什么叫做功高盖主?她与宁王的丑闻,便是容蓟为打压阎家走出的第一步,不管他是真的喜欢那个苏家的小公子,还是假意拉拢,总之,阎家的未来,不会美好。 …… 苏墨钰原以为,阎婉清抵死都不会嫁给宁王,谁料第二天,她就让阎将军代她向宁王确认了婚期,看这架势,似乎是认命了? 认命这个词,放在阎婉清身上,其实挺不合适的,因为她需要认清的,不是命,而是自己的智商。 当然,指望她认清自己的智商,除非山无棱,天地合,否则没戏。 为期半个月的春猎,也在各种戏剧性的事件中结束了。 来的时候,阎婉清是未来太子妃,回去的时候,就成了未来宁王侧妃。而容蓟则从一个有妇之夫,变为了全天下最尊贵的黄金单身汉,妥妥的钻石王老五,只要是雌性生物,就没有不把目光黏在他身上的。 想想看,不禁感叹一句:人生如戏。 坐在马车中,车窗外风景如画,但苏墨钰满怀心事,压根没有心情去欣赏。 “少爷,李公子身边的那个小厮,特别风趣,要不让他来给您逗逗乐?”竹青见她一直闷闷不乐,于是提议。 李公子身边的小厮,就是最近和竹青打得火热的那个小侍童,苏墨钰瞥他一眼:“竹青,你是不是红鸾心动了?” 竹青眨眨眼,认真反驳:“少爷,您瞎用什么成语,红鸾心动是形容女孩子的。” “我知道。”她伸了个懒腰:“我问的就是,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啊?看上他是什么意思?” 靠!这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 一把将他揪到面前,“小样,跟少爷我玩心眼,小心我……” 这时车队突然停下,苏墨钰朝外瞅了一眼,问:“怎么了?” 随行的侍卫回道:“启禀大人,有几位娘娘和夫人受不了长途颠簸,想停下来歇息一会。” 她转转眼珠,松开竹青,一把抱起窝在角落里睡得正香的皮卡丘:“也好,我觉得脚麻了,下去遛遛狗。” 跳下马车,一边假装遛狗,一边四下寻找容蓟的身影。 对于那天发生的事情,她实在有些在意,必须问个清楚。 眼看容蓟也下了车,正在和侍卫长交谈什么,她拽了拽皮卡丘的绳索,又用脚尖轻轻推了它一下,“小混蛋,你别跑,再跑我打你啊!”一边喊,一边往容蓟那边挪。 容蓟也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猜到她应该有事对自己说,于是打发走侍卫长,刚转过身,一道婀娜的身影便凑了过去:“殿下,昨晚走了大半宿,您还没用早膳吧?这是小女亲手做的桂花糕,您若是不嫌弃,就拿去吧。” 是孙澜,一个不比阎婉清心气低的姑娘。 容蓟看着孙澜递来的食盒,余光瞥向了苏墨钰的方向。 “苏墨钰!”一个声音陡然在耳边炸响,接着,视线便被一张明媚骄横的小脸给挡住了:“你所说的心上人,是不是孙家小姐?”长瘪着嘴,委屈地看着她。 第151章 你有手段,心也够狠 糟糕!怎么又碰见长乐了! 以为这丫头已经放弃了,没想到还惦着这事呢。 “公主您想多了,我跟孙家小姐一共就见过一面,怎么可能会喜欢她。”一边说,一边往前挤。 “不是她?那是谁!”看出她的意图,长乐再次将她堵住。 “这个……微臣暂时不能告诉您。”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长乐不依不饶,“你怕我会找她的麻烦?你放心,我只是想要知道自己败给了谁,绝不会破坏你和心上人之间的关系!” “不是的不是的,微臣不说,是担心那姑娘会害羞。” “有什么好害羞的?两个人彼此相爱,这种事情哪里丢人,哪里说不得了?”自长乐公主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所以觉得苏墨钰这番做法委实没必要。 “唉,那姑娘脸皮薄,不像公主你这样爽朗大气。” “苏墨钰。”长乐捏了捏拳头:“你是骗人的吧,以你的心性,能喜欢那种扭扭捏捏的姑娘?” 苏墨钰惊呆了,长乐公主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了,头疼啊。 看了眼对面,容蓟似乎也被孙澜缠得有些无奈,指望他来拯救自己是不可能了,“这个……人的性格会变,喜好也会变,这一点公主最清楚了,现在的你和以前的你,不就判若两人么?” 说的也是啊,长乐认真想了想,看样子是认同了苏墨钰的观点。 “公主,我有点急事,咱们改日再聊啊。”说着,绕过长乐,便朝容蓟那边走去。 “喂,你休想糊弄本公主……”长乐紧跟着追了上来。 “公主你还是回……” 拉扯中,车队重新开拨,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这个时候再去找容蓟那就太刻意了,没办法,苏墨钰也只好回到自己的马车。 看来只能找其他时间去问了。 与离开时一样,傍晚出发,傍晚到达,苏墨钰刚回到太师府,下人就来回禀,或是苏太师回来了,此刻正在书房等她。 苏太师回来了?还以为他至少要在外面逍遥几年才舍得回京呢。 “知道了,等我换身衣裳就过去。”打发走来传话的下人,苏墨钰有些发愁。 苏太师既然回来了,那他也肯定知道了苏庆生的事情,以他的老奸巨猾,不可能猜不出这件事情出自于自己的手笔。 虽然是自己的父亲,但对于这位久居高位的老者,她其实还很陌生,不太明白他究竟是个什么心性。 回想起当他发现自己一直都在装傻充愣时,除了一开始略有惊讶外,好似再无其他反应。 这一点很不正常,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 不可能,如果他真的发觉了端倪,就绝不会将夜狐交到自己手中。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要小心应付才是。 换了身衣服,来带苏太师的书房前。 自打苏太师离京后,她就没再来过这个地方。 抬手,轻叩门扉。 “父亲,是我。” “进来吧。”房内传来一个声音,正是苏太师。 推门而入,并不算很大的书房内,苏太师正站在桌案前,泼墨挥毫,苏墨钰一边打招呼,一边打量他:“父亲可算是回来了,您不在的这几个月,府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苏太师没有回应她,依旧在聚精会神地在练习书法。 苏墨钰笑意不变,闲闲揣着两手,凑到苏太师身边,好奇地朝桌面上看去。 她整个人都是一副放松状态,实际上,心里的那根弦,却紧紧绷了起来。 良久后,苏太师手腕一转,铁笔银钩,气势如虹,抬笔的刹那,轻声道:“的确够乱。” 苏墨钰心头一跳,不知他指的是什么,脸上却挂着笑,附和道:“没办法,孩儿实在不擅长管理家事,幸好爹爹回来了。” 将笔放下,苏太师直起身子,拿过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听说你已经是兵部侍郎了?” “没错,爹爹觉得孩儿可算中用?” 苏太师将手中布巾丢开,“等你官拜一品的时候再问这个问题。” 她笑得尴尬:“爹爹也太看得起孩儿了。” “是吗?你觉得是为父高看了你?”苏太师反问。 她摸摸鼻尖:“混个二品大员当当还是可以的,但是官拜一品,孩儿真没那个自信。” 苏太师笑了一声,“你太过于自谦了,这个世上,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做不到的,况且,你有手段,心也够狠,官拜一品,是迟早的事。” 苏墨钰心头狠狠一跳,脸色也瞬间白了白。 苏太师这话是何意思?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苏太师,除了平和淡然以外,她没看到其他的情绪。 于是试探道:“大哥的事情,是孩儿的不对,孩儿原本可以救他,但为了自保,便没有出手。” 苏太师的眼神暗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甚至还带了些微的厌弃:“那是他自作自受,我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天。” 看样子,苏太师对于苏庆生的死,并并不是太过在意,但这只是表面,苏墨钰不敢怠慢。 “爹爹叫孩儿前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听说你最近和太子走得很近?”突然的一句问话,让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是的,孩儿不但和他走得近,而且还在助他清除异己。”苏太师是何等的精明,加上朝中遍布他的眼线,这种事情,完全没必要瞒他,既然瞒不住,不如和盘托出。 闻言,苏太师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点点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即可,太子可以利用,但以你的道行,还斗不过他,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苏太师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算了,误会就误会吧,以免越描越黑,她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为好。 “为父这几个字,你瞧着如何?”苏太师突然扬起手,将桌上的字画翻转过来。 只见雪白的宣纸上,几个铁画银钩的墨黑大字,龙飞凤舞—— 权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 说实在的,苏墨钰一向自诩聪明,但此刻,却是有些搞不懂苏太师的意思。 “好字。” 苏太师收起字画,淡淡说了句:“钰儿,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为父便将这十个字送给你。” 第152章 全能型好男人 拿着苏太师送给她的十字箴言,苏墨钰仿佛梦游一般走出了书房。 权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 苏太师难道是想告诉她,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只有权力,才是一切的主宰? 摇摇头,实在不想再去猜测了。 在朝堂上,她要面对各方势力的倾轧,面对喜欢的男子,也要处处防备,小心警惕,现在却连自己的父亲,都要怀疑猜忌。 她真的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再这么下去,自己的脑细胞都要死完了。 “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一品居内,正当她昏昏欲睡之际,传来一个轻轻的调侃。 将眼皮掀开一条缝,身着浅蓝色布衫的男子,正手捧一摞账本朝她走来。 呵,几天不见,连容朝都学会调侃自己了。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挪了挪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小憩:“浮生偷得半日闲,怎么,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容朝拿着账本走到桌前坐下,伸手拿起墨锭,不一会儿,苏墨钰的鼻端,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墨香。 “你睡吧,在这里,没有人会打扰到你。”男子温润醇厚的声音,仿佛天然的催眠曲,苏墨钰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 如今,能让她真正觉得安心的地方,真的不多了。 幸好她还有这个一品居,有容朝,有若白。 容朝见她已经沉如梦乡,于是起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斗篷,蹑手蹑脚盖在她身上。 男人眼底幽暗,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后,才轻声一叹,伸手撩起她鬓边的一缕头发:“累了就睡吧,宦海沉浮,尔虞我诈,昂藏男儿尚且步步维艰,更何况是你呢?” 不知梦到了什么,苏墨钰轻声嘤咛一声,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举在半空的手,顺势滑到她的眉心,轻轻抚过,见她舒缓了神情后,容朝这才站起身,走至窗前,望着窗外的蒙蒙细雨。 奉天,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也是他最陌生的地方。 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回来,然而,直到站在这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感受到只属于奉天,属于皇城的一切,才有了一份真实感。 或许,他回来的目的,不是争权夺势,也不是愧悔赎罪,而是为了保护。 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仅此而已。 一觉从下午睡到傍晚,苏墨钰睁开眼,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她揉揉脸颊,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真的有那么能睡么? “醒了?” 一阵饭菜香味飘到鼻端,与男子的声音一样,格外诱人。 “我已经让人给你准备了热水,快去洗把脸,准备吃饭。”一边说,一边摆好碗筷。 她吸吸口水,“真香啊,咱们一品居,什么时候来了个大厨?” “这是我做的,味道一般,你凑合吃吧。” 正在穿鞋的苏墨钰一脸震惊:“什么?你做的?”看着一桌丰盛的饭菜,实在难以想象,竟然全部出自于容朝之手。 她可没有忘记,眼前这个男子,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皇子呢。 “许久没有做过了,手艺有些生疏。”容朝淡淡笑着,催促道:“还不快去,一会儿饭都凉了。” “哦,我这就去。”实在是太过于震惊了,苏墨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洗漱完毕,坐在桌前,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食指大动。 “哇,真好吃!”夹了一片嫩笋塞到口中,一股甜香的味道,从味蕾传遍整个感官,“你这手艺,倒与京菜不太相同。” “嗯,这是岭南一带的口味,一开始我还吃不惯,后来自己学会做了之后,反而觉得很不错。”他有些紧张地发问:“你觉得怎么样?好吃吗?” “当然!”苏墨钰整个人都快扑在饭桌上了,“皇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上你!唉……”又夹了一片鱼肉,一边咀嚼,一边感叹:“能有幸嫁给你的姑娘,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 他听不太懂,不过也知道她在夸赞自己:“你若喜欢的话,我经常给你做就是了。” “真的?”她眼神一亮,随后又连忙摆手:“还是不要了,多不好意思。” 他弯唇一笑,拿起筷子,为她夹了一片羊肉:“没关系,左右我闲来无事,就当是消遣了。” 她转转眼睛,嘿嘿一笑,打蛇随棍上:“那……能不能多做一点,吃不完,我带回去一些。” 他强忍着笑:“可以。” 这么好说话啊,苏墨钰挠挠头,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吃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慢慢将纸包打开,递给容朝:“你见多识广,帮我看看,这上面是什么东西?” 容朝接过,纸包内是一片被剪下的衣角,说是剪下,实际上却像是匆忙之中削下来的,衣料的边缘十分粗糙不整。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直觉告诉我,这片衣料上藏着一种非常奇特的药粉。” 听她这么一说,容朝面色肃然,缓缓将衣料展开,俯身轻嗅。 顿时,一阵恍惚的晕眩感袭来,不是十分强烈,他闭了闭眼,拿起一旁的茶水,狠狠灌下一口,这才抬起头:“是幻梦。” “幻梦?”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目光冷凝地望着手中的那片衣料,容朝沉声道,“是一种苗疆特有的致幻草药,可以令人产生幻觉。” “那就是迷药了?” “不,这与迷药不太相同,普通迷药,只会迷惑人的神经与感官,而幻梦,却可以迷惑人的神智,以及情感。第一次使用,这种迷惑的感觉不会持续太长,但随着使用的次数增加,幻梦带来的幻觉,会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真实,甚至改变你的喜恶。”他顿了顿,抬头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道:“幻梦是苗疆的叫法,它在中原还有一个名字,叫情醉。” 苏墨钰浑身一震,脸色顿时煞白如雪。 情醉。 原来竟是这样吗? 捏紧了拳头,她深吸口气,勉力压在心底的惊怒,道,“让若白来见我,看来这一次,我必须要与她死磕到底了。” 第153章 金童玉女 “怎么了?”容朝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如此愤慨恼怒的模样,不由得轻声问。 眼中的阴霾只是瞬间,当她再次抬起头,脸上便是无谓的浅浅微笑:“没什么,有个人总是跟我作对,我决定给她点颜色瞧瞧。” “你说的,可是姚纪灵?” 笑意僵在唇边,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容朝,结巴道:“你、你是怎么……怎么能猜得出来……” 容朝微笑,春风如玉,朗然高渺,眼底却有着沉沉的寒光,“能使用幻梦之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容朝太聪明,她根本就瞒不过他。 索性笑笑,摊手道:“我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卑鄙。” “我早就说过,这对姐弟不能留。” “是我大意了。”她长长吐气,懊恼道:“以为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谁知她会攀附上阎婉清。” “阎婉清?阎家二小姐,未来太子妃?” 她扯扯唇:“是阎二小姐,但她已经不是未来太子妃了。” 容朝眼神一凝:“你到底有什么把柄被她抓住?” 想了想,不确定道:“大概……她觉得我和太子关系匪浅吧。” “关系匪浅?”容朝念着这四个字,表情很怪异:“你的意思是说,她猜出阿蓟对你……” 容朝的话语,被门外的一阵欢声笑语打断,房门被扣了几下,随即传入一个如空谷幽兰般的嗓音:“小公子在里面吗?” 是雪樱。 苏墨钰轻咳一声,扬声道:“雪樱姑娘,请进。” 身着烟白色凤仙裙的女子,推门而入:“咦?苏大哥也在啊。” 容朝笑得温柔,但仔细去看,却能看到他眼底有一分愠恼,不知在愠恼什么。 “是啊,墨钰难得来一回,就留他一起吃顿便饭。” 雪樱笑着迎上来,看到桌上的饭菜,睁大了美眸:“这些不会都是大公子做的吧?” “是呀是呀。”容朝还没回话,苏墨钰就抢着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雪樱点头,掩口一笑:“与大公子相处这么久,竟然都不知道,他有这般手艺呢。” 苏墨钰热情招呼:“你吃了么?没吃的话,一起吃吧。”说着,还主动为雪樱添上了碗筷。 雪樱瞥了眼黑脸的容朝,又看看热情布菜的苏墨钰,笑着摇摇头:“不了,阿雪已经吃过了,大公子难得下厨,小公子一定要多吃点,切莫辜负大公子的一片心意。” “那是自然,我都快吃撑了,要不是肚子空间有限,这一桌我都能吃完!” 雪樱捂着嘴咯咯笑,声音清脆悦耳。 苏墨钰起身,从袖中抽出一支水晶荷花透玉钗,顺手插在了雪樱的发髻上,笑着赞了一句:“不错,好看。” 雪樱怔了一下,抬头摸了摸:“小公子,这是……” “奖赏给你的,戴着吧,别拿下来了。” 雪樱盈盈一笑,福了福身,“那就多谢小公子了。” 在她这个一品居,雪樱是最所有姑娘里,长得最漂亮,声音最好听,也是最聪明懂事的姑娘,来一品居的客人,大多都是为了雪樱而来,她的舞姿以及她的歌声,放眼整个奉天,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得过。 雪樱就是她的摇钱树,当然要对她好一些。 更重要的是,她是发自内心喜欢这个姑娘,雪樱再怎么受欢迎,再如何受追捧,始终都不会逾矩,也不会骄傲自满,她懂得自己的身份,懂得自己的立场,更懂得该掌握的分寸,这,才是苏墨钰最看重她的原因。 “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苏墨钰看着雪樱问。 雪樱嫣然一笑:“阿雪最近和若白一起谱了首曲子,还编了支新舞,今天是第一次表演,所以来邀请小公子前去观赏。” “哦?”雪樱和若白的合作,一定很特别,不用雪樱邀请,她都会去看的:“今天表演吗?” “是的,若白已经去准备了。” 苏墨钰兴奋地拉着容朝,“走走走,一起去看,若白和雪樱一起合作的节目,可不是经常能看到的。” 容朝不喜凑热闹,见她一脸雀跃,不忍拒绝,只好随着她一起去了二楼专门的雅间。 那是苏墨钰特意为自己建造的VIP雅间,正对一搂大厅的舞台,可以清楚地看到台上发生的一切,因为窗户用的是单面镜,所以屋内可以看到屋外,但屋外是绝对看不到屋内的。 大概知道今天是雪樱出场的日子,所以前来一品居的客人,都快把一品居的大堂给挤爆了,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就连门外,都站了不少的人,就算隔得远,什么都瞧不清,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哇,这简直就万人空巷啊,雪樱的魅力真大。 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自己的慧眼如炬。 两道白色的身影,分别从舞台的两端走出。 一道清雅,一道清丽。 当两道身影纷纷现身于观众面前时,嘈杂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整个大堂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苏墨钰也莫名紧张起来,说实话,台上那两人,就似一对金童玉女,天造地设。 忍不住开始思索,自己这个做老板的,是不是也该关心一切员工的感情生活,偶尔做个红娘什么的,也挺不错。 “容大哥,你觉得若白和雪樱怎么样?” 她没有明确说出自己的看法,不过容朝却猜出她的用意了:“很好,很般配。” 被看出心思,她倒也不尴尬,反而跟着附和:“是很好,应该撮合一下。” 话音刚落,台上的表演便开始了。 “夜风吹雨,伊人何去, 离别夜,横笛响起, 泼墨山河绕指, 桃花溪,与卿别离……” 悠扬绵长的琴音,伴着柔美空灵的歌声,缓缓流泻而出,雪樱一身白衣,翩然起舞,遥遥望去,真如那九天之上的仙子一般。 所有人,都沉浸在了这美好的歌声和舞姿中,苏墨钰也被这出色的表演所迷醉,正想询问身旁的容朝,对这场表演如何看待时,蓦地瞥见一抹雪亮流光,在人潮拥挤的人群中,一闪而逝。 “砰!” 猛地站起身,撞到了身旁的座椅。 第154章 报复 “怎么了?”容朝被吓了一跳。 苏墨钰来不及解释,推开门就朝外面冲。 容朝不放心,也跟着追了出去。 歌声还在继续,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而平静。 但苏墨钰知道,危险已经在逼近! “若白雪樱,下去!”隔着人群,她奋力大喊。 但人实在太多了,她的声音,都被堵在了人墙后。 她急得要命,想从人群中挤过去,这时容朝也赶了过来,一把抓住她:“到底怎么了?” 苏墨钰反握住他的手,急切道:“快让他们下去,快!” 最后一个“快”字刚落下,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场面顿时变得十分混乱。 苏墨钰顾不得其他,只拼命朝着若白和雪樱所在的方位挪动。 但人实在太多了,她根本无法接近二人,一个腰如水桶的肥胖女人冲过来,一下子就把她撞倒在地。 紧接着,胖女人身后又连着跟来两个人,看都没看地上的苏墨钰,直接朝着她踏过去。 苏墨钰大惊,连忙朝一侧滚去,好不容易躲开了那两个男人的踩踏,谁料后面又跟来了更多的人。 糟糕! 再这么下去,她非得被踩死不可。 正惊恐万分时,一只有力的手伸来,拽着她的手臂,猛地一扯,身子朝人流相对较少的地方扑了过去,虽然摔得有点疼,不过却躲过了那群惊慌失措人群的踩踏。 她站起身,看向救了自己的人。 “若白?”周围只有他和自己两人,除了若白以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救自己。 若白没用回应她,只点点头,便朝另外一边的雪樱赶了过去。 真的是若白? 那样的速度,那样的反应,还有那样的臂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是因为危险的绝境,激发了他的潜能,还是…… 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因为人群另一边的雪樱,被两个手持利刃的家伙堵在了角落,眼看锋利的刀尖就要刺向她娇弱的身躯,一道人影扑了过去,一脚踢开歹人手中的刀刃,随即将其制服。 千钧一发之际救了雪樱的人,是苏墨钰专门为一品居请的保镖,平日里装作打杂的伙计,一旦遇到危险,便能很快派上用场。 另一人,眼看同伴被俘,竟然想要逃跑,苏墨钰哪能让他如愿,从地上捡起一根断掉的椅子腿,在歹人即将冲出一品居大门时,冲着他的面门,狠狠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血花四溅,歹人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就仰面倒了下去。 苏墨钰一脚踏在他胸口上,照着他的脸又抽了一棍子。 “王八蛋,敢到小爷的地盘上闹事,活腻歪了!” 歹人的脸被打得歪向一旁,鼻血横流,苏墨钰抡起手里的椅子腿还想打,被容朝给拦住了:“别打了,他已经昏过去了。” 恨恨丢开手里的椅子腿,苏墨钰大喘了几口气。 她今天真的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现在还不清楚是生意上的恩怨,还是口角争执引发的骚乱,总之,看到对方的目标竟然是手无寸铁的雪樱时,心里的怒火就压抑不住的蹭蹭直冒。 “雪樱呢?怎么样了?” 容朝道:“受了点惊吓,若白陪她回房间去了。” 她点点头,走向另一个没有昏迷的歹人面前:“说,谁给你们的胆子!” 那歹人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她。 苏墨钰火了,直接捡起地上的匕首,一刀下去,削掉了那歹人的一根手指:“说不说?” 歹人瞪她一眼,发狠道:“你伤了老子,老子不会放过你!” 苏墨钰二话不说,又斩断他一根手指。 斩断手指的痛,她最清楚不过,十指连心,当初只是被插竹签,就痛得要死要活,手指被斩断的话,应该比插竹签要痛上百倍千倍。 歹人疼得满头冷汗:“小少爷,瞧你细品嫩肉的,可经不起折腾,你就不怕老子报复你……啊啊啊啊啊!”没等他说完话,苏墨钰又是一刀。 望着地上三根血淋淋的手指,苏墨钰淡声道:“怕什么,大不了杀了你,不妨告诉你,在奉天,小爷一向是横着走的,你是什么东西,小爷能怕了你不成?” 歹人终于有些害怕了,刀口舔血的杀手,也不一定能有她这份淡定劲,关键是她眼中的笃定,让歹人心生惶恐。 “怎么?还不愿意说?”她转了转刀尖:“你还剩七根手指,手指切完了,还有脚趾,就算脚趾切完,你还有眼睛,有耳朵,有肠子……” “我是受雇于人的!”歹人听不下去了,猛地大吼出声。 苏墨钰用刀身拍了拍歹人的脸:“受雇何人?” “是个年轻的小公子,长得眉清目秀,好像是在将军府的亲兵营任职。” “他叫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管拿钱做事,其余的一律不问。” “那你为什么要杀雪樱?难道是那个雇主的授意?” “我不太清楚,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在雪樱姑娘这里吃了瘪,所以才要报复她。” 苏墨钰站起身,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寒。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容朝脸色也很不好,挥挥手,让那名假扮伙计的护卫,先将人带下去,这才开口:“对不起,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下意识觉得不妙,苏墨钰问:“什么事?” 沉默了片刻,容朝道:“几日前,姚锦程来过一品居,点名要雪樱陪他,被雪樱和若白拒绝。” 苏墨钰眼神一冷,后面的事情,她已经猜出来了:“姚锦程胆子不小,得不到的就要毁灭,谁惯的毛病!” “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就好,你暂且不要与姚家姐弟正面冲突。” 苏墨钰太阳穴跳得厉害,一个姚纪灵,一个姚锦程,这两姐弟真是会闹腾,早知这样,当初在东郡的时候,就该斩草除根。 “你帮我照看好雪樱,这段时间,就不要再抛头露面了,躲一阵再说。” 容朝这也是这么想的:“这个自然,只是没了雪樱撑台面,一品居的生意,怕是会受到影响。” “没关系,安全重要。” 苏墨钰转转眼珠:“刚才那人说,姚锦程在阎家的亲兵营任职?” “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手痒痒了。”捏了捏手指,咔咔的声响中,她笑得阴险。 第155章 暴打姚锦程 “这就是将军府的亲兵营啊。”苏墨钰目光闲闲地打量着,此刻正值晨cao,亲兵营里的士兵,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训练。 阎烈洲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憋了许久,终于憋不住,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参观亲兵营了?” 苏墨钰随口回道:“身为兵部侍郎,有这个责任,了解现下各处军队的兵力情况,以及训练进展。” 阎烈洲是老实人,她随便瞎扯了一个借口,阎烈洲还真信了:“那我带你去另一边看看吧,这里都是散兵,不是正式的将军府亲兵。”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她怎么找都找不到姚锦程。 不过姚纪灵还真是厉害,竟然将姚锦程送入了正式的亲兵营,据她所知,将军府的亲兵营,可不是轻易就能进去的,尤其在阎烈洲严格的治军下,选拔的条件更是苛刻。 由此看来,姚纪灵与阎家的关系,果真是无比深厚。 一边听着阎烈洲为她介绍,一边在紧张cao练的人群中搜寻,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正在偷懒的姚锦程。 苏墨钰嘴角轻轻一勾。 “看他们cao练,我也手痒痒了。”她撸起袖口:“找几个人来陪我练练?” “不行!”阎烈洲强烈反对:“这些兵蛋子下手没个轻重,伤了你怎么办?” 她扬扬眉,满不在乎一笑:“谁伤谁还指不定呢,怎么?不会是害怕你府上这些亲兵,连我都打不过吧?” 听她这么一说,阎烈洲也有些不服输了:“怎么可能!将军府的亲兵,虽比不上赤狼军,但也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汉,怎么会连你个小……”他猛地住了嘴,看她一眼,这才继续道:“连你个小公子都打不过。” 他原本想说的是,连你个小丫头都打不过,一接触到苏墨钰瞪来的目光,连忙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苏墨钰头疼,这家伙一向心直口快,可千万别不小心把自己的秘密给说出去了。 “别废话了,我没那么弱,再说只是切磋,又不是拼命。”她推了阎烈洲一把:“快去下令,我今天非要找几个人打一场才舒服。” 拗不过她,阎烈洲只好去下令整队了。 不愧是在阎烈洲治军下的士兵,一声令下,原本略显混乱的队伍,顿时变得整齐划一。 除了一个人。 在所有人都站立整齐,等待军令下达的时候,躲在角落里的姚锦程,这才匆匆忙忙提着身上的重甲跑过来。 在一众高大威猛的士兵面前,他那瘦弱的体型,萎靡不振的精神,就如同一锅汤里的一颗老鼠屎,碍眼透了。 苏墨钰眼眸一暗。 姚锦程,本少爷今天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她轻咳一声,绕着最前排的士兵走了一圈,然后伸手指向其中一个人:“你,出来。” 对方跨前一步,应声而出。 走到宽阔的场地前,苏墨钰摆出攻击的姿势:“过来跟本官切磋切磋。” 那士兵看了眼阎烈洲,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见阎烈洲点头颔首,他这才解开身上的重甲,露出一身的肌肉,走到苏墨钰面前,“请大人指教!” 苏墨钰前世专门练过散打,做卧底没有一点腿脚功夫是不行的,当时没日没夜的练习,连续突击了三个月,为此,她还断过一根肋骨。 所以只是肉搏的话,她完全占据上风,加上前段时间,跟着阎烈洲学了阵子武术,击败几个士兵还是没问题的。 第一场,她赢得十分轻松。 又从队伍里挑了两个人来比试,这一次花的时间虽然有些长,却依然完虐对方。 砰地一声,最后一个人,被她以一个华丽的过肩摔,狠狠摔倒在地,结束了第三场的的比试。 她揉着手腕,觉得前世做任务时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浑身的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她现在迫切地想要将那股疯狂的沸腾感全部发泄出来。 “你,出来跟我打!”她看也不看,抬手便朝着最后一排的某个方位指去。 被指之人,正是姚锦程。 姚锦程怔了一下,随即便想拒绝,但有人却在他身后推了一把,直接将他推到了场地最中央。 姚锦程是怎么进的亲兵营,大家并不知道,但他平日里耀武扬威,自以为是,偷奸耍滑,这些混账事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对他不满的,岂止一两个人。 所以当被点名后,所有人都抱着一种看好戏的态度,没人为他说情。 苏墨钰看着他,笑得有些狰狞。 没错,她之前装模作样那么久,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痛扁姚锦程一顿。 “过来准备。”见姚锦程迟迟不肯上前,苏墨钰不耐地喊了一声。 姚锦程哪会什么功夫,平日里大家训练,他都是偷偷躲起来,怎么舒服怎么来,大概知道他是阎少将安排进来的人,亲兵营营长也不敢说什么,任由他瞎混。 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士兵,都不是苏墨钰的对手,就更别说是他了。 姚锦程觉得,苏墨钰在故意为难他,他个头这么矮,身形这么瘦,而且他才只有十五岁好不好! 他一脸的不情愿,慢吞吞挪到场地中央,看到阎烈洲也在一旁,他神色一喜,有阎少将在,他怕什么?看在姐姐的面子上,阎少将是不会为难自己的。 他喜滋滋地面朝阎烈洲,刚要开口,脸上便挨了狠狠一拳。 顿时耳边一阵嗡嗡作响,姚锦程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没给他多余的思索时间,第二拳又紧跟而至。 “啊啊啊,疼死我了!别打了!”他终于回神了,却是哭爹喊娘地抱头求饶。 求饶! 想得美! 苏墨钰现在满心都是怒火,烧得她脑袋发热,非得全部发泄出来才行。 “没用的蠢货!”一拳打在姚锦程的胸口,在他痛得弯下腰去时,又一脚揣上他的小腹:“窝囊废!” 姚锦程哭着在地上打滚:“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苏墨钰冷笑一声,红着双目冲上去,揪起姚锦程的领口,高高举起拳头,冲着他的面门,狠狠一拳。 第156章 致郁系恶魔 姚锦程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和鼻血混在一起,看上去竟有点恶心。 苏墨钰甩甩手,恶寒一下,转而揪住他的头发,狠狠往地上一磕,这下,姚锦程脸上不仅仅只有鼻涕眼泪和鼻血了,还沾了一坨黄黄的泥巴,苏墨钰觉得更恶心了。 懒得再用手,干脆站起身,抬脚狠狠踏在姚锦程背上:“不要脸的小杂种,兔崽子!”自打穿越后,苏墨钰就很少骂脏话,更别说骂这么难听的脏话,但想到姚锦程做的那些事,觉得这么骂他,还算是轻的。 一旁的士兵们看得都是一阵哆嗦,这哪里是切磋,分明是单方面殴打。 看到姚锦程的凄惨模样,大家虽然觉得可怜,却没有人同情他,甚至认为他活该,早就该这么揍他了。 众人看得一阵暴爽,苏墨钰也揍得暴爽,姚锦程被她打得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再打下去,估计小命都要玩完。 虽然恨不得直接宰了他,但这里是将军府亲兵营,自己的身份又是兵部侍郎,打死亲兵营的士兵,自己也会惹祸上身,就算要宰他,也得用另个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偷偷进行。 松开被自己揍成猪头的姚锦程,苏墨钰从袖口掏出一张绢帕,擦了擦沾血的手:“哎呀,不好意思,下手有点重了,不过,亲兵营的人不该这么弱才对,身为一名士兵,连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都打不过,活着也是一种浪费吧。” 闻言,众人的眼角一阵狂抽。 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苏大人,您说这话的时候,良心不会痛吗? “给你添麻烦了。”拍拍阎烈洲的肩膀,苏墨钰一副愧疚至极的模样:“赶快把他抬下去,找个军医看一下吧。” 阎烈洲看着被暴打后,脑袋肿成原先两倍大的姚锦程,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跟他有仇吗?”再怎样的神经大条,也能察觉出不对劲来。 “没有。”苏墨钰自然不会告诉他一品居的事。 “那你这么下狠劲儿,是为了什么?” 阎烈洲今天的好奇心似乎有些重,她想了想,冷不丁问出一句:“是不是他姐姐求你把他安排到亲兵营的?” 他愕了一下,难得脸上显出些惭愧:“是……是我。” “荒唐!你知不知道你这叫什么?” 他低着头不吭声,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做很不妥当。 “这叫假公济私!” 她越说,他的头垂得越低。 “所以,为了避免他人说闲话,我帮你揍他一顿,让大家都知道,在对待新兵的态度上,你是一视同仁的。我打姚锦程打得越狠,大家对你的怀疑与不满也就越小,懂吗?” “懂。” “以后这种事,你还干吗?” 他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了,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但就算要报恩,也要懂得分寸,难道说,姚纪灵要你以身相许,你也愿意?” 他脸上一热,健康的麦色肌肤刹时红得如同淬血:“这、这怎么可能,你别瞎猜。” “我瞎猜?我哪里瞎猜了?我这是就事论事!在奉天,除了皇家,阎家的权势无人能及,姚纪灵想必也清楚,以她的身份,是无法嫁入皇家的,,就算有这个机会,她也不会要。这个女人,可比你妹妹聪明,知道嫁个有权有势,又善良老实的人,比嫁到皇家要好百倍,阎烈洲,你到底明不明白,你现在是很多女人眼中的香饽饽,全都眼巴巴地瞅着你呢。”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小声道:“我……我没想这么多,再者,我已经明确表示过,一辈子不会娶妻,姚姑娘应该也是知道的。” “笨!”苏墨钰忍无可忍,抬起手,冲着他的脑袋便是一巴掌,哎呀,打竹青打习惯了,她现在竟然连赤狼军少将都敢打了:“你虽然表示过,但不代表别人也这么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是皇帝赐婚,或是你父母强行为你订下婚事,你该怎么办?” 他怔了一下,原本涨红的脸色陡然间褪去血色,竟变得有些苍白起来:“我……我……”吭哧半天,才说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唉,你这人啊,总是把事情想得很简单,你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注定无法愉快地当个单身狗,我今天不说,你怕是还不知道。”她语重心长道:“你还是好好想想吧,未来该何去何从,总要有个目标,趁早做好准备,免得事情到了眼前,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说完,扬长而去,留下一脸郁结的阎烈洲。 苏墨钰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治愈系的天使,现在才发现,她原来是个致郁系的恶魔。 三言两语,就让英勇无畏的阎少将陷入了无尽的愁绪中,认真说起来,她还挺有成就感的。 …… 这日,苏墨钰像往常一样,下了值后,拎上一壶梅花酿,直接去了一品居。 可一踏进一品居的门,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是非常不对劲。 照理说,此时应是一品居最热闹的时段,可今天,偌大的厅堂里,一个客人都没与,而且每个人的脸上,都一片愁云惨淡,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气氛,弥漫在一品居的每一个角落。 她心头狂跳,连忙朝三楼冲了上去。 三楼的某个房间前,围了好几个人,那是雪樱的房间,有个姑娘看见她,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公子,雪樱姐姐她……” “她怎么了?”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她……她……”那姑娘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别哭了,雪樱她到底怎么了?”苏墨钰都快被她给急死了,忍不住催促道。 “还是让我来说吧。”独属于容朝的清润嗓音响起,苏墨钰回身,竟发现容朝月白色的长衫上,竟满是刺目的血迹。 “啪!” 手中的酒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粹。 “答应我,等会儿无论看到什么,你都要冷静。”他走到她面前,扳着她的双肩,盯住她的眼睛,语声沉肃道。 第157章 愿得一人心 踏进房间,一股怪异的味道扑面而来,如同硝石一样的刺鼻气息。 对面的床榻上,隐约躺着一个人,帷帐半垂,一阵风过,飘飘荡荡,丁香色的流苏簌簌摆动,一截细瘦的手臂露了出来。 看到手臂的刹那,苏墨钰倒抽一口冷气。 手臂的肌肤裸露在外,不是嫩白的颜色,而是血肉模糊的深红色,皮肉翻卷,触目惊心。 脚步顿时一沉,再难朝前迈出一步。 一直守在床榻边的若白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男子一向清泽雅致的目光,竟透出一股浓烈的怨毒与煞气。 “是他。”他咬着牙,两个字从口中吐出,带着鲜血的味道。 苏墨钰闭了闭眼,心头也难以抑制地漫上一股绵绵恨意:“到底怎么回事?”压抑着心底的愤怒,她低声问。 若白双目血红,紧紧捏着拳头,似乎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张了张口,好半边天都发不出声音来。 一声叹息,容朝开口道:“今天早上,雪樱出门去为若白买琴,回来的路上……遭到了袭击。” 遭到了袭击? 什么袭击? 她转过身,目光死死盯着容朝,眼底一分希冀一分绝望。 不忍面对她这样的目光,容朝轻轻别开眼:“他们……侮辱了雪樱……之后……用绿矾水,毁了她的容貌。” 绿矾。 听到这两个字,苏墨钰心头一阵刺痛,好似有一只手狠狠揪住心脏,用力撕扯。 绿矾即是硫酸,将其融化加工后,具有高强度的腐蚀性,江湖上常用的化尸水,也是用这种东西制成。 回头看向床帐,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走到的床榻前。 手指攥住帷帐,轻轻朝一侧拉开。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浑身是伤,血迹斑斑的女子时,仍是难以接受。 几日前,雪樱还是个娇艳活泼的美丽姑娘,而现在,却只能这样了无生气地躺在这里,生死难测。 她伸出手,想安抚她,却在半空中顿住。 她能说什么呢?失去了贞洁,又失去了美丽的容貌,失去了健康活下去的资格,她想象不出,如果这一切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她是否还有勇气活下去。 “是姚锦程么?” “是他。”若白咬牙道:“他就在旁边,看着全过程,我恨,没有第一时间杀了他。” “亲兵营纪律严格,难道就没有人能管得了他?” 容朝道:“他已经不在亲兵营任职了。” “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有人告发他青/楼买醉,于是就被赶了出来。” 苏墨钰冷笑,大概也明白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等令人发指之事了,“于是,他就把气撒到了一品居,撒到了雪樱身上?这个混账!” “我知道你很生气。”容朝上前一步,用力握住她的手臂,目光沉凝:“但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对付姚锦程很容易,关键是姚纪灵,我们没有证据,定不了他的罪。”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逍遥法外?”苏墨钰忍不住大喊道。 他扳着她的肩,蓦地加重语气:“当然不是!这个仇一定要报,却不是现在报!如果你真的为了雪樱好,就暂且忍下这口气,我答应你,无论如何,都会帮你除了这对姐弟!” 她深吸口气,竭力将心口那股灼灼的火焰一点点压下去:“好,我等着你兑现诺言。” 见她冷静下来,容朝这才放开她:“听说几日前,你去亲兵营痛打了姚锦程一顿?” “难道他不该打?”后悔当时下手轻了。 “不是不该打,而是根本没必要。”容朝没给她反驳的时间,紧接着道:“你若想对付一个人,就必须趁他力量最弱的时候出手,且一旦出手,必将致命,绝不给其一丝一毫翻身的机会,否则,就继续蛰伏,伺机而动。” 她沉默,虽然还是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容朝说的都是真理。 如同猛兽捕食,找准目标,一点点接近,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失败,将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雪樱怎么样?”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治好雪樱身上的伤势。 若白沉痛道:“很不好,大夫来看过,说是……就算活下来,她的样貌……”说到这里,他眼中涌上一股热意,再难隐忍:“她的嗓子也毁了,今后别说是跳舞,就连站都站不起来!” 听了他的话,苏墨钰僵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就算如此,我也不会赶她走,一品居永远都是她的家。” 若白感激道:“多谢公子。” “谢我做什么?我才要谢你。”她看着若白,语声肃然:“你告诉我,你对雪樱,究竟是什么感觉?” 若白怔了一下,不过他回答得却是斩钉截铁:“我爱她,想一生一世保护她。” 听到这样坚定的言语,她这才松了口气:“好,这可是你说的,从现在开始,雪樱就交给你了,但愿你不会忘了自己今日的誓言。” “不会的。”若白看着榻上的人,眼中满是疼惜与温柔:“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会一直陪着她,以前我或许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但现在,我愿意正视这份感情,从此以后,我就是她的双腿,她不能走,我背着她走,她不能跳,我背着她跳。” 看着若白的背影,苏墨钰有些恍惚。 人的一生当中,会遇到很多不幸,没有人会一帆风顺,不知轻愁。 但人的一生中,幸运的次数却非常少,有的人穷尽一生,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幸运。 而在雪樱的生命里,有若白这样的男子陪伴,便是她最大的幸运。 不幸有很多种,但幸福却是相同的。 温暖,快乐,一世安宁。 或许,自己不该可怜雪樱,而是该祝福她。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她得到了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仅此一点,她就比自己,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幸运。 “你不用羡慕雪樱。”寒凉的掌心,忽而被握住,“在这个世上,也有人,在为你做着相同的事。”一触即分,容朝放开她,率先迈步走出了房间。 第158章 杀人魔 也有人在为她做着相同的事吗? 谁呢? 容朝说的,该不会是容蓟吧。 她承认,自己的心里的确是有容蓟的,甚至也会憧憬,两人相濡以沫伉俪情深的未来,但总觉得,是一种奢望。 他的身份,注定了他的未来,不会平淡。 想到要和其他女人共享一个丈夫,苏墨钰就一阵恶寒,那种难受膈应的感觉,光是想想,就能让她把二十多年前的一口初ru都吐出来。 所以,她还是老老实实做个权臣好了。 女人可以有很多个,但臣子,却是独一无二的。 嘱咐容朝帮自己照看好雪樱后,苏墨钰便回府去了。 苏太师虽然已经回京,但还是借口身体不适,在家养病,不过虽然如此,但以苏太师的老奸巨猾,就算人不在朝廷,朝堂上发生的事,还是逃不过他的耳目。 昨天早朝前,苏太师特意叮嘱她,暂时离太子远一些,虽然不太明白苏太师的用意,但毕竟姜是老的辣,苏太师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这才专门来提醒她。 再加上姚纪灵和阎婉清的事,苏墨钰也觉得,是该和容蓟保持一定的距离,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可不想被人抓到把柄。 故而,自打回京后,她一直都没有机会与容蓟私下会面,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阎婉清与皇家取消了婚约,那么太子妃之位就空出来了,他身为一国储君,他的婚事,自然是满朝文武最关心的大事。 从回京开始,皇宫中就小宴不断,而参加宫宴的,都是些地位家世卓然的名门贵女,傻子都能看出是在为容蓟挑选太子妃。 苏墨钰是外臣,这样的小宴自然是不能参加的,不过据淑妃的描述,孙家的嫡女孙澜,是一众贵女当中,最出彩的一个,也是最有希望成为太子妃的。 孙家三代都是皇商,掌握着整个大晋的经济命脉,可以说是地位斐然。 在身份上,孙澜便超出了其他世家小姐一大截,加上孙家家底丰厚,财大气粗,江南织造全由孙家一手把控,海上贸易也是孙家的强项,他们家的金子,多得都能摞成山。 如今国库空虚,正值用钱之际,怎么看,孙澜都是最好的人选。 如果不出意外,孙澜这个太子妃是当定了。 苏墨钰虽然觉得有些失落,但她一向比较现实,从来不会异想天开,容蓟反正是要娶太子妃的,不是阎婉清,就是孙澜,不是孙澜,也会是别人,没什么好计较的。 “干将。”现在不是考虑容蓟会娶谁做太子妃的时候,而是该想想,怎么对付姚纪灵这对姐弟。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容朝只是说不让她轻举妄动,那她查一下他们的背景总可以吧。 “干将?”以往她轻轻唤一声,那家伙就会出现,今天是怎么了,她叫了两声,都不见他的人影。 “干……” “少主。”当第三次出声时,一道人影,终于出现在面前。 只不过,此人不是干将。 “怎么是你?干将去哪了?”她有印象,眼前这个身形瘦小,嗓音沙哑的家伙,叫做莫邪。 莫邪摇头:“属下不知,从今天早上开始,属下就联系不上干将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出事了? 莫邪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少主放心,干将应该是安全的,我们八人当中,一旦有人遇险,便会发出信号作为标记,以通知其他人。属下直到现在,都没有收到干将发出的遇险信号,想来他的身份应该没有暴露。” 苏墨钰点点头,没有暴露就好,只是既然没有遇险,那他人去了哪里? 难道是…… 背叛两个字,她连想都不愿去想,可又忍不住去怀疑。 果然,以一枚夜狐令来约束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实在太冒险。 “莫邪,你去查一下,姚纪灵和姚锦程这对姐弟的背景,顺便,把干将给我找回来。” “是。” 莫邪离开后,苏墨钰望着窗外的沉沉月色。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个一直在自己身边替自己办事的黑衣杀手,她其实是认识的。 是不是真的认识,她并不知道。 奉天城这么大,若是有心想躲,就是掘地三尺,也是找不到的。 而当莫邪从太师府离开后,一道隐匿于黑暗中的影子,也紧随其上。 …… 第二天,苏墨钰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就从竹青的口中,得知了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 说是大事,其实也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无非是昨天夜里,死了几个游手好闲的流浪汉而已。 之所以引起全城轰动,是因为几人的死相太过于血腥。 一人被挖眼,一人被掏心,一人被剖腹,一人被截肢。 四个人分别悬挂在奉天城的四个城角,首先发现尸体的,是个打更的老头,听说当时他尿急,跑到墙角前去小解,一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浓稠滚烫的鲜血,顺着他的额头,一滴一滴,溅在了地上。 打更老头吓坏了,这会儿还昏迷不醒呢。 这些都是从竹青口中听来的,这小子好似亲身经历般,将当时的场景描述得绘声绘色。 “少爷,你说这件事是谁做的呢?”竹青歪着脑袋,一脸夸张的表情:“咱们这奉天城内,不会藏着个杀人魔吧!” 杀人魔?苏墨钰一边听竹青讲故事,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早餐。 如此残忍的杀人手法,若不是心理有病,将杀人当成一门艺术来看待,就是和那几个死者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是前者还是后者,她猜不出来,她只知道,死的那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惯窃,一个强/奸犯,还有两个欺软怕硬的无赖。 这种人死了,反而是件好事。 想必那个杀人凶手,应该也不算大奸大恶之人。 说不定他只是想做个惩恶扬善的大侠罢了,当然,凶手是怎么想的,她并不关心,反正也跟她没关系。 站起身,慢悠悠朝着门外晃去,竹青还在那滔滔不绝的讲着,“……更惨的是,那几个人的嘴里,都被灌了一种可融化血肉的毒水……咦?少爷人呢?” 第159章 苏家姐妹 今天是沐休日,不用去上值,吃完早饭后,苏墨钰便开始在自家院子里散步。 走到后院时,竟看到苏太师正在院子前的空地上打太极。 以前怎么不知道,苏太师竟然还有这个爱好。 想了想,还是不要去打搅他了,正打算另寻一条路绕过去,苏太师突然在她背后喊了一声:“钰儿,你过来。” 苏墨钰依言走过去,苏太师手上动作不停,双手虚画一个大西瓜,一边画一边说:“你大姐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今年你二姐和三姐也会回来,算算时间,她们应该马上就要进京了,你带点人去接应她们。” 二姐三姐? 就是一个嫁去永州,一个嫁去阳陵的两个苏家嫡女? 苏墨钰有些为难:“爹,我都好几年没有见过姐姐们了,恐怕认不出她们来。” 苏太师手下动作顿了一下,就这一顿,让苏墨钰的心猛地起了起来。 她刚才……可有说错话? “说的也是。”苏太师很快恢复常态,继续画他的大西瓜:“这样好了,你和庆和一起去,他应该还认得你两个姐姐。” 这下苏墨钰更为难,让苏庆和与自己一起去? 这是嫌她事不够多,故意膈应她的吧。 不过眼下也没其他办法,总不能让苏庆和单独去迎接两位苏家小姐吧。 只好百般不愿地应道,“知道了,爹。” 傍晚时分,原本明亮的天色一片昏暗,头顶上方乌压压的扣着一顶闷锅,看样子,一场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 苏墨钰站在城门口,时不时朝前方的官道望一眼,但始终没有看到任何车队的痕迹。 苏家二小姐苏明香和三小姐苏明音的关系,从小就特别好,因为年龄相近,两人就算嫁去了不同地方,也会经常去对方的家中拜访,这一次进京,两人也是同行而来,当然还有一个主要原因,苏明音的丈夫邢将军带兵驻守边塞,皇帝没有下令撤兵,他不敢擅离职守,所以苏明音只能独自一人进京。 二小姐苏明香不放心她,就特意去阳陵接了她一道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苏墨钰等得有些不耐烦,一来她没见过这两位姐姐,不知道好不好相处,二来身边有个苏庆和,总给她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第三,她急着去一品居看望雪樱,昨天自己离开时,雪樱的状态很不好,她实在担心。 “三弟,想什么呢,车队已经来了。”身旁,忽而传来苏庆和阴冷的声音。 举目望去,前方的官道上,果然缓缓出现一条车马形成的长龙。 不过她却没有第一时间迎上去,而是不咸不淡地看了苏庆和一眼。 自打苏庆生被处死后,她和苏庆和之间,几乎没有过交集。 看似他收起了所有的野心,老老实实在侯府当个好儿子好哥哥,但从他那双满含怨毒与阴鸷的眼神,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认真说起来,苏庆生的死,也有他的一份助力。 车队缓缓朝城门的方向靠近,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走在最中间,有女子掀开车帘,正略带好奇地向外张望着。 苏庆和假意没有察觉苏墨钰别有深意的目光,只看着那女子道:“几年不见,二姐竟是越来越漂亮了,一点也不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苏家二小姐苏明香,当今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太子的皇叔永平王的正妃。 听说当初,这位苏二小姐极为排斥这桩婚姻,甚至哭过闹过以死胁迫过,可谁知嫁过去没多久,她就跟永平王恩爱美满,夫唱妇随,爱的如胶似漆,扯都扯不开。 爱情中的女人都是美丽的,不论古今,拥有一份幸福的婚姻,是每个女人的愿望。 永平王除了苏明香这个正妃外,只有一个通房妾室,还是苏明香嫁过去之前收的,自打娶了苏明香之后,永平王就再也没有娶过任何一个侧妃,或是姨娘。 就冲这个一点,永平王这个男人,便值得尊敬。 车队已经从官道上,驶进了城门,苏墨钰笑着迎过去:“二姐姐。” 女子看着苏墨钰,似乎有些迷茫,这时,苏庆和走上前,替她介绍道:“二姐,这时咱们的小弟弟,苏墨钰。” 苏墨钰脸上讨巧的笑顿时僵住,小弟弟…… 你才是小弟弟。 你全家都是小弟弟! 女子盯着苏墨钰看了许久,突然惊喜地叫出声来:“呀,是钰儿啊!天呐,几年不见,真是越发玉雪可爱了!” 呃…… 用玉雪可爱来形容自己,真的没问题吗? “三妹,快快快,快来看咱们的小弟弟。”女子把脑袋缩了回去,紧接着,又拉着一个梳着随云髻的女子出来。 “好漂亮的少年。”那女子也跟着赞叹,“这……就是咱们的小弟弟?” 苏墨钰快笑不下去了,我的老姐们,能不能不要再称呼她为小弟弟了? 感觉污里污气的。 “二姐,三姐,你们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好歹我现在也是朝廷三品命官,老是叫我小弟弟,太丢脸了。”苏墨钰一本正经道。 两个女子互看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来咱们的三弟真的是长大了。” “是啊,小时候调皮捣蛋,谁都管不了他,现在懂事多了。” 苏明香亲切地冲他招手:“钰儿,来上车,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苏墨钰失笑,她这两位姐姐,比起常年居住在深宫的淑妃,可是有活力多了。 “姐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与你们这些女眷同乘一辆马车,实在不合礼数,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吧。” 苏明香撇撇嘴,意兴阑珊:“真讨厌,京城规矩就是多,要不是为了给大姐庆生,我才不回来呢。”说着,放下车帘:“走吧走吧,就听你的,回家再说。” 苏墨钰吁了口气,她喜欢这两位姐姐的性子,可太过随性直率,似乎也不是件好事。 从头至尾,苏家两位小姐,都没有理会过自己身旁的苏庆和,对身为庶子的他,毫不掩饰的骨子里的轻视。 苏庆和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转身的刹那,苏墨钰清晰地捕捉到了苏庆和眼中的一抹毒怨。 第160章 若白身上的杀气 “姐姐,我害怕。” 某个偏僻的屋舍内,一脸惊恐的少年,紧紧抱着一名女子的手臂。 屋内漆黑一片,厚厚的布帘,将窗户遮得严严实实,似乎像是害怕什么的样子,少年一直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眼。 “程儿别怕,有姐姐在,谁都伤害不了你。”姚纪灵轻轻抚着弟弟的脊背,柔声安慰着。 以往只要姚纪灵这般安抚他,少年都会平静下来,这回似乎不怎么管用,他颤抖得越发厉害。 “姐姐,那个人一定会找到我的,一定会!” 姚锦程做了什么事,姚纪灵并非不知,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一个下贱的青/楼妓/女而已,侮辱了就侮辱了,毁容就毁容了,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给她些钱,足够她下半辈子的生活了。 可那妓/女竟然这般不知好歹,买凶报复,姚锦程雇佣的流浪汉纷纷遭到屠杀,而作为此事主谋的姚锦程,定然也难逃魔掌。 为了保护弟弟,姚纪灵将他带离京都,租下了京郊外一处偏僻的农舍,将姚锦程藏在这里。 自己现在力量有限,没有办法保护姚锦程,如果……如果他成了那个人的儿子,他的安危,就有了保障。 “姐姐,一定是一品居的人干的!”少年躲在女子的怀中瑟瑟发抖,虽然闭着眼,很是惶恐,但口吻中却带着浓浓的憎恨意味:“你快去告发他们,只要官府出面,他们就完蛋了!都怪雪樱那个贱人,不知被多少男人玷污过了,还假清高,我不过是摸了她一下,她就打我一巴掌,这种女人,应该丢到军营里去当军妓,我让人毁了她的脸,算是便宜她了。” 听到少年恶毒的言语,姚纪灵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程儿,你可知你拿走的那瓶绿矾水,不是一般的绿矾所制成,而是加入了硫硝和炎蛇毒液的尸腐水?” 姚锦程不以为然:“我哪知道那是什么,反正能毁了雪樱那贱人的脸就行。” “胡闹!万一被有人之心查出来,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姚纪灵难得生气。 闻言,姚锦程有些慌了:“那怎么办?他们会不会知道是我做的,会不会牵连到姐姐?” 原本想教训他几句,但看到弟弟惊慌害怕的样子时,又不忍心再斥责他了:“没事,其实不用这么担心,虽然你拿走的那瓶尸腐水很特别,但也只会被当做一般的绿矾水,不会有人查到我这里的。” 听到她这么说,姚锦程这才放下心来,不过脸上轻松的表情是维持了一瞬,很快又害怕道:“姐姐,我到底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啊,那个杀人魔会不会找到我?我真的好害怕。” “程儿,你再忍忍。”姚纪灵轻抚少年的头发:“你马上就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了,到时候会有很多人保护你,就算是那个杀人魔,也不敢把你怎样。” 听到这样笃定的承诺,姚锦程这才完全放松下来:“好吧,我就再等等,最多十天,我只能等十天。” “程儿乖,不需要十天,你就能得到一切想要得到的。” …… 苏墨钰几乎将奉天最好的大夫全部请来,雪樱的状况总算有所好转。 今日已经能够自己进食了,只是身上还疼得厉害,连坐都坐不起来。 若白一直陪着她,短短几日,他就消瘦了许多,眼睑下一片青黑,下巴上也多了一圈胡茬。 望着小心翼翼给雪樱喂药的若白,苏墨钰总有种说不上的熟悉感。 不是对他这个人的熟悉,而是与他的身份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气质的熟悉。 到底是什么呢? “唔……”伤口又开始犯疼,雪樱无意识呻/吟了一声,若白连忙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我先躺下,我去找大夫。” “不……用。”嘶哑粗嘎的声音,从雪樱口中发出,她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攥住若白的袖口:“我……还可以……”虽然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但雪樱还是勉力让自己绽出一抹安心的微笑:“我没那么娇气。” 若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她的确没事时,这才重又坐了回去。 苏墨钰坐在离两人很远的窗边,虽然距离隔得远,但她却清晰捕捉到了一股自若白身上发出的杀气。 没错,是杀气。 而且非常强烈,有一股刀锋般的凌冽气息。 其实杀气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但她前世是卧底出身,专门受过一系列特殊训练,包括根据人的面相来判断人的性格,以及根据一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来分析此时这个人内心当中的情绪。 同样的愤怒,在普通人身上,和上位者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老人和孩子,也是不一样的,好人和坏人更是天差地别。 若白刚才那一刹,所表现出的肃杀之气,完全不是一个出身于青/楼楚馆的小倌能拥有的,而是…… 杀手! 她终于明白,自己刚才那种奇怪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因为这股杀气。 但怎么可能的? 一个只会抚琴弄花的小倌而已,逆来顺受的性格,偶尔会有点反叛精神,说他身上有杀气,简直比天方夜谭还要荒唐。 可事实上,那一身白衣,纤弱沉静的男子,刚才的确化身为了一道利剑,一道铮然出鞘的利剑。 “若白。”她状若无意的唤了一声。 将最后一勺药喂给雪樱,扶着她躺好,若白这才回身,“公子有何吩咐?” 她一手撑着额头,像是困得不行一样,只将眼皮撑开一条缝,“几天前的杀人命案,你可有了解?” 男子依旧沉静:“有所耳闻。” “你怎么看?” “凶手手段虽然残忍,但我觉得,他们死有余辜。” 没有忽略他口吻中沉痛的快意,她仍是懒懒的模样:“若白,我都没有说是哪桩命案,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若白端着药碗的手一僵,同一时间,原本坐在离他五步之遥处的苏墨钰猛然暴起,五指成爪,朝着他的面门袭来。 第161章 容蓟也逛花楼? 若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既没有闪躲,也没有防御。 而苏墨钰的手,已经离他的面门不足两寸。 最后,千钧一发之际,她堪堪停住攻势。 只差一点,半寸不到的距离,他的一双眼睛,便要折损在苏墨钰的手中。 片刻的沉默后,她笑嘻嘻收了手:“你的反应太慢了,若是歹人,凭你刚才的表现,早就被制服了。”她转身,朝门外走去:“改日教你几招擒拿术,咱们虽然卖的是技艺,是本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多学点东西,有备无患。” 身后是若白谦虚的声音:“公子说的是,为了雪樱,若白的确应该努力。” 推开门扉,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中,苏墨钰微沉了目光。 若白没有躲,乍一看,像是他不会武功躲不开,但在她出手攻击的电光火石间,她察觉到了一股骤然爆发的强大气息。 而这股强大的气息,正是来自于若白。 她知道自己不该怀疑他,可为了自己,为了所有人的安危,她不得不怀疑他。 听到一阵脚步声,应该是一品居的伙计,苏墨钰站在回廊的拐角处,等伙计转弯的时候,猛地出手。 “啊!”伙计一声惊叫,面色陡变,骇然地向后退了几步,回廊内光线虽然暗,但她还是清楚看到伙计因为突然的惊吓,而扩大的瞳孔。 这,才是一个人遇到危险时,该有的反应。 “没事吧?”她上前拍拍伙计的肩膀,笑嘻嘻道:“跟你开个玩笑,别介意啊。” 那伙计看着她,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即便危险已经过去,他脸上的骇然神色,却没有消失。 苏墨钰看着伙计的表情,心头越发凝重。 若白刚才的表现,实在太过于冷静了。 在自己出手攻击他双目的时候,他连眼底的波光都未曾有任何变化。 这样突然的袭击,就算是自己,也无法保持面不改色,而若白,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青/楼小倌,是怎么做到的? 能在危险临近时,维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只有训练有素的杀手。 难不成,若白是杀手? 苏墨钰觉得这会儿脑袋有点乱。 小倌,杀手。 这两个毫无关系的身份,竟然被她放在了一起,怎么看怎么荒诞。 或许是自己这段时间太累了,才会生出这种古怪的想法吧。 抬头看了看窗外浓郁的夜色,她决定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静静。 自打雪樱受伤后,来一品居的人便少了很多,以往热闹拥挤的大厅,现在只坐着寥寥无几的几桌人。 她叹了口气,雪樱的才艺的确无人能比,她每次出场,都是万人空巷,她的才名,甚至传到了奉天周边的城镇,不少人千里迢迢来奉天,为的就是一睹雪樱的风采。 红颜薄命,说的可不就是雪樱吗?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是容易摔碎。 如果雪樱没有那么优秀,或许,她就不会落到这般凄惨的境地。 一边想着,一边步下楼梯,一品居的生意虽然较之前惨淡了不少,但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来捧一品居的场,毕竟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雪樱再优秀,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 这不,又进来了一拨客人,看几人穿着,便知非富即贵。 只是为首之人,不知何故,披着斗篷,戴着兜帽,将脸庞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兜帽下线条优美的一截下巴。 “几位爷,里边请。”伙计热情地迎了上去,“今天是夏月姑娘的场次,夏月姑娘最擅箜篌,不怕说句大话,放眼整个大晋,还没有谁的箜篌能比得过夏月姑娘,几位爷……” 为首之人抬了抬手:“给我们在楼上安排个雅间。” 伙计眉开眼笑:“好嘞,几位爷这边请。” 苏墨钰倒抽一口冷气,如果她没听错的话,为首之人的声音,好像是……容蓟? 妈呀,他怎么到一品居来了,这家伙不是最讨厌风月场所的吗? 难道是怀疑了什么? 见几人往楼梯这边走来,苏墨钰连忙反身往回跑。 正巧碰见容朝,看他的样子,似乎正准备下楼,她慌忙拽住他:“别下去,容蓟来了!” “阿蓟?”容朝似乎也很惊讶,探头往楼下看了眼,“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苏墨钰也不信,但她笃定,刚才听到的声音,的确是容蓟的。 不管是不是,还是小心点微妙,自己在容蓟面前,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不想被他发现端倪。 伙计将容蓟一行人带入了二楼的一处雅间,几人落座后,其中有人道:“你们这的东家是谁?” “回几位爷,我们这里的东家姓苏,至于叫什么,小的并不知道。”伙计没有多想,反正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实话实说了。 那人看了眼带兜帽的人:“姓苏?他多大了?” “二十多吧,小人从没见过东家,只知道东家是个好人,从来不苛待我们这些穷人。” “没见过东家?那你们这里是谁主事?” “是若白公子。”伙计渐渐听出来一些名堂了:“几位爷,可是认识我们东家?” 为首之人道:“并不认识,只是好奇,想打听打听而已。” 伙计道:“说句实话,对我们东家好奇的人,可不止几位,连我都觉得好奇,能把青/楼开成这个样子的,全大晋,估计也就只有我们东家了。” “的确,一品居虽是风月场所,却端的风雅意趣,想来这里的东家,也是个妙人。”以指敲了敲桌面,为首之人道:“行了,你下去吧,若有需要,我们会叫你的。” “是,几位爷玩尽兴,小的这便去招待其他客人了。”伙计礼貌微笑,离开时替几人关上了门。 门扉合上的刹那,身披斗篷之人,这才将兜帽取下。 男子容姿俊秀,气度高华,正是容蓟。 “这个一品居有问题,你们务必给孤查清楚,找到其真正的幕后东家。” “主上的意思,这里的真正东家,并不是那伙计口中所说之人?”有人问道。 容蓟点头:“没错,如果孤猜得不错,一品居后面的这个人,就藏在庙堂之上。” 第162章 冷面阎王的笑容 “此人难道是贤王的手下?”又有人提出疑问。 “是谁的手下,孤现在还猜不出来,但有一点,孤可以确定。” 众人都不吭声,等着他揭晓答案。 “此人,孤必定认识。” “主上是想将其收归己用?” 容蓟不答,手指在桌面上笃笃地轻叩着,似乎陷入了沉吟。 不知怎么回事,他的脑海中,总是莫名其妙浮现出那个少年的面容。 自打春猎归来,两人还从未单独说过一句话,每次朝堂上匆匆见一面,又匆匆分别。 那****问的问题,自己其实有仔细考虑过,如果一定要在皇位和他之间做选择,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呢? 世间之事,从来没有十全十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他并非不懂,可能是太过于贪心了,这才想什么都抓住。 他不认为自己两者兼得的心愿有何不对,但他却也害怕,怕自己的力量不够,一切都只能沦为空谈。 所以,他才决定主动出击,让一切不可能,都朝着可能的方向发展。 即便他认为两人没有未来,不愿意为虚无缥缈的可能去努力,但自己,却还是想拼一把的。 “阎家最近有什么动作?” 最左边一名身着靛青色袍服之人道:“并无大的动静,除了阎家二小姐与一名叫做姚纪灵的女子走得比较近外,其他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容蓟点点头:“贤王府那边呢?” 右边一个脸上有刀疤,面相却清雅贵气的人道:“很安宁,看不出异动。” 轻叩桌面的手突然顿住,他眼神微冷,语声也随之沉了下来:“那东宫呢?” 坐在圆桌对面的人道,“几个奸细有些蠢蠢欲动,但因他们的主子没下达命令,故而还算安分。” “找个时间,除掉几个,眼线太多,孤行动起来多有不便。” “此事就交给属下来办吧,主上大可放心。”此时出声的,是几人中身形最瘦小的一个,仔细去看,便能发现,这人其实是女扮男装的姑娘。 “紫绛,前段时间委屈你了。”魏全告的那些状,他虽从未言明,却牢牢记在了心里。 若非阎婉清那些耀武扬威的恶行,他也不会一出手,就让她摔得这么惨,地位不保,名节尽失。 紫绛静声道,“主上严重了,为主上分忧,是属下的职责,并无委屈一说。” 紫绛是个极为懂分寸的人,这也是容蓟器重她的主要原因,东宫有她,他才可高枕无忧。 看着桌面,长舒口气,这是他今日第一次露出如此纠结的神情,“还有……苏家呢?” “因临近淑妃生辰,苏太师的两个嫡女,分别从阳陵和永州赶来,为淑妃庆生。苏太师仍是闭门不出,不知在打什么算盘,苏家庶子苏庆和与往常一样,每日准时前往翰林院上值,倒是苏家最小的嫡子……” 容蓟目光一窒:“他怎么了?” “他最近好似盯上了姚家姐弟,前段时间,还去将军府的亲兵营,狠狠将姚锦程打了一顿。” 他嘴角忍不住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这种事情,也就只有他能做得出来:“查出什么原因了吗?” “没有,不过……”那人顿了顿:“姚锦程那边,好像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姚锦程在贫民街雇佣了几个地痞,对一品居的雪迎姑娘,实施过虐待。” 听到这里,容蓟一向漠然的脸庞,竟也显出浓浓的憎恶:“这小畜生年纪不大,心倒是够狠。” “这几日姚锦程被姚纪灵藏了起来,大概是害怕那个杀人魔头来寻仇吧。” 杀人魔的事情,容蓟自然是知道的,那样精准而又残忍的杀人手法,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而那凶手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伤害雪樱的那四人,既没有滥杀无辜,也没有牵连他人,所以,他猜测,这名凶手,亦是藏在了一品居。 凶手与一品居的幕后东家,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亦或是,两者实际为一个人? “主上。”最早开口的那人又忽然道:“您让属下寻找的东西,已经有了眉目。” “哦?”他挑挑眉:“如何了?” “这玩意,其实就是一种致幻药,产自苗疆,当地人常用此物来炼蛊。”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只琉璃盒子,“幻梦,这种特殊草药的名字,也叫情醉。” 容蓟盯着盒中盛放的蓝紫色花朵,冷笑一声:“这东西不可能是阎婉清自己找来的,知道是谁给她的吗?” “正是那位姚姑娘,姚纪灵。” 移开视线,觉得看一眼那花朵都脏了眼睛:“那日傍晚你出现的很及时,若非有你在,孤只怕真要着了阎婉清的道。” 那人笑了笑,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没有任何惊艳之处,但就是因为这种普通,才让他轻松混迹于护卫军中,不被察觉。 “主上过奖了,其实主上心中早有决断,否则怎会提前命人在宁王的营帐上动手脚呢?”说完,他又露出一脸好奇,将憋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主上若是不介意,可以告诉属下,您口中的玉儿,究竟是哪家的小姐?”能得到主上的赏识,这姑娘一定非比寻常。 容蓟微垂眼帘,眸底一片深渊般的浓黑,“你逾矩了。” 淡淡四个字,那人瞬间白了脸色,慌忙道:“属下多嘴。” 其他人虽同情他,却也不敢为他说情。 就在压抑的气氛到达顶点时,有人在外面敲了几下窗户。 容蓟轻咳一声:“进来。” 一身黑衣的雷震推开窗户,身轻如燕地落入屋内,手中捧着一样物事,高举于容蓟面前:“主上,您要的宝贝。” 容蓟伸手拿过,看了一眼,嘴角勾出一抹荡漾如春水般温柔的笑意。 众人都惊呆了,到底什么宝贝,竟能使一向冷面的主上,露出那种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笑容? “今天就到这里。”他站起身,环视一圈:“今天孤做东,听说那位夏月姑娘弹得一手好箜篌,你们若是有兴趣,可以找佳人讨教一番,紫绛若是不嫌弃,为夏月姑娘伴舞的那名男子也不错,你可以试着去搭个讪。” “主……” 窗棂大开,一阵狂风吹过,雅间内已不见容蓟的身影。 第163章 做大事的人 苏墨钰因为害怕在一品居和容蓟碰上,所以一连几天都没有再去过一品居。 雪樱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而且有若白在,她非常放心。 日子一如既往的忙碌,除了家里的那两位姐姐,时不时喜欢逗逗她,一切都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就在这平常不过的日子里,迎来了淑妃的生辰。 就冲皇帝为淑妃举办的生辰宴,便可看出淑妃有多么受/宠/。 后位悬空已久,皇帝虽然没有明确下旨,封她为皇后,但在众人心中,她已经是半个皇后了。 苏明香和苏明音早上就进了宫,陪伴淑妃,苏墨钰到了下午才进宫,去淑妃景仁宫看望她的时候,不偏不巧的,竟然遇到了长乐和十皇子。 苏墨钰现在一看到长乐就发怵,别看这丫头一副娇滴滴的柔弱模样,性子却烈的很,认定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放手,想让她绝了对自己的心思,除非告诉她,自己是女人。 “苏侍郎,本公主会吃人不成,你怎么一看到我就跑呢?”苏墨钰原本想趁她不注意时,偷偷溜走,结果被她逮了个正着。 呵呵笑着转身,坚决否认:“公主您可真会开玩笑,微臣是真的没有看见您。” 长乐自然不会相信,撇撇嘴:“我和阅儿两个这么大的人站在这里,苏侍郎怎会看不见?” “那个……我这几天头晕的厉害,眼神也不太好使,真没瞧见您和十殿下。” 她胡诌一通,长乐还真信了:“你不舒服?要不要紧?需要请御医吗?” “没事,大概是累着了。”长乐实在太热情了,热情得让她难以招架。 见她一副疏离态度,长乐很是不悦:“苏墨钰,你就那么讨厌本公主?” “公主,您明知微臣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在这边纠缠不清,另一边的十皇子也看出了些端倪:“阿姐,你是不是喜欢苏侍郎?” 这小屁孩,说话都不知道婉转一些。 苏墨钰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长乐却大方道:“是啊,我喜欢他,怎么了?” 十皇子看看苏墨钰,又看看长乐,小大人一样地摇晃着脑袋:“不可,不可。” 长乐急了,“为什么不可?” “阿姐你太单纯,苏侍郎又太狡诈,你要是嫁给他,恐怕被卖了都在替他数钱。” 苏墨钰和长乐双双被震惊到了,这是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屁孩说的话吗? 还有,为什么长乐是单纯,她就是狡诈? 明明她也很单纯好不好! 长乐拽了十皇子一把,绷着脸,苏墨钰以为她要帮自己教训这小屁孩,谁知她竟然说:“我就是喜欢他的狡诈,男人要是不狡诈,那还是男人吗?你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 苏墨钰:“……” 十皇子看着长乐,深沉地叹了口气:“傻女人。” 长乐:“……” 苏墨钰就纳闷了,痛苦真的能让一个人迅速成长吗? 几个月前,十皇子还是个只会哭哭啼啼闹脾气的小孩子,怎么几个月不见,他好像成熟了不少? 其实他说得对,姑且不论自己的性别,长乐这种直率豪爽的姑娘,的确不适合嫁给一个心思深沉的男人。 十皇子年纪虽小,但看待事情,却很是深刻。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对十皇子招招手:“十殿下看人看物的眼光,实在令微臣佩服,微臣有些好奇,您的六哥,太子殿下,在您的心目中,又是什么样的人?” 十皇子原本垂着眼故作深沉,听到这个问题,猛地抬起眼来。 苏墨钰心中一咯噔,十皇子这纯澈幽黑的眼瞳,简直就像是两面反着雪光的照妖镜一样,几乎能找出人心底所有的魑魅魍魉。 不过她却没有闪躲,依旧笑盈盈地看着他,仿佛那样的问题,真的只是因为好奇而已。 “太子哥哥他……”十皇子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惘然与踟蹰:“我觉得,他是个做大事的人。” 这是什么回答?“他是太子,做的当然都是大事,您这说的跟没说一样。” 十皇子不服气:“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太子哥哥既然是做大事的人,那他肯定不会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会在意无关紧要的小事…… 心里的某根弦像是被拨动了一下。 什么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一切与争夺皇权之事无关的,全部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在心底苦笑一声,一直都以为,自己看待任何事都非常透彻,可说到底,却不如一个十岁的孩子。 “难得咱们一家人能够团聚,明香和明音一定要多住些时日再走。”远处,苏明香和苏明音正陪着淑妃,一同往这边走。 之前一直觉得这两位姐姐是母老虎,她每天都尽量避着她们,免得又被抓住狠狠蹂/躏,但现在,这俩人却是自己的救星。 “大姐说的是,两位姐姐可一定要在京城多住些时日。”一边说,一边朝着几人迎了过去。 淑妃看着她笑道:“钰儿什么时候进宫的?怎么没看到你。” “哦,路上碰见长乐公主与十皇子,耽搁了时间。” 淑妃将目光投向对面的长乐与十皇子,慈和道:“公主和十殿下也来了?”她从袖中掏出两个红包,递向二人:“来来来,见者有份,就剩这两个了,你们来的真是巧。” 苏墨钰假意不满:“姐姐好偏心啊,为什么没有我的?” “我以往给你的还少啊,贪心鬼。”淑妃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长乐恭恭敬敬接过红包,抿了抿唇。 忽然间想起了淑妃几日前对自己说过的话:本宫从小看着钰儿长大,他性子坚毅,甚至有些顽固,认准的事情,便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对待感情更是如此。 看着那翩然洒脱,眉目清俊,虽隐有阴柔,却英姿勃发,烈烈似火的男子。 长乐狠狠咬住下唇,直至尝到一丝甜腥。 她这一生,从未喜欢过任何人,唯一心仪的,却注定不属于自己。 “今天可真是热闹。”没有人注意到长乐的落寞,淑妃看着远处斑驳的树影,随口说了句:“太子妃的人选,估摸着会在今日宴上定下来。” 第164章 给她的礼物 扶着淑妃的手,不自禁握紧。 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可当事实摆在眼前,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感,还是从心底涌了上来。 那是一种绵绵不绝的疼痛,像是梅雨时节的细雨,不狂烈,却磨人,一寸寸的凌迟,一寸寸的剥落,让人连痛都喊不出来。 “钰儿,你怎么了?”淑妃察觉到她的异常,于是问道。 她打着哈哈:“没什么,昨天没睡好,今天一直有些恍恍惚惚。” 淑妃看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她眼底流露出一种近乎于哀伤的悲怆,握住她扶在自己臂弯上的手,用力捏了捏:“钰儿,你一向有分寸,懂轻重,应该明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永远都不该去奢望。” 她心头一跳,淑妃难道是看出什么了? 强忍着心中的惊骇,她认真点头道:“姐姐放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淑妃拍拍她的手,轻声道:“你明白就好。” 陪着淑妃逛了一会园子,便有小太监来回禀,说是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让淑妃先做好准备。 今日宴席的主角既然是淑妃,且她又是皇帝最宠幸的妃子,两人必定是要一同现身的,于是苏墨钰便先离开了景仁宫,提前找到自己的席位落座。 淑妃虽只是四妃之首,但今日宴席的规制,几乎要达到皇后级别,一些封地在相邻州郡的王侯都赶来为淑妃庆生,这越加证明了众人的猜测—— 一国之母的位置,非淑妃莫属。 苏墨钰四下环顾,没有找到容蓟的身影,想来也是,他是太子嘛,除了皇帝以外,他的身份便是最高贵的,自然要摆摆谱,等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他再出席。 正百无聊赖地跟其他几位早到的大臣聊天,女眷席那边,浩浩荡荡来了一拨人。 苏墨钰随意瞥了眼,发现原来是阎家。 阎夫人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几个庶女,因阎婉清的缘故,阎夫人这段时日消瘦了不少,却依旧无损她高贵的气质,虽然年逾四十,但论风度,却远超身后那几个庶女。 在京城,也就只有阎家的庶子庶女,才有资格参加皇家的宫宴,就连苏庆和,都没有这个资格。 苏墨钰只看了一眼,便准备将视线移开,但陡然间,在紧随阎家而来的宁王府家眷中,她看到了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 姚纪灵! 阎婉清今日打扮得十分隆重华贵,一身逶迤拖地的杏红色缕金芙蓉花留仙裙,灿烂夺目,艳丽逼人,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偏偏只有苏墨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身后的姚纪灵。 不但姚纪灵来了,宁王那边的男丁中,竟然站着一个瘦小的,一路东张西望,看上去格外猥琐的身影。 姚锦程! 苏墨钰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肩膀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 “苏大人,您这是怎么了?”一旁的人被她吓了一跳,看她一副痛苦隐忍的模样,纷纷上前来表示关切。 她拼命压下心底涌上的狂怒,笑着对几人道:“没什么,早上吃坏了肚子而已,让几位大人担心了。” “没事就好,今天可是淑妃娘娘的生辰,苏大人可千万不能病倒了。” “那是那是。” 气氛又回归之前的平静,苏墨钰仍旧和几位同僚有说有笑,但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却怎么都平静不下去。 总有种不详的预感,似乎不论任何时候,只要有姚纪灵出现的场合,都不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以往倒也算了,姚纪灵就算不找上门来,她也不会放过她。 但今日是淑妃的生辰,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搅。 大约一炷香后,伴随着一声“太子驾到”,一身赭黄九龙朝服的容蓟,在一众侍人的簇拥下,浩荡而来。 在经过苏墨钰的席位时,他特意停下来,朝她所在的方位看了眼,大约是心虚的原因,她不敢与他对视,那晚在一品居,虽然自己跑得快,却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到自己。 借着喝茶的动作,她从蒙蒙的水雾中,偷偷朝他睨了眼。 结果发现,这家伙根本就没有在看她,而是穿过她所在的方位,投向了席位的另一边。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色顿时就变了。 视线尽头,是穿着一件烟纱锦裙,笑靥如花的孙澜。 她怔了怔,手中滚烫的茶水,似乎也变得冰凉。 想到淑妃今日说的话,心底莫名爬上一抹绝望。 不过很快,她眼底的绝望与忧伤便消失了。 十皇子说,容蓟是做大事的人,做大事者,必然不能拘泥于小节。 自己也是做大事的人,何必在儿女情长上纠结挣扎? 若真如淑妃所言,今日宴席上,将定下太子妃的人选,她不会忧伤,不会愤慨,她只会向那二人,送上自己最诚挚的祝福。 想到这里,心里顿时一片释然,豁然明朗。 赭黄人影在万众瞩目的注视下,走到了位于御座下首的第一个位置。 此时皇帝和淑妃都还没有出席,故而席间的场面比较松散凌乱。 他趁无人注意时,招来一个小太监,“你,过来。” “殿下有何吩咐?“小太监姿态谦卑,恭恭敬敬等候在容蓟身旁,等待着他的命令。 容蓟执起酒壶,悠闲自得地为自己斟上一杯清酒,广袖轻挥,一枚玉质腰牌,落入了小太监的手中:“席间孤会离开一阵,你见机行事,将这枚玉牌交给苏侍郎,让他去聚贤殿见孤。” 小太监手一翻,便将玉牌藏入了袖中:“殿下的嘱咐,奴才记住了。” “好了,你下去吧。” “是。” 小太监离开后,容蓟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锦盒。 打开盒盖,黑色的丝缎上,托着一朵以珍惜墨玉雕刻而成蓟花。 花瓣栩栩如生,连其上的脉络都一清二楚,墨色的流晶内,隐有紫色的彩光,徐徐流动。 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如果没记错,淑妃生辰后,便是他的生日了。 这家伙不知怎么了,最近总在躲着自己,虽然很生气,但还是巴巴的给他准备了生辰礼物。 他那么聪明,一定可以猜出自己这件礼物的寓意。 想到他收到礼物时的神态,不禁愉悦的勾起了唇角。 第165章 星海之泪 心不在焉地聊着天,苏墨钰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姚纪灵那对姐弟的身上。 她今日为什么会陪着阎婉清一同进宫?而且,还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不由得朝容蓟所在的方位看了眼,男人正低着头,手中不知拿着什么,笑得跟个傻瓜一样。 不会是已经知道,太子妃的人选花落谁家,所以才高兴成这个样子吧? 她心里有些堵得慌,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可没有多愁善感的精力,也没有多愁善感的时间,容朝告诉她,情醉是一种无可破解的迷药,就算提前做好准备,也还是会着道,只有心中澄澈,无欲无求的人,才会不受其影响。 但怎么可能?生于世,则有欲,每个人的心底,或大或小,至少都会有一个愿望,哪怕就是出家的和尚,也不可能做到完全的超脱红尘,心如止水。 难不成,姚纪灵打算趁着今日文武百官在场,把自己和容蓟之间的事抖落出来? 这倒是个好法子,若是真的成功了,自己怕是要成为所有人厌恶憎恨的对象。 就算不会掉脑袋,至少头上的乌纱帽是保不住了,届时自己声名狼藉,成过街老鼠,一辈子抬不起头。 这不正是阎婉清想要看到的吗? 或许,这正是阎婉清决定带她一同入宫的原因,亲眼看着自己名声尽失,人人唾弃,这可比什么都来的痛快。 正这般想着,殿上嘈杂的哄闹声戛然而止。 苏墨钰精神一振,随着众人一同朝大殿最上首的方向看去。 果真是今天的主角到场了。 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陪着身着掐牙镶边四喜如意吉服,绾着精致飞天髻的淑妃,缓步走上高阶。 今日的淑妃,无疑是最光芒耀眼的,那一袭华丽裙衫上熠熠生辉的金凤凰,全都是以金线纯手工绣制,耗时两个月,只一件衣裳的价值,就不止百万,更别说她发髻上以名贵萤石所打造而成的步摇,亦是价值连城,皇帝对其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虽然拥有如此大的盛宠,但苏墨钰却隐隐觉得,皇帝并没有打算立淑妃为后。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说不上来,只是觉得,皇帝无所顾忌地大肆宠幸淑妃,反而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而且,若真的有心立淑妃为后,为什么不明确表示,反而模棱两可,让大家去猜测去怀疑。 种种迹象,都让她觉得奇怪,难道,皇帝其实是在拿苏家当挡箭牌? 想到这里,她脸色不由得一变。 大殿上首,坐在皇帝身边的淑妃,笑得一脸温婉,不知她是真心喜欢皇帝,还是仅仅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 “今日是淑妃的生辰,最主要是高兴快活,这里不是朝堂,诸位爱卿,可别太拘谨了。”皇帝笑呵呵道,看样子,他今天心情也很不错。 众人纷纷附和,齐声恭祝淑妃福寿千年。 淑妃也是年近四十的人了,但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几岁的模样,精致的鹅蛋脸,笑起来千娇百媚。 就连那些刚入宫的后妃,在气度和容貌上,都差了淑妃一大截。 或许,这才是皇帝宠爱她的最主要原因。 “看来,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要改口了。”身旁一名官员道。 另一人接口道:“的确,淑妃如今的荣宠,冠绝六宫,当初皇后都没这待遇。” “苏太师好福气,嫡子被任命兵部侍郎,眼看是下一任的兵部尚书,大女儿又是皇上最宠幸的妃子,甚至有可能成为一国之母,看来苏家的荣耀,快要赶上声名赫赫的阎家了。” “如今阎家只有一个阎烈洲,怎能和苏家比?况且,阎家二小姐,又出了那样的丑闻,怎么看,苏家都有取而代之的可能。” 苏墨钰静静听着,假意被大殿中央的歌舞所吸引。 原来如此么。 皇帝是想抬苏家,以打压阎家。 苏太师从一开始就猜到了皇帝的意图,这才借口病重,离京休养,以免真给皇帝当了筏子。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苏太师深谙官场之道,更明白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一旦阎家垮了,那功高盖主的苏家,便会成为皇帝接下来打压的对象。 忽然想到那日,苏太师送自己的十字箴言。 权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 这里面的权柄,指的并非高高在上的权势,而是命运的车轴,未来的船舵,进退皆可、出入随心,将辽阔天地当做展现自己抱负的舞台,不贪,不嗔,不痴,不欲,方可保全自身,逍遥天地。 这是第一次,她对苏太师由衷生出敬佩之情。 宴席进行到一半,众人纷纷送上自己精心准备的贺礼,都是些名贵却不怎么稀罕的东西,淑妃虽然全都笑着收下了,但脸上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苏墨钰自然也准备了礼物,是一套以蓝色水玉打造的首饰。 首饰不稀罕,稀罕之处,在于首饰的独特样式。 前世她在一家珠宝公司做过一段时间的卧底,有一款名为星海之泪的项链,设计非常独特,直到现在她还记忆犹新。 于是,她专门花大价钱,命人找到和蓝水晶相似的蓝色水玉,再请技艺最精湛的匠人,打造出了这么一套仿制的星海之泪。 好在是另一个时空,她也不担心侵权,把别人的劳动成果拿来用用,但愿那位在另一个次元的设计师不要介意。 从发钗,到耳环,再到项链和手链,全部都是统一风格。 每一件,都是以打磨光滑圆润的蓝水玉,制成泪珠的形状,再用银线串在一起,好似一滴滴湛蓝色的泪珠,别致而婉约,充分展现出了女性的柔美。 当放置首饰的丝绒盒盖被打开的一瞬,原本神色有些疲乏的淑妃,眼神猛然一亮,坐直了身体,赞叹道,“好漂亮的首饰。”之前的贺礼,她都是命贴身宫女代自己收起来,这会儿她却有些迫不及待,连忙招手:“快,拿近点,让本宫好好瞧瞧!” 第166章 一束断发 “苏侍郎,你真是有心了。”淑妃看着手中的饰物,越发的欢喜:“你是从哪家铺子买到这套首饰的,改日,本宫定要找个机会去拜访一下。” 苏墨钰得意道:“淑妃娘娘怕是找不到这个地方,因为这是微臣特意为娘娘您单独定制的。” “单独定制?”淑妃讶然,“没看出来,苏侍郎还有这个本事。”说到这里,淑妃忽然有些伤感,说到底,钰儿始终都是个姑娘,就算假扮了十六年的男人,内心当中,还是有着女子的柔软,手上的这套首饰,就是最好的证明。 苏墨钰岂能不知淑妃在想什么,生怕她再伤心下去,会令人起疑,连忙道:“娘娘若是喜欢,微臣再想法子为您打造一套就是,您千万保重身体,不要因为一套首饰而伤心难过。” 听她这么一说,知道苏墨钰在提醒自己,忙敛去眼中的忧伤,笑道:“不了,本宫不是那种贪心的人,若是再问你要一套,只怕要被其他姐妹们嫉妒死了。” 她只是随口说说,不过当看到那套星海之泪时,其他妃嫔的确心有妒忌。 首饰不知是用什么珍宝制成的,只远远瞧着,就把人的目光全部吸引过去。 大部分人都觉得,淑妃配不上那套首饰,若非倾国无双的美人,戴上那套首饰,只怕所有的光彩全被那首饰给夺去了。 送上了礼物和祝福语后,苏墨钰便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就在她刚刚落座的刹那,对面女眷席上的阎婉清忽然站了起来,手中捧着一方一窄两只锦盒,朝着上首的淑妃走去。 “臣女恭祝娘娘福如东海,春秋不老。”说着,献上了自己的礼物。 是一件雕工精美的白玉花瓶,论精巧论名贵,都只能算作一般。 淑妃笑着收下了,客套回了句:“王妃的礼物本宫很喜欢,叫你费心了。” 这话还不如不说,在场之人,哪个不知阎婉清只是个侧妃,叫她王妃,是看在阎家面子上,才抬举她一句,更何况,那白玉花瓶实在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见识过苏墨钰送的首饰,那花瓶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寒酸了。 阎婉清的神色僵了一瞬,但她很快调整好心境,将另一只扁长的盒子取出,高举至头顶:“臣女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娘娘。” 淑妃和皇帝面面相觑,这送礼还有一次送一双的? 阎婉清没有理会众人疑惑的目光,将盒子又举高了一些:“这件礼物,并非是臣女为娘娘准备的,而是臣女的一个朋友,托臣女送给娘娘。” 听到这句话,苏墨钰几乎下意识站起身,想要奔到台阶上,将阎婉清手中的礼物夺下。 她反常的举动,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就连淑妃,也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望着阎婉清手中的盒子,淑妃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皇帝似乎并未注意到场面的尴尬,带着好奇道:“打开来瞧瞧。” 随侍的宫女上前,将盒子接过,捧到淑妃和皇帝面前,将盒盖打开。 淑妃看到盒中的东西,一直挂在嘴角的清浅微笑,顿时消失,脸上的神态也变得僵硬惊骇。 一旁的皇帝,却是一脸莫名,指着那盒子道:“一束头发?这就是你那位朋友送给淑妃的礼物?”皇帝看了淑妃一眼,见她神色不郁,于是厉声呵斥道:“你这位朋友,难道是故意来搅局的不成?你看,你把淑妃气成什么样子了,婉清,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可以做出这等荒唐之事?”接着吩咐那宫女,“赶紧把这东西扔了!” 这时,一直隐匿于人群最后方的姚纪灵站了出来,跪在阶下,高声道:“皇上息怒,这件礼物,乃是民女所赠。民女并非故意惹娘娘不快,这束断发的含义,民女以为,娘娘应该明白。” 皇帝看向淑妃,试探道:“淑妃,你怎么看?” 淑妃勉强笑了一下,任谁都能看出她笑容里的僵硬:“臣妾近来常常忘事,实在不太明白,这么一束断发有何含义。” “娘娘或许不知,但苏太师却是一定明白的。” 姚纪灵一句话,又把矛头指向了苏太师。 苏太师坐在男丁席位的最前方,位置醒目,一眼就能找到。 苏墨钰看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苏太师,脸上竟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恍然与沉痛。 那束断发,到底有什么含义,竟能让淑妃和苏太师反应如此之大? 不需要她猜测,姚纪灵紧接着给出了答案:“苏太师,程儿是您的亲骨肉,就算您恨我怨我,我也要把他安然送到您的身边。” “胡说八道!我父亲何时又多了个儿子?你莫要在这危言耸听。”淑妃到底是四妃之首,在这关键时刻,表现出了一宫之主该有的威严与霸气。 姚纪灵早就做好了准备,自然不怕:“这束断发,是苏太师亲手剪下,留给我娘亲的,娘娘也是亲眼得见,怎能说是民女危言耸听?” 淑妃脸色沉冷,搁在身侧的两手簌簌发颤:“姚姑娘,本宫这辈子什么人都见过,你可以攀龙附凤,但用这种方式,就太愚蠢了。” “娘娘误会了,民女只说程儿是苏太师的亲生骨肉,没说自己也是。”她仰起头,直视玉阶上的淑妃:“民女知道,娘娘憎恨民女的娘亲,正是因为娘亲的缘故,才令苏夫人伤心郁结,落下心病,不久之后撒手人寰,但程儿是无辜的,还望娘娘看在程儿年幼的份上,莫要与他计较,毕竟,他也是娘娘的亲弟弟。” 有人看戏不怕事大,问了句:“姑娘要怎么证明?没准,这只是你编造出来的谎话,实际上,苏太师根本就不认识你的母亲。” 似乎等的就是这句,姚纪灵想也不想,清晰道:“苏太师随身携带的那枚玉佩,便是娘亲亲手赠予,上面刻着一个湄字,那是母亲的闺名,只有苏太师才知道。” 刻有湄字的玉佩? 众人纷纷朝着首座的苏太师看去。 老者原本还有意无意地遮掩着腰间的那块玉佩,但此时,他却是颓然放下了手,眼中一片空落。 借着殿内明亮如白昼的光线,玉佩中央雕刻的那个湄字,再清晰不过。 苏墨钰脑中轰然一声。 她一直以为苏夫人的死,是因为方氏,原来,竟是因为姚纪灵的母亲! 淑妃身子晃了一下,擦了胭脂的脸颊,也泛着生冷的惨白。 她是苏家最年长的孩子,当初母亲去世的真相,只有她最清楚。 以为那个女人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生命中,伤害她最爱的亲人,没想到,过了十几年,她仍旧阴魂不散! “娘娘!” 心头阵阵悲苦,一股甜腥从喉中涌上,淑妃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倒下了去。 第167章 故技重施 一瞬间,无数的人影纷纷朝着台阶上奔去,周遭很乱,又似乎很安静。 她站在原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御医!快传御医!”这是皇帝的声音。 “皇上,请让淑妃娘娘躺平,这样老臣好给娘娘施针。”这是御医的声音。 “娘娘,您喝口水缓缓。”这是宫女的声音。 唯独,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一块玉佩而已,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机械地转过头,朝苏太水的方向看去。 意气风发的老者,似乎在短短一瞬,便苍老了许多。 他遥遥望着玉阶之上,脸上一片木然,眼中却满是沉痛的哀鸣,仿佛一只年老体衰的苍鹰,一生翱翔苍穹,然而在生命的最后,却只能无力而悲伤的等待死亡的降临。 恍惚中,苏墨钰感觉自己的袖口被人扯了一下。 思绪瞬间回拢。 “你是……”身边站着一个小太监,看样貌,很是陌生。 “大人,殿下此刻在聚贤殿等您。”没有多余的话,直接道明了目的。 “太子?”她朝容蓟的席位看了眼,果真那里空荡荡的。 狐疑地看了眼那个小太监,她半信半疑:“真的是太子找本官吗?” 小太监记起太子的嘱托,将手中的玉牌递给苏墨钰:“这是殿下命奴才转交大人的。” 接过玉牌,温润的触感,清晰的纹路,这个玉牌她见过,的确是容蓟。 此刻淑妃已经缓过来了,宫女们打扇的打扇,倒水的倒水,抚背的抚背,皇帝也在一旁柔声安抚,关切询问。 想了想,将玉牌揣好,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按理说,这个时候她不该离开,但她却迫切地想要见到他,似乎只有那个人,才能让自己觉得安心宁和,才能让自己心口的创伤得以缓解。 趁着无人注意,悄悄离席,朝着东宫的方向而去。 远离的宴上的喧嚣,被黑暗笼罩的皇宫,显得格外寂静。 穿过一片灌木区,便能到达东宫的侧门,她虽然只在那里住过几天,但对于东宫内外的布局,却是轻车熟路。 眼看即将走过那片灌木区,眼前突然一道强光照来,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就在她闭眼的刹那,脑后被人狠狠一敲,她暗道不妙,却为时已晚,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身在御花园旁的湖心亭上。 揉着钝痛的后脑,她艰难地爬起身。 “唔……”身旁,同时传来一声痛苦的嘤咛。 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心,瞬间被吊到最高,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湖心亭上的光线虽然昏暗,但无碍她看清身边之人的样貌。 是孙澜! 感觉自己跟她还真是有缘,上次被苏庆生苏庆和设计,若非自己是女儿身,孙澜的清白早就不保了,今天不知又被谁设计了,竟再次将她俩凑在一块。 难道想要故技重施? 她深吸口气,除了脑袋有些疼以外,没有其他异常。 再看孙澜,除了两条柳叶眉紧紧蹙在一起外,脸色正常,呼吸平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越是正常,就越让她觉得心慌。 她可不认为,那个算计自己的人,只是闲的没事干,才把自己和孙澜打晕,丢在这人迹罕至的湖心亭上。 “怎么……是你啊。”孙澜也看到她了,站起身,一边整理自己略微有些凌乱的衣衫,一边抱怨。 苏墨钰顾不得解释,只问她:“昏迷之前的事,你还有印象吗?” 孙澜整理裙裾的手顿了顿:“我……没……” “真的没有?你可想清楚了,算计你我的贼人,肯定是抓到你的把柄了。” 孙澜一脸羞赧:“我……有人说太子殿下要见我,我就……就……” 听到这里,她觉得很是莫名,“说太子要见你的人,有没有给过你一枚玉牌?” “什么玉牌?” 看她的反应,应该是没有了。 将自己和孙澜骗出来的人,竟然都是拿容蓟做幌子,可为什么自己这边有玉牌,而孙澜那边没有? 来不及细想,她总有种非常不安的感觉,迫切想要离开这里。 而这里三面环水,若想回到岸上,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你跟在我后面,等离开湖心亭后,你先回到席上,为了避嫌,我等会儿再回去。”她对孙澜嘱咐道。 孙澜点点头,她也知道此事非常不正常。 交代完毕后,苏墨钰率先走出湖心亭,踏上狭窄的石拱桥。 走至一半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火把的光亮,将漆黑的夜幕,照得犹如白昼。。 她怔了一下,暗道不妙,可她现在就站在湖心亭和对岸的中间,等于无路可退。 “皇上,臣女刚才看到,那刺客就是冲着这里来的。” 事阎婉清的声音! 刺客?她刚才说刺客,什么意思? 孙澜跟在她身后,也有些慌了神,上前一把捉住她的胳膊:“怎么办?” 她咬咬牙:“静观其变吧!” 如今,也只有这样了,不管阎婉清给自己下了什么样的套,她都只能见招拆招。 话音刚落,一道娇小的影子就冲了过来,指着拱桥上的两人:“在这里,找到了!” 随后,呼啦啦一大波的人涌了过来,将湖心亭包围起来。 其中,有宫廷侍卫,还有手持遁甲长戟的京城护卫军。 皇帝和一众大臣紧随而至,不知刚才宴上发生了什么,此刻皇帝似乎极为愤怒:“朕倒要看看,是哪个乱臣贼子,竟敢在天子脚下胡作非为!” 孙澜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脚下一软,跪了下去:“皇上饶命,臣女什么都没做,臣女是冤枉的!” 听到孙澜的声音,包括皇帝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愣:“怎么是孙家小姐?” 事已至此,苏墨钰也只好跪下道:“微臣和孙小姐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还望皇上明察。” 众人又是一惊:“苏侍郎?” 皇帝也纳闷:“苏侍郎,你怎么跟孙家小姐在一起?” 第168章 迫不得已 是啊,她怎么跟孙家小姐在一起,这个问题,恐怕要问阎婉清。 “皇上,臣女绝没有看错,那个黑衣人,的确是往湖心亭这里跑了,臣女建议,皇上还是命人搜查一下比较好。”阎婉清适时插了一句。 皇帝闻言,立马板起了脸孔,阎婉清说的很隐晦,但只要不是傻子,还是能听出来。 “苏侍郎,到底怎么回事?你和孙小姐不好好待在自己的席位上,跑到这人烟稀少的湖心亭来做什么?”一句话,便定了苏墨钰和孙澜的罪。 “皇上,微臣……”强压下心中的惊惧,苏墨钰正欲出言为自己辩解,这时,阎婉清突然打断道:“皇上,臣女建议搜身,说不定,猫腻就藏在苏侍郎的身上。” 皇帝眸光一闪,颔首道:“也好。”转头对身旁的万公公道:“你去搜。” 万公公不敢怠慢,忙依言行至苏墨钰和孙澜身前,道了句,“冒犯了。” 被个老太监搜身,这事实在太膈应,不过好在万公公并没有在她身上摸来摸去,而是用手中的拂尘,在她的衣襟袖口和袍衫下摆轻轻挥打。 当拂尘移动到她腰部的时候,万公公神色蓦地一变,指了指腰带:“这里是什么?” 苏墨钰下意识低头看去,发现腰带之下,露出了一截淡黄色的边角,看样子,好似是信笺的一部分。 莫名的,在看到那一截淡黄边角的时候,一阵寒意,便顺着脚底窜到了天灵。 耳边,是阎婉清的娇喝声:“皇上,那就是证据!” 皇帝脸色铁青,怒道:“给朕拿过来!” 万公公伸手,从苏墨钰的腰带处,将那封信笺抽了出来。 看着万公公将信笺捧在手中,看着他缓缓转身,看着他迈出第一步,苏墨钰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她不知道那封信笺到底是什么,但她却有种感觉,一种强烈的感觉,一旦那封信笺被皇帝看到,自己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人有时候可以很胆小,有时候,又可以很大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墨钰做了一个胆大包天的举动。 她猛地起身,冲上前,将万公公手中的那封信笺夺了过来,死死攥在掌心。 一阵倒抽气的声音,包括苏墨钰自己,都能感觉灵魂深处,猛地颤动了一下。 “放肆!”龙颜震怒,果然不是儿戏。 苏墨钰砰地一声跪下,叩首道:“皇上息怒,微臣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皇帝携着怒意的声音,在空寂的湖面上回荡,砸在耳中,嗡嗡作响:“迫不得已造反,迫不得已违逆,是这样的吗?苏侍郎,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当真以为朕拿你们苏家没辙了!” 苏墨钰深深叩首:“微臣不敢为自己辩解半句,但苏家世代忠诚,绝无二心,还望皇上明鉴!” “明鉴?朕就是太纵容你了,才致使你不知天高地厚,犯下这等大逆不道之罪!”皇帝大声命道:“给朕把那封密谋叛逆的信拿过来!” “父皇。”闻讯赶到的容蓟,看到眼前一幕,亦是惊惧难平,见事态越发不妙,连忙出言道,“或许苏侍郎也有他的苦衷,不如给他个机会,看他如何说。” 皇帝这会儿满腔都是怒火,什么话也听不进去,阎婉清见状,趁势火上浇油:“皇上,殿下说的也有道理,兴许苏侍郎真的是有苦衷,这才背叛皇上,至于究竟是什么苦衷,只需将那封信件拿来一看便可真相大白。”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那封信笺。 就算是再愚蠢的人也知道,那封信中,藏着一个惊天大阴谋。 苏墨钰更是清楚,想要保住自己的命,这封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皇帝看到。 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初夏时节的微风,原本轻软暖柔,可她却觉得冰冷刺骨,寒意凛凛。 用力咬紧了下唇,一阵甜腥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当深深的无力与绝望爬上心头时,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皇上,这封信真的不能被公开,因为……”她抬起头,目光清冽,直视人群中的皇帝:“这封信,是微臣写给孙小姐的……情书。” 此话一落,人群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发出阵阵哄闹。 大概是太过于震惊,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情……书?” 她再次叩首:“是,微臣思慕孙小姐已久,但碍于许多原因,微臣不想公开与她的关系,生怕有损她的名节,可又抑制不住对她的思念与爱慕,这才偷偷约她出来,想将这封书信,亲手交给她,可不料……叫皇上误会了,都是微臣的错,微臣该死!” 偷会佳人,和意图谋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前者的影响,几乎微乎其微。 这是苏墨钰此时,唯一能想出的脱身之法。 听到她的这番言论,身为当事人的孙澜亦是惊讶不已。 她从小家教良好,对名节看得极重,之前听闻太子要见她,她都犹豫了好久,还对前来传话的人说,希望能和太子在离宴席不远的地方见面。 苏墨钰这样说,无疑是将自己的名节毁的彻彻底底,看到站在人群左侧的太子,男人脸上除了不可思议外,还有深深的绝望与厌恨。 下意识的,她出口澄清:“不,臣女与苏侍郎之间根本……”话未说话,猛地对上苏墨钰冷然锋锐的眼神。 那眼神中包含着浓浓的警告,似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口上。 只要她澄清了两人的关系,一切都再无转圜。 在一瞬间的冲动后,她亦明白,今日之事,已走到了死路,再无他法。 闭了闭眼,将心中的悲绝咽回去,颤着身子,怆然道:“臣女根本没料到事态会严重到这个程度,即便知道……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感情的事情,又怎能勉强,如今我真是没有脸再见人了,如果一定要公开那封书信,我……我不如一死百了!”说完,她一把抢过苏墨钰手中的书信,跨过拱桥的石栏,扑通一声,跳进了湖水中。 第169章 九死一生 苏澜并不是真的要去寻死,而将两人包围的侍卫,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寻死。 所以,孙澜几乎刚跳下湖水,紧接着就被救了上来。 人没事,那封信笺,却因为沾了水的缘故,糊成了一团,再也看不清其中的内容。 直至此刻,苏墨钰才长长舒出口气,放下了一颗高悬的心。 人群一阵唏嘘,皇帝也跟着感叹:“你说你这孩子,性子怎么这么烈呢,朕也没说什么,你何至于去寻死。”又看了眼苏墨钰:“你也是,既然与孙家小姐情投意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朕?朕又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你们真心相爱,朕必然会成全你们。” 苏墨钰心里发苦,面上却要做出感激欢喜的样子来,“微臣谢皇上隆恩。” 皇帝的心里也有些发苦,原本孙澜是最好的太子妃人选,他甚至已经草拟好了圣旨,准备册封她为太子妃,谁料她的心思,竟然放在了苏墨钰身上。 可惜啊可惜,他其实还挺满意这桩婚事的。 孙家有钱,野心不大,又没有兵权,对皇权几乎没有威胁,就是孙澜的身份,还不够高贵,不过那不是问题,太子妃而已,没有人规定过,太子妃一定会成为皇后。 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孙澜是没办法再嫁入皇家了,皇帝一方面有些惋惜,另一方面,也有些气愤。 若非阎婉清多事,将苏墨钰和孙澜之间的事情捅出来,今日圣旨一下,孙澜就算再钟情于苏墨钰,也不能抗旨不尊,此后只要断了她和苏墨钰之间的联系与来往,这桩婚事,还是可行的。 苏墨钰一脸渴望地看着皇帝,在皇帝那张完美的笑脸下,也看出了遗憾与失望。 今天真是几人欢喜几人愁,皇帝想要利用孙家的财力,将孙澜推上太子妃之位,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准儿媳就这么让给别人了,皇帝这会儿心里定然堵得慌。 不过皇帝毕竟是皇帝,片刻的惋惜后,他便重整好心情,笑着道:“行了,别跪着了,今天闹出这么大的误会,全都是因为你!瞧瞧,让人家姑娘受了多大的委屈,还不赶紧去安慰两句?” 苏墨钰诺诺应着,走到孙澜身边,握了握她的手。 孙澜看她一眼,大概也是被吓到了,这会儿浑身颤抖不停,连眼神都是空洞无焦距的。 她低声道了句:“谢谢。” 谢她的聪慧,谢她的懂事,谢她的识大体,谢她的顾大局。 若非她反应灵敏,猜出自己的意图,拿着那封信笺跳下湖水,今天这事,只怕没完没了。 孙澜几不可察的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道谢。 皇帝哈哈大笑:“朕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俩孩子还真是般配!” 众人跟着附和,般配般配,真是般配极了。 “这样好了,朕明日便下旨,为你们二人赐婚。” 此话一落,苏墨钰浑身剧颤,下意识想要推拒,可嘴巴张张合合,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是她自己亲口承认,与孙澜两情相悦,这可时候若是推拒,只会令人心生怀疑。 看了眼身旁的孙澜,她微垂着眼帘,睫毛下漆黑的眼瞳,隐隐有水光显现。 她在哭吗? 是因为被迫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而哭吗? 如果换了自己,怕是也会伤心欲绝。 一个女子,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一个自己心悦的男人,而如今,她的这个愿望被生生剥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属于自己的爱情了。 这是何等残忍,何等绝望之事? 那么自己呢?在她说出爱慕孙澜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一双悲伤绝望的眼睛。 就似明亮璀璨的星辰,骤然陨落。 熟悉的缱绻,爱怜,暖融全都消失不见,如今,那双眸子里,只有平静,只有无情,只有冷漠,只有漫天漫地的黑。 时值初夏,她的心底,却一片冰霜,万里苍茫。 “恭喜苏侍郎,终于抱得美人归。” “恭喜恭喜,苏侍郎真有福气。” “本官早就觉得,孙小姐和苏大人乃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果然没有看错。” “苏大人,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来来往往,全是道贺的人,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她已经不想去猜测了。 她现在只觉得疲惫,非常的疲惫,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远离这些肮脏的红尘俗世。 “苏侍郎。” 熟悉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她一点点抬起头,目之所及,是一张俊美却冰寒的面容。 “殿下?” “恭喜。”淡淡两个字,无波无澜,无喜无怒,他的眼神,亦是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这个表情她熟悉,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这样的态度,这样的目光。 心口一阵刺痛,像是有人拿刀,一下一下在戳着心窝。 一阵风过,将他赭黄的衣袍下摆吹得猎猎作响。 周围一片寂静,她唯一能听到的,只有他口中道出的恭喜两字。 晚风将赭黄的衣摆送到了她的面前,抬了抬手,恍惚中想要抓住他的袍角,他却退后一步,居高临下的眼神,轻蔑而沉冷。 她的手顿在半空,看着空落落的掌心,轻轻扯了扯唇,也漠然道出两字:“多谢。” 宽大的袖口下,握着一只黑色的锦盒,他无意识地收紧了五指,锦盒锋利的边缘,割裂了掌心,他却浑然不知。 终究,他漠然转身,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皇帝已经在侍卫的保护下回到寝殿,经过一番彻查,发现刺客一说,纯属无稽之谈,不过是一个偷儿,盗走了几样贵重的银质烛台和餐盘,打算偷运出皇宫倒卖,被阎婉清夸大了事实,惹出后面的一系列麻烦。 一场简简单单的寿宴,却突变连发,今日有幸参加宫宴的人,也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人生如戏。 大概此后的一个月,人们都不会缺乏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了。 好好的宴席不欢而散,魏全跟在容蓟身后,一路战战兢兢回到了东宫。 以往殿下也会有心情不悦的时候,但没有哪一次,如此刻这般,浑身上下都透着阴厉的气息,似狂烈的风暴,猛烈的地动,令人胆寒不已。 他知道,殿下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而且,非常非常生气。 第170章 孤与你,恩断义绝 “殿下这是怎么了?”就连紫绛,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端着斟好的茶,站在门前,迟迟不敢进去。 魏全扯了她一下,躲在角落里小声道:“紫绛姑娘,你可要小心些,殿下今天很不正常。” 很不正常?紫绛拧了拧眉,正疑惑魏全口中这个不正常是何意思时,站在窗前的人影,突然发出低低的笑声,似九幽地狱传来的鬼哭。 魏全一抖,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紫绛也怔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窗前的人,越笑声音越大,似乎难以抑制般,好半天都停不下来。 紫绛忍不住,迈前一步,唤道:“殿下……” “滚出去!” 狂笑中的人骤然暴怒,转过身来,顺手抓了个砚台,朝着紫绛所在的位置砸去。 紫绛下意识偏头躲了一下,额角却仍是被擦到,火辣辣的生疼。 但她顾不得额上的伤,今日的主上,的确很不正常。 她跟在主上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那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男子,就算心中怒极,也绝不会在脸上表现半分,但此刻,他竟然毫不掩饰内心的愤怒,站在殿门前,都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狂烈怒火,灼然凶悍。 被这股怒意所慑,她竟然一步都不敢再朝前迈出。 “殿下,可以告诉妾身,今天到底发生了何事么?”她平稳着嗓音道。 狂怒中的人,似乎渐渐平静下来。 那股几乎可以将所有接近他的人灼伤的怒焰,也慢慢消散,不复存在。 良久后,他慢慢转过身,在案桌前坐下:“没什么,让你担心了。” 没什么吗? 这个解释,是否能骗得过自己? 紫绛知道不该打搅他,却该是忍不住问了句:“今天宴上的事,妾身多多少少也听到一些,殿下可是为了苏……” “紫绛!”他话语冷冷,打断道:“你逾矩了。” 紫绛慌忙跪下:“殿下恕罪。” 他疲惫地抬了抬手:“无妨,你起来吧,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 紫绛站起身,踟蹰了半晌,才缓缓转身,刚迈出一句,忽然听身后之人发问:“这世上,真的没有所谓的真情吗?” 她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孤原以为,以真心可换来真心,然而,孤却错了,大错特错……”他闭上眼,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般,虚弱地笑着:“为什么呢?为什么孤也会犯傻,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真心,却还是不肯认命,痴心妄想,自以为付出努力,就一定可以实现。” 紫绛默默听着,一语不发,心,却狠狠地揪紧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低声喃喃,压抑的声音,满是悲怆。 “殿下,至少您还有我,有我们……”紫绛转过身,看到静静坐在椅子上的那人时,蓦地怔住了。 殿下他……在哭? 她难以置信,死死盯着自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滑下的一滴晶莹,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或许,孤该清醒了。”猛地睁开眼,曜黑的眸子,清冷淡漠,好似之前的绝望悲哀,全部都是幻觉。 修长的手指,挑开桌上锦盒的盒盖。 墨色的蓟花,在烛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晶莹耀目。 拿起那支蓟花,削薄的唇角微勾,似愉悦,似厌恶,似留恋,似不屑。 他说蓟花的寓意,是谨慎,严谨,稳重,以及默默的爱,但实际上,蓟花还有一个寓意。 ——复仇。 自己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似他口中那般神圣高尚? 这一点,他应该早就明白。 是啊,这样的自己,这样卑劣的自己,又怎能配得上他? 这份爱,原本就是生长在阴暗之处的禁/忌之花,充满了罪恶,如今,连自己,都开始厌恶憎恨。 那个人的选择,一点都没有错。 心里很疼,几乎可以听到,内心当中那朵盛开的花朵,猝然碎裂的声音。 鲜血迸溅,遍体鳞伤。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可这相思,又是谁的相思? 那些自以为的深情缱绻,竟然只是一场可笑的逢场作戏。 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输了。 举起手腕,墨玉雕刻而成的蓟花,绚烂而美丽。 但,一切都是假象。 当这朵瑰丽的蓟花被毁去,它,还能美丽吗? 手腕微倾,手指缓缓松开。 绝美的玉雕,就这样自半空坠/落,“啪”的一声,在坚硬的地面上,摔了个粉粹。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感情是一种无比廉价的东西。 就像这玉雕,前一刻还珍惜无比的捧在手心,怕磕了碰了,下一刻,便能随手丢开,弃若敝屣。 钰儿,孤曾认为,这世上繁华万千,终究抵不上你的一份信任。 而今,孤已经不在意了。 从此往后,孤与你,恩断、义绝! 站起身,淡声吩咐:“找人来把这里打扫了。” 紫绛咬了咬唇,想要说什么,但他已经越过她,径直朝着殿外而去了。 男人背影坚毅,冷然铿锵,这样的主上,熟悉而又陌生。 目光转向雪白砖地上那一滩墨色的碎片。 紫绛缓缓跪下,手指在碎片上轻轻拂过。 主上虽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离开后,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但她却能感觉到,主上的心,就和这一地墨玉般,碎得彻底。 心碎的感觉她不懂,但她猜想,那一定很痛,很痛。 …… 苏墨钰自打穿越后,一直勤加锻炼身体,别说是大病了,就连风寒都没有沾染过。 而这一次,她却病了。 病得起不来床,整整昏睡了三天。 这期间,思绪一直都有些飘忽,隐约知道有人来看自己,但至于是谁,她却不太清楚。 还是竹青脑子好,一一为她记下,等她精神好些了,才说给她听。 淑妃好似也病了,苏明音进宫去陪她,苏明香则留在府上照顾自己。 从竹青口中得知,姚锦程竟然光明正大地住进了太师府,苏明香还与他大吵了一架,女人脸皮薄,没吵过他,躲在房里哭了整整一天。 唉,这都什么事,好不容易生回病,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就不能让她把这病好好生完? 第171章 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生病虽然难受,但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不用去上朝。 大概潜意识当中,想要远离朝堂一段时间,所以这病,竟然缠/绵了半个月,都没好利索。 这日,闲来无事,苏墨钰让竹青把棋盘给她搬过来,她躺在榻上,自己跟自己玩五子棋。 下了两把,第三把时,她突然停下,手里捏着一粒黑子,轻轻叹息:“来都来了,干嘛一直站在外面。” 过了良久,一道绯红的身影,才一点点蹭到了门口。 苏墨钰收了棋盘,对门口那人道:“有你这么看望病人的吗?” 犹豫了好久,阎烈洲才垂着脑袋,迈进了门槛。 苏墨钰扬声唤道:“竹青,还不给客人看茶?” 阎烈洲连忙摆手:“不、不用了,我、我不喝茶。” 苏墨钰却是不予理会,仍是将竹青唤进来,让他去给阎烈洲沏茶。 竹青离开后,她这才转向阎烈洲:“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客气了?” 阎烈洲垂着头,两手死死捏成拳头。 他与苏墨钰之间,不是变客气了,而是变得疏离了。 从阎婉清设计陷害她开始,一切就和从前不同了。 他最憎恨,最看不起的,就是背地里的阴诡手段,尔虞我诈,可偏偏犯下这等大错的人,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心中除了愧疚,还有深深的无力和悲凉。 他身为阎家的一份子,自然也与这些事情脱不了干系,于是,他开始憎恨自己,厌恶自己,觉得自己再也不配与她为友,煎熬着、踟蹰着、挣扎着,今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看她,却还是半途生畏,踟蹰不前,躲在外面,连出声唤她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看到他这幅内疚得不行的模样,苏墨钰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虽然讨厌阎婉清,但一码归一码,阎烈洲和阎婉清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什么样的人值得结交,什么样的人不值得结交,她还是明白的。 伸手指指对面的座椅:“别站着了,坐吧,大好的阳光都被你挡住了。” 阎烈洲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孩一样,挪着步子,小心翼翼在椅子上坐下,将捏紧的拳头搁在膝盖上,始终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她。 苏墨钰无奈一叹:“在我的印象中,名震天下的赤狼军少将,可不是这样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 闻言,他猛地抬头,似乎不想在她心中留下一个懦夫的形象,急急辩解:“我不是不敢面对,而是再也没有面对你的资格。” 苏墨钰苦恼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话?就因为阎婉清给我下了个套,所以你就要替她忏悔?” 一说起这事,他更是愧疚:“对不起,婉清这一次,的确太过分了。” 苏墨钰看着他,良久后,轻轻吐出口气,目光幽然地望向窗外。 此刻日光明媚,天清气朗,窗前的月季花开的正旺,红****紫,煞是好看。 “那天……趁着无人注意,我偷偷将那封信笺抽出看了一眼,你知道,那封信的内容是什么?” “是……是什么?” “是边防布阵图。”说到这里,她将视线转回,落在阎烈洲刚抬起,却又低垂下去的脸上:“这份图出自哪里,我想,不必要再替你解释了吧?” 阎烈洲拳头握得更紧,肩背也因为极度的愤慨而微微颤抖:“婉清她……她竟然……” 看他这样,苏墨钰也很是不忍心:“我不是在怨你,也不是想要挑拨你与阎婉清之间的关系,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在这世上,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今天她以这份布阵图来陷害我,这倒是小事,可万一,这份布阵图落入了敌人的手中,你要如何自处?” 他沉默不言,这其中的严重程度,他比苏墨钰更清楚。 “你也别内疚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大意了。”刚服了药,这会儿忽然有些困倦,她打着哈欠:“不怕得罪你,我从来就没把你这个妹妹放在眼里,她除了有些小聪明外,再无长处,拿边防布阵图来陷害我,搞不好,连阎家也要一块赔进去。倒是那个姚纪灵,你可要注意些,那个女人野心很大,而且极有手段,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阎烈洲对这些不懂,在他看来,姚纪灵只是个比较聪慧的姑娘罢了,让他一个大男人去对付一个姑娘,他怎么都做不到。 “太子……应该是误会了。”就在苏墨钰昏昏欲睡之时,阎烈洲冷不丁冒出一句。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我可以帮你向他解释。” “别。”解释什么?解释自己其实是女人,在皇帝面前说的那些都是假话?就凭自己隐瞒身份一事,就足够掉好几次脑袋了。 看着她恍然中越发苍白的脸容,阎烈洲也不知怎么了,竟脱口道:“苏墨钰,你恢复女儿身吧。” 听了这话,苏墨钰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你你你、你瞎说什么呢!”左看看,右看看,还好,没人经过。长舒口气,嗔怪地瞥他一眼:“以后这话别再说了,要是害我身份被揭穿,我恨你一辈子。” 似乎被她话语中的决绝吓到了,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劝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皇上已经为你和孙澜赐了婚,难道,你真的打算娶了孙澜吗?” “为什么不可以?”女人娶女人,是惊世骇俗了点,不过在现代社会,这种事情也很普通。 阎烈洲的眼神有些怪:“那你打算怎么向孙小姐解释?” 是啊,怎么解释呢? 苏墨钰想了想,拍手道:“大不了就说我是断袖,只对男人感兴趣,再不行,就说我在某方面有天生的隐疾,不能人道。” 阎烈洲脸皮抽动了一下:“这……还真是个好法子。” 她摊手:“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 就是可怜了孙澜,当一辈子活寡/妇,实在有些残忍,不过也只能这样了,那天她要是不这么说,那份布阵图一旦公开,就不是丢官这么简单的事了,而是满门抄斩,孙家同样不会幸免。 这一石二鸟的好计谋,她才不信是出自于阎婉清。 至于是谁给她出的谋划的策,还需要猜么。 第172章 反正也跳腾不了多久 窗台上停着一只雪白的鸽子,鸽子有一对红宝石一般的眼睛,雪一样白净的羽毛,左右顾盼间,很是神气。 苏墨钰笑了笑,这么漂亮又乖巧的鸽子,果然不愧是那人驯养的。 刚要伸手去抓鸽子,另一道雪白的影子比她更快朝鸽子扑去,嗷呜一口,竟将那鸽子整个叼在了口中。 摇着尾巴,乐颠乐颠地跑到她面前,晃着大脑袋,一副等待邀功请赏的模样。 鸽子的翅膀被锋利的牙齿咬住,发出咕咕咕的凄惨叫声,不停地拍打另一边的翅膀,奋力挣扎。 苏墨钰眼角狂抽,险些背过气去。 “皮卡丘,松口!”再咬下去,那鸽子非得死翘翘不可。 身形比半个月前长了不止一倍的皮卡丘晃着大脑袋,黑溜溜的眼珠盯着苏墨钰,一副很是委屈的模样。 明明人家很努力,为什么还要怪人家。 “呜呜呜……” 发出委屈的呜咽声,皮卡丘吐掉口中鸽子,躲到角落里伤心去了。 苏墨钰无奈扶额。 这家伙长得可真够快啊,这才多长时间,那体型就快赶上一只成年狼狗了,再长下去,这小小的房间,怕是要装不下它了。 要不,干脆给它单独做个窝? 有这么一尊门神看家,她倒是觉得安全了不少。 弯下/身,将奄奄一息的鸽子捡起来,发现鸽子的右翅已被折断,流了不少血。 瞪了眼躲在角落的皮卡丘,这鸽子,可是她用来容朝联络的信鸽,信鸽不同于一般的鸽子,要担负送信的任务,极难驯养,这只鸽子就算不死,今后只怕也飞不起来了。 默默从床底掏出一根小牛皮的鞭子,对皮卡丘道:“过来领罚。” 皮卡丘将身子缩成一团,簌簌发抖,看样子可怜极了。 苏墨钰不为所用,依旧冷着脸道:“还不过来?” “呜……”知道越是排斥,打得就越狠,皮卡丘再不愿意,也只能从角落里爬出来,走到苏墨钰面前。 象征性地打了几鞭子,苏墨钰警告道:“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擅自行动,知道吗?” 大脑袋用力点了几下,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唉,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抬起头,在毛茸茸的大脑袋上摸了摸。 皮卡丘顺势在她的手背上蹭了蹭,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这是它开心时的表现。 明明是只狼,却比狗还要粘人,让苏墨钰比较欣慰的是,人们虽然常说狼心狗肺,但皮卡丘却一点也不记仇,就算自己打了它,它也很快就会忘掉。 这是件好事,但记吃不记打,却也挺让人头疼的。 打发走皮卡丘,苏墨钰这才拆开信鸽脚上的信笺。 嘴角轻轻一勾,容朝办事的效率真不是一般的高,这么快就找到那个女人了。 换了身衣裳,一改之前的颓废,唤来竹青,让他去给自己准备车马,她要出去一趟。 走出府门,却半天没见马车来接自己,不由得纳闷,竹青这臭小子该不会把自己的吩咐给忘了吧? 正要回头去寻,一阵马蹄声传来,举目望去,一辆马车从太师府侧门的方向缓缓驶来。 真够慢的。 苏墨钰举步上前,却发现马车中早已有人,对方居高临下,趾高气昂:“三哥,你的马车借我用用,不介意吧?” 三哥? 苏墨钰冷笑,姚锦程这厮倒是挺自觉的,还真把太师府当自己家了。 “这是我的马车。” “你的?”姚锦程敲了敲车厢壁:“这上面也没写自己的名字,你怎么能说,这是你的马车?再说,我就借用一下而已,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府里还有一辆小马车,虽然有些破旧,但还是能用的。” 苏墨钰眸色一沉,阴寒的冷意凝聚在眼底,不过她却笑着颔了颔首:“也是,府上还有一辆马车,我乘那辆就好。” “还是三哥你大方,不像二姐,小气死了。”说完,放下车帘,命马夫离开。 竹青正好赶了过来,看到这么一幕,直气得跳脚:“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不知哪个野女人生的种,连庶子都算不上!” 苏墨钰看了眼竹青一眼,这小子的嘴巴越来越毒了,颇有自己当年的风范。 “别管他了,反正也跳腾不了多久。”苏墨钰淡淡道。 “那怎么能行?少爷您才是苏家的嫡少爷,他姚锦程算哪根葱!”少爷能咽下这口气,他竹青咽不下。 “竹青,你记住,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在此之前,什么都是假的。”苏墨钰云淡风轻地说着,两手扳住竹青的肩,将他面朝府邸:“去,给少爷我找辆马车来。” 撅着嘴巴,竹青虽是满腔愤懑,不过对于少爷说的话,他总是深信不疑的。 来到一品居,发现门口围了一群捕快,装作好奇路人上前询问,“这位大哥,出啥事了?” 被问话的捕快没见过她,不过看她穿着不俗,又长得清俊讨喜,便告诉了她:“前段时间的杀人魔案件,有了进展,据知情/人提供消息,那个杀人狂魔,就藏在一品居内。” 苏墨钰心口猛地一跳,强自镇定道:“真的?可有证据了?” 捕快叹口气,摇头道:“只有一条模糊的线索,那杀人魔太过狡猾,怕是很难找到证据。” 闻言,她提起的心这才落回肚中:“哦,那可真是遗憾。” 趁无人主意,从后门溜进了一品居,正好若白应付完那几个官差,看到她,笑着打招呼:“公子今日来的怎么这样早?” 她死死盯着若白,瞳仁如一团浓黑的深谭,一字一字,小声却清晰地问:“若白,是不是你?” 若白不解:“公子的意思,若白不太明白。” 苏墨钰猛地上前一步,将若白堵在角落,面对面地,看进他的眼底:“糊弄别人还行,但想糊弄我,你还得回去修炼几年。”不给若白反驳的机会,紧接着道:“我知道你恨姚锦程,恨他的人不止你一个,天子脚下杀人,你真当那些衙役是吃干饭的?以后杀人之前,跟我商量一下,杀人可以,但别给我搞什么挖眼掏心的名堂,被查出来,我是不会保你的,好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你可以走了。” 第173章 真相 有这样跟人谈话的吗?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对方,若白苦笑一声,见她已经朝三楼的方向走去,也不打算解释了。 实际上,苏墨钰也只是试探而已,她并没有绝对的证据证明,若白就是那个杀人魔,不过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并且只有若白才有杀人的动机,没有人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当什么人渣制裁者。 若是放在以前,这件事她压根不会去管,但现在姚锦程人在苏府,她不得不谨慎行事,姚纪灵那个女人,总给她一种说不上的恐惧感,好似在那张清纯的面容下,藏着一个可怕的恶魔,随时都会把人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墨钰。”容朝早就在等她了,指着长廊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道:“人就在那里。” 苏墨钰点点头,一边推门一边道,“没有被人察觉吧?”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么?”他跟在她身后,前一步替她推开门扉。 是啊,容朝办事,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听到开门声,屋内的女人转过头来,眼中希冀欢喜的目光,在看清苏墨钰的刹那,顿时变为了失望,“这位公子,你不是说,会让我见到程儿吗?”她伸长脖子,拼命往苏墨钰身后瞧:“程儿在哪?他有没有一起来?” 女人年龄不大,也就三十多岁,但外表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老了不止十岁,沧桑的面容,蜡黄的脸色,干枯的头发,一看就知道她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走到女人对面,苏墨钰为自己和她各自斟了杯茶,这才开口:“我们将你带到这里,就是帮你找儿子的。” 女人愣了愣,“找儿子?什么意思?你们不是已经找到程儿了吗?” “我们是找到他了。”她指指对面的茶盏,示意女人不要客气。 但女人哪有心情喝茶,一个劲追问,“那他在哪?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面对女人的执拗,苏墨钰只好开门见山:“你还不知道?他现在可是奉天城最有名的风云人物,几日前,在淑妃娘娘的寿宴上,大闹了一出千里认亲,他现在已经苏太师的儿子了,风光无限,前途锦绣。” 女人呆住了,口中无意识地喃喃:“不,怎么会……” “据我所知,姚锦程的亲生母亲,是个名叫叶湄的女人,这个女人,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了。”她饮茶的动作一顿:“你又是谁?该不会是那位湄小姐死而复生了吧?” 女人摇了摇头,痛苦道:“不,我……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放下茶盏,苏墨钰收起散漫的姿态,神色肃然道:“你女儿带着姚锦程千里认亲,我就不信,你压根不知道,你生的这对姐弟的胆子不小,竟敢假冒叶湄之子,以苏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判他俩一个腰斩,都算是轻的!” “不要!”女人尖声大喊,猛地抓住苏墨钰的手:“求求你们,放程儿一条生路吧。” “生路?”苏墨钰冷笑着抽回手:“既然想要一步登天,攀龙附凤,就要承担由此带来的一切风险。”她忽然又笑了:“在他们决定作死之前,你的好女儿,难道没有提醒过你?” 女人原本捂着脸面哭泣,听到这句话,猛地停止了抽泣,抬起头来,双目似淬了血一般,嘶哑着声音道:“姚纪灵不是我的女儿。” 苏墨钰有些意外:“不是你的女儿?她和姚锦程,分明是姐弟……” “她不是我的女儿!”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女人突然激动起来,原本淬血的眼底,几乎被某种刻骨的恨意所湮没:“这个女人……她……她夺走了我的丈夫,又夺走了我的儿子,夺走了我的一切,我恨不得杀了她……”女人咬着牙,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苏墨钰与容朝对视一眼,后者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见女人久久不言,又补充一句:“你若还想见到你的儿子,就把一切真相,原原本本告诉我们。” 女人闭上眼睛,内心当中似乎正在与某种情绪做着抗争,身躯大幅度地颤抖着。 过了很久,她才平静下来,放开捂着脸颊的手,沙哑道:“我叫苗慧,是湄小姐身边的婢女,十几年前,她与京城来的一位老爷一见如故,两人时常一起吟诗作对,弹琴下棋,湄小姐生性恬淡,为人善良,她不想争夺什么,也没有野心,即便知道这位老爷是京城的大官,有权有势,她也没想过要去京城,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她是真心爱那位老爷,不想让他为难,更不想让他家中的妻子怨恨于他,正因为如此,她才狠下心来,与那位老爷恩断情绝。自此之后,她就病了,是我陪着她走完了人生最后一段路程,她临去前,让我将那位老爷留给她的念想葬在她的棺椁前……” 说到这里,苏墨钰忍不住插了一句:“她让你把那些东西都埋了,你为什么不照做?” 女人很无辜:“那是小姐的心愿,我怎么会违背?是姚纪灵那个贱人,她得知了这件事后,从我口中套出了小姐墓地的所在,将那些旧物挖了出来。” 这种事情,的确是姚纪灵能做得出来的,而且,以这女人的智商,根本不是姚纪灵的对手,只是……注意到她言辞中的称呼,苏墨钰觉得很是奇怪,她竟然叫姚纪灵为小贱人,就算姚纪灵不是她的女儿,这种称呼,也实在不合时宜。 容朝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代她问道,“姚纪灵怎么也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家,你这么辱骂她,着实有些过分。” “过分?”女人吃吃地笑了起来,口中呢喃着,一连重复了好几个过分,突地,她站起身,眼中闪着异样的光泽,逼视着容朝:“你可知道,八年前,当她倒在我家门口,我好心收留她的时候,她就是现在这幅模样,八年后,她还是这幅模样,一分一毫,都未变过。” 第174章 好戏还在后面 听到这样一番话,即便沉稳如容朝,也不由得露出诧异之极的神色。 苏墨钰更是满心震骇,完全傻掉了。 一个人,真的能在八年这漫长的时光中,保持青春,一丝一毫都不改变吗? 放在现代社会,或许还有可能,各种美容整容,随随便便制造出一张假脸来,但是在科技落后的古代,这种事情,简直想都不敢想。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她觉得嗓子有些干涩。 女人颓然坐了回去,目光显得有些空洞:“我也希望是假的,可一切,都活生生展现在我眼前……与我恩爱多年的丈夫,为了她,不惜对我拳脚相加,甚至还扬言要杀了我……我为了自保,将他推到了水车的轮轴里,我永远也忘不掉,他临死前凄惨的喊声……丈夫死后,我原打算带着程儿离开,没想到,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的孩子,却指责我、谩骂我、憎恨我,他说他要和姐姐在一起,只有姚纪灵,才是他的亲人……”女人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青白僵硬,如同死人一般。 听到这里,苏墨钰的脸色也很不好,整个人就像被置于腊月寒冬的冰水中,连胃里,都翻腾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恶心感,手足冰冷,寒意颤颤。 活这么大,两世为人,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尝到,毛骨悚然的滋味。 搓了搓胳膊,她看向容朝:“你认为呢?”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姚纪灵这个女人,就真的太可怕了。” 她表示赞同,八年之间没有任何改变,那再往前推八年呢?是否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这事真是细思极恐。 其实转念想想,自己如今这个十六岁少女的躯体中,不也装着一个二十几岁的灵魂,这么一想,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冷静下来后,她对那女人道:“想救你儿子,你就听我的,否则,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听到儿子,女人灰败的眼神,这才有了些微的光亮:“你真的能帮我救程儿?” “没错,不但能帮你救儿子,还能替你报仇,杀了姚纪灵这个小婊砸。” 女人连连点头:“好,我听你的,只要能救程儿,让我做什么都行!” “是吗?如果,我让你去死呢?” 女人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回道:“只要能救程儿,哪怕是死,我也不怕。” “很好。”苏墨钰眯了眯眼,微笑着将桌上已冷却的茶水倒掉,重新斟了一杯,推到女人面前:“用自己的死,换取孩子的幸福,冲这一点,我便一定会帮你。” 女人不看那茶,只激动地握住苏墨钰的手:“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她拍拍女人的手背,“放心,我一定会让你的儿子,永远摆脱姚纪灵那女人的控制。” 女人还要再谢,被她挡下了,“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毕竟,你付出的,可是生命的代价。”松开手,对容朝道:“我们走吧。” 离开那间屋子,直至离得足够远,容朝才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打算救姚锦程?” “是啊,怎么了?” 容朝拧眉:“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姚纪灵虽然恶毒,但姚锦程也算不上无辜。” “你觉得我帮他摆脱姚纪灵这件事,做错了?” “我不是说你错了,我只是觉得,不甘心而已。”想到雪樱遭受的苦,他实在做不到以德报怨。 苏墨钰笑笑,神态沉静,眸底却阴寒森冷:“我只是说,要帮姚锦程摆脱姚纪灵的控制,又没有说,要保住他的性命。” 容朝讶然:“你的意思?” 她的眸光骤然一沉,整个人都像是被笼罩在一股凛然的萧瑟煞气中,“出尔反尔,卑鄙狡诈,这原本就是我的强项,姚纪灵既然要和我斗,那我便奉陪到底。” 一边说,一边翩然而笑,似乎真的高兴极了,连眼角,都飞上了愉悦的笑纹。 容朝一开始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转瞬,他便释然了。 原来如此。 差一点,就以为她真的心软了。 还好,她没有让自己失望。 想到多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鲜血迸溅,尸体横陈,他手执长剑,逼问自己此生最敬重之人时,灵魂深处那片刻的软弱。 只有经历过绝望的人,内心才会变得坚硬冷酷。 但他宁可从一开始,就是那种心冷如铁之人,不要等到绝望袭来,才真的学会什么叫懂事。 所以,他希望她,不要成为第二个自己。 回到太师府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小厮前来回禀,说是二小姐在等她用膳,这些天一直都是这样,淑妃病了,苏明香就担负起长姐的责任,一边照顾她,一边打理府上事务,还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各种大补的药膳,都快把她吃吐了。 前往饭厅的路上,忽闻对面一排灰白矮墙后,传来女人尖利的怒骂:“呸!什么东西,老娘好歹是有名分的,那个叶湄算什么,不明来历的小野种罢了,竟敢骑到我的头上来,真当这太师府是他家了不成。” “娘,你小声点。”是苏庆和,听他的声音,似乎很是压抑。 “我为什么要小声?我还怕姚锦程那个小混球不成?最近这府上,都住了些什么污七糟八的人,槽心死了!”得,这算是把苏明香和苏明音都骂进去了。 “您这样也无济于事,消消气吧。” “消气?我怎么消?下回再见到姚锦程,你给我拿出点一家之主的气派,别输给了苏墨钰那臭小子,再输给姚锦程这小野种!” “是是是,您这回可以消气了吧?赶紧回房去吧,这里人多眼杂,被看到不好。” 苏墨钰听后,眉开眼笑,对跟在一旁竹青道:“瞧,闹心的不只有我们。” 虽然方氏也被姚锦程气得不轻,但竹青仍是觉得不怎么开心:“其实方姨娘说的也没错,她怎么也算是老爷正经八百纳的妾室,姚锦程的母亲连个名分都没有,姚锦程又怎能算得上是太师府的少爷?” 看着他愤愤不平的模样,苏墨钰好笑道:“你忘了我早上对你说的话?别急,好戏还在后面呢。”这一次,她要让姚纪灵后悔当初招惹到自己。 第175章 少爷您的嘴有毒 早上起来,发现府里一个下人都没有,找来竹青一问,才知道都跑去太师府大门前看热闹去了。 听到热闹两个字,苏墨钰眼珠转了转,单手在竹青肩上一揽,“走,咱们也去乐乐。” 竹青嘀咕:“少爷不是最不喜欢凑热闹吗?” “这不闲的发慌嘛,走啦走啦。” 一路来到太师府正门前,远远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请各位青天大老爷做主,民妇只想要回自己的孩子!” 竹青把脑袋探出人群,问了句:“什么孩子?” 跟竹青关系还不错的一个小厮道:“这女人说自己是四少爷的娘亲,特意找来,让咱们归还她儿子的。” 竹青惊得跳起来:“什么?她是姚锦程的娘?不是说那位湄小姐多年前就死了吗?” “是啊,我也觉得纳闷,咱们府上,先是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四少爷,这又莫名多出一个四少爷的娘。”那小厮一边说,一边转过头来:“这可真是够乱的……咦?三、三少爷您在啊。” 苏墨钰挤到人群最前方:“说不定,这个才是真的,你们觉得,像老爷那样英明儒雅的人,能生出姚锦程那寒碜玩意?” 众人:“……” 少爷您的嘴有毒啊。 女人还在那哭,边哭边磕头:“民妇只有锦程一个孩子,没了他,我该怎么活啊!太师老爷,苏小公子,求求你们了,把民妇的孩子还给民妇吧,民妇每天给你们上香祈祷,保佑你们身体康健。” 很好,事情越闹越大了,见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苏墨钰牵了牵唇角,走上前,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这位大姐,你走错地方了吧?姚锦程是我们苏府的四少爷,她的母亲,也早在几年前去世了,你说自己是他的娘亲,你有什么证据?” 女人道:“他的后背,有一块月牙形的紫色胎记。” 苏墨钰想了想,道:“不行,这个太**了,我们总不能把他扒光了检查吧,换一个。” “他小时候患有哮喘,如今虽然治愈了,但还是留下了后遗症,一到冬天,就会很难受,咳个不停。” “这样啊……”苏墨钰仍是摇头:“你这个算不上证据吧,再说了,想要证明,也只能等到冬天。” “那……您看民妇,跟程儿长得像吗?以前村里的人,都说程儿长得像我,简直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听女人这么一说,苏墨钰发现,她和姚锦程长得还真是挺像的,尤其是上半脸,可以算得上是一模一样。 苏墨钰在打量女人,围观的群众也在打量她,越看越觉得,这女人,的确是姚锦程的娘。 “是挺像的。”苏墨钰点点头,回头吩咐:“去把四少爷带出来,孰是孰非,当场对质一下便知。” 反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多,一听要当场对质,围观之人个个双眼冒光,又一场好戏开始了。 姚锦程是被人半拖半拽给带出来的,外面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一直躲在房子里不敢出去。 他娘怎么会知道他在太师府?而且,她那么穷,根本拿不出到京城的路费,可以说,他压根没想到,这辈子,他还能再见到自己那个怯懦穷苦的母亲。 好好在穷山疙瘩里待着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来坏自己好事?姚锦程越想越生气,在被拖拽着朝外走的过程中,他就想好了,自己打死都不会认她。 女人见到姚锦程,立时泪如雨下:“程儿,娘总算找到你了。” 姚锦程不看她:“你这妇人别瞎说,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娘!” 女人见他不肯认自己,哭得越发厉害:“程儿,跟娘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姚锦程大吼了一句:“你给我滚!我娘叫做叶湄,几年前就死了,你敢假冒我娘,小心我让官差把你抓进牢里关起来!” 女人怔住了,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寻找的儿子,竟然这么憎恶自己。 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女人第一次发现,他是那么陌生,与自己记忆中听话乖巧的程儿,完全不是一个人。 气氛胶着时,苏墨钰忽然站出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看来一时半刻,也对峙不出什么结果了。”她叫来府上的管家:“你先给这位大姐找个住处,等把她安顿好后,再去衙门递个诉状,说明今天的情况,改日让他们去公堂对质,由合法的官署机构来处理这件事。” “是。”管家依照她的吩咐,带着那女人离开了。 人群这才三三两两散开,太师府前,再次回归宁静。 看了眼身旁姚锦程面弱势的脸,她走到他身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姚小公子,你可真够狠心的,我要是你娘,你一生出来就把你淹死在尿桶里。” 姚锦程瞪着她,即便这个时候,也不肯松口:“她不是我娘,我娘是叶湄,你这是故意在陷害我。” “哦,原来如此啊。”她笑笑,也不与他争辩:“好,我便信了你,那女人的确不是你娘。”伸出手,在姚锦程肩上用力按了按,声音越发得低:“我知道,你心里害怕,不想去公堂对质,我可以告诉你,你根本不用害怕,因为你娘,哦,错了,那个自称是你娘的人,她根本活不过今晚。” 姚锦程猛地转向她,“你说什么?”大概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有不屑道:“她的死活与我何干?你不会是怀疑我吧?” 姚锦程能不能做出这么畜生的事,她还真猜不出,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能残忍毁了雪樱的容貌,也照样能杀害自己的亲生母亲。 不过,有一个会比他更快行动。 “今天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姚纪灵不可能听不到风声,你觉得,以她的性子,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做?” 她看到,少年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看来,他也是很了解姚纪灵的。 收回手,她若无其事地往府内走去:“你若不信,咱们今晚,就来一窥究竟吧。” 第176章 亲眼目睹杀人 管家将女人安置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中,这里平时基本没有人住,所以显得很安静。 推开一扇门,苏墨钰率先走进去。 姚锦程谨慎地跟在她后面,站在门前迟迟不肯进去。 苏墨钰冷笑了一声:“怎么?怕我对你不利?”如果真要杀他,何必等到现在动手。 一番权衡后,姚锦程抬步迈进了房间。 房间里面很空旷,除了一张桌子两把木椅,以及占据了整面墙壁的书柜外,再无其他摆设,甚至连一张床榻都没有。 姚锦程人品不怎么样,脑子却是好使的。 他环视一圈,绷着脸:“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急什么。”苏墨钰走到书架前,轻轻转动了一下书架上的一只花瓶,随后,书架自动往一旁滑去,一间不大的密室,呈现在二人面前。 姚锦程惊讶地看着那件密室,看苏墨钰的目光更加警惕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墨钰叹了一声,朝他丢去一抹鄙夷神色:“胆子这么小,当初怎么敢伙同姚纪灵,在淑妃的寿宴上假冒叶湄之子?” 姚锦程最不喜欢有人说自己胆小,当即举步走进了那间狭窄的密室。 密室中的摆设更简单,只有一把椅子,姚锦程一走进密室,就自觉地在椅子上坐下。 “起来,那椅子是我的。” 姚锦程动也不动:“谁先进来,就是谁的。” 苏墨钰也不恼,唇角轻挑,抬手在墙壁的某处轻轻敲了一下,姚锦程屁股下的椅子便开始往下凹陷,他来不及反应,重重摔在地上。 “都说了,这椅子只有我能坐。”将机关下的椅子搬上来,她找了个适合的位置坐下。 姚锦程气得脸都红了:“你是故意的!” “是啊,我就是故意的。”但,你能怎样? 姚锦程捏紧了拳头,看样子很想把苏墨钰揍上一顿,但想起上次在亲兵营的经历,他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苏墨钰,于是只能干瞪眼。 “来了。”苏墨钰又在墙壁上敲了两下,面前的墙壁竟然变成了透明色,可以清楚地看到墙壁另一侧的情形。 住在隔壁的,自然是就那个叫苗慧的女人。 姚锦程惊呆了,不知是因为又见到自己的母亲,还是对那面能从里面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的单面镜感到好奇。 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是苏墨钰半个月前才盘下来的,因为客流稀少,生意惨淡,所以只花了一百两银子。 正因为它的不起眼,所以她才想到,用这家客栈,作为自己在京城的据点,包括与夜狐组织成员的会面,全都可以在这里进行。 密室也是前天才改造好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墙壁外,女人坐在昏暗的烛灯下,手里拿着一件缝制了一半的衣裳,从密室的角度看去,隐约可辨析出,那是件男式的衣裳。 姚锦程吸了吸鼻子,别过眼去。 见状,苏墨钰有些惊讶,还以为姚锦程早已练就了一颗铁石心肠,没想到他也会觉得心虚,觉得愧疚。 然而,一切都是她的错觉,当女人站起身,将衣服放回一旁的箩筐中时,姚锦程说了句:“那么丑的衣服,叫花子都不会穿。” 好吧,当她刚才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扉,突然被人从屋外推开了。 女人悚然转身,脸色煞白地看着出现在门前的少女。 少女身姿纤细,一身白衣,衬得巴掌大的脸越发小了。 外面似乎下起了小雨,少女额前的几缕发丝被沾湿,凌乱的垂在额前,挡住了她的双眼。 她一步步,走向屋内的女人,被发丝遮挡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我已经警告过你很多次,让你不要再来打搅我和程儿,你为什么就不听呢?” 女人害怕地向后退去:“程儿是我的孩子,你没有这个权利,将他从我身边夺走。” “我夺走他?”姚纪灵突然笑了起来,抬手拨弄了一下额前的发丝:“他可是心甘情愿跟我走的,对于你,他早已深恶痛绝。”少女清丽的脸容,在昏暗的烛灯下,看起来有些扭曲,“程儿以我为自豪,却以你为耻辱,这样没用的母亲,想必会让他觉得很困扰吧?” “你胡说,程儿是个好孩子,若非你蛊惑他,他又怎会离我而去?” 姚纪灵面目平静,眼底却闪着一丝阴冷的怜悯:“可怜的女人,不但被自己的丈夫嫌弃,连儿子,都不愿意认你。” 女人激动起来:“姚纪灵,你还有脸说!大全是怎么死的,你比我清楚。” “我当然清楚,不就是因为他不喜欢你了,想要杀了你,你偏偏不肯认命,丧心病狂之下,将他推到了水车的轮轴里。” 姚锦程的脸色有些白,眼睛瞪到极致,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看来,他父亲是怎么死的,他此前一直都不知道。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让你认命的。”姚纪灵瞥了眼箩筐里的衣服,满眼厌恶,“我与程儿,注定要做人上人,对于你这颗碍眼的绊脚石,我已经忍了很久,如果你不去苏府闹事,我也许会放你一马,可你实在太不懂事了。” 女人很害怕,却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你若是杀了我,程儿会恨你一辈子。” “你以为我会在乎么?”姚纪灵边说,边从袖口取出一枚银针,“哪怕程儿知道,是我杀了你,他也只会感激我,不会恨我。” 银针幽蓝,一看就是淬过毒的。 “你……你……简直疯了……”银针刺入肌肤的瞬间,一阵剧痛便从四肢百骸上蔓延开。 姚纪灵轻轻转动银针,明明是在杀人,嘴角却噙着一缕恬静的微笑:“安心的沉睡吧,没有人会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哪日遇见程儿,我可以好心帮你带个话。”她拔出银针:“只是死都死了,这世间之事,也与你再无干系了。” 整个过程,姚锦程亲眼目睹。 不知他是不是从来没有见过姚纪灵杀人,精神上受到了莫大的刺激,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和害怕。 苏墨钰知道,他害怕,不是因为姚纪灵杀死的,是他的亲生母亲,而是因为,姚纪灵可以随随便便,就夺走一条人命。 第177章 以血开始,以血结束 回去的路上,苏墨钰倚着车窗,闲看窗外风景。 褪去寒冬的萧瑟,天地间绽放出最生机盎然的明烈,即便是夜幕浓重的夜晚,也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勃然而发的生气。 她单手支着额头,轻轻地笑了。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们憎恨,他们焦虑,他们疯狂,但到了最后,却发现,一切都是空洞的。 似乎自己什么都没做,又似乎,自己做的一切,最后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徒劳。 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人最怕的,就是不肯接受现实。 走错一步,生死难测。 她已经错了一回,不会再错第二回。 对姚家姐弟的报复,以血开场,最终,也将以血结束。 想起姚锦程离开时,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她再次勾了勾唇角。 当时,她什么都没说,从始至终只做壁上观,但比起把什么都告诉他,显然心里暗示,更为直接有效。 也许在最开始,他对姚纪灵的恐惧,还没有那么深,但人心是复杂的,在无尽的惶恐忧虑以及猜忌的过程中,他的心魔会越来越深。 这个世上,最可怕的,其实不是敌人,而是自己,是内心当中的那个魔鬼。 它会让人变得支离破碎,变得分崩离析。 姚纪灵只看到表面的罪恶,却看不到人内心当中的邪佞。 这是自己第一次与她正面对决,也是最后一次。 仇恨,必须以仇恨来血洗。 一/夜好眠。 第二日早起,发现姚锦程竟然站在她的房门前,脸色很不好,眼睑下一片青黑,显然昨晚没有睡好。 不用猜,也知道他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穿戴整齐后,她推门而出。 “昨天的事情……”见她出门,姚锦程踟蹰着开口。 “什么?”她停下脚步,假意不明。 姚锦程犹豫了片刻,最终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既然知道那个……那个女人会死,你为什么不救她?你完全可以提醒她,让她躲过一死。” 她露出纳闷的神色:“为什么?那女人与我非亲非故,我有什么理由救她?” “那是一条人命!” 哈,姚锦程要跟自己探讨人性吗? 他也有人性? 在他狠心命人侮辱雪樱,残忍毁去她容貌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这么有同情心? “既然你这么心善,”她猛地回身,目光冷凝地逼视着姚锦程:“当时,你为什么不出面救她?杀她的人,可是你最信赖的好姐姐,只要你求她,她肯定会听你的,放那女人一马。” 她满眼都是嘲笑,不敢面对她锐利的目光,姚锦程心虚地别开眼:“我……我当时……当时有些害怕……” 这话倒也没说过,他虽知道姚纪灵杀过不少人,但昨天,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感觉,那种强烈的冲击和震骇,直到今天,都还记忆犹新。 想必姚锦程此刻的心境,与当年的自己,应该差不多。 收起眼中的冷芒,她温和地拍拍姚锦程的肩:“你还小,对于很多事情,看得还不够透彻。你姐姐行事,虽然有些残忍,却是自保的最有效方法,换了我,也一样会这么做,毕竟,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当自己的利益,甚至是生命受到威胁时,再不愿做的事情,都只能去做了。” 不知想到什么,姚锦程狠狠抖了抖。 苏墨钰很满意他现在的表现,继续蛊惑:“你也别害怕,你现在觉得杀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只要你亲自尝试过一回,你就会发现,其实杀人,并没有那么困难。而且,你还会发现,不管多么麻烦的事情,都可以用杀人来解决。真的,杀人是可以上瘾的,有些杀人狂魔,疯起来连自己的亲人都杀,杀完后很后悔,后悔过后,又觉得畅快,内心当中,对于杀人的渴望,也会渐渐增大……哎呀,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别当真。时辰不早了,我还要上朝,就先走了。” 身后,姚锦程面色僵硬如死,双目瞠大,显然,苏墨钰刚才那番话,让他深受感触。 见姚锦程的思路,已经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苏墨钰愉悦地弯了弯唇角。 认真说起来,自己和姚纪灵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不同之处只在于,自己的手段更纯粹,更暴力,务必一击制敌,所以,过程也相对血腥一些。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接下来,等着看好戏即可。 今天,是她大病之后第一次上朝。 鉴于淑妃生辰宴上发生的一系列事,那些朝臣看她的眼神,都奇奇怪怪的,有同情,有可怜,有羡慕,有不屑。 就连阎烈洲,看她的眼神,都是又担忧又愧疚。 只有一个人,在面对她的时候,那双幽黑的瞳眸,沉静无波,无喜无怒,似一汪静湖,无论如何,都掀不起半分涟漪。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他是太子,她是臣子,她与他之间,形同陌路,天涯咫尺。 明明离得这样近,近得只有十几步距离,但此时的容蓟,却那样的遥不可及。 宁可他生气,宁可他愤怒,宁可他歇斯底里地咒骂自己,也不想对面如此冷漠的他。 有人说,爱的反面是恨。 不,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 如今,自己连被他憎恨的资格,都没有了。 心脏的位置,一阵阵地抽痛,内心当中新生盘绕的枝芽,就这样,被一柄利斧,硬生生斩断,连痛呼的机会都没有。 早朝一如既往的平淡,几个官员上奏了一些琐事后,皇帝便宣布退朝。 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同朝太和殿外涌去。 她走在最后,望着前方那道赭黄的身影,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或许,他是真的放下了吧。 这样也挺好,虽然难免失落,但不可否认,这是最好的选择。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走出太和殿,明亮的日光,聚成一束,打到脸上。 她半眯着眼,只觉得眼前一片金光耀目。 内心当中的阴霾,也被这一束日光所驱散。 她深吸口气,内心中,一片难得的宁静。 原本打算找他解释一番,现在想想,着实没有必要。此生此世,自己与他,只有君臣之谊。 待哪****登基为帝,若还愿意重用自己,她必会陪伴他,共同创造一个太平盛世。 或许,自己还能在大晋朝的历史上,留下一个千古贤臣的美名呢。 收起彷徨,她挺直脊背,迈着平稳的步伐,朝着宫门的方向,大步而去。 宫殿后的一侧墙角,男子静静而立,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身着蓝色朝服的人影。 直到对方消失不见,依然痴痴凝望,不知疲倦。 第178章 身材的变化 下值后回到府上,发现姚锦程竟然不在,招来莫邪一问,原来他偷偷溜出去,和姚纪灵私下会面去了。 这么快就耐不住了?还以为他至少能忍个十天八天的,不过这样也好,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不管他了,吃饭要紧。”在她一再的央求下,苏明香总算答应不做药膳了。 最近她一直觉得有些烧心,大概是补过头了。 饭厅里一片其乐融融,苏明香在忙着布菜,永平王跟在她身后,不停地叮嘱她小心,苏明香嫌他啰嗦,一边赶他一边抱怨。 看来这位永平王,对苏明香是真的好,能嫁给这样一个疼爱自己,忠贞不二的丈夫,实乃此生之幸。 “咦?今天的晚膳这么丰盛!”粗略地在桌面上看了一圈,苏墨钰忍不住惊叹:“今天什么节日?” 苏明音代苏明香回答:“今天不过节,这不马上要走了,下回再来,又不是何年何月,你二姐担心你吃不好,恨不得一次就把你爱吃的菜全部做一遍。” 抽了抽嘴角,苏墨钰无奈:“就算你们来不了,我可以去看望你们啊。”眼见桌上的菜肴还有不断增加的趋势,连忙道:“赶紧让二姐停下吧,这么多,我一次也吃不完啊。” “没事没事。”苏明香正好过来:“再有两道菜就完了。” 还有两道! 她可不可以先晕一晕。 终于等苏明香忙完,桌上的菜已经摆不下了。 永平王见状,建议了一句:“要不,让方姨娘和二少爷也一起来吧。” 苏明香一听立刻炸毛:“凭什么!他们有什么资格?” 永平王好言道:“吃不完也是浪费……” “浪费就浪费,我就是去喂猪,也不给他们吃一口!” “明香……” “你再说?”苏明香瞪着眼:“再说你也给我出去!” 眼看气氛不对,苏墨钰连忙出来打圆场:“二姐,别生气嘛,姐夫也是心疼你努力一天,结果我们吃不完,辜负了你的一番手艺。你不想叫方姨娘他们过来,那就不叫了,我也挺讨厌他们的。” 听她这么一说,苏明香紧拧的眉头这才舒展开,笑眯眯道:“就是,那对母女太讨厌了,还是咱们姐弟一条心!”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什么,刚舒展开的眉头再次拧紧:“要说讨厌,那个……姚什么程的更讨厌,反正我是打死都不信他是爹的亲生儿子。” 姚锦程的事情,她不想在苏明香和苏明音的面前探讨,于是重新找了个话题:“二姐三姐难得回一次京城,还真是舍不得你们,不过,再舍不得,也不能强行把你们留在这里,二姐还好,有二姐夫陪着,三姐可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呢。” 原本为了调节气氛,可不知怎么的,她感觉苏明香和苏明音的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看到两人的样子,她的小心肝都揪起来了。 “我……暂时先不走。”苏明音低低道。 “咋了?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爹爹?”苏墨钰调侃道。 苏明音抬头看了苏明香一眼,猛地低下头,脸上浮起一片红晕。 “你三姐有身孕了。”苏明香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直接就把话挑明了。 苏墨钰一惊:“真的?” 苏明音红着脸点头:“昨天有些不舒服,就请了大夫来瞧,这才发现……已经三个月了。” 苏墨钰朝她平坦的肚子上看了眼:“没什么反应呢。” “傻瓜,你不懂,三个月的身孕,是不太能看出来的,要到四五个月时才有征兆。”苏明香说得正起劲,突然一顿,拍了拍大腿:“哎呀,跟你一个臭小子说这些干什么!” 苏墨钰摸摸鼻尖,这些她的确不懂,她又没怀过孕,哪里知道这些名堂。 “大夫说我身子不好,这一胎怕是不太稳,所以要注意休养。”苏明音叹了口气,口吻既欢喜又忧虑:“这种情况下,实在不宜颠簸跋涉,我打算生下孩子后,再回阳陵。” 原来如此,看来要派人往阳陵那边送个信了,免得邢将军以为自己老婆,真的被扣在了娘家。 吃饱喝足,回房后,又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缠裹胸布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至少丰满了两个cup,直接从A一跃成为C。 裹胸布颤得再紧,都无济于事。 原本这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情,作为一个女人,哪个不想自己的身材性感火辣,可放在她的身上,这就是一件令人想痛哭流涕的坏事了。 夏季的衣服越穿越少,越穿越薄,冬天还能勉强遮掩,夏天要怎么办?总不能跟人说,这是自己锻炼出来的胸肌吧。 真是愁死她了。 躺在床上,琢磨着,是不是也学学苏太师,借口生病,到外面去躲上几个月,等天冷了再回来? 就算真能行得通,这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总不能一到夏天,自己就生病吧。 还有什么办法?恢复女儿身?开玩笑,她是活腻歪了,才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 可按照这个趋势,总有一天会隐瞒不住,丢官事小,砍头事大,她还没活够呢,不想这么早就死,更不想死得这么窝囊。 想着想着,眼皮开始上下打架,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 一阵夜风从窗口卷了进来,吹得帷帐哗哗作响,她迷蒙地睁开眼,脑子有些混沌。 皮卡丘趴在窗边,一个劲地朝外咆哮,苏墨钰呆了一阵,才翻身下榻,走到窗前,拍了拍皮卡丘的脑袋:“小混蛋,干嘛呢?” 皮卡丘仰着大脑袋,看她一眼,继续面朝窗外,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哮。 苏墨钰揉揉眼睛,奇怪了,她记得窗户一直都是关着的,怎么莫名其妙就开了? 难道是皮卡丘干的? 实在困得不行,懒得多想,将窗户阖上,走回到床边,倒头就睡。 “皮卡丘,不许再吵我,否则不给你肉吃……” 唔…… 好奇怪,总觉得房间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鼻端还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气味。 是幻觉吧。 嗯,一定是幻觉。 第179章 赎罪的机会 “姐姐,你要离开我吗?” 这是姚锦程正式入住苏府后,第一次与姚纪灵单独会面。 望着女子整齐的衣着,还有背上的包袱,姚锦程不由得问。 “当然不了。”姚纪灵摸了摸他的脑袋,“姐姐有点事,需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原本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此时的姚锦程,却对她要离开京都的事情,感到非常紧张和害怕。 “什么事?”他追问:“什么事比陪着我还要重要?” “这个……”姚纪灵柔声道:“以后姐姐会告诉你的。” 以后?姚锦程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几乎带了些逼迫的口吻:“为什么要以后?现在说不行吗?姐姐连我也不相信?” 姚纪灵觉得今天的姚锦程有些不对劲,不过却也没有多想,像平常那样安抚他:“不是不相信你,而是姐姐要去做的事情非常危险,为了保护你,所以才不能告诉你。” 可这一次,似乎不太成功,姚锦程仍是不肯放弃追问,“我不怕危险,姐姐告诉我,你究竟要去做什么?” “程儿……” “你告诉我,我绝对不跟其他人说。” “程儿,这件事真的不能告诉你。”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加上苗慧莫名其妙出现在奉天,这让她心中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所以,她要回自己原来的家乡,将自己从前的一切,身份、姓名、过往,全部销毁。 从此之后,她只能是姚纪灵,姚锦程同母异父的姐姐。 这件事,她自然不能告诉姚锦程,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过去,他一定会厌恶憎恨自己的。 这辈子,她杀过不少人,但姚锦程,却是她唯一想要保护的。 等把事情处理完,她会给姚锦程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现在,不行。 姚锦程显然误会了她的这番心思,以为她要去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情,所以才不肯告诉他。 他是个不擅于隐藏内心情绪的人,他瞪着姚纪灵,第一次对她恶言相向:“我总算看清楚你那副丑恶嘴脸了,你就是不相信我,说什么为我考虑,其实你最自私,最卑鄙!” 姚纪灵简直不敢相信,姚锦程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程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抬起手来,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放了下去:“姐姐知道,把你一个人留在苏家,你肯定很孤单,但这只是个开始,总有一天,我们会团聚的。”她握住姚锦程的手,轻声道:“相信姐姐,好吗?等事情结束,我就去找你,这期间,你好好待在苏府,不要闹事,懂吗?” 女子温柔的态度,似乎缓解了姚锦程内心的愤怒,他点点头:“好,那我等姐姐回来。” “好程儿。”将弟弟揽在怀中,姚纪灵长舒了口气。 到底怎么了?一向乖巧听话的程儿,竟然也会对自己心生怀疑了。 或许,真的是两人分开时间太长了,只要这件事办完,只要最后一步不出差错,她就能和程儿,永远生活在一起了。 姚锦程直到卯时才回到苏府,但据眼线回禀,他在子时左右,就已经和姚纪灵分道扬镳了,至于这几个时辰中,他去做了什么,苏墨钰倒是很好奇,经过一番查探,她发现自己真是高估了姚锦程。 中间那几个时辰,他并没有去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而是去了醉芳楼,和漂亮姑娘卿卿我我去了。 真是个没出息的窝囊废,若是没有姚纪灵,他算哪个葱。 不过这样更好,他越是窝囊,越是愚蠢,就越好掌控,越好利用。 对付姚纪灵,其他法子都不行,只有姚锦程,才是她的死穴。 欣赏了一阵窗外的姹紫嫣红,她回过身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黑衣男子。 “干将,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男子深深叩首:“属下知错!” “知错?”她弹了弹手指,背靠着窗棂:“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觉得这句话说的很对,所以,我给你一个改正的机会,说吧,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男人垂着头,沉默不言。 “不肯说么?” “不!不是不肯,是……不能。”他将头垂得更低。 “为何不能?” “因为……属下辜负了少主的信任。” 苏墨钰轻笑一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干将,我想我曾经说过,我最不能原谅的,就是背叛,而你,已经触及到了我的底线。” “少主!”男人抬起头,黑色面具下的双眸,清亮无尘,“属下没有背叛你。” 她点点头:“我知道。” “少主知道?” “是啊。”她看着他的眼睛:“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能容忍。” “少主的意思……” “干将,夜狐中的八人中,你是我最信任的,所以……”她蹲了下来,与他平视:“为了防止你今后背叛我,我要你现在,就自我了结。” 男人一怔,清亮的眼瞳中写满了震骇,随即,被一股哀伤的浓黑所遮蔽:“少主,求您给属下一个赎罪的机会。” “干将,你不想死是吗?”她轻声问。 男人似是有些心虚,移开了视线:“是,属下不想死。” “可是为什么呢?”她很是疑惑,目光一瞬不瞬紧盯着他的眼睛:“你曾说,杀手是没有心的,对于生死,更是毫无执念,万事不悔,然而,你现在却开始怕死了,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干将的身躯微微颤了颤,似乎触碰到了内心当中某处柔软,令他欢愉,也令他痛苦。 苏墨钰伸手,扭住他的下巴,强迫他面对自己:“人之所以怕死,是因为这个世上,有自己放不下,丢不掉的执念,你呢?你不想死,是因为心有牵挂了,对吗?”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缓缓闭上了眼睛。 “回答我。”她却不肯放过他:“至少现在,我还是你的主人,主人问你话,你必须回答,这是命令!” 修长的脖颈,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良久,他似一只垂死的兽,从喉中挤出破碎的一个字:“……是。” “很好。”站起身,苏墨钰重新走回窗边:“我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去制造点麻烦,让姚锦程这对姐弟,彻底反目成仇。”顿了顿,道:“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第180章 比谁更无耻 想起醉芳楼的勾栏美人,姚锦程把前几日的害怕恐惧,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现满脑子都是醉芳楼的湘湘姑娘,迫切地想要一亲芳泽。 命管家为他备好马车,带上银两,他直奔醉芳楼而去。 心中想念的紧,马车在路上跑得飞快,诸人都知道那是苏家的马车,故而无人敢拦。 但也不是全部。 马车行驶到了一处狭窄的路口,迎面而来一辆马车,看马车外的标志,应该是宁王府的人。 姚锦程才不管这些,他我行我素惯了,以为自己是苏家的少爷,便能横霸京都,随心所欲,于是他直接命令车夫冲过去。 车夫不敢不听他的,这位四少爷别看年龄不大,心可狠着呢,上次有个小厮违逆了他的命令,他直接让人把他打了个半死,府上的下人全都敢怒不敢言,看来看去,还是三少爷最好。 眼看马车就要冲出那条巷道,宁王府的马车,也开始突然朝前疾奔,车夫用力拉扯缰绳,两辆马车还是撞在了一起。 姚锦程大怒,正要开口大骂,对面马车中的人,先一步怒斥道:“混账东西,怎么驾车的!” 听声音,有些熟悉,好像是那位经常和姐姐在一起的阎小姐。 阎婉清掀开车帘,看着姚锦程所乘坐的马车,眼中闪过不屑:“冲撞了本王妃的马车,该当何罪!” 车夫吓得连连磕头:“王妃饶命!”他可以看不起阎婉清,却不能不怕阎婉清娘家的势力。 姚锦程却是毫不在乎,不就是撞了一下她的马车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姚小姐,你也太小题大做了,谁也没规定这条路只有你能走,我都没说你冲撞了我的马,你竟然怪起我来了。” 阎婉清一直都很不喜欢姚锦程,若不是看在姚纪灵的面子上,她压根就不会理会他。 看了眼自己被擦破的脚踝,再听对方那一番冷嘲热讽,她越发愠恼,一个来历不明的小野种,竟然也敢看她的笑话! 当即,开始口不择言:“姚锦程,别以为你有苏家做靠山,本王妃就会怕了你,在京都,我阎家才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皇上器重的武将世家,你可想好了,是不是要跟着苏家一同陪葬!” 姚锦程脸色陡变,阎婉清以为他怕了,得意一笑:“行了,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本王妃就不与你多做计较,不过今天这事,你可给我记好了,今后只有你给我让道的份,别指望本王妃会迁就你!”说完,放下车帘,命车夫继续前行。 阎婉清只是为了一逞口舌之快,但那番口不择言之下的训斥,却给姚锦程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原来如此吗? 姐姐将他送入苏家,不是为了让他享受荣华富贵,而是为了要利用他,牺牲他,以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苏家要是完了,自己做为苏家的一份子,也会跟着一起完蛋! 怎么办? 他还不想死! 为什么姐姐要抛弃他,她明明说过,自己是她最重要的人。 姐姐是个骗子,大骗子! 她一定是故意的,她想摆脱自己,所以才让自己认苏太师为父,然后找个机会,把苏家和自己一同除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他那么相信姐姐,可她,却欺骗了自己! 不能容忍。 不能原谅! 已经乘车远远离开的阎婉拍拍心口,惊魂未定。 宁王府的马一向训练有素,不会轻易受惊,今天是怎么了,若非姚锦程的马车及时停下,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看来以后出门,要多带几个护卫才行。 此刻谁都没有发现,在街道的某个不起眼的民房上,一抹黑色的人影,一闪即逝。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现在就等姚纪灵回京了。 真的很想告诉她,她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无用功。 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她以为自己会在乎吗?苗慧的出现,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苏墨钰不在乎自己多一个弟弟,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澄清姚锦程的身份,姚纪灵竟然敢这么做,那必然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想要靠此击败她,只怕不容易。 既然她无耻,那自己就只能比她更无耻。 让她最在乎的人去对付她,如此,看她要如何破局。 苏明香和永平王在奉天待了大半个月,前天便启程回永州了。 苏明音为了养胎,只能在苏府住下,好在有淑妃可以陪她,两姐妹没事就一起聊天,苏墨钰倒是省事了,否则,自己还要抽出时间来,去景仁宫给淑妃解闷,这倒也罢了,每次去都能碰见长乐,这才是最要命的。 这日,刚下了朝,她正准备去兵部上值,淑妃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找到她,气都没穿喘匀,就喊道:“苏大人,景仁宫那边出事了!” 苏墨钰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出事了这三个字,闻言着实骇了一跳:“怎么了?我姐姐出什么事了?” “不是……不是淑妃出事,是……一个小宫女。” “什么?”一个小宫女,跟淑妃能扯上什么关系。 小太监急得开始结巴:“那个……是知书,她被娘娘抓到……现在已经打得不成人样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眼见问不出什么名堂来,苏墨钰干脆道:“别说了,带我过去看看!” 还没走到景仁宫,就听到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从宫墙内传了出来。 来不及多想,连忙朝着传来惨叫的方向赶去。 “打!给本宫狠狠的打!打到皮开肉绽为止!”气恨中带着悲怆的声音,是淑妃。 苏墨钰走到近前一看,不由得倒抽口冷气。 一个小宫女被按在长条凳上,两个高壮的嬷嬷,手持儿臂粗的木棍,正一下一下,狠狠打在那个小宫女身上,不知打了多久了,小宫女粉白的裙衫上,满是刺目的血红。 “娘娘,可不能再打了!”她快步上前,想要阻止。 打死个宫女不是大事,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鸡儆猴,实在过于严重了,被有心人传出去,只怕要惹祸上身。 淑妃看到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打死她都是轻的!”她将手中一直紧抓的荷包丢在地上,恨恨道:“你瞧瞧,瞧瞧从她身上搜出的下作东西!” 第181章 真正的主谋 捡起淑妃丢在地上的荷包,置于鼻端轻嗅,苏墨钰神色大变。 淑妃红着眼睛,这段时日她瘦了不少,原本合体的宫装,现在都显得无比宽大。 她单薄瘦弱的身躯,在初夏暖融的微风中不停地颤抖,似秋季枝头将落未落的枯叶。 “钰儿……”她期期艾艾地看着她,连声音都带着悲绝的颤抖:“本宫的一生,都被这个贱婢给毁了!”说罢,又陡然收起了悲伤的神色,厉喝道:“打!继续打!打不死不算完!” 看着手中荷包,苏墨钰脑中也一团混乱。 仅凭知书这么一个卑微的小宫女,就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肆意在四妃之首的淑妃饮食中下药吗? 况且,淑妃刚进宫的时候,知书怕是还没出生呢。 可看淑妃的情况,这避子药,她至少服用了十年以上。 她今天抓到了知书,那之前呢?之前是否也有人像知书一样,一直在她的饮食中下药,但那人隐藏得较深,淑妃一直都没有发现? 虽然有这种可能性,但淑妃是什么人?她是皇帝最/宠/幸的宫妃,是权势滔天的苏家长女!哪个奴才胆子这么大,敢把主意打到淑妃的头上? 越想越觉得奇怪,越想越觉得不安。 知书已经被打得昏迷过去,苏墨钰可是知道杖责的厉害的,而淑妃,又是下了狠心要置知书于死地。 不能打了! 知书若是死了,就真的死无对证了! “不能打了!”她冲上去,一把从两个嬷嬷手中夺走木棍,探手拭了拭知书的鼻息,虽然没有死,但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钰儿,你这是做什么!”淑妃又悲又怒:“你难道要包庇这个小贱蹄子,跟本宫作对不成!” 淑妃现在已经失去了理智,但苏墨钰没有,这件事情,绝不会如表面上那么简单。 “娘娘。”她握住淑妃的手腕,重重一捏,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此事蹊跷。” 淑妃怔了一下,心中虽苦悲难抑,但在后宫生活这么多年,没有丁点的忍耐和魄力,是无法平安活到现在的。 她立刻就明白了苏墨钰的意思,反手抓住她:“钰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苏墨钰摇头:“暂时还没有头绪,一切真相,都在知书的身上……”她看了眼条凳上气息奄奄的小宫女:“娘娘若是信得过我,就把这个小宫女交给我来处置。” 淑妃自然是信任她的,只是心中多少还有些不甘,踟蹰了片刻,点头道:“好,就交给你吧。”言毕,她转身,脚下似乎有些虚浮,连走路都有些不稳,需要由人搀扶着:“本宫累了,真的累了……”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喊过一声累,或是是对未来还抱有期望,但现在,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恨不得,就此长睡不醒。 望着淑妃离去的身影,苏墨钰沉痛地叹息了一声。 真是个多事之秋。 淑妃说她累了,自己又何尝不是。 将知书带回苏府,竹青见她一身血迹,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又神秘兮兮问道:“少爷,您可真是个多情种,这又是哪家姑娘啊?” 重重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瞎说什么呢,这是我大姐身边的一名宫女,我带她回来的事是秘密,你给我管好你的嘴巴,不许泄露半点消息,知道吗?” 见她神色严肃,竹青也跟着严肃道:“是,少爷放心,小的一定守口如瓶。”又看了眼知书:“其实这姑娘,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少爷可以考虑把她收了做通房。” 这臭小子,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苏墨钰抬手,竹青早有准备,往后一撤,撒丫子就跑:“少爷,我叫叫大夫!” 又好气又好笑,竹青这小子,猴精猴精的,倒也清楚,找大夫来给知书看伤才是最重要的。 知书伤得不轻,也是,那么个打法,能轻得了才怪。 到了晚间,知书才从昏迷中悠悠转醒,但情况还是有些不容乐观。 不过苏墨钰等不了,这是梗在心里的一根刺,她必须立刻搞清楚。 来到安置知书的房间,榻上的女孩,眼眸半睁半闭,似乎麻沸散的效力还未过去,整个人显得有些恍恍惚惚。 她将烛台拿近,在她面前坐下,尽量柔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嗓子痛得说不出话来,知书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但也只是嘴巴张张合合,丝毫声音都发不出来。 苏墨钰示意她不要说话:“知书,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你也知道,你在淑妃的饮食中下药,这件事足够你死上十次百次了,我救你回来,自然也不是因为什么同情,毕竟,你伤害的,是我的亲姐姐。” 说到这里,知书垂下眼去,不敢再看她。 “但我给你一个机会。”她盯着知书稚嫩的小脸:“告诉我幕后主谋是谁?” 知书抬起头,嗫喏着,随后猛地垂下脸,拼命摇头。 苏墨钰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敢说,但是,你以为不说,就会没事吗?景仁宫处处都是伺候淑妃的下人,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宫女,要在她的饮食中下药,必然不容易,所以,肯定会有暗中帮助你的人,这个人我不知道是谁,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或者她,在宫中的地位,一定不低。” 知书没有说话,只略带惊恐地看着她。 “这样吧,我说一个人,如果不是他,你就摇摇头,如果是,你就什么都不要做,保持沉默即可,行么?” 知书咬着嘴唇,犹豫不定。 “德妃?” 知书摇头。 “宁王?” 知书摇头。 “太子?” 知书摇头。 苏墨钰的眸色忽然深了些,口中轻而淡地吐出两个字:“皇上?” 知书突然不说话了,房间内,充斥着诡异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知书才像是惊醒般,用力攥住他的袖口,大力地摇着头,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苏墨钰按住她的手:“知书,其实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得到。” 知书突然不摇头了,木呆呆地看着她。 第182章 事关你我之间的恩怨 是啊,没有皇帝的授意,谁敢在淑妃的饮食中下药,而且还是下的避子药。 怎么看,都不会是后宫的任何一个妃嫔。 淑妃从进宫的那一天起,便圣意眷隆,可这么多年,她却一直没有子嗣,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寻常的事情。 之前她专门请人给淑妃看过身子,大夫说她体寒湿邪,精气大损,而御医却说,淑妃只是脾胃不畅,导致食欲不振,并无大碍,服用几贴开胃药即可。 截然不同的说法,孰对孰错,现在想想,才知其中猫腻。 原来,从一开始,皇帝就在防备着苏家,他可以给淑妃无上的荣/宠/,却舍不得给她一个孩子。 他在害怕,怕淑妃一旦有了子嗣,地位越发稳固,而苏家权势渐盛,届时,他再也无法控制苏家。 果然,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帝王之心。 伴君如伴虎,再如何,那个人也是帝王,是掌控天下人生死的帝王。 他可以给你荣耀,也同样可以将你打入地狱。 谁又能猜到,表面的恩/宠/怜惜之下,竟然藏着一颗如此怨毒的心。 想到平日里皇帝温和慈祥的笑容,苏墨钰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害怕过,谁又能知道,在对自己器重青睐的背后,又藏着怎样的阴谋? 那个笑面虎,永远都是一副仁君模样,就连对待自己的儿子,亦是如此。 当年的真相,只有容朝和皇帝两个人知道,或许,苏太师也知道些什么。 不管容朝是不是真的逼宫篡位,当年的真相,都远不止从容蓟口中得知到的那么简单。 又忽而想起去年春猎时发生的事,她突然有种莫名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她头皮酥麻,浑身发毛。 不敢再去想,慌忙压下心底的惊惧。 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处理知书,以及消除淑妃今早当众惩罚知书的影响。 这件事万万不能叫淑妃知道,她原本就过得如履薄冰,若是知道,毁了她一辈子的人,正是她自以为爱她的皇帝,她要怎么办? 失去了未来,失去了依靠,失去了信仰,她今后的人生,将何去何从? 况且,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剩下的后半辈子,都要在皇宫中度过,在皇帝的身边度过。 或许,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一件好事。 “干将。” 这一次,男子没有让她等待多久,一道黑影,很快出现在屋宇间的阴影下。 “少主有何吩咐?” “知书……就交给你了。” “少主的意思是?” 心口疼得无法呼吸,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救了那个无辜的女孩,可现在,为了自己,为了淑妃,为了整个苏家,她又不得不将她推入地狱。 自己这双手,到底沾染了多少鲜血? 深吸口气,她艰难道:“尽量让她死得没有痛苦。” 在任何命令前从不犹豫的干将,竟然迟疑了片刻,“少主当真如此决定?” “干将。”她轻轻吐气,隔着黑暗,与男子对视:“一开始,我还觉得是自己想错了,如今我越发肯定,你的心中,的确有了牵挂。” 干将忽而沉默。 “你不是说,杀手是没有心的吗?”她笑了一声,不知是嘲笑他,还是嘲笑自己:“人,一旦有了七情六欲,就会瞻前顾后,就会裹足不前,干将,我给你一个选择,也可以说是建议,等姚家姐弟的事情结束后,你就离开夜狐吧。” “少主?” “你已经不适合再做一个杀手了,离开夜狐,离开你现在的身份,不管你牵挂的那个人是谁,从此以后,好好待她。” 一阵风过,天空上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 就这么站了许久,直到发丝被雨水打湿,她这才举步离开,将屋宇下的那道黑影,远远甩在了身后。 第二天,她带着知书的尸首进了宫,告诉淑妃,自己什么都没查出来,而知书,也因为伤势太重,没有挺过去。 仅仅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而已,她却觉得,淑妃好似又瘦了不少,她躺在榻上,看也不看她,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死了就死了吧,现在本宫累了,要休息,你们都出去。” 你们,也包括苏墨钰在内。 看着淑妃,她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将真相告诉淑妃,让她从此以后远离皇帝,远离皇宫,甚至远离皇家。 可看到案几上,皇帝送来的那些珍稀水果,名贵药材时,又生生咽了回去。 有时候,生活在谎言中,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默默离开皇宫,走在平坦的青石板路上,第一次进宫时的那种逼仄,沉重的压抑感,再次袭上心头,几乎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仿佛一刻都待不下去,她快步走出这条长得看不到头的宫道。 淑妃毕竟是淑妃,她的坚韧与顽强,连苏墨钰都无比佩服。 没过多久,她便再次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好似之前什么都没发生,她依然是那个冠宠六宫的淑妃娘娘。 而这时,姚纪灵也回京了。 一得知姚纪灵回京的消息,姚锦程就迫不及待地去见她。 姚纪灵大概还不知道,此时去见她的那个人,早已不是她熟悉的,对她言听计从的弟弟了。 苏墨钰心知,机会来了。 “干将,你带领夜狐暗中待命,我去一趟京都府衙门,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行动。” “是。” 做好一切部署,苏墨钰刚走出太师府的大门,突然一怔。 苏府的大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黄绢装裹的车厢,黑檀木的车身,训练有素的乌云踏雪。 这马车……是容蓟的。 拧了拧眉,在门前踟蹰良久,才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苏侍郎。”车帘被掀开,熟悉的声音传来,果然是他。 “太子……殿下。”多少天了,每一次相见,都如陌生人般擦肩而过,这是自淑妃寿宴后,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上车。” 上车? 苏墨钰为难:“殿下有事吗?如果不是急事的话,且等微臣……” “是急事。”他一瞬不瞬盯着她:“事关你我之间的恩怨,你说算不算急事?” 第183章 与君长诀 她和他之间的恩怨? 呵…… 他们之间有恩吗? 有的,或许只有怨恨吧。 她恍然地看着他,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样貌,唯一不熟悉的,是他此刻的眼神。 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却成了彼此的最陌生。 她深吸口气,尽量稳着声音道:“对不起,殿下,今日恐怕有些不方便。” “不方便?”他挑着眉,眼中尽是嘲弄:“哪里不方便?” “这是微臣的私事,还望殿下莫要再追问了。” 他蓦地恼怒起来:“私事?苏墨钰,你瞒着孤的事情,还真不少啊!” 她垂着眼:“是,微臣的确瞒了殿下很多事,但都是与朝政,与国运无关之事。” “也包括你爱慕孙澜么?” 她沉默了一阵,低低道:“是。” 他暗自捏紧了双拳,不知要有怎样的自控力,才能忍住冲出马车将他掐死的冲动。 “孤再问你一遍,你上不上车?” “臣不能。” 是不能,今日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不能错过。 有属下来禀,姚锦程和姚纪灵已在医馆会面,辛辛苦苦那么多天的布置,计划,就是为了这一刻,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 她曾说,他是个心怀天下之人,万里江山太大,太广,或许他的心中,已经被装得太满,就连一个小小的她,都要装不下。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自私的,狠心的,凉薄的,他们原本就是同类。 可以相濡以沫,也可以彼此残杀。 容蓟看着她,看着她清雅中带着一分妖媚的侧颜。 心头一阵裂痛。 臣不能。 简简单单三个字,击碎了他仅剩的最后一份希望。 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他原本心冷如铁,再痛再伤再绝望,他的心都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而然,面前这个人,却一次次将锋利的刀刃,刺入自己的心口。 凌迟一样的钝痛。 放弃吧。 就此彻底放弃。 明知不可能,为什么还要坚持,还要自欺欺人。 眼前一阵空茫茫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过,绝望过。 艰难的,吐出最后几个字:“苏墨钰,孤再说一遍,上车。”不等她回应,便又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再敢说一句拒绝,孤便……” 你便如何? 她抬目,眸色深深凝望他。 “与君长诀。” 与君……长诀。 她深吸口气,拼命将胸口涌上的酸涩压下。 他是对的,他和她,早该如此。 若是从一开始,他们就能做到这个份上,或许之后一切的恩怨悲绝,都不会发生。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过身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出步子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那样一句话的。 “好,那便……与君长诀。” 唯一的希望破碎了。 碎得彻底。 她没有回头,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坚定。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其实是个特别残忍的人,不仅是对别人,还有自己。 只要她认定的事情,哪怕觉得再不对,再不该,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继续下去,哪怕这样做,会让自己遍体鳞伤。 与君长诀,忘君安好。 之前的生活,是怎样过下来的,还会怎样延续下去。 总有一天,这些曾经的美好和痛苦,都会变成过眼云烟。 当她垂垂老矣,安静地等待死神降临之时,或许会再重新缅怀一次。 但在此之前,她没有资格,也没有这个必要去缅怀。 离开了太师府所在的那条长街,直至看不到容蓟的马车,她这才停下来,浑身瘫软了一样,半蹲在地上。 这个时候不能软弱,绝对不能! 用力在自己的手臂上掐了一把,疼痛传来的瞬间,她混沌迷惘的思绪,终于清醒过来。 她付出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无论如何,她都要那对姐弟,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与此同时。 医馆内。 “程儿,你这几日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总问姐姐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是不是你在苏家受欺负了?”姚纪灵上前一步,想要牵住姚锦程的手,却被他躲开。 “姐姐的事情办完了?”姚锦程冷着嗓子道。 姚纪灵怔了一下:“是啊,怎么了?” “现在,能告诉我,你到底去办什么事了吗?” 姚纪灵拧眉,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却能察觉到,姚锦程开始不受自己控制了。 “程儿,你告诉姐姐,最近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了?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她敏感地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危机,这是她此生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越是这么问,姚锦程就越是怀疑她:“我在苏家挺好的,什么也没发生。”他背过身去,走到窗户边,伸手往袖口中掏了一下,因为是背对姚纪灵的,所以这个小动作并未被发现。 “没事就好。”虽然觉得古怪,却又找不出古怪在哪,姚纪灵只能作罢,“程儿,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阎夫人已经答应收我为义女,从此以后,我就是阎家的小姐了。”她走上前,握住姚锦程的手,欢喜道:“我们终于熬到头了?” 原本是件喜事,可姚锦程却一脸惊恐:“真的吗?你……阎夫人真的答应收你为义女?” “是啊,她的身体全靠我帮她调理,人嘛,都是怕死的,她收我为义女,也是为了能活得长久一些。”姚纪灵得意一笑,她行医这么多年,见了太多的人,人性的丑陋,她看得一清二楚。 只要利用好这些丑恶的人性,这世上,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那我呢?”姚锦程有些激动:“我也要去阎家,我不想留在苏家了!” “为什么?苏家不好吗?” “我……”姚锦程有些慌乱:“阎家比苏家有权,阎将军和阎少将都是皇上器重的臣子,总之,阎家就是比苏家好!” 姚纪灵劝解道:“傻程儿,你是苏太师的亲生儿子,也是苏家真正的少爷,我在阎家,虽然顶着小姐的名头,但毕竟不是阎夫人的亲生女儿,难免要受到排挤,等我想个法子,真正掌控阎家时……” “不!我不要!”姚锦程越发激动:“你就是为了摆脱我,为了牺牲我!你说,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你掌控阎家,是不是就是为了除掉我!”激动之余,他从袖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疯了一般地挥舞起来。 第184章 一场意外谋杀 看到那把匕首,姚纪灵有些难以置信。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连连向后退了几句,尽量柔声安抚:“程儿,你先将手里的匕首放下,你想知道什么?姐姐通通告诉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姚锦程看着姚纪灵,眼中再也没有依赖,只有深深的憎恶和恐惧:“你杀了我爹,杀了我娘,你也会杀了我!我……我才不要听你的!” 姚纪灵脸色陡然一沉,目光森然:“程儿,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谁,没有谁!”姚锦程已经完全失控:“是我亲眼看到的,是我看到的……我要杀了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说着,手持明晃晃的刀刃冲姚纪灵冲过来。 姚纪灵万万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弟弟,竟然想要杀了自己。 极度的震惊,让她没有躲过姚锦程的第一下攻击,手臂被锋利的刀刃划出一条血口。 “程儿!你疯了!”她伸手去夺姚锦程手中的匕首,但少年的力气着实不小,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杀了你!杀了你!”姚锦程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尽快杀了眼前这个女人,她似乎忘记了,姚纪灵虽然阴险狠毒,但对他,却是极好的。 这个世上,其实没有绝对的坏人,再坏的人,也有她想珍惜的,想要保护的人。 姚纪灵害了不少人,唯独对姚锦程,是真心实意,呵护有加。 但此时,姚锦程的心,全被猜忌和愤怒,以及对死亡的恐惧所蒙蔽。 姚纪灵杀了别人,总有一天也会来杀他。 为了不被杀,他只能先下手为强。 这也是姚纪灵教给他的,这些道理,他未必认真去听,却在不知不觉中,镌刻入心。 “程儿,快把刀放下!”姚纪灵毕竟是女子,力气没有姚锦程大,两人纠缠挣扎了半晌,突然,姚锦程低下头,狠狠在她的手上咬了一口,直咬得鲜血淋漓。 她痛呼一声,松开了手,姚锦程趁机,高举匕首,朝着她的心口狠狠扎去。 千钧一发之际,姚纪灵猛地朝他扑过去,两人一起撞到了身后的药柜,砰地一声,药柜倒了下来,砸在姚纪灵的右侧肩膀上。 这时,她的手中,正好握着姚锦程高举起的那把匕首,来不及反应,她顺着药柜砸下的落势,双手往前一送。 噗地一声。 刀刃入体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愕然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的手中正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另一端,深深没入了少年的胸膛,鲜血渗了出来,染红了少年青色的锦缎长衫。 “程儿,程儿!”她难以置信,拼了命地呼唤他,可惜,少年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就在这时,医馆紧闭的门扉被人从外狠狠撞开,几名带刀衙役冲了进来,将她和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姚锦程团团围住。 “她是凶手,抓住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苏墨钰。 到此时,姚纪灵才知道自己被设计了。 程儿死了。 她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已经死了。 她恨不得去找苏墨钰拼命,但她很清楚,这个时候朝她拼命,无异于是找死。 她要活着,活着为程儿报仇! 猛地起身,扬袖一挥,整个屋子顿时被一片粉色的雾气所笼罩。 苏墨钰连忙捂住口鼻,并提醒:“大家小心,千万不要吸入毒气!” 但还是晚了,有几个衙役抽搐着倒下,像是患了癫病一样,而姚纪灵,早已逃出了包围,不知去向。 “犯人逃了!还不给我去追!”随苏墨钰一起来的捕头气急败坏道。 苏墨钰伸手一拦:“杨捕头且慢。” “苏大人有何吩咐?” “那女犯的能耐,你刚才也见识到了,她身上可有不少的毒药毒粉,每一种,可都是致命的。”见捕头神色凝重起来,她蓦地压低声音,冷然道:“为了您的手下好,也为了无辜百姓不受牵连,扬捕头就别妄想将其活捉了,这个犯人,您是活捉不到的。” 杨捕头一脸震愕的看着她:“大人的意思……” “你明白就好。”她温和一笑:“当然,我也只是给杨捕头你一个建议,该如何行止,还得由杨捕头你自己来决定。”她叹息一声,走到那几个中毒的衙役身前,怜悯道:“他们就算能活下来,只怕也要成为废人了。” 杨捕头抖了抖,随即下令道:“都给我听着,但凡见到那女犯,都离她远点,她若能乖乖就范,便将她抓捕送回衙门,若是拒捕,直接就地处决。” 杨捕头和几名衙役离开后,苏墨钰这才走进屋内,探手在姚锦程的鼻息上拭了拭,又按在他脖颈动脉处探了探。 看来真的是死透了。 没用的窝囊废,原指望他能杀了姚纪灵,然后自己再来个大义灭亲,没想到死的,竟然是他自己。 罢了,虽然过程有些不尽如人意,但也算是间接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姚纪灵现在是杀人凶犯,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凶犯拒捕,冲突中意外被杀,再正常不过。 “干将。” “少主。” “去跟着杨捕头,必要的时候,可以出手助他一臂之力。” “是。” 将命令交代下去后,苏墨钰这才离开了那间逼仄阴暗的医馆。 另一边。 “她在那!”姚纪灵毕竟是个身娇体弱的女子,没跑多远,就被跟随而至的衙役追上。 杨捕头想起苏墨钰的话,在离姚纪灵四五丈远时,下令停止前进:“姑娘,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还是放弃抵抗,跟我去刑部大牢吧。” 姚纪灵仰天长笑:“杀人偿命?该偿命的人不是我,而是苏墨钰!我不能死,我要留着命,为程儿报仇!”她双目淬血,如一头被激怒的兽。 见她探手入怀,杨捕头心头一震,忙高声叫道:“弓箭手准备!” 数箭齐发,姚纪灵即便有飞天遁地之能,也绝无逃脱的可能。 弓弦被拉至极致,眼看着,锋锐的箭矢,便要朝着姚纪灵射去。 “啊!” 一连串的惨叫声,却并非出自姚纪灵。 血雨飞溅中,几名黑衣人落于姚纪灵面前,其中一人朝她伸出手:“姑娘,贤王殿下向你问好。” 第185章 逆来顺受毁了一切 “什么?姚纪灵被人救了?” 这个消息,可以算是是苏墨钰近来听到的,最令人沮丧的消息了。 “可知道被什么人所救?” 干将回道,“属下也不知,对方实力不俗,我不敢过于靠近。” 实力不俗? 苏墨钰来回踱着步子,暗暗沉吟。 救了姚纪灵的人会是谁呢? 姚纪灵和阎家的关系虽然不错,但她相信,阎婉清是不会冒这个险去救她的,况且,就算她相救,也没那个实力。 除去阎家,还会有谁?难道是姚纪灵的旧识?应该不会,认识姚纪灵的人,不是远走他乡,就是被她杀了,为了彻底抹去自己的从前,她不会留下任何一个能够威胁到她的人,况且,容朝派去查探的人,也并未发现,她与任何厉害人物有过往来。 这倒是奇了,究竟有谁,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救一个杀人犯?救了她,对他或她,有什么好处? “继续盯着,一有异动,立刻向我汇报。” “是。” 望着窗外的无边夜色,苏墨钰深吸口气,蓦地,一拳狠狠砸在了窗框上。 该死! 明明就差一点,竟然让姚纪灵给逃了! 这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的事,从计划的最后开始出现偏差,到现在整个计划都出了偏差。 姚纪灵如今已是一败涂地,再无翻身机会,比起她还活着这件事来说,那个救了她的人,才更为危险。 到底会是谁呢? 她决定去一趟一品居,问问容朝的意见。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发现他在很多事情上的见解,比自己更透彻更明晰。 如果自己一开始就听他的,在东郡时,就将姚纪灵姐弟斩草除根,或许,就不会有之后的这些事情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心软,太自负。 她已经错了一次,这一次的错误,为他人也为自己,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人生中的大部分错误都可以纠正,但有一部分,却永远也无法纠正,更无法弥补。 所以,她不能再错第二次。 “少爷。”屋外,是竹青风风火火的声音。 她转过身,看到竹青在进屋时,因为紧张绊了一跤。 这小子,人家都是越长越成熟,他倒好,越长越幼稚了。 “怎么了?” 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竹青指着门外:“京都府衙门的人来了!” “哦。”来得倒是挺快的。 “那个……他们把那个死人也带来了。”这便是造成竹青紧张的原因。他这辈子从没见过死人,刚才不知道,还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眼,结果差点吓破胆。 苏墨钰知道他说的死人是怎么回事,闻言快步朝外走去。 一名衙役看到她,指着地上一具白布盖着的尸体:“苏大人,您弟弟的遗体,我们给您送来了。” 苏墨钰笑道:“麻烦几位官差了。”她从袖中摸出两锭银子,分明递给前来送尸首的衙役。 只要有钱拿,干什么他们都愿意,接过银子,两名衙役越发客气:“苏大人这是做什么?怪不好意思的。”话虽这么说,但还是毫不迟疑地收下了她的银子。 将两名官差送出府后,苏墨钰命竹青找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随自己出城一趟。 “少爷,这么晚了,还出城做什么?” 苏墨钰云淡风轻道:“给人还件东西。” 竹青好奇:“什么东西?” 她随手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喏,就是那个。” 竹青一听,吓得跳了起来:“不、不是吧!” “有什么不是的。”她对竹青找来的两个小厮道:“把尸体搬到马车上。” 竹青可怜兮兮看着她:“少爷,咱能不做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瞧你胆小的,有什么好怕的?”她丢给竹青一个鄙夷的眼神。 以往竹青还要为自己争辩一番,这次直接认怂:“当、当然怕!那可是个死人啊……” 苏墨钰满不在乎,“正因为是死人,所以才不可怕,这世上最可怕的是活人,因为只有活人,才能伤害到你,而死人就不会。” 竹青还是害怕:“听说死人身上阴气很重,会招鬼的。” 听竹青越说越玄乎,苏墨钰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个胆小鬼!在我身边做事的时间也不短了,少爷我的教诲,看来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伸手在他后劲处一拍,“少啰嗦,上车。” “少爷……”竹青祈求。 “上、车。” 竹青没辙,只能哆哆嗦嗦,战战兢兢爬上马车,一上车,就闭上眼睛,不敢再睁开。 马车一路行至郊外某处民房前,苏墨钰命竹青看着马车,另外两名小厮抬着姚锦程的尸体,跟她一同进了那间民房。 民房内,女人依旧在昏暗的烛灯下,缝制着之前那件曾被姚锦程嫌弃过男式衣衫。 见到苏墨钰,女人连忙放下手中针线朝她迎了过去:“小公子,您可算是来了,程儿呢?他可有跟您一起来?” 苏墨钰垂下眼,轻轻叹息一声。 “他……来了。”侧过身,让两名小厮,将姚锦程的尸体,抬到女人面前。 女人愕然地看着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少年,双眼写满了难以置信。 “怎么会?怎么……会……”她扑了上去,用力摇晃姚锦程的尸身:“程儿,你睁开眼看看娘,娘来接你了,从此以后,娘都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程儿,我的程儿……” 苏墨钰抬手,示意两名小厮退下,这才沉声对女人道:“节哀顺变。” “为什么?”女人抬起红肿失神的眼:“你不是答应我,要把程儿带回我的身边吗?你为什么不信守诺言,为什么!”她猛地朝苏墨钰冲过来,抓着她的肩膀,嘶声怒吼。 一开始,苏墨钰任由她嘶声质问,直到她的嗓子哑了之后,才一把推开她:“我并没有食言,我的确是答应过,要将姚锦程带回到你的身边,但是生是死,就说不上了。” “你怎么可以……怎可以这样!”女人嚎啕大哭,凄厉的哭声刺得耳膜生疼:“程儿就是我的一切,你毁了他,毁了我,毁了一切。” 闻言,苏墨钰原本漠然的眼神,陡然间冷厉起来:“我毁了你,毁了一切?”她跨前一步,目光如刀般射向女人:“毁了这一切的人,是你自己!在你丈夫移情别恋时,你没有反抗,在你家破人亡时,你还是没有反抗,在姚纪灵夺走你的儿子时,你依然没有反抗!是你的软弱,你的退缩,你的逆来顺受,造就了今日的一切悲剧,若说罪恶,你才是罪恶的源头!” 女人蓦地停止了哭泣,呆呆看着她,满是泪水的眼中,一片空洞的荒芜。 良久后,她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软软地跌倒在地。 第186章 九年前的真相 推开屋门,苏墨钰从房中走了出来。 屋内,是女人低低的,带着压抑的哭声。 或许,自己跟本就不该救她,让她在姚纪灵的毒针下毒发身亡,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这样,她就不必面对今日的痛彻心扉。 但,就像自己刚才说的,一辈子都在逃避,一辈都在躲藏,永远不懂得什么才是勇敢,什么才是与命运的抗争,如果就那样死去,到了阴曹地府,她只怕仍是无法瞑目吧。 自己选择的路,哪怕鲜血淋漓,哪怕撕心裂肺,也要一点点走完。 “少爷,我们可以回去了吗?”竹青见她回来,小心翼翼朝她身后看了眼,见除了她和那两个小厮外,什么都没有,这才松了口气。 “嗯,回去吧。” 站起来,不管前方有什么,都要一丝不苟,认认真真,脚踏实地走完每一步。 这个道理,送给那个女人,也同样送给自己。 …… 第二天,刚下朝就听到一个消息。 是无意间,从京都府尹口中听到的。 城郊一处民房内,发现了一具上吊自杀的女尸,据仵作验尸证明,女人的死亡时间,应该在寅时至卯时之间。 他们还在民房后发现了一座新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女人所建,出于对死者的尊敬,就没有挖坟验证。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墨钰有些惊讶,却一点也不意外。 最终还是没能走过自己那一关,懦弱了一辈子,自以为最后终于勇敢了一回,殊不知,这才是她此生,最懦弱的一次。 连站起来走下去的勇气都没有,活该家破人亡,活该苦命一生。 人这辈子,哪有不摔跤的,爬起来就是了,一直往前跑,一直跑,不要怕什么弱小,不要怕什么危险,一直跑,永远都不要停下。 因为,只有努力了,才会看到希望。 “苏侍郎。”走在她身后的兵部尚书快走了几步,与她并排时,低声道:“你最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惹得太子殿下对你颇有微词?” 啊?她眨眨眼,表示自己很无辜,“我什么都没做啊?” 兵部尚书谭大人自然不信:“你是我的下属,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太子最近对你的态度,着实诡异了一些,你若真的哪里得罪了他,赶紧想个法子弥补吧。”他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将声音压得更低,道了一句:“朝中无人不知,太子生性凉薄,冷面冷心,你若是真的触了他的逆鳞,只怕他不会放过你。” 呵,她倒是想弥补,可怎么弥补? 不管怎么说,这个逆鳞,她都是触定了,说不定,得触一辈子。 没办法解释,她只能回以兵部尚书一个感激的笑:“多谢大人提点,下官会小心的。” “按理说,这事我不跟你说,以你的睿智,也应该明白,但我就是忍不住,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日后必成大器,我的位置,迟早是你的,不想看你平白无故的,就丢了性命。”兵部尚书感叹一番后,便离开了。 苏墨钰呆呆站在原地,良久后,也是无奈一叹。 她和容蓟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已结成了一个死结,想要解开,估计是没戏了。 今日兵部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故而午后她便提前下了值,直奔一品居。 雪樱的状况,已经彻底稳定了,身上的伤疤,也基本上痊愈,只是难免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身为女子,最爱惜的,就是自己的容貌,而雪樱,那张娇艳清灵的容颜,只能就此留在往昔的回忆中了。 好在雪樱的意志力足够顽强,即便这样,她也没有自暴自弃,仍旧以乐观的心态,坚强地活了下来。 这样的姑娘,理应得到这世上,最好的幸福。 幸而若白始终对她不离不弃,她赞赏的同时,也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 “姚纪灵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一见面,容朝便直奔主题,看来他是猜到今日自己前来的目的了。 她一屁股在对面的摇椅上坐下,放松身体。 不知怎么回事,每次来到这里,压抑在心底的烦躁与愤怒,都能被驱散得干干净净。 “嗯。”她懒懒应了一声:“不知谁这么无聊,竟然救了姚纪灵,算她命大。” “我知道是谁。” “什么?你知道是谁?”她猛地从以摇椅上坐起来。 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为她倒了杯茶,起身递了过去。 苏墨钰一边伸手去接,一边催促:“快点告诉我,是谁救了她。” 他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来,“贤王。” “贤王?”她惊呼出声,“贤王为什么要救姚纪灵?”据她所知,在此之前,贤王和姚纪灵之间,并没有任何联系。 容朝目露忧虑:“这才是我最担心的。”没有目的,没有原因,一切都养藏在浓雾的背后,只有等着对方主动出击,这种被动的局面,无疑是最危险的。 “不管他什么目的,我都不会放过姚纪灵。”苏墨钰深吸口气,捏紧了拳头。 “墨钰,贤王此人……极难对付,如果可以,你最好不要与他作对。”一向从容沉静的容朝,似乎也开始乱了阵脚。 贤王的可怕,苏墨钰从很早就已经领教过了。 只是容朝此刻的神色,让她有些在意。 似隐忍,似悲苦,似逃避。 他应该是想起了什么,想起了难以面对的某个回忆,而那个回忆,一直都是他的噩梦,从过去,延续至今天。 对于九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她始终如鲠在喉,在一番心理斗争后,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当年的那场宫变……真的是我父亲一手cao控的吗?” 如此清楚直白的,将当年旧事血淋淋地摊开来,她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他似乎有些意外,片刻的惊愕后,他背过身去,清润的声音,第一次带了些微的暗哑:“算是吧……不过那一切,包括救驾之事,从头至尾,都是由我亲自主导。” 想过很多种可能,却万万没料到,原来真正的幕后主使,竟然是容朝自己。 第187章 天家无情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带了丝暗哑。 他始终背对着她,一语不发,就算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明白清晰地感觉到,他此刻内心的压抑。 良久,他才又低低出声:“那个时候的我,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天之骄子,父皇器重我,甚至将他一手培养的铁浮屠交予我手,没有意外的话,我便是大晋未来的君王,高高在上,万民臣服。” 是啊,如果没有意外,容朝还是太子,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 可偏偏,就发生了意外。 她深深吸气,静静坐着,缄默不语,并未催促。 又过了很久,他继续道:“可很多事情,都不如你想象的那么一帆风顺,在得到的同时,也必然有所失去。”他的声音越发暗哑,连语调中,都带着苦闷悲戚的颤抖:“某一天,我听到了一个秘密,父皇为了防止外戚专权,于是决定,除了我的母家,包括我的母妃。” 心头猝然一跳,脑袋中像有什么炸开一样。 外戚专权…… 原来如此。 所以,皇帝才会偷偷给淑妃下了这么多年的避子药,因为以苏家的权势,若是淑妃诞下龙嗣,朝局就会发生大规模的改变甚至动荡,而淑妃的孩子一旦坐上储君之位,那么整个朝廷,都会沦为苏家的囊中之物,从此后,苏太师一手遮天,再也无人能抵。 皇帝的担忧不无道理,可就是因为如此,才显出了天家的无情与无义。 忽然觉得很冷,那股寒噤噤的冷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后颈。 她无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这时,容朝忽然转过身来,与她所想的愤怒悲绝不同,他的神色,是平静淡漠的。 “你知道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吗?”他发出一声轻的不能再轻的冷笑:“自古君王皆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我告诉自己,既然父皇无情,那我又何必有义?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我要保护我的母妃,保护我所在意的每一个人。” “于是,你便起兵造反?”加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他在她对面坐下,似乎对于造反这两个字,并不觉得排斥:“没错,那时我的想法只有一个,坐上太和殿最高处的那把龙椅,只要我做了皇帝,我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执掌万民生死,包括我在乎的人。” “那我爹……” “苏太师答应助我一臂之力,只不过,他临时倒戈罢了。”他端起茶杯轻抿,神态和语气,皆是云淡风轻。 苏墨钰却云淡不了,也风轻不了:“对不起,若不是我的父亲背叛你,你也许就不会失败了。”不失败,就不会被废黜,不失败,就不会失去自己最爱的人,不失败,他现在便是大晋朝最高贵的九五之尊,真正的天之骄子。 他还是淡淡的表情,淡淡的语调:“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苏太师,毕竟他的顾虑太多,一旦失败,便是灭九族的大罪,他是为了你,才临时改变主意的。” 为了自己吗? 越是如此,她的内心就越是煎熬。 刚才那个问题,她宁可从未问过。 不是所有真相,都令人欢喜雀跃,当那些掩埋在黑暗中的过往被硬生生揭开,除了鲜血淋漓,还有无尽的罪恶。 “墨钰。”他放下茶盏,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宁和,似乎与那撕心裂肺、血火交融的过去,完全没有干系,“人不能忘记过去,否则必然会重蹈覆辙。但人也不能一直拘泥于过去,毕竟现在,此时此刻,才是最重要的。” 她仰面躺下去,望着头顶上方的房梁:“你说得对,人的确不该拘泥于过去。”但是,愧疚却会如影随形。 “别想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防止贤王向你发难。”他的目光,瞬间严肃起来,似乎刚才的事情,完全没有对他造成影响:“我会时刻注意着贤王府的动向,他既然救了姚纪灵,必然有他的目的。” 目的? 不知为何,总觉得贤王这么做,完全就是吃饱了没事干。 …… 贤王府。 四季如春的府宅,到了夏季,更是繁花似锦,姹紫嫣红。 一名婢女手捧干净衣物,走至王府东面的一处幽静院落,对坐在右厢房内的女子道:“姑娘,香汤已经准备好了,这些是王爷命奴婢,给你送来的换洗衣裳。” 只是换洗的衣裳而已,用料的讲究,和绣工的精致,几乎要赶上宫中娘娘们的规制了。 姚纪灵看了眼婢女手中的衣物:“你们王爷呢?” “王爷正在与几位大人一起商谈政务。” “他什么时候能来见我?” “姑娘。”女婢态度虽然恭敬,但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凛然的倨傲以及警告:“王爷的事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从来不会、也不敢询问,姑娘暂且在这里歇下,来日方长,姑娘切莫着急。” 姚纪灵有些恼,猛地站起身,冲到女婢身前,正要劈手从她手中夺过衣裳,却突然放轻了动作,改为小心翼翼,从婢女手中接过:“多谢了。” 心中再怎样焦灼愤怒,她尚存一丝理智。 首先,贤王此人,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角色,再者,自己如今寄人篱下,放眼整个奉天,也就只有贤王敢收留,愿意收留自己了。 沐浴后,换上洁净的衣服,姚纪灵望着镜中的自己。 仅仅一天时间,她的面容就憔悴了很多。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却非常清楚,其实自己,已经不再年轻。 靠着药物维持美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迫切需要一个高贵的身份,一个人人艳羡,人人敬慕的身份。 权利永远比美貌要重要多了,这是她几十年来,领悟到的最深刻的道理。 她想要的,已经近在眼前,却生生被苏墨钰夺走。 这辈子,她不杀了他,死都不会瞑目! “听说姚姑娘医术高绝,不知可否让本王见识一番?”一个男人的低沉的声音响起,姚纪灵猛地转身,对上一双冷然幽淡的眸子。 一双此生所见,最可怕的眸子。 第188章 贤王相约 这,应该就是贤王了。 姚纪灵起身,盈盈跪拜:“民女见过王爷。” 不论姚纪灵是用了什么法子保持美貌,但她那副水灵娇嫩的模样,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会为之心动。 然而,贤王看着她,目光始终淡漠,浅色瞳仁,如深海一般冷邃,一丝波澜未起。 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呢。 “起身吧。”贤王语气平平。 姚纪灵直起身子,经过刚才的试探,心知与贤王相处,还是小心为妙,他是自己这辈子所见男人里面,最与众不同的一个。 “知道本王为什么要救你?”时值炎热夏季,贤王却身披贡缎斗篷,两手揣在袖中。 姚纪灵见状,猜测道:“王爷是看中了民女的医术?” 毕竟贤王常年卧病,而京都的人都知道姚纪灵医术高超,这个猜测,是最符合逻辑的。 然而,贤王却道:“非也。” “非也?” “姚姑娘的医术,的确令本王很是好奇,但本王救你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这个。” 姚纪灵下意识脱口问:“那是为何?” “很简单,因为你是苏墨钰想要杀的人。” 闻言,姚纪灵脸色白了一下:“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本王刚才就对你说了,本王只是好奇而已。” 贤王是姚纪灵第一个看不透的人,“民女还以为,您救了民女,是因为器重。”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贤王道:“本王的确,很器重你。” 姚纪灵扬起一边的长眉:“烦请王爷说的明白一些。” 贤王转眼看她,那双浅淡幽冷的眸子,天生便给人一种森寒阴厉之感,姚纪灵从未害怕过什么,此刻却也有些微的退缩。 “本王从来不养废物,对本王有用的,才能称之为人才。姚姑娘呢?你能为本王做什么?” 姚纪灵看着他的眼眸,一股寒意猛地从心口窜上,差一点,她就要移开视线了,“但凡王爷需要用到民女的地方,民女必会义不容辞。” 贤王微笑起来:“很好,看来你是把不错的刀。”顿了顿,又道:“凡事有取亦有求,你为本王做事,你想要得到什么回报?” 姚纪灵咬了牙,猛地跪下:“民女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一个人的命。” “哦?你想要谁的命?” 她抬起头,毒蛇般的双目,迸射出血色般的恨意,“苏墨钰。” 贤王没有回应,只说了一句:“如此,你便好好休息吧。”接着转身离去。 姚纪灵却久久没有起身,手指狠狠抠着地面,哪怕指甲断裂鲜血涌出,似乎都无所察觉。 无论如何,她都要杀了苏墨钰! 血债,必须血偿! …… 苏墨钰回到府上,平日里,竹青都会守在门口,一见她回来就会迎上来,比皮卡丘还要欢腾,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带着困惑走进院落,每间房子都查探了一遍,还是没找到竹青的人影。 这臭小子,去哪浪了? 正要放弃时,见皮卡丘直起身子,两只爪子在门框上一个劲地瞎挠,“皮卡丘,怎么又不老实了!”她呵斥了一句,眼瞳却陡然一缩。 门框上插着一支弩箭,箭尖下,是一张写了字的纸笺。 她拔下一看,上面只写了一行字:明日酉时,城东天香居见,恭候君之大驾。 说曹cao曹cao到,看来贤王的目标,果然是自己。 之前想好所有的对策,被这一张纸笺全部推翻。 谁特喵能想到,贤王竟然这么卑鄙,拿竹青来逼她现身。 狠狠将纸笺揉成一团,丢进纸篓。 竹青在贤王手上,看来明日这场鸿门宴,自己必须要去赴约了。 竹青不比其他人,他只是个身份卑微的书童而已,杀了便杀了,没有人会追究,更不会有人为此而偿命。 以贤王的性子,他什么事都会做出来。 看了看天色,时间已经很晚了,来不及去找容朝商议。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贤王既然特意给自己送了信,那便证明,自己对他还是有用处的。 只要自己掌握住主动权,就没什么好惧怕的。 想通此节后,她这便放下了提起的一颗心,美美地睡觉去了。 为了明日的谈判,她必须要养足精神才行。 第二天,贤王没有去上朝。 贤王在外人眼中,身子一直不好,不来上朝已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大不了。 但今日,因为一件事的发生,让他称病不朝的原因,多了些刻意的成分。 几名大臣联名上书,弹劾丞相以权谋私,擅自变税,还列出了七大罪,罪罪属实,令丞相百口莫辩。 朝堂上的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些都见怪不怪了,不过,一些精明的人,却看出了一些猫腻。 丞相私下与贤王交好,这件事虽然没有放在明面上,但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是知道的。 今日贤王称病不朝,会不会就是为了避嫌?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谁也不知道真相是如何的,而少数几个比较接近中央职权的官员,又看出了另一层猫腻。 那就是联名上书弹劾丞相的几个大臣,都是太子手下的人。 夺嫡之争,历朝历代皆有,端王和宁王已经垮了,这一回,终于轮到了贤王。 大部分的官员,都抱着隔岸观火的态度,但也有一些,开始蠢蠢欲动。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就开始为自己谋条后路,还是很有必要的。 一场以弹劾丞相为主的早朝,就这么结束了。 苏墨钰在下朝后,总有种不安的预感。 丞相被弹劾,姚纪灵被救,竹青被俘,这三个压根没有半点联系的事情放在一起,隐约连成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实。 不过一切还只是猜测,至于真相是什么,只有见到贤王本人才清楚。 但愿,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傍晚,苏墨钰根据纸笺上所要求的,在酉时之前,准时来到了天香居。 天香居是奉天最有名的一家酒楼,但生意,却并不是十分红火,因为这里服务的对象,都是京都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一般的普通百姓,根本没有资格踏入这里的大门。 来到二楼的一处雅间,果然,贤王坐在最中间的首位,而在他的旁边,坐着一个华服女子。 赫然正是姚纪灵! 第189章 竹青中毒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姚纪灵望着她,在她推门的刹那,原本平静的目光,骤然间迸发出血色般的锋利,一寸寸,凌迟着对面的苏墨钰。 苏墨钰心中也恨,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了冲上前杀死姚纪灵的冲动,不过在她的脸上,却非分毫不显,甚至,她的唇角边,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仿佛真的是来赴一场朋友间的邀约。 自顾自在桌前坐下,伸手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杯香茗。 一边浅啜一边道:“不愧是天香居的茶,入口浑厚,回味甘甜。” 贤王眼中闪着一丝兴味,并未因她放肆的举动而有任何不满:“苏侍郎难道就不怕,本王在这茶中下毒?” 苏墨钰挑了挑眼角:“会吗?贤王殿下真的会杀我吗?” “苏侍郎,不得不说,你真的很胆大。”贤王看着她,淡淡道。 苏墨钰笑着放下茶杯,目光在贤王以及贤王身后的黑衣人身上掠过。 男人站得笔直,从头至尾,都没有动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没有生命的雕塑呢。 然而,萦绕在他身上的那股勃发气势,却始终没有削弱过,如雷霆万钧,压迫力十足。 贤王看上去,好似与世无争,逍遥红尘,但他的野心,可不比任何一个人小。 或许,就连容蓟都不知道,贤王手下有一批训练有素的死士吧。 “王爷还是别绕弯子了,微臣脑子笨,对于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一向都不怎么擅长。” 贤王轻笑了一声,并没有给予回应,只抬了抬手,这时,雅间旁的小隔间被打开,一名青衫侍童蒙着眼被带了出来。 果然! 在看到竹青的刹那,苏墨钰并没有起身,因为她知道,贤王接下来肯定会有后话,不可能轻轻松松,就把竹青还给她。 不过她想错了,贤王还真的让手下,给竹青松了绑,甚至取下了他脸上的蒙眼的布条。 竹青一时有些懵,看到苏墨钰后,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少爷,您终于来救我了!”说着,扑过来,紧紧抱住她的一只胳膊。 苏墨钰脸颊一抖,竹青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一些,她好不容易酝酿起的气势,都要破功了。 “王爷特意把我的侍童抓来,不会真的只是为了邀我前来小聚吧?” 贤王随手把玩着掌中的一枚玉佩,悠然道:“和聪明人谈话,有时候很很轻松,有时候,又很累。” “那王爷认为,您现在是轻松呢,还是疲累呢?” 停止把玩的动作,贤王漫不经心的眼神,蓦地冷肃起来:“今日早朝的事情,想必苏侍郎,应该已经知道了。” 早朝的事? 他指的,难道是丞相被弹劾一事? 之前那种古怪的,不安的感觉又冒出来了。“据我所知,几位大臣弹劾丞相的那几项罪名,都是事实。” “没错,的确是事实。”贤王也不避讳:“可那又如何呢?宦海沉浮,原本就是虚虚实实,真假不辨,这一点,不需要本王告诉你,苏侍郎也应当清楚。” “如果王爷是想让我来帮助丞相洗脱罪名,我只能说抱歉,我做不到。” 贤王微微一笑:“本王并没有这个打算。” “那就好。” “苏侍郎何必自我贬低,你能做到的事,远比替丞相洗脱罪名要更多。” 苏墨钰表示不明白:“王爷太看看得起我了。” “不是本王看得起你,而是你的确,能够做到本王预想中的程度。” 她心头一紧,不由道,“王爷身边的能人志士已经够多了,我实在帮不上您什么忙。”如果她猜得不错,贤王的目的,定是要让自己替他做事。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解释。 下意识的,她想要逃避。 贤王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苏侍郎,你要知道,你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苏墨钰已经心生不耐,与贤王打交道,实在太过耗费心力,既然竹青已经没事,她不打算再多逗留。 起身,刚欲迈步,一直抱着她胳膊的竹青,突然痛得弯下腰去,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苏墨钰惊呆了,但很快,她就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爷是做大事的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不觉得丢脸吗?”她转过身,看着贤王怒声质问。 贤王却是淡淡一笑,毫不在意:“下三滥?苏侍郎扪心自问,你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难道就没有使用过下三滥的手段么?成大事者,需不拘小节,自古成王败寇,没有完美的过程,只有完美的结局。” 她强忍心中怒意,冷声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很简单,明日早朝,你上书弹劾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就说二人结党营私、行事凶暴、残害无辜,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 苏墨钰一怔,这二人,都是容蓟手下的人。 贤王这个要求,等于是将自己推向不义之地,就算那两位大人,与容蓟没有丝毫干系,他们也曾帮过自己,若是真的上书弹劾二人,这番作为,岂非是恩将仇报? “不行!”她坚决道:“我不能答应!” “不答应?”贤王倒也不恼,又开始闲闲把玩手中玉佩,“你可想好了,机会只有一次,本王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苏墨钰脑袋乱的很,从早以前,她就知道贤王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他的手段。 让自己出面弹劾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这样两人为了避嫌,就不能参与对丞相的庭审,这样,贤王就有机会,帮丞相洗脱罪名,他的如意算盘若是再打得好一些,没准还能趁此机会,除掉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断了容蓟的左膀右臂。 好个一箭双雕,好个声东击西! 既然已经猜到一切,她又怎样答应他,怎能昧着自己良心,在那个人的背后,狠狠捅他一刀? “忘了告诉你。”贤王低沉悠然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的小侍童暂时还不会死,他体内的毒,每隔三天发作一次,一共发作五次,一次比一次严重,待第五次发作,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第190章 这次是我辜负你 看着竹青痛苦的模样,她心头一片哀凉。 救竹青,就只能背叛容蓟,若是不背叛容蓟,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竹青去死。 两相矛盾,头一回,她感到不知所措的空茫,两边都是悬崖,到底,该往哪一边走呢? 偏偏贤王还嫌不够乱,悠悠地催促着:“本王适才便说了,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这一次,你若是拒绝了,本王不会问你第二回,也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他笑:“或许,你可以试着拒绝本王,左右不过是个小侍童,这样卑贱的奴才,就是死了,亦无伤大雅,本王有时恼了,也会处死几个小厮,这种事情,原本就很品尝。” 是,处死几个小厮的确很平常,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把人当做人来看待,在他的眼中,奴才就只是奴才,甚至连主子养的一条狗都不如。 如此蔑视人命,他们自己也如那些被他们蔑视的人一般,卑贱如尘,一旦没没有了权势,他又算的了什么呢? 突然之间觉得,其实贤王,很可怜呢。 这世上,可有人真正爱戴他,可有真正在乎他,可有人真正尊敬他? 对于一个可怜之人,她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一直注视着苏墨钰的贤王,原打算欣赏他在左右为难的困境中挣扎痛苦的模样,却愕然发现,她眼中没有任何愤怒,任何悲绝,只有深深的怜悯与同情,对自己的怜悯和同情。 骤然间,心头一阵愠恼。 这十几年来,他已经很少生气了,甚至忘了愤怒,是什么感觉。 但此刻看到苏墨钰的眼神,他却愤怒至极,恨不得挖了对方那双清亮如镜,仿佛可以照出人内心魑魅魍魉的眸子。 正怒不可谒时,苏墨钰突然道,“我答应你。” 这回,换他怔愣了。 苏墨钰冷笑,何必这么震惊呢? 难道他认为,自己不该这么快答应,这么轻易答应? 她还应该再多受一些良心的谴责,多挣扎纠结一会儿? 没错,自己下这个决定的确很不容易,但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做出一种选择,那就选择自己认为正确的,何必管之后将要造成的后果?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也要顾,那也要顾,最终的结局,便是两边都无法顾及。 在短暂的怔愣后,贤王神色恢复如常,“很好,看在你这么配合的份上,本王应允你,将来本王登上皇位,一定会封你为开国功臣,苏家的荣耀,永世不衰。” 站起身,目光缓缓地,从贤王脸上,移到一旁的姚纪灵身上,“我还有一个要求,希望王爷现在就能应允。” “什么要求?” 她忽地一笑,逆光的脸容上,满是阴翳,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我要姚纪灵的命。” 姚纪灵闻言,似乎有些惊讶,但她很快,就柔柔的笑开了。 苏墨钰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贤王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听他的? 简直异想天开! 她眼眸一眯,想起姚锦程的死,恨意在清灵的杏眸中流转。 若说谁要谁的命,那只能是自己,要了他苏墨钰的命! 时间有片刻的凝滞,在苏墨钰说完那句“我要姚纪灵的命”后,雅间内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苏墨钰依旧保持着冷眼凝视姚纪灵的姿态,一动不动,好似一尊被风化的石雕。 “呵……”第一个出声的,是贤王,他云淡风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斗篷,他站起身,擦着苏墨钰,走到了雅间的门口,很轻很轻地说了句:“为了表示本王的诚意,本王……答应你。” 伴随着最后一个你字落下,原本站在窗边的黑衣人骤然伸手,一把掐住了姚纪灵的脖子。 一切发生的太快,姚纪灵根本来不及反应。 男人手劲很大,在那铁钳般的掌掐住她脖子的瞬间,她就已感觉,死亡开始迫近。 恐惧写在她娇柔的脸上,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纤瘦的手臂,不停地在半空中挥舞着。 咔嚓一声。 苏墨钰知道,那是脊椎断裂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雅间内,显得清脆而悦耳。 姚纪灵的脸上,依然还挂着恐惧,以及一丝对生的希望。 然而,此刻的她,已彻底没有了心跳。 人若是被活生生拧断脖子,是断然没有生还希望的。 黑衣人手一松,姚纪灵的尸体,便软软地滑了下去,似一条被抽去了脊骨的鱼。 苏墨钰走到姚纪灵身前,看着她死不瞑目的双眸。 就连梦里,都恨不得杀了她,而此刻,当她真正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时,那种刻骨的恨意,却似乎没那么浓了。 高兴吗? 或许吧。 不管怎么说,这个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也险些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是真的死了。 死的突然,死的憋屈,死的莫名其妙。 就连苏墨钰本人,都没想到,贤王会突然命手下动手。 好不容易救下姚纪灵,就这么随随便便杀了,这个贤王,果然有病。 在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一种人,就是疯子。 因为他们没有顾虑,不知恐惧,喜怒不定,杀戮随心。 显然,贤王就是这群疯子中的某一个。 如果可以,她真的一辈子都不想再与这个人打交道了。 …… 就和贤王猜测的一样,第二日早朝,皇帝果然当众宣布,将丞相交由大理寺和刑部共同主审。 由此看出,贤王在对事情的预判和筹谋上,的确很有一套。 放眼整个朝廷,诸多皇子之中,也只有贤王,有能力有资格与容蓟争夺储君之位了。 如果真的让他赢了…… “诸位爱卿如果无事启奏,那便退朝吧。”皇帝略带疲倦耳朵声音传入耳中,苏墨钰一个激灵,看了眼位于大殿最前方的容蓟。 对不起了,这一次,是我辜负你。 “皇上,”她上前一步,出列道:“微臣有事启奏。” “苏爱卿,你要启奏何事?” 深吸口气,尽量压下心底的那份罪恶感,朗然道:“微臣要弹劾刑部尚书及大理寺卿,结党营私、行事凶暴、滥用职权,枉杀无辜。” 一道如淬了鲜血的锋锐视线,猛地自最前方朝她射来。 第191章 她的心,不但冷而且硬 低着头,她没有去追寻那道冷厉尖锐的视线从何而来。 她只是将提前准备好的奏折,从袖中取出,上前一步,高举过头顶。 皇帝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弹劾给弄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苏侍郎,你刚才说什么?你要弹劾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是。” 皇帝迟疑了一下,命万公公上前,将苏墨钰手中的奏章接过。 打开来匆匆瞥视几眼,脸色有些黑沉。 “苏侍郎,你奏章中所列种种罪状,可有证据?” 当然没有了! 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故而道:“回皇上,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位高权重,为了保护上告鸣冤之人,此事乃为匿名举证,皇上只要派人去查证,便可得知真相。” 一个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最擅长了。 见她一副笃定的模样,皇帝虽然还是有些犹疑,但也信了七八分。 被弹劾的当事人,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也在短暂的怔愣后回过神来,各自为自己辩解。 “皇上,这一切都只是苏侍郎的臆测,没有证据。” “微臣为官数十载,从未行过任何有违良心之事,还望皇上明察。” 皇帝看着两人,问了同样一句话:“对于苏侍郎所列罪状,你二人可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无奈摇头:“回皇上,微臣暂时还拿不出证据。” 苏墨钰知道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都是好官,可又有什么用呢?好人总是不长命,就好比现在,他们救过自己一命,而自己,却恩将仇报,陷两人于不义。 如果当初他们没有救自己,今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两边都没有证据,皇帝不能直接定罪,也不能宣判无罪,唯一的办法,就是交由大理寺审判。 但又不能让大理寺卿自己审判自己,只能在两名大理寺少卿中,重新挑选一人,担任此案的主审官。 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会审证明两人无罪即可。 然而,在丞相被弹劾,需由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主审的这个节骨眼上,两名主审官也成了待审查的对象,这就麻烦了。 有人站出来问:“皇上,丞相一案,该由哪位大人来担任主审?周大人和邱大人既已涉案,实在不适合再担此重任。” 皇帝一听,觉得言之有理,“那便由大理寺少卿以及刑部侍郎来担任丞相的主审官吧。” 刑部侍郎。 苏墨钰不知道这个刑部侍郎究竟是谁的人,如果说自己由五品舍人跃升为二品兵部侍郎,是一个奇迹,那这个兵部侍郎,从一个九品小官吏,在不到两年的时间,一跃成为朝廷的二品大员,他的经历,显然更为传奇,简直就活生生的人生励志模板。 朝中无人难做事,这个刑部侍郎,背后的势力必然不简单。 他会是贤王的人吗? 毕竟能在短时间内接替刑部尚书的人,也就只有这位兵部侍郎了。 贤王花这么大的力气牵制住刑部尚书,绝不可能,是为了把权利交到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手中。 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位刑部侍郎,必然是贤王布在朝中的一颗暗棋,至于这颗暗棋,什么时候发挥作用,则要看朝局的发展动向了。 如果不是丞相被联名上书弹劾,形势危急,想必,他是不会动用这个暗棋的。 剩下的,还有一个大理寺少卿。 在皇帝做决定之前,他应该并不知道,两名大理寺少卿中,皇帝会选择哪一个作为此次会审的主审官。 又或者,两人都是他的人,又或者,两人谁都不是他的人。 但不管怎么样,自己适才的搅局,已经成功打乱了容蓟的步伐,让原本顺利的计划,中途夭折。 而几乎与他势均力敌的贤王,也会在危机爆发的当下,立刻着手部署。 总之,原本由容蓟掌控的大好局面,现在,开始偏向了贤王。 他一定很生气。 不,不仅仅是生气,而是愤怒,是痛恨。 恨自己的背叛,恨自己的卑鄙。 他曾说过,在他前行的道路上会有很多敌人,但这些敌人中,绝不会有她。 她当时问他,为何一定这般笃定,他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说她没有这个本事。 不,他说错了,不是她没有这个本事,而是她的心,还不够冷血。 但现在,他应该知道了,她的心,不但冷,而且硬。 为了自己的目的,这世上,没有她下不去的手! 下朝后,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在太和殿外站定,看那模样,好似是在等她。 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但面对一向把自己当做友人的两位大人,苏墨钰还是愧于面对他们。 想绕着走,无奈他们就站在离开的必经之路上,她唯有硬着头皮朝二人走去。 本以为他们必然会责骂自己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之类,没想到,两人只对她说了一句,“苏侍郎,不管你有何苦衷,这般做法,都无异于助纣为虐。与虎谋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还望苏侍郎,好自为之。” 她又何尝不知,自己是在与虎谋皮?可这笔交易,她是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 “到底怎么了?”阎烈洲紧跟着追上来,刚才在大殿他就想问,一直憋到现在:“你不是很崇拜周大人和邱大人吗?说两位是举世难见的忠臣良将,你刚才在大殿上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她看着两位大人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刚要解释,不知从哪冒出一队侍卫,将两人重重包围起来。 正纳闷时,侍卫中间,走出一个身着赭黄朝服的男子,苏墨钰和阎烈洲齐齐一惊。 怎么会是容蓟? 男人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朝阎烈洲看一眼,只冷冷胶着在苏墨钰的脸上。 “苏侍郎。”他的语气与目光同样冰冷无温:“孤一直以为,你的野心仅止于做个权臣,没想到,你的目的,竟是要做遗臭万年、残害忠良的一代佞臣。” 她强压下内心的痛意与酸涩,脸上绽出完美的笑意:“是权臣还是佞臣,自有后世来评判,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第192章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男子眼底清冷的眸光骤然一跳,像是从极致的冷,转为极致的烈,一蓬怒火就这样被点燃,烫得几乎灼人。 “苏墨钰!”他一字一顿叫她的名字,不是漠然,不是温软,不是柔情,亦不是厌憎。 而是一种携着刻骨绝望,与刻骨愤恨交织的声音。 “好,很好。”他轻轻点着头,目光中的怒火越烧越旺,“若是孤现在就杀了你,你认为,你还有机会等后世来评判吗?” 她深深看他,比起他的怒火中烧,她的眼中,却是万里冰封:“殿下恨微臣,微臣明白,但您再恨,也不能在这里杀了微臣,总要先请示皇上,再交由大理寺与刑部会审,若是确定微臣有罪,您才可得偿所愿。” 她的话,无疑等同于火上浇油,被压抑的怒火再难抑制,上前一步,他通红的眼底,满是杀意:“得偿所愿?原来在你心中,孤竟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之人!是,得偿所愿,杀了你,孤的确可以得偿所愿!” 他每一个字,都带着凛然锋利的杀气,似是恨不得将她寸寸撕裂。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这样毫不掩饰恨意的他。 曾经的那些相濡以沫,缱绻深情,也变成了最遥远最模糊的梦境,只残留一个迷茫的幻影。 有时候,爱一个人很简单,恨一个人,更简单。 维持美好很难,破坏它,却轻而易举。 人们常说破镜难圆,那是因为,毁坏了的东西,再怎样修复,曾经的裂痕,都依然存在。 她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向后退了一步,似乎这样,才能不受他怒火的灼伤,但也只是似乎。 “苏墨钰,你今天逃不了。”他跟着上前,愤怒与憎恨,如影随形:“你知道,孤最痛恨哪一类人么?” 她苦笑:“叛徒。” 他眸色越发黑沉,瞳仁中的怒火亦越发旺盛:“没错,就是叛徒。” 他可以把心都掏给他,却无法容忍,他将自己的真心弃如敝屣。 午夜梦回,他也会质问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明明已经决定,此生此世,与他再无瓜葛,却仍是忍不住,偷偷跑去见他。 每一次,都只能像个落魄的小贼般,狼狈地躲在窗外。 每一次,他都会痛骂自己的没出息,自己的当断不断,自己的犹豫不决。 每一次,后悔、绝望、悲伤、愤怒后,他又会不知疲倦地再去犯错。 或许,他只是不甘心,又或许,是他放不下曾经的圆满,更或许,是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被伤够,所以才想要一次被伤个透彻,遍体鳞伤还不足以绝望,只有心死,让一颗原本鲜活明烈的心,重归灰败与腐朽,他才能真正放下。 果然,人不该太贪心,拥有高高在上的权利就好,孤寂就孤寂,煎熬就煎熬,人生哪有那么多的圆满与安宁。 这个道理,直到现在,他才想通。 阎烈洲被夹在两人中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从容蓟身上蔓延而出的怒火,就连他,都能清晰察觉。 “殿下,今日之事,苏侍郎或许有苦衷,末将不认为,她会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他苦口婆心地劝着。 可容蓟显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反而,此刻他的任何请求,都会成为烈火上的烹油。 “这里没你的事,你给孤走开!” 阎烈洲分毫不让:“末将可以走,但先请殿下,下令撤去这些侍卫。” “阎烈洲,这里是皇宫。”他抬手,侍卫立刻高举手中刀剑,只等他一声令下,便会冲上前,将两人就地斩杀,“作为臣子,以下犯上,孤有这个权利,先斩后奏。” 苏墨钰深吸口气,刚想说什么,却被阎烈洲反手护在身后:“殿下有气,冲着末将一人来就好,不要牵连苏侍郎。” 被他护在身后的苏墨钰,连连苦笑。 阎烈洲啊阎烈洲,你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汉,可你知不知道,此时此刻,你越是护我,容蓟就越是恨我,这下,是真的捅了马蜂窝,再无转圜了。 “你要护着他?”容蓟冷笑,铁青的面容,额角青筋根根暴起,显然已怒到极致。 “殿下,不要伤她。” 不要伤他? 从未想过,这原本该由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如今,却从另一个男人口中说出。 他该成全他们吗? 该吗? 仰天一声长笑,他猛地夺过身边侍卫手中长刀,身形疾掠,手中刀刃携着滔天愤怒,朝着苏墨钰的面门砍去。 惊讶胜过了害怕。 她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他手持长刀,毫不留情地朝自己砍来。 他要杀了她。 不是说说而已,也不是愤怒之下的口不择言,而是实实在在,要杀了自己。 这一刻,她什么都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中,只有容蓟手中,那把朝自己砍来的长刀。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她和他,天生只能为敌,再怎样努力,那道横在两人之间的鸿沟,永远都不会变成小水渠,妄图征服,唯有粉身碎骨。 “叮”的一声,阎烈洲亦夺下了侍卫手中长刀,千斤之力下,一刀,将容蓟手中的那把长刀,劈成了两截。 断刃迸溅,自她脸颊旁划过,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她岿然不动,目光似失去了焦距,不知落于何处。 将手中短刀掷于一旁,他惨笑一声,后退一步,“孤刚才差点杀了你,想必此刻你的心中,亦是愤怒至极吧。”他站定脚步:“苏墨钰,尽管恨孤,只有这个时候,你才算是有点血性。” 说罢,带着侍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没事吧?”阎烈洲有些气急败坏地问:“为什么不解释?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在他的追问下,苏墨钰缓缓抬手,推开了他置于自己肩上的手:“没有苦衷,背叛就是背叛,出卖就是出卖,任何解释都是逃避的借口。”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既然有苦衷,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她仰首看着他:“竹青被贤王下了毒,这是救他的唯一办法。” 阎烈洲听后,又气又急:“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来找我商量,还妄图瞒着我!如果适才你肯说出来,殿下或许就不会怨……” “不。”她斩钉截铁:“就算说了实话,他一样会恨我。”她笑了一下,轻松中携着难以掩饰的苦涩:“在某些方面,太子和贤王是一样的,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蔑视人命,一个卑微侍童的性命,与他们的皇图霸业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而我,因为一个小小侍童便出卖他,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决定,更是难以原谅。” 第193章 想方设法讨回来 苏墨钰猜得不错,贤王的目的,果真不仅仅只是为了营救丞相,不知他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周尚书和大理寺卿邱大人,竟然真的被查出行事凶暴、滥用职权的罪行。 皇帝一纸诏书,将两人纷纷贬谪出京,巧的是,他们流放就任的地方,竟然是永州。 苏墨钰到底心里愧疚,就修书一封给苏明香,请她代自己向永平王求个情,帮忙照应一下那两位大人。 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唯一让她觉得欣慰的是,贤王还算是讲信用,派人给她送来了解药。 但贤王此人,向来阴险,她生怕贤王再次使诈,特意寻人帮她检查过解药的成分,得到证实后,才让竹青服下。 虽然毒是解了,但竹青只要一天跟着自己,就一天处于危险当中。 故而她决定,暂且将竹青送出京城,只要危机一天不除,她就不能让竹青回来。 这么做的原因有两点,一是为了竹青的安危考虑,不想让他再因为自己而身陷险境,二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考量,她本不想牵扯到朝堂斗争以及夺嫡之战中去,但如今看来,自己已经没有说不的权利了,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境况下,任何细微的举动,都会攸关到生死,所以,她不能有任何软肋被人抓到。 两点结合,竹青必须离开。 “少爷,我不走!”竹青眼泪汪汪抓着她。 “乖,别闹,这只是权宜之计,我又不是要赶你离开。”苏墨钰掰开他的手。 竹青还是不肯:“少爷,我什么都不怕,您就让我留在您身边伺候吧。” 苏墨钰很坚持,“竹青,到底你是少爷,还是我的是少爷?这么不听话,我以后真的不要你了。” 竹青吓了一跳,生怕她真的赶自己走,连忙松手,“少爷,那我要在外面待多久?” “看情况吧。” “您会不会一辈子都不来接我了?”竹青委屈。 苏墨钰还是那三个字:“看情况。” “啊?”竹青大张着嘴,一脸的不情愿。 苏墨钰伸手在他脑袋上一拍,率先跳下马车:“啊什么啊,赶紧下来。” 竹青一边爬下马车,一边嘟囔,“少爷,我真的什么都不怕的,贤王要是再敢来抓我,我就跟他拼了。” “就你?还跟人家拼了?”苏墨钰连讥笑都懒得给他:“快醒醒吧,别睡了啊。” 竹青的自尊心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他家少爷就没有不损他的时候。 “少爷,这是哪里?”竹青看着眼前的小村落,很是好奇。 “这是出云村,位于奉天最东边的一个小村落。”她一边走,一边伸手朝前指去:“我在这里给你买了个小院落,还有个小丫鬟伺候你,高兴不?” “不高兴。”竹青立刻回道。 “不高兴?”她转过头来,眯起眼眸:“少爷我自己都没这么享受,你还敢说不高兴?” 竹青抖了抖:“就是不高兴,小的只想跟在少爷身边,不想要什么小丫鬟。” “切。”看着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苏墨钰忍不住笑:“小样,现在说得好听,一会儿别变卦。” 竹青瘪瘪嘴,表示自己的意志是非常坚决的。 没走多远,也有百丈的路途,苏墨钰忽然在一座低矮的屋舍前停下,“就是这里了。” 屋舍不大,中间的房子是正堂,两边各有一个小厢房,右边的厢房旁,还有个小耳房。 屋舍的外围,以篱笆围了一圈栅栏,栅栏边坐着个十二三岁,身穿碎花裙衫的少女,看见两人,喜滋滋地跑了过来:“少爷,您来了。” 少女长得眉清目秀,玉雪可爱,竹青呆呆看着对方,嘴巴都合不拢了。 苏墨钰点点头,看向身旁一脸呆滞的竹青,“小花,这就是竹青哥哥,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这家伙笨得很,什么都不会,你要帮我照顾好他。” 小花重重点头:“少爷放心,小花一定会好好照顾竹青哥哥的。” 少女软软糯糯的声音,简直要把人给融化了,竹青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小、小花妹妹,你……叫我竹青就好了。” “你比我大,我当然要叫你竹青哥哥。”小花是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子,一把拉住竹青,往房间里拽:“竹青哥哥吃饭了吗?没有的话,小花给你做,好不好?” 竹青的脸都快红成猴屁股了:“好……” 苏墨钰一直憋着笑,刚才还死活不肯来呢,这么快就沉浸在温柔乡,把她这个少爷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少爷也一起来吧。”小花在屋内招呼。 苏墨钰道:“不了,我还有事,你们两个慢慢吃吧。”临走前,交代一句:“竹青,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哪都不许去。小花,你帮我看着他,他要是敢不听话,尽管下手,别心软。” 小花的声音,远远从房屋里传来:“好嘞,少爷!” 竹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叫他家少爷给卖了? 离开出云村,登上马车。 苏墨钰长长吐出口气。 她刚才骗了竹青,他问自己,到底要在外面待多久,她回答看情况,实际上,她并不打算来接他。 自打踏入朝堂起,自己的一只脚,就已经迈入了鬼门关,身边带着一个负累总是不好,说到底,她还是挺自私的。 “莫邪。” 伴随着她话音落下,两道黑影出现在她面前。 “干将?”她看着其中一道修长人影:“我不是让你离开么?” “回少主。”干将道:“夜狐的杀手,一旦加入组织,非死,一辈子都不得离开。” 就说他是个死心眼,规矩是人订的,自然也能改,“现在我是夜狐的主人,我说了算。” “请恕属下不能答应。” “你……”算了算了,这些个当杀手的,不但心冷如铁,脾气更是倔,既然他不愿意走,那就让他留下吧,说实话,她其实挺不想让他离开的,夜狐中的八人,只有他用起来最顺手。 “这几天你们给我盯着贤王,任何异动,都不得放过。” “是。” 总被人算计,不是她的风格,贤王这次让自己吃了个大亏,她总要想方设法讨回来。 第194章 蹊跷 这几日,苏墨钰只要闲下来,就往一品居跑。 不管是皇宫还是太师府,都让她觉得压抑,唯有一品居,是她真正觉得放松的地方。 雪樱的状况一日好过一日,身上的伤疤也已经基本痊愈,尤其是脸上,之前看上去狰狞可怖的大片疤痕,如今淡化了很多,显露出了原先清丽秀美的面容。 这都多亏若白,一直不肯放弃,为她四处求医。 “小公子?” 闲来无事,苏墨钰开始教雪樱下五子棋,但中间不知想到什么,开始发起了呆,雪樱见状,连连唤了几声。 “什么?”猛地回神,她歉意一笑:“对不起啊,最近可能是太累了,总是走神。” 雪樱拿过苏墨钰手中一直捏着的黑子,丢进棋盒:“小公子可是在为之前弹劾两位大人一事而烦恼?” 苏墨钰不觉得惊讶,这些事情,她从来都不会瞒着容朝和若白,“现在才知道,出卖别人,最痛苦的,其实是自己。” 雪樱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始动手收拾棋盘上的棋子,“小公子可是后悔了?” 她摇头,“我做事,向来不会后悔,就算重来一遍,也还是会这么做。” “既然不论如何,这件事都必须做,那小公子又何必再陷于自责?” “话虽然这样说,但这件事到底是我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他。 想到那天,太和殿前的锋锐刀光,绝望痛恨,这一回,他是真的心死了吧。 之前还抱着或许能重归于好的希冀,如今,一切的可能,都在那日,被自己亲手毁灭了。 棋子一颗颗,被雪樱收进棋盒,玉石清脆撞击的声音,伴随着雪樱略带粗嘎却柔软的语声,“小公子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我们生存于这个世上,每一天,都会辜负一些人,不管是你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因为你永远都无法达成他人心目中的期望。”她柔婉一笑,面容虽不再美丽,但那双曜黑的眼眸,却依旧明丽动人:“我不想活成他人心目中的模样,我只想为自己而活,哪怕……哪怕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眸中黯然一闪而逝:“有责怪怨恨自己的勇气,又为什么不敢尝试着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苏墨钰怔怔的,好半天才吐出一句:“雪樱,到底还是你看得透彻。” “不。”雪樱轻声道:“不是我看得透彻,这些道理,其实都是小公子你告诉我的,在我对生命,对未来失去希望的时候,你鼓励我的话,你难道都忘了吗?” 她眨眨眼,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然后轻轻笑了:“好像,是说过这些话。” 雪樱也笑了:“小公子是雪樱见过的,最聪明的人,这些道理,你比雪樱更明白。” 她怅然一笑,明白是明白,可要真的做到,实在太难了。 “雪樱,你比我坚强多了。”能从那样的悲恸和惨烈中挺过来,换了自己,不一定能做到。 所以,老天可千万拿自己来做试验,她其实很脆弱的,经受不起那些生离死别,痛彻心扉。 雪樱正要说什么,容朝忽然走了过来,脸上表情有些凝重。 “墨钰,最近你千万要小心些,贤王的下一个目标,恐怕是你。” 她点点头,对于他带来的这个消息并不觉得惊讶,贤王迟早会把矛头对准自己,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 “希望同样的手段,他不会使用第二次。”她开始琢磨,自己身边还有谁,是能拿来做筹码的。 容朝在她身边站定,“据我查到的消息,贤王下一步着手对付的,是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 她愕然道,“为什么要对付兵部尚书?”谭大人既不是容蓟的人,也不是其他哪位皇子的人,中立的不能再中立。 容朝看她一眼,神色讳莫:“我也猜不出他的目的,只知道他打算让你来取而代之。” “什么?”这下她更惊讶:“让我取而代之?这也太乱搞了吧!” “这位三皇弟的手段,我可是领教过的,总之,你万事小心。”想起曾经仅有的几次交手,容朝脸上的神色,越发的沉肃了。 …… “兵部尚书上折请辞?”聚贤殿内,得到消息的容蓟震愕不已。 这位深受皇帝器重,前途无量的兵部尚书,怎么会突然提出辞官的要求? 这一突发事件,让一向沉稳的他,骤然之间,亦乱了步伐。 兵部这块肥肉,是历朝历代,皇子们争相抢夺的对象。 如今兵部尚书请辞,朝堂上免不了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殿下。”容蓟手下的一名幕僚道:“此事会不会是兵部侍郎所为?” 他提出这样的怀疑,也并非没有根据,毕竟,兵部尚书的位置一旦空下来,苏墨钰是最有可能顶替上去的人选。 “不会。” “殿下何以这般笃定?”那人问。 是啊,他为何这般笃定? 曾毫不迟疑地相信他,可换来的,却是他的背叛。 难道,自己还是没有认清现实吗? 那个人,永远都是那么自私自利,为了他所认为的正道,不惜牺牲一切,包括自己和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认为,这件事他并不知情。 “此事蹊跷。”他站起身,说不上的烦躁,“去查查,兵部尚书那里究竟发生了何事?还有,查清楚此事究竟何人所为,以及幕后之人真正的目的。” 几人应是,随即退下。 等偌大的聚贤殿只剩下最后一人时,那人走到容蓟身旁,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殿下,铁浮屠的所在,已经查明。” 沉寂的眸底猛然亮起雪亮的精光:“容朝还保留着他们?” “是,只不过掩藏地很好,若非一次意外,属下不一定能发觉其所在。” “什么意外?” “属下发现,除了我们之外,也有人也在探查贤王的动向,对方大概是有些着急,行事过于冒进,这才被属下顺藤摸瓜,查到了真相。” 容蓟眼底的光芒猛地一跳,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了起来。 同样在探查贤王的动向? 容朝若非放不下曾经的荣耀,便是在替那人打探消息。 为了他,容朝竟然愿意做到这个地步吗? 第195章 革职 对于贤王,苏墨钰一颗都不敢放松。 所以时时刻刻,都派人盯着贤王府的动向。 然而几日过去,却什么动静都没有捕捉到,贤王好似在除去了容蓟的臂膀后,便开始归于平静。 闲来无事喂喂鱼,逗逗鸟,怡情养性。 如果换了别人,或许她会认为此人不思进取,骄傲自满,但贤王,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放弃趁胜追击的大好机会,贤王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点,让她怎么想都想不通。 而让她更想不通的是,兵部尚书为何会突然请辞,几日前,谭大人还特意找过自己,与她畅谈整顿兵部的各种规矩和手段,两人一起制定了一套方针,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天便准备开始试行了。 谭大人不是个有始无终半途而废的人,在他辞官的背后,定有隐情。 至于是为什么,伴随着谭大人的离京,已再无对证。 兵部尚书的位置突然空了出来,于是,各方人马都开始蠢蠢欲动。 苏墨钰虽自认可以胜任这个职位,但她毕竟资历浅,若是真的晋升为兵部尚书,只怕会有很多人不服。 正当她猜测,谁会是最终的赢家时,兵部竟然出事了。 “混账!” 御书房内,皇帝将手边的黄玉镇纸用力掷出,啪的一声,狠狠砸在地上,碎成无数片。 “挪用公银,私吞军械,好大的胆子!”皇帝的声音都因为极度的气愤而变了调,一张慈和的脸容,也满布戾气。 包括苏墨钰在内,兵部的一干人等,皆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原本只是平常而普通的一次议事,却突然有人回禀,说是兵部军饷亏空,军粮被扣,前线的士兵已经挨了半个月的饿,士气大损。 好在此时边境暂时安稳,若是正值打仗期间,这影响就大了,搞不好还会丢城失地,甚至灭国,也难怪皇帝会发这么大的火。 跪在地上的苏墨钰脑袋转的飞快,自己身为兵部的二把手,不管是军械还是军饷,都要经过自己的手,别说谭大人不是那种贪赃枉法之人,就算是,也绝不可能在完全不惊动自己的情况下,扣下所有的军饷以及军粮。 事情变得越来越古怪,从谭大人辞官开始,到如今军饷亏空,私吞军械,这一切的背后,一直都有一只手,在无形中推动着。 会是贤王吗? 虽然他近来又以养病之名远离朝堂,但以那人的性子,她才不信他会真的老老实实在府内养病,暗地里,一定有某个大阴谋在酝酿。 可到底是什么呢? 只是除掉自己,对贤王来说,又有多少好处? 正想着,跪在她身后的兵部郎中叩首道:“皇上息怒,此事微臣并不知情,军饷以及军械的入库保管,一向都是由苏侍郎亲自执行。” 这下,矛头被推到了自己身上,苏墨钰苦笑一声,也叩首道:“钱郎中说得没错,军饷和军械的保管入库,一直都是由微臣来负责,但微臣每隔七日,都会派专人前去查验,以保万无一失,近一个月朝廷给予的军饷,微臣亦都有记录,库部的官员可做证明。” 皇帝的怒意略微减少了些,但脸色已然沉冷地可怕,“证明又有何用?且不说军饷之事,军械被盗,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苏侍郎,你又何话可说?” “此事乃是微臣失职,没有做好防盗部署,至于私吞一说,微臣敢以项上人头保证,绝无此事。” 她说的笃定,加之没有证据证明此事的确是她所为,皇帝暂且信了她:“那你倒是给朕一个解释。” 解释? 她心里跟吃了黄连似的,她要真能解释出来,还至于在这里战战兢兢听皇帝训诫吗? 不大的御书房内,此刻挤满了兵部所有的涉事官员,以及其他五部的尚书,身为太子的容蓟亦是在场。 只是从头至尾,他都犹如一个看戏人,一语不发。 就在情况胶着不下时,前几日刚晋升为刑部尚书的刑部侍郎突然站出道:“皇上,微臣认为,这件事兵部侍郎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不管是失职还是涉罪,皇上都应明察,若仅仅是失职,便给予惩罚,若真是中饱私囊,不顾国之安危,那便下狱,总之,要给天下百姓,给边关将士一个说法。” 以前不确定,这位刑部尚书究竟是谁的人,现在苏墨钰可以完全肯定,他果然是贤王的亲信。 苏墨钰知道,自己要倒霉了,不过她并不觉得有何慌张,私吞军饷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自己头上,若要落实,贤王必然要花费一番大工夫,在这期间,她有足够斡旋解围的时间,最后孰胜孰败,还是个未知数。 皇帝沉着脸,刚才着实是气着了,这会儿胸膛还在不停起伏,口中吐出浊气。 “太子,你怎么看?”皇帝一句话,让站在角落里一语不发的容蓟,终于有了存在感。 容蓟的目光,从诸多官员的脑袋上掠过,最后停留在维持叩拜姿势的苏墨钰身上:“儿臣也认为,此事该查。” 事实上,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不管他说什么,苏墨钰都摆脱不了嫌弃,而以他对皇帝的了解,他虽在问自己的意见,但他心中却早有决断。 伴君如伴虎,九年的储君,他当得并不顺遂,时时如履薄冰,生怕重蹈容朝的覆辙。 皇帝脸上的神色,终于褪去了阴霾,虽说太子是他一手选拔的,但要废黜,亦是轻而易举。 他不喜欢一个总爱跟自己作对的继承人,这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打压,受到了挑衅。 太子之所以拥有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还不是因为他这个皇帝? 他最年长的儿子,曾是自己最骄傲的存在,也是自己最厌恶的存在。 好在,现在这个儿子,还算听话。 “那便依太子所言,暂时革除苏墨钰兵部侍郎一职,待贪渎一案查清后再做安排。”话落,又看了眼容蓟,道:“太子,这件事就交由你来全权负责,军饷一事关乎国之大计,朕交给你才放心。” “是,儿臣定然不负父皇所托。” 第196章 他有危险! 被解了职,苏墨钰一下从朝廷三品大员,又变回了曾经那个无权无势,好吃懒做的苏家三少。 也开始学起了贤王,每天喂喂鱼,逗逗狼,摆摆五子棋阵,练练书法,修身养性,陶冶情cao。 没办法,谁让皇帝派了禁军,专门守在太师府大门前,名为保护,实为软禁,她不能出府,整天被困在府里,除了做个只吃吃喝玩乐的纨绔外,也没其他事情好做了。 听说她被解职软禁,最高兴的,莫过于方氏了。 她拍着手,欢喜道:“总算有能治他的人了,这下看那那小混球,还怎么趾高气昂。” 苏庆和却不似方氏那般欣喜,私吞军饷,往轻了说,是贪赃枉法,往重了说,那可是谋逆叛国,苏墨钰倒霉,他们整个苏府都要跟着一同倒霉,这可不是他想乐见的。 况且,他这些天,一直有意无意,从同僚口中打探消息,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苏墨钰的确私吞了军饷。 此事十分蹊跷,看似将苏墨钰逼至了绝境,可仔细想想,他貌似并没有什么损失,如果查证后的结果,是他受了冤枉,不但可以官复原职,皇帝还会给予一定的补偿。 这么一琢磨,不禁怀疑,那个陷害苏墨钰的人,究竟是在害他,还是在帮他。 如今情势不明,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他可不想学苏庆生那个蠢货,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反而丢了自己的性命。 “庆生,你去跟你爹说说,让他寻个机会,提拔一下你,他在朝中颇有威望,怎么的,也能给你捞个御史九卿之类的大官当当。”方氏急切地怂恿着,“苏墨钰那臭小子完蛋了,若想把苏家发扬光大,只能靠你。” 方氏这话说得好听,但苏庆和又不是傻子,苏墨钰离完蛋还早着呢。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就别乱说了。” 方氏不高兴道:“什么叫八字还没一撇?他苏墨钰是苏家的儿子,你难道就不是了?你就是太胆小,看你哥哥,什么时候像你这样退缩过了,你如果肯努力点,说不定咱们早就……” 忍无可忍,苏庆和打断了方氏的话:“我要是真的和大哥一样,这会儿咱们早就去九泉团聚了!”他瞪着方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嫌弃过她的愚蠢:“看看姚锦程的下场,你就知道,苏墨钰那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没有完全的把握,最好不要与他交手。” “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方氏恨恨咬牙,最近这一年来,她过得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以前苏墨钰什么都听自己的,府内的大小事宜,也是自己一手把控,那时候,她过得无比威风,虽不是当家主母,但也跟当家主母没什么区别,而现在,她几乎有三个月没有再添置过新衣,过得比丫鬟还不如! “无知妇人。”苏庆和讽刺了一句。 方氏当即跳脚:“你……你这不孝子,若是庆生还活着就好了!” 她一边哭,一边往屋外冲。 苏庆生懒得离她,这段时日,他的耐心也快用尽了。 方氏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一路横冲直撞,原本想去苏太师那里告状,却在半途中遇见了苏墨钰。 “咦?方姨娘这是怎么了?”天气逐渐炎热,她随身带了把玉骨扇,优哉游哉摇着。 方氏看到她,更是恨得牙痒痒:“三少爷,你做的那些好事,我可是都知道了,咱们苏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你自己行为不检点,可千万不要连累了整个苏家。” 苏墨钰摇了折扇,虚心道:“多谢姨娘教诲。”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逍遥自在啊!方氏只能占占口头上的便宜,结果还没占到,于是越发憋屈。 “三少爷,我好歹也是府里的长辈,你见了我,是不是该行礼才对?”方氏咽不下这口气,总要找找苏墨钰的麻烦。 不过这一次,苏墨钰的态度,破天荒的十分恭敬:“姨娘说得对,是我失礼了。”说着,竟双手抱拳,恭身一礼:“姨娘在上,请受墨钰一拜。” 方氏有些呆愣,这小子到底是怎么了?突然之间,对自己的态度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大反转,就跟那日被太子杖责后一样。 难道是从前的怯懦性子又回来了? 正想着,见苏墨钰朝前走了一步,上下打量她一番道:“姨娘身上的衣裳着实有些旧了,头上的朱钗也是三个月前的,哎呀,府里的下人也太不懂事了,怎么可以这般苛待姨娘呢。”她建议道:“今个儿天气不错,要不,我带姨娘出去买几身衣裳和首饰?” 方氏更是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你……要给我买衣裳?” “是呀,姨娘怎么说也算我半个娘亲,买几身衣裳孝敬娘亲,乃是人之常情。” 方氏惊讶归惊讶,诧异归诧异,总之能白得几件衣裳和首饰,她求之不得。 “说的也是啊。”她故作端庄地摸了摸鬓发:“要不,咱们这便走吧?” “我的马车被送去车马行修理了,此次出门,只能做姨娘的马车了。” “好说好说,我这就让人去准备。”说着,乐颠颠走开了。 看着方氏远去的身影,苏墨钰刷的一声合上折扇,笑得灿烂无比。 对付这种内宅妇人,几乎都不用动脑筋,她随便糊弄两句,方氏就深信不疑了。 原本还在发愁怎么溜出府去,简直就是天助她也。 方氏火急火燎地催促车夫立刻出府,苏墨钰混在她的马车中,倒也没人怀疑。 一路行驶到闹市,苏墨钰让方氏自己去挑衣裳,丢给她两锭银子后便下车,独自朝着一品居的方向而去。 总是觉得心里不安,虽然找不到这股不安的源头,但感觉却十分强烈,让她坐立难安。 这也是她冒险留出太师府,前来找容朝的原因。 刚走进一品居,就见容朝急匆匆地朝她走来,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与慌张。 “墨钰,你来的正好!”他一把抓住她,力道之大,几乎捏痛了她的手臂:“阿蓟他有危险!” 第197章 全力以赴,就不会失败 容朝向来是从容沉静的,苏墨钰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过如此焦灼惊慌的表情,不由得心头一咯噔,瞬间白了脸孔。 “到底怎么回事?” 容朝稳下心神,对她道:“我一直以为贤王要对付的人是你,但经过我的查证,发现贤王并未给你设下任何圈套。” 没有设下任何圈套? 这怎么可能! 事情越是古怪,就越是令她不安,她提着心问:“那贤王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是阿蓟!”男子平和安宁的目光,陡然锋利:“因为他知道,一旦你被革职查办,那么前去主审此案的人,一定是阿蓟!” 苏墨钰隐约听出些门道了,“你的意思是,贤王根本不是要对付我,而是利用我作为诱饵,去对付容蓟?” 容朝沉沉点头:“是。”他来回踱步,虽然远离朝廷整整九年,但内心深处,包括骨子里,还是对这些阴诡斗争,有着与生俱来的感知力。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那么此刻,他则是完全肯定。 “军械库在什么地方?”他问。 军械库的方位,算是朝廷机密了,一般不得随意透露,但苏墨钰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道:“出云村旁的一个地下矿洞内。” 容朝眸光猛地一跳,“没错,没错了!”他再次抓住苏墨钰:“贤王在那里秘密布置了三十名弓箭手,他不是要对付阿蓟,他是想要阿蓟的命!” 苏墨钰猛地瞠大眼,强压下心头的惊骇,“你确定么?” “当然!” 苏墨钰只觉得这会儿心跳得厉害,她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贤王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储君! “我进宫找皇上!”说着,她便欲转身。 却被容朝拉住:“不可!” “为什么?”她焦灼道:“如今,只有皇上能救容蓟,只要我说明原因,劝皇上出动皇城守备军,及时赶到军械库,应该就能避免这场浩劫。” 容朝眸色坚定,手下亦不肯放松半分,摇头:“不能进宫。” “不进宫?不进宫谁来救他?我们手下只有打探消息的卧底,根本没有……” “墨钰。”他打断她:“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但我曾经经历的绝望,你不会明白。天家向来无情,阿蓟虽身为储君,但在父皇眼中,他不是儿子,而是臣子,贤王既然敢设下埋伏,必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你此刻进宫,不但不能解围,反而会为自己,也为阿蓟带来麻烦,你可明白?” 苏墨钰听得懵懂:“皇上难道会怀疑容蓟不成?” 他苦笑:“谁说不是呢?” 自古君王多猜忌,自己,便是输在了所谓的亲情上。 “总之,你不能进宫,一旦父皇对你心生怀疑,此事便再无转圜。” 苏墨钰冷静下来后,也觉得容朝所言在理。 那日御书房内,皇帝看似几个无意的决定,已然说明了一切。 或许,让容蓟来负责私吞军饷一案,根本就是在试探他,自己此刻进宫,的确不妥。 “或许,有个人能帮我们。”容朝忽然道。 “谁?” “阎家少帅阎烈洲。” 他? “如今,整个奉天城,手中握有军队的,除了皇帝以外,只有将军府了。” 没错,除了皇家禁卫军,奉天城唯一的军队,只有将军府的亲兵营。 但,将军府会答应出兵吗? 这可不是小事,没有皇帝的命令,擅自出兵,搞不好会落个造反谋逆的大罪。 她有些犹豫,这件事与阎烈洲无关,她不想将他牵扯进来。 “墨钰!”容朝看着她,眸光灼然似天边赤阳,又如骤然出鞘的嶙峋刀锋:“没时间了,阎家若不能出兵,阿蓟必死无疑!” 前是死路,后是悬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从未像此刻这般矛盾过。 一番心里挣扎后,苏墨钰咬牙道:“没办法,只能拼一把了!” 好在曾经去过将军府的亲兵营,她赶到的时候,阎烈洲正巧在亲自监督cao练,看到她,愣了一下。 “你疯了!”他一把拽住苏墨钰,将她带到无人的角落:“皇上命你待在太师府,不许踏出府门一步,你怎的跑着来了?要是被人发现,参你一本,事情可就麻烦了。” 她现在哪有空聆听他的教诲,急切道:“贤王在军械库埋伏了人手,要刺杀太子,现在唯一能救他的,只有你了。” 她连个开场白都没有,直接切入主题,让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阎烈洲呆了半晌,“你……你说什么?贤王要刺杀太子?”他伸手,朝苏墨钰的额头摸去:“你不会是在说梦话吧?” 一把打开他的手,有些气急败坏,“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吗?” 见她神色严肃,阎烈洲也认真起来:“消息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好,你等等,我马上去调兵。” “阎烈洲!”在他转身之际,她一把拉住他,幽黑的瞳仁,似一汪黑色的静湖:“你可以拒绝的。” 他浓眉一皱:“为什么要拒绝?太子有难,我自该去帮他。” 她咬了咬唇,“可万一,失败了呢?” 他没考虑这么多,苏墨钰说太子有难,那他就豁出一切去救他,至于之后的事情,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一切就这么简单。 “这不还没失败吗?”他反问一句,而后道:“只要全力以赴,就不会失败。”说着,转身朝校场中央而去。 苏墨钰呆呆看着他的背影。 这个烈性如火的男子啊,她一直觉得他性格死板,不懂变通,实际上,不是他不懂变通,而是他看待事物,没有自己那么复杂,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那么多的万一。 他思维简单,却最直接,直捣真相的核心。 相比于他来说,自己就显得优柔寡断多了。 是啊,管他之后会怎样呢,只要现在,全力以赴就好! 阎烈洲调拨了一百名将军府亲兵,牵来那匹陪伴了他数年征战的赤雪,居高临下,冲她探出手:“走吧。” 两人一骑,率先冲出了奉天都城的城门,朝着京城最东面的方向飞驰而去。 第198章 她是个姑娘 刀剑,长戟,弓弩,以及各种盔甲火器,历朝历代,都由兵部负责保管。 容蓟在几名兵部官员的陪同下,来到位于地下的军械重地。 军械乃是一**队,最重要的配给,是战场杀敌不可或缺的工具,若是没有武器,士兵再如何骁勇善战,都是徒劳的。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军械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故而军械库内的防护措施,也是异常坚固。 每一道闸门,都是由足足三寸厚的钢板制成,武艺再高的人也无法打穿,只有最强力的火药,才能炸开。 但自打走入军械库开始,容蓟就察觉,军械库内没有任何被强攻过的迹象,况且,要一次性偷走这么多的军械,根本就没办法做到。 “军械被盗是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跟随在他身后的钱郎中道:“大概五六日前吧。” “谁是第一个发现此事的人?”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容蓟没有追问,只继续朝内深入。 因军械库位于地下,故而光线十分不好,微弱的烛光,只能照亮脚下的一小块位置。 容蓟眸光明明灭灭,赭黄的衣袍,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血一样的殷红。 在一闪闸门前停下,他探出的手陡然顿住:“钱郎中,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兵部?” 钱郎中愣了一下,没想到太子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好半天才回道:“微臣是一个月前,从户部调至兵部的。” “哦。”垂下眼睫,容蓟神色淡淡,“一个月前才进的兵部,但孤适才问你的诸多问题,你都能清晰明白得回答上来,着实不易。” 看似随意的话,却别有深意,钱郎中神色蓦地一变,将头垂得越发低:“殿下过奖了。” 容蓟轻笑,不动神色地向后撤了一步:“谭大人的家人位于何处?” 钱郎中装作听不懂:“恕微臣愚钝,不太明白殿下的意思。” 缓缓转身,浓黑的眸子,似两道深深的漩涡:“贤王难道没有教过你,说谎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否则,容易引人怀疑?” 猛地抬头,钱郎中脸色瞬间煞白,但随后,原本写满恐惧的眼,陡然迸射出一股阴厉的杀意。 “殿下,贤王命小人,代他向您问好。”说着,猛地抽出腰间短刀,劈手朝着容蓟刺去。 反手格挡,同时在钱郎中腕脉上狠狠一敲,趁他吃痛之际,一把夺过短刀,反手一挥,锋利的刀刃,直接割断了对方的咽喉。 钱郎中捂着脖颈,痛苦的倒了下去。 倒下的瞬间,从喉中挤出破碎的声音:“殿下……你逃不掉……” 容蓟眉心一跳,还未来得及细思对方话中含义时,猛地听军械库外,响起一串的爆炸声,整个军械库都跟着晃了晃。 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钱郎中,容蓟眉心骤然凝起一股怒意。 这一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人果然不能有牵挂,有了牵挂便有了软肋,有了软肋便有了负累。 原以为贤王要着手对付的是苏墨钰,他几乎将自己手下全部的力量,都派去苏墨钰那边。 一些不大不小的消息,成功蒙蔽了自己的双眼,让他变得混沌,变得迟缓,变得不知所措,变得瞻前顾后。 原来从头至尾,贤王要对付的人,都是自己。 弹劾苏墨钰,不过是障眼法,用以搅乱自己心神,让自己错估形势。 他惨然一笑,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被感情所拖累的一天。 世人都说他心冷如铁,生性凉薄,时间长了,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若真是这样,倒也不错。 没有感情,不懂心痛,没有那么多的牵挂与担忧,就算世界一片惨白,至少,心不会被伤害。 如今,他算是输的彻彻底底,不是输在了力量上,而是输在了感情上。 一把抓起地上的钱郎中,他奋力朝前疾冲,眼看闸门即将落下,他扬手一抛,用死去的钱郎中卡住门角,身形一矮,在闸门落下前,堪堪掠了出去。 看来他们是想将自己困在地下,来个瓮中捉鳖,好在发现及时,否则真的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眼看明亮的天光就在眼前,一片混乱中,陡然传来熟悉的嘶喊声。 “容蓟,不要过来——” 军械库外,天地骤然变色,各种厮杀声混在一起,到处都是死尸与鲜血。 苏墨钰就在他的前方,一边奋力朝他这边赶,一边大呼:“小心周围,有弓——” 外面实在太混乱了,各种惨叫嘶喊声混在一起,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喊杀声中。 他怎么会来? 来不及思索这些,他疾掠的身形,已经从军械库的入口冲出。 眼前是一片血与火的地狱,自己带来的几个侍卫,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看伤口,皆是一刀毙命。 果然,一切都是贤王早有预谋。 连自己会心甘情愿走进这个圈套,贤王都算无遗策。 真不知该佩服他的谋略,还是该嘲笑自己的愚蠢。 侧前方,一个手持大刀的人朝他扑来,拔出腰间长剑,迎面刺入对方心口。 就在拔出染血长剑的瞬间,另一道人影也朝他冲了过来,脸上满是焦灼,口中还喊着什么。 “噗”的一声。 周围的一切,瞬间安静下来。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朝自己的方向倒来。 “钰儿!”他伸手将她接住,看着深深没入她心口的箭矢,目眦欲裂。 苏墨钰痛苦地倒在他怀中,妈的,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 她只是想将他推开而已,没想以身挡剑,这种蹩脚剧情,老天爷怎么好意思安排! 痛死了! 比被插手指痛一百倍! 贼老天,你这是要玩死我啊! 一身浴血的阎烈洲奋力杀出一条血路,也赶了过来。 看到苏墨钰气息奄奄的模样,吓了一跳。 容蓟当机立断,喝道:“阎烈洲,随孤一同杀出去!” 阎烈洲爆喝一声,高高扬起手中的长戟,重重在地上一敲,强大的爆发力,将冲上来的敌人,全部震倒在地。 一身浴血的阎烈洲,当真如那战神临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抢下一匹马,容蓟一边策马狂奔,一边用力拍着苏墨钰的脸颊:“别睡,钰儿,千万不要睡!” 苏墨钰这会儿早就疼晕过去了,胸前月白的衣衫,也被染成了一片血红。 原以为贤王只暗中部署了三十名弓箭手,却没料到,他竟然从离京都不远的济城,调动了五百守城军,阎烈洲带来的将军府亲兵,几乎全军覆没。 两人一路厮杀,身后追兵却依旧源源不断。 阎烈洲见势不妙,正欲下马围堵,不知从哪突然冒出一队黑甲骑兵,虽然只有十几人,却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追上的敌兵,尽数消灭。 这般可怕的实力,连阎烈洲亦不禁诧异。 只有容蓟知道,这队骑兵的来历。 他们是大晋最精锐的一支队伍——铁浮屠。 果然,那个人的手中,依旧握着这样强悍的一支军队。 有铁浮屠助阵,两人轻松甩开了紧随而至的追兵,一路疾行回了京城。 苏墨钰伤势渐重,为了不让她失血过多,容蓟一路上,始终以手护着她的伤口。 手心下的触感有些奇怪,但这个节骨眼上,他没有心思去考虑究竟奇怪在哪。 一直疾奔到皇城下,还未下马,便高声叫道:“来人,立刻去传御医,让院首也一同过来!” 命令刚下达,就见阎烈洲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冲过去阻止道:“不可,万万不可!” 容蓟不予理会,抱着苏墨钰就往太医院疾奔。 阎烈洲紧跟其后,慌张阻拦:“殿下,不可以去太医院!” 被连番两次被阻扰,容蓟又急又气:“阎烈洲,你搞什么!再晚一点,苏侍郎就要没命了!” 阎烈洲岂能不知?可一旦去了太医院,苏墨钰女儿身的秘密,也要一同曝光。 “滚开!”怒喝一声,容蓟甩开阎烈洲,紧张之下,步伐越发焦灼。 阎烈洲迟疑了以下,仍是跟了上去:“殿下,真的不能去太医院!” “阎烈洲!”滔天愤怒再难抑制,容蓟拔剑出鞘,锋利的剑气,划破了阎烈洲原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再不让,休怪孤对你不客气!” 怎么办? 说,还是不说? 阎烈洲望向容蓟怀中昏迷不醒的苏墨钰,心中苦不堪言。 她昏过去了,自己却像是被置于火上炙烤,为难不已。 他曾答应过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她身为女子之事透露半句,可现下的情况,透不透露,她的身份都瞒不下去。 与其闹得人尽皆知,不如将真相告诉容蓟。 他咬了咬牙,艰难地自口中道出一句:“不能去太医院,这样会害死她,因为……因为她是女子。” !!! 容蓟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阎烈洲颓然地跪下去,虔诚而无奈地重复一句:“苏墨钰她……是个姑娘。” 咣当! 手中长剑落地,剑身与青石路面撞击,发出清脆悠远的声音,在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宫道上,久久回荡。 第199章 钰儿,活下去 苏墨钰,是个姑娘。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仿佛有什么狠狠撞击着心口,久久不绝。 就似江山换了万代万世,沧海改了千百次的面目。 一瞬间,经历了世间的最美好与最沧桑。 突然,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全都明晰了。 叹一声,原来如此。 心底有沸腾,有震撼,也有荒芜。 最后,全部化为难以承受的喜悦。 看了眼怀中即便昏迷,也紧紧攥着领口的苏墨钰,他毅然转身,朝着东宫的方向而去。 这不是他的选择,如果可以,他宁可毁了她的一切,只要能保住她的性命。 然而,他知道,这并不是她的选择,不是她的希望。 所以,最终的最终,他选择成全。 成全她的选择,尊重她的选择。 这是他唯一,能给她的回报。 东宫内。 魏全正在指挥小太监们洒扫大殿,一抬头,见一道赭黄人影朝着这边飞速而来,他知道是殿下回来了。 正要迎上去,猛地看见殿下怀中抱着的人,不禁一愣。 等殿下大步走进殿内,他又是一惊。 不知是谁的血,染红了两人胸前的衣襟,浓郁的血腥气,从他这边都可以清晰嗅到。 “这这……殿下……谁受伤了?”因为太过震惊,魏全连话都不会说了。 容蓟哪有心情解释,一只脚刚迈入大殿,就高声叫道:“去把紫绛给孤叫过来!”又顺手指着一名小太监:“多找几个人,去烧些热水,准备绷带和金疮药!” 交代完毕后,便抱着苏墨钰进了内殿。 容蓟一向有洁癖,内殿除了负责洒扫整理的宫侍以外,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床榻更是干净整洁,不见一丝凌乱。 但此刻他完全不在意苏墨钰身上的血污,将她放置在床榻上,见她的气息越发微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紫绛闻讯赶来,看到一身血污的容蓟,先是一惊:“殿下,您受伤了?” 容蓟道:“不是孤受伤,是苏侍郎。”他大步走到门前,将门扉用力合上,“紫绛,苏侍郎的性命,孤就交到你的手上了。” 紫绛诧异:“殿下,还是请御医吧,属下没有把握能……” “紫绛!”话未说完,就被容蓟重重压住肩膀,他目光亮得慑人,牢牢盯住她的眼睛:“孤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牢牢记住。” 紫绛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到了,只能怔怔点头。 “苏墨钰她是女儿身,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绝对不可告诉第三个人。”见紫绛脸上露出惊愕难以的表情,他深吸口气,继续道:“孤不能带她去太医院,但孤也不能让她死,你可明白?” 深吸口气,强自压下心头的震骇,紫绛用力颔首:“属下明白。” 几句话说完,他自己倒像是脱了力一般,颓然放下手,“紫绛,拜托你了。” 苏墨钰一路颠簸,神智迷迷糊糊,时而清醒,时而混乱。 但她却一直牢牢记着一件事,就是自己女儿身的秘密,绝不能被人发现。 可她心里又很明白,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不想被发现是不可能的。 两相矛盾下,她只能凭借本能,死死攥着自己的领口,潜意识中,保护着自己身为女子的秘密。 当紫绛伸手,打算除去她身上的衣物时,竟然怎么都掰不开她的手。 紫绛急了,只能求助于容蓟。 “殿下,快让她松手!” 容蓟脑子有些乱,自打知道苏墨钰是女子后,从前很平常的相处,如今回顾起来,都带上了暧/昧旖旎的色彩。 见紫绛开始脱她的衣服,更是窘得难以面对。 “殿下!”紫绛又唤了一声。 短暂的犹豫,他只能伸手,握住她因为失血过多,而寒凉如冰的手,用力扯开。 紫绛在她松手的刹那,便一把扯开她的衣襟,当看到紧紧裹在胸口的白布后,一切真相,彻底明了。 那支羽箭,正好刺入了她的心口,现在还不知道,是否有伤到心脉,不过她的裹胸布,倒是救了她一命,否则,这儿她早就因失血过多而死了。 剪开她胸口的布条,殷红的鲜血,立刻从伤口处猛地涌了出来。 “糟糕。”紫绛额头满是冷汗:“她伤得太重,必须立刻拔箭。” 紫绛准备好止血的金疮药,又拿出一片老参,递到苏墨钰口中,同时将她身上的衣物,整个扒下。 容蓟眼神一跳,脸色乍红乍白。 “孤先出去。”他惊慌失措地闪躲着目光,不敢再朝苏墨钰看上一眼。 “殿下!”紫绛急急唤住他:“您不能走,属下一会儿拔箭的时候,需要您来压着她。” 容蓟背对着两人:“孤……孤去个宫女来。” “不行!”紫绛坚决反对:“时间不够了,再拖下去,苏墨钰必然没命,再者,拔箭的时的疼痛会非常剧烈,一般的女子,力气太小,根本压不住她,此事凶险万分,只能由殿下您亲自来做。” 没有时间了,他深吸口气,霍然转身,“好,孤来助你。” 生死存亡的一刻,哪有心思来害羞,哪有心思来旖旎,哪有心思来逃避。 没有春/色无边,只有生死相随。 他直起身体,两只手牢牢按在苏墨钰的肩头上。 滑腻的肌肤,如冰冷的寒玉,他颤抖着唇,看着她痛苦紧闭的双眸:“钰儿,一定要撑住,千万不要死了。” 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一直紧闭的眼眸,艰难地撑开一线。 “痛……”她惨白的唇瓣微微翕张着:“好痛……” 痛得像是身体被生生撕裂成几半,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痛过。 “钰儿,马上就不痛了,相信孤。”低低的安慰着,他俯下/身,轻轻在她寒凉的额上烙下一吻。 意识开始涣散,她好似,梦见了自己前世种种。 人间四月芳菲尽,喧闹的高楼大厦中,一棵桃树灼灼绽放,粉白的花瓣,如漫天花雨。 花雨中,一袭白衣黑发的男子,背对着她,一步步朝前走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用尽全力呼唤:“容蓟——” 那人闻言转身,轻轻吐出五个字:“钰儿,活下去。” 一阵风过,她下意识闭上眼,等再次睁眼时,那人已然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声,“按住她,我要拔箭了!” 第200章 我心悦你 好似在黑暗中游离了许久,期间总能听到一个声音在低低呼唤:“钰儿,不要睡,醒过来。” “钰儿,不能输,不能倒下。” “钰儿,只要你醒过来,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钰儿,我会一直等你。” …… 不停地在黑暗中奔跑,不停地寻找光明。 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那就是自己逃离黑暗的希望之光。 终于,在她几乎跑不动的时候,远处,一道微弱的光线开始闪烁。 她艰难地朝着那道光走去,慢慢接近,直到一束刺目的明光照耀而来,酸涩而沉重的眼皮,总算一点点睁开。 从死亡的深渊中,回到了温暖的人世,她呆呆看着头顶上的明黄帷帐,脑袋一瞬间,处于恍惚的空白中,什么都想不起来。 就那么呆呆地的躺着,过了许久,记忆才开始慢慢回溯。 她记得自己好像是中箭了,原本只是要推开容蓟,没想到被脚下的死尸绊了一下,不偏不倚,正好撞上了****而来的利箭。 这事想一次憋屈一次,只怕今后的人生,都无法抹去这个污点了。 昏迷之后呢? 之后发生了什么? 当时她的意识,虽然断断续续的,但还是保留了一些模糊的片段。 中箭后,她好像被容蓟带进了宫,然后…… 进宫? 心头一咯噔,好似一柄大锤砸在天灵上,顿时被砸得晕晕乎乎。 抬手在中箭的位置抚了抚,就算不用掀开衣服去看,也知道胸口上的裹胸布被人给拆了。 完蛋! 自己的身份,看来已经是暴露了。 不过,自己现在所待的地方,貌似不像是太医院,也不是自己的房间。 到底是哪呢? 带着疑惑和紧张,她艰难地撑着床榻坐起身。 箭矢已被拔掉,伤口也已经包扎好,都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她不会再抱有侥幸,认为自己的秘密还能守住。 正垂着脑袋,拼命回想,自己究竟被带到了哪里,是谁给自己拔的箭、治的伤时,紧闭的门扉,被人从外缓缓推开。 一身月白长衫的男子,从殿门外迈步而入。 苏墨钰看呆了,眼前之人,与之前的梦境别无二致,褪去了高高在上的凌厉,温润平和中,带着一种如沐春风的雅致。 这是容蓟? 那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难不成是…… 不用再猜测了,这里果然是东宫。 走到榻前,容蓟先是看了她半晌,然后端着药碗,在榻边坐下。 苏墨钰心跳得厉害,在看到对方的刹那,一些模糊的片段,骤然间变得清晰起来。 她想起是谁给自己拔的箭了,也想起了,在拔箭的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 女儿身的秘密不但暴露了,还叫他占了便宜,把自己看了个精光。 又羞又窘,感觉实在没脸面对他。 容蓟深深凝视她,因为伤重无力的原因,她此刻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一头青丝披散而下,将巴掌大的小脸,衬得越发清瘦。 她到底是怎么瞒住自己的?那些亲密的日子,两人甚至同榻而眠,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怀疑过。 可恶,可恨。 抬手,轻抚她苍白清瘦的脸颊,这段时日,想来她也不好受,短短半个月,就瘦了这么多,着实令人心疼。 从男子指尖上传来的温度,几乎烙烫了她的肌肤,她狼狈地别开眼,心跳得越发厉害了。 想说什么,可嘴巴才一张开,就又重新闭上。 他也不说话,只定定看着她。 偌大的房间里,一时安静的诡异。 阳光自窗口投入,正巧落于床榻,一半明一半暗,如她此刻的心情。 一声叹息,他将她的脸扳过来,见她还要扭头,索性不收手了,就这么捏着她的下巴,一动不动。 好吧,我不转头了,这下你可以松手了吧? 她黑漆漆的眸子睨视着他,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麋鹿。 他不动声色地牵了牵唇角,拿起手中药碗的汤勺,舀了一勺药汁,轻轻吹了吹,送到她唇边。 她想拒绝,可对上那双坚决固执的眼眸后,只能妥协地张开嘴,咽下了那口苦涩的药汁。 他乐此不疲地喂着,她别扭不已地喝着,好不容易,一碗奇苦无比药汁,终于喝完。 不知从哪摸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瓷蛊,他拈起瓷蛊中的一颗蜜饯,送到她唇边。 心中叹息一声,仍是别扭地咽了下去。 舌尖泛起的甜蜜,压下了刚才的苦涩。 美妙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心口一阵暖暖的悸动。 就如人生,先苦后甜,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人禁不住喜极而泣。 似乎真的把她当小孩般看待,喂完蜜饯,又取出一条洁白丝绢,轻柔仔细地,为她擦拭唇角的药渍。 从来没有被人这般珍惜爱怜地对待过,她一时难以适应,屏着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将药碗蜜饯收好,他掸了掸身上的袍子。 雪白的衣衫,乌木的发簪,他眉眼平和,温润如玉。 果然是兄弟,没看出来,这个杀伐果决,心冷如铁的太子殿下,也有这么温和的一面,竟然与容朝不相上下了。 这个时候的他,更显得平易近人,不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斯文书生。 正想着,见他突然朝前靠近了一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他轻柔却不失坚定的力量,揽入了怀中。 暖融的温度,忽而从四面八方而来。 她靠在他结实的肩头,压抑许久的酸涩与委屈,竟如火山喷发般,汹涌而来,再难抑制。 “不知是你太聪明,还是我太笨,竟然没发现,我的钰儿竟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 轻柔的,****的,一直挠到人的心底。 她心弦微颤,又羞又恼。 什么叫做他的钰儿? 这人总是这么自大吗? 撇撇嘴,打算将他一军:“你不是说,有秘密要告诉我吗?”难道,他也是女扮男装? 这就糟了啊。 带着微微的笑意,更多的,则是郑重的虔诚。 他说:“我心悦你。” 第201章 要不要把他的眼给剜出来 她闭上了眼,什么都没说,只抬起手来,轻轻圈住他的腰身。 男子身上有干净好闻的茉莉花香,不是一贯高高在上的龙涎香,令人安心,令人欢喜。 见她不说话,他难得紧张,揽住她的手,不自禁颤了几下。 “钰儿,你恨孤么?” 她闭上眼,依旧不说话。 一切都太美好,她不想打破着难得的美梦。 很久没有这样身心放松过了,以往也想过,如果自己女儿身的秘密,被容蓟知道了会怎样?会懊恼,会生气,会失望?她猜不出来,任何可能性都觉得不真实,只有现在,当一切成真后,当现实摆在眼前,她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信任着他的。 不似最初对淑妃的半信半疑,也不似在阎烈洲面前无意暴露身份时的惶然,此刻的她,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平静。 好似卸下了所有的重担,于狂风暴雨后,终于行驶到了安宁的港湾。 然而,她轻松了,某人却紧张得不得了,声音都带上了紧张的涩然;“那一日,太和殿前,我……”他几乎要用尽所有的勇气,才能把话说完:“我对你出手,差点杀了你,你恨我吗?” 唉,男人啊…… 原来,他竟一直惦记着那件事吗? 世人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她虽不认为自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却是个实打实的祸害。 祸害了眼前这个杀伐果决,坚韧不屈的男子。 因为靠得近,她可以清晰感知到他逐渐加快的心跳,强劲而富有生命力。 轻轻笑了一声,她微微抬了抬身子,“不恨。” 他似乎僵住了,好久后,才又开口:“钰儿,你可是在骗我?” “骗你做什么?”想起那天的场景,千钧一发之际,看似凶险,但她却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痛苦和不忍。 那日,若说谁才是最煎熬的,非他莫属了。 她轻轻抚着他的脊背,僵硬的躯体表明了他此刻的紧张,“我知道你的本事,在那样的距离下,如果真要杀我,十个阎烈洲也拦不住。” “可我还是对你下手了。”这是横在他心里的一根刺,永远也拔除不了。 “我也不算无辜,你吓吓我也是应该的。” “我那时可不是在吓你。” “因为我没那么容易被吓到。” “钰儿……” 她环住他的脖颈:“好了,现在该我问你,你恨我吗?” “当然不……” “别那么快回答我。”她半眯着眼睛,刚从昏迷中醒来,还是有些疲乏:“既然要开诚布公,就把一切都说明白,我不想继续彼此欺骗。” 他迟疑了片刻,声线中带了些微的凝重:“要说恨,也是恨过的,恨你将我的一片真心肆意践踏,恨你明明可以努力却偏偏徒留我一人痛苦挣扎,恨你不论什么时候都能清醒冷静,恨你让我变得不像我,恨你搅乱了一池春水,却装作一副无辜之态,恨你只负责点火却不负责灭火……” 等等等! 最后这句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她敏感地察觉到了某人的肌肤,开始散发起惊人的灼热。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衫,还是半敞着的,左边心口处包扎着绷带,右边却是实打实的真空。 慌忙将他推开,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意袭来,她连连吸气,清秀的脸容都扭曲了。 “钰儿,没事吧?”他面色陡变,刀削斧凿的俊容上写满了惊慌:“我叫紫绛过来。” “别。”她拉住他,“我没事。” “别耍小孩脾气,你伤的不轻,差点就醒不过来了,你知道吗?”他望了眼她紧抓自己衣袖的手,话语坚决,动作却轻柔的不能再轻柔:“我让紫绛过来重新给你上药。” 她知道,只要自己不松手,他是不会动粗的。 突然觉得这样的他,真的让人好窝心,反正都受伤了,偶尔耍耍脾气,也没关系吧。 “我没那么容易死,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珍惜性命了。”她说的是实话,死过一回的人,才能懂得生命的真正意义。 他无奈,只得重新坐回去。 “说吧,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就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她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如果我说,是因为做男人比做女人有意思,你信么?” 他定定看着她,薄唇亲启:“信。” “哈,不是吧?难道我说什么你都信?”她眨眨眼。 “你若存心骗我,我也没有必要再去追问,你若不想骗我,那我就更没必要去追问了。” “……” 好吧,这次算他赢了。 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些:“世家大族那些争/宠/的手段,你应该很清楚,不用我来给你解释。我,就是后宅妇人勾心斗角的牺牲品。”她轻轻吐气,伤口没有愈合,连喘气都不敢用力:“十几年来,我都是以苏家嫡子的身份示人,有些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会信的。” 他表示赞同:“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我不想嫁人。”她突然说了一句。 他眉梢高挑:“嗯?” “是,我不想嫁人,不想被当做货物一样,随便丢给一个不喜欢,甚至素昧谋面的男人。如果我一直都是苏家三少,那么,就不会有人逼我嫁人了,这样我的日子,会相对好过一些。”这是她的心里话,这一次,她选择毫无保留的与他摊牌。 他点点头,面对她认真的眼神,他知道她没有在骗自己。 不过,没人逼她嫁人,但会有人逼她娶妻,想到淑妃寿宴上的那场闹剧,他不由得有些头疼。 “所以,你就瞒着我,瞒着所有人?”他有些微的懊恼:“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是女儿身?” “我大姐,你,还有……” “阎烈洲?”他接口。 她嘿嘿一笑,想也没想就道,“谁知道他会在我洗澡时突然闯进来……” “洗澡?”他瞳眸一眯,危险的气息开始弥漫:“钰儿,我很生气,你说,要不要把阎烈洲的眼睛给剜出来?” 第202章 唯有你,骗了她 这醋劲大的,也没谁了。 提起阎烈洲,她忽然想起,在和敌人厮杀中,他似乎也受了很重的伤,顾不得已被某人打翻的醋缸,连忙问:“他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皇上那边怎么说,有没有责怪他擅自出兵?” 她每问一句,他的脸就黑上一分,这下,醋缸是被彻底打破了。 “钰儿,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难道……”他逼近她:“你喜欢他?” “喜欢啊。”见他要炸毛,又赶紧补上一句:“妹妹喜欢哥哥那种喜欢。” 他这才神色稍霁:“不可否认,阎烈洲那家伙,的确帮了你我很多,若非他及时赶来,只怕我此刻早已死在军械库的地底,说不定连尸体都腐烂了。” “没那么快,人体腐烂的时间,一般都在七日以上……” “你是不是非要气我才觉得高兴?” 她吐吐舌头,完了,又炸毛了! “你先告诉我,阎烈洲到底怎么样了?” “他没事。”没好气道:“那样的伤势,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再小的伤也是伤,我记得你这里有不少好药,别小气,给他送上几瓶。” “钰儿……”阴森森一声。 她连忙住口,这家伙的醋劲儿也可怕了:“好好好,我不问他,有件事你得跟我说清楚,现在朝堂局势如何了?贤王擅自调动济州守城军,这个罪名可不小呢,加上谋害储君,足够他去刑部大牢喝一壶了。” 他看着她侃侃而谈,叹口气,握住她的手:“虽然理智告诉我,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但还是不忍瞒着你。” “怎么了怎么了?”她急问。 “此事虽是贤王一手策划,但他始终置身事外,所有的罪行,都由济州守备官一力承担,他也是受害者之一,刑部大牢,他是没这个荣幸去了。” “什么!”闻言,苏墨钰激动道:“怎么可以这样!”又一次不小心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他连忙按住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又怎会出手?这一次,连我都被他骗了。” 她一边吸气一边道:“皇上难道不派人去查吗?” “自然要查,但老三的手段实在太过高明,一切与他有关的线索,全被斩断,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用力捏了捏拳,“可恶!三番两次被算计,却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想想就生气。” 容蓟道,“我们也不算是完败,这一次,老三虽未惹祸上身,但他的党羽都被剪除干净,短时间内,他是没法再兴风作浪了。” 她郁郁道:“是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的确没占到什么便宜,但我亏啊,要不是因为他,我……我怎么会……”怎么会被你看个精光,这话她没好意思说。 他却笑了:“钰儿,我真的很高兴,非常高兴。” “高兴什么?”她气哼哼瞥他一眼。 “高兴我和你,其实是有未来的。” 她怔了一下,随即别开眼:“那又如何呢?我……终究不会嫁给你……” 以为他会质问,会愠恼,会不甘,谁知他竟然温声道:“来日方长,你会不会嫁给我,你说了不算,要由时间来证明。钰儿,我会等你,一直等你,无论等多久,我都愿意。” 他这么一说,倒让她不知该作何回答了。 “这次你救驾有功,父皇特许你在东宫养伤。” “哈?” “经过查证,之前弹劾你私吞军饷一事,纯属污蔑,等你伤好后,兵部尚书的位置,便是你的。” “哈?” “你与孙澜的婚事,我也替你延期了半年,不用谢我。” “……” 她沉吟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为什么这么做?” “你指的是什么?” “我以为,你会想法设法阻止我在朝为官。” “为什么要阻止呢?”他站起身,看着她在日光下照耀下,透出明媚莹白的脸颊:“你这么倔,你的决定,又岂是我能改变的?既然如此,倒不如成全。” 听到他的解释,她倒是有些意外。 其实早就该猜到了,在他没有带伤重的自己去太医院时,他就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了自己,他的选择。 “谢谢。” 他也颇感意外,怔了片刻,温然一笑:“不用谢。” 似乎,两人从相识之初,还从未对彼此说过一声谢谢。 一句谢谢,一句不用谢。 千言万语,皆汇聚于这简单的五个字当中。 …… 夜已深。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容朝回到自己临时租住的那套小院落。 刚走到门前,他突然站定脚步,头也不回,低声道了句:“什么时候来的?” 暗影处,有人缓步走出:“来了有一会儿了。” 容朝推开院门,率先走了进去,仍是没有回头:“找我有事吗?” 身后的人也不介意,紧跟着他跨进院门:“那日,多谢你出手相助。” 青袍男子站在院落中央,月色清辉洒落他满身:“你今日来,应该不会只是为了来谢我的吧。”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身为女子的?” 他一动不动,静静道:“从见她的第一面起。” 任何人说这样的话,容蓟都不会相信,但眼前这个人,他相信,他绝对不会说谎。 他骨子里的高傲,天生的矜贵,不允许他说谎。 “她知道吗?” “应该不知。” 他轻笑出声,“所有人都被她骗,唯有你,骗了她。” 容朝摇头:“不,我没有骗她。”他终于转过身来,清润的眸子,似一汪纯澈海水:“我永远都不会骗她。” 容蓟拧了拧眉,眼中闪过一抹阴翳,却什么都没说。 良久后,他再次开口:“大哥,你既已离开皇家,为什么还不肯彻底放手?” 容朝眉目平和,眼底却有锋锐光泽闪动:“阿蓟,我知道你想得到铁浮屠,但是,我奉劝你一句,铁浮屠不是你能掌控的。” 他笑,一向锐利的目光,反倒变得轻软柔和:“不,我根本就没想过要掌控它,我是来劝大哥放弃的。” 第203章 斩了这段情缘 垂于身侧的手,轻轻捏了起来,容朝深吸口气:“我不能答应。” 容蓟道:“手握利剑,的确会令人感到安心,但大哥……”他上前一步,与他并排站立:“有的时候,手中的剑,不但会伤了别人,也会伤了自己。” 容朝轻笑:“阿蓟,你怕我会失控?” “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失控?”他反问。 容朝没有回答,只淡淡说起了一桩旧事:“去年,京都遭遇了一场几十年难遇的暴风雨,钦天监夜观星象,只说了四个字——”顿了顿,道:“紫气东绕。” 容蓟眉睫颤了颤,应道:“没错,确有此事。” 容朝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你认为,我会成为阻碍你皇图大业的绊脚石么?” 曾几何时,这个问题,一直都在困扰着他,而如今,面对容朝毫不掩饰的回答时,他却能心平气和地说:“大哥,我与你不同,任何挡在我面前的人,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除去,彷徨犹豫,只会让自己,也让自己在乎的人,伤得更深。” 容朝面上没什么表情,心底却在苦笑连连:“你说得对,犹豫彷徨,的确会让自己,也让自己深爱的人受伤。” “所以,大哥还要继续坚持吗?” “阿蓟。”他移开视线:“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也是我最后的支撑,有些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久,记忆也开始模糊,但留下的伤痕,却永远也不会消失。” “大哥,你恨父皇么?” “我不恨父皇。”他道:“我恨自己。”不等容蓟发问,他便继续道:“恨我自己的无能,恨我自己的踟蹰,恨我自己的软弱,更恨我自己的退缩。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恨着自己,还要痛苦的。” 容蓟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当年的事,并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吗?”他自嘲一笑:“阿蓟,你不懂,当我决定拿起手中的剑,背负上弑君谋逆的罪名时,我想得最多的,不是怎样保住我的母家,我的母妃,而是要怎样,才能光明正大,万无一失地登上那个皇位。” “这样想,也无可厚非。”若是换了自己,不一定能比他做得好。 “正因为经历过一次绝望,所以,我才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彷徨迷惘的目光,忽而之间变得坚决:“剑不是为了杀戮而持,而是为了保护最重要的东西而出鞘,所以,即便这把剑会伤了我自己,我也绝对不能放弃。” 心脏像被什么,重重捏了一下,容蓟定定看着容朝,这个自己幼时,最崇拜敬重的大哥。 剑是保护重要的东西而持? 真的,是这样吗? “不,大哥你说错了。”他仰首,望着天边的明月,眼神同样坚定:“剑原本就是凶器,是为了杀戮而存在的,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或许你说得对。”容朝负手而立,月色下,他依然还是那个皎然清雅的温润男子:“杀戮也好,保护也好,总之,这是我的选择。” 看来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或许,人生的经历不同,想法也会不同。 容朝的绝望,容朝的痛苦,容朝的不甘,他无非感同身受。 好比针没有刺到自己的身上,永远都不会明白,那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转身,月白的长衫,与银色的月光融为一体,最后环视了一遍眼前清幽的小院,容蓟迈步,朝着院外走去:“大哥,后会有期。” “阿蓟。” 走到院门前,正欲伸手推门,却听身后传来容朝淡淡的语声。 他没有回头,只问道:“大哥还有什么事吗?” 静夜如斯,月色迷蒙。 男子低缓温和的声音,却似携了最阴寒的冰霜,让人从头冷到脚。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圆满,有得必然会有失,妄想两者兼得,那是痴人说梦。你未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这段路,除了你自己以外,没有人能陪你一起走,高处不胜寒,你拥有多大权利,就拥有多少寂寞,为了你好,也为了她好,斩了这段情缘,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脚步微顿,浓黑的眼底看不清情绪,默了许久,才轻声而坚定道:“这也是我的选择。”言罢,迈步而去。 …… 虫鸣阵阵,死寂的东宫,似乎因为苏墨钰的到来,亦多了几分人气儿。 寝殿内,此刻只燃着两支光线微弱的烛灯。 苏墨钰已经睡了一觉醒来,揉揉眼睛,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近几个月来,她好像大部分时间都在养病,吃吃睡睡,都快过成寄生虫了。 见大殿没人,她掀开锦被,想下床走走,刚伸出一只脚,就听吱呀一声,门扉被推开,连忙缩回被窝。 以为是容蓟回来,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眼,原来是紫绛。 “苏小公子,现在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么?”紫绛笑盈盈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调侃。 苏墨钰讪笑,紫绛大概是发现自己想要下床的举动了:“还好,不怎么疼了。” 紫绛上前,将药碗放下,弯身将她扶了起来:“苏小公子不用客气,若有哪里不舒服尽管告诉我。” 总觉得紫绛那声“苏小公子”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苏墨钰都快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了:“紫绛,谢谢你救我一命。” “都说不要客气了。”紫绛回身,端起桌上的药碗:“你脸色不好,服了药赶紧休息吧。” 苏墨钰看着那碗药就觉得头疼:“我能不喝吗?” “那可不行。”紫绛笑眯眯的,口吻却坚决得毋庸置疑:“这是殿下的命令,你和我都不能违抗。” 靠!容蓟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明知她最讨厌吃药。 妥协地接过药碗,将满满一碗药一口饮尽。 长痛不如短痛,在任何方面,这都是她的原则。 在紫绛接走她手中空碗时,她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紫绛,你貌美温柔又善解人意,你家殿下就没有考虑过,假戏真做吗?” 本是随口一问,紫绛却瞬间煞白了脸,手一抖,差点摔了药碗:“小公子想多了,殿下是我的主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第204章 就睡这 她只是随口问问,至于这么激动么? “你别介意啊,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她打了个哈欠,懒懒朝床头靠去:“身为一国储君,我就不信,他从来没有碰过女人。” 紫绛稳下心神后,回了一句:“在遇见小公子之前,殿下向来不近女色。” “啊?”苏墨钰惊道:“不近女色?你的意思是,他从来都没有和女人……有过肌肤之亲?” “小公子以为呢?”紫绛看了她一眼,带着敬慕道:“主上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但主上向来洁身自好,即便和阎家小姐订亲后,也没有与其过多接触,甚至寝殿,都没有任何女子进来过。” “是吗。”虽然不想承认,但心里,其实是有一点点小喜悦的:“这么说,我算是个特例喽?” 紫绛望着她柔媚中却不失英气的脸容,又是艳羡,又是嫉妒。 曾以为,主上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子,甚至在前几日前,她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直到那天,她看到主上抱着苏墨钰时,眼底的焦灼与慌张,痛苦与害怕时,她便知道,主上的生命里,再也离不开这个名叫苏墨钰的女子。 “苏……姑娘。”紫绛看着她,轻缓而郑重道:“主上他表面看着心冷无情,但实际上,他却是个非常重情义的人,他认定的事情,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希望你能好好待主上,不要辜负他的一腔真心。” “紫绛,你喜欢他,是么?” 原以为,紫绛又会勃然变色,让自己不要再乱猜测之类,谁料她竟淡淡一笑,眉眼清雅如水:“不,我不喜欢主上,自从十年前,主上将我从一群杀人狂手中解救出来,我就已经失去了爱恨的资格,我只是主上手中的一把剑,一把随时会为他拼命的剑。” 苏墨钰涨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之前想好的所有说辞,竟在突然之间,变成了空白一片。 她嗫喏着:“这世上的爱恨情仇皆不由自己,哪里能说不在乎就不在……” 她可以看得出,紫绛是在意容蓟的,但若要说是纯粹的爱恋,又似乎不像。 就如她自己说的,她是他手里的剑,一把会为他拼命为他杀人的剑。 可一个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又怎能全心全意地去在乎别人? 换了自己,她宁可去痛,去恨,去怨,也不愿意变成一个只知杀人的机器。 有感情的,才能称之为人。 “不错,今天很乖。”一个声音传来,下一刻,就被搂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呃…… 方才神游天外,竟然不知这厮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注意点影响。”她伸手推他。 “注意什么影响?” 明知故问!“别被人瞧见。” 他笑,不但不松手,反而揽得更紧:“放心,没有我的命令,不敢有人擅闯。” 想起之前紫绛说的话,她问:“这里真的没有其他女人来过?” 他将她推开一些,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探究什么:“钰儿,你想让我怎么回答?” 她翻了个白眼:“不想说就算了。” 他笑着将她重新揽入怀里:“钰儿,我真的非常感谢老天,让我此生能够遇见你。” 这人怎么回事?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他突然沉默,揽着她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中。 她迟疑抬手,在他背上抚了抚:“怎么了?你今天去哪了?”敏锐的发现,他自打出了趟宫,整个人就不对劲了。 依旧维持着环抱她的姿势,他闭上眼,轻声道:“在我十四岁那年,有个大臣,送了个宫女入宫,正巧安排在我身边,做我的贴身婢女。有一日,我习完功课回来,就寝时竟然发现,那宫女不知何时爬上了我的床,她的身上有一股很腻人的魅香,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虽然厌恶至极,身体却抵挡不住诱/惑……” 说到这里,她整颗心都吊起来了,如果她猜得没错,那个宫女,应该是给他下了媚药。 “然后呢?”她急切问道,嗓音中有着自己无从察觉的紧张与愤怒。 “那宫女极尽挑逗我,在与她推搡中,我打破了榻前的观音像,尖利的碎片,扎得我浑身是血,我痛得要死,神智却因此而清醒。”他豁然睁眼,口吻也变得锐利起来:“我穿好衣服,跑到殿外吐了大半宿,第二天早上,我便下令杖毙了那个宫女,自此之后,我身边再也不设司寝司帐之职,任何女人,亦不许靠近我的寝殿半步。” 没想到,在他不近女色的背后,还有这么一段过去。 “人都是自私的,你既身居高位,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她笑,带着玩笑的口吻:“现在也一样,你是所有人眼中的香饽饽,女人们可都如狼似虎地盯着你这块大肥肉呢。” 他身子颤了颤,那样明显,似乎在害怕什么。 “怎么了?”她纳闷,“难道,贤王又开始不安分了?” 他叹息着摇头,贤王算什么?他怎会因为贤王而心生烦忧,怎会因为一个两个宵小之辈,就噩梦不断? “钰儿,我不想娶太子妃。”他的声音闷闷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因为她知道,这种事情是没有解决办法的。 “与其这么排斥,不如挑个顺眼的,至少不能讨厌,等做了皇帝后,再娶自己喜欢的……” “钰儿。”他打断她:“你是在以一个臣子的立场替我出谋划策么?” 她眨眨眼:“啊,算是吧……” 他哭笑不得,放开她道:“不早了,你的伤还没好,早些休息。”她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还是一贯装傻。 呵…… 高处不胜寒。 就算这是帝王的宿命,他也要打破这个所谓的宿命! 正要起身离开,袖口却被轻轻拽住。 “就睡这吧。”她展颜一笑,朝床榻内里挪了挪:“堂堂太子,却要去睡偏殿,传出去不好。” 他怔愣了好半天,才结巴道,“就、就睡这?” 看他这幅瞠目结舌的模样就好笑,她拍拍身侧的位置:“嗯,就睡这。”反正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第205章 偷香 他看着她身侧的位置,难得露出手足无措的模样。 苏墨钰近来精神一直不怎么好,说完那句话后,就翻过身去,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中,感觉身后那人一直没有动作,不由得转身,朝一直站在榻前,一副挣扎犹豫模样的容蓟道:“怎么了?” 他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猛地抬眼:“没、没什么。” “你明早还要上朝,早些睡吧。”她深知上朝的痛苦,基本上要在鸡鸣之前起床,好在时节已经进入炎夏,不需要再带着浓浓的起床气,从温暖的被窝里艰难地爬出来。 她的态度再自然不过,就好像在说,饭快凉了,赶紧吃吧。 “钰儿。” “嗯?” “真的……没问题吗?” “唔……嗯。”她已经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伸出手,探上自己的衣领。 寝殿内很安宁,连一个侍候的宫人都没有。 烛光黯淡,明月的清辉自窗外洒落,虫鸣的声音,也变得稀疏起来,他唯一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说起来好笑,之前是他百般纠缠,而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学不来她的厚脸皮。 褪下外衫,穿着中衣,窸窸窣窣上了榻。 她在内侧,他在外侧。 两人之间几乎还能睡下一个人,他侧着身子,望着她的背影。 她是个姑娘。 直到现在,还觉得像是在做梦。 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女子,却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爱重不悔的少年,竟然会是个姑娘。 更没想到,以为早已经枯萎的禁/忌之花,竟然会有这么一天,重新盛放。 说不欣喜是假的,他喜欢她,那些灰败的人生,只要有她的陪伴,就会变得鲜活起来,不再死寂。 他准备了那么多的话想要告诉她,不仅仅只是一句我心悦你,他更想说的,是嫁给我。 然而,她那么倔,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过回来,这一点,他早有领教。 他没有说出那句内心深处最真切的渴望,因为就算他不说,她也会明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些美妙的誓言,他从小听到大,可戏本子里的故事,他从来不信,甚至觉得幼稚,觉得可笑,觉得卑微。 然而,此时此刻,她在自己身边,他与她之间,从未离得如此之近过。 脱下了所有伪装的外衣,谎言的蒙蔽,这是第一次,他深深感觉到,她就在自己身边。 他想要握着她的手,一直走到白发苍苍,想与她生儿育女,想与她同生共死。 这种感觉,从未如此强烈过。 心里悸动着,忍不住朝床榻内侧挪了挪。 她睡得正香,无意识地嘤咛一声,翻了个身。 正巧,两人脸对着脸。 她睡得香甜,压根什么都不知道。 也奇怪,在自己的房间都未睡得这般踏实过,反而在这里,她竟然抛掉了一切警惕,一切烦忧,一切不安,尽情沉睡,如同不知红尘俗事的懵懂婴儿。 他屏住呼吸,探出手去,微凉的指尖,轻柔地落在她的颈侧。 她身上有着姑娘家特有的沁香,不似那些浓妆艳抹、满身腻香的女人,她身上的味道,是纯粹的,干净的,令人心安的。 见她没有动静,他的动作又大了些,手指缓缓向下,在离她胸口两三寸的位置停下。 他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乘人之危,甚至带了些令人鄙夷的小小猥琐,但他就是忍不住。 躺在他身侧的,是他喜欢的人,是他心爱的姑娘。 只要一想到姑娘两个字,他脑海里,就不自禁开始勾勒起无数美好的画面。 一直横冲直撞,也曾经失望过很多次,总觉得这份感情不会再有后续,未来更是渺茫一片,如今希望骤然降临,幸福得令人想要喜极而泣。 为什么之前就没发现,她是个姑娘呢? 被她骗了这么久,仔细一想,还有些气恼。 这已经不是什么当局者迷了,她也不想想,这件事一旦公诸于众,一个欺君之罪,就不是她能承受的。 越想越气,带了些小小惩罚,手指一路下滑,来到她的腰侧,轻轻掐了一下。 嗯,手感不错。 睡梦中的她轻轻抽了口气,身子扭了两下,将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用力往下推。 她只是本能的,把那只作怪的手推离自己的腰侧,可谁知推的方向不对,男子火热的大掌,竟然被她一路推到了腰下的某个位置。 容蓟脸颊一热,好在是夜晚,且周围没人,故而他此刻的窘迫,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能看到。 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开始在身体里蔓延,四处乱窜。 他不是懵懂少年,自然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不受控制地又朝前挪了一些,两人几乎鼻对鼻,脸贴脸。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像是得到了鼓励,一手按在她的腰上,一手去扳她的脑袋。 轻轻吮吻她微凉的唇瓣,似四月芳菲时最柔嫩的桃花,这一刻,他感觉整个心弦,都用力颤抖起来。 舌尖挑开她的唇缝,动作生涩而小心。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像个偷东西的小贼一样,一边鄙视着自己,一边追随着诱/惑。 可动作再小心,也难免会碰到她的伤口。 这下,苏墨钰的反应比较大,痛苦的哀鸣一声,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唔……别闹!”她半眯着眼睛,口吻里带着训诫:“再骚扰我,小心对你不客气……” 他唬了一跳,以为被抓包,慌慌张张挪到榻边,背过身去,不敢再看她。 身后的人还在那咕哝:“每次都这样……一点也不听话……最后一次警告你,皮卡丘……” 皮卡丘? 他脸颊颤了颤,原来并不是发现了自己的偷香行为。 当真是做贼心虚了。 不过即便知道她并未真正醒来,却还是不敢再有任何行动,怕自己会真的把控不住。 强劲的心跳始终平息不下来,就那样煎熬着,一直熬到了鸡鸣时分。 头一次带着浓浓困意去上朝,心里发誓,下一次,坚决不再与她同榻而眠了。 第206章 我会等你 苏墨钰其实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又不是猪,被那样折腾,还能睡得安稳香甜。 不过她记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容蓟偷偷来吻自己,吻技生疏不说,还碰到了自己的伤口。 原是存了捉弄的心思,看他接下来究竟会怎样,这样纠结小心的他,她还从没见过呢,像个偷偷做坏事的孩子,生怕被父母发现。 越想越有趣,可惜他太笨,弄疼了自己的伤口,实在太疼,她又憋不住,痛呼了一声,直接把他给吓跑了。 之后如何,她便不清楚了,想来应该没有再来偷香,就是不知,这一晚他睡得可好。 在东宫养伤的日子,虽然无聊,却并非无趣。 古代没有扑克牌,却有叶子戏,稍加改动,就能当现代的扑克来玩。 她叫上魏全,还有另外两个小太监,围坐在一起,教他们打双扣。 魏全平日里看起来一副机灵模样,在玩扑克上,简直笨得一塌糊涂,另外两个小太监都学会了,偏偏他没有,气得苏墨钰连着扯动了四次伤口。 双扣打不成,她干脆教他们玩斗地主,输的人要受惩罚。 这下魏全虽然学会了,但他总是输,然后就看,堂堂东宫大总管,不是顶这个杯子满大殿跑,就是蹲在地上学青蛙跳。 最后连苏墨钰都看不下去了,让了他一把。 魏全终于翻身农奴把歌唱,看着苏墨钰,摩拳擦掌:“有本事,一会儿殿下回来,你亲他一下。”魏全得意洋洋地叉着腰道。 苏墨钰大张着嘴:“这……不好吧。”容蓟告诉她,除了紫绛以外,东宫所有宫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魏全提出这个方案,完全就是为了整她。 “怕啥?殿下一向看重你,就算被男人侵犯了,最多只是训诫两句。”他想了想,补充道:“但你不能说是我让你这么做的!” 苏墨钰装作为难,挣扎了许久,才重重点头:“行,小爷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魄力。” 话音刚落,一身朝服的容蓟,就迈着大步走了进来:“魏全,今天是怎么回事?到处都是乱哄哄的,还有,这殿前的落叶是怎么回事?孤看你是皮痒痒了。” 魏全一个激灵,连忙跪下道:“殿下恕罪,奴才知错了!” 轻咳两声,苏墨钰从椅子上站起来,施施然走向容蓟。 容蓟看到她,昨晚的记忆又开始回溯,耳根泛起烧热,不自在道:“苏小公子身上有伤,还是回去歇着……” 话没说完,就被她捧着脸颊,结结实实在唇上印了一吻。 魏全倒抽一口冷气,他还真敢做! 容蓟不说话了,一股惊人的热度,从耳根处,一直蔓延到整张脸,看到瞬间变身关公的他,苏墨钰心情好的不得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有趣呢,简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她决定,以后要多捉弄捉弄他,好把之前他欺负自己的账补回来。 她装模作样跪下去:“殿下,小的不是故意的,是魏公公让小的这么做的,他说输了的人,要亲殿下一口。” 魏全昏死过去的心都有了! 苏小公子,我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出卖我! 容蓟脸色一板:“都给孤滚出去!”同时,伸手在她腰上一抄,阻止她下跪的动作。 魏全一听,哪里还敢再多逗留,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几乎同一时刻,他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去了内殿。 她闷头偷笑,发现自己最近真是越来越坏了。 将她放回到榻上,他故意沉下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呀。”她点头,一本正经:“亲你。” 他眼神飘忽,“你不怕被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反正我不怕背上断袖的名声。”她笑盈盈看他:“你呢?怕不怕?” 她也并非胡来,既然他敢留自己在东宫养伤,那么一定做好了所有的部署,就算被人瞧见,也不怕会泄露出去,否则,她哪敢这么放肆。 他俯下/身,“怕倒是不怕,就是担心娶你的那天,被人误会。” 她哼了声:“异想天开!我说过要嫁给你了吗?” “你没说过。”他忽然有些泄气,不过很快,就又找回了自信:“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太子妃。” 这人也忒不会说情话了,哪有这么直来直去的,“你迟早要娶妻,心里想的和实际是两回事。” “我说过,我会等你。”替她盖好被子后,他转身走到窗边的案桌前。 从现在开始,他决定将处理政务的地点,从聚贤殿搬到寝殿。 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心里直叹气。 等?等到什么时候?这个界限,连她自己都没底。 她向来把所有事情都分得很清楚,知道喜欢一个人,和想要嫁给一个人是两种概念。 她若决心要嫁给他,哪怕有座大山横在面前,她也势必要给它劈开。 可感性和理智总是分得很开,她连幼稚冲动一回的想法都没有。 大概是这几天睡得太多了,她躺在榻上,丝毫睡意都没有,倒是容蓟,一边批阅奏章,一边眼皮打架。 看样子,这家伙一定整晚没睡吧。 “阿蓟。” 她柔柔的声音传出去,他迷蒙抬眼,心口一阵酥软:“嗯?” “睡一会儿吧。”她提议:“你这个样子,只会事倍功半,不如小憩半个时辰,我会叫你的。” 想想也是,状态不好,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徒费时间罢了。 起身,走到榻前。 看到她,又是一阵为难。 苏墨钰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怕自己在他身边,他依然睡不好。 于是从榻上坐起来:“我去找紫绛,让她帮我换药。” 点点头,嘱咐道:“小心点,找个人陪你过去。” “放心吧,我不是长乐。”对于东宫,她早就轻车熟路了。 换好药,等再回来的时候,容蓟已经睡着了。 这段时日他真是累坏了,眼睑下都有一圈青黑,生怕吵到他,连走路都是小心翼翼。 可越小心就越容易犯错,走到桌案前时,不小心碰掉了桌沿边的一摞奏章,连忙伸手去接,可还是有一本掉在了地上。 回头朝床榻的位置看了眼,好在没有吵醒他。 弯下/身,欲将掉地的奏章捡起。 手,却在半空中顿住。 这是一封陈情书。 所陈之情,是对苏家势大的担忧,引经据典,字字泣血。 陈情书的最后,只以朱笔写了一个大大的阅字,没有给出答复。 她深吸口气,将陈情书合起,重新放回原位,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细雨,她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第207章 不想要这个孩子 将军府。 阎烈洲虽回京已有半年之久,但仍是未改在战场上的习惯。 每日天不亮就晨起cao练,将军府的丫鬟小厮,都深知他的作息,一般不会来打搅他。 但今日,他刚习完一套军拳,就见一名小丫鬟匆匆忙忙朝他跑来:“少爷,少爷,不好了,二小姐她晕倒了!” 将军府的下人,还是习惯于称呼他为少爷,阎婉清为二小姐。 阎烈洲一惊,顾不得擦拭额上的汗水,连忙问:“怎么了?婉清怎么会突然晕倒?” 丫鬟道:“奴婢也不知道,二小姐之前还在吩咐奴婢们做事,突然说肚子疼,然后就晕倒了。” 阎烈洲以袖拭额,“快!赶紧去请大夫!”说完,便朝着阎婉清的房间大步而去。 此次对抗济城反抗军,阎烈洲也算救驾有功,皇帝特意嘉奖将军府,不但赐予金银珠宝,还允许阎婉清回娘家小住些时日。 回将军府的这段时间,阎婉清的脾气依旧火/爆,每天不是砸花瓶,就是摔东西,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这位姑奶奶,无辜受到惩罚。 阎烈洲赶到阎婉清的房间时,果然见门口跪了一排的下人,房内更是狼藉不堪,满地的碎瓷片。 “清儿!清儿你这是怎么了?”阎夫人也闻讯赶来,一脸惊慌地冲到阎婉清榻前,抓住她冰凉的双手。 “母亲不必忧心,儿子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阎烈洲安慰道。 阎夫人却像是没有听到般,仍是坐在榻前,一语不发地握着阎婉清的手。 不消片刻,丫鬟领着一名大夫赶了过来。 这时,阎婉清已经恢复意识,半睁着眼睛,难过地喊着:“娘,痛……” 阎夫人叹了口气,让开位置,对大夫道:“麻烦您了。” “阎夫人客气。”大夫放下药箱,拿出脉枕,垫在阎婉清的手腕下。 阎夫人站在一旁,眼神中带着一丝悲戚,却再无之前的慌张与惊恐。 她似乎,早就知道了什么。 诊脉的时间不长,大夫脸上的神情,却从一开始的平静,到疑惑,再到震惊。 他缓缓收手,站起身来。 阎夫人没有问诊脉的结果如何,阎烈洲却急了,追问道:“大夫,怎样?” 不算年迈的中年大夫看了阎夫人一眼,又看了榻上的阎婉清一眼,眯了眯眼,眼角的细纹被他眯成了一条深深的沟壑,他轻声开口,却不是对着阎烈洲,而是阎夫人:“小姐怀有身孕已有三个月,这段时期,胎像最为不稳,原本该服用固元稳胎的补药来调理身子,只是不知,为何小姐体内会积聚大量的阴湿之气?” 阎夫人看了眼榻上的阎婉清,后者别开眼去,避开了阎夫人的目光。 “大夫,可有补救之法?” 大夫长长叹气,眼角的沟壑慢慢舒展开,眼底却带了沉沉的无奈与同情:“寒气侵体,气血大亏,怕是再难转圜。” 阎夫人涂着口脂的双唇狠狠一颤,透出些微的苍白:“当真无可救药了?” “用药一道,关系生死,即便身为医者,亦不敢随意执方,小姐又是怀有身孕之人,比常人更加体弱,更何况,那是一条人命。”大夫连连叹气,就这么片刻的时间里,他已经叹了不下十次的气。 “大夫,求求您了,一定可以的。”阎夫人口中虽在祈求着,脸上却写满了绝望。 大夫把头摇得更勤了:“木已成舟,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挽回不了。”他怜悯地看了眼榻上的阎婉清:“这孩子,即便能生下来,也注定是个死胎。” 死胎两字一落,原本站在一旁,满头雾水的阎烈洲大惊失色道:“死胎?大夫,您到底在说什么?我妹妹怎会生下死胎?” 大夫瞥他一眼,原不想解释,但对于这位军功赫赫的严加少将来说,他还是打心眼里尊敬的。 “阎小姐长时间服用大寒的药物,少将难道不知道?” 大寒的药物? 阎烈洲先是看了眼阎婉清,又猛地将视线转向阎夫人:“娘,您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阎夫人没有回应他,招来守在门外的丫鬟:“来人,送大夫出府。” “是。”小丫鬟走进来,对那位大夫道:“您这边请。” 小丫鬟和大夫的身影双双消失在门前后,阎夫人这才转向阎烈洲:“这是你妹妹的决定。” “什么决定?”阎烈洲问。 “她不想要腹中的孩子。” “胡闹!”阎烈洲怒喝一声,想到刚才大夫说的话,更是气恼不已:“妹妹不懂事,可您应该明白!就算她不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这番作为,也等同于谋害皇嗣,会招来杀身之祸!” 阎夫人神色凝重,还未答话,一直背对着两人的阎婉清突然转过来,凄声道:“他就是个孽种!什么皇嗣!我怎么可以怀上宁王的孩子,我怎么可以为他生下孩子!我应该是太子妃,我的孩子,应该是皇太孙才对!” 阎烈洲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婉清,你什么时候,才可以从梦里醒过来!你已经不是太子妃了,这辈子都不会是!就算你再不喜欢这个孩子,他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他实在想不通,宁王是宁王,孩子是孩子,为什么可以把对宁王的怨恨转嫁到孩子身上。 “我是堂堂将军府的二小姐,我凭什么不能做太子妃!”阎婉清猛地坐起身,抄起榻上的瓷枕,用力丢了出去:“我才是太子妃,我才是!什么宁王侧妃,就是给我正妃做我也不稀罕!我好恨,我真的好恨,殿下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哪里不好,哪里不好了……”她悲戚地捂着脸哭起来,泪水沾湿了鬓边的头发,短短几个月时间,她就消瘦了许多,原本玉葱般娇嫩的双手,此刻也变得枯瘦惨白,甚至可以清楚看到手背上的青筋和骨头。 阎烈洲有些不忍,坐下来抱住她:“婉清,别哭了,不想做侧妃就不做,你若是不开心,就跟我一起去边塞吧。” 阎婉清猛地抬头,盈满泪水的眼中满是惊惶:“不,我不要去边塞,我是阎家的二小姐,才不要去那里受苦……”她一把抓住阎烈洲,如此瘦弱的人,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五指深深陷入他手臂的肌肉中:“哥哥,帮帮我吧,太子他一定会听你的,好不好?我只求做东宫里一个小小的侍妾,哪怕……哪怕让我叫紫绛姐姐,也没关系的,我会听话,不给殿下惹麻烦……” 阎烈洲倏地甩开她,决然地站起身:“婉清,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言罢,不再理会她,也不理会阎夫人,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第208章 那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一刻 “昨天晚上,打了一晚上的雷。” 放下手中的书本,感叹一句,苏墨钰抬起头,看向了对面桌案前的男子。 容蓟将批阅好的一本奏折放下,这才抬起头,“你怕打雷?” 她不置可否:“小的时候怕。” “哦?”他似乎来了兴致,原本探出去拿另一本奏折的手,半途收回,双手交叉,至于胸前:“那为何现在不怕了?” 她伸手,轻轻抚摸手中的书册的封皮:“小时候怕,是因为怕没人保护我,现在不怕,是因为我已经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很简单的回答,他听了,却无端觉得心酸:“你小时候过得很不好吗?” 这问题实在不好回答,原主虽然女扮男装,但好歹也是苏府的嫡子,日子过得想来不会差,只是物质食粮不缺乏,精神食粮未必丰富,而自己幼时虽然过得比较辛苦,但她周围,却有一群生死相交的好友。 “还好吧。”她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 “你以后都不用怕。”他倒是没有追问,声音低沉坚毅,如同起誓般道:“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她笑了笑:“靠人不如靠己,你再强大,也不能保证可以将我保护的万无一失。” 他看着桌案,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又重复了一便之前的话:“钰儿,我会保护你。” 还说她倔,这人倔起来,十个她都比不上。 懒得与他争,打了个哈欠,捏捏自己腰上的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感觉最近在你这里养伤,我至少胖了五斤。” “胖一点好。” “哪里好?” 他漫不经心地取过一本奏折:“哪里都好。”最重要的是,手感好。 撇撇嘴,男人都喜欢说谎话来哄骗女人,嘴上说着胖一点好,但实际上,有几个男人,喜欢身材臃肿的大胖子? “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她在心口的位置按了按:“什么都不做,脑细胞都要退化了,要不,我明天就回太师府吧。” “不行。”想也不想便拒绝,“紫绛说,你的伤口有溃疡的危险,等她说可以了,你再回府。” “不是吧。”她哀嚎:“紫绛一定跟你串通一气,故意把我的伤势说的很重。” “钰儿。”他叹息,仰起头来,坚毅的眸子中,隐隐透出一分碎影般的寒锐,以及一分深埋在寒锐下的温情:“那一日,你命悬一线,我抱着你,几乎不敢去看你,每看你一次,你的气息就微弱一分。你就那样安静地躺在我的怀中,轻的就像一片云,一边随时都会飘走的云。紫绛告诉我,你伤得很重,能活下来的几率,只有五成,我很害怕,当你心口上的箭被拔出的刹那,我脑中一片空白,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仿佛的我的灵魂,都随着你一起同而去。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你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气息也趋于平稳,脸色虽然还是很苍白,但好歹,你活下来了。”他顿了顿,语声轻颤,带着喜悦,带着悸动,也带着深深的惶恐:“那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一刻。” 说实话,那****伤得究竟有多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只觉得,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有美梦,有噩梦,有不知所以的荒诞梦境。 而就在那个时候,这世上,有一个人,在为她担心,为她祈祷,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鼻腔涌上一阵酸涩,她眨眨眼,连忙将那股泪意逼回去。 想起一句话—— 这世上的人有千千万,唯有那个人,可以随时随地,让你幸福惶恐到立时可哭。 重新低下头,泪眼模糊中,水经注三个字,渐渐变得迷蒙起来。 手指拂过那三个字。 心底有什么,开始热烈绽放,又有什么,默默枯萎。 她向往无拘无束的日子,她热爱波澜壮阔的山川河流,她愿意化身一只卑微的小鸟,在天地间自由地翱翔,做尽一切自己想做的事。 甚至她考虑过,等自己过足当权臣的瘾后,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人生若不放纵一回,哪里能称得上是圆满? 然而。 此时,此刻。 因为那个人,那个在自己生死之时不离不弃的人,她愿意做一只折翼的鸟,收起翅膀,陪着他,在这窄小的、压抑的金丝牢笼中,一起蹉跎年华,一起浴血奋战,一起白骨为枯。 丢开手中的书籍,她忽而道:“我爹他年纪大了,朝堂上的事力不从心,或许,是该辞官隐退的时候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他先是怔了怔,随即了然。 横在他和她之间的鸿沟,无非就是苏家与皇家之前的制衡关系,从前的她一直不肯妥协,而如今,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何尝不是存着报答之心? “钰儿。”他起身,走至榻前,牢牢望进她的眼底:“我不要你的报答。” 她的目光与他相交,浓黑的瞳眸,澄净无波:“我不是报答。” “不管什么,我都不需要。”他轻抚她的脸颊,虽然已知她是女子,但脸上那股倔强,还是像个不肯服输的骄傲少年:“只要我答应你的事,就绝不会反悔,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得到他的保证,她却不容乐观,抬起手,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她尽量让自己笑得温和欢喜一些,但眼底,还是渗出了浓浓的苦涩,“阿蓟,我不想你为难,也不想自己为难,我刚才便说过,再强大的人,也有无法掌控的东西,譬如生死,譬如命运,譬如……仇恨。” 他掌心一颤,略带着一丝忧伤,道:“钰儿,我和你,不会有仇恨。” 她垂下眼睫:“我也希望如此,但……谁又能保证呢?” 一股寒意,猛地笼罩而来。 他想起太和殿前,自己那肝胆欲裂的一劈。 “这件事,我会找个时间,和我爹商量一下。”她耸耸肩,轻松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不是么?” 想说什么,却听她惊叫一声,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糟了!我在你这里待了这么多天,皮卡丘没人照顾哇!” 第209章 和亲 人家是有了老婆忘了娘,她是有了男人忘了狗,不对,是忘了狼。 好在及时想起,要不然的话,皮卡丘就真的要成流浪狼了。 饿了好几天的皮卡丘一边委屈地用大脑袋蹭她,一边用哀怨的眼神控诉她。 嫌弃地用手去拨:“脏死了!”这小混蛋一定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去泥坑里打滚了。 被嫌弃的皮卡丘越发委屈,两只前爪搭在地上,从喉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看到它这个样子,苏墨钰不由得怀疑,这货真的是狼吗?该不会是二哈转世吧。 “小魏公公,麻烦你去烧点热水,我要给皮卡丘洗澡。”皮卡丘浑身都是泥,别说有洁癖的容蓟受不了,自己也受不了。 正手持拂尘,靠在墙角的魏全闻言,脸颊一抽。 自打跟苏墨钰赌博赌输后,他就成了苏墨钰的跟班,不管苏墨钰说什么,他都必须无条件服从。 看了眼正坐在案桌后办理公务的容蓟,后者始终聚精会神批阅奏章,对于他投去的求救眼神视而不见,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见状,魏全只好哭丧着脸,叹息一声,道,“苏小公子稍等,我这便吩咐下人去准备。” 魏全离开后,苏墨钰笑着对容蓟道:“你的这位大总管也忒好玩了,都说跟我赌他准输,他还不信,非要尝试一下才肯罢休,结果输得一败涂地,要不是我让着他,他怕是连命都要赔给我。” 放下手中奏章,桌案边的男人抬起头:“魏全怎么说,也是我身边的掌事太监,给他留点面子。”话虽这么说,但某人嘴角溢出的笑意,却透露了他的心思。 其实这厮是故意的吧?借自己的手来惩罚魏全。 不一会儿,水烧好了,苏墨钰抱起皮卡丘,准备将它放进盛满热水的木盆里。 这时容蓟突然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她面前:“你的伤势还未痊愈,让我来吧。” 她用手试了一下水温:“不行,它跟你不熟,我怕它真的咬你。” 容蓟却不由分说,从她手里夺过了正挣扎着踢腿的皮卡丘,将她赶到了一边。 苏墨钰惊呆了,身为主人的自己,在给皮卡丘洗澡的时候,这家伙都不肯老实,经常溅自己一身水,每次洗完澡,她和皮卡丘都成了落汤鸡,而在容蓟的怀里,这家伙就无比安静,像个布偶玩具似的,一动不动。 她一头黑线,突然想起来,皮卡丘这货,貌似是匹母狼。 “靠!”忍不住骂了一声:“皮卡丘你个小色/狼!” 容蓟蹲下/身,挽起袖口,抱起皮卡丘,慢慢地放进了木盆中。 皮卡丘两只前爪扒在盆沿边,眯着眼睛,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样。 废话!能不享受嘛! 堂堂一国储君给它洗澡,它的面子都大得没边了。 日光明媚,照耀在一人一狼的身上。 男人侧颜俊逸,恬淡安宁。 耳边除了轻柔的风声,唯有水流的哗哗声。 时光,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 她半眯着眼睛,突然觉得眼前这幅画面,美得令人屏息,令人心醉。 身份尊贵的男子,做起这样的事情来,一点也不生疏,一点也不笨拙,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荒诞的想法。 多年后的某一天,她坐在摇椅上,看着他,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地,给他们的孩子洗澡。 孩子长得玉雪可爱,在父亲的怀中,咯咯地笑着,灿烂而欢喜。 “钰儿,把那边的布巾拿过来。”水声戛然而止,容蓟淡淡的声音,唤回了她游离的思绪。 走前两步,将搭在屏风上的布巾拿起来,递过去:“真奇怪,皮卡丘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一开始它还总喜欢冲你叫呢。” 容蓟一边给皮卡丘擦毛,一边道:“大概是……它决定接受我了吧。” “什么意思?” 他笑了一下,侧过脸,由下而上的斜睨她,眼底闪过一丝柔软的波光:“接受我,和你做一家人。” 她窒了窒,谁说容蓟这家伙死板,不会说情话的? 随便一句,都带着示爱的意味。 她hold不住啊!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多谢魏公公带路。” 完!是长乐! 苏墨钰到处寻找能够藏身的四方,还没等想好该藏哪,长乐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殿门前。 这下再躲,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公主好。” “苏小公子,你的伤怎么样了?”长乐很热情,一见面就嘘寒问暖。 “多谢公主关心,已经痊愈了。” “不会是骗我的吧?”长乐不肯罢休:“你把衣服脱了,我要看看你的伤势。” “这可使不得啊!”苏墨钰抱着胸,连连后退:“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能在公主面前袒胸楼怀,实在有违礼数!” “什么礼数不礼数的,我又不在乎这些!”长乐一脸无谓,紧逼上前:“快点,让我瞧瞧,听说你伤得很重,我要知道你真的没事了,才能放心。” 长乐是一番好心,但这番好心,她真的消受不起。 “惜月!”幸好容蓟及时上前救场,他将长乐从苏墨钰身边拽走,严肃道:“你是公主,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莫要做出有辱身份之事。” 长乐一脸不情愿,却还是听了容蓟的话,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 一般情况下,只要太子哥哥唤了她的名字,就代表他是真的生气了。 太子哥哥虽然待她极好,但生气的时候,还是非常可怕的。 皮卡丘没有见过长乐,不过对这位公主却好友好感,抖了抖**的毛,然后撒着欢冲上去,咬住了长乐的裙摆。 “哎呀,好可爱的小狗。”长乐也不怕,弯下/身,摸了摸皮卡丘的大脑袋。 好可爱的……狗。 苏墨钰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怀疑,就算自己说皮卡丘是狼都不会有人信。 好吧,狗就狗吧,反正都是犬科的,也没什么大的差别。 “啊,对了!”长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放开皮卡丘,惊呼道:“太子哥哥,父皇有没有说,要选一个公主嫁到契丹和亲的事?” 第210章 来者不善 闻言,苏墨钰一怔。 和亲? 她下意识朝容蓟看去,他正面无表情地垂首撸袖口,看那模样,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长乐,这件事你不用管。”容蓟整理好袖口,抬头淡声说了一句。 长乐咬着唇,脸上的担忧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有所减少:“适龄的公主就只有几个,父皇向来疼爱照昭宁,是绝对不会让她去和亲的,昭阳已经订了亲,剩下的,只有我和长平……”她吸吸鼻子:“总觉得这一次,我躲不过去。” “长乐,别瞎想,就算要和亲,也轮不到你。”容蓟安慰。 长乐沉默,上一次,皇帝要将她嫁给刘宏才,她尚能来求助太子,而这一次,她却不知该求助谁。 一直没有插上话的苏墨钰纳闷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要去契丹和亲?” 容蓟叹了口气,翻身走回案桌旁,手指在一份奏报上轻轻敲了敲L:“我军与契丹在鹿云关的交战,失败了。” 苏墨钰更纳闷,“鹿云关?那里不是大晋的土地吗?听说那里易守难攻,契丹人是怎么带着军队杀到那里去的?” 容蓟看她一眼,踟蹰了一下,才低声道:“一个月之前,契丹联合其他几个胡人部族,大举进犯中原,邢将军部署有误,致使战败,包括鹿云关在内的几个城镇,都被契丹所占领,对方提出两个条件,一则是将边塞几处富庶土地割让于他们,二则是迎娶大晋的一位公主做大妃,否则,他们将继续侵略大晋周边的城镇,将整个北境,全部吞入囊中。” 邢将军战败? 苏墨钰觉得明晃晃的太阳有些刺眼,以手遮目:“为何我一直不知?” “我也是前几日才得到消息。”原本不想告诉她,但既然牵扯出来,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了:“包括邢将军在内的数名主将,悉数被俘,契丹单方面封锁消息,直到他们派使者前来谈判,朝廷才知道此事。” 邢将军被俘? 怎么会这样! “没有补救方式么?”不敢想象,如果邢将军被俘之事,叫苏明音知道,她会是何等的伤心忧虑。 容蓟摇了摇头:“没有。” “怎么会没有?”她尽量克制心底的焦灼:“自古以来,和亲割地都是软弱无能的象征,这一次我们若是答应,契丹人不但不会收敛,反而会变本加厉,难道每一次,我们都要割一块土地,嫁一个公主过去?” 容蓟没应声,许久后才沉声道:“你知道,拒绝的后果是什么吗?” “什么?” “他们会将所有占领城镇中的百姓,全部活埋,一个不剩。” ! 她愕然,脱口道,“怎么可以这样!这些人难道没有人性吗?” “都是各为其主罢了,况且,这场以天下为赌注的博弈,原本就是残酷的。”他随口说着,语气平静淡然,眼底却凝起一抹深深的苍凉。 是啊,战场之上,哪来的人性。 若他们真的有人性,就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去侵略别人的土地了。 比起数以万计百姓的性命,割地与和亲,的确算不上什么。 “如果,”她看一眼长乐:“皇上真的选择长乐去和亲,你帮还是不帮?” 长乐猛地抬眼,紧张地看向桌案后的容蓟。 带着几分希冀,带着几分依赖。 容蓟看着桌案,手指抚过一本奏章的封皮,语气轻柔却坚定:“不帮。” 长乐脸色骤然煞白,娇弱的身躯,几不可察地颤抖了几下。 “其实,我没必要这么悲观的,契丹人要娶大妃,肯定要选一个身份配得上的公主,长平的母妃位极贵嫔,她的可能性比我大多了,这几天,她一直躲在自己房里哭,我还去安慰过她呢。”长乐勉强笑着说道。 虽然是自我安慰,不过说的倒是在理,苏墨钰附和道,“契丹人不是傻子,公主的身份决定了朝廷的诚意,长平公主的可能性,的确要大于长乐公主。” 听她这么说,长乐也松了口气:“就是说嘛,我的担心完全就是杞人忧天,就算父皇愿意让我去和亲,契丹人还不愿意呢。” 苏墨钰也认为长乐是杞人忧天了,适龄公主虽然不多,不是还有郡主吗?没有郡主,还有县主,没有县主,还有官宦世家的小姐,再不济,还有宫女丫鬟呢。 历史上随便选个人,临时封为公主嫁去外邦的事情不少,契丹人要的只是个形式,嫁哪个公主对他们来说都无所谓,哪怕找个男人封为公主去和亲,只要大晋承认,就没什么是不行的。 比起和亲一事,她更关心的,是邢将军的生死。 契丹人心狠手辣,连无辜的老百姓都不放过,又怎会放过身为军队指挥者的一国将领。 邢将军恐怕是凶多吉少。 如果邢将军真的死了,她该如何向苏明音交代,毕竟这件事因自己而起,若非她提议由邢将军带兵对抗胡人,他或许,就不会被俘虏了。 似是看出了苏墨钰的心思,容蓟道:“契丹已经派出和谈使团,这几日应该就会抵达京城,邢将军也在使团队伍中。” “契丹人到底想干什么?”她拧眉:“要么放,要么杀,就算邢将军该负荆请罪,也由不得契丹人来做主。” 这也是他愁虑的地方,契丹人对待俘虏,向来不留活口,这一次偏偏留下邢将军的性命,还亲自将其押解回京,不知其用意为何。 “不管他们是何目的,总之,”他将身子闲闲靠向椅背,正追自己尾巴玩的皮卡丘,身子一跃,直接跳进了他的怀里:“来者不善。” 看着美滋滋卧在他膝盖上的皮卡丘,苏墨钰脸一黑。 靠!这只混蛋色/狼! 一边给皮卡丘顺毛,一边沉吟着道:“据说,此次乃为契丹大王子亲自带领使团,前来和谈。到底什么事,值得这位大汉继承人亲自跑一趟?”想到什么,他的神色陡然一凛,浑身的柔和之气,也变得阴寒尖锐起来。 原本安静趴在他膝上的皮卡丘,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猛地从他膝盖上跳下来,奔向了苏墨钰。 “还记得大年夜晚上那个胡人刺客么?”他看向苏墨钰,冷肃发问。 第211章 与其叫做情醉,不如唤作情殇 “记得记得!”出声回应的,不是苏墨钰,而是长乐,“好好的烟火盛会,都被那家伙给破坏了!” 对此,长乐印象深刻,毕竟是第一次,主动向心上人提出幽会,虽然过程和结果都不美好,不过那晚的烟花着实漂亮,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苏墨钰想了想,也察觉出一丝古怪来:“难道,契丹使团的真正目的,是冲我来的?”想起阎烈洲告诉她的话,那刺客临死前,说自己夺走了他们最宝贵的一样东西,总有一天,他们会讨回来。 原主以前到底做了什么坏事,该惹得不该惹得,全都惹了个遍。 “契丹人的真正目的,我现在还猜不出来,不管怎样,小心些总是没错的。”心中担忧,想将那不安分的小猫也揽到怀中,可长乐在场,只能忍着。 某人满心都是怨念。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长乐,容蓟拖长高音调,幽幽唤了声:“钰儿……” “嗯?” “你累吗?”如果累的话,可以到我的怀里来。 “唔……”她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确实挺累。”一边说,一边朝床榻走去:“我先睡会儿,你慢慢忙。” 容蓟:“……” “皮卡丘,你也困了吧。”苏墨钰拍拍身侧的位置:“过来,咱们一起睡。” 容蓟:“……” 那是他的位置! 好在那是只母狼,若是公的,他怕自己又要跟一只狼争风吃醋。 日影西斜。 望着静静躺在床榻上,安宁入睡的女子,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 他贪恋这一刻的温暖祥和,贪恋她在自己身边的每一个时光,他会他会等她,不是敷衍,更不是欺骗,而是内心深处,实实在在的期望。 真正爱一个人,等待与她白首偕老的日子,真的,美好得令人沉醉。 …… 离开东宫,长乐忽而驻足,回身朝着树丛掩映下的宫殿屋宇望去。 略带着炙烫的日光照耀在身上,她却感到一阵难以抵挡的寒意,不自禁的,抱住双臂。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习惯掩藏起自己真正的情感了,明明害怕得不得了,最终却还是微笑着,安慰了自己,也安慰了他人。 她没说告诉太子哥哥,在来东宫之前,父皇曾传召过她。 自打出生起,从来没有和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有过如此亲密祥和的谈话。 印象中,男人向来都是威严冷酷的,而今日,他慈和的微笑,终于让她尝到了一丝父爱的感觉。 然而,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长乐,淑妃膝下一直没有子嗣,朕看她又十分疼爱你,不如让她做你的母妃,你看如何? 皇帝慈祥地笑着,连和她说话,都带着一分小心和一分讨好。 她明明该高兴的,心里却难受的想哭。 她什么都没说,因为她根本就不需要说,这一切,皇帝早有安排。 认命了吗? 不,她不是认命,而是累了,真的累了,如果认淑妃做母妃,能让自己的母亲过得好一些,她愿意这么做,即便,她要因此而付出惨烈的代价,也无所谓了。 转过身,继续若无其事地朝前迈步。 已经很多天没有去看过母妃了,不知道这段时日她过得如何,虽然有宫人服侍,但毕竟是失/宠/的妃子,那些宫人必然不会用心。 看看天色,应该还来得及去一趟冷宫。 长乐走至一半,临时改变路线,反身朝着冷宫的方向走去。 没想到,竟在半路上遇见了刚从皇帝御书房议事离开的贤王。 对于这个三皇兄,长乐几乎对他没什么印象,关系也不怎么亲密,从小到大,两人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都能数的过来。 “长乐见过三皇兄。”虽然彼此生疏得紧,但她还是规规矩矩向贤王行了一礼。 贤王点头以作回应,原以为一切到此为止,贤王接受了她的问安后,就会离开,谁知,紫色的人影,竟然在她面前站定。 她不解抬头,对上贤王浅淡的瞳眸。 他在笑,可长乐却无端觉得害怕。 “三皇兄?”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小步。 察觉出她的小动作,贤王却只当没有看见:“几个月不见,惜月出落得越发俏丽了。” 长乐低下头,不做回应。 人人都说太子哥哥性情阴鸷凉薄,可在她看来,这位三哥哥,比太子哥哥要冷酷可怕多了。 贤王轻笑了一声,语声越发温软:“惜月可是怕我?” 垂着脑袋,摇了摇头。 贤王又是一笑:“还说不怕我,怎么?我长得很可怕吗?竟叫你怕成这样。” 长乐还是低首摇头。 “听说,淑妃娘娘要认你做女儿?” “嗯。”不知三哥哥问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不过这也不是需要隐瞒的事,长乐老实点了点头。 贤王轻轻一叹,带着一丝怜悯道:“你可知父皇的用意?” 她先是摇头,而后又用力点了两下头。 “契丹人要求与我大晋联姻,适龄嫁娶的公主,只有长平、昭宁、昭阳以及……你。” 是啊,这件事,她早知道了。 “长乐。”贤王悠然朝前迈了一步,抬手抚了抚她的发旋:“你想嫁去契丹吗?” 长乐猛地抬头,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却暴露了她的心思。 看出她眸中的惧意,贤王微笑道:“一旦你认了淑妃做母妃,你就是几位公主当中,身份最尊贵的,这一点,你可明白?” “三皇兄想说什么?”长乐不傻,知道贤王绝不会无缘无故与她攀谈这些。 贤王收回手,“我知道,你喜欢苏家那小子。” “我没……”长乐下意识想要否决。 贤王却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瓷瓶递给她:“既然喜欢,就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况且,契丹的汗王已经五十多岁了,你难道真想给一个老头子做大妃?”见长乐眼中流露出害怕和排斥,贤王笑意加深,拉过她的手,将瓷瓶塞到她的手中,温言道:“这是情醉,它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长乐呆呆看着掌心的瓷瓶,明明想要立刻扔掉,却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与其叫做情醉,不如唤作情殇。”贤王与她错肩而过:“惜月,别辜负了本王的一番心意。” 第212章 庆祝升官 在东宫养伤的这段日子,苏墨钰几乎胖了一圈,原本腰上一点肉都捏不出来,现在竟然能揪起一小撮,她简直怨念死了。 容蓟却说这样不错,大有继续把她往胖里喂的架势,为了避免自己长成两百斤的大胖子,她要立刻、马上、赶快离开东宫。 正巧,这时皇帝的圣旨也到了,不但为她洗脱了私吞军饷的嫌疑,还提拔她为新一任的兵部尚书。 朝中自然有人不服,大晋朝开国百年来,从未有人在她这个年纪,便任职兵部尚书的。 但反对归反对,朝中也有不少人表示支持,随便拿出几个功绩,就足以堵上那些反对之人的嘴巴。 最终,苏墨钰晋升兵部尚书一事,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上朝的第一天,平日里交好的几个同僚,非要为她庆祝升官,连席位都订好了,她眼见推辞不成,只好应下。 傍晚下值后,刚走出官署大门,就见一辆马车稳稳停在了她的面前。 本以为是苏府来接自己的马车,可仔细一看马车上的标识,她不禁怔了怔。 将军府? 正纳闷时,马车的车帘被掀开,透过车窗,一头红发无比显眼:“苏墨钰,上车。” 她看向窗口的阎烈洲:“这是什么意思啊?” 阎烈洲索性从马车上跳下:“接你去天香居。” “不用麻烦你了。” “走吧。”他颇有绅士风度地替她撩开车帘:“咱们顺路。” 她奇道:“你也去?” “当然。”他笑道:“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我。” 苏墨钰看着他,这种说辞,也只有他自己才信。 见她一瞬不瞬盯着自己,阎烈洲不由得难为情起来:“你、你干嘛老是盯着我瞧?” 她不但没有收回视线,反而朝前走了两步,与他面对面:“说,到底怎么回事?” 阎烈洲不擅长说谎,被她这么盯着,早就破功了,摸摸鼻尖,妥协道:“是太子嘱托我,让我陪你一起去的。” 就知道! “他不方便出席,可又担心你的伤势,正好,我跟是户部的王大人是老熟人了,就答应让我也一起去凑个热闹。”他上下打量她两眼,问:“你的伤势如何了?不行的话,就别勉强了。” “没事。”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示意自己已经完全康复:“那伤看着吓人,其实没那么严重。” 当时的具体情况,阎烈洲并不清楚,所以并未怀疑她的话:“康复就好,那天……”他小心地问:“你不会怪我把真相告诉太子吧。” 说起这事就来气,虽然那天的情形的确很凶险,但还是有选择余地的,不一定非要把自己女儿身的秘密透露给容蓟。 她揉揉太阳穴,想责怨两句,但看到阎烈洲内疚不已的表情时,即将出口的话又变成了安慰:“我怎么会怪你,你拼上了性命帮我,要不是你,我和容蓟都活不到今天。”她拍拍他的肩,顺便借力登上马车:“想那么多做什么?来来,快上车,我在宫里闷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乐呵乐呵了。” 阎烈洲扶着她坐好后,才弯身钻进车厢。 车厢内,苏墨钰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他:“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紧?”她记得,那天阎烈洲似乎也受了很重的伤。 “那点小伤,无足挂齿。”他满不在乎道。 不是说大话,是真的不在乎,他在战场上受的伤,可比那天的严重多了,最厉害的一次,胸骨都被敌人的长枪贯穿,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半个月后,又是生龙活虎了。 这些苏墨钰自然不知道,不过看他的样子,实在太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契丹请求割地联姻的事,你……知道吗?”这事她本来不想提,免得闹心,可不提不代表不存在,说实话,这事她其实还是很在意的。 阎烈洲点点头,声音有些沉肃:“知道,前两****跟皇上请命出征,但皇上拒绝了。”他垮着肩,很是沮丧。 这个结果,她早就猜到了,阎烈洲这颗棋子,放在身边浪费了,搁在边塞又不放心,皇帝估计也很为难。 “先这么着吧,契丹顶多也就嚣张一时,若非投鼠忌器,又怎会提出割地和亲的条件?”她单手支额,分析道:“皇上迟早要派你前往边塞出征,胡人之乱,只靠几个没经验的将军,是解决不了的,只不过,皇上暂时不想动用武力而已,就是苦了那位和亲的公主……”不管是长乐还是长平,一旦走上和亲这条路,今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可同情归同情,可怜归可怜,这一次,自己也是黔驴技穷,没法力挽狂澜了。 “不把胡人彻底赶出大晋的边界,这场战争永远都不会结束!” 阎烈洲的语声中,有着压抑的艰涩和愤怒:“我曾经俘虏过一个契丹奸细,拷问了他三天三夜,都没有拷问出任何消息,到第四天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面对死亡,我在他眼中看不到半点恐惧,临死前他对我说,为了他敬仰的民族,爱戴的汗王,以及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他甘愿献出自己最宝贵的生命,更可怕的是,抱有他这般想法的人,不仅仅只有契丹的士兵,包括他们的百姓,甚至是孩童,都准备随时随地为国牺牲。”他深吸口气,口吻说不出是赞赏还是畏惧:“这样的一个民族,实在是太可怕了,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机会,他们都会牢牢抓住。” 这种事,她第一次听说,虽然好奇,却也没有深谈,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眼,马上就要到天香居了,她笑着转移话题:“你酒量怎么样?今天来的那几位大人,听说个个都是千杯不醉的主儿,醉了不要紧,说胡话可就糟了。” 成功转移了阎烈洲的注意,他自信道:“放心,以前冬天打仗的时候,为了取暖,几大坛子的烈酒下肚,照样上战场杀敌。” 那就好,就怕他来个酒后吐真言,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天香居门口早有人在等候,她才刚步下马车,就被一群人簇拥着上了二楼。 “小心点,小心点……苏尚书身上有伤……”阎烈洲就跟守在明星身边的保镖一样,手忙脚乱地帮她隔离热情过度的粉丝,一个不小心,脸上被人抓了一把,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第213章 阎少将被挑逗 人群中的苏墨钰朝他露出一抹安心的笑意,告诉他不用担心。 这一个个的,包括容蓟在内,真把她当瓷娃娃了,稍微一碰就碎。 这便是她不想公开女儿身的原因,似乎不论容蓟还是阎烈洲,当知道自己是女子时,待她的态度,就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其实完全没必要如此,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没有谁规定,女人一定要受到男人的照顾,前世数十年的卧底生涯,她从来没有依靠过任何人,种种残酷的现实告诉她,在这个世上,只有强者与弱者的区分,没有男人与女人的区别。 来到天香居最大的一间厢房,里面已经置了好几桌席面,一看这阵仗,她被吓了一跳,莫不是整个兵部的官员,今个儿全都到齐了吧? 在最中央的圆桌前坐下,立马有人凑过来跟她套近乎,这种场面她见多了,倒是不觉得拘谨。 没说几句话,阎烈洲就插了进来,隔绝了那些人讨好的目光:“苏尚书伤势未愈,你们都体谅点。” 苏墨钰看着他挡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躯,忍不住偷笑起来。 也不知容蓟是怎么跟他交代的,从下马车开始,这家伙就一副护雏老鹰的架势,这么一尊大佛往跟前一杵,瞪着眼,板着脸,那些人还真的不敢再过来了。 苏墨钰拽了拽他的衣摆:“没事,你别紧张嘛。” 阎烈洲转过身来道:“要是觉得累,就跟我说一声,我送你回府。” 她嘴角一抽,这才刚来就要回府,这家伙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构成的。 “真的没事。”她轻轻吁气,颇有些无奈,阎烈洲这家伙是个死脑筋,容蓟大概就是看上了他这一点,才特意派他来陪着自己。 仔细觑了觑她的脸色,见她面色红润,并无不适,这才放下心来。 众人落座后,厢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苏墨钰以为是哪个迟到的官员,谁知竟然是几名怀抱各式乐器的******。 几人先是走到苏墨钰面前,盈盈下拜,弱柳扶风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 她愣了好半天,才恍然反应过来。 天香居不同于一般的酒楼,之所以达官显贵们喜欢到这里来饮酒作乐,便是因为,天香居打着酒楼饭庄的名号,实际上,也做一些不太光明的香艳生意,典型的挂羊头卖狗肉。 这种事情,她在现代见得多了,故而也不觉得有何奇怪。 倒是阎烈洲,脸上和眼底,都写满了不解,侧过脸小声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斜睨他一眼,心道,这家伙还真的单纯的可爱。 “大概是诸位大人,觉得气氛枯燥,所以让这几位姑娘来给我们唱唱曲、奏奏乐,活跃活跃氛围吧。”这么说也不算瞎掰,那几个******虽是风尘中人,但关键要看客人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真的只是听听曲,调节一下气氛,倒也不算过界,而若是有人心怀淫意,那这件事就得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了。 这么一说,阎烈洲还真就信了,他盯着其中一名怀抱琵琶的姑娘,“倒是挺好听的。” 苏墨钰点点头:“嗯,是挺好听的。”但比起她一品居的姑娘,就差远了。 “这几日婉清胃口不好,总是吃不下东西,改明儿,我也找几个伶人去给婉清解闷。”他觉得这是个好法子:“或许这样,她就能开心一些,多吃点东西。” 苏墨钰看他一眼,作为兄长,阎烈洲的确是个好哥哥,只可惜,阎婉清太不懂得满足了。 她没有多问,阎婉清怀孕的事情,她早就已经知道,包括她服用寒性药物的事情,也一清二楚。 都什么时候了,还做着太子妃的美梦。 人可以有愿望,却不能有奢望,看清自己,比看清别人要难得多。 阎婉清势必要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苏大人。”有人端着酒杯走过来,看了阎烈洲一眼,大概是被他的威慑力所震,没有走得太近,只在离苏墨钰两步远的距离停下,高举起手中酒杯:“恭喜大人升迁兵部尚书,下官敬大人一杯。” 苏墨钰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那人刚退下,又有人端着酒杯迎上,“下官预祝大人前途似锦,步步高升。” “承你吉言。” “大人,下官不才,今后还望大人多多指点提携。” “好说好说。” “大人……” 看着排起长队,挨个向自己敬酒的官员,苏墨钰哭笑不得。心中虽极为不耐,却还是将那些人或祝福或讨好或赞誉的话听完了。 这时,那个被阎烈洲称赞琵琶弹得不错的姑娘,忽而站起身,身姿娇软,扭着纤细的水蛇腰,朝着苏墨钰走了过来。 女子身上有股甜腻的魅香,她不喜欢太浓重的气味,却并未出声将那姑娘赶走。 不喜欢是一回事,厌恶又是另一回事,只要这女子不太过分,她就给她留点尊严。 “无事孜煎,万回千度,怎忍分离……”女子边唱,便将馥郁柔软的身子靠向苏墨钰,软嫩的柔荑,也搭上了苏墨钰的脖颈。 她不动声色,早就知道事态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她才不信,那几位大人请了这些伶人来,真的只是为了给大家唱小曲的。 “……单枕不解灯灰意,双臂轻舞抚玉桃……”原本正常的曲子,也开始朝着邪淫的方向发展。 阎烈洲虽然没接触过这些,但也能听得出来,顿时,一张蜜色的脸庞,涨得通红。 那姑娘挑逗苏墨钰半晌,不见她有任何反应,心下沮丧,只好转而将目标改为阎烈洲。 “往来许多酣战,俏人儿求饶……郎,奴身酥骨散……”那姑娘像是被抽了脊骨一般,身子一软,就倒在了阎烈洲的怀里,倒下去的瞬间,原本就松散的衣衫,骤然从肩头话落,露出了半边香艳。 阎烈洲被骇了一跳,手足无措地想要将那女子推开,无奈对方玉臂长舒,死死缠在他的腰间,怎么都推不开。 “苏墨钰,帮、帮我。”阎烈洲没辙了,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苏墨钰。 第214章 入戏 苏墨钰看着阎烈洲窘然的模样,堂堂赤狼军少帅,竟然会害怕一个女人,瞧他脸上恐惧无助的表情,苏墨钰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家伙真是太有趣了,真搞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会害怕他的,虽然他身材高大,且有一身狂霸蛮力,但他却有个害怕女人的弱点,此刻,他已经羞窘得不成样子了,脸色红彤彤的,跟猴屁股似的,闭着眼睛,身子拼命往后靠,就像个被人强上的小媳妇,可怜极了。 叹口气,虽然他这幅模样很是有趣,但她也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毕竟,阎烈洲也是为了陪她,才遭受到如此非人折磨,看在他救了自己几回的份上,她就帮帮他吧。 伸手,在那姑娘手腕处一拉,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将一锭银子塞到那姑娘手中:“前几日听了一曲凤求凰,觉得甚是不错,不知是否还能有幸,再听上一回。” 闻弦歌而知雅意,那姑娘立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从阎烈洲怀中起身,整了整衣襟,信手在琵琶上拨了几个音:“公子既然喜欢,奴家这便唱给公子听。” 嗯,不错,算是个有眼力见的。 那姑娘起身后,阎烈洲这才把一直憋着的那股气给吐出来,一副刚从惨烈战场逃出的释然模样。 抬手擦擦汗,心有余悸道:“果然这种场合不适合我。” 苏墨钰表示赞同,别看阎烈洲愣头愣脑的,对于自己是个什么性格的人,看得非常清楚明白,与阎婉清那个作妖女完全不同。 酒足饭饱后,诸人提议,要去红粉街寻乐子。 男人们增进感情的方式无非就那么几种,喝酒吃肉,**赌博,她是女人,自然不好这些,就算要去青/楼楚馆寻乐子,也是去的小倌馆,这些个大人自然不愿去那种地方的。 但人在官场,向来身不由己,必要的应酬还是需要的,见众人兴致高涨,她也不好拒绝。 “听说那个一品居,在咱们奉天很是出名,不如去那里瞧瞧。”户部的某个官员,兴致勃勃的提议。 有人附和道:“好啊!我对那个一品居,好奇很久了。” “听说一品居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那的东家也古怪的很,还是不要去那里了。”有人表示反对。 “俗气了不是?咱们这种身份,要什么姑娘没有,与其去普通的青/楼狎妓,倒不如在家搂着自己的小妾睡觉!” 众人一阵哄笑,觉得那人言语虽然粗俗,说得倒是在理。 “可听说,那里的价钱不便宜,只一晚,就抵得上普通妓馆七日的消费。”有人提出担忧,毕竟有关钱财方面的问题,没有人会不在乎。 “怕什么,不是有苏大人嘛。” 此话一出,诸人纷纷起哄:“就是就是,苏大人,您不会舍不得破费吧?” 嘿!这帮家伙,简直就是趁机打劫,一群土匪! 得,反正一品居是自己的产业,最终银子也是进了自己的口袋,就卖他们一个面子好了。 “有什么舍不得。”她豪爽地一挥手:“走,就去一品居!” 阎烈洲后怕了,刚才的一场香艳遭遇,没让他觉得欢喜,反而惴惴恐惧,伸手拽了苏墨钰一把,一脸的为难:“真……真要去那?” 苏墨钰好笑道:“是啊,怎么?你一个大男人,连青/楼都不敢去?”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骄傲的,他拧着浓眉,毫不掩饰对风月场所的厌恶:“堂堂朝廷命官,怎能去那种污秽之地,简直丢人!” 她这下有些笑不出来了,虽然一品居也算是寻乐场所,但被说成是污秽之地,还是让人挺不高兴的:“别那么早下结论,去看看再说。”见他还要说什么,先一步打断:“男人嘛,骨子里都是有些好/色的,不要压抑自己,憋坏了,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语重心长地说完后,她率先带领众官员,朝天香居外走去。 一品居离天香居不远,诸人没有乘马车,而是一路步行前往。 红粉街上,人流如织。 这条街道,与其他街市正好相反,时辰越晚,这里的生意就越是火/爆,气氛就越是热烈。 火树银花不夜天,要苏墨钰说,这条红粉街,才是最能体现出京都繁华的地方。 遥遥望去,万千灯火,犹如繁星坠/落,煞是好看。 一品居前,一贯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已经足够宽敞的大堂,仍是被挤得满满当当。 雪樱虽然不能再唱歌跳舞,却负担起了教导姑娘们琴技与舞艺的职责,在她的指导下,一品居的生意,又恢复了之前的火/爆,当真应了“数钱数到手抽筋”这句话。 众人来的时机正好,二楼的包房只剩下最后一间,晚来片刻,大家便只能携着失望而回了。 在伙计的带领下,众人来到了位于二楼视野最好的包房。 房内布局典雅,清幽凉爽,几壶清酒,几碟点心,看着台下的演出,众人连连夸赞,说这里的老板眼光独到,虽没有青/楼该有的香艳,别有一番独特风味。 此刻,台上正在演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戏剧,老套的情节,但大家都喜欢看。 这场剧是她草拟的故事情节,由若白和雪樱共同润色,撰写台本,中规中矩的故事,没想到一经演出,竟然反响剧烈,如今,这场戏,已经成了一品居人气最高的表演,每一次演出,都是观众爆满,今天也不例外。 “哼!过分!实在太过分了!” 砰地一声,桌案被人狠狠一砸,苏墨钰吓了一跳。 转眼看去,竟瞧见阎烈洲红着眼睛,双目死死盯着台上,一副气愤不已的模样:“这个马文才,简直混账!怎么可以硬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梁山伯,你可千万不能死,你若是死了,祝英台怎么办?” 呃…… 老兄,你好像有些过于入戏了。 苏墨钰身旁的一名官员嗤笑道:“这都是假的!演戏而已,这世上哪会真有女扮男装这种事。” “是啊,若真是女子假扮的,定然一眼就能瞧得出来。”说这话的官员,眼睛一直瞄着那名出演祝英台的姑娘胸口。 苏墨钰心虚了,下意识抱紧双臂,好似那官员正在盯着的,是自己的胸口一样。 第215章 阎烈洲哭了?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台上的戏剧所吸引,倒是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此时,台上饰演祝英台的姑娘正唱到:“见他欢笑我心碎,他怎知,爹爹已将我终身配。” 饰演梁山伯的男子唱:“久别重逢应欢喜,你因何脸上皱双眉?” 祝英台唱:“梁兄啊!我有一件伤心事,要想明说……口难开。” 梁山伯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可讲的?尽说不妨。” 祝英台:“梁兄……自从小妹别你回家,爹爹作主已将小妹终身许配……马家了。” 梁山伯唱:“贤妹啊!我与你海誓山盟情义在,我心中只有你祝英台。” 看到这里,阎烈洲似乎有些急了,身子前倾,一副恨不能冲上去的模样,“说这些干什么,喜欢的话,就抢过来,别管那马文才了!” 苏墨钰在一旁偷笑,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她知道有些人容易入戏,看个电视剧都能把自己自个儿代入进去,对反派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自己冲进去,替主角把坏人解决。 显然,阎烈洲就属于这种容易入戏的人。 真是人不可貌相呢,没看出来,这个英雄盖世,气势如虹的赤狼军少将,看个戏竟然能把自己给看进去,瞧把他急得,好像他自己就是梁山伯一样。 真是太好笑了! 台上,祝英台又唱:“梁兄句句痴心话,小妹寸心已粉碎。 …… 那马家有财又有势,你梁家无势又无财,万一你告到衙门内,梁兄你于事无补要先吃亏。 …… 我英台此生已无望,梁兄你另娶淑女……” 梁山伯:“哪怕是九天仙女我不爱!” 阎烈洲眼眶有些红,绷紧了唇角,脸上表情又哀又恨,又伤又怒,“老天爷太狠了,太狠了……” 看他这样,苏墨钰都不忍心打搅他了。 这还没到剧情的高/潮呢,虽然有点虐,但尚在能接受的范围内,他若是知道,最后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身死化蝶,不知该难过气愤成什么样。 没多久,剧情便进入了尾声,整个一品居内,都因为男女主角最后结局的悲壮惨烈而变得静悄悄。 布景转换。 梁山伯卧室内。 梁母:“山伯,我儿,为娘已从祝家回来了。” 梁山伯从床上坐起,“母亲回来了,不知英台她来不来?” 梁母摇头叹息。 梁山伯:“母亲可曾对她说来,可怜山伯临终之际,无所望,唯求一见,虽死无憾。” 下意识地,苏墨钰转过头,朝身旁之人看去, 发现他脊背僵硬,两只拳头紧紧捏着,搁在膝盖上,脸上表情有些木然,但眼神却饱含哀恸。 苏墨钰琢磨,要不还是别让他看了,留下心理阴影可就不好了。 可见他看得那么入迷,半途打断,实在有些不道德。 正踟蹰时,台上的戏剧,也迎来了最后的大结局。 梁山伯墓前。 祝英台凄声唱道:“不见梁兄见坟台,呼天号地哭哀哀。英台立志难更改,我岂能嫁与马文才?梁兄啊!不能同生求同死——” 突然间,狂风聚作,大雷大雨,轰然一声,坟墓豁裂,祝英台纵身跃入! 身边之人面色陡变,原本是坐着的,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倏然而起,看那样子,好似随时都会一头冲出去。 苏墨钰也跟着起身,生怕他真的激动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台上灯光骤暗,一瞬间,整个堂内鸦雀无声。 半晌后,灯光复明,灰暗的布景撤下,换上了风和日丽,花鸟争春,彩虹万里的景象。 祝英台,梁山伯,化作蝴蝶翩翩起舞。 “彩虹万里百花开,花间蝴蝶成双对,千年万代不分开,梁山伯与祝英台。”在最后一句大合唱声中,经典的二胡曲《梁祝》悠扬缓慢地响了起来。 在场诸人,纷纷落泪,有人甚至哭得不能自已,随行之人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知道的,明白是因为剧情太感动而落泪,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给谁哭丧呢。 阎烈洲的表情也很沉重,虽然没有到嚎啕大哭的程度,眼睛却红通通的,跟兔子似的。 “你……没事吧?”苏墨钰将脑袋凑过去,堂堂赤狼军少将,不会哭了吧! 这件事比发现新大陆还要令人惊诧! 阎烈洲深深吸了口气,用很是忧伤的眼神看向她:“苏兄弟,既然爱一个人这么痛苦,为什么还有人要去爱?” 苏墨钰被他给问住了,如此高深的人生哲理,她也参不透啊。 “那个……也许是因为……”她组织了一下言语,道:“爱是支撑一个人活下的希望吧。” 阎烈洲似懂非懂地点头,“哦,是这样。” 气氛太伤感了,苏墨钰笑了笑,尽量用轻松的口吻道:“梁山伯与祝英台只是个例,这世上有那么多相爱的人,不是每一对都和他们一样凄苦,他们两个人的爱情故事,只是为了充分展示艺术表现力,而特意设计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她害怕今日之事,真的会给阎烈洲造成不可磨灭的负面影响,让原本就排斥娶妻的他,越发害怕爱情。 阎烈洲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后才抬起头来,认真地说了句:“其实,我很羡慕梁山伯和祝英台之间的爱情。” 哈? “羡慕?”难道不该是怜悯和同情? 总之,她是非常非常不喜欢这样的爱情历程,她宁可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与自己心爱之人,携手一生,不要轰轰烈烈,也不要山盟海誓。 “嗯。”阎烈洲点头,解释道:“就和打仗一样,就算明知没有希望,但只要全力以赴地战斗过,哪怕最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绝不后悔。” “死脑筋。”拿爱情跟打仗相比,有可比性么?再说了,不论遭遇怎样的困难,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阎烈洲被她骂惯了,挠挠头,憨然道:“也许我真是死脑筋吧,但比起什么都不做,我还是愿意豁出一切去战斗。” 第216章 愿不愿随我一同去边塞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苏墨钰懒得跟他争论,这颗榆木脑袋,就别指望他能开窍。 压轴的节目看完了,一群好热闹的官员们又开始吵着玩行酒令。 苏墨钰对此不擅长,无奈众人太热情,非拉着她一起参与。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古人熟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张口就来,这都是文人雅士玩的东西,苏墨钰在这方面实在吃亏。 几次都没接上,被连罚了几轮酒。 喝第二杯的时候,手中的杯子,被一只有力的大掌夺了过去:“苏尚书的酒,由我来替她代喝。” 阎烈洲二话不说,仰头就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面面相觑,调笑道:“阎少将这么关心苏大人,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咱们的苏大人,可是长得比姑娘还要秀气呢!苏大人,你不会生气吧?” 只是玩笑之言罢了,苏墨钰怎会生气? 就算生气,也不能表现出来。 “别瞎闹!阎少将脸皮薄,把人家吓走了,你们谁负责?”她故意瞪了第一个出言调侃的人。 那人装模作样扇了自己一巴掌:“是是是,下官这玩笑开得委实过分了。”他冲着阎烈洲抱拳一揖:“阎少将,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下官这厢有礼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徐大人,姑娘家才说这厢有礼,你一个大男人,跟阎少将说这厢有礼,害不害臊!” 那人面红耳赤:“这这这……口误!口误!” 大家又笑了一阵,注意力再次回到行酒令上。 “苏大人,您要是接不上,这酒可就喝定了!” 有人又道:“让阎少将代喝也成,但要罚两杯!” “对对对,罚两杯!” 苏墨钰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歉疚地看阎烈洲一眼,后者二话不说,端起桌上两杯斟满了酒水的杯子,一口闷干。 之后几轮,苏墨钰还是答不上来,没办法,行酒令这种游戏,再给她二十年,她还是一窍不通。 都说人有长处也有短板,这应该就是自己的短板之处了。 苏墨钰已经记不清自己输了多少回,也数不清阎烈洲被罚了多少杯酒,等众人玩够了,准备散场时,墙角边已堆了十几只酒坛子。 看阎烈洲的样子,步伐稳重,神情淡然,貌似并未喝醉,但那些酒的后劲却是非常大的,阎烈洲现在没醉,不能保证一直都不会醉。 “苏兄弟,我送你。” 原本想让马夫送阎烈洲回将军府,她直接宿在一品居,可谁知这家伙脑筋死板得不行,非要亲自送她回家。 “不用了……” “苏兄弟。”阎烈洲站在马车边,固执道:“这是我的职责。” 无奈抚额,阎烈洲只要把职责一类的东西搬出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只好登上马车,“送我到巷子口就行。” 阎烈洲撩开马车帘,也坐了进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夜晚太黑的缘故,脑袋竟然撞到了车厢顶,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坐的稳稳当当。 苏墨钰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打量他,脸色如常,神态平稳,表面上看着,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可仔细一瞧,发现他的眼神有些飘忽,焦距也有点不稳,目光随着马车的晃悠而四处游移,看来是真醉了。 想到那十几坛子酒,酒量再好的人,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好在这家伙酒品还不错,没有耍酒疯,也没有胡言乱语。 马车行驶过一个沟壑,车身用力一晃,阎烈洲的身子,也跟着朝一旁歪去,苏墨钰见状,连忙伸手将他扶住:“阎烈洲,你没事吧?”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阎烈洲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将目光聚焦在她的脸上。 接着,口中幽幽唤出令她心惊胆颤的仨字:“苏姑娘。” 苏墨钰骇了一跳,谁说这家伙醉酒后不会胡言乱语的?赶忙抬手,捂住他的嘴巴。 “嘘——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眨眨眼,再眨眨眼,两只眸子用力瞪大,贼亮贼亮的。 她心里暗骂一句,娘之!醉酒的阎烈洲,简直就是个只会卖萌的吉祥物哇! “苏兄弟。”她声音低,口吻却重:“你不是一直都这么唤我吗?不许擅自改动称呼,知道么?” 他老实点头,点完头后,又眨了眨眼,低低唤出三个字:“苏兄弟。” “嗯,没错。”苏墨钰这才放开手,轻舒一口气。 谁料手刚拿下来,就被阎烈洲一把捉住,看着她,无比严肃地问:“苏兄弟,你愿不愿意随我一同去边塞?” 她悚然一惊,下意识反问:“干、干嘛?” 他看着她不说话,眼睛比几百瓦的灯泡还要亮,苏墨钰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想抽手,可他的力气实在太大,她抽了好几次,对方都是纹丝不动。 就这么盯着她看了好久,又重复一遍:“苏兄弟,你愿不愿意随我一同去边塞?” 她这次没有抽手,也没回答,与他一般,定定瞧着彼此。 “苏兄弟,你愿不愿意随我一同去边塞?”这家伙还问个没完了,似乎不得到答案,他大有一直问下去的架势。 苏墨钰垂着眼皮,用非常轻,轻到一出口,就散落在风中的语声道:“阎烈洲,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喜欢我吗?” 他眨眨眼,肯定道,“喜欢。” 她笑,幽声问:“是和喜欢阎婉清一样的喜欢吗?” 他目光迷离,似乎在思索,苏墨钰静静等待。 一阵凉爽的夜风携着夏的暖意,自车窗口卷入,吹起两人的发丝。 乌墨的黑与烈火的红纠缠在一起,他用力摇头:“不一样。” 心口想被什么用力撞了一下,她猛地低下头去,竭力平复心底的那股异样感。 “苏兄弟。”偏偏面前的人不肯老实,兴致勃勃地再次开口唤她。 “怎么了?” “苏兄弟。”他将她握得越发紧,一遍遍地唤着,却什么也不说。 她终于恼了,低喝道:“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他呐呐松手,捏红的手腕终于得以放松,可还没等喘口气,另一只手就又被他抓住:“苏兄弟。” 她哭笑不得,这家伙原本就是个死脑筋,喝醉后,那驴脾气更是谁都没辙。 第217章 明天见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不说话,只看着她笑,前世今生近四十年的人生经历,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苏墨钰也傻眼了。 好把,他想抓就让他抓着好了,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一路上,阎烈洲就这样抓着她,连唤了好几声苏兄弟,一开始苏墨钰还有些别扭,后来干脆随他去了。 终于,马车行驶到了苏府大门前,苏墨钰挣了挣手:“阎烈洲,我到了。” 阎烈洲抬起眼,很是迷惘地看了她一眼:“到了?” “嗯,到了。” 他瞧着苏墨钰,也不知在想什么,手下的力道始终不肯松懈半分。 跟一个醉酒的家伙相处,真的好累。 她正要出声提醒,阎烈洲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似的,猛然松手,很是不好意思道:“苏兄弟,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她按住他:“我自己进去就行,你也赶紧回去吧。” 阎烈洲没有坚持,却跟着她一起下了马车:“我看着你回去再走。” 不想再跟他争辩,生怕拒绝后,他又提出更加古怪的要求,只好依了他。 从马车到苏府大门的距离不算远,走上十几步就到了,在即将跨过门槛前,她回头朝马车的方向望了眼。 红衣红发的男子笔直地站在马车旁,像一株亘古的松柏般挺拔。 夜风吹拂起他的衣摆,飒飒作响。 她想说,我走了,你也回去吧,但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想起适才在马车上,他问自己的那句话:你不愿意随我一同去边塞? 为什么想要让她随他一起去边塞呢?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始终不敢肯定。 从初见到如今,这个男子,一直都是以一颗最真挚的心来待她。 如果说这个世上,她最不愿意欺骗,最不愿意辜负的人,便是阎烈洲。 然而,她注定要辜负他。 望着他挺直的身影,眼中不禁浮起一层袅袅雾气,她眨眨眼,那道红色的人影,便模糊成了一团。 心里涌上不知名的滋味,她深吸口气,将那股五味陈杂的酸涩感压下去,冲他挥了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苏府大门。 府里少了竹青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子,还真有些不习惯,以往她不管多晚回来,竹青都会在门前等候她,不停地向她打听一天的有趣见闻。 叹口气,也不知这小子现下如何了,会不会有了温柔乡,就乐不思蜀,把她这个少爷给忘了。 推开卧房的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拿起火折子,点燃窗边的烛台。 “钰儿,你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微弱火光亮起的瞬间,一个幽沉的嗓音自背后传来,她险些吓出一身冷汗。 “你怎么在这里?”说起来,这已经不是容蓟第一次偷偷摸摸跑到自己房间里了。 一身月白长衫的男子,斜斜歪在窗边的圈椅里,似睡非睡,在他的脚边,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卧在那里,画面无比和谐。 苏墨钰颤了颤嘴角,皮卡丘这小色/狼越发不称职了,以往看门这件事做的还不错,除了自己以外,就连竹青,都不让他靠近自己的卧房,如今容蓟这么大个人在这里,它竟然熟视无睹,压根当他不存在一般。 靠之!连看门都看不好,要它何用! “钰儿……”又是一声幽幽的轻唤,容蓟微微抬了抬眸子,有潋滟的波光,穿过浓密的长睫,朝她睇来:“你在想什么?” 她走到桌边,倒了杯凉茶,喝了几口后才道:“我在想,你明天不上朝吗?这么晚了还不赶紧休息。” “你不是也一样么?”他似乎真的困极了,连眼睛都是半睁半阖。 将剩下的茶水饮尽,苏墨钰道:“我又不需要处理国事,也不需要批阅奏折,比你轻松多了。” 他依旧半闭着眼,嘴角却欢愉的勾了起来:“你在关心我吗?” 这厮还真会打蛇随棍上,就不能给他好脸色!“我困了,要睡觉,你也赶紧回宫吧。” “钰儿,我不想走。” 她无语:“你是太子,不能耍小孩脾气。”她走过去,将他从圈椅里往外推:“走啦走啦,子时都过了。” 他懒洋洋的,不甘不愿起身:“你为什么总是要催我走?难道,你就不想我吗?” 她越发无奈,“咱们天天见面,什么想不想的,就算想要思念一下,也没这个机会。” 他转过身来看她:“可我想你,一个时辰不见,就想得紧。” 她脸一红,这厮的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了,到底跟谁学的? “那现在已经见过了,赶紧走吧。” “钰儿……”他忽而握住她的肩膀:“鸿胪寺的薛大人与赵家小姐下个月成亲,今日送来请帖,说要请我去吃喜酒。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他。” 她抿着唇,垂着眼,缄默不语。 她不敢多问,怕问得多了,又牵扯出那些令人煎熬的身不由己。 叹一声,他知道自己所说的话,她全都明白,可她就是这么个性子,一旦对某件事怀有排斥,就会装傻充愣,假装不明不白。 可他又怎么忍心逼迫她呢? 她怕是就吃准了这一点,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装糊涂吧。 “钰儿,你会爱上别人么?”他捏住她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来,目光深深望进她的眼底。 她不闪不避:“不会。”她也抬手,捧住他清隽的脸颊:“爱一个人尚且如此艰难,我的心很小,装不下其他人。” 他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却也没有追问,只殷殷道,“让我抱一下你。” 两句话没说到就开始不正经,面对这样的他,她着实无奈,很是别扭地说:“那、那就抱一下吧。” 他展颜一笑,伸展双臂,将她结结实实搂在怀中,垂首,轻嗅她发间芳香:“钰儿,不许爱上别人,否则的话,我就杀了那个奸夫。” 霸道! 蛮不讲理! 这番心性,倒与市井传言相符,果真是心冷如铁。 “我走了。”放开她,转身自窗中一跃而出,临走前又回身道:“明天见。” 她低低回了句:“明天见。” 第218章 契丹小王子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有亮透,苏墨钰就在宫里派来的内侍催促下,急匆匆赶往皇宫了。 通常情况下,皇帝特意派人来催,那便是朝堂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一路惴惴,终于赶至御书房,却发现御书房内,除了皇帝以外,只有鸿胪寺的薛大人以及容蓟。 “微臣参见皇上。”一边行礼,一边以余光看向一旁的容蓟,见他面目沉静,并未任何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皇帝将手中朱笔搁下,一旁的万公公立马递上洁净的帕子,皇帝一边擦手一边道:“契丹使团来信,今日傍晚前,他们便将抵达京城。”放下帕子,皇帝看向半跪在地的苏墨钰:“朕已经派了太子负责接待一事,苏尚书与鸿胪寺卿一同从旁协助,此时关乎我大晋的国威和体面,无比不能出半点差错。” “是,微臣遵命。” 皇帝挥挥手:“你们先去准备吧,今日的早朝,你们就不用参与了。” 三人纷纷应是,随即退下。 离开御书房后,容蓟将手中几分奏报,分别分给苏墨钰和鸿胪寺卿,奏报上注明了此次契丹使团的人数,以及每个人的职务,还有一些零散的消息,苏墨钰盯着最上方的一个名字:“耶律祁?此人就是契丹的大王子?” 容蓟道:“正是。” 她的手指,又移到了耶律祁的后面,“那这些玛垛,温娜,雅塔,是怎么回事?” 鸿胪寺卿也表示难以理解:“好像都是女人的名字。” 容蓟瞥了眼,淡淡道:“她们都是耶律祁的情/妇,你安排住所的时候,尽量将他们安排到一起。” 苏墨钰看到薛大人的眼角抽了抽,“是,下官明白了。” “殿下怎么会这么了解?难道您对此很有经验?”她装作看奏报,眼神却朝一旁的容蓟斜睨去。 容蓟口吻冷肃,眼底却凝着笑意:“身在其位,必谋其政,孤早在一个月前,就派人去打探这位大王子的喜好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她拖长了音调,好奇道:“殿下可羡慕?” “苏尚书认为呢?” “殿下的心思,微臣怎敢妄自揣摩。” “如果苏尚书真的想知道,不如找个时间,孤亲自解释给你听。” “呵呵,殿下日理万机,微臣不敢浪费殿下的精力。” “无妨,这点时间,孤还是有的。” …… 一旁的薛大人一脸懵逼,卧槽!都发生啥了? 一番“唇枪舌战”结束后,俩人这才施舍般给了薛大人一点关注:“奏报上称,契丹使团还带了一些草原特产,以及两匹汗血宝马,这些都交由薛大人来安置了。” “听说我们的驿馆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一定要注意卫生状况,不能让契丹人以为我们怠慢他们。” “是是,下官记住了。” 容蓟合上奏报:“孤还有些事,要与苏尚书商议,薛大人你先去忙吧。” 薛大人不疑有他,分别向两人告辞后,便匆匆离开了。 他的任务最繁重,也没空在这里听俩人闲聊。 望着薛大人焦急离开的背影,苏墨钰道:“你说你至于么?” “当然至于。”趁人不注意,他挽住她的手:“先去聚贤殿。” “干嘛?”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有事与你商议。” 剐他一眼,同时飞快抽手,这可是在宫里,还是注意些为好:“契丹使团的事情你不管了?这事要是办砸了,你和我都得遭殃。” 手心一空,他悻悻道:“谁说不管?不是说了么,议事议事,议的就是契丹的事。” 看他一脸认真,勉强信他一回吧。 来到聚贤殿,没想到里面已经有四五个人在等候了,那些人面生得很,不用猜,也知道他们都是容蓟的幕僚。 呃…… 看来是她想多了,容蓟让自己来聚贤殿,果真是来议事的。 天呐,自己的脑袋里一天到晚都装着什么啊,刚才他一定在偷偷笑话自己! “查出耶律祁此次出使大晋的真正目的了么?”在首位落座的容蓟问道。 “回殿下,耶律祁亲自出使,似乎是为了找一个人。” “找人?”容蓟拧眉,显然很是诧异:“找什么人?” “属下惭愧,经过多日查探,并未查出耶律祁究竟要找什么人,只是知道,这个人与他关系密切,几年前自契丹失踪,辗转到了大晋。” 容蓟沉吟:“关系密切?失踪?孤记得,他曾经娶过一名中原女子,难道他要找的,正是此人?” “应该不是,经属下查访,那名女子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因病而亡。” “哦?”此事越发诡异了,能让耶律祁亲自出面寻找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这时,一直坐在苏墨钰右后方,存在感最低的一名清瘦书生道:“会不会是耶律祁的幼弟耶律桓?” “耶律桓?”容蓟略一思索,摇头否决:“据孤所知,这个耶律桓乃是老汗王最疼爱的一个儿子,他怎么会在我大晋疆土上。” 书生道:“话虽如此,但近几年来,契丹王庭内始终没有传出过有关这位小王子的任何消息,就连契丹人最重视的祭天大典,他都没有出席,也许,这位小王子根本就不在契丹,王庭只是在故意隐瞒而已。” 闻言,容蓟神色陡然凝重起来,“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这位小王子,为何会流落到我大晋,又为何数年之间,音讯全无?” 苏墨钰在一边旁听,越听越觉得古怪,越听越觉得心惊。 虽说表面看来,这事与自己没有关系,但大年夜那晚被抓捕的刺客说的那句话,却始终让她耿耿于怀。 欠他们的东西? 难道说,这个欠了的东西,实际上不是某个物品,某种恩仇,而是……人? 这也太扯了吧! …… “孤明白了,你们退下吧。”将自己想要了解的事情问清后,容蓟便令诸人离开了。 “钰儿,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起身走到她身旁,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忧心问道。 “你说这位小王子,”她仰头看着他:“会不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第219章 沉沦 “你的意思是,这个耶律桓,有可能是我们认识的人?”容蓟眼神一凛道。 “我只是猜测。”她歪了歪脑袋:“那个耶律桓,今年多大了。” 他估算了一下,“十四五岁吧。” 十四五岁…… 如果真是自己认识的人,那么,这个范围就已经很小了。 正沉吟时,忽觉肩头一紧,接着身子一歪,不受控制地倒进了一具坚实宽阔的胸膛。 她仰首挑眉——什么意思? 他俯首微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你了。 她再挑眉——想我?想我至于动手动脚?况且,咱俩昨天才见过面。 他笑得越发温润多情——不是说了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几个眼神交汇来往后,她猛地起身,一拳冲他打过去:“得寸进尺!” 他笑呵呵接下她的拳头:“钰儿,你可真凶!” 她再打:“凶就对了!” 他脑袋一偏,躲了开去,笑眯眯道:“都说女人是老虎,古人诚不欺我。” 她泄气了,垮着肩坐回去:“不跟你闹了。” 这家伙的厚脸皮到底是跟谁学的?难道是自己吗?如果是的话,那可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了。 “钰儿,难得只有你我两人,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要不要听?”他又凑上来,挑眉眨眼,端的是无限风/流。 她斜斜睨他,如此风景的他,也就只有自己能见到吧? 心里有些小得意,抬起一只手,勾起他的下巴:“小娘子,长得可真俊,叫什么名儿啊?” 容蓟嘴角抽了抽,她这幅模样,还真有几分纨绔子弟的风采,也难怪,之前她不就一直以纨绔弟子的形象示人么?连自己都被她给骗过去了。 “这位大爷,你可是看上奴家了?”她既然要玩,那他就陪她玩玩。 苏墨钰怔了一下,不是吧?他还真配合了! 强忍着笑,她屈起手指,在他细滑的肌肤上游走:“是啊,本大爷看上你了,只要伺候好本大爷,本大爷是不会亏待你的。” 他顺势道:“大爷放心,奴家一定会将您伺候的舒舒服服。” 苏墨钰正要点头,突然间身体一轻,竟被他拦腰抱起。 “喂喂喂,错了!”她急忙去拍他的手。 “哪里错了?”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跳出来,反过来抱住他的腰:“应该这样。” 他闷笑:“大爷是想要抱我吗?” 她试了试,这家伙沉死了,用尽吃奶的劲,才能抱起一点点,“小娘子,你每天都吃的什么,怎么这么沉啊。” “大爷可是力不从心?不行的话……” “谁说不行了?”她猛地一提气,还真将他抱起了一些。 他有些愕然,他的钰儿看上去瘦瘦弱弱,干干瘪瘪的,没想到力气还不小。 “小娘子,怎么样?感觉到我的厉害了吧?” 这游戏玩得越发欢畅了,她似乎很喜欢扮演掌控一切的角色,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觉得她事事都如此好强,自己的地位又该摆在哪里呢? 正这般想着,她忽然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不稳,两人齐齐朝着地面栽去。 砰地一声,他倒在地上,她砸在他的身上。 有他给自己做肉垫,苏墨钰倒是没有摔疼,容蓟却闷哼了一声,轻轻蹙了蹙眉头。 “疼么?”她俯身在他上方,看着他,眼里掠过柔柔的水波。 原想说不疼,却忽然改了口:“疼。”隐隐中,故意带了丝委屈的意味。 不管男人女人,只要是美人,都引人娇怜。 她用微凉的指尖,掠过他的额头,再到鼻子,最后到薄唇。 似乎感叹于指尖下触感的美好,恋恋不舍地在其上来回摩挲。 他看着她的眼神,忽然深了些。 “阿蓟……”她低低地唤,语声百转千回,摧人心肝。 他微微张口,欲将她的指尖含入,却被她躲了开去。 “当初我强吻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她笑盈盈看着他,水榭那晚的事情,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女子,两人的关系也不是很亲密。 “想杀了你,你信么?” “信。”她点点头,索性趴在他身上:“还有呢?” “你还想有什么?”想到那日的情形,他自己也是一阵羞窘。 “老实告诉我,你会不会真的是断袖?” “要我证明?”原本搁在身体两侧的手,猛然移到她的臀上。 她笑容僵了僵:“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你明知我是男子,却仍是会爱上我。”她似乎很困扰:“如果你不是断袖,别说是被男人强吻,就是碰一下都觉得难受,可你若是断袖,在知道我是女子的时候,应该就不会再喜欢我了,性取向一旦确定,是无法轻易更改的。” 她说的一大堆,他没听进去几句,大掌用力在她臀上拍了两下,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之所以喜欢你,便是喜欢你这个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记得你,都会把你放在心上。” “阿蓟……”心头微颤,语声也微颤。 第220章 下马威 “殿下,殿下您在吗?”殿门外,传来魏全的声音。 苏墨钰首先反应过来,伸手去缠在身上的男人:“唔……快松……” 迷醉与眼前的馥郁温软,他死死抱着她,始终不肯松手。 苏墨钰急了,手上用了些力:“魏全要进来了……放手,你这色胚!” 没想到她还真敢打自己,抬起头,讶然地盯着她瞧了半晌。 以为他要发作,却见他猛地收了手,站起身,顺便将她抱起来,手下飞快地帮她系好腰带。 该死! 他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只要在她面前,全都不复存在。 如果不是魏全找来,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或许,他真会半迫半就的在这里要了她。 回想她刚骂自己的话——色胚? 这让他倍感沮丧,也倍感懊恼,世人皆知他不近女色,对男女之事,更是丝毫兴趣也无,从小到大,女子不计其数,他亦能做到坐怀不乱,然而适才…… 即便此刻,看着她的脸颊,仍是想要将她压在身下,狠狠索取。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苏墨钰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刚才真险,要不是魏全及时找来,怕是真要擦枪走火了。 实在闹不懂,容蓟这厮看上去,明明清心寡欲,一派正直,那张俊逸清冷的脸容,一看就是属于禁欲系的,她哪里知道,一个再简单再普通不过的吻,也能让他瞬间化身色狼,差点就被他吃的骨头渣渣都不剩。 抹了把额上的汗,想到刚才自己的意乱情迷,心头一阵后怕。 以后不能再随便撩他了,这家伙一撩就撩上火,冰山美男什么的,果然是骗人的! 两人谁都不说话,默默调整气息,待适才的激/情慢慢褪去时,容蓟才开口:“魏全,孤在这里。” 已经绕了一圈回来的魏全闻声,有些纳闷,刚才他在殿门前唤了半天,殿下难道没有听到吗? 纳闷归纳闷,她也并未多想,推开门,站在门口道:“殿下,紫绛姑娘说,有重要的事情,须面见殿下。” 容蓟走回上首的座位,道:“让她过来吧。” “是。” 紫绛走进大殿的时候,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看到苏墨钰后,眼中现出一丝讶然,随后又露出一丝了然。 “紫绛,找孤何事?”像是做了坏事的孩子,容蓟生怕紫绛发现什么。 紫绛没有多想,上前一步,道:“据雷震传来的消息称,这几日,京城忽然间涌入许多胡人,这些人的举止很是奇怪,他们纷纷打扮成汉人的模样,大规模地在京城暗中搜寻着什么。” 容蓟和苏墨钰互望了一眼,看来,之前所得到的消息果然是真的。 “可知他们搜寻的结果如何?”容蓟问。 紫绛摇头:“这些胡人显然经过特殊训练,我们的人根本无法接近。” 容蓟点头:“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想来他们也不敢乱来。”略一沉吟,吩咐道:“不过还是要继续严密监视,一旦发现异动,立刻回禀。” “是。” 紫绛离开后,殿内的气氛,又恢复到之前的古怪。 苏墨钰轻咳一声,首先打破尴尬:“时间不早了,契丹使团下午便要抵京,我们还是赶紧去做筹备吧。” 容蓟点点头,从首座上步下。 经过她身边时,小心觑了她一眼:“你……别生气。” 原想说自己不生气的,但怕他又得寸进尺,只好假装板起脸:“晚了,我已经生气了。” 他讨好道:“我错了,下回一定不这样。” 下回?别想有下回了! 这一回就把她吓得够呛! “当务之急,是想想该怎么应付契丹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别再去想了。” 他老实应承:“是是是,的确不该乱想。” 她差点笑出声,还好憋住了。 以前听人说,男人一旦做错事,就会变得特别老实听话,还真是这样! 看来,因为刚才的事,自己至少能安生好几天了。 整顿仪仗队属于容蓟的责任,指挥迎接使团的各个事项,也是容蓟来负责,她跟着混了一天,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想到早晨在聚贤殿发生的事,那点点愧疚便烟消云散了,估计容蓟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整天都没找她麻烦,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还体贴地给她打扇子,她脸上不快,心里得意。 男人啊,就该这么治。 鸿胪寺卿薛大人办事效率也很高,太阳落山前,就将驿馆的所有事宜,都准备妥当了。 夏季酷暑难耐,三个人穿着正式的朝服,等在城门口,虽偶有微风袭来,却还是热得难以忍受。 虽然大晋朝民风较为开放,但还是有些守旧,始终遵循之乎者也那一套,对于礼仪看得无比重要,不管多么炎热的天气,身为朝廷命官,都必须衣着得体,整洁干净,不得有任何失礼之处。 揪了把裹得严严实实的领口,苏墨钰有种气要喘不上来的感觉。 这契丹使团在搞什么,不是说傍晚前就能到吗?太阳都下山了,连个鬼影都瞧不见。 分明就是故意的,先给大晋一个下马威。 看了眼身旁的容蓟和鸿胪寺卿,这俩人倒是神态平和,庄重沉稳,难道他们就不觉得热吗? 好吧,看来只有自己这个习惯了空调的现代人觉得苦逼。 终于,当天色完全暗下来后,城门外官道的尽头,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领头之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着异域特色浓厚的服装,正朝着城门的方向策马而来。 毋庸置疑,这人便是契丹大王子耶律祁了。 男人肤色较黑,不似阎烈洲那样的蜜色,而是黝黑,带着草原男儿的粗犷豪放,五官深邃,立体感十足。 看到耶律祁,她不禁在脑中思索,自己认识的人里面,有谁也是这般面相立体,眉目深邃的? 没等想清楚,一人一骑,已近在眼前。 耶律祁锐利的鹰眸,在诸人面上一扫,最终竟然落在了位于容蓟身后的苏墨钰身上:“这位,想必就是太师府的苏小公子了吧?” 第221章 手足之情 什么情况? 两国代表会面,不是应该先彼此问候吗?这个耶律祁,把堂堂储君丢在一旁,先来找自己的茬,是无意,还是刻意? 她假装没有听明白对方的话,笑着走到容蓟的身旁,与他错了一个肩的位置,对骑在马上的耶律祁拱手道:“兵部尚书苏墨钰,见过大王子。” 耶律祁冷眼瞧着她,棕褐色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苏墨钰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转向一旁的容蓟,笑吟吟介绍道:“大王子,我们殿下已等候多时了。” 耶律祁这才将视线,缓缓转向容蓟,很是散漫地道了句:“原来这位,就是大晋的太子殿下。” 闻言,大晋的官员纷纷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 什么意思?这个耶律祁,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蔑视劲儿,敢这般对我朝储君说话,简直是一种极大的不尊敬。 相比起于其他人的愤懑,容蓟却是云淡风轻:“旧闻大王子威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只是客套的打招呼而已,耶律祁却颇为得意道:“那是自然,在我们契丹,男人都要孔武有力,打得了猎杀得了人,这样才能称之为男人。”有意无意,他将视线,从容蓟脸上,落到苏墨钰脸上。 很明显,他的意思是说,像苏墨钰这样纤细柔弱的娘娘腔,根本就不能算是男人。 苏墨钰还是装傻,笑得明媚灿烂,你说你的,我偏不对号入座。 容蓟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看来她这装傻充愣的毛病,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耶律祁脸上得意之色淡了一些,感觉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很是泄气。 果然,大晋皆是一些厚颜无耻之人。 这时鸿胪寺卿站出来道:“大王子,契丹使团的住所,臣已为诸位准备妥当,这便移驾吧。” 容蓟将身子一侧,不容置辩道:“大王子,请。” 耶律祁冷哼一声,反手招呼道:“走吧,大家累了数日,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说完,竟带着自己身后的使团队伍扬长而去,气焰无比嚣张。 从头至尾,容蓟的唇边,都噙着一抹温雅的微笑,不客套,也不疏离,不过眼底,却凝着寒意渗骨的冷光。 虽然很讨厌这个耶律祁,但出于礼貌,苏墨钰还是跟着薛大人,一同将耶律祁送到了驿馆。 薛大人为了准备契丹使团,几乎忙了整整一天,驿馆内可以算是纤尘不染,各种器具也是一应俱全,甚至还派宫女,在每间房内放置了一束盛开正旺的雏菊,给足了契丹人面子,可耶律祁却拧着眉,带着不满的口吻道:“没想到堂堂大晋,竟然用如此寒酸的屋舍来打发我们。” 饶是薛大人再好的脾气,都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一副随时准备冲上去找耶律祁拼命的架势。 “寒舍简陋,还望大王子海涵。”容蓟不痛不痒回了句。 如今,任谁都能看出,这位契丹大王子耶律祁,分明是故意找茬,应付他的方法,就是不予理会,多说多错,不讲理的人再怎么说,他也不会深明大义。 “玛朵。”耶律祁在一间带有楼阁回廊的房间停下,从身后拽过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搂在怀中:“这间房给你住。” 苏墨钰也算是个头高挑的了,但这个玛朵,比她还要高出半个头,穿着一件皮质的无袖上衣,下/身则是彩色桶式的百褶裙,露出精实健美的小腹,这样的穿着,在契丹很是普通,放到现代更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但大晋多年来,还遵循儒家之礼,女人穿成这样,简直就是有伤风化,当即有人撇开眼去,不敢去看那个叫做玛朵的女子。 “多谢王子。”玛朵没有扭扭捏捏,不但大方接受了,还捧住耶律祁的脸颊,当着众人的面,给了他一个深吻。 这种事情,在大晋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薛大人都有些抹不开面子,脸涨得通红,视线不知该往哪搁。 倒是苏墨钰,脸上表情始终平淡温和,似乎对玛朵的穿着以及她刚才的举动习以为常。 耶律祁眼中露出一丝兴味,他能看得出来,苏墨钰的平淡,不是假装的,而是真的不惊讶不好奇。 “苏尚书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应该不懂何为手足之情吧?”他放开玛朵,走到苏墨钰面前。 男人的压迫力好强,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了面前,连喘气都有些不顺畅。 仰起脸,看着阴影下,耶律祁情绪不辨的褐色眼眸:“不是只有兄弟姐妹间,才拥有手足之情。” “哦?譬如呢?” “譬如患难与共的友人,同生共死的战友。” 耶律祁冷笑,“据我所知,你们大晋人最喜勾心斗角,别说是友人之间,即便是亲生兄弟,也时常互相残杀,有为金钱,有为地位,也有为女人的。” 耶律祁这话不好听,说得却是事实,苏墨钰都不知该怎么反驳了。 见状,耶律祁又道:“在我们契丹,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从出生起,直到死亡,永远都不会改变,血浓于水,任何敢于伤害我们至亲的人,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他,这是我们的信仰,也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力量。” 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耶律祁可能对自己抱有敌意,那么此刻,她则是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耶律祁的的确确,对自己抱有敌意。 前前后后,始终不离兄弟之情,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出来,他的目的所在。 可耶律桓的失踪,跟自己与什么关系?这家伙就算要找茬,也找错人了吧。 不动声色回了句:“我很羡慕大王子与兄弟姐妹之间的这种深厚情谊。” 耶律祁定定瞧着她看了半晌,才冷哼一声,转身走开:“说了你们也不会懂,晋国人的阴险狡诈,我可是深有体会。”他搂着玛朵,厌恶地低言一句:“这就是我讨厌大晋的原因,好在此次来迎接我的,不是容朝。” 第222章 容朝病了 热情如火的玛朵,一直依偎在耶律祁的怀中,直到大晋的官员全部离开,驿馆周围只剩下自己人时,她才直起身子:“那个姓苏的小公子,倒是蛮有趣的。” 耶律祁瞥她一眼:“怎么?看上他了?” “是啊,咱们契丹,可没有长那么漂亮的男人。”她摸摸自己的脸颊:“比女人都漂亮。” 耶律祁嗤道:“那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娘娘腔你也喜欢?” 玛朵道:“不是新鲜么。” “你若喜欢,我便把他抢了来送给你。” 玛朵大笑,“大王子真慷慨,不过就算要抢,也要我自己来。”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个苏墨钰,是本王子的!” 耶律祁拿起桌上一只茶杯,倒扣过来,用力在上一挥,茶杯顿时四分五裂。 玛朵见状,收起了玩笑的神态,这时,正好有一名汉人打扮的契丹士兵上前,玛朵恭然退下。 “怎么样了?”耶律祁盯着桌上的碎片问。 “回大王子,已经找到了!” “是嘛!”耶律祁显得有些激动:“人在哪里?” “就在京郊。” “好!咱们今晚就过去!”耶律祁的脸上,难得露出欢喜的表情,转过身,迈开大步朝着玛朵的房间走去。 …… 彼时,苏墨钰一行人离开驿馆后,鸿胪寺卿薛大人才愤愤不平的骂道:“这个契丹大王子,简直欺人太甚!处处刁难,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中,真当大晋朝拿契丹没辙了不成!” 他这话说的,还真没错! 大晋朝的确拿契丹没辙,至少短之间内是没辙的。 她左顾右盼了一圈,神色有些忧虑。 容蓟知道她在想什么,道:“邢将军没有与使团一同入京。” “这个耶律祁,到底想干什么!”她也有些恼,从见面开始,对方就一直在找自己的茬,她虽不是暴脾气,但也不是泥人,想捏就捏。 “他似乎对你颇为在意。”容蓟沉吟道:“现在还不太清楚,他究竟为何会对你抱有敌意,总之,你要小心。” 苏墨钰点点头,“是,微臣明白。” 薛大人问:“殿下,今日之事,要不要告之皇上?” “你拟个折子,将今日事情经过简要叙述一遍,由孤呈给父皇。” “是,微臣这就去拟折子。” 薛大人离开后,容蓟看了眼苏墨钰一眼:“钰儿,你也先回去吧,今天的事情,不要太放在心上了,耶律祁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话虽这样说,但耶律祁反常的态度,还是让她有些在意,为了不让容蓟担心,她还是答应了:“好,你也小心些,明日早朝,耶律祁要面见皇上,你最好提前做好准备。” 周围人太多,他不好于她亲近,只得忍着拥抱她的冲动,温声道:“好,那我先回宫了。” 两人分道扬镳后,苏墨钰没有回府,而是转道去了一品居。 离开驿馆前,她好似从耶律祁的口中,听到了容朝的名字,或许容朝与这位契丹大王子有过深交,应该比自己和容蓟都了解他。 今日一品居的压轴大戏,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个狗血俗气到不行的故事,还真是经久不衰,过了这么久,仍有这么多人喜欢看,什么时候排一场《罗密欧与朱丽叶》,说不定也会场场爆满。 大堂内,若白正忙着招呼客人,看到苏墨钰后,迎了过来;“小公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雪樱呢?这几****可好?”就像例行公事一样,每次见到若白,她第一件事,便是询问雪樱的状况。 “多谢小公子关心,雪樱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您没必要总是为她忧心。” 她摸摸鼻子,询问雪樱的状况,已经成习惯了,一时半刻还改不掉:“若白,明天暂且休业一天,你随我入宫。” “入宫?”若白诧异。 “嗯,你的琴艺还没荒废吧?” 若白轻笑着点头:“自然不会。” “那就好,明个儿把琴带上,想来宫中的那些俗物你也用不惯。”说着,朝楼上看了眼:“大公子呢?我刚才去楼上看了眼,怎么没瞧见他?” 若白道:“大公子前几日染了风寒,病得不轻,这几日一直在家中养病。” 她大惊:“病了?可有请大夫?” “请了,但不知怎么回事,大公子这次病得有些厉害,我昨天才去看过他,人憔悴了好多。”若白道:“小公子去看看他吧,我今日太忙,怕是抽不出身。” “好,我这就去。”容朝竟然病了?还病了好几天?亏自己认他做大哥,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越想越愧疚,今天若不是因为耶律祁,她怕是到现在都不知情呢。 来到那间不大的四合院,苏墨钰敲了敲门,好半天都无人应,糟糕,不会病得不省人事了吧? “容大哥,你在吗?”她踮起脚,朝着院子里喊道。 喊了半天,还是无人答应,正犹豫要不要翻墙进去看看时,“吱呀”一声,紧闭的门扉被打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站在门前,迷茫地看着她:“你是谁?” 苏墨钰呆呆反问一句:“你是谁?” “你是来找先生的吗?”小姑娘眨眨眼睛,问。 先生?苏墨钰探头朝院子里看了眼:“你的先生叫什么名字?” 女孩摇头:“我不知道,我一直都叫他先生。” 难道是走错了?不可能啊! 苏墨钰向后退了几步,把面前的小院认认真真打量一遍,最后确定,自己的确没有走错。 “是墨钰吗?”里面传来男子温雅的声音,比起之前来,略带了丝疲倦。 “是……是我。” “进来吧。” 虽然知道自己没有走错,但她仍是一脸茫然。 说实话,给自己开门的女孩,给容朝做女儿都不嫌大,她自然不会往那方面去想,只是,他的住处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姑娘? 难道是……私生女? 带着满腔的震惊和疑惑,苏墨钰走入卧房,披着一件单衣的容朝,此刻正坐在窗边,皱眉看着手中一碗乌黑药汁,一副难以下咽的表情。 “容、容大哥,那小姑娘……”不该八卦的,但她就是忍不住嘛。 “你说的是晓悠?”他搁下药碗:“她是我的学生。” 第223章 是谋士,也是亲人 “你的学生?”苏墨钰朝晓悠看了眼,容朝什么时候有学生了。 皱着眉头,屏着气,将碗中药汁一口饮尽,这才抬头道:“我这人一向闲不住,不去一品居的时候,就在附近的一家学堂里教书。” 哦,原来是这样。 看着面前的男子,清隽淡雅,一身的书卷气,还是有些像学堂里教课的先生。 “你生病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她有些埋怨,看他的样子,的确如若白所言,病得不轻。 他从一旁取过绢帕,拭了拭唇角,道:“我不想打搅你。” “你这话就见外了!” 他温然一笑,“只是小病而已,真的没必要告诉你。” 苏墨钰有些恼,“不告诉我这个做兄弟的,却反而让自己的学生来照料自己,这算怎么回事?” 他怔了一下,似乎是她的语气有些过重了,他竟然好半天都没反应。 苏墨钰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过激了,但事实就是如此,他既然把自己当兄弟看,为什么还要这般客套? “墨钰。”容朝垂下头:“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事要与我相商吧?” 她也一怔,随即越发愠恼:“你觉得,我来看你,只是为了和你商量事情,并非真心要来看望你?” 容朝垂首不语。 “容朝!”她是真的怒了,非常愤怒,他如此看待自己,岂非将她一腔热忱与真心,置于脚下践踏? “墨钰……”他知道她生气了,从相识之初到现在,她似乎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兄弟,就给我闭上嘴!”她站起身,两手撑在桌面上:“我凡事都与你商议,那是因为我信任你,今日来看你,也完全是因为担心你,你在我心里,是谋士,也是亲人!” 他虚弱搭在膝盖上的手狠狠颤抖了一下。“对不起,墨钰,我……是我配不上你这一声兄弟。” 因为病重而显得苍白的脸容,越发的憔悴无神,苏墨钰气归气,总不会真的对他发火。 心中一软,道:“罢了,我知道你这人性子内敛,不喜麻烦他人。”她坐回去:“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真吃过了?” “真……吃过了。” “你是故意的吧?”她再次板起脸。 容朝抬头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想骗过你,还真是不容易。” “我也正好没吃。”起身,朝着灶房的位置走去:“先声明,我手艺一般,你凑合吃就好。” 他望着她朝灶房走去的背影,嘴角浅浅勾起一抹笑,但转瞬又黯淡下去。 曾经,他想保护好自己在乎的所有人,但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如今,他手握利剑,始终不肯放下,却不知是因为想要保护,还是想要杀戮。 他的生命中,背负了太多的罪孽,所有的冷漠,所有的残忍,不过是对这份罪孽,还以回应罢了。 如果能够重新选择,他一定不会再僵在自己最锋锐的那一面示人,即便,因此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缓缓抬起手,望着掌心的纹路。 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好人,唯有他自己知道,他身携罪孽,无可饶恕。 墨钰,只盼望,你永远不会走到我这样的地步。 苏墨钰不知道容朝为什么会病得这么严重,只是小小的风寒而已,他却缠/绵病榻多日,整个人就像经历了一场生死。 也许,这个曾经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子,依旧放不下曾经的心魔吧。 “我……我可以来帮忙吗?”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苏墨钰转身,看到一只探进来的脑袋。 “是晓悠啊。”她看了眼冰冷的灶台,冲女孩招招手:“进来吧。” 晓悠一点点蹭了进来,看起来有些拘谨。 “你会生火吗?”苏墨钰指指灶台。 晓悠点头:“嗯,我会。” “你帮我把火生起来吧。”幸好有晓悠帮忙,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干过生火这种事。 晓悠对此似乎非常熟练,没几下,灶台里就燃起了旺盛的火苗。 苏墨钰一边切菜,一边闲闲问道:“晓悠,我看你好像很崇拜你的先生?” 她这话是肯定,而非疑问,从晓悠看向容朝时,满眼的敬仰就能猜出来。 晓悠连声音里,都带着敬重:“嗯,我很喜欢先生。” 苏墨钰被洋葱呛到了眼睛,她用手背抹了抹眼角:“晓悠,你为什么对先生这么好?” “因为先生对我好啊。”晓悠答道:“如果没有先生,我和弟弟都要被人贩子卖掉了。” 穷人的事情,虽各有各的悲惨,但也大同小异。 她没有继续追问是怎么回事,按照容朝那个性子,定然是瞧人家可怜,就忍不住出手相助了,在东郡的时候,不就这样么? 这个老好人,不管在哪,迫切想要帮助人的那颗心,始终都不会改变。 “晓悠,你们先生是什么时候病的?”既然晓悠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容朝,应该知道他生病前后发生的事情。 “大概是半个月前吧。”晓悠一边帮苏墨钰洗菜,一边回道:“那时候先生的身体就不太好了,一直在咳嗽,几天前,先生在授课时突然晕倒,我们都吓了一跳,连忙去请大夫。” 晕倒了? 苏墨钰一惊,不是风寒吗?怎的会如此严重?人都晕了! “大夫说什么了?” 晓悠停下手里的活计,认真想了想:“我记不太清楚了,那个大夫讲话文绉绉的,我听不太懂。” “你知道那个大夫在哪里坐堂吗?” “就在学堂东边的小巷里。” 回头朝卧房的方向看了眼,苏墨钰有些心不在焉。 据她所知,风寒严重起来,也是会要人命的,所以晕倒不算稀奇,但她就是觉得心里不安。 半个月前,容朝似乎并没有出现异样,而且最近天气又这么热,他到底是怎么受的风寒? “嘶——”倒吸口冷气,她无奈地看着自己被割破的手指。 “哎呀,公子你受伤了。”晓悠跑过来,看着她流血不止的手:“先生那里有药,我带你去包扎。” 她摆摆手:“不用,一点小伤而已。”比这更大的伤,她都受过,这算什么呢? 忽然觉得,自己现在说话的口气,跟阎烈洲似乎有些像了。 第224章 心魔深重 苏墨钰前世就很少做饭,那时候她最常吃的就是快餐,所以这顿饭,色香味俱全是不可能了,顶多吃到嘴巴里,不至于难吃到吐出来。 将两菜一汤端上桌,苏墨钰提前声明:“这顿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谁都不许挑剔。” 容朝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她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完全没必要,她是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难吃就难吃,好吃就是好吃,她没那么玻璃心。 吃晚饭后,晓悠主动去洗碗,苏墨钰在收拾碗筷的时候,之前割伤的手指,不知怎么又开始流血。 她并没有注意到,容朝眼神好,一眼就瞧见了。 “墨钰,你的手怎么了?” “什么?”她抬起手,随意瞥了眼,这才发现,手指又开始流血。 “你啊。”容朝披着衣服起身,从衣柜里取出一只药箱,“过来,我帮你包扎。” “小伤而已,没那么娇气。” “过来。”容朝固执道:“还说把我当大哥,兄弟之间,有这么客气的吗?” 她讪讪一笑,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的话,就太刻意了。 于是走上前,把还在渗血的手伸过去。 男子微凉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肌肤相触的温润感,自手背一直传到了心坎。 一寒一热,那么明显。 “你的病,真的没关系么?”她担心道。 “偶感风寒而已,过两天就好了。”他随口道。 “风寒……”她拧着眉,终于还是没忍住,“区区风寒,能让你憔悴至此?” 他手下动作微顿:“大概是前段时间累着了。” 将金创药小心涂抹在她手指的伤口上,又细心包扎好,他这才松开手:“这几天小心些,伤口千万不要沾水。” “要不,你先去苏府住段时间?”她想了一下,提出建议。 他摇头:“不了,这样太麻……” 苏墨钰眼一蹬,硬生生把他后面的话给瞪了回去。 他叹口气,将药箱收拾好,“我去太师府住,算怎么回事呢?” “那有什么?”她满不在乎道:“你作为我的朋友,去我家中小住段时间,这很正常。”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苏墨钰活动了一下手指,直接替他做了决定:“就这样吧,我明天晚上来接你。”想了想,又补充:“如果子时之前我还没来,那就是有事耽搁了,你切莫着急,我第二天再来。” 明天要接待契丹使团,还要参加接风晚宴,估计要折腾到很晚。 “墨钰。”他忽而道:“契丹使团来了,是么?” 咦?他消息挺灵通嘛。 “是啊,已经来了。”她不由得抱怨一句:“那个耶律祁,实在是太讨厌了,不就是契丹未来的汗王吗?一副趾高气昂谁都看不起的模样,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闻言,容朝咳了两声,笑道:“那人向来自负,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果然这俩人是认识的,苏墨钰凑过来问:“他似乎很……很害怕你。”说讨厌不太合适,能被那个自大狂讨厌,肯定是因为惧怕。 容朝轻轻摇了摇头:“他只是在我手里吃过亏而已,说害怕,倒不至于。” 吃过亏?让那家伙吃亏,一定很爽! “他最好别惹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惹火了我,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兔子?她哪里是兔子,分明是一只牙尖嘴利的小狐狸。 “墨钰,你和阿蓟……”他看着她,搁在膝上的手指轻轻碾搓,后半句在唇齿间嗫喏,似乎有口难言。 “你想说什么?”她站定,等他把后半句说完。 “你以后……最好不要与他太过亲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说完后,又有些后悔。 “好。” 良久的缄默后,她轻轻应了一句。 心里明白,这个话题原该就此揭过,但他却没忍住,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阿蓟虽身为储君,但他却是这个世上,最身不由己的人,有时候,明明想要保护,最终,却变成了伤害……” “容大哥,我其实懂……”她懂他的伤,懂他的痛,曾经的裂帛三尺,血溅楼台,是他心里最难以抹煞的噩梦。 “不,你不懂!”他打断她,加重了些语气:“没走到那个地步,你是不会明白的。也许你觉得,我说这些很奇怪,但是,就因为我经历过,才会明白其中的绝望,答应我,千万不要让自己走到那一步……” 嗓子有些哑,说不上的酸涩感,如鲠在喉。 她笑笑,语气轻松道:“不会的,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该放权的时候,我会收手。” 她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慧许多,其实这些道理,自己不说,她也会明白。 说到底,还是自己看不透,看不开,心魔深重,无以排解。 看着神情恍惚的男子,苏墨钰着实不放心,可又不能一直留在这里陪他,看来真的需要找个女人来照顾他了。 望了眼洗好碗,正朝两人走来的晓悠。 苏墨钰无奈地吐了口气,晓悠太小了,如果大上几岁,说不定自己还能当回红娘撮合一下,这么小,又一心崇拜自己先生的小姑娘,她实在下不去这个手。 离开容朝住处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明月高悬,天地间都被一片银色的月辉所笼罩。 不由得猜想,此时此刻,那个男子,又在做着什么? 是还在不知疲倦地批阅奏章,还是已经沉如梦乡。 明知这份感情不会开花结果,可仍是不由自主的陷落。 曾经引以为傲的理智,全都不复存在,即便注定一切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她也想肆无忌惮地燃烧一次。 就和飞蛾扑火一样,绝望不是目的,希望才是。 从怀中取出一朵以墨色和田玉雕刻而成的蓟花,她弯了弯唇角。 那日淑妃寿宴,他原本要送自己一模一样的礼物,但最终,那礼物却被他亲手毁去。 她容忍不了半点瑕疵和遗憾,破镜不能重圆,却可以重新做一件,这份缺憾,就由自己来亲手补上吧。 第225章 不能算是男人 每日例行的早朝,改为了迎接契丹使团的大典。 朝臣们对于这位契丹的大王子,全都比较好奇,也不知是哪里传出的小道消息,说契丹人身高十尺,威猛如熊,生吃人肉,个个都长得三头六臂。 如此看来,谣言八卦这种东西,并不是现代社会的特产,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有它独特的传播途径,和受众人群。 但在苏墨钰看来,这种谣言还是有些太扯了,身为朝廷命官,连这种没有丝毫科学根据的事情都相信,那得愚昧到什么程度! 故而当耶律祁身着契丹朝服登上太和殿时,文武百官皆露出无比失望的神情。 什么嘛。 传说中的身高十尺呢?生吞人肉呢?三头六臂呢? 就连皇帝也不免有些失望,就算不似传说中那般可怕,这幅模样也太平常了吧。 只不过比中原人高一些,壮一些,眼睛的颜色浅一些,没什么特别了。 耶律祁对诸人好奇中夹杂失望的眼神嗤之以鼻,他并非不知中原人是怎么形容他们契丹人的,生吞人肉?三头六臂?虽不中,却也差不多。 到了冬季青黄不接的时候,人吃人的惨事没少发生,中原人拥有肥沃的土地、丰富的资源,自然不知关外民族的困苦,一个个养尊处优,不是肥头大耳,就是孱弱无能。 若不是因为阎家世代驻守边塞,胡人早就打到中原,吞并中原的大好河山了。 他目光一转,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名身子挺直,红衣火发的男子。 在耶律祁心目中,唯有一个阎烈洲,尚值得他尊敬,包括御座之上的皇帝,在他眼里,都跟一条臭虫没什么区别。 万公公见他神态倨傲,目光里满是不屑,不由得大喝一声:“耶律祁,见了吾皇,为何不跪?” 耶律祁冷笑:“并非吾皇,为何要跪?” 好个耶律祁,胆子真是够大的!不仅看不起容蓟,看不起大晋的官员,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这家伙虽然挺傲慢无礼,但苏墨钰却打心眼里佩服他。 客观来讲,耶律祁也算是当世难得的好汉了。 皇帝脸色大变,身为中原大地最尊贵的君王,何尝受过这般轻视? 苏墨钰清楚的看到,皇帝搁在龙椅把手两侧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但天子毕竟是天子,在这样的场合下,仍是能维持一个帝王该有的气度与尊严。 他强压着心中的不满,抬了抬手,语气温和亲切,却又隐含一丝威严:“朕还记得,十多年前,大王子与汗王耶律熊成一同来奉天的情形,这么多年不见,大王子越发有乃父风范了。” 耶律祁不痛不痒道:“皇上过奖了,契丹汗王的风采,是任何人都比拟不了的。”话语看似谦虚,实则傲慢。 皇帝刚阴转晴的脸色,又黑沉下来。 倚老卖老没卖成,反而让对方将了一军,苏墨钰虽然知道,两国交锋,自己应该出面维护本国的尊严与声誉,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皇帝吃瘪碰壁的模样,她觉得非常高兴,非常痛快。 “对了,差点忘了今天的目的。”耶律祁像是压根没有注意到大殿内阴沉的气氛,手一挥道:“来人啊,把邢将军带上来。” 闻言,苏墨钰眼睫狠狠一跳。 果然,这个耶律祁还是很讨厌,特意在早朝时,将邢将军归还,这不是故意打大晋的脸吗。 邢将军在两名契丹武士的押解下,被带上大殿。 没有五花大绑,也看不太出虐待的痕迹,只有双手,被一副铁索牢牢锁住。 然而,邢将军整个人的状态,却非常差。 无精打采,连眼神里都没有神采,一副木呆呆的模样。 苏墨钰眸色一沉。 没错,契丹人的确没有在身体上对他实施过虐待,却在精神上,狠狠将其凌虐了一番,如今的邢将军,怕是早已成为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耶律祁,果然够狠! “此次既然是来和谈的,那我们也该拿出一些诚意来。”耶律祁看着邢将军,居高临下的神色,宛如在看着一只不起眼的蝼蚁:“邢将军,便还给大晋了。” 邢将军扑通一声跪倒在玉阶下,也不说话,只以额触地,喉中发出压抑的嘶鸣。 耶律祁笑了:“一路上,他没少找机会自杀,不过都被我手下的人拦住了。”他的口吻越发轻蔑:“不就是败了么?你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做胜败乃兵家常事,真正的男人,是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要死要活的。哦,对了,我忘记了,邢将军现在已经不能算是男人了。” 什么意思? 站在人群第二排的苏墨钰猛地抬眼,朝一直跪在地上的邢将军看去。 男人仍是一动不动,如同尊雕塑。 耶律祁道,“沙场无情,缺胳膊少腿的事情常有发生,邢将军运气好,只是伤了子孙根,还算是个健全人。”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运气好? 去你娘的运气好! 身为男人,宁可缺胳膊少腿,也好过变成个不能人道的残废。 如此这般,他还不如在战场上直接杀了邢将军! 大殿内的气氛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尴尬,最终,还是容蓟出面,道:“来人,将邢将军搀扶下去。”他目光澄然,并未露出耶律祁期望地失落与羞愧,“无论胜负与否,但凡为了皇上,为了百姓,为了天下浴血奋战之人,都值得尊敬。” 说得好,输人不输阵,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顺心,处处得意,但愿耶律祁有一日,也能尝到失败的痛苦,希望那时候,他还能如此刻这般倨傲自大。 耶律祁扯了扯唇角,并未接口,明面上不说,只是得意的态度,已表达了一切。 邢将军被带下去后,他又提出了一个过分的要求:“听说皇上有十九位公主,个个貌美,既然是联姻,那总要挑个合适,不如这样,皇上把所有适龄公主全部召集于此,我好仔细挑选。” 全部叫来让你仔细挑选? 这个耶律祁,越来越过分了,这岂非把大晋的公主,当青/楼楚馆的窑姐看待了? 第226章 破镜重圆 皇帝再也无法保持亲和冷静,重重一拍龙椅,“还望大王子自重!” “大王子,我们的公主,都是身份尊贵的金枝玉叶,平日里不能轻易面见外男。”鸿胪寺卿薛大人解释道。 耶律祁满不在乎:“你们大晋就是麻烦,把女人当做笼中鸟来豢养,在我们契丹,女人从生下来就与男人是平等的,射箭打猎,摔跤骑马,样样精通,包括婚姻亦是如此,只要姑娘家有喜欢的男子,可以主动向其提出嫁娶,只要两情相悦,身份地位都不是问题。” 大晋的官员听着,全在啧啧摇头。 女人公开露面,原本就有违妇德,更遑论与男人一起骑马射箭,更是闻所未闻,原来传说中所言,契丹皆是一群野蛮人,倒也没有说错。 众大臣都一副不赞同的模样,苏墨钰的心,却不由自主地蠢蠢欲动起来。 虽然她讨厌耶律祁,虽然契丹与大晋乃为敌对之国,但不可否认,契丹那个国家,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男女平等,地位平等。 不问出身,只问感情。 大晋就是再进化个一百年,也达不到那样的水平吧。 她羡慕的眼神,落在容蓟的眼中,是那么刺眼。 何止是她?即便是自己,在听到只要“两情相悦,身份地位都不是问题”的时候,他的内心,也涌起了难以抑制的艳羡。 而他和她,他们之间隔着的,并非只有身份和地位。 他无意中,看到了她遗留在寝殿的《水经注》。 她的人在这里,可她的心,却已经飞到了很远的地方。他害怕,终有一日,她会抛却一切,权力地位金钱爱情,通通抛开,做一只不再受牢笼束缚的海东青,遨游天际,无拘无束。 一场闹剧似的迎接大典,就这么结束了。 皇帝和容蓟,要陪着耶律祁游赏皇宫,直到傍晚时分的晚宴。 自己作为陪同官员,也要一直近身跟随,偶尔插言几句,大部分时间,都跟在几人身后当空气。 鸿胪寺卿薛大人,也难得有了歇息时间,可以跟自己的未婚妻约个小会,吃顿便饭。 此刻最忙的,无疑是礼部的官员,为了晚上的接风宴可以顺利进行,礼部的官员忙得脚不沾地,甚至人手不够,把自家的小厮和护卫都用上了。 耶律祁对大晋的皇宫似乎很感兴趣,毕竟在契丹,是没有这么雅致华丽的园林的,契丹民族,大多逐草而居,就算是契丹王庭,论规模和建筑的精致华贵,也是无法与大晋皇宫相比的。 如果一定要比,就如同豪华游轮和小舢板船的区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午膳后,戏楼里搭起了戏班子,平日里嫔妃们闲来无事,都会去看上一场戏,打发下午空寂落寞的时光。 根据规制,原本该由太子妃出面来招待诸人的,可惜容蓟迟迟没有娶妻,加上耶律祁也没有带他的王妃一同出使,故而也就不需要什么太子妃来出面了。 戏班子就位后,当开始唱第一场时,苏墨钰险些吐血。 什么梁山伯,祝英台,马文才,女扮男装,这不是一品居的当红戏目吗? 真不要脸啊!堂堂皇家,竟然也剽窃别人的东西,连改都不改动一下,直接拿来用,赤/裸裸的抄袭! 不过对于山寨般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耶律祁看得倒是有滋有味,甚至还点评几句:“祝英台不错,这个梁山伯,就有些懦弱了,所以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看到最后,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化蝶的,他又点评:“故事很凄美,但这二人死得冤枉,若换了我,即便是死,也要拉上马文才一同陪葬。” 嗬,不愧是野蛮人,这个观点,她给个大大的赞同。 如果自己是祝英台,即便要陪着梁山伯殉葬,在死之前,也要先拉了马文才做垫背。 凄美的爱情故事演完,又轮到杂耍班子表演技艺,耶律祁看得津津有味,倒是省了很多力气。 实在闷得慌,苏墨钰趁机到戏楼外透透气,容蓟见状,也偷偷跟了出来。 戏楼外有个以葡萄架搭建的回廊,夏季在其中纳凉,是最好不过了。 苏墨钰先一步走进去,容蓟紧随其后。 心想,他们这算不算是偷偷幽会? 想想还有些刺激。 虽然这里几乎没有人会过来,但为了避免被人抓住把柄,两人之间还是保持着一定距离,就算被人看到,也可以说是在商谈政务,好糊弄过去。 “钰儿,邢将军之事,你打算如何?”邢将军毕竟是战败之将,鹿云关失守,亦有他指挥不当的过错,颐养天年是不可能了。 苏墨钰道:“该怎样就怎样吧,只是有一点,切记不能让我三姐知道,就算要告诉她,也得等她生下孩子后再说。” 容蓟颔首:“我会替你隐瞒的。”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探手入怀,将一件用紫色绫罗包裹的物事,递给容蓟,“这是谢礼。” 容蓟接过,却没有打开:“钰儿,谢谢你记得我的生辰。” 她愕然,他是怎么知道,自己送他的这件礼物,实际上是生辰贺礼的? “才不是呢。”她否认:“你的生辰是七月初八,还早着呢。” 他笑得越发欢愉:“钰儿,你记得这样清楚,我还需要说什么呢?” 好吧,被他套进去了。 “不打开来看看?”她眨眨眼,怀着迫切的心情。 他深吸口气,将包裹在礼物外面的绫缎一层层剥开,当看到一朵墨色的蓟花呈现在眼前时,不由得一怔:“这是……” “虽然你送我的那件玉雕我没瞧见,但想来和这件应该差不多。”她殷切地望着他:“怎么样?喜欢么?” 原以为这世上,不会有破镜重圆一说,碎裂便是碎裂,破败便是破败,那朵曾被自己珍而重之的墨色蓟花,已在自己无情的摧毁下,四分五裂。 但如今,看着手中这朵精致的花朵,他才肯真正相信,原来失去的东西,还是能够回到自己身边的。 就如同,他所深爱的她一样。 半生流离,只为这一刻的眷眷珍惜。 第227章 过招 送他礼物的结果就是,堂堂太子殿下,又傻笑了一整个下午。 这家伙,不是很能掩藏自己的情绪么?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就是这般模样? 她实在无语。 好在大家都在忙着招待耶律祁,并未有人发觉他的异常。 看完了戏,赏完了花,又邀请耶律祁品尝了大晋特有的青城雪芽,接着,便进入了晚宴环节。 一整天下来,大家都有些疲累了,就连凡事都无需自己动手的皇帝,脸上都露出了淡淡的倦意,反观耶律祁,却是精神抖擞,比之清晨时,还要容光焕发。 这家伙其实是靠光合作用来维持生命的吧?为什么大家晒了一下午的太阳,都累到不行,反而他的精神越来越好? 参加晚宴的,皆是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这些人平日子养尊处优惯了,一到这个时候,就能看出,都是平日不锻炼身体,不注重养生,这才一个个肾虚乏力,与契丹的使团形成鲜明对比。 只有阎烈洲,从始至终,身姿挺拔,气势如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朝气与力量感。 自打穿越起来,大大小小的宫廷宴席,苏墨钰也参加了不少,虽然这一次,为了迎合契丹人的口味,特意安排了一些比较另类的节目,但还是提不起她的兴趣。 看着看着,竟然开始昏昏欲睡。 蓦地,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驱走了她的瞌睡虫。 “久闻阎少将风采,早在契丹时,便迫切想要见识一番,不知皇上可否应允,让阎少将与我手下的武士们过过招?”讨厌的耶律祁,虽然这场宴席的确无聊,你应付一下便好,何必又来找茬? 皇帝看了眼阎烈洲,问道,“阎少将,你意下如何?” “末将一切听从皇上之意。” 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皇帝也是抹不开面子,这才假意询问他的,他这番回答,岂非又把难题抛回给皇帝? 估计此刻,皇帝心里也觉得槽心透了。 好端端的一个接风宴,比什么武,又不是在战场上? 阎烈洲可是堂堂赤狼军少帅,国之栋梁,今后若要对付契丹,免不了要他带兵抗敌,这个时候就把底牌亮出来,真的好么? 皇帝憋着一口气,这阎烈洲,什么都好,就是不上道,死脑筋。 “阎少将,既然大王子诚心相邀,你就去比划比划,权当助兴了。”皇帝的意思很清楚,不要当回事,随便比试一下就行,点到为止。 可阎烈洲有没有听明白,苏墨钰表示够呛。 宫人为阎烈洲找来一把长戟,他拿在手里掂了掂,表示不满。 别人或许不明白,但苏墨钰是亲自尝试过的,阎烈洲那把陪他征战沙场的虎威亮银戟,重逾上百斤,她两只手都提不起来,而眼前这把,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怪不得他不满意。 可不满意归不满意,他总不能要求皇帝给他找一把一模一样的长戟来。 再说了,这只是无伤大雅的切磋而已,又不是真的上战场打仗,不用太过在意。 “乌力吉,巴图,塔列葛……”耶律祁念出一串人名,六七个身强力壮的契丹武士随之出列,有拿弯刀的,有拿重锤的,还有拿三头叉的,这些人的个头身形,比阎烈洲还要威猛,露出半个臂膀,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纹身。 耶律祁看着阎烈洲,指向那几个虎背熊腰的精壮武士,“他们一起上,未免有些以多欺少,不如一个一个来好了。”他使了个眼色,一名肩上纹有狼头的契丹武士上前一步,对阎烈洲拱了拱手:“阎少将,请。” 啊呸!什么以多欺少,有本事一块上,一个个去挑战,分明就是故意用车轮战来消耗阎烈洲的体力,原以为契丹人都是直来直往的豪爽性子,没想到也这般阴险无赖! 苏墨钰忍了忍,终是没有出声。 阎烈洲的骁勇善战,自然不是浪得虚名,这第一个武士,十招之内,便败于阎烈洲的手下,他倒也干脆,一拱手,表示自己败了后,便退下了。 接着,又一名纹着虎头的武士上前,手中重锤抡得呼呼作响。 据苏墨钰目测,那锤头的分量似乎也不轻,每个都有几十斤重。 武士爆喝一声,高举起大锤,朝着阎烈洲冲去。 气势威猛,震得地面都颤动了两下。 苏墨钰着实为阎烈洲捏把汗,好在阎烈洲虽力大,却不是只知使蛮力的愣头青,在对方冲来时,长戟猛地朝对方脚下一挑,同时侧身,那武士发力过猛,脚下一个踉跄,狠狠栽倒在地。 不过别看他块头大,动作却很灵活,面对阎烈洲挥来的长戟,单手在地面一撑,竟然躲了开去,接着就地一滚,绕到了阎烈洲的后方,猛地跳起,两柄重锤凌空砸下。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这一击,怎么都躲不过去的。 事实上,阎烈洲也没有躲,他抬起长戟,径直朝着对方砸下的铜锤击去,“咣”的一声巨响,劲气勃发,铺在地上的地毯,都被强悍的气流轰出了一个大洞,离得近些的人,置于桌面的酒杯,都随之炸裂开来。 阎烈洲顶不住强大的劲气,连连后退了几步,那名契丹武士则直接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貌似伤的不轻,被丢在一旁的铜锤,也碎裂了一只。 好强大的劲气,好可怕的力量。 阎烈洲收戟而立,面色沉然,但一双浓黑的剑眉,却狠狠跳了跳。 他受伤了,虽然那名契丹武士伤得更重,但他也并非毫发无损,刚才那一击,分明就是损敌一千自伤八百。 这个死脑筋,为什么就不能选择迂回一点的战术? 这才第二个人,还有五人。 既然是耶律祁精挑细选带来大晋的武士,必定不会简单,阎烈洲以一人之力对付七名高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一轮轮下来,他的体力迟早要被耗光。 这原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 没给他歇息的时间,第三名武士,迈步而出,那人一身精壮肌肉,浅褐色的瞳眸,如荒原上穷凶极恶的豺狼。 第228章 围困之危 阎烈洲虽然受了伤,但身板依旧挺得笔直,目光坚毅,丝毫不显退缩与怯懦。 见状,连傲慢自大的耶律祁,都不禁露出几分赞赏的表情。 苏墨钰的心却提了起来,皇帝都说点到为止了,他已经连胜两场,就算这个时候退下,也无伤大雅。 可这傻缺却主动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名凶狠恶煞的契丹武士拔出腰间弯刀,爆喝一声,浑身肌肉都跟着颤了两颤。 苏墨钰无奈扶额,阎烈洲到底是傻还是傻?耶律祁摆明就是故意的,这场比试明显不公平,只要是人,总有体力耗尽的时候,以车轮战来对付阎烈洲,结果已经可想而知。 对比受了伤的阎烈洲,那名契丹武士,却是精神奕奕,浑身上下充满了昂扬的斗志。 若能当着两国官员的面击败阎烈洲,于他而言,亦是一种荣耀。 故而,为了胜利,他几乎可以说是拼尽全力,怒然勃发,势必要这一场击败阎烈洲。 面对来势汹汹的攻击,阎烈洲终于晓得采取一些迂回的战术,暂时避对方第一波攻击,然后借助防守,寻找突破口。 看似完美的战术,实际上,是因为他已经体力不支,没法再像之前那样硬碰硬。 对方双手执刀,可以清楚看到刀柄处泛着灼热的微红,这名这契丹武士,竟然将内家功夫,练到了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弯刀上携着强劲的真气,每挥动一次,空气中就发出仿佛裂帛般的嗡鸣声。 “嗤”的一声,阎烈洲躲避不及,被对方一刀斩下了一缕头发,暗红色的发丝,飘飘荡荡落于地面,如一滩鲜红的血迹。 苏墨钰转首朝耶律祁看去,他单手握着酒杯,一动不动,双目直勾勾看着宴席中央的战况,似乎也极为紧张。 呵,果然如此。 不知是阎烈洲在契丹人眼中太过伟大,还是耶律祁天生就喜欢找茬,他带来的这七名武士,专门就是用来对付阎烈洲的,看来,他对于此次的比试,亦是势在必得。 “叮”的一声,宴席对面的战况又有了新的进展,阎烈洲单手一挑,将那名契丹武士手中的一把弯刀挑飞,同时横向斜冲数步,趁对方没有反击机会时,一举将其击垮。 又是“叮”的一声,契丹武士手中两把弯刀齐齐飞出,没了武器,还怎么跟阎烈洲打?无需再继续下去,他携着满腔的不甘,冲着阎烈洲拱了拱手,走了下去。 已经可以了吧? 连胜三场,足够说明实力。 “巴图。”耶律祁却不肯罢休:“该你了。” 这七名武士,都是契丹最厉害的好手,区区阎烈洲,他还不信拿不下。 苏墨钰有些着急,欲出言阻止,接收到对面容蓟投来的警告目光后,只能硬生生把这口气咽回去。 契丹武士出场的顺序,似乎越往后实力便越强。 阎烈洲连声三场后,体力已然快要消耗殆尽,那名叫巴图的,手中所持,乃是一支三头叉。 这种武器,与阎烈洲惯用的长戟有些相似,但更为轻巧,巴图本人,也比之前三名武士看上去要精瘦一些,不那么魁梧雄壮,但越是这样,就越是难对付。 果不其然,巴图攻出的第一招,就让阎烈洲吃了瘪,躲不开,只能强硬防守,一抹鲜血如泼墨的油画,自他肩头飞溅而出,对方的三头叉,带着割裂般的气势,从他肩头擦过,这一刻,在座的所有人,呼吸皆是一窒。 皇帝也急了,只不过是随意切磋而已,怎么就见血了呢? 反而苏墨钰,倒没有那么紧张,比起筋脉受损,受点皮肉之伤根本不算什么。 阎烈洲压根不在乎肩上的那点伤势,运起体内劲气,与对方迎面缠斗在一起。 最终的结果,阎烈洲刺伤了巴图的腰腹,又以内劲震伤了他的脏腑,而阎烈洲也伤得不轻,除了肩头,后背又多出一道血口。 这是个两败俱伤的场面,如果要打还能继续,但巴图却先一步认输:“阎少将之勇猛,果然名不虚传,巴图输的心服口服!” 这个巴图,为人倒是光明磊落,没有乘人之危。 只是,他不乘人之危的原因,是因为真的性情磊落,还是看准了阎烈洲,势必要输在之后三人手中? 就算不懂武道之人,也能看出,阎烈洲此刻已是筋疲力尽,剩下三名契丹武士,皆实力不俗,他再是战神转世,也无法在三人连续的攻势下,夺得胜利。 皇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虽然临时变卦有损君威,但阎烈洲毕竟是国之柱石,是维护边塞的一道坚固城墙,失去一个阎烈洲,是比失去几座城池还要严重,还要关乎国运的大事。 就在皇帝犹豫的当口,第五名武士走上前去。 阎烈洲明明连站都站不稳,却还是强撑着,向对方拱手示意。 不是每个人,都像巴图那样光明磊落,这第五个人,明显有些急功近利,之前四人已经耗光了阎烈洲的体力,这一战,他势必要赢! 此人出手极为狠辣,不像是在比武,倒像是在战场拼杀,下手毫不留情,一出手便是杀招。 阎烈洲明显无力抵挡,后背和双腿,一片血肉模糊,左臂也被对方以内劲击伤,可他却偏偏不肯倒下,双手握着断裂的长戟,艰难地从地上,一点点站起。 契丹武士见状,狠狠一脚踹在他的心口,可他却再次握住断戟,缓慢却坚定的站起。 对方再踹,他再站。 如此几个来回,甚至连契丹使团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认输吧?都这样了,还坚持什么呢? 那名契丹武士也没料到,阎烈洲竟然会这般顽强,眼看他一次次爬起,终于耐心尽失,抬起掌来,爆发出浑身的劲气,朝着阎烈洲后背脊骨处用力击去。 苏墨钰肝胆欲裂,再也忍不住站起身,高喝道:“够了,住手!” 这一掌下去,阎烈洲别说暂时爬不起来,今后怕是都无法再站起来了。 第229章 肃杀之音 她这一声怒喝,却没有起到威慑作用,那人下落的动作和掌心处的劲气,丝毫没有减缓。 终于明白了耶律祁的用意! 他们不是要打大晋的脸,也不是想耀武扬威,而是要趁此机会,彻底废了阎烈洲。 只要阎烈洲废了,大晋就相当于断去了一双臂膀。 没有手臂的人,还怎么打仗? 他们打得好算盘! 就在这一刹,每个人心头都掠过无数的念头,就连一向处变不惊的容蓟,都在极度的惊怒下,从坐席上站起身。 可无论是容蓟,还是任何人,除了那名契丹武士自己收手外,无人能够解救阎烈洲。 千钧一发之际,凭空里陡然响起铮然一声,尖锐的琴音划破空气,刺得人耳膜一阵生疼。 有的人甚至因为受不了琴音中的肃杀之意,捂着耳朵,身体不自禁的一阵痉挛。 苏墨钰亦是捂着耳朵,蹙紧了眉头。 而那名契丹武士,浑身劲气一松,像是有股看不见的力道,打在了他所有的气穴上,喉头一甜,他颓然放下手,双腿阵阵瘫软。 糟糕!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全身的力道不但被迫消散,而且,他试了几次,丹田之内,竟然丝毫真气都感觉不到。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内力去哪了?到底去哪了? 伴随着尖锐琴音的消失,一道白色的人影,怀抱一把七弦焦尾琴,悠然迈步而入。 “草民见过皇上,见过各位大人。” 众人全都一副呆呆的模样,看着突然出现的白衣男子,皇帝亦是满脸迷惑。 苏墨钰首先反应过来,离席跪下道:“启禀皇上,这是微臣特意从一品居请的琴师,聊以助兴。” 皇帝原本是有些不太高兴的,但想到此人的出现,刚好解了之前那场比试的围,于是温言道:“哦?一品居?就是那个奉天城最有名的青/楼?” “回皇上,正是。”口中虽然这般应着,但心里却把皇帝骂了几百遍。 青/楼?你丫才是青/楼!你丫的后宫,才是整个大晋最有名最奢华的青/楼! “一品居的伶人虽身份低微,上不得台面,但听闻其内有一男子,琴艺了得,想必就是他了吧?” 苏墨钰心里憋着口气,要不是为了顾全大局,她真不想给皇帝面子了! “皇上说的没错,正是他。”她看向身旁的若白:“此人名为若白,市井传言,他的琴声,可排解忧思,安抚伤痛,余音绕梁,七日不绝。”这番话是她临时瞎编的,总之把若白的琴艺夸得越厉害,皇帝就越高兴。 “既如此,那便让他弹上一曲,若真如你所言那般神奇,朕重重有赏。” “是。”苏墨钰转向若白:“听到了么?皇上说了,弹好了有赏,机会难得,切莫错过。”说着,绕过若白走回了自己的席位。。 耶律祁呆了好半晌,这会儿也才回神,站起身道:“皇上,刚才的比试……” “契丹武士,个个勇猛,朕十分欣赏。”皇帝一句话,便把耶律祁给堵了回去:“传御医,给阎少将以及这位勇士看诊。” “皇上……” “若白,你在干什么?难道要让皇上以及各位大人久等么?”苏墨钰催促,顺便把耶律祁的后半句话给堵回去。 若白应是,抱着焦尾琴,走至大殿中央,将怀中的古琴放下,抬起手指,轻拨琴弦。 只是寥寥几个简单的音调,便如鸣泉飞溅,碎玉落盘,令人心头一阵清明。 当殿堂上,响起袅袅悠然的琴音后,所有人的心神,全都沉浸在那美妙动听的旋律中,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耶律祁咬了咬牙,铁青着脸坐了回去。 如此大好机会,竟然没有抓住! 只要废了阎烈洲,契丹便少了一个劲敌,多了一分胜利的希望。 然而…… 然而一切都白费了! 到底怎么回事?适才阎烈洲明明已经走到颓势,自己手下的武士掌控一切,眼看着就能成功,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刚才那声琴音? 没错,的确是! 眼前这个叫做若白的,恐怕不仅仅只是青/楼楚馆中的一个伶人,以前只听说过音攻,没想到,这世上真的存在这种武功。 以音为剑,以音为盾。 好个苏墨钰! 今日,自己彻彻底底败在了他的手上! 所谓成王败寇,即便再不甘心,也只能认输! 苏墨钰见阎烈洲被人搀扶下去,太医院的御医得到皇帝的授意,由院首亲自为阎烈洲诊治,看来皇帝也深知阎烈洲的重要性。 皇宫中的御医,是天下间医术最好的大夫,宫里又有天下间最好的药材,只要皇帝说必须救,哪怕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也能给救回来。 阎烈洲的生死倒是不用担心,只是不知,受了这么重的伤,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想起刚才那一声琴音,苏墨钰将视线转向大殿中央,正在认真抚琴的若白身上。 如果她猜得不错,救了阎烈洲一命的人,正是若白。 可那样饱含戾杀的琴音,岂是一介青/楼伶人能够弹奏而出的。 若白的身份,果然不简单。 一曲既罢,在场诸人皆沉醉于若白的琴音中,久久难以回神。 直到他抱着琴退下,皇帝才鼓掌道:“不错不错,虽是风尘出身,但这一手琴艺,当真出神入化。”皇帝感慨着:“苏爱卿,宴后你代朕问问,那个叫若白的,是否愿意来宫里做皇家乐师,若是愿意,朕一定不会亏待他。” 这算什么?挖墙脚吗? 如果皇帝知道,自己就是一品居的真正东家,不知还不会问这个问题。 有了若白的珠玉在前,之后的表演,都变得索然无味,平淡至极。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无聊,那位契丹大王子,又开始找起了茬。 “皇上,我对中原的女子,一直都很好奇,不知她们与我契丹的女儿们相比,谁更能担得起巾帼不让须眉的盛赞。” 皇帝也在心里暗骂,这个混球耶律祁,有完没完了?从早朝开始,一直都不肯消停,刚才是要求跟阎烈洲比武,难道这会儿,要跟后宫的嫔妃或公主打架不成? 第230章 她的表妹 皇帝还真猜对了,耶律祁的确有这个想法,而且正在把它付诸实践。 “玛朵。”他一招手,浑身都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女子越众而出,苏墨钰注意到,今天她的穿着相对简便,坠满了饰品的裙子也换成了裤装,这一身装扮,一看就来者不善。 玛朵走到大殿中央,学着男人的模样,向在座众人拱了拱手:“玛朵从小勤习武术,在契丹的时候,就经常与人切磋,巴图大哥是我的老师,作为他的徒弟,我也想和贵国的姐妹们切磋一番。” 此话一落,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别说是姑娘里没有一个有实力跟她切磋,便是在座的大老爷们,也鲜少有人是她的对手。 玛朵环视一圈,却无人应战,不免有些悻悻:“诸位是看不起我吗?” 不不不,不是看不起你,是太看得你了! 耶律祁这时道:“玛朵,你不懂,大晋的姑娘家,不似我们契丹,她们都是养在金丝笼里的雀儿,娇贵得很,你跟她们比吟诗作对,棋艺书画还是可以的,切磋武艺,你就放弃吧。” 玛朵抿着明显比中原女子丰润的嘴唇,骄声道:“那多没意思,整天像是可怜的鸟儿一样,被拴在笼子里,若是让我过这样的生活,还不如去死呢。” 大晋这边的臣子,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被耶律祁和玛朵连番打脸,皇帝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玛朵再次环视一圈:“行,我就不为难娇滴滴的姑娘家了。”她摩拳擦掌:“你们大晋的男人,总不会也和女人一样,整日吟诗作对,足不出户吧?谁来跟我比?我们点到为止,绝不伤了和气。” 话虽如此,但还是没有人敢上去。 身为男人,怎么可以跟女人同台博弈,赢了,胜之不武,输了,别说是身为男人,就是身为人的尊严都要没了。 这个时候,谁答应,谁找死。 “哎呀,你们都不敢吗?”玛朵忍不住讥笑:“大晋的男人,竟然如此无用?”她笑着转向耶律祁:“大王子,看来大晋除了阎少将算是男人以外,其他人都是娇滴滴的大姑娘。” 耶律祁笑着附和:“玛朵,别闹,大晋与我们契丹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他没有明说,但越是这样模棱两可,就越是让人难堪。 眼看颜面尽失,容蓟身为一国储君,当仁不让,要站出来维护己国声誉。 “如果玛朵姑娘不嫌弃,就由孤来……” “等一下!”苏墨钰突然出声打断。 玛朵和容蓟齐齐朝她看去,她稳了稳心神道:“太子身为男子,与玛朵姑娘比试,显然有失公平,我们可不能让大王子认为,我们是在以强欺弱。”她话中有话,听出她弦外之音的,不仅仅只有耶律祁。 她一来,嘲讽了适才耶律祁以车轮战来对付阎烈洲的不光明举动,二来则表明,大晋并非害怕契丹,只是不想倚强凌弱而已,因为这份博爱的胸怀,才给了他们契丹嚣张的资本。 耶律祁冷笑:“苏尚书所言极是,按照我的理解,太子与玛朵比试,是倚强凌弱,你与玛朵的比试,便是公平对决,是么?” 苏墨钰微微一笑,道:“大王子理解错了,并非是我本人与玛朵姑娘比试,而是我的表妹。” 表妹? 众人一脸懵逼,苏尚书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个表妹? 不理会诸人好奇的目光,她转向皇帝道:“皇上,正巧这几日,微臣的一个远方表妹,来太师府小住了些时日,她自小习武,也爱与人切磋,微臣瞧着,她与这位玛朵姑娘十分投缘,不如宣她进宫,让她来与这位玛朵姑娘切磋一番。” 皇帝才不管什么表妹不表妹,只要是大晋的姑娘,能帮朝廷挽回颜面,就是好姑娘。 皇帝立马道:“哦?她人在哪?朕这就传她入宫。” 苏墨钰躬身一揖道:“回皇上,表妹此刻正在府上,只是……”她顿了顿,道:“微臣的这个表妹,自小生了场怪病,自此后便不能见人,故而时常蒙面以遮掩面容,皇上如果不介意,微臣这便回府将表妹接入宫来。” “无妨,你让她尽管来,身为女子,最重要的,是内在气度,而不是外在相貌。”皇帝温和地说着,虽然他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但从他这位九五之尊口中说出的话,便多了几分可信度,“朕这便派人去接她。” “皇上,还是让微臣亲自去吧,微臣这个表妹,脾性有些怪,微臣怕她心里有疙瘩,不肯来。” 皇帝想了想,道:“也好,你亲自去,好好跟她说,让她别害怕。” “是,微臣遵旨。” 离开前,她冲一直在拧眉头的容蓟眨了眨眼,看到她狡黠的笑意,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胆子可真大,竟然想出这个法子来,一旦穿帮,可不是闹着玩的。 又看了眼契丹使团那边矜傲自负的玛朵,她的这个“表妹”,真的有能力,一挫契丹人的威风么? 玛朵回到席上,仍是不忘讥笑:“大王子,那位苏大人该不会是借此逃走了吧?” 耶律祁闲闲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杯中酒水,几乎未动,因为大晋的酒酿都太软了,不合他的口味:“难说,那位苏大人,狡猾如狐,谁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就在契丹人以为,苏墨钰的那位表妹不会来了时,殿门前,忽然走来一个娉婷的身影。 一身烟白色镶边月裙,窄袖窄腰,丝滑的裙衫,服帖地包裹着柔软的腰身,越发显得妖娆纤细。 视线上移,女子一头乌发,仅以一根淡蓝色的纱素软缎绾起,露出大片雪白修长的颈项。 她走路的姿态,不似一般闺阁女子那般逶迤秀气,轻盈娇怯,而是挺胸抬头,昂首阔步,比之男子少了几分粗犷,又比女子多了几分豪迈。 众人不由得看呆了,比起那个什么玛朵来说,这才是他们大晋女儿家该有的风采,只是一个身影,便虏获了万千注目。 只是可惜,女子脸上蒙着一副面纱,将她的样貌遮挡得严严实实,难以窥探。 第231章 完胜 无疑,此女便是苏墨钰口中的远方表妹了。 女子一直走到玉阶下,方才缓缓跪拜,不卑不亢道:“民女参见皇上。” 皇帝眯着眼,上下将其打量一番后,微笑道,“姑娘请起。” “谢皇上。” “请问姑娘芳名,芳龄几何啊?” 诸臣眼角一阵抽抽,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要比武吗?怎么成了招亲? “回皇上,民女姓玉,名姝,今年十七。” 皇帝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微笑颔首:“嗯,不错不错。” 不错个毛线! 如果有人能透过面纱,看到女子的脸容,一定可以发现,她此刻正在狂翻白眼,一脸的不郁之色。 “诶,苏尚书呢?”皇帝这时才发觉,苏墨钰不见了。 “回皇上,表哥他因为过于心急,所以不小心从楼阶上跌下去,摔伤了脚,恐怕是不能赶来继续参加宫宴了。”名为玉姝的女子道。 皇帝大惊:“什么?苏尚书受伤了?伤得可重?” “回皇上,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表哥让民女带话给皇上,他深得皇上器重,无以为报,无论伤重如何,都会拼着一口气活下来的。” 众人眼角又是一阵抽抽,不就是跌伤了脚么?怎么说得跟马上要登极乐似的。 皇帝也很无语,脸颊肌肉跳了跳,不过很快就又重新展开慈和的笑容:“玉姑娘,你表哥可是在朕的面前吉利夸奖你,说你从小习武,身手了得,朕和诸位大臣,都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一番。” 这回轮到面纱之下的“玉姝”眼角抽抽了,她什么时候这么说过?看来皇帝也是厚黑一道的各种好手啊。 “表哥过誉了,民女哪有那么优秀,不过,对付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蛮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她“谦虚”道。 这回,眼角抽抽的人,又换成了耶律祁,好个口气狂妄的臭丫头,玛朵虽然比不得他精挑细选的七名武士,但也是身法了得,一般的男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这个叫玉姝的,一看就是养在深闺,足不出门的娇弱小姐,妄想赢过玛朵,简直异想天开! 皇帝轻咳了两声,虽然他也讨厌契丹人,想要杀杀他们的威风,但玉姝刚才那番话,实在有些太过于自负了,他听着都觉得不好意思。 “那个……玉姑娘,只是简单的切磋,你切莫当真。”皇帝担心又会发生之前阎烈洲那样的事。 “皇上放心,民女自有分寸。” 是吗?能夸下那样的海口,他真的能放心么? 皇帝表示怀疑。 还有在嘱咐两句时,玛朵坐不住了,她抽出腰间的软舍鞭,啪的一声,在地面发出清脆的炸响:“废话少说,有本事就来跟我比一场!” 白衣黑发的女子缓缓转过身,因为脸上猛地面纱,故而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她手上的动作,便可以感觉到她从内而亡,几乎要突破天际的轻蔑。 “那么……”她冲着玛朵勾勾手:“那就来吧。” 玛朵气得脸色铁青,在契丹都没有人敢这般看轻自己,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娇柔女子,竟然敢用那种无礼的态度来对待她! 不能忍! 坚决不能忍! “大话随你说,一会儿可别哭着求我!”玛朵厉声道,手里血红色的鞭子,如同毒蛇的红信:“别说我欺负你,你也挑选一把趁手的武器。” 女子静静而立,不骄不躁,抬起细瘦的手腕,轻轻摆了摆:“对付姑娘,不需要武器。” “你——”玛朵简直要气炸了,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她狠狠捏着手中的鞭子,比试的胜负已经不重要了,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杀了眼前这个自大狂妄的臭丫头! “既然如此,那便开始吧。” 一撩裙摆,女子将略显繁琐的裙摆系在腰上,对玛朵拱了拱手:“姑娘,请——”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两人彼此的冲突上,没有人注意到,那位苏墨钰的表妹玉姝姑娘,用得是男子之礼,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了,那便是自打玉姝出现在众人面前伊始,便一直将视线胶着在她身上的容蓟。 最初的惊艳过后,他心里想的,就只有担心。 或许,只有真正熟悉她的人,才能看出其中端倪,但即便如此,还是担心她会穿帮。 更何况,那个玛朵实力不俗,一看便知常年习武,她夸下海口没关系,但激怒玛朵,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早知她胆子大,现在看来,她岂止胆子大,分明就是疯狂! 面纱之下,苏墨钰轻弯唇角。 她既然敢夸下这个海口,那么就有信心,一定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 以自己表妹玉姝的身份出现,也是迫不得已,一来朝中并无哪家小姐,可以与玛朵相较量,丢了大晋的人,也就等于丢了自己的人,丢了容蓟这个大晋储君的人,与其他出面与玛朵比试,不如由自己来接下对方的挑战。 再者,之前阎烈洲的那笔账,她还记着呢。 耶律祁,你给我好好等着! 满腔愤怒的玛朵,在苏墨钰道出一个“请”字时,便甩出了手中的长鞭。 苏墨钰没有立刻躲闪,而是在鞭子即将袭来的瞬间,猛地侧身躲避。 鞭子这种武器,不似刀剑可以收发自如,一旦出手很难收势,她便是要给玛朵造成一个自己闪躲不及的假象,等她将鞭子完全挥出,趁来不及收势的间隙,打她个措手不及。 可以说,她的战术非常成功,玛朵本以为可以一招制敌,谁料苏墨钰竟然在最后关头躲了开来,她暗恨,想要继续追击,可无奈鞭子来不及收回,就在这一刹,对方已经逼近,她大孩,鞭子在空中打了个回旋,想要改攻为守,但苏墨钰怎会给她机会,单手一抄,抓着玛朵的手腕往后一拉,鞭尾自半空袭来,“啪”的一鞭子,打在了玛朵自己的脸上,她疼得尖叫一声,下意识想要去抓苏墨钰,但苏墨钰早料到她接下来的举动,屈起手肘用力在她****狠狠一击,在反扭住她的臂膀,用力一卸。 咔咔两声,玛朵惨白着脸,倒在了地上。 第232章 自卖自夸 诺达的殿堂,鸦雀无声。 诸人皆是一脸震愕,呆呆看着大殿中央的两人。 两招便放到了玛朵,这也太快了吧? 本以为两人至少要酣战一番,好让他们多多欣赏一阵这难得一见的场面,谁知竟然这么快,也就两下眨眼的功夫。 更让诸人震骇的是,那个叫玉姝的姑娘,看着娇柔娉婷,霞姿月韵,没想到下手这么狠辣,竟然生生折断了玛朵的两条手臂。 看来,女人不能只看表面,而且越是美丽,心肠就越是狠毒。 苏墨钰冷冷看着跪倒在地,痛苦呻/吟的玛朵,淡淡道:“你输了。” 耶律祁见状,猛地从席位上站起,叱责的话语,临出口前,却生生咽了回去:“玉姝姑娘的确好身手,本王子佩服。”他目光阴翳地看向玛朵:“玛朵,你输了,还不赶紧回来。” 玛朵抬起头,蜜色的脸庞,都因为极度的疼痛,而变得惨白如雪。 她艰难从地上爬起,刚才那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怎么会败的这样快? 这样彻底? 她的骄傲,她的尊严,通通都被对方踩在了脚下,通通消失殆尽! 皇帝觉得有必要出言调解一下,虽然他心里也觉得很痛快,但毕竟身为一国之君,心怀要广博大度才行。 “玛朵姑娘伤得不轻,还是让御医看了一下吧。” “多谢,我不需要。”玛朵硬邦邦道。 皇帝一噎,面子有些下不来,耶律祁赶忙打圆场:“玛朵,你在咱们契丹任性也就罢了,怎么在大晋,也如此不懂事?还不赶紧给皇上道歉。” 玛朵咬着唇,浅褐色的瞳仁里满是倔强,在耶律祁眸底温度降到冰点时,她怆然跪倒,口中谦逊道:“皇上,刚才是玛朵不对,还望皇上原谅玛朵之前的无礼。” 皇帝顺着台阶下:“无妨,玛朵姑娘是真性情,朕又怎会怪你?”使了个眼色,一名御医连忙上前去给玛朵诊治。 苏墨钰走到皇帝面前,行了一礼,也准备退下。 “玉姑娘。”皇帝虽竭力掩饰,但还是难免泄露出心中的欢喜:“今日/你表现不俗,朕决定要大大嘉奖你一番,说罢,你想要什么赏赐?” 呵,皇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慷慨了? 好在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女子,否则,皇帝怕不是又要把哪家小姐指给自己? 她怀着一分恰到好处的敬畏与谦逊,道:“多谢圣上隆恩,民女不要赏赐。” “哦?为何不要?你可想清楚了,这样的好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皇帝望着玉阶下蒙着面纱的少女,他是打心眼里看重这孩子,除了样貌是个谜以外,其他方面,都令他十分满意。 苏墨钰装模作样道:“皇上抬爱,民女不敢奢要任何赏赐,表哥时常教育民女,再世为人,定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无愧于天地,切莫不可心生贪欲,民女今日进宫,并非为了赏赐而来,只是想为朝廷为皇上尽一份力而已,别无他求。” 这番话说的,连她自己都要被感动了,皇帝也极有感触道:“朕果然没有看错人,苏爱卿的确是国之良才,年纪虽不大,涉世也不深,但这份为国尽忠的忠诚,值得再做每个人学习。” 苏墨钰乐了,经过自己“表妹”这么一宣扬,她此刻已是文武百官竞相学习的榜样了。 玉姝不敢要赏赐,但苏墨钰可以。 看来,又有一笔数额不菲的银子要落进口袋了。 玛朵受了伤,此次大晋与契丹的较量,算是一个平局,谁也没有得利,谁也没有吃亏。 宴席结束后,皇帝本欲派侍卫护送苏墨钰回苏府,容蓟建议道,“父皇,不如由儿臣来送这位玉姑娘回府,顺便探望一下苏尚书的病情。” 皇帝没有多想,直接应允:“这样也好,你代朕给苏尚书传句话,让他好好养伤,今日之日,他立了大功,待他伤好,朕必定重重嘉奖。” “是,儿臣记住了。” “嗯,去吧。”他看着静静立在容蓟身边的“玉姝”,忽然觉得,这俩人倒是十分相配,有种金童玉女之感。 宫道悠长且空旷,同样的路,苏墨钰几乎每天都要走一遍,但这一次,却像是第一回踏足这里,感觉很是奇妙。 或许,是因为身份不同,感觉也变得不同了吧。 “咳……”走在她身边的容蓟轻咳一声,语声有些不自在:“你……今天的表现,非常好。” “多谢殿下夸奖。”她语声柔柔,不似平时的清朗。 他心底一阵发痒,像是有只猫爪子在一个劲的挠抓,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虽然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但还从未见过她穿女装,今日,当她一身烟白,出现在大殿门前时,他除了惊艳,除了迷醉,还有难以抑制的深深妒忌。 那一刻,天地也因她无双倾城的绝丽,而变得黯然失色。 所有人的眼中,都唯有一个她。 那些或赞赏,或爱慕,或迷恋的眼神,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恨不得冲上前,将那娇俏的人儿揽入怀中,隔绝外界的一切窥探。 原来,所谓的嫉妒,竟是这种感觉。 太不好受了。 “这身衣裳……很漂亮。”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句夸赞来。 她轻声一笑,“嗯,是挺好看的。” 一向不懂谦逊为何物,果然是她的风格。 其实今天这身裙子,并不是她为自己准备的,而是特意为雪樱订做,之后忘记给她,一直放在自己那里,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也多亏之前在东宫养伤,长了点肉,否则这裙子她根本撑不起来。 说实话,穿惯了男装,头一回换上女装,还真有些不适应,幸亏她不喜欢繁杂的东西,给雪樱订做的这件裙子,属于简洁耐看型,穿起来不是很麻烦。 一路上都有护卫随行,他与她只能保持着距离,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眼看就要到太师府了,心里猫抓的感觉越来越厉害,终是一咬牙,趁人不注意,拉住她的手腕,身形疾掠,消失在了繁杂交错的一条条小巷中。 第233章 不告而别 堂堂大晋储君,却跟自己的护卫玩起了捉迷藏,说出去简直要笑死人。 “好了,他们找不到我们的。”苏墨钰无奈,眼看越跑越跑,只好停下来,用力拉住他。 他回过头来,看她一眼:“钰儿,真想就这样和你远走高飞,永远都不再回来。” 他虽是太子,这话却说得着实孩子气了,她拍拍他的手:“想想就好,你和我都不是小孩子,不能任性。” “任性一回也无妨吧。”他眼中闪着灼灼的光泽,忽的踏前一步,伸出双臂,将她围困在墙壁和他胸怀之间。 这是要玩壁咚? “钰儿。”他与她离得极尽,几乎只有一副面纱的距离:“给我看看。” “看什么?”伴随着说话时吐出的气息,面纱微动,拂过他的面颊。 “让我看看你的脸。” 她偏过头:“又不是没见过。” “当然没有见过。”他的唇,缓缓移到她的耳侧:“玉姝姑娘,不知在下可否有幸,得见姑娘真容?” “不行。”想也不想拒绝。 “钰儿……”故意带了些可怜味道,他哀哀呼唤。 “不行就是不行。” “钰儿,就给我看一下,好不好?” “不好。” “就一眼。” “一眼也不行。” “钰儿。”他的声音越发温软,身子又朝前靠了一些,两人的肌肤几紧紧相贴,因夏季衣料单薄,她甚至可以清晰察觉到从他身体传来的惊人热度。 这家伙,什么时候脸皮变这么厚了! 想躲开,无奈身后就是墙,根本无处可躲。 “就一眼?”她妥协。 “嗯,就一眼。”他认真点头。 拗不过他,之好抬起手,攥住面纱的边缘,自下而上轻轻揭开。 仍是那张不施粉黛的容颜,但衬着轻软的红唇,亮如繁星的双眸,却美得像幅画。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着女装的缘故,此刻的她看上去,不似平时的倔强坚韧,而是柔美娇怜。 曾以为此生此世,都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子,那些袅娜少女羞,脉脉眼中波,在他看来皆是卖弄风/骚,无趣至极。 而眼前这张容颜,却轻易波动了他的心弦,占据了他的思维,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此时夜风静谧,相思绵长,岁月如一曲优美的乐曲,潺潺涓涓,一切都是最好的。 “云一涡,玉一梭,芙蓉不及美人妆……”情不自禁缓声吟唱,手臂下滑,企图去触碰那张心心念念的面容。 然而…… 她头一偏,飞快放下面纱:“时间到。” 他的手顿在半空,极是沮丧:“钰儿,你小气。” “你说只看一眼的。”隔着面纱,剐他一眼。 他无奈失笑:“你啊,一点亏都不肯吃。” “那是。”所以,她才会折断玛朵的双臂,让他们契丹人,也尝尝“失败”的滋味。 “小气,吝啬。”他笑骂。 “错了。”她纠正:“我才不是小气,也不是吝啬,是爱恨分明,公平正值。” 脸皮越发厚了,把自己都快夸上天了,想到今日宴上,她装模作样说的那番话,忍不住笑了起来:“钰儿,这世上,也就只有我敢娶你,愿意娶你了。” “谁说的?”她不服:“愿意娶我的人多着呢,你没瞧见,今个儿宴上,那些大臣瞧我的神色,我若是去青/楼挂牌,就没那些个花魁什么事了。” “你敢。”他在她腰上捏了把,以示警告:“你若真去青/楼挂牌,我便拆了整座红粉街。” 她噗嗤一笑:“你这也忒霸道了,你是太子,就算今后做了皇帝,你也无法主宰天下所有人的想法。”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胸口上戳了戳。 他顺势握住:“我不想主宰天下人,我只想主宰你。” 两句话不到就开始没正经了,为避免再发生上次擦枪走火的事件,她用了些力气,将他推开:“快走吧,那些护卫找不到我们,定要把事情捅到宫里去。” 他神色一整,直起身子:“说的也是,惊动父皇就不好了。” “那还不快走?”她在他身后推了把。 他一边朝前迈步,一边轻声道:“钰儿,终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嫁我为妻。” 她没说话,只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 两人猜得没错,护卫找不到他们,差点就要召集禁卫军,全城搜索了。 好在赶来及时,否则真要闹出大事。 由容蓟护送,回到太师府,又陪着他演了出探望忠臣的戏码,一天的劳碌,这才告一段落。 看看时辰,已经过了子时,看来只能明早再去接容朝了。 想到容朝的病情,苏墨钰不想多耽搁,所以第二日很早就起来,打算去接容朝过来。 可到了那间熟悉的小四合院前,却见院门大开,一群人进进出出,个个都很面生。 正奇怪时,晓悠走了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公子,先生他走了。” “什么?”她猛地转身,声音因为诧异而略有些变调:“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清楚,先生说他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 “要离开多久?” 晓悠摇头,“先生没说。”晓悠探手入怀,取出一封信笺递给苏墨钰:“这是先生留给你的信。” 苏墨钰伸手接过,信笺很薄,几乎没有什么分量,她皱眉,拆开信封,取出一张只写着寥寥几句话的信纸。 ——墨钰,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京城了。 愿你能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曾以为,对于过去,我早已释怀,事实上,我心之魔障,从来未曾消逝。 我无法面对这般怀着丑陋心思的自己,更没脸面对一直信任着我的你。 离开不是逃避,而是自省。 我少年时期便向往名川大山,效仿古人游历天下,今梦想在即,不欲蹉跎此生。 或明年此时,你我复聚,或此生此世,无缘再见。 而千言万语,初心不改,于我而言,你永远都是无可取代,此生唯一倾心想要保护的姑娘。 落款:兄容朝书。 …… 看到最后一句话,苏墨钰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第234章 烂摊子 有没有搞错,这个节骨眼上,他去游览大好山河,把一堆烂摊子丢给自己,忒不厚道了。 不过也罢,既然这是他的心愿,她自然是要祝福,只不过…… 最后那句话是什么鬼意思? 什么叫做此生唯一倾心想要保护的姑娘?在说自己吗? 难道说,容蓟把自己身为女子的事情,告诉容朝了? 不,绝对不会! 任何人都有可能透露自己女儿身的秘密,唯独容蓟不回。 可如果不是容蓟,那会是谁呢? 总不会,从她和容朝相识之初,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是女子了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岂不是被他耍了透? 有点不甘心呐。 “小公子。”晓悠又拽了拽她的衣摆:“先生会回来吗?” 她收起信,眯起眼,望向远处地平线渐渐升起的一轮红日:“或许吧。” “什么是或许?” 晦暗的天色,开始渐渐明朗,迷蒙的夜,已然过去。 望着黎明初升的太阳,苏墨钰轻声道:“或许就是,只要你倾尽全力去渴望,你的心愿就会实现。” 晓悠笑了起来:“先生也曾这么说过呢。” 是吗? 那个淡雅如水的男子,也是这么想的吗? 这世上之事,大多无法圆满,美好的事物,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平淡,唯有内心深处的渴望,永远不会消弱,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坚定。 如果她想,如果他愿,他和她,就一定会再重逢。 容朝的离开,多多少少,让她感到失落。 而皇帝接下来给她的任务,则让她抓狂不已。 在府内闲躺了两日,她便对外宣称自己的脚伤已经痊愈,本以为进宫的第一件事,就是领赏,谁知皇帝竟把赏赐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后悔了,早知道这样,她不如继续在家挺尸三天。 “苏爱卿,朕这几位适龄公主,你认为,哪一位最适合最为和亲人选?”御书房内,皇帝一边悠然饮茶,一边向她询问建议。 她沉吟片刻,抬起头来看着皇帝,认真道:“微臣说句实话,哪位公主都不适合。” 皇帝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倒也不生气:“朕又何尝不知?但事已至此,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皇帝这话说的有些消极了,不过却是事实。 她想了想,道,“和亲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公主们远离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父母,前往一个陌生的国度,对于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她们,实在有些残忍,微臣认为,无论如何,都应该尊重一下公主们自己的选择。” 皇帝若有所思地颔首:“嗯,苏爱卿所言甚是,朕也是这么想的。” 苏墨钰抽了抽嘴角,皇帝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没有原则了? 皇帝端着茶盏,垂着眼帘,撇了撇茶水上的浮沫:“苏爱卿,劝说几位公主的任务,朕就交给你了。” 苏墨钰差点跳起来:“皇上,恐怕微臣无法胜任……” “苏爱卿。”皇帝语声依旧温和,脸色却沉了下来,御书房内的气氛,也莫名变得冷肃起来,“你是朕最器重的臣子,此事事关重大,交给别人来办,朕不放心,你可明白?” 不明白又能怎样? 帝王终究是帝王,他们不喜欢有人违逆自己,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再不愿意,为了保住小命,也只能妥协。 她垂首恭立:“是,微臣遵旨。” 见她答应,皇帝脸上的沉肃之意,才慢慢褪去,他2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饶有兴致问道:“你的那位表妹很不错,朕十分欣赏。” 苏墨钰赶忙谦逊道:“皇上过奖了,表妹平日贪玩,家里人总是管不住,这一次能为朝廷争光,是她的荣幸。” 皇帝不赞同的摆手:“苏爱卿,你这话就不对了,为朝廷争光是为朝廷争光,姑娘家本身就很优秀,当可称得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苏墨钰有些汗颜,这么不遗余力地夸奖自己真的好吗? 皇帝忽然想到什么,问:“你这位表妹,家世如何?可有许配人家?” 苏墨钰心中暗道:糟了! 皇帝喜欢给人指婚的爱好,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啊。生怕皇帝真的心血来潮,给自己“表妹”指婚,她于是道:“回皇上的话,微臣这位远方表妹,出身于一个武师家庭,因为家庭原因,所以从小喜欢打打杀杀,连微臣见了她,都有些头疼,不过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个书生,竟然看上我那位表妹了,还带着聘礼前去提亲,我远房叔父是个粗人,一心想要女儿嫁个秀才,好光耀门楣,于是就答应了。”随口瞎编这种事,对她来说,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皇帝哦了一声,似乎很是遗憾:“这样啊,如此好的姑娘,只嫁个秀才,着实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皇上您还是把心思放在自己女儿身上吧。 只遗憾了片刻,皇帝很快恢复如常:“罢了,有些事情,强求也强求不来。”皇帝放下茶盏,取过案桌上的一本奏章:“公主的事情,朕就交给你了,苏爱卿,你可别让朕失望。” 苏墨钰欲哭无泪,“是,微臣定然不负皇上所托。” 娘之!说好的赏赐呢?说好的银子呢? 骗子! 大骗子! 她很不开心,因为皇帝给她的这个任务,比上战场打仗还要艰难百倍。 让自己去给公主们做思想工作?开什么玩笑,就算她能舌绽莲花,锦心绣口,把契丹形容成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乌托邦,也改变不了公主和亲后的悲惨命运。 若真有哪位公主被她的谎言所欺骗,欣然穿起嫁衣,远赴契丹,那她实在罪孽深重,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皇帝这是想要玩死她啊! 可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果然,第一个面见的昭阳公主,便让她处处吃瘪,不但激烈表示,自己绝不会嫁到契丹,给契丹老汉王做大妃,而且还以死胁迫,差点闹出人命,苏墨钰吓出了一身冷汗,差点虚脱。 其他几位公主没比昭阳公主好到哪里去,都是情绪激动,反抗强烈,一个早上下来,她累得半死。 最后,只剩下一个长乐。 说实话,长乐才是她最不愿面对的人。 第235章 不再喜欢你 房间很大,四周通透。 可苏墨钰却觉得憋闷急了,想要立刻离开房间出去透透气。 比起她的烦闷,对面坐着的长乐,却是神情安宁。 “长乐,那个……”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劝她看开一些,不就是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吗?放在现代,也顶多算是中年男人,再说,人家是一国之主,你嫁给他,便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连耶律祁都要叫你一声阿娘,多有面子! 可这些话,她真的能说出口吗? “你不用为难。”正当她绞尽脑汁思考开场白时,长乐忽而开口:“是父皇让你来游说我们的吧?其他几位姐妹是怎么说的,我不知道,但我只有一句话,我不想嫁给契丹汗王,但我也不想为难你,所以,你是如何决定的,便如何来说,我没那么脆弱。” 是啊,你不脆弱,我脆弱。 因为你根本不明白,你嫁往契丹,不仅仅是要将一生,葬送在一名几乎可以做你祖父的男人身上,更痛苦的是,你作为维护两国邦交的工具,一旦两国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你的下场,将比奴隶还要凄惨。 历史上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这才是被迫和亲的公主们,最悲惨的原因所在。 若终有一日,大晋与契丹开战,你要如何自处? “长乐。”良久后,她斟酌开口:“我不会劝你答应,也不会让你拒绝,我只告诉你,你是大晋的公主,嫁到契丹后,你不但享受不到应有的尊敬与爱戴,反而会遭遇无数的羞辱与苛待,当然,如果你足够有手段,也不一定会遭人欺负,或许,在老汗王死后,你作为唯一的遗孀,甚至可以一手遮天,把控整个契丹王庭。” 两种极端,她全部讲给长乐听,希望她可以自己做出判断。 “我明白了。”长乐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拽着自己腰带上的流苏,“同样的话,你有对其他姐妹们说过吗?” 苏墨钰摇头:“没有,因为仅仅只是嫁给比自己大几十岁的老男人这一点,就足够让她们排斥了。” 长乐抿了抿唇,忽然站起身:“你渴了吧?”她走放置茶壶的桌子前:“我倒杯水给你。” 苏墨钰觉得纳闷,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扯到了口渴上? 不过转念一想,长乐怕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说到底,她还是不想嫁去契丹的,不管今后的生活有多艰难,只契丹汗王年龄这一项,就足够让人绝望了。 换了自己,也是死都不愿答应。 唉,自己都不赞同的事情,怎么给别人做思想工作呢? 叹了口气,这时一双细瘦的手伸到面前:“喝点水吧。” 苏墨钰接过,看着长乐有些飘忽的眼神,倍感纳闷。 “长乐,你没事吧?” “啊?我……我没事……”她摇头,显得有些慌乱,不敢看苏墨钰的眼睛。 奇怪了,长乐此刻的表现,实在太过不正常,前世做卧底的经验告诉她,在做了违背本心,或者对不起他人的事时,人们便会露出她这般慌乱、惊恐、外加不知所措的眼神。 “长乐,你真的没事么?” “没……真的没事……”她揪着衣带上的穗子,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口渴了吗?为什么不喝?” 她什么时候说自己口渴了?分明是长乐以为她口渴。 看着杯中已经凉下来的茶水,苏墨钰眼中的迷惑越来越重,“长乐,你也渴了吧?”她笑眯眯将茶水递过去:“要不,你先喝?” “不。”长乐连忙拒绝,:“我不喝,啊不,我不渴。” “哦,这样啊。”她眼底闪了闪,目光在手中茶水上胶着了半晌,蓦地一笑:“那好吧,我的确有些渴了,多谢公主。”说着,举杯就饮。 长乐忽然浑身抖得厉害,明明是炎炎夏季,她却脸色苍白,像是冷得受不了。 “别喝!”长乐突然转过身,一把打掉她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茶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粹。 看着茶杯的碎片,长乐目光呆滞,久久没有反应。 苏墨钰拧了拧眉头,正要唤宫人进来打扫,长乐突然捂着脸蹲下/身,悲戚道:“我太差劲了,太差劲了……我不该这样子做,不该……” 苏墨钰叹口气,伸手去扶长乐:“你不想嫁,我尽量帮你周旋便是。” 长乐抬起朦胧的泪眼,“你……不怪我给你下药的事?” 她抚了抚她的长发:“当然不怪,因为只知道,你不会这么做。” 长乐泪如泉涌:“对不起,我原本不想这样……” “没关系。”她轻声安抚。 没错,她相信,以长乐的善良,是不会做出那种龌龊之事的,只是,究竟是谁教唆她的?以她自己的性子,是绝想不出这种法子的,比起给自己下药的长乐,那个蛊惑她的人,才是最该死的。 胡乱擦了擦眼泪,长乐站起身,眼睛虽然肿肿的,但眼中的神采,却是前所未有的明澈:“苏墨钰,我想明白了。” 她静静看着她,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顿了片刻,长乐忽而咧了咧嘴,强迫自己绽出一抹笑意:“感情这种事情,不能勉强,我一直不肯放下,一直不肯正视现实,那是因为,我太软弱了,虽然,我以为自己很坚强,但事实上,我却一直在依赖着太子哥哥的保护,你的保护……”她高高仰起脸,似乎这样,就能多一些勇气,“也许,我喜欢的并不是你,而是那种被保护的感觉,直到刚才那一刻,我才醒悟过来,我不想嫁给契丹汗王,我也不想嫁给你,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既然不喜欢我,那我也不要再喜欢你了。”她笑得很难看,却并不勉强。 苏墨钰这时,才轻声开口:“没错,这样做就对了。” 长乐望着她,露出了第一件见面时的那种骄矜:“苏墨钰,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缠着你了,但我还是感谢,你曾经为我所做的一切。” 第236章 竹青不见了 虽然这么说,实在有些不太厚道,但苏墨钰还是要承认,在长乐说出,从今往后不会再缠着你了时,她的确觉得如释重负,仿佛压在身上的一座大山,终于被移开了一样。 送走长乐,苏墨钰望着地上的碎片,陷入沉思。 一番短暂的沉吟后,她弯下/身,从袖口抽出一方绢帕,飞快地从包起几片碎瓷片和茶叶,收入袖中。 “来人,把这里打扫了。” 如果她猜得不错,不但长乐下药的举动,是那人教唆的,就连这药,都是那人所给。 只要查出药的来源,便不难猜出,到底是谁在背后蛊惑。 …… “惜月,三哥哥教你的办法,你用了么?” 一身绛紫长衫的贤王,静立在荷塘一侧,轻柔的语声,带着令人窒息的阴寒。 长乐攥紧了自己的裙摆,惊恐地朝后退了一步:“我……没有?” “没、有?”贤王拧起眉头,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是惊讶。 长乐重重吐出口气,坚决道:“我不想用这种方法。”她取出怀中的瓷瓶,递给贤王:“剩下的,还给三哥哥。” 贤王没有看,只淡淡道:“不想要就扔了吧。”停了停,道:“不过也许,你终有一日,还是能用得上的。” 长乐咬了咬唇,扬起手,在掌中瓷瓶即将滑落之际,猛地收紧五指。 “呵……”贤王眸光轻转,眼底的色泽,如清晨时湖面上的雾气,迷蒙飘忽,令人无法琢磨:“惜月,但愿你不会后悔。” 长乐握紧了瓷瓶,一排整齐的贝齿,将娇嫩的红唇咬得泛白:“我……不后悔。”虽然声音很轻,但极为坚定。 “但愿如此吧。” “三哥哥若是没有其他事,惜月就先告辞了。” 贤王点点头,没有说话。 提起裙摆,长乐沿着湖畔决然而去。 不后悔! 她对自己所做的任何事,都不会后悔! 她绝不会像母妃一样,因为极度的愧疚与悔恨,而迷失自我。 正要回自己的住处,却听到有宫人在小声议论:“你们知道吗,穆婕妤又发病了。” “那个穆婕妤?” “就是长乐公主的生母,被打入冷宫的那个。” “哦,是她啊,这种事情不是很常见吗。” “听说这一次,她疯的厉害,见人就杀,还不小心伤了淑妃娘娘,皇上雷霆震怒,差点要赐穆婕妤一杯鸩酒,还是淑妃娘娘好心,给劝住了。” “唉,活成这样,还不如死了……” 母妃又发病了?还伤了淑妃娘娘?怎么会这样! 长乐心头一紧,顾不得其他,慌忙朝着冷宫的方向疾奔而去。 来到穆婕妤的住处,还未走近,就听到穆婕妤凄厉的叫喊声,以及宫人们嘲讽加侮辱的言语。 “穆娘娘,真不知道您是真傻还是假傻,皇上早就已经不爱您了,你说您这梦,要做到什么时候?” “长乐公主真是可怜,摊上你这么个母亲。” “我如果是你,就一头撞死在这块石柱上,免得自己受苦,还连累别人。” “喂,你到底绑得结不结实?我瞧着,她怎么像是要挣脱出来一样,有点吓人。” “废话!她的腿都折了,还怎么挣脱?你就是胆子太小。” 听着这些言语,长乐心痛欲裂,她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母妃! “你们太过分了!” 她冲进房中,看到母妃衣衫凌乱,被五花大绑丢在墙角的模样,整个人几乎崩溃了。 “母妃,对不起,都怪我不好!”她蹲在穆婕妤身前,手忙脚乱地帮她松绑,可绳子系的太紧,她怎么扯都扯不开! “拿剪刀!快去拿剪刀!”她冲着一旁看热闹的宫人怒喝。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还不快去!”长乐红着眼睛:“我母妃虽然已经失/宠/,但也还是你们的主子,你们这般对她,便是大不敬,就不怕我告诉父皇吗?” 其中有个宫人站出来道,“公主,皇上已经下令,要将穆婕妤赶出皇城,她哪里还算是我们的主子呢。”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就是,我们帮她绑起来,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长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赶、赶出皇城?不,不会的,这不是真的!” 几人同情道;“穆婕妤这个样子,留在宫里也是死,公主想开些吧,皇上没有赐穆婕妤一杯鸩酒,还是看在淑妃娘娘的情分上,下回再伤了那位贵人,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不,不会的! 父皇怎么可以这样做! 母妃若被赶出皇宫,等待她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去求父皇,不论如何,都不能让母妃被赶出去! 刚站起身,原本神智昏聩的女人,突然哀哀唤了声:“惜月……” 长乐像被钉在了原地,浑身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母妃认出她的吗? 这么多年,她终于肯对着自己唤一声惜月。 “母妃。”她返身扑了过去,“您认识的我吗?我是惜月,您的女儿啊!” 穆婕妤呆呆看着她,双眼虽急救空洞无神,却在最深处,燃起了一碰热烈的火焰:“惜月……我的孩子……” “母妃!”长乐紧紧抱住穆婕妤,哭得不能自已:“母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一定会保护你!” 是的,为了母亲,她可以放弃所有,放弃一切。 只要能救母亲,她什么都愿意做! 穆婕妤的事情,苏墨钰并不知道,皇帝要将其驱逐出皇城的决定,甚至都没有告诉淑妃。 在看望了淑妃的伤势后,她忽然想到,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竹青了。 没了那小子成天在身边咋咋呼呼,还觉得挺不习惯。 趁今天闲着,去出云村看看他,没准这小子已经乐不思蜀了。 来到自己给竹青租住的小院落前,却发现里面格外安静,奇怪啊,几日不见,那小子的性子,就从幼稚轻浮,变得冷静稳重了? 正奇怪时,她发现院门竟然是开着的。 一种不妙的预感从心底升腾而起,她推开院门,却见一身是伤的小花倒在地上,似乎已经昏迷。 她上前,将小花从地上扶起:“小花,你醒醒,竹青哪里去了?” 小花慢悠悠睁开眼睛,露出比她还要迷茫的神色:“竹青……我不知道……” 第237章 不是什么人,都能为王 据小花的描述,几日前,她正从隔壁的王大婶家里回来,屋内原本明亮的灯光突然熄灭,她担心竹青出事,就连忙冲了进来。 可眼前一暗,人便失去了意识,等醒过来后,发现已经没有了竹青的人影。 于是她便追了出去,可追到城外,仍是没有半点线索。 等她回来后,却发现院中多了一个头戴斗笠的陌生人,她想,应该就是这人把竹青给带走了,于是便向他质问,谁料对方一语不发,直接朝她出手,对方武功很高,她打不过,以为自己要死时,眼前又一暗,接着,再醒来时,便看到了苏墨钰。 听了小花的叙述,苏墨钰可以肯定的是,竹青的确被人给劫走了,但问题是,劫走他的人到底是谁? 会是贤王么? 时至今日,他还需要再利用竹青来对付自己,亦或是对付容蓟? 以她对贤王不算深的了解,同样的手法,他应该不会使用第二次。 但如果不是贤王,又会是谁? 一个小小的书童而已,能让那么多人都惦记着,实在不明白,那群人都是怎么想的? 究竟是高估了竹青,还是高估了自己。 “小花,你先回去吧。”让她守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况且,她还受着伤。 “小公子,那竹青怎么办?”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小花对竹青也生出了一些不舍。 “你放心,我会找到他的。” 不论掳走竹青的人是谁,她都一定会找到他。 即便竹青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书童,但在她眼中,他却是她的朋友,她的亲人。 离开出云村,她调集了夜狐的全部杀手,让他们在城中各个地方仔细搜查,若发现端倪,先来报告她。 “苏尚书。” 这日下朝后,苏墨钰因为竹青的事情正在出神,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对于这个声音,她并不陌生。 “贤王殿下。”自打他派出杀手以及守城军对付容蓟后,两人还没有正式说过一句话。 “苏尚书的脸色有些不郁,是否有什么心事,难以排解?”贤王打量她,关切道。 她在心里冷笑,贤王这可算是明知故问? “贤王以为呢?”她脸上带着笑,眸底却冰冷一片:“同样的手法,有必要故技重施么?” 贤王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故技重施?” 冷笑加大:“贤王觉得我这成语用的不合适?” “苏尚书如今说起话来,越发得高深莫测了,本王实在是听不明白。” 苏墨钰咬牙,忍不住低声道:“贤王殿下装傻充愣的表现,也越发娴熟了,只是一个小小的书童而已,能得王爷如此厚爱,也算是他的福分了。” 贤王先是一怔,随即低低笑了起来:“苏尚书不会以为,本王抓了你身边的那个小书童吧?” “难道不是么?”她咬牙切齿。 贤王冷然撇开视线,面无表情道:“原来你那个小书童又失踪了,不过这一次,本王什么也没有做。” 看着贤王沉冷的瞳眸,苏墨钰觉得他应该没有在说谎,可这个人,心思深沉,诡计多端,想掩盖真实意图,对他来说应是轻而易举,所以只凭他脸上的神态,还不足以确定他究竟有没有掳走竹青。 “希望王爷可以明白,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为王的。” 闻言,贤王忽的放声笑了出来:“呵呵,好一句不是什么人,都能为王。”他比苏墨钰要高出一个头,视线下移,带着冷冷的压迫感:“本王也极是赞同你这句话,不是穿上了龙袍,就一定是天子,也不是身为储君,就一定会君临天下。” 她不甘示弱,个头虽然比贤王矮,但眼神如刀,气势勃发,倒也没有被对方占去多少便宜:“王爷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彼此针锋相对的尖锐气氛,在贤王低幽的一声轻笑中,忽然瓦解。 他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摆,语声幽然,嗓音低醇,但语调,却似携着腊月冰雪的寒风。带着一种阴鸷的苍凉:“苏尚书,你为什么一定要认为,有人掳走了你的书童,也许,是他自己决定离开,是他自己决定,要背叛于你。” 贤王的声音非常轻,几乎一出口,就随风而散,但听在苏墨钰耳中,却如同一记惊雷,重重劈在心坎上。 “不会的。” “哦,不会?”贤王眯起眼睛,幽蓝色的眸子,似乎变得越发浅淡了,几乎反射出如同月光般雪亮的光泽:“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事,曾几何时,我以为大晋未来的君王,必然会是大哥,就如同我坚信着,太阳从东边升起,冬季之时大雁南飞,鱼儿离不开水一般,然而……”他停了停,淡声道:“当一切都被颠覆时,我才明白,我以为,并不等同于一定会。” 他在借由容朝之事讽刺她,讽刺她自以为是,盲目坚信,但到头来,却发现一切都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既然他讲得有条有理,声情并茂,但苏墨钰仍是坚持自己的信念。 “我说了他不会,就一定不会。” 说罢,越过他准备离开。 刚迈出一步,身后便传来贤王平静冷然的声音:“竹青不会,那么……容蓟呢?” 她脚步微顿,并未回头:“他也不会。” 贤王似乎嗤笑了一声:“本王真不知该羡慕你,还是该同情你了,自古帝王多无情,想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并非没有代价,而这代价,便是要抛却所有的感情,甚至是人性。” “多谢王爷提醒,该如何行止,我自有分寸。”说完后,她便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虽然否决了贤王的话,但事后细想一番,便发现,自己的确不够了解竹青。 她不知道他的喜好,不了解他的理想,不知道他的家乡,也从没问过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更不清楚,在来太师府做小厮之前他的一切经历。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叫竹青,性子有些毛躁,年龄比自己小,喜欢甜食。 仅此而已。 第238章 会不会成为仇人 “不在贤王府?” 在一番仔细搜索后,干将前来回禀,称竹青的确不在贤王府。 虽然也有可能,贤王将竹青藏在了其他地方,但这种画蛇添足的事情,想来贤王根本没必要去做,除非他脑袋进水了。 况且,若真是贤王掳走了竹青,必然是要用他来对付自己,更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但如果不是贤王,那这个范围就更大,更难搜寻了。 会是谁呢? 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 “少主。”干将道:“属下在搜寻竹青的过程中,还查到一件奇怪的事情。” 她随口问:“什么事?” “耶律祁在京郊置办了一处房产,且买了一批仆人,但他自己包括契丹使团中的任何人,都没有在那里居住。” 这事的确奇怪,不过苏墨钰现在满心都是竹青的事,并未仔细去想,只道:“钱多烧得慌呗,先不管他,继续给我搜寻竹青的下落。” “是,属下遵命。” 干将离开后,苏墨钰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或许该去一品居,让若白和雪樱,也帮自己打听一下。 一品居那些南来北往的客人,消息最是灵通,她当初决定开办一家青/楼,也是为了打探消息方便,或许去那里,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品居近来讨论最多的,是契丹使团带来的那几个异域美女,她们行事的风格,以及穿着的暴露程度,比青/楼妓子还要豪放不少,让那些整日卖弄风/骚,做着皮肉生意的妓/女们,都自愧不如。 至于竹青的消息,压根一点都打听不到。 真是奇怪了,那么一个大活人,会到哪里去呢? 更让人想不通的是,竹青一个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的小书童,值得那人如此大费周章,将他藏得这么严实。 怪,太奇怪了! 为了寻找竹青,苏墨钰一整天都在打探消息,而然竹青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哪里都打探不到有关他的任何讯息。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月上柳梢,打更人也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苏墨钰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太师府。 远远的,她竟然瞧见太师府大门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几乎翻遍整个奉天,都没有找到的竹青。 以为是幻觉,她揉了揉眼,还没等确认刚才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现实,站在门前的人,也看到了她,扯起熟悉的大嗓门,迎了过来:“少爷!” 还真是竹青! 苏墨钰很生气,这段时日为了找他,可算是cao碎了心,几秒钟之前,她还在发愁,到底需不需要报官,结果这家伙自己冒出来了。 “你这臭小子,这段时间你去哪了?”屈起手指,在他脑门上狠狠一弹:“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当然知道,看她一脸疲惫,就知道为了找他,花费多大的心思了。 以往被她教训,竹青定会抚着额头,大喊委屈,但今日,他却一声不吭,低下头,安静得就像换了个人。 满肚子的责问,看到他这个模样,不由得全都咽了回去。 叹口气,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被人欺负了?” 竹青低着脑袋,一个劲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 竹青还是摇头。 这孩子,怎么失踪了几天,就变得这么别扭了。 “竹青……” “少爷。”竹青忽然抬头,恳求道:“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能……能进去说吗?” 苏墨钰敏感地从他这句话中捕捉到了一个讯息,进去说?难道,他打算说完后,便准备离开? 盯着他看了半晌,点好:“好,进来吧。” 一路上,竹青始终跟在她身后,她的步伐慢,他便跟着慢,她的步伐快,他便跟着快,态度客套且疏离。 到了自己的房间,苏墨钰点燃桌上的烛台,在桌前坐下:“坐吧。” 竹青点点头,走到她对面坐下,苏墨钰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你要对我说的事情,很复杂么?” 竹青望着眼前的茶杯,摇头。 苏墨钰再问:“难以启齿吗?” 竹青摇摇头,又点点头。 苏墨钰给自己倒了杯茶,闲闲地啜着:“竹青,多日不见,我发现你的精神劲儿,比我们分别时还要好,显然那些将你带走的人,并没有苛待你。” 竹青捧起桌上的茶,张了张嘴,还是别扭的不肯说话。 苏墨钰尽量耐着性子:“你难道要跟我耗上一个晚上?就算我愿意,那个在外面等你的人,想必也不愿意。” 话落,竹青这才猛地抬眼:“少爷,我让他不要来,是他非要跟来的!” “哦,这个他对你似乎很是关心。”她放下茶杯:“说吧,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你在害怕什么?” 竹青吸了吸鼻子:“我……我怕少爷再也不愿理会我,再也……再也不会把我当朋友看待。” 竹青的性子,一向大大咧咧,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事态的确非常严重。 她坐直身子,调整了一下情绪:“如果我决定不理会你,无论你说与不说,我都会这么做。” 竹青与她相处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对于她行事的风格,却极为了解,她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没有出尔反尔,也没有模棱两可。 握着茶杯的手,开始逐渐泛青,看来他内心当中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少爷,其实我……”他猛地闭上眼:“我不是大晋人,而是契丹人!” 苏墨钰眼波跳了跳,眸中涌出激烈情绪,但脸上却平静一片:“哦,看来有些事情,已经很明了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都是那个叫耶律祁的告诉我的,他说我不叫竹青,我的真名叫做耶律桓。”竹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他变得沉稳,实际上还是老样子,动不动就哭鼻子:“以前的事情,我能想到一点点,但不管怎样,那时候若非少爷救了我,只怕我就已经死了。”他忽的弱弱问道:“少爷,我们……会不会变成仇人?” 第239章 封你做大官 会不会变成仇人?这个问题,倒是把她给问住了。 有规定大晋人和契丹人一定要做仇人吗? 好像没有吧。 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今后他们不会变成仇人。 在竹青殷切的企盼下,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永远不会与竹青为敌。”在他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绽开时,又补充一句:“但是耶律桓,我不能保证。” 她不想骗他,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仅以善意的谎言,无法作为用以支撑的信念。 只有看清残酷,看清现实,才能有那份力量和坚持,走过漫长的荒芜与绝望。 竹青怔了怔,一双可爱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我不想和少爷做仇人!” “我又没说我们一定会成为仇人。”她安抚道。 竹青的眼泪却止不住:“少爷,你跟我一起去契丹吧,好不好。” “不好。”想也不想拒绝。 “为、为什么?”竹青抽噎道。 “没有为什么,只因我是大晋人。” “有关系吗?大晋人,契丹人,不都是人?在哪里不都一样?” 她叹口气,竹青究竟是不谙世事,还是天真无邪?即便同样为人,也分三六九等,分男女老少,分尊贵卑贱,分强大弱小,不同地域不同国家的人,还分信仰,分语言,分礼仪教养,分人生目标,甚至是分愿望野心。 因为这些区别,人与人之间便会产生分歧,而一旦产生分歧,就会产生冲突,冲突的次数多了,就会演变成敌视,慢慢的,敌视会变为仇恨。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化干戈为玉帛,所有的仇恨,都是无法消弭的。 “竹青,离开大晋后,就别再回来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无权无势的小书童,身为契丹王庭的成员,他可以为大晋所用,也可以成为大晋的威胁,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即便是自己视为亲人的竹青,也有可能沦为她利用的砝码。 她不想走到那一步。 至少,最后留个美好的念想。 竹青哀戚地看着她,她眼中的决绝那么明显,他又不是傻,怎会看不出? “少爷,你明明答应我,你会来接我!”那日出云村分别前,她的誓言言犹在耳。 是啊,她是答应过,一定会去接他。 但世事难料,老天爷总喜欢在人们没有准备的时候,突然来个措手不及,让你彷徨,让你无措,让你不知所谓。 “听我的。”她站起身,语声混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温柔:“回去过属于你的生活,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契丹才是你生存扎根的乐土。” 竹青用袖口抹了把眼泪,直把眼睛揉得跟兔子似的,哽咽着道:“少爷,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在大晋待了,你就去契丹找我,我……一定封你做大官!” 苏墨钰闻言,不由得噗嗤一笑:“好啊,你的话我可记住了。” “嗯,少爷记住就好。”竹青重重点头。 “走吧。” “少爷。”竹青别扭道:“你……你送送我好不好?” 哈?送他?这小子越活越回去了,对太师府熟门熟路的他,还需要自己送? 好吧,看在今后都不一定能再见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送他一回吧。 将竹青送到太师府正门的西侧,那里停着一辆马车,看样子似乎在等他。 竹青登上马车前,突然想起什么,又返回来,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的玄铁令牌,塞到苏墨钰手中:“少爷千万不要忘了与我的约定。” 令牌入手冰凉,极有分量,令牌两面皆刻有繁复的纹路,一面刻有耶律两字,一面刻有桓。 这应该是契丹皇家特有的令牌,她想还回去,但竹青态度坚决,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登上马车,对车夫道:“快走!” 苏墨钰无语,这小子…… 马车上,耶律祁满脸的不赞同:“你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他,不怕他将来反过来对付你?” 竹青鼓起腮帮子,愤愤道:“少爷才不会这么做!” 耶律祁拧眉:“什么少爷!给我改口,你是契丹的三王子,岂能跟那种下等人相比?” “我就是要叫少爷,你管不着!”竹青放下车帘,气鼓鼓地看着耶律祁,我行我素:“我警告你,你不许伤害少爷,否则的话,我就不回契丹!” 耶律祁也着了恼:“你这混小子,自打你失踪以来,阿耶和阿娘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阿娘甚至没有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就……”他将悲戚之意憋回:“如今,你为了一个大晋人,竟然这般对待自己的亲人。” 以前的事情,竹青能依稀记起一些,但大部分还是记不清楚,对于阿娘,他的记忆已经完全模糊了,甚至想不起那个女人长什么模样。 他略软了口气,但话中的意味仍是十分坚决:“你不会明白的,如果没有少爷,我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少爷待我好,我也要待他好!” 耶律祁头疼,他这个最小的弟弟,以前就让父母头疼不已,现在这性子,竟是越发骄纵了,看来那个苏墨钰,真的没有虐待他。 “好好好,我答应你,只要苏墨钰不招惹到我,不伤害我至亲的亲人,我便不会伤害他,也不会做任何对他不利之事。” 竹青怀疑的看着他:“你发誓。” “发个屁的誓!”耶律祁额头青筋直跳:“汉人的东西,你学的倒是快!我以娜仁萨满的名义,保证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发自真心,这样总可以了吧?” 娜仁,意为太阳。 娜仁萨满,是契丹人最敬仰的神明,在契丹,即便是汗王,也不可对娜仁萨满有任何不敬。 见耶律祁以娜仁萨满的名义作保,竹青这才放下心来。 “那个……”竹青还不习惯叫耶律祁大哥:“阿耶真的要娶大妃?” 耶律祁见他对自己这么疏离,有些不高兴:“娶大妃是假,来找你才是真,咱们阿耶又不是大晋皇帝,朝三暮四、薄情寡义,阿娘虽然去世了,但阿耶对阿娘的情谊,一辈子都不会变。”他带着兴味瞅了竹青一眼:“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等到了契丹,让阿耶把公主赏赐给你好了。” 竹青连忙摇手:“不不不,我不要!” “害羞什么!在契丹,你这么大的少年,娃都有了!哈哈哈哈……” 第240章 长乐自荐 最终和亲的公主人选,定为了长平。 长平公主的母妃位极贵嫔,待长平正式嫁往契丹后,皇帝便会晋她的位份。 一个公主,远远比不上皇子,皇帝似乎为了补偿长平的母妃,近段时日,一直都在她的宫殿留宿。 只要能诞下皇子,她便可母凭子贵,故而,牺牲一个长平,还是值得的。 不知长平公主是否清楚这一切,如果她知道,她的母妃以牺牲她这个女儿,来换取今后的荣华富贵,不知会是怎样的绝望和悲凉。 在古代,哪怕高贵如公主,最后的命运,也是这般悲惨无奈。 这不知是她第几次,庆幸自己的男子身份,如果自己不是苏家三少,而是苏家四小姐,想来她的命运,也不会比这几位公主好到哪里去。 如此看来,她倒要感谢原主的母亲了,虽然这般做法自私了些,却给她无尽的便利,让她这个从现代社会而来的灵魂,可以自由自在,不受那些对女子不公的待遇和束缚。 迎送契丹使团离开的这天,长平几度哭得险些昏厥,也难怪,从此离开自己的家乡,前往一个陌生的国度,对于这些娇生惯养的公主来说,是一件比噩梦还要可怕数倍的事情。 更不要说,她的丈夫,是一个几乎可以做她爷爷的老头子。 苏墨钰忍不住心生同情,可同情又能怎样?仅凭她一个人,是改变不了这种现状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长平公主祈祷,希望她在契丹过得,不要太辛苦。 长平哭得伤心,脸上的妆容都给哭花了,补多少回都无济于事。 耶律祁见状,极为不满,“嫁给本王子的阿耶做大妃,有什么不好的,至于这般要死要活?” 这可是关乎两国邦交的大事,皇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对长平公主道:“长平,你一向是个坚强的孩子,可不要让朕失望。” 这话摆明了就是威胁,是警告。 长平这会儿满心都是绝望,哪里还在乎这些,听了皇帝的话,哭得越发厉害,看模样,又有昏过去的架势。 耶律祁的脸色,更是黑沉如锅,娶这么一个哭哭啼啼的公主回去,整日要防着她昏倒,防着她寻死,要多麻烦有多麻烦,一个公主,还比不上一只羊来的省心。 苏墨钰原本不想出面的,但还是心软了一下,出言道:“大王子有所不知,哭嫁乃是我们大晋的习俗,出嫁当天,新娘子哭得越伤心,就代表今后与夫婿之间的生活会越美满。在我们大晋,没有嫁而不哭的姑娘,如果出现嫁而不哭的姑娘,也会被邻里看作没有教养的人,传为笑柄的。况且,新娘子从此以后,要远离自己的家乡,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兄弟姐妹,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再相见,在临别之际,会心酸难过,也是人之常情,这种亲人之间的感情,大王子应该能感同身受的,对么?” 耶律祁冷笑一声,“苏尚书还真是能说会道。”话虽如此,但脸上的阴沉,缓解不少。 在几名宫人的搀扶下,长平准备登上契丹的马车。 而这时,突然一个声音遥遥传来:“且慢!” 她没听错吧?那好像是长乐的声音。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还真是长乐! 见她一身素衣,苏墨钰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丫头跑来做什么? 长乐一路行至耶律祁面前,连皇帝都不予理会:“本公主自愿前往契丹和亲,以维护两国邦交。” 耶律祁皱眉,看向皇帝:“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眼里瞪了长乐一眼,以往长乐最害怕的人,就是皇帝,只要皇帝对她露出严厉的表情,或是说几句重话,她都会心生怯懦,不敢再有半点违逆的举动。 然而这一次,她却用毫不退缩的眼神,大胆回应皇帝:“就如父皇所见,儿臣毛遂自荐,请父皇允许,将儿臣钦定为和亲人选。” 皇帝没想到长乐竟然会用这种口吻对自己说话,顿时怒道:“长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平日里胡闹也就算了,这种场合,岂容捣乱》来人,将长乐公主给朕……” “大王子!”长乐压根不理会皇帝,将视线,转向一旁的耶律祁:“本公主的母妃,乃是四妃之首的淑妃娘娘,我的身份地位,皆是所有公主里,虽尊贵的,汗王贵为一国君王,身份不凡,他的大妃,也需配得起他高高在上的地位,更何况……”她瞥了眼哭成泪人的长平公主:“娶一个不甘不愿,对这门婚事排斥厌倦,甚至会因此而寻短见的公主,自愿嫁往契丹的我,不是更合适么?” 苏墨钰大张着嘴巴,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这真是的是长乐么? 为什么几日不见,她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刚才那番话,若非亲眼得见,亲耳所闻,她根本不相信,这话是处于长乐之口。 皇帝气得额上青筋直跳,怒喝道:“来人,把长乐公主给朕关起来!” “慢着!”伸手一拦,出声阻止的,是契丹大王子耶律祁,“本王子倒是觉得,这位长乐公主很有勇气。”他微微眯起眼,打量了长乐一番:“你当真愿意嫁往契丹?” “愿意。”长乐斩钉截铁。 苏墨钰捏了捏拳,长乐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因为爱而不得,所以自暴自弃了? 不,不像。 她眼中的光泽,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果敢,如果说之前,她的骄傲与坚强都是假装出来的,那么,此时此刻,她从内到外,包括灵魂,都宛若得到了新生,得到了进化,变得坚硬无比,变得勇敢无惧。 “好!”耶律祁大喝一声,眸中精光暴涨,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本王子决定,将和亲人选,由长平公主,改为长乐公主!” 皇帝愕然:“大王子,这样真的好吗?” 耶律祁满不在乎:“有什么不好?比起那个哭哭啼啼,腻腻歪歪的长平公主,我更欣赏这位长乐公主,我们契丹的男儿,绝不会娶一个胆小怯懦的女人!” 第241章 生而自由 皇帝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也不好反驳,只好应允:“既然长乐蒙大王子看重,那便将和亲人选,改为长乐吧。”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什么反应的都有。 长乐先是闭了闭眼,长长吐出口气,有种如释重负,又有种放下一切的姿态,她盈然一拜:“多谢父皇。”随即站起身,走到长平身前:“长平姐姐,不哭了。”她伸手替她抹了抹眼泪,然后指指她身上的喜服:“快把这件衣裳脱下给我,贵嫔娘娘还在宫里等你。” 长平呆呆地,将罩在外面的喜服脱下,递给长乐。 说不出欢喜,还是忧愁,是愧疚,还是庆幸。 将喜服穿好,长乐转身走回到皇帝与耶律祁面前,大红嫁衣衬得她面若桃花,娇美艳丽,浑身上下,透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美丽。 似破茧而出的蝶,刹那间绽放的光华。 “我现在以契丹大妃的名义请求你,大晋的皇帝,望你照顾好我的母亲,她身子不便,无法与我一同前往契丹,只能留在大晋皇宫,请皇上务必多用点心,若有任何怠慢,便是对契丹王庭的蔑视,我想,皇上一定不愿辛辛苦苦维护的两国邦交,因一点疏忽而破裂。” 皇帝稍有和缓的脸色,再次紧绷起来,这个唯唯诺诺的长乐公主,何时用过这种口气对他说话? 比起被契丹人蔑视,被自己的女儿如此羞辱,才更令人愤怒。 “混账!你就是这么跟你的父皇说话的?”皇帝抬起一只手,便欲挥在长乐的脸上。 但手臂,却在半空中被人给截住了,耶律祁挡在两人中间,有力的臂膀,牢牢抓着皇帝的手:“实在对不住,长乐公主从现在开始,便是我契丹的大妃,皇上想要动她,必须先问问我的意见。” 皇帝气得脸色铁青,脸容都有些扭曲了,苏墨钰还从未见皇帝这么生气过。 比起皇帝的暴躁如雷,长乐却身姿挺直,毫不畏惧地直视皇帝,仿佛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 在片刻的愤怒后,皇帝慢慢平静下来,冷声道:“既然这是大妃的要求,朕必然不会怠慢。” “那就好。”长乐露出一丝笑意,一丝欢愉中带着苦涩的笑意。 总算,替母妃留住了最后的尊严。 也替自己,留住了最后的尊严。 “没什么事的话,还请大妃上车,时间不早了,我们需尽快赶路。”耶律祁催促道。 长乐朝苏墨钰所在的方位看了眼,道:“还有最后一件事,劳烦大王子应允。” 耶律祁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愿,但还是同意了:“好,但我不会给你太长时间。” 长乐摇头:“不需要多长时间,半柱香时间足矣。”说罢,走到苏墨钰身前:“我有些话,想单独和苏尚书说。” 苏墨钰有些为难,朝皇帝看了眼,被气得不轻的皇帝随口丢了句:“你自己看着办。” 唉,最近到底犯什么冲,为什么自己老是做风箱中的老鼠,两头受气。 得,长乐已经做出前往契丹和亲的决定,这辈子,就算想缠着自己,也没那个机会了。 最后的临别,她也想对她说几句话。 她点点头,率先朝着人少的一排围墙走去。 长乐跟在她身后,直到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长乐一直积聚在眼底的泪水,这才滑下。 看着长乐,苏墨钰连连叹气:“为什么?” 长乐哽咽着摇头:“没有为什么,除了这么做,我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她直视长乐,从她眼底的悲凉,可以看出,这并非她的本意:“人这一辈子,要经历很多事,有苦有甜,有好有坏,难道每一次遭遇困境时,都要以别无选择来推脱?” 长乐颤着唇,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是,我之前也这般认为,但是……”她闭上眼,仰起头来,虽然已经很努力了,泪水还是从眼角处滑了下来,沾湿了她的下巴:“人不是生而自由的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喜欢什么人,便喜欢什么人,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便梦想,待我长大后,我要嫁一个我喜欢的男子,我们一起携手,平凡度日,不需要什么山盟海誓,更不需要荣华富贵,我只求一样,便是他真心待我,爱我如命……然而,终究是我痴心妄想。”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的愿望很平凡,但也是最难实现的。” 长乐猛地捂住脸,低低哭泣了几声,随后抬起头来,脸上虽然依旧挂着泪痕,但眼神,已经不再迷惘了:“你说得对,人这一生,哪能永远一帆风顺,身为公主,我已经比那些流离失所的穷人,要幸福百倍,我还有何苛求?” “你真的这样想?”即便是自己,也无法完全看开,长乐的痛,她能感同身受。 长乐笑起来,如云的乌发,衬得一张雪白小脸,犹如瓷娃娃般精致:“你以为我在敷衍你,敷衍自己?不,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我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来到这个世上,又为什么,要遭遇这些痛苦,一开始我想不明白,但现在我明白了。人,都是生而自由的,能由自己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这便是最大的自由,我不怪任何人,不怪命运,不怪这个世界,我今后还有很长一段路早走,即便这段路会很艰难,但既然我活着,我就有这个勇气,把它走完,我不会自怨自艾,更不会傻到去寻死,我会好好活下去,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幸福。”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墨钰知道,长乐已经不需要自己来安慰她,也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她。 因为,她已经长出了坚硬的外壳,练就了一颗无比坚韧的心。 一身火红嫁衣,长乐决然踏上了前往契丹的路途。 自始至终,她没有回过一次头。 亦没有流露半分怀念与留恋。 仿佛,随着抛却大晋公主的身份,那个总是骄傲与自卑相矛盾的长乐也死了。 从今往后,她便是容惜月,只是容惜月。 第242章 惊现尸骸 容朝走了,竹青走了,长乐也走了。 有些不太明白,这短短数十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感觉像是一场梦,等醒来后,大家都还在身边。 虽然一切像梦,但苏墨钰却很明白,这并非是梦。 突然有种孤家寡人的感觉,每天身边空空荡荡,没有容朝谈心,也再也不需要绞尽脑汁躲避长乐,更不会听到竹青咋咋呼呼的聒噪,还有那不管自己多晚归来,始终会守在门前迎接自己的青碧色身影。 不过与之代替的,是个矮了一大截,浑身雪白的身影。 见她归来,屁颠屁颠跑过来,伸出粉红的舌头,一副讨好的模样。 苏墨钰摸摸皮卡丘的大脑袋,取出一块肉感丢给它:“乖宝宝,现在只有你陪着我啦。” 像是听懂了一样,皮卡丘用大脑袋蹭了蹭她的腿,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呼哧呼哧地点着头,似乎在说,没关系,以后有我陪着你,你不会孤单。 她笑着拍拍它,感叹:“时间过得真是快,你竟然都长这么大了。”皮卡丘现在四肢着地的高度,已经快到她的腰部了,若是以后腿站立,几乎都要和她一样高。 皮卡丘拽着她的衣摆,一个劲往外拖。 她无奈:“想干嘛呀?” 皮卡丘拽两下,抬起头来冲她叫两声,再拽两下,再叫,似乎很是急切。 苏墨钰看出来了,这家伙在府里憋得慌,想出去浪。 “不行,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带出去会吓到别人的。” 皮卡丘呜呜叫着,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苏墨钰以为它放弃了,谁料它竟找来之前用来栓它的绳索和套圈,交到苏墨钰手上。 哭笑不得:“就算这样,还是会吓到人的,就算吓不到人,吓到其他小动物也不好。” 呜呜…… 皮卡丘叫的越发伤心。 唉,好吧,谁让现在自己身边,只有皮卡丘能陪她解闷了。 她勾勾手:“过来,你答应我,出去后,不许乱跑,更不许给我惹麻烦。” 皮卡丘太开心了,嗷呜一声,惊得树上飞鸟扑棱着翅膀,齐齐飞走。 苏墨钰看着腾空而起的无数惊鸟,忽然觉得,带皮卡丘出门,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好在是乘马车,没有吓到路上的无辜行人。 很久没有去过一品居了,她决定先去一品居看看。 因为天色还早,所以一品居内的客人并不多。 当她带着皮卡丘进门,原本就寥寥无几的客人,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 呃…… 她点着皮卡丘的脑袋:“你看看你,都是你干的好事,把客人都吓走了。” 皮卡丘表示很无辜,为什么背锅的总是自己! 因为容朝临时甩手不干,所以若白暂时干着两个人的活,好在雪樱虽然行动不便,但在管理经营方面很有天赋,没多久,便胜任了原先容朝的工作,不用苏墨钰亲自上阵了。 原打算找雪樱聊聊天,可无奈雪樱太忙了,刚接手容朝的摊子,很多事情都需要重新去适应。 没说两句话,就有人喊:“雪樱姑娘,李老板问下个月的货还订不订了?” “雪樱姑娘,又有两个人来试工,您什么时候见?” “雪樱姑娘……” 唉,看来到雪樱这里来寻求安慰也是没有希望了,她这么忙,自己就不要打搅她了。 离开一品居,乘着马车在街上晃了一大圈,实在无处可去时,她忽然想到,自己很久没见阎烈洲了,也不知道跟契丹武士比武时受的伤痊愈了没? 想了想,虽然她一点也不想去将军府,但作为友人,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去看望一下阎烈洲。 来到将军府,说明了来意后,管家亲自将她迎了进去。 身份地位毕竟放在那里,将军府自然不敢怠慢她。 刚走了几步,被她留在车内的皮卡丘突然窜了出来,一路追进了将军府。 一头半人高的猛兽突然闯入,把整个将军府的人都吓了一跳,好多人为了逃命,直接跳进了湖里,噼里啪啦的,跟下饺子似的。 苏墨钰生怕它闹出事来,连忙把它牵了过来:“出门时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皮卡丘自知有错,勾着大脑袋,呜呜地装可怜。 “真拿你没辙。”一看到它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就不禁心软。原本,它该是驰骋在草原上的威武狼王,可因为人类,它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族群,也失去了自由。 “带你进去也可以。”她点着皮卡丘的鼻子,认真严肃道:“但是,不许给我添乱,老老实实跟着我,否则,你一辈子都别再想出来了。” 皮卡丘眨着大眼睛,用力点头,如果狼也有双手双脚的话,它一定全部举起来。 见它这么老实,苏墨钰这才满意。 正要对管家说继续带路时,一转眼,发现管家也跟刚才那群人一起跳湖了。 这就麻烦了…… 难道,自己进去找阎烈洲? 虽然她记忆力好,来过一次就能记住路,但是,这毕竟是将军府,自己这么随意,会不会太过失礼? 可管家一时半刻还从湖里爬不出来,就算爬出来,也不敢过来。 算了,自己去找阎烈洲吧。 凭着记忆,苏墨钰带着皮卡丘,尽量挑人少的地方,往阎烈洲的住处而去。 经过一处明显很久没有人料理过的花坛时,皮卡丘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拽了拽手中绳索,正要催它走快点,皮卡丘却猛地冲了出去,吓的苏墨钰连忙跟上。 皮卡丘没有冲出多远,而是在一棵看上去长得还不赖的桂树前停下,一边嗅着什么,一边用两只前兆在地上拼命刨着。 “你这小混蛋,又要给我惹麻烦是不是?”这可是将军府的花园,不是太师府! 皮卡丘不理她,继续奋力刨挖。 到底在挖什么?这么卖力? 苏墨钰好奇地凑过去,想看个究竟。 正巧,这时皮卡丘挖到了埋在地下的某个东西,前爪往外一拨。 苏墨钰定睛一瞧,顿时骇了一跳。 那白森森的东西,不是别的,竟是人类的一条臂骨! 第243章 必须变得更强 苏墨钰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凑到近前仔细一瞧,没错,那的确是一条人类的臂骨。 将军府内,怎么会有人类的尸骸呢? 苏墨钰强自按捺住紧张的心跳,将兴致勃勃刨土的皮卡丘赶到一旁,朝着那个刨出的大坑看去。 过人,不止有人类的臂骨,还有人类的头颅,以及胸骨。 根据尸骸的腐烂程度来看,这具尸体死亡的时间,至少有二十年了。 这么长的时间,很多线索已经断了,或许,在将军府建成之时,这具尸骸就已经存在了。 正要将被皮卡丘刨出的臂骨重新放回去,她的瞳仁却猛地一缩。 她看到尸骸颈椎骨的位置有一块凹陷,像是被外力强行勒进去的,而且,尸骸的盆骨呈打开状态,脊柱也略有弯曲,由此可以判断,这是一个孕妇,且是一个刚经历分娩的孕妇,脖子那里的凹陷,是生前被人活生生用绳索勒死所造成的。 虽然尸骸经过漫长岁月,已经腐烂的差不多,但死者的头发,却有一部分没有受到影响,大概是因为埋得比较深,没有接触到空气以及阳光,所以变质得比较慢。 她用手,小心翼翼将只露出一小截的头发,从土壤里扯出来。 阳光下,手中那一小撮头发,散发着如鲜血一般的浓厚光泽,她怔了怔,抖掉发丝上乌黑的泥土,再次置于太阳光下。 这一次,她看得更清楚,那发丝,竟然是暗红色的! !!!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人声,她深吸口气,摈住呼吸,手下飞快地将大坑填上,又重重踩了几脚,抓起将一旁的落叶,洒在填好的土层上,确定瞧不出异样后,这才牵住皮卡丘,悄悄绕过那群人离开了。 直到走远,她的脑子依然还处于震骇混乱的状态。 那个死去的孕妇究竟是谁? 为什么她的发色,竟与阎烈洲一模一样? 而她又是什么时候死亡的,为何死亡? 这一切的谜题,都让她觉得疑惑,亦觉得心惊。 看来今天果然不该出门,更不该带着皮卡丘出门,好端端的,怎么就遇到这种槽心事了。 皮卡丘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还乐颠乐颠的,一个劲朝苏墨钰摇尾巴。 话说,狼不是不会摇尾巴吗? 皮卡丘这货不会真的是哈士奇转世吧。 正想着,前方一堵青灰色围墙后,传来阵阵练武时的呼喝声,一听就知道是谁。 绕过围墙,果然,一身短打劲装的阎烈洲,正在非常卖力地打拳,额上的汗珠,在日光的照耀下,晶莹闪亮。 她没有打搅他,静静站在一旁观看,直到他一声暴喝,劈手砍断了一摞根根都有儿臂粗的竹子后,才鼓掌而出:“不错不错,只是伤势还未痊愈,就出来练武,这样真的不好。” 阎烈洲擦了把额上的汗,惊喜道:“你怎么来了?管家也不知道通报一声。” 她将皮卡丘牵到身前:“还不是因为它。” 阎烈洲愕然看着她身前毛茸茸的一团白,“这是……”自从春猎后,他就没有再见过皮卡丘,对它的印象,还停留在只有手掌那么大的时候,没想到才半年不见,就长这么大了,威风凛凛的模样,还真有几分草原狼王的架势。 “没错,就是那个我从猎场捡回来的小家伙。” 阎烈洲胆子不小,却也不太敢去摸皮卡丘,虽然它从头至尾都表现得很友好,但毕竟是猛兽,天生嗜血,一旦发起狠来,必然十分可怕。 “我的伤早就好了。”他笑笑,为了证明,还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其实那些伤,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你们都太大惊小怪了。” 想起那天的千钧一发,苏墨钰略带了几分气恼,“你可知道,那天你差点就要变成一个废人了!” 阎烈洲神色黯了黯,那日发生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若非那道突然而至的琴音,自己此刻,怕是只能躺在床上,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了。 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抄起桌上的酒坛,狠狠灌下一口,“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变得更强。” 苏墨钰气得脑仁生疼:“你已经很强了!那天的比试,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全身而退,他们分明是想要毁了你!再者,一个人是否强大,并不体现于他的武功有多高强,力量有多宏大,而是取决于,他是否能保护自己,保护其他想要保护的人!” 阎烈洲闷闷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但说到底,还是我太弱了,这才会惨败,如果我更强一些,或许,就用不着你替我出头了。” 苏墨钰怔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嗯,是我几个朝中旧属告诉我的。”他逆着日光,朝静立在阳光下的苏墨钰看去,似乎在回想当日那令无数人惊艳难忘的场景,“所有人都在夸赞,说你那位表妹巾帼不让须眉,豪爽大气,不逊于战场上的英雄儿郎,令人折服。” 她笑笑:“那是他们大惊小怪。” 阎烈洲摇头,晃了晃酒坛子,发现酒酿已经所剩无几:“如果当日我也在场就好了。”心中有小小的遗憾,竟然没有见识到她英姿飒爽的那一面。 苏墨钰走上前,也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我出面,不是仅仅为了你,也是为了咱们大晋的脸面,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朝廷丢人,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脸上也不会有光。再者……”她停了停,语气有些唏嘘:“我也想让契丹人看看,我们大晋的女子,并非如他们想象中那般娇弱,那时候我想,无论哪个公主嫁去契丹,有我作为榜样,契丹人也不敢太过小瞧她。” 说起和亲一事,阎烈洲重重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桌子都颤了几颤:“该死!都是我的错!” 苏墨钰连忙朝他的手看了眼:“你咋就这么死心眼呢?啥事都往自己身上推。” “如果我再强大一些,能早点灭了契丹,今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朝廷也就不需要牺牲长乐公主来维持和平……” 第244章 一直这样喜欢我 苏墨钰叹气:“你不是神,仅以一人之力,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但至少,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一些。” “让这个世界变好并不是你的责任。” 阎烈洲理所当然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是赤狼军的少将,是皇上亲封的朝廷命官,大晋的荣辱兴衰,自然与我有关。” 以往,苏墨钰总是自愿妥协,懒得与他争执,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跟他争论的结果,则是自己被气个半死。 但几天不知怎么了,她忍不住反唇相讥:“阎烈洲,你有想过,为什么契丹人要屡屡侵犯大晋吗?” “还不是因为他们有侵略的野心。” “是吗?”她趴在实在石桌上,语声中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沉郁:“如果契丹和我们大晋一样,地大物博,资源丰富,不需逐草而居,到了冬季青黄不接的时候,不会因为没有食物而发生人吃人的惨剧,他们……还会侵犯中原大地吗?” 阎烈洲古怪地看着她,“你不会在同情契丹人吧。” 她轻轻吐出口气,“我不是同情,只是实话实说,也许对于我们来说,契丹侵犯大晋的举动,是一种罪过,但或许对于他们的民众来说,这是一种英雄的行为。” “你今天很奇怪。” 奇怪吗? 其实这个问题,她很早的时候,就在思索了。 前世她去过战乱国家,她不明白,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战争,发动战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后来,她干脆不想了,这种深奥的问题,并不属于她这种小人物该思索的,总是纠结未免有些矫情,直到前些日子,她见到耶律祁,见到玛朵,见到巴图,见到契丹整个使团,还有忽然之间,就变成耶律桓的竹青。 如果,契丹不需要侵略中原土地,也能过得富庶安宁,他们是否,便不会再挑起战争了? 那样的话,她与竹青就不会成为仇敌,长乐在契丹的日子,也会相对好过一些。 “想那么多做什么!”阎烈洲一语定乾坤:“只要牢牢守住边塞,使契丹不敢妄生侵占中原土地的邪念,就不会再有战争。” 哈,是嘛。 他的想法果然简单粗暴,苏墨钰忽然觉得,有时候阎烈洲一句话,顶的上千百句的心灵鸡汤,永远都是那么让人醍醐灌顶。 “说的也是啊。”她直起身子:“可能是最近一下子失去很多重要的朋友,有些多愁善感了。” “你放心吧,长乐会照顾好自己的,她是个坚强的姑娘。”阎烈洲并不知道容朝和竹青的事情。 苏墨钰忽然看向他:“你呢?是否终有一日,你也会离开我?” 这个问题,其实没必要问的,父母儿女、兄弟姐妹这些至亲的人,亦会有离开自己的一天,更何况是朋友。 “只要你愿意,我永远在你身边。”郑重的,仿佛誓言。 苏墨钰呆呆看着他,随后笑出声:“那可不成,你要一生一世陪伴的,是自己的妻子儿女。”她又满怀憧憬道:“不过,我还是希望,等我们都老了之后,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聊天,也许那个时候,你牙都掉光了,一边说话,一边漏风,想想就觉得有趣。” 有些话,阎烈洲几乎要冲口而出,但还是硬生生吞了回去:“那天……从一品居离开后,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几乎不敢看她,那天晚上的事,他一半模糊一半清晰,隐约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苏墨钰歪着脑袋想:“嗯……那天啊……好像是有。” “是、是吗?”阎烈洲越发不自在了。 “你说你喜欢我。” 冷不丁一句,险些让阎烈洲吐血。 苏墨钰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悠然道:“我问你是哪种喜欢,你回答说,是和喜欢阎婉清一样的喜欢。” 阎烈洲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前前后后几个眨眼的瞬间,就像经历了九死一生,紧张到连心都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 苏墨钰笑眯眯看向他,“希望你能一直这样喜欢我。” 他恍惚着点点头:“会、会的。”说不上什么感觉,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落寞遗憾。 “阎烈洲。”站起身,苏墨钰按了按他的肩膀:“在我心里,最不愿失去的朋友就是你。”因为他的心,纯澈如同一张白纸,他不会欺骗你,不会算计你,不会防备你,更不会背叛你,和他在一起,甚至比和容朝在一起还要轻松。 他手握重权,却平和近人,他力大无穷,却心思柔软。这颗赤子之心,尤为可贵,拥有这样一个朋友,是她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所以,她会倾尽一切,守护她与他的这份友谊。 离开将军府后,苏墨钰第一件事,是派忍去查将军府花坛下的那具尸骸。 她有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让她毛骨悚然,希望最后的真相证实,她的这个猜测是错误的。 “父亲,儿子已经处理好……” 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她竟然碰见了苏太师和苏庆和,两人似乎正在交谈着什么,见到苏墨钰,苏太师对她招手道:“钰儿,你过来,为父有事情交代。” 虽然讨厌苏庆和,但并不想拂了苏太师的面子,于是老实走过去:“爹。” 苏太师点点头,然后道:“从明天开始,我打算重新临朝。” “什么?”苏墨钰一惊,虽然这是迟早的事情,但发生的也有些太突然了。 苏太师没有理会她的惊讶,继续道:“我打算在中书省,给庆和安排一个职务,你和中书省的人比较熟,偶尔帮衬一下。” 苏墨钰有些懵,让苏庆和去中书省?苏太师的种种举动,让她感觉很不安。 “父亲,我有些话想单独和您说。”苏墨钰道。 苏太师看了苏墨钰一眼,“庆和,你先回房吧。” 苏庆和应了声是,转身离开了。 待只剩下苏墨钰和苏太师两人时,苏墨钰这才低声道:“父亲这般布置,是打算与朝廷为敌么?” 苏太师原本温和的眼神,陡然间冷厉起来:“钰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第245章 进则生退则死 苏墨钰心头一震,苏太师向来以温和示人,但不代表,他的脾气也是温和的。 这个老者,久居上位,自己跟他玩心眼,根本就是班门弄斧。那样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一眼便能瞧出自己心底所想。 她也不打算跟苏太师玩花招,一来不必要,而来根本玩不过。 “父亲。”她弯下/身子,做出恭谨姿态,诚恳道:“还请儿子一句,苏家再如何权势滔天,也无法与皇家抗衡,自古以来,帝王最害怕的就是功高盖主,加之身在高位,难免会有疑心,我们这个时候出头,恐怕要成为皇上接下来才铲除的对象,所以,儿子想劝父亲辞官归隐。”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低下头,等待着苏太师闳震怒或惊愕的责问。 然而,等了许久,此听苏太师长叹一声:“钰儿,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就该清楚,我们已经无路可退。” 她抬起头:“怎会无路可退,只要我们对朝廷没有威胁,皇上应当不会赶尽杀绝。” “钰儿。”苏太师看着她,肃然道:“你说的倒也没错,但时至今日,一切都已经晚了。老夫为官几十年来,门生遍布大江南北,这是好事,但也是一件坏事。如果你是皇帝,你会允许,一个掌握着各地官员,随时可令朝堂动荡的臣子,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吗?” 苏墨钰怔了怔,这个问题,她还真是没有想过:“那……父亲的意思?” “前进,或许还能死局逢生,若是后退,便当真只有死路一条了。”苏太师语声虽轻,却透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苏墨钰感觉脑袋晕了一下,口中喃喃:“怎么会这样?或许……还有其他解决办法?” “求助于太子么?” 苏太师冷不丁一句,让她瞬间变了脸色:“爹,我的意思……” “钰儿,你不用说了,为父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苏太师没有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太子此人,的确有勇有谋,一诺千金,只是……你忘了一件事,他是储君,也是未来的帝王,他既然是未来的帝王,就总有一天,会将矛头对准苏家。”苏太师捋了捋胡须,又道了一句:“况且,他现在还不是帝王,真正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是那个坐在九龙椅上,君临天下的人。” 苏太师为官几十载,看待问题必然比自己清楚明白,对于朝堂上的局势,他更是了若指掌,在他面前,自己就像是个不懂世事的孩子,自以为了解这个社会,而然,所见所闻,只是诸多阴暗中的凤毛菱角而已。 她忽然觉得挫败,不想就这么放弃,但理智又告诉她,苏太师所言皆是现实,苏家已经无路可退,一旦退缩示弱,朝廷会毫不犹豫将他们抹杀,就与围猎时,与狼群的对峙,若是强硬,对方还会心有忌惮,可你一旦露怯,狼群就会一拥而上,撕碎你的喉咙,咬断你的脖颈。 “钰儿。”苏太师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你是苏家唯一的嫡子,苏家的未来,可都交到你的手上了。” 她最讨厌这种临危受命,她一个人,怎么担负起苏家的未来?原本已经在容蓟那里,得到了保证,眼看苏家与皇家的矛盾即将解开,可到了最后,一切还是回到了原点。 难道苏家和皇家,真的没办法和平共处么? “三弟。”苏太师离开后,一个略有些阴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转过身,带着一丝不耐看向苏庆和:“你在偷听?”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苏庆和也没有否认:“是,我既然是苏家的一份子,有关苏家兴衰荣辱的大事,我总是有权知晓。” “偷听也是权利的一种么?” 苏庆和冷然一笑:“随三弟怎么说。”他满不在乎的表情蓦地一变,走到苏墨钰近前,阴沉着嗓音道:“三弟怎么帮太子都无所谓,但是,还请不要把整个苏家都拉下水。” 她眯了眯眼:“你什么意思?” “三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苏庆和眼中冷光必现,几乎用恶狠狠的语调道:“朝廷已经开始对付我们苏家了,你可以去打听打听,这段时日,我们死了多少族人,朝廷流放了多少姓苏的?” 苏墨钰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庆和:“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苏庆和冷笑:“三弟只要留意一下近来朝廷的局势,就不难得到这些消息,看来,你的全部心思,真的全部放在了帮太子巩固地位上。”他用厌恶嫉恨的眼神盯着苏墨钰:“太子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他若让你拿整个苏家来陪葬,你是不是也会照做?” 苏墨钰用力握紧了双拳,努力不让拳头落在面前这张欠扁的面孔上:“你说的这些,我自会去打听清楚,至于我该如何行止,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哼,苏墨钰,不见棺材不掉泪,说的就是你。”身后,是苏庆和无尽的嘲弄和讽刺,苏墨钰恍若未闻,扬长而去。 不管苏庆和说的是真还是假,这件事,她都一定会查清楚。 如果是真的,她会拼尽一切来保住苏家,哪怕……与朝廷为敌,与皇帝为敌,与……他为敌。 只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就算皇帝早存了对付苏家的心,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动手? 不是还有阎家么?苏阎两家互相约束,互相制衡,这不是皇帝最乐意看到的吗? 为什么会突然出手对付苏家? 除非,苏阎两家的天平,已然被打破! 这个可能性是最低的,但也是最能说得通的。 天平被打破了,那么就是说,阎家已经不足为惧? 可即使朝廷能舍弃阎家,也绝不可能舍弃阎烈洲,尤其是如今四面楚歌,正需要兵马良将的特殊时期。 到底是为什么呢? 隐隐约约,她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了,而且还是一件,颠覆整个朝廷和天下的大事! 第246章 患得患失 “你说什么?永平王密谋造反?” 东宫内,容蓟死死盯着面前的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雷震叩首道:“属下也不知清楚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举证永平王之人,是永平王的一个亲信,素来得他信任。想来,他亲信所言,应当不会有假。” 容蓟平静了一下心绪,这才淡声问:“孤不管那个亲信如何说,你手下的人呢?查到什么消息了?” 雷震道:“完全查不到,一开始属下也以为这件事是有人刻意陷害,但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任何端倪。” “这么说,永平王谋逆,乃是事实了?” 雷震犹豫了一下,道:“也不能说一定是事实,但应当不会错。” “父皇派何人去审理这件事?” “回殿下,是贤王以及……周大人和邱大人。” “周……”容蓟神色猛地一跳:“是前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正是。” 站起身,在窗前来回踱步:“怎么会是他们二人?父皇还吩咐了什么?” “皇上口谕,待到了永州,无需审判,直接就地处决。” “什么!”容蓟又是一惊,好半晌才回神,“犯了这么大的罪,却不押解回京接受三堂会审,此事怎么看怎么蹊跷。”他停了停,又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皇上虽然封锁消息,但以苏太师在朝中的地位和人脉,想来已经知晓了。” 他迟疑了一下:“那……苏尚书呢?” 雷震觉得奇怪,苏尚书知不知道,有那么重要吗?再说了,苏太师都知道了,苏尚书又怎会不知道? 奇怪归奇怪,但他还是老实答道:“苏尚书应当暂且不知,但苏太师有没有告诉他,属下就不知道了。”抬起头来,见殿下脸色有些不好,连忙补充:“属下可以现在去查,还请殿下……” “不用。”容蓟出声打断,“其实,知不知道又如何呢?孤就是太患得患失了。” 雷震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殿下今天有些不太正常。“殿下,那这件事,还不要再查了?” “查。”坚决地道出一个字,转过身来,“不但这件事,最近朝中发生的任何事,都要一并查,包括将军府,也要一起查。” 查苏家和朝堂上发生的事雷震可以理解,查将军府又是为什么? 容蓟看出他的疑惑,却并未解释。 最近朝中查办了不少苏太师的门生,以及和苏家牵连甚广的诸多族人,这一点很不正常,以往他也提出过,要削减苏家势力,但都被父皇拒绝了,说是时候未到,那现在,是不是代表,时候已经到了? 既然动了苏家,就不可能不动阎家,可一旦动了阎家,难免要伤筋动骨,同时失去左右臂,皇家的处境会越发艰难。 总觉得引发这一切的根源,便是将军府。 …… “烈洲。”阎夫人刚安顿阎婉清睡下,出门后却见阎烈洲一身戎装,不禁纳闷:“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阎烈洲拿起自己的那把虎威亮银戟,一边细心擦拭一边对阎夫人道:“皇上命我驻守京都边城,早上天一亮我就出发。” 阎夫人惊愕道:“驻守边城?这里又不是战略要塞,哪里需要让你亲自上阵,只需要派遣一些京都守备军即可,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阎烈洲站起身,挥了两下手中的长戟,无谓道:“在将军府的这些日子,我也实在憋闷,去给皇上守城也不错。”他安慰阎夫人:“左右离得不远,我可以时常回来看望您和妹妹,还有父亲。” 比起去驻守边塞,守卫京都周围的边城,的确是一件值得安慰的事,只不过,阎夫人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烈洲。”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说:“能不能求皇上,改派别人去呢?” 阎烈洲并未发现阎夫人的异常,道:“娘,我是个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况且,我堂堂赤狼军少将,总不能一直待在将军府,当个闲人吧。” 阎夫人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的确,阎烈洲身为赤狼军少将,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将军府无所事事。 而阎家如今大多数的荣耀,都是阎烈洲带来的。 没有他的努力,他的赫赫军功,阎家怕是要就没落了。 望着阎烈洲那张棱角分明的坚毅面容,阎夫人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一张柔媚中不失刚毅的脸孔,不禁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娘,照顾好小妹。”一身铠甲的阎烈洲走上前,握住阎夫人的肩头,经过岁月的侵蚀,女人眼角已经生出如刀刻般的细纹,自己不在的这些年,母亲没少为了这个家cao心。 “烈洲。”阎夫人抬起手,覆在阎烈洲的手背上,阎烈洲能清晰感觉到阎夫人掌心的颤抖:“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和你爹,还有你两个妹妹,都是黑发,却偏偏只有你是红发?” 阎烈洲怔了一下,老实道:“想过啊,小的时候总是想,甚至那时候,还以为我不是您的亲生儿子呢。” 再说到亲生儿子四个字时,阎夫人明显颤抖得越发厉害,“如果我说,你真的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你会怎么想?” 阎烈洲瞠大眼睛,“娘,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 阎夫人笑了一下,却显得有些勉强,她拍拍阎烈洲的手背:“傻孩子,你就是太耿直了,罢了罢了,以后这种玩笑,娘不跟你开了就是。” 阎烈洲这才舒了口气:“这种玩笑话,您也只能跟我说说了,要是换了妹妹,指不定要怎么想呢。” 阎夫人深有感触道:“说的也是,你妹妹那性子……”说起阎婉清,阎夫人一脸愁绪:“都怪我把她惯坏了,事情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娘,您也别太忧心了,妹妹的事情,还是早些告诉宁王为好,毕竟宁王是她的夫君。” 阎夫人口中应着,但她心里明白,这件事是万万不能告诉宁王的,夫君又如何?看似与自己最亲密的人,却恰恰是将自己推入地狱的人,这一点,阎夫人早有体会。 她绝不能,再让自己的女儿,也遭受同样的对待! 第247章 强行被生病 如往常一般,苏墨钰卯时起身,穿戴整齐后,准备进宫上朝。 谁料正准备踏出院门时,竟被守在门前的护卫给拦住。 “什么意思?”她看了几人一眼。 站在最前方的一人道:“老爷吩咐,少爷身子不适,还是留在府中养病为好,老爷会替您向皇上告假,少爷不用忧心。” 什么? 身子不适?在家养病?还要替她告假? 她这是……强行被生病了! 苏太师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竟然强迫自己留在府上,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应还不会,从昨天苏太师与自己说话的口气来看,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及与容蓟之间的关系。 只是,他将自己禁足在家的举动,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让开。”她对几人低低道,口吻虽轻,眼神却毋庸置疑。 不管事态如何发展,她都不能坐以待毙。 几人彼此互看了一眼,纷纷走上前,将苏墨钰包围在其中。 这是打算用武力解决了? 正好,她也有此打算。 不等几人反应,她先一拳打在里自己最近的那人脸上。 对方生生接了她一拳,却并未倒下,反而毫不犹豫地迎了上来,顺势接下她挥出的第二拳。 苏墨钰没想到,看似普通的几个护卫,武功竟然这般高,看来苏太师是铁了心要将自己留在这里。 看守她的四个人,武功都不弱,苏墨钰虽然能逐个突破,显然对方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四人一起包围她,即便使出浑身力气,也不是这四个人的对手,苏墨钰只好妥协。 不知现在朝堂上是个什么光景,苏太师称病休朝这么长的时间,突然重新临朝,不知会使原本就动荡不安的朝局发生怎样的变化。 且自己又突然生了病,在家休养,明眼人一瞧都能瞧出端倪。 苏墨钰急得团团转,但又出不去,只能在自己房里干着急。 皮卡丘蹲在她身边,一直在用大脑袋蹭她,似乎在安慰她一般。 苏墨钰知道,这事急了也没用,可一想到昨天苏太师及苏庆和说的话,就忍不住焦躁。 她最讨厌被动的局面,不论事态有多糟糕,只要能牢牢掌握住主动权,就有柳暗花明的余地,可如今她两眼一抹黑,朝堂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这种感觉实在糟糕透了! 一切只能凭想象,凭猜测,可除了胡思乱想,根本得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还会让自己变得更慌乱更焦躁。 从早晨等到日落,什么消息都没得到,烦躁的同时,也渐渐平静下来。 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苏家毕竟家大业大,根基深厚,朝廷就算要对付苏家,也要循序渐进,不会直接和苏太师扯破脸皮。如此一来,事情就还有转圜的机会。 想到这里,一直提起的心,才落回原位。 见皮卡丘安静地陪了自己一天,很是感动,拍拍它的大脑袋,翻出一块肉干丢给它:“吃吧,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皮卡丘盯着她,仔仔细细瞧了好半天,才低下头,叼起肉干美美吃了起来。 苏墨钰又取出一块,指了指房顶,然后抛向上方,皮卡丘顺势跃起,在半空中叼住了那块肉干。 “嗯,不错不错,动作很灵敏嘛。”她又取出一块,这次来点高难度的。 将手中肉干分成三份,先将其中一份抛到半空,等肉干开始下落后,再将另一份抛起,紧接着,将最后一份笔直丢向前方。 如果皮卡丘将目标对准空中的肉干,就要失去丢向对面的肉干,如果它决定去追对面的肉干,那就要失去空中的肉干。 二者不可兼得,人生亦是如此。 十全十美,只是人们美好的愿望而已,事实上,却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 懂得舍弃,懂得选择,这才是人生道路上,最关键的一课。 同样的矛盾,放在皮卡丘身上,自然也是一种挣扎。 即便选择空中的,在它跃起的一瞬间,也会错过另一块,似乎不管怎么选,最终吃到嘴里的,都只有一块。 然而—— 皮卡丘接下来的举动,却让苏墨钰大吃一惊。 它既不去追丢到对面的肉干,也不跃起去追空中的肉干,而是张开嘴巴,等着两块肉干分别落进嘴巴,接着,心满意足地,把最后一块肉干从地上叼起,吞进肚子。 苏墨钰大张着嘴巴,心里疯狂呐喊:不对,不该是这样的!这是作弊,赤/裸裸的作弊! 皮卡丘走回她身边,伸出粉嫩的舌头,讨好地看着她。 苏墨钰把剩下的肉干收起来:“不给了!你太狡猾,哪有这样钻空子的,不公平,很不公平!” 皮卡丘表示无辜,什么公平不公平,能把肉干吃到嘴里才是正事,至于方式,很重要吗? 是啊,能达到目的就行,至于方式,重要么? 在她纠结究竟该选择鱼还是熊掌的时候,皮卡丘却用实际行动告诉她:想那么多做什么!想要哪个就拿哪个,连个都要也行,只要有这个机会,这个能力,贪心一点也完全没有问题。 看来,不是人生太过艰难,而是人们想得太过复杂。 因为有太多的欲/望,太多的杂念,才有由此衍生出许许多多的烦恼。 瞧瞧皮卡丘,整日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玩,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皮卡丘屁颠屁颠跑过来,吐着舌头,摇着尾巴,还想要肉干吃。 苏墨钰捏了把它身上的肉,摇头:“不能再吃了,你是狼,在着这么长下去,就要变成猪了。” 皮卡丘正要撒娇,身体却猛地绷紧了,弓起脊背,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 苏墨钰也绷紧了神经,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隐约中,似乎听到衣袂划过夜风时,发出的破空声。 猛地转身,从床头的暗格中,取出一把匕首。 与此同时,窗棂吱呀一声,她不及细想,脚下飞快移到窗前,高举起手中匕首,狠狠朝着来人一刀斩下! “嘶——”的一声,对方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同时低喝:“钰儿,是我!” 第248章 争锋相对 因为速度太快,攻势太猛,来不及收手,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中的锋锐刀刃,划破了对方的一只手臂,鲜血涌出,却立刻消融在了黑色的布料中,没有了痕迹。 苏墨钰看着面前的黑衣男子,难掩愕然:“你怎么来了?”还穿得像个小贼。 容蓟朝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看了眼,伤得还不轻,这丫头下手真够狠的:“我不来,你能出得去?” 事实上,她想要离开,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难免动静大些,代价也大些,事情还没严重到这一步。 “你先坐,我给你包扎伤口。”好在她房里常备药箱,以备不时之需。 皮卡丘见到是容蓟,也放下了之前的戒备,老老实实卧在他身边,还向他投入一抹同情的目光。 苏墨钰用银剪挑开他的袖口,看到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时,也不由得向他投去一抹同情目光。 虽然伤了他的人是自己,但错还是在他,谁让他一声不吭从窗外翻进来的,关键还穿着一身夜行衣,要是被太师府的护卫发现,非得当刺客给射成马蜂窝不可。 “钰儿,永州的事情……”看她认真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模样,他实在不忍打搅,支吾半天,才吐出几个字。 “什么?”苏墨钰抬起头,表示没有听清。 忽然间便退缩了,这辈子,他还从未有过退缩的时候,但如今,面对她澄澈幽黑的眸子,他却生出一种,恨不得立刻逃走的心情。 害怕面对她的质问,她的失望,她的愤恨。 先用药酒清洗干净伤口,再将金疮药倒在伤患处,苏墨钰原本流畅的动作顿了一下:“皇上决定开始对付苏家的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两天前。”他诚实道。 拧了拧眉:“为什么?” “我也不知。”这话说的多少没有底气,身为储君,这么大的事情,他怎可能不知道?但事实上,他对此的确迷茫。 不懂一向努力维持苏阎两家平衡的父皇,为何突然开始对苏家出手。 苏墨钰没有继续追问,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后,才低声道:“这其中,可有你的手笔?”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一直憋到今天,憋到现在。 无论两人之间的关系怎样变,当初他对苏家的敌意,却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 或许,直到今天,他仍是没有放下这份敌意。 他脸上的神色蓦地一僵,沉静睿智的眼神,也开始变得飘忽。 苏墨钰静静坐着,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她没有责问,没有催促,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他难以面对。 不知多了多久,他才低低回道:“有。” 准确说,那些苏家远亲族人的没落,几乎都是出自于他的手笔。 苏墨钰起身,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将药箱放归原处。 “那都是以前……”他想解释,却被她打断:“我昨天劝过我父亲了。” 他想问结果如何,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结果?在皇家对苏家出手的那一刻起,就没有结果了。 “我失败了。”她转过身,静静看着容蓟,灯火的光晕在她眼底跳跃,明明是温暖的色泽,却透出腊月寒冬般的冰冷:“我对父亲说,只要您能放权,朝廷就会放我们一条生路,太子就会放我们一条生路,但父亲却不肯听我的,我以为他放不下权力,放不下高高在上的地位,直到我听到皇家开始大规模处决苏家族人的消息……阿蓟,你是太子,也是今后的君王,你当真能容得下一个功高盖主的臣子?” 他想点头,可最终,还是回了句:“这是自古帝王的大忌。” 她忽而笑了起来,看似笑得很欢愉,笑意却不达眼底:“是啊,这是自古帝王的大忌。所以说,苏家必死无疑,对么?” 他不喜欢她用这种口吻,这种眼神对自己说话,他站起身,走至她面前,将两人无形的疏离,刻意拉近,“钰儿,你这在怨怪我?” “怨怪?我为什么要怨怪你。”她轻轻摇头,就算没有容蓟,苏家今日的结局,也早已注定。 “那你笑一笑,不要板着脸。”他抬手去抚她的脸颊。 她不动声色地撇开;脸:“我原本有信心,可以让父亲放权,然而现在,就算他想放,朝廷也不会允许。” “钰儿,我们今天先不说这个。” 她轻轻推开他,走到窗边,静谧的夜晚,忽然间狂风大作,她听着窗外的簌簌风声,原本就不平静的心,也开始变得摇曳起来:“如果我爹执意要与朝廷对抗到底,我作为苏家的一份子,自然……自然也要与苏家同生共死。” 容蓟的心,也跟着混乱起来,“你是你,你爹是你爹,怎可一同混淆?他放不下高高在上的权势,放不下几十年来积累的荣耀与声望,他若执意要为这份私欲葬送整个苏家,你也要一同陪葬?” 她飘忽的眼神,骤然间变得凝重锋锐,竟忍不住冲口反驳:“放不下权势,放不下荣耀与声望的,明明是你,是皇上!如若不是为了自保,已经名利双收的堂堂太师,何至于冒这么大的险,与朝廷作对?说到底,还是皇家先不仁,我们才不义的!” 似乎没想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怔了好半晌,才艰涩道:“钰儿,你刚才这番话,算是表明立场吗?” 苏墨钰握紧了拳头,自己都想象不出,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容蓟,皇家若成为苏家的敌人,那么,你也是我的敌人。” “你……”他看着她,企图在她眼中找到玩笑的痕迹,然而,她眼中的光泽,再坚定不过。 “钰儿,难道时至今日,你依旧不肯信我?”想到自己在她心中,仍是不可信任的存在,心就痛得难以呼吸。 她有些烦躁:“不是不肯信,是根本不能信。” “苏墨钰,看来是孤对你太过放纵,以至于你胆大至此!” “我原本就很胆大,殿下早就知道的事情,还需要再提醒一遍吗?” “苏家功高盖主,行事狂妄悖逆,孤已经答应,会替你保住太师府,难道这样还不够么?你到底有多大的野心!”他亦面色沉冷,暴怒不已。 滔天愤怒,却抵不上心底的寒凉与失望。 忽然之间,气氛从平和变得剑拔弩张,空气里似乎都掺着浓重的火药味,原本窝在墙角的皮卡丘敏感地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倏地站起身来,摆出如临大敌的模样。 第249章 谁最卑鄙 两人谁也不肯让步,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刚才是什么声音?”院落外传来护卫的声音。 “应该是风声吧。” “会不会有贼人闯入?” “贼人?有哪个贼人这么大胆,敢来太师府撒野?除非他不想活了。” “说的也是,太师府是什么地方?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别瞎琢磨了,少爷不是养了一条大狗么?估计是它发出的动静,别大惊小怪的。” “……” 声音渐行渐远,逐渐笑声在风声中。 容蓟突然冷笑出声,目光如剑般锁定在苏墨钰脸上:“区区苏府家丁,口气竟然这般狂妄,真当这里是皇宫了不成?” 苏墨钰反唇相讥:“我父亲身为两朝元老,难道连这点威望,都不能有么?” “照你这么说,两朝元老就可以无视朝廷法度,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自命为王?” “容蓟,放你娘的狗屁!”苏墨钰就是有这么一个怎么改都改不掉的坏毛病,一旦到了愤怒的极限,就会忍不住爆粗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些年,倒是把帝王之术学得炉火纯青,但即便要栽赃陷害,也该有证据才是,只凭几个虚构出来的罪名,就想治苏家的罪,也未免有些太天真了!” “苏墨钰,你当真孤拿你没辙?”他脸色铁青,显然也已怒极。 她冷笑:“你当然拿我有辙,太子殿下最喜欢做的,不就是打人板子么?这回又想打多少下?” “苏墨钰!”他猛地跨前一步,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别再挑战孤的耐心!” 她想挣脱,却挣脱不开,红着眼睛瞪他:“容蓟,你我的相识,原本就是场错误!” 如果,她没有爱上他,如果,她和他只是简单的君臣关系,如果,她的心能再狠一点,再冷一点,或许就不用面对如今这种两难的局面。 果然,鱼和熊掌,是不能兼得的。 闻言,他暴怒的神色也陡然一软,“钰儿,我说过,我不想与你为敌。” 她垂目苦笑:“我也不想。” 他松开紧捏她下巴的手,目光在她白皙肌肤上清晰的指印上掠过,“钰儿,我最怕你和我吵架,母妃曾说过,两个相爱的人是不能吵架的,感情会越吵越淡,因为吵架是一种彼此伤害的行为,就算事后能原谅彼此,但留下的伤害,却永远不会消退。”他将手一点点移到她的身后,小心翼翼的,将她往自己怀中带:“钰儿,我很害怕。” 他的话,就似一根根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在她的心坎上,又痛又冷。 她强忍着眸底的酸涩,在昏暗的烛光里与他相视:“如果一切真的再无转圜,你会如何?” 最不愿面对的问题,却被她轻易问了出来,他苦笑连连,“你想听实话吗?” 她点头,他道:“我不会放手。” 她牵起一边嘴角:“你还是放不下皇位,对么?” 他将她用力揽进怀中,不知是害怕面对她,还是害怕失去她:“钰儿,你会觉得我卑鄙么?” “手握权柄之人,哪一个不卑鄙?”她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上,声音很轻,轻的如同耳语:“容蓟,你不是曾问我,愿不愿与你共同努力一次?” “你的回答呢?” “我愿意。” 他将她揽得更紧:“钰儿,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管未来会是什么样,既然心怀希望,至少也该去努力一次,这样的话,就算最后失败了,她也不会再有遗憾。 “钰儿,信我一次。”他的声音近在咫尺,隐隐带着祈求和沉闷的意味。 她迟疑片刻,道:“好。” 窗外,狂风渐止。 漆黑的夜色,再次变得安逸宁静。 遥远的巷道传来打更人嘹亮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仔细一听,还有醉酒之人荒腔走板的唱调,墙角的皮卡丘也解除了戒备的姿态,重新团成一团,酣然入睡。 一切,看似已经恢复了平静,然而,也只是看似。 暗流之下,往往掩藏着看不到的危机。 她不愿骗他,但最终还是骗了他。 在这世上,她唯一能相信的,就是自己。 但既然他想要一个承诺,她给他又何妨? 他问她,可会觉得他卑鄙? 可事实上,真正的卑鄙的,不是他,而是她。 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利用两人之间的承诺,利用所谓的信任,为苏府争得一线机会,这样的自己,岂非更卑鄙? 她想告诉他,吵架并不最可怕的,也不是对彼此伤害最深的。 欺骗才是! 背叛才是! 如果他知道自己骗了他,不是该有多生气。 …… 一/夜过去。 翌日天刚蒙蒙亮,被她派去打探消息的干将,便带着消息回来了。 “打听出什么了?” “回少主,那具埋在将军府花坛下的尸骸,是一名纳西族的妇女。” “除此之外呢?”一边剥着小核桃,一边问。 皮卡丘自打干将出现在房间后,便龇着牙,弓起腰,摆出随时进攻的姿势。 没办法,除了自己和容蓟,这货对任何人,都抱有莫大的敌意。 “二十多年前,这名妇女带着身孕前来奉天寻亲,亲人没寻到,钱财却被偷了,正当她身无分文走投无路时,被同样身怀六甲的将军府夫人所救,只是之后,再也无人见过这名妇女,包括她腹中胎儿,一并失踪。” 剥核桃的动作一顿,根据这些零星的消息,苏墨钰已经基本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 想起那具尸骸,同样的红发,绝对不会是巧合。 只不过,她实在想不通,阎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这名纳西族妇女才是阎烈洲的亲生母亲,那么,阎夫人的孩子哪里去了? 没道理不要自己的孩子,却偏偏拿别人的孩子养。 将没剥完的核桃往桌上一丢:“此事到此为止,将军府的事情,与我也没有关系。对了,代我传句话给莫邪,让他今晚之前,便出发前往永州,在贤王动手之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打探清楚。” 第250章 小产 干将离开没多久,屋外就传来苏明音的声音:“钰儿,你起来了吗?” 她连忙道:“起来了。”打开门,看到拎着食盒的苏明音,连忙将她让了进来:“三姐,你怀着身孕呢,还是不要乱走得好。” 苏明音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哪有那么娇气,我是怀孕,又不是生病。”她指指桌上的食盒:“这是我托人从阳陵带来的特产,你快尝尝。” 还专门去阳陵带特产,这位三姐姐看来也是个闲不住的人。 苏墨钰打开食盒,看到食盒中摆放整齐的酥脆糕点,吸了吸气:“好香啊。”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甜香美味,还有一丝丝的麻辣,口味非常独特,与京城的点心完全不同。 她看了眼苏明音的腹部,如今她已经显怀,身子有些臃肿,行动起来非常不方便。 “三姐,我送你回房吧。” 苏明音瞪她:“做什么老是赶我?闷在房里好几天了,出来走走也不行吗?” 苏明音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小,此刻摆出一副嗔怪的模样,就像正值青春年少的二八少女。 苏墨钰妥协:“好好好,我不赶你,但你要小心点,千万别伤了身子。” 苏明音笑着点头:“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而且有大姐在,我一点都不担心。” 苏墨钰并不这样认为,淑妃自己又没生过孩子,对孕期还注意的事项,自然不怎么了解,由苏明香来照顾苏明音还差不多,可惜苏明香回永州了,而且她那边的情形,一定很不容乐观。 永平王怎么可能会谋反? 当年,在皇帝还是一个不起眼皇子的时候,这位永平王,就对皇位之争没有半点兴趣,游山玩水、遛鸟逗狗,什么荒唐事都做,正因为如此,直到快近不惑之年,他依然还是个郡王,而且也没得到什么好的封地。 如果要谋反,他何必等到现在? 真相是怎样的,不用去想也知道。 难不成,这一次,皇帝要将对皇权有威胁的所有势力,全部一次性剪除? 虽然这个想法是好的,但不管是阎家还是苏家,甚至是永平王,都并非无权无势的无名小卒,要一次性除掉这么多的威胁,皇帝就不怕适得其反? “钰儿,你怎么了?”苏明音见她神色不郁,关切询问道。 苏家近来发生的事,都没有告诉苏明音,包括邢将军战败,被囚禁一事。 苏墨钰笑了笑,敛去眼中的忧虑,她不想让苏明音看出端倪来,“没事,就是这几天睡得不好,精神差了些。” 苏明音不疑有他,这段时日,苏墨钰的确是以养病为由待在府上的:“钰儿,家里的事情你就别cao心了,有我和爹在,你就安安心心养病好了。” 苏墨钰在心底苦笑,她倒是想安心,可老天不给她这个机会,她在朝中没有耳目,一旦远离朝堂,就只能做个瞎子和聋子。 不过,她对苏太师还是很有信心的,历经两朝还能屹立不倒,苏太师必然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既然退无可退,那就豁出一切去前进,她就不信,皇家真能什么都不顾及。 就在她想说什么的时候,一名下人慌慌张张跑来,口中叫喊着:“小少爷不好了,不好了,皇上要……” 跑到近前,被她一个眼风给瞪了回去:“什么事,值得这般大惊小怪!” 那下人张了张嘴,看一眼苏墨钰,又看一眼苏明音。 苏墨钰站起身,对苏明音道:“三姐,还是我送你回去吧,你身子一向不好,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腹中孩子考虑,你说是不是?” 说起孩子,苏明音绽出绽出一抹慈爱的笑意,抚了抚自己的小腹:“你说的也对,为了孩子,我的确应该注意自己的身体。” 说着,站起身来,“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看了那下人一眼,苏墨钰叮嘱道,“三姐小心。” 目送苏明音略显臃肿的身影远去后,她这才转向那名下人:“到底怎么了?” 那下人这才一股脑把憋了很久的话说出来:“回少爷,小的得到消息,邢将军因玩忽职守,导致鹿云关失守,百姓死伤无数,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朝廷要以失职之罪,处予死刑。” “什么?”苏墨钰脑中轰然一声,险些站不稳:“你是不是听错了?”邢将军虽然有错,但也罪不至死,暗无天日的囚禁,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最严酷的惩罚,难道这样,还不足以弥补他犯下的过错吗? “少爷,毒酒都已经被送过去了,小的绝对不会听错。” 阳光有些炽烈,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心头一片哀凉,说不上什么感觉。 她呆呆站在原地,久久不言。 那下人正着急时,突然听房屋拐角后的花丛处,传来一身痛苦的呻/吟。 “三……三小姐!” 那下人的一声惊呼,拉回了苏墨钰的神智。 “三姐,你怎么在这……”她瞳仁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明音被鲜血染红的衣裙。 她却恍然未觉,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一步步朝她走来:“你们刚在……在说什么?夫君他怎么了?朝廷……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三姐,你先冷静一点,或许,这其中有误会也说不定?”苏墨钰连忙扶住她,轻声安慰。 苏明音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死死抓着苏墨钰的手臂,一遍又一遍地问:“夫君呢?我要见我的夫君,我要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他马上就要做父亲了……” “三姐,你别这样!”这样的她,太让人心痛。 “夫君……”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口中喃喃吐出两个字,随即身子一软,颓然倒地。 “快去找大夫,快!”一把接住苏明音,苏墨钰对一旁吓傻了的下人吼道。 “是,是,小的这就去!” 苏墨钰弯下/身,将昏迷过去的苏明音背起,顾不得她满身血污,将她放置在自己的床榻上。 不消片刻,浅碧色的床褥,就被浓郁刺目的鲜血,染成一片艳红。 第251章 希望破灭 房门紧紧的阖着,除了能听见大夫和稳婆零碎的声音以外,再听不到半点动静。 苏墨钰坐在石阶前,望着门扉的方向,脑中空白一片。 她见过女人分娩,很痛苦,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直到现在,她还记忆犹新。 而此刻,苏明音并非在分娩。 她倒是希望,可以听到苏明音因痛苦而发出的惨叫,然而,房间内却安静的诡异,她几乎听不到苏明音的声音,哪怕是难耐的呻/吟。 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冲进去,却在即将伸手推门前,将那股冲动生生压了下去。 就算她进去也是于事无补,还会给大夫添乱,她能做的,无非就是守在门外,煎熬地等待结果。 就与苏府如今所面临的危机一般,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可她讨厌这种感觉,一味的等待,一味的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时节已近初秋,院落内翠碧的树叶,也有几枝开始微微泛黄。 春去秋来,世间万物都在经历着永不停歇的轮回。 也许,权势也是一样。 在到达顶峰后,免不了要走向没落。 一片枯黄的树叶,被风吹落枝头,幽幽的打着旋,缓缓落下。 她伸手,接住了那片枯黄的落叶。 落叶上,枝叶的脉络依然清晰,依然鲜活,然而,这片落叶的生命,却要于此而至,归于尘土,来年,将会有新的生命来代替它。 那么人呢?是否也是如此,时间到了,上天不会多给你一分一秒,不会因为你的爱而不能、求而不得,便眷顾于你,给你偿愿的机会。 忽而间,她觉得很冷,环起双臂,将脸颊埋在膝弯中,一动不动。 日影西斜,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一直紧闭的门扉,“吱呀”一声被打开。 苏墨钰连忙起身,却因为用力过猛,险些栽倒,但她顾不得这些,抓住先一步走出房门的大夫道:“我姐姐怎么样了?孩子呢,保住了吗?” 大夫一脸疲色,摇了摇头,重重叹息一声:“能保住大人就不错了,三小姐原本就体质孱弱,险些就要跟着那孩子一同去了。” 这一刻,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空洞了。 眼前所能看到的,皆是一片黑暗。 没有光明,没有希望。 她呆呆站着,好半晌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孩子没了? 那个孩子,不仅仅是苏明音的希望,更是他们所有人的希望。 然而,这个希望说没就没。 为什么会这样! 这短短数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似,像是一场噩梦,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噩梦。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房间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床榻前的。 榻上的女子似乎醒着,眼睑半睁,但在那微微掀开的眼睫下,却看不到一丝神采。 空洞,且死寂。 她探出手,颤抖着握住苏明音露在锦被外的手。 掌心的手很冰冷,凉的没有温度,她轻声唤道:“三姐?” 女子似乎没有听到,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再唤:“三姐,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苏明音静静躺在榻上,只剩下一个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床榻一旁,稳婆抱着一个沾满了血迹的包裹,问道:“小少爷,这孩子……要如何处置?” 她直起身子,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掀开一个角。 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婴孩,皮肤皱皱的,泛着青紫。 再掀开一些,露出了孩子的小手和小脚丫。 原以为只是一坨没有生命的肉团,却没想到,孩子竟然已经长出了手指脚趾,还有五官。 这个无辜的孩子,不这么早就离开人世,他应该有大把的时间,去享受他的人生,去快意恩仇,然而,还没来得及看上这个世界一眼,他短暂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她听到身后传来动静,来不及多想,匆匆放下手,重新将那布包裹好。 自己尚且痛彻心扉,更何况是苏明音? “交给我吧。”她从稳婆手中,接过那个几乎没有分量的孩子。 回头望了眼苏明音,见她在看向自己手中布包时,空洞涣散的眼神,蓦地划过一丝痛楚。 也许,只有在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她才活得像个人。 她对稳婆交代一句:“照顾三小姐。”说罢,大步迈出房间。 苏府的后院,有一片荒废了的桃花园,那里的桃树,已经十多年没有再开过花了,今年不知怎么的,那些应该早已枯死的桃树,竟然开出了无数粉白色的桃花,密密麻麻,景色壮观,府中之人,无一不惊奇的。 她走到桃园的深处,在一株最大的桃树下站定。 将手中的布包放下,她蹲下/身,徒手挖起树下的泥土。 虽然这里的土壤比较稀松,但徒手挖掘,仍是异常艰难,没多久,她的手就被磨出了许多细小的伤口,鲜血淋漓,她却恍然未觉般,仍在不停地挖着。 直到挖出一个约两尺见方的坑后,她才停手,将包裹中的孩子,小心翼翼放在坑中,用挖出的土填好,堆起一个小小的坟包。 站起身,看着这座小小的坟冢,心中的痛再难抑制。 她猛地转身,连衣服也不换,直接命仆人备车,欲进宫面圣。 宫门前,长长的宫道,一路延伸至看不到的尽头。 第一次觉得,这条空茫无尽的宫道,像是一条通往地狱的死亡之路,但凡踏上这条路的人,最终都逃不开宿命的惩罚。 “站住!”守城的侍卫,照例将她拦下:“苏大人可有皇上的手谕?” “没有。” “那苏大人便不能进宫。”护卫公事公办道。 苏墨钰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方印鉴,丢在那侍卫的脸上,“那这个呢?” 那是一枚黄玉雕刻的官印,是她身为兵部尚书的证明。 侍卫弯身捡起,恭恭敬敬递还给他:“苏大人若要面见圣上,还请等卑职通报过后,由皇上决定。” “本官有要事求见,耽误了正事,你们赔得起么?”从未做过这种以权压人的事,但此时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让开!”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侍卫,没等走出几步,就见一道赭黄身影快步走来,二话不说,一把扯过她,便朝着宫门外的方向走去。 “苏墨钰,孤看你是疯了!” 第252章 无法放弃,便无法得到 他的力气很大,苏墨钰怎么都挣脱不开。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头也不回:“知道?你知道什么?你这分明是去送死!” 因身在宫中,周围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只得忍着一股气:“微臣又不是要弑君谋逆,皇上是明君,怎会轻易就要了微臣的小命?” 容蓟停下来,咬牙切齿:“苏墨钰,邢将军必死无疑,谁都救不了他,孤这么说,你可明白?” 苏墨钰深吸口气,趁机抽出自己的手腕,“邢将军固然有错,但也曾为朝廷出过力,殿下也曾当着契丹使团的面说,但凡为了皇上,为了百姓,为了天下浴血奋战之人,都值得尊敬吗?如果就这样处死邢将军,岂非会寒了百姓以及边关将士的心?” 心知她这是又钻起牛角尖了,无奈苦笑一声,朝前迈了一步,借着与她错肩的动作,在她耳边道:“贤王在永平王那里,搜出了与邢将军来往的书信。” 只此一句,便让她呆愣当场。 永平王与邢将军的书信? 因着苏明香与苏明音之间的关系,这二人来往甚密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况且二人又互为连襟,就算彼此常通书信,也是人之常情,难道说,那信笺中,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见她冷静下来,容蓟这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孤已经派人去查了,如今正值风口浪尖,你去父皇那里为邢将军求情,难免会受到牵连,邢将军所犯之罪非同小可,你可明白孤的意思?” 她现在脑袋很乱,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让她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只怔怔看着容蓟,眼中蒙上一层水雾,“三姐她小产了。” 闻言,容蓟猛然一震,心头亦掠过一丝裂痛。 看着她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迫切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安慰她,然而,他能做的,只是对她说一句:“节哀顺变。” 节哀?怎么节? 如果这世上所有的悲伤,都能用一句节哀顺变来消弭,那天下间,岂非再也不会有伤心之人? “我走了。” “你……”他伸出手,下意识拉了她一下:“没有什么要对孤说的吗?” 她目中虽有哀伤,脸上虽有悲戚,但眼底深处,却凝着一抹倔强,“微臣没有要对殿下说的。” 她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放心,可无奈此刻又不能多说,心中火急火燎,“还记得孤之前对你说的话么?” 她眨眨眼,表示迷茫。 他有些气馁,这紧要关头,她怎么又开始装傻?“你记好了,孤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东郡之时孤所答应你的事,必然会做到。” 她懵了好半天,才恍然想起,他患了疫病生死未卜时,曾说过:孤在世一日,就护你一日平安。 这么遥远的过往,她几乎都要忘记了,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么清楚。 她垂下眼,弯下/身,朝他作揖,他顺势伸手去扶,外人看来,只是苏墨钰对他表达恭敬与谢意的行为。 但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他一只手半揽在她肩头,她的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胸前的衣襟:“……我明白。”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简单的三个字,便足以表明一切。 放开他,她直起身子,勉力绽开一抹笑:“多谢殿下,微臣告退。” 他微微颔首,目送她离开后,这才转身。 总觉得,暗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不,一直在盯着所有人。 这双眼睛无处不在,如影随形,想躲都躲不开。 从一开始,这双眼睛的主人,就暗暗埋下了诸多祸患的种子,似乎只等一个合适的契机,让这些埋藏了许久的种子,生根发芽,直至势不可挡。 究竟会是谁? 这双藏在暗处的眼睛,究竟位于何处? 回望身后九重宫阙,金碧辉煌之下,仿佛有罪恶的翅膀,正在缓缓张开。 天地一片灰暗,巍峨雄壮的肃穆皇城,似乎也被黑暗的巨大翅膀所笼罩,透出一股糜烂腐朽的阴郁之气。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全天下看似最奢华最美好的地方,实际上暗藏了多少罪恶,染就了多少鲜血,埋藏了多少白骨。 但他不在乎,与魑魅魍魉相处久了,自己也就变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但此刻,他心中却生出了一种浓浓的厌恶,恨不得立刻逃离这座华丽的囚笼。 然而,他却明白,自己根本无处可逃,同样舍弃了人性,双手染满鲜血的自己,早已与这座皇城融为一体,如跗骨之蛆,一辈子的诅咒。 …… 苏明音昏迷了整整三日,苏墨钰也陪了她整整三日。 到了第四天,她虽然醒过来了,但眼神依旧是空洞涣散的,从那双眼睛中,苏墨钰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的情感。 看着形容枯槁的苏明音,苏墨钰叹了口气:“三姐,你若是真的没有半点活下去的愿望,我可以成全你。” 苏明音死寂的眼神微微动了动,苏墨钰继续道:“但是,你一定会后悔,世上没有后悔药,人一旦死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包括对所爱之人的回忆。” 空洞无焦的视线,一点点移到苏墨钰的脸上,女子的眼中,似有泪水滑过。 苏墨钰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这里面装的,是见血封喉的鸩毒,三姐既然过得这么痛苦,何不试着解脱?”说着,她将瓷瓶递给苏明音:“死亡是最简单的,活着却是最艰难的,三姐这么脆弱,一定无法接受最艰难的选择,所以,我帮你下这个决心。” 缓缓伸手,从她手中接过瓷瓶,苏明音呆呆望着手中的瓶子,眼底闪过激烈的挣扎。 “苏家正值危难之际,我们每个人,都在为这个家,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我们不需要一个负累,不需要一个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的弱者。”她轻轻笑起来,眼底是安详的温润,“三姐,你放心,就算你走了,我也会努力撑起这个家,绝不会让它就此衰败。”她安抚似的握住了苏明音拿着瓷瓶的那只手,目光如一蓬熊熊烈火,灼热慑人:“什么都无法放弃的人,便什么也得不到,想要安宁,就必须放弃生命,想要生命,就必须接受残忍,鱼和熊掌,永远都不可兼得。” 第253章 恶毒的诅咒 说完这番话后,她松开手,直起身子:“三姐,再见。” 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房外走去。 她并非危言耸听,也并非试探猜测,那瓶鸩毒亦是真的。 如果,当真活得这般痛苦,连感知这个世界的勇气都没有,那不如趁早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样对自己是种解脱,对别人,也是种解脱。 在双脚即将迈出门槛前,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沙哑无力,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钰儿,我想活下去。” 抬起的步子蓦地顿住,她微微侧过身子:“我去命人为三姐准备早膳。” 活下去是最艰难的,但同时,也是最简单的。 因为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只要心中的希望还没有熄灭,就一定会有活下去的勇气。 好在,苏明音没有让她失望。 陪着苏明音用完早膳,到了下午,她说想出去走走。 虽然她的身体还很虚弱,但出去散散心,有助于排解心绪,反正府上有车,累了就在车上休息,倒不用担心。 只是她才受了那么大的心理创伤,万一不小心,看到什么扎心的画面,那就不好了。 好似看出了她的忧虑,苏明音道:“没关系,事情还能再糟到什么程度呢?对于那些,我已经不在乎了。” 话虽这样说,但苏墨钰还是很担心,“三姐若执意出府,我也不拦着,不过……”她郑重道:“你必须听我的。” 苏明音虚脱地笑了一下:“好。” 说实话,苏墨钰并不想带苏明音出府,潜意识当中,她觉得今天会有什么事发生,所以,一路上,她都寸步不离地守着苏明音,甚至看到街上的小孩子,都会紧张好一阵,生怕苏明音会触景生情。 “钰儿,我们去前面那家首饰店逛逛吧。”苏明音建议道。 苏墨钰巴不得赶紧找个安静的地方躲一躲,街道上越是热闹,就越是衬托出苏明音的哀凉,虽然苏明音嘴上不说,但从她落寞悲伤的眼神,她却能清晰察觉出来。 “好呀,三姐有喜欢的首饰尽告诉我。”一边说着,一边陪着苏明音走进那家首饰店。 店中首饰琳琅满目,大概是女人的天性,从一踏进这家首饰店开始,苏明音的注意力,就被那些华丽的首饰所吸引了。 苏明音坐在一旁,暗暗松了口气。 邢将军的事情,她还没有告诉她,只说皇帝判了他斩监侯,她和苏太师正在想法子救他,但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真相,丧子之痛尚且痛彻心扉,若是知道连自己深爱的夫君也惨死牢狱,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的苏明音,还能有那个勇气活下去吗? 正发愁时,首饰店外又走进来了几个人。 原本苏墨钰并不在意,做生意的地方,自然会有客人,可当看到为首的女子时,却怔了一下。 阎婉清。 自打姚纪灵死后,她与阎婉清几乎再没有见过面,哪怕上回去将军府,都是刻意避开她的。 倒不是因为害怕她,而是这个女人,总喜欢做些不经大脑的事情,令人反感至极。为了避免自己的心情遭受荼毒,能躲的话,还是躲远一些为好。 见状,她起身走到苏明音身边:“三姐,我们去别的店铺挑选吧。” 苏明音不解:“为何?” 不想在这里解释,敷衍道:“我记得上回在另一家首饰店,看到一只十分独特的镯子,三姐一定会喜欢的。” 苏明音不疑有他:“是吗?那我们去看看吧。” 两人正要离开,在丫鬟簇拥下,正欲挑选首饰的阎婉清忽然道:“这不是苏小公子和苏三小姐吗?” 苏墨钰象征性地打了声招呼:“哦,原来是阎侧妃。” 不知是不是阎侧妃三个字触到了她的痛处,阎婉清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苏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苏尚书竟然还有心思陪着苏三小姐出来逛街。” 苏墨钰的脸色也顿时沉了下来,几乎有些急躁地,拉了苏明音一把:“三姐,我们快走吧。” “苏小公子,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皇上仁慈,决定将邢将军的尸首,还给苏府,由苏府亲自cao办下葬。” 苏明音刚迈出的步子陡然顿住,回过头来,“阎侧妃刚才说什么?” 阎婉清故作怜悯:“苏三小姐难道不知道吗?邢将军犯了大罪,已被皇上处死。哦,傍晚之前,邢将军的尸身,应该就会被送抵苏府。” 苏明音的身子晃了晃,脸色瞬间雪白:“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苏墨钰冷冷瞥了眼阎婉清,若非她现在身怀有孕,她必要打得她满脸开花。 “苏府的事情不需要阎侧妃来cao心,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苏墨钰一手扶着苏明音,一手轻轻替她顺气:“三姐,这件事不是这样的,你跟我回去,我解释给你听。” 苏明音眼底泛红,面上神色悲痛欲绝,却始终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我不信,我怎能相信……” “三姐……” “信与不信又能如何?”阎婉清言笑晏晏,朝着二人走来:“左右人都死了,木已成舟,两位还是节哀顺变吧。” “滚。”苏墨钰死死捏着拳头,她自己都不能确定,究竟会不会因为愤怒过头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阎婉清却笑得娇媚,不但没有退后,反而又朝前走了一步。 记忆回溯,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突然涌上脑海。 不等她想清楚,阎婉清便低低道,“苏墨钰,你抢了我的地位,我的荣耀,我的一切,这就是对你们苏家的惩罚!” 她蹙紧了眉头,拉着几乎昏厥的苏明音,朝后退了一步,但阎婉清恶毒的脸孔,却步步紧逼,“不但邢将军要死,永平王也要死,还有苏太师,淑妃娘娘,苏三小姐,还有你……苏墨钰!” 苏明音一声尖叫,整个人朝她扑去:“闭嘴,你给我闭嘴!夫君不会死,不会死的!” 苏墨钰见状不妙,伸手去抓苏明音,一个不小心,竟然撞到了对面的阎婉清。一声惨呼,阎婉清整个身体狠狠朝后跌去,落地的刹那,她抱住了自己的肚子,痛苦的哀鸣:“孩子,我的孩子……” 石青色的软缎锦裙下,是一片粘稠的暗红色鲜血,蜿蜒如河。 第254章 还有翻身的可能么?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苏墨钰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身边的苏明音就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呼,眼睛一翻,竟然晕厥过去,苏墨钰连忙将她扶住,“三姐!三姐你撑住!” 但苏明音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整张脸泛着惨白,浑身冰冷无温。 她用力掐着苏明音的人中,但她始终没有任何反应,慢慢的,脸上的惨白,竟然变为骇人的青色。 同时,阎婉清那边也不太平,原本在挑选首饰的客人,纷纷发出惊惧的喊叫,周围一片混乱,有人看热闹,有人上前帮忙,还有人为了避免惹上麻烦,争先恐后地朝着首饰店外冲去。 苏墨钰这会儿脑袋也乱得很,苏明音应该是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到,受到强烈的刺激,所以休克了。 她前世也学了不少的急救常识,可这会儿,竟然一个都用不上。 正当她急得满头大汗时,听到有人喊:“有人来了,是将军府的人!” 将军府? 她抬起头,果然见一队身着皮甲手持长刀的护卫,正朝首饰店的方向而来。 为首之人,竟然是阎夫人。 一进门,看到阎婉清血流不止的模样,阎夫人一脸的痛心疾首,然而,她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惊慌愤怒的表情,好似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转身,对身后提着药箱的大夫道:“麻烦您了。”说完,看了眼苏明音,又加了一句:“还有,也帮忙看一下苏家三小姐的状况。” 那大夫应声上前,将药箱搁在地上,从其中取出一粒药丸,先让自己的学徒拿给苏明音服下,然后取出脉枕和银针,在阎婉清手臂几处穴位上刺下。 那大夫似乎很了解阎婉清的情况,几针下去,她脸上的痛苦之色,便有所缓解。 大夫起身,走到阎夫人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阎夫人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眼中掠过一抹决绝的冷光,她点点头,转身对带来的那些护卫道:“你们和这位大夫一起,送二小姐回府。” “是。”几名护卫上前,将阎婉清小心抬起,送入了将军府的马车。 苏墨钰探了一下苏明音的鼻息,发现她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平稳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苏小公子。”阎夫人走到两人身前,道:“今日之事,还望你给将军府以及宁王府一个交代。” 苏墨钰将苏明音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这才转身看向阎夫人:“夫人应该明白,这件事与我无关。” “苏小公子如果需要证人的话,刚才这里有不少客人都亲眼看见,清儿之所以会摔倒,是因为你推了她一下。” 苏墨钰拧眉,如果这事真的追究起来,自己的确难逃其责,或许,这便是阎夫人和阎婉清有恃无恐的原因。 “夫人打算要我怎么做?” 阎夫人道:“苏小公子只需要亲自前往宁王府请罪,至于宁王殿下想要如何处置你,这不是我们将军府的事。” “请罪?”她冷笑:“我为什么要请罪?” “你害死了清儿腹中的孩子,你说为何要请罪?” 她猛地靠近阎夫人,目光如刀刃般逼视对方:“阎婉清只是动了胎气,孩子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数,您怎的就知,这孩子一定活不下来?” 阎夫人猛地一窒,眼神有些慌乱:“刚才大夫说,清儿胎像不稳,有大出血的征兆,孩子必然保不住了。” “哦?是么?”她的视线,仍牢牢锁定在阎夫人的脸上:“但我瞧着夫人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着急,甚至都不曾请求大夫尽力救治,难道你早就知道,这个孩子会保不住?” 阎夫人的神色越发慌乱,在苏墨钰一步步的逼近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清儿的身子不好……” “我姐姐的身子也不好,但我明白,孩子就是她的一切,所以,不管怎样,我都会请求大夫,尽一切可能保他们母子平安,即便知道不可能,还是会抱有一丝侥幸,因为她是我的亲人,我不愿也不忍,看着她受到这样的痛苦和折磨,哪怕只有微弱的希望,也要祈祷奇迹的降临。”她停了停,语气中刻意带了丝了然和讥嘲,“反观阎夫人,似乎什么都没做呢。若非早就知道,这个孩子保不住,那便是,阎婉清根本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阎夫人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她看向苏墨钰,斩钉截铁:“怎么可能?清儿当然是我的女儿。” “阎夫人。”她声音低沉,口吻严肃:“这件事你我皆心知肚明,阎婉清的孩子必然保不住,你要找替罪羔羊,也别找到我的头上,否则,我必会让你后悔至极。” 她的眼神有些可怕,像是被逼进了绝地的野兽。 阎夫人不禁有些焦躁,区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也会令自己生出退缩之意来? 她这几十年算是白活了。 “苏小公子,木已成舟,清儿的孩子是怎么没有的,全京城的百姓,都能替我作证。” “是吗?”苏墨钰不以为然:“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替人背锅,阎婉清自作自受,活该受到惩罚,我是个无辜之人,无辜之人自然不会代她受罪。”她蓦地一笑,意有所指:“阎夫人为了这个女儿,还真是煞费苦心呢。”连今日会发生什么事,都算得这样准。 阎夫人面无表情道:“不论如何,这件事,苏小公子都逃不掉,谁让你运气不好呢。” “我运气好得很,阎夫人信是不信,今日之事,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阎夫人定定看了她几眼,手一挥,屏退了所有人,等店中只有她和苏墨钰二人时,才开口道:“苏小公子,你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我可是一清二楚。” 苏墨钰心头一跳,脸上却丝毫不显,只挑挑眉:“哦?” “我不是清儿,我不会做傻事,但我会做疯事,为了我的女儿,我不怕把事情闹大。如此,苏小公子,认为自己还有翻身的可能么?” 第255章 事情捅大了 苏墨钰的脸色先是有些沉,随即嗤地笑了出来,悠然道:“夫人以为,这样就可以吓到我吗?” “不然呢?” “夫人啊夫人,你自以为掌控了一切,但你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眸光骤然冷了下来,阴寒的语气,犹如腊月寒冬的冰霜,眸光更似淬了鲜血的利刃,“为了女儿,可以不惜一切代价?那儿子呢?阎夫人可有这个勇气,舍弃阎烈洲?” 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阎夫人如坠冰窟。 “阎烈洲向来爱恨分明,性情耿直的他,最厌恶憎恨的,就是阴谋诡计、勾心斗角,若他知道,是夫人您,杀死了他的亲生母亲,您认为,他会怎么做?” 在阎夫人惊恐无比的眼神中,她最后表明自己的立场:“为了自己,我也不惜把事情闹大,而且,我会比夫人您更疯狂。”说罢,转过身去,背起昏迷中的苏明音,苏墨钰头也不回地朝首饰店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微微偏了偏头:“多谢夫人今日的善举,我代三姐感谢夫人的救命之恩。” 阎夫人仿佛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呆呆看着苏墨钰的身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陡然间,她似失去了全部的力气,颓然瘫倒在地。 那是个噩梦,缠绕了她整整二十年的噩梦。 这个噩梦,只要在看到阎烈洲的时候,就会突然跑出来折磨她。 阎烈洲,她从未给过半点溺爱的儿子,她又爱又怕的儿子,她愧于面对的儿子,她引以为傲且又因其而耻的儿子。 当年的一念之差,生生让她煎熬了二十年。 以为这个秘密,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却在刚才,被人血淋淋的揭开,那些以为愈合的伤口,骤然间血如泉涌。 除了痛,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或许,她犯下的错,终有一日,会有人来讨要。 …… 对阎夫人的恐吓还是挺有作用的,一连两日,苏墨钰都没有被找过任何麻烦。 她虽然不知,阎夫人当年换子的目的是什么,但她可以肯定,阎夫人这些年来,也不好受,不知在面对阎烈洲的时候,会不会想起他的亲生母亲,会不会在午夜梦回时,梦见那个被她杀死的可怜女人前来向她索命。 她听说,阎烈洲在十二岁的时候,就离家从军了,那么小的孩子,便要远离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自己的亲人,前往最残酷最可怕的战场,当时她还在腹诽,阎夫人怎么能舍得。 原来,与舍不舍得根本没有关系,是因为阎夫人害怕,害怕看到那张与阎烈洲亲生母亲越来越像的脸。 其实她对于阎烈洲的身世并不关心,既然阎夫人当了他二十年的母亲,那么,继续当下去也没什么,突然告诉他,他的亲生母亲不是阎夫人,而是一名被阎夫人杀害的纳西族妇女,对他来说,也实在太残酷,倒不如一直这样下去,人嘛,难得糊涂,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最好不要知道。 那天之所以当着阎夫人的面说出来,也是为了吓唬她,好在阎夫人是个有脑子的人,没有破釜沉舟,否则,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虽然成功为自己解了围,但苏明音的病情却又加重了。 大夫说她伤神过度,忧思难解,以致五脏受损,气血不足,今后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否则性命难保。 早知如此,那天就不该带她出门。 可就算没有遇见阎婉清,邢将军的事情,就能一直瞒着苏明音吗? 皇帝分明就是过河拆桥,苏家就算功高盖主,也为皇家付出不少苦劳,说杀就杀,天家的人,真的都这么冷血么? 看来苏太师说的没错,事已至此,除了前进,他们没有任何退路。 后退,便意味着死亡! 亏她之前还天真的以为,只要苏太师能放权,只要明确告诉皇家,苏家无意与朝廷作对,与皇权对抗,那么皇家就会放苏家一马。 帝王大忌? 说白了,还不是无情无义,卑鄙无耻! 需要的时候,百般安抚,不需要的时候,便一刀宰杀! 不愧是手握生杀予夺的帝王,下起手来,分毫不留情面。 邢将军的丧事草草结束,连灵堂都没有设,一来怕触到皇帝的逆鳞,而来怕苏明音太过伤心,再次受到刺激。 邢将军一死,皇帝便重新派遣武将,前去阳陵接手。 不过听说效果不好,阳陵那边一向乱的很,邢将军用了整整五年,才将那块地方治理得有模有样,邢将军一死,那里的恶势力,自然是春风吹又生。 这日,苏墨钰陪着苏明音用完午膳后,宫中突然来人,说是阎婉清的事情,不知怎么被捅到了皇帝跟前,所以传她入宫,要将此时查证清楚。 一开始,她以为是阎夫人搞的鬼,但仔细一想,以阎夫人谨慎的性子,是绝对的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况且,她若真的要陷害自己,也没必要等这么多天,趁热打铁岂不最好? 进了宫后,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将这件事捅到皇帝面前的人,正是阎婉清的夫君——宁王。 宁王找皇帝告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明明不喜欢阎婉清,也不喜欢她腹中的孩子,为何要冒着与苏家作对的风险,将这事给捅大?难道这真是人性当中的父爱起了作用? 开什么玩笑,她宁可相信,母猪会上树,也绝不信宁王真的疼惜那个孩子。 “苏尚书,有关宁王所言,你还有何好说?”御书房内,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端坐于御案后的阔背椅上,无温的目光,落在苏墨钰身上。 她跪倒在地,匍匐着身子,口中恭敬道:“回皇上,阎侧妃的孩子没了,微臣也很遗憾,但这件事,与微臣没有任何关系。”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嘴角,弯起一抹讥嘲的弧度。 “当日,在玲珑斋的客人,都能证明,是你伸手推搡了阎侧妃,以致她小产。”皇帝的声音与目光一般,没有丁点温度:“苏尚书,如若你不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那么,朕就只能下旨治你的罪了。” 第256章 用来抛砖引玉 这是在耍她吗?她若是有证据,还会等到现在? 正打算戳出去,把之前从阎婉清那里查到的真相说出来时,一个小太监忽然在书房外道:“皇上,宁王妃求见。” “宁王妃?”皇帝皱了皱眉,“她怎么来了?” 宁王躬身作揖:“父皇,贱内不懂事,儿臣这就赶她回去。” “慢着。”皇帝突然出声:“让她进来吧。” 宁王怔了一下,随即道:“是。” 一身素衣装扮的宁王妃缓步而入,矜持而恭谨地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抬抬手:“你身子一向虚弱,就别拘礼了,平身吧。” “谢父皇。” 苏墨钰在一旁看得奇怪,皇帝似乎很关心宁王妃嘛,虽然他不怎么看重这个儿子,对他的王妃却是极好的。 宁王妃站起身后,目光在书房内所有人的脸上掠过,最后看向正跪伏在御案前的苏墨钰:“儿臣此次进宫,实则是为了阎妹妹的事情。” 皇帝很给面子的接口道:“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宁王妃道:“儿臣也不确定,但发现了这事,儿臣觉得,还是告诉父皇为好,以免冤枉了无辜之人。” 苏墨钰更是奇怪,听宁王妃的口气,似乎不是来踩自己一脚的,而是帮她澄清事实? 这个想法很奇怪,她几乎以为自己脑洞大开,开始胡思乱想,谁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真的证实了她的猜测。 “哦?你发现什么了?” 宁王妃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双手捧起:“这事儿臣命人打扫阎侧妃卧房时,在她床头前的柜子里发现的。” 皇帝命人将其呈上,打开来一瞧,发现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药材。 “这是何意?” 宁王妃一脸踟蹰,在皇帝的催促下,这才道:“启禀父皇,这些药材,都是大寒之物,经常服用的话,会……会导致滑胎。” 皇帝悚然一惊:“此话当真?” 宁王妃不安道,“儿臣只是把自己知道的看到的,告诉父皇而已,至于真相如何,儿臣也不敢妄加论断。”说着,又跪了下来。 “你这孩子,怎么动不动就下跪。”皇帝瞥了眼宁王:“还不赶紧把自己夫人扶起来。” 宁王连忙上前,双手掺着宁王妃,将她扶起。 苏墨钰在一旁冷眼看着,皇帝待宁王妃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而宁王妃相比于出身功勋世家的阎婉清来说,出身于小门小户的她,地位与身份都不能和阎婉清相比,如果阎婉清这次能诞下一个男孩,她连宁王妃的位置都会不保。 皇帝这番举动,等于明着打阎家的脸面,虽然这事看起来与自己无关,可皇帝若是连阎家都不放在眼中了,还能惧怕苏家吗? 苏墨钰越想越心惊。 将手中纸包丢给一旁的万公公,皇帝肃声道:“此事还有待查证,苏尚书的嫌疑也并未完全消除,宁王。” “儿臣在。” “婉清毕竟是你的媳妇,总是住在娘家成何体统?你尽快把她接回宁王府,免得再多生事端。” “儿臣遵命。” “至于苏尚书,暂且在太师府禁足,等事情查清楚后,再行定夺。” 苏墨钰叩首道,“微臣遵旨。” “来人。”皇帝一声高喝,一名侍卫应声而入:“卑职在。” “你带上一队精锐护卫,前去将军府,将朕交代你的事情查清楚,并传朕口谕,调查期间,将军府内任何人,都必须无条件配合,不得违抗。” “是,卑职领命!” 只是查证阎婉清究竟有没有服用性寒的药物而已,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何至于出动皇家御林军?甚至要将军府的所有人全力配合?这种做法,会不会有些大题小做了? 皇帝并不傻,相反,经历了夺嫡之争,又身在高位几十年,他比任何人都要谨慎,都要精明,为了一个阎婉清,还不至于这般大费周章。 如果不是为了阎婉清,那是为了什么? 她下意识抬起头,朝御座上的皇帝看了眼。 威严冷酷的男人,高高在上,气势如虹,浑身都像是被罩在了一股杀伐之气下,令人不寒而栗。 皇帝给人的印象,一向是儒雅亲和的,但表象毕竟是表象,所谓君心难测,这位天之骄子深埋在心底的东西,如同黑海之下的暗流,无人能够瞧见,只有当风暴真正来临,才能切身感受到。 直至回到太师府,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御书房时,皇帝最后的那道目光,仍是无法驱散,只要想起,便会令人心惊胆颤。 那是常年浴血之人才有的气势,是杀伐果决之人才有的霸道,那是铡刀落下前,刽子手眼底爆发出的兴奋血光。 大热的天,想到那样的眼神,竟生生出了身冷汗。 站起身,将窗户推开,夜晚凉风徐徐,仍是驱不散心底的阴翳与惶然。 忽地,唇上一凉,淡淡的龙涎香气息,顺势钻入鼻腔,占据了她整个感官。 几乎不用睁眼,便知道来者是谁。 她抬掌,朝面前用力挥去,一阵衣袂破空声,随即,身子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后方紧紧揽住。 她仍是没有睁眼:“倒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身后之人与她耳鬓厮磨:“你若想把东宫当成自己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也不介意的。” 她轻轻吐出口气,索性将身子,完全靠在身后那张宽厚的胸膛中:“今日之事,你可有听说?” 他顺势将她环紧:“自然听说了,怎么,怪我没有及时去帮你?” 她切了一声:“这点小事,我还是能搞定的,只不过……”她沉吟着,将心中疑惑道出:“我只是很奇怪,今天从头至尾,好像都没我什么事,我就像是块砖,只是抛出来引玉的。”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发旋上,轻轻地摩挲:“你说对了,你就是被用来抛砖引玉的。” “什么意思?” “查证阎婉清小产一事只是噱头,父皇真正的意图,便是光明正大将人手安插进将军府。” 苏墨钰心头狠狠一跳! 一个真相,已然呼之欲出。 第257章 约定 “钰儿?”他连唤了几声,都不见她有反应,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怎么了?你在担心什么?” 她摇摇头,轻轻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今后还是少见面为好。” 他蹙眉道:“钰儿,你还是不肯完全信任我。” 她走到桌前,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给他:“你心里明白,这个节骨眼上,你我太频繁见面,难免会引人怀疑。” 他走到桌前,端起茶蛊:“我派去永州的人送信回来了。” 她浅浅啜着茶水,没有跟腔。 他有些挫败:“你好歹表现一下好奇,这样让我很为难。” 她耸肩:“你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我问了也没用。” “钰儿,你真是理智得让我想一把掐死你。” “你舍不得的。”她笑眯眯道。 他叹口气,总觉得自己和她之间的相处,既轻松又艰难。 轻松的是,很多事情他不用多说,她就会明白,一些不能明说的事情,她也不会追问,甚至面对他残虐的手段,卑劣的行径,她都能体谅理解。 可问题就在于,她太善解人意了,善解人意到让人发狂。 他有时候也会希望,她能像一般的女子那样,撒撒娇,耍耍小脾气,哪怕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他也甘之如饴。 然而,她不会。 低下头,他也啜了一口茶水,随即狠狠拧起眉头:“这什么茶?这么苦。” “苦丁茶。” “苦丁茶?”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澄澈碧绿的茶水,卖相倒是不错,谁知喝入口中,竟是奇苦无比。 他悻悻将茶杯放下:“宫里有新进贡的君山银针,改日给你带些来。” 苏墨钰没有应好,也没有拒绝,依旧端着茶蛊,小口小口啜饮着。 苦丁茶虽然苦,却有着普通茶叶没有的药用价值。 什么东西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不能因为苦丁茶口感不好,就否认了它的好处。 “苏明香母子三人暂且平安。”她不问,他也是会告诉她的,就是有些沮丧而已:“至于永平王……”说到这里,突然一顿,正在喝茶的苏墨钰抬起眼帘,眨了眨眼。 问啊,你倒是问啊! 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你表现出丁点的好奇与急切,我就立马告诉你。 可是,苏墨钰眨了两下眼后,继续低头喝茶了。 罢了罢了,跟她较真,就是跟自己置气,他索性一口气说完:“永平王失踪了,整个永州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好似突然之间就消失了一般,父皇曾说过,罪不累及家人,你二姐现在依然住在永平王府,只是被限制了自由,不能离开,也不能向外递送书信。” 这算好消息吗? 永平王失踪,便等于落实谋逆的行为,作为他最亲近的妻子与儿女,真能平安无事? 皇帝的手段,她可是见识过一次了。 再者,永平王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绝不可能突然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吧? 除非,有人在暗中协助他,而这个人,是朝廷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连苦涩的茶水入喉,都失去了感觉。 放下茶杯,她起身走到窗前,默了许久,才轻声道:“阿蓟,我与你做个约定吧?” 下意识拒绝:“不要。”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拒绝我,也太狠心了吧。” 他莫名烦躁:“你必然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这一点我很清楚。” “你怎知我一定不会说出好话?” 他沉默了一下,道:“感觉。” 她笑了一下,斜倚在窗口,轻轻撩了把滑至肩头的头发:“不知怎么回事,对于你这个回答,我竟无法反驳呢。不过,就算如此,该说的话,我也要说完。” “好吧。”他转过身来,正襟危坐:“你说,我听着。”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窗外的繁星点点,静声道:“还记得在东郡时,你曾问我,如果你死了,我会如何?” 他将记忆回溯,那日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你说你会好好活下去。” “没错。”她收回视线,将坚定的视线,锁定在他棱角分明的俊颜上:“如果你死了,我会好好活下去,反之,如果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钰儿……”他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会无端让他心惊。 她却不理会,径自说着:“人这辈子,哪有不会死的?有病死的,有摔死的,有淹死的,有烧死的,各种各种的死法,每天都在上演。人类其实很渺小,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根本无力抵抗,我们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见到明天初生的太阳。” 她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握住他的双掌,将脸颊埋在他的掌心中:“阿蓟,这是你我之间的约定,一定要记住,今后不论谁先死了,另一个人,都要带着对方的意愿活下去。” 心头涌上难以抑制的裂痛,好似心脏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的确,死亡是任何人,包括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都无法避免的灾难。 谁也不能保证,会一直陪着彼此,直到永恒。 但即便懂得这个道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令人难以承受。 “好,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仿佛重逾千斤,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之道出。 苏墨钰抬起头来,扬起嘴角,满意地点点头:“你可要记牢啊,千万别忘了。” “是,我记牢了。”他带着笑,带着怒,带着咬牙切齿的惊骇悲恸,一字一句道:“即使你死了,我也会带着你的意愿,继续我未完成的皇图大业。” 这下,她脸上的笑,终于完全绽开,起身,走到桌边,拎起茶壶:“喝茶吗?我给你倒。” 他一把抢过茶杯:“不用。”喝这么苦的茶,与自虐没有什么区别。 “唉,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喝茶也是一个道理,味道虽苦,却为良药。”她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之前还不觉得苦,此刻,却连舌根,都泛着浓浓的苦涩,难受极了。 第258章 逼宫 苏墨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苏太师了,她每天陪着苏明音,朝中的事情,只能偶尔从别人的口中,零星听到一点。 苏庆和最近似乎也很忙,居方姨娘称,他近来晋升四品中书舍人,很是意气风发。 也难怪,在翰林院那个没有实权的地方带了许多年,人都快要待发霉了,终于进入到朝廷的中央机构,参与朝廷大事,能不意气风发吗? 只是,这个时候,最要不得的,就是意气风发。 苏家再厉害,毕竟也是臣下,难不成还能翻过天去? “三姐,起风了,我们回去吧。”时节已近深秋,即便是艳阳高照,风势却不小。 苏明音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脚下的地砖。 地砖的缝隙里,有一群黑压压的蚂蚁,正在辛勤地劳作着。 苏墨钰站起身,抖开手中的披风,为苏明音披好,伸手挽住她的臂弯:“三姐,我明天再陪你出来,好不好?” 苏明音还是不说话,只在她的搀扶下站起身,整个人都显得木呆呆的。 自打知道邢将军被处死的消息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一句话不说,像个毫无生气的泥塑。 苏墨钰叹息一声,苏明音连番受到巨大刺激,没有寻死已经算是心智坚韧了,就连自己,都快要撑不下去,又何况失去丈夫失去孩子的苏明音? 眼下这种状况不知还要持续多久,毕竟,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斗,而对手,是权势滔天,执掌天下生死的九五之尊。说实话,她对这场战斗并不看好,苏太师门生遍布,求个自保尚且勉强,更何况赢得最后的战斗? 在她看来,没有兵权,就一事无成,想让皇帝心有忌惮,必须给他一个威胁。 可这个威胁,要到哪里去找呢? 自己虽然身为兵部尚书,实际上却是个后勤部部长,压根没有兵权在手。 她倒是挺佩服皇帝的,给自己一个看似位高权重的职务,实际上屁用没有,如今这种情形,哪怕一个小小的校尉,都比自己这个兵部尚书有用。 将苏明音送回她自己的房间后,苏墨钰打算去趟一句品,谁知没等走出太师府的大门,就见之前与她交过手的那个护卫,大步朝自己走来。 这是连出门都不行了? 她板着脸,“又想干嘛?” 她现在心情不好,不介意与他再打上一架,这一回,她可不会在手下留情了。 “小少爷。”那人恭恭敬敬对她一揖,道:“老爷要见您。” 老爷? 苏太师吗? 她很纳闷:“我爹回来了?” “老爷今天没去上朝。” “哈?”她更是惊讶:“为什么?生病了?” 护卫摇头,又是一揖:“少爷快去把,别让老爷久等。”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想也没用,等见到苏太师后再说吧。 来到书房前,抬手轻叩了两下门扉。 “进来。”屋内传来苏太师的声音,听起来不似平时的从容,反而带着一丝急躁。 连苏太师都急躁了,看来事情的确不妙。 推门而入,书房内,苏太师正站在书桌前,定定看着什么,眉头紧锁,见她进来,直接开门见山:“钰儿,你收拾一下,立刻离开京城。” 苏墨钰骇了一跳,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爹,出什么事了?” 苏太师的面色,是前所有未的凝重:“为父刚刚得到消息,朝廷在将军府,查出了一桩二十年前的旧案,阎夫人秘密处死一名纳西族妇女,将她刚刚诞下的婴孩据为己有,此事已经惊动了皇上,阎夫人也已经被押解入狱。” 果然。 果然如此! 皇帝的目的,果然是阎烈洲! 但是,朝廷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如果不是那日,自己在将军府后院发现那具尸首,这件事,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被人知晓吧。 那究竟,是谁将此事告发于皇帝的? “钰儿,阎家注定要覆灭,唇亡齿寒,我们苏家,也支撑不了多久。”苏太师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你先暂且离开京城,避避风头,等事态平息后你再回来。” “我不走。”苏墨钰想也不想道。 “你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苏太师道。 “爹,你让我走,你觉得我能走到哪里去?”苏墨钰反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开朝廷的眼睛。” 苏太师深深看她一眼,说了句:“你可以去契丹。” 苏墨钰猛地一惊,下意识道:“爹,您在胡说什么?” 苏太师的目光越发深邃,似能洞穿人心:“钰儿,你真当为父的眼睛是瞎的吗?” 苏墨钰呐呐道:“儿子不敢。” “从你捡回竹青那小子时,我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啊?”苏墨钰一脸震愕。 苏太师缓缓道,“为父原本想杀了他,但见你护得紧,也就没有动手。契丹使团前来的目的,为父从一开始便知晓,如今,契丹欠了你个人情,耶律桓也欠了你一个人情,想必他们应当不会拒绝你的请求。” 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一直都在苏太师的监视下,她当真是在班门弄斧了。 其实,去契丹也不失一个办法,如果能与契丹联合,以此来胁迫那位中原大地的主人,或许,就能扭转苏家如今的颓败局势。 可她若真的这样做了,岂非等同于谋逆造反? 届时,原本还有转圜余地的局面,就真的要被推向万劫不复了。 这是最差的选择,最下乘的选择,是走投无路时的选择。 现在,还用不到吧? “爹,我还是不能走。”片刻沉吟后,她下定决心:“比起联合契丹造反,我们不如换了法子。” 苏太师皱眉道:“什么法子?” “逼宫。” “逼宫?”苏太师刻满了皱纹的眼角狠狠一跳,显然也被她这句话给惊到了:“钰儿,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苏墨钰眸光雪亮,脸上有着决然的戾气,“是皇帝先不仁的,再说了,我们就算什么也不做,不也一样没有好下场吗?”她恳切地看着苏太师:“失败了,我们是大逆不道,但成功了,我们就是功德无量。” 第259章 公审阎夫人 苏墨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出逼宫的法子,这是万不得已才走的一步棋,但她潜意识当中,已经认定,此时此刻,便是万不得已。 苏太师并没有给她答复,不过,却同意让她留下来,与苏家一同共渡难关。 事实上,当说出逼宫两个字时,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她一向认为自己比较胆大,但没想到自己会胆大到这个程度,竟然敢公然与皇权作对。 容蓟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扶他上位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一旦他登上地位,朝堂来个大换血,苏家就算不能再继续高居朝堂之巅,至少也会有个善始善终的结局。 这是她此时唯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只不过,这个计划当中最重要的角色——太子,他是怎么想的?是否会同意自己这个提议,一切都是未知数。 自己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容蓟身为皇家的一份子,也有他要守护的东西。 这就是矛盾之处,也是横在两人之间,永远也跨越不了的鸿沟。 其实,没有所谓的信与不信,若他不是太子,哪怕自己把命都交给他,她也绝对不会有半分犹豫。 可是,他的身份放在那里,一旦皇家与苏家的矛盾激发,他又要如何自处? 她不会天真的认为,既然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就该抛却家族,抛却一切来帮助自己,这不是他的责任,也不是他的义务。 …… 这日下朝,一位大理寺的同僚找到她,道:“苏尚书,有件事,下官想请您帮个忙。” 苏墨钰客气道:“有什么事,请说。” “是这样的,明日阎夫人要在大理寺进行公审阎,因其身份特殊,下官担心会多生事端,故而想向兵部借些人手,以防万一。” 明日公审阎夫人么? 看来,皇帝是刻意将要此事闹大。 她微笑道:“我这边好说,只要圣上允许,我必然全力配合您。” 那人取出一块令牌:“这是皇上赐给下官的御令。” 苏墨钰低头看了眼,果然是皇家令牌,眼角狠狠跳了跳,搞得这么严肃,真当有人劫囚不成? 不过面上却和善笑道:“既如此,那我必然一切听大人的调遣。” “不敢当不敢当,苏尚书太客气了。” 第二日,苏墨钰从兵部,调了十几个京城守备军,暂且给那位大理寺少卿当保镖兼护卫。 当她陪着对方去天牢提审阎夫人时,那个多日前还与自己争执不下的女人,如今,却变得沧桑颓唐,仿佛短短数日,就苍老了几十岁。 就连被送上囚车,她的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化,如一潭死寂的池水。 在苏墨钰的印象中,这个女人是坚韧的,顽强的,甚至是狠辣的,本以为她至少会与这场劫难,来个不死不休的抗争,因为,这才符合她的性子,没想到,她却失去了所有的斗志,仿佛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切听凭命运的安排。 苏墨钰到底是有些失望的。 失望她的逆来顺受,失望在面对命运时,连一向强势的阎夫人,也低下了那高昂的头颅。 阎夫人公审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大理寺外,早早便围满了百姓,挤得水泄不通,阎夫人所乘坐的囚车经过,无数的菜叶鸡蛋朝着她扔去,人们口中不停地骂着:“贱人,去死,不知廉耻的贱人!” “杀人犯!处死杀人犯!” “什么将军夫人!分明就是个不尊妇德,心肠狠毒的恶妇!” “杀了她,杀了她!” “阎少将真可怜,竟然认这种毒妇做母亲!” “对,一定要还阎少将一个公道!” 百姓们是最善良的,但也是最容易被煽动,被流言蒙蔽的。 苏墨钰不知阎夫人此刻在想什么,或许她也曾悔不当初,但时光已经过去整整二十年,在这二十年中,她未必是没有快乐的。 身为主审官之一的大理寺少卿走上审判堂的首位,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 “下跪者何人,报上名来!” 阎夫人抬起头,冷然看了对方一眼,道:“前丞相幺女傅初兰。” 原来,阎夫人的闺名叫做傅初兰。 大理寺少卿再拍:“你既已嫁人,怎能再报从前的名讳?” 阎夫人道:“我生是傅家的女儿,死也是傅家的鬼魂,嫁人又如何?我永远都是傅初兰!” 苏墨钰在一边旁听,虽然除了阎烈洲外,她一点也不喜欢阎家的人,但还是十分佩服阎夫人的勇气。 大理寺少卿没辙,只好放弃,“傅初兰,对于二十年前,你杀害纳西族女子和汐儿一事,你可认罪?” 阎夫人道:“是我杀了她,我没什么好说的。” “这么说,你便是认罪了?” 阎夫人冷寂的目光,射向对面的大理寺少卿:“我只是承认,是我亲手杀死了和汐儿,我什么时候说自己认罪了?” 大理寺少卿气得不轻:“混账!你既然承认是你杀了和汐儿,岂有不认罪的道理?难道你认为,杀人不算是罪大恶极之事?” 阎夫人冷冷道:“杀人?在场诸位,有几个没有手染鲜血的,即便是大人您,在坐上这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前,又害死了多少人呢?如果这样算来,您岂不是比妾身还要罪大恶极?” 不得不说,阎夫人的确有张巧嘴,能言善辩,大理寺少卿脸色涨得通红,一个劲地拍打着手中的惊堂木:“你这罪妇,犯下如此恶行,竟然还不知悔改,本官看你是没救了!” 阎夫人面色冷冷,眼底写满了讥嘲。 “来人,来人!”大理寺少卿怒喝:“给我把这罪妇带下去,重责三十大板!” 苏墨钰拧了拧眉,在衙役上前拿人时,插了一句:“大人,滥用私刑,怕是要遭人诟病,而且,这并非是我们今日的主要目的。” 大理寺少卿铁着一张脸,虽然气愤,但仔细想想,苏墨钰说得不无道理,于是道:“傅初兰,你既已认罪,便签字画押吧,不要妄想有人能来救你。” 似乎是专门与他对着干,在说完别妄想有人救你后,一个声音遥遥传来。 “赤狼军少将阎烈洲在此,谁敢拦路!” 第260章 养之恩大于生之恩 苏墨钰循声望去,远远的,一人一骑,正如一团红色火焰,朝着这边疾掠而来。 马背上的阎烈洲鬓发散乱,满面风霜,一看就是匆匆赶来,他胯/下的赤雪,是能一日千里的名驹,也因为过于急速的奔跑,而出了一身的汗。 正如它的名字——汗血宝马,马匹浑身上下,皆覆盖着浓郁如鲜血的汗珠。 一人一骑,前一刻还远在天边,后一刻,便近在眼前。 红衣如火的男子,如一阵旋风般,刮进堂内,扑到了阎夫人身旁:“娘!孩儿来晚了!” 阎夫人怔怔看着阎烈洲,像是从来都不认识他一般,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娘!他们都说您杀了人,但孩儿不信。”阎烈洲伸手,想要将阎夫人从地上扶起,“娘,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站在您这一边!” 阎夫人颤着嘴唇,之前讥嘲冷傲的神情,骤然消失不见,一向矜贵高冷的女人,竟众目睽睽之下,痛哭出声:“烈洲,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母子抱头痛哭的场面,并未让今日的主审们,有半点的心软,大理寺少卿命令道:“来人,将这二人分开!” 阎烈洲怒目道:“我娘究竟犯什么错了,你们要这样对她?” 大理寺少卿道:“阎少将回来的正好,这位可不是你的母亲,你真正的母亲,早在二十年前,就被这个罪妇给害死了!” 阎烈洲想也不想,立刻反驳:“你们所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唉,下官也知道,您很难接受这件事,但事实就是事实,您亲生母亲的遗骨,我们也已经找到,您的母亲,和您一样,有着一头鲜艳的红发。”说着,他让人将多年前死去的纳西族女人遗骨抬了上来。 遗骨经过二十多年的风雨侵袭,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不过尸骨还算是完整,可以清楚看到,女人那一头烈焰如火的头发。 阎烈洲怔了怔。 阎夫人看到那句尸骸,也是一脸绝望。 “这并不能证明什么。”阎烈洲平静道:“我的母亲只有一个,就是我身旁这位。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我永世难忘。” 阎夫人听罢,泪如泉涌。 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么? 不,她对他,只有亏欠,哪有什么养育之恩。 他十二岁第一次穿起军装,奔赴遥远的边塞战场时,她连送都没有去送他。 那时候,他一定怨怪过她,否则,怎会整整七年,都不愿意回来呢? 犹记得那日,她一个人躲在房里哭,手边是为他缝制了整整一个月的棉衣,但她不敢去见他,因为她害怕,怕自己会忍不住心软,将他留下。 她已经受够了****夜夜一直折磨自己的噩梦,或许,只要他离开,不再见到那张与和汐儿越来越相似的容颜,噩梦就不会再来缠绕她。 等他走了,她才抱着棉衣,疯了一般冲出去。 然而,一切都晚了。 她再也见不到,她那听话乖巧又孝顺的孩子了。 “烈洲。”阎夫人紧紧抓住阎烈洲的袖口,生生压下喉口的哽咽:“你听我说。” 阎烈洲见她连站都站不稳,连忙伸手将她扶住:“娘,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帮您,求皇上吗?我现在就进宫。” “烈洲!”阎夫人声色凄厉,冲口道:“谁都别去找了,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的确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阎烈洲拧起长长的剑眉,急切道:“娘,我上回不是跟您说了,这样的玩笑,以后别再开了。” “不是玩笑。”阎夫人闭着眼,几乎不敢面对那双澄亮无垢的眼睛,她是个罪人,不配做他的母亲:“当年,我偶然救下了你的亲生母亲,让她暂且住在将军府,她感念我的恩德,对我事事顺从。其实,一开始,我是真心想要帮她的,然而……”说到这里,她忽然用手捂住脸颊,似乎不想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示人,凄惶道:“当大夫告诉我,我腹中胎儿注定活不下来时,我……我便生出了私心。那是一个雨夜,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生下了一个死胎,那孩子长得很漂亮,有一头浓密的黑发,漂亮的眼睛,可惜,他在来到这个世界前,就已经死了……就在同一天,我救下的那个纳西族女人,竟然也诞下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有着一头火红的头发,当我抱起那个孩子的时候,我发现,我不想放手,我永远都不想放手了!尤其是……看到他在对我笑……或许,这个男孩,是我腹中那个死去孩子的转世,老天把他把他带到我的身边,是对我的一种补偿。这是我此生,做的最残忍的一件事,但……我并不后悔。” 还有些话,她没有说。 没有说自己当年,爱上了一个穷困潦倒的秀才,但是碍于门第,她注定无法嫁给他。 一开始,在将军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她是丞相最小的嫡女,从小就备受/宠/爱,她要什么,家里便给她什么。 人生第一次不如意,便是她的婚姻。 天真无邪的她,被人下了药都不自知,等孩子已经快要出世了,才知道自己被陷害了。 可她不信邪,不信命,她相信,那个孩子与她的缘分不会这么浅。 然而,她还是败给了命运。 从一开始,就败给了命运。 “娘。”阎烈洲扶着她的手,眼眶红红的:“不管真相是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母亲。” “烈洲,我不配!”阎夫人拼命摇头。 “不,是我不配做您的儿子。”阎烈洲低低道,叱咤疆场的少年将军,此刻却像个伤心的孩子:“我记得很清楚,我五岁那年,生了场大病,是您不眠不休守在床边照顾我,整整三天三夜,您一直没有合眼,等我的病好了,您却病倒了,一病就病了大半年,差点挺不过来。” “我十岁那年与人打架,一身都是伤,父亲要罚我,您哭得像个泪人,大雪天的,您跪在父亲门外整整一宿,为我求情。” “还有……我十二岁那年,得知我第二天就要去从军,您连夜赶制棉衣,眼睛都肿了,就怕我在边塞冻着冷着。”他轻轻握住阎夫人的手,露出一抹如儿时般,干净纯粹又依恋的眼神:“养之恩大于生之恩,您固然有错,但作为您的儿子,您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最好的母亲。” 第261章 以血开始,以血结束 最好的母亲。 原来,她竟然还是一位最好的母亲。 明明,自己最差劲了。 没有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 “烈洲。”阎夫人仰首,看着面前男子的容颜,脸上露出母性的浓浓慈爱:“我这辈子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唯一的骄傲,就是你。” 她的手颤抖着,这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看他,看这个被自己辜负了二十年的孩子。 “当年,我在你死去的母亲面前发誓,此生此世,我一定会加倍疼爱你,将欠她的,都还在你的身上,然而,我还是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还会做同样的事情么? 不知道。 或许会,或许不会。 但就像她刚才说的,即便犯下那样的罪孽,她也绝不后悔。 山花烂漫,芳草萋萋。 年仅十六岁的她,是那么的纯真幸福。 那时候的她,对未来有过幻想,有过憧憬,曾经美好的想象,即便现在回忆起来,依然那么清晰。 她爱过的那个男子,经过漫长岁月的蹉跎,已然变得模糊不清了。 然而,此时此刻,那张清俊儒雅的面容,却再次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好似一瞬间,她又回到了那个细雨绵绵的午后,回到了自己青春年少的过去,回到了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 “……我不是个好女儿,不是个好妻子,但是……”她嘴角缓缓弯起一抹笑容,不似以往那样死板,而是带着多情的柔和,与幸福的欢喜:“能教导出你这样优秀的儿子,或许便证明,我并不是一个差劲的母亲,我的儿子,是叱咤沙场的赤狼军少将,是大晋百姓为之敬仰的国之栋梁,是忠君大义的忠臣良将,是心地善良、满怀正义的阎家子孙。” 说完这番话后,她忽而站起身,捋了捋散乱的鬓发,目光坚定如火,灼灼生光:“没错,我不是一个差劲的母亲,阎烈洲,他永远是阎家的子孙,永远……是我傅初兰的儿子!” 苏墨钰见状,暗叫一声不妙。 阎夫人眼中那抹既坚定又决绝的光泽,透着令人心惊的疯狂。 像是一支即将熄灭的蜡烛,在最后关头,绽放出最灼热炽烈的火光,刺痛人眼。 “烈洲,对不起。”说完这五个字,她猛地朝着堂前的石阶冲去。 “娘!”阎烈洲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她的一片衣角。 大理寺少卿也吓坏了,张开嘴巴,大喊:“来人,快阻……” 才喊出几个字,就听“砰”地一声,一切都晚了。 阎夫人心意坚决,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这一撞,又狠又重,顿时,鲜血迸溅! 她早已残败不堪身体,软软倒了下去,周围一片惊呼,她仰面倒在血泊中,唇角,却带着一丝安详幸福的微笑。 “娘。”阎烈洲走到阎夫人身旁,还剩下最后一丝气息的阎夫人抬起手,竭力朝他伸去。 阎烈洲也伸出手,想握住阎夫人虚弱的手掌,然而,在还未触碰到之间,阎夫人举在半空的手,便无力垂了下去。 “娘!”阎烈洲一声痛呼,颓然跪倒在了阎夫人的身前,将倒在血泊中的女人抱起,哭得像个孩子。 周围突然死一般的寂静,连在堂外围观的百姓,也一语不发,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苏墨钰站在大堂的侧首,除了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以外,什么都听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死寂的氛围,被一声高喝打断:“来人,将罪妇傅初兰的尸体带下去。”阎夫人虽然死了,但尸体却要交给刑部,至于该不该交换给阎家,还要等皇上来定夺。 阎烈洲缓缓站起身,通红的双目,四下一扫:“谁也不许动我娘!” 上前来收尸的衙役,被他泛着血光的凶狠眼神震慑,不敢再上前一步。 大理寺少卿也很为难,皇上的命令,他不得不完成。 咬咬牙,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那罪妇带过来!” 然而,还是没人敢上前一步。 悲愤中的阎烈洲,就似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浑身上下,都透着骇人的杀气。 僵持许久后,苏墨钰叹息一声,站出道:“你们都退下吧。” 大理寺少卿惊道:“苏大人,这可是皇上的旨意,如有违抗,可是杀头大罪!” 苏墨钰道:“皇上若问起来,此事由我一力承担。” 大理寺少卿还欲说什么,苏墨钰先一步打断:“你难道要违抗本官的命令?” 眼下这种情形,硬来是万万不明智的,真跟阎烈洲打起来,怕是连皇帝都要惊动,更何况,就兵部的那点人,根本不是阎烈洲的对手,大理寺少卿一番沉吟后,挥手道:“都退下吧!”反正皇上若追问起来,就把责任都推到苏墨钰身上。 走至阎烈洲身边,苏墨钰轻声道:“带阎夫人回家吧。” 他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点点头,抱起阎夫人,朝着大理寺外走去。 所过之处,百姓们自觉让出一条道来,就连之前那些怒骂阎夫人的家伙,都闭上了嘴巴,现出愧疚之色。 望着远处那抹红色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的尽头,苏墨钰也似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 以血开始,以血结束。 阎家的劫难,仅仅只是一个开头而已,而今日所流的血还不够,一定还有更多的鲜血,更多的牺牲。 …… “是吗。” 听完下属的汇报,容蓟颔了颔首:“知道了,你退下吧。” 窗外夜色浓郁,深秋的风偶尔刮过,卷起地上的残败落叶。 夜风吹起他半散的漆发,举目凝望皇城东边的方向。 阎夫人的死,是他早就料到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深吸口气,正欲阖上窗棂,突见远处漆黑的天幕,骤然被一片熊熊火光所照亮,将半个天幕,照得犹如白昼。 他愕然,立刻叫人来询问。 “宫外发生何事了?” “启禀殿下,是太师府起火了。” !!! 什么?太师府! 第262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两个时辰前。 原本累了一天,身心俱疲,苏墨钰早早熄灯休息,可躺在榻上,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心里总是慌慌的,于是便起身,带着皮卡丘在府内遛弯。 静谧的太师府,前所有未的宁静。 只能偶然听见几声蛐蛐无力的叫声,她无精打采地走在府内青石小路上,忽而,天边明亮的弯月,被一抹乌云所覆盖,原本颈霜遍地的太师府,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衣袂破空声。 以往,容蓟偷偷来府内与她会面,都会这样来无影去无踪,但显然,此刻听到的这个奇怪声音,并不属于他。 她猛地站定,脑中有根弦绷得紧紧的。 跟在她身后的皮卡丘也停了下来,弓起了脊背,炸起身上雪白的毛。 这样的表现,越发让她肯定,之前所听到的那个衣袂破空声,绝不属于容蓟。 如果不是容蓟?那会是谁? 是谁大半夜的,偷偷摸摸潜入太师府? 不管是谁,此人必然不会友善。 她屏住呼吸,若无其事地朝前走着。 经过一处低矮山墙时,黑暗中蓦地跃出一道影子。 黑色的影子,伴随着雪亮的刀光,一闪即逝,她眼底的光泽,也跟着闪了闪。 黑影自上而下猛地朝她扑来,一出手就是杀招! 好在早有准备,在对方扑来的瞬间,借势侧身,因为是从高处落下,速度较快,又没有落脚点,所以苏墨钰轻易便能占据上风。 一击不中,对方似乎很是诧异,勉力控制住身形,打算再向她攻出第二击。 但她怎会给对方这个机会,抬腿,狠狠朝着对方的小腹撞去,在对方吃痛的瞬间,从他手中夺过短刀。 锋利刀刃搁上对方颈项:“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对方以一边吸气一边冷笑,苏墨钰加重手上力道:“还不说?” 对方还是一副冷笑面孔,压根不把她的威胁当回事。 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一阵破空之声,而且听声音,敌人已近在身前。 来不及回身闪躲,眼中掠过一丝惊慌,连番出动两名高手,看来对方是铁了心要置自己于死地。 这下不死也得重伤,而此时此刻,是不会有救兵前来营救自己的。 正绝望时,听背后传来“嗷呜”一声,接着,便是一个男人的惨呼。 她正惊异时,被她制服的那人突然一掌狠狠打向她,苏墨钰倒地,对方趁机逃走。 她不会轻功,就算去追也追不上,更何况,敌人也许会有帮手在暗中埋伏,贸然去追,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折身回来,看向那个被皮卡丘扑倒在地,咬断了喉咙的可怜虫。 对方没有蒙脸,不知是忘记蒙,还是认为压根没有蒙脸的必要。 男人脸上全是血,遮盖了大部分的容貌,苏墨钰看着那双因惊恐而瞳孔放大的眼睛,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熟悉。 脑中闪过一些画面,零碎的、混乱的,那应该是原主的记忆,不知为何,此刻却突然回溯在脑海中。 一望无际的草原,鲜血淋漓的杀戮,疯狂奔逃的绝望。 同样的一张男人脸孔,骤然与眼前这张对上! 没错,眼前这人,便是去年春猎时追杀原主的杀手中的其中一名。 有些混乱迷惘的东西,逐渐开始变得清晰。 因为紧张,她竟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伸手在男人怀中摸索着,当摸到一块坚硬的物事时,她感觉呼吸,也骤然间停滞了。 果然,是皇家令牌! 去年春猎要杀自己的人,并不是容蓟,而是皇帝! 更没有所谓的给自己一个机会,一切都是陷阱,早就布好的陷阱,只等着自己一步步往里跳! 突然觉得浑身冰冷,只是深秋而已,却像是已经迈入了腊月寒冬。 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起身,朝苏太师的房间急赶而去,可守在外面的下人却说,苏太师被皇帝召进宫了。 顿时,如一道霹雳打在了天灵上,震得她脑中一片嗡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皇帝选择在今夜动手,原来一切都已部署好了。 难道,苏家真的无路可逃了? 没等到她想好后续对策,府外的方向,就被一片火光照亮,她赶出去一看,太师府竟然被一群身着甲胄的侍卫给重重包围了。 为首之人,竟是御林军统领,他一身铠甲,手握长刀,大步迈入府中,高声道:“苏府所有人听令,本将奉圣上之命,围剿逆贼,府内一干人等,不许离开府门半步!” 围剿逆贼? 说的可是苏太师? 皇帝果然动手了! 如今,皇家掌握了先手,占据了上风,苏家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逆转危局。 尤其是现在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压根一无所知,皇帝此举究竟是震慑,还是已经无所顾忌? 府内的丫鬟小厮都被吓坏了,大概是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乱了阵脚。 担心苏明音,大夫说她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见到眼前这番景象,难免不会胡思乱想,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安抚住苏明音的情绪,其他的事情,等之后再说。 去苏明音房间的路上,一个人影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一不小心,撞在了苏墨钰的身上。 “方姨娘?”她的目光,在方氏手中的包袱上掠过:“您这是要去哪?” 方氏吓得脸色苍白,结结巴巴道:“我……我哪也不去。” “哪也不去?”她冷笑:“你这包袱里,装着大量的现银,该不会是想趁乱逃走吧?” 方氏越发慌乱了:“没、没有!你别瞎说。” 她冷笑不止:“我能理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别说你还不是我父亲的正妻。也罢,人各有志,苏府注定是完了,你留下来,也无非是多个陪葬的,不如逃命去吧。” 方氏怔住了,没想到苏墨钰竟然会这般好说话,“小少爷,你也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你放心,以后每年清明,我都不会忘了给你烧纸的。”说着,转过身,对藏在廊角的苏庆和道:“庆和,还不赶紧,再晚就来不及了。” 苏庆和红着脸,被方氏从角落里拽了出来。 原本他不想答应方氏偷偷溜走的提议,但终究还是恐惧站了上风。 他不想死,不想跟着苏府一起陪葬,就算昧着良心,如落水狗一般仓皇逃离,至少能活下来,活下来就有希望。 对于苏墨钰今日的大度宽厚,他觉得很是奇怪,但也顾不得那么多,逃命才是要紧事。 目送两人匆匆逃离的身影,苏墨钰一声冷哼。 他们以为能逃得掉吗? 留在苏府,至少还有苏太师留下的威望作为庇护,可一旦离开苏府,他们的下场,必将更加凄惨。 第263章 孱弱不等于脆弱 此刻的太师府一团混乱,但苏明音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卧房的门是半开的,苏墨钰推门进去的时候,苏明音正坐在烛灯前绣着什么。 走到近前一瞧,原来是个荷包。 “三姐,已经很晚了,还是早点休息吧。”先骗苏明音睡下,如果运气好,说不定等她明天早上起来,苏府已经转危为安了。 放下手中的荷包,苏明音抬起头,幽深的瞳眸,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家都快要没了,还怎么睡得着?” 这是这么多天来,她说的第一句话。 苏墨钰惊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三姐,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苏明音笑了,苍白的唇角,此刻精透出一股艳丽的荼蘼:“钰儿,父亲进宫了,是吗?” “是的。”看来,已经瞒不过她。 苏明音怔怔看着面前的烛火,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她放下针线,站起身来:“钰儿,你认为我很脆弱?” 苏墨钰拧眉:“三姐,你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苏明音转首过来看她:“身体不好,跟我脆不脆弱有关系吗?” “三姐。”她觉得嗓子有些干涩,不知该怎么回答苏明音。 是啊,身体不好,跟脆不脆弱有关系吗? 她叹息着:“三姐放心,只要有我在,这个家就不算败。” “钰儿。”苏明音牵过她的手,将刚刚缝制好的荷包塞到她手中:“这个你拿好,也许能派上用场。” 一个荷包能派上什么用场?她自然是不信的,但这是苏明音的一番好意,她还是很感激:“谢谢三姐。” “钰儿,陪我出去走走吧。” “三姐,天色已经很晚了。”此时,御林军的人,应该已经将太师府重重包围起来,她不想让苏明音看到这幅场面。 “走吧。”不由分说,苏明音率先朝门外走去。 苏墨钰无奈,只能跟上去。 两人刚走出房间不远,一身铁甲的御林军统领便待人围了过来。 “苏小公子。”他的态度看上去还算恭敬,可从他对自己的称呼上来看,他对苏府已经不再畏惧。 “萧大统领,有事么?”苏墨钰尽可能保持冷静。 萧统领抬了抬手,他身后的侍卫二话不说,直接上前,将她拿下。 “萧大统领这是何意?”她冷声问。 “苏小公子,我们在太师府后院寻到一具男尸,对此你作何解释?” 苏墨钰心头一凛,那个被皮卡丘咬死的刺客,她只来得及将尸首藏于井中,原打算之后再做处理,没想到竟然被御林军给找到了。 只怕,他们的目的,就是来那具尸体的。 更或许,之前逃走的那个刺客,便是御林军中的其中一员。 她做出迷惘的神色,不解道:“男尸?什么男尸?” 萧统领冷笑:“苏小公子既然答不上来,那就只好请你去一趟刑部大牢了。” 苏墨钰大惊,自己一旦进了刑部牢狱,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 脑中快速掠过无数念头,在她决定豁出去拼一把时,一旁的苏明音柔柔开口道:“萧大人。” 萧统领似乎才发现她的存在般,转过脸去:“你是?” 苏明音福身道,“妾身乃苏家三女,苏明音。” “哦,原来是三小姐。”苏明音常年不在京都,故而认识她的人很少,萧统领也是第一次见她。 苏明音道,“妾身有些话,想对萧大人说,不知萧大人可否卖妾身一个面子?” 苏墨钰有些纳闷,苏明音跟萧统领有什么话好说?就算为了救自己,只怕也是徒劳无功,今日之事,分明就是皇帝的授意,连萧统领都无权做决定。 萧统领也很疑惑:“三小姐想对本将说什么?” 苏明音上前一步,望向自己卧房的方向,柔声道:“还请借一步说话。” 苏明音反常的举动,让苏墨钰和萧统领皆迷惑不已。 见对方久久不给予回应,苏明音忽然一笑,带着叹息和失望:“如今,我和三弟都是大人砧板上的鱼肉,您难道还怕我们会跑了不成?”她话语中的失望越来越浓,甚至带了些讥嘲:“难道说,您堂堂御林军大统领,还会害怕我一介弱女子不成?” 萧统领脸上有些挂不住,被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这般嘲笑,他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些不甘的。 “三小姐,请。”他倒要看看,这个苏三小姐究竟在耍什么花招,若企图以美色诱/惑,那她则是打错了算盘,别说他根本不稀罕她,就算稀罕,也不敢违抗皇上的旨意。 苏明音当先一步,率先走向屋内。 在跨过门槛,回身关门的刹那,苏墨钰看到,苏明音朝自己所在的方向看了眼。 她眼神冷幽,眼底深处,却隐约燃着灼烈的火光。 这个眼神她太熟悉了! 那日在大理寺,阎夫人自尽前,也是这样的目光。 坚韧,冷傲,疯狂,决绝! “三姐!”有种不妙的预感,她前忙冲上前,想要阻止。 但身后的侍卫,哪会给她这个机会,几人一同上前,将她牢牢制服。 该死!她虽然有把握能趁其不备,将这四名侍卫撂倒,但难免不会惊到房间里的萧统领,以及守在府宅各处的其他侍卫。 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的。 她这般安慰自己,但心中还是慌乱难抑。 暂且等等吧,反正离得近,一旦发生什么,她可以第一时间进去救人。 屋内。 苏明香在桌前坐下,给自己给萧统领都斟了杯茶,“大人请喝茶。” 萧统领看了眼递到面前的茶杯,并未伸手去接。 苏明音笑笑,也不在意对方的拒绝,将斟满了茶水的茶杯,轻轻放在桌面上。 “我是六年前嫁到阳陵的,期间一次都没有回过京城。”苏明音莫名其妙的开场白,让萧统领有些懵。 不理会他的茫然,苏明音继续道:“嫁去阳陵,并非我的本意,而是迫不得已。” 萧统领没吭声,他虽不是女子,但也知道这些闺阁女子的无奈,她们的婚姻,一向不由自己做主。 “萧大人一定以为,我的婚姻,是为了家族而牺牲。”她清浅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锋锐的诡谲:“事实上,我离开京城,是因为身体的缘故。” 第264章 苏明音的选择 苏家三小姐身体孱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没什么奇怪的。 奇怪的是,她说话时的语气。 烛灯下,她柔美的脸庞,迸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 惊艳却又骇人。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的家族,我的亲人,需要我做出牺牲时,我还会像从前那样义无反顾吗?”她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澄净的液体:“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从一开始,我就是这个家族的一份子,我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我的家族,我的亲人。”她猛地靠近萧统领:“萧大人呢?您可有为了家族牺牲的决心?如果您的家族,您的亲人,也遭受到无可避免的危难,您会怎么做?” 萧统领看着近在眼前的脸容,突然觉得心口憋得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统领一定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是啊,他的确奇怪,从走进这个屋子开始,他的疑惑就从未减少过。 眼前这个女子,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有用么? 或许有用吧,但也只是她的奢望而已。 皇家对苏家的打压,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一个功高盖主的臣下,身为君王的皇帝,又怎能容忍他继续茁壮下去? 所谓伴君如伴虎,就是这个道理。即便,当初皇上之所以能顺利登基,也是靠着苏家,靠着苏太师。 可正因如此,苏家才必灭无疑。 苏明音坐了回去,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她本是贵族世家的嫡出小姐,向来循规蹈矩,矜持端庄,嫁给邢将军后,更是遵守妇道,贤惠通理。 而她刚才那番饮茶的动作,却又豪迈大气,如江湖儿女般不拘小节。 将茶杯重重放下,她看向对面的萧统领,神色坚定如磐石:“我向来体弱,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却很少有人知道,我为什么会体弱。” 隐约猜到,她要说到正题了,萧统领不自禁坐直了身体,连思绪,都变得紧张起来。 “多年前,我在执行一项任务的时候,被一名武功高强的侍卫打伤,险些丧命,自此经脉俱损,病痛缠身,不得不远赴阳陵,从此退出组织。不过呢,那个侍卫也不好受,我虽重伤,却也给了他致命一击。”说着,她的目光,在对面的萧统领胸口上掠过:“那一刀,应该留下了很深的伤疤,直到现在都无法消退,我说的对么?萧大人?” 萧统领脸色大变,猛地起身,抬掌朝对面的苏明音挥去。 但苏明音的动作却比他快,在他起身前,便拿起桌上的烛台,将尖锐的那一头,狠狠刺进萧统领的心口。 原本就不怎么明亮的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你……”萧统领瞪大眼睛看着苏明音,满脸的不可置信。 苏明音为了避免他发出声音,飞快拔出烛台,又狠狠冲着他的喉口刺下。 男人捂着喉咙跪倒在地,想要出声求救,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苏明音走到他身前,冰冷的目光,居高临下冷冷瞧着他:“多年前的决斗,今天也该有个了结了。” 萧统领双手死死握着烛台,滚烫的鲜血汩汩而下,染红了地板。 他奋力朝着门口爬去,当他的手,终于触碰到门板时,却发现怎么拉都拉不开。 抬起头,看到横在门板上的木栓,咬紧了牙关,扶着门板站起身。 “萧大人这是要去哪里?”一个纤瘦的身影走上前,轻轻握住他染血的右手:“妾身还有最后一件事,想要跟大人说。” 萧统领惊骇地看着她,在没有发觉她真正面目的时候,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柔弱女子,竟然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铁血杀手。 苏明音婉然地笑着,依然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她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只火折子,将其点燃。 “萧大人今日是走不了了。”她一边道,一边点燃窗前的纱幔。火舌飞快窜起,瞬间便吞没了大半个房间。 直到此刻,房外的侍卫才发现不对劲。 “统领大人!”有人上前查看,还没走近房屋,就被一股猛地窜起的火焰逼得连连后退:“着火了!房子着火了!” 着火了?苏墨钰也骇了一跳,用力挣开身后侍卫的钳制,冲上前去。 房间里面一片熊熊烈焰,根本看不到苏明音的身影。 “三姐!”她用力撞门,但门扉从里面被拴住,她根本撞不开。 两名侍卫上前,将她推开,也开始用力撞门。 “统领大人,统领大人您在里面吗?” 门扉终于被撞开,但里面早已被漫天火海吞噬,只站在外面,浑身的肌肤,都被火焰灼得疼痛不已。 几人虽然着急,却没有一个敢冲进去的。 苏墨钰急了,从墙角的水缸里舀了一桶水浇在身上,便欲冲进去。 这时,一片火海中,隐约显出个人影来,厉声喝道:“钰儿,站住!” “三姐?”她怔了怔。 “钰儿,还记得你曾对我说过的话吗?什么都无法放弃的人,便什么也得不到。这句话,我今日同样送给你!”火势渐大,但苏明音的声音,却在火苗的烈烈声,以及房梁断裂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清晰:“钰儿,这是我的选择,与生死无关。你记住,无论遇到怎样的困境,都要活下去,这是我如今,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轰”的一声。 整间房屋骤然倒塌。 “三姐——” 周围一片惊呼声,尖叫声。 她的眼睛,被一片漫天彻地的红所覆盖,已经不知那究竟是火焰的壮烈,还是鲜血的艳丽。 “统领大人也被困在里面了,怎么办?”跟随萧统领来的侍卫,显然也慌了手脚。 “禀、禀报皇上!快去禀报皇上!” 周围一团混乱,竟然没有人顾得上她。 她站起身,熏红的眼睛,最后看了眼被火舌吞没的破败房屋。 三姐,再见了。 我绝不会让你的牺牲,毫无意义。 你的话,我会牢牢记住,永生永世,至死不忘! 猛地转身,趁众人不注意,遁入了黑暗之中。 第265章 小乞丐 苏墨钰锁在墙角,一动不动。 夜里寒风簌簌,她却恍若未觉。 一直毛茸茸的大脑袋伸过来,轻轻舔着她的手背。 抬起红肿的眼,看了眼坐在自己面前,尽可能安慰自己的皮卡丘。 “苏府完了,是吗?”她抱住皮卡丘,将脸埋在它柔软的皮毛中,鼻腔又酸又涩,但还是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苏太师进宫,然后便是自己被刺杀,紧接着御林军便闯进来拿人。 仔细想想,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一直是连着的,连给人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而设下这个连环局的人,正是皇帝。 虽然早知皇家容不下苏家,但万万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快下手,更没想到,会下这么狠、这么不留后路的手。 当她还奢望只要苏家主动退出朝堂,皇家就能放他们一条生路时,他们的敌人,已经准备好了屠刀,将其磨的锋利,只等挥向他们的猎物,砍下猎物的头颅,让所有与皇家作对之人,都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果然,以血开始,必将以血结束。 这件事,容蓟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比起抱着侥幸,不愿告诉自己真相,她更相信,他是不愿打草惊蛇,所以才一直欺骗着自己。 在皇图霸业和儿女情长面前,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她该怨恨吗? 不,这是自己早就料到的结局,从头至尾,她就没有真正信任过他,故而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欺骗与背叛。 苏家与皇家,永远都是站在两个敌对的彼岸,除非,她与他之间,有一人能舍弃自己的家族。 他不会,自己,也不会。 将脸颊从皮卡皮的身上移开,忽然想起苏明音在把荷包给自己时说的话。 也许能派上用场? 派上什么用场? 虽然心中存有犹疑,但她还是取出荷包,来来回回捏了几下,发现里面好像装着什么。 将荷包拆开,发现里面装着一张叠起的纸笺,还有一个小小的令牌。 将令牌取出,她猛地一惊。 这是…… 夜狐令? 她又掏出自己怀中的那块,和这个一对比,发现两块竟然一模一样。 难道说,夜狐令实际上不止一枚? 她将两枚令牌一起收进怀中,将那张纸笺打开。 里面的内容很简单,从上到下,一共写了九个人名,人名旁标注了此人的身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刚看第一眼的时候,她觉得很纳闷,不太明白这九个名字所代表的寒意。 但当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名时,她猛地反应过来。 这是夜狐组织九名杀手的名字,以及他们的真实身份。 其中,最上面两排,写着她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名字—— 苏明音。 若白。 她怔怔看着那两个字,内心当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原来如此…… 夜狐组织并非只有八人,而是第九个人暂时退出了组织,嫁去了遥远的阳陵,成为了将军夫人。 三姐。 她闭上眼,深吸口气,待内心中的波澜逐渐平复后,这才站起身,将纸笺收入到怀中。 她必须尽快行动,不出一个时辰,御林军便会大举出动,满城抓捕自己,届时她必定插翅难逃。 城西九条街,是奉天有名的霸王街。 这里的治安混乱不堪,收保护费的,吃霸王餐的,强抢民女的,什么事都有。 苏墨钰曾经和阎烈洲一起来过一次,打得那条地头蛇抱头鼠窜。 到了夜间,这里更是盗贼横行,人人自危。 前方的巷道里,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右边的屋舍内,传来拳打脚踢及哭喊求饶的声音,甚至前方的小路上,就站着几个手持刀械,准备劫持过路行人的地痞无赖。 苏墨钰目不斜视,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笔直地朝前走着。 在几个地痞的身后,盘腿坐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在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只鸡腿。 “喂,站住!”其中一个地痞晃了晃手中的道具,对着苏墨钰吼道。 她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脚步不停地朝前走着。 “老大,这小子胆子挺大的,怎么办?”之前威胁苏墨钰的那个地痞,回头对一个看似头头的人说道。 “还能怎么办?给我做了他!”那个头目一脸狰狞,左眼上的一道疤痕,给人一种凶神恶煞之感。 苏墨钰还是目不斜视,她的目标,就在前面,与自己目标无关紧要的人,她一个都懒得理会。 三名手持刀具的地痞一起朝她冲了过来,在其中一人手上的利刃,接近自己身前的前一刻,她飞快出手,夺过了对方手上的刀具,趁他发愣的瞬间,先解决了其他两人,最后,在他回神的刹那,反手横刀,割断了他的喉管。 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汇聚成一条鲜艳的小河,朝着对面正坐在地上吃鸡的小乞丐流淌而去。 这里的地痞,大多欺软怕硬,见她一出手便杀三人,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带着剩下的两个跟班,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了。 对面的小乞丐,却对眼前一幕视若无睹,依旧在美滋滋吃着手中的鸡腿,只在腥臭的鲜血即将流淌到他脚下时,才不甘不愿地挪了挪屁股。 苏墨钰走到他面前,踢了他两脚:“起来。” 小乞丐抬眼,眨了眨迷惘的眼睛:“干什么?” “我让你起来,立刻跟我走。” 小乞丐长着一脸圆圆的脸,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他用一种天真烂漫的眼神看着苏墨钰:“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是不是坏人,想要把我拐去卖了?我才不要!” 苏墨钰没耐心了,又踢了他一脚:“别装了,影毒。” 小乞丐嘬了嘬油腻腻的手指,眼底的微光闪了闪,继续傻乎乎地问:“影毒是什么?能吃吗?” 苏墨钰取出怀中的夜狐令,展示在他面前:“身为夜狐组织的一员,对于主人的话,必须言听计从。” 少年仰首看着她,将视线从她脸上,慢慢调至那枚黑色的夜狐令上。 眼神从天真烂漫,逐渐变为阴沉冷凝。 半晌后,他丢开手里剩下的半个鸡腿,拍拍屁股站起身:“谁告诉你的?” 第266章 暂时躲一躲 “你甭管谁告诉我的,总之,我要你现在跟我走。” 影毒。 夜狐九名杀手中,最擅使毒的一人,很多任务,都需要他的协助才能完成。 影毒望着横尸路边的三个地痞,长长叹了口气:“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发觉我的真实身份。” 苏墨钰懒得理他,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还不快走?” 影毒撇撇嘴,很是不爽:“身份拆穿就没意思了,到底是谁跟你说的?” 她转过身,将影毒扯了一把,不小心沾到了他手上的油腻,连忙在他身上擦了擦,结果越擦越油:“事情真多,谁告诉我的,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当然重要。”他一本正经地点头:“事关我跟别人的赌约,如果我输了,我就要给她卖一辈子的命。” “你跟谁打赌?” “血舞。” 苏墨钰神色黯然:“不用担心,你这个赌约已经作废了。” “为什么?” “因为血舞已经死了。” “什么?”少年愕然,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能让他感到震骇惊讶的,除了血舞之死。 “她那么厉害……”他喃喃:“虽然后来受了伤,但她仍是我们八人中最强的……怎么会……” 苏明音曾问她,身体不好,跟柔弱有关系么? 她当时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也很愚蠢,身体不好,当然就柔弱,这是根本不需要问的问题。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愚蠢的是自己。 “再强大的人,也终有一死,这没什么奇怪的。”她淡淡道,随即转身,继续朝前走去:“时间不多了,我有任务要交给你。” 影毒踢踢踏踏地跟在她身后,时节已经入秋,夜晚气温寒凉,他却穿得极少,只有一件单薄的破衣,勉强用来遮风,但他却面色红润,没有丝毫不适的征兆。 “你要我做什么?” “去一品居,把若白和雪樱带出来。” “一品居……”他歪着脑袋,声音有气无力:“就是那个有名的青/楼妓馆啊……为什么?你看上那里的小倌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她的一品居是青/楼楚馆?她手下的那些少男少女,都凭自己的技艺吃饭,一不偷二不抢,干干净净,与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完全不一样! 但现在这种情形下,她也懒得解释,只道:“若白就是干将。” “啊?”这是影毒今日第二次惊讶了:“那个娘娘腔的漂亮小倌,竟然是干将?”影毒仰天长呼:“天呐,怎么会这样,亏我还崇拜了他好久。” 苏墨钰回头看了眼影毒。 这小子真的是夜狐成员之一吗?为什么感觉这么逗比?哪有半点杀手的模样。 到了一品居,果然那些侍卫还未离去,以往这个时候,一品居必然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生意火/爆,然而今天,除了几盏亮着的灯笼外,整座阁楼,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记住,切莫打草惊蛇。”在影毒行动前,苏墨钰吩咐。 影毒挥挥手:“放心吧,我出手,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一品居的侧门前,便出现了两个身影。 若白背着行动不便的雪樱,朝她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大大咧咧的影毒。 她眼角狠狠一跳,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还没等她责备,影毒便开口道:“人都被我毒死了,放心。” 她嘴角抽了抽,都被他毒死了…… 他的动静还能更大一些吗? “小公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若白回头朝一品居的方向看了眼,拧着眉头问。 “朝廷应该已经知道,一品居是我名下的产业了。”有些眷恋不舍地看了眼对面的阁楼,除了苏府以外,这里就像是她的第二个家,多少是有些不舍的:“皇上已经开始着手对付苏家,我现在应该算是朝廷钦犯吧。” 若白愕然:“怎么会这样?我派出去的人,什么消息都没有打听到。” 她苦笑道:“这是一个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挖好的坑,怎会等到现在让你察觉出来?” “那……” “干将,倾夜狐所有人力,能否救出我爹?” 若白眼神微闪:“小公子何意?” 一旁的影毒插言道:“别装了,她什么都知道。”他顿了顿,又道:“还有,血舞死了。” 同样的惊诧神色,出现在若白的脸上:“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回答他的人是苏墨钰:“干将,我早就说过,你这双手,适合抚琴弄花。” 若白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辩解,但对上苏墨钰了然的神态时,轻叹一声,觉得也没必要再解释了。 “小公子。”此时开口的,是一直没有沉默的雪樱:“你知道皇家有个暗卫组织,叫做无常门么?” 摇头:“不知。”随即又道:“皇家培养几个暗卫,这很是正常。” “这可不是一般的暗卫,他们是由江湖上最穷凶极恶之人所组成,我也是最近无意间查到的。”雪樱看了在场三人一眼,缓缓垂下头:“小公子知道这个组织幕后的cao控者是谁么?” 苏墨钰潜意识决绝询问,只沉默着不说话。 “在大晋,最有权势的人,除了皇上以外,便是太子。” “你想告诉我,今日所发生的所有事,都与太子有关?”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语声却冷寒入骨。 雪樱摇头:“我不确定,但我能肯定的是,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无常门的监视下,包括小公子要救苏太师的决定,也在他们的计划当中。” “这件事以后再说,朝廷现在正在寻我,我打算暂且躲避一阵。” 影毒不知又从哪摸出一只鸡爪,嘎吱嘎吱地啃着:“问题是,躲哪里呢?” 她将目光转向街道另一侧的醉芳楼:“那里。” “你还真是格外喜欢这种地方。”影毒腹诽一句。 不是她喜欢,而是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最适合藏身。 若白又提出疑问:“可是谁能保证,不会有人出卖你?” “不会的。”苏墨钰笃定道:“只要我一天是夜狐的主人,天罡就不能出卖我。” “什么什么?”影毒跳了起来:“天罡?那个刀枪不入的变/态家伙,竟然在醉芳楼!” 第267章 不需要第二个权臣 “哎呦,小公子,您今天怎么有空来咱们醉芳楼?” 一走进醉芳楼,挥着香帕,永远都无比热情的老/鸨立马迎了上来。 “您是想要莺莺姑娘来陪您,还是秀儿姑娘,要不就香玉姑娘吧?这丫头长得可水灵了,保证小公子喜欢……” 苏墨钰头也不回:“你过来。” 老/鸨一怔:“我?” “没错。” “哎呦,小公子,您可折煞奴家了,奴家都一把年纪了,不对您的口味。” 苏墨钰淡淡瞥她一眼,“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天罡。” 老/鸨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挥舞香帕的动作也变得僵硬起来,影毒捂着嘴巴,噗嗤噗嗤地笑:“我的眼睛哦。”在他印象中,天罡应该是个浑身肌肉,魁梧高大的黑髭大汉,谁知道竟是这满身香粉,一脸媚态的青/楼老/鸨。 苏墨钰不理会她的惊愕,径自朝二楼的方向走去。 不到片刻,浓妆艳抹的老/鸨就跟了上来,虽然一身的脂粉味能熏死人,但整体给人的感觉,却与之前判若两人。 她也不说话,就在前面带路,直至都进一间看上去不起眼,实则内有机关的房间,这才开口:“少主是怎么知道我真实身份的?” 为什么每个人的开场白都是一样的? 苏墨钰走到窗前,手指抚过外表看上去是木头,实际却是精铁的窗棂:“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你只需要在接下来的日子,保证我的安全,不要让我被朝廷的人找到即可。” 老/鸨看了眼若白还有影毒,道,“这两位是?” 不等苏墨钰开口,影毒首先做自我介绍:“我是影毒。”又指指若白:“他是干将。” “少主留在这里可以。”她看向若白和影毒:“他们必须离开。” 苏墨钰皱眉:“为何?”难道这几人之间有矛盾不成? “组织有规矩,除非执行任务期间,否则夜狐的成员,不得彼此见面。” 还有这种破规矩。 苏墨钰看向两人:“行,我和雪樱留在这里,你们两个自己去找地方住。” 影毒长吁短叹:“不是吧,还以为跟着少主有肉吃,结果还得继续去当乞丐。” 苏墨钰探手入怀,结果掏了半天什么都没逃出来,不免唏嘘:“出来的急,忘了带钱。”不过,倒是带了肉干。 将手中肉干撕下一块,丢给脚边的皮卡丘。 影毒立刻不满嚷嚷:“狗都有肉吃!我们好歹是人吧?” 苏墨钰纠正:“不是狗。” “不是狗是什么?”影毒探手过来摸,原本安静得让人察觉不到任何存在感的皮卡丘立刻炸毛,露出一口锋利獠牙。 影毒嗤了一声:“不让摸就不摸,小气。” 苏墨钰忍不住狂翻眼皮,早知道,她就不揭穿这些家伙的真实面目了,平日里戴着面具时,倒觉得稳重些,谁能想到看似最心狠手辣的影毒,竟然是个逗比。 “走吧干将。”影毒砸吧砸吧嘴,招呼着:“我前几天看上了一座破庙,趁着那里还没人占领,先去抢地盘。” 至于么?怎么说也是夜狐的成员之一,穷成这样,简直丢脸! 苏墨钰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拿去当了。” 影毒接过,来来回回把玩一番,惊喜道:“看上去很值钱的样子,一定能当不少钱!” 废话!那可是最稀有的和田玉,至少能当千两白银。 待几人都离开后,雪樱关切道:“小公子累了吧?要不先睡会儿,我替你把风。” 是累了,可即便累得浑身瘫软,又怎能睡得着呢? …… 御书房内。 皇帝一身九龙黄袍,高坐于上首之位。 身着便服的苏太师坐在下首,一名宫女上前来,替苏太师撤下手边的茶盏,重新换上一杯刚刚沏好,热气腾腾的茶水。 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平静安详,好似两个许久未见的老友,在秉烛夜谈。 当然,要除去御书房外,身着重甲,手持刀枪的上百御林军。 皇帝轻笑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朕的消息才刚刚放出去,就有一、二、三……”他数着手边的奏折,数到最后一本时,重重摔在桌面上:“十二个人,为苏太师你求情。” 苏太师不紧不慢道:“那是因为,这些朝中同僚都知道,臣是无辜的。” “无辜?”皇帝收起怒色,脸上是一贯的温和微笑:“苏贤啊苏贤,朕不否认,这些年来,你的确在世人眼中,塑造出了一个高风亮节,忧国忧民的贤良名声,但你别忘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朕的手上,朕说你是叛国逆贼,天下间,便无人可反驳。” 比起皇帝的冷酷,苏太师仍是温和清雅的模样,似乎完全不受任何事情的影响,这是他多年练就的气度,早已镌刻在了骨子里。 “皇上,人言可畏,这个道理,您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皇帝勃然变色。 没错,人言可畏,流言可惧,他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 “当年,皇上能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跃成为大晋最尊贵的君王,靠的,不就是人心的力量?”苏太师仿若没有察觉皇帝的异样,仍是语声淡淡。 “你说的没错。”皇帝沉冷的表情下,是另一种古怪的自信:“所以,朕才会一次次提拔苏墨钰,给他机会。” 苏太师那双岿然不动的眼,终于有了细微的波澜:“他还是个孩子。” “苏贤。”皇帝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负手道:“朕记得很清楚,几十年前,十四岁的你高中状元,金殿之上一篇赋国策惊艳天下,父皇极为器重你,短短三年时间,你便从一个无名之辈,成为大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权臣,位居左相,意气风发,那时候的你,是朕心目中,最崇拜敬仰的存在,连太子,都竭尽全力地想要拉拢你。”他看向对面的苏太师,宛如时光回溯,那张年轻傲气的脸孔,重新浮现在眼前:“苏墨钰今年也十六岁了,或许,他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大晋朝第二个最年轻的权臣,裘马轻狂,春风得意。”他走至苏太师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大晋朝,不需要第二个苏贤。” 第268章 太子,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苏太师的眉眼,还是四平八稳的模样,似乎很少有事,能让他露出平静以外的神色。 这是皇帝从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他和苏太师之间的关系,是敌人,但更像是结识多年的朋友。 整整四十年,四十年间的风雨变迁,四十年的爱恨情仇。 “苏贤,有件事,朕一直不理解。”说着不理解,皇帝的眼中,也真的透出好奇迷惑的神色:“当年,那么多有实力的皇子都想要拉拢你,你为何偏偏选择了最不起眼的朕?” 这是梗在他心里最深的一个疑问,他从来没想过向苏太师寻求答案,但今日不知怎么的,竟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苏太师看着皇帝,用那双总是透着睿智的双目,一丝不苟地看着皇帝,口吻却随意平淡:“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那时候的我,骄傲自负,总想着做点寻常人做不了的事情,想要向世人,向这个天下,证明自己的能力。” 事实上,他成功了。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成功。 当年的夺嫡之争,有多么凶险,多么残酷,他比皇帝更为清楚。 也是因为如此,他的双手才染满了血腥。 或许,今日的一切,是上天对他曾经所作为所的一种惩罚吧。 皇帝怔住了。 这几十年来,他左想右想,想过无数的可能,却万万没想到,苏太师帮助自己夺嫡的原因,竟然会这么简单,这么……荒唐。 片刻的怔愣后,他猛地大笑出声,“好,好个苏贤!整个皇家,整个天下,还有朕的一生,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好,非常好!” 苏太师平静地看着皇帝,脸上仍是无波无澜的样子,只有眼底,掠过一丝浅浅的哀伤与怜悯。 “苏贤!”小声戛然而止,皇帝猛地转脸,看向苏太师的眼中,满是厌憎地怨恨:“朕最讨厌的,就是你的自负你的无所顾忌!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凭什么掌控朕的一生,凭什么随心所欲改变他人的命运?你这世上最可恶、最嚣张、最不可一世的混蛋!” 夜风吹起苏太师身上宽大的袍子,一向精神烁烁的老者,此刻却像是骤然苍老了数十岁,眼角的细纹,也变得深邃起来。 “皇上,不是臣决定了您的一生,而是宿命……” “别跟朕说什么宿命!”皇帝蓦地恼怒起来:“朕从来不信什么宿命!如果不是因为朕尚能保持清醒,你的好儿子,怕不是也要走与你同样的老路?朕……绝不允许!皇家的宿命,不能再交由你们苏家的人来一手把控!”皇帝平了平心气,用最平淡也是最冷漠的声音道:“苏墨钰,不会再有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了。” 苏太师原本在整理被风吹乱的衣衫,他是个无论何时,都一丝不苟的人,容忍不了任何细微的瑕疵,听到皇帝最后一句话时,手下的动作顿了顿:“那个孩子,不像我,他没有野心。” 皇帝冷笑,“苏贤,他虽是你的儿子,但朕比你看得清楚,每当他站在太和殿上时,他的眼睛里……”皇室指了指自己的双目:“写满了狂妄和野心。” 苏太师轻叹口气,没有回应。 就在此刻,一名侍卫急匆匆跑来,跪在门外道:“启禀皇上,太师府不知何故突然起火,萧统领被困其中,生死未卜,苏墨钰趁乱逃脱,下落不明!” “什么?”皇帝骤然一惊,摔了手中茶盏:“混账!这么多的人,连个半大的少年都看不住!朕要你们何用!” 茶盏的碎片在眼前飞溅,一片擦过脸颊,顿时血流如注,但那侍卫却不敢抬手去擦,只一个劲的磕头求饶:“皇上饶命!” “滚下去!” 如蒙****般,侍卫连滚带爬地退下了。 皇帝捏了捏拳头,冷笑着转向苏太师:“苏贤,这可是你的安排?” 苏太师从头至尾,神色没有半分改变,只背着手,遥望窗外的沉沉夜色,听到皇帝的问话,这才转过脸来,神情间,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轻声说道:“这孩子,比臣当年要优秀多了,皇上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皇帝觉得苏太师脸上那并不明显的笑意,简直碍眼透了,扬声道:“将罪臣苏太师带下去,好生看管,切莫不可出半分差错。” 话音甫落,便有两名身着铁甲,全副武装的侍卫上前,给苏太师带上枷锁,随即押解着他,离开了御书房。 皇帝回到御案前,目光沉沉,如夜幕下的寒霜,层层叠叠,变幻莫名。 许久后,他高声道:“来人,传太子前来见朕!” 容蓟不知皇帝传召自己的目的,但也知道必定与苏家有关,所以格外小心。 经过御书房外,正逐渐散去的御林军,心头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 “儿臣参见父皇。”举步而入,在跪拜的时候,他看到对面的座椅旁,放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水。 有人来过,这个人很可能,便是苏太师。 那么…… 没给他思索的时间,皇帝看着跪在下首的他,开口便道:“苏贤已被朕缉拿入狱,但苏墨钰却跑了。” 容蓟抬起头,愕然道:“父皇已经动手了?” 皇帝两手撑在御案上,借着御书房内明亮的烛光,仔细窥探着容蓟眼中的神色,当发现果真只有诧异时,才放心地坐了下来:“是,这是最好的时机,只不过,中间还是出了点小差错。” 这个小差错,自然指的就是苏墨钰了。 看来太师府的那场大火,也与她有关。 他直挺挺地跪着,纵然心中有千般疑问,万般焦灼,也不敢表现出分毫。 “这件事你怎么看?”皇帝问。 他沉吟了一下,道:“自然是立刻封锁城门,派出精锐卫兵,搜捕苏墨钰。” 皇帝满意颔首:“朕也是这么想的,既然你与朕想到一起去了,那捉拿苏墨钰一事,朕就交给你去办了。”在容蓟接旨叩首的时候,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太子,你可千万莫要让朕失望。” 第269章 把动静闹大 再翻过一个山头,前面就是村庄,连续不眠不休奔逃这么多天,早已精疲力尽,不过,总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等风头过去,再找个安宁点的小镇落脚,从苏家带出的千两银子,加上一些值钱首饰,怎么也不会过得太过拮据。 方姨娘认为,这个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她从怀中掏出两个油饼子,一个递给苏庆和,一个自己啃了起来。 以往,在苏府吃着山珍海味都又不满足,现在啃着干饼子,心里却很是开心。 马上,她就能摆脱所有的苦难,马上,她就能真正做一回有钱人,而不再遭受任何人的白眼。 “不知京城现在如何了。”苏庆和一边吃着饼子,一边嘀咕。 方姨娘将手中的水壶递过去:“想那么多做什么,总之,咱们今后跟苏府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 苏庆和长长一叹,到底是不太甘心的,如果自己肯留下,与苏府一同共渡难关,是不是就会有希望,保住苏家这些年来积累的威望以及财富,是不是自己还能继续做苏家二少爷,是不是还能意气风发地当他的中书侍郎。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正因为是未知数,他才放弃一切,听从方姨娘的建议,像只丧家之犬般,一路从繁华的京都,逃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山沟里,喝着白水,啃着干饼。 当他叹第二声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为什么饼子上会有鲜血? 为什么自己的双手不见了? 为什么…… 他没来得及发出第三次疑问,眼前便是一黑,接着,身边的方姨娘发出惊恐无比的尖叫声。 但,他已经听不到了。 因为他的头颅,已经与身体分了家,和那没有吃完的半个饼子,一起跌落尘埃。 方姨娘惊恐地看着站在她身前,手握滴血长刀的男人。 她不认识这个人,但从对上的穿着上来看,似乎是朝廷的人。 “这位大人,求求您了,饶了奴家吧!”她满脸血泪,用力磕着头:“奴家是无辜的,奴家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抬起手里的刀,轻轻拭去上面还冒着热气的鲜血,“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想杀你……”在方姨娘脸上露出惊喜表情后,又道:“但这是我的任务,你求饶也没用。” 方姨娘脸上的笑意僵住,正要继续哀求,只见对方扬手一挥。 刀光闪过,一道血线飞溅而起。 方姨娘瞪着眼睛,像是几乎要把眼眶给撑破一样,怎么都不肯闭上眼睛。 当死亡真正来临时,她才知道,什么叫做恐惧,什么叫做绝望。 而事实上,她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死亡好似是一件非常简单且愉悦的事情,只需要等着腔子里的鲜血流尽,等着灵魂慢慢消散,归于尘埃。 扑通一声,她无力地倒在地上,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布包里的银子散落出来,掉了一地。 她颓然地伸着手,去抓其中最大的一颗银锭。 这些都是她的,是她的! 是她后半生的希望,是她一辈子的追求。 然而,她的手指伸到一半,便无力垂下。 男人上前一步,从地上捡起布包,满足地笑了两声,“不错,这趟任务不亏。” 荒陂上再度归于宁静,两具残破的尸体,仿佛与周遭的荒芜融为了一体,成为了这片枯败灰暗山头的一道风景。 枯枝上,乌鸦啼鸣,久久不绝。 …… 苏墨钰来来回回把玩着手中的两枚夜狐令,屋外下起了入秋的第一场雨。 她盯着淅淅沥沥的雨滴,昏昏欲睡。 门外响起脚步声,她迷离的眼神陡然间变得清明起来,将夜狐令揣好,转过身去。 一道白影闪了进来,是若白,不,准确说,应该是干将。 “怎么样了?” “京城各处城门已被封锁。出入都需严格搜查。”他顿了顿:“负责此事之人,是太子。” 苏墨钰轻笑一声,打了个哈欠:“果然是这样。” “少主打算怎么办?” 她半眯着眼,唇角微微上扬,看似在笑,但那扬起的弧度,却似两把锋锐的利刃,“皇帝送了我这么大的一份厚礼,我又怎能不做回敬?” “少主的意思是……” 她站起身,走到桌边,抽出一张写着几行字迹的纸笺:“按照这上面说写,尽可能把消息传出去。” 一个干将,一个影毒,一个天罡。 三人的身份,正好适合用来做这件事。 干将看了几眼,指着最后的几个人名,“这几个名字又是何意?” 她走回椅子前,一屁股坐下,“那几个人是你的暗杀目标。” “这些人,似乎都是朝廷命官。” “没错,正因如此,我才要你杀了他们。” “少主,这么做,难免会引起皇帝的注意,实在冒险。” 她不以为意:“我知道,但我就是要引起他的注意,为官的这段时间,我也算把他的脾性摸清楚了,他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皇帝,最怕的就是自己威望有损,遭后世诟病,说直白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把动静闹大点,我就不信他会不在乎。” “那太子那边呢?” 太子…… 终究,他们还是走到了完全对立的地步,他是皇家的一份子,而自己,则是苏家的子孙,他不可能背弃自己的家族,她也一样。 这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连提起,都觉得不堪忍受。 皇城封锁,这么多天都没有行动,她知道他在给自己逃走的机会,但她不能走,不能在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狼狈逃离。 而一旦彼此为敌,他的立场,将会更加艰难。 到那时,她是眼睁睁看着他纠结挣扎,还是帮着他一同对付自己的家族? 她深深吸口气,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摒除脑海,她不能心软,一旦心软,一切就都完了。 “太子那边你先不用管,他暂时应该不会出来碍事。” “是,属下遵命。” “雪樱很好,这些天她一直在教这里的姑娘跳舞,你不用担心。” 男子离去的脚步顿了顿,苏墨钰明显可以听出他话语中的释然,“那就好。” 第270章 什么时候贯出痴情种了? 短短几天时间,皇帝听信奸佞、谋害忠臣的流言,就传遍了奉天的大街小巷。 同时,也传到了皇宫,传到了太和殿,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更有甚者,称苏家的那场大火,是皇家为了掩盖肮脏真相,而刻意找人放的。 萧统领看上了苏明音的美貌,要将其据为己有,苏明音为保清白,于是挥刀自尽,当时苏府内的下人,全都看到了这一幕,皇家生怕这件事传出去,有损皇家形象与名望,就制造了那场大火,企图掩盖证据。 如今苏太师被囚,苏墨钰失踪,流言的影响力越传越广,流言的内容,也变得越来越不堪。 皇家为了平息事态,用尽了一切方法,眼看就要奏效,谁知又突然发生了几起凶杀案,死者皆是苏太师的门生,大部分都是苏太师一手提拔起来的。 很明显,这种排除异己的行为,必然是皇家所为,百姓们义愤填膺,朝堂上人心惶惶。 那些原本想要倒戈的苏家盟友,也不禁开始了左右摇摆,瞧瞧那几个反水官员的下场,自古帝王多无情,就算已经投靠了皇家,还不是说杀就杀,卸磨杀驴,这可是皇家的老把戏了。 看完奏报中的内容,皇帝铁青着脸,狠狠将手边的一摞奏章,一把挥到地上。 “混账!这个苏墨钰,简直可恶!” 一大群人跪在御座的下首,以头触地,两股颤颤,觳觫不停。 皇帝很少发这么大的火,在朝臣们的印象中,皇帝向来是慈眉善目、和蔼亲切的,就算生气,也只是板着脸而已,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会说,而此刻,他们却实实在在,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滔天/怒火,几乎要把周遭的人都焚烧成灰烬。 “好,真的很好,苏贤倒是没有说错,他这个儿子,的确比当年的他要优秀。”皇帝平了平心绪,但语气中的煞气,却丝毫不减,仍是威严冷酷得令人遍体生寒。 “可惜啊,这样的人才,注定不能为朕所用。”皇帝似在惋惜,但口吻中,却没半点惋惜的意味,只有浓浓的铁血杀意。 千百个****夜夜,机关算尽,为的,就是这一天。 从对苏贤的崇拜敬仰,到如今的憎恶惧怕,他这四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中度过。 所以,他不允许自己失败,更不允许,对不起自己这几十年的韬光养晦,卧薪尝胆。 苏家,必须要从这个世上消失! “皇上。”有人大着胆子提议:“不如让苏贤亲自出面澄清,我们只需要告诉他,苏墨钰已经伏罪,只要他愿意公开承认自己的罪行,朝廷就留苏墨钰一命。” 皇帝冷笑连连:“蠢货,你当苏贤和你一样蠢不成?别说苏墨钰不在朕的手上,就算真的在,他也不会应允!如今,他占着上风,何至于自作无趣将自己陷入不义境地!” 那人抹着额上的汗:“皇上说的是,微臣冒进了。” “皇上,不是还有淑妃娘娘么?她的话,应该可信。”又有一人提议。 “淑妃。”皇帝似有触动,垂目凝思。 让淑妃出面,的确是个好主意,只是她那个性子…… 一番思索后,皇帝颔首:“这倒不失一个好法子,但关键还在于苏墨钰,太子这些天来一无进展,着实令朕失望。”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皇帝听似无心的一句话,却暴露了很多讯息。 难道说,朝堂的局势,又要有天翻地覆的大变化了? 皇帝共有十个儿子,优秀者不在少数,更何况,十年前,已经有过一次废太子的经历,再来个第二次,也没什么稀奇。 皇帝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面上却丝毫不显,只疲惫道:“行了,今天的早朝就到这里,退朝吧。” 伴随着万公公一声悠远尖锐的“退朝——”,众臣各怀心思,离开了太和殿。 皇帝在众多侍人的簇拥下,一路来到御书房。 万公公一边搀扶皇帝迈过门槛,一边小声在皇帝耳边道:“皇上,贤王殿下回来了。” “哦?”皇帝脚步不停,“他人在哪?” “就候在外面呢。” 皇帝走到御案前坐下,点点头:“宣他进来。” 片刻不到,一身紫衣,尤带风霜的贤王,便迈步而入,恭谨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恭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不耐听这些,抬抬手:“你这段时日辛苦了,就别拘礼,平身吧。” 贤王应声而起,“谢父皇。” “事情办得如何?” 贤王道:“父皇放心,一切都已办妥。” “你王叔怎么说?” “他声称一切都听父皇的,只希望父皇答应他一个请求。” “呵。”皇帝笑了一声,眼中有着冷蔑的意味:“无非就是为了苏明香母子三人。” “正是。”贤王道:“京都发生的事情,王叔一个字都没有对苏二小姐说,他的意思是,希望父皇能继续让他留在永州,做他的永平王,自此一生,绝不会再踏入京都半步。” “倒是个痴情种。”皇帝又是一声轻笑,语声越发不屑:“我们容家,什么时候贯出痴情种了?” 皇帝似乎话中有话,不过贤王垂着头,仍是恭谨有礼的模样,好似压根没有听出皇帝的话中深意。 “老三。”皇帝蓦地话锋一转:“你想做皇帝吗?” 贤王一惊,惶恐跪下道:“父皇,儿臣不敢!” 皇帝冷嗤:“不敢?是不敢觊觎皇位,还是不敢做皇帝?” 贤王给人的印象,原本就是孱弱多病,此刻脸色越发苍白,像是不胜重负,马上就要昏倒一样。 皇帝的目光,却没有因为他骤然惨白的脸色,而变得温和,反而越发犀利:“说,到底想,还是不想?” 就在皇帝话音落下的瞬间,贤王迷惘惊恐的眼神,也变得坚决起来,他仰首,不逃不避地直视面前的皇帝:“儿臣想。” 皇帝眯了眯眼:“想就对了,身在皇家,却对皇位无所希冀,这样的人,岂非太过怯懦?”皇帝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冷沉:“朕能废一次储君,就能废第二次。老三,你记住,朕需要的,是一个完全忠于朕,完全忠于皇权的继承人。” 第271章 杜绝一切后患 贤王退下后,皇帝的身后,突然走出一个人。 “皇上,您真的打算废了太子?” 皇帝没看那人,淡声道:“废太子不是小事,朕不会冒这个险。” “那……” “老三和老六,你觉得哪一个,才最适合做朕的继承人?” “此事关乎皇上的千秋大业,属下不敢妄下结论。” “不管是谁,胆敢违逆朕的,朕都不会给他们机会。”皇帝冷冷道:“邱都尉,太子朕就交给你了,你给朕盯着他,如果他还算听话,你就助他一把,如果,他暗中违抗朕的旨意,站在苏家那一边,你不用手下留情,先杀苏墨钰,再将他一并处决。” “是,皇上。” 十年前的一幕再次浮上脑海,皇帝心口一痛,闷哼了一声,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碧绿色的药丸吞下。 原以为过去这么久了,那件事早就已经淹没在记忆的洪流中,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越来越清晰。 当年,他是那么信任容朝,将自己麾下最精锐的一直队伍都给了他,全力培养他成为一名合格的皇位继承者,可他呢?他是怎么回报自己的? 一柄长剑,一场谋逆! 若非自己早有准备,以苏贤心爱的女人做胁迫,迫他临阵倒戈,只怕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人,已经不是自己。 时至今日,他不但不信苏家,不信阎家,就连自己的儿子,他亦不信! 为避免旧事重演,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隐约觉得,他这个老六儿子,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一旦让他的翅膀长硬,自己就再也没有牵制他的力量了。 所以,他必须杜绝一切后患,防止皇权颠覆。 …… 苏墨钰对于自己在朝堂上造成的恐慌,表示十分满意。 皇帝迫于压力,暂时还不敢对苏太师如何,只要能牵制住皇帝,苏家就有翻身的机会。 可是,若要彻底翻身,还是要靠一个人。 她来来回回在屋内打着转,犹豫到底要不要主动见容蓟一面。 她的顾忌太多,不敢随意冒险,因为一旦失败,苏家就彻底完了。 她能信任他吗?将自己的生死存亡,悉数交给他? 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从她以往对皇帝的了解来看,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他也不会百分之百信任,自己身为兵部尚书期间,一向与容蓟走得比较近,皇帝怕是早就对他起了疑心,让他负责抓捕自己,说不定,就是一种试探。 故而,她不能冒这个险去见他。 可不去见他,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吧。 皇帝有这个精力跟她耗,她却没有这个耐心。 正踟蹰不决时,一道黑影,忽的在窗前一闪而过。 她顿时紧张起来,难道是皇帝的暗卫找上门来了? 伸出手,小心翼翼探上窗边的书架。 其上有个机关,只要按下去,房子的四周,便会立刻落下厚厚的钢板,与外界隔绝。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动用这个最后的杀手锏。 这时,她听窗外的黑影急呼了一声:“少主……” 是莫邪! 她连忙打开窗户,一身黑衣的莫邪一头栽了进来,黑色的衣衫,都被血水浸透。 苏墨钰见状,大惊道:“莫邪,你受伤了?” 她将莫邪扶起,发现他身上不止一道伤口。 莫邪按住她的手,急切地说着:“少主,永州……永州之事是个阴谋……永平王根本就没有离开永州半步!” “什么?”她愕然。 “……一切,都是皇家特意设计,用来迷惑……迷惑众人的……”话落,莫邪因为伤重不支,昏死过去。 苏墨钰深吸口气,竭力压下心口的那股惊惧之感。 原来,从一开始,苏家就是一只落入皇家所布陷阱的可怜兔子,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从纳苏家大女儿为妃,到赐婚苏明香,再到提拔自己入朝为官,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皇帝的阴谋,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陷阱。 本以为,近几年苏家势大,才致使皇帝生出了除掉苏家的决定,没想到,他对付苏家的决心,从几十年前便开始了。 几十年的隐忍,几十年的压抑,几十年的沉默,几十年的骗局。 好一个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那张慈和亲切的笑脸下,竟藏着如此恶毒的杀心。 如今回忆起来,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不禁泛起了寒意。 她小看了皇帝,苏太师也小看了皇帝。 两朝为官,最终抵不过一颗无情的帝王之心。 正要唤人来为莫邪治伤,天罡突然推开门,凝重道:“少主,醉芳楼已经被包围了。” 她大惊,透过窗户朝外看了眼:“我没有看到人。” “敌在暗,我们看不到他们的。” “知道包围我们的人是谁么?” “是太子手下的人。” 容蓟。 “是雷震?” “不,是紫绛。” 紫绛? 呵,原来如此,紫绛前来捉拿自己之事,容蓟应该还不知道,这便好办了,先除了紫绛,这样可以多争取一些时间。 “影毒呢?”她问。 “他去执行少主的任务了,还未回来。” 影毒不在?少个人,便少一分胜算。 “你暂且留在这里,不要暴露身份,让干将随我一同出去。” “少主,还是等影毒回来再说吧。” “来不及了。”从床底取出一把短剑揣好,她推门而出。 夜狐是她最后的底牌,她不能冒这个险,就算自己真的被捕,也还有逃脱的希望。 不出预料,她刚踏出醉芳楼的大门,前后左右,就被四个人分别包围。 “苏墨钰,束手就擒吧。”是紫绛。 她转身,看着换下繁复裙裾,一身劲装的紫绛:“是你伤了莫邪?” 紫绛面不改色:“他原本就已受了重伤,我不过是借机跟踪而已。” “紫绛,你背叛他,难道就不怕他因此憎恨你?” 苏墨钰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容蓟。 紫绛脸色不变,只是眸底多了一分挣扎:“我谁都没有背叛,我只是代替殿下做他应该做的事。” “包括杀了我?” 紫绛微笑:“我不会杀你,因为你的生死,只有皇上才能决定。” 苏墨钰转过身来,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你不杀我,但我会杀了你。” “你没这个机会。”紫绛笃定。 苏墨钰也笃定:“我有。” 第272章 不顾一切的疯子 眼前这个女子,曾经救过自己一命,但真到了生死相搏的时候,曾经所谓的救命之恩,已经微不足道。 苏墨钰握紧了手中的短刀,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对面的紫绛,同时小声对身旁的干将道:“见机行事,情势一旦不对,你立刻逃走。” 虽然从重重包围中逃走的几率很小,但如果是干将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只要没有自己拖后腿,这些人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紫绛也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苏墨钰脸上无谓平静的表情,让她觉得有些捉摸不透,此刻的她。不该是紧张惶恐的吗? 苏墨钰自然是紧张惶恐的,但她惯于将真正情绪隐藏,有时候情势越是紧张,她脸上的表情,反而却是平静。 但内心当中,还是免不了会感到焦虑。 既然紫绛已经找来,那么很快……不,也许应该是立刻,就会有大批的后援赶来,隐隐觉得,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铮”的一声,宛若裂帛般的琴音,拉开了这场肃杀的帷幕。 紫绛带来的那些手下,似乎不堪忍受那灌注了雄厚内力的琴声,纷纷捂着脑袋,痛苦倒地。 不过还是有一些,能够抵抗那琴音带来的伤害,齐齐向着苏墨钰冲来。 琴音又是一转,肃杀中带着浑厚的劲气,向四周猛地爆裂下来,苏墨钰趁势,将几人一举击败,突围而出。 但紫绛怎会给她逃走的机会,立刻带人追了上去。 一声音哨,周围又落下无数人影,果然,她在周围布下了埋伏。 “苏墨钰,殿下已经给了你机会,你却不知珍惜,现在你却又要逃走,难道不知已经晚了吗?”紫绛站在正前方,死死守着她唯一能逃离的那道巷口。 苏墨钰回身,见已无处可躲,索性也不逃了,“怎么做是我的事,似乎还轮不到紫绛姑娘来指指点点。” 紫绛握剑是的手,蓦地加大力气,她看着苏墨钰,眼底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不忍,又似憎恶。 “苏墨钰,为了殿下,我只能得罪了。”说着,她纤瘦的身影,如一道流光般朝着苏墨钰疾掠而来。 “叮”的一声,在那道流光还未消散前,两人手中的兵器,便已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紫绛有些惊讶,她竟然能接下自己的这一招? 原以为,自己能一击制敌。 苏墨钰吹了吹手中吹毛断发的匕首:“紫绛姑娘小心了,刀剑不长眼。” 紫绛这一招,她还是从容蓟那里学到的,当时她并不知道,这是紫绛的杀手锏。 横刀一劈,紫绛再次朝她发起攻击。 一开始,苏墨钰只连连闪避,且闪得颇为狼狈,然而,等紫绛连续挥出数剑,体力消耗地差不多时,她才骤然反击。 她的时间有限,精力也有限,必须已最效率的方式,解决眼前的麻烦。 眼前刀光一闪,紫绛难以置信地盯着迎面而来的刀刃。 那是不留丝毫余地,满含杀意的一击。 躲是躲不开了,紫绛只能反手在自己肩头狠狠一击,接着这股力道,飞快向后退离。 但饶是如此,她的手臂上,仍是挨了重重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没给她喘/息的机会,苏墨钰的第二道紧跟而至,这一回,是她的咽喉。 紫绛骇了一跳,心头竟难以抑制地涌上一股强烈的惧意。 苏墨钰简直就是个疯子,不顾一切的疯子! 她的招式简单明了,且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花架子,纯粹以夺取对方性命为目的,狠、快、准! 如果自己的身法能再快一点,就能克制她这种完全不要命的打发,然而,自己的速度还是太慢了,这才给了苏墨钰可乘之机。 拼尽全力地一躲,最终还是被她伤到,紫绛捂着脖颈上的伤口,连连后退,几乎是仓皇逃命的姿态,让她很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也没用! 苏墨钰眸光一闪,咬紧了牙关,紫绛尚且还有退路,自己却没有,所以,她只能前进,只能戳出一切去战斗! 对不起了,我这条命,是最亲的亲人用命换来的,不能给你。 所以,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杀了你! 紧随而至,苏墨钰没有收手,趁着紫绛毫无还手之力时,她决定一击杀敌,斩草除根。 “你——”紫绛睁大了眼睛,骇然地看着迎面而来的刀刃。 那锋利的利刃,正对着她太阳穴的位置,这是一击杀招,没有给她留半点后路。 苏墨钰,她竟然真的下手! 曾经于东宫的相处,自己不止一次,看到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她欣赏她的直率,欣赏她的坚韧,也欣赏她的义薄云天,她觉得这个女子,是这世上最值得尊敬崇拜的存在,甚至她觉得,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殿下。 然而,她却有一颗,比石头还要冷硬的心。 一颗理智到令人发怵的心! 几乎已经能感觉到,刀刃划破肌肤,刺入头颅的森寒。 虽然有一瞬间的害怕,但想到能为了殿下而死,也没有遗憾了。 当的一声,纤薄锋锐的刀刃,似乎被什么击中,猛地弹飞,刀尖在脸颊上划过,留下一道狠狠的血痕。 苏墨钰捂着被震得发麻的手掌,抬头朝对面看去。 黑暗中,一身赭黄的男子,从暗影中慢慢走出。 他的身后,是手持火把,几乎将半个天际都照得透亮的御林军。 紫绛呆呆看着男子,眼中涌出惊喜的热泪:“殿下!” 容蓟却不理会她,目光笔直地,射向对面的苏墨钰。 “孤已在四周设下天罗地网,苏墨钰,你逃不掉的。”他目光沉沉,口吻中不带一丝情感。 苏墨钰冷冷一笑:“你怎知我一定逃不掉?” 他抬手,四周屋檐下、楼阁上,立时闪出无数手持弓弩的弓箭手,冷幽的箭尖,纷纷对着最中央的她和干将。 “你有几分把握逃走?”她低声向一旁的干将问。 “三成。” 她长长吐出口气:“如果带上我呢?” 干将也不瞒她,诚实道,“一成也无。” “好吧。”她扯扯唇角,仰头看了眼夜空下的星辰:“我数一二三,你自己找个机会,突围而出,明白吗?” 第273章 不听话的手下,孤要来何用? 若白拧了拧眉,没有应声。 苏墨钰知道他听明白了,也就没有再问。 目光调向不远处插入石板缝隙中的匕首,低声喊道,“一、二、三!” 伴随着杀意凛凛的琴音,她飞快冲向那柄匕首,才刚我上匕首的刀柄,一道影子般疾掠而至,一掌击在她的肩头上。 她身子飞跌出去,手中,却死死握着匕首的刀柄。 站起身的刹那,那道影子再次急速靠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劈:“钰儿,放弃抵抗。” 耳边,是他沉冷急促的声音。 她死死咬牙,即便手腕处疼得钻心,仍是不肯松开匕首的刀柄。 反手一挥,锋锐的刀刃割裂了他的袖口,立刻有猩红的鲜血渗出,染红了他赭黄的袖口。 “钰儿,孤再说最后一遍。”他不顾伤口,又一次钳住她的手腕,狠狠捏住。 “容蓟,逃避可不是你的作风!”话落,她抬腿,狠狠撞向他的小腹。 他不躲不闪,硬生生挨了她这一下:“钰儿,逃避的是你。”强忍着疼痛,他握住她持刀刺来的手肘,按住臂膀,用力一推。 咔嚓一声,剧痛传来,她颓然倒地,脸上也因疼痛渗出晶莹的汗珠。 这时,一股强劲气流,伴随着琴声迎面扑来。 容蓟只觉得胸腔一阵灼痛,却怎么也不肯放开她。 趁此时机,她用没有脱臼的另一只手,捡起匕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反过来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容蓟大惊,劈手便去抢夺她手中的刀刃,她看准机会,对干将喊道:“趁现在,快走!” 琴音收势,男子趁机急速促后掠,眼看就要掠出御林军的包围圈,一道人影突然冲天而起,与他向后飞掠的身形撞在一起,一声巨响,长琴落地,干将亦颓然坠地,一口鲜血呕出,昏迷过去。 那道人影冷哼一声,迈着大步,朝她和容蓟所在的方位走来:“末将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容蓟冷然看着面前的男子,久久不言。鲜血顺着手指滴落,溅在青石板路面上,转瞬就汇成了血红的一滩。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说愤怒,他眼底沉稳如镜,毫无波澜;说欢喜,他眸光冷凝森然,寒意彻骨;说痛苦,他面色如常,神色淡漠。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男人不知怎的,竟有种遍体生寒之感。 蓦地,容蓟轻轻笑了,抬头在邱都尉的肩上拍了拍:“今日多亏了邱都尉,才能将贼人一举抓获。” 他笑得亲和,听在耳中,却阴翳森然,邱都尉蹙了蹙眉,回道:“贼人能顺利落网,全倚仗殿下运筹帷幄,卑职不敢居功。” “无妨,反正你在孤这里,也讨不到什么奖赏,不过想来父皇,应该会大力褒奖你,孤也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殿下说笑了,无论是殿下这里还是皇上面前,卑职都不敢居功。”说完,邱都尉忽然转向一脸木然,默然不语的苏墨钰:“苏尚书,卑职代家父向你问好。” 抬起眼,苏墨钰轻轻挑了挑眉梢:“哦,原来是你啊。” 前大理寺卿之子,邱言。 没想到,他竟然是皇帝的人。 呵,朝堂上的关系可真够乱的,比娱乐圈还乱。 “来人。”容蓟背过身,“将苏墨钰押入天牢,严加看管。” “殿下。”邱都尉忽而插言道:“此人身份非同小可,乃是皇上钦定的重犯,还是关押至大理寺牢狱为好,那里……” “邱都尉。”容蓟仍是笑眯眯的,眼底却寒光迸绽,隐含肃杀:“你的意思是,天家在对犯人看管的严密程度上,还比不上区区大理寺?” “卑职并非此意。” “既然如此,苏墨钰还是关押在天牢为好,一应责任由孤来承担,邱都尉认为如何?” 面对容蓟看似商议,实则咄咄逼人的锋锐,他只能妥协,“卑职一切听殿下调遣。” “那就好。”瞥了眼自己带来的御林军,以及邱言手下的皇家禁卫军,自始至终,未再看她一眼:“把人带下去吧。” 失败被俘,是苏墨钰早就预料到的,可她万万没想到,连干将也被抓了。 关键是她压根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个邱言来,更没猜出他竟然是皇帝的手下,前大理寺卿的长子。 原本有干将在外周旋,她还有逃走,这下所有希望全部泡汤了。 好在还有天罡和影毒,但自己被关押在天牢,要与这两人联系上,简直是难于登天。 天牢不似刑部大牢的脏乱,作为朝廷直接掌管的牢狱,这里向来只关押一些身份特殊的重罪之人,听说皇帝的兄长,前朝太子便关押在这个地方,一杯毒酒,了却残生。 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幸,与前朝太子,住在同一个地方。 皇家待她,还真是不一般。 独立干净的房间,床铺书桌应有尽有,天窗透亮,空气里隐隐散发着新木的香气,如果不告诉她这里是牢房,她恐怕还以为自己是来度假养病的。 坐在整洁的榻上,想整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却发现一只手臂脱臼,怎么都抬不起来。 叹口气,起身在镜子前照了一下,还行,不算蓬头垢面,那就不整理了。 这么多天,一直都提心吊胆,精神紧绷,此刻倒是真正放松下来。 倒在榻上,很快就沉入了梦想。 …… “紫绛,你让孤很失望。” 庭院深深,偌大的宫殿,一如既往的透着冷漠的寂寥。 跪在男人身后的女子重重叩首:“殿下,是属下冒进了。” 容蓟不答话,站在窗前,手上来来回回把玩着一股黑玉雕刻而成的蓟花。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他才缓缓转身,看向紫绛的目光,不带一丝温度,“告诉孤,你是何时背叛孤的,亦或者,你从来都没有忠于过孤。” 紫绛猛地抬头:“不,紫绛从来没有背叛过殿下!”触及到男子唇角冷然的弧度,她又惶然低头,拼命磕头:“属下虽然是皇上手下的人,但对于殿下,从未有过半点违逆之心,还望殿下明鉴。” 他放下手中的花朵,踱步到紫绛面前:“一个不听话的手下,孤要来何用?” “殿下,属下没得选择,皇上对您已经起了疑心,如果您站在苏墨钰那一边,皇上他……会连您一起除掉!”紫绛伏在地上,怆然道。 “孤知道。”容蓟弯下/身,将她从地上扶起,“今日/你立了功。” 紫绛从未见过这般温柔的殿下,似乎连眼底,都溢出最缱绻柔和的水波。 然而,从他口中吐出的,却是这世上最无情的言语:“从今天开始,你依然是无常门的一员,但再也不是我容蓟的下属。” 第274章 你会是我的妻 抛开了所有的紧张和烦忧,苏墨钰竟然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从天窗外看出去,外面一片阳光明媚。 不知若白现在怎样了,影毒那家伙,会不会想法子来救自己。 虽然很想立刻离开这里,但那家伙弄出的动静实在太大,还是不要来了比较好。 正想着,铁质的牢门发出一阵响动,狱卒放轻了声音道:“殿下,小心脚下。” 知道他就在身后,但她没有转身,依旧保持着面朝墙壁的姿势。 “去打盆干净的水来。”男人轻声吩咐。 “好的,小人这就去。”狱卒匆匆离开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牢狱内。 他走上前,在榻边坐下:“钰儿,还疼么?” 她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不动:“殿下指的是什么?是我的手臂,还是我的心?” 他叹息一声,没有回答,探过身子,将她从榻上抱了起来。 她挣扎,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他手下力道很大,牢牢禁锢着她,她急了,扭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他岿然不动,仍是牢牢环着她,实在被她折腾得没辙,在她耳边轻喝道:“钰儿,别闹了。” 她见挣不开,索性也就不挣了,将脸撇向一旁,不去看他。 他倒也没有强迫她,一点点摸到她的手臂,柔声道:“有点疼,你忍着点。”说完,抓住她的臂膀,用力往上一抬。 她闷哼一声,不知怎地,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不知是手臂太疼,还是心太疼。 他见状,用手掌轻轻替她擦拭眼泪,“想哭就哭出来吧。” 听他这么说,她反而止了泪,转过脸来,目光冷然地等着他。 黑白分明的眼瞳里,写满了对他的控诉以及愤懑,他抬手,遮住她的眼睛,哀戚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会让我觉得,自己真的罪无可恕。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即便被他遮挡住视线,仍是不肯调开目光。 “殿下,水端来了。”外面传来狱卒的声音。 “放门口吧。” “是。” 默了半晌,他无奈放下手,起身走到门前,将水盆端了进来。 大概是嫌弃牢狱内的布巾太脏,他从怀中抽出一块干净雪白的帕子,浸在微凉的清水中。 将沾了水的帕子拧干,他走回到榻前坐下,握住她的一只手,轻轻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期间她试图将手抽回,却终是抵不过他的执拗,于是作罢。 擦完了左右,再去擦右手,两只手都擦完后,他站起身,替她解开凌乱发髻,再重新替她绾好。 做完这一切后,他绕到她面前,半蹲下去:“钰儿,除了心疼,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定定瞧着他,许久后才开口:“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救你。” 她冷嗤:“别把自己的私心,说得这么大义凌然。” 他笑,眼底是温润的水波,泛着沉沉的凉,他握住她的手:“钰儿,你一向不信任我,没关系,我不需要你的信任,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满足了。” 她强忍着心底的酸涩,用力将手抽回:“有用吗?你再怎么说,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今日的他,似乎有些强势,再次捉住她的双手,他道:“当然有用,只要你听我的,你和苏太师,都不会有事。” 她看着他,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容蓟,从一开始,这就是你的目的吧?你对我说的那些,也都是假的。” “不,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想帮你保住苏家的心,也是真的,只是后面发生这些事,出乎了我的预料。” 她别过眼去,现在连他一眼,都觉得撕心裂肺。 如果她真的对他恨之入骨倒也罢了,偏偏对他恨不起来。 其实,从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猜到了今日的结局。 她爱得义无反顾,爱得不计后果,到头来,又怎能将过错都推到他的身上? “钰儿,父皇只想收回苏家的权势,苏太师毕竟是两朝元老,德高望重,父皇想做千古明君,他不会杀苏太师的。” 这一点,她倒是认同,皇帝怕的不是苏太师,是苏家几十年来积累的威望,只要击垮这份威望,这份敬仰,苏家就不足为惧。 顺便,皇帝还能留下一个仁慈宽厚的名声。 一石二鸟,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苏家输得一败涂地。 “你想要我怎么做?”说来说去,他今日前来的目的,不就是来说服自己的吗? 他眼眸一闪,加重了握住她双手的力道:“钰儿,父皇忌惮的不是你,而是你苏家嫡子的身份,只要你承认自己女儿身的真相,父皇自然不会再杀你。” 她看着他,缓缓地,缓缓地笑了。 “容蓟,没想到,算来算去,我终究被你给算计了。” 这样的口吻,这样的眼神,让他几乎无力面对,但他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紧她,没有逃避:“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是,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却并非唯一的办法。 人们都说,太子蓟生性凉薄,果然没错。 在他的眼中,只有合不合适,应不应该,而没有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他永远都站在理智的那一边,步步为营,绝对不会行差踏错。 谁说他不适合这阴谋遍布的九重宫阙? 他才是真正的君主,天生的帝王人选。 “容蓟,你真是走了一步好棋。”她闭上眼,低低道:“你说会给我留着苏家,没错,你做到了,但你留给我的,却是一个残破不堪的家,这样的家,我要来何用呢?” “至少,它还是一个家。” 一个家?她垂下眼帘,语声在空旷的牢狱中,显得飘渺迷惘:“苏家权势被削,父亲被软禁,我恢复女儿身,留在你身边,做你一辈子的禁luan?试问,这样的家,你想要吗?” “你会是我的妻。”他低声强调。 她却冷笑:“妻?容蓟,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你和我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我们可以自由牵手,彼此相携,白首到老,但我还是要说,我不愿,不愿留在皇宫这个豪华牢笼里,陪你一同蹉跎人生。” 第275章 告密 紧紧相握的手,一点点松开。 不愿陪他蹉跎人生…… 世人都说自己心冷无情,但比起心硬如铁的她来,还差的太远。 她说她心疼,可她哪里知道真正的心疼,是什么感觉。 他站起身,忽而感到一阵晕眩,忙伸手在墙壁上撑住,站稳了身形。 坐在榻上的苏墨钰,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原本想出声询问,却生生忍住了。 她和他,真的还有未来吗? 他能自欺欺人,但自己却不行。 三姐身死,父亲被软禁,她却风光无限地给他做太子妃? 午夜梦回时,就不怕苏明音死去的魂魄来找她质问? 不可能了…… 永远不可能。 “钰儿。”缓了片刻,待那阵晕眩感消失,他才侧首,望着她道:“你在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能伤害你,但你的那些个手下,也休想前来救你。” 说完,他迈开步子,朝牢门外走去。 “若白人在哪?”刚走到门口,就听她出声问道。 “你说那个琴弹得不错的小倌?他也是重犯之一,只有死路一条。” “算我求你。”她看向门前的那道赭黄背影:“废了他的武功,让他自行离去,我保证,他绝对不会再对朝廷有任何威胁。” “钰儿,你求我?” “是,我求你。” 他没有回头:“好,既然是你所求,孤答应你便是。” 孤答应你。 最后一句,已然换了称呼。 她心想,要不要起身下跪,再道一句罪臣谢恩。 正这般想着,他已经离开了天牢。 若白,应该会没事的,容蓟既然答应她,就必然会做到。 真是奇怪,一方面她怀疑他,不肯完全信任他,一方面又对他的承诺深信不疑。 真是矛盾啊。 或许,她其实还是相信他的,信他是个一诺千金的人,她不信的,唯有他的身份。 希望脱离了夜狐的若白,可以带着雪樱,去过最平凡的生活,抚琴侍花、悠然田园。 自己得不到的,希望他们可以代自己去实现,去圆满。 …… “哥哥,你要去哪?” 阎夫人还没过完烧七,阎婉清自然不能回宁王府。自打母亲死后,她的心性似乎变得沉稳许多,府上的大小事宜,都是她在打理,只是小产之后身体还未完全恢复,难免力不从心,好在有阎烈洲帮她,还算过得去。 这****正在向下人交代采办事宜,见阎烈洲似要出府,于是随口问了句。 谁知阎烈洲却回答不上来,支吾半天,才道:“我……出去买点东西。” 对于阎夫人的死,阎烈洲一直都很内疚,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她,甚至不敢面对阎婉清以及回家奔丧的阎家大小姐。 阎婉清皱眉:“府上什么都有,你去管家那里知会一声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 “哥哥。”阎婉清疑惑地看着他,“你根本不是出去采买东西的,对不对?” 一眼就被阎婉清看出端倪,他终于承认苏墨钰说自己没心眼的那些话:“我……我其实……” “我知道你想去做什么。” 阎烈洲诧异:“你……你知道?” “你不就是想去见苏墨钰嘛。” 阎烈洲知道阎婉清与苏墨钰向来不和,生怕她不高兴,连忙否认:“不不不,我不……” “我又没拦着你,你急什么?”阎婉清打断道。 “清儿,她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至她于不顾。” 阎婉清叹口气:“天牢那种地方,是想去就能去的?” 他神色一黯:“我去试试,不行的话再想其他方法。” 阎婉清从怀中摸出一个金色的牌子:“拿这个去吧,宁王府的面子,他们不敢不给。” 阎烈洲神色一喜,便欲接过,阎婉清却陡然收手:“我跟你一起去。” “这……”阎烈洲犹豫。 “你放心,我不会跟苏墨钰见面的,我陪你一起去,是怕他们认了牌子却不认人,我这个宁王府侧妃,虽然没什么地位,但好歹也能说上几句话。” 阎烈洲感激道:“清儿,谢谢你。” “哥哥,我们是兄妹,兄妹之间不必言谢。” 兄妹连个字,如一根刺,扎在了阎烈洲的心口上。 他们算哪门子兄妹,自己甚至不姓阎,以前总觉得跟这个家格格不入,那时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如今才知道,原来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看了眼因时节入秋而变得萧索的院落,还是离开吧,回到边塞,回到属于自己的战场,那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家。 皇帝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让他带领赤狼军驻守阳陵,防止鹿云关的胡人进犯。 这也是他急切想要见到苏墨钰的原因,虽然不知她是否会答应,但这是救她的一个机会,他想试试。 也许,这其中,也有自己的私心在作祟吧。 不管怎样,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果然,两人在天牢前吃了闭门羹,即便拿出将军府的名头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阎婉清拿出了宁王府的腰牌,侍卫才答应放行,不过吃给了他们一盏茶的时间。 一盏茶的时间虽然短,但也足够了。 两人一起进入天牢,在长廊的拐角处,阎婉清道:“哥哥你自己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阎烈洲点点头,朝着长廊深处走去。 阎婉清等了一阵,听外面传来侍卫的催促声,拧了拧眉,哥哥到底要跟苏墨钰说什么,竟然说了这么久? 想了想,她挪动脚步,朝着最深处的牢房走去。 还没接近,就听到阎烈洲带着压抑的声音:“……并非无路可走,我……可以娶你!” 阎婉清骤然一惊,娶你?娶谁? 好奇之下,她又蹑手蹑脚朝前走了几步。 片刻的沉默后,是苏墨钰略带沉重的声音:“阎烈洲,皇帝对你器重有加,就算阎家垮了,你仍然是赤狼少将,国之柱石,千万不要自毁前程。” “娶你怎么就成了自毁前程?” “你不要说了。”她打断他:“这辈子,我都是苏家嫡子,你答应过我,我身为女子之事,不会告诉任何人,望你信守诺言。” 什么? 苏墨钰是女子? 怎么会! 阎婉清觉得脑子有些乱,回想之前种种,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子不愿意娶自己了。 就因为她,苏墨钰! 因为她,太子才决定要牺牲自己。 想到这段时间的艰苦与无助,阎婉清狠狠咬了咬唇。 太子要救他,哥哥也要救她,这世上所有人都要救她,那谁来救自己? 不,她不会再让苏墨钰如愿了。 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只要将这个秘密告诉皇帝,就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她了。 她要苏墨钰死! 要她偿还自己所受的所有苦难! 想到这里,她匆匆离开天牢,转道去了皇宫。 第276章 得到整个苏家 一大清早,苏墨钰就被侍卫带进了皇宫。 她有些懵,不太明白皇帝要做什么,从皇帝开始对苏家下手起,皇帝的很多做法,都让她觉得纳闷不解。 就好比现在,她没有被带去太和殿,也没有被带去御书房,而是将她带去了尚仪宫。 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皇帝把她带到这到处都是女人的地方来做什么? 侍卫将她带到后,押解她的人,便换成了两个身强体壮的粗使嬷嬷。 “进去。”在一个宽敞的房间前停下,身后的嬷嬷将她一把推了进去。 房间内,皇帝就坐在最上首的位置,因为屋内光线不怎么明亮,皇帝的脸容隐在黑暗中,看起来有种鬼魅之感。 苏墨钰走上前,跪拜道:“草民叩见皇上。” 她自称草民,不是微臣,也不是罪臣。 这便是把自己跟朝廷的关系,彻彻底底花清了吧? 皇帝在心底冷笑一声,这性子,还真和苏贤又些相像。 “苏墨钰,你可知罪?” 一开口,便是问责。 这一点苏墨钰早就猜到,如今她身为阶下之囚,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与皇帝叫板,当然,就算她现在不是阶下之囚,有照样没有资格和权利违逆这位天之骄子。 但是,她偏偏就跟他杠上了。 “回皇上,草民不知自己犯了何罪,还望皇上示下。” 皇帝冷笑连连,口吻中带了一丝威严的冷酷,以及蔑然:“苏墨钰,事到临头,你竟然还这般嘴硬。” 他深深叩拜:“皇上息怒,草民是真的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 皇帝压着心气:“苏墨钰,你可知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欺君? 皇帝的态度越来越奇怪了,苏墨钰强自镇定道:“草民从未欺骗过皇上。” “朕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皇帝一挥手:“带她下去检查。” “是。”押解她的两名嬷嬷,一把将她从地上架起,半拖半拽地带去了一旁的小耳房。 不到片刻,两个嬷嬷就出来了。 “启禀皇上,苏墨钰的确是女儿身。” 好吧,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她要是还弄不清状况,那就是傻子。 皇室口中所言的欺君,原来指的是自己女扮男装一事。 可这件事,皇帝是怎么知道的? 是容蓟告诉他的? 虽然容蓟的确有这个立场,但他绝对不会怎么做。 他向来行事谨慎,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主动告诉皇帝自己女儿身的真相,于他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让皇帝对他心生怀疑,搞不好,也会被安个欺君的名头,赔了夫人又折兵。 如果不是容蓟,那会是谁? 阎烈洲吗? 更不可能了。 这世上,她能怀疑任何人,就是不会怀疑阎烈洲。她相信即便利刃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出卖自己。 不是容蓟,也不是阎烈洲,总不会是淑妃吧? 脑中迅速划过无数念头,每个人都有嫌疑,但每个人都没有立场。 她实在不明白,皇帝到底是怎么发现自己女儿身的秘密的。 没等她想明白,皇帝就又开口道:“苏墨钰,这下,你可知罪?” 她直挺挺跪着,目光直视上首的皇帝,闹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自己认罪?好吧,既然这么想让她认罪,那就满足皇帝的这个愿望好了、。 “是,一切都是草民的错,草民不该假扮男子进入朝堂,参与朝政。但此事乃是草民一人的主意,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还望皇上明鉴。” 皇帝似乎很满意她此刻的妥协,语声略有缓和,但仍是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冷傲意味:“你可知欺君要付出什么代价?” 什么代价?苏墨钰在心里冷笑一声,到了今天,皇帝还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有意思么? “知道,草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皇帝看着她,不由得想起那日金殿上,她傲然对战契丹使团的场景。 他很欣赏面前的这个少女,哪怕知道她身为女儿身,但如果她不是苏家的人,或许,他会继续让她顶着男子的身份,留在朝堂。 可正是因为这份欣赏,让他不得不斩断她所有的翅膀,让她再也无法翱翔。 “苏墨钰,按理说你所犯之罪,根本没有赦免的余地,但朕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皇帝忽然间温和下来的语声,并非让她感到如释重负,反而越发紧张:“不知草民还能为皇上做些什么?” 皇帝站起身来,踱步到她面前:“苏太师乃是两朝元老,在朝中颇有威望,朕不是个残暴嗜杀的君主,即便苏家有负于朕,念在苏家这些年来劳苦功高的份上,朕可以赦免苏太师死罪,而你……”他顿了顿:“暂且留在宫里,准备与太子的大婚吧。”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皇上的意思是……” “朕从很早以前,就想与苏家联姻,奈何苏家三个女儿都已许了人家,无奈只得作罢。”皇帝扼腕一叹,不明情绪,“朕向来待你们苏家不薄,即便出了这样的事,朕还是希望,能与苏家结为秦晋之好。”他微微弯下/身,带着威慑的目光,冷冷盯着苏墨钰:“苏贤已经让朕失望了一次,但愿你不会让朕失望第二次。” 拒绝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嗓子眼。 她太了解皇帝了,他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刚才那番话,是试探,更是胁迫。 他在告诉她,苏氏一族的性命,全都系于自己一身。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但捏着她的小命,也捏着整个苏家未来的命运。 想来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必然十分美妙。 从现在开始,苏家已经败了,而她,也沦为了皇帝手中的一颗棋子。 皇家的目的,不但是要让苏家就此覆灭,而且,还想得到苏家多年来积累的权势。 之前皇帝还在发愁,要怎样,才能得到苏家旁支各族的支持与效忠,如今,他总算找到了最好的办法。 得到一个苏墨钰—— 就得到整个苏家! 第277章 除了皇位,我更想留下你 苏墨钰现在是皇帝手中最有利用价值的一颗棋子,自然不能再让她轻轻松松逃走,故而对她的看守,严密到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用来软禁她的宫殿,不知是哪位娘娘曾经住过的,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每日都有宫人打扫,却缺少必要的人气,华丽宽敞的大殿,就像个巨大的坟墓,将她埋在里面,压抑至极。 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身上这件啰嗦麻烦的长裙。 当惯了男人,穿惯了男装,自打穿越来,她就那次假冒自己表妹时,穿过一次裙装,还是改良版,没那么啰嗦繁复,突然让她穿裙摆拖地,华丽繁复的女式宫装,简直跟要她命差不多。 想脱掉,但如果脱了,那自己岂不是要裸奔?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穿女装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皇帝似乎有些急迫,这些天一直让人在准备她和容蓟大婚的事宜,大概是但因夜长梦多吧。 嫁给容蓟。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可却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以一个阶下囚,甚至是能够随意丢弃的棋子身份嫁给他,简直就是一种屈辱。 可偏偏她还只能接受这种屈辱,毫无还手余地。 看着大殿外那些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侍卫,她觉得自己逃走的希望,着实渺茫。 难道真的留在这里,乖乖嫁给容蓟,从此以后,做一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鸟儿? 她做不到! 想到皇后,想到淑妃,想到这后宫千千万万的枯骨红颜,她双手捂面,心底漫过一股难堪的绝望。 这不是她的生活,她根本无法接受,而一旦她适应了这种生活,她也就不再是她。 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他还会继续喜欢吗? 自己会不会变成第二个皇宫,第二个淑妃? 越想越可怕,身体竟禁不住颤抖起来。 蓦地,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身后绕过来,将她牢牢拥住。 怔了片刻,她放下手,抬起头来。 “钰儿,嫁给我,是不是很痛苦?”他低沉的,带着哀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心里一阵难过,想说不是,但终究还是做不来自欺欺人,沉默下去。 他笑了一下,勉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却仍是带着无法忽略的沉重:“我知道,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你害怕,怕自己会变成无数宫廷怨女中的其中一个,对么?” 她扯了扯他的手,却没扯动,“容蓟,我说过,我可以把心都掏出来给你,却不能把自由也一并给你。” “既然心里有我,又为何不愿嫁我?只是因为我的身份吗?” “不仅仅如此。” “钰儿。”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轻轻摩挲:“不要走了,留下来好不好?能娶你为妻,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快乐,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我真的不想让你走。” 她涩然一笑:“说这些做什么,我就算想走,也是走不了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感觉到你对这桩婚事的排斥,你这么倔,若不是心甘情愿留下来,你……迟早会离开我。” 她有些诧异,他竟然这么了解自己! 没错,不是心甘情愿留下,总有一天,她还是会离开的。 “容蓟,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当中,对么?” 他默了片刻,才道:“对,但也不对。” 不管对不对,总之,他成了最后的赢家。 “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皇帝此时,应已对他深信不疑,而他,也成功除掉了阎苏两家威胁,只剩一个贤王,想必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帝王之路,平坦无棘,再无障碍。 他放开她,将她身子扳正,让她直视自己:“钰儿,我若是太子,你就是我的太子妃,我若做不成太子,你也要跟着我一起死。”他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从今天开始,你我荣辱与共,我不会背叛你,你也不许背叛我。”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我不答应。” 他忽而笑了,“钰儿,你有选择的权利么?” “你以为我没有?”她也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叹息一声,缓缓伸手,捏住她的下颌,深邃的眸光,径直看入她的眼底:“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么?” 她与他四目相对,轻哼一声:“记得。” 他颔首:“记得就好,你要明白,你是依附我而生,但如果你死了……” 她平静接口:“你会好好活下去。” “没错。”他放开她,站起身:“钰儿,我这辈子很少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除了皇位,我更想留下你。”他看着她,虽然只是随意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却也透出清丽无双的光艳,阳光下,泛着珠光色的唇瓣,隐人遐思,诱/惑着他,想要立刻吻上去。 “钰儿,你还是穿女装好看。”他果真弯下/身,轻轻吻在她的唇瓣上,她不闪不避,漠然接受了他这个温柔深情的吻。 满意地直起身子,如一只餍足的猫。 “钰儿,我明天再来看你。” “是谁告的密?”她仰首看着他问。 “不是紫绛。”只一个眼神,他竟然就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有些不甘,她咬着唇,别开眼:“总觉得被你算计了。” 他笑笑,没有应声。 他有算计过她吗? 也许有吧,从他爱上她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算计她。 或许就像他自己说的,这辈子,几乎没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因为但凡他想要的,他都会凭着自己的手段,将其抢过来。 没有步步为营的算计,就没有他想要的未来。 这是从母妃离开他的那一天起,他领悟出来的道理。 临走前,他说了最后一句话:“钰儿,好好做你的太子妃,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决不食言。” 她维持着之前的姿态,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等一切再次恢复安宁,她这才扭了扭脖子。 半开的窗棂前,一只雪白的鸽子停留在木质的窗台上,一双红色的眼睛,宛若宝石般璀璨。 站起身,走到窗台前。 盯着那鸽子,仔细观察了一阵,蓦地,唇角缓缓拉起。 第278章 她更适合做太子妃 被软禁的日子很无聊,苏墨钰每天除了自己跟自己下棋玩以外,再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甚至想出去走走都不行。 她感觉自己就算没有被皇帝处死,也会被无聊死。 但这种无聊的状态,在第四天的时候被打破了。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连我也拦?” 熟悉的声音,苏墨钰一时有些反应不及,不过很快,就想到了这个声音属于谁。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就是这么闲得慌,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喜欢找别人的麻烦,似乎自己的人生,必须要别人的痛苦来衬托,才能显出美满来。 她坐在藤编的阔背椅上,闭着眼,仿佛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片刻后,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女子怨恨不甘的低吼:“苏墨钰,你抢走了本属于我的东西,现在可如意了?” 她仍是闭着眼睛,仿佛困顿至极:“你的东西?什么东西是你的?” “你还装傻!”阎婉清冲上前,恶狠狠看着她:“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一直与我作对了,原来你一直都在觊觎太子妃之位,你这个阴险卑鄙的贱人!”说着,她扬起手来,朝着正闭目养神的苏墨钰狠狠挥去。 一直紧闭的眼眸,蓦地睁开,在阎婉清的手即将挥到她眼前时,伸手牢牢握住了对方的手腕:“怎么?同样的伎俩,还想来第二次?”苏墨钰用力抓着阎婉清细瘦的手腕,后者疼得脸容扭曲,一个劲地抽手,但力气不及苏墨钰,怎么都抽不出来。 “我之前还在纳闷,我身为女儿身的秘密究竟是谁捅出去的,现在终于明白了。”她站起身,冷冷逼视着阎婉清,眸底冷光森然:“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得知这个秘密的,但我要告诉你,你已经惹毛我了,我这个人一旦生起气来,会做出怎样不理智的事情,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最好祈祷,不要落到我的手里,否则,我定会让你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阎婉清准备好的质问与责骂,此刻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惊骇不已,想求救,可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急促地大口喘气。 “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看到你,赶紧滚!”她用力一甩,阎婉清单薄的身躯,便被用力甩了出去,狠狠跌在地上。 难得的是,阎婉清竟然没有喊叫,也没有哭泣,待疼痛感过去后,自己撑着地面爬起来。 她整了整凌乱的鬓发,目光平静地看向苏墨钰,眼中的骇然与惊恐也不见了,甚至连愤恨哀怨,都没了踪迹。 “我娘的死,我才是罪魁祸首。” 苏墨钰已经重新坐回了椅子,刚准备闭上眼,听到这句话,又猛地睁开。 她不太明白阎婉清突然说这句话的意义,不过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听了下去。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我哥哥,我都不敢说。”阎婉清倚在门框上,痴痴的笑着:“六年前,我第一次见那个人时,我就爱上了他,爱得无可救药,爱得不可自拔,我告诉母亲,我想嫁给太子,做他的太子妃,这个世上,只有我能配得上他,也只有他能配得上我……” 苏墨钰没有给予回应,不过却从鼻腔中哼了一声。 真是个自信过度的姑娘,到底谁给她的这份勇气?梁静茹吗? 阎婉清深深吸了口气,仰起脸来,怆然一笑:“就算到了现在,我也认为,自己比你更适合做太子妃,因为我可以不顾一切地帮他,哪怕是出卖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亲人……” 苏墨钰拧了拧眉头,虽然觉得她挺自负也挺自恋,不过这句话她倒是说对了,她的确比自己更适合做太子妃。 因为她爱容蓟,爱得失去自我,可以为了他牺牲一切。 反观自己,怕是做不到这么无私。 而身为储君,需要的 ,不正是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帮助自己的贤内助吗? “可惜,你已经成了宁王妃,这辈子都别想再做太子妃了。”说完,她觉得不对,又调侃地补充一句:“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宁王这人虽然有些不着调,但也不能保证他一点夺嫡的机会都没有,倾尽整个阎家之力,扶他上位还是可行的,届时,你一样可以做太子妃。” “我不会这么做!”阎婉清蓦地激动起来,“我为了他,连自己的母亲都出卖了,我又怎会做出这种背叛他的事来?” 苏墨钰原本悠闲困顿的神色,突然清明严肃起来,她转向一旁的阎婉清:“你说什么?你出卖阎夫人?” 阎婉清点着头,眼睛里满是凄凉与得意的复杂神色:“怎么?你觉得很奇怪?是我告诉他的,有个晚上,我无意间听到了我娘的梦话,得知了哥哥并非娘亲生儿子的真相,那时候我一心讨好他,自然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了……” 苏墨钰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不自禁捏了起来。 阎婉清看着她,不知是笑还是哭,“你觉得,他现在娶你,真的是因为爱你吗?等收复了苏家,得到了苏家的全部权势和忠诚后,你的下场,会比我更加凄惨。” 苏墨钰的脸色很不好,并不是为自己的将来而担忧,而是阎婉清之前所说的那些话。 原来容蓟早就知道阎烈洲并非阎夫人的亲身儿子,原本他可以早些揭发这件事,却偏偏等到现在。 等到皇帝开始着手对付苏家时,才将一切真相抖落出来。 这份隐忍,不,这份心机,着实可怕。 也许,从很早以前,从他还不是储君的时候,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就在他的计划当中了。 自己到底是做了他的棋子,还是他的帮凶呢? 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了,如今,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 …… “所以,孤必然不会失败。” “那微臣,就提前恭贺殿下,祝您一路披荆斩棘,扶摇直上。” …… 当时的对话历历在目,如今方才明白,他不是自信,也不是自负,而是未来,已经注定。 第279章 淑妃薨逝 睡得越多,精神就越发不好。 白天几乎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她竟仍旧觉得困乏。 正打算找本书来看看,突然间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她打开窗户朝外一看,宫道上来来回回经过无数的宫女和内侍,每个人都脚步匆匆,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她阖上窗户,不知怎地,竟然心跳的厉害。 到底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几天前,那种不安的预感又出现了! 她焦灼地在屋内踱步,终究忍不住,推门而出。 还没来得及询问侍卫,就连皇帝身边的万公公手持拂尘朝她走来,“苏姑娘。” “万公公,这么晚来找我,有事吗?”说实话,她非常不喜欢皇帝身边的这个老太监,此人不论是面相,还是说话的声音,都给她一种阴郁湿冷的感觉。 万公公将拂尘往手臂上一搭,挺直身子,用尖锐的嗓音道:“淑妃娘娘快不行了,她想见你最后一面。” 她整个人呆住,几乎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 “我姐姐……她……怎么了?” “苏姑娘自己去看吧。”万公公漠然转身,对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吩咐:“你们两个,陪着苏姑娘一起去景仁宫。” 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苏墨钰直接穿着寝衣,匆匆赶去了景仁宫。 刚走进景仁宫,鼻端就嗅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几欲令人作呕。 脚下犹如灌了铅一般,往前迈一步,都困难无比。 当走到景仁宫的寝殿前时,望着殿内毫无声息躺在床榻上的人影,她脑中轰然一声,险些站立不稳。 “姐姐……” 听到她的声音,虚弱无力地淑妃抬了抬胳膊,艰难道:“钰儿,你来了……” 她扑上去,握住淑妃细瘦的手臂:“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女子,脸色苍白如雪,唇色发青,眼底光泽涣散,这分明就是中毒的征兆! “钰儿……”淑妃抬起手,轻轻抚过她头上的发髻,微微一笑:“真漂亮,你还是……适合做女孩……” “姐姐,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怎么就……” 淑妃无力的垂下手,视线变得越来越飘渺,“钰儿,别哭,你……听我说。” 她擦擦眼泪,挺直了脊背,“姐姐,是皇上逼你的,对不对?” 淑妃摇头,目光竭力想要寻找她的所在,却怎么都找不到,看来,剧毒让她的视力也受到了影响。 “不……是我自己决定的……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有机会离开这里……”正说着,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大姐!” 淑妃笑着摆手,“无妨,无妨……”一边说,一边想要坐起身。 苏墨钰连忙扶住她,借着她的力道,淑妃艰难无比地坐起身来:“钰儿,过来……”她有气无力道。 苏墨钰站起身,凑了过去。 淑妃握住她的双手,放低声音道,“钰儿,听大姐的,千万不要……不要嫁给太子,不要留在这个吃人的宫廷……阎烈洲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你……你嫁给他,与他一同远赴边塞,这样你才能……活得长久,明白吗?” “大姐,我不会嫁给太子的,你放心。”她反手握住淑妃,语声坚定。 “我死后,为我守灵……”淑妃摸索着抱住她,轻声在她耳边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千万不要放弃……” 她不说话,只死死拥着淑妃,生怕一松手,淑妃就消失不见了。 女人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我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嫁个好人家,钰儿,你千万……不能再重蹈我的覆辙……如果可以,我想看着你成亲嫁人,看着你生儿育女,看着你……” “大姐,我也想……”喉咙想被什么堵住了,突然间说不出话来。 “钰儿,你一定要好活着……”淑妃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到再无声息。 “大姐!”心中的悲怆再难隐忍,她拥着女人虽已没了呼吸,却依旧温热的身体,嘶声痛哭。 没了,又一个亲人没了。 她到底还要失去所少亲人,老天爷才能放过她? 这个冰冷的宫廷,带走了淑妃的青春,带走了她的快乐,带走了她的希望,最后,连她的性命也要一同带走。 早知帝王无情,却不知竟会无情至此。 不管如何,淑妃也陪伴了皇帝二十余载。 十六岁进宫,三十八岁薨逝。 这二十二年,皇帝究竟给了她什么? 千百个冰冷孤寂的夜晚,还是四面楚歌的阴谋肃杀,亦或者是断绝她做母亲希望的避子药? 轻轻将淑妃放下,女人连临死前,眉宇间都凝着浓得化不开的幽怨。 滚烫的泪水,一滴滴溅落在手背。 她跪在榻前,帮淑妃扶正头上的步摇金钗,又找来胭脂,细细为她上妆。 这张脸是美丽的,妖娆的,光艳逼人的,作为冠绝六宫的淑妃,这个女人,的确有艳压群芳的资本。 从自己第一天进宫,第一天见到淑妃,就知道,她才是这个世上,最尊贵骄傲的女人。 除了已经死去的皇后,她这二十二年,也算是风光无限。 但是大姐,我知道你过得不快乐,如果给你选择的机会,你一定不会再进宫,不会再做冠/宠/六宫的淑妃,你一定会找个朴实的,爱你的男子,哪怕他只是个身份卑微,无权无势的农夫,你也甘之如饴。 没关系,老天欠你的,下辈子,一定还给你。 放心去吧,天堂里不会有欺瞒,不会有阴谋,也不会有利用。 这世间的所有痛苦与绝望,从此后,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 …… “什么?淑妃薨逝?” 手中书册落地,即便再怎样坚韧的定力,在听到这样的消息时,脑袋仍不免空白了片刻。 “太医呢?”容蓟冲上去,用力握着那名内侍的肩膀,“太医去了没?” 他力道之大,几乎捏碎那名内侍的肩骨,对方强忍着痛道:“淑妃娘娘中毒太深,太医也回天乏力。” 回天乏力…… 他跌坐回椅子,自以为机关算尽,一切皆顺利遂心,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和她之间的所有牵绊,也随着淑妃的死亡,一同消亡了。 他惨笑一声。 钰儿,事到如今,你一定恨惨了我吧。 第280章 不爱我?那就恨我吧! 外面下起了雨,电闪雷鸣,雨滴携着细小的冰粒砸在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苏墨钰一身素缟,跪在淑妃的灵堂前,一动不动。 淑妃猜得没错,皇帝果然停止了有关大婚的一切事宜,但她明白,这只是暂时的。 皇帝迫切想要拿到苏家的权利,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她相信,皇家总有办法自圆其说,哪怕让她带着孝拜堂,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她必须尽快,想出逃离皇宫的法子。 “参见殿下。” 淅沥的雨声中,传来侍人请安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目光始终落在对面的黑色牌位上。 容蓟走进灵堂,拿起三支香,拜了拜,一边将香插进香炉,一边吩咐:“你们都下去。” 侍人听命,鱼贯而出。 不到片刻,灵堂就变得空空荡荡,容蓟走到门前,推动厚重的门扉,吱呀一声,门扉重重阖上,隔绝了外面明亮的天光。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色苍白的不像话,娇嫩的唇瓣也透着冰白的冷意。 他走上前,缓缓在她身旁跪下,一伸手,将她揽进怀中。 她没有抵抗,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显得木呆呆的。 “钰儿,你恨我么?” 她还是没有反应,只看着供桌上的牌位发呆。 “我知道,你一定恨透了我,没关系,想恨就恨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 她终于有了反应,转过头来,漠然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恨?恨一个人多累,我不会恨你的。” 他摇头:“不,你一定非常恨我,恨我的自私,恨我的绝情。” 她动了动身子,挣开他的怀抱:“你以为我在说气话?你错了,我不会那么幼稚,就为了气你而说违心的话。我的确不恨你,从爱上你的那一天起,我就预见了今日的结局,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立场,我们生来就是敌对的,做不了朋友,更做不了恋人。你对我,对我的家族所做的一切,我都能够理解,换了我,我也一样会这样做。我曾想,若苏家和皇家之前的关系,能一直维持平和,我就留在你的身边,陪着你一辈子,我不会做你的妻子,却会是陪伴你最长久的人。如今这个平和被打破了,我也没必要再继续履行那个承诺。”她定定看着他,用平和却最坚定的语气道:“所以,我不恨你,但也不再爱你。” 这番话语,无异于世上最锋锐的刀子,狠狠刺在心口。 他倒宁可她说恨他,很恨无以复加,也不愿她用这般平淡的语气说,我不恨你,但也不再爱你。 原来,若无其事,才是最狠的报复。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我的妻,都要陪我走完这漫长孤独的一生。”这话,像是对她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她轻笑,目光再次调向供桌上的牌位:“容蓟,我宁可死,也不会嫁给你。” 他也笑,笑得冷澈绝望:“你即便是死,也是我容家的人,我容蓟的妻。” 她针锋相对:“你能禁锢我的自由,却不能禁锢我的灵魂,不论是生还是死,我永远不属于你。” 望着她冷然的眸光,他仿佛听见了心脏片片碎裂的声音。 她是这样排斥他,排斥到连死,都不愿与他沾染半点干系。 不知是恼,还是痛,他熏红着眼,一把抓住她,用力推到在供桌前:“苏墨钰,你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她半眯着眼,轻轻地笑,可那笑却极为刺眼:“你说对了,我的确没心没肺,所以,你还是另娶他人吧,真的娶了我,你会后悔一辈子。” “是吗?”不知是不是灵堂内光线太暗的缘故,他向来明亮熠熠的眼眸,此刻竟变得黑沉如潭,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隐约透着一丝悲怆的决然。 她顿感不妙,伸手想要推开他,耳边却陡然想起“嗤”的一声,是衣料被撕裂的声响。 她骇然,冷声道:“容蓟,你疯了吗?这里是灵堂!” 他无谓地笑:“我当然知道,我就是要让她看着。” 她觉得他一定是疯了,此刻死死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仿佛是她从未认识过的另一个人,从那双黑沉无光的眼睛里,她看不到任何熟悉的光彩。 “容蓟,放开我,别让我恨你!”心底惊惧不已,但生怕激怒他,只能勉力保持冷静。 可事与愿违,听了她的警告后,他不退反进,手下的动作越发粗鲁:“比起从此形同陌路,我倒宁愿你恨我入骨,至少这样,也算证明,你的心中是有我的!” 意识到他要来真的,她有些着慌,想要开口呼救,却被他用唇狠狠堵了上去。 近乎于悍然的狂吻,丝毫没有半点怜惜。 她拼命挣扎,却始终逃不开他的禁锢。 最外面的丧服被扯下,露出了黑色的里衣。 他眼神蓦地一凝,目光中带着沉痛的愤怒:“钰儿,你果然不乖,竟想趁着淑妃葬礼期间逃走?”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她别开眼去,不想回答。 没错,她就是想趁着淑妃葬礼的时候偷偷溜走,所以才会提前穿好夜行衣,方便逃命。 “你知道吗?等着你为我穿上嫁衣这一天,我等得有多辛苦,我每天都在想,每夜都在想,时时刻刻,从来没有停歇过。原以为,就算是块石头,我也能把它给捂热了,但你的心,比石头还要冷硬。”他凄然一笑,笑意中带着几分不甘,几分怆然,还有几分怨愤,笑意陡然收敛,再看向她的目光,只剩下无尽的冰冷:“钰儿,我受够了,也等够了,既然不能焐热你的心,那就占了你的身子,让你生生世世,都忘不掉我!” “容蓟,唔……”他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兽,凶狠残暴,不顾一切,她试图安抚他,却无济于事。 容蓟?你真的,想要让我恨你吗? 好,既然这是你的心愿,那我就成全你。 从今天开始,我苏墨钰,与容蓟之间,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第281章 再见了,我的殿下 昏暗的灵堂,雪白的素缟,阴沉湿冷的空气,还有漂浮在空气中的烟火味。 她眼前一片空茫,脑中也一片空茫,除了无止无尽的欲/望纠缠,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不满她的冷漠,狠狠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正视自己:“钰儿,看着我,给我好好的看,你一定要记住我,生生世世,都不能忘了我!” 是,她记住了他了。 记住他对自己的好,也记住他给自己的痛。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要将两人之间最后的希望,也生生斩断? 为什么不能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偏偏要这般决绝惨烈,撕心裂肺?仅仅只是为了让她恨他,让她一辈子记住他? 没错,她恨他,不是恨他占有了自己的身子,也不是恨他强迫自己做不愿做的事情,而是恨他不顾一切的决然。 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安宁,就这样被他打破,从今往后,她就真的只剩下恨他的权利,除此之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不知多了过久,他强悍的侵占,渐渐变得平息,他却始终不肯松开她,强壮的臂膀,牢牢锁着她纤细的腰身。 他摸索到她的唇,轻轻地贴了上去。 之前吻得太过凶悍,以至于她娇嫩的唇瓣肿了起来,他怜惜地用唇舌温柔抚慰:“钰儿,对不起,我亲手毁了我们的未来。” 心窝里一阵阵往上窜着难耐的燥热,即便是被强迫,心中也有着一丝隐隐的欢喜。 好在是给了他,给了自己又爱又恨的人。 即便身体痛得犹如凌迟,她也是欢愉的。 但是,就像他所说,他们的未来,已经被彼此彻底毁了。 “阿蓟,我答应过我姐姐,我会离开这个吃人的宫廷,我会远远的离开你,这是她临死前的愿望,我不能违背。”她微微直起身子,反客为主地将他推倒,手掌沿着他火热的身躯一路向下:“这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放纵,今天一过,你我不死不休。”说完,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他几乎要沉/沦在这个充满着爱欲的深吻中,全身上下,都在这种欢愉中颤栗不停,但心脏那里,却疼得锥心刺骨,像是下一刻,就被爆裂开来一样。 一次次的索取,一次次的占有,像是明天就是末日般,不知疲倦地云/雨缠/绵。 雨势渐停,乌云遮蔽了明月,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下。 在遥远的东面,漆黑的天幕下,却划过一道璀璨无比的流光,宛若从天而降的流星。 苏墨钰收回目光,坐起身来,摸索着寻找自己的衣物。 身后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响起男子低沉暗哑的声音:“钰儿,我……送你回寝殿。” “不必了。” 系腰带的手一顿,他带着一丝紧张道:“天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天亮后再来守灵也不迟。” 她还是那三个字:“不必了。” 他猛地起身,瞬间逼近她,与此同时,她也转过身来,锋锐的匕首,抵在他的心口处。 月光忽明忽暗,他低首看着那把抵在心口的匕首,蓦地笑了:“钰儿,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你说对了,你的确不够了解我,你若是了解我,我们之间,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还是打算离开?”是询问,也是笃定。 她颔首:“没错,我说过,我不会留在这里,做一只被关在牢笼里的金丝雀。” “钰儿,你不是金丝雀,但你也不是海东青。” 她勾唇一笑:“我也没说我是海东青,能做一只大雁就足够了。” “不,你是纸鸢,虽然飞得够高够远,但牵着你的那根线,始终握在我的手里。”他亦是自信满满。 她转动了一下手中的匕首:“你现在连生死都掌握在我的手中,你又哪来的自信,说出那样一番话?” “我们现在就开始彼此仇恨了吗?” 她紧紧握着匕首,岿然不动:“月上中天,已经是第二日了。” 她曾说,今日一过,你我不死不休。 温柔缠/绵的一天已经过了,从现在开始,他们是敌人。 说起来好笑,半个时辰前,两人还如胶似漆,抵死缠/绵,做着这世上最亲密的事情,半个时辰后,便于缠/绵之地,彼此相杀。 他仰首,看着再一次隐入云层中的月亮:“是啊,已经是第二日了。” “太子殿下,我劝你还是老实点为好,切莫乱动心思,刀剑无眼,伤了你可就不好了。”她口吻冰寒,与之前的温柔缱绻截然两样。 他却毫不在意的笑着,收回视线:“你不会伤我,因为你舍不得。” 她眸光沉静,没有半分波澜,就这样彼此沉默对望了许久后,她叹息一声,收回匕首:“你说的没错,我的确舍不得伤你。”往前跨出一步,她在他耳边道:“但是他可以。” 他神色骤变,没来及做出反应,胸口就被一把长剑贯穿。 闷哼一声,他捂着伤口半跪在地:“呵……果然不愧是孤的钰儿,你的心,永远都这么狠。” 苏墨钰看着从他胸口渗出的鲜血,狠狠拧了拧眉头:“影毒,你下手有些重了。” 嘻嘻哈哈的声音传来:“不重不重,不过是刺穿了他的肋骨而已,及时救治的话,死不了人。”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在剑上抹毒?” “这不是为了预防万一嘛,不过你放心,那只是一般的毒,吃上十几根人参就补回来了。”那声音越发欢快,像是想到什么,赶紧补充:“不过,这毒虽然一般,但必须在两个时辰内解毒,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很好,这样的话,容蓟就没有时间去追捕自己。 到底,还是不愿与他正面为敌。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几乎要与月霜融为一体。 她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 “你恨我么?如果恨得话,那我们就扯平了。再见了,我的殿下。”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灵堂。 第282章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我们现在去哪?” 离开了皇宫,影毒在她身后问。 她停下来,靠着墙角,微微喘气。 痛。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 看来即便是****,他留给自己的,也是无止无尽的疼痛。 抬头望了眼一半隐在月下,一半悬在天际的弯月,缓声道:“先等等,” “等?等什么?”影毒不解。 “等援军。” “援军?”影毒更是不解。 苏墨钰没有解释,依然仰首看着遥远的天际。 过了片刻,漆黑的天幕下,一道暗红色的光芒,蓦地冲天而起,她猛地直起身子:“来了。” 影毒还处于懵逼状态,“什么来了?” 她道:“都来了。” “喂喂喂,你说起话来能不能不要这么高深莫测,我脑袋都不够用了!”影毒连连抱怨。 不过他倒是没有好奇多久,因为很快他就知道,苏墨钰口中的都来了,是什么意思。 伴随着那道冲天红光的炸现,两人前方的道路上,猛地出现了无数手持利刃,高举火把的卫兵。 影毒大骇:“这这……我们要怎么突围出去?” 被重重包围的苏墨钰,脸上却没有半点惊慌,平静道:“没关系,有人会帮我们。” 帮他们? 影毒越发纳闷,这个节骨眼上,还有谁会帮他们? 天罡?还是谁? 正疑惑时,远处想起一片密集的马蹄声,震耳欲聋,脚下的青石板路,似乎也在轰隆声中,微微颤抖。 一队黑甲骑兵,宛如一柄黑色的利剑,笔直地插入了皇家卫兵的包围中,劈开这危机重重的紧张局面! 为首的男子策马朝她冲了过来,弯下/身,探手道:“上来!” 苏墨钰抓着他的手,顺势翻身上马,同时对影毒道:“去城外汇合。” 不是吧?她骑马,却让自己步行,以为跟着主子有肉吃,结果比当乞丐还苦逼。 影毒都要开始怀疑人生了。 稳稳坐在马上,随着马匹一起朝前冲/刺。 当离开了卫兵的包围后,身前之人,才放缓了马速。 “墨钰,你没事吧?” 她将脸靠在他的脊背上,尽管眼角渗着泪,却还是微笑道:“没事,你能来,真好。” “墨钰,都怪我,我……不该走的。”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自责。 怎能不自责呢? 曾经发过誓,要保护自己在意的人,结果,他却选择了逃避。 此生第二次,犯下了永不可饶恕的罪孽。 她却摇头,感怀道:“你就算留下,也是无济于事,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早就注定的,好在你离开了京城,没有将你牵连进来。” “如果我能早点猜出父皇的意图……”容朝握紧了缰绳,语气中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恸。 时隔十年,他终究还是败在了自己父皇的手中。 当年便是因为看不清情势,如今仍旧是看不清。 苏墨钰轻轻叹息一声,疲惫道:“何止你没有猜出,我也没有猜出,我甚至不知道……”她闭上眼,心口涌上一股郁结的涩然,带着若有若无的钝痛:“他到底是储君,是未来的帝王,他的立场,永远站在皇家,我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抱着侥幸,真是够傻的。” 寒风萧索,两人之间,忽然都变得沉默起来。 在城外的一处河岸边停下,他翻身下马,将手伸向她。 她摇摇头:“我自己可以。”说着,扶住马鞍,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今后你打算如何?”他问。 她面朝河堤,烈烈寒风下,长发狂舞:“活着,好好活着。”即便她已经没有家,即便失去了权势也失去了亲人,更失去了爱情,但是,她依旧要好好活着。 他点点头:“是该好好活着。” 用手压住乱舞的头发,她侧首看向他:“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儿身的?” 他微微一笑,半垂着头,磁缓的语声中,有着温和如三月暖春的清雅,“从见你的第二面开始。” “什么?”她愕然,原本以为自己是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逐渐暴露的,没想到那么早就被他看穿了。 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转了开去:“还记得那次海啸吗?当时你昏迷了,是我……是我抱着你上的岸。”好在天色昏暗,他脸上的窘迫没那么明显。 苏墨钰又是一愣,海啸那次?不是吧,这厮竟然…… 她也很囧,没想到看似老实的容朝,演技竟然这么好,自己被骗那么久,都没发现端倪。 “你可真狡猾啊。”她感慨着,不愧是皇家出身,个个都擅长糊弄人。 “墨钰,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他焦急地解释着,生怕她会把自己也归位无情无义的一类人。 她笑笑,道,“我又没怪你,我对你同样不坦诚,没有责怪你的资格。” “你恨他吗?” 这个他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这个问题,容蓟也问过,当时她的回答,实际上并没有遵从本心。 “恨。” 低低吐出一个字来,这是自打苏家覆灭开始,她唯一的感觉。 彻头彻尾,深入灵魂的恨。 他带着几分哀戚看向她,“这便是身在皇家的代价,大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不管是现在的容蓟,还是当年的自己。 她蹲下/身,从地上捡了块石头,丢进河中:“我知道,所以我才恨他,恨他的身份,恨他的立场,恨他的一切!”她的声音很冷,连口吻中,都带着刻骨的愤恨,不过转瞬,她又轻轻笑了:“我恨他,却从未后悔爱过他。”她仰起头来看着容朝:“你知道吗?我曾经问过自己,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还会爱他吗?答案竟然是会。” 似乎惊讶于她这这番言论,他怔忡看着她,许久后才摇头一笑:“你们真是……真是疯的厉害。” 疯的厉害吗? 是啊,听他这么一说,她也觉得有点。 站起身,拨弄了一下头发:“容大哥,你会跟我一起走吧?” 原以为他会回答是,谁知他竟否认:“不,这次回来,我就不打算走了。” 她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急道:“为什么?” 他帮她理好被风吹乱的衣领,静静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缘分至此,就此分别吧。” 第283章 十年前就已经容不下 才见面就要分别,苏墨钰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想要规劝,却在看到容朝平静却坚决的目光时,打消了念头。 他说得对,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亲近的人,都会有分离的那一天,不管你愿不愿,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的时候,真的很浅,区区生死,就能斩断一切。 她勉强展开一抹笑意,拍拍他的肩:“好,人生聚散离合,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也许今日一别,便是永生,也许过上十年八年,我们还会再见面,就像今日一样。” 他微笑着回应:“说的没错,也许你我缘分不会这么浅薄,日后还有重逢的机会。”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很清楚,此生此世,他与她,再也不会有重逢的机会了。 墨钰,这一别,便是永生。 我没什么特别的奢望,唯愿你能好好活下去,偶尔能想起,在你的生命中,曾经有过一个叫做容朝的人,这便足够了。 风势太大,她半眯着眼,没有捕捉到他眼中悲伤决绝的声神色。 张开双臂,道:“来个最后的拥抱吧。” 他呆了呆,脸上显出一丝腼腆:“我……” 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的拥抱,只有浓浓的依恋与不舍,他就如她生命中的一道光,璀璨美丽,让她的人生,有了别样的色彩,别样的风景,她会永远记住他,不管今后能否再见,她都会记得他,记得他一辈子,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那本《水经注》我已经看完了。”她在他耳边道,“从今往后,我不用再羡慕你,也不用再羡慕任何人,因为现在的我是自由的,总有一天,我会完成你我共同的愿望。” 看长河落日,看大漠孤烟,看日出日落,看潮汐潮涨。 忽而,耳边恍惚想起一个声音—— 你喜欢看日落?以后孤陪你一起看。 以后?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他们是不会有以后的。 相信那个美好的,却不现实的誓言,无非是自欺欺人,如今梦醒了,不切实际的泡沫消失,一切都露出了原本狰狞的模样。 从今天开始,她会看无数次的日落,但她的身边,永远都不会有他。 放开容朝,她举目看向远处:“我的人来了。” 说是她的人,也不过就是一个影毒。 牵过一旁的马匹,将缰绳交到她手中,“那便祝你一路顺风吧。” 她接过缰绳,目光男子清润的侧颜上一掠而过:“再见。”这是她今天说的第二次再见。 再见。 再也不见。 “走吧。”对刚赶上来的影毒道。 “不是吧,好歹让我休息一会儿。” 苏墨钰不理会他,直接翻身上马:“再不来,一会儿你就自己步行跟着。” 影毒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地爬上了马背。 “驾!”用力一夹马腹,马匹扬起前蹄,飞快向前疾奔而出,绝尘远去。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后,他这才转身,对自己的属下道:“你们暂且在这里候着,我一个人进城。” 铁浮屠是皇家最为训练有素的一支骑兵,无论何时,都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违抗命令。 只带了几个人,容朝便向城门进发。 行至半路,忽而觉得胸腹间腾起一股火辣火辣的剧痛,同时喉头一甜,忙以袖遮口。 “咳咳咳……”闷声咳了几下啊,待放下手时,青碧色的袖口处,一片殷红。 若无其事的放下手,拢了拢袖子,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 还未进入内城,就见一队卫兵列队而来。 他眼眸闪了闪,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神色间没有半分诧异。 不过,当看到轿辇中那个脸色苍白,虚弱无比的男子时,他还是诧异了一瞬。 容蓟勉力从轿辇中站起身,在侍人的搀扶下,走到容朝面前,“是你放走了她?” 容朝沉默片刻后,点头道:“没错。” “为什么?” “十年前没有做到的事情,我希望现在可以做到。” 容蓟冷笑,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连连吸气:“十年前……十年前!十年前你就看不清情势,你现在一样看不清!” 容朝拧眉:“阿蓟,我曾经说过,为了你好,也为了她好,你必须斩断这份孽缘,可你并没有按照我说的去做。” “皇兄,如果换了是你,你会么?”他目光灼然。 容朝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容蓟推开身边的宫侍,负手道:“你不会的,因为你和我一样,都不是个肯轻易放弃的人,否则,十年前,你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逼宫了。” “阿蓟,我是个失败的皇子,失败的储君,但你不一样。” “是,我的确不一样。”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牺牲她?”他逼近他,目光变得同样冷厉:“如果你不能好好爱她,就不要……” “谁说我不能好好爱她?”他冷声打断,“容朝,你为什么一直都这么自以为是?从十年前你逼宫的那一天起,父皇就已经容不下苏家,十年的隐忍,你认为父皇会甘心失败吗?“ 容朝猛地一震,愕然道:“十年前……” “没错,十年前。”容蓟强调:“父皇不会放过苏家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身为女儿身的苏墨钰。” 容朝越发愕然,脸上的血色,也随着容蓟的话语而全部褪尽:“你的意思是,父皇他……” 沉重点头:“是,父皇早就准备好了埋伏,就等着她跳进去,如今她离开皇宫,是生是死,再也不会有人追问,杀死一个罪大恶极的逃犯,对于父皇来说,再简单不过。” 最后的一丝希望落空,容朝痛悔不已,原来自以为的保护,实际上却是一种伤害。 是他,亲手推入了地狱。 “原本我打算,等事态平息后,再秘密将她送走。”捂着胸前的伤口,他怆然苦笑:“现在看来,一切都晚了。” “不,还没晚。”容朝一把握住他的臂膀,坚定道:“只要她还活着,就有补救的希望!” 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收起哀婉的神色,也坚定颔首:“没错,只要她活着,就有希望。”说着,转身对雷震吩咐:“你带人分头去找,务必找到苏墨钰的下落!” 第284章 那是她的目的地 一身暗红长衫的男子站在庭院中,举目望着对面堂屋下高高悬挂的牌匾。 就这样一直看着,一直看着,直到看得眼睛酸涩。 这一次离开,他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曾经以为,不论自己走得多远多久,这里永远都是自己的家,有疼爱自己的母亲和父亲在等待他,有依赖敬仰他的妹妹在盼望他,而如今,这一切都不存在了。 回首而望,第一次觉得这里是那么陌生。 或许,自己原本就是个没有家的人,或许,他这一声时能属于战场。 阎夫人死了,阎家也要落没了,那个他唯一上过心的女子也走了,他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阎烈洲苦笑了一下,伸手拂去肩头上的枯黄落叶,准备回屋。 “哥哥。”身后传来阎婉清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有事吗?” 阎婉清走到他身边,哀怨道:“你还在怪我吗?” 他淡然瞥她一眼,移开目光;“没什么好怪的。”要怪就怪自己,是他对阎婉清太信任。 阎婉清红了眼眶:“我也不想的,可是……可是一想到我这些时候所受的苦,我就忍不住……如今我什么都没了,她却还有殿下,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会欢喜的不得了……哥哥,求求你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是有意要伤害她的,况且,我揭露了她女儿身的身份,不也算是间接救了她一命么?否则的话,皇上一定不会饶过她。” 阎婉清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如果不是她去告密,皇上又怎会决定饶苏墨钰一命呢? 他叹息一声,“清儿,我已经跟你说了多少次,太子不是你能肖想的人,这些时日,你过得的确不好,看着你这样,我也很心疼,但是,这一切又何尝不是你咎由自取?” 阎婉清哭泣道:“我错了,哥哥,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对太子抱有非分之想……”她哭得泣不成声:“我现在这样,又哪里有资格肖想他呢?苏墨钰的确比我好,太子喜欢她,也是无可厚非。” 喜欢她? 阎烈洲不禁想,太子真的是喜欢她吗?若是真的喜欢,又怎能忍心伤害。 眼睁睁看着她受伤,看着她绝望,这样又怎能算是喜欢? 或许,还是他看得不够透彻,不够明晰吧。 她总说自己一根筋,行事死板,不懂得转换角度来看待问题。他承认,自己的确是认准了一件事,就不会回头的人,可这样有错吗? 这世间之事,原本就非黑即白,好就是好,坏就是坏。 在他看来,只要伤害了她,不管初衷如何,就是一种背叛,一种罪孽。 “清儿,你身子尚虚,还是赶紧回房休息去吧,天冷了,多穿点。”安慰了几句,他转身欲走。 “哥哥!”阎婉清一把攥住他的衣袖:“这一次,你真的要走了吗?” “是。” “你……还会回来吗?” 他迟疑了一下,若是放在以往,他必然会点头说是,但这一次,他不想再自欺欺人,“应该不会了。” “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没有,你想多了。”阎烈洲笑笑,将袖口从她手中抽出。 不是讨厌,而是失望,彻底的失望。 “我明白。”阎婉清擦了擦眼泪:“没关系的,就算被哥哥讨厌,我也会****为哥哥祈祷平安的。” 他叹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她哀求道:“哥哥,这是我们兄妹最后一次相聚了,不管你如何讨厌我,至少陪我喝杯酒,让我为你践行。” 他到底不是心肠冷硬之人,想到这辈子,真的无法再见,于是点头道:“好。” 阎婉清破涕为笑,“那哥哥且等等,我这就去拿酒。” 阎烈洲在庭院前的石椅上坐下,心头有些空落落的,好像什么都提不起劲,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从怀中取出一张泛着淡淡墨香的纸笺,手指抚过上面早已干涸的字迹。 他之前嘲笑过她,身为朝廷命官,她的字写的比自己这个武将的还丑,短短半年时间,她现在的字迹,已经可称得上是娟秀严整。 “哥哥,酒来了!”阎婉清端着酒壶酒杯,朝这边快步而来。 闻声,他连忙将信笺揣回怀中。 “我知道,哥哥喜欢喝烈酒,不过咱们将军府上,只有这味道醇厚温和的竹叶青,暂且将就一下吧。” 阎烈洲摇摇头:“这样就好,我现在也不是很喜欢喝烈酒了。” 阎婉清为自己和他分别斟满一杯,举起道:“自此天涯路远,还望哥哥保重。” 嗓子有些干涩,回来的这一年当中,发生了太多事情,有好的,有坏的,最终都变为了如今的黯然伤神。 还是边关好,虽然气候恶劣,风沙肆虐,时常有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但至少有个好心境。 原想让她陪自己一起去,看沙漠的沙丘,看日出骑骆驼,如今来看,一切都不可能了。 端起酒杯,将杯酒酒水一饮而尽。 甘醇的酒酿,到底不如边塞的烧刀子,一口闷下去,四肢百骸都暖暖的。 正要去倒第二杯时,却忽然觉得头有些晕。 他并未多想,只当是刚才喝的有些猛。 阎婉清从他手中抢过酒壶,“让我来吧。”说着,将斟好的酒杯递过去:“虽然这酒不烈,哥哥还是要慢点喝。” 慢点喝?他在心底摇头,他又不是京城豪门世家嗜好雅致的公子哥儿,那种调调,不适合他。 又是一口下肚,脑袋也变得越来越晕。 他勉力支撑着,奇怪这普通的竹叶青,怎会有这么大的后劲。 “哥哥,你还要吗?”阎婉清的声音萦绕在耳畔,有些缥缈,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阎婉清见他神智开始模糊,试探着问了声:“哥哥,你还好吗?是不是醉了?” 阎烈洲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咕哝,眼神也开始涣散起来。 阎婉清见状,知道药效开始发作了:“哥哥,你知不知道苏墨钰去了哪里?” 冥冥中还保留着一丝清醒,他没有回应。 阎婉清不甘心,继续道:“太子殿下很着急,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哥哥告诉我好不好?她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的,如果出了什么事,哥哥可会心安?” 是啊,她一个人在外面,真的很危险。 阎烈洲忍不住道,“她……她说她向往江南的唐风孑遗……宋水依依……” “江南?她去了江南?”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他轻轻念着,那是她给他的信笺中,写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如此。 姑苏! 没错,那里就是她的目的地! 阎婉清一喜,连忙起身,不顾已经起风的天气,穿着单薄的外衫乘轿去了皇宫。 第285章 这根刺,终于拔掉了 地牢内的光线,常年昏暗。 在这里待久了,几乎不知外面日夜晨昏。 苏太师毕竟上了年纪,天气一凉,浑身的骨头就开始阵阵发疼。 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身子,却因为关节处的僵硬,而没能成功。 试了几次后,他决定放弃。 “皇上,老臣如今,当真是越发不中用了。”他沉沉叹息一声,声音在空落阴湿的牢狱中,显得阴森沙哑。 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从暗处慢慢踏出:“无妨,只要是人,就都会老。” 苏太师扔是坐着,没有起身:“说的没错,只要是人,都会老,都会死。” 皇帝站在囚牢前,冷然道:“但死亡也分先后,有的人还未施展毕生抱负,就已不甘殒命。” “皇上说的,可是自己?” 皇帝冷笑:“苏贤,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输么?” “老臣也想认输,但老天爷不允许。” 皇帝脸上寒彻的笑意不变,如今他掌握着先机,自然什么都不担心:“苏墨钰逃了。”他先说了这五个字,见苏太师脸上并无波澜后,才又接着道:“不过,朕会找到她的。” “那就预祝皇上心想事成。” “你知道她不是男儿身,对不对?” 苏太师沉默了一下,道:“老臣不知。” “苏贤,事到如今,你还有必要瞒着朕么?苏墨钰是不是男儿身,你这个老狐狸,能不知道?” 苏太师还是那句话:“老臣不知。” “苏贤,别以为这样,朕就会放了你,放了她!” 苏太师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皇帝,那双历经沧桑的眼,似一面明镜:“从她生下的那一天起,他就是我的儿子。” 面对这样的眼光,皇帝骤然生出一股烦躁来。 在他还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时,就见识过苏贤的本事,见识过他洞穿世事的目光,那时候的他只有畏惧和敬仰,如今却觉得那眼神像刺,刺得他浑身不舒服。 “不管她是你的女儿还是你的儿子,总之,她必死无疑!”皇帝近乎于宣誓般道。 苏太师却别开了眼,仿佛疲惫不支:“老臣说过了,那孩子,没有野心。” “那是一只不听话的小狼崽。”皇帝脸上陡现戾气:“就算现在没有野心,将来也会露出她锋利的爪牙,朕已经给了她够多的仁慈,她不好好珍惜,那就怪不得朕了。” “皇上啊皇上,无论过了多久,您的脾气还是这么暴躁,很早以前我就劝过你,做个心胸广博,仁厚慈爱的皇帝,您的天下才能长久,才能万世千秋,您怎么就不听呢?永远都是这么的疑神疑鬼,心胸狭隘。”苏太师忽然搬出教训的口吻来,好似皇帝还是当年那个无权无势的小皇子。 皇帝听了,倒也不气,只揣着手冷笑:“苏贤,朕的万里江山,就不劳你cao心了,当年你费尽心机,将朕送上皇位,这四十年的光景,你该得到的,也得到了,没什么值得遗憾的,成王败寇,自古都是这个理儿,只是可惜了你几个儿女,尤其是苏墨钰,她虽身为女子,在治国上却很有天赋,若她不是你苏贤的女儿,没准,朕会给她个特权,以女子身份进入朝堂,流芳后世。” 苏太师半闭着眼,盯着房檐上的一张蛛网,一语不发。 “行了,朕原本不想跟你说这么多,看在日后再也没有机会的份上,才纡尊前来见你最后一面。”皇帝连眼底都带着笑,那是一种属于胜利者的笑容,他招来等在外面的内侍:“进来吧,该送苏太师上路了。” 几个太监鱼贯而入,为首之人,手上端着个托盘,上面搁着一只玉杯,一只玉壶。 不用猜,也知其中盛着见血封喉的鸩酒。 苏太师漠然看去,除了消瘦的两颊微微跳了跳,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皇帝说的没错,自古成王败寇,没什么好怨愤的。 当初,他明知身为七皇子的皇帝,并不是执掌天下最好的人选,却还是凭着年少轻狂的那股劲,将他扶上了皇位。 人这辈子,总会做错些什么,有些无伤大雅,有些,却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如此,皇帝亦如此。 从容起身,端起托盘上斟好的酒水,苏太师洒然一笑:“皇上,老臣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皇帝目若寒刃,宽大袖摆下的手紧紧捏起。 梗在他心头长达四十年的这根刺,终于拔掉了。 可不知为何,他却猛然有种惶恐无助的感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与绝望,开始在心底蔓延。 这时,一个侍卫忽而躬着腰,小心翼翼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皇上,事情已经成了,这是阎侧妃让属下转交给您的。”侍卫高举双手,递上一张纸笺。 皇帝没有伸手去接,只垂目瞥了眼。 “好,好得很。”他猛然转向牢房内已经没有了声息的苏太师,狠狠道:“苏贤,你要等的不是朕,而是你的好女儿苏墨钰!” …… “你干嘛把自己打扮得这么丑!”影毒看着眼前身着粗布麻衣,脸上一块黑一块白,头发乱糟糟的苏墨钰,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苏墨钰顺手从他面前的盘子里抓过一只鸡腿:“我在考虑,我们两人一起沿路乞讨到姑苏,需要花费多长时间。” 影毒连忙护住自己面前所剩不多的鸡腿:“不至于吧?上回你给我的玉佩,我还没来得及当掉,足够买辆马车了。” “太显眼。”她在他对面坐下,啃了一口鸡腿。 “我们可以专走小路。” “保险起见,还是不要乘坐任何交通工具比较好。”她一边咬着鸡腿,一边沉吟着:“皇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的,肯定还留着什么后手。” 影毒满不在乎:“怕什么,大不了我放一把毒,大家同归于尽。” 苏墨钰看着手里的鸡腿,突然起身,狠狠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放毒放毒,你就知道放毒!我问你,皮卡丘哪里去了?我把它托付给你,你就这么不负责任!” 影毒很委屈:“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带着一只傻狗,我不好逃命!” “你……”正要敲第二下,影毒的身旁,忽然坐下了一个头戴帷帽的姑娘。 苏墨钰的眼神骤然沉了下来,拿着鸡腿的手,也按在了怀中的匕首上。 第286章 为了殿下,你必须死 影毒啃鸡腿的动作亦慢了下来,指间闪过一丝幽绿的光泽。 而那带着帷帽的女子,却不紧不慢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斟了杯茶水。 牵起纱帘的瞬间,苏墨钰的眼神又是一凝。 “紫绛?” 一左一右,苏墨钰手中匕首的刀刃,贴上了紫绛的脖颈,影毒指间淬毒的锋利刀片,也贴上了她的脖颈。 面对两人的绝杀,紫绛却一脸平静,悠闲地啜饮着手中的茶水。 直到满满一杯茶水全部入腹,她这才放下茶杯,抬眸看向苏墨钰:“我以为你会走的更远一些,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找到你了。” 苏墨钰不敢放松,紫绛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容蓟的人也在附近。 “上一次放过你,这一次,我不会手下留情。” 紫绛无谓道:“我今日来找你,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我可以在容蓟找到我之前就杀了你。” “我相信你的本事。” “那你还敢来送死?”手中的匕首,又往前递了一些,紫绛细白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一道殷红的血线。 饶是如此,她还是一片平静,似乎真的一点也不惧怕死亡,“苏墨钰。你跑不掉的,皇上派出的人,已经将这家客栈重重包围起来。” 她脸色剧变,手上的动作却始终平稳:“你们怎么会知道我的行踪?” “我并不知道。”紫绛顿了顿:“我是跟着皇上派出的暗卫,一路跟过来的。” 苏墨钰打量着她穿着,疑惑道:“你在躲避什么人?” 紫绛沉默了一阵,才沉声道:“苏墨钰,我还是跟你明说吧,皇上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行踪,那么殿下也很快会知道,以他的性子,得知皇上要杀你,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而想要救你,就不得不和皇上翻脸。”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目光冷锐地看着苏墨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漠然看着紫绛,意味着什么? 她当然知道。 但是,这跟她有关系吗? 紫绛盯着她看了一阵,忽地冷笑出声;“是了,你不会在乎,你这个人,心肠又冷又硬,你怎么会在乎呢?”紫绛脸上的冷意,忽而变为深深的哀戚:“可我在乎,我不能让殿下这十年来的辛苦隐忍,白白作废。苏墨钰,你根本不懂他的苦,他的痛,他的身不由己,他的孤单寂寞,可我懂,他所有的艰辛,我都看在眼里,我都感同身受!我不能让他失败,不能再让他经历那些想象不到的痛苦。” 苏墨钰盯着她看了半晌,缓缓收回匕首:“你走吧,我不杀你。” “我说过了,我今日来,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真是奇怪,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贪生怕死,怎么?你是活腻歪了,非要我杀了你才肯罢休?” “苏墨钰!”紫绛拦在她面前,双目如炬地盯着她,因为过于激动,脸颊呈现一种不自然的扭曲:“为了殿下,你必须死,只有你死了,殿下才能彻底解脱,才能放自己一条生路。” 她拧眉:“所以?” “所以……”紫绛一把掀开帷帽,将手探上衣襟。 苏墨钰和影毒彼此对视一眼,两个人的手,再次搭在了匕首和毒刃上。 …… “父皇的人果然已经埋伏在此。” 隔着几条街道,容蓟凝望远处的一家客栈,眉头紧锁。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和容朝不敢过于接近,只能远远跟着。 容朝与他并肩而立,也随他一同看向对面:“她就在那里,不知父皇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容蓟当机立断:“想知道父皇的计划,只能冒险抓个人回来拷问。”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容朝沉吟片刻,道:“好,就按你说的办,实在不行,我带人硬闯,先把她救出来。” 容蓟点点头,转向他道:“拜托你了,大哥。” 容朝笑了笑,拍拍他的肩:“你我兄弟之间,何须言谢。”更何况,豁出一切去救她,原本就是自己的决定。 两人的计划还算顺利,在没有惊动皇家暗卫的情况下,俘获了一人。 只是那人的嘴有些硬,无论怎样拷问,都得不到任何讯息。 “既然不愿说,那就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吧。”容蓟恼了,他已经没有耐心也没有时间再继续耗下去,大不了再换个人回来拷问。 “等等。”容朝将他拦住:“让我来试试。” 虽然怀疑他的能力,但还是同意了。 容朝走到那人身边,和颜悦色道,“每一个皇家暗卫,在正式执行任务前,都要将自己的家人,送交皇室作为人质,这样方能保证他们不会因各种诱/惑,以及胁迫而背叛皇室,这样的约束方式,比单纯卖命的死士,要有效的多。”在说着这样一番话时,容朝的神态,始终是宁和的,就像是闲话家常般,连语调都没有半点改变,但那名暗卫的脸上,却出现了一种古怪的恐惧,一种在面对死亡时,都不会出现的恐惧。 而容朝脸上的微笑,也越发的亲切了,“看你的年龄,应该早已娶妻生子了吧?既然做皇家暗卫有段时日,你便应该明白,皇家是容不得半点背叛的,如果我将你带到皇上面前,说你是我们安插的内应,你认为,皇家会饶过你,绕过你的家人么?” 男人刚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奔溃的痕迹,他死死盯着容朝,哑声道:“你是什么人?怎会对皇家暗卫的事情了如指掌?” 容朝轻笑:“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关键是你要如何选择,是豁出一切赌一把,还是老老实实把一切告诉我们,你放心,等我们得到想要知道的一切后,就会杀了你,一个死去的暗卫,对于皇家来说,失去了任何可以利用的价值,你的家人,就此之后,也就不再受控于皇家,可以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男人的脸上,开始出现挣扎,短暂的思考后,他点头道:“好,我告诉你们。” 第287章 再也不见 “什么?埋了火药?” 当把得到的讯息告诉容蓟后,他也如容朝一般,露出震愕难抑的神情。 父皇竟然在客栈周围埋下了火药,为了一个苏墨钰,竟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连周遭百姓的死活都不顾及? 火药一旦爆炸,必将波及广泛,而如果派人疏散周围的百姓,必然会让苏墨钰察觉到异常,父皇铁了心要杀她,必然不会冒险去疏散人流,那么…… 他几乎不敢想象,一旦火药被引燃,将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 “阿蓟,让我去吧。”容朝道:“我在父皇的眼中,早已是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多这一次也没关系。” “大哥……”他忽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容朝倒是一脸轻松:“这是最好的办法,将她带出客栈,不但能救她一命,也能救周遭百姓一命,大不了从此之后,我和她一起亡命天涯。”他笑着,眼底却闪过一抹阴翳的晦暗:“等有朝一日,你登基为帝,我就是功臣,倒是封我个王爷做做,也不枉我替你背一回黑锅。” 容朝说的没错,由他出面,这是最好的办法。 只要救出苏墨钰,父皇也就没必要再引燃火药,一石二鸟的好主意,他没道理拒绝。 “父皇此次派出的,全部都是精锐暗卫,此事没那么容易成功,到时候,可能还需要你暗中策应。”容朝道。 “我明白。” “阿蓟,能不出手,就不出手,明白吗?”容朝的语声有些沉重,这一刻,他有种恍然回到十年前的错觉。 那时候的他,也是抱着不顾一切,去保护自己所爱之人的冲动。 从高高在上的太子,到弑君谋逆的罪人,仿佛只有一瞬。 这一瞬之后,他便失去了一切。 不想旧事重演,也不想在眼睁睁感受失去的绝望。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那种痛是什么感觉。 时间有限,两人必须尽快行动。 也许是因为发现得早,占了上风,所以一场交战后,苏墨钰成功地逃出了那家客栈。 郊外有个荒废不久的寺庙,她暂且躲在那里,等皇帝的人都撤走后,再行打算。 虽然很想现在就去见她,但生怕她见了自己,又会徒生事端,所以只能生生憋着。 当天边最后一缕日光消散,地平线处只剩下鲜红如血的云霞时,皇帝派出的暗卫,也纷纷撤离。 终于可以舒口气,容蓟收回远眺的视线,正打算坐下休息一阵时,远处蓦地传来一阵轰隆的炸响,一道火光冲天而上。 心头掠过一阵强烈的不安,顾不得找人前来询问,推开门冲了出去,直奔郊外。 果然,远远便瞧见,那间废弃的寺庙前,燃起冲天的火光,有无数身着黑衣的人朝着寺庙的方向扑去。 他大惊,父皇的人不是都已经撤走了吗?难道说,那只是个障眼法? 隐约中,他看到一道纤细的人影,正在一片火光中,与那几个黑衣人缠斗。 那身影他再熟悉不过,是她!是苏墨钰! 果然,他们都被父皇骗了! 此时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去救她。即便明知此时出手必会暴露,十多年的隐忍与煎熬、坚持与心血,也会功亏一篑,但他顾不得这些,他不能让她死,他要让她好好活着! 刚冲出去几步,眼前就闪过一个人,将他死死拖住:“主上,万万不可!” 是雷震。 他一掌将他推开,怒吼一声:“滚!” 雷震顾不得伤痛,再次上前,将他拦住,“这是皇上布下的陷阱,主上一旦出手,一切就都完了!” 容蓟哪里能听得进去,红着眼对他道:“再不闪开,休怪孤对你不客气!” 雷震普通一声跪了下来:“主上,就算您杀了属下,属下也不能让您去!” “雷震!”容蓟恼了,“孤再说最后一遍!” “主上,求您了,放弃吧!” 眼看那道身影已在黑衣人的包围下渐渐不支,他目眦欲裂,一脚将雷震踹到,便朝前疾奔而去。 可雷震竟然再次追了上来,朝着他挥出一掌:“属下得罪了!” “雷震,别逼孤杀了你!”硬生生接下了雷震的一掌,震得胸前伤口崩裂开来,但他却恍若未觉,紧接着,又是一掌拍出,全身劲气勃发,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然。 雷震挨了一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即便胸腔犹如火焚,疼痛难忍,他依然死死抱着容蓟,不让他前进一步,“主上,就算您去了也无济于事,那些都是不要命的死士,身上全部绑着炸药,就为了与苏墨钰同归于尽,您去了,不但救不了她,连您自己也要一并折进去!” 他猛地瞠大眼,雷晨刚才说什么?死士?绑着炸药的死士? !!! 难道说,皇帝早就猜到了有人会去救苏墨钰,一切都是为了迷惑他人的假象,事实上,他早就安排好了死士,从一开始,他们就走错了方向,做错了准备? 不,不会的。 她不会死。 不会的! 狠狠一拳将雷震击倒,他发力朝寺庙的方向狂奔。 眼看就要到了,蓦地,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隆声,骤然炸响! 整个天际,似乎都被炸了开来,火焰携着劲风扑面而来,连地面都在狠狠震颤。 碎石四溅,他竭力保持着身形,想要继续前进,却被一股强大的气浪冲飞,重重跌倒在地。 视线模糊中,只能看到一股浓重的黑烟,卷着烈火直冲天际。 钰儿…… 他的……钰儿。 什么都没了。 彻彻底底没了。 一片模糊的浓烟中,他呆呆望着那片倒塌下来的破败瓦砾,眼中的光景,也寸寸碎裂,除了一片血红的绝望,什么都没有。 她是他灰败人生中唯一的光芒,却随着这场惨烈的爆炸,而彻底熄灭。 从此以后,他的身边,再也没有她。 他们永远,都无法在一起看日落。 永远,都无法做一对白首偕老的夫妻。 永远。 这个狠心的女人,那一句再见,果真是天人永隔,永世不见。 钰儿,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么我愿意成全你。 你知道的,只要是你的愿望,我总是无法拒绝。 所以…… 那便再见吧。 再也。 再也不见。 第288章 我会好好活着 黎明来临前的夜晚,总是最黑暗。 当天际的一抹金光,破开昏沉的天地时。 天,亮了。 要本就破败简陋的寺庙,此刻已然成为一片萧条废墟,一眼望去,满目怆然。 挖开一块块的瓦砾,一堆堆的土石,时不时可见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尸体,可见昨夜的那场爆炸,是多么的惨烈。 他几乎不忍再看,下意识地别开眼去。 这时,听到有人道:“找到了。” 他浑身一僵,脸上的血色霎时间全部褪去。 “主上,人已经找到了,您……”雷震走到他身边,迟疑地问着。 那样残酷的场景,连他都不忍看,更何况是主上。 容蓟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一棵枯树上,好似没有听见雷震的话,只重复喃喃:“她果然那么狠心,果然……果然永生不见……” “主上?”见他这幅模样,雷震着实揪心。 “她在哪?”他猛地转过脸来,看着雷震道。 雷震朝身后某处指了指:“在那……” 容蓟稳了稳心神,朝雷震所指的方位走去。 “主上!”雷震急切地唤了一声,拦在他面前:“您……您千万要做好心理准备……”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容蓟用力推开他,大步朝着被白布遮盖的一堆瓦砾走去。 刷—— 一把掀开白布,当布下残败的尸骸落入眼中,他整个人晃了晃,绝望的悲戚猛然涌上心头,再也忍不住,颓然跪倒在地。 “钰儿……”他伸手,想轻抚她的脸颊,却生生在半空中顿住。 在那样强烈的爆炸下,没有任何人能够侥幸幸存,就连她的样貌,也在火药爆炸的冲击下,变得残缺不全。 一片血肉模糊下,他几乎要想不起她原来的模样。 不管之前告诉自己多少遍,一定要忍住,此刻仍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钰儿,这就是你说的永生永世,再也不见吗? 为了躲开我,你竟然心狠至此。 连一分一毫的希望都不给我。 早知你是心性决绝之人,却没想到,你竟决绝至此。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再也无法寻到你的踪迹。 可我怎么甘心,怎么能甘心? 明明,我想要的圆满就在眼前,明明,穷尽一生也想要得到的希望就在眼前。 人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得到多少,便要失去多少,老天永远都是公平的。 或许,孤家寡人,便是如此。 没有欢喜,没有愤怒,没有灵魂,除了无人可及的滔天权势,一无所有。 但我不肯信命,不肯认命,哪怕母妃的死,都无法让我听从命运的安排。 那个高高在上,却又冷澈入骨的龙椅,我想你与我并肩而坐; 那条鲜血铺就的帝王之路,我想牵着你一起走过; 那个死寂单调的九重宫阙,我想与你相伴,一同沉/沦。 我一直都不信命,不愿信,不想信,不能信。 但我现在信了,认了。 逆天而行,终有果报。 你给予我的惩罚,我会牢牢记住一辈子,直到死去的那一天,也不敢忘记。 这些痛,这些恨,这些煎熬绝望,从此后,就由我来,替你承担。 “主上……”雷震也跪倒在他身边,好几次想开口劝诫,却都咽了回去。 劝?怎么劝?别人不知苏墨钰对主上的意义,他却是知道的。 就说那朵玉雕的蓟花吧,主上为了能在她生辰前准时送出,不眠不休数个日夜,四处寻找玉料,亲手雕刻,除了盛放玉雕的锦盒外,每一个细节,都亲力亲为,灌注了无数的心血。 自己没爱过什么人,但如果自己的亲人遭遇这种灾祸,他怕是也无法保持镇定。 容蓟没有理会他,好似整个天地间,只剩下自己。 孤孤单单,孑然一身。 足足跪了有一个时辰,他才起身,抱起地上那具残破的尸骸,朝着远处那棵巨大的枯树走去。 弯下/身,拔出随身佩剑,一点一点,在树下坚硬的泥土上挖掘。 钰儿,你生前向往江南的风景如画,这里虽然比不得江南,却也有山有水,风景怡人。 你放心,我每年都会来这里看你,必然不会让你寂寞。 “主上,还是让属下来吧。”雷震不知从哪里找了个锄头,想要帮容蓟挖掘,却被他冷冷回绝:“走开,不要来烦孤。” 雷震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默默退下了。 抱起她,将她放入掘好的墓穴中,却听“叮”的一声,有什么掉了出来。 容蓟循声看去,眼瞳骤然一凝。 那是…… 他送她的金簪? 用金银珠宝堆砌起来的簪子,除了华丽以外,再无任何观赏性可言。 她当时就表示过不满,却还是欢天喜地的收下了。 他以为以她对金钱的喜爱,必定早早拿去当了,没想到竟然一直留在身边。 钰儿,终究我还是看不透你,不懂在你那颗看似冷硬的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灵魂。 爱也好,恨也罢,一切都过去了。 从今往后,我会好好活着。 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约定。 无论是生是死,无论是悲是痛,无论是喜忧,我都会带着你的意愿,好好活下去。 我会一统江山。 我会君临天下。 …… 葬了苏墨钰,他便带着属下返程回京,没有片刻停留。 伴随着苏家的覆灭,京中的局势已经刻不容缓。 不管是宁王,还是贤王,亦或者其他与自己为敌之人,他都会一举清扫,片甲不留。 从现在开始,他将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能让自己停下脚步的存在了,也没有什么,能再牵绊住自己。 所有欠他的,他将一一讨要回来。 “殿下。”一个卫兵小跑着前来报告,声音有些急促:“前方有狼群拦路,看样子,已经死了不少的皇家卫兵,我们是否要绕道而行?” 狼群拦路? 以往这条官道上,偶尔会有独狼出没,却从未见过大规模的狼群,容蓟觉得奇怪,问道:“可有头狼带领?” 小兵回道:“有,一只通体雪白眼睛发红的母狼,看样子十分凶恶,不好接近。” 通体雪白的母狼? 容蓟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带孤过去看看。” 第289章 驯狼 前方是一个山道,有些狭窄,两旁围着两座山丘,狼群正是拦在了这里。 因为地形的缘故,这里很难突围而出,即便以盾牌和弓弩来开道,也很难绞杀狼群,因位于山坡之下,视野受阻,无法观察到山坡上的动静,加上那只母狼又极为狡猾,不但是整个狼群的军师,而且懂得指挥狼群打游击战,人类几乎没法与之抗衡。 除非调来几万人马,倒是可以屠杀狼群,但代价太大。 容蓟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幅场景。 通体雪白的母狼站在群狼的身后,眸色血红,浑身都散发着狂躁的杀气。 它站在那,就似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目空一切。 但凡有人敢越雷池一步,必定会在它的命令下,被狼群撕成碎片。 看着那只狼。 他蓦地笑了。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宠/物,就和她一样,平日里看上去温顺乖巧,等她露出一直隐藏的锋利爪牙时,你方才知道她的厉害。 那些平静安宁的岁月,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 如果没有亲眼得见,他都要以为,这只雪狼不过是她闲暇时豢养的一只温驯/宠/物而已。 而事实上,那些看似没有危害的,却是最残酷的存在。 “主上,给我一把弓,我来射杀那只头狼!”一旁的雷震提议道。 他摇摇头,翻身下马:“不用。” “不用?”雷震诧异地望向他,还以为他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却见他大摇大摆地,朝着那只凶神恶煞的母狼走去。 雷震骇得寒毛直竖,连忙追上去:“主上,您疯了?那母狼杀红了眼,您这一过去,它不得驱使群狼围攻您啊!”再好的武功,怕是也躲不开。 容蓟却毫不在意:“无妨,它不会攻击我。” “别,太危险了……”雷震几乎不敢与那母狼对视,好似那狼眼中,不但写满了嗜血杀意,还有浓浓的仇恨。 见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男人朝自己这边走来,雪狼站了起来,拱起脊背,喉中发出警告的低吼。 雪狼的体型非常巨大,站起来几乎与人一样高。 如果扑过来,怕是一下子,就会被咬断喉管。 所有人都为他捏了把汗,雷震取过自己的长弓,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狼,一旦主上有危险,他便要豁出一切去杀了那只狼。 雪狼见他不肯停下,连尾巴都高高竖起,喉中的低吼声越来越大,脊背也拱到了极致,血盆大口中,锋利的獠牙森然恐怖。 这幅场景,一般人怕是早就吓昏过去了,但容蓟却面色从容,好似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只嗜血的野兽,而是一只乖巧听话的哈巴狗。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离雪狼三步远的距离停下。 “你的主人已经死了,不过你做得很好,她在天有灵,也会夸奖你的。” 雪狼歪了歪脑袋,停止了低吼,不过依然没有放松戒备。 “如果可以,我想陪着她一起去死,但我不能这样做,我答应过她,会好好活着。”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与雪狼之间的距离:“你也要好好活着,这应该是她所希望的。” 没有预料中的搏杀,雪狼眼中的杀意慢慢弱了下来,甚至走上前,伸出舌头,在容蓟的手背上舔了几下。 他抚摸着雪狼硕大的脑袋,轻声问:“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雪狼呜咽着,用大脑袋一个劲地蹭他。 他笑了笑,站起身,“走吧。” 就这样,这只杀意凛凛,让人束手无策的头狼,在容蓟几句话的安抚下,便成了一只听话乖巧的哈巴狗。 众人惊愕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殿下,这狼天性凶猛,还是杀了为好。”虽然恶狼变成了哈巴狗,但也不能忽略它是一只野兽的事实,为了保险起见,雷震认为,还是宰了比较好。 容蓟没有给予回应,只冷冷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令他遍体生寒,他颤了颤,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但凡跟苏墨钰有关的,谁也别想去劝。 容蓟翻身上马,对跟在一旁的雪狼道,“她给你起的名字,我着实听不太懂,你既然跟了我,那我便给你一个新的名字吧。” 雪狼先是不愿意,见他脸色沉了下来,只好老实地垂下了脑袋。 “叫雪灼如何?” 大脑袋抬起来,欢快地摇了摇尾巴。 看来它是喜欢的。 …… 皇帝看着手中的卷宗,眉眼之间,渐渐显出一丝满意来。 “老二,婉清,这一次多亏了你们。”皇帝放下手中卷宗,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对男女。 阎婉清盈盈一拜:“父皇过奖了,这是儿臣应该做的。” 皇帝看向她身边的宁王:“以后好好待婉清,她怎么说,也是你明媒正娶的侧妃。” 宁王看了眼阎婉清,眼中划过一道冷嘲,随即转向皇帝,叩首道:“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皇帝颔首,正要说什么,万公公躬身在皇帝耳边道:“皇上,太子求见。” “哦?”皇帝扬了杨眉:“宣他进来。” 容蓟回宫后,并未第一时间来见皇帝,而是先洗去一身风尘,这才前来求见。 皇帝未非不知他出城之事,只要自己没有出手,皇帝就不会对他心存怀疑。 二十年的相处,他对皇帝的心性,还算是了解。 身为儿子,可以叛逆,却不能背叛。 只要他一天还是储君,就无人能撼动自己的地位。 “太子,你回来了。”果然,皇帝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他也没必要隐瞒。 “是,儿臣回来了。” 皇帝抿了口茶水:“如何了?” “贼人已经伏诛,父皇从此之后,可高枕无忧。” 皇帝细细审视着他的表情,并未从他脸上窥探出半丝愤恨悲怆之色,顿觉心安:“苏墨钰虽死,但苏家势力犹存,朕又怎能高枕无忧?” 容蓟垂首道:“只是一些上不的台面的小角色而已,父皇如果相信儿臣,就将此事交给儿臣去办,儿臣定在半个月之内,将所有苏家余党清剿干净。” “很好,非常好。” 皇帝望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第290章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父皇,此次能够成功围剿叛贼,儿臣认为,宁王府的功劳最大,理应嘉奖。”他转向一旁的宁王夫妇,在面对他淡然瞥来的目光时,宁王和阎婉清都清晰感觉到了一股阴森的寒意,冰冰凉凉,如头悬利刃,令人浑身发毛。 皇帝沉吟着:“太子所言甚是,老二,你想要什么奖赏?” 宁王连忙道:“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哪里有这个资格谈论奖赏。” 皇帝又问阎婉清:“那婉清呢?你想要什么奖赏?” 阎婉清目光盈然,看了眼容蓟,刚才他的眼神太可怕,把自己原本想说的话,都全给吓回去了。 只得道:“儿臣不要奖赏,只要能帮到父皇,帮到殿下,儿臣就满足了。” 皇帝微笑道:“你们倒是谦虚,这样吧,前几日进贡的青城雪芽和天蚕锦丝还剩下一些,就赏给你们了。” 两人齐齐叩拜:“儿臣谢父皇。” “没什么事的话,你们都退下吧。”皇帝摆摆手,这段时间,为了苏家,他也耗费了不少精力,如今苏家大势已去,心头一松,便觉得困乏无比。 几人鱼贯退下,等离开御书房后,走在最前面的容蓟蓦地停下脚步。 宁王和阎婉清骇了一跳,也跟着驻足,不敢再往前迈出一步。 容蓟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两人在离他三丈远的距离站定,心里莫名有些惴惴。 就这么站了一阵,容蓟忽然回过头来,“孤有些话,想对阎侧妃说,二皇兄不介意吧?” 介意能怎样?不介意又能怎样?他是太子,他的话堪比圣旨,谁敢违逆? “当然不介意。”宁王干巴巴一笑:“我去宫门前等着就好。” 宁王离开后,容蓟这才将视线转向对面的阎婉清。 没有阴厉的神色,没有愤怒的逼视,只有温和淡然的微笑,如春风化境,雅致幽然。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就连唇角,都带着轻柔的弧度,“婉清,这段时日,你辛苦了。”他一边笑着,一边轻抚她的鬓发。 这是阎婉清梦寐以求的一幕,无数次的梦中,他都是这样,含着一缕温柔的微笑,朝着自己走来。 他英俊的容颜,衬着天光,翩翩如玉,惑人心魄。 梦中的场景,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然而,她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想要立刻逃离。 身子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殿、殿下。” 他却好似没有察觉到她的害怕一般,眸光越发的温柔,“你不是喜欢孤吗?孤还记得,你曾经说过,此生此世,你心目中唯一的英雄,就是孤,除了孤,你谁都不嫁。” 没错,她是这样说过。 那时候,她还是冰清玉洁、骄傲矜贵的阎家二小姐,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大晋朝未来的太子妃。 而今日,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对他说这些话。 人就是这样,一旦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身份和地位,连灵魂都会一同变得卑微。 那时候的她,还会幻想,自己成为太子妃后的样子,与他恩爱缱绻的画面,而现在,她只想远远躲开,除了害怕,还有自卑。 他却不容许她逃避,抚在她鬓发间的手,蓦地移到她的脸侧,猛地用力,一把揪住她的发髻,狠狠地,迫她抬起头来。 “当日誓言,言犹在耳,婉清,你和孤之前的牵绊,还没有结束。”他逼近她,冷幽的声音,如同地狱中勾魂的使者,令人遍体生寒:“你不是想要留在孤的身边吗?孤会想尽一切办法成全你,从此后,你必将****煎熬,夜夜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罢,松开她大步而去。 阎婉清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恐惧狠狠攫住她的心脏,有种浑身血液倒流的感觉。 她想尖叫,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 红粉街。 十里欢场的轻歌笑语,无论何时,从未停歇。 热闹的街道两旁,灯红酒绿,人流如织。 街道最尽头,是一座三层高的阁楼。 原本这个时辰,这里早已人满为患,热闹无比,此刻却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走进一品居的大门,楼下虽然漆黑一片,楼上却隐有暖融的灯光亮起。 容蓟拾级而上,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留有她的气息。 其实他早该想到,她就是一品居的幕后东家,能想出这种新奇法子吸引客人,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她贪财,小气,抠门,脑筋却转的比谁都快。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有经商的天分,一品居虽然也被称为是风月场所,但这里从未做过任何低俗的皮肉生意,即便厌恶青/楼楚馆的自己,在这里也丝毫感觉不到排斥。 走到最上层,果然看到一袭青衫之人,负手静立在窗前。 “大哥。”他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这里是她的心血,我不想糟蹋了。”容朝低低道。 他点头:“这里我给她留着,也给你留着。” “阿蓟,你可有后悔?”容朝忽而问。 后悔这两字,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纵然心中有千百的绝望和悲怆,却从未感到过后悔。 这是她教他的,他怎能忘记? “我不悔。” 三个字,足矣。 容朝惨然一笑:“你倒是把她的坏毛病,学了个十成十,也罢,悔与不悔,结果都一样,我倒是认为,她就这样去了,反而是件好事……”说到这里,他脸色骤然一白,痛得捂住胸口。 容蓟惊道:“大哥,你怎么了?” 还没来及安抚他,就一口鲜血呕出。 容蓟连忙将他扶住,焦灼道,“你真是疯了,病得这么重,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好:“你且等等,我这就带你回宫。” 容朝强忍着胸口的剧痛,一把抓住他:“不用。” “大哥……” 他想劝,却被容朝打断:“阿蓟,我……这不是病,治不好。”急剧喘/息了几下,他随手抹去唇边的血迹,口吻带着一丝哀戚:“你……还记得多年前,我们……在太后寿宴上,中毒的那件事吗?” 容蓟眉心一拧:“记得,云贵人原本打算毒害皇后,却不料,被我们误打误撞,吃下了带毒的点心。” 容朝点点头,目中的哀戚之色越发浓重了,他握住容蓟的手腕,一字一句道:“这毒,无法完全清除,时隔多年,会再次发作,我……活不了多久了,阿蓟,你……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他怔住,像被人狠狠打一巴掌,整个人都懵住了。 如果容朝说的都是真的,那便证明,迟早有一天,也会轮到自己。 他轻轻抽手,向后退了几步,脸上的表情,渐渐从震骇变为平静。 目光穿过窗棂,望向天边的一轮弯月。 闭上眼,低低道:“如此,甚好。” 第291章 我们当彼此的亲人 北方的冬天,总是来的特别早,才十月初,阳陵就下起了一场大雪。 一个穿着鸦青色长裙,身披黑色大氅的女子,正从一条小巷前,快步走过。 风雪太大,将她的头发和眉睫,都染成了一片霜白。 不过她并不在乎,仍是顶着风雪,朝前赶路。 这时,巷子的尽头,突然冒出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其中一人指着女子道:“这小娘子看上去不错,要不,带回去给咱哥俩暖床?” 另一人眯着眼,眼底幽幽冒着精光:“的确不错,行,就听你的,抢回去给咱暖床。”说着,眼神不住的在女子身上打量:“啧啧,这身段,瞧着真诱人。” 这时,女子也看到了巷口的二人,疾行的脚步顿了顿。 “喂,我劝你们,千万不要打她的主意,否则,你们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突然,不知从哪冒出个小乞丐,蹲在墙头,一边啃着鸡爪,一边对那两人道。 “臭乞丐,乱凑什么热闹,赶紧滚!”其中一人挥舞起了石钵般的拳头。 小乞丐夸张地叹气:“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另一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小乞丐丢去:“滚!再不赶紧滚,老子打得你满地找牙!” 小乞丐看也没看,只随意偏了偏头,便躲过了那人丢来的石头。 他咂了两下嘴,手指一弹,一根鸡骨头飞出去,掉在了男人的头上,那人顿时大喊,“谁!谁他娘敢打老子!” 小乞丐捂着嘴,噗嗤噗嗤地笑,身子朝后一仰,竟然在墙头上躺了下来:“今天这场雪,下的可真够大的。” 俩人不再理会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对面的女子身上。 “嘿,小娘子,哥俩都是怜香惜玉的人,不想伤了你,只要你乖乖听话,跟咱哥俩走,我们绝对不会亏待你。”两人中个头稍矮的一人,冲对面的女子喊道。 高个儿的立刻补充:“保你顿顿吃肉!” 嗤的一声,带着浓浓轻蔑的冷笑,从女子口中溢出。 樱唇微张,只吐出一个字来:“滚。” 两人顿时瞪大眼睛,嚷嚷起来:“哎呦,是个烈性子!” “小娘们脾气不小啊,不过老子喜欢!” “小娘子,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咱哥俩不温柔了,绑了她!” 说着,两人狞笑着朝女子冲了过来。 没等接近对方,就被女子看似柔弱的双臂,给钳住了臂膀,两人似乎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还会点拳脚功夫。 不过他们自然不在意,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掌,朝女子胸口抓来。 身形一转,女子在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绕到两人身后,狠狠一脚揣在其中一人的膝弯上,只听咔嚓一声,男人壮实的身体,就如小山般轰然倒地。 另一人见状不妙,转过身来,一把握住女子的肩膀,打算用蛮力将对方制服。 谁知女子一个凌空翻转,一脚踢在了他的下巴上,他惨叫一声,向后倒去,女子却不肯放过他,站稳脚跟后,一脚踩在了他两腿/间。 “啊啊啊啊!” 这一脚不轻,直接踩在了他最脆弱的子孙根上,剧痛之下,男人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膝盖骨被踹断的那人,惊恐无比地瞪着女子,在她看过来时,连忙伸手,捂在自己胯/下。 女子咧嘴一笑,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石砖,走到男人面前,狠狠拍在他的脸上。 男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看什么都是一片血红。 女子撩起裙摆,在两人身前蹲下,探出细白的手指,摸向男人的衣襟。 等女子收回手时,她的掌心,多了两枚银光闪闪的银锭。 “别……求你……”男人颓然伸出手,想要拿回自己的钱财,却只是徒劳罢了。 女人勾唇一笑,将银锭,塞进了自己的衣襟。 墙头上的小乞丐拖长了音调:“哎呀,早就告诉你们了,千万不要招惹这个女人,否则,你们必然会后悔一辈子,我都说的这么清楚了,你们就是不肯听,能怪谁呢?” 女子抬起头,脸上愉悦的微笑,在看到小乞丐的瞬间,骤然消失:“影毒,我看你真是欠揍,一路从江南跟到西北,跟屁虫啊你!” 影毒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我是你手下的人,我自然要跟着你。” “夜狐已经不存在了。” “夜狐令还在你手里。” “拿去!”女子探手入怀,掏出两枚黑色令牌,丢给墙头上的影毒。 接过令牌,随意瞥了两眼:“既然夜狐已经解散了,那我更要跟着你了。” 女子大怒:“影毒,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再是夜狐的少主,你也不再是我的手下,该干嘛干嘛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影毒一个鲤鱼打挺,从墙头上翻身而起,手掌在墙面上一撑,落在她面前:“那你就当我是跟屁虫吧,反正我也无处可去,这辈子就跟定你了。。” “你……”女子无奈,气得俏脸铁青。 “你我都是孤身一人,我没有亲人,你也没有亲人,我们当彼此的亲人不好吗?” 她神色一黯,忽然之间就说不出话来了。 你没有亲人,我也没有亲人。 明明几个月前,她还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笑了笑,她拍拍他的肩:“好,我们当彼此的亲人。” 影毒嘻嘻一笑,又不知从哪摸出一只鸡爪,咔咔咔地啃了起来。 女子转过身去:“雪越来越大了,走吧。” 望着她的背影,影毒轻轻叹息了一声。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在遥远的阳陵,在漫天大雪下,在逼仄小巷中的这个女子,就是早已“死”去的苏墨钰。 那个在强烈的爆炸下,被炸得血肉模糊的“苏墨钰”,实际上并非她本人,而是紫绛。 “只有你死了,殿下才能彻底解脱,你是他的软肋,是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没有你的存在,他才能无所顾忌,才能一往无前。苏墨钰,想必你也厌倦了逃亡吧,只要让皇上认定你已经死了,就不会再派人追捕你,从此之后,你将获得真正的自由。” “我愿意成全你,也成全殿下。” 这是紫绛最后对她说的话,她原本就是个自私的人,用一个生无可恋之人的生命,换取自己的自由。 这笔买卖,她接受。 第292章 真接地气 于是,苏墨钰死了。 死在那场精心布置的围杀中。 自打自己“死”后,皇帝果然召回了全部暗卫,同时撤除了对她的通缉。 就像紫绛说的,她获得了真正的自由,不再受到任何束缚。 离开那座小镇,她原打算继续原先的路线前往江南,却在半途中改变了主意,掉头北行,一路来到了阳陵。 阳陵的北边,就是鹿云关。 听说几日前,阎烈洲带领的赤狼军,夺回了被契丹占领的鹿云关,契丹人则被迫退至鹿云关外的城镇。 因为考虑到镇子上百姓的安危,赤狼军不敢再有下一步的动作,而契丹人似乎惧怕赤狼军的威猛,也不再敢打侵占鹿云关的主意,于是,两边就成了现在这种对峙胶着的状态,倒也相安无事。 她想过去鹿云关找阎烈洲,但最终还是作罢。 好不容易离开了京都,离开了皇宫,她不想再和朝廷有任何的牵扯,包括为大晋皇帝卖命的阎烈洲。 再往北边走,就是契丹了。 她也想过去契丹投奔竹青,但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不管她愿不愿承认,她始终都是大晋人,契丹和大晋之间,自古以来都是宿敌,她不能保证,契丹人一定能接纳身为大晋人的自己。 所以,她这一踌躇,便踌躇了近一个月,从深秋到严冬,像是跨越了一个世纪。 阳陵这片土地,曾是苏明音生活的地方,或许在这里,她能找打一些亲切感吧。 夜狐经过此次朝廷的打压,也变得支离破碎。 血舞死了,干将下落不明,其他组织成员,也在朝廷的监视下,艰难地隐藏身份,她让影毒离开自己,从此无需再为自己卖命,但谁知这家伙毅力不凡,竟一路从江南,跟着自己来到了西北。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跑,简直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怎么都甩不开。 “影毒,你可以留下来,但我要跟你约法三章。” 影毒懒懒嗯了一声,“哪三章?” “第一,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下属,我也不是你的少主,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管做什么,你都没有资格多话:第二,我不养闲人,你要是没有赚钱的能力,就趁早离开;第三……” 等了半晌,却没等到后话,影毒出声问道,“第三是什么?” “第三,你永远都不许背叛我,如果我发现你有背叛我的嫌疑,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明白么?” 也不知影毒听进去了没,只一个劲点头:“明白明白。” “不仅要明白,你更要记牢。”她强调,看了他一眼,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影毒愣了一下:“你不是知道吗?” “我问的,是你的真名。” “啊……那个……我的名字……”影毒支支吾吾,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了?”苏墨钰催道:“不能说吗?” “也不是不能说,就是……”影毒的表情越发纠结。 苏墨钰奇道:“既然能说,你干嘛支支吾吾的?” “我……我……”影毒低下头,脚尖在雪地上蹭啊蹭,嘴里咕哝着:“我名字……不好听。” 这是什么理由? “没事,只要不是高富帅,白富美,曹尼玛,史一坨之类的就行。” 影毒眨眨眼,她刚才说的那些名字,他觉得还是挺好听的。 “我……” “快说啊!”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好奇:“不说的话,你就别再跟着我了。” “好好好,我说还不行嘛。”影毒别扭至极地说了两个字:“铁柱。” 苏墨钰一开始没什么表情,过了一阵,才捂着肚子笑出了声:“这名字……真接地气!” 影毒撇撇嘴,“想笑就笑吧。” 苏墨钰笑够了,直起身子,伸手拍拍他:“挺好的,是你父母给你起的吧?” 他点点头,“是。” “虽然俗气,但好记好写又朗朗上口,你的父母,一定希望你可以快快乐乐,平平安安长大。” “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了。”他看着她,紧张道:“你以后不会要叫我铁柱吧?” 苏墨钰摸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嗯……我觉得吧,这个名字听起来,比影毒亲切多了,比较符合你的形象……”见影毒都快哭了,她这才噗嗤一笑,安慰道:“不过我还觉得影毒好听些,铁柱这个名字……我实在叫不出口。”说完,又抱着肚子笑了起来。 影毒见状,既无奈又释然地叹了口气:“能博你一笑也是好的。”这一个月来,他几乎从来没见她笑过。 抹了抹把笑出的眼泪,苏墨钰又恢复了一板一眼的神色:“别磨蹭了,赶紧走吧。” 两人一起回到她的临时住处,一座非常简单的青砖瓦房,虽然不怎么暖和,但遮风挡雨还是没问题的。 影毒问:“你不会打算就在阳陵落脚吧?” 苏墨钰一边取出柴火,一边道:“当然不,我决定继续北上。” 影毒走过来帮忙:“北上?再往被北边走,可就离开大晋的地界了。” “我知道。” “你该不会打算去契丹吧?”影毒随口一问。 苏墨钰手下的动作顿了顿:“影毒,你有爱国情结吗?” “啊?什么?” 她将柴火丢进炉灶,“如果我真的去了契丹,算不算叛国?” 影毒满不在乎地挥手:“哪来那么多事,想去哪就去哪,你现在就是个平头老百姓,跟朝廷没有任何关系,就算叛国,也轮不到你。” 她点点头:“说的没错,我去哪里,去做什么,跟朝廷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你确定咱们真能在契丹那里站稳脚跟?我听说,契丹人很排外的。” 她叹口气:“这也是我犹豫的主要原因。” 影毒拿过火折子,帮她把火点燃,烟雾缭绕中,他一边咳呛一边道:“其实也没必要担心,我会点易容术,大不了,到时候咱们扮成契丹人的模样,糊弄糊弄他们。” “你还会易容术?” “当然。”他自豪道:“要不是我的毒术太厉害,说不定我已经成为一名厉害的易容大师了。” 苏墨钰嗤笑:“不知羞耻。”总算找到比自己脸皮还要厚的人了。 第293章 精湛演技 影毒见她不信,不甘道:“你别小瞧我,明天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苏墨钰不理他,指指炉灶:“火要灭了。” 影毒连忙找了根竹管,对着炉灶吹,看来他也很少做这种事情,吹了一头一脸的灰,火势还是很微弱。 苏墨钰站起身,走到窗边,从一只不大的木盒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 令牌拿到手的那一刻,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用得上它。 如今方才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 盯着令牌看了许久,直到满屋子都被呛人的烟雾所充斥,她这才把令牌放回到盒子中。 “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就不该留下你。”她从影毒手里取过竹管,把沾了一脸灰的他赶到一旁,“去去去,一边待着去,别给我添乱。” 影毒一边咳嗽,一边反驳:“我哪里没用了?你别小瞧我。” “我哪里是小瞧你,分明是高看了你!” “你这人怎么回事?就不能温柔点,这也太伤人自尊了。” “自尊?你有吗?” “……” 这场洋洋洒洒的大雪,下了整整三天。 整个城镇,几乎都被厚厚的白雪所覆盖。 奉天虽然也会下雪,却从未下过这么大的雪,一脚踩下去,积雪深至膝弯。 影毒为了展示自己易容术的厉害,也为了表现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带着打扮成乞丐的苏墨钰上街,开始了一天的乞讨生涯。 从没做过这种事,苏墨钰一路上,都藏在影毒的身后,不敢露面。 影毒却是驾轻就熟,完全就是老司机了,在一处人流相对较多的位置坐下,开始了他声情并茂的表演。 “各位大哥大姐,大叔大婶,求求你们行行好吧!我和姐姐还有父母一起来阳陵寻亲,亲人没寻到,却遇到了歹徒,抢光了我们的钱财,父母为了保护我和姐姐,与歹徒同归于尽了……”说到这里,他像是不胜悲痛般哽咽了一下,同时滚滚热泪顺着脸颊滑下,凄惨道:“我和姐姐举目无亲,又身无分文,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哪位好心人愿意帮帮我们,我下辈子结草衔环,一定报答他的恩德。”一边哭诉,一边抱着双臂,瑟瑟发抖,这模样,看得苏墨钰都心生不忍。 这简直就是影帝般的演技啊!她不服都不成,要是让自己来做,她肯定做不到他这么入木三分,出神入化。 在影毒逆天的演技下,行人纷纷慷慨解囊,不一会儿,两人面前的铁罐里,就装满了铜板和碎银。 苏墨钰看得眼睛都直了,这赚钱的速度,都快赶上她的一品居了。 “多谢大婶……多谢大姐姐……多谢大叔……”影毒越演越投入,越演越逼真,编造的故事也越来越凄惨,什么被恶毒后娘毒打,下雨天睡猪圈,三天不给吃饭,各种悲惨事迹轮番上演。 苏墨钰一开始还有些佩服,到后面都要听吐了。 这也太恶心了吧,他好意思骗人,她还不好意思听呢。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她扯了他一把,拿起地上的铁罐,打算离开。 影毒一把拖住她:“哎哎哎,干嘛要走,一会儿人多起来,就能赚的更……” “走!”不由分说,拽着他,强行离开。 她虽然喜欢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不劳而获的方式,她实在接受不了。 影毒见她态度坚决,只好放弃。 “你说你,生意这么好,本来可以赚更多的。” “赚再多我也不要!你这是在利用别人的同情心欺诈!” 影毒翻了翻眼皮,在他看来,你情我愿的事情,根本不叫欺诈。而且,他说的那些故事,并非是假的,而是他幼年的真实经历。 “你就是太好面子,总是放不下所谓的原则,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满了各种欺骗,分那么清楚做什么?难得糊涂一回不好吗?”影毒小声抱怨了两句。 这一次,苏墨钰没有跟腔。 虽然不赞同他不劳而获的欺诈行为,但对于他刚才那番话,却是一百个赞同。 人不能没有原则,但也不能太有原则,糊里糊涂的过日子,也是一种处世之道。 回到住处,清点一天的收获,竟然在一堆的铜板里,看到了两锭完整的银子。 诧异地看了眼影毒,真不知道是给他们银子的人太善良,还是影毒的演技太精湛。 拿在手里掂了掂,这两锭银子,至少可以够他们生活两个月了。 想到以前的大手大脚,那时候,她根本不在乎这点钱,出去吃顿饭,普通百姓一年的生活费就没了,现在区区十两银,她都要当成宝贝。 “明天总算有肉吃了。”看着她手里的银子,影毒双眼直冒光。 苏墨钰却手一翻,将银子收起,“不行,这些银子要攒着,等找到落脚的地方,拿出来做点小生意。”她可不想再跟着影毒去满街乞讨了。 “不是吧!”影毒哀嚎:“我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吃到香喷喷的猪头肉了!” “猪头肉?”她冷笑:“我看你就像个猪头!” “不行,今天全靠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才能赚到这么多银两,五五分!”他摊开手。 苏墨钰拿起几枚铜板丢在他手心:“拿去买只鸡腿啃啃就行了。” “你太抠门了!” “我这是未雨绸缪,你懂个屁!” “哇,你竟然爆粗口!”影毒夸张地叫唤起来。 苏墨钰嫌他烦,正要将他赶出去,街上突然响起一阵嘈杂混乱的声音,隐隐还能听到马蹄重重踏在石板路上的响动。 两人互视一眼,打开窗户朝外看去。 街道上混乱一片,所有人都在仓皇逃命,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般。 “契丹人来打劫了!”影毒似乎比她有经验,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他伸手去阖窗户,“在家待着,哪都不要去。” 窗户阖上的瞬间,她看到对面街道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因为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紧跟其后的,就是如狼似虎的契丹铁骑。 顾不得多想,她一把推开窗户,越窗而出。 在马蹄即将踏在女孩身上前,一把抱住她,就势一滚,躲开了马蹄的践踏。 第294章 只忠于自己 抱着女孩站起,一阵呼哨声,几名远去的契丹武士重新饶了回来,将她和女孩团团围在中间。 为首之人,苏墨钰好似有些印象,就是那次契丹使团接风宴上,与阎烈洲比武的其中一人。 叫什么来着?乌力吉?好像是这个名字吧。 高头大马上,乌力吉浅褐色的眼眸,充满了阴厉的凶悍,如同一头嗜血的雄狮。 苏墨钰和女孩被团团围在中间,好似待宰的猎物,在接受猎人们的审视与打量。 乌力吉眼眸突然一眯,对手下道:“那个女孩,杀了,女人带回去。” 唰唰几声,映着刺目雪光,契丹人手中锋利的弯刀,带着凛然的杀意,朝她怀中的方向砍来。 “慢着!”她大喝一声,抱着女孩侧身一躲,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枚玄铁令牌,丢给乌力吉。 乌力吉伸手接过,垂目一看,脸色顿时变得凝重。 “停!”他抬手示意。 几柄已经挥到眼前的弯刀,在他那一声“停”后,猛然收回。 “带她回去!” 苏墨钰将吓得脸色惨白的女孩放下,拍拍她的肩膀:“好了,没事了,快去找你娘亲吧。” 女孩泪眼汪汪看她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便转身跑开了。 苏墨钰这才直起身子,对乌力吉道:“走吧。” 因为鹿云关已经被阎烈洲的赤狼军夺回,所以要前往鹿云关外的城镇,必须经过一处天险,绕路而出。 两座山之间,只有一条允许一人通过的狭窄山道,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坠下万丈深渊。 为了打劫大晋的百姓,这些契丹人也真是够拼命的。 耶律祁临时在鹿云关北边的城镇安营扎寨,等待时机再次进攻。 鹿云关是横在大晋疆土与塞外之间,最重要的一处天然屏障,契丹若要攻打大晋,就必须以鹿云关作为后方支援地,层层推进,否则的话,整个契丹军队,就如同一盘散沙,补给跟不上,别说是打胜仗,最前线的士兵连活下去都成问题,这也是耶律祁迟迟不肯撤兵的原因。 苏墨钰被带去了一个类似蒙古包的大帐,之后乌力吉便拿着那枚玄铁令牌离开了。 她没有多问,自己现在是在契丹人的地盘上,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谦逊一点比较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论何时,这都是她的处世之道。 没有等多久,帐子的门帘就被人一把掀开,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大步而入。 男人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只是皮肤看上去比几个月前,又黑了一些。 一双鹰眸,仍是晶亮慑人。 他先是绕着苏墨钰打量了一番,随即仰头大笑起来:“果然,果然!本王子就说你是个娘娘腔,没想到还真是个姑娘!” “许久未见,大王子可安好?”她假装没听出他话语中的讽刺,微笑着招呼道。 “本王子当然好。”耶律祁又别有深意地看了她几眼:“倒是苏尚书,这段时日好像过得不怎么舒坦。” 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这种状况,她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是,这段时日,我过得的确不好,让大王子看笑话了。” 她的坦然,倒让耶律祁多了几分赞赏:“我听说你已经死了。” “是,不过大王子也说了,那只是听说。” “你不怕我把你交给大晋皇帝?” “不怕。” “不怕?”耶律祁来了兴趣:“为什么?你难道还抱有侥幸,认为狗皇帝会饶你一命?” “我没有抱着侥幸,在我决定来见大王子之前,我就知道,你不会出卖我。” “为何?” “因为我不是你的敌人。” “但你也不是我的盟友。” “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耶律祁眼光一凝:“苏墨钰,你该不会想要叛国吧?” 闻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叛国?什么叫叛国?我的心从忠于过任何人,只忠于自己。” 耶律祁眼神蓦地一亮,眼中兴味更浓:“苏墨钰,原本我是打算杀了你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恭喜你,这是大王子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选择。” 耶律祁的脸更黑了,活了二十几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苏墨钰微笑如常,并不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有什么不合适。 耶律祁古怪地又瞥了她两眼,转身对手下的人道:“去,把三王子带过来。” 那人听命去了,可没过一会儿,他就又跑了回来:“大王子,三王子他不愿意……” “去他娘的!”耶律祁恨恨骂了句,对苏墨钰道:“你等着!”说罢,掀开门帘大步离去。 直到这一刻,苏墨钰的心,才彻底放松下来。 虽然有竹青给自己的令牌,但耶律祁这个人,却并不好相与,在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谈崩的准备,不是他杀了自己,就是把自己交给大晋皇帝,好在自己成功说服了他,以耶律祁的性子,绝对不会出尔反尔。 在身旁的长条椅上坐下,多日来的紧张心境,在这一刻彻底缓解,一阵强烈的疲乏感,如决堤的洪水般呼啸袭来,她竟然靠着一旁的柱子睡着了。 “耶律桓,你还是不是男人!”另一边,耶律祁面对不吃不喝,整日把自己关在帐子里的耶律桓,头疼不已。 一个瘦弱的身影,坐在帐子的角落里,一言不发。 “当初真不该把你带回来,还不如一把掐死你!”耶律祁一生气,就开始口不择言。 “那你掐啊!现在就掐死我!”人影转过身来,愤愤喊道。 耶律祁拍了拍脑门,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炸了:“该死!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让她留下来。”长长吐了口气,强行压着愤怒:“你想见的人我已经带来了。” “我谁也不想见!” “苏墨钰呢?” 耶律桓红着眼睛喊:“少爷已经死了!” “她没死。” “你骗我!” “我有什么好骗你的?”耶律祁大怒:“你要是不想见,我这就把她赶走!” 耶律桓猛地跳起来:“他在哪?” “让乌力吉带你去……” 还没说完,一个人影就旋风般从身边刮了出去:“乌力吉大哥,快带我去见少爷!” 第295章 老熟人 “少爷!”伴随着一个欢快的高呼声,一个青色的人影,风风火火冲进了帐子。 苏墨钰迷迷糊糊抬起头,揉了一下眼睛。 不用看,也知道这人是谁。 苏墨钰捂了捂额头,这家伙都已经是契丹的小王子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咋咋呼呼。 “少爷,真的是……”怀着欢喜又紧张心情冲进来的耶律桓,在看到苏墨钰的那一刻,整个人呆住了。 “你……这位姑娘,你和我家少爷是什么关系?” 晕倒! 早知道这家伙萌蠢萌蠢的,没想到会蠢笨道这个地步。 “竹青,几个月不见,你丫连你家少爷都不认识了?” 耶律桓眨眨眼,觉得眼前的人好熟悉,一举一动,连说话的口气都和少爷一模一样,可为什么……她会是个女人? 转瞬,他就恍然大悟。 “少爷,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为了躲避追兵,所以才男扮女装的!”他欢喜地挨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太好了少爷,我终于又见到你了!耶律祁说你死了,我不相信,果然我才是对的!” 呵呵,这家伙神经大条得有些可怕啊。 她拍拍耶律桓,将他推开:“我没有男扮女装。” 耶律桓迷惑了:“没有男扮女装?那你……” “我就是苏墨钰。” 耶律桓彻底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像是受到惊吓般猛地后退几步,不料脚下一绊,整个人跌倒在地。 苏墨钰站起身:“如你所见,我一直都在女扮男装,所以,我实际上不是少爷,而是小姐。”说着,上前对他伸出手。 耶律桓却呆呆看着她,不敢伸手握住她:“不……怎么会……少爷不是少爷……” 她没耐心了,直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如果你觉得不习惯,你可以继续把我当成男人。” “你……真的……是女的?”耶律桓已经开始口吃了。 点点头:“如假包换的女人。” “那那那……”耶律桓白皙的脸颊上,蓦地飘过一抹可疑的红晕,飞快装过头去,紧张得语无伦次:“那上次我……糟了糟了,怎么会这样!真是丢死人了!” 苏墨钰纳闷:“什么丢死人了?” “没,没什么……”越问他却紧张,整张脸都变得跟红屁股一样红。 为什么不早说啊!他哪里知道,朝夕相处的少爷竟然是女人,虽然她长得的确像个姑娘,但长得像姑娘就一定是姑娘吗?如果知道她是女人,他绝对不会脱裤子给她看的! 简直丢脸死了! “竹青,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她忽而道。 他红着脸问:“为、为什么?” 她扯了扯唇,轻声说着:“因为苏家没了,苏府也没了,我爹死了,我大姐三姐也死了,二姐身在永州,安危未知,我成了朝廷的通缉犯,狼狈躲过一劫,现在无处可去,只能来投奔你。”她面容平静,好似在说着别人的事情:“如今,我不是什么少爷,也不是苏家公子,更不是位高权重的大官,我现在,要反过来依靠你了。” 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成了无权无势的阶下囚,而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毛毛躁躁的小侍童,却成了高高在上的契丹王子。 所以说,世事无常,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或许,有那么一天,自己这个失去了一切的卑微之人,也会高高在上,也会尊贵显赫,也会藐视众生。 “少爷。”耶律桓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我的命是你救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的少爷,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有我一天,我就护你一天。” 她笑着敲了敲他的脑门:“臭小子,长大了,都知道要保护别人了。” “少爷,你不是别人。”耶律桓一本正经。 “不是别人,那是什么人?” “你……是我的少爷。” 她笑:“我已经不是少爷了。”又提醒:“而且,我是女的。” “我不管,你就是少爷,男的也好,女的也罢,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我的少爷!” “好吧好吧。”她无奈,没看出竹青这家伙,也有这么固执的一面:“王子殿下,我肚子饿了,你这里有吃的吗?” “少爷,你别叫我王子殿下,听着不舒服,你还是叫我竹青吧。” 她摇了摇头,“咱们私下里,怎么熟稔都没关系,但是在外人面前,还是要注重礼仪。”见他要反驳,她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我毕竟是大晋人。” 耶律桓虽然有些迷糊,但也不是完全不谙世事,点点头道:“行,我都听你的,不过私下里,你就别叫我王子殿下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快饿死了,赶紧给我找点吃的来。”耶律桓正要吩咐下人给她准备吃食,她又补充一句:“对了,我有个叫铁柱的弟弟,别忘了给他一份。” 铁柱? 耶律桓撇撇嘴,好难听的名字,少爷怎么会多出这么一个弟弟来,不过虽然很讨厌,但既然是少爷的弟弟,那就不会亏待他。 契丹因为地处偏僻,资源匮乏,一到冬季,粮食短缺,很多人都要挨饿。 所以当看到眼前满满一碗羊肉时,苏墨钰别提有多愧疚了。 反而影毒那家伙,还嘟嘟囔囔,表示不满,“这也太抠门了吧?为什么你碗里的羊肉比我的要多?” “闭上你的嘴!”能有的吃不错了,这里是契丹,不是大晋。 影毒伸出筷子,飞快在她碗里夹了一块羊肉。 苏墨钰无奈:“你怎么这么能吃?” “能吃是福,你根本就不懂得挨饿的痛苦。” “你以前经常挨饿吗?”她问。 影毒埋头大吃的动作顿了顿,“还好。” 她夹起一块羊肉塞到口中,说实话,她这顿时间几乎没有沾过丁点荤腥,每天都饿的前胸贴后背。 刚夹起第二块,帐子的门帘就被人掀开,一个人影大步走了进来,“啪”的一声,两手狠狠拍在桌面上:“苏、墨、钰——” 咬牙切齿地念出她的名字,好似带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抬头一瞧。 原来是老熟人了。 “玛朵姑娘,你好。” 第296章 被女人袭胸 好?那是她觉得好,自己可一点也不好! 玛朵自从离开大晋后,就心心念念,想要一雪前耻。 这段时日,她一直勤练功夫,虽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苏墨钰的那个表妹,但她相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将她给予自己的耻辱,双倍奉还回去。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个打败自己的人,根本不是苏墨钰的表妹,而是她本人。 她更想不到,一直被她鄙视的娘娘腔,才是那位将自己击败的苏家表妹。 一听到这个消息,她就坐不住了。 她跟着巴图,疯狂训练了几个月,为的就是这一天。 哪怕耶律祁警告过她,不许找苏墨钰的麻烦,但心中那股强烈的,折磨了她几个月的羞耻感,让她不惜违抗耶律祁的命令,势必要找苏墨钰一分胜负。 “原来你是个女人。”玛朵咬牙切齿。 “玛朵姑娘的伤势如何了?”苏墨钰觉得自己有些嘴欠,玛朵带着怒气来找自己,她不但不安抚,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玛朵果然恼了,“你……”她上下打量苏墨钰,忽的伸手,朝她胸口抓了一把。 苏墨钰呆住了,只听过男人袭胸的,没见过女人也会这一招。 玛朵瞪大了眼睛,脸上怒色更重,“你果然是女人!” 虽然对方也是个女人,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被莫名袭胸,苏墨钰都有些不太高兴:“玛朵姑娘,怎么说我也是客人,你这样就有些过分了。” 玛朵不理她,自己今天是来找她比试的,不是跟她来拌嘴的。 她扬了扬下巴:“起来,跟我再打一场。” 苏墨钰没好气道:“不打,累。” 玛朵又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必须打。” “不打。”苏墨钰一边说,一边低头喝了口肉汤。 夹起一块羊肉,刚送到嘴边,就被玛朵一掌打飞,看着掉落在地的羊肉,她一脸心痛:“玛朵姑娘,你这就分过了!你可以对我不满,但你怎么可以糟蹋食物?简直罪过。” 玛朵现在哪有功夫管什么食物,今天不跟苏墨钰打一场,她是不会罢休的,“你到底打不打?” “我说过了,我累,没空跟你玩。”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逼迫做不喜欢做的事情。 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玛朵,索性二话不说,一拳冲着苏墨钰的脸挥了过去。 苏墨钰端着碗朝后一仰,躲了过去,但玛朵却不肯罢休,挥出去的拳头,在半空伸展,横着一扫,前后空档都被封死,苏墨钰只能向身侧的位置移动。 与此同时,玛朵的第三击紧随而至,哗的一下,将影毒面前的碗扫了出去。 影毒大叫,“我的肉我的肉!”痛彻心扉,闻者流泪听者伤心。 苏墨钰干脆把自己手里的碗塞在影毒手中,同时转向玛朵:“玛朵姑娘,你别欺人太甚!” 玛朵嚣张大叫:“那就跟我打一场,畏首畏尾,算什么本事!” 苏墨钰也恼了,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但不是什么事,都能一推再推,一让再让。 她撸起袖口:“好,打就打,我能揍你一次,就能揍你第二次!” “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会不会闪了舌头,咱们出去见分晓。” “好,咱们到外面去打!” 影毒才不管一旁战况如何激烈,他关心的,只有自己眼前的这碗羊肉。 两人来到帐外,苏墨钰先做了个起手式,还没等说开始,玛朵就攻了过来。 因为没有准备,肩头挨了重重一拳,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没有站稳。 玛朵见状,斗志越大昂扬:“小心了,我今天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苏墨钰揉了揉肩头,满不在乎地扯了扯唇角:“这句话,该我向你说才对。” “哼,说大话谁不会,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了你,看招!”玛朵身形矫健,在大晋,那些养在深闺的女子们,可不会有这样的身手2。 苏墨钰不敢放松,玛朵的确比几个月前,强了不少。 不过那又如何?自己这几个月来也没有放松,再来十个玛朵,自己也照样吊打。 放弃了软鞭,玛朵采用比较硬派的贴身战术,因为在大晋的那场比试失败后,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苏墨钰的招式趋于实战化,没有半点花架子,每一招,都务必制敌于死地,这样的打法,既狠又快,根本无法迂回取胜,而自己之前以软鞭攻击她的方式,正好被她强硬的打法所克制,所以才会一招落败。 她跟着巴图重新训练了几个月,丢弃了以往偏柔的招式和打法,和苏墨钰一样,每一招每一式,都以击败敌人为目的。 由此看来,这几个月的训练并没有白费,她虽然暂时无法击倒苏墨钰,但她也拿自己没有办法。 一开始,苏墨钰以为自己能在三招之内,就解决玛朵,却没想到,她的攻击会这么强悍霸道,自己根本找不到反击的机会,只能狼狈闪躲。 “苏墨钰,你认输吧!”玛朵信心满满,眼看就能将苏墨钰击倒,她的攻势也变得越来越快。 架住玛朵的一波攻势,原打算反击,谁知自己的招式,竟被对方一眼看破,不但没有成功反制,反而再次被对方逼到决定。 一拳从身后打来,苏墨钰险些没有躲过,玛朵哪里会给她思索的时间,抓住机会,高高跃起,鼓足全身的力气,重重朝她击去。 心知这样下去不行,玛朵的战术完全和以前不一样了,那时候自己可以用以刚克柔的打发,一击制敌,现在完全成了硬碰硬。 论力气的大小,玛朵显然在自己之上,硬碰硬是行不通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来个以柔克刚好了。 不闪不避,面对玛朵带着爆发力的一击,她竟然伸出手,打算直接接下对方的攻击。 玛朵大惊,这人是疯了不成? 事实却让她大吃一惊。 虽然硬生生接下了她这一击,苏墨钰却并未受伤,反而自己这爆发出全部力量的攻势,竟在她看似轻飘飘的防御下,被彻底化解了。 玛朵顿时乱了心神,手下的招式,也变得没有章法。 “想打过我?再回去练几年吧。”苏墨钰伸手,就那么轻轻一捏,如拨弄轻软浮云般的闲适,不带丝毫煞气,却令玛朵从头痛到了脚趾。 伴随着肩头咔的一声,她整个人飞跌出去,第二次,被苏墨钰折断了臂膀。 第297章 基本是个废人了 “怎么回事?”一个洪亮中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 两人同时朝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见几个人正朝这边走来,为首之人,是神色和脸色一样黑的耶律祁。 走到近前,耶律祁的目光,在苏墨钰和玛朵的脸上扫过,最后顶留在玛朵软软搭在身侧的手臂上,眼瞳一眯:“玛朵,你受伤了?” 玛朵咬着牙,蜜色的脸庞,惨白一片:“是。”说着,她看向苏墨钰。 苏墨钰不痛不痒地笑着,这样的场面,她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她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或许,自己会被赶走?又或许,为了给玛朵赔罪,自己也要断两条手臂? 如果玛朵再说得严重些,说的委屈些,自己把这条命赔给她,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看向耶律祁,目光中是毫不闪躲的冷嘲。 而耶律祁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的脸上,而是受了伤的玛朵:“我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玛朵撇撇嘴,虽然手臂痛得钻心,还是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吧,反正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现在呢?可觉得舒坦了?” “舒坦,非常舒坦。” “苏墨钰,你先……”耶律祁这才将视线转向苏墨钰,刚说了两个字,就被玛朵打断:“等等,我还有话说。” “她卸了你一只手臂,你还想说什么?” 玛朵转向苏墨钰,眼神有些锐利,有些愤懑,但说出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很好,一点都不像大晋那些扭扭捏捏的小娘子,我很喜欢你!在我们契丹,任何仇怨,都能以比武来解决,我今天输了,输的心服口服,改日我要与你义结金兰,你不许拒绝!” 苏墨钰傻眼了。 告状呢?污蔑呢?陷害呢? 她等了半天,就等来一句,我很喜欢你,我要和你义结金兰? 为什么她会有种好失望的感觉? 在大晋时的那些巧言善辩,厚黑无耻,在这里竟然全都用不上! 忽然有种自己基本已经是个废人的错觉。 耶律祁揉了揉太阳穴:“回去给我好好认错,别再出来丢人现眼。” 玛朵哼了一声,走上前,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推开耶律祁:“记得好好照顾我刚结识的妹妹,不许亏待她。” 等玛朵离开后,耶律祁这才看向她:“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她摸了摸后腰和自己的肩膀,挨了玛朵两下,虽然不重,但还是挺疼的:“我觉得……你们挺好的。” 耶律祁莫名其妙:“我问你受伤了没?” 她放下手,冲他笑了笑:“我是真的觉得你们挺好的,好的让我有点不适应。” 耶律祁的神色越发莫名:“喂,我说的是汉语,你听不懂还是怎么的?” 她轻轻吐气:“没事,只是比武切磋而已,玛朵姑娘变强了不少呢。”上次一招就将她击败,这次花了自己不少精力,还受了点情伤。 耶律祁臭着脸:“没事就好,以后见了玛朵躲远点,她是个暴脾气,发起疯来谁都管不住。”说完,带着人走开了。 苏墨钰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阵,忽然笑出了声。 “喂,你一个人在外面傻笑什么?”影毒一走出大帐,就看到独自一人站在帐前,莫名傻笑的苏墨钰。 转身,一巴掌拍他后脑上:“给我干活去,人家虽然答应收留我们,但也不能白吃白喝当寄生虫!”尤其他还吃的那么多。 “不是吧?你不是跟那个耶律桓关系不错吗?有他在,我们就是白吃白喝一辈子也没关系吧。” 话是这么说,但……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她坚决摇头:“这里是契丹,不是大晋,生活方式不一样,看待问题的眼光也不一样,他们连皇室的王子都没什么架子,我们又怎么可以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唉,真的好麻烦……”影毒不爽地抱怨。 “人活着,本身就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她道:“不想麻烦的话,那你就去死吧。” 影毒仰天长啸:“哇,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你说对了,无毒不丈夫嘛。” “可你又不是男人!” “那最毒妇人心如何?” 影毒咕哝,“算你有自知之明。” …… 玛朵的伤势并不轻,苏墨钰当时为了以绝后患,是下了狠手的,这也是她认为玛朵不会轻易饶过自己的原因。 但玛朵本人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说要与她义结金兰,伤势还没好,就火急火燎地跟她拜了把子,还说以后要是被人欺负,就来找她这个做姐姐的,她一定替她出气。 玛朵的热情,让苏墨钰有些难以适应,于是就趁着闲来无事,在镇子上晃悠。 耶律祁打仗是个好手,却不怎么会治理城镇,赶走了大晋的官员,整个城镇乱七八糟,鸡飞狗跳,没有及时逃走的大晋百姓,全被契丹人关了起来,她想救他们,却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提出这个要求的资格,不免有些沮丧。 这日,她仍是如往常一般,在玛朵来找自己之前,就先离开了营地。 此时镇子上,已经没几个大晋人了,全部都是契丹的士兵。 经过一处牧场时,她惊讶的发现,这片圈/养牛羊的地方,之前原本是一片耕地,结果竟然被契丹人拿来养牛羊。 她找来一名士兵,问:“在这里养牛羊,是谁的命令?” 苏墨钰此时穿着契丹的服饰,但脸容看上去,却不像是契丹人,那士兵不清楚她的身份,只好老实回答:“是大王子。” 耶律祁?这家伙脑袋被驴踢了不成?把好好的耕地拿来养牛羊?暴殄天物啊! 心痛的同时,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好法子,不但能解决契丹长久以来的饥荒问题,还能救下那些大晋平民。 “什么?退牧还耕?”耶律祁听到她所谓的建议,一脸不解。 “你让士兵拿来圈/养牛羊的那些土地,都是非常珍贵的耕地,拿来种粮食的话,每年可以收获大量稻米,这样大家就不会挨饿了。” 耶律祁半信半疑:“契丹人不会种地,那些土地留着也是浪费,不如拿去放养牛羊,至少到了冬季,不会再有人吃人的事情发生。” 苏墨钰连忙道:“契丹人不会,但大晋人会啊!” 第298章 经历的绝望还不够多 “你是什么意思?”虽然已经猜到了她的用意,但耶律祁并不能肯定。 苏墨钰道吗,“城里不是关押了许多大晋的百姓吗?可以让他们去种地,免去赋税,每年收成的七成交给你们,剩下的维持他们的生活,这样不但解决了耕地的问题,大晋的百姓,也会感激你们的。” 耶律祁淡漠道:“我们不需要大晋人的感激。” “你不需要大晋百姓的感激,但契丹百姓,却需要粮食来维持生活,你养得那些牛羊,能养活多少人?况且牛羊还要吃草,耗费饲料,你如果足够明智,就该同意我的建议。” 耶律祁定定看了她一阵,蓦地一笑:“苏墨钰,你很聪明,用这这方式来救你的同胞,不过你应该明白,我对大晋人的死活,根本不在乎。” “但你在乎契丹百姓的死活。” “那又如何?” “你会同意的,因为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一个爱民如子的统领者。” “说话好也没用,让我把好不容易占领下来的土地归还给大晋人?绝不可能!” “耶律祁!”苏墨钰恼了,这家伙绝对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固执的家伙了:“你心里其实很明白,答应我的提议,是最正确的选择,拥有足够的粮食,就能让契丹的子民,安稳度过整个冬天。但你却因为内心中,对大晋人的偏见,而选择拒绝,选择让自己的子民挨饿,你这种做法,简直自私至极!我收回刚才的话,你根本就不是一个爱民如子的上位者,你只是个任性妄为,随心所欲,一心只为自己着想的王八蛋而已!”说完,她转身便走。 耶律祁一把拦在她面前:“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自私自利,任性妄为。”她仰头看着他,毫不畏惧地又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耶律祁恶狠狠瞪着她,额角青筋迸绽,一拳打在她脸侧的木桩上。 苏墨钰拧了拧眉,却仍是一脸无谓的模样。 她知道,耶律祁这个人看似凶悍,却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气归气,不会真的对自己动手。 “来人!”他高喝,几名契丹武士冲了进来。 他看了眼苏墨钰,“去把那些关押的大晋人放了。” 几人面面相觑,“大王子的意思是,把那些俘虏全部放了?”因为太过惊讶,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是,全部放了。”他清晰道。 虽然还是心存犹疑,但既然是大王子的吩咐,几人不敢不从。 耶律祁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苏墨钰,反身走回到桌前,拿起笔,写了几行字,叫来一个卫兵,“把这上面的内容写到布告上,贴在城里。” 吩咐完毕后,耶律祁起身,负手踱到苏墨钰面前:“苏墨钰,你很厉害,怪不得大晋皇帝千方百计想要杀了你。” 苏墨钰微笑:“不是我厉害,而是大王子英明,在自己狭隘的看法面前,最终摒弃成见,选择了大义。” “我不如你能说会道,但这里是契丹,不是大晋,你的所作所为,若有益于契丹百姓,我耶律祁便以娜仁萨满的名义发誓,永远将你奉为座上宾,但若是你有半点危害到我的国家,我的亲人的举动,我也绝不饶你。” “我明白。”她点点头:“你理应如此。” “三弟和玛朵都很喜欢你,我也希望你能一直留在契丹,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苏墨钰笑笑,没有回答他。 失望? 他大概是经历的绝望还不够多,不明白世上的事千变万化,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前一刻还山盟海誓的夫妻,下一刻就有可能将最锋利的刀子,刺进彼此的心脏。 失望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普通了,总是拿出来放在嘴边,着实没有必要。 不过她也懒得与他解释,说再多,都会被他当成巧言善辩,只要他活在这个世上,那么总有一日,他会尝到失望……不,是绝望的滋味。 ……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女子生涩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听起来有些古怪。 玛朵望着面前纸张上娟秀的簪花小楷,蹙着眉头,问:“太深奥了,我看不明白,你快告诉我,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她指着纸张上的字迹,向一旁的苏墨钰问道。 “意思就是说,生生死死离离合合,无论如何我都跟你说定了。与你的双手交相执握,伴着你一起垂垂老去。”她轻声为玛朵解释着,不知为何,心脏骤然一痛。 玛朵似懂非懂地点头:“你们汉人就是麻烦,明明可以说清楚的,非要写得那么深奥,让人看都看不懂。” 苏墨钰好笑道:“我以前也跟你想的一样,为什么不能写的简单点,让人一眼就看明白?后来,我认真一想,才明白其中道理。” “怎么说?”玛朵好奇道。 “我打个比方,比如你要向某人倾诉衷肠,只消说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即可,如果换做让人一下子就能听明白,不带任何深奥意境的言语,你就要说,经历过沧海的人,再看其他的水,实在感受不到任何的波澜壮阔,看过巫山的云之后,便觉得别地方的云都不值得一看。”说到这里,她停了停,看向玛朵已经拧成一个川子的眉头:“你觉得这样还有美感可言吗?” 玛朵用力摇头:“没有。” “那不就得了。”苏墨钰道:“人类不同于牲畜,是有感情和思想的,中原人喜欢吟诗作对,赏花游湖,这些都是修身养性的行为,有助于排解忧思,提升生活质量,说白了,就是一种生活的调味剂,没什么重要的意义。” 玛朵仍是似懂非懂:“那你喜欢吗?” 她想了想:“还行吧,我不太喜欢文绉绉的东西,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会直接告诉他,我喜欢你,想跟你上/床。” 玛朵咂舌:“你怎么比我们契丹的姑娘还豪放!” 她耸肩:“这有什么,喜欢就是喜欢,藏着掖着多没意思,你说对吧?” 玛朵赞同道:“说的没错!” 第299章 哪有仇恨是没有期限的 看着玛朵崇拜的眼神,苏墨钰忽然有种自己会把玛朵带坏的预感。 “我觉得中原人的诗词,很有意思,你再教我几句好不好?”玛朵似乎迷上了汉人的诗词歌赋。 苏墨钰点头:“当然可以,你想学用抒情诗、叙事诗还是哲理诗?五言的还是七言的?” 玛朵难得露出一丝腼腆来:“那个……表达爱情的,可以吗?” 苏墨钰看她一眼,没想到看似豪爽不羁的玛朵,也有这么小女人的一面:“可以,你想学多少,我就教给你多少。” 玛朵精神一震:“那现在就开始吧。” 苏墨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虽然很好奇她内心当中,究竟深爱着什么人,但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她不好过问,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询问。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玛朵虽然不懂这句诗的含义,却能感觉出其中的悲怆,她看着苏墨钰,小声道:“这也是爱情诗吗?” “嗯,应该是。”其实她自己也说不上,这究竟算不算爱情诗? “可我觉得,这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爱情……嗯,你解释一下吧。” “在天愿做比翼双飞鸟,在地愿做并生连理枝。即使是天长地久,也总会有尽头,但这生死遗恨,却永远没有尽期。”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两句,玛朵几乎要把耳朵贴在她唇边,才能听得见。 “哪有什么仇恨,是永远没有期限的呢?在我们契丹,再大的仇恨,都可以用比武来解决,如果是不共戴天的血仇,杀了仇人就好,用仇恨来折磨自己,是最愚蠢的行为。”玛朵语声淡淡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苏墨钰的手指,轻轻抚过纸张上墨黑的一排小字。 是啊,哪有什么仇恨,是永远没有尽头的?所有的恨,所有的怨,最终都可以被消弭。 但放在自己身上,这种说法,似乎就不成立了。 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以为,结果现实毫不留情地给了你一巴掌。 你以为可以不在乎,你以为可以谅解,你以为可以柳暗花明、死局逢生。 只有刺真正扎在自己身上时,才会明白有多痛。 爱情一直都被人们拿来歌颂,但并非所有爱情都是美好的,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罪恶。 就像唐玄宗与杨贵妃,原本放在手心疼爱呵护的女子,在皇权以及自身性命面前,爱情,最终还是输给了前者。 听起来有些讽刺,却再现实不过。 爱情,可以高尚,可以神圣,也可以卑微,可以肮脏。 “别那么较真。”她又抽出一张纸来,盖在那句诗词的上面,提笔书写:“我重新教你一句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玛朵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学生,苏墨钰教她的每一句,她都认认真真记了下来,晚上再抽空背熟。 作为交换,她教玛朵诗词,玛朵则教她箭术。 在武术方面,玛朵不如苏墨钰,但论箭术,她就差了玛朵一大截。 “你要这样,把腰挺直,肩膀往左一点……”玛朵不但是个好学生,也是个好老师,教苏墨钰箭术的时候,非常认真,一丝一毫的错误都不允许出现。 苏墨钰按照她所说,站稳脚跟,挺直腰杆,将弓箭拉到极致,猛地射出。 “咄”的一声,箭矢插进了箭靶的边缘。 她有些沮丧,玛朵却鼓励道:“你做的很不错,第一次学习射箭,就能射中箭靶,比我厉害多了。” 她知道玛朵是在安慰自己,不过她也不气馁,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一蹴而就,勤加练习的话,她一定可以百发百中。 在她练习射箭的场地旁边,是一片一望无垠的草地,几个契丹人策马经过,其中一人苏墨钰有印象,是那个败在阎烈洲手下,却没有乘人之危的契丹武士巴图。 巴图大声道,“玛朵,苏姑娘,要不要一起来赛马?” 苏墨钰摇头:“不了,多谢巴图大哥,我觉得还是练习射箭比较有趣。”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弓箭。 玛朵将手凑到嘴边,做成喇叭的形状:“巴图大哥,你有看到大王子吗?” 巴图抬起马鞭,朝前一指:“王子殿下在陪着小王子练习骑术。” 契丹是游牧民族,除了刚生下来的婴孩以外,每个人都会骑马。 但还有一个例外,就是耶律桓。 “哇哇哇——”离得老远,就能听见耶律桓夸张的喊叫声:“让我下来,让我下来,我不骑了——” 接着,想起耶律祁严肃洪亮的声音:“不行,今天再学不会,你就不许吃晚饭!” “不吃就不吃,让我下来……”因为极度的惊吓和委屈,耶律桓的声音都有些扭曲了。 “没用!”耶律祁策马来到耶律桓身边,伸手抓住他的缰绳:“我陪着你。” “我说我不骑了。”耶律桓愤愤瞪着耶律祁。 耶律祁也严厉地瞪着他:“身为契丹男儿,哪能不会骑马?你真是给我丢脸!” 耶律桓脾气上来,便要从马背上跳下去,耶律祁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扬起马鞭,冲着他坐下的马股用力一抽,马匹吃痛,撒开四蹄,朝前狂奔而出。 “啊啊啊啊啊——”耶律桓抱着马脖子,叫得惊天动地。 苏墨钰听到动静,和玛朵赶来一看,就见耶律桓趴在马背上,两手死死环着马颈,一边哭一边喊:“死了人死人了!让我下来,我不想被摔死!” “小王子殿下,快松手!”苏墨钰焦灼喊道:“你抓得越紧,马就跑得越快,你听我的,两腿放松,不要夹马腹,手也松开,握住缰绳,往后用力。” 耶律桓被颠得七荤八素,听到她的声音,下意识照做,果然,胯/下坐骑跑动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耶律祁有些不高兴,讥嘲道:“苏姑娘作为大晋人,没想到对骑术这么擅长。” 她自然听出耶律祁话中的讥讽,不但没有谦虚回绝,反而自信承认:“没错,大王子可觉得惊讶?” 耶律祁看着她,神情不屑:“有本事就跟我比一场,你若是赢了,我就承认你的骑术比我好。” “没问题。”苏墨钰将手中弓箭丢给玛朵:“我若赢了,你不但要承认我的骑术比你好,还要把你胯/下的这匹马送给我,并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阿姐。” 她的条件虽然过分,但耶律祁并不认为她能赢得了自己:“少说大话,你若真能赢,别说叫你姐姐,叫一声老祖宗都可以!” 苏墨钰翻身上马:“老祖宗就算了,我还那么老。”她扭头对周围看热闹的人道:“大王子的话,大家可都记下了,我想他并不是一个出尔反尔,敢说不敢认的懦夫。” 巴图靠近玛朵,小声嘀咕一句:“这下有好戏看了。” 第300章 当公主还是当王子妃 “你还真敢说。”耶律祁冷哼,脸上轻狂之色越来越浓。 “有什么不敢说的。”苏墨钰纵马来到耶律祁身边:“一会儿输了别赖账。,” 耶律祁根本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你们大晋人都是这么狂妄的吗?” “别一口一个大晋人,现在是我和你在比试,不是大晋的兵部尚书与契丹大王子在比试。” 耶律祁赞同:“说的没错,你我之间的比试,与国家民族无关。” “大王子果然是个聪明人。”她握紧了缰绳:“那便开始吧。” 耶律祁对正在跟玛朵咬耳朵的巴图道:“你来喊开始。” 巴图走到两人的马匹旁,高举起手臂,用力一挥。 在巴图手臂落下的瞬间,苏墨钰和耶律祁便双双策马急冲而出。 巴图看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身影,摸了摸下巴上的络腮胡:“你说,他们谁会赢呢?” 玛朵想也不想道:“当然是大王子。” 缓过劲来的耶律桓也在凑热闹:“我认为肯定是少爷。” 玛朵反驳:“我承认我义妹很厉害,但再厉害,也是比不过大王子的。”大王子可是契丹骑术最好骑手之一,很少有人能胜过他。 耶律桓满不在乎道:“我大哥只有一股蛮劲,论打架还行,马术的话,他是绝对赢不了少爷的。” 玛朵看他一眼,小王子,您到底是不是大王子的亲生弟弟,怎么可以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巴图大哥,你觉得呢?”玛朵转向一旁的巴图。 耶律桓也眼巴巴地瞅着巴图:“巴图大哥,你不要因为我大哥的身份,就故意偏袒他。” 巴图挠了挠头,先是看了眼耶律桓,最后转向玛朵:“我也认为,这场比赛大王子怕是赢不了。” 玛朵立刻炸毛:“不可能!你们两人到底怎么回事?竟然对大王子这么没有信心!等着瞧吧,大王子一定会赢的。” 耶律桓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玛朵姐姐,我知道你喜欢我大哥,但不能因为喜欢他,就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 “这跟我喜不喜欢他没有关系!”玛朵握拳,坚定道:“大王子是草原上不败的雄鹰,我对他有信心!” 就在三人为了比赛结果而争论不下时,远处策马疾驰中的二人,已经快要接近终点。 虽然苏墨钰一直是落后的状态,但始终跟耶律祁只差一个马身的距离,如影随形地跟着,怎么都甩不开。 见状,耶律祁对她倒真生出几分敬佩来,哪怕是失败了,也和自己的实力旗鼓相当,差一点,自己恐怕真的赢不了她。 也看就要失败,苏墨钰却一点也不着急,仍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耶律祁的身后。 就在马匹疾驰过最后一个小山丘的刹那,她猛地一夹马腹,伏低身子,加快马速。 耶律祁暗道不妙,虽然离终点不远了,但苏墨钰突然发力,还是有可能超过自己的。 于是他也扬鞭策马,加快了速度。 但即使如此,苏墨钰的马还是以难以超越的速度,将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当苏墨钰的马匹,越过一棵作为终点标记的胡杨树时,耶律祁知道,自己已经败了。 “怎么样?大王子,你可服气?” 没想过自己会失败,耶律祁心中的震骇远远要大于不甘。 “我输了。”他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递给苏墨钰。 苏墨钰没有接,而是道,“大王子心中必定十分不服气,我这样赢了你,总感觉胜之不武。” “你是故意的。”他黑着脸:“故意让我放松警惕,然后趁我不注意,突然发力,这时候我再加速,已经来不及了。” 她笑眯眯道:“正是如此。” “大晋人狡猾,果然如此。” “狡猾?大王子这话就说错了,所谓兵不厌诈,能赢得最后的胜利,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我只是用了点小小的策略而已,没有作弊,也没有暗中使坏,哪里能算得上狡猾?”她笑得越发灿烂:“我赢得光明磊落,赢得无愧于心,大王子若是不想承认,我也……” “谁说我不想承认?”耶律祁冷声打断她:“输了便是输了,我耶律祁不是输不起的人!” 苏墨钰点点头,伸手接过缰绳:“大王子说话算话,一诺千金,我佩服。” 明明是夸赞,耶律祁的脸色却更黑了。 他如真是她口中说话算话、一诺千金的人,那就必须要叫她一声姐姐。 堂堂契丹大王子,未来的大汗继承人,却要叫自己姐姐,这种事情,不管放在谁的身上,都是无法接受的吧。 苏墨钰虽然很想看他丢脸的模样,但也知道一个道理,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和耶律祁之间,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小小的赌注,结下一辈子的怨愤,自己毕竟还是要依仗他的,让他闹闹心就足够了。 “我跟你开玩笑的。”她笑道:“这匹马归我了,至于叫我阿姐嘛……还是算了,你比我大那么多,要是真叫我阿姐,我还怕折寿呢。” 她翻身上马,正打算回营地,耶律祁却突然叫住她:“你等等。” “怎么?”她挑挑眉:“你不会反悔了,想要回这匹马吧?” 耶律祁走到她身前,从下至上仰视着她:“你很好,连玛朵都对你赞不绝口。” 她喜滋滋点头:“我是挺好的,你不说我也知道。” 耶律祁忽视她的厚脸皮,继续道,“喜欢你的不止玛朵一个。” “不会你也是其中一个吧?”她知道不可能,这么说,只是故意装傻而已。 “是,本王子也挺喜欢你的。”在她带着窥探的目光下,他道:“所以我决定,认你做义妹,当契丹的公主。” 她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要拒绝,但才吐出一个字来,就又把嘴巴闭上了。 她知道耶律祁这么做的用意,只怕自己一味拒绝,反而会引起他的杀心,不如痛快应承下来:“那敢情好,不当大官当公主,我的运气真不错呢。” “这么说,你同意了?”耶律祁眼中光泽一闪,似乎有种如释重负的放松。 苏墨钰用力点头:“同意,当然同意,这么好的事,我怎么可能不同意?” “你可想好了,说不定你今后,有机会做契丹的王子妃。” 第301章 只要是人才,男人女人有何关系 她假意没听出他的话外弦音:“王子妃?不会吧!难道你打算娶我不成?算了算了,这种事情想想就很恐怖,我还是做公主好了。” “你说得没错,那种事情想想就很恐怖。”耶律祁直到这时,眼中警惕的光泽,才彻底消失。 他牵过苏墨钰之前骑的那匹马,翻身上马,“回去吧。” 两人回到之前出发的地点,玛朵立刻焦急地迎上来问:“怎么样,谁赢了?” 耶律桓指指两人坐下的马:“肯定是少爷赢了,没看我大哥把自己的马都给她了。” 玛朵一看,果然如此,但她还是不肯相信:“是大王子故意让你的吧?”她怀疑地看着苏墨钰。 苏墨钰耸耸肩:“谁知道呢,你问他好了。”一句话,把所有的问题全部抛给了耶律祁。 “咳咳……”看来耶律祁也是个好面子的人,被玛朵殷切地盯着,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因为大意而输了比赛:“本王子刚才做了个决定。” 苏墨钰撇撇嘴,还说自己狡猾,他才是真正狡猾呢! 顾左右而言他,刻意转移话题。 玛朵没想那么多,听他说做了个决定,连忙问:“什么决定?” “我决定认苏墨钰做义妹,从现在开始,她就是契丹的公主。” 虽然意外,但玛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古怪地看向苏墨钰:“最近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争着认你做妹妹。” 苏墨钰打了个哈哈:“大概是因为,老汗王没有生过女儿,所以大王子想有个妹妹。” 耶律桓却很不高兴:“做什么公主啊,多没意思,还是当大官好。” 苏墨钰看了眼耶律祁,发现他脸上又出现了刚才的那种戒备,“当官当烦了,还是做公主好,吃穿不愁,更不用每天早出晚归累成狗。” “少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耶律桓有些沮丧。 “小王子的一番心意,我收下了。”她转向耶律祁:“我还是觉得大王子的提议,更让我心动。” “就这么定了。”耶律祁拍板道:“耶律桓,以后苏墨钰就是你的阿姐,知道吗?” 耶律桓低着头,很不高兴:“讨厌,总是这么一意孤行。” 耶律祁才不管他高不高兴,他决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够更改。 …… 北方的雪,似乎总是下个不停。 鹅毛般的大雪,连续下了七天七夜,地上的积雪,几乎都快要没到大腿根了。 这种恶劣天气,根本不适合行军打仗,加上冬季粮食短缺,补给跟不上,契丹的士兵,已经开始出现了大面积脱水晕厥的情况。 而鹿云关易守难攻,加上补给源源不断,驻守在鹿云关的阎烈洲,可谓是高枕无忧。 苏墨钰原本想劝耶律祁撤兵,但想到自己的身份和立场,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 好在王庭传讯,命耶律祁尽快收兵回程,再如何的心有不甘,耶律祁也只能收兵,返回王庭。 回到王庭的当日,汗王亲自率众前来迎接。 苏墨钰本以为会有一场隆重的仪式,谁知道,竟真的只是老汗王带上文武百官,来接应回家的大儿子。 这架势,顶多就跟高考状元回村,全村人热情欢庆一样,乍一看,还有些乱。 不过王室的威仪还是有的,尤其是老汗王,只消往人群中一站,那股浑然的霸气,威严天成,不需要任何陪衬的人或物,就能清晰的感觉出来。 “耶律祁,你弟弟呢?”老汗王真够实在的,一开口,就是问耶律桓的下落,求耶律祁的心理阴影面积。 不过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走到老汗王面前,半跪在地,道:“他身子不适,我把他安排在后面的车队了。”说着,对一旁的士兵道:“去把小王子带过来。” 老汗王连忙摆手:“不用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吧。”说着,开始数落耶律祁,“你是大哥,要好好照顾你弟弟,战场那种危险的地方,你以后别带他去了。” 谁想带他去?还不是他哭着求着让自己带他去的吗? “父王,还请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拿下鹿云关。”虽然人已经回到王庭,但耶律祁始终不甘心。 汗王脸色一板,声音比耶律祁还要洪亮威慑,“糊涂!鹿云关易守难攻,几百年来,很少有人能攻下那里,更别说,现在守在那的,是那个从未打过败仗的赤狼军少将阎烈洲!”老汗王似乎真的动了怒,即便已经上了年纪,但他全身上下那股如猛兽般的威慑力,还是令人胆寒:“上回出使大晋,没有成功废了阎烈洲,你以为,我们还有机会,再夺下鹿云关吗?” “区区阎烈洲,不足为惧。” 老汗王如鹰隼般的双目,陡然爆发出雪亮的冷光,“区区阎烈洲?祁儿,人有自信时间好事,但过于自负,可是会一败涂地的。” 耶律祁沉默着,没有回答。 老汗王叹息一声:“听说上次出使大晋,你的计划,全被一个姓苏的官员给破坏了?” “是,那人……很狡猾。” 随着士兵一起等候在后方的苏墨钰听到这话,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那人和苏太师是何关系?” “此人正是苏太师的……” “是苏太师的女儿,对吗?”汗王接口道。 耶律祁和苏墨钰齐齐一惊:“父王怎么知道?” “我虽一直身在王庭,却又不是聋子瞎子。”老汗王遗憾道:“可惜,如果此人不死,或许可为我所用。” “区区女流之辈,毫无利用价值。”不知这话是说给老汗王听的,还是说给苏墨钰听的。 谁知老汗王竟不赞同:“女流之辈又如何?你就是眼界太窄了,只要是人才,男人还是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嘛!怎么你去了一回大晋,把那些人的守旧思想全都学会了?这种思想要不得。” “父王说的是。” “夺取鹿云关的事情,以后再议,你先去看看大王子妃吧,她刚刚生产,身子骨很弱,一直在念叨你。” 耶律祁惊喜抬头:“什么?诺敏她生了?”顾不得礼仪,耶律祁连忙起身,朝着王宫的方向疾奔而去。 第302章 不如不见 耶律祁离开后,苏墨钰本想跟着人群一起退下,却听老汗王高声喊了一句:“玉姝姑娘,还请上前来。” 这是在叫她? 虽然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还是不得不列众而出:“大汗。”她手臂长舒,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落在自己的心口上。 这是面见契丹汗王时,最隆重的一种礼仪,幸好昨天闲来无事时,颤着玛朵教给自己。 老汗王目光熠熠地看着她,不似大晋的皇帝,眼中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审视,他就是那么看着,单纯地看着她。 “大王子似乎很看重你。” 看重?分明是防备。 但老汗王的话,她不敢反驳,只能点头:“大王子是个好人。” 老汗王点点头:“他的确很优秀。” 毫不吝啬夸赞自己的儿子,这也是契丹人与大晋人的不同。 “你可知道,我们契丹人,最痛恨的,就是中原人?”老汗王原本亲和的态度,骤然来了个一百八度大转弯。 苏墨钰有些琢磨不透他的用意:“任何地方,任何民族,都有好人和坏人,汗王怎能以偏概全?”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不会问你来此何处,也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只有一个要求。” “汗王请说。” “忘记你原先的身份,和你原先的民族,如果不能把契丹当做你的家,把契丹的民众当做你的兄弟姐妹,那你还是离开为好。” 没想到老汗王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犹豫了一下,颔首道:“我答应。” 老汗王大笑起来:“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玛朵,带玉姝姑娘四处逛逛吧。” “是,汗王。”玛朵上前,牵过苏墨钰的手:“走,我们去看小王孙。” 跟着玛朵,来到大王子妃的房间外,正要敲门时,听到里面传来一男一女对话的声音。 “诺敏,这孩子长得可真像我。” “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看他的眼睛,还有这眉毛,都跟我的一模一样。” “胡说,孩子这么小,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当然能看出来。”耶律祁笑声清朗,似乎很是开怀:“诺敏,再给我生个小公主吧。” “好,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答应。”诺敏王妃的声音细细柔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符合契丹女子烈烈如火的个性。 身旁的玛朵忽然身子一僵,抬起的手也顿在了半空。 “怎么了?”苏墨钰问。 玛朵摇摇头:“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搅他们了。”她笑道:“你第一次来王庭,我带你四处走走,认认路。” 苏墨钰点点头:“好。” 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再坚强的女人,也会有脆弱的一面。 契丹王庭不似大晋皇宫那般宏伟壮丽,却也有着它独特的异域魅力。 不知是不是因为契丹所处环境恶劣的原因,所以王庭中,种植着大面积的松柏忍冬等抗寒植物,一眼望去,满眼的绿色,令人心旷神怡。 比起大晋皇宫的金碧辉煌,她喜欢契丹王庭的氛围。 玛朵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落,整个人都显得恹恹的。 自从她认识玛朵以来,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你退缩了?”虽然是询问,口气都非常笃定。 玛朵看她一眼,她以为玛朵必会否认,不料她大方承认:“是,我还怕看到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场面。” “如果我记得没错,契丹的男人,也是可以三妻四妾的。” 玛朵笑了一下,嘴角却泛着苦涩:“是,契丹人娶两个妻子的事情比比皆是,如果我想,大王子他一定会给我一个名分,但我不想要。” “为什么?” “有了名分,我就只能做他的妻子,不能做他的知己了。” 苏墨钰拧眉:“两者之间有关系么?” “当然有,诺敏王妃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如果不是已经嫁给大王子所大王子妃,上次出使大晋的人,就不会是我了。” “没看出来,你们契丹也有这么麻烦的规矩。” “这不是规矩,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玛朵纠正。 “还不是一样。”苏墨钰不以为然。 “还有一个原因……”玛朵的神色,骤然变得沉郁起来:“我……我也想给大王子生个孩子,但是,我已经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苏墨钰眼睫一跳:“什么原因?” “是我自己不小心,身怀有孕时,还坚持习武,然后……”她深吸口气,眼底涌上一层晶亮的水雾:“我后悔过,不过因祸得福,我能一直陪在大王子身边,做护卫也好,做情/妇也罢,我都不在乎。” 苏墨钰忍不住唏嘘,再怎样洒脱不羁的女子,也会被爱情所牵绊,失去自由翱翔的翅膀,甘愿被铁链牢笼所束缚,只为那一人停留。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玛朵轻轻念叨着,这是苏墨钰前两天教她的一句诗词,没想到她现学现用,倒是很会举一反三。 正要开口说什么,见前方忽然走来几个人,为首的女子很眼熟,她定睛一看,骇了一跳,连忙往玛朵身后躲去。 玛朵先是不解,随后了然,“你不想见她?” 苏墨钰一直盯着那个虽身着契丹服饰,却一眼就能看出是中原人的女子,低声道:“能不见还是不见吧,见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徒增悲伤而已。” “长乐公主是个好人。”玛朵做如下评判:“身为公主,又是我们的大妃,却一点架子都没有,一开始很多人都不喜欢她,但现在,大家都夸她心地善良,亲切随和。” “她好像瘦了。”穿着厚重的契丹服饰,都显得那么娇小。 “你真的不打算见她?”玛朵又问:“错过这一次,下回再见,就不知什么时候了。” “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汗王年纪大了,心里又一直装着大王子的阿娘,长乐公主和汗王,就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正好她与二王子妃一见如故,就搬去和二王子妃一起给二王子守灵了。”玛朵似乎很是惋惜:“这次她是来给小王孙庆贺的,下回再来,恐怕要等诺敏王妃再生一个小王孙了。” 在内心中挣扎了一番,最后苏墨钰还是决定:“就这样吧,远离这世上的是是非非,对她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既然她已心静如水,我又何必再去搅浑那一池静水呢?” 自己也是一样。 既然已经远离了大晋,她就不想再与任何容家的人,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从此,她就是玉姝,一个与大晋,与皇家,与苏家,都没有半点关系的平凡女子。 第303章 第一美人 两年后。 四月芳菲,绿草如茵。 连绵的小山丘间,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还有两个女子欢快的叫喊声。 “喂喂喂,那是我的!” “谁先射到就是谁的!” “你抢我猎物!” “什么叫抢?刚才明明说好的,咱们各凭本事!” “你别以为我真的比不过你。” “那就来啊!” 两匹马同时从山丘上冲了下来,一匹枣红,一匹赤黑。 马背上的女子,也是一人红衣,一人黑衣。 山丘下,一只云豹正在悠闲自得地散着步,听到马蹄声,如惊弓之鸟般竖起尾巴,便欲逃走。 咻咻两声,两支箭矢几乎同一时刻疾射而出。 一支刺入了云豹的脑袋,一支钉在了云豹的脖颈。 两匹马同时疾掠而至,一人一边,扯住了云豹的前肢和后腿。 “喂,是我先射中的!” “那又怎样?我才是一击毙命的。” “你这是狡辩!” “事实如此,我怎么就成狡辩了?如果不是我一箭射中这只豹子的脑袋,它早就逃走了。” “但因为我先射伤了它,你才有机会一击毙命。” “这我不管,谁让你出手比我快?”身着红衣的女子,拍拍黑衣女子:“论战术,你不如我,认命吧,玛朵。” 玛朵恨恨丢开云豹的后腿:“好吧好吧,算我败给你了。” 苏墨钰喜滋滋把已经死去的云豹挂在马背上,“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啰嗦,我看我像那种不认账的人吗?”玛朵气得翻身上马:“你跟你那个铁柱弟弟说,从今天开始,我包他一年的伙食。” 苏墨钰抚掌:“痛快痛快!”她也跟着翻身上马:“不过既然你承认了这个赌注,那你就不能半途而废,一年时间哦,记住。” “知道了!不就是包他一年伙食吗?我玛朵还没小气到这个程度!” 苏墨钰在心底道:是,你很大方,那是你没见识过影毒的胃口,等你见识过后,再来说大话吧。 “天色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虽然时节已是春季,但北方的春天并没有江南的绿柳红花,暖风徐徐,有时候还会突然刮起暴风雨,夹杂着鹅卵石一般大小的冰雹,而周围又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真遇上狂风暴雨,那就惨了。 苏墨钰如今已完全适应了契丹的生活,她感觉自己就像只小强,不论在哪里,都能顽强地活下去。 比起刚来契丹时,她的皮肤比那时要黑一些,透着健康的小麦色,不过肌肤的状态还是不错的,没有因为经常遭受风水雨淋就变得粗糙,对此,玛朵很是羡慕,总是问她索要护肤秘方。她哪有什么护肤秘方,实在架不住她的央求,就说自己是天生丽质,没办法帮她。 玛朵也习惯了她的厚颜无耻,索要多次无果后,也就放弃了。 不但肌肤的色泽有了改变,就连生活习性,都渐渐变得粗犷起来。 她原本就不喜欢大晋服饰的繁琐,契丹简洁清爽的胡服,反而更合她的口味。 上身是暗红色的窄袖褂袍,下/身是一条贴身的麻布靴裤,脚蹬黑色的牛皮长靴,看起来颇为英姿飒爽。 两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习惯,心境,爱好,就连身材,都能改变。 好在自己不用再女扮男装,否则这********的S型曲线,该怎么遮挡? 原以为自己要做一辈子的“太平公主”,没想到这具身体发育时间晚,在契丹的这两年,该长的地方全长起来了,解开了束缚,一切任其自然发展,就像她的心境一样,此时此刻的她,已经不再自怨自艾,曾经的那些伤痛,也伴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消磨殆尽。 由于她之前提出的建议,契丹这两年没有缺过粮食,漫漫冬季,再也没有发生过食物短缺,哀鸿遍野的惨剧。 大晋的百姓,一开始还会闹闹情绪,游个街示个众什么的,但时间一长,觉得与契丹人和平共处也没什么不好,将种的粮食大半分给契丹,自己还能留一些卖钱,日子过得也很舒心,于是便也不闹腾了,契丹人和大晋人,第一次在同一个城镇安稳共处。 因此,耶律祁对她的态度,也比两年前好多了,有时候还会嘘寒问暖,拿她当真正的妹子看待。 两人回到王庭,却发现今日的王庭有些不太一样,每个人都显得很是忙碌。 玛朵找人来询问,原来是老汗王的兄弟要来做客。 契丹虽然是个统一的国家,却分有很多个部落,每个部落,都有独立的首领,就和中原的藩王一样,在自己的土地上,权利大于帝王。 老汗王只有这一个兄弟,所以对于这位大酋长的来访,十分重视。 傍晚之前,那位大酋长,就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来到了王庭。 听说耶律祁的这位堂妹,是契丹的第一美人,当见了本人后,玛朵还很不服气:“也就那样,称不上第一美人。” 苏墨钰倒是觉得,这位蓉公主,长得的确很漂亮,五官带着中东地区的深邃,眼睛很大很黑,特别有神采。 “她很美。”苏墨钰毫不吝啬夸奖:“有着中原人的精致,也有着胡人的大气。” 玛朵不悦道,“你怎么替她说话?” 她耸肩:“我只是实话实说。” 玛朵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个耶律蓉,真的好看到令人嫉妒。 跟在自己父亲身边,顾盼之间,耶律蓉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苏墨钰,突然停下脚步,朝着她所在的方位走去,“我看你不像是契丹人,你不会是中原人的奸细吧?” 苏墨钰微微一笑,这位蓉公主长得是美,脾气却不怎么好。 “你也不像是契丹人,反而长得像是柔然人,你不会也是柔然的奸细吧?” 耶律蓉猛地瞪大眼睛,怒道:“你是什么人?敢这样对我说话?” 玛朵替她解围道:“蓉公主,这位是我的义妹玉姝。” 少女昂起下巴,上下打量一番玛朵,眼神中闪过不屑的鄙夷:“我听说过你,大王子的情/妇之一,是有点姿色。” 玛朵脸色一沉,一丝羞愤浮上眼底。 这时耶律桓忍不住出面道:“什么情/妇,难不难听?她们都是我的姐姐,你出言不逊,理应向他们道歉!” 第304章 爱情真蠢 耶律蓉转向耶律祁,精致的五官皱了皱,长长的睫毛下,闪过一抹淡淡的光彩。 “你就是小王子耶律桓?”她似乎对耶律桓很有兴趣。 耶律桓却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向我两位姐姐道歉!” 老汗王出面调解:“桓儿,蓉公主不是故意,你是王子,应该大度一些。” 耶律桓连老汗王的面子都不给,依然还是那番态度:“不行!她侮辱了两位姐姐,必须道歉!” 蓉公主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从小到大,还没给任何人道过。老汗有些憋屈,自己这个儿子咋就这么倔,这不是让自己下不来台嘛。 但谁也没想到,蓉公主竟然妥协了! 她转向苏墨钰和玛朵,声线清晰道:“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 玛朵气不过,区区一句对不起就能抹消对别人的侮辱吗? 苏墨钰见她似要开口,连忙握住她的手,用力掐了一下。 玛朵转过脸来瞪她一眼,苏墨钰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再逞强了,这样不但让老汗王下不来台,也会给耶律祁招惹麻烦。 玛朵虽然很生气,但还是把即将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见两人不说话,耶律蓉挑挑眉毛,挑衅地笑了。 苏墨钰不骄不躁,也回以一个平和的微笑,带着无懈可击的友好。 面对这样的微笑,耶律蓉有种自己用尽了全部力气,最后却还是落败的感觉,很是不快。 好在她没有继续找两人的麻烦,走回到自己父亲的身边,挽住男人的胳膊,昂首挺胸地朝前走去。 事后,玛朵拽住她问:“你干嘛要向着那个耶律蓉?” “谁说我想着她?我明明向着你。” 玛朵摆出一脸不信来:“胡说!你要是向着我,为什么要阻拦我教训她?” “我的玛朵好姐姐,我正是因为向着你,才要阻止你啊!”她无奈扶额,以前怎么没看出玛朵的脾气这么爆:“耶律蓉怎么说也是公主,是汗王的亲侄女,你让她下不了台,就是让汗王下不了台,让大王子下不了台。再说了,被人是泼妇,你也要做泼妇吗?我们这是不跟她一般见识,并非示弱。” 后面几句话深得她心,玛朵终于冷静下来:“说的也是,耶律蓉这臭丫头,根本不值得我教训她!” “行了,你对这位蓉公主的敌意有点大了,该不会是看人家长得漂亮,所以嫉妒吧?” 玛朵立刻炸毛:“呸!她漂亮个屁!鼻子那么大,眼睛瞪得像牛,嘴巴一张吓死人,这么丑的丫头,我怎么可能嫉妒!” 得,都把人家给形容成这幅德行了,还说不嫉妒。 唉,女人啊。 “好几天没有去看小王孙了,你跟我一起去吗?”苏墨钰问。 玛朵摇摇头:“不了,我要去根根巴图大哥练功夫,你自己去吧。” 苏墨钰知道,练功夫是假,逃避才是真。 自打诺敏王妃生了小王孙后,她就有意无意躲着两人,看来再潇洒豪迈的女人,内心当中也有片一触即伤的柔软。 嘴上说着不在乎,实际上,她是在乎的。 苏墨钰也不勉强,假装信了她,道:“那你可要好好练,争取赢过我。” 玛朵握了握拳:“放心,我很快就能战胜你了!” 两人分道扬镳后,苏墨钰去了耶律祁的宫殿。 诺敏正坐在窗户前,不知在编织什么,小王孙在一旁跳来跳去,爬来爬去,很是闹腾。 苏墨钰刚走进房间,小王孙就冲她扑了过来:“小姑姑!” 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撞进了一坨肉团,她把小王孙肉呼呼的脸从怀里挖出来:“嘟嘟,你今天又不老实了,忘了小姑姑是怎么交代你的?” 嘟嘟是苏墨钰给他起的小名,因为他的脸胖乎乎的,肉嘟嘟的,看起来就像个肉丸子,所以就叫他嘟嘟了。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每次别人逗他,问他叫什么时,他就说自己叫嘟嘟,对此耶律祁也很是无奈。 嘟嘟用力点头:“记得记得。” “你骗人。” “我没有、没有骗。”小家伙急了。 苏墨钰摸摸他的脑袋:“小姑姑再跟你说一遍,你要记好了,不论什么时候,你都要做个乖宝宝,不能让你阿娘为你cao心。” 一旁的诺敏王妃笑道:“他很乖的,这几天一直都没有再闹。” 苏墨钰知道,诺敏王妃是爱子心切,这小子不闹腾?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 “小姑姑。”嘟嘟拽住她的袖口:“我、我要听故事。” “那你答应我刚才的话,我就给你讲故事听。” “我答应我答应,我、我发誓!” 苏墨钰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脸蛋,这小子总喜欢学大人说话,却没学到精髓,有时候说出的话,让人哭笑不得。 “行,那我就给你讲一个。” “去外面,去、那里。”伸出胖胖的小手,嘟嘟指着花园里的秋千:“我要坐!” 这小子,事还挺多。 “行行行,去坐去坐。”抱起他,走到宫殿外的花园,将他放在竹条编的秋千椅子上,然后自己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 坐在秋千上,嘟嘟倒是比刚才老实多了,“小姑姑今天讲什么?” “嗯……”苏墨钰开始在脑海里翻阅自己记得的童话故事:“要不就讲海的女儿吧。” “好呀好呀。” “很久很久以前,在大海深处的一座宫殿里,住着神秘的人鱼家族。 …… 当小人鱼看到英俊的王子时,深深被他吸引住了。 …… 她勇敢地向落水的王子游了过去,抱住已经奄奄一息的王子,带着他游到了岸边,然后躲到远处的水中,等着有人来救他。一位年轻姑娘发现了王子,她叫来一些人,救了王子。王子醒了,他以为是这位姑娘救了他。 …… 小人鱼热切地盼望着自己能够上岸,和王子生活在一起。她想到了巫婆,也许她可以帮她 ‘你不要你那美丽的尾巴了吗?你愿意放弃那像舞蹈一样的飘游的自由?’ 小人鱼说:‘我愿意。’ ‘真蠢,’海巫婆说,‘爱情真蠢!没有什么比这更蠢!’ ‘如果付出这一切却得不到王子的爱’,海巫婆的话在她耳边响起:‘你就会因为心碎而死去,化成水上的泡沫,不再有知觉,连灵魂也会一起消失。’ 小人鱼有些恐惧了,但这种恐惧没有人可以分担……” 讲到这里,她突然顿住,正听得入迷的小王孙急切地催促:“然后呢然后呢?小姑姑快讲嘛!” 她朝小王孙笑了笑,“不好意思,小姑姑走神了。” 不是不在乎了吗? 不是已经都忘了吗? 为什么,还会感觉到心碎的疼痛? 第305章 她的死,是谁的错 连忙调整情绪,继续用平缓的声音讲述着记忆中的故事。 “……是的,她听见她的心在碎裂,像琉璃一样碎成了无数细小的锋厉的裂片,射进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是属于大海的,她又回到了大海中,她感觉自己正在化为泡沫,化为水滴,和无数的水滴一起,无边无际,无知无觉。 太阳终于升了起来,蔚蓝的大海一片广阔无垠,人们再也看不见小人鱼了,只有船边的海浪上,跳动了一片美丽的白色泡沫……” “哇呜哇呜——”故事刚讲完,原本好端端的小王孙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苏墨钰骇了一跳,连忙把他从秋千上包下来:“怎么了嘟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嘟嘟哭得惊天动地:“好坏,王子好坏,小人鱼好可怜!” 呃…… 原来是听入戏了啊。 小王孙夸张的反应,让她不禁想起一个人来,那人也是和他一样,为故事中的人哭,为故事中的人笑,为故事中的人喜,为故事中的人怒。 不是他现在如何了,两年未见,也许,他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咦?这是怎么了?小王孙怎么哭得这样伤心?”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墨钰回头一看,是耶律祁的表兄,耶律蓉的哥哥耶律复。 “复王子。”她抱着嘟嘟,下意识朝远离耶律复的方向挪了挪。 耶律复却像是感觉不到她的排斥一样,一屁股在她的旁边坐下:“玉姝公主刚才的故事,我也听到了。” 苏墨钰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耶律复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自顾自地说着:“那个小人鱼的确很可怜,不过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跟那位王子,没有任何关系。” “同一个故事,每个人对其的看法都会不同,这没什么奇怪。”说完,她又忙着安慰小王孙。 “难道玉姝公主认为,小人鱼的死,全是那位王子的错?” 这人有病吧,自己只不过给仅有两岁的小王孙讲了个故事,逗他高兴兼启蒙作用,至于跟她较这个真吗? “只是个故事而已。”她下意识逃避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人鱼天生就是生活在海里的,而王子天生就是执掌国家的,小人鱼固然可怜,但她却万万不该爱上王子,因为王子不是属于她的,而她,也不属于王子的世界,她就是因为看不清现实,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才会落到魂飞魄散的下场。” 她脸色有些白,似乎极是不耐听他谈论这些,猛地站起身:“复王子认为如何便如何吧,只是个故事而已,没什么好计较的。” “玉姝公主似乎很不愿意与我一起讨论这个问题?怎么,是触到自己的伤心事了?”带着恶意的声音,如影随形。 妈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嘴欠的家伙! 要不是看在耶律祁和耶律桓的面子上,她一定揍得她满地找牙! 嘟嘟揪了揪她的衣领:“小姑姑,揍他!” 她抽了抽嘴角,这孩子难道看出自己心中所想了? 耶律复站起身,看着她怀里的嘟嘟,呵呵一笑,“我可是站在小王孙这一边的,您怎么可以揍我呢?” 嘟嘟气咻咻地道:“小鱼人就是可怜!王子就是坏!小人鱼对他好,他就要对小人鱼好,他不喜欢小人鱼,他、他一点也不勇敢!” 原本只是孩子气的话,苏墨钰却倍感诧异。 这个故事在世界上流传了千百年,几乎每个孩童都听过,却没有人说过,王子辜负小人鱼,是因为不够勇敢。 “其实复王子说的对,小人鱼之所以会落到魂飞魄散的悲惨下场,完全是因为一意孤行,不听劝告。至于你口中所言的天生,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天生的,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由别人cao控。” “小姑姑,咱们走!”嘟嘟又拽了拽她的领口,身子一窜,趴在她耳边,“我讨厌他。” 忍不住笑了出来,对耶律复道:“小王子说他要嘘嘘,我这就带他去。” 嘟嘟垮着脸,人家的脸都丢尽啦。 “小姑姑,小人鱼真的不能和王子在一起吗?”这小子还想着这事呢。 “嗯,不能。”安徒生就是这么写的,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越是惨烈的结局,就越是引人发省。 “一定有办法的!”嘟嘟在她怀里一个劲扭动:“我就要他们在一起!” “嘟嘟,不要任性。”她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 嘟嘟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小姑姑,我想让小人鱼活着。” 头疼啊,早知道就不给他讲这个故事了。 “行行行,小人鱼一定会活着,她虽然不能说话,但她把自己的心意写在了一张纸上,偷偷放在了王子的房间,王子看到后,明白了她的心意,其实他也很喜欢小人鱼,只是害怕他不喜欢自己,得知小人鱼也恋慕自己,而且她就是救了自己的人后,他向她发誓,自己一辈子都要和她在一起,让她做自己的新娘,并深深吻了她,小人鱼很感动,巫婆的巫术自动消失。从此以后,王子和小人鱼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强行篡改人家的著作啊,安徒生要是知道,一定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追杀自己的。 “太好了,小人鱼终于不可怜了。”嘟嘟很高兴,啪啪啪地拍着小手。 见状,苏墨钰也松了口气,这小子终于不闹腾了。 被嘟嘟折腾了一天,有些疲乏,晚上就不陪玛朵习武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倒在床上。 “啊!”被子下面突然有人叫了一声。 她吓了一跳,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抓过床头边的匕首:“谁!” 睡眼惺忪的耶律桓从被子下面爬出来:“少爷,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苏墨钰放下匕首:“臭小子,你在我床上干嘛?” “少爷,你带我走吧!”他跟嘟嘟一样,激动地朝她扑过来,苏墨钰吓了一跳,大了不止一号的嘟嘟,她可受不住。 “有话好好说,别总是一惊一乍的。” “我阿耶让我娶那个耶律蓉,我才不要呢!” 第306章 又是逼婚 娶耶律蓉?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耶律蓉不是你的堂妹吗?” “是啊,她是我的堂妹。” “堂兄堂妹怎么可以结婚?”她难以置信。 “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啊。”耶律桓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们都姓耶律,是一家人,彼此通婚的话,那不成了乱/伦了!况且,近亲结婚,有非常大的概率生出畸形儿。”苏墨钰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怎么会呢?我们又不是一个父亲,当然可以通婚。”耶律桓一本正经地解释着:“还有,什么是畸形儿?为什么近亲结婚,会生出畸形儿?” 这倒是把她问住了,为什么近亲结婚会生出畸形儿?虽然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可其中的原因,却很少有人明白。 “大概是跟基因有关系。” “什么是基因?” “基因就是染色体……” 耶律桓皱了皱眉,苏墨钰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懂,好在他立刻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将话题重新扯会到耶律蓉的身上。“少儿,别管什么畸畸形儿了,我不要娶耶律蓉,你快想个办法,带我逃走吧!” “竹青,你别急。”私下里,她还是习惯叫他竹青:“这件事,你又和你父汗商议过吗?” 耶律桓摇头:“这就是阿耶的主意,他还警告我,不能苛待了耶律蓉,让我一定好好对她,就算商议也是没用的。” “你们契丹不是讲究婚姻自主吗?你好好找你父汗商量商量,我想他会理解的。” 耶律桓还是摇头,郁郁道:“不行,我和耶律蓉小的时候就订亲了,现在已经不能取消婚约。” 这就头疼了啊! “那耶律蓉的意思呢?或许,她也不想嫁给你。” 耶律桓哀怨地瞅她一眼:“我去问过她了,她说她喜欢我,愿意承认这门婚事。” “她既然喜欢你,那你就娶了她呗。” “可我不喜欢她!”耶律桓急了。 苏墨钰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竹青,婚姻这种东西,有时候很神圣,有时候又很cao蛋,不要以为你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就能长长久久,幸福美满,人生有很多变数,与其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不如娶一个喜欢自己的,这样你们之间的婚姻才能长久。” “少爷,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耶律桓很不赞同她的观点,他跟在苏墨钰身边的那段时间,耳濡目染,也知道她是个不向命运屈服的人,无论任何时候,都会坚持自己的本心,这也是他坚决拒绝娶耶律蓉的原因,现在反过来告诉他,还是认命吧,他怎么能接受? “我说的不对吗?”苏墨钰被他带着控诉的眼神,看得浑身不适。 “当然不对!”他气哼哼道:“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朝夕相处,少爷难道不觉得很难受吗?” 苏墨钰认真想了想:“嗯……好像……我不太清楚。” 她的确不清楚,因为她如果讨厌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和他在一起的,无论谁来逼迫自己,都是一样。 这也是当初,她想方设法,从容蓟身边逃走的原因。 嫁给他,做他的太子妃,怀着一辈子的愧疚与不甘,直到死亡的那一天,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 觑着她的神色,耶律桓知道她其实是赞同自己观点的,“少爷,你其实也不能接受的,对吧?” “是,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能接受,但我可以反抗,你可以吗?”她反问。 “我可以!”耶律桓想也不想道:“我死也不会娶耶律蓉的!” “你打算怎么做?” “少爷,我们一起逃走吧?”他眨眨眼,恳求道。 苏墨钰摇头:“我不会跟你一起走的。” “为什么?”耶律桓急了。 “因为逃婚是你的事,又不是我的事。” 耶律桓傻眼了:“少爷……你也太狠心了。” “有能力逃走,你就逃,没能力逃,你就乖乖迎娶耶律蓉。”她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我以前是告诉过你,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前提是,你有这个能力来掌控自己的命运,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她伸了个懒腰,困顿道:“况且,我若真的跟你一起逃走,那我就犯了诱拐王子的滔天大罪,你父汗和你长兄必然会派大量人马来追捕我,我已经过够了逃亡的生活,不想再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你,可能明白?” 耶律桓垂头丧气:“那我要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想法子取这门婚事,要不然,就接受他。” 耶律桓忽然沉默下来,片刻后突然问:“少爷,你想让我娶耶律蓉吗?” 这个问题有点深奥,她想让他娶耶律蓉吗? 问题很简单,难的是他问这句话的意义。 “别问我想不想,要问你自己想不想。”她道,“我不是很喜欢这个耶律蓉,觉得她心眼有点多,你如果真的娶了她,很可能要吃亏,你的脑子有点不太好使,别到时候被她卖了还在替她数钱。” 耶律桓嘟囔:“我哪有那么差劲。” “好了好了,这件事暂且告一段落,你回去好好想想,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讨论这事。”一边说,一边把她往外推。 都要困死了,这家伙还来给自己找麻烦。 耶律桓不甘不愿地离开房间,临走前扒在门框上:“少爷,你千万记得,要帮我想法子,我真的不想娶耶律蓉……” “知道了知道了。”这孩子,怎么长了两岁,还是和以前一样,唠唠叨叨,啰啰嗦嗦。 这世上人都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对自己的婚姻不满意。 真以为两情相悦,就能朝朝暮暮。 天真! 婚姻不同于爱情,爱情是热烈的,自由的,奔放的,婚姻却是沉闷的,专/制的,拘谨的。 爱情并不能作为支撑婚姻的支柱,这世上有多少人,从佳偶变为怨偶,一味的相信和崇拜爱情,最终必将导致悲剧。 也不知竹青能不能想明白,就算想不明白,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自己又不是观世音,还能普度众生不成。 第二天早起和玛朵练习射箭,伴随着箭矢射进靶子正中的红心,身后响起鼓掌的声音,“箭术不错,原来大晋人,也不是一无是处。” 第307章 比箭 又是这个耶律蓉。 他们兄妹俩,好似都喜欢和自己作对。 或许是因为,自己不是契丹人的缘故吧。 她猛地想起一个词来——种族歧视。 不管在任何地方,代表另类的一方,都很难生存。 即便契丹王庭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接受了自己,但最终,她腔子里流淌的,还是大晋人的血液。 她表示理解,人类下意识的,会产生种族排外的情结,这是一种天生便存在的思想,就连动物,都有着强烈的地盘意识,没什么奇怪的。 所以,她只是一笑置之,并不打算理会对方。 但她不理会对方,不代表对方不理会她。 耶律蓉上前,从侍者手中接过弓箭,在苏墨钰一箭射出的同时,也射出一箭,抢在她之前,射中靶子的红心,她后发而至的羽箭,颓然无力地掉在地上。 她拧了拧眉,很是不爽,却并未表现出来,重新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 “咻——” 仍是比她快了半拍,耶律蓉再次抢在前面,将箭矢射入红心。 苏墨钰忍不住想要发火,强自忍了忍,决定把场地让给耶律蓉,等她不来找麻烦时,再来练习。 “蓉儿,今天怎么起的这样早?”老汗王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接着是大酋长洪亮的声音:“这孩子就是闲不住,在哪都是这样。” 耶律蓉欢快地朝自己父亲跑去,抱住他的胳膊:“阿耶,我终于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哦?”大酋长扬眉:“不知你说的这个对手,是哪位厉害的儿郎。” 耶律蓉伸手朝正准备离开的苏墨钰一指:“不是儿郎,是位女郎。” 众人齐刷刷,将视线转向苏墨钰。 苏墨钰眉头一拧,看来又有麻烦找上门来了。 “我要跟她比试一场!”耶律蓉看着苏墨钰,跃跃欲试。 “不行。”出声反对的,不是苏墨钰,而是一直跟在老汗王身后,一语不发的耶律桓。 耶律蓉扬了扬下巴,不甘示弱:“我就要比!” 玛朵也放下手里的弓箭,提议道:“不如,由我来和蓉公主比。” “不,我就要和她比!”耶律蓉分毫不让。 老汗王也看不下去了,想要出面调解,这时大酋长突然说了句:“孩子之间玩玩而已,就随他们去吧。” “也是,女孩子随便闹腾闹腾,桓儿,你就别瞎搀和了。”老汗王对耶律桓道。 耶律桓撇撇嘴,不甘不愿地把头扭向一旁。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如何拒绝? 耶律蓉是个任性妄为的,她的父亲比她更任性妄为。 “好,既然蓉公主想比,那我就陪你比一场。”她重新拿起弓箭,走到靶子前,“蓉公主想怎么比?” 不料耶律蓉却道:“那种死靶子没意思。” 苏墨钰心里咯噔一跳,这个耶律蓉,该不会打算拿活人当靶子吧? 果不其然,耶律蓉道:“我们两人分别给彼此做靶子,头上顶一个苹果,手上再拿两个,谁射到的苹果多,谁就是最后的获胜者。” 什么?头顶苹果? 众人皆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耶律蓉,倒是苏墨钰一片平静:“蓉公主就不怕我射歪,伤了你?” “我看过你的箭术,你不是那种会射歪的人,如果歪了伤到我,那你就是故意的。” 不得不说,这位蓉公主虽然刁蛮任性,却很聪明。 “行,那就开始吧。” “等等!”这时,耶律桓又站了出来,插言道:“为了以示公平,我来当靶子。” 老汗王和大酋长齐齐一惊:“万万不可!” 耶律桓却一脸无谓:“有啥不可的?反正是只是随便玩玩的。” 嗯,没毛病,拿大酋长和老汗王的原话来怼二人,这小子的道行越来越高了。 他对一名侍从道,“快去找几个苹果来。” 耶律蓉见状,问道:“小王子就不怕我误伤了你?” 耶律桓又是无谓一笑:“蓉公主既然这么有信心,敢和玉姝姐姐比箭法,那么就说明,你的箭术一定很好,如果真的误伤了我,那你就是故意的。” 耶律蓉:“……” 要不是碍于场面,苏墨钰真想给他鼓个掌。 行啊,这小子越来越厉害了,眼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种能气死人的本事。 大酋长担忧道:“蓉儿的箭术绝对没问题,但这位玉姝公主……”摆明了看不起苏墨钰。 耶律桓不假思索道:“我相信玉姝姐姐的箭术。” 场面已经彻底失控,就连老汗王和大酋长都无计可施,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很快,侍卫找来了苹果,满满一兜,数了数,大概有四十几个。 耶律蓉先开始,她似乎很是胸有成竹,弯弓搭箭,丝毫不显慌乱。 第一箭,第二箭,第三箭…… 每一箭都射中了耶律桓手上和头顶的苹果,百发百中,无一虚发。 众人紧张的同时,也不禁感到惊讶。 没想到一个部落的公主,竟然箭术这么好,甚至比起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士兵,亦是不遑多让。 已经射出去了二十七箭,没有一支射偏。 第二十八箭。 大概是觉得自己必胜无疑了,又或者是被耶律桓冷蔑不屑的眼神所激怒,这第二十八箭,她竟然射偏了。 箭矢擦着耶律桓的脸颊飞射而出,周遭想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老汗王更是吓得脸色都白了。 反观耶律桓,却一脸冷静,连眉毛都没有颤一下。 “大意了。”虽然射偏了,但耶律蓉并不怎么沮丧,这个成绩,她觉得很满意了。 接下来轮到苏墨钰。 一箭,两箭,三箭…… 连着二十七箭,同样箭无虚发。 围观之人的眼睛都看直了,连玛朵都忍不住惊叹,“天呐,她才学了多长时间的箭术,就这么厉害,我都比不上了。” 巴图也感叹:“看来你输在她手上,也不算丢人。” 耶律桓也很开心,他就知道,少爷一定比那个耶律蓉厉害,自大狂妄的小丫头,神气什么! 苏墨钰弯弓搭箭,这第二十八箭,如果射中,她就是最后的赢家。 弓弦已经绷到极致,耳边甚至能清晰听到弓弦过于紧绷而发出的嘎吱声。 她的手,始终稳如磐石。 只是,眼神有些茫然。 “咻——” 在众人屏息的紧张氛围下,她深吸口气,松开弓弦,羽箭擦着微凉的空气,疾射而出,在半空中发出刺耳的嗡鸣。 第308章 不用活得这么累 本应该百发百中的羽箭,却在半空中颓然失势,无力地坠/落而下。 没有射中。 竟然没有射中! 比起看到苏墨钰箭无虚发的高超箭术,她的失败,反而令人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呢? 那一箭,明明该射中的才对。 “竟然……没中?”玛朵愕然,她摇着头:“不会的,那一箭根本不该射歪。” 巴图去问若有所思,神情带着一丝凝重:“怎么不该?那一箭,本来就该射偏。” 玛朵还是坚持:“不该射偏!她的本事,我最清楚不过,别说是射二十八箭,就是二百八十箭,她也不会射偏!” 巴图眼底的光泽加深:“你说得没错,就是二百八十箭,她也不会射偏,但前提是,耶律蓉必须射中二百八十一箭。” 玛朵拧眉:“巴图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巴图环着双臂,哈哈笑了一声,敷衍道:“没什么意思,这一次,玉姝和耶律蓉都没有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 “玉姝就算了,那个耶律蓉?”玛朵嗤之以鼻:“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罢了。” 巴图没有再接话,只目光沉沉,望着苏墨钰所在的方向。 放下手,带着一丝失落,对众人道:“我输了。” 耶律桓丢掉手里的苹果:“一定出是什么问题了,刚才的不作数,再来一次!” 苏墨钰看着他,歉意一笑:“对不起,小王子,刚才什么问题都没出,是我技不如人。” “对呀!”耶律蓉得意道:“是她技不如人,小王子可不能故意偏袒。” “我……” “蓉公主的箭术,远远在我之上。”苏墨钰打断他的话:“那二十八箭,蓉公主射得很轻松,我却紧张得不行,差一点,就伤到小王子你了。” 耶律桓有些失望,在他心里,苏墨钰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从一开始,她就是他崇拜的对象,无论何时,也无论她是什么身份。 耶律蓉赢得了比试,很是高兴,其实,在苏墨钰准备射出第二十八箭时,她整颗心都提起来了,就担心她赢了自己,让自己没有面子。 她从小到大,不论做什么事,从来都没有输过,不懂得失败是什么滋味。 在苏墨钰连续射中二十七箭的那一刻,她似乎,已经懂得了一些失败的滋味,但也只是似乎。 最终,苏墨钰还是输了。 自己,才是最后的赢家。 她的箭是擦着苹果飞出去的,而苏墨钰的箭,却在半途坠/落,明显是后劲不足。 虽然只是微弱的优势,但赢了就是赢了。 大家都在夸她的箭术高超,是不可多得的巾帼女杰,享受着众人的膜拜和羡慕,她笑得如花一般灿烂。 而苏墨钰,却默默放回手中弓箭,趁着耶律蓉在接受众人的夸赞时,悄然离开。 第二十八箭,是她故意射偏的。 在弓箭离弦的刹那,她手中箭矢的箭尖,还是精准地对着耶律桓手中的苹果,但就在弓箭射出后,她的手,有了片刻的迟钝。 只是一瞬间,她便决定,让这原本精准的一箭,半途夭折。 曾几何时,她也如耶律蓉般,争强好胜,凡事都想要拿到第一,拿到最好,但殊不知,有时候,优秀也会成为一种罪孽。 她一直在怨怪,苏家的灭亡,是因为容蓟没有信守诺言,但事实上,大部分的责任却在自己身上。 就与海的女儿中,那个一意孤行,一味按照自己的主观愿望行事的小人鱼一样。 她想发挥自己的价值,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自己的优秀,她痛恨那些阻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对所有的劝诫和提醒,置若罔闻。 苏太师曾赠她一幅字——权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 她错误地理解了其中的涵义,带着一腔热血,和一腔狂妄,亲手将苏家送向了灭亡的道路。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一味的争强好胜,不但没有半点好处,还会给自己惹祸上身。 如果她刚才射中那一箭,耶律蓉面子被驳,心中难免怀有怨气,她身份不俗,背后有庞大的氏族部落为她撑腰,给自己招来这样一个敌人,可不是明智之举。 现在这样多好,耶律蓉赢了比试,得意欢喜,不会嫉恨自己,也不会再来找自己麻烦。 至于自己丢面子这种事情嘛……谁在乎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声音响起,她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巴图。 她笑了笑,假装不明白:“不知巴图大哥指的是什么?” “玉姝,你能骗得了玛朵,你以为,能骗得了我吗?” 巴图看上去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实际上他的脑袋和他的肌肉一样发达。 她叹口气:“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突然不想赢了。” “你怕耶律蓉会报复你?”巴图道。 她耸肩:“怎么?难道我不该怕吗?” “其实,就算你最后赢了比试,也不会有人拿你怎样。耶律蓉虽骄纵,但我们契丹人,不会行任何阴诡之事,就算她有心报复你,大王子,还有汗王,都不会允许。” “我知道。”她看着脚下的土地,“但比起伤了和气,我直接输掉比赛,是最简单的方式。” 巴图沉默片刻,颔了颔首:“你说的,倒也没错。不过,我还是劝你,在契丹,你不用活得这么累。” 不用活得这么累。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她心头竟然一阵哽咽,鼻腔中涌上一股酸涩。 她眨眨眼:“多谢巴图大哥。” 巴图走到她面前,温声道:“你是玛朵的妹子,也就是我的妹子,今后有什么不痛快的,尽管告诉我,巴图大哥替你出气。” 原本不想哭的,眼底却涌上一层水雾,“放心吧,我在这里很好,大家都是那么热情,没有人欺负我。” 告别了巴图,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却遇上了耶律复。 “我知道你是谁。”耶律复看着她笑,但那笑意,却让人觉得阴嗖嗖的:“大晋到处都在流传着你的死讯,连皇室,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他们千算万算,恐怕怎么也没算到,那个曾一手遮天的乱臣贼子,竟然就在契丹王庭。” 第309章 人心难测 苏墨钰漠然看着他,眼底光泽清冷,无波无澜,完全没有出现耶律复预料中的惶然惊恐。 “让让。”前面的路很窄,耶律复挡在前面,她就走不去了。 耶律复一动不动,一双阴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你就是苏墨钰吧?苏太师的嫡子……哦不,嫡女。” 苏墨钰抬起头,凉凉看他一眼,还是那两个字:“让让。” “你不怕我把这个秘密,告诉大晋皇帝?” “你有病吧?”她终于忍无可忍:“你们兄妹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坦,所以才想没事找事?” 先是耶律蓉,再是耶律复,她虽尽可能避免惹祸上身,但也不是泥人做的,没有脾气,惹急了她,她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你搞清楚!”耶律复抬起手,指着她的鼻子:“我是为了契丹着想,为了契丹的百姓着想,毕竟这种事情一旦泄露出去,契丹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苏墨钰看着他,半晌后,突然笑出声来:“灭顶之灾?请你告诉我,什么叫做灭顶之灾?是大晋侵占契丹,还是被大晋灭国,亦或者是,契丹人全部沦为大晋人的奴隶?” “你瞎说什么!”耶律复大怒:“我堂堂契丹,怎会沦为大晋人的阶下之囚?” “那你刚才所言的灭顶之灾又是什么?大地崩塌,海水倒灌?” 耶律复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他嗫喏半晌,忽然愤愤道:“你是大晋人,总有一天,你会背叛我们契丹!” “复王子,比起我背叛契丹,你身为大酋长的长子,你背叛王庭的可能性,似乎更高一些。” “你……”耶律复气得脸色发青。 “麻烦让让。”这是她第三次命他让路了。 耶律复继续指着她的鼻子怒喝:“我不相信你,这件事,我一定要告诉汗王。” 她抬手,一把挥开他点在自己面前的手:“复王子,你也是有身份的人,还请不要做与你身份不符的事情,如果你不懂得何为家教,我不介意替大酋长来教训教训你。” 她这一挥,看似随意,实则劲道不小,耶律复有种手腕几乎被打碎的感觉,痛得龇牙:“你的心,从来没有忠于过契丹,你这样的人,留在王庭,着实危险,大王子不肯听我劝告,汗王总会听的。” 苏墨钰笑得更欢:“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的心忠于契丹了?”不理会他突变的脸色,继续冷声道:“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的心,从来没有忠于过契丹,也从来没有忠于过大晋,我的心,只忠于自己,我不会把契丹当做我的亲人那般看待,也也不会做任何对不起王庭,对不起契丹百姓的事。复王子如果看我不顺眼,大可以把我刚才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汗王,你放心,就算到了汗王面前,我的本意,还是不变。” 说完,她狠狠在耶律复的脚面上踩了一脚,耶律复痛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吃敬酒吃罚酒,这世上就是多这种天生犯贱的货色。”低喃一句,苏墨钰看也不看他,径直扬长而去。 小王孙安静了没几天,又开始缠着她讲故事。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这回,不敢再给他讲结局悲伤的故事了,于是,挑了个结局圆满,而且很励志的故事——狮子王。 “……一番激烈的战斗后,辛巴将刀疤打倒在地,并将这个卑鄙的叔叔刀疤赶下了国王崖,辛巴在母亲和众狮的欢呼中正式宣布执掌政权,狮子王国又重新恢复了和平与宁静……” 嘟嘟拍手叫好:“好厉害好厉害,辛巴最厉害了。” 故事讲完,苏墨钰看着依旧年幼的小王孙,看着他脸上崇拜欢喜的笑容,不自禁/地,对他说了一番话。 “嘟嘟,小姑姑接下来的话,你必须认真听好了。” 见小王孙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她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这才缓缓道:“为了争夺王位,刀疤所作出的事情是令人不耻的,王位合法继承人应该是善良、为百姓着想、满怀正义的人,但是刀疤为了争夺王位却不择手段,伤害了很多无辜之人,所以最终才会被辛巴击败。邪,永远不胜正,辛巴统治了狮子王国的和平,继承狮子王的一切,也继承了善良正义的传统。而他能历经重重困难,最终取得成功,也是因为他内心当中怀揣着坚韧和深深的责任感。嘟嘟,你是你父亲的长子,是今后契丹王庭的统治者,你要像辛巴一样善良勇敢,正义坚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轻易放弃。” 嘟嘟还小,这些道理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他却听得很认真,一双大眼睛闪烁着坚定勇敢的光泽。 “说得好。”不知何时,耶律祁大步走了进来,看了眼嘟嘟,最后将视线落在苏墨钰脸上:“身为一个国家的统治者,的确应该心怀正义,勇敢善良。”他抱起嘟嘟:“小姑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嘟嘟点头:“记住了!” “好孩子。”耶律祁夸了一句,然后将他放下:“找你阿娘去。” 嘟嘟扭着小屁股,往内殿的方向跑去,“阿娘,阿娘!”小家伙人小,嗓门却不小。 “你以后离耶律复远点。”耶律祁朝内殿望了眼,低低道。 苏墨钰有些惊讶,他竟然知道耶律祁来找自己的事。 她踟蹰了一下,最终该是决定警告一些耶律祁,“你这位堂兄,你最好小心一些。” 耶律祁不以为意:“你想多了,耶律复这个人虽然有些自负,人却不坏,我们契丹人,可不像你们大晋人那么狡猾阴险。” 苏墨钰有些不高兴,这家伙对大晋人的成见还是这么深,“是,中原人的确大部分都喜欢勾心斗角,但不要一棍子打死一群,大晋人有阴险卑鄙的小人,也有正义善良的君子,你们契丹人虽然大多数都光明磊落,但也不排除会有一个两个卑劣小人。”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笃定道:“我这双眼睛,看人非常准,人心难测,你这位堂兄,绝非善类。” 第310章 他不是这样的人! 翌日。 一大早,王庭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耶律桓不见了。 不是单纯地躲起来,让人找不到他,而是已经不在王庭,彻彻底底,找不见踪影。 耶律祁派人兵分几路去寻,始终寻不到耶律桓的人影,好似突然之间,人间蒸发了一般。 因此,王庭乱成了一锅粥,小王子失踪可不是一件小事,难道又要像上回一样,一连销声匿迹好几年? 上回能找到,这一次,可不一定就能这么幸运了。 苏墨钰一开始也急,但想到前两日耶律桓跟自己说的话,她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小子,胆子真的肥了,竟然敢逃婚,其实他的失踪早有预兆,当他说出“我娶谁,和谁生活一辈子,那是我自己的事,别人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时,她就该想到,他有了逃婚的心思。 但这事不能让老汗王知道,更不能让大酋长和耶律蓉知道,否则,难免会引起猜忌和误会,所以苏墨钰就没把耶律桓逃婚的事情说出来。 正当所有人都为了寻找耶律桓而焦头烂额时,一个从边塞城镇传来的消息,仿佛一颗炸弹,在王庭中掀起滔天巨浪。 契丹一个名为高海的城镇,遭到了大晋的突袭,大晋的军队见人就杀,一路而来,血流成河,尸骨遍野,此时这个城镇已被大晋的军队所占领,每天都会有无数平民惨死在大晋士兵的屠刀之下。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带兵的主将,竟然赤狼军少将阎烈洲。 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苏墨钰以为自己听错了。 阎烈洲根本就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他那样的烂好人,哪怕让他去死,他都不会伤害无辜之人,更别说带领军队大肆屠杀了。 可事实证明,这一次的带兵前来攻打契丹的主帅,的确是他。 怎么可能?仅仅两年时间,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天性么? 她不信! 任何人都有可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唯独阎烈洲,他不会! 这个信念,无论放在何时何地,她都不会有半点动摇。 消息刚传到王庭,耶律祁便自请带兵,前去救援。 老汗王很槽心,小儿子丢了,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又遭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急归急,但作为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汗王必须抛开个人感情,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耶律祁临危受命,带领一万大军,赶往高海,拯救自己的国民,及夺回国土。 苏墨钰请求耶律祁带自己一同前往,他虽有犹豫,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连续四天三夜的赶路,一万兵马,终于赶到了高海之外的荒郊。 虽然看不到高海城内的景象,但也能猜到,此刻城内毕竟生灵涂炭,但不忍赌。 “阎、烈、洲!”站在一处相对较高的土丘上,耶律祁举目遥望远处的高海诚,咬牙切齿。 苏墨钰站在他身旁,也看向远处那座千疮百孔的城郭:“你确定,真的是阎烈洲做的吗?” 耶律祁猛地转向她:“难道不是?只有他的赤狼军,才有这个能力,所向披靡,战无不克。” “他不会这样的人。”即便如此,她还是不信阎烈洲回水滥杀无辜的人。 “他怎么不是这样的人!”耶律祁勃然大怒,一双浅褐色的瞳眸,几乎被血气熏染:“我当初就不该饶了他,不该!你都看到了,他杀的,可是契丹无辜的百姓,无论大人孩子,老弱病残,他一概不放过,就连几岁的婴孩,他……”耶律祁似是说不下去,悲愤中带着深深的仇恨。 苏墨钰深吸口气,荒芜的空气中,砂砾的土腥气夹杂着浓浓血腥气,很是呛人。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和立场,在这样的特殊时期,什么都不该说。”顿了顿,见耶律祁没有反驳自己,这才继续道:“就算你这样说,我仍是相信,阎烈洲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希望你可以派人去仔细探查一番,看看真相究竟是什么。”见他好似要打断自己,她抬了抬手,接口道:“我不是为了阎烈洲,更不是为了大晋说话,我是为了高海诚里的无辜平民。耶律祁,相信我,查清楚,把一切都查清楚,只有查清楚一切真相,才能制定出最正确的策略。” 耶律祁脸颊肌肉不停地滚动,显然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苏墨钰也不催促,就这么平静地带着他,从容等待。 “好,我便信你一次。”他转过身,语气坚决凛然:“如果下令屠杀平民的人真是他,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过他,我要将他的心脏挖出来,吊在城门上,让他的灵魂永世不得安宁。” 苏墨钰轻声道:“好,如果真相真是如此,我帮你一起挖出他的心脏。” 耶律祁点点头,大步而去。 回到营地,他立刻调集手下军士,挑选了一支百人小队,前往高海城,以查明此次大晋突袭的事实。 一天一/夜的等待之后,只剩下不到二十人的小队赶了回来,也带回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 原来此次带兵突袭契丹的将领,不止阎烈洲一个人,还有一名姓邱的将领,听闻是大晋皇帝的心腹,一年前被封为威武大将军,他才是这一次突袭的真正主帅,屠杀平民的命令,也是他下达的。 “威武大将军。”耶律祁来回在营帐内踱步,这个人,他以前从未听过。 “我知道他。”这时,一直坐在角落不发一言的苏墨钰开口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位威武大将军,之前应该是大晋皇帝手下的一名都尉,名叫邱言。” “你认识他?”耶律祁停下脚步问。 苏墨钰道:“不算认识,有过一次照面,这个人……”她忖了忖:“有些自负。” “他杀了我如此多的子民,我绝不会放过他!”耶律祁一拳砸在桌子上。 “你想好对策了吗?” 耶律祁摊开桌上的军事图,“高海有两座城门,或许可以借由这两座城门,打一场游击战。” “没用的。”苏墨钰反对:“如果只有邱言一人,或许行得通,但阎烈洲……他的赤狼军可不是吃素的。” 第311章 残杀平民 耶律祁急了:“那要如何是好?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苏墨钰起身,走到军事布阵图前,看了一阵:“契丹人擅长骑射,不如我们就从这里找突破口。” “你的意思是?” 她指着高海的其中一座城门,“据我猜测,大晋应该将大部分兵力,都放在了这扇城门前。” “何以见得?” “因为这里相比于另一座城门,不利于防守,地势太低,视野受阻。”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那我便将所有兵力,全部放在这里。” “不。”苏墨钰摇头:“我们攻打另一座城门。” 耶律祁大惊:“那座城门易守难攻,如果攻打那里,岂非自寻死路?” “正因为易守难攻,大晋的军队才会放松戒备。”她看着耶律祁,涩然一笑:“你别忘了,我就是大晋人,也是曾经的兵部尚书,我明白他们的作战方式,更清楚他们的作战理念,你若攻打那座防守严密的城门,不但损伤惨重,而且你永远都攻不下来。” 耶律祁看了她半晌,而后重重一颔首,“好,我信你!你说吧,要怎么打?” “用骑兵,一千重装骑兵,先在前面开路。”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在布阵图上指挥:“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如果等援军到来,或是让他们察觉到我们的意图,一切就都完了。” “我明白,用骑兵开路,然后步兵攻城,对么?” “对,还请大王子再准备五百弓箭手,我们以阶梯的形式推进,越往后,士兵的气势也会越强,运用最快的速度,一举攻破城门,占据有利地形。” 制定好的作战计划,接下来,便是真正战斗的时刻了。 苏墨钰没有上过战场,那些用兵战术,也只限于理论。 但她相信,自己的战术一定会成功。 打仗可以很难,也可以很简单,就算自己处于劣势,也要相信,自己才是最后的获胜者。 她曾与阎烈洲,在朝堂之上,用沙盘来过一次模拟对战。 那一次,最后的获胜者是自己。 而这一次,她与他,是一场战场之上真正的交锋,千千万万人的性命,都系于自己一身。 她不能退缩,也没有给她退缩的选择。 伴随着悠长的号角声响起,她带领五百弓箭手,跟随在骑兵两侧,负责包抄。 果然,他们攻打的这座城门,是最难攻下的,但也是兵力最少的。 大概敌方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会选择这座易守难攻的城门发动进攻,所以当契丹士兵攻来的时候,大晋的士兵,因为太过震惊,竟然没有及时作出相应的措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契丹大军,已经层层压了上来。 大晋士兵开始频繁放射火箭和石块,但都被前方的重装骑兵给挡了下来。 但因为城门地势较高,契丹人一时半刻,还攻不进去,这便给了大晋充足的反击时间。 然而,即便如此,在面对层层压进的契丹大军,大晋的士兵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甚至已经开始军心不稳,出现逃兵。 就如苏墨钰说预料的,大晋士兵的气势开始衰竭,而契丹的士兵,气势却越来越强,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眼看城门就要被破开,这时城楼之上却陡然响起一个声音。 “耶律祁大王子!”一个身着甲胄的男人站在城楼最顶部:“看来你是不想要你的人民了。” 远处的耶律祁眼眸一抹,高举马鞭,无视城楼上男子:“继续攻,我们契丹的好儿郎是不会临阵退缩的。” 男人冷笑一声,对身边的士兵说了些什么,那士兵立刻转身离去。 苏墨钰看着站在城楼顶的男人,心头涌上一阵不妙的感觉。 邱言。 这是自己第二次见他。 两年的时间,似乎并未改变什么,她看到邱言,从骨子里透出的那种厌恶,仍是有增无减。 很快,她不安的预感就应验了。 一队士兵,押解着一群契丹平民走上了城楼,这些平民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一个年仅三四岁的孩童。 城楼上,摆放着一排绞刑架,邱言命士兵,将那些契丹平民带上绞刑架,套上绳索。 “耶律王子,你睁大眼睛看好了,这些人,可都是因你而死。” 言毕,猛地一挥手,一旁的士兵听命抽掉了绞刑架的活板,那些被吊在半空中的平民痛苦地挣扎了几下,很快就没了声息。 “大王子难道还没看够?”邱言又让士兵带了几个平民上了绞刑架。 耶律祁怒不可谒,握着马鞭的手,狠狠攥起,掌心磨出了血亦毫无所觉。 苏墨钰万万没想到,邱言会用这种无耻残忍的方式,来逼迫耶律祁。 “如果大王子不在乎的话……”邱言一笑,示意守在绞刑架旁的士兵动手。 活板被抽掉的刹那,一道火红的人影猛地掠了过来,刀光一闪,被吊起的几人脖子上的绳索,悉数被斩断。 “阎烈洲!”邱言看向来人,怒道:“你要与我,与朝廷,与皇上作对吗?” 阎烈洲手持长戟,不卑不亢:“我的命是朝廷的,也是皇上的,皇上让我出战攻打胡人,我肝脑涂地,亦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但是,”他伸手一指身旁瑟瑟发抖的契丹平民:“他们是无辜的,我们的敌人,是契丹王庭,是契丹的士兵,而不是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哼,强词夺理!”邱言冷声道:“你同情契丹人,就是与大晋朝廷作对,与皇上作对,罪无可恕!来人,给我把这倒行逆施的乱臣贼子抓起来!” 之前还在与契丹大军勇猛作战的大晋士兵,此刻,却纷纷将屠刀,对准了自己的主帅。 “邱言,望你以大局为重。”阎烈洲是赤狼军少将,本身武艺不俗,若要反抗,无人能拿他如何,但他心知,此时若是激起内讧,只会让契丹人钻了空子,对整个战局不利,于是生生忍了下来。 将阎烈洲关押起来后,邱言挥手让人将绞刑架撤下,侥幸逃脱一死的契丹平民纷纷松了口气,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正欲感谢邱言的仁慈时,邱言却阴冷地说:“绞刑太麻烦了,不如用火刑,让你们的大王子看看,自己的子民,是怎么尖叫着哭喊着向他求救的。” 第312章 今日罪,他日还 邱言像个疯子一样,指挥自己手下的士兵,将剩下的契丹平民,用绳索捆绑在一起,浇上桐油。 远处的耶律祁看到这一幕,目呲欲裂,大喝道:“住手——” “住手?”邱言冷笑:“除非大王子现在撤兵,否则,这些人全部都要死!” 耶律祁眸色挣扎,握着马鞭的手越收越紧,身后的士兵也是一阵哗然。 城楼上被绑着的,可是自己的同胞,更何况,还是以那样残忍的方式被杀害。 军心,开始有些动摇了。 苏墨钰策马赶到耶律祁身边:“不能撤兵!你一旦撤兵,邱言会越加的有恃无恐,届时高海城里的百姓,一个都活不下来!” “那你让我怎么办!”耶律祁狂吼:“眼睁睁看着那些无辜的平民被活活烧死?” “耶律祁,我知道这很难,但是……” 没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耶律祁就愤怒地打断:“这就是你们大晋人的处世之道?这就是你们饱读圣贤书的中原人?”他死死咬着牙,眼底充血:“我以为,你们终究,是与我们不一样的。” 苏墨钰沉默了片刻,轻笑一声:“两年前,你们占领鹿云关,也是拿城中百姓的性命做要挟。” “那时候,你们妥协了。” “是,那时候,我们妥协了。”她又默了一阵,忽然问:“如果我们不妥协,你……你们契丹,会真的将城中百姓悉数活埋吗?” 耶律祁闭了闭眼,低声道:“也许会,也许不会,过去那么久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是记不清楚,还是不想记起? “耶律祁,记住,老天是公平的,你今日犯下什么罪,他日便会让你双倍偿还。” 耶律祁怆然一笑:“说得好。”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城楼上方,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继续攻城!” 伴随着他一声令下,契丹的士兵再次昂扬起斗志,呐喊者朝城门的方向冲去。 邱言愣了愣,随即暴怒起来,他从士兵手中取过火把:“耶律祁,这可是你逼我的!原来你的子民在你心中,竟是这样分毫不值,你看重的,无非是自己的名声罢了!”言毕,将手中火把丢在被浇了桐油的契丹平民中。 熊熊烈焰瞬间便窜了起来,十几个契丹人被绑在一起,炽烈的火焰,飞快舔上他们的身体,很快,空气中便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人们嘶喊着,尖叫着,痛苦地扭曲着,那些绝望悲恸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犹如地狱深处最绝望的呐喊。 原本奋勇攻城的士兵们,似乎也像是被施了魔咒般,开始节节后退。 没有人能在那样惨绝人寰的一幕下,还戳出一切去战斗。 恐惧攫住连他们的心,绝望的因子,开始在军队的每一个角落滋生。 “耶律祁,这些人的死,都是因为你!”邱言又命士兵带来一群契丹平民,同样的手法,将他们捆绑在一起,浇上桐油:“城中的平民还有很多,我不急,一个个地烧,说不定,等你把高海城攻下来时,城里还能剩下一些侥幸活命的平民,只不过,看到一个连自己子民的生死都完全不顾的王子殿下,比看到我这个侵略者,还要可怕吧。” “混蛋!”耶律祁气得浑身发抖,眼神惊痛且急乱。 退也不行,进也不行。 难道,这就是天意。 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惩罚? “点火!”像是对耶律祁的刺激还不够,邱言再次点燃了平民身上的桐油。 这一次,痛苦的嘶喊中,还夹杂着孩童的嚎哭声,那么悲伤,那么刺耳,那么绝望。 耶律祁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连坐都坐不稳,身子一歪,竟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大王子!”身边的军士连忙迎上去。 耶律祁摆手:“别管我,都别管我!” 苏墨钰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冰冷,语气寒漠:“耶律祁,你这个懦夫。”不理会他是什么表情,转身对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的五百弓箭手道:“谁愿意跟我一起去冲锋陷阵,杀了敌方主帅!” 一开口没有人响应,整个战场上静如坟场。 她转身,取过马背上的弓箭,准备独自一人前往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愿意!” 是个身材矮小的士兵,长得很是其貌不扬,但他脸上的坚毅与勇敢,却让他显得格外高大而帅气。 苏墨钰点点头,以示对他的感谢和赞赏。 紧接着,又有几人站了出来:“我也愿意!” “我愿意!” “我们愿意!” 苏墨钰数了数,大概一百多人,足够了。 “好,你们都是真正的勇士,不管能不能成功,你们永远都是人们心中最值得尊敬的英雄!”说罢,她第一个打马冲向城门。 一百多人,并不是一支多么强大的队伍,但那股豁出一切,勇往直前的气势,却让所有人感到胆寒。 城楼之上,正准备让人再带来一波平民的邱言大惊失色:“怎么回事,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快,给我拦住他们!” 暂时顾不得那些平民了,在邱言的命令下,士兵们架盾牌和弓弩,对着正朝这边疾驰而来的一百契丹勇士射去。 好在曾经在兵部任职,苏墨钰深知大晋士兵的作战方式。 这也是曾经被她所诟病的一点,在对付敌人的时候,大晋的弓箭手,从来不会集火攻击,整体攻势显得很是散乱,这也是她此刻能利用的空隙,若有人指挥,懂得集中目标,自己和这一百勇士,根本没有办法接近城门分毫。 身后已经连续有人中箭,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依然全速朝前冲着。 当离得足够近时,弯弓搭箭,准对城楼上的弓箭手。 “大家听着,我们的目标是敌方主帅,只需要攻出一个缺口即可,不要浪费手里的弓箭!” 在她的指挥下,所有人都把攻击的范围,缩小到了邱言所在的位置。 加油,一定可以的! 如果失败,不但会输了这场战争,自己也会丢了性命。 她是那么惜命人,怎么会平白死在这里呢? 城楼上连续数人倒下,短时间内,还没有人能够及时顶上。 就是现在! 她加快马速,将手中弓弦拉到极致,一声崩天裂地的破空声,手中羽箭朝着城楼之上飞射而出。 第313章 女神 城楼之上。 邱言瞪大了眼睛。 不知为何会突然心生恐惧,也不知为何,会感到漫天彻地的绝望。 当他察觉到死亡已经逼近的时候,那支携着雷霆之力的箭矢,已经刺进了他的心口。 “噗”的一声,他竟然被生生钉在了城墙上。 鲜血顺着唇角淌下,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 唯有城楼下,那个手持弓箭,目光雪亮坚毅的女子,越来越清晰。 那双眼睛,他感觉好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然而,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很多事情,都已经记不起来,想不起来。。 他不想死,更不想死得这么窝囊,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不相信,自己竟然死在了一个女人的手中。 他恨,他怨,他满腔不甘。 然而,已经晚了,什么都晚了。 不会有人来救他,也不会有人可怜他。 想起父亲曾经的教诲,还有那双垂垂老矣的眼眸中,透出的浓浓失望。 呵,他穷尽一生,不就是为了父亲的一句赞赏,然而,这样的自己,在父亲的眼中,却是一个耻辱的存在。 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荣耀也好,耻辱也罢,都将随着他的死去,彻底被埋葬。 抬起的手无力垂下,邱言带着对这个世界深深的不甘,闭上了眼睛。 城楼上一片雅雀无声。。 还是城下的契丹士兵,看到邱言被苏墨钰一箭射杀后,士气大增,欢呼着,高喊着,如海浪般朝着城门的方向席卷而来。 面对其实汹涌的契丹大军,失去了主帅的大晋士兵,开始节节败退,丢盔弃甲,四处奔逃。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城门攻破,杀进了高海城。 苏墨钰却靠在城墙角落,瘫坐在地。 天知道当时她有多紧张,看似果决的一箭,实际上,内心中却掠过了无数复杂的念头,有踟蹰,有退缩,有害怕,有担忧。 最终,她还是将所有的希望与决心,都灌注在那决然一箭上。 是生是死,就看这一箭了。 耗费太过的心神,有些心力交瘁,她现在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 一人一骑飞驰到她身边,马背上的人向她伸出手:“上来。” 她抬头,原来是耶律祁。。 摇摇头,“别管我了。” 耶律祁却固执地不肯收手:“上来。” 她仰着头,与他对视半晌,见他眼中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只好撑着地面抬起身子,握住他的手。 猛一用力,他将她拽上马背。 “你是契丹百姓的英雄,我自愧不如。”这是她跨上马背后,耶律祁的第一句话。 她现在很累,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敲了敲她的后背,表示自己知道了。 邱言的死,对大晋士兵打击很大,再加上契丹大军势如破竹的气势,很快,便将整个高海城占领下来,大晋无力招架,只好一路后退到城外。 契丹大军进城,契丹百姓高声欢呼,列队欢迎,那几个被绑上城楼,险些被活活烧死的平民也被救了下来。 街道上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当苏墨钰和耶律祁乘坐的马匹走到人群面前时,忽然有人跪了下来,呼喊着:“索玉克娜,索玉克娜。” 那人跪下之后,又有更多的人跪下,到后来,密密麻麻的人群全部都跪了下来,一边叩拜,一边高呼着:“索玉克娜。” 苏墨钰有些懵逼,“这是怎么了?” 耶律祁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率先下了马:“你们在感谢你。” “感谢我?”她翻身下马,望着眼前如潮水般的人群,愕然不已:“为什么要感谢我?” “因为你救了他们。”耶律祁感概道:“契丹人最讲义气,恩怨分明,因为你,他们才能免去一场浩劫,所以,你便是他们心目中的索玉克娜。” 她更加不解:“什么是索玉克娜?” 耶律祁解释道:“索玉克娜是神灵派到人间的女神,是娜仁萨满的女儿,传说中,当人间大地被灭世灾难所笼罩时,是她带领正遭受着恶魔摧残的人们,走出阴霾,战胜浩劫,迎来幸福安稳的日子。所以,索玉克娜是我们契丹人最崇敬的神祗,代表着希望和光明。” 耳边,呼喊索玉克娜的声音有增无减,几乎响彻整个天地。 所有契丹百姓,皆是虔诚地仰望着她,带着诚挚真实的感激,高呼她为索玉克娜。 “索玉克娜。” “索玉克娜…… “索玉克娜!” 耳边的声音此起彼伏,她站在城镇中央的青石路上,却仿佛站在了世界的顶峰。 …… 耶律祁说的没错,契丹果真是对恩怨分得最清楚的一个民族。 她现在几乎被高海城的民众当成神一样供奉起来,生怕被成千上百的人围在中间膜拜,她现在都不敢上街。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这句俗语,在契丹也不适用,她一箭射杀邱言的事迹,如蝗虫过境般,飞快扫过契丹的每个部落,不知怎么的,连她上回和耶律蓉比试箭术的事情,也被扯了出来,有人说是蓉公主作弊,有人说是她故意放水,看来,不仅仅是中原人喜欢八卦,全世界的人民,都习惯八卦。 大晋人虽然已被驱逐出高海城,但剩下的八千大军,依然驻守在高海城外的荒郊上,看来并不打算放弃高海这座要塞城镇。 耶律祁担心大晋会去而复返,等待援军再次攻城,所以每天都会派人在沿路各处劫持大晋的信使。 这日,还真的抓到一个。 只不过,不是从这里往京城送信,而是从京城而来。 耶律祁觉得奇怪,还是将他扣押了,并搜出他身上的密信。 一看到密信上的印戳,苏墨钰就大惊道:“这是皇帝的亲笔信。” “狗皇帝的亲笔信?”耶律祁觉得越发可疑,撕开信封上的火漆,将信件取出。 粗略一看,拧了拧眉,“与我们无关。”说着,要将信笺丢到烛火上烧掉。 苏墨钰直觉不对劲,连忙抢了过来。 一看之下,不由得怔住了。 信笺上白纸黑字,清晰明白地写着—— 此攻契丹,阎烈洲若奉命唯谨,此封秘旨,则当不存,若自骄矜,违君号令,即以朕旨,赐其死罪。 第314章 要怪,就怪认识了她 “我要救他。”将手中信笺丢到烛火上,看着信笺在火苗的****下,变成一团黑色的灰色,她这才低声开口。 耶律祁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似乎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他是大晋人。” “他不是大晋人。”苏墨钰指指自己的心口:“在我心里,他只是我的朋友。” 耶律祁看着她,深深拧起眉头:“好,看在他救了我契丹百姓一命的份上,我帮你一次。” 她笑了笑:“早就知道大王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果然没有看错。” 耶律祁一点也不喜欢她的这句夸奖,反驳道:“别把我想得太好,你也说了,如果当时大晋不妥协,我有可能真的会下令活埋城中所有的大晋百姓。” “没有发生的事情,就先不去考虑他。”苏墨钰举目望向城郭之外的方向:“我们必须尽快行动,否则,只怕就要来不及了。” “我可以带人杀过去。”耶律祁提议。 “不。”苏墨钰忖了忖:“这些代价太大,而且会打草惊蛇,这毕竟是皇帝的密旨,既然他用的是卑劣手段,那我们也同样卑劣一些好了。” “你打算如何?” “五十个契丹勇士就够了。”她想了想,“邱言已死,阎烈洲又被关押着,大晋的军队,现在无疑是一盘散沙,要救一个人出来很容易。” “好,你说怎样便怎样。” 经过之前的一场恶战,耶律祁觉得自己在苏墨钰面前,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权利。 千钧一发的时刻,自己竟然退缩了。 在一个女人的面前退缩了,崩溃了。 这是他自己的耻辱,也是整个契丹王庭的耻辱。 或许,这份耻辱将要伴随自己一生一世,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苏墨钰意外地看他一眼,今日的耶律祁格外好说话,而且总是存在于骨子里那份敌意,似乎也已经消失了。 “你应该明白,就算你救了阎烈洲一条命,他也不会投降的。”始终对耶律祁热情的态度表示怀疑。 耶律祁点头:“我明白,他那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同意为我契丹效忠的。” 苏墨钰挑了挑眉:“既然如此,你还要救他?”顿了顿,在他开口之前补充:“我既然决定救他,就不会让你伤他分毫。” “我没打算要杀他。”耶律祁神色澄然,看上去不像在说谎。 “那你为何……”问了一半,她蓦地了然:“你这样对他,实在太残忍。” 耶律祁反问:“你能有更好的办法吗?总不能,救了他,还让他带领赤狼军反过来攻打我契丹吧?” 苏墨钰沉默,耶律祁说的也不无道理,不杀阎烈洲,就只能将他囚禁,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 “比起丢了性命,至少他还活着。”耶律祁低声说了一句。 对,至少他还活着。 “我觉得,如果他知道这一切是我主导,怕是要恨死我了。”如果换做别人,或许还会对她感恩戴德,唯独阎烈洲不会。 “什么时候行动?”耶律祁问。 苏墨钰抬目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就现在吧。”时间不等人,她比谁都清楚,皇帝一旦决定要杀一个人,绝对不会有半点犹豫。 与此同时。 大晋军营。 阎烈洲冷冷看着面前的军士,问道:“邱言已死,为何我们还不撤兵?” 那军士看他的神色更加冷漠,“不好意思,阎少将,本将已经接替邱将军的职务,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此次攻打契丹的主帅,所有人都要听我号令行事。” 阎烈洲大惊:“朝廷还要继续攻打契丹?” 那军士笑了起来:“阎少将觉得很惊讶?我们为什么不该继续攻打契丹?他们杀了我们的主帅,我们不该报仇?” 阎烈洲怒喝道:“荒唐至极!主帅战死,军心动摇,大晋的士兵,已经没有那个力气再战斗了,现在不撤兵,是要等着全军覆没吗?” 军士笑道:“这一点,还请阎少将放心,朝廷自会派援兵前来,区区契丹,不足为惧。” 区区契丹? 这么多年来,大晋的边塞之所以固若金汤,无人敢犯,全都是阎烈洲的功劳,契丹人所忌惮的,只有一个阎烈洲而已,他们根本不把大晋的军队和皇帝放在眼中,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所谓的皇权,皇帝竟然要杀了阎烈洲,连苏墨钰看到密旨的那一刻,都觉得皇帝可能是疯了。 “契丹人就是一头雄狮,如今我们已经激怒了他们,你以为,还能像之前那样,轻易击败他们?”与胡人打了多年交道的阎烈洲,最清楚契丹人的性情,就像护崽的狮子,大晋拿契丹的百姓来做要挟,彻彻底底激怒了这头沉睡的雄狮,一味的进攻,最后的结果只有惨败。 “阎烈洲,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怪不得皇上会怀疑你谋逆。” 阎烈洲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阎少将,谁不知道你当初与苏墨钰交好,对于她的死,你一定很伤心吧?”那军士不怀好意地笑着:“可惜,你再喜欢她,她也是乱臣贼子,你觉得她死的不值,替她不甘,这两年来,你无时无刻不想着为她报仇,对吗?” “她不是乱臣贼子!”阎烈洲一声怒吼。身上的铁枷也在他愤怒的气势下,发出迸裂的声响。 虽然知道他绝不可能挣脱枷锁,但那军士还是吓得脸色发白。 他恶狠狠指着阎烈洲:“果然,果然,你就是乱臣贼子的同党,来人,给我砍下他的脑袋!” 几个士兵听命上前,却在阎烈洲狂霸的气势下,迟迟不敢上前。 那军士一把夺过士兵手中的刀:“阎烈洲,赤狼军的神话也该结束了,你要怪,就怪自己认识了苏墨钰,如果不是她,皇上也不会决定要杀你,你就认命吧!”说着,高举起手中的刀,朝着阎烈洲用力砍去。 谁知却在阎烈洲带着凛凛杀气的目光下,生生砍歪了。 将长刀从阎烈洲的肩头拔出,反而是军士被吓得面如土色,阎烈洲却始终面不改色。 “给我去杀了他!”军士把刀塞在一名士兵手里,威胁道:“不杀了他,你就给我去死!” 士兵为了保命,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闭着眼睛,猛地挥下手里的大刀。 第315章 寻找她的痕迹 只听“叮”的一声,士兵只觉得手掌一麻,不由得睁开眼,发现手中的刀刃,不知何时,竟然断成了两截。 正奇怪怎么回事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哼,转过看去,发现一支羽箭,直接穿透了军士的脑袋,射在了对面的木桩上。 咕咚一声,军士直挺挺倒在地上,士兵也吓坏了,一把丢开手中的刀,躲到了营帐的后面。 阎烈洲完全不顾肩头汩汩直流的鲜血,只一瞬不瞬看着远处一名骑在马背上,手握长弓的女子。 在耶律祁挑选出的五十名契丹勇士的突围下,她当先一骑,提前赶了过来。 好在赶来的及时,否则,阎烈洲此刻怕是早已成了冷冰冰的尸体一具了。 “契丹人,是契丹人攻进来了!”短暂的怔愣后,士兵们纷纷回过神来,有人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句。 话音刚落,就被一支羽箭射穿了喉咙。 对死亡的恐惧,让剩下的几名士兵,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为了秘密处死阎烈洲,军士特意将他带到远离军营中心的位置,他虽然狂妄愚蠢,但也知道,若是当着众人的面杀了阎烈洲,必定会引起军心动乱,故而才挑了个僻静的位置。 这也给了苏墨钰救人的便利,故而她才决定只带领五十勇士前来劫人。 有时候,敌人想得越复杂,阴谋诡计越多,反而越好对付。 留在后方断路的五十名勇士,此刻也跟了上来。 之前还趾高气昂的几名大晋士兵,连连跪地求饶:“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这就是大晋的士兵? 一点骨气都没有。 苏墨钰心低一片哀凉,冷笑一声:“都杀了。” 伴随着都杀了三个字,数颗人头齐齐飞起,半空中划过一道艳丽的血线。 阎烈洲原本就被鲜血染红的眼底,此刻更是艳红一片。 苏墨钰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 两年不见,他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 “阎少将,我们来救你了。”她仰头看着他,看到了他眼底的怒火和悲愤。 被自己的敌人所救,对他来说,是一种毕生都无法磨灭的耻辱吧。 “你是谁?” 她挑了挑眉,摸了把自己的脸颊,影毒给自己的人皮面具还真是好用,连阎烈洲都认不出来。 也难怪,这两年期间,自己不但身材变了,个头又高了点,连嗓音也变得清朗娇脆了,以前微微带着沙哑,和温吞低醇的嗓音,已经彻底消失了。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阎少将不能白白枉死。”既然没有认出来,那就当彼此从未见过吧。 这样对他,对自己,都有好处。 “我宁可死,也绝不会卖国求荣。” 这的确是阎烈洲该说出的话,她并不觉得惊讶:“我们没打算让阎少将投降。” 阎烈洲冷冷看着她:“你们就算抓了我,赤狼军也不会听你们调遣。” 苏墨钰依然笑着摇头:“我们不打算要你的赤狼军。” 这下,阎烈洲也有些迷茫了:“你们偷偷潜入我军营地,不会只为了救我一命吧?” 她打了个响指:“猜对了,我们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救你一命。” 阎烈洲看着他,神色渐渐恍惚。 眼前这个女子,明明是那么陌生,却总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极了她。 但怎么可能? 她是契丹人,而那个女子,早在两年前就死了。 听说太子带回了她的尸首,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 他不想去想,整整两年,经常会从噩梦中醒来。 如果那时候,自己陪在她身边该有多好,也许那个时候,她也会对自己抱有期许吧,可惜,他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 这两年,他像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但他从未想过寻死。 因为他知道,她一定想让自己好好活着,那个不论遇到什么,都不会服输的女子,自己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让她瞧不起呢? “喂,你在想什么?”苏墨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生死攸关的时刻,这家伙竟然走神了! 思绪骤然回转,他再次看向面前的女子,自嘲一笑。 他在想什么?就因为迫切地想要她活着,想要再见她一面,就把完全不相干的人,与她联系到一起? 如果她知道的话,一定会生气的。 “阎烈洲,我实话实说吧,我这次救你,只是单纯不想让你死,但也不能放你回大晋,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脸上喜怒全无:“你们要囚禁我?” 阎烈洲只是性子耿直了些,人并不傻,一下子就猜出了自己的用意。 “你会因此觉得痛不欲生,一心求死吗?”她问。 只是她最担心的,以阎烈洲的性子,被敌军俘虏,像狗一样的囚禁起来,这对于他来说,的确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情。 他却坚定地看着她道:“我会痛不欲生,却不会一心求死。” 她诧异:“为何?” “因为曾经有个人告诉我,人活着,总有许多的不如意,即便生不如死,也要好好地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她正想问,对他说这番话的人是谁,却蓦地想起来,这话好像是自己说的。 那时她具体说了什么,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当时的情景,却历历在目。 她笑了笑,看了眼他肩上的伤口:“这个人说得对,人,的确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转过身,对她带来的契丹勇士道:“把他带回去,严加看管。” “你叫什么名字?”被带走前,阎烈洲突然问了一句。 苏墨钰诧异地看他一眼,对他的举动有些难以理解。 阎烈洲也很难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想知道对方名字的冲动,脑子一热,就怎么问出来了。 苏墨钰默了一下,道:“索玉。” “索玉……”阎烈洲喃喃,又问:“哪个钰?” 她笑,“玉石的玉,不是钰玦的钰。” 他在心底苦笑一声,阎烈洲,你在想什么?她已经死了,不要再妄图从别的女子身上寻找她的痕迹。 第316章 飞龙冲天 皇帝坐在冰凉的龙椅上,宽宽大大的椅子,好像永远都到达不了边际。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的臣子,忽然之间觉得,他们脸上的恭谨,口中的尊敬,全部都是一个假象。 蒙蔽自己的假象。 他们根本,就不尊重自己,他们所尊重的,无非这把金灿灿的冰冷龙椅。 他想发怒,然而,他发现自己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皇上,攻打契丹就是一个错误,还望皇上收回成命!”一名官员站出道。 “皇上,阎少将被俘,我军损失惨重,已经无力再战。”又一名官员站出道。 “皇上,微臣要弹劾贤王殿下,此攻契丹一战,贤王暗中排斥异己,吞没军饷,与邱将军勾结,欲置阎少将于死地,致契丹猖獗,阎少将被俘,请皇上务必严惩。”新任的兵部尚书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将矛头指向站在前方的贤王。 贤王皱了皱眉,随即却是苦笑一声,舒缓了眉头。 果然,伴随着兵部尚书的出面,更多的人站了出来,请求皇帝将他治罪。 面对群臣共同的请愿,皇帝叹息一声,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疲惫,“贤王,你可知罪?” 贤王跪下道:“儿臣一切听凭父皇的处置。” 皇帝看着他,再看看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事到如今,就是身为君王的自己,也救不了他了。 “既如此,那便……贤王勾结奸佞,残害忠良,罪无可恕,来人,将此孽子拿来,押入天牢,择日问斩!”皇帝一声令下,立刻有侍卫上前,将贤王押解着离开了太和殿。 本以为这样,一切就算是结束了。 可贤王被押走后,群臣激昂的情绪仍是没有稳定下来。 之前最先站出陈情的那位官员又道:“皇上,如今阎少将被俘,兼之贤王伪造圣旨,边关将士军心大乱,局面岌岌可危,赤狼军更是公然暴动,势必要朝廷给出个说法。” 皇帝有些疲惫,短短两年时间,他就像老了二十岁,满头花白,一身明黄九龙袍穿在身上,不但彰显不出半点威严,反而像被那龙袍压得喘不上气。 他浑浊的眼睛,在一众大臣身上掠过,最后定格在最前方的一道赭黄身影上:“太子,你认为该如何是好?” 一直垂目静默的容蓟抬起头,沉冷幽黑的瞳仁,比起两年前,更显冰寒凉薄,明烈的天光,似乎都照不进他的眼底。 在那双无情冷酷的眼中,几乎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仿佛没有任何情感的死物。 “儿臣认为,应立刻派人前去边塞安抚军心,并竭力从契丹人手中救回阎少将,同时,严惩罪魁祸首,以儆效尤。” 大殿之上很安静,只有容蓟铿锵有力的声音,坚定,冷然,自信。 皇帝呆了一阵,才缓缓点头:“那就按照你说的去做吧。”他侧首,对一旁的万公公道:“退朝吧。” 万公公甩着手中的拂尘,上前一步,正要高喊退朝时,容蓟突然迈出一步,目光笔直地看着上首的皇帝:“父皇,儿臣还有一事。” 皇帝眼皮狠狠一跳,面对他冰寒中带着冷蔑的眼神,他几乎想要立刻从大殿上逃走。 他知道,他这个儿子恨他,但是,他从来不把恨放在脸上,放在眼底,放在他的一举一动中。 有的时候,他明知他在假装,却仍是信了他。 因为他伪装的太好,不但骗了自己,也骗了整个天下。 而如今,他要揭开这个伪装了吗? “你……有什么事?” “父皇近来圣躬违和,儿臣瞧着您的精神实在欠佳,太医也说,您身子不好,要多加静养,不可再为国师cao劳。儿臣跟随父皇处理国事这么多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既然儿臣身为太子,就要担负起太子的责任,为父皇分忧,为国家解难,还请父皇下旨,命儿臣暂代国事,待父皇病体痊愈后,再重新亲政不迟。” 这是要将他这个皇帝架空,彻底沦为有名无实的傀儡啊! 望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皇帝感到一阵漫天彻地的绝望。 容蓟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纷纷赞同,在无数人附议的呼喝中,他就那么站着,定定地站着,不急不慌,眼底的眸色,依旧冰冷无波。 终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终于,苏太师临死前的诅咒一语成谶。 皇帝激动地从龙椅上站起来,指着容蓟怒骂:“你这……你这不孝……”骂到一半,他又颓然坐了回去。 发了许久的呆,他才像是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一般,虚弱道:“好,很好,你有这份孝心,朕很欣慰,如此,便按照你说的办吧,下朝后,朕便拟旨,命你暂时监国,此间一切朝政大事,都由你来决定,朕……朕好好养病即可。” 最后一句话说完,皇帝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整个人瘫软在龙椅上。 万公公连忙扶住他:“皇上!” 容蓟也焦急道:“太医何在,还不快把父皇扶下去!” 皇帝在被众人搀扶着离开前,回头看了眼容蓟。 虽然他身上还穿着储君的赭黄蟒袍,但他却恍然觉得,他穿着的,是明黄的九爪龙袍。 那龙袍上的龙飞,竟然从衣摆上飞了出去,直冲九霄—— 下朝后,容蓟直接去了天牢。 这里,曾经也关着另一个人。 一个深深烙刻在自己心底,永世无法忘却的人。 整整两年,他的灵魂,被折磨了整整两年。 或许,以后一直都会这样煎熬折磨下去,但他却觉得,这样很好,能用疼痛的方式记住她,他很欢喜。 “三皇兄。” 牢门内,贤王背对着他而坐,听到他的声音,没有回头。 “恭喜你,如愿以偿。” 他笑:“我的愿望,这辈子都无法实现了,我只是让这个天下,让所有人,都陪着我一起赎罪罢了。” 贤王低低的笑出声:“你以为你赢了吗?没有,你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权利,却失去了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我都替你觉得可怜。” “三皇兄放心,比起我来,你会更加可怜。” “是吗?那当初你明明有机会救她,为什么退缩了?” 冰寒幽黑的眼瞳,蓦地一缩。 第317章 结束折磨 见他不说话,贤王转过身来,淡色的瞳眸,穿过铁质的栏杆,冷冷瞥向他:“如果那时候,你肯放弃自己的地位,放弃自己十多年的苦心经营,或许,她就不会死了。” 片刻的沉默后,容蓟微笑道:“是,如果我放弃一切,带着她远走高飞,或许,她就不会死了。”顿了顿,话锋一转:“但那只是个不切实际的美梦而已,大皇兄的前车之鉴,足够令我保持理智,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当年大皇兄之所以会失败,就是因为他不够了解父皇,或许,当一个人身在高位时,心就会变得冷酷,不再温暖。”他看着自己的手:“如今,我亦是如父皇当年一般,手染鲜血,踏骨而行,直至此刻,我方才能够真正了解到他的内心。” 贤王看着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边笑边咳:“容蓟啊容蓟,我以为,你会成为第二个容朝,没想到,你的心,会这么冷酷。” “既然无论如何都是死,我选择带着痛苦和罪孽活下去。” 贤王咳得脸色通红,让他那张常年没有血色的死板脸容,也多了一丝人情味:“两年前,我以为你会和她一起死,最终,输的人还是我。”他好不容易止了咳,苦笑道:“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他转过身,冷漠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天牢中:“今天,是二皇兄的忌日。” 贤王怔了一下,片刻后才低低道,“是啊,今天,是老二的忌日。” “三皇兄请安心,你的忌日,孤也会替你记住的。” “呵……呵呵呵……”贤王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那,我便提前谢谢你了,皇帝陛下。” 容蓟没有回应他,头也不回,笔直地走出了天牢。 …… 宁王府已经不似从前那样光鲜辉煌了。 死寂一般的府宅,犹如一座华丽的坟场。 阎婉清一身粗布麻衣,坐在灵堂前,看着灵堂上首的牌位,思绪忽然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想起那些天真无邪的日子,那是的自己,很简单,那是的生活,也很简单,她想要的,也很简单。 一件新衣,一双新鞋,一套新的首饰,一顿丰盛的晚餐,都能让自己开心好几天。 可是现在,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还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自己真正觉得开心吗? 嫁给宁王,是迫不得已的决定。 她厌憎那个男人,轻视那个男人,甚至跟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都觉得恶心。 可当他死去的那一日,她却崩溃大哭。 不知是因为,终于可以摆脱这个令自己厌憎无比的男人,还是因为,在这个世上,自己最后可以倚靠的人,也离自己而去了。 如今,坐在这里,看着那个冷冰冰的牌位,她才感觉到,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一缕发丝从发髻中脱落,她抬起手,抚了抚自己的鬓发。 收手的时候,指尖上挂着几根苍白的发丝。 她怔怔看着那些白发,失声痛哭。 才两年时间,她就苍老如斯,明明二十岁都不到,看上去却像是个四十多岁的桑榆妇人。 就如容蓟所说,这两年来,她过的每一天,都生不如死,有时候会想,干脆死掉算了,可她却又害怕,害怕死亡的孤寂和冰冷。 她一直都很胆小,就连死亡,没有人陪着,都不敢尝试。 她害了阎夫人,又欺骗了阎烈洲,父亲也战死沙场。 这或许,就是老天对自己的惩罚吧。 但那又如何? 至少自己还活着,只此一点,便比那个女子要幸运许多。 她这般安慰着自己。 “侧王妃!”一个身材肥胖,走起路来气喘吁吁的老妇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偌大的府邸,下人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老弱的伺人留了下来。 她木然道:“什么事?” “太……太子殿下来了。” 她猛地抬眸,眼底写满了惊恐。 不似两年前,在得知太子来见她时,会露出欢喜雀跃的神情,如今,容蓟的名字对她来说,就似洪水猛兽,不知这一次他来,又要如何折磨自己。 她急忙站起身,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身赭黄的男子,在侍人的簇拥下大步而入。 好似没有看到阎婉清一样,直接走到供桌前,拿起三支香点燃。 鞠了三个躬后,他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转身的刹那,阎婉清吓得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 “阎侧妃最近过的似乎很是不顺?”他看着阎婉清,淡淡开口。 阎婉清颤声道:“劳烦殿下关切,妾身过得很好?” “很好?”尾音上扬,带着微微的鼻音,醇厚魅惑得令人心底发痒,可阎婉清却抖得更厉害了,好似天要塌下来一般的惊恐。 “你不用这么害怕。”他的声音越发温柔了,走到阎婉清身前,静静看着他:“孤今日来,就是给二皇兄上柱香的,今天,是他满一年的忌日,我这个做兄弟的,该来看看他。” “是。”阎婉清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他默了一阵,忽然蹲下/身,轻轻抚摸她斑白的鬓发:“婉清,如果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还会再爱上孤吗?” 他颤抖着抬头,惶恐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妾身……不敢妄想。”说着,重新低下头去。 他轻轻叹息:“孤以为,你对孤,多多少少,是有些感情的。”站起身,眸光再次变得冷漠:“你恨孤么?” 仍是摇头:“不,不恨。” “呵……”他冷笑一声:“不恨,还是不敢恨?罢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婉清,但愿你我,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面。” 阎婉清敏感地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了容蓟转身而去的背影,同时,耳边听到一句不带任何温度的话语:“朝廷要挑选一批家世清白的官家女,送往皇陵为历代祖先守灵,孤推荐了你。” “不——”阎婉清踉跄着朝前扑了过去,却连容蓟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耳边除了他决绝而去的脚步声,便只有自己发出的绝望呐喊。 第318章 嫁给耶律复?没门! 本以为耶律桓只是闹闹别扭,表达一下自己对老汗王安排婚事的不满,可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然来真的。 他这一生,很少郑重的去做一件事。 这一次的逃婚,是他唯一,下了决心去做的事。 王庭派出的人,找寻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找到半点他的踪迹。 好好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突然消失不成? 耶律祁还欲派人去寻,苏墨钰琢磨着,不管他派出多少人,恐怕都不会找到耶律桓,因为那小子已经不在契丹了。 “什么?去了大晋?”听了她的想法后,耶律祁不由得大惊。 “我也是猜测,否则,怎么找了近一个月,还是没有半点他的消息?”耶律祁曾经在大晋待过,为了躲避王庭的搜寻,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大晋,只有在大晋,才能彻底避开王庭的眼线。 “这臭小子!”虽然觉得苏墨钰的猜测有些过于荒谬,但仔细想想,耶律桓能去的地方,还真的只有大晋。 “大王子打算怎么办?派人去大晋吗?”契丹人去大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耶律祁有些烦躁:“这小子,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逃婚?亏他想得出来,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苏墨钰撇撇嘴。 跟谁学的?总之不会是自己。 “实在不行,我亲自去一趟大晋。” “不解决了小王子和蓉公主之间婚事的问题,就算你去了大晋,也是没用的。”耶律桓看上去胆小怯懦,逆来顺受,但实际上,他比谁都胆大,比谁都固执,这一次的逃婚,就足以证明。 “此是牵连甚广,就算是父汗,也没有办法改变决定。”耶律祁愁闷道。 苏墨钰也知道,要取消婚事不容易,或许,这正是耶律桓不顾一切离家出走的原因。 总之,不取消这门婚事,这小子是不会回来了。 两人正为此事发愁时,玛朵突然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妹子,大事不好了!” 苏墨钰眼皮一跳,紧张道:“出什么事了。” “我刚才听人说,复王子向汗王请求,将索玉公主嫁于他为妻!” 苏墨钰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突然想起,索玉公主不就是自己吗? “你会不会听错了?”耶律复要娶自己,这完全没可能嘛。 玛朵喘着粗气道:“不会错不会错,我打听得一清二楚,复王子的确是这么请求的。” 苏墨钰这下也有些着慌了,看了眼耶律祁:“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想让我取代耶律桓吧?” 耶律祁神色凝重,看向玛朵道:“此事父汗同意了吗?” “汗王也很为难,小王子的事情,已经得罪大酋长了,这一次,怕是真的没办法了。”玛朵叹息道。 苏墨钰脑子很乱,玛朵说的没错,耶律桓逃婚之事,已经让老汗王焦头烂额了,如果耶律复真的提出,以自己代替耶律桓与他们联姻,想必老汗王不能,也不愿拒绝。 嫁给耶律复?开什么玩笑! 那个男人,只是看一眼,都会让自己觉得浑身不适,更别说要嫁给他做朝夕相处的夫妻。 她的脸色乍红乍白,又气又忧,玛朵担心地看着她:“你也别急,这件事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摇摇头:“耶律复既然提出这样的要求,那便有十足的把握,汗王不会拒绝。” “那……”玛朵也慌了:“让大王子出面替你拒绝!” 苏墨钰还是摇头:“没用的。”如果没有耶律桓逃婚一事,或许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但现在,老汗王为了安抚那位大酋长,是绝对不会反对这门婚事的,反而还会极力促成。 难道,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咬咬牙,实在不行,她也学耶律桓逃婚算了,总之,让她嫁给耶律复,门都没有! “我有个法子。”耶律祁突然开口。 她和玛朵异口同声问道:“什么法子?” 耶律祁看着苏墨钰,吐出两个字:“比武。” “比武?”她诧异,这要怎么个比法? 耶律祁缓声道:“我们契丹有个习俗,若有男子看上哪个姑娘,可以直接向她表达心意,姑娘若是愿意,那自不必多说,若是不愿,可以用比武的方式来决定嫁或不嫁。” 苏墨钰精神一振:“这敢情好,我觉得,对付哪个耶律复应该不成问题。” 耶律祁紧接着,一盆凉水给她泼了下来:“不是姑娘自己和对方比,而是其他男子。” “啊?”苏墨钰傻眼了。 耶律祁又补充道:“并且这个男子,不能是姑娘的亲人和长辈,必须是同样对她心怀爱慕的男子。” 苏墨钰一听,顿时蔫了:“你这法子有跟没有都一样。” 玛朵却不气馁,鼓励道:“谁说的,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法子,在爱慕你的男人里,随便挑个功夫好的,一定可以打赢耶律复。” 苏墨钰苦笑:“我到哪找爱慕我的男人去?” 玛朵端着手,认认真真思考起来,“我觉得大王子手下的几个武士,都挺喜欢你的,每次他们看你的眼神,都特别专注。” “你别说了。”苏墨钰搓了搓胳膊,她这会儿不但没觉得好受些,反而更难受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玛朵严肃道:“还有,泰兀大人的几个儿子,好像也挺喜欢你,前几天,他们还向我打听你来着,不过,他们的功夫好像差些……” 对于比武定亲这件事,玛朵比苏墨钰自己还要热心。 “大王子,你那里有没有比较好的人选?” “乌力吉,塔列葛,达鲁,巴图,你自己选。”耶律祁更直接,抛出几个人名,全是他手下的精英武士。 苏墨钰郁闷,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压在别人身上,这种事情她实在接受不了。 “让巴图大哥去吧!”玛朵一拍手,建议道:“我觉得巴图大哥一定会答应的。” 为什么? 这仨字硬生生被苏墨钰咽了回去,因为她看到了玛朵意味深长的古怪眼神。 耶律祁也赞同:“你觉得呢?我认为巴图不错,他功夫厉害,之前在大晋,是他故意让着阎烈洲,看他身受重伤不忍乘人之危,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失败。” 你们一个个的,好像都已经替人家拿定注意了,怎知人家一定会同意? 第319章 耍诈 “我愿意。” 当玛朵把比武的事情告诉巴图时,巴图一口应允。 玛朵欢喜的拍着苏墨钰的肩膀:“我说什么来着?巴图大哥一定会答应的!”一边说,一边对她挤眉弄眼。 苏墨钰咧着嘴,哈哈傻笑。 巴图看着她道:“玉姝妹子,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继续笑:“当然,巴图大哥的功夫,我是亲眼见识过的,很厉害。” “你放心,这场比试,我一定会替你赢下来。”巴图也看着她笑,口吻郑重诚挚。 玛朵推了她一把,附耳小声道:“要是巴图大哥赢了,你不会选择他?” “咳……咳咳……”苏墨钰突然捏着嗓子,连连咳嗽起来:“糟了,我可能染上风寒了。” 巴图关切道:“这几日雨水有些多,怕是着了凉,我去找大夫来给你瞧瞧。” “不……不用了。”她连忙摆手,尴尬得要死:“我没那么娇气,过两天就好了。” 玛朵笑得欢畅:“是呀,过两天就好了,只要巴图大哥,能赢下这场比试,咱玉姝妹子什么病都能好,是不是呀?” 这个玛朵,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巴图大哥。”苏墨钰忽然正了神色,道:“我知道不该质疑你的功夫,但是耶律复那个人,你还是小心一些,我总觉得,他不会堂堂正正跟你打一场,肯定要耍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玛朵跟着附和:“说的是,我也不太喜欢那兄妹俩,巴图大哥,你要多加小心。” 巴图笑着拍拍胸脯:“别担心,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巴图倒是很有信心,但苏墨钰总觉得不能放心。 还是做两手准备吧,计划A失败,就立刻执行计划B,总之,她就是去当尼姑,也不会嫁给耶律复那个猥琐男。 …… 三日后,比试正式开始。 比块头大小,耶律复整整比巴图矮了一个头,身体也不怎么健壮,看起来干瘦干瘦的。 就算单纯比力气,耶律复也不是巴图的对手,在大晋时,苏墨钰见识过巴图的身手,就像耶律祁说的,他是不想乘人之危,才败在了阎烈洲的手下,这一次他全力以赴,应该不会失败。 想到这里,她这才觉得稍微安心一些。 为了以示公平,比武当天,除了当事人以外,也会有其他王室成员参与,甚至还有普通百姓前来围观。 老汗王和大酋长坐在首位,耶律蓉依偎在自己父亲身边,正对着比武场内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她的表情,似乎对这样比试一点也不在乎。 不知是不在乎输赢,还是笃定耶律复一定会取胜。 伴随着令官一声“开始”,场内的两人开始了一场激烈的角逐。 果然,从比试一开始,耶律复就节节败退,看样子根本就不是巴图的对手。 而巴图则是游刃有余,连一半的本事都没拿出来。 又是狠狠一拳打过去,耶律复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好似已经立足不稳。 不是的规则很简单,和现代的拳击赛一样,倒下的人,如果在规定时间内站不起来,便算是失败。 扑通一声,耶律复果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令官才开始计时。 计时的道具,是一个类似于沙漏的铜质器皿,里面装着打磨光滑的原形石粒,一共一百颗,当一百颗石粒全部从器皿中滚落,便算是时间到。 每两颗石粒落下的间隔,大概是三秒左右,一百颗石粒,就是五分钟。 器皿中的石粒,已经落下了三十颗,只要再熬过三分半的时间,巴图就能赢下这场比试。 正紧张不已时,耶律复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正背对他的巴图袭去。 苏墨钰忍不住想提醒,却被玛朵捂住了嘴巴:“不能说话,说了就输了!” 她点点头,玛朵这才放开她。 好在巴图的反应还算快,躲过了耶律复的偷袭,紧接着打出一拳,狠狠击在对方的肚子上,耶律复痛得弯下腰去,令官重新开始计时。 玛朵冷哼:“他根本就不是巴图大哥的对手,你放心吧,这一次,他怕是站不起来了。” 当时间过去一半时,耶律复竟然又从地上爬起来了。 苏墨钰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不耐烦过,如果让自己上去跟他比,她一定会用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击败他,一次就让他再也站不起来。 即便是重新站起,耶律复仍旧不是巴图的对手,在力量和速度上,都差了巴图一大截。 巴图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抬腿一个横扫,将耶律复绊倒在地,捏紧了拳头,用力朝倒地的耶律复挥去。 这一击,别说耶律复五分钟内站不起来,恐怕半个月都无法从床上下来。 苏墨钰心底的大石落地,这一场比试,巴图赢定了。 然而,当所有人都认为,这场比试马上就要结束时,正挥拳朝耶律复打去的巴图,却冷不丁地向后一仰,高大的身体,重重倒了下去。 全场哗然。 苏墨钰大惊,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她看到耶律复手边寒光一闪,明显就是暗器。 比试规定,双方都不得携带任何武器,只能凭拳头将对方击败,谁料耶律复竟然公然违反规定。 玛朵也傻眼了:“巴图大哥这是怎么了?那个耶律复,一看就是个没胆识的娘娘腔,他怎么连他都打不过!” “不是打不过。”苏墨钰目光冷寒:“是耶律复耍诈。” “耍诈?”玛朵看着艰难半跪在地的巴图,心焦道:“他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巴图大哥怎么站不起来了?” “是透骨钉。” “什么?”玛朵震愕。 “耶律复将透骨钉射入巴图大哥的膝盖,这才导致他站不起来。”好个阴险卑鄙的耶律复,早就知道他会耍诈,却没想到他竟会使出这种卑劣至极的手段。 “那要怎么办?”玛朵也恨恨咬着他:“要不要拆穿他?” “恐怕不容易,透骨钉已经深入骨缝,除非挖开巴图大哥的膝盖,否则,我们就是污蔑。” “可恶!”玛朵蜜色的脸庞气得通红:“这个耶律复,简直就是我们契丹的败类!” 苏墨钰看着半跪在地的巴图,不用猜,也可以想象出,被透骨钉射穿骨头的痛楚。 石粒已经落下了一大半,巴图是站不起来了。 她默默向后退了一步,看来,马上就得实行自己的PlanB了。 第320章 登基继位 石粒继续往下滚落,周遭围观的人发出一阵唏嘘,不知是不是在为巴图感到惋惜。 玛朵盯着场地中央的人,口中不停地默念:“巴图大哥,站起来,站起来……” 苏墨钰却是一脸冷漠,她知道,巴图是站不起来了。 耶律复既然有这个信心能够击败他,必然是做了很多准备。 透骨钉对人的伤害,比一般的刀剑要厉害许多,从巴图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孔上就能看得出来。 不用再挣扎了,她原本就没对这场比试抱有希望,就算是输了,她也不会有半分怨言。 叹息一声,她环顾一圈,考虑神不知鬼不觉逃走的几率有多大。 铜制器皿中的石粒,还剩下最后十颗。 三十秒。 只剩下三十秒了。 她能逃走的时间,也只剩下三十秒了。 咬咬牙,她决定趁此时机,先偷偷溜走,之后的事情,再细细斟酌。 刚退后一步,手臂却被玛朵用力握住,耳边是她惊喜的声音:“站起来了,巴图大哥站起来了!” 她愕然,顺着玛朵的视线看去,发现原本半跪在地的巴图,竟然真的站起来了。 虽然身子还有些摇晃,但给人的感觉,却如同一座小山般稳固屹立。 周围人群,立刻爆发出惊喜的欢呼。 看来巴图的人缘不错,观战的人大部分都是向着他的。 巴图死死咬着后槽牙,即便膝弯处疼痛难当,仍是坚持着,始终不肯倒下。 他答应过苏墨钰,一定会为她赢得这场比试,那么,就算是死,他也不会失败。 耶律复皱眉看着他,眼中写满了惊诧。 他竟然站起来了,这怎么可能呢? 透骨钉明明准确无误地钉入了他的膝弯,在那样的剧痛下,没有人能够再一次站起来。 不过那又如何?巴图已经受了重伤,绝对不会再是自己的对手。 他狰然一笑,双掌握拳,猛地朝前袭去。 苏墨钰看得清清楚楚,耶律复攻击的目标,竟然是巴图的双腿。 那双腿,原本就受了重伤,能站起来已经是奇迹,如果再受到重创,怕是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好似在瞬间静止。 玛朵也死死攥着她的手臂,很是紧张。 巴图侧身一躲,堪堪躲过了耶律复的这一击,但他的身子却晃了晃,手掌在地面一撑,看样子,已经到了支撑的极限。 苏墨钰有些不忍,他宁可巴图输了比赛,也不想他再这么强撑下去。 耶律复没想到他都这样了,还能躲开自己的攻击,有些不甘,有些愤恨。 看到巴图脸上豆大的汗珠,知道他忍得很是辛苦,刚才躲避的那一下,应该是用尽了全部力气,他得意一笑,反身回击,这一回,看你要如何躲避。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再次发动藏在袖中的暗器,这一次,对准的,是巴图的手臂。 苏墨钰大骇,猛地朝前冲了一步,但碍于比试的规矩,不能出言提醒,一张脸生生憋得通红。 面对耶律复必杀一击,巴图却没有躲避,而是径直迎面而上。 耶律复有些惊骇,巴图是不想要命了,明知自己这一击,务必会让他再也站不起来,还敢硬碰硬? 心中虽然存了必胜的自信,但看到巴图双目中爆发出的决绝与坚毅,耶律复心头一阵胆寒,竟然生出了想要立刻退缩的冲动。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然心中惊恐不已,但总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临阵脱逃,他狠狠心,加快了速度,这一次,势必让巴图无处可躲。 两人迎面相向,巴图爆喝一声,浑身气势勃发,手臂上青筋根根暴起,扬起石钵般大小的拳头,朝着耶律复用力挥去。 糟了!耶律复眼看他的拳头近在眼前,却无力闪避,砰地一声,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内脏被击碎的情形,伴随着咔嚓两声,他胸前的肋骨,生生震断。 与此同时,两枚透骨钉,也狠狠刺入了巴图的肩头。 剧透袭来,他却只是咬紧了牙关,稳稳立在原地。 耶律复就比较狼狈了,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满地打滚。 令官开始计时。 一分钟过去。 两分钟过去。 当器皿中最后一颗石粒落下时,苏墨钰提起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 巴图赢了。 不管过程如何艰辛,但好在,最终他还是赢了。 砰! 原本稳稳站立的巴图,突然倒了下去,身体重重砸在地面上,扬起细小的灰尘。 “巴图大哥!”玛朵先一步冲上去,发现巴图竟然痛昏过去了。 耶律复和巴图,一起被抬了下去,临走前,耶律蓉冲苏墨钰说了句:“算你走运。” 苏墨钰回忆微笑,低声道:“我的运气,一向比较好。” 看来,不用再实行PlanB了。 巴图伤得很重,大夫说再晚一点,他的腿就要保不住了。 苏墨钰很内疚,要不是为了帮自己,巴图也不会遭这份罪。 倒是玛朵一直安慰她:“巴图大哥既然答应你,会替你赢得那场比试,那他就一定要做到,因为那是他的责任,是在娜仁萨满面前,立下的誓言。我们契丹人,个个说话算话,答应的事情,就算是死了,也决不放弃的。”说完,又恨恨补充一句:“当然,耶律复那种人,根本不能算是契丹人,只能算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输了比赛,也输了尊严,耶律复已经没有脸再在王庭待下去,伤势都未养好,大酋长就带着他和耶律蓉回自己部落去了。 她和耶律复的婚事也被取消,总算不用再为这件事担心了。 不过,并非所有事情都是十全十美,她的婚事虽然取消了,但耶律桓和耶律蓉的婚事,依然有效。 这便是说,要么耶律桓在外面逃一辈子婚,要么就回来成亲,除非耶律蓉等不住先嫁人,否则这门婚事,永远作数。 就在众人,为寻找耶律桓而发愁时,大晋那边,传来了一个惊人消息。 大晋皇帝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为了稳定朝局,匡维社稷,太子容蓟顺应天命,登基继位,改年号盛武,人称盛武帝。 第321章 朕做到了 这位盛武帝甫一登基,就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整顿吏治,优化军纪,更是放话契丹,命其送还阎烈洲,否则,必将亲自带兵踏平契丹。 近来老汗王的身子不太好,诺敏王妃又不小心小产,落下病根,再加上前段时日与大晋开战,耗损了不少兵力,这个时候,绝非与大晋结怨的好时机。 老汗王与众臣商议一番后,决定暂时妥协,与大晋化干戈为玉帛,并准备隆重贺礼,派遣契丹使团,前往大晋,恭贺新帝登基。 这一次,耶律祁要留下帮助老汗王掌管朝政,分/身乏术,无法和使团一起前往大晋。 最终,派遣了右相泰兀,作为使团使者,带领整个契丹使团,前往大晋。。 苏墨钰原本不想去,但耶律祁却亲自请求她,代他去大晋寻找耶律桓。 在契丹的这些时日,她没少倚仗这位大王子,他亦是帮了自己不少,更别说,耶律桓也是自己的朋友,于情于理,她都无法拒绝。 为了方便路上有个照应,玛朵和伤势刚刚痊愈的巴图,也陪她一同前往大晋。 当然,还有影毒,在契丹的这两年,这家伙整天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吃,比来的时候,胖了整整一圈,就算不易容,也不会有人再认得他。 “这样你觉得怎么样?”苏墨钰举起一面镜子,把脸伸到她面前:“能看出异常吗?” 玛朵认认真真瞧了好几遍:“看不出。” 她摸了摸脸颊:“有没有觉得不自然?” 玛朵还是摇头:“没有。” “能看出我原来的样子吗?” “看不出。” “真的看不出吗?眼睛呢?眼睛最容易暴露了,这样也没问题吧?” 面对她喋喋不休的提问,玛朵终于憋不出了,长叹道:“你就这么害怕回去?” 一针见血,一下子就戳到了她的痛处,苏墨钰放下镜子,恹恹道:“说实话,我是挺害怕的。” “既然这样,我去跟大王子说,你就别……” “没事。”她笑笑,拉住转身欲走的玛朵:“让我适应一下就好了。” 玛朵看着她,忽然问:“你到底是害怕回去,还是害怕见到什么人?” 我勒个去!玛朵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简直扎心啊! “在大晋,我毕竟是逆贼,被发现的话,我自己小命不保,也会连累你们。”当然,这也是她害怕的原因之一。 玛朵安抚道:“没事,你不用想这么多,两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况且,就算被发现又如何,我们不想与大晋为敌,不代表我们不敢和大晋为敌。你是契丹的公主,与大晋没有任何关系,明白吗?” 她深吸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焦躁,点点头:“没错,我是契丹的索玉公主,与大晋没有任何关系。” 玛朵点点头,称赞道:“就是这样!你是我的妹子,是大王子的妹子,他们大晋人算什么,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饶他!” 她噗嗤一笑,“是是是,我的好姐姐。”她举起镜子,又来来回回看了几眼:“不过,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你还是再帮我看看,我这易容真的没有问题吗?脸上的表情怎么样?僵不僵硬,能不能看出,是戴了人皮面具?” 玛朵扳着她的脸,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挺好的,就是有点丑,像隔壁部落的凤凰大姐。” 苏墨钰垮下脸来,凤凰大姐,是个皮肤粗糙黝黑,脸大如银盘,嘴厚如香肠,眼瞪如铜铃的某个妇人,整日嚷嚷着自己多美多美,那些看不上自己的男人都是瞎了眼睛。 哪里是瞎了眼睛,简直是辣眼睛。 举起镜子,又看了几眼,别说,还真跟凤凰大姐有几分相像。 她欲哭无泪,影毒这混球一定是故意的,为了报上次她把凤凰大姐介绍给他的仇! 得,凤凰大姐就凤凰大姐吧,反正她又不是去选秀的,如果真的要和容蓟见面,那就用这场丑脸恶心死他。 想到这里,她又释怀了。 “这位大爷,你看奴家长得美不美啊?”她发出娇嗲的声音,朝玛朵抛了个媚眼。 玛朵脸色陡变,捂着嘴巴:“不行了,我快恶心了。” 她继续抛媚眼:“快说嘛,奴家到底美不美?” 玛朵受不了,闭着眼睛狼狈逃窜:“美,美得很,美得我晚上都要做噩梦了。” 望着玛朵匆匆离开的背影,她叉腰大笑:“哈哈哈哈,原来这张脸这么有杀伤力!” …… “索玉公主?”听着魏全的汇报,一身明黄龙袍的俊美男人,挑起了一边的长眉。 “是,正是这位索玉公主,亲手射杀了邱将军,契丹的百姓,都称呼她为索玉克娜。” “索玉克娜?”男人低声喃喃。 手持拂尘,已经身为大总管的魏全解释道:“索玉克娜是契丹人信奉的神明之一,是他们心目中代表神圣和光明的女神。” 瞳眸微眯,屈指轻轻敲击着案桌:“朕倒是很好奇,这个索玉公主,究竟有多神圣。” “这一次契丹来使,这位索玉公主,亦在其中。” “听说契丹王廷,好像又在找什么人?”没有将注意力过多放在索玉公主身上,男人随口转移了话题。 “是,契丹的小王子失踪了,他们正在派出大量人马,寻找这位小王子。” 轻笑一声,“看来这位契丹的小王子,真是一点都不安分,两年前失踪过一次,现在又失踪。” 魏全跟在他身边已有十多年了,对于这位主子的喜好,和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一个眼色,便知其中深意:“皇上的意思是,这位小王子,很可能身在大晋?” 男人微笑不减,眸色渐深:“没错,据朕猜测,他不但身在大晋,且身在京城,传朕的意思,派出暗卫,找到他的所在,还有,去查查那位契丹人心目中的女神,朕倒要看看,她能神到什么地步。” 魏全躬身道:“是,奴才领命。” 偌大的书房中,空无一人。 男人站起身,走至窗边。 明月清辉下,他抬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心口处,低喃道:“钰儿,你我之间的约定,我做到了……朕,做到了。” 第322章 老成持重的十皇子 两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然而,回到阔别许久的京都,看着高高的城门,繁华的街道,她却发现,其实什么都没变,变得只有自己。 容蓟身为帝王,自然不可能再亲自迎接使团,而是派遣了鸿胪寺卿等一众官员前来迎接。 站在最前方,一身隆重朝服的少年,样子有些眼熟。 一时间没想起在哪见过,直到下了马车,走到近前,她这才恍然。 原来这少年,竟然是十皇子容阅,没想到两年未见,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比起两年前,十皇子沉熟稳重了许多,礼貌谦恭,举止得当,面对一众契丹使臣,不卑不亢,气势十足:“诸位远道而来,本王代表圣上,欢迎诸位大驾光临,驿馆已准备妥当,诸位这便随本王来。” 这还是那个哭哭啼啼,吵着嚷着要母妃的孩子吗? 自己莫不是认识了一个假的十皇子?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竟能让一个人改变如此之大,完全找不到从前的半点痕迹。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嗯?”十皇子见苏墨钰没有跟上来,停下脚步,疑惑道:“这位姑娘……” 苏墨钰连忙回神,不好意思道:“我第一次来大晋,觉得很是新鲜,你是什么身份?我听你自称本王,大晋竟然有年龄这么小的王爷。” 她说十皇子变化大,她也是一样。 这两年,她把契丹人的性子学了个十足,站在那里,眼里都写着挑衅。 十皇子皱皱眉,皇兄早就嘱咐过他,契丹人生性傲慢,口无遮拦,让他不要太过在意,没得折损了面子。 “皇上厚爱。”他恭敬地朝着皇城方向躬身抱拳:“甫一登基,就封了本王为睿王,本王很是感念皇上恩德,无时无刻不想着报效国家,报效朝廷。” 她嘻嘻一笑:“你这人,才多大年纪,讲话就文绉绉的,一副小老头模样,没劲。”说着,走进队伍,和玛朵站在了一起。 十皇子板起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孔:“我们大晋是礼仪之邦,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不似契丹,每个人都无所束缚,无所顾忌。” 生气了呢。 这孩子的脾气还是和从前一样大,总算找出了一点从前的影子。 玛朵捣了捣她:“你这样真没问题吗?” 她理所当然:“有什么问题?我说的难道不对?算了吧,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没说出来而已。” 玛朵语塞,没错,她就是怎么想的,不过她比起两年前,收敛了许多,大概是输在苏墨钰手里太多次,懂得了什么叫做谦逊。 “不过姑娘的性子,倒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姐姐有些像。”十皇子这句话的声音很小,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听到,但苏墨钰却听到了。 “是嘛,有机会的话,真想见见睿王殿下说的这位姐姐。” 十皇子神色一黯。 有机会的话? 不,没机会了,那个人,上穷碧落下黄泉,永远都见不到了。 来到驿馆,还是两年的地方,不过却翻修了一遍,看上去没两年前那么陈旧了。 “诸位有什么需要,尽管和这位梁总管说,若有怠慢之处,还望诸位海涵。”客套完毕后,十皇子便离开了。 玛朵在驿馆来回晃悠,一脸不满:“大晋人也太小气了,还让我们住这个地方,旁边的客栈都比这里环境好。” 苏墨钰悄悄在她耳边道:“我告你个秘密,其实,这房子看上去不怎么样,实际上,内部修葺非常豪华,最后面那间屋子瞧见没有?看着孤零零的,特别寒碜是吧?这你就错了,那房子才是这处驿馆最好的地方,家具摆设,都是顶尖的,后面还有个小院子,里面有温泉可以泡呢。” 玛朵瞪大眼睛:“不是吧?两年前,我们谁都不肯住那间,后来就给了一个粗使下人居住。” 苏墨钰露出暴殄天物的表情:“傻,看待问题,不要总看表面。” “谁能知道那里暗藏玄机。” “罢了,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不是有我吗?走走走,咱们泡温泉去。”说着,率先朝对面那间不起眼的小屋子走去,玛朵连忙跟了上去。 舒舒服服洗了个温泉澡,苏墨钰拿出影毒制作的人皮面具,在镜子前捣鼓起来。 为了预防万一,她让影毒多做了几个,那小子平日里是皮了些,不过易容的手法倒是一流,她都有些相信,他差点成为顶级易容大师的吹牛了。 不一会儿,她原本白皙柔嫩的肌肤,就变成了黝黑粗糙,漂亮的柳叶眉,也变得又短又粗,娇媚清雅的容貌被人皮面具遮盖,呈现在镜子当中的,是一张丑得不想让人看第二眼的脸孔,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灵动雪亮,顾盼飞扬。 “明天早上,我想出走走,你陪我一起去吧?”玛朵撩着长长的头发走了过来。 苏墨钰收起桌上的易容工具,转过身来:“行啊,虽然两年没来了,但我对这里还算熟悉。” “天啊!”玛朵惊恐地朝后退了一步:“我怎么感觉,你比刚才还丑了?” “有吗?”她对着镜子照了照:“哪里丑了,明明挺漂亮的。” 漂亮?玛朵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说真的,你就算要易容,就不能易得漂亮点,这张脸真是越看越丑。” 苏墨钰美滋滋道:“你懂什么,这叫艺术,漂亮的人同样漂亮,但长得丑的,却各有特点,我觉得这张脸很有辨识度,看一次就毕生难忘。” 是,的确毕生难忘,玛朵觉得自己今晚又要做噩梦了。 第二天清晨,两人闲来无事,决定一起去街上逛逛。 玛朵虽然来过一次京城,却除了在驿馆待着,就是进宫参加宴会,大晋的都城,比起契丹来,要繁华不少,到底是女孩子,对逛街有着天生的热情,苏墨钰作为向导,当然是带她去京城最繁华的主街,吃一顿京城有名的小吃,再去最有名的武器铺子,买两把趁手的武器。 去主街的时候,无意间经过苏府。 经过一场大火洗礼的苏府,如今,只剩一堆残垣瓦砾,即便明媚的天光下,也显得阴森破败。 心口骤然一痛,原以为愈合的伤口,仿佛生生被撕裂,熊熊烈火中,苏明音决绝的身影,冰冷的宫殿中,淑妃悲凉的眼神,突然之间全部浮到眼前。 明晃晃啊的太阳绕得人眼晕,就像那晚肆虐无边的大火。 “公子,您身子虚弱,咱们还是回去吧。”即便艳阳高照,轿辇上的青衫男子,依然冷得不住打颤,面色雪白。 前面就是苏府的残迹,想到她临死前的绝望,容朝又是一口鲜血呕出。 第323章 向左走,向右走 苏墨钰站在一个卖小玩意的摊子上,对玛朵招呼:“你不是最喜欢这种新奇的东西吗?这个泥塑的小人挺有意思的,快过来!” 玛朵却看着前面某个地方,那里不知出了什么事,围了一群人:“妹子,那边好像出事了,我们过去看看。” 苏墨钰顺势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人流熙攘的街道旁,一大群人拥堵在那里,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疏通的街道,更是被挤得满满当当。 她拉住玛朵:“别去了,咱们身份特殊,还是少去凑热闹。” 玛朵迟疑了一下:“说的也是,那就算了。”说完,看向她手里的泥塑:“咦?这泥巴捏的小人,好像挺有意思的。” 她晃了晃泥塑,塞到她手中:“我说的没错吧?来,拿着,算我送你的。” 玛朵欢喜地收下:“哼,还算有良心。” 另一边。 容朝发现,自己发病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这一次,不知为何,一向对生死毫无执念的他,却陡然生出漫天彻地的绝望。 头一次,他想活着,多活些时日。 “公子。”下人们担忧地看着他,劝道:“我们还是回去吧,您的身子,真的经不起折腾。” 路人们见状,也纷纷停下,给予关心:“这位公子病得不轻,还是赶紧去看大夫吧。” “是啊,千万别耽搁了。” “要不做坐我的马车,速度快些。” “我哥哥就是开医馆的,这样吧,公子随我去哥哥的医馆,离这里不远。” 面对路人的好心,他一一给予婉拒。 他的病,他心里明白。 药石无医,唯有等死。 望着街市的尽头,他怆然一笑。 就这样吧,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愿望,他这一生,虽然过得不是很顺遂,倒也算是功德圆满,没有遗憾。 那些平凡简单的日子,支撑着他度过了这寂寥的两年,也将支撑,他度过此后无边无际的漫长岁月。 即便是死,即便身处黄泉,他的灵魂,也是安宁和逸的。 “咳咳……”拿下染血的帕子,他最后,朝街市的尽头看了眼,恍然之中,他好似看到了那个女子,正在朝自己微笑。 阳光明媚,她的笑容,却比阳光更明媚,比天光更炽烈,似九天之上的骄阳,驱散了他心底的所有哀凉。 他探出手,想去触摸她,却在半空中颓然垂下。 墨钰。 虽然我知道,穷尽一生,你我也不可能再见,但我仍是希望,能与你一起游遍世间大好河山,一起见证日出日落,吃遍人间美味,看遍人间美景。 如果我的愿望能够实现,那该多好…… “回去吧。”叹息一声,他无力地说道。 只是三个字而已,就像是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他软软地倒在轿辇上,连思绪都变得飘渺,变得混沌。 这世间的繁华三千,他不知还能享受多久。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吧。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幸运的,欢喜的。 就这样吧,他累了,也乏了。 既然那个女子已经不在,这世间的一切,都与自己再无干系。 “怎么了?”见苏墨钰动作一滞,眼神也突然变得呆呆的,玛朵不由得问。 下意识朝身后的某个方向看了眼,总觉得错过了什么。 而被自己错过的东西,从今往后,永生永世,都无法重新遇见。 心脏一阵阵的疼,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用力撕扯。 她连连吸了几口气,却始终无法压下那股悲戚的怆然,眼睛忽而变得酸涩,滚烫的液体从眸中溢出,她抬目看了眼炽烈的日光,抱怨:“怎么搞的,今天的太阳也太烈了些。” 玛朵也眯起眼朝头顶上方的烈日看去,附和道:“的确有些烈了。” 她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拿起刚买的一些小玩意,对玛朵笑道:“今天不知怎么的,有点多愁善感,走吧,刚才经过一家武器店,我陪你去逛逛。” 说着,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玛朵莫名其妙地又抬头看了眼太阳,难道大晋的太阳跟契丹的太阳不一样吗? 想到苏墨钰曾教自己的一句诗词: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月亮能引发人的思乡之情,太阳也可以。 临走前,又朝街市的对面看了眼,人群已经散开,隐隐绰绰中,可见一名青衫男子,虚弱无力地坐在轿辇上,几个小厮,正抬着他朝街道的另一头快步而去。 收回视线,转过身,加快脚步跟上了已经走远的苏墨钰。 街市上依旧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好似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 从回去开始,容朝就一直吐血,太医什么法子都用了,可他的病情,始终没有任何好转。 闻讯赶来的容蓟一踏进门,就问:“皇长兄如何了?” 年迈的太医颤颤巍巍跪下,悲哀道:“回天乏术,还望皇上节哀。” “回天乏术?”瞳眸猛地一缩,容蓟捏紧了宽大袖袍下的手:“朕那里还有一支千年雪参,拿去给他服下。,” 太医叩首道:“皇上,已经没用了,大殿下如今已是五脏衰竭,油尽灯枯,别说是千年雪参,就是大罗金丹,也救不回来。” 容蓟闭上眼,努力克制住心里的哀怒,沉声道:“不论如何,还望郭老太医尽力救治,哪怕让他多活一天。” “老臣……遵旨。” 容蓟大步迈入内室,床榻上,男子静静地躺在上面,远远看去,像是已经没了气息。 短短两年时间,容朝的病情急剧恶化,如今瘦得皮包骨头,细瘦的手臂上,可以清晰看到淡蓝色的经脉。 他走到过去,在榻边坐下:“大哥。” 男子紧阖的眼睫颤了颤,艰难地将眼皮撑开一条缝:“是阿蓟啊。” 他握住男子的手,“我不是说了吗,你身子不好,尽量不要外出,今天怎么又出去了。” 容朝想笑,却发现,连牵动唇角的力气都使不上来:“反正也活不了多久,我……想再出去走走……去看看这个世界……” “以后会有机会的。” 他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机会?没有了,不会再有了……阿蓟,让我安静地去吧。” 第324章 真正的孤家寡人 不! 容蓟闭上眼,将滚烫的热泪逼回去。 他已经什么都没了,容朝是他最后的亲人,也是最后,与她有联系的人。 有容朝在,他尚不至于太过孤独,而若是连这个唯一的亲人都失去…… 他几乎不敢想象。 或许,是自己太胆小,太软弱了。 明知高高在上的代价,便是永生永世的孤寂,明知身为帝王,只能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但他却始终不肯认命。 钰儿抛弃他,现在,连容朝也要抛弃他。 他怎能……允许! “大哥。”他紧紧握着容朝的手,竭力忍住内心中的悲怆:“有时候,我真想和你换一换,我宁可现在躺在榻上的人是我,如果换了你来做这个帝王,想来,你会比我坚强得多……” “阿蓟……”容朝低低唤道,哪怕只是这两个字,都让他不堪重负,停了停,才继续道:“你比我坚强……正因为我的软弱,才……才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答应我,好好……活着,无论怎样,都要好好活着……这是我的愿望,也是……她的愿望。” “大哥。”他松开他的手,强自压抑道:“我想让你好好活着。” 容朝终于艰难扯出一抹笑意来:“我已经活不成了,你心里很明白……在此之前,我还怨怪过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么不公平,而如今……我已经不在乎了,反而觉得,老天着实待我不薄……能亲眼看到你登基,看到你君临天下,我已经……很满足……”他的声音逐渐低微下去,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此刻,我更是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因为……我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大哥。”他骇然,忙伸手去试容朝的鼻息,脸色顿时大变:“怎么会……” 男子安静的躺在那里,比起之前的衰弱憔悴,此刻他的嘴角,凝着一抹安逸的微笑,看上去,倒像是正在做着什么欢喜的美梦。 一滴泪,终于落下,重重砸在了手背上。 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就真的只有自己了。 唯有自己。 大哥,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至少,你这一生,没有做过任何后悔的事,哪怕是当初举兵谋反,你亦是无怨无悔。 人这一生,要做到无怨无悔,是多么不容易。 我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样,此生不悔,但是,我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我羡慕你,在她临死前,还能得到她眷恋的拥抱,我羡慕你,在她临死前,仍是不顾一切地襄助她,我羡慕你,在她临死前,她的回忆中只有与你所经历的一切美好。 而我,没有这个荣幸。 我更羡慕你,马上就能于黄泉奈何与她相会。 而我,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荣幸,更没有这个胆量。 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这也是我与她之间的约定。 永生永世,不曾忘怀。 即便剩下的人生,只 一场赎罪之路,我也会,一步步,将它走完。 站起身,将容朝手中的一本《水经注》拿起,抚平上面的每一个褶皱,郑重地,将书册放在容朝的手中。 他抬头看了眼沉寂的夜色,心头一阵空茫。 没有伤,没有痛,没有哀,没有怨。 一切都很平淡,好似什么都感觉不到,胸膛里那颗还在鲜活跳动的心,好似已经不属于自己。 原来,在极致的绝望后,人的心,会变得更冷更硬,犹如失去了养分的树木,彻底枯萎。 “来人。”他转身轻唤。 “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守在门口的下人推门而入,跪下恭敬道。 他看也不看身后已经没了气息的男子,淡声道:“大皇兄已经去了,找几个人来,为他入殓安葬吧。”说完,头也不回,毫不迟疑地举步而出。 从今往后,他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 “你这是怎么了?从咱们坐上马车开始,你就一直在打哈欠。”玛朵看着对面无精打采的苏墨钰问道。 “没办法,我……”说着,又打了个哈欠,苏墨钰有气无力道:“昨晚不知怎么回事,心里特别难受,怎么都睡不着,今天精神不好,一会儿进宫,你帮我担待点。” 玛朵被她传染的也打了个哈欠,“你不会是因为太紧张,所以才睡不着吧?” 苏墨钰与半阖着眼睛,恹恹道:“紧张个屁!就那太和殿,我以前每天都要去一回,想紧张都紧张不起来……哈……” “那你为什么睡不着?” 是啊,为什么睡不着?她也很迷茫。 “大概是因为……”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口齿也开始变得不清楚,半梦半醒道:“唔……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玛朵翻了个白眼,自己都没说水土不服呢!她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晋人,竟然跟她说水土不服? 鬼才信! “喂,皇宫已经到了。”正睡得香甜时,苏墨钰被人用力摇醒。 睁着迷茫的 眼睛:“这么快?” 玛朵担忧道:“你这样子,一会儿怎么进宫面圣?还是不要去了。” “我这样子咋了?”她抓住玛朵的手臂,一下子直起身子,眼底迷茫困顿的神色顿时消失,唯剩一片清明锐利。 玛朵看呆了:“这就不困了?” “我以前经常在去上朝的路上补觉,习惯了。”说着,跳下马车。 “果然是个怪胎。”玛朵在她身后嘟囔。 怪胎?有吗?她觉得自己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她要是怪胎,那全天下的人都是怪胎。 皇宫巍峨,宫道深深。 时隔两年,再次回到这个森寒沉闷的地方,那种压抑焦虑的感觉,仍是没有半分减少。 前往太和殿的途中,玛朵不放心,凑到她耳边小声问:“真的没问题,你就不怕皇帝认出你来?” 她目不斜视,自信道:“他认不出来。” “何以见得?” “这里见得。”她指指自己的心口。 玛朵不解:“什么意思?” 她轻轻笑了笑,“从前的苏墨钰已经死了,而他认识的,是那个已经死去的苏墨钰,现在的苏墨钰,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自然认不出我来。” 第325章 这是要搞哪般? 玛朵将信将疑:“不管怎样,一会儿见了皇帝,你能不出面就别出面。” 她点点头,“行,都听你的。” “契丹使团到——” 在传令太监一声悠长的唱报声中,苏墨钰跟随在玛朵身后,走进了那间熟悉的大殿。 依然和从前一样威严,和从前一样宽广,和从前一样华丽。 只不过,那个高高在上,稳稳坐在宽大龙椅上的人,不再是从前那个了。 如今的皇帝,更年轻,更威凛,更尊贵,更冷漠。 同样的脸孔,同样的容貌,距离两年前,容蓟的样子,没有丝毫的改变,可苏墨钰看着他,却觉得那样陌生,好似那长阶尽头的男子,是她从来都没有认识过的人。 尤其是他的眼睛,深谭的一样的黑,看不到一星半点属于人的感情,仿佛真的是一个执掌天下人生死的神明,无情无爱,高不可攀。 这次契丹来访,主要目的是将阎烈洲护送回朝,以示对大晋的友好,自然不可再像上次那么狂妄嚣张。 右相泰兀恭敬地向上首的皇帝行了一礼,使团其他成员紧随其后。 高高在上的男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在契丹使团行完礼后,眸色暗了暗。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将视线调向使团的后方。 “你,站出来。” 谁? 所有人都是一脸懵逼,来回互相探看着。 只有苏墨钰绷紧了脊背,脑袋垂得越发低了。 抬起手,隔空指向人群中的苏墨钰:“你就是索玉公主?” 苏墨钰硬着头皮回道:“皇上猜得没错,我就是索玉。” “你刚才行的,可是大晋的礼仪?” 他眼睛真尖,这么多人,怎么就注意到自己的? 玛朵开始紧张,就知道一定会出事。 苏墨钰倒是一身轻松,大方地承认了:“皇上看得真准,我刚才行的,的确是大晋的礼仪。” 玛朵在心里哀呼,她是疯了吧,竟然主动承认! “没想到,索玉公主,竟然懂得我大晋的礼仪。”他语声淡淡,听不出情绪来。 苏墨钰欢喜道:“皇上过奖了,我也是临时跟别人学的,您觉得,我刚才的行礼,标准吗?学得像是不像?” 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索玉公主学得很像,只不过,那是男子的礼仪,不是女子的。” 她假装吃惊:“是吗?可我觉得挺好,皇帝陛下不会生气吧。” 他忽然不说话了,据他所知,这个世上,有个人,明明是女儿身,却总喜欢行男子的礼仪。 不过她可不像这位索玉公主这么糊涂,若是换了她,一定不会犯这种错误。 “看起来,索玉公主似乎很喜欢大晋,不如就在京城多留些时日好了。”他没什么诚意的建议道。 她诚挚谢恩:“多谢皇上。” 恍惚中,那个女子似乎也是这般,总是听不出别人话中深意,总把人气得半死,后来才知,她是故意为之,装起傻来,谁都拿她没辙。 “各位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为了表示诚意,朕特意为诸位准备了接风晚宴,还有一些礼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泰兀大人连忙道:“皇上客气了,外臣代汗王谢皇上厚待。” “泰兀大人请起。”容蓟抬了抬手:“既然贵国诚心求和,那朕自然也该拿出一些诚意来。” 几番来回客套后,终于退了朝。 说实话,苏墨钰压根不想去参加那个什么晚宴,以前在大晋做官的时候,她就很讨厌参加宫宴,现在更是对这种形式主义深恶痛绝,她宁可待在驿馆里蒙着被子睡大觉,也懒得干坐几个时辰,就为了欣赏那些毫无艺术性也毫无观赏性的歌舞节目。 可她再不喜欢,也得硬着头皮去参加,因为自己的缺席,不但会引起容蓟的怀疑,也会被大晋的官员,以不敬皇帝为由头,拿来做把柄。 她对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了如指掌,如今大晋占了上风,他们必然会抓住一切能利用的机会打击契丹。 所以,不管她愿不愿意,喜不喜欢,这个晚宴,她都参加定了。 鉴于上次契丹来使时的不愉快,苏墨钰犹豫了一个下午,还是没忍住问玛朵。“这次没有再安排什么比武切磋的戏码吧?” 玛朵正在摆弄昨天从集市上新买的鞭子,闻言看了她一眼:“我倒是想,不过这一次,大王子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惹事。” 她拍拍心口:“那就好。” 玛朵将鞭子收起来:“今天的晚宴,你坐到我旁边吧,总觉得大晋皇帝对你抱有不正当的心思。” 她正在喝水,闻言险些一口喷出来:“就我这脸,你觉得可能吗?” 玛朵瞥了眼,又连忙调开视线:“虽然觉得挺离谱,但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他没怀好心。” 苏墨钰懒得跟她争,对于容蓟,她再了解不过,他若真的对某人抱有别样意思,一定会藏在心里面,不让任何人瞧见,能表现出来的情感,全部都是假的。 他现在对于自己,更多的是好奇,还有警惕。 套用一句玛朵的原话,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今晚的宫宴一定不太平。 晚宴于戊时开始。 苏墨钰挑了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坐下,无聊的时候,还能跟玛朵咬咬耳朵。 两年前,朝廷还知道花费心思,安排一些契丹人喜欢看的节目,现在干脆一点也不照顾他们这些“野蛮人”,所有的节目,一个比一个高雅,一个比一个深奥,苏墨钰的精神原本就不好,没看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 “别睡了,皇帝要来真格的了。”一只手伸来,在她腰部掐了一把,立马把她的瞌睡给掐没了。 她睁开眼,发现台上的布景不知何时全部被撤下,一名劲装打扮的女子,手持长剑,立在台子中央。 位于上首的容蓟不紧不慢道:“朕还记得,上次贵国来访时,曾言我大晋女儿天生娇贵,生而束缚,朕思前想后,觉得甚有道理,今日,朕决定弥补两年前的遗憾,让我大晋的女郎,与契丹的姑娘们,好好切磋一番。” 苏墨钰和玛朵面面相觑。 这是要搞哪般? 第326章 比诗词歌赋 “这位盛武帝还真是个记仇的。”玛朵低声嘟囔。 容蓟的确是个记仇的,但他今日之举,却并非是报复两年前契丹的咄咄逼人,而是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让契丹从此以后,都不敢再打大晋的主意。 两年前出使大晋,泰兀并未在使团之列,故而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为了两国邦交考虑,泰兀站出来道:“皇上,刀剑无眼,殿上的诸位大人都不会功夫,伤了人就不好了。” 容蓟冷笑,不悦反问:“泰兀大人的意思是,我大晋的女郎,不如你们契丹?” 他这分明就是故意歪曲,强词夺理,泰兀稳着嗓音道:“自然不是,外臣只是担心皇上和诸位大人的安危而已。” 容蓟摆手:“大人无需担心,朕自有主张,只是切磋切磋,点到为止,不会伤了和气的。” 见容蓟态度坚决,泰兀只好妥协:“玛朵,你来跟这位姑娘比划比划,切记,只是切磋,切莫伤了人。” 玛朵抓起盘在腰间的鞭子,站起身来。 容蓟却突然开口:“玛朵姑娘的功夫,朕两年前就见识过了,你不是柳絮的对手。” 玛朵脸庞一红,刷的一声抽出鞭子:“皇上未免太小看人了。” 容蓟仍是不紧不慢地微笑道:“玛朵姑娘切莫忘了,两年前,你可是苏家小姐的手下败将。” 玛朵下意识朝苏墨钰看了眼,愤愤一咬牙:“那又如何?”她将手中鞭子甩得啪啪响,在半空中形成一道扇形的鞭影:“两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 她也跟着苏墨钰学了一段时间的功夫,对付这个叫柳絮的,应当绰绰有余。 见她一脸自信,容蓟对那个姓柳的姑娘道:“絮儿,既然玛朵姑娘这么有信心,你就陪她比一场。” 柳絮言笑晏晏:“是,皇上。” 苏墨钰捏着酒杯的手,不自禁握紧。 说不上的愤怒,说不上的悲哀。 絮儿。 叫的倒是亲切,看来这位柳絮姑娘,和他的关系不一般呢,说不定,是他的某个妃子。 嗯,一定是这样的。 看,果然天家无情,帝王无爱,什么山盟海誓都是假的,自己才“死”了两年,他就另觅新欢了。 为什么要生气呢? 两年前的时候,她不就已经看穿了一切吗? 对于早就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还会失望,这根本就没有道理。 仰头闷干杯中酒水,她长长吐出口气,却依旧无法排解心中的憋闷。 台上的两人,已经开始缠斗在一起。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玛朵暂时占了上风,但那只是表象,柳絮的身法,比玛朵要灵活得多,用的是以慢制快,以静制动的方法。 玛朵惯常喜欢主动攻击,这便给了柳絮寻找空隙和弱点的机会,而一旦 被柳絮掌握了主动权,玛朵必败无疑。 果然,在玛朵强势的攻击下,只攻不守的柳絮,突然向后一撤,长剑出鞘,雪亮的剑光,反射着耀目的冷光,找准时机,柳絮身形一掠,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游龙般的剑势,迎面朝着玛朵撞来。 玛朵顿时乱了身法,慌忙迎击,柳絮却是不慌不忙,每一招每一式,都稳如泰山。 唰唰几剑,便将玛朵手中的九节鞭,斩成真正的九节,望着落了一地的碎裂鞭身,玛朵的脸色,几乎要与汉白玉的柱子一般颜色了。 柳絮轻轻松松战胜了玛朵,她反手还剑,轻飘飘向后移去,做了个承让的手势:“我赢了。” 玛朵强自镇定地还了一礼:“技不如人,我没什么好说的。”言毕,转身回到了席位上。 坐在上首的容蓟,脸上无喜无怒,就连眼底的波光,都未掀起任何涟漪,从头至尾,神色始终淡漠冷然。 今日让柳絮出战,本就是为了挫挫契丹的锐气,让他们多尝几次失败的滋味。 目的已经达到了,但就在柳絮准备退下时,一直垂目不语的男人,突然将目光落向角落中的苏墨钰。 “索玉公主,朕听闻,你是契丹百姓心目中的不败女神,高海一战,是你将邱言亲手射杀,想必你的功夫,一定非常不凡。” 苏墨钰差一点被酒水呛到,咳了两声,才站起身道:“皇上这是哪里听到的传闻?邱言是我杀的不错,但真正勇猛无畏,一往无前的,是契丹的所有勇士,对了,还有阎少将,我挺喜欢他的,比起那个邱言,他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日在高海城楼上,阎烈洲的所作所为,容蓟也有所耳闻。 他就是那样,一心只为别人着想,无论什么时候,心中都转着悲悯与同情。 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真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在经历过那样多的惨烈变故后,依然还能保持初心。 这两年来,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不大不小的变化,只有阎烈洲,还是和两年前一样。 那时候,他就是她心目中的英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就连契丹人,都这般夸赞他。 不禁,竟有些嫉妒了。 嫉妒他的纯澈,嫉妒他的直率,嫉妒他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的那颗心。 “索玉公主谦虚了。”片刻的晃神后,他接着道:“玛朵姑娘虽然输了,但朕以为,索玉公主,一定不会令大家失望。” 苏墨钰看了眼重新走回台上,跃跃欲试的柳絮:“刚才皇上也说了,两年前,契丹使团曾言大晋女儿天生娇贵,只懂琴棋书画,之乎者也,大晋也嘲笑契丹的姑娘们,只懂骑马射箭,行为粗俗,毫无雅兴。为了弥补两年前的遗憾,我打算和大晋的女郎们,比比诗词歌赋,皇上认为如何?” 容蓟岿然不动的神色,终于有了细微的波动,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问道:“索玉公主要与我们比诗词歌赋?此言当真?” “怎么,皇上觉得我在说大话?” 也难怪容蓟会觉得讶异,自古以来,关外的胡人,对中原文化一向嗤之以鼻,对孔孟之道,更是不屑一顾。 比骑马射箭,他能理解,比诗词歌赋,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絮儿,把剑收起来。”他吩咐:“刚才索玉公主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柳絮道。 “好,那你便去吧。”他似乎不打算换人,还觉得一个柳絮,足够吊打整个契丹使团。 第327章 无法弥补的遗憾 苏墨钰微笑地看着他。 容蓟,既然你这么自信,那我就让你尝尝,打脸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索玉公主想怎么比?”柳絮看着她问道。 “柳姑娘来决定吧。” “这样好了,我出一个上联,你来对出下联,如何?” “姑娘请。” 柳絮略微想了想,缓缓开口道:“春雨丝丝润万物。” 没有任何迟疑,苏墨钰立刻道:“ 秋风飒飒泽神州。” 柳絮有些惊讶,虽然不至于认为她一定对不上来,却绝对不会这么快。 她不甘,对方答对得这么快,一定是凑巧。 “翩躚彩蝶荷塘月。” 还是没有任何迟疑:“寂晚秋风庭院花。” 柳絮难掩目中惊诧,如果上一次是巧合,难道这一次,也是巧合吗? “连收榻索马。” “引满射雕儿。” “千军万马,不惧金戈。” “三山五岳,皆为王土。” 柳絮突然词穷了,呆呆看着苏墨钰,这个丑巴巴的契丹公主,没想到竟然如此厉害,自己出的所有对子,她都能轻松对上。 一定要想个难一点的,肯定是刚才那些太简单了,所以她才能很容易的对上来。 冥思苦想了许久,柳絮却怎么都想不出来。 她在诗词歌赋上原本就不怎么有天分,以为应付一下契丹的野蛮公主足够了,谁知道对方竟这么难对付。 咬着唇,柳絮将焦灼的目光,投向上首的皇帝,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真的不是有意要给皇上丢脸,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可她就是没办法让对方认输。 容蓟眼中带着深思,即便是他,也万万没想到,柳絮会输在这位索玉公主的手中。 柳絮虽然不擅长诗词歌赋,想来应付契丹人应是绰绰有余。 不知是自己高估了柳絮,还是低估了索玉公主。 “柳絮,你退下吧。”他从龙椅上站起,步下台阶,一路走到苏墨钰面前。 女子眼中有一种倔强,一种让他熟悉的倔强。 “柳絮输了。”他低低道。 “皇上不用亲自来告诉我这个事实。”她不习惯和他离得这么近,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他却紧跟着朝前迈了一步:“看来,索玉公主不但对大晋的礼仪有兴趣,对大晋的文化,更是涉猎颇深。” “文化是不分国界的。”她微笑回道,弯起眸子,借以掩盖瞳仁深处的异样。 容蓟拂了拂袖子,突然说了一句:“公主以前是大晋人吗?” 苏墨钰心头一跳,这家伙也太敏感了,脸上却不动声色:“我在大晋生活过一段时日。” 容蓟点点头:“契丹的小王爷耶律桓,也曾在大晋生活过一段时日,公主此次前来,可是来找他的?” 容蓟在套自己的话,这个家伙,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狡猾。 不过,装傻可是她的强项:“桓儿弟弟是失踪过一段时间,不过已经找到了,多谢皇上的关心。” 容蓟垂目,长长的眼睫遮掩了眸中的情绪。 背过身去,淡声道:“这世上,有些遗憾,是可以弥补的,有些遗憾,穷尽一生,也无法再得到圆满。朕很高兴,两年的遗憾,今日终于有机会,将其弥补。” 他说的没错,有些遗憾可以弥补,有些遗憾,注定只能成为悔恨。 她还是她,皇宫依然是那个皇宫,可两年前无法得到的圆满,无论今日,还是将来,都只能成为遗憾。 这世上根本没有破镜重圆,覆水难收,那朵蓟花,终归不是被他摔碎的那一朵。 看似一模一样,内里的灵魂,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 刚在契丹落脚的时候,她每天都会在噩梦中惊醒,想到他,想到曾经相依相偎的无数个日夜,她甚至崩溃大哭过。 她依然爱着他,也同样恨着他,爱恨交织,如烈火烹油,无比煎熬。 而如今,那个爱过恨过怨过痛过的男人就在眼前,她的心,却无比平静。 已经失去的,注定再拿不回来,早点懂得这个道理,就能早点跳脱出折磨的轮回。 晚宴结束后,契丹使团在鸿胪寺卿招呼下,离开皇宫,回到了驿馆。 以为今晚肯定又会睡不着,谁料一挨到枕头,苏墨钰就沉沉睡去,丝毫没有受到晚宴的影响。 皇宫。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男人孤身一人,负手而立。 对面的桌案上,放着一朵黑色玉石雕刻而成的蓟花。 烛光下,那朵玉花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仿佛某个人黑白分明的眸子。 清亮,坚定,凛然骄傲。 柳絮站在殿外,遥遥地望着她,咬着唇瓣,迟迟不敢出声。 自打两年前,她被这个男子救回来,他看自己的眼神,就一直是陌生的。 人们都说,皇上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漠然冷酷,更是不近女色,唯独对她不同常人。 他看她的眼神,是眷恋而温柔的,他对她说话的语气,是缱绻而安宁的。 但是只有她知道,他眼中的自己,根本不是柳絮,而是另外一个人。 因为一双相似的眼睛,她得到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眷顾,但是谁又能知道,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她不知道他在想着谁,她只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成为那个人的替代品。 耳边忽然传来类似于猛兽的咆哮,她骇了一跳,来不及多想,连忙闪身躲避,果不其然,一道白色的影子凌空朝她扑来,她刚站稳脚步,那道白影,便堵在她的面前,毫不客气地冲她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獠牙。 “雪灼,过来。”男子低声命令。 体型巨大的雪狼警惕地看了眼柳絮,后退几步,转过身,立马从凶神恶煞变为乖顺讨好,走到容蓟腿边,亲昵地蹭着。 容蓟弯下/身,摸了摸它硕大的脑袋,对门口的柳絮道:“它不喜欢生人,你以后离朕的寝宫远点。” 柳絮委屈地应了一声:“是,属下知道了。” “还不走?” 望着内殿的男子,柳絮几乎将唇瓣咬破,最终怀着一丝酸涩,转身离开了。 容蓟看也不看她离开的方向。 自己真是疯了,明知她已经不在了,却还假装她就在自己身边,就算再相似,也不是他的钰儿。 或许,自己也到了该看清现实的时候了。 第328章 你就不能阳光点? 两年没来红粉街,没想到这里的规模竟然越来越大,无数家青/楼,如雨后春笋般平地而起,遥遥望去,一片香艳瑰丽,甚是壮观。 苏墨钰来到一品居旧址,惊讶地发现,这个供人吃喝玩乐的场所竟然还在,而且依旧生意兴隆,客源爆满。 怀着好奇,她走进一品居的大门,此时,正对着她的戏台上,正在如火如荼地演着一出戏剧。 一壶香茶,一盘点心,她找个相对角落的地方坐下,闲闲欣赏起来。 没看一会儿,她就认出,这是当年最受欢迎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京城的人是有多无聊,同样的戏剧演了两年,竟然还没看腻。 演到最后一幕化蝶的时候,整个一品居的看客,竟然全部低声啜泣起来,还有人受不了最后的悲惨结局,哭得背过气去,一品居里乱成一锅粥。 苏墨钰怔怔看着眼前一幕,思绪一点点回到了两年前。 这里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和若白雪樱在一起的愉悦,和容朝在一起的安宁,这里就像自己的第二个家,如今回到自己的家中,心中感慨万千,五味陈杂,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该有多好,她不会去当什么权臣,也不会为了争夺苏家家主之位咄咄计较,更不会爱上那个不该爱的人。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当个平凡商人,和若白雪樱,还有容朝,一起安稳地生活在这里。 不知道那个男子,现在怎样了,来到一品居,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念他精巧的厨艺,想念那翻滚在舌尖的美好,以及他春风如沐的清朗温雅,高华豁达。 容朝,不论此时此刻,你身在何处,我都希望你能够幸福。 这个世界欠你太多,我也欠你太多,此生若真的再无相见之日,那么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不被任何枷锁束缚,做一只自由翱翔的云雀,逍遥天地。 台上的表演,终于落下帷幕。 一品居的气氛,也因最后的悲剧收场,而变得沉郁起来。 她将最后一片桂花糕塞到口中,啜了一口香茗,正准备离开,面前忽然坐了一个人。 她有些诧异,虽然见到他不奇怪,但在这种地方见到他就很奇怪了。 “皇……”她张了张口,临时改了称呼:“皇公子,您也有兴致来看戏啊。” 男人很自觉,从一旁取过一只干净的空茶杯,自顾自地给自己斟满茶水:“能在这里遇见索玉姑娘,实在令我诧异。” 诧异?她还诧异呢。 “我在契丹的时候,就听说过一品居的大名,今天是专门慕名而来。”这么说没问题吧?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到这里来? 容蓟不吭声,安静地垂目饮茶,片刻后,才低声道:“我几乎每天都会来。” “啊?” “这里的幕后东家就是我。” “啊?” “当然,开设这家一品居的人,并不是我。”他放下茶杯,目光有些惘然:“就连那出《梁山伯与祝英台》,也是她想出来的。” “哦。”苏墨钰假装低头喝茶,心思却早飞远了。 他为什么要接下这个一品居,为什么还要留着自己离去前的一景一物,为什么固执的不肯抹去她存在的所有痕迹? 既然已经形同陌路,又何必再留着痛苦的回忆,折磨自己? 突然觉得嘴巴里的香茶,也开始莫名变得苦涩起来。 正神游天外时,对面的人忽然问,“刚才那出戏,姑娘可喜欢?” 她抬头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是单纯与自己探讨看戏后的观后感,还是在有意套话。 说实在的,这人以前就心思深沉,性子闷/骚,有时候他说好,实际上是不好,有时候说不喜欢,实际上又是喜欢,但大多数时候,他不会暴露出自己心底的真实感受,一开始,她觉得和他在一起实在累,后来他对自己,倒也愿意开诚布公,但她仍是觉得他藏着许多深沉的心事,让她看不清看不透,也压得他自己喘不过气来。 而如今,这种感觉就越发重了。 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更别说猜测他此刻心中的真实想法了。 她笑了笑,轻松道:“不喜欢,太压抑了。” 他也笑,但那笑,却丝毫看不出欢喜的意味:“我也不喜欢,但这就是现实,所有的现实,都让人喜欢不起来。” 她低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在契丹,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姑娘们如果不想嫁人,可以用比武来裁决,如果祝英台生在契丹,她和梁山伯的结局,就不会这么绝望了。” 容蓟赞同道:“姑娘说得对,祝英台若生在契丹,就不会遭遇逼婚之事了。”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可她若真的生在契丹,又怎能与梁山伯相遇?所以说,这世间很多的事情,都是早就注定的,梁山伯必死,祝英台也必会为了他而殉葬。” 这人的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吧?她摆出不赞同的表情:“皇公子未免有些悲观了,就算祝英台生在契丹,谁又能确定,她此生真的无法预见梁山伯,既然是注定,那祝英台就一定能预见梁山伯。” 他的眸子闪了闪,丢出一句:“最终,两人注定还是要阴阳相隔。” 她气得险些把杯子扣他头上:“你这人怎么回事?什么事情都往坏的那一面想,你就不能阳光点,心中多充满一些希望。” 他带着一分嘲弄的神色瞧她,“索玉姑娘大概从未尝过绝望的滋味,这才能说出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 没法交流了,完全没法交流了! 她生气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搁:“看来,我和皇公子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没啥好说的。” 他仍是那副漠然冷嘲的样子:“姑娘说的没错,我和你,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谁能保证,姑娘今后,不会遇到同样的事情呢?待你手足无措,无路可走时,你就会明白我今天所说的话。” 第329章 你真可怜 手足无措?走投无路? 她感受的还少吗? 最绝望的时候,她甚至想过去死,但最终,她还是熬过来了。 那些暗无天日的过往,她不想再去回想,与其抱着对过去的绝望不肯撒手,不如对未来多投入一些希望。 人要懂得恐惧,但更要懂得勇敢。 两者并不矛盾。 “真是可怜,皇公子之前的二十几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难道你身边,就没有一丁点的美好的事情吗?”她换了冷嘲的口吻,反唇相讥。 原以为他定会驳斥自己,谁料他竟垂下了眼,整个人,都像是被一股哀伤所笼罩。 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阴冷沉郁起来。 美好之事? 当然有,而且,那是他灰暗人生中,唯一的明亮。 曾无数次感谢过老天,把她送到自己的身边,可最终,老天给了他希望,给了他美好,却又毫不留情地收了回去。 “我怎么会可怜呢?”他笑了起来,却笑得很是牵强:“我坐拥万里江山,执掌天下生死,高高在上,人人敬仰,世人羡慕还来不及,哪里可怜?” 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你很可怜。 除了无人可及的权势,你再无可以拿出炫耀的东西。 容蓟,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曾经的他,真的已经离自己远去了。 望着这张熟悉不过的面庞,她觉得越来越陌生。 高处不胜寒,他注定,要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 “皇公子,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做,就不陪你聊天了,告辞。”她站起身,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将茶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转身离开。 踏出门槛的前一刻,听身后传来他既认真又挪揄的声音:“索玉姑娘虽貌丑无盐,但一双眼睛,却极是美丽,你要小心些,千万别让祝英台的经历,发生在你的身上。” 她脚下一绊,险些摔个狗吃屎。 这人也太损了,什么叫做貌丑无盐,这要是让凤凰大姐听到,还不得气死。 还有,什么叫做祝英台的经历,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是在贬低她,还是在夸赞她? 这张被凤凰大姐自封为“契丹一枝花”的容貌,当真也会有人来抢亲? 容蓟的脑子瓦特了吧!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男子眼中波光,明灭不定。 两年前,他像疯了一样,不停地寻找与她相似之人。 但不论再相似,终究只是表面,那份骨子里的倔强狂傲、自信不羁,没有人能够取代。 他终于想通了,想明白了,她就是她,天底下唯一的存在,他那些幼稚可笑的做法,也该适可而止了。 可是不知为何,看到索玉公主的那一刻,他却好似再一次看到了她。 尤其那双眼睛,实在太像了,那份只存在于灵魂中的东西,似乎也一并合二为一。 就连她说话的口气,嘲讽的姿态,都和她一模一样。 自己真的是疯了吧! 对她的思念,当真到了如此急不可耐的地步,竟把她和那个契丹丑女联系到一起? 自嘲一笑,也将杯中茶水饮尽,这才起身,离开一品居。 登上马车,宽敞的车厢中,早已跪着一个人。 “雷震,你晚了一天。” 雷震对着座椅上的男子重重叩首:“是,属下违背圣意,罪该万死。” 目光漠然掠过他,容蓟无甚表情道:“说吧,为何耽搁一天。” 雷震再一次叩首:“属下查到了紫绛的行踪。” “哦?”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眉梢轻轻挑了挑:“她人在哪?” “属下只查到她两年前的行踪,而非现在。” “什么意思?” “两年前,紫绛曾秘密前往湘江之地的一处小镇,在那里逗留了三日,之后,便再无踪迹。” “湘江之地?”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雷震肯定了他的猜测:“就是苏墨钰的……葬身之处。”说这话的时候,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对面的男子。 他神色清冷,眸光沉静,瞧不出喜怒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消息。” “没有了,自打苏墨钰死后,紫绛也像是突然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样。” 他点点头,“朕知道了,你去吧,紫绛之事先放一边,朕交代你的任务,务必尽快完成。” “是,属下告退。” 雷震离开后,容蓟眼底沉冷的光泽,才微微波动了一下。 举目遥望长街的尽头,思绪不禁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 总有哪里不太对劲,他和容朝,都没有亲眼看到苏墨钰出城,况且,以她的谨慎,怎么可能会轻易就中了父皇的陷阱? 就算被逼到走投无路,她也不是那种轻易妥协的人。 还有,一片火光之中,他看到的那个人影。 当时心急如焚,没有仔细思虑,如今回想起来,才觉得与她并不相似。 时隔久远,他记得并不是很清楚了,可那种感觉,却牢牢印刻在心底。 抱着她时的感觉,亲吻她的感觉,与她水ru交融的感觉。 甚至,连她的发香,她的体温,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难道是…… 不,不可能! 她已经死了,死在了那个火光冲天的晚上。 是自己,亲手将她从废墟中挖出,亲手将她下葬,毋庸置疑,她已经彻底离开他了,上穷碧落下黄泉,都再也找不到她。 容蓟,你醒醒吧,不要再抱有幻想。 这世上女子千千万,没有一个可以代替她。 就似那镜中花,水中月,一切都是虚妄,再怎样的执拗,都换不回她的无邪笑颜。 就这样吧,带着对她的思念与悔恨,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或许,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苏墨钰离开一品居后,并未回驿馆,而是绕了一大圈,重新回到红粉街,迈进醉芳楼的大门。 “哎呦,这位姑娘,这里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老/鸨挥着香气腻人的帕子,径直冲她迎了上来。 苏墨钰瞅了她一眼,京城什么都变了,就老/鸨这身妖艳媚俗的打扮,仍是那个味道,令人怀念。 “北斗会天罡。”她轻咳一声,道。 老/鸨端着迷茫的眼神:“姑娘刚才说什么?” 看来不表明身份是不行了,她趁人不注意,将一枚夜狐令拿出,一闪即收:“明白了吗?” 老/鸨脸色一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是谁?” 第330章 碰瓷 她对老/鸨那副见了鬼的样子很无奈,试着抽了抽手:“咱们上面谈?”她指指楼上。 对方却死死攥着她不肯松手:“你到底是谁?” 腕骨都像是要被捏碎一样,她疼得直咧嘴,“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老/鸨仍是不肯松开她,她无奈,只得压低声音道:“楼上谈吧,你也不想被人认出来,对不对?” 看了她几眼,慢慢松开手,对一旁的龟奴道:“带这位小姐上楼去。” 龟奴不明所以,还以为老/鸨是看了她的姿色,想要买下她,顿时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小……小姐,这边请。”一边走,一边嘀咕:“妈妈着眼是瞎了吧。” 苏墨钰黑着脸,这龟奴,讲话声音不知道小点啊,全叫她听去了。 她这样咋了?就是顶着这张脸,她照样能成为醉芳楼的台柱! 龟奴将她领进一间空着的厢房,临走前,还不忘多打量她几眼。 这姑娘长得虽然寒碜了些,但眉眼却极为漂亮,忽略整体五官的话,还是很有韵味的。 或许,妈妈就是看上她这一点了? 唉,也难怪,最近生意越来越难做,红粉街的青/楼一家接着一家开立,醉芳楼已经不似以前那般傲视一方了,普通姑娘男人们都瞧腻了,说不定这个长相特别的姑娘,真能提起嫖客们的兴趣。 苏墨钰不知他在想什么,就是觉得他那眼神让人瘆的慌,有种在打量牲畜的感觉。 龟奴离开,将厢房的门合上,她这才长舒口气。 在窗前坐下,推开半扇窗棂,眺望远处风景。 醉芳楼的对面,就是绿水阁,当初她便是从哪里买下了若白。 两年不见,不知他和雪樱怎么样了? 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他和雪樱,都是彼此的知己,人这辈子,能找到一个既爱自己,自己也爱对方的人,实在太难,这样说起来,他们其实很幸运,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要幸运。 正想着,厢房的门被人推开。 一身艳俗的老/鸨走了进来。 还是那句话:“你是谁?” 苏墨钰想了想,抬手揭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结果老/鸨直接傻眼了,看她的眼神,跟看鬼没什么两样:“你……你……” 她坐了回去,对着镜子,一点点将人皮面具贴好,等回过身,老/鸨还是那副见鬼的模样。 她提起一旁的茶壶,晃了晃,发现里面是空的,有些悻悻:“别看了,两年前我并没有死,死的那个人不是我。” 老/鸨这会儿也平静下来了,在她对面坐下:“少主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她单手托着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原本不打算再启用夜狐,但我现在能利用的资源,实在是屈指可数,这么说吧,天罡,我要重组夜狐,寻找为苏家洗刷罪名的证据。” 天罡也沉默了一阵,道:“夜狐已经四分五散,想重新聚在一起,恐怕有些困难。” “我明白。”她点点头:“正因如此,我才需要你的帮忙。” “好,少主如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她满意颔首:“好在这两年你过得还不错,醉芳楼的生意虽然不如以往,打听个消息还是没问题的。” 天罡颤了颤嘴角,能别说这么扎心的话吗? 她歪着脑袋,突然想到什么,好奇问道:“你瞧我这模样还行不?在你这醉芳楼挂牌,可有银子赚?” 天罡立马露出惊恐的表情:“少主,万万不可!” “为什么?我只卖艺不卖身。” 天罡笑得比哭还难看:“就您现在这模样,就是想卖身,也没人敢要。” “切。”她摆摆手:“迂腐!太迂腐!一点都不懂得欣赏艺术。” 天罡默默擦汗,这种艺术,天底下恐怕没几个人能欣赏得来。 咂咂嘴,这天罡也忒小气了,她都坐老半天了,连壶茶都不给喝,算了,看在她最近生意不好的份上,就不跟她计较了,站起身道:“我走了,交代你的事情吗,务必要尽快办妥。” 天罡忙道:“少主放心,我会尽力的。” “还有,之后我可能不会来了,联络的事情,我交给影毒去办,以后有什么事,你直接找他就好。” 天罡松了口气:“是,属下记住了。”没有什么,是比永远不再看到这张脸还要令人振奋的了。 离开醉芳楼,朝驿馆的方向走去。 时间还早,虽然从这里回驿馆有些远,但她还是决定步行回去。 大晋无论从文化还是经济上,都比契丹要繁荣许多,连人口,都是契丹的数十倍,京都的街巷,永远都是那么热闹,人流如织,摩肩擦踵。 可走在热闹非凡的大街上,心底却一片寒凉。 谁又能看得出,这繁华三千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肮脏与黑暗。 对此,她再清楚不过了。 绕过一条街市,远离了主街,人流比之前稀疏许多,宽敞的街道对面,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她正要让道,走在她前面的一名老妇,突然身子一晃,跌倒在地。 马车也随之听下,车上跳下一个身着枣红长衫的红发男子,走到老妇身旁,将她扶起,“这位老婆婆,您没事吧?” 呵,是阎烈洲啊,这家伙,无论什么时候,都喜欢做好人好事。 她侧身,打算从另一条街道绕路回驿馆,这时,被阎烈洲扶起的老妇,突然一把抓住他,嚎啕道:“你这杀千刀的,你是想要老身的命啊!你不许走,你把老身撞成这个样子,你必须负责!” 哈?古代也有碰瓷这种事? 苏墨钰呆了,阎烈洲也呆了,被那老妇又踢又打,半晌没反应。 唉,这单纯的孩子,肯定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傻眼,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老婆婆,我没有撞你,是你自己摔倒的。”傻乎乎的阎烈洲,还跟对方好言好语的解释。 解释个屁!她就是故意讹你呢! 老妇不依不饶,哭得撕心裂肺:“我自己摔倒?我自己怎么摔倒?分明就是你撞的!你撞了我,还不肯负责任,简直丧尽天良,灭绝人性!” 老妇骂得越来越难听,阎烈洲依然态度和善,好言解释,苏墨钰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冷嗤道:“哟,被马车撞了还能这么有精神,老婆婆,您这一身铜皮铁骨,真是够厉害的。” 第331章 少做几次烂好人 老夫原本哭得惊天动地,听到苏墨钰的声音,哭声戛然而止。 转过身看了她一眼:“你这小女娃,怎么说话的?懂不懂尊老爱幼?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框人不成。” 老妇穿着一身簇新的花布衣裳,头发梳得程亮油光,瞧着还算体面,但那张脸,却丑陋至极,一双小眼睛里,写满了贪婪。 强忍着厌恶,她走到老妇面前,上下打量:“您说是这位公子撞了您?” “是啊,就是他!” “他在哪里撞到您的?” 老妇指指马车停靠的位置:“就是那里!” “哦。”苏墨钰微笑道:“那您是从哪里过来的?” “我是从这条街走过来的,本来好端端的,谁知突然冒出一辆马车,飞快朝我撞了过来,我一把年纪了,行动不便,就被狠狠撞倒。”老妇扶着腰,哎呦哎呦地叫唤:“我这后半辈子,可要怎么活啊!” 阎烈洲原本还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可听了老妇的污蔑后,也忍不住怒了:“老婆婆,您怎么能血口喷人呢?您分明是从对面走过来的,我的马车根本就没有碰到您!” 老妇狠狠瞪他一眼,又开始叫唤起来:“哎呦呦,撞了人还有理了,欺负我年纪大没人管是不是?” 苏墨钰看了阎烈洲一眼,他的脸都被气红了。 看来,就算是老好人,也不是泥捏的,也知道生气。 “老婆婆,您想怎么办?”苏墨钰问:“让这位公子也被马车撞一下,以弥补对您的伤害?” 老夫眼珠咕噜噜一转:“那倒不必,老身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给我点医药费就行了,老身去看大夫。” 果然啊,最终目的还是钱。 “老婆婆,我觉得你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太对劲。”苏墨钰蹲下/身,看着老妇,笑得很甜,但配着那张脸,就显得有些恐怖了:“你说您是从这边过来的,马车又是在那里撞到您的,但这怎么可能?这中间有这么大的一段距离,马车想撞您都难啊。” 老妇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但她还是理直气壮地嚎着:“怎么不可能?我……我是被马车撞飞,给撞到这里来的!” 苏墨钰突然想笑,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前世看过的小品。 “啊,竟然是这样!”她叹息一声,瞪了阎烈洲一眼:“这位公子,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怎么可以把老婆婆撞得这么远?这都快有三丈了吧?这要是一般人,早就撞死了啊!” 阎烈洲竟然没有看出她在故意开玩笑,焦急地解释:“我真的没有撞到这位老婆婆,况且,就是身着盔甲的七尺大汉,被急速奔跑中的马匹撞到,也会没命的!” 苏墨钰左看看,右看看,很是为难,最后选了个折中法子:“老婆婆,我觉得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要不这样吧,为了证明您是正确的,我让马车再撞您一回,我瞧着,你这身子骨比这位公子都要好,撞一下也没什么,要是证明您是对的,我就代这位公子,给您赔偿医药费,你想要多少?一百两够不够?” 老妇眼睛都瞪直了,一百两!他们一家人花一辈子都花不完! 可是,被马车撞一下……开什么玩笑,这一撞,她的老命都要被撞没了。 “这……这怎么可以。”她呐呐道:“撞人的又不是姑娘你,还是让这位公子来赔偿吧,我要的不多,五两……不,十两就够了。” 十两银子不算多,阎烈洲为了尽快打发这个麻烦,决定满足这位贪得无厌的老妇人。 察觉到他的意图,苏墨钰猛地抓住他的手,看向他的目光,也带了一丝愤怒。 这种不正风气,就不能让它继续蔓延! 况且,这事既然被自己遇见了,就绝不能让他被白白坑骗。 “十两怎么能够?要我看,赔一千两都不为过!” 一……一千两? 只是听到这个数字,老妇都觉得要晕过去了。 “这样吧。”苏墨钰建议:“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咱们一直在这里耗着也不是办法,为了能尽快还您一个公道,我认为,还是报官吧。” 阎烈洲这回学聪明了,苏墨钰话音刚落,他就接口道:“对,报官吧,让官府来评理。” 老妇一听,立马急了,可不能报官啊,要是报官,自己又得去脏兮兮的牢狱里待上几天了。 “那个……我……”老妇窘得不行,最后干脆自己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罢了罢了,我也没伤到哪里,看在这位公子对老身还算礼貌的份上,这件事就算了。” 老妇很不甘心,但不甘心,也只能放弃。 都怪那个黑脸丑丫头,要不是她,自己就得逞了,看那红发公子衣着不俗,马车也很华贵,一看就是有钱人家,至少能讹诈几十两银子吧。 气人,真是气人! 见老妇灰溜溜地逃了,苏墨钰这才转向阎烈洲:“以后少做几次烂好人,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懂得感恩的。” 刚转身,听他在身后问:“索玉公主,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没有回头:“我只是看不惯那种以怨报德的嘴脸,不是刻意帮你。”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哦,你说的是在高海那次吧。”她笑笑;“没什么原因,单纯欣赏你而已。” “你……”见她要走,他不知怎么,冲动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她不解回头,“干嘛?你不会也想以怨报德吧?” 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匆忙松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明白那种迫切想要把她留下的冲动是怎么回事?今天的自己,真是太奇怪了。 “没关系,我们契丹的姑娘,没那么多规矩。”她笑笑,让他别放在心上。 转过身,继续朝着回驿馆的方向走去。 阎烈洲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后,才回到马车上。 心口那里,跳得很厉害。 为什么呢? 很久没有这种莫名悸动的感觉了,上一次,还是在面对那个女子,说着让她嫁给自己时,才这般紧张欢喜。 自己一定又在做梦了。 苦笑一声,对车夫道:“走吧。” 第332章 男女相处之道 大晋的土地好似有种神奇的力量,就是无论何时,都会让人觉得无比困乏。 吃过早饭,苏墨钰回房打算再睡一个回笼觉,玛朵突然一头冲了进来,把她从榻上拽起来:“我打听到小王子的下落了!” 所有的瞌睡骤然间灰飞烟灭,她揉了揉眼睛,问:“他在哪里?” “我听说,几天前他在龙远镖局出现过,不过之后就不见了踪迹,但我还是想去打探一下。” 苏墨钰起身,披上外衫:“走,我陪你一起去。” 她既然答应过耶律祁会帮他找到弟弟,那就不能食言而肥。 两人来位于京郊的龙远镖局,镖局的伙计正在忙着洒扫,见到两人,怔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她们身上穿的,是契丹的服饰。 “这位小哥。”苏墨钰从善如流地迎了上去,打起招呼:“这么早就开始忙活了?你们镖头呢?” 伙计被她这自来熟的态度给弄懵了,抬手朝内堂指了指:“哦,镖头还在跪搓衣板呢。” 噗! 跪搓衣板?这龙远镖局的镖头,看来是个妻管严。 “小哥。”苏墨钰笑眯眯道:“我想跟你打听点事。” 伙计依旧处于懵逼状态,“姑娘想打听什么?” “这几天,你们这里,有没有来过一个差不多这么高,这么瘦,十五六岁的模样,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年轻小公子?”她一边说,一边比划。 伙计歪着脑袋回想:“好像是有这么一个……” 苏墨钰激动道:“他人在哪?” 伙计被吓到了,抱着笤帚后退一步,一脸惊恐。 “咳咳……”激动过头了,顶着现在这张脸,一旦激动过头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于是,她强行压下心底的焦虑,重新换上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小哥能告诉我,这位小公子现在人在何处吗?” 伙计摇头,脸上的表情越发惊恐了,苏墨钰现在这张脸,笑起来比不笑更可怕:“我不知道,他是和孙家小姐一起来的。” 孙家小姐,难道是孙澜?“你口中的孙小姐,是不是那位掌有所有皇家商行的孙家老爷的千金?” 伙计点头:“没错,就是那位小姐。” 苏墨钰想了想,又问,“他和孙小姐一起来做什么?” “还能来做什么?找我们押镖呗。”伙计难得透出一丝鄙夷的神态,白她一眼。 哦,也对,到镖局来还能做什么?肯定是押镖嘛,孙家是皇商,做着天底下最大的生意,自然要小心一些,找镖局来押镖在正常不过。 不正常的是,耶律桓怎么会跟孙家掺和到一起去?会不会是玛朵搞错了,那个外表与耶律桓相近的小公子,实际上根本不是他?她记得,孙澜是有个弟弟的,与耶律桓差不多年纪。 正犹疑时,陡然听后堂传来一个尖利的大嗓门:“姓龙的,你再跟我顶一句试试?还不赶紧过来,老娘的话还没说完,你敢给我跑!再跑?就继续跪一个时辰!” 她和玛朵,还有那个伙计齐齐一抖,这龙家主母到底是何等凶悍的母夜叉,听声音,就知道一定很可怕了。 苏墨钰默默为镖头掬一把同情泪,碰上个妻管严,是那个镖头的福分,也是他的劫难。 离开镖局后,玛朵依旧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准确说,是没有从崇拜中回过神:“那个龙夫人真是太厉害了,女人就该像她一样,面对男人时,不卑不亢,不柔不弱,时时刻刻捍卫自己身为女人的权利。” 苏墨钰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跃跃欲试,不禁又开始为耶律祁大王子鞠把同情泪了。 玛朵的话,她一半赞同一般反对,女人的确要自发自强,不卑不亢,尤其是面对自己丈夫时,更要坚强自立,不能凡事都依靠对方,要捍卫自己的权利,捍卫自己的尊严。但男人也不是自己的奴隶,在捍卫自己尊严的同时,也要维护对方的尊严,只有互相尊重,彼此之前的爱情,才能长久,彼此之间的情分,才能牢固。 “你觉得,那位和孙家小姐在一起的小公子,会是小王子吗?”玛朵崇拜够了,总算想起两人今日来的主要目的。 “我也不知道。”苏墨钰实话实说:“觉得像,但又觉得不像,总之,等出镖那天,我们再来问问好了。” 两日后,龙远镖局出镖。 听说这一次是个大买卖,孙家几乎带上了所有家当,看样子,似乎准备离开京城。 故而这一次的出镖,也就显得极为重要。 十几辆马车,几十个镖师,浩浩荡荡,气势不凡。 车队最前方,正在和镖师谈话的黄衫女子,便是孙澜了。 两年未见,这姑娘似乎没什么变化,就是眉宇间多了几分稳重和成熟,更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不再是两年前那个总喜欢围在容蓟身边,给他送吃食送水果的小姑娘了。 苏墨钰对孙家家仆说明来意,可对方死活就是不肯让她们去见孙澜。 倒是孙澜看到这边的情形,主动过来询问:“阿寿,怎么回事?” 名为阿寿的小厮道:“小姐,这两位姑娘说要见您,小的见她们穿得奇奇怪怪,就没答应。” 孙澜走上前,打量了两人几眼:“你们……”她自然看出两人身上穿得,是契丹服饰。 苏墨钰礼貌行了一礼,道:“小姐别担心,我们只想向小姐打听一件事。” 孙澜摆了摆手,示意小厮不必惊慌,“你们想打听什么事?” “小姐最近,可收留过什么人吗?”苏墨钰直接开门见山。 孙澜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但还是认真回了她:“有过几个,都是家破人亡的可怜孩子。” 阿寿在一旁抹眼泪,他就是小姐口中可怜孩子中的其中一个,两年前家里发大水,父母兄弟都死光了,他饿了三天,奄奄一息之际,遇到了小姐,小姐把他救回去,悉心照料,他为了报答小姐,就留在孙家做了长工。 “这几个可怜孩子中,可有一名叫做竹青的?”苏墨钰也不打算绕弯子,以孙澜的聪慧,没必要拐弯抹角去试探。 第333章 好吃吗? “竹青?”孙澜扬起一边秀丽的长眉,轻轻摇头:“没有这个人,倒是有个叫常青的,是姑娘要找的人吗?” 苏墨钰举目朝车队的方向看了眼,道:“既然没有那就算了,多谢小姐。” 刚转身,身后传来孙澜的声音:“或许姑娘要找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京城了。” 她回身,报以感激一笑,继而转身离开。 不在京城? 耶律桓真的会离开奉天吗? 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但也并非毫无可能。 如今的耶律桓,让她有些看不透彻,不再像从前那个咋咋呼呼的小竹青一样,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单纯呆萌。 “你相信那个孙小姐?”远离了车队后,玛朵问道。 苏墨钰停下脚步:“不信,但不得不信。” “你这话说的,我有些糊涂了。” “就算小王子真的在她那里,我们也没有办法硬闯,况且,只有小王子自己愿意见我们,我们才能找到他,否则,这茫茫人海,我们去哪里找他?” 玛朵心知苏墨钰说的有道理,当初大王子为了寻找小王子,花费了数年时间,几乎翻遍了整个契丹,后来无意中从一个中原商旅那里得知,小王子很有可能流落到了大晋,这才派人前来奉天打探,找到了小王子的行踪。 而如今,这偌大的中原,城镇无数,加上小王子又有心躲着他们,要找到他,就更加困难了。 见玛朵一脸沮丧,苏墨钰安慰:“别急,天无绝人之路,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玛朵却不容乐观:“我们已经在大晋逗留了太长时间,就算我们不在乎,大晋的皇帝也能不在乎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玛朵说得对,她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不能尽快找到耶律桓,就只能再等下一次机会,而这下一次机会,又不是要到何年何月。 “要不这样。”她沉吟道:“我带着影毒留下来,你先和使团一起回契丹。” 玛朵看着她,神情忽而严肃:“你还不肯放弃?” 她纳闷:“放弃什么?” 玛朵将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按了按:“你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做了这样的打算吧?不管找不找得到小王子,你都不打算回去。” 苏墨钰愣住,自己的意图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玛朵叹息一声:“我劝你还是跟我回去吧,你的心,还是从前那个苏墨钰,再怎么变幻容颜,你的眼神,永远都不会变。” 她摇头,不肯承认,“你错了,我不再是从前那个我,这颗心,已经变了。” 玛朵又是一声长叹,带着微微的怜悯看向她:“你的心里还装着苏家,装着仇恨,装着不甘,这样的你,和从前的你,又有什么分别?这样下去,大晋皇帝迟早有一天会认出你。” 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烦躁,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先回驿馆,其他事情,等明天再说。” 知道她在逃避,无论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玛朵只好放弃劝诫,“好,先回去,我刚才说的话,你最好认真想一想。” 两人刚回到驿馆,宫里就派人来传旨,要她进宫面圣。 这个时候让她进宫面圣,容蓟脑子没坏吧? 她试探着向前来传旨的太监问:“这位公公,皇上只让我一个人进宫吗?” 小太监昂着下巴,鼻孔朝天,看上去有些滑稽:“当然,你还想几个人一起进宫?”这些个蛮人,一点都不懂得礼数,皇上待他们够客气了,皇宫可不是谁想去都能去的地方,这位索玉公主竟然还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真是不知好歹。 苏墨钰和玛朵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 没办法,皇帝的旨意,总不能公开违抗,即便知道进宫绝没好事,也只能硬着头皮,登上前往皇宫的马车。 传旨的小太监在前面带路,一直行到御书房前,才停了下来:“你自己进去吧。” “不用通报吗?” “让你进去就进去,哪来那么多废话。”小太监很不耐烦,可他眼里却写着羡慕,这是皇帝的吩咐,索玉公主进宫后,不用通报,可以直接面圣。 嗬!两年没来皇宫,宫里太监的脾气越来越大了,一个比一个神气,这架势,都快赶上一品大员了。 容蓟到底是怎么管理自己手下的人的?这老板当得一点也不称职! 好吧,既然是你们说的,可以不用通报,那我还管那么做什么?一会儿雷霆震怒,我可不会替你们任何人求情。 推开御书房的门,径直而入。 对于这里,苏墨钰同样不陌生,以往下朝后,她经常会和其他同僚,到这里来与皇帝商议政务。 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必定会新奇地东张西望,亦或者被周围庄严肃穆的气氛所感染,导致行为拘谨。 可御案对面的女子,却从容至极,既不新奇,也不紧张,好似这个地方,她已经来了无数次。 正垂首批阅奏折的容蓟,手下动作顿了顿,只用余光扫视了一下面前的人,便仿佛什么都没察觉,继续慢条斯理地批阅起奏章。 “索玉见过皇上。”她在御案前站定,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大概是玛朵那番话,让她多多少少有些忌讳,不敢再像之前那般随意狂放。 容蓟却不理会她,仍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案桌上的奏章。 苏墨钰纳罕,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上了年纪,耳聋眼花?她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他难道都没察觉? 可恶! 不禁想起两人初次见面时,他那副生人勿进的冷淡态度,那时候好像也是这般,故意给自己脸色看,好让她知道,天家威仪,不容侵犯。 管你什么意思!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她好歹也是契丹的公主,凭什么要看他的脸色? 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她一屁股在靠窗的红木椅上坐下。 啧啧,生活不错嘛,还有点心和水果吃。 抬目朝容蓟看了眼,这厮还在认真批阅奏折,把自己当空气。 不管了,肚子好饿,先吃点东西再说。 桂花糕,百合酥,果酱金糕,金丝芸豆卷…… 久违的美味啊! 正陶醉地感受着舌尖上的美味时,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好吃吗?” 第334章 启程 她怔住。 不是因为那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而是那种久违的,随意的,从容的感觉。 好似一切都再平常不过,他于一旁为政务cao劳,她则于另一旁闲适悠然,或自我娱乐,或困乏小憩,或为他出谋划策。 时光好似倒流回了两年前,他还是太子,她还是兵部尚书。 习惯这种东西,真的非常可怕,经常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就跑出来寻找存在感。 那是一种存在于骨子里的意境,是一种积久养成的生活方式,不需要刻意去记住,也没办法刻意去遗忘,你永远拿它没辙,因为习惯之下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顿时,那些甜美爽口的糕点,开始变得苦涩难忍。 她悻悻放下手中无论从色泽还是味道上,都无比诱人的金丝芸豆卷,违心地说了句:“还行吧,多谢皇上的款待。” 容蓟放下手中朱笔,站起身,看向桌上的几盘糕点:“这些都是她爱吃的。” 想问这个她是谁,但觉得这样做,未免有些刻意,只低低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索玉公主若是喜欢,朕命御膳房再给你做一些带出宫。” 她连连摆手:“不用了,我不是很喜欢吃甜食,只不过第一次吃,觉得新奇罢了。” 前半句是真的,在契丹这两年,她改掉了喜欢吃甜食的毛病。 看,是谁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的?她的性子,就和两年前大不一样了。 容蓟没有回应她,伸手从装点心的盘子里,拿起一块百合酥,瞧了半晌,又放回盘中:“朕今日召公主入宫,是为了告诉公主一件事。” 终于肯说正题了,苏墨钰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他说的每一个字。 “朕觉得与公主很是投缘,近几年来,朕很少遇见值得朕欣赏的人,故而朕决定,多留公主一段时间,公主也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学习大晋的习俗和文化。” 什么?要多留她一段时间? 虽然她很不愿意,但为了寻找耶律桓,或许她应该答应,“那……契丹使团……” “他们明日便启程上路。” 看来他早就已经决定好了,打发整个契丹使团离京,却独独把自己留下来。 难道是他怀疑了什么? “皇上,请恕我不能答应。”一番权衡后,总觉得答应他实在不妥。 容蓟淡淡看她一眼,眸中没什么感情,只有毋庸置疑的坚决,以及一丝高高在上的威严:“朕刚才说了,这是朕的决定,不管公主愿不愿意,同不同意,明日契丹使团都必须离开京都,而索玉公主你,也必须留在京城。” 这样太过分了吧?牛不喝水强按头吗? 愠恼之下,脱口而出:“皇上,您好歹也询问一下我的意愿,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 他忽而接了句:“强娶的妞不贤?” 她又是一怔,好在这次反应快:“皇上真有意思,不过说的也对,强娶的妞的确不贤,所以还是请皇上收回成命。” “朕若不肯呢?” 不肯?她傻了眼,不肯的话,她能怎么办?杀了他,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皇上,我……” “好了,就这么定了,索玉公主先回驿馆,待明日送走契丹使团,朕再派人去接你进宫。”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接她进宫?这家伙不会受了刺激,连自己这种丑女都感兴趣吧? “皇上,我觉得还是……”还是继续住在驿馆比较好,没得让人误会。 他再一次打断她,自顾自地替她做了决定:“时候不早了,来人,送索玉公主出宫。” 欸?还有没有人权了! 苏墨钰暗暗磨牙,气得胸口疼,可谁让人家是皇帝呢?人家的地盘,人家来做主,她再生气,再愤怒,再不情不愿,但也只能识时务地听命退下。 这家伙怎么回事?两年不见,越来越讨厌了! 刚愎自用,霸道无理,简直没人性! “什么?要你留在京城?”回到驿馆,把容蓟的决定告诉玛朵,结果玛朵比她还要气愤:“怎么可以这样?他是皇帝又能如何?因为高高在上,就能替别人做决定吗?他也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是谁,是救世主,圣母玛利亚,还是玉皇大帝?” 厉害了,连圣母玛利亚和玉皇大帝都知道,看来这段时日,她对玛朵的教育很成功嘛。 她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嗓子,等玛朵骂完,才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虽然不知道他让我留下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我猜,他应该并未察觉出我的真实身份,这样也好,我有了光明正大留在大晋的理由,也可以继续寻找小王子,一旦有了进展,我了传信于你们。” 玛朵平了平心气,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你小心点,我还是觉得容蓟那混蛋,对你抱有不正经的想法。” 苏墨钰大囧:“你说他是断袖我都信,你说他看上我这张脸,我死都不信!” “说真的,你现在这张脸虽然丑,但看久了还挺耐看,配着你这双眼睛,有种奇特的美感。”玛朵单手托腮,认真端详几眼:“说不定大晋皇帝看中原女子看腻了,就你喜欢你这种调调的。” 她一脸黑线:“我宁可你说我丑,也不想听你说我漂亮,真的受不了。” 玛朵叹息一声,看她的目光,好似她马上就要落入****手中一般:“总之,你凡事小心,等我回了契丹,会让大王子想法子,把你弄回来的。” 什么叫想法子弄回来,搞得好像她出去卖一样。 第二日,契丹使团准时出发,而容蓟派人接她的人,也准时到达。 这次没有去御书房,而是被带到了一处位于后宫的宫殿。 以前虽然经常在皇宫走动,但真的很少来后宫,每次都是在侍人的带领下,直接去淑妃的景仁宫,所以对于后宫,她实际上很陌生。 这大概是哪个妃子的宫殿吧,新皇登基,暂时还没有人住进来。 午间。 她坐在后殿外的庭院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小憩,一声皇上驾到,吓得她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 妈呀,他怎么又来了! 第335章 痛恨自己的弱小 不甘不愿地站起身,对着大步而来的明黄色人影行礼:“见过皇上。” 容蓟走到她身前,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之前坐的那把藤编躺椅上:“公主可还住得惯?” 住是住得惯,可心里总有个疙瘩。 “皇上,您还是重新给我安排个住处吧,这里是后宫,是您的妃子住的地方,我住在这里,算怎么回事?”这正是她拧着疙瘩的原因。 容蓟抬首,视线在庭院里扫视一圈,淡声道:“这是朕母妃曾居住的地方,与任何宫殿都不同。” 啊?这是他母妃住的地方? 那就更别扭了! “既然是皇上母妃所住之地,我住在这里,岂非冒犯了她老人家的英灵?” “让你住着你就住着,朕的母妃,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不想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 苏墨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要说的话给咽回去了。 如今的容蓟,已不是从前的容蓟,他是皇帝,高高在上,执掌生死的帝王,忤逆他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更何况,他这人向来冷漠凉薄,对于自己不在乎的人和事,不会心存半点怜悯,一旦龙颜大怒,保准自己小命不保。 她默了下去,态度还算不错,容蓟心中的不悦,略微淡了些。 他对自己不在乎的人,向来没什么耐心,对这位索玉公主,已经是极限了。 “三天后,你随朕一起去春猎。” “春猎?”一听到这两个字,她就有种说不上的郁闷。 “此次为了接待契丹使团,朕已经将春猎日推后不少,不能再推了。”他瞥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的衣饰上,虽是公主的规制,但到底是野蛮部族,衣裳实在过于粗糙,他微微蹙眉,道:“一会儿朕让人送来几件衣裳,你换了吧。” 她抗拒:“皇上,我不习惯。” “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他仍是淡淡的语声,可话语中的坚决,仍是半点不减。 她终于忍不住,问:“不知皇上可否告诉我,您强迫我留下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强迫?”这两个字眼让他心头一阵烦闷,不过很快他就舒展了眉目,温和地笑了起来:“既然你都说了是强迫,又何必再问朕理由?或许,朕就是喜欢这种强迫的感觉,所有事都由自己掌控,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不会有任何的无奈,任何的力不从心。” 权利其实是一种好东西,一种可以令人随心所欲的好东西。 有了它,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无辜枉死,有了它,那些无可奈何,生离死别就都不会发生。 这世上最可悲的,便是爱而不得,求而不满,想做的事情,永远都做不到。 他答应她,会替她保住苏家,可别说是苏家,就连她的命,都没能保住。 无数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与弱小,所有的悲剧,都缘于自己不够强大,所有的错,也都是因为自己,所以,从今往后,他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人人敬畏,人人惧怕,只手遮天,尊贵无边的滔天权势。 她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今时今日,他心中所求,就只有权力了吗? 一个人的心中,若是连丁点明媚的希望都没有,那他的人生,该是多么晦暗枯燥。 他微微侧首,看到了她眼底悲悯的神色。 她在悲悯什么? 悲悯他吗? 真是奇怪,眼前这个姑娘的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什么?他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无数人敬畏崇拜的对象,偏偏只有她,总是用这种可怜的,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该同情的,可怜的,不应该是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之人吗? 同情可怜他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实在可笑至极。 可有的时候,他竟然会眷恋她眼中的同情与怜悯,甚至会觉得,被她同情,是一件值得令人高兴的好事。 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你准备一下吧,下一次朕再见到你,不希望再看到你穿着契丹的服饰。” 临走前,又对一旁的宫侍道:“侍奉好索玉公主,若有怠慢,朕绝不轻饶。” 在心底微微叹息一声。 望着他在侍人簇拥下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心有点疼,像被一把迟钝的锯子,来回锯着,说不上的难受。 他越来越像个帝王了,可她却高兴不起来,但凡面对他的时候,她都能看到他眼底深处的荒芜,像是一片干枯的沙漠,寻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明媚生机。 这两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的变化会如此大? 那个外冷内热的容蓟哪里去了? 那个和蓟花一样,谨慎,严谨,稳重,以及内心中充满了爱的男人,哪里去了? 此后的日子,过得很无聊。 吃了睡,睡了吃,实在吃不动睡不着的时候,就坐在后殿庭院里发呆,数星星,数花瓣。 怪不得后宫的嫔妃们,整日都喜欢斗来斗去,阴来阴去,因为生活空虚,没事可做。一方面,物质的丰富让她们无需花费心思去艰难谋生,而精神的匮乏让她们在日复一日的无趣人生中渐渐消磨了意志,对外面的生活不再期待,对和自己一样空虚的同伴生出畸形的仇视。 于是,便出现了宫斗,女人们渐渐开始变得阴狠,变得冷血,变得变/态,宫斗成了她们活下去的唯一动力,皇帝是什么,对她们而言,皇帝无非就是个摆设,是个提供宫斗场所的陌生人,几个月才能见一面的夫君,甚至还比不上日夜在身边伺候的太监亲切。 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同情这些女人,若是换了自己,宁可去死,也绝不做后宫三千佳丽的其中一个。 这才三天时间,她都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如果是三个月,三年,三十年呢? 给皇帝做妃子的女人,个个都是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勇士,她打心眼里佩服。 好在三天时间不算长,参加春猎,总比被关在豪华宫殿里要好得多。 但她想错了。 她现在宁可回到那个豪华的金丝笼,也不想跟容蓟大眼瞪小眼。 “公主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差。” 马车很宽敞,容蓟坐在离她一丈远的位置,可她仍是觉得,这马车中的空气憋闷极了。 第336章 眼里写着什么? “没什么,马车太闷。” 她推开车窗,呼吸了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这才觉得心口那种压抑的沉闷,略有缓解。 相比于她的不自在,容蓟却是从容淡定,连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半靠在身后的坐垫上,眼眸半眯半阖,随意地打量着对面的苏墨钰。 也不知怎么回事,与这个女子在一起时,那种纠缠了自己两年的沉闷焦虑,竟然奇迹般的缓解了。 难得,有这般放松的时候,不论从身,还是心。 “索玉公主以前在哪生活?”他忽而低声问。 她怔了一下,下意识转头朝他看来,却见他目光平和,神色宁逸,似乎只是心血来潮之下的随口询问,并非带有任何试探的意味。 “在东郡待过几年,我很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 “东郡……”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朕记得,三年前那里好像发生过一次海难,死了不少人。” “是啊,死了不少人呢。” “那时候怎么没有见过你?” “东郡的人那么多,皇上怎么可能会见到我。”她觉得容蓟问的这句话,实在太幼稚了,茫茫人海,谁规定某个人一定会和某个人见面? 说起东郡的事,他却像来了兴趣:“那一次海难,朕作为赈灾使,和中书舍人一起前往东郡赈灾。” 她没什么表情地应了声:“哦。” “那时候,朕还有些看不起她,觉得她就是个不学无术,只会溜须拍马的纨绔子弟。” 苏墨钰漠然听着,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当时的一幕幕。 那时候的他,对自己的敌意的确很大,但是,他从未说过,他为什么那么讨厌当时的她。 他伸出长指,抵在额头上,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其实,朕当时讨厌她,最大的原因,并非因为她不学无术,举止浪荡的行为,而是她肆意张狂的心性,朕不明白,这世上竟然会有人活得这般潇洒肆意,一切都是凭性而为,她的固执,她的倔强,都是因为她那颗广袤的心,不受任何束缚的心,即便朕贵为太子,在她眼前,也与常人无异,说实在的,朕那时候,真的有些嫉妒了,为什么比起她来,朕却活得如此狭隘,如此拘束,如此畏首畏尾,或许,朕会喜欢上那时的她,也是因为深深迷恋上她这随意的性子,想变成和她一样的人。” 今日的容蓟似乎有些感性,但苏墨钰的心底,却感受不到半点的明媚暖融。 他说的没错,那时候的自己,的确活得恣意潇洒,随心所欲。 那时候的自己,更是爱恨分明,心静如水,不似后来,也变得瞻前顾后,不知所措。 如今,她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的那种随意平淡,也不敢,再和从前那样,凭性而为,不论后果。 她变得和他一样,畏首畏尾,拘谨沉闷。 或许,从爱上他的那一天起,那个随心所欲,海阔天空的苏墨钰,就已经死了。 “索玉公主是否会觉得朕这种想法,有些过于偏激?”从回忆中抽离,他微微抬眸,看向对面也陷入沉思的女子。 她抬起头来,对于他刚才的问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却笑了起来,继续道:“如今想想,连朕自己都觉得,那时候的朕,的确是太疯狂了,抛却一切道德伦理,一切世俗成见,疯狂地爱上一个男人……”他笑得越发愉悦,满满的笑意,从嘴角一直蔓延到眼底,这是自打她与他重逢以来,他笑得最真实的一次,不似以往那般,笑意泠泠,却不达眼底:“为什么会爱上她呢?朕自己也不太明白,有时候会想,若她真是个男子,朕还会爱她吗?朕难道,真的有龙阳之好不成?想来想去,总是想不通,所以,朕也不打算去想了,不管她是男是女,朕爱的就是她这个人,爱她的倔强,爱她的聪颖,爱她的自负,爱她的厚颜无耻……” 原本她还在认真听着,听后最后一句,忍不住颤了颤脸皮。 因为带着人皮面具,微笑的表情并不能很好的体现出来,所以在容蓟眼中,她始终都是一副面瘫模样。 他忽而坐直身子,看着她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是什么意思?跟她唠嗑? 今天的容蓟不但有些感性,还有些唠叨,以前的他,也没这么多话吧? 怕不是喝了假酒? 她一直不说话,想着可以敷衍过去,谁知他很坚持,定定瞧着她,似乎她不回答,他就不会善罢甘休。 “有的。”最终,还是吐出了两个字。 他又问:“那个人,他也喜欢你吗?” 靠!有完没完了,你丫太八卦了! “应该……喜欢吧。” 他对她的回答不甚满意:“什么叫做应该,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拥有一个自己不爱的伴侣,而是你深爱的那个人,她并不爱你。” 他在说他自己吗?“这种事情,皇上完全不必担心,您是九五之尊,只有您不爱的,没有不爱您的。” 这话听在他耳中,竟有点像是讽刺,他神情有些寂寂:“是吗?那索玉公主认为,那些女子,她们爱的是朕这个人,还是朕的权势?” “从未感同身受,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他神情漠然,眼底却浮起一丝厌恶:“在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有大臣不停地往朕身边塞女人,那些女子,或娇媚,或清秀,或单纯,或明艳,各有不一,的确可以算得上是千娇百媚了,可无一例外,每个人的眼里,都写着市侩。”他蹙起眉,嘴角蔓延开一丝浓厚的嘲讽:“她们在看着朕这个人时,倒映在她们眼里的,并非是朕的这张脸,而是高高在上的权势,享之不尽的荣华。那么索玉公主呢?你爱的那个人,在看着在你的时候,他的眼里,写着什么?” 写着什么? 恍然间,思绪回到了两年前,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 灵堂前疯狂的拥吻,不知疲倦的索取。 那时候,他的眼里,写着疼痛,写着疯狂,写着委屈,更写着欲/望。 或许,他是真的爱着自己,爱到不可自拔,可终究,这份狂烈的爱,还是输给了权利。 第337章 不好意思了 “皇上,您错了。”她弯起唇角,看似在笑,可认真看去,却发现根本没有表情。 “哦?朕哪里错了?” “您哪里都错了。”她轻轻叹息,收紧了搁在膝上的手:“中原有句话,叫做贫贱夫妻百事哀,两个人想要相守一生,仅仅有爱是不够的,那些琐碎的,繁杂的,甚至是令彼此痛恨的分歧,会一点点消磨掉那些自以为坚不可摧的爱恋,在生命的尊严和生活的压力下,每一天,每一刻,都过得无比艰辛,试问,这样的爱情,皇上认为还能长久吗?” 他伸手去端茶蛊的手,在半空中顿住,良久,才像是骤然回神般,端起茶蛊来,轻抿一口。 日光从车窗里透进来,却只洒落一半,他的脸,也半明半暗。 就像他这个人,她能看到的,仅仅只有暴露在外的那一面,还有一面,永远被他藏在无人可见的阴暗处,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无从窥见。 “贫贱夫妻百事哀……”他轻轻念叨一声,同时,舌尖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你说的有道理,可朕一直认为,若两人之间的爱情真的坚不可摧,又怎会被那些琐碎繁杂,以及无关紧要的分歧所消磨?” 这个问题她也想过,可想了很久,都没想出合适的答案,归根究底,人类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所有的行为举止,都具有不确定性,不能用数学公式来生搬硬套,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不同人的身上,都会有不同的结局,所以,为了自己的脑细胞着想,还是不要钻牛角尖为好。 就拿她和容蓟之间的爱恨纠葛来说,如果自己肯放下对苏家的执念,如阎婉清那般,一心一意扶持他,她和他之间,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再如果,当初容蓟能舍得放弃一切,皇位、身份、包括自由,两人浪迹天涯,一起作对亡命鸳鸯,今日的一切,又会是另外一光景了。 而事实上,她和容蓟的性情,决定了他们只能走最艰难的这条路。 一条举手无悔的路。 “朕听闻,你们契丹凡事,都喜欢用比武来解决?”他忽而转了话题:“真的是这样吗?” 苏墨钰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自己和他同乘一辆马车了,这厮根本就是闲得慌,找自己来解闷的! “是,不管是两人之间有矛盾,还是为了争夺一个女人,都可以比武来解决。” 他觉得不可思议:“这样岂非太草率?一般的矛盾可以用比武来解决,可若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呢?” 作为一个皇帝,还有如此好学之心,佩服佩服。 “很简单,如果对方是自己的杀父杀母仇人,那么在比武的时候,直接杀了对方即可。” 很简单,也野蛮,却很有效的方法。 “朕还听说,你们契丹人,有个长子可以迎娶父亲姬妾的习俗?” “啊,这个……是有这么回事。”他对契丹倒是蛮了解的嘛。 “这样怎么可以?”他拧眉,“父亲的姬妾,在伦理上,也是自己的母亲,娶自己的母亲,岂非等同于乱/伦?” “我们契丹没那么多讲究。” “听说你们堂兄妹之间,也可以成婚?” 呃……为什么你对契丹的了解,比我都要深刻? 苏墨钰很无奈,但还是耐着性子回道,“是这样的,反正又不是亲兄妹。”虽然她也不赞同,但还是把耶律桓的原话拿出来搪塞。 “大晋在入关前的几百年间,也延续着本家通婚的习俗,不过后来入主中原后,就禁止了这个习俗。”他淡淡说着,眉目宁和,当真一副闲话家常的模样。 她没什么诚意地嗯了一声,他将转向车窗外的视线调转回来,落在她脸上:“索玉公主看上去,不太像是契丹人,依朕之见,你还是留在大晋比较好。” 她飞快抬头,觑了他一眼,没看出他这话是有意还是无心:“多谢皇上,不过索玉的家乡毕竟在契丹,走得再远,也要回到自己的家落地生根才好。” 他单手落在长椅扶手上,似乎有些倦怠了:“你放心,朕不会留你太长时间,毕竟……”你不是她。 后面四个字,他辗转在唇齿间,无声呢喃。 行了半日,车队临时停靠休整。 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屁股都坐僵了。 苏墨钰下了马车,随意在四处走动,呼吸新鲜空气。 在车队的最末尾,好像有个巨大的笼子,里面关着什么,正好奇时,面前多了一个人。 这人不是无意间挡住了自己的去路,而是刻意将自己拦下。 所以,她将已经迈出的脚步收回,站定在原地,平静看着拦住自己的人。 这是柳絮第一次,近距离打量苏墨钰。 黝黑的皮肤,粗长的眉毛,宽大的鼻翼,五官平平,甚至有些丑陋,只有眼神,清澈明亮,黑白分明,有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可配上那粗鄙的五官,真是白瞎了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 柳絮开门见山道:“妄想得到皇上好感的女人太多了,但没有一个成功,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她对柳絮印象并不坏,所以口气相对客气:“柳絮姑娘想多了,我在契丹,已经有未婚夫。” 柳絮见她态度和蔼,也不好再咄咄逼人,“可皇上不这么想,他明显把你当成了那个人的替身。” 她明知故问:“谁的替身?” 柳絮神色黯然,“我也不知,皇上从来不肯对我说,但我能看得出,那个人在他心中,是永远都无可取代的,我劝你,不管皇上对你多好,你都不要沉迷进去,否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这番教育子女的口吻,让苏墨钰忍不住笑出声:“柳絮姑娘,你瞧我长得漂亮吗?” 柳絮嘴角一抽:“你……一般般。” 她哈的一笑:“柳絮姑娘没必要照顾我的自尊,我知道,自己长得很丑,放在契丹还能看得过去,但在美女如云的大晋,真的就没法看了。皇上只是觉得我比较有趣而已,绝对不会喜欢上我的。” 想想也是,她这么丑?皇上会爱上她吗? 柳絮放心了,“你还算有自知之明,皇上深爱的人,一定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子,有珠玉在前,其他女人都不会看上眼的。” 苏墨钰差点笑场,姑娘,你这么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第338章 放不下心里的愧疚 上了马车,正在闭目养神的某人,突然出声:“柳絮都跟你说了什么?” 咦?他怎么知道,柳絮找过自己的? “没说什么。”她随口敷衍。 他仍是闭着眼的懒散模样,口吻却清泠起来:“她可是告诉你,你只是朕眼中的替代品,让你不要痴心妄想?” 虽是疑问,口气却笃定得很。 苏墨钰撇撇嘴,既然知道,干嘛还要问她?真是闲的发慌。 “她是这么说的。”在他对面坐下,“不过我没放在心上。” 他仍是闭着眼,轻轻颔首,她的回答让他觉得很满意:“你明白就好,根本没有所谓的替代,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替代她。” 她满口应承,“我知道,而且,我也不打算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 他忽然沉默,隔了一阵,蓦地睁开眼:“你和她很像。” “她?” “但又有些不像。”她是固执的,倔强的,甚至有些自负的,眼前的女子,那份凛然傲气,虽然与她极为相似,却少了几分倔强和自负。 这辈子,他不知,还能不能遇见一模一样的人。 应该不会了,她在自己心中,永远都是无可取代的。 永远。 “她若是还活着,一定能与索玉公主成为最好的朋友。”近乎于叹息的道了一声。 苏墨钰看着窗外,不耐与他讨论这些,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在他面前露馅。 “人要向前看,总是执着过去,永远都不会有醒悟的一天。”她托腮,看向窗外的明媚风光:“就像坐在马车中,能看到的,只有这窄小的一方天地,可若是走出去,整个世界,都在你的眼前。” 走出去? 他半垂着眼帘,内心当中一派荒芜寂寥。 想到要陪她一起看日落的诺言,此生此世,再也无法兑现。 日复一日的痛苦和遗憾,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狠狠攫着他的心,他哪里还有资格,还有勇气,一个人走出去,欣赏这大千世界? “曾几何时,朕想过死。”低低的一声,才一出口,就淹没在寂凉的空气中。 她一动不动,唯有眼底的波光狠狠跳了跳:“好在皇上并没有这么做。” “可是她死了,朕一人独活,觉得甚是艰辛。” “区区女子而已,怎能比得上皇上的千秋伟业重要?”她语声清淡的说着,却坚定无比,不带丝毫迷惘:“人不是只为了某件事,莫个人而活,从生下的那一天起,就背负了许多责任,若皇上真的只为了一个女子,就放弃身为帝王的责任,那我恐怕,也会看不起皇上。” 他有些恼,什么叫做区区女子?在她眼中,他所爱之人,与江山社稷相比,就这么卑微不堪? 可转瞬,他又是释然了。 是了,她的确应该这么说,因为她不懂,也不能感同身受,野蛮的契丹人,哪里能够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拿来作对比的。 阳光穿过窗棂,投射在他的脸上,明媚暖融的日光下,他的脸庞,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如果可以,朕宁愿以这万里江山,来换取她的一生无忧。” 她一震,勉力压下心头的荡漾,平静道:“都说自古帝王多无情,没看出来,皇上竟然是个痴情种。” “痴情种?”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合上车窗,将自己整个隐入暗影中:“索玉公主此言差矣,身在皇家,根本没有痴情的权利。你看,朕虽然嘴上说着,无法忍受独活的痛苦,想要陪着她一起去,但最终,朕还是活下来了,且活得意气风发,精彩纷呈,享受着万民敬仰的尊贵,快活无比。” 听着这样的言语,心口无来由的一阵闷痛,忍不住转首看向他,语气带着些急怒:“皇上若真觉得快活欢喜,又何必总是提起她呢?您是一国之君,是天之骄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对一个人念念不忘?说白了,你不是放不下她,而是放不下心里的愧疚,因为你没有遵守与她之间的誓言,没有兑现你们对彼此坚定不悔的承诺!” 他晦暗死寂的眸子,骤然间掀起一阵狂烈的浪涛,仿佛当头一棒,整个人都有些懵。 目光穿过眼前的暗影,落在女子那张平淡无奇,甚至有些丑陋的脸庞上:“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胸口急促起伏,说完那番话后,才察觉自己有些情绪过激了:“我……我猜的。” 他眸光深邃,眸底最深的地方,掠过一丝暗泽,很快便隐匿了。 “你说的没错,朕一直放不下她,的确是心中的愧悔在作祟。”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轻笑了起来,久久不停:“听你这么一说,朕才发觉,自己真的很卑鄙,也怨不得,她要远远离开朕,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 阴影下,他整个人显得恹恹无力,疲惫懒散。 真是奇怪,这才两年时间,他的精神就变得如此不济了? 虽然身为皇帝,的确容易忧思过度,影响身体健康,但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变得这般形容憔悴。 马车中一时寂静无语,没有了他的啰里啰嗦,反而还有些不习惯。 收回看风景的视线,朝马车一角的男人看去。 他单手支颐,双目紧闭,看上去好似正在熟睡。 她蹑手蹑脚起身,走到他身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不会吧?真的睡着了! 在这种情况下都能睡着,难道不怕她这个敌国公主,趁机对他不利? 这家伙,心可真够大的。 正打算坐回去,却发现双目紧阖的他,眼睫猛地颤了几下,斜飞入鬓的长眉,也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 他在做梦吗?梦中的他,是这样的不安,这样的惶然,褪去了凌厉与威严,这样脆弱无助的他,无端令人心疼。 自打重逢以来,她还从未这般近距离地观察过他。 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脸容,只是眉宇间,却多了怎么都驱散不开的浓重阴郁。 或许,这一次,她真的不该来,不该看到这样的他。 让记忆中那个冷酷矜傲,杀伐果决的容蓟,永远留在回忆中,才是最好的结局。 第339章 不安分的雪灼 傍晚时分,车队行至皇家猎场。 坐了一天马车,苏墨钰觉得腿都快麻了。 这里的风景,还是和两年前一样瑰丽壮阔。 她的运气实在是好,竟然又一次赶上了日落。 金灿灿的云霞,铺满了整个天际,遥遥看去,好似佛祖现世,既豪迈又庄严。 她走到高坡前,站在围栏边上,举目眺望。 绝望时,不安时,痛苦时,只要看看这样的风景,心就会变得宁和安详。 人这一生,总会经历这样那样的困难,有时候,自己都会觉得支撑不下去,可人世间,也有诸多美好的东西,就似眼前的美景,只要想到,撑过这段最暗无天日的日子,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便会多出许多的勇气,继续面对那些好似永远都看不到头的艰险和悲伤。 “钰儿,我们再一起来看日落吧。” 当日,他对自己说的话言犹在耳,好似一切,都只发生在片刻一般。 她闭着眼,轻轻微笑。 容蓟,你我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和我眼中的落日,也是完全不同的模样,所以,我不想再和你一起来看落日,永远都不想。 一个人的风景,也能绚烂壮丽,诗情如画。 在离她十多丈远的位置,矗立着一道人影。 明黄的衣衫,被傍晚的霞光,勾勒出奇异的华彩,连衣袍上的飞龙都好似要活过来一般。 晚风吹拂起他肩头的落发,幽幽飘荡在狂烈的山风中。 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一尊被石化的雕塑。 看着远处的风景,远处的落日,还有那聚精会神欣赏美景的女子,他的心,难得温软。 就这么定定地站立着,陪同她一起欣赏日落。 以往两年前,每次来皇家猎场,他都会独自一人,去曾经和她欣赏日落的地方,静静地待上几个时辰。 原以为今年也不例外,却不料,有人捷足先登,抢了他的位置。 这位索玉公主,也喜欢看日落吗? 与她相似的,不仅仅是眼神性情,连习惯,都如此相似。 可再相似,她终究不是她。 他累了,不想再毫无目的地寻找与她相似之人。 难得清醒一回,不能再陷入自欺欺人的梦境,想要转身离开,脚下却像是被黏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最终,她在那里站了半个时辰,他也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直到她转身离开,他才挪动站得有些麻烦的脚。 回到自己的主帐,侍卫正听从他的吩咐,将雪灼牵着了过来。 以往雪灼也总是不老实,闹腾得厉害,但今天动静却格外的大,六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一人扯着一根铁索,将狂躁的巨型雪狼钉在原地,可即便如此,六人仍是出了一脑门的汗,憋得满脸通红,险些就要失手拽不住它了。 容蓟见状,拧眉道:“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侍卫气喘吁吁道:“回皇上,卑职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这雪狼好像有些不对劲……”一不小心,手中铁索被雪灼硬生生扯开,侍卫也在惯性之下栽了个脸朝地。 “回来!”容蓟怒喝一声,暴躁中的雪灼,终于肯安静下来,勾着脑袋,走回到他的身边。 他看着雪狼讨好的模样,冷着脸叹息:“早知道你这般不安分,朕就不该带你一起来。” 雪灼伸出舌头,在他手背上舔了两下,呜呜地叫着,不知什么意思。 “到底怎么了?”过去两年,每次春猎,他都会带它一起来,两次都算乖顺,没有给他添麻烦,这一次,怎么会闹得这样厉害? 雪灼来回在他身边转圈打转,喉中发出焦灼的声音,情绪显得很是激动。 容蓟看着它,根据它此刻的行为举止猜测,难道是发情了? 春天一向是动物发情的集中期,这般猜测也是有理有据。 他对一旁的侍人道:“去拿点肉干来。”虽然雪灼已经从巴掌大的小狼,成长为牛犊般大小的威猛成狼,但喜欢吃肉干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掉。 以往它闹腾不休时,只要给它喂点肉干,都会老实下来。 可当侍人把肉干取来后,急得来回转圈的雪狼,却看都不看一样,一次次急着想要冲出大帐。 容蓟也失了耐心,把肉干往身旁一丢,对等候在外的侍卫道:“先把它关起来,小心点,不要让它伤到人了。” 雪灼伤人的事情不止发生过一次,除了对他以外,它对任何人都抱有强烈的敌意,甚至是杀意,有一回,它就把一名擅自接近他寝宫的宫女,咬了个半死。 为了防止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明确规定,没有得到他允许的情况下,谁也不能擅自靠近他的寝宫。 几人雪灼的状态有些不对,毕竟是猛兽,还是严加看管起来比较好。 两眼汪汪,眼巴巴瞅着他的雪灼,就这样被六个侍卫一起给拖了下去。 一边走,一边发出凄惨的叫声,容蓟狠狠心,最终还是让侍卫把它带下去锁起来了。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吩咐侍卫,不要伤了它。 …… 崎岖的山路间,一条长长的车队,正在山道间缓缓移动。 车队最前方的马车上,插着一面旗子,旗子上绣着一个大大的“龙”字。 但凡看到那面旗子的人,都知道这是龙远镖局在护送的镖,两年间,名不见经传的龙远镖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大晋的土地上,威名远扬,很多有权有势的人,都会花重金,请龙远镖局为自己护镖。 绕过山道,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竹林。 此时月色正好,山间微风徐徐,虫鸣阵阵。 “天色不早了,大家今日就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早天亮后再出发。”孙家大小姐孙澜从马车上步下,交代完毕后,朝着车队最后方的一辆马车走去。 马车看上去有些陈旧,拉车的马匹,似乎也有些年迈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特殊之处。 孙澜在马车旁站定,抬手敲了敲窗棂:“你还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不一会儿,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好姐姐,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孙澜看着他,无奈道:“之前有人来找你,你为什么不愿现身?” 第340章 对残忍的定义 “好姐姐,我哪里敢现身啊,她们是要抓我回去成亲呢。” 孙澜纳闷:“不就是成亲吗?有什么好害怕的?”如果是女子还情有可原,身为男子,还有害怕成亲的?她实在觉得稀罕。 那个声音,带了些委屈:“姐姐你是没有瞧见,我那个未婚妻的模样,腰有水桶一般粗,脸盘跟楔子一样,凹凸不平,下巴上的赘肉,都拖到了胸口,偏偏两只眼睛小的跟绿豆一样,嘴巴张开,能吞下一只鸡!” 孙澜听着听着,秀丽的脸容便拧了起来:“这世上哪有这么丑的人?若真有,岂不是妖怪?”只是想想,就觉得非常可怕。 马车里的连连附和:“没错没错,我估计啊,她就是妖怪转世,就等新婚夜的当晚,把我一口吃掉。”说完,开始央求:“好姐姐,你真的忍心,把我送到如此可怕的老妖怪身边,让她把我一口吞掉吗?” 少年的脸容,在黯淡的星光下,犹如萤石一般,散发着淡淡的华彩,不突兀,也不沉闷。 一双浅褐色的眼瞳,似上好的猫眼石,泽泽生辉,还隐隐透着一股楚楚可怜的味道。 孙澜叹了口气,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好,我不赶你走,但我们孙家不养闲人,你总要为了我们做点什么。” “我给姐姐做贴身小厮吧?我最擅长这个了。” “我不缺小厮。” “我知道姐姐不缺,但像我这么好的小厮,找遍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孙澜好笑道:“你小子脸皮够厚的,是跟谁学的?” 少年嘻嘻笑着,继续央求:“好姐姐,考虑一下呗,只要你答应我,我可以保证,你绝对不会后悔。” 只是个小厮而已,孙家财大气粗,又怎会养不起? 虽然觉得这少年有些吊儿郎当,却也不禁,被他话语中的的自信所吸引,略一思索,点头道:“好,我就姑且信你一回。” “就知道姐姐是个好人。” “行了,别奉承了,不是要做我的小厮吗?赶紧下来,我渴了,你去给我找点水来。” “好嘞,姐姐稍等,小的去去就回。” 少年精瘦的身形,从马车上跳下,一溜烟就不见了。 没一会儿,少年就拖着拎着一只水囊回来:“姐姐,水来了!” 孙澜接过,拔开塞子,却没有喝,而是倒出一些,洗了洗手。 这种山涧中的溪水,她才不会喝呢,之所以说自己口渴,只是为了试探他,看他的举止行为,是不是也和嘴上说的一样动听。 洗净手,一旁的丫鬟还没有动作,少年便递上一方雪白的帕子。 孙澜诧异,顿了半晌,才接了过来,将手擦净。 在马车中坐了大半天,不想再回马车上,她看对面有块光洁方整的大石,于是走过去,打算在上面歇息一会儿。 “姐姐稍等!”刚准备坐下,就被少年拉住,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 少年道,“夜间寒凉,这么直接坐上去是要生病的。”他转身走回车队旁,向一名家仆要了个蒲团,走过来垫在石头上:“姐姐请坐。” 不免,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很会伺候人。”她上下打量他,少年的穿着虽然有些陈旧,但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凛然高华的气度,出身绝不普通。 “你跟我说实话,你究竟在躲什么?” “就是逃婚啊。” “不许骗我!” “我没有欺骗姐姐。”少年眼神认真:“的确是我爹,逼着我娶我不喜欢的人。” 孙澜抚了抚被风吹乱的鬓发,从丫鬟手中接过食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个人不是这样过来的,你有什好委屈的?” 少年瞪大眼睛:“怎么能不委屈?难道让姐姐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你也能接受?” 孙澜打开食盒的盖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一黯:“说实话,两年前的时候,我还和你抱着同样的想法,若是让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我还不如去死。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那么抵触了,如果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可以换来我家人一生的平安和顺遂,我也觉得值了。” 少年似乎很难理解:“这样怎么可以!你的家人是家人,你是你,为了家人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太残忍了。” 孙澜笑了笑,把装着点心的食盒朝少年递去:“你的家人还在,你的家也还在,有什么残忍的?等你失去这一切的时候,你才会明白,自己对残忍的定义,实在太狭隘了。” 少年撇撇嘴,孙澜说的,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少爷曾经说过,要想过得比别人都好,就要依靠自己的双手,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不喜欢耶律蓉,让他娶她,简直比让他去死还要痛苦。 所以,他要靠自己,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 苏墨钰一个晚上没睡好,不是水土不服,也不是心事使然,而是被某种类似狼叫的声音,折磨了一整晚。 树林深处是狼群聚集的地方,只要不去招惹那些狼,它们不会来主动攻击,所以虽然烦躁,却并不觉得害怕。 因为睡不着,于是天未亮就起身,去猎场边缘的安全地带散步。 散着散着,不知不觉散到皇帝的主帐外。 帐子里面,透出微微的淡黄色光晕。 他是一晚上没睡?还是起得比较早? 如果没记错的话,围猎的第一天,要进行开猎仪式,不过他是皇帝,可以最后一个到场,没必要起这么早。 正想着,耳边突然听到一声类似于猛兽咆哮的声音,那声音非常近,好似就在自己的耳边。 根本来不及闪躲,刚一转身,就见一道雪白的影子,朝自己迎面扑来。 她被扑倒在地,视线所及之处,唯能看到两排锋利獠牙,森然可怕。 将她压住的巨兽,嗷呜一声,低下头去—— 呃,好恶心! 湿漉漉的舌头,在她脸上来回舔着,毛茸茸的大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处,撒欢一般的嚎叫着。 正在大帐内处理政务的容蓟闻声赶了出来,看到眼前一幕,不禁怔住。 第341章 你到底是谁 两年不见,这家伙有长大了不少,压在她身上,她干脆动弹不得。 “别、别舔了。”再舔下去,脸上的人皮面具都要被舔皱了。 她一手抵在后背,一手卡在雪狼的脖子上,想要从它过分热情的欢迎中脱身,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一人一狼的推搡中,她无意间看到了站在大帐旁的容蓟。 心里不禁一咯噔,妈蛋,皮卡丘对自己这么热情,会不会让他看出端倪? 没关系没关系,也许这两年里,性子改变的不仅仅只有容蓟,皮卡丘也不似从前那么怕生,对不熟的人总抱着敌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满头大汗的侍卫扑通跪倒在地:“卑职该死!卑职该死!都是卑职的失误,卑职没有看好它!”侍卫用力磕头,已经做到了赴死的准备。 容蓟迟迟没有出声,就在侍卫因为极度的紧张,即将昏厥过去时,容蓟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下去吧,这次就先饶了你,下回再犯,自己提头来见。” “是,谢皇上隆恩,卑职告退!”有种九死一生的感觉,侍卫站起身,连走路都开始打起了摆子。 “雪灼!”容蓟将视线投向热情得不像话的雪狼:“起来!” 雪灼扭头看了他一眼,却不肯放开苏墨钰。 他换了冷厉的语调:“朕看你是皮痒痒了。” 话音刚落,雪灼就放开苏墨钰,屁颠屁颠跑回容蓟脚边,大脑袋一个劲地在他明黄的袍子上蹭着。 苏墨钰长舒口气,狼狈不已地爬起身,抖了抖衣裙上的草叶。 容蓟上前一步,静静看了她一阵,忽而抬手,帮她取下了沾在头发上的草叶。 “呼——”她拍拍胸口,惊魂未定道:“皇上养的狗真是太威猛了,吓我一跳。、” 容蓟道:“雪灼不是狗。” “啊?”她眨眨眼。 “它是狼。” “狼?”苏墨钰做出恰到好处的惊愕,脸上的神态,完全都是跟影毒学的:“不会吧,狼怎么会怎么听话,而且,这狼……看上去还有点蠢。” 雪灼闻言,不悦地叫了两声,两年前说它蠢,现在还是说它蠢,这个前主人实在太过分了。 容蓟无视她对雪灼的评价,摸了摸狼头,神色晦暗不明:“雪灼除了朕以外,对任何人都抱有敌意,就连一直在朕身边侍候的魏全,都不许他靠近朕的寝殿半步,对不熟的人,更是杀意十足。”停了停,他收回手,抬起头来,“就是你口中的这只蠢狼,两年前,率领狼群,杀了上百名京城护卫军,险些,就要惊动大批军队前来剿杀。” 她愕然,皮卡丘率领狼群屠杀京城护卫军?不会吧,这个萌蠢萌蠢的家伙,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看不出来呢。”她嘀咕一句,的确看不出来,这家伙除了会欺负可怜的鸽子外,还有什么本事? “是啊,看不出来呢。”容蓟道:“当时,朕也很惊讶,人们常说狼心狗肺,可雪灼,却为了她,为了仅陪伴它几个月的主人,抛却生死,替她拦住追兵。” 她更是愕然。 没想到,当年自己和影毒为了逃命,将皮卡丘残忍丢弃,而它却为了自己,甘愿冒险,为她拦堵追兵,争得更多时间逃走。 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狼有情有义。 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皮卡丘,内心升起一股深深的愧疚。 “这只狼真有灵性,比一般的狗都要聪明。”她由衷地夸了几句,可也只是强颜欢笑罢了,心里却阵阵哀痛。 “你是第一次见它吧?”容蓟问。 她直觉不妙,但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是啊,来的时候,见有个铁笼子,还好奇过里面关着什么。” 容蓟垂头看了眼雪灼,竟是难得的乖巧,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越发重了,“朕不信。” “皇上不信什么?” “不信你与它是第一次见面。”他牢牢迫视着她,深邃漆黑的眸,似能攫住人的灵魂:“雪灼的性情,朕再清楚不过,你若真的只是陌生人,此刻她早已是尸体一具了,岂能站在这里敷衍于朕?” 靠!自己真是被皮卡丘这货害死了。 苏墨钰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到底是谁?”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能慌不能慌,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要沉住气。 她深吸口气,平静道:“皇上也太大惊小怪了,我们草原人,天生就擅长驯狼,我想,雪灼应该是察觉到了我身上和同类相似的气味,才对我报以友好的。” 他一瞬不瞬盯着她,似要穿透她的眼底,看到她隐藏起来的灵魂。 她毫不畏惧,与他笔直相视。 前世的卧底经验,终于派上了用场,连测谎仪都测不出来的演技,她很有信心。 果然,在一番试探后,并未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容蓟略有些失望的撤回视线:“是啊,朕差点忘了,你们契丹人,天生擅长驯狼,朕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们的族辉,就是一只狼头。” “皇上记得没错,我们的族辉,的确是一匹狼。”呼,好险,差点就穿帮了。 一身雪白的雪狼,尚不知自己犯了怎样难以挽回的大错,还在讨好地向苏墨钰摇尾巴。 摇?摇你妹! 打死都料想不到,以为已经死掉的皮卡丘,竟然会被容蓟收养,更想不到,自己天衣无缝的伪装,竟险些在这只蠢狼的手下失败! 不敢再多逗留,谁知这蠢货还会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皇上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告退了。” “半个时辰后,记得来参加开猎仪式。”刚转身,就听容蓟道。 又转了回来,歉意道,“我还是不去了,毕竟我的身份有些尴尬。” 容蓟想了想,竟然同意了,“也好,既然雪灼与你有缘,就暂且交给你看管了,若它伤人,你就替它领罚。” 哈?容蓟你也也太贱了吧! “这样不……” “这样很好。”又是不容拒绝的口吻。 说完,反身回了主帐,雪灼本想跟过去,回头看了苏墨钰一眼,就老老实实蹲在她脚边了。 盯着尾巴越摇越欢的雪狼,苏墨钰无限惆怅。 第342章 不忍下手 不管雪灼之前怎样威风,总之,现在的它,跟只蠢货二哈一样。 苏墨钰撕下一小块肉干,某只蠢狼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将手中肉干丢给它,威猛的身子一跃而起,将肉干叼住。 连续扔了几次,直到手中肉干喂完,某只蠢狼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她的手。 苏墨钰将手一扬,假装把什么东西抛出去,傻乎乎的蠢狼在空中看了一阵,又在地上找了一圈,最后回头小跑到苏墨钰身边,失望地低呜起来。 她大笑起来,摸了摸雪灼的脑袋:“还是和以前一样傻。” 某狼不开心,在她身前来回蹭着,发出反对的声音。 “反对无效!”她把它拽到身前:“他倒是给你起了个威风凛凛的名字,不过依我看,你还是叫皮卡丘比较合适。” 不合适,一点都不合适! 它还是喜欢雪灼这个名字。 桌上还有最后一块肉干,苏墨钰伸手去拿,无意间碰到了搁在肉干旁的匕首。 她怔怔看着匕首,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雪灼等不及了,一个劲地拽她衣服。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探出手去,却没有去拿肉干,而是将匕首握在掌中。 雪灼不明白她拿匕首做什么,歪着脑袋,一副迷茫的神色看着她。 “皮卡丘,过来。”她向它招手,听话的雪灼走到她脚边,在她的手上舔了两下。 “对不起……”她低低道,一手绕过雪灼的脖子,一手将锋利的匕首抵上去。 雪灼还是一副不知所谓的模样,喉中发出欢快的声音。 她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敷衍过去了,那下一回呢? 容蓟已经开始心生怀疑,以他的敏锐,不可能会毫无所觉,留下雪灼,自己迟早要露馅,它对陌生人的敌意,以及对自己的亲密,实在太不正常,就算反应再迟钝的人,也会觉得奇怪。 不能排除容蓟在用雪灼来试探自己,他做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 无论如何,雪灼都不能留着了。 对于雪灼的死,她可以编造出许多的理由,比如它突然发狂,攻击无辜之人,她为了救人,只好出手将它击毙;也比如,它突然发狂攻击自己,她为了保命,只好忍痛下了杀手;再比如,它四下乱跑,与林中野狼混在一起,被人误杀。 总之,如果容蓟真的追问起来,她怎么都能替自己脱罪。 而杀死一只这样的狼,对她来时,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它甚至……不会反抗。 深吸口气,握紧了匕首,拼命压下心底的那股灼灼哀恸,猛地将匕首朝前一送—— 雪灼发出低低的呜咽,艳红的鲜血滴落在地。 哐啷一声,匕首落地。 她悲痛掩面,终究,自己还是下不了手。 在最后关头,匕首错了位,只割伤了雪灼的前肢。 大概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等待了两年的主人,要如此伤害自己,雪灼半蹲在她面前,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喉中不停发出哀伤的叫声。 “对不起,对不起……”它为了自己,什么危险的事情都愿意做,哪怕自己要杀它,它都不会有丁点反抗,而自己,却因为担心被容蓟认出来,就残忍地想要夺走它的生命。 还记得两年前那次春猎,它只有巴掌大小,毛茸茸的,连路都不太会走。 小小的狼崽,脾气不小,无论是谁都不能接近它,却唯独对自己,依赖信任。 “对不起……”她抱住雪灼,将脸埋进它厚厚的皮毛中,滚烫的热泪,沾湿了雪狼白色的毛发。 隐忍了许久的眼泪,像是突然决了堤一般,汹涌而出。 有时候,不哭则已,一哭就停不下来。 雪灼很听话,任由她抱着,一声不吭,也不管自己正在流血的前肢,反而用大脑袋轻轻蹭着她,以示安慰。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伤心,当初家破人亡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得这么撕心裂肺,而现在,却像是要把积聚了两年的泪水,全部哭出来一样,哭到哽咽,哭到嗓子嘶哑,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好在大部分人都去参加开猎仪式了,没人注意到让她,她这才能哭个尽兴。 哭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止了泪。 拿出镜子一瞧,脸上的妆都哭花了,原本黝黑的皮肤,黑一块白一块,两颊的面具也略有些松动。 趁着没人回来,她连忙重新易容,将花了的妆补好。 刚补好妆,就听帐外传来一阵嘈杂,夹杂着凌乱的马蹄声。 呼,好险。 幸好及时补好了妆,否则真要出事了。 看了眼雪灼腿上的伤口,她叹息一声,对它招招手:“过来。” 即便被伤害过,雪灼仍是不带任何戒心地朝她走了过去。 她翻出止血药和绷带,将雪灼受伤的腿包扎起来。 “蠢,蠢得突破天际。”自己要杀它,它竟然不躲不避,不反抗也就罢了,连点戒心都没有。 雪灼却欢快地摇起了尾巴,一副很是开心的模样。 她大囧,这蠢狼不会以为自己是在夸它吧。 算了,反正已经够蠢了,也不会再蠢到哪里去。 早上是开猎仪式,下午则开始正式狩猎。 容蓟对雪灼身上的伤口似乎并不在意,但苏墨钰却主动解释,说是自己和雪灼玩闹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它,容蓟听后,只点点头,没有多余的反应。 苏墨钰觉得自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终究还是无法做到若无其事,只要面对他,平静了两年的心扉,就会再次变得躁动不安。 “这林中有不少野兽,一会儿你跟紧朕,不要乱跑,出了事,朕可不管你。” 开始围猎前,容蓟对身后苏墨钰警告道。 她有些无奈,既然林中野兽遍布,干嘛还非要拉着自己一起来?您老人家是闲的发慌吧! 心中这般想着,嘴上却说:“皇上放心,我很惜命,所以我一定会跟紧皇上的。” 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那个女子也总喜欢这么说,可她最后,还是把自己的命给搭了进去。 “出发。”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容蓟当先一骑,策马冲进了密林。 第343章 埋伏 时节已进入初夏,比起两年前,林中的气温显然高了许多。 顶着头上的烈日,苏墨钰擦了擦汗。 就她擦汗的这阵功夫,容蓟已经猎到了一头鹿。 虽然自己的马背上,也挂着一支弓,和几支羽箭,但她却从未使用过。 林子很大,根本看不到尽头,即便是两年前,她也只敢在外围狩猎,不敢深入,这一次跟着容蓟,第一次深入到林密的内部。 越往里面走,阳光就越是稀薄,气温也越是凉爽。 突然,她胯/下的马匹,猛地停了下来,并往后倒退了一小步。 她直觉不妙,探手取过了身后的弓箭。 随行众人并未察觉异常,仍跟在容蓟身后,不断往内深入。 苏墨钰弯弓搭箭,锋利的箭矢,对准了前方浓密的灌木丛。 一阵微风吹过,她眯了眯眼,再次睁开时,一道明黄身影在眼前闪过。 他背对着她,策马缓步朝前踏去。 锋利的箭尖,泛出雪亮而幽利的光泽,隐隐透出嗜杀的血色。 她微微挪动手臂,原本对准灌木丛的箭矢,改为对准男人的后心。 此时此刻,此地此景,只要她放开手,锋利的箭矢,就会精准无比地穿透男人的心脏。 对于自己的箭法,她很有信心。 而杀了他,也不会被其余的人发现,她只需要解决随行的这几名官员即可。 离开密林,再做出皇帝被野兽袭击的假象,一切都天衣无缝,完美至极。 只要放开手里的弓箭,只要放开…… 他就会死! 走在前面的容蓟,蓦地拉紧缰绳,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只以余光,向后扫视。 他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一抹雪亮,比赤阳还要刺眼。 身为皇帝,高高在上的同时,也是被无数人憎恨嫉妒的对象。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千钧一发,不知多少回与死亡擦身而过,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死过千百回的行尸走肉,他不是不害怕死亡,而是对死亡已经麻木。 “大家小心点,前面可能……”他微微侧首,低声说着,话至一半,空气中陡然响起箭矢擦着风声射出的簌簌声响,如裂帛一般,骇人心魂,转瞬,那带着雷霆之势的箭矢,就已经近在耳畔。 与此同时,他面前的灌木丛中,猛地跃起一只花斑云豹,锋利的前爪,已经搭在他的肩头,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然恐怖的锋利獠牙。 噗! 箭矢准确无误地射入云豹的眉心,体型巨大的豹子,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就重重跌在地上,没了声息。 他猛然回头,对上女子凛然酷烈的眼神,似九天的骄阳,傲然耀目。 她稳稳端着弓箭,微风掀起她的衣袂,扬起她随意披散的长发。 这一刻,本是丑陋无盐的女子,却美得惊心动魄。 收回弓箭,她浅淡一笑,连世界都仿佛骤然明亮,“林中危险,皇上狩猎时,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再走神了。”说完,策马行至一击毙命的云豹前,下马将豹子驮起,放在马背上。 翻身上马,对诸人说了句:“大家加油。” 他挥鞭跟上,与她并肩而驱:“索玉公主的箭术,果然名不虚传,看来邱言,便是死在公主这精妙无双的一箭之下。” 她哼笑两声,对他的赞誉毫无反应:“皇上可知道,如果刚才那一箭,我射偏了……” “你不会射偏。”他斩钉截铁。 “皇上怎知,我一定不会射偏?万一我紧张,手跟着这么一抖。” 他看着她,眼中是笃定的神采:“能于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人,不会紧张。” 她干笑两声:“皇上真会夸人,战场是战场,猎场是猎场,完全不同。” “其实,索玉公主完全有机会,一箭杀死朕。”他看着她,仔细觑着她脸上的表情:“为什么临时改变主意了?” 心中一咯噔,这厮是怎么发现自己有意要对付他的?不过心中的浪涛再汹涌,脸上还是平静无波的模样:“皇上开玩笑了,杀了您,我恐怕也要跟着一同陪葬。” “你可以在被人发觉之前,就将身后这几人解决掉,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是你杀了朕。” 哈,不得不说,他和自己还真是心有灵犀,她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杀了皇上,对契丹没有好处。”这是实话,容蓟若真的死了,新帝对契丹会是什么态度,真的很难预测。 正因为是实话,所以容蓟并未怀疑:“这么说,公主之前,的确存了想要置朕于死地的心思?” 和他之间,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她大方承认:“没错,我的确想过,趁此机会杀了皇上。” “那朕便多谢公主的不杀之恩了。”他目视前方,半真半假地说了句。 她侧首朝他看了眼,男人刚毅的侧颜,有着嶙峋的锋锐,不再似从前那般温润柔软。 她几乎无法看出他此刻内心的情绪,在得知自己有意要杀他时,至少也该表现出一点愠恼之意来,可是没有。 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在面对正常人都有的恐惧时,他所表现出来的,竟然是无关紧要的麻木。 或许,杀了他,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吧。 可惜,自己终究,放弃了这个大好机会。 恨一个人有多深,爱一个人就有多浓。 她不想让他这般轻易的死去,受尽折磨的一生,远比直接杀了他,要大快人心。 她也不想他这么平庸地死了,他还有很长的人生,足够令他施展满腔抱负的人生,她希望能看到他成功的那一天。 或许,自己真的不该来大晋,不该见到他,不该让这种混乱矛盾的无措,扰乱自己平静的心湖。 “皇上小心!前面有埋伏!” 伴随着身后突然响起的一声焦灼呼喝,前方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突然像被人拦腰截断,猛地朝几人砸了下来。 连续几声惨叫,跟随在两人身后的几名官员,悉数被倒下的巨木压在了下面。 好在两人走得比较靠前,这才免于一劫。 但紧接着,两旁的山道上,便滚下了无数巨石,震得地面嗡嗡作响。 第344章 就你这样,能和她相比吗? 苏墨钰吓了一跳,倒不是被眼前的场面给吓到,而是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过突兀。 容蓟反应迅速,扬起马鞭,在她身下的马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别愣着了,快跑!” 顾不得猜测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连忙跟在容蓟后面,纵马狂奔。 山石飞溅,大地轰隆,此刻艳阳高照,这番末世般的场景,绝对不会是天灾之祸。 胯/下的马匹似乎已经精疲力竭,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一阵尘土飞扬,沙石迷蒙了眼睛,前方的道路,一片浑浊。 “上来!”这时一双手里的手,将她从马背上托起,身子一轻,下一刻,她已经稳稳坐在了容蓟的身后。 与此同时,落石自天而降,砸在了她之前所骑乘的马匹上,一声长长的哀鸣,马匹被巨石压狠狠压在了下面,有浓稠的鲜血,从石缝中流出。 她深吸口气,将心底的那股惊骇死死压制住,顾不上矫情,连忙伸手,用力抱住了前面的人。 身后轰隆声不断,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在一片尘土飞扬中,两人一骑,终于远离了危险地带,自落实飞溅之地疾驰而出。 前面是一片相对平缓的高地,四周开阔,不易设埋伏。 容蓟策马行到那片高地后,这才勒马停驻。 翻身下马,看她一眼:“你没事吧?” 她也跟着下马:“没事。”回头看向一片狼藉的密林,她沉声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么大的阵仗,应该是专门来对付您的。” 他牵着马,轻抚马头,安抚受到不小惊吓的坐骑:“你怕了?” “当然,刚才九死一生,我险些就要像那匹马一样,死在那堆乱石当中了。”她拍拍心口,不是敷衍,也不是欺骗,那一瞬,她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你放心,朕绝对不会连累你丢了性命。”他语声微沉,却丝毫不显惊慌。 她笑着拱了拱手,“希望皇上这话可信。” 他看了她一眼,“索玉公主嘴上说着害怕,可朕瞧着,你的样子平静的很。” “我这都是装的,实际上早就吓坏了。” 他轻笑一声:“索玉公主谦虚了,不知是不是错觉,朕总觉得,你经历过比这还要可怕数倍的灾祸。” 她眨眨眼,“皇上想多了,我这一生,唯一经历的最吓人的事情,就是那次在高海,和大晋士兵对阵的那次。” 他抬眸看了看远处尘土宣扬的林子,转开了话题:“我们可能要被困在这里了。” 她也朝密林的方向看去,原本就不算宽敞的山道,被落下的巨石严严实实堵住,且山道两旁全是深不见底的山涧,想要离开,恐怕只有长出翅膀才行了。 “皇上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垂下眸,说了一个字:“等。” 她没有多问,只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走到一块平滑的地面上坐下,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向正在拴马的容蓟问道:“吃吗?” 看了一眼,拧眉:“这是什么?” 她拆开纸包,“芸豆卷,金丝糕,吉祥果。” 他看着纸包里的各式点心,很是好奇,“你哪来的这些东西?” 她得意一笑:“开猎前偷偷拿的,亏我有先见之明,您要么?”她首先拿了个芸豆卷吃。 他摇摇头:“朕不饿,你留着自己吃吧。” “嗨,遇到这种槽心事,你就别摆皇帝架子了,搞不好,我们要在这里困上几天。” 他栓好了马,侧过脸来,深深睨她一眼。 明明是张陌生至极的脸,却让他觉得异常熟稔,那种轻松快意的感觉,是他从别人身上,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的。 走到她身边,在她身旁坐下,顺手抓了个金丝糕,“你倒是想得开。” 她叹息着,嘴里塞满了芸豆卷,有些口齿不清:“不看得开咋办,总不能绝望寻死吧。” “如果你真的要跟朕一起死在这里,你会恨朕吗?” 她捶了两下胸口,把最后一口芸豆卷咽下去:“死都死了,还恨个屁啊。” 他把眉头拧成个川字:“你真的是契丹人?” 这话什么意思?又开始怀疑起她的身份了? 就知道,跟着家伙在一起,必须无时无刻小心警惕,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她随口应着:“是啊,如假包换的契丹人。” “朕觉得你一点也不像契丹人。” “不像契丹人,不代表不是契丹人。”如果认真算起来,她连大晋人都算不上。 至于算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一抹异世而来的幽魂,或许,不管是大晋还是契丹,都不是自己的安身之地。 突然就有些伤感了,配上现在这副倒霉境况,鼻腔都酸酸的。 他似乎也落寞起来,望着脚下的草地:“这事结束后,朕放你回去。” 她一喜:“真的?” 原本是真的,可看到她眼中骤然爆发出的喜色,出口的话,就变成了:“假的。” 她脸上的喜色还未褪去,就那么僵在脸上,看着有些滑稽。 “再等等吧,等朕想通了,就放你走。” 想通?什么时候能想通?她觉得不靠谱,“皇上,您自己也说了,我跟您心里的那人,完全不一样,逝者已逝,您就别再坚持了。” 他蓦地有些恼,瞪她一眼:“朕有说过,把你当做她了吗?就你这样,能和她相比吗?” 这话听起来就有些伤人了,好在她并不在乎,“那您这是做什么?不让我走,总不会看上我这副倾国绝色的容貌了吧?我还要回去跟我未婚夫成亲呢,时间长了,我怕他等不住。” 他嘴角狠狠一颤,原以为那个女子的脸皮已经够厚了,谁料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你们契丹的公主,除了你,再无其他人了?”他冷着脸问。 她想了想:“王庭是没了,不过其他部族倒有不少。”她瞅他一眼,脑洞大开:“皇上是打算迎娶契丹公主做皇妃吗?” 莫名有些急切,下意识解释道:“不是朕,是其他皇子。” 苏墨钰点点头,心想,你可真阴险,为了维护两国邦交,就牺牲自己的兄弟,有本事自己娶啊。 第345章 好心有好报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之间狂风大作,乌云密布,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倾盆大雨便落了下来。 虽然已是初夏,但山间寒凉,尤其是下了暴雨后,周围的空气,更是冷得渗人。两人找了个山洞作为临时避雨之地,山洞不算大,但容纳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墨钰抱着双臂,躲在山洞一角瑟瑟发抖。 身上本就被雨水淋湿,太阳下山后,更是冷得呵气成冰。 好不容易等雨停了,容蓟站起身道:“朕去找点柴火。” 她已经冷得说不出话来,只胡乱点了点头。 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了,老天最近怎么这么喜欢整她啊。 容蓟找来柴火,却因为过于潮湿,没法点燃。 苏墨钰瞪着没有火苗,只不断冒青烟的柴堆,一脸绝望。 容蓟拧了拧眉,他原本就不擅长做这些,那年春猎,她偷偷带着他去后山打过野味,用泥巴包起来埋在土里烤熟了,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美味。 他那时就很羡慕她,什么都会做,用泥巴烤出来的野/鸡,也那么美味,可他只能眼巴巴瞧着,一点都插不上手。 苏墨钰冷得直打抖,再这样下去,不用等人来救,她今晚就要被冻死。 没办法,只能一边颤颤巍巍打抖,一边将柴禾整齐码好,从他手里拿过打火石, “你再去、去找点枯草枯叶来,专、专门拿最下面那些烂掉的,越烂越好。” 他虽不明白,为什么要找烂草烂叶,但还是照着她所说,出去将她要的东西找回来。 将腐烂的草叶塞到柴火中央,用打火石点燃。 火焰一开始很小,泛着微微的蓝绿色,看上有点像是鬼火。 但没一会儿,蓝绿色的火苗,就变得越来越旺盛,窜起了艳丽的红色火焰。 他愕然,不由得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朕就点不燃这些树枝?” 废话!这些树枝被雨水浸泡,泛着潮气,你自然点不着。 那些被埋在地上经年累月的烂草烂叶,可以生成沼气,利用这些沼气来点燃木柴,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终于不用再忍饥挨冻了,她脱下外衫,在火苗上烤着,看他一脸呆滞惘然的模样,提醒道:“你身上的衣服也脱下来吧,一直穿着湿衣裳会生病的。” 他却恍若未闻,直勾勾盯着眼前的火苗,不知在想什么。 不理他,直到把自己的衣服烘干,他才像是终于回神般,把穿在最外面的明黄色劲衫脱下。 “你猎到的那头鹿呢?”苏墨钰穿好衣服问。 他像是慢半拍般,迟钝道:“在马背上。” 她二话不说,直接钻出山洞,将那只体重不轻的公鹿,拖到了溪边。 从靴筒中拔出匕首,锋利的刀刃,沿着公鹿的腹部,一刀滑下,动作干脆利落。 容蓟在山洞里待了一阵,循着她离开的方向,跟到了小溪边。 他没有靠近她,而是在离她两三丈远的位置站定,看着正在给公鹿放血的苏墨钰。 她知道他在自己身后,但现在没空理会他。 她估摸着,自己和容蓟至少要被困上几天,他手下的人效率若是高些,大概两三天就能出去了,要是效率慢,恐怕十天半个月,都别想离开这里。 要想丰衣足食,只能自己动手,指望他这个比贵公子还是贵公子的家伙,两人都得饿死。 将公鹿处理完毕,她洗干净手,将匕首放回靴筒,擦擦额上的汗,对他招手:“累死我了,你来把这鹿搬回去。” 能这样颐指气使地指挥皇帝,放眼全天下,也就只有她敢这么做了。 他什么都没说,走到溪边,将被她开膛破肚的公鹿背在背上,带回了山洞。 看着将鹿肉切成一块块,穿在树枝上的苏墨钰,他脱口问道:“你会做叫花鸡吗?” 她正忙着穿鹿肉,闻言下意识答道,“会啊,不就是把掏出内脏的野/鸡包裹在泥巴里,然后埋在土里炙烤,等烤熟后,剥开泥巴,野/鸡身上的毛也就跟着泥巴一起剥落,又方便又好吃。” 火光下,他眸底的光泽,似乎也随着火光一起跳了跳:“你是从哪学的?” “这种法子,我们那里的孩子都会,哪需要学啊。”她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实际上已经心生警戒,绷紧了神经。 这家伙真是无时无刻不在试探自己,一不留神,就有可能中了他的圈套。 他轻声应着,垂着眼皮,似乎有些失望。 这个问题,他曾经也问过她,她说是跟几个狐朋狗友学的,一开始不熟练,多试几次就会了。 将穿好的鹿肉,放在火堆上炙烤,不一会儿,整个山洞中,都弥漫起令人垂涎的香气。 他苦笑一声:“如果你没有与朕一起被困在这里,恐怕朕真的要被饿死了。” 她盯着滋滋冒油的鹿肉,吸了吸口水:“这便证明了,之前皇上救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好心有好报,正因为您救了我一命,现在才能穿着干爽的衣物,坐在火堆边,等待即将烤熟的美味鹿肉。” 好心有好报? 他自嘲一笑,他救她,哪里是出于好心呢? 在巨石砸落的瞬间,他原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先逃离。他没有那么好心,会去在乎一个陌生女子的性命,可是,不知为何,在他准备独自逃离的那一刻,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自己不救她,那么,他会后悔一辈子。 就是这突然冒出的奇怪感觉,让他做出了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举动——冒着生命危险,将那个丑陋的契丹公主救下。 或许真如她所说,好心有好报,付出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可大多时候,好心不一样能得到好报,而恶行也不一定能得到惩罚。 如果真她所说,老天对世人充满怜悯,充满慈悲,那么,死去的人就不该是他的钰儿,而是他。 “哇,真香。”她拿下烤熟的鹿肉,递给他:“喏,你一定饿坏了,吃吧。” 第346章 可怜 他接过,道了声谢谢,低下头去,咬了一小口鹿肉。 没有精心的烹制,精巧的手艺,只不过是野外为了生存,经过简单处理,勉强可以下肚的食物,但不为何,他却有种自己正在吃着人间美味的感觉。 记忆中的某个场景开始回溯,恍然间,他几乎以为,她并没有死,还在自己的身边,陪伴着自己。 苏墨钰可不像他这么感伤,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吃饱肚子,吃饱了,才能有足够的力量抵御夜间的寒冷。 取下一块鹿肉,开始大快朵颐,吃了一半,抬头见他望着手中的鹿肉发呆,于是问:“怎么了?不和胃口?”不和胃口也没办法,这荒郊野岭的,到哪去给他找十几道工序烹饪出来的宫廷佳肴?有的吃就不错了。 他摇了摇头,又低头咬了口鹿肉:“朕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 她没有追问,只是指了指火堆上的另一块鹿肉:“以前的事情有什么好想的,抓紧现在此时最重要的,还有一块,你一会儿吃了。”她随意擦了擦油汪汪的嘴巴,转身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躺下:“我困了,先睡会儿。” 看着手中的鹿肉,他忽而苦笑一声。 自己贵为九五之尊,万民之主,到头来,却还要一个小女人来照顾,面对现下这种境况,竟乱了手脚,不知所措,反而是这位契丹公主,心性稳重,不论怎样麻烦的境遇,应对起来,都能游刃有余。 “朕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契丹人会尊称你为索玉克娜了。”他将剩下的鹿肉吃完,在她对面的一处岩壁旁躺下。 原本只是自言自语的一句话,没指望她能回答,谁知听听到她低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明显的困顿:“那是他们夸张了,我根本称不上是女神。”女鬼还差不多,一抹从异世而来的鬼魂。 “你救了整个高海城的百姓,女神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她挪了挪身子,虽然自己一向适应能力不错,在哪里都不会觉得陌生,但睡在山洞还是第一次,尤其身后还躺着她以为一生都不会再见的人,能睡着才有鬼了。 “其实,我不是为了救那些无辜百姓,我是为了救自己。” “是么?” “是啊,只有杀了邱言,契丹最后的防线才能保住,只有保住防线,王庭才能安全,我才能逍遥自在地做我的公主。”她翻过身来,目光正好与他相对:“你觉得我这么做,是不是很自私?” 他看着她,这样就算自私的话?那自己算什么呢? “人都是自私的,只有自私,才能懂得什么叫做珍惜。” 她单手枕在脑下:“我一直都觉得,做皇帝是这世上最风光的事情,可看到你,我就不这么想了。” 他也睡不着,在这个荒芜的静夜里,不知为何,竟然想与她一直这样闲聊下去,“你觉得朕不风光?” “不是不风光,而是这份风光背后的危机,让人不寒而栗。” “索玉公主未免想得太过复杂,身为帝王,自然有帝王应当行使的权利与义务,只顾着享受高高在上的威严,用之不尽的荣华,这不是一个帝王应该做的,有得到,自然有失去,有失去,也必然有得到,很简单的道理。” “自己臣子的虎视眈眈,心怀不轨之人的嫉妒憎恨,这些也是一个帝王该承受的?” 他笑了笑,口吻淡漠轻松:“公主说的没错,如果朕不是皇帝,那么,还会有谁,对朕虎视眈眈,对朕极度憎恨?” 听他口气,似乎很享受这种过程:“所以我才说,我一点也不羡慕你,哪怕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你的日子,依旧过得不安稳。” “听索玉公主这般说,朕都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了。” “难道你不可怜?”除了权势一无所有的人,比最卑微的乞丐还要可悲。 “公主又不是朕,怎么知道朕可不可怜?”隐约中,不想被她这般看待。 “皇上如果不可怜,那我们现在这种悲惨境况,又是谁造成的呢?” 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朕说过,身为帝王,有帝王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自然也有帝王可享受的无上权利,朕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 什么意思? 看他模样,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接下来将会遭遇的各种麻烦。 想到他惯常的手段,于是了然:“想要坐稳这个皇位,未免太累了。”她轻声感叹着:“今日有人要对付你,明日也有人要对付你,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他却满不在乎道:“如果这是身为帝王必要付出的代价,那么,朕甘之如饴。” “太难了……”她又是长长一叹,对于朝堂之上晦暗阴郁的勾心斗角,她再清楚不过。 听着她幽沉的叹息,他的声音,也变得幽然飘渺起来:“难?有什么难的,过往的二十多年,朕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这点麻烦,又算得了什么?”的确,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身在皇家,他自小便见识了太多的阴暗与残忍,人的欲/望,是会不断膨胀的,所谓的救赎,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手段。 他曾经也以为,自己就算堕入黑暗,也会有人将自己从暗无天日的绝望中拯救出来,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他才明白,人一旦陷入黑暗,就再也无法接触到光明了。 此时此刻,自己的这颗心,早已漆黑一片,不再鲜活明亮。 翻过身去,低低道了句:“睡吧,运气好的话,我们明天就能离开这里了。” 望着他的背影,那坚实的脊背看上去宽广有力,实际上,却早已疲惫不堪。 之前的二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不知在他过往的人生当中,是否有过明晰鲜艳的华彩,也许有过,也许没有,不管有还是没有,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和他,终究只是彼此人生中的过客而已,他是大晋皇帝,她是契丹公主,仅此而已,也只能……仅此而已。 第347章 人活着,哪有不累的 早上是在一阵鸟鸣声中醒来的,刚睁开的刹那,还有些迷糊,不明白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直至看到自己身上的明黄色外衫,才恍然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她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衣物取下,蹑手蹑脚来到山洞外。 他正站在山洞前远眺,初升的红日,在他周身晕染出一圈赤色的光晕,使得他看上去,不似之前那般疏离冷漠。 她走到他身边,将手里的衣物递还给他:“皇上不该把衣服给我的。”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接过衣物,顺手穿好:“算是回报你昨天的烤肉。” 她耸耸肩,没再说什么,与他并肩而立,一起看向远处地平线初升的太阳:“黑夜再长,黎明总会到来;寒冬再长,天总会到来。” 他挑了挑眉:“索玉公主怎么也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她揉了揉眼睛,“突然想到中原的这句谚语,觉得挺应景。” 他微微眯起眼:“的确,黑夜再长,也阻挡不了黎明的到来。”说完,他看她一眼:“走吧,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她一脸迷茫:“走哪去?” 他头也不回:“自然是离开这里。” 她愣了一下,连忙跟在他身后:“我们不是应该在这里等候吗?前面的路已经被堵住了,我们只能等人前来救援。” 话音刚落,就听到连续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前方被巨石和树木挡住的地方,被炸开了一个口子,一队身着铁甲的骑兵,率先从被炸出的缺口处涌了进来。 后面则跟着一队上百人的步兵,当先的骑兵,一直策马行驶至容蓟面前方才停下,最前方的一名骑手,翻身下马,跪倒在容蓟面前:“卑职护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容蓟抬了抬手:“霍大统领请起,这一次多亏你,才能将乱臣贼子一举击溃。” 身着铠甲的男人站起身,肃然道:“此乃皇上运筹帷幄,卑职不敢居功。” 容蓟上前一步,将视线调向远处安营之地:“人呢?” “已经俘获。” “很好。”男人平静舒缓的面容上,蓦地现出一丝戾气:“查出他们是谁的人吗?” “是贤王的旧部。” “贤王。”他冷哼一声,眸底深处有暗流涌动:“看来老三当初在朝中的布置,并不是只有那么几处,竟然连父皇都小瞧他了。” “皇上,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自然是杀了。”没有丝毫犹豫:“但不能这么简单的就杀了,朕一向不喜牵连无辜,但这一次,必须要杀鸡儆猴了。传朕旨意,这一次但凡参与作乱之人,整个亲族,皆处以死罪。” “是。” 交代完毕后,他转过身来,看着苏墨钰:“朕说了,朕不会是坐以待毙之人。”转过头,接过侍卫牵来的马匹,翻身上马:“走吧。” 苏墨钰看着他骑在马背上的身影,不自禁的说了句:“皇上这样,不觉得累吗?” 他淡淡丢出一句:“人活着,哪有不累的?” 她突然语塞,说不出一句话来。 本以为要在这里困上许多天,谁知仅仅一个晚上,谋逆叛乱之人就被全部拿下,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不管容蓟这一招是引蛇出洞,还是将计就计,都冒了极大的风险,连自己都被拉入这场早已安排好的棋局中,傻乎乎地为他担忧,为自己担忧。 不得不说,身为一个帝王,他不仅仅是合格,而是优秀。 他有着帝王该有的杀伐果决,有着帝王该有的未雨绸缪,有着帝王该有的冷酷决绝,也有着帝王该有的阴诡深沉。 他越来越像个帝王,却越来越不像自己认识的容蓟。 终有一天,他会变成自己曾经憎恨的模样。 此后几日,春猎照常进行,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最后,此次春猎以大丰收作为结束,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然而,只有当事人知道,这场春猎,实际上是一场猎物与猎手周旋的游戏,猎的不是鹿,不是狼,不是獐子,也不是云豹,而是人,心怀不轨的人。 最终,猎手赢了,而猎物,因为自己的失败,从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就像赌博,押上自己最宝贵的筹码,一切都是自愿,与人无忧,最后的输赢,既是看运气,也是看技术。 容蓟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筹谋,这便比他的对手,多了先手之机,凡事都要赢在起跑线上,从这一点看,他已经赢了一半。 贤王已死,但他的势力尚存,这股势力拧在一起,如卧榻之地,有猛虎酣睡,岂能令人心安? 为了除掉这股不安定的势力,容蓟以身涉陷,将这股势力引出,一举击破,这才是他此次春猎的主要目的。 苏墨钰有些不爽,自己竟然被他给算计了,不知自己他这场狩猎游戏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哪怕当个棋子都行,可她怎么看,都觉得自己顶多是个小丑,给人解闷,给人娱乐的。 雪灼坐在她面前,一会儿摇摇尾巴,一会儿晃晃脑袋,憨傻憨傻的,苏墨钰怎么总有容蓟在借它比喻自己的错觉。 拿出一块肉干,递给雪灼,它却不吃,浑身的毛瞬间炸起,转身警惕地朝着某个方位低吼。 她朝雪灼吼叫的方向看去,那里正站着一名背着长剑的少女,目光越过人群,朝她这边看来。 少女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里,却写着愤怒和不甘。 她拍拍雪灼的脑袋,示意它无需紧张。 雪灼回头蹭了她一眼,在她身后蹲坐下来。 她扬了扬下巴,眼睛瞥向一旁的椅子,柳絮见状,这才敢走过来,不过还是不敢离得太近,“你是用什么法子,收买这只狼的?”如果雪灼对自己,也能像对她那样亲近,也许,皇上就能允许自己接近他的寝宫了。 苏墨钰笑了笑:“雪灼是狼,不是狗,收买不了。” “我不信。”柳絮看向半蹲在她身后,看上老实乖顺,却眼神凶狠的雪狼:“你一定是耍了什么手段,这只狼除了和皇上亲近以外,对任何人都有敌意。皇上是它的主人,它对皇上亲近是应该的,可你凭什么,能让这只畜生对你这么依赖?” 第348章 从前的影子 苏墨钰皱了下眉,认真说起来,雪灼的确是个畜生,但她还是听不惯有人说它是畜生,“大概是因为,我把它当成朋友一样看待吧。”一个久别重逢,为她甘愿赴汤蹈火的老朋友。 “朋友?”柳絮却觉得她在敷衍自己:“和狼做朋友,不愧是野蛮人。” “你喜欢皇上,对么?”她并不生气,对着一脸鄙夷的柳絮问了一句。 柳絮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我……我才没有!” 喜欢容蓟的人很多,哪怕是阎婉清,都能毫不掩饰地表示出自己的心意,这就是她不太喜欢柳絮的原因,三番四次来找自己麻烦,却不肯承认对容蓟的爱慕,难免有些虚伪了。 “姑娘,如果你真想得到皇上的好感,那么我劝你,不要再模仿她了。你是你,她是她,你终究无法成为她,而皇上也不可能将你当做她。” 像是被踩到痛脚一般,柳絮有些气急败坏:“我才没有!我连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还怎么模仿她!” “你不知道她的长相,但你知道她的性子。”苏墨钰笑笑,经过这段时间的短暂相处,她总感觉,柳絮在有意无意模仿自己从前的行事做派,这让她觉得很难受,很不自在:“你别学了,学也学不像,画虎不成反类犬,况且,你脸皮不够厚,和她比起来差远了。” 柳絮只顾着反驳她对自己的看法,而没有注意到,为什么她会比自己还要了解那个女子:“你不也是一样?说话行事,处处带着她的影子,论起脸皮的薄厚,你倒是学的挺像。” 苏墨钰大惊,自己说话做事,真的带着从前的影子吗? 这可不得了啊! 见她神色有异,柳絮以为她被自己戳到软肋,无话可说了:“你以为我是因为嫉妒你,所以才来警告你这些?皇上的性子,你根本就不清楚,妄想代替她,最后的结局,必然十分悲惨,你可知连阎家二小姐,宁王的侧王妃,都被皇上打发到皇陵守灵去了?皇上现在对你好,只是暂时的,可当有一天,他发现你根本不是她,只是在一味模仿她,到时候,皇上可是一点情面都不会留的。” 其他的话,苏墨钰并没听见去,就听见容蓟打发阎婉清守灵的事了:“什么时候的事?” 柳絮纳闷:“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阎婉清的事情,什么时候发生的?” “几个月前。”柳絮认认真回答了:“听说,就是阎二小姐,害死了皇上的心上人,这两年来,阎二小姐过得很是不好,但凡触了逆鳞的人,皇上一个都不会放过,你回契丹去吧,留在这里,迟早要后悔。” 阎婉清害死了她?苏墨钰听了,忍不住想笑。 怎么可能是阎婉清害死了自己,区区一个阎婉清,还不足以做到这个地步。 苏家的覆灭,自己的“死亡”,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和他一起造成的,他们谁都不肯放下心中的执念,谁都不肯先退一步,只至于分崩离析,天涯陌路。 见她一副嘲弄的神色,柳絮以为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说的话,不禁有些恼了:“你真是冥顽不灵!” 她还是笑,眼底有些微微的怜悯和讥嘲:“你说对了,我的确冥顽不灵,但冥顽不灵的人,又岂止我一个?”此时的风有些大,扬起沙土,迷了眼睛,她闭上眼,轻轻叹息:“这世上,看透和想通,永远是两回事,你既然什么都明白,也无需我再多言。”泪水渗出,冲走了眼睛里的细小沙砾,她蓦地睁眼,那是柳絮从未见过的一双眸子,锐利坚硬,雪亮刺目,似能穿透的人的灵魂,但那些潜藏在暗影中的魑魅魍魉,无处可藏。 她一瞬不瞬看着柳絮,口中吐出的言语,亦如眸光一般锋锐嶙峋,“你今日对我所说的这番话,我不会告诉皇上,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不希望再听到你对我说同样的话,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所以,我不需要你来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更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身上有哪些地方,和那个死去的女子相像。你喜欢容蓟那是你的事,你可以用任何方法,任何手段去邀/宠/,他若动了心,你日后自然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若他无论如何,都对你提不起兴趣,你也别把锅甩在我的身上。” 说完这一大堆话后,她上前,轻而缓地按了按柳絮的肩膀,眸色越发的沉,语声越发的冷:“我最痛恨的,就是有人对我指手画脚,我不讨厌你,但也不喜欢你,对于我不喜欢的人,我向来没什么耐心,也不懂得怜香惜玉,所以,你记住了,千万千万不要再来招惹我,我下起手来,自己都觉得可怕。” 柳絮呆呆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明明自己才是那个理直气壮的人,明明该害怕退缩的人,是眼前这个丑巴巴的契丹公主,可为什么到了最后,恐惧退缩的人,却变成了自己? 更要命的是,她竟然觉得这个索玉公主说的话,都是真的,一个字都不容怀疑。 望向她带着雪灼离开的背影,柳絮知道,自己输了。 不管皇上对她究竟什么心思,是否会将她视为那个女子的替代,总之,自己是不会有机会了。 那一番装逼教诲似乎非常有用,果然,柳絮没有再来找过她的麻烦,甚至结束春猎,回到皇宫,她都没有再见过柳絮。 “姑娘,这个莲叶梅花羹很美味呢,你尝尝啊。”一名宫女,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个瓷蛊,走到闲来无事,自己跟自己下棋的苏墨钰身旁,“还有这个糖蒸酥酪,合/欢汤……” 她不耐烦摆手:“我没胃口,你先端下去吧。” “你先看看嘛,说不定看了之后,就有胃口了呢?”宫女一个劲怂恿她看,语声嗲得能腻死人。 她丢下手里的棋子,厌憎地扭过头:“我说了我没……”这宫女好像有点不对劲,抽风了吧,一个劲朝她眨眼睛,也不嫌累得慌。 第349章 容朝没有朋友 她站起身,拉着那个宫女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直接喷笑出来。 “你……”她指着宫女高耸的胸口:“哪弄来的这些玩意?” “宫女”左右看看,见没人,连忙把门关上,然后走到她面前,探手入怀,从胸口的位置,取出两个白花花的馒头:“为了进宫见你一面,我容易嘛。” 虽然周围没有人,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把“宫女”带去了自己的寝房。 “怎么回事?”她靠着床架,斜睨他:“假扮个太监都行,干嘛要假扮宫女?” 影毒揪了揪身上略有些紧的裙子,“我才不要当不男不女的太监。” 苏墨钰嘴角抽了抽,他现在这个模样,比太监还要不男不女:“是不是天罡让你来的?” “你怎么这么聪明,一猜就中。” 她狂翻白眼,这还需要猜吗?他来皇宫找自己,无非就两种可能,一是传递消息,二是脑袋进水,闲得无聊,进宫来找刺激了。 这么瞧着,他的样子还算正常,没有露出白痴的表情,那肯定就是第一种了。 影毒在一旁的炕桌边坐下,伸手剥了个香蕉:“天罡说你吩咐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过几日应该能得到确切的消息了。”他吃香蕉的样子特别难看,不是用咬的,而是用舔。 苏墨钰实在看不下去,把另一个装着荔枝的盘子递到他面前:“别吃香蕉了,我这有荔枝。” 影毒双目放光:“荔枝?天呐,你这里竟然有荔枝,好奢侈!” 是挺奢侈的,不过对于现代穿越而来的她来说,北方吃荔枝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除了这事,还有其他消息吗?” 影毒剥了两棵荔枝,全部塞到嘴里,“嗯,有的,天罡说她收留了两个姑娘,骨骼精奇,天资聪颖,是块好料。” “人呢?” “就在醉芳楼,她说这事,得你亲自去瞧,再做决定。”说着,又剥了两颗。 “你跟天罡说,今晚或者明晚,我趁机出趟宫。” “那个……”影毒指了指面前的荔枝:“我能带走吗?” 这个吃货! “行,你带走吧。”反正连续吃了几天,也吃腻了。 影毒低声欢呼,一副猴急模样,连忙扒开自己的衣襟,把剩下的荔枝全部倒进怀里,还顺手托了一把,挺了挺胸。 简直没法看!苏墨钰嫌弃挥手:“行了行了,赶紧走吧。” 影毒美滋滋揣着荔枝,一晃三摇,蛮腰轻扭,从后面远远瞧着,还真有几分婀娜多姿的感觉。 晚上,容蓟和几名大臣在御书房议事,看那架势,不加班到后半夜是不会散的,于是,趁着没人管她,拿着令牌出了宫。 容蓟对她的看管,不算很严,大概是算准了她心有顾忌,不敢擅自逃离。 不过对她的监视,却始终不肯放松,大街上人流如织,热闹非常,两名暗卫,就装扮成普通百姓,一直跟在她身后。 前面有个独立的二层小楼,门前写着“香汤馆”三个字,她身形一转,晃了进去。 香汤馆实际上就是公共澡堂,两个暗卫跟到女宾房前,就不敢再走了。 苏墨钰在里面绕了一圈,趁人不注意,捡了一件花裙裳套在外面,半勾着脑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香汤馆,两个暗卫,还在门口傻乎乎的等。 来到醉芳楼,天罡将她带去一件密室,一边开门一边道:“这姑娘手下功夫不错,就是年龄小了点,而且不太喜欢说话,直到现在,她就说过一个好字,在这之前,属下还以为,她是个哑巴。” 苏墨钰跟着她走进去,密室里燃着一盏油灯,一个瘦弱娇小的身影,正坐在案桌前,一动不动。 听到动静,那个身影,只是微微颤了颤,没有多余的反应。 苏墨钰走到女孩对面,借着昏暗的油灯打量她,女孩穿着一身浆洗的有些发白的麻布罗裙,头发有些乱有些碎,挡住了她大半张脸。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迟迟没有动静,正当她准备问第二遍时,女孩抬起了头。 “怎么是你?”因为看过震惊,她不禁脱口唤道。 女孩没说话,只拧了拧眉,表示不解。 她深吸口气,在女孩对面坐下。 看着对面女孩的脸,她心情格外复杂。 天罡见状,问道,“少主认识这个姑娘?” 苏墨钰道:“她叫晓悠,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真名。” 女孩漠然看着她,没承认也没反驳。 容朝那时告诉她,晓悠是她的学生,不知是容朝骗了她,还是晓悠骗了容朝。 “你……认识容朝吗?”她看着女孩的眼睛问。 一直冷漠不语的晓悠,脸上终于出现了震惊的神色:“你怎么知道先生的?” 这大概,是她来到醉芳楼,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我是他的朋友。” 晓悠却一脸冷嘲:“你不是他的朋友。” 呃,以前怎么没看出晓悠这么不好说话。 她耐着性子道:“我是他的朋友,很好的朋友,我知道他做饭很好吃,喜欢侍弄花草,也喜欢收集古玩字画,最喜欢的,是四处游历,欣赏名川大山。” 晓悠还是那句话:“你不是他的朋友。” 苏墨钰坚持:“我就是他的朋友。”他也是自己的朋友,一生一世的知己。 “先生没有朋友。”似乎跟她杠上了,晓悠的口吻,一直都很冷硬。 她终于不再坚持,只道:“无所谓,就算他不把我当成朋友,我当他是最好的朋友。” 晓悠脸上的嘲弄蓦然加重:“最好的朋友?既然你认为,他是自己做好的朋友,那么为什么在他临死前,你却连看都不来看他一眼?” 她懵了,“临死?” 晓悠嗤的一笑:“瞧,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朋友,而你却连他得了不治之症都不知道,你这样,算什么朋友?” 眼前的灯火,忽而变的有些刺眼,一阵天旋地转,她身子晃了晃,连忙扶住桌角,这才勉强没有栽倒下去:“他……得了不治之症?为什么,我会不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晓悠不再说话,望着桌上昏暗的火光,陷入了沉默。 第350章 阎烈洲也会害怕? 不知何时,外面开始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天地间最悲伤的哀哭,脸上一片湿濡,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死死咬着唇,直到口中尝到血腥,仍是不肯放开。 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残忍? 为什么当初,自己要离他而去? 如果知道,那一次分别,将会成为永远的诀别,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与他分开。 事实上,他的病早有预兆,而自己却从未在意过,如果那时候,她对他再多一点关心,多一点在乎,就一定就会发现端倪。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晓悠说的没错,自己口口声声说是他的朋友,哪里有她这样的朋友? 他曾说,若是有缘,他们还会再见。 会吗? 那时候,他就已经猜到结局了。 这样说,只是为了安慰自己,为了让自己毫无顾忌地离开。 那个男子,永远都如他外表看上去那样,温润亲和,细雨无声,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关怀,他的守护,他的奉献,一点一滴,涓涓入流。 他做着他想做的事,过着他想过的日子,他只求付出,不求回报。 他的心是那么柔软,如佛祖最怜悯的慈悲。 所有人,都沐浴在他带来的圣光中,却没有人,去温暖他,给他慈悲和怜悯。 曾相约,与他一同游历名山大川的自己,最终,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不知是该恨自己的懦弱,还是该恨老天的绝情。 他是这个世上,最值得拥有美好人生的人,可是上天,却如此辜负于他。 正是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自己这么个祸害,都能活下来,为什么他这样的好人,却要死去。 那个像金子一样发光的男人,那个拥有一颗纯善之心的男人,那个永远都在舍己为人的男人,老天欠他太多,这个世界欠他太多,自己欠他太多。 最终,全都无法偿还。 原来,有很多事情,真的是没办法弥补的。 错过就是错过,遗憾就是遗憾,穷尽一生,她都不会再见到那个男子了。 永远……不会。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好似连天上的神女,也在为了那个男子的死而哭泣,眼泪汇聚成河,淹没了过往所有的温柔旧梦,策马当歌。 那一袭青衣,终将远去,再无踪迹…… 长街上,大雨滂沱,行人稀少。 很多店铺已经打烊关门,整条街道显得冷清无比,唯有前方有一家酒馆,仍灯火如炽,灯笼高悬。 走至酒馆前,她正犹豫,要不要进去买上一壶梅花酿,一道人影,就从门前跌跌撞撞冲了过来。 “这位公子,您还没有给钱呐!”伴随着男子冲撞出来的身影,酒馆里的小二也跟着追了出来。 男子身子摇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苏墨钰伸手,将他扶住。 此时小二正好追了出来,气哼哼地指着男子:“这位姑娘,你可认识他?” 点头:“是的,我认识他。” “那你就替他付钱。”小二毫不客气,朝着苏墨钰摊出手:“他喝了我们店里的酒,却不付钱,哪有这样霸道的人!” 苏墨钰问:“他欠了你们多少?” “不多,五两酒钱。” 苏墨钰从怀中掏出两锭锭碎银,递给小二:“不好意思,我这位朋友不是故意不付钱的,他……今天心情不好,喝的有点多,小哥别介意。” 大概是她的态度好,又非常干脆地付了钱,小二脸上的怒色,也略有缓解:“心情不好,就能欠我们酒钱了?罢了罢了,等你这位朋友酒醒,你多和他讲讲道理,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小哥说得对,我会告诉他的。” 小二收起银两,看了眼天色:“这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转过身一边往回走,一边道:“姑娘小心些,雨天路滑。” “诶,多谢小哥。”架起身旁的男子,举步迈入雨中。 “你……你放开我!”男子开始不安分地挣扎起来:“我要喝……还……没喝够。” 苏墨钰无奈地看着他,堂堂是赤狼军少将,怎么变成个大酒鬼了。 “好,你没喝够是吧?我带你回去喝。” 他还是不依:“酒……我现在就要……” 这人块头不小,苏墨钰扶着他原本就有些吃力,这一闹腾起来,简直要命。 实在没有力气了,她将他扶到一处桥洞中坐下,“怎么回事?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喝酒?还喝这么多,酒量不好,就悠着点,好在那个小二不认识你,否则,你的一世英名就毁了。” 阎烈洲靠着桥洞旁的墙壁,忽然之间平静下来,“你……说的话口气……和她有点像……” 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眼神涣散,神态迷离,果然醉得不轻。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好在这里雨水淋不到,又能遮风,不如就把他丢在这里,等他酒醒,自己会回府去的。 正打算离开,手腕蓦地被抓住,身后是他低沉喃喃的声音,带着一丝令人揪心的祈求:“别……别走……我……好冷……好害怕……” 害怕。 从来没想过,会从英勇无畏的阎烈洲口中,听到害怕两个字。 “我在乎的……都走了……走完了……我还剩下什么呢?还有什么……”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诉诸苦衷。 她深吸口气,寒凉的冷气掠过肺腑,一片森然的冰凉。 是因为这样,才会感到害怕吗? 怕自己终将孤身一人,怕自己在乎的人,终将离自己而去。 回过身,看着阎烈洲写满了悲戚哀凉的脸容,心头一软,不由得想起了容朝。 他在临死之前,是否也和阎烈洲一样,害怕自己在乎的,在乎自己的,终将永不复见。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尚活于世的秘密,他甚至不知道,自私的自己,这两年来,从未想过回来见他。 闭上眼,片刻的挣扎,她最终没有推开他,握紧了他的手,坐在了他的身边。 “阎烈洲,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第351章 千万别辜负人家 他似乎睡着了,但一双浓眉微微拧着,看来睡得很不安稳。 一束发丝落下来,黏在了他的脸上,她抽回手,想要替他拨开凌乱的头发,谁料他猛地惊醒,惶然道:“别走,你别走!” 她只好重新握住他:“我不走,我就在这,哪都没去。” 他毫无焦距的眼睛,浑浑噩噩地瞅着她,眸底的惊惧有增无减:“你愿意跟我一起边疆吗?愿意吗?不,你不愿意……” 她怔然看着他,这是梦魇了不成? “你肯定不愿意,可我多想,你随我一起去那里……我知道,你不会嫌弃那边的艰苦,也不会嫌弃我手下士兵的粗鲁,你……你一定会喜欢那里……我可以陪你去看大漠,大漠上的日出,真的……很好看……可你终究不愿跟我一起去……我好后悔,如果当初我肯多坚持一下,多一下,你就不会死了……” 还在放不下两年前的事情吗? 看似心性率直的他,竟然也会在这般执拗纠结,耿耿于怀。 她要怎么告诉他,就算那时候自己答应她,容蓟也不会放自己去大漠的。 她已经失去了最亲的亲人,不能再失去他。 忘不了他离开前,眼里深深的落寞,他带着希望而来,自己却给了他绝望。 似乎,她越是不想伤害的人,就伤得越重。 无论是他,还是容朝。 本以为,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好的忘情水,阎烈洲虽自己的那份懵懂感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消散。 为什么始终不肯放下呢?要一直这样折磨自己。 “我感觉,她已经回来了。”冷不丁的,身边的人冒出这么一句。 她诧异:“你说什么?”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艰难地爬起身:“我要去找她!” “喂!你干嘛!”她也跟着起身,这家伙醉都醉了,怎么还这么不老实。 “我说了,我要去找她!”他伸手推她,想要挣开她的拉扯。 这家伙力气太大,她就是使出吃奶的劲也拿他没辙,正考虑要不要直接将他打晕时,身子却被一把抱住,他的手胡乱在她脸上摸着:“你就是她,对不对?你故意假扮成这个样子来骗我,我知道,你一定没死,一切都是骗人的。” 靠! 他到底醉了没?为什么一下子就看出了自己的伪装? 我去,您老真是火眼金睛。 阎烈洲的力气本来就大,喝醉之后更是一身蛮力,没两下,她脸上的人皮面具就被他抓了下来。 他忽然不动了,像是石化一般,死死盯着她。 她被他盯得浑身发毛,这喝醉的人,行事总是不按常理,早知道她就不管他了,让整个奉天的人都知道,堂堂赤狼军少将,百姓心目中战无不胜的战神,竟然是个喝酒不给钱的恶霸。 “你……”他的手,轻轻在她脸颊上摩挲着,一遍又一遍,眼神越发迷离:“我……又在做梦了,这一次为何如此真实?好像你真的活过来了一样……” 她不敢动,生怕被阎烈洲发现,这并不是一个梦。 “我知道,你喜欢……喜欢皇上……如果你真能活过来,我哪怕拼了这条命,也要助你们一臂之力,让你们可以……永结同心,白首偕老。”他放下手,将她紧紧抱住,脸颊埋在她的颈窝,一动不动。 苏墨钰站得脚都麻了,这家伙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苏墨钰,就算明知不可能,但我还想再问最后一次,你……愿意随我一同去边疆吗?” 她骇了一跳,这家伙难道清醒了? 正紧张着,他突然身子一歪,咕咚倒在地上,醉死过去。 苏墨钰弯下/身,晃了晃他,这家伙醉得实在太厉害了,其实他酒量并不是很好,那次在一品居帮她挡酒,说着千杯不醉的他,最后还是醉了,要不然,他也不会说出那番话来。 今日也是一样,他只有在喝醉之后,才能无所顾忌地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 明日天亮,他就会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忘了,包括见过自己的事情,也会一并忘得干干净净,就算偶有记起,也会以为是梦境一场。 阎烈洲,不是我不肯接受你,而是我根本,配不上你。 人生苦短,但愿你不要再执迷于过去,但愿,你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 …… 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阎烈洲迷茫地看着自己所处之地,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在桥洞下面睡着。 对面坐着个乞丐,昨天下了一整宿的雨,害得他连一个铜板都没要到,后来冷得受不来,就跑到桥洞下来避雨,碰见一天仙儿似的姑娘,出手那叫个大方,直接丢给他一锭碎银,他掂了掂,至少有二两,够他用上一年半载了。 姑娘临走前,让他帮忙照看这个英俊的年轻公子,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人看上去郎才女貌,那姑娘却要把这俊俏的小伙子一个人丢在这里,交给他这个老乞丐照顾。 照顾就照顾吧,反正他也什么都没做,就是听了他一个晚上莫名其妙的梦呓。 “小伙子,赶紧回家去吧,以后少喝点酒。”老乞丐对正在发呆的阎烈洲道。 阎烈洲看着那乞丐,整个人还是木呆呆的。 他好像做了个梦,梦中她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几乎,能记得她脸颊上冰凉肌肤的触感。 那么真实,那么鲜活。 好想一直沉浸在那个梦中,永远不要醒来。 “小伙子?”老乞丐看他一直发呆,心想,这小子不会是被雨淋傻了吧? 他骤然回神,歉意道,“多谢老人家的提醒。”他捂着宿醉的脑袋爬起身,忽然想到什么,朝那乞丐问道:“老人家可知我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 乞丐道:“我怎么知道?我来的时候,那个姑娘已经和你在这里躲雨了。” “那个姑娘?”他纳闷:“哪个姑娘?” “哎呦喂,你这小伙子,怎么回事?人家姑娘对你这么好,你却不知道是哪个姑娘。”老乞丐啧啧摇着头,“长得多漂亮的姑娘啊,心地又好,你可千万别辜负人家。” 阎烈洲更懵了,漂亮姑娘? 天可怜见,他压根和姑娘家没什么交情,更别说是漂亮姑娘了。 第352章 不是鸣冤,而是复仇 今日的天色有些阴沉,容蓟的脸色也有些阴沉。 他端坐在堆满了简奏的御案后,冷着脸,听雷震将这段时日调查到的消息,一一汇报。 “可有查到紫绛最后出没的地点?”他问。 雷震道:“查到了,就在苏墨钰被袭的那个镇子,当日有人看到,紫绛与一男一女一同出现在城郊之外。” “一男一女……”他沉吟:“此人可看到那对男女的样貌。” “看到三人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汉,他眼睛不太好使,只知道那一男一女很年轻。” 原本端坐在椅子上的容蓟猛地站起身:“准备一下,朕要出宫。” 雷震愣了一下,“您要去哪?” 容蓟不理会他,越过他径直朝前迈步:“还不赶紧跟上来?” 雷震这才回神,连忙从地上爬起,等他起身后,御书房内,早已没了容蓟的身影。 当晚,便有一队十来人的骑手,从皇宫侧门悄悄疾驰而出,转瞬便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中。 …… 苏墨钰莫名发现,容蓟对自己的看管,好像突然之间加强了。 原来只有两名暗卫守在殿外,现在成了六名。 她潜意识当中,感觉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可又不能直接去问那六个暗卫,心中实在焦灼,她打算去亲自问问容蓟。 然而,她却第一次,被拦在了容蓟的寝宫外。 “魏公公。”出来迎接她的,不是容蓟,而是魏全,“我有点事想要求见皇上,劳烦您通报一声。” 魏全想起容蓟的嘱咐,摇头:“不行,皇上现在不方便见你,公主还是请回吧。” “不方便?”苏墨钰想了想,越发觉得事情可疑:“我有要是求见皇上,还请公公通融一下。” “这个……公主且等等,等皇上有空了,自然会传召你。” 不对,事情非常不对。 “那好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一只等到皇上有空为止。” 在这等着?开什么玩笑! 魏全苦口婆心:“公主,您还是回去吧,皇上恐怕很长时间都不会有空见您的,您在这里等着,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这是为什么?” “呃……皇上的事情,做奴才的,哪敢多问。” “那你怎么知道,皇上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见我?” 在魏全看来,说谎是一件比登天还要困难百倍的事情,在苏墨钰的连番追问下,他已经开始节节溃败:“因为……因为那是皇上的吩咐。” “魏公公。”她蓦地沉下了脸,语气也变得冷肃起来:“本公主要对皇上说的,可是一件涉及到两国邦交的大事,你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了,应当知道,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也有着自己对事情轻重缓解的判断,您今日拦着我,一旦事发,惹得龙颜大怒,甚至有损大晋与契丹之间的关系,引发大规模的战争,届时,你就是天下所有人眼中的罪人。” 魏全不会说谎,但苏墨钰说起慌来,却是信手拈来,魏全立时就被吓呆了,看这位索玉公主的模样,好似不像在说谎。 这可怎么办呢? 苏墨钰能看得出,魏全的确恐慌了,可即便这样,他还是不肯替自己通传,难道说…… “唉,实话告诉公主吧,不是奴才不愿给您通传,而是皇上,压根就不在宫里。”魏全没辙了,终究还是说了实话。 果然如此。 可是,容蓟不在宫里,那会在什么地方? 看来他是连今日的早朝都没去,就直接出了宫。 到底什么事情,能让他这么着急,这么急切,连政务都不管不顾了? 心里的不安感越发重了,她一向对自己的第六感很有信心,隐隐约约中,她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回到自己临时居住的寝殿,一个小太监勾头走了过来,靠近她附耳道,“今天还有荔枝吗?” 她斜睨了对方一眼,这家伙还真的扮成太监混进来了,“没有。” “我知道皇帝待你不错,你派人去御膳房要一串过来呗。” “要你个大头鬼!”她心情不爽,口气有些恶劣:“你今天进宫来做什么?” 影毒失望一叹:“我冒险进宫来给你送消息,你却连串荔枝都不给我,真是小气。” 她拧住他的耳朵,把他揪到面前:“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着,再啰嗦的话,小心我命人把他变成真太监。” 影毒疼得倒抽冷气,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纸筒,塞到她手里。 苏墨钰拆开纸筒,快速浏览一番,神色顿时一沉:“不错,没想到这么快就查到消息了,既然如此,那就先拿此人开刀。” 影毒问:“你打算怎么办?据我所知,皇帝对你看管得很严。” 苏墨钰将手中纸笺扔到香炉里烧了:“没关系,他现在不在皇宫,也不在京城,正好给我行动的机会。” “皇帝不在京城?”影毒也很惊讶。 “是啊,不知做什么去了。”一想到这事,就心烦气躁:“行了,你先出宫去,接下来的行动我需要你的帮忙。” “就这么打发我了?”影毒很不满。 苏墨钰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简直是自己见过的最不要脸的人了。 “这个给你。”顺手从一旁的桌案上,取过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丢给他。 “啧啧,这玩意一定价值不菲呢。”影毒喜滋滋地将珍珠揣好:“我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就是苏墨钰第一次将他找到的地方。 影毒离开后,她走到香炉边,看向香炉内还未焚烧尽的纸笺,眼中光泽,明明灭灭。 这世上有太多贪名图利,泯灭良知的小人,但是老天爷太忙了,没有时间去惩罚他们。 无所谓,老天爷做不了的事情,那就由她来做。 当初苏家的覆灭,不仅仅缘于皇帝的猜忌和无情,还有一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毕竟,看到别人声名狼藉,家破人亡,比自己官运亨通,步步高升还要欢喜。 两年了,这些人逍遥了两年,她不会再给他们任何逍遥的机会。 她回到这里的真正目的,不是鸣冤,而是复仇。 第353章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大学士府。 在朝中,最德高望重,万民敬仰之人,并非苏太师,而是翰林大学士长孙计。 在人们的印象当中,此人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深得朝中官员爱戴。 长孙计已是三朝元老,如今在朝中的威望,无人能及。 但谁又能想得到,此人根本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两年前,苏墨钰就曾在绿水阁,见识过这位大人道貌岸然的嘴脸。 两年过去了,长孙计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一大把年纪,私生活糜烂,一点也不检点,朝中有人碍于他的威望,不敢揭发,也有人与他同流合污,一起做着那些龌蹉之事。 内院深处的小花厅内,一头花白的长孙计,端坐在上首的红木阔背椅上,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在他的面前,则站着一排十四五岁的年轻少女。 女孩们光着脚站在地上,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长孙计浑浊中带着淫邪的目光,从女孩们的脸上一一掠过。 这次送来的货色,他不是很满意,胆子都太小了,瞧一个个脸上那副害怕的模样,好似他是洪水猛兽,会吃人一般。 他放下手中的茶蛊,指了指其中一名女孩,“你,过来。” 女孩害怕极了,一个劲地往后退缩,长孙计很不高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守在一旁的奴仆见状,用力推了那女孩一把,将她推到长孙计面前:“臭丫头,没听见大人叫你吗?” 女孩看着长孙计那张外表慈和的脸孔,他这个年纪,做女孩的曾祖父都绰绰有余了。 “大人,求您饶了奴婢吧!”女孩扑通一声跪下,哭着求饶。 长孙计温和道:“站起来,没关系,站起来说话。” 似乎是长孙计的慈祥感染了她,女孩从地上站起来,抹了把眼泪,正要表达心中的感激时,长孙计突然抬起腿来,狠狠一脚揣在了女孩的小腹上。 女孩惨叫一声,重重飞跌出去,她捂着肚子想要爬起来,却一口鲜血呕了出来,痛得在地上打滚。 长孙计冷冷看着她,吩咐:“拖下去,扒光衣服丢到大街上去。” “是。”一旁五大三粗的家仆,立刻拽着女孩的头发,将她拖了下去。 剩下的女孩,抖得更厉害了。 长孙计的眉头,也皱得越发紧了。 他放下茶蛊,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女孩们的面前。 有些女孩受不了,开始低声哭泣。 长孙计很是不悦,手指在几人脸上点了点:“没出息的东西,带下去,扒了衣服给我狠狠地打。”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见识过长孙计的冷酷与残暴,剩下的女孩再害怕,也不敢哭出声来。 长孙计来回扫视的目光,停留在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脸上,一把将她拽了出来:“你今年多大了?” 女孩弱弱道:“十、十七。” “十七?”长孙计有些失望:“年纪有些大了,要是只有十四岁就好了。”嘴上虽这么说着,布满了皱纹的手却不老实,掀开女孩上身的短褂,便探了进去。 女孩的脸,瞬间惨白,犹如荒芜坟地的鬼火。 长孙计咂了咂嘴,一脸陶醉,半晌后,他将女孩推开:“还不错,就是瘦了点。” 这时,一直站在最后排的一名少女上前道:“大人,你看我怎么样?” 长孙计眯着眼,朝那个身量纤细,却十分匀称的少女看去:“你多大了?” “回大人,奴家今年十五岁。” 长孙计很满意:“唔……这个年龄不错,过来过来。” 少女甜甜一笑,朝他走了过去,长孙计手一伸,便要将她楼到怀里,少女却举手一拦,笑得酥媚入骨:“大人,你让她们下去,我一个人伺候您就够了。” 难得见到这么大胆又主动的姑娘,长孙计也就不计较她的无礼了,抬手一挥:“把这些烦人的东西带下去,哭哭啼啼,吵都吵死了。” 仆人听命,将剩下的女孩们都带了出去,离开前,非常体贴地将门阖上。 门扉阖上的刹那,长孙计便抛去了他正人君子的伪装,露出了淫邪猥琐的嘴脸。 “小乖乖,快过来,好好伺候本大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脱衣服。 少女甜美的笑容,也在门扉阖上的刹那,变得阴森冷绝。 “好啊,我会把你伺候得非常舒服的。”走上前,少女一脚踩在长孙计胯/下的某处脆弱,在长孙计发出惨叫的瞬间,抓起他脱下的衣服,塞到了他的嘴巴里。 于是,他只能发出沉闷的唔唔声,守在门外的家仆听到这个声音,都露出了一抹暧/昧的笑来。 少女手下不停,将长孙计的衣服扯成条状,绑住他的手脚。 一切都做好后,她搬过那张沉重的红木椅,放在长孙计面前,然后一屁股坐上去。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你。”少女端坐在阔背椅上,目光中透着一丝比长孙计还要可怕的残虐:“两年前,你出卖苏太师的时候,不知有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日,不过无所谓了,从现在开始,你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长孙计看着她,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一个劲地扭动身体。 没看出来,已近古稀之年的长孙计,力气竟然还这么大。 怪不得找这么多年轻的少女给他做侍妾,这种为老不尊的人,就不该活在世上。 假扮成无辜少女的苏墨钰站起身,从桌上拿起一壶滚烫的茶水,走到长孙计面前:“当年还有谁,与你一同陷害苏家?” 长孙计瞪着眼睛,一副警告模样。 苏墨钰冷冷勾起一边唇角,手腕一斜,将满满一壶开水全部浇在了长孙计的脑门上。 他痛得脸容扭曲,却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苏墨钰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拔掉他嘴的布,塞了支炭笔:“这上面的官员,哪一个是参与陷害苏家的,你用笔在上面勾画出来,不要妄想呼救,我能在你喊出救命之前,就割断你的喉管,不信的话,你大可以一试。”她将册子递到他脸前,同时,将锋利的匕首,紧贴在他肌肤松弛的脖颈上。 第354章 可怜 初夏,御花园里的花卉,开得荼蘼灿烂,美不胜收。 两年前,她也曾经常陪着皇帝来逛御花园,但那时,全副身心都放在政务上,以及怎么讨好皇帝,哪里有心情有功夫来欣赏这满眼的姹紫嫣红。 正悠闲自得地欣赏满园缤纷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娇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她下意识朝对面看去,只见一群衣着艳丽的妙龄女子,正一边说笑,一边朝花园对面的白玉石桥走去。 她们年轻美丽,且富有朝气,明媚的脸容上,盛放着欢愉而又幸福的笑容,即便隔得这样远,也能清楚感受到她们内心当中的欢喜与怡然,岁月静好,光阴如歌。 叹了口气,低低道:“年轻真好。”她的年纪,明明与这些女子相仿,却偏偏说出这样一番沧桑至极的话语来,好似她已是七八十岁的耄耋老妇。 跟随在她身边侍奉的小太监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公主才多大啊,这些秀女,跟您年纪一般呢。” 她挑眉:“秀女?” 小太监没发觉她脸上的异常,点头道:“皇上做太子的时候,身边就没个女人,连太子妃都没娶,现在是一国之君了,后宫没有妃子怎么可以?丞相和几个太妃一起商议,从世家大族里挑选一些品性相貌皆上乘的姑娘,给皇上充裕后宫,希望她们能早些为皇上诞下龙嗣。” 看着在白玉石桥前停下,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她又是一叹:“可怜……” 小太监听了,很是不解,立刻反驳道:“怎么会可怜呢?做皇帝的女人,是天下间众多女儿们的毕生之愿,别说咱皇上是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就那样貌,哪怕不是皇帝,恐怕也有无数姑娘家趋之若鹜。” 她点头,赞同道:“这话倒是没错。”她顿了顿,又道:“但还是可怜。” 小太监有些急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契丹公主,凭什么说他们大晋的女儿家可怜?凭什么说做皇上的妃子可怜?“怎么会可怜?哪里可怜?真能选中成为皇上的妃子,人人羡慕都来不及呢。” 苏墨钰笑了笑,没说话。 不可怜吗? 一辈子,都在为了争夺一个男人,而费尽心机,而那个男人,并不属于自己。 风光无限?人人羡慕? 更是瞎扯! 这个小太监,大概是不知道淑妃的下场,不知道前皇后的下场,他若是知道了,就不会这么说了。 后宫的女人,就像那浮萍一样,永无归所。 御花园的花朵开得再鲜艳,再惹人怜惜,终将,会被下一次的盛放所取代。 一年又一年,春去春又来,御花园的花朵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就和后宫的女人一样,一批又一批,永远都有新鲜的,你今日艳压群芳,倾国倾城,但明年呢?后年呢?五年之后十年之后?你又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皇宫,埋葬了太多的红颜枯骨,以及还未来得及盛放就枯萎的爱情。 世人心目中金碧辉煌,富贵锦绣的皇宫,根本就不是天堂,而是地狱。 是让人摒弃人性,摒弃希望,摒弃一切美好的地狱,最后,唯一幸存下来的人们,全都变成了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她的心中就充满了厌恶,不论过去多久,不论什么身份,她始终对这里喜欢不起来。 容蓟对自己的看管越来越严,总觉得,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如今,她和他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就差最后捅破的那一下。 望向对面湖水旁的水榭,犹记得淑妃生辰那天的千钧一发,九死一生。 那时候,她就该看清一切,看透一切。 该就此辞官隐退,和容朝一起离开京城,四方游历,泛舟湖上,也许今日的一切,都会不同。 “诶?你们看。”对岸石桥上待选的秀女们也看到了苏墨钰,其中一人指着她道:“那人是谁啊,长得可真丑,不会也是选秀的秀女吧?” 众人随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顿时炸开了锅:“不会吧,她那么丑,怎么可能是秀女。” “不是秀女,那她是谁?皇宫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会不会那位契丹的索玉公主?”有人猜出了苏墨钰的身份。 “对啊,你看她黑不溜秋的模样,哪里像是咱们大晋的姑娘。” “契丹的公主,怎么会长这么丑?”有人发出不解。 “有什么好奇怪的,契丹这种野蛮民族,怎么可能孕育出美丽的姑娘?” “但我可是听说,契丹人都把她称作女神。” 一群人掩口笑了起来,自以为笑得很含蓄端方,却被远处的苏墨钰听了一清二楚,“女神?别吓我,女神要是都长这个样子,天上的男神仙,恐怕都要下凡来了。” “那不正好吗?我长得这么倾国倾城,一定可以被男神看中,带回天庭。” “真不害臊,就你这样,男神才不会看中你呢。” “你说什么?我哪里不好了,倒是你,长得和那个索玉公主没什么两样。” “你!”被拿来和苏墨钰比较的姑娘气得俏脸通红,撸起袖子,便朝讥讽自己之人冲过去,“你才跟索玉公主一样!你全家都跟她一样!” “你……你竟敢揪我的头发……啊!我的衣服!我这可是花千金订做的广袖留仙裙,你赔我!赔我!” 好端端的,原本赏心悦目的一道风景线,顿时变得鸡飞狗跳,一旁的宫人上前拉架,却被处于气头上的秀女们一顿狂揍,场面一度很尴尬。 苏墨钰突然愉悦地笑了起来,斜倚在栏杆上,饶有兴致地欣赏起姑娘们打群架的模样,微微侧了侧脸,向身后的小太监问:“瞧?这样还不可怜吗?” 小太监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全然不顾形象,打得如火如荼的世家小姐们,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只鸵鸟蛋:“的、的确可怜。” 正说着,穿鹅黄裙衫的姑娘,两手猛地朝前一推,便将穿淡紫罗裙的姑娘给推进了湖泊。 扑通一声,渐起一蓬水花。 苏墨钰笑得见牙不见眼,拍手道:“水花太大,差评!” 第355章 该来的总会来 容蓟刚回宫,翰林院大学士长孙计便递上了辞官的简奏,声称自己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打算告老还乡。 容蓟匆匆浏览了一番他递上的奏章,顺手将奏章丢回到他的面前:“朕不准。” 长孙计连连磕头:“皇上,老臣实在是没有这个心力,再继续担任翰林大学士一职,还请皇上应许老臣的请求。” 容蓟看着他,神色淡漠:“长孙大人,您是三朝元老了,在朝中颇有威望,如果苏太师还活着,说不定可与你并驾齐驱。” 一说起苏太师,长孙计的身子,不由得晃了晃:“老臣惶恐。” “你惶恐?”容蓟冷笑,“当初你联合其他人一起上折指认苏太师谋反的时候,你怎么不惶恐?” 此言一出,长孙计吓得险些瘫倒在地:“皇上,老臣……” 容蓟打断他:“长孙大人,你因为出卖了苏太师,才得到了今日的威望和地位,长孙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你此时提出辞官,怎么看,都不很不正常。” 是不正常,他也不想辞官,可那不知跟苏家有何关系的女子威胁他,如果他想保住自己的名声和性命,就立刻去辞官,并把多年来贪污的银两全部捐给贫困之地的人民,否则,她不让要灭他满门,还要让他名誉扫地,遗臭万年。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的。 “长孙大人,您的脸是怎么回事?”借着窗户射进来的光线,容蓟发现长孙计的脸上,脖子上,全都泛着狰狞可怖的紫红色,脑门的地方,颜色 更深,而且还有部分溃烂。 长孙计只一个劲磕头:“……是老臣,不小心打翻了茶蛊,溅在了脸上。” 这话鬼都不信,容蓟拧眉:“长孙大人,你可知在朕面前说谎,乃是欺君大罪?” “老臣不敢,老臣……”长孙计作为三朝元老,最是了解容蓟的脾性,听他口吻渐沉,隐含杀意,吓得脱口道,“老臣也是逼不得已,那个小贱蹄子她……她威胁老臣,还说要杀了老臣一家!” 有人去找过长孙计?容蓟忙问:“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长孙计抹了把额上的汗,把那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容蓟,不过却省略了他挑选侍妾的过程。 容蓟闻言,缓缓闭上了眼睛。 御书房内安静得诡异,长孙计老胳膊老腿,跪不了太长时间,但他一动也不敢动,汗水顺着脑门淌下来,蜇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容蓟猛地睁开眼睛:“长孙大人先回去,既然那女子找了你第一次,就会找你第二次,朕帮你把她揪出来。” 长孙计闻言大喜:“多谢皇上。” 望着长孙计颤颤巍巍离开的身影,男人眼中,蓦地掠过一抹暗流。 …… 夜晚的学士府,被沉闷的夜幕笼罩其中,幽幽沉沉,鬼影幢幢。 长孙计端坐在椅子上,身旁只燃了一盏光线昏暗的烛灯。 他端起茶盏,想了想又放下,然后再端起,再放下。 如此反复数回后,紧闭的门扉,终于被人从外面推开。 “长孙大人,您没有信守诺言。” 看到出现在门口的女子,长孙计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就、就是她!” 伴随他话音落下,屏风后绕出一个人。 “你就是那个威胁长孙大人的姑娘?” 女子看着对方,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你要帮助这个狗官?” 容蓟掸了掸袖口,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和苏家什么关系?” 女子冷傲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朕可以帮你。” 女子眼瞳闪了一下,“多谢,但我不需要。” “你会需要的。”话落,他猛地抬头,身形如疾电般掠向女子,一切发生的太快,女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一把扯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他怔然看着对面女子的容貌,难以置信:“你……怎么会……” 女子有些懊恼,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怎么?你把我当成谁了?” 容蓟丢开手中的人皮面具,刹那间神色恢复如常:“只要你告诉朕,你的目的,朕就助你一臂之力,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就只有请你去一趟刑部大牢了。” 女子冷笑,挥掌一击,同时身形急速后撤。 容蓟紧跟而上,一把拽住女子的手臂,见状不妙,女子脱手甩出几枚暗器,趁着容蓟闪躲的空当,闪身躲避。 “你跑不掉的。”容蓟凌空打了个响指,四周的房檐上,立刻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女子只好停下:“皇上如果想救长孙大人的话,那么很遗憾的告诉您,他已经没救了。” 容蓟猛地回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长孙计。 老者双眼暴突,猛地一口黑血呕了出来,死死抓着自己的脖子,痛苦哀嚎。 容蓟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让眸色显得越发深幽沉冷:“姑娘大概误会了,朕从未说过要救长孙大人。” 女子一怔,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 “长孙计必死,原本该由朕来下手,不曾想,却被姑娘捷足先登了,准确说,是被姑娘的主子捷足先登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吗?”容蓟自暗处踏出,在离女子半步之遥的距离停下:“姑娘不需要懂,她懂就足够了。” 女子一惊,闪身后退,可没跑出多远,就被从天而降的巨网给罩住。 容蓟看也不看她,转身便走:“回宫!” 宫内。 苏墨钰看了眼一旁的铜漏,估摸着长孙计应该已经死了。 她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她只不过是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而已,从未打算放长孙计一条生路。 这种人留着也是祸害,不如杀了。 容蓟已经回京,而且据她得到的消息,他所去之地,正是自己当初“死亡”的镇子。 无需再自欺欺人,该来的总会来。 原打算几日后向他提出回契丹的请求,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了。 将几颗银锭还有银票塞到怀中,取出影毒重新给自己制作的人皮面具,正准备扮作宫女偷溜出皇宫,紧闭的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两名看上去和蔼和亲、实则功力深厚的嬷嬷走到她身前,对她道:“公主,皇上有请。” 第356章 恭喜皇上,得偿所愿 寝殿很黑,没有点灯,只有微弱的月光,从窗棂中透入,在地面铺陈一片银白的霜色。 窗前坐着个人,轮廓不甚清晰,但一道灼灼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却清晰无比。 苏墨钰在殿门前站定,看向窗前模糊的影子:“不知这么晚了,皇上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那个影子一动不动,好似一尊石雕。 窗外,厚厚的云层飘动,原本就不甚明亮的月色,被乌云所覆盖,整个天地,瞬间被一片浓厚的黑暗所笼罩。 苏墨钰莫名有些心慌。 “吱呀”一声,好似椅子挪动时发出的声响,没等她确定,那究竟是什么声音时,耳边听到一阵衣袂破空声,下一刻,她的下巴,就被一双大掌狠狠攫住。 一阵风过,乌云散尽,吹起殿前的层层帷幔,当黑暗消逝,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 如鹰一般锐利,如狼一般凶狠。 “皇……”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见他猛地俯首,一个狂悍的吻,便落了下来。 她猝然一惊,用力去推他,可他的力气远比她大得多,加上又发了狠,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是纹丝不动。 男人的吻,一点也不温柔,而是带着掠夺的霸道,似狂风骤雨,将她整个席卷其中。 窗外,一道惊雷劈下,雪亮的光线下,清晰映照他眸底的疯狂与痛苦。 牙关被他捏得生疼,唇舌在他悍然的狂吻下,渐渐变得麻木,脑袋也开始因为缺氧,变得迷糊晕眩。 不知过了多久,当有一道惊雷劈下后,他这才将她放开。 被放开的瞬间,新鲜的空气从口腔涌入,她这才觉得之前的晕眩感略微减轻,但仍是有些晕晕乎乎,扶着身后的墙壁,勉强站稳。 一边喘气,一边道:“皇上莫不是疯了,对着我这张脸也能吻得下去。” 他不说话,只定定瞧着她,蓦地,向前迈出一小步。 她骇了一跳,抬手去挡,他却笑了起来:“你在害怕。” 没错,她的确在害怕,从穿越到这个时空开始,她就一直在害怕。 “如果皇上没有其他事情,索玉就先告退了。” 转身,一把拉开殿门,可身后的人比她更快,她还未来得及走出去,门扉就被他狠狠推上。 她转身,扬手朝他砸去,他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下她这一拳。 她的拳头,可不是普通姑娘柔弱无骨的小粉拳,这一拳砸下去,肋骨都能砸断。 他闷哼一声,在她拳头砸到他的瞬间,一把抓住她的手,狠狠推倒在墙上。 她抬腿,冲他胯/下脆弱处踢去,他眼明手快,一把握住她的腿,她趁势屈肘,朝他脸面击去。 他不得不松手,抬手抵挡她的攻击,她找准机会,从他的禁锢之下抽身而出。 可刚迈出一步,就被他扳住肩头,身子不由自主朝后跌去,她干脆不管自己下落的身子,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在空阔的殿内,显得十分清晰。 他不怒反笑,猛地伸手,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嗤啦一声,衣服被撕开一条大口子。 她扬手,还想给他一耳光,却被他铁钳般的掌死死握住手腕,她一不做二不休,往上一扑,一口咬在他的小臂上。 男人吃痛,却死活不肯放开她。 她咬得牙龈酸痛,口中尝到浓郁的血腥味,自己因为受不了,先松了口气。 松口的刹那,被他反手一掀,摁倒在身后的桌案上。 窗外雷声阵阵,骤然之间,便有倾盆大雨,携着蚕豆大小的雹子,一起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犹如年庆时连绵不绝的鞭炮声。 清脆的裂帛声,混在雹子落下的噼啪声中,略有些刺耳。 苏墨钰气得头顶冒烟,这混蛋竟然把她身上的衣服全部给扯了下来,后背一片光裸,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阵阵颤栗。 他伸出手,借着窗外不算明亮的月色,将视线,定格在她后背琵琶骨的某个位置。 没错,就是这里,一切都没变,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雪白肌肤上那一点艳红,来来回回摩挲。 手上的薄茧与肌肤相触时,一阵酥麻自脊椎处窜起,她忍不住抖了抖,用力咬住了唇瓣。 他轻叹一声,从后将她整个环住:“钰儿,声音能变,样貌能变,但感觉是永远变不了的,你还要继续伪装吗?” 即便心知再无装傻的必要,但她还是不愿就此妥协,犹自挣扎:“皇上不觉得自己这样做,实在有些过分吗?” 他趴在她的肩头,低低地笑:“过分?是啊,朕向来很过分,但那又如何呢?比起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一切都无所谓。” 她动了动身子:“请皇上自重。” “钰儿,到现在,你还不肯承认吗?没关系,你不承认,那我就让你承认。”他将她一把翻转过来,伸手朝她脸面探去:“就让我看看,你这张假面背后,是一副什么模样!” 她猛地抬手,挡住了他探来的手。 他笑:“你还想挣扎。” 她一点点直起身子,“让我自己来。” 他定定看了她半晌,最终收回手,向后退了一小步。 她将身上凌乱破碎的衣裳整了整,又将垂到眼前的几缕发丝,别至耳后,这才缓缓伸手,探向自己的脸颊的边缘。 一点点,一点点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 最后,一张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清秀脸容,出现在他的面前。 虽然已经猜到,但当亲眼看到时,仍是忍不住痴了。 “钰儿……”他伸手,小心翼翼探向她的脸庞,“我不是做梦吧?” 她一动不动,目光漠然地看着他,比起他的痴迷欢喜,她的眼底,则是古井一般的平静。 终于,指尖触碰到心心念念的那张脸容,可他,却像是被烫到了一半,颓然收手,无力垂下。 没错,她是他的钰儿,可那眼底的空茫与荒芜,又不像他的钰儿。 她看着他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恭喜皇上,终于得偿所愿,君临天下。” 第357章 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宠物 恭喜?哪来的恭喜。 他看着她苦笑,如果有的选择,他宁可不做这个皇帝。 但他却别无选择。 “钰儿,我想了你整整两年。”无时无刻不在想。 她冷然道:“我知道。” “为什么?”他看着她,如玉的侧颜,在冰霜一般的月色下,越发娇艳:“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与我相认?” 她侧眸睨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与你相认?从我决定离开你的那一天起,我和你之间,便再无瓜葛。” 他眼中闪过一抹受伤,但很快,他就又笑了起来,上前一步,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他的唇,几乎贴在了她的额头上:“钰儿,你已不是两年前的你,我也不是两年前的我,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你离开。” “容蓟,何必呢?” “当然何必。”伴随着开口说话的动作,他干燥而柔软的唇,轻轻摩挲过她光洁的额:“两年前我便说过,如果说我这辈子最想得到的是什么,那么,只有一个答案,便是你。两年前我退缩了,两年后,我不想再让自己有任何遗憾。” 她想后退,却被他伸手按住脊背,一步也退不得。 “或许,是我太自信了,以为时隔两年,我已不是从前的我,你定然不会将我认出。”她自嘲地笑:“我应该早点逃走的。” 他捧住她的脸,垂下头,两人额贴着额:“钰儿,你走不掉的,我现在是皇帝,你敢违逆我,我就杀了所有你在乎的人。” 她抬眸,却发现,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容蓟,你不会这么做。” “我会。”他斩钉截铁,“你既然已不是从前的你,那我也不是从前的我,况且,我在世人眼中,向来都是凉薄无情,杀个把人而已,又能如何?” “你要强迫我?” “强迫?”他细细咀嚼这两个字:“我都说了,能做到强迫,才能证明自己的强大。”他放开她,眼底的冷酷瞬间变成了柔软的祈求:“钰儿,不要再离开我,至少……至少陪着我,等我为苏家平反后,我们……再商量,好吗?” 他眼中的祈求与惶恐是那么明显,她心中一阵刺痛。 为什么要如此执着,忘了她不好吗? 这样不论对谁,都是一件好事。 两年前,他和她之间,就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而如今,这道天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穷尽毕生,他们都无法到达对方所在的彼岸。 “苏家的冤,伸不了。”她垂目看着自己的脚尖,“认真算起来,苏家并不算无辜,十多年前,我父亲就曾经谋反过一次,只是最终,没能成功罢了。”她猛地抬头,看向容蓟:“我不需要平反,我只要复仇。我会答应你留在京城,直到那些出卖苏家换取荣华之人全部得到应有惩罚,我才会离开,但是,在这期间,我与你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会再住在皇宫,后宫那个地方,让我觉得恶心。” “钰儿……” “容蓟,即便你权势滔天,你也强迫不了我。” 片刻的沉默后,他忽而开怀无比的笑了起来:“钰儿,你说你变了,实际上,你还是从前的你。” 她皱了皱眉,想反驳,还是忍住了没吭声。 有些事情只会越描越黑,没必要去反驳他。 “钰儿。”他想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他不气馁,在她三番五次甩开他的手之后,终于受不了,任由他握住:“你活着真好。” 她看了眼被他握住的手,他的掌心很暖,莫名的,给人一种留恋之感:“你是怎么发现我的?”终究,还是很不甘心。 “从雪灼认出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怀疑了。”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揭穿我?” 他苦笑一声,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她:“因为我害怕,我怕这一切只是我的一场梦,这两年当中,我曾无数次幻想,你若是没有死,那该多好,甚至我会以为,我只是做了个噩梦,只要从噩梦中醒来,你依旧会在我的身边,那些可怕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他似乎真的很害怕,连握住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可那终究只是我的幻想,一次次的满怀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我告诉自己,容蓟,你别傻了,你深爱的人已经死了,永远都不会活过来,不要再妄想从任何人身上,寻找她的痕迹。那时候,我看着你,想问你究竟是不是钰儿,是不是一直都在欺骗我,可很快,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觉得自己太傻了,这种好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老天爷怎么可能会如此仁慈,将你重新送回到我的身边,我不信,不敢信……好在,我终究没有错过你。” 她发了阵呆,眼神空茫如这迷离的夜色。 偌大的殿堂内,只能听见窗外雨水不停的滴答声。 她像是骤然清醒,将手从他掌心中用力抽出:“容蓟,你错了,老天并没有把我重新送回你身边,无论是两年后还是两年前,我都不是你的。” 手心空落落的,一如他此刻的心:“你还在恨我?” “别幼稚了,这与恨还是不恨没有关系。”她目光在寝殿内环视一圈:“我要走了,给我找件衣服。” 他杵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苏墨钰懒得再问他,直接从衣架上取过一件月白软缎的斗篷披上,拉起兜帽。 刚走到门前,听身后传来他带着紧张的声音:“钰儿,明天我能去看你吗?” 她一边拉门一边道:“皇宫是你的地盘,你想如何便如何。”不是因为妥协,而是知道,就算反对,他也会那么做,何必还要浪费口舌。 刚走出殿门,就见门口卧着一团雪白,见她出来,讨好地摇起了尾巴。 她没好气地道了句:“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宠/物!” 雪灼歪着脑袋,很是不解,难道我不是你养大的吗? 望着她气呼呼离去的身影,容蓟对雪灼招招手,两年来,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看来,我们都被嫌弃了。” 雪灼似懂非懂地点头,尾巴摇得更欢畅了。 第358章 搬出去 果然,第二天刚下了早朝,容蓟便去了后宫。 魏全纳闷,皇上一向很少踏足后宫,对那个地方,总是抱着明显的排斥,今个儿是怎么了?脸上的急切掩都掩不住,难道是想通了,决定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也该想通了,主子毕竟是皇帝,富有四海,天下臣服,身边没个女人怎么能行?前几天送来的一批秀女还不错,个个长得水灵娇俏,知书达理,主子一定会喜欢的。 “皇上,您走错地了。”魏全跟在容蓟身后提醒:“储秀宫在西边。”一边说,一边给容蓟指路。 容蓟淡淡瞥他一眼:“你且在这等着,没有朕的旨意,你哪也不许去。” 魏全怔了怔,想问为什么,可容蓟已经迈开大步,朝着与储秀宫相反的方向走去。 魏全越看越不对劲,那个方位,好像是索玉公主的住处。 今日天清气朗,柔和明媚的日光透过窗棂,铺满了整间殿堂,让原本晦暗阴冷的房间,充满了明净的暖融。 大开的窗户前,坐着个女子,手上拿着一本书,双目微阖,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走进殿内,示意一旁的宫女退下,接着蹑手蹑脚走到她身边,拿起衣架上的披风,想要给她盖上。 女子却突然睁开眼:“你还真来了?” 拿着披风的手蹲在半空,呆愣了许久,才将披风重新挂回去:“钰儿,这里还住得惯吗?” 苏墨钰已经将人皮面具重新带了回去,阳光照射在她脸上,显得一点也不通透,反而黑红黑红的。 她放下书:“我昨天就说了,我要搬出去。” 他还想劝,可看到她不容置喙的眼神后,只好妥协,“皇宫西门外有个空的宅子,你暂且住在那里好了。” “不用。”她拒绝:“容朝之间住的那个院子,现在好像是空着的,我去那里就好。” “那个地方……”他拧眉,想说不吉利。 她没等他说完,就接口:“不吉利?” 他看着她,想点头说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墨钰站起身,手指将之前所看的书一点点抚平:“他葬在哪了?带我去看他。” 终究,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该发生的也还是会发生,他想了想,应允道:“好,今日太阳落山后,我带你出宫。” 她讶然:“他没有葬在皇陵?” 他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和苦涩:“以他的性子,你觉得,他会想葬在皇陵?” 是啊,以容朝的性子,他必然不会让自己一生一世,都被困在那阴暗逼仄的窄小天地。 生前,他的心是自由的,死后,他的灵魂也是自由的。 傍晚后,她与容蓟一同,悄无声息地出了宫。 奉天的东面,有一片山清水秀的桃木林,容朝便是葬在此处。 站在墓前,曾经与那个男子相处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终究她还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自己两年前所受的任何苦难,都不能与容朝相比,所有人当中,只有容朝是最无辜,最无私的。 深吸口气,勉强压制住心口处涌上的悲戚和苦涩,低声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莫名的,记忆回溯到两年前,他生病的那次,究竟是什么病,能在短短两年时间,就夺走他鲜活的生命。 容蓟看着面前的墓碑,哑声道:“是一种……一种很厉害的病,无药可治。” 她追问:“我知道是一种无药可治的病,具体是什么病?” 他默了默,道:“是一种自娘胎里带来的病。” “娘胎里带来的病?”她半信半疑:“那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作?” “我也不知,大概这个病,到了一定时候才会发作吧。” 还是觉得很奇怪,但除了这种解释以外,似乎再没有其他的可能。 她不再追问,上前几步,在容朝的墓前跪下,手指抚过墓碑上的刻字,“对不起,现在才来看你,你这一生过的很不顺遂,但想来,你临走的时候,应该是幸福的。今生我欠你太多,只有等来世再偿还了。”她收回手,喉口涌上哽咽,用力眨了眨眼,将泪意憋回去,“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来,不是因为不想来看你,而是没有这个资格,但愿下辈子,你能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做个普通之人,和自己心爱的女子,过最普通的生活,一生一世,快乐无忧。” 站起身,转向容蓟:“我们走吧。” 擦肩而过时,他蓦地抓住她的手腕:“钰儿,大哥走得很安详,没有任何痛苦。” 她点点头:“那就好。” “我想,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和我都能好好活着。” 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腕:“你放心,两年前我家破人亡都没有寻死,以后更是不会,而你……这两年来做得也很好,兑现了我们曾经对彼此立下的诺言。” “钰儿。”他的声音有些颤,两年前的一幕幕惨烈,不仅是她的痛,也是他的伤:“我希望,穷尽一生,我不会再让你难过。” 她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他,黝黑丑陋的脸容看上去有些滑稽,但那双漆黑剔透的眸子,却艳丽逼人:“容蓟,你没必要担心,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任何人,能让我伤心难过了。”说罢,不再看他,牵过自己的坐骑,翻身而上。 望着她打马先行的背影,他回头看了眼冰冷的墓碑,苦笑:“大哥,我忽然有些嫉妒你了。” 饶是容蓟再不甘愿,在苏墨钰的坚持下,她还是搬出了皇宫,住进了容朝曾经居住的院子。 坐在门前藤编的秋千上,她仰着头,望着布满星辰的深蓝天幕,心头忽而觉得一阵空落。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恐惧,一点点蔓延上心头。 经历过两年前的绝望,她以为,她再也不会害怕,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她竟然感到非常害怕,寒冷从四面八方涌来,她颤抖着,将自己环抱起来,但即便如此,心头的荒芜寒凉,还是没有半点缓解。 “果然是你。” 伴随着一个童稚未脱的声音,一道黑影出现在院落中央。 她愕然:“晓悠?” 第359章 后悔当初没杀了你 晓悠看着她,明明是一张年幼的少女脸庞,眼神却透着成人的坚毅和洞悉。 “先生等了你那么久,可你现在才回来。”晓悠的声音很平静,但语气中,却带了一丝控诉:“可笑的是,先生还以为,终于能去黄泉的那一边,与你团聚。” 秋千还在来回晃着,就像她此刻的心,飘摇不定:“是我辜负他。” “别说什么辜负,这世上,没有谁辜负谁。”晓悠从背上解下一个包袱:“其实这样也好,先生走得很安详,带着希望离开人世,总比带着痛苦要好。”她把手上的包袱递给苏墨钰:“这是先生的遗物,原本,应该陪着先生一起下葬,但我想,把这些交到你手上,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苏墨钰伸手接过,一点点拆开包袱。 包袱里面放的,是几本被翻得发旧,却依然整齐干净的书籍。 有《水经注》、《祁山游记》、《童泉壶考异》等等,全部都是记载了名山大川、秀丽风景的游记。 从那些泛黄的纸张,可以看得出,容朝一定经常翻阅它们,甚至很多地方,都做了标注。 泪水再难抑制,吧嗒一声低落在书册上。 她骇了一跳,慌忙抬起头,把眼泪擦干。 晓悠看着她道:“先生已经没有这个机会实现自己的心愿了,但愿你可以替他完成这些愿望。” “等等。”苏墨钰叫住她:“你到底什么人?” 晓悠想也不想道:“我是他的学生,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你以为会相信?”以为自己的演技已经够好了,这个小姑娘的演技比自己还好,不但骗了容朝,也骗了自己。 晓悠却轻轻摇头:“我的确是先生的学生,他教课教的很好,我喜欢做他的学生。”看她一脸不信,又补充道:“我的父母,曾是先生麾下的谋士,如果没有先生,他们很可能早就死了,所以,由我来代他们报恩,仅此而已。” “等等。”晓悠刚转身,又听苏墨钰急切地唤了一声。 “你还想问什么?” “容朝到底得了什么病?” 晓悠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先生一开始只是吐血,高热,到后来,不但吐血,还经常昏倒,身上的皮肤也变得和中毒一样,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苏墨钰若有所思:“中毒?” “我曾偷偷问过给先生看诊的大夫,那人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我听不太懂,隐约记得一句‘神气大衰,毒蚀五脏,内伤已久,药石无救’这样的话。” “毒蚀五脏,内伤已久……”她喃喃着,眼底神色变幻莫名,“我明白了,谢谢你,晓悠。” 临走前,晓悠嘱咐:“那些游记都是先生心爱之物,但愿姑娘能妥善保管。” 苏墨钰郑重点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容朝对于这些书册的爱护与珍惜,如果有机会,她希望能完成他的未竟之志,做个逍遥天下的田园居士。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容蓟迫切的希望,能尽快出宫去看她。 正准备把魏全叫过来,交代他一些事宜,一个小太监就急匆匆地跑到魏全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魏全听了,顿时神色大变。 容蓟见状,问,“怎么了?” 魏全小心翼翼走过去,躬身道:“皇上,太上皇他老人家,快不行了。” 整理案桌的手顿了顿,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站在宽大的御案前,望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心里面空落落的,不知什么感觉。 他恨过这个世界,恨过老天,恨过自己的身份,也恨过那个给了他一切,却也夺走他一切的男人。 所有的不甘和愤恨,到了这一刻,似乎都渐渐变得无迹可寻。 呆呆在御案前站了许久,他才像是如梦初醒般,转过身,朝着老皇帝所在的宫殿走去。 安置太上皇的宫殿位于后宫与前朝的交汇处,不知是不是沾染了后宫的阴气,一走进殿门,他就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森寒阴湿。 殿堂里面黑漆漆的,感觉点多少烛火,都无法驱散这里的黑暗。 推开内殿的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他走上前,在位于最里面的床榻前坐下:“父皇。” 躺在榻上的老者,气息奄奄,骨瘦如柴,脸上早已看不到了从前的意气风发,矜贵傲慢,只剩下疲惫的苍凉,和悲戚的无奈。 “逆子,你终于肯来看我了?”老人有气无力的开口,沙哑的嗓音,犹如砂砾之间的摩擦,很是刺耳。 容蓟伸手,替他把被角掖好:“父皇可还有什么遗愿?” 老人挣扎着抬起手,指着他:“我最后悔的,就是没能……趁早杀了你,杀了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孽子!” 容蓟轻轻握住他的手,微笑道:“父皇,我是您亲封的储君,顺应天命,继承大统,怎么会大逆不道?您一定是糊涂了。” 老人收回手,气得脸色发红,看上去倒像是有些回光返照:“容蓟,你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总有一天……” “父皇为何如此笃定,难道您亲身经历过?” 老人突然激动起来,想从榻上坐起,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做不到:“是,你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迟早……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受到这世上最残酷的惩罚。” 他听了,却浅浅地笑了:“父皇,我这二十几年,每一天,每一刻,没有哪个时候不在遭受着惩罚,老天还能让我失去什么?无非就是一条性命而已。” 他的笑很温和,看在老人眼中,却犹如鬼魅;“你……不配做皇帝,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他晃动着身体,像是下一刻就会站起来,可他终究只能无力地躺在榻上:“你的心里,全是儿女情长,为个女人,你竟然……敢与我作对!你……你就算做了皇帝又如何?若是不能做到绝对的心很绝情,你这皇位,注定……坐不长久!” 容蓟神色平静,反问一句:“那父皇呢?您足够心狠,也足够绝情,您又做了多久的皇帝?” “你……你……”老人原本红润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如纸,额角青筋迸绽,五指成爪,想要抓向容蓟:“我后悔!后悔啊!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杀了你!”最后一个你字,戛然而止。 容蓟站起,伸出手,为老人阖上死不瞑目的眼睛:“父皇,你终究不是我,我也终究不是你。”看着榻上已经没有了声息的人,那张憔悴枯瘦的脸上,写满了愤恨不甘,怨天尤人,没有半点安详之感,只有丑陋的狰狞,不禁长叹一声,“可怜,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这么执迷不悟……” 第360章 菠菜咸蛋面 “吃吃吃,你除了吃,还会做什么?”看着坐在对面,把自己刚从京城最好点心铺买的点心,全部吃光的影毒,苏墨钰一肚子火气。 影毒抚着鼓胀的胃,一边打嗝一边道:“我?我会做的事情多了,你想见识我的哪一项本领?” “我哪一项都不想见!”她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睛。 自己从皇宫里搬出来,影毒无需再像之前那样一会儿假扮宫女,一会儿假扮太监,去宫里偷偷摸摸和自己会面,可以正大光明从院墙外翻进来了,看他翻墙的娴熟动作,苏墨钰考虑着,要不要在院墙的上面,加一圈钢针。 “你想什么呢?”影毒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她一把打开他的手:“我在想,下回要怎么整死你。” 她说得咬牙切齿,影毒抖了抖,“别……别这样,我不就是吃了你几块点心嘛,哈哈……” 几块点心?这人的脸皮还能再厚些吗? “你真当这里是度假胜地啊,赶紧着,说,天罡让你传达什么消息?”影毒不会无缘无故来自己这边,肯定是天罡让他来传递消息的。 影毒长叹一声:“唉,你这女人,一点都不可爱啊……”难道就不能当做是自己想她了,所以特意来看望她?虽然自己实际想念的,是她这里的美味糕点,“天罡说,已经找到耶律桓的行踪了。” 她挑挑眉,眼中闪过欣喜,却并无惊讶:“他在哪里?” “他随孙家小姐孙澜一起离开了京城,前几日行至江北一带,现在应该已经到达江南了。” 哈,这家伙果然跟孙澜之间有猫腻,只是奇怪了,他怎么会跟孙家搞到一起去? 正自沉吟时,影毒问,“要把他抓回来了吗?” 她摇摇头:“不用,派人盯着他即可,我要随时随地,得知他的动向。” “麻烦。”影毒嘀咕一声:“直接抓回来送去拜堂不就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逃婚。” 苏墨钰看着他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没心没肺?得了,你赶紧走吧,我担心一会儿皇帝会来,别让他看见你。” 一听皇帝会来,影毒眼神一亮,嗖嗖向外冒着绿光:“看来我又有荔枝吃了!” “滚吧!”苏墨钰抬起脚,在他屁股上狠狠一踹:“荔枝没有,臀尖炒肉倒是有,你想尝尝吗?” 影毒像被火烫到屁股一样,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不想尝!” “那就快走,别逼我强迫你尝。” 影毒一边朝院子外退去,一边愤声控诉:“都说最毒妇人心,果然没错,比什么毒都厉害。”最后几个字,飘落在院墙外。 苏墨钰看了眼桌上空空如也的碟子,无奈地笑了笑,这盘点心原本就是给影毒准备的,看他每次吃得那么香甜的样子,心里其实很高兴。 他曾说过,既然我们都没有亲人了,那就当彼此的亲人吧。 如今,她在这个世上,只有影毒这个弟弟了,他们相互扶持,一起走过了最困难的日子,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从她找到他的那一天起,他就是自己的亲弟弟。 刚把桌子上的空碟撤下,就听院外的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抓挠声。 她皱了皱眉,走到院子外面,将门扉拉开。 站在门板前的,是一只雪白色,长得像条蠢狗一样的狼,在蠢狼的后面,站着身着月白云锦长衫的男子。 她低头看看蠢狼,再看看男子,什么也没说,转过身,返身回屋,顺便丢下一句:“把门带上。” 蠢狼嗷呜一声,率先窜了进去,男子紧跟其后,将门扉小心翼翼阖上。 苏墨钰看着略带拘谨的男子:“吃了吗?” 再简单再平凡不过的话语,听在男子耳中,心头却蓦地一阵酥软,莫名的欢喜感,从心底涓涓流淌而出,润泽了四肢百骸,润泽了荒寂许久的灵魂。 “还没。”轻轻道出两个字。 苏墨钰先从柜子顶端的架子上,取下一块肉干,撕成一条条,递给雪灼,这才看向对面的容蓟:“等着。”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容蓟在窗前的桌子旁坐下,历经了无数大风大浪的高贵帝王,坐在这里,却显得十分紧张,连手该往哪搁都不知道。 雪灼倒是一点也不生分,美滋滋地吃着它的肉干,吃完了肉干,又开始在屋内窜来窜去,跳来跳去,很是兴奋。 没过多久,就见苏墨钰端着两碗面走了进来。 一碗放在容蓟面前,一碗搁在自己面前。 “吃吧。”顺手塞给他一双筷子。 面食很简单,再普通不过的菠菜咸蛋面,但样子很好看,绿的绿,白的白,黄的黄,色彩明艳,看着就很有胃口。 他挽起袖口,垂下头,挑了一筷子面条,吃到口中的那一刹,美味非常,他几乎要幸福地落泪。 天天吃着山珍海味的皇帝,因为一碗简单的菠菜鸡蛋面,就感动到落泪,这幅场景若是被其他人看到,怕是会笑掉大牙吧。 雪灼围着桌子转,呜呜的叫着,一副急坏了的模样,苏墨钰剐它一眼:“没你的份,吃你的肉干去。” 容蓟瞥了眼她面前的碗,两人吃的虽然是一样的,但自己的碗,明显比她大一圈,咸蛋也多了一个。 “钰儿……”他忍不住开口。 苏墨钰打断他:“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哦。”他连忙闭上嘴巴,专心致志地去吃自己碗里的面条了。 吃完面,苏墨钰起身准备收碗,他伸手一拦:“我去吧。” 她挑挑眉,没有拒绝,原本就该这么干,凭什么自己给他做饭吃,最后还要自己去洗碗? 看着他端碗出去的背影,苏墨钰有些恍惚。 她只是自己饿了,做一份也是做,做两份也是做,就顺道留他一起吃饭了,可是这会儿,简单的目的却像是变了味。 适才的某一霎,她几乎有种自己和他是一对老夫老妻的错觉,丈夫和妻子一同吃饭,吃晚完,妻子去缝补衣物,丈夫去洗碗,傍晚的时候,两人手牵手,一起去夕阳下散步。 想着想着,自己的眼圈先红了。 第361章 强者的身份 洗好碗回来,苏墨钰正坐在窗前看书。 大概是这里比较安全,不担心会被人看到她的样子,所以今天,她没有戴面具。 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她莹润的肌肤上,莫名让他想到自己刚吃的咸蛋。 莹润细腻,不似玉石的冷硬,带着温软柔和的弧度,令人心神俱颤,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天,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见他站门口发呆,苏墨钰快速抬了一下头:“屋里坐着吧,我这里没什么好茶招待你,只有去年的陈茶,你将就着喝吧。” 他在桌前坐下,诺诺道:“不将就,一点也不将就。”他先给她倒了一杯,再给自己倒了一杯,“挺好的,味道虽然有些陈了,香味还在。” 苏墨钰自然知道他在说瞎话,朝廷每年进贡给皇帝的茶叶,都是顶尖的,千金难买,一口就是一两银子,他能看得上自己这里二十两一斤的茶叶才有鬼呢! 苏墨钰端起他给自己斟好的茶,喝了一口,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书。 房间内很安静,雪灼靠在她的脚边,也不闹腾,老实地卧着。 那一人一狼悠闲自在,他反而像个傻瓜一样,呆呆坐着,无所事事。 他看了苏墨钰一眼:“钰儿,你……能不能跟我说句话?” 她没有回应他,过了好半晌,才放下手里的书。 “你今天来,难道就为了跟我说两句话?” 他趁她放下书的瞬间,朝她手里的书册看了眼。 封皮上写着《祁山游记》,他曾经在容朝那里见过一本。 “我想和你谈谈为苏家平反的事。” 她想也不想道:“我说了,苏家平反不了。” “我说能就能。”她固执,他更固执。 苏墨钰索性合上书本,正襟危坐:“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愿意搭上自己前程为苏家鸣冤的人,恐怕已经没有了。” “不,还有一个。” “谁?”苏墨钰压根不抱幻想。 “前太子太傅高曾琪。” 苏墨钰想了想,她对那个人,有些印象:“我听说他已告老还乡了。” “没错,此人与你父亲曾是同窗,两人为官期间又一起共事,交情不错,加上他在朝中也颇有威望,很多人都非常尊敬他,只要他能出面,事情就好办得多。” “我猜,你已经派人去请过他了吧?” 容蓟苦笑一声,点头:“没错,我的确去找过他,不过此人素来心高气傲,加上已经辞官,表示不想再和朝廷有任何牵扯。” “他不是心高气傲,而是害怕。”苏墨钰抿了口茶道。 容蓟不解:“害怕?这是为何?” “有苏家的前车之鉴,还不足以让他警醒么?”如果是自己,也会拒绝容蓟的请求。 垂下眼帘,眸底一片黯然:“钰儿,我和我父皇不一样。” “我知道。” 他抬头,可脸上的喜悦还未展开,就被她泼了冷水:“可再不一样,你也是皇帝,你看重的,永远是权利和不容任何人侵犯的皇威。我和我父亲也不一样,如果他还在世,那么他要做的,必然是替自己平冤昭雪,即便,他并没有多么冤枉,但我不一样,我要的不是自己冤情得以伸张,我要是的惩罚,是审判,是正义,我要伤害过我的人,全部付出应有的代价。”见他一脸沉痛,她却轻松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不赞同我的想法,我也没没打算让你赞同,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从一开始,你不是就知道吗?容蓟,你不该认出我的,如果没有认出我,你还能带着你的幻想,幸福地过完下半辈子。” 他难以抑制地脱口而出,“钰儿,你真的认为,你死了,我会好好过我的日子吗?自打知道你离我而去后,我每一天,都犹如在地狱中度过,活着,是我对自己的惩罚,因为我知道你恨我,想看着我生不如死。”说到这里,他悲戚的眼神,忽而变得柔软起来,“钰儿,你知道的,只要你的愿望,我都会成全,你不想让我死,那我就不死,你想看着我痛苦,那我就一辈子痛苦下去,只要你高兴就好。” 端起茶杯的手顿在半空,他的每一句话,都似锋利的锥子,一寸寸割裂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痛得难以呼吸。 她是恨他,却并不想看着他生不如死,他有多痛,她就有多痛。 “除了这事,还有其他事吗?”曾经的过往,是一个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死结,没必要在那上面浪费精力浪费感情。 他眸色沉沉,强颜欢笑:“没了,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她细细打量他,不难发现他眉宇间深深的忧愁:“还有什么难心事,一并说了吧,反正我闲来无事,就当听故事了。” 把别人的痛苦拿来当消遣,换了任何人都要生气,他却欣然露出一抹微笑。 他的钰儿永远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不过这事,即便是她,也解决不了。 “没什么,就是大哥留下的铁浮屠,有些难以掌控。” 哦,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她整个人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想掌控铁浮屠还不简单?还记得两年前春猎时,我驯服赤雪的事吗?” “当然记得。”当时他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苏墨钰半眯起眼睛,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人和动物是一样的,只要让他们承认你很强大就可以了。” 他不太明白:“我已经是皇帝,难道这样还不够强?” 她本来快要闭上的眼神猛地睁开,斜睨他一眼:“你弄错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让你以皇帝的身份领导他们,而是以一个强者的身份。” “强者?” 她坐直身子,从书架上拿了一支炭笔和一张白色纸笺,草草数笔写了几个字,递给容蓟。 接过一看,先是讶异,随后紧拧的眉头,渐渐舒展。 “钰儿,还是你聪明。” 压根没把他的赞誉放在心上,转身朝卧房走去:“这个法子虽然有用,但你必须有足够的实力,没那个本事的话,还是不要去尝试了,别一不小心丢了小命,那就得不偿失了。”砰地一声,关上卧房的门:“我要休息了,你该干嘛干嘛去,还有,把那只蠢狼也带走。”免得它拆家。 他欢喜地将纸笺揣进怀里,对着紧闭的门扉,低声道了句:“谢谢你,钰儿。” 第362章 决斗 “主上,这样不妥吧?”得知容蓟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雷震惊得连瞳孔都在瞬间放大。 “有何不妥?”容蓟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将袖口扎紧。 “太危险了。” 容蓟不理会他,将袖口扎紧后,又将衣摆撩起,用腰带扎好。 “走吧。”说着,率先迈开大步。 “主上。”雷震一脸纠结,不知该不该拦住他。 就在他思考的空当,容蓟已经走远了。 来到校场之上,数百名身着黑色甲胄的铁浮屠,整齐划一的站着,远远看去,一片肃杀的冷黑。 容蓟走到最前往,看着这些如钢铁一般坚毅的士兵。 曾经,他们效忠于容朝,如今,他们效忠于自己。 可无论效忠于谁,都只是因为手中的这块兵符。 他走上高台,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块冷冰冰的黑铁兵符取出,高高举起:“从铁浮屠建立之初,你们所效忠的对象,便是皇家,但从今天开始,你们是自由的。”他用力一掷,手中的兵符被远远地丢了出去。 一旁的雷震骇了一跳,主上莫不是疯了? 但面对他此番举动,校场的数百名铁浮屠,却无动于衷。 “朕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如果没有一颗绝对效忠的心,朕宁可放你们自由,但如果你们留下来,就必须绝对忠于朕,不得有半点违逆,半点背叛!”他声音洪亮,远远地传了出去,足以让每个人都清楚听到。 此话一落,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始动摇,陆陆续续摘下头盔,脱下战甲,放下武器。 这是他早就料到的,即便是铁浮屠,也不是每个人,都心性坚毅,不可动摇。 他挥挥手,大度地放那些心存退缩的人离开了。 留下他们也没什么用,一心想着解甲归田,迟早有一日会因为内心中的软弱,而选择背叛。 好在离开的人并不多,能被选中做铁浮屠的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多年来残酷的训练,早已使他们抛却了七情六欲,这也是铁浮屠所向披靡的主要原因。 “既然还有这么多人愿意跟着我,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不许你们,做出任何背叛我的事,且对于我的命令,必须无条件服从。”他忽而换了自称,从朕,变为了我。 有人敏感察觉到了不同,站出道:“还请皇上收回兵符。” 容蓟没有说话,那人又走出几步,将被他丢在地上的兵符捡起,恭恭敬敬举起:“请皇上收回兵符。” 容蓟走到他面前,拿起兵符,却再一次丢开:“我不需要这个。” 那人维持着高举的动作不变,再次重复了一句:“请皇上收回兵符。” 容蓟这次没有理会他,大步朝前走去,一直走到铁浮屠队伍中间:“我刚才说了,从现在开始,你们是自由的,不再受到皇家的任何束缚,也不必再效忠于皇家,而是效忠于我!”他霍然转首,“你们当中,谁是首领,站出来。” 之前捧着兵符的那人低声道:“是我。” 他看着那人道:“既然你是首领,那你应该是铁浮屠里实力最强的人。”挑选实力最强的人做领袖,这是规矩。 那人也没谦虚,点头道:“是,至少暂时如此。” 容蓟也跟着点头:“那就好。”他抽出随身佩剑:“拿好你的武器,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铁浮屠最厉害的强者。” 那人赫然:“皇上这是何意?” “很简单,朕要与你决战,如果我输了,铁浮屠从此以后就是你的,你想怎样便怎样,想效忠于谁就效忠于谁,甚至,你可以反过来对付我,而若是我赢了,那我就要你绝对的忠心,不是因为那一枚兵符才有的效忠,而是因我这个人,全心全意效忠于我,只效忠于我。” 沉默片刻,这位铁浮屠的最强之人,缓缓弯下腰,握住锋利的长矛,走到容蓟的对面:“皇上,请。” 天空上方一声惊雷,突然之间,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身着黑色铁甲的男子,率先发起攻击,速度之快,好似天际劈下的那道惊雷。 饶是经历了无数杀伐的铁浮屠,也被眼前这场气势惊人的打斗所震惊。 铁浮屠向来心气高傲,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令他们心甘情愿臣服,即便是面对执掌天下的皇帝,出手亦毫不留情。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决斗,比的是实力,而非身份。 原本湛蓝的天空,此刻已被黑压压的乌云全部覆盖,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雨越下越大,像是几乎要把整个天地全都淹没。 苏墨钰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倾盆而下的雨水,莫名有些烦躁。 正准备拿出棋盘,学古人自我博弈的雅致,这时听门板被人敲得震天响。 这谁呀,这么没素质,也不知道轻点,门板敲坏了,还得花钱修。 撑了把伞,走出房间,将院门打开。 门开的瞬间,一道人影朝着她砸了下来,她慌忙伸手去扶,发现倒在自己身上的人,竟是满身血污的容蓟。 还没问他怎么回事,他就一脸欢喜地拽住她,笑的像个两百斤的孩子,“钰儿,那些顽固的家伙,终于肯臣服于我了。” 怔了怔,才明白他的意思,“你真去找铁浮屠比武了?” 他浑身疼得厉害,不愧是铁浮屠最强的存在,虽然自己侥幸取胜,但胜得十分艰难,险些就把性命给丢了。 不过最终,他还是赢了。 “当然,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能错过?钰儿,你的法子真好用,早知道这些顽固脑袋这么好收服,我也不用愁这么长时间了。”雨水混着他身上的血水滴下,在地面形成一小滩红色的沟渠。 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她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并没有让他去亲身实践,这家伙不是挺聪明吗?怎么突然变这么傻了,堂堂九五之尊去跟人搏命,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好了,先进屋,我给你包扎伤口。”这家伙可真重啊,看着瘦干瘦干的,没想到还挺有料。 第363章 只肯给他感谢 褪下他身上的衣物,小麦色的肌肤上,到处都是细小的血口,那个铁浮屠首领的武功,真这么厉害吗? “可能有点痛,你忍着。”拿出一瓶烈酒,准备浇在他伤口之前,低声提醒。 他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口中嘟囔着什么,重复了一遍,也没听到他的回应,索性不理他了,直接将烈酒,全部浇在了他背部的伤口。 他疼得痉挛了一下,却并没有喊出声,只喃喃叫着:“钰儿,钰儿……” 苏墨钰叹息一声,这样值得吗?她和他注定不可能在一起,何必还要这般固执,就不能忘了从前,给自己一个开始新生活的机会? 处理完他身上的伤口后,他已经昏睡过去。 看着他浑身缠满绷带躺在榻上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简直就像个不听话的熊孩子,跑出去跟人打架,然后带了一身伤回来,把父母气得半死。 想着想着,忍不住真的笑出了声。 从来没想到自己还会回来,还会再见到他。 本以为经历过两年前的那些,她无法再用一颗平常心来待他,谁知真正面对他时,自己的心境,竟然能这么平和。 没有撕心离肺的痛,也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更没有的矢志不渝的情。 就好像现在,他就躺在自己的面前,好似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朋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到了傍晚,昏睡中的人才姗姗苏醒。 睁开的刹那,看到完全陌生的环境,怔愣了许久,直到一旁传来女子温软的声音:“你醒了?饿吗?” 他转首,看到坐在榻边,神色与语声同样柔和的女子,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钰儿?”他用力眨眼,眼前之人的轮廓不但没有模糊,反而越发清晰。 她探手拭了拭他的额头:“有点发烧,大概因为伤口发炎了吧,等会儿吃完饭,我给你叫辆车,你自己回宫去吧。” “钰儿。”刚站起身,就被她拽住:“我不是在做梦吧?” 苏墨钰二话不说,转身在他伤口处狠狠按了一下,他痛得直抽冷气,俊逸的脸孔都有些扭曲了。 “疼吗?” 他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那不就得了,做梦的话,是不会感觉痛的。”推开他抓着自己的手,转身去了灶房。 还是面条,不过比那天稍微丰富一些,有咸蛋,还有排骨。 他一连吃了两大碗,还是觉得不够。 怎么能够呢? 虽然是很简单的家常便饭,却是钰儿做给他的,就是吃一辈子,也吃不够。 相比起来,宫里那些腻人的膳食,实在是无法入口了。 “钰儿,我明天还能来吗?”临走前,他赖在门口,期期艾艾地问。 原本想尽快赶他离开,想了想,用轻缓柔和的语声,坚定道:“容蓟,别犯傻了,这就算不是梦,也很快就会结束,我会回到契丹,你也会继续做你的皇帝,咱们别再见面了,留下对彼此美好的回忆,相忘于江湖,是最好的选择。” “我做不到!”他身上又开始疼了,但更疼的却是心:“我真的做不到,一想到你又要离开我,我的心,就像是被人生生撕成两半一样,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受不了也要受,你不是说,你从年幼的时候,就经历了无数的困难吗?我想,你很快就会撑过去的。” 他轻轻摇着头,感觉自己的心,正一点点沉入无底深渊:“两年前,你就对我失望了吧?” 她没有说话,他苦笑一声:“我答应帮你保住苏家,可最终……我连你的性命,都险些没有保住,你对我失望,也是应该的。” 她默了一阵,忽而开口:“容蓟,你知道当年紫绛找到我时,说了些什么吗?” 想到紫绛,他又是一阵哀戚,这两年来,他一直以为她在躲着自己,没想到,她竟早已不在人世。 “说了什么?”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烧的缘故,他的嗓音,沙哑的厉害。 “她说你这十多年的隐忍辛苦,她全都看在眼里,为了你,我必须死,因为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彻底解脱,才能放自己一条生路。”月色下,她的眼眸寂凉如水,“容蓟,求求你放自己一条生路,也放我一条生路,我爱过你,哪怕现在,仍然放不下曾经的感情,但我真的好累,我爱得太苦,太痛,太绝望,我怕再这样下去,我总有一天会支撑不住,我根本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坚强,我害怕,害怕两年前的一切又会重演,有时候,我甚至会在噩梦里醒来,梦见自己置身火海,又一次亲眼目睹我大姐三姐的死,我真的没有那个勇气,再承受一次了。”他抬手,轻抚他月色下越发清隽的脸容,这张脸,即便隔了两年,依旧清晰的印刻在她的回忆当中,“就当可怜我,放下这段感情吧。也许过几年后,你会发现,其实我们爱的,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轰轰烈烈,这个世上,谁离了谁都能活,不要再固执了,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 她的手,是那么寒凉,落在脸颊上,就似腊月寒冬的冰凌,让他从头冷到脚。 她说她害怕,害怕他的给予的爱。 什么时候,连爱情都成了一种负担? 他满心欢喜的,将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可她却不肯要,不屑要,哪怕看着他鲜血淋漓痛得死去活来,也无动于衷。 她知道的,只要她提出的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她。 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将她的手一点点扯掉,闭上眼道:“好,以后我尽量不来找你,有消息的话,我会派人来告知你,等苏家的事情一了,朕……放你回契丹。”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福了福身:“多谢皇上恩典。” 谢?他最不想要的,就是她的感谢,而她什么都不肯给他,只肯给他感谢。 罢了,就像她说的,也许过个两三年,四五年,今日的一切,将不再这般难以接受。 钰儿,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从未见过你。 第364章 病发 初夏时节,全国各地大雨不断,险些发生洪涝,好不容易撑过了雨季,到了夏末,竟然又开始发生干旱,好几个州郡,都爆发了大规模的饥荒。 容蓟看着面前的一封封奏报,有些头疼。 作为一名刚登基不久的帝王,最担心的,就是天灾。 百姓们大多愚昧无知,长时间的天灾,会被有心人利用,称帝王无道,老天爷才会降下惩罚。 目光在面前的奏报上来回扫视,最后挑出其中一份:“杨尚书,冀州那边的旱情,就交由你办了。” 站在最前方一名身着朱红朝服的官员上前,躬身道:“微臣遵旨。”他抬起头,看了眼皇帝,有些欲言又止。 容蓟道:“有什么话,杨尚书但说无妨。” 杨尚书躬了躬身子,忧虑道,“皇上,此次旱灾情势严重,不仅冀州,平州和安州也同样严峻,微臣担心,这赈灾的银两,怕是不足以应付这么多的灾情。” 杨尚书的担忧不无道理,这么多地方发生旱灾,就算是朝廷,也一时半刻拿不出这个多的银两来。 思绪回到两年前,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蓦地一笑,对杨尚书道:“朕记得,两年前的时候,杨尚书还在中书省任职。” 杨尚书回道:“皇上说的没错,两年前,微臣的确在中书省任职,前中书令大人为人宽厚,且对微臣有再造之恩。” 容蓟点头:“是啊,那时候,他亦帮了朕不少忙。”顿了顿,道:“既然那时候你在中书省任职,那就该知道,当年在东郡发生过海难,不知此事,杨尚书是否还有印象?” 怎么可能没有印象,当时,自己也作为赈灾使团的一员,随着整个赈灾队伍,一起去了东郡。 “回皇上,当年之事,微臣记忆犹新。”包括面前这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一刀斩下东郡太守脑袋的一幕。 “既如此,那你应该知道,当年朝廷,是用什么方式,筹集的赈灾善款。” 杨尚书怔了一下,愕然看着皇帝,心道:皇上不会还想如法炮制,再来一次吧? 不用问,年轻皇帝脸上的笑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其实当年那个只有十六岁的中书舍人,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是不赞同的,这种做法,看似很人性,但实际上与强迫有何分别? 不过后来,他却改变了自己的想法,看着那些贪官污吏,将搜刮民脂民膏得来银钱送来的时,再想到这些银钱,马上就会被送到穷苦难民手中时,他打心眼里佩服。 有时候做事,只要能达成目的,过程并不重要。 因为秉承着这种信念,他才能在短短两年时间内,从一个小小的书令史,成为朝廷二品大员,才能利用自己今时今日的权势,为百姓谋福祉。 “杨尚书,这件事交给你来办,你应该没有异议吧?”看着脸上写满震惊,却并无反对的年轻官员,容蓟淡声道。 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杨尚书便应道:“既然皇上如此信任微臣,那微臣定竭尽所能,不让皇上失望。” “很好。”容蓟立刻提笔,“朕现在就下旨,命你为赈灾使,期间一切事由,全部由你来负责,朝中所有官员,需一力配合,若有违逆,等同抗旨。” 将所有的赈灾事宜交代完毕后,偌大的御书房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近些时候,为了灾情日夜cao劳,总觉得有些精神不济,昏昏欲睡。 不禁想起了容朝对他说的话,一开始,他也是这般,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总觉得很是疲累。 或许,自己的这种症状,与毒发并没有直接关系,只是因为最近实在太过劳累,毕竟,他已经连续半个月,每天只睡一个时辰了。 闭着眼睛,在椅子上静坐了半晌,觉得之前那种疲乏略有缓解,他这才从椅子上站起。 刚迈出一步,蓦地从心口传来一阵剧痛,好似有把锋利的斧头,生生将胸腔劈成了两半,他痛得连忙扶住桌角,同时,喉头一阵腥甜,涌上一股浓郁的血气,他下意识伸手捂唇,顿时觉得掌心一片黏热。 放下手来,看着掌心刺目的一滩殷红,他整个人都呆了,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眼前一片空茫,脑中也一片空茫,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手心呕出的鲜血,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是突然清醒过来,随手从桌上抓起几张雪白的宣纸,随意将掌心的鲜血擦掉,然后扔进了桌案旁的纸篓。 没事的,一定是太累了,或许睡一觉起来,一切都会变好。 一向沉稳的男人,突然变得有些惊慌,踉跄着从御书房离开,伟岸的身躯,也在一瞬间,变得孱弱单薄。 他走得太急,没有看到在御书房外的角落里,还站着一道纤细的影子。 柳絮死死捂着嘴巴,望着男人离去的方向,拼命地,将涌到眼眶的泪水逼回去,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了类似于小兽般的呜咽声。 突然想到什么,她猛地转身,朝着宫外的方向疾奔而去。 没有高科技电子设备的古代,每一天都过得很单调。 苏墨钰觉得自己都快闲得发霉了,正思考该做点什么,来驱散这种几乎让人发疯的无聊感时,院门突兀地被人敲响。 她迟疑了以下,想来应该不是容蓟,就像他承诺的一样,这段时间,他一共就来过两回,其他时候,都是派人来传话的。 此时他应该还在宫里和诸位大臣商讨政务,最近各地频发旱灾,估计他也抽不出时间出宫。 可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呢? 总不会是来借柴米油盐的邻居吧?前天才问她借了一小袋米,一壶油,一瓶醋,再来借的话,自己都要被借穷了。 她走到门板前,问,“是谁在敲门?” 一个声音回道,“是我,柳絮。” 苏墨钰大吃一惊,柳絮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想到自己没有戴面具,于是隔门喊道:“不好意思,我今天不太舒服,就不请你进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扑通一声,门外的人好似跪了下来:“我只知道是你,皇上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这么好过!” 第365章 不要离开他 离去的脚步一顿,她道:“那又如何?你来找我,不会又想劝我,离他远点吧?” “不!”门外的人凄惶道:“我今日来,是求你不要离开皇上。”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让我不要离开他?你的态度转变的还真快。” 柳絮用力敲着门板,害怕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说的话:“我知道,在皇上心里,我连个替代品都算不上,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皇上可怜。” “你这么说,不怕他生气?” “我不怕,就算皇上因此砍我的脑袋,我也绝无一句怨言。” 绝无一句怨言吗?这是痴,还是傻?她摇摇头,“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在皇上心里,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你,只有你,才能让他高兴,让他开心,让他自私地为自己着想一次。” 她笑出了声,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功能:“你走吧,如果是他让你来的,那么请你转告他……” “这一切是我自己的决定,皇上他根本不知情。”柳絮打断她道。 “那我就更没必要听你瞎扯了。”说着,转身欲走。 柳絮急得往前一扑,大叫道,“你真的不在乎吗?如果皇上马上就要死了,你也不在乎?也能狠心地说走就走?” 原本不想理会柳絮,脚步还是忍不住一顿:“拿生死之事来威胁他人,是最愚蠢无知的做法。” “你为什么不肯正面回答?”柳絮焦灼地问,手掌拍得通红,“是不愿,还是不敢?” 她脸上的冷笑加大:“激将法对我没用。” “只是如果,我问的是如果,如果皇上马上就要死了,你还会狠心离开吗?”柳絮不气馁,一遍遍地问道。 许久无人作答,当她以为苏墨钰已经离开时,听到一个声音,低缓道:“他不会死,他一定会长命百岁。” 柳絮捂着脸,颓然瘫倒在地:“你真狠心,真狠心……皇上为什么会爱上你,为什么……你根本就不明白,他有多爱你,他嘴上不说,我却能感觉得到,只有在说起你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才会露出温暖的感情,才像个活生生的人。他不停寻找与你相似之人,不是为了替代,而是为了怀念,他怕时间长了,就会把你忘记……你可知道,每当我看到皇上眼中的寂寞时,我有多么心痛,如果我真的能取代你该多好,我一定会一生一世陪在皇上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他,我一定不会让他难过,让他伤心,让他寂寞……可是,我终究不是你,皇上在看着我时,永远都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你没有他,尚能活得很好,可是皇上却离不开你,没有你,他就像缺水的鱼,等待他的只有死亡,求求你,不要离开皇上,他真的不能没有你……” 她有些恍惚,望着院墙下,开得正旺的一朵蔷薇。 实在不明白,柳絮那句没有你就会死,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这两年,他活得比谁都意气风发。 君临天下,高高在上,他还想怎样呢? 可是,她突然想到,在跟随契丹使团前来大晋时,于太和殿上,第一次与他相见的情形。 坐在龙椅上,一身明黄龙袍的男子,眼睛里面,写的全部都是荒芜和寂凉,她几乎,无法从其中看到一丝一毫属于人的感情。 就像是个栩栩如生的人偶,除了会动,会说话,根本就没有灵魂。 他的灵魂在哪?那个她熟悉的容蓟又在哪? 她找不到答案,但现在,却似乎有些明白了。 “你回去吧,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苏墨钰!”柳絮叫出她的名字,这个名字,她记的,甚至比自己的名字还要清楚:“你为什么不能勇敢一次?就因为害怕,就要让自己遗憾后悔一辈子,你认为值得吗?” “我已经勇敢了太多次,勇敢得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她收回落在蔷薇上的目光:“这世上很多事,不是你勇敢了,就一定能成功的,比起绝望,抱着希望之后再遭受绝望,显然更加残酷。既然无法改变,就不要再白费力气,这样以后想起来,除了遗憾以外,也没什么痛苦了。” “你错了!”柳絮声音坚定,口吻中带着对世间一切困境的自信,竟让苏墨钰的心,也不由得一颤,不由自主地,为她话语中的坚决所打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当初,再苦再难,即便是差一点就死掉,我始终坚信,总有一日,有人会来救我脱离苦海,果然,命运没有让我失望,当我被皇上救出的那一刻,我对老天说,我赢了。” 柳絮扶着跪麻的双腿站起身,轻轻道:“你的坚持,是不会被辜负的,总有一天,你会发觉,老天待你,是多么的仁慈。” 盯着紧闭的门扉,柳絮深吸口气,终于不再执着,转身而去。 她没有把皇上的病告诉苏墨钰,没有利用她的心软,强迫她留下,或许,口口声声说着希望她留下的自己,实际上,根本就不想让她留下。 如果她走了,皇上必定会伤心欲绝,但他还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是死,她都不会抛下他。 而多年之后,回想起今日,后悔绝望的人,一定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名叫苏墨钰的女子。 爱一个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她曾经坚持的愿望,老天终究没有辜负,或许这一次,命运还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 晚上,苏墨钰做了个梦。 梦里,容蓟用哀戚的眼神,悲伤地看着她,不断的问道:“钰儿,你为何如此狠心,朕这样爱你,你却始终无动于衷,你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吗?是不是哪怕我死了,你也不会回心转意?” 她没有回答,不是不想,而是根本说不出话来,他惨笑一声,“我懂了,懂了……原来如此,既然这样,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容蓟!” 当她撕心裂肺地喊出声时,他却已经满身是血的倒下了,一双朗月清辉般的眸子,死不瞑目。 “阿蓟……” 骤然自噩梦中醒来,浑身都被汗水淋湿,她呆呆望着帐顶,心头一片苍凉的怆然。 “做噩梦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蓦地响起一个声音。 她霍然转首,迷蒙的夜色里,那张清俊的脸容无比清晰,带着令人迷醉的神光,他幽黑的眼瞳,涤荡着浅浅碎星,温柔缱绻,绕指柔长。 她看得有些痴,随即蓦地恼怒:“你怎么进来的?” 他伸手一指,月光透亮,照得他半张脸容,犹如神祗:“撞门进来的。” 第366章 发疯 撞门进来的? 她抬起身子,朝门口的方向看去,果然,门扉打开,一半连在门框上,一半摇摇欲坠,像是马上就要倒塌下来一样。 “你有病啊!”她的门!又要花银子去修理了,好肉疼! 他不管不顾,伸手将她从榻上拽了起来,“准备一下,现在就走。” “哈?”她一脸懵逼。 “快点把衣服穿好。”他起身,走到书架旁,从善如流地将书架上几本书抽出来,装在随身带的包袱里。 那几本书,都是容朝留给她的游记。 榻上的人,还是一副懵逼模样,呆呆看着他,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鸭蛋。 “还愣着做什么?”他回头瞅她一眼:“快点,早点出城,就能早点放行,再过一个时辰,正值早市,人多不方便。” “容蓟,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走到榻边,上下打量她一番:“这样也行,就这么着吧。” 没等她问什么叫做这样也行时,他突然伸出手,在她身上连续疾点了几下,她顿时动弹不得。 “喂!你到底要干嘛?”她瞪他。 他不理她,直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冲出了院落。 院落外听着一辆马车。两名头戴斗笠的车夫,正等候在马车旁。 她不是傻子,一眼就能看出那两名车夫,是暗卫假扮的。 容蓟这家伙到底想干嘛?马车里不但装着大大小小的包袱,还有各种吃食,以及日常生活用具。 她有种奇怪的预感,这家伙该不会真的是脑袋出问题了吧。 他将她小心翼翼放在马车上,温言道,“钰儿,咱们先去江南吧,此时那里气候正巧适宜。” 她听了他的话,险些背过气去。 去江南? 真是疯的厉害! “容蓟,你快解开我的穴道!” “不解。”他像个孩子般固执:“等到了下个城镇,我再给你解穴。” 她现在很想打人啊有没有! “你给我说清楚,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淡淡瞥她一眼:“帮你实现愿望啊。” “啊?” “你不是想要游历天下,赏遍世间名山大川,壮丽风景么?”他撩起袍子,在她对面坐下,很是愉悦的样子:“我陪你。” 陪她? 开什么玩笑! 她呆了好一阵,才道:“别闹了,赶紧解开我的穴道,把我送回去。” 他拿起一盘芸豆卷,递到她面前:“你喜欢的,吃吗?” 吃你个大头鬼! “马上天就要亮了,你还要早朝,快点!” “不喜欢啊。”他放下芸豆卷,又拿起一盘桂花糕:“这个呢?你看,这次的桂花糕多么晶莹剔透,这里面,可是加入了牛ru和和蒸煮压碎后的梨汁,味道很不错。” 她一瞬不瞬盯着他,即便他将桂花糕递到她唇边,鼻端也嗅到了桂花糕独有的甜腻香气,她仍是没有张口。 他不气馁,将桂花糕放下,又从一旁的笼屉内,取出一盘蒸饺:“水晶虾仁蒸饺,我记得你最喜欢吃了,来,张嘴。” 她终是忍无可忍,爆喝出声:“容蓟,你别闹了好不好!我是想离开京城,游览天下名山胜景,却不是跟你,更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他叹息一声,放下蒸饺,“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的伙伴,但你将就一下,其实我也是很有趣的,只不过你没有发现而已。” 天呐,她要疯了! “容蓟,你和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再做这种幼稚的事情,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的人生,我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没骗他,他和她,原本就不属于一个世界,一个时空,或许自己的到来,本来就是个错误:“你是皇帝,没有任性的资格。” 他盯着面前的蒸饺,神情哀戚。 就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儿,忽而抬头,温然一笑:“钰儿,我不是任性,没有绝对的把握,你认为我会冒这个险吗?” 见他笑得从容笃定,她忽而语塞。 是啊,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会冒险吗? 两年前,他骗过了她,骗过了皇帝,也骗过了这个天下。 或许,在这世上,根本不会有这样一个人,能清楚明白的看到他的内心,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 就像他说的,他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肃清了朝廷,解决了敌对势力,掌控了铁浮屠,现在的他,所向披靡,还有什么,是能阻止他的? 或许,真的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他转身,从身后取出一个小匣子,将匣子放到她面前:“钰儿,这些都是你的。” 她以眼神示意,什么东西? 他替她打开匣子的盖子,里面赫然是一叠整整齐齐的银票,每张的面额,都超过一万两。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放心,这些银票,跟朝廷或是皇家没有任何关系,这些钱,都是一品居赚的。”他合上盖子,放在她身边:“我也没想到,一品居竟然能赚到这么多的钱,我没做过生意,不知该怎么打理,大多时候,还是大哥在帮忙。不管怎样,这笔钱我都要还给你。”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只匣子,“你没必要给我,拿去充实国库不好吗?” “我说了,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能擅自替你做决定。” “我要不了这么多的钱,你拿走一些,去救济灾民吧。”那次去东郡所看到的一幕幕,仍旧记忆犹新,她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想看到生灵涂炭的场面。 他笑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无比柔和,似荡漾着星光的水面:“钰儿,你永远都是这么刀子嘴豆腐心。” 不敢面对他眼中温柔的笑意,好似多看一下,就会沉溺其中,她别开视线:“困死了,别打搅我,我要睡一会儿。”被大半夜从温暖的被窝里拽起来,仍谁都会觉得不爽。 “钰儿,你之前是不是做噩梦了?梦到什么了?”他轻声问了句。 她闭上眼睛,一语不发,看样子像是已经睡着了。 他知道,她不想回答。 也不再追问,伸手拿过一件斗篷给她盖上,自己也靠在车厢壁的一角小憩去了。 第367章 一间房,一张床 “公子,前面就是云家堡。” 山道尽头,隐约可以看见一片灯火通明的连绵屋宇,应该是座规模较小的城郭。 “云家堡?”容蓟思忖了一下:“听说是个江湖门派。” 苏墨钰原本窝在角落里看书,闻言也探出脑袋,朝前方看了眼:“今晚打算在这里落脚?”一路上,还真没碰见过什么江湖人士。 容蓟看了看天色:“看样子,只能在这里落脚了。” 云家自云江发迹,慢慢在江湖上建立了自己的地位,云家堡之前只是个小小的村落,经过数十年的发展,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可容纳上万人的城镇了。 云家在江湖上的口碑向来不错,有侠义之风,经常帮助周边的百姓,从未有过任何欺横霸市的恶行,过往的商旅,也时常在云家堡落脚。 云家堡地处江北,依然属于北方,故而一到夜晚,气温寒凉,苏墨钰刚下马车,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随即,背上一暖,容蓟将斗篷披在她的身上,细心替她系好绳结,这才牵过她的手,朝前走去:“前面有家客栈,看看还有没有房间了。” 她原想挣开他,但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也就作罢。 潜意识当中,她留恋他掌心的温暖,那她那颗荒寂的心,也渐渐暖融起来。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江湖城镇,但这里人来人往,客流不息,客栈里都是人满为患,竟是一间客房都没了。 难道,今晚要露宿街头了? 好在,有人因急事,必须立刻赶路,退了房间,让两人捡了漏。 只是,一间房哪里够? 怎么也得两间吧。 “掌柜的,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苏墨钰手掌一翻,一枚银锭稳稳躺在细白的手心上。 那掌柜连看都不看一眼:“没有就是没有,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别的客栈看看,不过我要提前告诉姑娘,我这里是云家堡最大的一家客栈,这里若是没有多余的客房,其他地方也不会有。”掌柜不耐地看了眼她身后:“这间房姑娘要还是不要?若是不要的话,就给后面的客人。” 容蓟迫不及待道:“要,当然要。” 苏墨钰很郁闷,这云家堡又不是国家五A/级旅游胜地,哪来的这么多旅客。 好吧,一间房也总比睡大街要好,在小二的带领下,两人来到那件仅剩的客房内。 房间虽然不大,但很整洁,打扫得一尘不染,窗台上还摆着一盆水仙,干净又别致的环境,让人多日来的劳累一扫而空。 看了眼垂着墨蓝帷帐的床榻,她头疼抚额。 一间房,一张床。 老天这是故意玩她呢。 容蓟也发觉了尴尬,将包袱放下,走到床榻对面的桌椅旁,道:“我在这里凑合一晚就好。”说着,将几张椅子并排放下。 椅子虽然很宽敞,但硬邦邦的,睡上去肯定不舒服。 洗漱完毕,苏墨钰坐在床沿边,看着躺在坚硬椅子上的容蓟,莫名地说了句:“这床很宽敞。” 靠!她说这些干什么! 感觉到躺在椅子上的人动了动,她连忙翻身上榻,将脊背对着他。 一灯如豆,整间屋子,陷入了夜的宁静。 听着窗外的虫鸣声,苏墨钰又没忍住说了句:“要不我们凑合着挤一晚上?” 说完,想打自己嘴巴子。 “钰儿,快睡吧。”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躺在床上,虽然床铺很软,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怎么都不舒服。 她翻过身,看着躺在椅子上的人:“没事,过来睡吧,你和我……都没必要这么矫情。” 是啊,有什么好矫情的,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还会在意同床共枕? 他想了想,从椅子上坐起来:“我不想让你为难。” “不为难。”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是不能矫情,不就是睡一张床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要用一颗平常心来对待这件事,越是在乎,就越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她挪了挪身子,将床榻一大半的位置空出来。 这张床的确很大,睡三个他们这样的都没问题。 他迟疑了以下,这才站起身,走到榻边。 她指指对面的烛灯:“把灯熄了。”一来是不习惯亮着灯睡觉,二来是光线太亮,彼此脸上的表情照得一清二楚,实在别扭。 他依言将灯吹灭,今晚的月色并不是很好,月光照不进床榻,两人即便面对面,也看不到彼此的神情。 “为什么?”大概是夜的漆黑,给了她勇气,她终于将一路来的疑问道出。 “什么?”没想到他也学会了装傻。 “还能是什么?”她没好气道:“突然决定跟我一起出来游历,我不信没有原因。” “你想多了,原本就没什么原因,不过是我一时兴起而已。” “为何一时兴起?” “这还有为何?不过是想这么做了而已。” 她嗤了一声:“骗人。” “我没骗你。” “信你有鬼。” “真的,我的确是突然兴起,因为我不想再留下遗憾。” 她沉默了一阵,忽然说了句:“你这样,会给我一种即将天人永隔的感觉。” 他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好在周围太黑,她看不到自己脸上的悲伤,“人生充满了不确定,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长命百岁,一世安稳。” 话虽如此,但还是觉得,他这个理由太牵强。 “容蓟,你答应过,会放我自由。” 明知她看不见,但他还是强颜欢笑:“我都记着,不会忘。” “好,我再信你一次。”言毕,她转过身去,闭上眼睛:“时辰不早了,赶紧睡吧。” 他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自己还奢求什么呢? 她还活着,还在自己身边,一探出手,就能实实在在触摸到她,而非梦境中的虚无缥缈。 曾无数次怨恨过老天的残忍,但这一刻,他却由衷感谢上天,这世上有多少人爱而不得,含恨而终,而他现在,心里除了欢喜,就只有欢喜,哪怕现在就死了,他也没有遗憾。 第368章 比武招亲 早晨天还没亮,街市上就开始热闹起来。 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各种喧嚣的吆喝声。 “钰儿,起来了。”睡的正香,一双魔掌就朝她伸了过来。 打开探到自己脸颊上的手,她翻了个身,嘟囔道:“别吵,我再睡会儿。” “还睡啊,这都已经己时了。” 不理他,被子往上一拉,裹住脑袋,继续睡他个昏天黑地。 容蓟坐在榻边,看她这副赖床的模样,宠/溺地笑了笑了,替她把被子拉下来:“好了好了,我不吵你了,等午时我再来叫你。” 起身离开客房,替她小心翼翼关上门。 又过了一个时辰,苏墨钰才在刺目的太阳光下醒来。 什么时候了? 她揉着眼睛,凑到窗前,朝外一看。 哇,真热闹。 “钰儿,你起来了吗?”门扉被敲响,门外传来容蓟的询问声。 她打了个哈欠:“起来了。” 他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个水盆,“今天外面很热闹,我们是立刻启程赶路,还是去看看?” “当然去看看!”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吗?急着赶什么路。 “好。”他笑得温润,将手中布巾浸湿,拧干递给她:“等用过午膳,我们一起去。” 她自然而然接过他递来的布巾,并不觉得被一国之君伺候有什么不妥。 “对了。”她放下布巾,从自己的那一堆随身物品中,取出几样东西:“我们身份都太特殊了,为了保险起见,我一会儿给咱们都易个容,不过还缺一些东西,你让你那两个暗卫去买回来。” 他从她手里拿过布巾,清洗干净后,再次递给她,“好,都听你的。” 吃过午饭后,苏墨钰便开始捣鼓起来,她的易容术虽比不上影毒,但多多少少,能看得过去,只要改变两人原本的面貌就可以了。 将制作好的面具,分别给自己和容蓟戴上,这次的易容很正常,普通的男女长相,不惊艳,也不丑陋。 出了客栈,外面果然热闹无比,好像在举办什么盛事一样,苏墨钰好奇,拉住一个人问道:“这位小哥,今天到底什么日子啊,怎么这般热闹。” 被她拉住询问的青年很是激动:“今天是云家大小姐举办比武招亲的日子,能不热闹嘛!不跟你说了,我要赶紧抢个好位置去。” 比武招亲?挺稀奇的。 “看看去?”她看着容蓟,征询他的意见。 见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他自然是同意的:“好啊,去看看。” 来到举行比武招亲的地方,竟然已经人满为患了,踮起脚都看不到台上的情况。 他指指身后的一棵老槐树,“我们去那看。” 还没搞明白他的意思,身子便一轻,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和他一起站在老槐树中央的枝杈上了。 站在这里,的确视野广阔,台上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但有个弊端,就是必须牢牢抱着容蓟,否则的话,重心不稳,很有可能会一头栽下去摔个半身不遂。 她尽量让自己放松,连续几个深呼吸后,混乱的心跳终于平静下来。 可她是放松了,身旁之人却浑身紧绷,抱着他就跟抱了块石头一样。 好在两人也没尴尬多久,比武擂台上,一名穿着短打劲衫的女子,手持长剑,迈上了擂台。 女子一看便是出身于武林世家,她的身上,充斥着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对着台下的人抱了抱拳,随即站在了擂台中央。 一名身着墨色长衫,威武健硕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对着台下围观的众人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感谢大家,百忙之中还与云某一同共襄盛举,今日是小女比武招亲的日子,云某一向秉承英雄不问出处的宗旨,就算你无门无派,无父无母,只要你功夫好,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便是我云某人的女婿,我云家堡,说一不二,绝不反悔!” 台下发出一片震雷般的欢呼声,有人已经开始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了。 这是苏墨钰第一次见识比武招亲,以往都是在影视剧或者小说中听说过,所以格外的好奇。 近距离盯着她,虽然她脸上戴着面具,肌肤显得有些僵硬,但还是看的有些着迷,心跳也不由得加快。 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普通女子没有的沁香,不似熏香的浓郁,要离的很近,才能隐隐约约嗅到,但就是这种若有若无的香气,更加令人心神荡漾,难以自持。 擂台之上,比武已经正式开始。 云家小姐果然身手不俗,但凡上台挑战之人,几招之内,就打得他们屁滚尿流,求爷爷告奶奶。 她忍不住啧了两声,“丢人,这种水平还想来参加比武招亲?根本就是来搞笑的吧。” 容蓟听了,不由得莞尔:“这位云小姐武功不俗,不是一般的女子,输在她手里也无可厚非。” 容蓟说的没错,擂台上的女子,的确武功高强,一般的人定然不是她的对手,可既然都是江湖中人,也该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就那比女人还女人的花拳绣腿,怎么有那个自信走上擂台的。 正腹诽着,台下有一名身手矫健的劲装男子,从台下一路飞掠到了台上,落地之姿,轻盈优美。 “这个不错,应该比较有看头。”容蓟表态道。 她撇撇嘴,一脸的不看好:“装模作样,绝对要输。” 她猜的果然没错,虽然此人的功夫,的确比之前几个要好很多,但还是在十招之内就落败了。 能不败吗?充其量就一中二病患者,中看不中用。 后面又陆陆续续上去几人,武功都不赖,但最终,还是在败在了女子手下。 “漂亮。”她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对女子的赞赏,要不是身子不稳,担心摔下去,她定然要给那位云小姐一个大大的鼓掌。 毕竟体力有限,第一轮结束后,云小姐下台去休息了。 苏墨钰眼尖地发现,那位云小姐,总是有意无意地,朝人群最右方的某个角落看去。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有个身着蓝色儒衫,头戴儒巾的书生,正朝着擂台痴痴凝望,脸上满是悲绝和痛苦的神色。 第369章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一炷香后,云小姐再次登上擂台。 从头至尾,她脸上都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有在看向那个书生的时候,那双好似冰封的眼眸,才会露出春风过境般的动容,以及一丝不明显的婉柔。 用婉柔来形容她,显然很不合适,因为她从头到脚,就没有半点能称得上婉柔的地方,尤其是与人过招的时候,那股子狠辣劲儿,更是跟柔跟婉搭不上边,可她看着那书生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小女人般的娇婉柔媚,那是自灵魂深处散发出的情感,好似天地间,都只有一个他。 不由得转首,朝身旁之人看去,他的目光虽落在擂台上,但在她转头过来的刹那,他就有所察觉。 盯着他看了好半天,灼灼的目光,几乎能在他脸上烧个洞出来,他终于忍不住,也扭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她别开脸:“没什么。” “我脸上有什么吗?”他抬手在脸上摸了摸。 她忽然笑了一下:“饭粒粘在脸上了,你不知道吗?” 他愕然,耳根有些红,“你怎么不早说!在哪里?” “就在你右脸颊那边。” 他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钰儿,要不你帮我吧?” 看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她憋住笑,伸出一只手,装模作样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好了。” “好了?”他纳闷,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终于没憋住,她噗嗤一声笑出声。 他这才恍然大悟:“钰儿,你骗我!” 她不承认:“我哪有骗你?” “欺君罔上,你可知罪?”他故意板起脸。 她推他一下:“欺你个头!比武开始了,别吵。” 果然,在一声清脆的锣声后,第二轮的比试,正式拉开序幕。 这一轮的整体素质,明显比上一轮要好得多,就算最终还是赢不了云小姐,但好歹能看得过眼,不像之前,一两招之内,就被人家姑娘打得连亲妈都不认识。 “这要比到什么时候啊。”她打了个哈欠,看着情形,估计短时间内,是不会有结果的。 容蓟建议:“要不回去睡一觉?” “不睡了。”越睡越困。 “那我们去别处逛逛。” 正要答应时,突然有个脸上带疤的男人,扛着一柄巨斧走上擂台。 男人往那一站,就显得气势不俗,苏墨钰还没看出名堂,身旁的容蓟便道:“这人不好对付。” “是吗?”男人的块头是大了些,样子是凶猛了些,但说不定,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呢? 容蓟摇头,目光微微有些深邃:“此人体格健壮,内力雄厚,非常不好对付。” 闻言,苏墨钰不由得为云小姐捏把汗。 她相信容蓟的眼光,既然他说不好对付,那肯定不好对付。 “那你觉得,云家小姐能打得过他吗?” 容蓟忖了忖:“困难。” 她叹口气:“云小姐的心上人,应该就在台下。” “你说的是那个书生?”他的目光,正巧落在那名身着淡蓝儒衫的书生身上。 “你也发现了?” “云小姐爱恋的眼神那么明显,傻子都能看出来。” 说的也是,云小姐对那书生的眷恋不舍,含情脉脉,都快满的溢出来了,只要仔细去看,就不难看出端倪。 但问题也来了,既然云小姐深爱那个书生,又为何要比武招亲?那书生一看就是不会武功的,上去打擂,连一招都接不下。 难道,这是现实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明明相爱的人,却不能长相厮守,总有这样那样的阻碍,将彼此深爱的恋人硬生生分开。 一声狂喝,拉回了苏墨钰的神思。 就像容蓟说的,刀疤男内力雄厚,每一招都携着雷霆之势,难以抵挡。 可以看得出,男人练得是硬家功夫,云小姐一开始还能应对,可渐渐地,开始出现了体力不支的境况,刀疤男大斧一挥,“咣”的一声,砸在了云小姐迎面而去的长剑上,连续几声崩鸣,云小姐手中长剑,竟然寸寸碎裂,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声,这刀疤男的内力,实在恐怖。 云小姐在那股强大的劲气下,连连后退数步,秀丽的脸容微微有些扭曲,似乎很是痛苦。 刀疤男将斧头一收,高喝道:“云姑娘还要比吗?” 女子捂着胸口,勉力将体内紊乱的气息压下,站直身子:“当然。” “可是你已经没有武器了。” 看了眼手中断剑,云小姐抬手随意擦掉唇边血丝:“就算用这把断剑,我也能赢了阁下。” 刀疤男大小:“好,既然云姑娘这么有信心,那在下就陪你玩一玩!”他举起手中巨斧,半斤重的玄铁斧,在他手中就跟玩具似的。 苏墨钰惊叹一声:“哇,好臂力,不知跟阎烈洲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听她提起阎烈洲,就有种莫名烦躁:“他们没得比,一个是江湖游民,一个是朝廷大将,也没有比的必要。” 她撇撇嘴,这家伙的脑筋,跟阎烈洲一样死板:“江湖人又怎么了?别总是觉得,庙堂真的比江湖要高雅,说不定,江湖人还看不起朝廷官员,称其为朝廷的走狗和鹰爪。” “咳咳……”他指着擂台,“快看,没想到云小姐竟能娴熟使用剑气,当真厉害。”匆匆将话题引开,好像无论何时,她对朝廷都是充满了敌视,对皇家更是如此。 苏墨钰顺着她所指,朝擂台上看去,顿时惊呆了。 云小姐拿着那把断剑,手中劲气一挥,那断掉的长剑,竟然像是幻化成了无形的剑刃,割裂了刀疤男的手臂。 看来,云小姐还是有机会取胜的。 可事实,总是事与愿违,眼看云小姐占了上风,马上就能取胜,刀疤男猛地将巨斧举起,重重砸了下去。 顿时,擂台都被砸出了一条口气,恐怖的劲气,将持剑冲上来的云小姐包裹在里面,噗噗几声,云小姐身上的衣物,竟然开始一点点碎裂,裸露出的肌肤上,被刀子般的劲气,割出无数的血口,没一会儿,云小姐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阿绫,别打了,认输吧!”人群中,淡蓝儒衫的男子,猛地冲了出来,撕心裂肺地冲着擂台上大喊。 第370章 救了个猪头 云小姐看了书生一眼,不但没有丢开手中的断剑,反而握得更紧,哪怕浑身血流如注,仍是不肯有半分放松。 “阿绫!”书生扑倒在擂台前,痛苦嘶吼:“求求你了,放弃吧,不要再挣扎了!” 云小姐眼中闪过一抹哀恸,但紧接着,哀恸便化为了坚定,她死死咬着牙,口中不停地渗出鲜血,运起体内的气息,抬手挥剑,一刀斩断席卷在自己周身的劲气。 两人在强大的气流炸裂中,齐齐向后退了数步,刀疤男似乎也受了伤,但比起云小姐来,根本不算什么。 他一把扯掉身上的衣衫,露出精悍无比的上身,在他的身上,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疤痕,看上有些恐怖。 容蓟轻轻叹息:“结果已经注定了,云家小姐无非是在困兽之斗。” 苏墨钰看得有些揪心:“那可咋办呢?瞧那云小姐,长得花容月貌,要真的嫁给这刀疤男,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钰儿,你怎可以貌取人?”难得找到反击的机会:“也许,这刀疤男,并不如他外表看上去那么凶狠,说不定还会很温柔。” 她嗤了一声,口中呼出的暖暖气息,正好喷在他的耳根处,****难耐,心尖也好似颤了一颤:“瞎说,他若真是个温柔之人,就不会舍得让她受这么重的伤,他对云小姐,只有势在必得的霸道,只要最后赢得比试,赢得比武招亲的资格,至于云小姐如何,是生是死,是伤是痛,他压根不在乎,倒是那个书生,他宁可云小姐嫁给别人,也不想看到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只希望她平安喜乐。” “钰儿……”他柔柔唤了一声。 “干嘛?”她拍掉他不知不觉毛上来的手。 “没什么。”他笑了笑,连眼尾也开心地上挑:“就是突然想叫你了。” 没工夫跟他贫嘴,因为擂台上的比试,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其实,比试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云小姐必败无疑,她此刻的苦苦支撑,无非是拖延时间而已。 “阿绫,别再固执了,算我求你,放弃吧,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书生极痛难忍,拨开人群,便要冲到擂台上。 云家堡堡主突然站了出来,对一旁的云家子弟道:“还不快把这捣乱之人轰出去!” 几人上前,一拖一抓,便将刚奔上擂台的书生拖了下去。 书生拼命挣扎:“云堡主,阿绫可是你的女儿,你就忍心看着她痛苦看着她受伤吗?什么比武招亲,你有问过她的意思?就这样随随便便把她嫁出去,不觉得太草率了吗?我答应您,从此以后再也不与阿绫见面,还望您收回成命,取消这一次的比武!” 云堡主一脸不耐,隐隐还有几分憎恶,大手一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绫既然是我的女儿,那她的婚事,就理应由我来做主!我云家堡世代世代镇守云江,保无辜百姓不受蛮恶势力侵害,不受灾乱之祸,我的女儿,自然也该继承我云家意志,而不是嫁给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之辈,被家族嗤笑,受后世诟病!” 云小姐见书生被人强行拖离,心中一急,思绪紊乱,无心抵挡刀疤男又一次的悍然进攻,被强大的劲气狠狠击中,惨呼一声,整个人跌倒在地,手中的断剑也飞出了擂台。 书生被赶了出去,云小姐倒在地上,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斗志,再也无法从地上爬起。 刀疤男冷笑一声,收起了巨斧,脸上露出了胜利之后的微笑。 他看着台下,高声道:“还有谁,要上来比试?” 云小姐败了,那他就是新的擂主,如果有人能击败他,那么击败他的人就是新的擂主,如果不能击败,或者无人敢上台来与他比试,那么,他便是此次比武招亲的最后赢家,也就是云小姐未来的夫婿。 “你干什么?”察觉身边之人的动作,苏墨钰立马拉住他:“省省吧,别去凑这个热闹,江湖上的纷争,不是我们可以解决了,再说了,就算你赢了,你还指望云堡主把云小姐嫁给你?” 先前听着,他还不吭声,听到最后一句,急道:“怎么可能?我可不是因为看上云小姐,才想去帮她的!” “既然不想娶她,那就别蹚这个浑水,你以为你赢了比试,云堡主就会让有情/人终生眷属了?到时候,反而会让事态变得更加严重,云小姐是可怜,谁让她生在云家,生在武林世家,就算她不嫁给那个刀疤男,也会嫁给其他她不喜欢的人,总之,她跟那书生是有缘无分,你和我都改变不了,就别瞎cao心了。” 她说的头头是道,他竟是一句也反驳不得,心里总觉得憋得慌。 难道所谓的注定,真的没办法改变吗? 或许努力一下,就能看到希望,若是不努力,那就真的只有绝望了。 心中虽百般不甘,可又认为她说得对,云小姐和那书生的事,不是他能管的,也不是他能改变得了的。 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那些无法逾越的鸿沟,无论如何努力,也不会让那道亘古的天堑消失。 所谓注定,所谓命运。 比武结束,前来观看的人群,陆陆续续散去。 苏墨钰和容蓟,等人群都散的差不多富哦了,但从树上下来,跟在最后面,朝场地外面走去。 “饿了没?”前面有家饭庄,他侧首向她问道。 苏墨钰却看着饭庄对面的方向:“那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他也一起看过去,果然很眼熟:“是那个书生。” 此刻的他正在被人暴打,却连丁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诶,你干嘛?”她扯了扯他,指着饭庄的方向:“你走反了。” “没反。”他牵过她的手,拉着她走向那个书生。 三下五除二,就赶走了那几个殴打书生的人,看来虽然做了皇帝,但功夫却并没有因此而生疏。 看着被揍成猪头的书生,她很不厚道的笑了出来。 人家都是英雄救美,他们可好,救了个猪头。 第371章 助你们终成眷属 “喂。”她踢了缩成的一团的书生,“打你的人已经够走了。” 书生抬起被打肿的眼睛,看了两人一眼:“你们是什么人?我都说了,我可以答应堡主的要求,但他必须取消这次比武招亲的决定,阿绫不能嫁给那个人,他杀人如麻,行事粗暴狠辣,阿绫嫁给他怎么可能幸福。” 苏墨钰耸耸肩:“这么有精神,便代表没事了。” “你叫什么名字?”容蓟口吻温和,但话语中的气势,仍是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霸气。 书生警惕地看着两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苏墨钰拽了容蓟一把:“走走走,好心当成驴肝肺,别管他了。” 容蓟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变得十分固执,看着书生,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大概是帝王天生的霸气,让书生打心底臣服,他看着容蓟,竟不由得脱口而出:“小生姓骆,名正诚,尹川丰庄人。” 苏墨钰腹诽,正诚?名字倒是起的不错,就不是不知,他是否如他名字一般正值又诚实。 “云家小姐与你有何关系?” “她……是我的心上人。” “她武功那么高,怎么就偏偏看上你了。”苏墨钰插了一句:“说真的,你除了长得还算俊秀以外,我实在看不出你还有什么优点,我要是云堡主,也不赞同你们在一起。” 书生又气又急:“我和云绫是真心相爱,就算她武功高强又如何?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不要我的命,也会豁出一切护她平安。” 她相信他的决定,却不信他的能力。 话说得再好听也没用,关键要要有那个能力去实现。 自信是好事,可若是太过自信,那就成自负了。 “等你真的为她牺牲一切,保她平安后,再来说这些话。”她拍拍他肿胀的脸,这句话,送给他,也送给身边的某人。 容蓟眼神明灭不定,脸上略有尴尬和哀伤,她说的没错,不管说的多好听,等真的做到了,再来说那些话。 在没有真正做到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狗屁。 “你站起来。”容蓟道:“你和云小姐之前的事情,并非完全无解,如果现在就放弃,那才是真的绝望。” 书生惊喜地看着他,虽然眼前这位贵公子看上去很普通,没什么特别之处,两人又是第一次见面,但无端的,他无比信任他:“公子所言当真?” 苏墨钰泼他冷水:“当然是假的,除非你能在短时间内练成绝世武功。” 容蓟在她腰上轻轻捏了一把:“别听她瞎说,她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说的越难听,就代表越是在意。” 苏墨钰想反驳,他又在她臀/部掐了一把。 靠!这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猥琐了,又是掐她腰,又是掐她屁股。 他假装没有感受到她控诉,仍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嗯,手感很好,他几乎都不舍得放开了。 好在那时候下令打她板子的时候,特意嘱咐行刑的人不要太重,否则哪能还有这么好的手感。 “如果你肯信我,我便助你一臂之力,让你们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 听到容蓟的话,苏墨钰又是一瞪眼,这家伙在搞什么,不是都说了,这件事根本不是他们力所能及的吗? “喂,这件事……”她拽了拽他的衣袖。 他按住她的手,笑得温雅清和:“钰儿,这件事既然叫我碰见了,自然不能放任不管,难道你忍心,看着这位骆公子和云小姐做一对苦命鸳鸯,明明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她嘀咕:“这世上的苦命鸳鸯多了去……” 他还是笑,只是唇角边,多了一丝苦涩,“是啊,这世上的苦命鸳鸯多了去,但不是每一对,都能被我遇。”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此事,有着近乎于决然的固执,或许,是因为自身经历的惶恐,对爱而不得的畏惧,所以,他想要打破这个诅咒,想要像老天爷证明,就算是苦命鸳鸯,最终也能锦瑟和鸣,天长地久。 名为骆正诚的书生从地上爬起,对两人道:“我在前面的客栈,租了间房子,两位和小生一起过去吧。” 眼看阻止不了,苏墨钰也就不吭声了。 本以为骆正诚所说的房间,就是个普通的客房,谁知竟是一处独立院落。 由此看来,这骆正诚的身份定然不简单,否则,一个无功名无家业的书生,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能力,住在这么豪华的客房里。 这下,苏墨钰更不想帮他了,可容蓟也不知犯了什么毛病,竟然对这件事这么执着,看他一脸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认真模样,她叹了口气。 他心里在想什么,她怎会不知呢? 只是不太理解,一向对所谓命运从不妥协的人,为何也开始畏惧起了命运,总觉得,他近来心事很重,那双清风朗月般的眸子里,经常会露出忧伤哀凉的神色,像是苍茫荒原上,寂寂将灭的火苗。 “……云堡主不同意你们之间的婚事,仅仅是因为你手无缚鸡之力,保护不了他的女儿?”她在那边腹诽,容蓟已经开始询问其骆正诚和云绫之间的事情。 骆正诚顿了顿,才道:“或许……也有觉得我太无能,没有资格做云家堡的女婿吧。”他苦笑:“毕竟,百年来,云家一直都是武道世家,哪怕几岁的孩子,亦身后不凡。” “所以,云堡主认为,如果云小姐嫁给你,便是云家的耻辱,也对不起云家的列祖列宗?”容蓟接口问道。 骆正诚点点头,哀伤道:“正是如此,故而云堡主才会着急举办比武招亲,想立刻将云绫的婚事定下来,好让我死心。” “那云小姐呢?她什么意思?” “云绫自然不愿,不过我对她的武功一向很有信心,想着,必然不会有人打败他,但是……”说到这里,他痛苦地抱住脑袋:“早知这样,我就不该答应云绫接受比武招亲,而是应该立刻带着她远走高飞。” 这时,一直在旁听的苏墨钰又插了句:“想得倒是美,远走高飞?你信不信,你跟云小姐还没走出云家堡,就得被抓回去。” 第372章 不要以身世来评判人 “钰儿。”容蓟好笑看她一眼,不是不在乎吗?可为什么,总能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 可怜了骆公子,每次在即将看到希望的时候,都会被苏墨钰打回原形。 “她说的很有道理,所以你也不用自责了,再说,你若真的带着云小姐私奔,亦会使她名节有损,这其实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而且,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跟着自己风餐露宿,也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 闻言,骆正诚没做出什么表态,苏墨钰倒是一脸复杂地朝容蓟看了眼。 因为苏墨钰坐在他的右后方,所以,他并未注意到她别有深意的注视,只继续对骆正诚道:“如果只是因为,云堡主嫌弃你不懂武功,没资格做云家女婿,那这事,还是有转圜余地的。” 骆正诚连连点着头,似乎赞同容蓟的说话,但他半垂的眼底,却丝毫喜悦也没有,反而带着微微的痛苦和绝望。 “你可知,云家什么时候举办婚事?”容蓟问。 骆正诚摇摇头:“我也不知,但想来,也就在这一两天。” 容蓟沉吟着:“那就麻烦了,实在不行……” “你想劫亲?”苏墨钰又插了一句。 “怎么可能?”就算想这么做,也不能这么做,不过,他的法子,倒也差不多,“云小姐婚礼当天,我们一起去喝喜酒吧?”这话是对苏墨钰说的。 她刚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听到这句话,差点喷出来:“喝喜酒?” “是啊,这么隆重的喜事,云堡主一定会大摆筵席。”他转向骆正诚:“礼金就由你来出了,我们都是穷人,身上没带那么多钱。” 哈,穷人?几十万两的银票压在箱底,这叫穷人? 不过嘛,反正也是为了骆正诚办事,自然不能让她和容蓟来出钱。 骆正诚一口答应:“两位放心,从现在开始,两位在云家堡的一切花销,都有骆某人来承担。” 嗬,财大气粗啊!“小兄弟。”苏墨钰一时忘情,一不小心原形毕露了,身子一挪,坐在骆正诚身旁,搭着他的肩膀:“你祖上是做什么的?” 骆正诚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在,不知是因为苏墨钰吊儿郎当的态度,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我……我祖上是做生意的。” “哦,什么生意啊?” “嗯……玉器生意。” “玉器啊。”苏墨钰转转眼睛,笑得和蔼可亲:“玉器不错,我年轻时,也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玉器贩子。” 这话让人听起来实在好笑,什么叫年轻的时候,她现在才多大啊。 而且,什么叫做玉器贩子? 当然,有关这些,苏墨钰是不会解释的,不过是前世为了抓捕走私犯,她混在其中,跟着那群走私者,做了几个月的玉器生意。 但她随口说说的话,落在骆正诚耳中,却有些惊悚了。 “姑娘你……”他越发不自在了,一脸的尴尬加紧张。 紧张?他在紧张什么?紧张自己吗? 苏墨钰温和地笑了笑:“小兄弟腰间挂的玉佩,看上去不错,能借我瞧瞧吗?” “当然可以。”骆正诚接下腰间的翠绿玉佩,递给苏墨钰。 拿在手上来回把玩一阵,她道:“这玉,看上去年代不短了,好像还是个古董呢。” “是吗?我从没在意过。”骆正诚似乎压根不知道,这玉的由来。 苏墨钰将玉佩递还给他:“这该不会是你们家的传家宝吧?” 骆正诚笑笑道:“这是父亲给我的,并非传家之宝。” 苏墨钰也笑,可目光,始终没有从他腰上的玉佩离开过:“你父亲也是心大,把这么名贵的古董给你带在身上,果然是有钱人。” 骆正诚脸上的笑意僵了僵,笑得很是勉强:“这……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一向不拘小节。” 苏墨钰点点头,没再多问。 临走前,骆正诚取出一块金锭,塞到容蓟手中:“这个还请两位收下,不够的话,可以再来问我要。” 容蓟拧了拧眉,无缘无故拿别人的钱财总是不妥,正要还回去,却被苏墨钰按住了:“多谢骆公子,你好好养伤,我们就先走了。” 离开骆正诚的住处,容蓟这才道:“钰儿,我们又不缺钱。” 他们是不缺钱,可能白拿的,为什么不拿? 再说了,她还有其他目的。 “那颗金锭呢?给我。”她伸手。 某人老老实实上交财务,将金锭轻轻放在她细白的掌心。 苏墨钰拿着金锭,来来回回地瞅着:“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大颗的金锭,可不是一般老板姓能拥有的。” “他不是说了吗?他们家是做玉器生意的。”刚才她套话的模样,恍然间让他回到了三年前,她还是京都有名的纨绔子弟之时。 “你也觉得奇怪,不是么?”她毫不客气将金锭揣进怀里:“他身上的玉佩,不像是他自己的。” “你看出什么了?” “如果他们家真是做玉器生意的,怎么会把那块玉带在身上?” “就是那块劣质翠石?” “没错!”她抚掌道:“做玉器生意的人,连真玉假玉,好玉坏玉都看不出来,你不觉得奇怪吗?”当时她说谎了,那玉根本不是什么古董,而是一块用劣质翠石做的假玉佩。 “住豪华客房,身上揣着金锭,谈吐虽不俗,骨子里却总是藏着一股地主儿子的粗鄙,看着像个大富大贵的世家公子,身上却带着假玉。”她摸摸下巴,沉思道:“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会把几种完全矛盾的特质融合在一起?” “钰儿,当初你真不该进中书省,该去京都府做巡捕。” 她叹气,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是个被耽误了的名侦探:“我倒不是觉得骆正诚为人有问题,我能看得出来,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汉,对云小姐必然一往情深,我只是……觉得他家世有问题。” 见他不说话,她立刻明白过来:“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 “钰儿,我们不该用一个人的家世,来评判一个人。” “你想说我狭隘,明说好了,不过你要明白,在意他家世的人不是我,而是云堡主。” 第373章 被调戏了 云堡主嫁女儿的速度还不是一般的快,比武招亲结束后的第三日,就广发喜帖,大摆筵席,邀请各门各派,以及云家堡的父老乡亲,一同参加婚宴,共襄盛举。 带着容蓟不知从何渠道拿到手的喜帖,两人浩浩荡荡杀向了婚宴现场。 觥筹交错,喜气洋洋。满眼的大红,像是开到荼靡的曼珠沙华,不知怎的,竟刺得眼睛一阵生疼。 每个女子,都梦想着,有一天能身着凤冠霞帔,以最美丽的姿态,嫁给自己最心爱的男人。 可真正得偿所愿的人,又有几何呢? 眼前这偌大而奢华的盛况,以及可以营造出的喜气,反倒让人觉得苍凉无比。 想必此刻,正在喜娘侍奉下,细心扮装的云家小姐,内心中,也是一片苍凉吧。 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对女人来说,是一种最残酷的刑罚,而且,这个刑罚,还要折磨她一生一世,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早知道就不来参加什么婚宴了,明明是喜庆的场面,却生生透出悲凉的味道,让人打心眼里不舒服。 “这位姑娘,你是打哪来的?”一不留神,身边竟然坐了个陌生男人。 苏墨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哦,我从……从东郡来的。” “东郡啊,那里是个好地方。”男人又朝她靠近一些:“姑娘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我是跟……跟我大哥一起来的。” “姑娘年芳几何?” “我……” “这位兄台,麻烦让让,你占了我的位置。”一道人影横插而来,一手将男人的衣领提起。 “你是什么人?”男人怒了。 苏墨钰连忙道:“大哥,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赶紧坐下。” 男人看了容蓟一眼,愣是没发现两人有什么相似之处:“你就是她的大哥?” 容蓟一声不吭坐下,想了想,挪动椅子,朝她靠了靠。 “咳咳……”苏墨钰有些尴尬,自己刚才,该不会是被调/戏了吧?说实话,她真不知道姑娘家被调/戏时,是什么样子,之前一直是她调/戏别人来着。 不过这也太荒唐了吧,对着她现在这张路人甲一样的脸孔,也会有人感兴趣?小说本子里,被调/戏的,不都是美女吗? “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呢?”男人不气馁,继续调/戏。 苏墨钰瞅了眼身旁的人,那脸黑的哟,跟锅底一样。 “我叫……” “她是我的女人。”容蓟一句话,给她堵了回去。 男人啊了一声:“你不是她大哥吗?” 容蓟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道:“半路认的,不行么?” 一番斟酌后,男人觉得容蓟不是个好惹的主,于是悻悻走开。 “钰儿,你口味也太重了吧,那种五大三粗贼眉鼠眼的男人,你也看得上?” “呸!”什么叫那种男人你也看得上?她恼了,忍不住爆了粗口:“我他娘一共就跟他说了两句话加一个字,再说了,人家也许只是想跟我交个朋友,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龌龊心思。” 他斜睨她,漂亮狭长的眼尾,竟带起一抹媚色:“男人的心思,我瞧得比你清楚,他看着你时,眼睛里写满了肮脏的念头,令人作呕。” “有吗?”男人的目光的确有些色眯眯,但说到肮脏,到不至于吧。 “当然有!”他似乎有些生气:“我不允许,任何人,用那样的眼神看你。” 她垂着脑袋,拿着勺子,在空碗来来来回回搅弄,心底窜上一股既暖融又酸涩的感觉。 直到她又在逃避了,他也不多说,只道:“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什么人能结交,什么人不能结交,以后小心点就是了。” “哦。”脑袋都快缩到领口里面去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逃避个啥。 “肖兄,你可真有福气,能娶到云家堡大小姐,这可是无数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事情。”客人都差不多已经到齐了,那位赢得最终比试的刀疤男,今日一身大红喜服,倒衬得那张脸容没那么恐怖了。 他也对前来贺喜的人,一一道谢,看上去很是意气风发。 “唉,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开怀有人痛。”苏墨钰看着眼前一幕,随口感叹了一声。 “钰儿。”这回换他垂着头,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我还从没问过你,这两年,你……你过得好不好?” 她抿了口茶,尽量心平气和道:“还可以吧,不好不赖。” “你一直都在契丹?” “没,一开始在别的城镇,去契丹,只不过是巧合。” “那……他们可有欺负你?” “当然没有,否则,也不会封我做公主。” 他点点头,似欣慰也似悲伤。 “你呢?”下意识问了句,没等他开口,就又道:“别说了。” 其实没必要问,她多此一举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好在喜宴正式开始,云堡主亲自出面,酬谢所有前来捧场的人。 一番客套话说下来,众人纷纷鼓掌。 苏墨钰和容蓟对视一眼,他们今天来,可不是单纯来参加喜宴的,而是有个重要的任务,虽然苏墨钰一点也不想担负这个任务。 “云堡主。”一片喜气祥和中,容蓟忽而站起身,拱手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云堡主虽然有些不高兴,但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道:“公子既然是客,那老夫便洗耳恭听。” “在下有个兄弟,爱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也爱他,两人情投意合,彼此相爱,但姑娘的父亲,却认为我那兄弟,配不上她的女儿,所以要将这位姑娘,嫁给她不喜欢的人。”说到这里,他沉沉一叹:“原本的大好姻缘,就这样被生生拆散,我那兄弟日不能思夜不能眠,短短数日,就消瘦了许多,对于他来说,不能和自己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是一件比死亡还要可怕,还要残忍的事情。他爱那个姑娘,想把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全都给她,哪怕是用他的性命来换,也在所不惜,他曾发誓,这世上之人千千万,但他,只决定和她一人白首终老。若是没有那个姑娘,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拥有快乐了……”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悲绝哀恸,在场众人,竟好似能感同身受般,纷纷露出了哀悯之色,有人甚至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第374章 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 相比于其他宾客的感动伤怀,云堡主却是脸色铁青。 “公子说这些,是何意思?”云堡主态度还算温和,但眼里已经有了煞气。 容蓟却仍是从容淡定的模样,转向在场所有宾客:“在下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为这对相爱而不能相守的男女,讨个公道而已。” 云堡主脸上煞气更重,到这个时候,他要再看不出对方的意图,那他就是傻子:“公子如果是来参加喜宴,为小女夫妇送上祝福的,那老夫欢迎之至,若公子是来捣乱的,那老夫就只好对你不客气了。” 容蓟仍是笑:“云堡主何至于如此激动?如果令嫒与那位肖公子真心相爱,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将两人拆散,您说是吗?” 云堡主看着容蓟,铁青着脸,抬手道:“来人。” “慢着。”容蓟从席位上走出:“云堡主如果不想喜事变灾事,还是听在下一言……” “还不快把这个捣乱的家伙给我赶出去!”云堡主是真的怒了,一掌拍下,直接击碎了身旁的红木长桌。 苏墨钰骇了一跳,那掌力,真不是盖的,要是打起来,容蓟肯定要吃亏。 “云堡主可是不愿面对?”容蓟不但不退缩,反而咄咄紧逼:“堡主如果真心疼爱您的女儿,就不该把她嫁给一个她根本不爱的人,这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你扪心自问,这种做法,真的合适吗?作为云家堡大小姐的云绫姑娘,她可有痛恨自己出生在这样一个葬送她毕生幸福的家庭?” “够了!”云堡主怒极,忍无可忍之下,挥起一掌直接攻向容蓟。 好在容蓟早有预料,在云堡主攻来的瞬间,侧身闪开。 但云堡主的功夫,在武林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一击不中,紧接着反身又是一掌,速度之快,肉眼几乎难以辨别。 本以为这一掌,容蓟可以轻松躲过,可他不知为何,脚下竟然一滞,动作明显有些迟缓,眼看云堡主那一掌就要击在他的身上,苏墨钰匆忙之下,拿起面前的茶杯,朝着云堡主掷去,杯子精准地丢向他的面门,遮挡了视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容蓟侧身越过桌面,与云堡主拉开了距离。 似乎铁了心,要把这个捣乱的家伙给赶出去,云堡主怒喝一声,再次朝着容蓟追击而去。 这样下去不行,苏墨钰正打算劝容蓟逃走,这时突然有个丫鬟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边跑边喊:“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她割腕自尽了!” 一掌击出的云堡主猛地收掌,看向那个丫鬟:“你说什么?阿绫她怎么了?” 丫鬟哭道:“小姐她自尽了!” 顾不得仔细询问,云堡主连忙朝着内堂的方向冲去。 苏墨钰和容蓟交换了一个眼神,也跟了上去。 到了云绫的闺房,还未走近,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就从房间里面传了出来。 “快,快去叫大夫!”看到躺在榻上,一身红衣,手腕处一片狰狞的云绫,云堡主嘶声大吼。 丫鬟急急忙忙去请大夫,因为太心急了,还在中途摔了一跤。 苏墨钰也冲进了房间,伸手探了下云绫的鼻息,还有气。 “当务之急,要赶紧止血。”她拿过一旁的喜帕,将帕子撕扯成一条条,然后紧紧勒在云绫手肘处。 “为什么?你这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傻!”云堡主已不复之前的威严凛然,抱着气息奄奄的云绫,哀恸不已。 苏墨钰和容蓟也不知该说什么,他们都没想到,云绫竟会这么刚烈,宁可死也不和所谓的命运妥协。 大夫很快赶到,幸好苏墨钰之前替她止了血,云绫的性命才能保住。 好好的一场喜宴,果然成了灾祸。 在依旧挂着红绸,热闹的气氛没有完全消散的宴厅里,云堡主好似瞬间便苍老了十几岁。 他望着远处的屋檐,嘶哑的声音,带着亘古的苍凉:“……你们以为,我愿意让阿绫,嫁给一个她根本就不喜欢的陌生人?” “那您又为何……”看着云堡主悲痛难抑的样子,容蓟不忍心再问下去。 “呵……你们不懂,不懂啊……”云堡主长叹一声,哀戚道:“你们可知那骆正诚,究竟是什么身份?” 苏墨钰忍不住接口:“他的家世,应该不怎么清白吧?” “这位姑娘,你猜对了。”云堡主苦笑连连:“云家堡的百姓,之所以能在这块土地上安居乐业,平安度日,那是因为有我们云家镇守自此,天罗寨的人,不敢来招惹我们,而一旦离开云家堡,离开我们云家的势力范围,天罗寨的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大开杀戒,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苏墨钰深吸口气:“那个骆正诚,该不会就是天罗寨的人吧?” 云堡主脸上的神情,越发愁苦悲伤了,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已经不用再问了。 怪不得总觉得那个骆正诚,像个暴发户的儿子,结果比暴发户还要糟糕。 “但那骆正诚,并不像是个会肆意作恶的人。”容蓟想了想,说道。 他并非是在为骆正诚辩解,而是他的确心底善良,不似那种大奸大恶之人。 云堡主脸上的笑意越发苦涩了:“是,骆正诚的确与天罗寨的那些人不同,阿绫有次受了伤,就是他替阿绫医治的,不但如此,还将其他受了伤的云家堡弟子,送了回来。” “请恕晚辈愚钝,既然您也认可他,那为何还要一力阻止他和云绫姑娘在一起?”如果说一开始觉得疑惑,那么现在,他更是疑惑了。 云堡主看了容蓟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深意,连灵魂都跟着震了震:“不是我不让他们在一起,而是云家和骆家不能在一起!” 云家和骆家不能在一起! 简简单单一句话,已经道明了所有的无奈。 “云家堡一向以仁义立世,我们云家已经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三十几年,一直帮助这里的百姓对抗外敌。天罗寨杀人无数,你随便找个云家堡的人问问,他们几乎都有亲人,死在天罗寨的手中。整个云家堡,和天罗寨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我身为云家堡的堡主,如果我的女儿嫁给天罗寨寨主的儿子为妻,百姓们会怎么看我?那些无辜枉死之人,他们的灵魂,可能安息?”说到最后,云堡主几乎已是声声泣血了。 第375章 父债子偿 “或……或许……”脑袋里面一片空茫,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墨钰这时走到容蓟身前,低声道:“云堡主说的没错,云绫的确不能嫁给骆正诚。” “但是……”他眸中有着迸裂的惊痛,不知是为了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骆正诚是无辜的,凭什么他要替他的父亲来偿债?” “父债子偿,你没听过这句话?” 本是随口说说,他却猛地一震,心口骤然裂痛,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苏墨钰伸手扶住他,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别过眼去。 她无意伤他,但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触到他心底的伤口。 “云堡主,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她放开容蓟,看向那个浑身都被一股哀戚之色笼罩的中年男人:“但我理解根本没什么用,关键是云小姐能够理解您,你不妨和她好好谈谈,或许,她会顾全大局,放弃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钰儿……”听她这样,容蓟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样做太残忍。” “残忍个毛线!”很久没有爆粗口了:“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就不残忍了?不就是个男人嘛,今天爱得死去活来,说不定真的结了婚,成了夫妻,才发现彼此根本不合适,然后佳偶成怨偶,这样岂不是更残忍?” 他突然说不出话来,比起自己,她看待问题,总能一针见血,虽不中听,却很现实。 或许,是自己太过强求了,有些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复杂,那么艰难,换了角度去想,或许就想通了。 可他做不到。 永远都做不到。 爱一个人,就是天长地久,中途变节的,根本称不上是爱。 他想要一个鼓励,一个可以改变命运的鼓励,也许,他并不是真心为了骆正诚和云绫着想,只是想借由他们,给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可最终,他还是失败了。 不甘心,怎么都不能甘心。 “走吧,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一只柔软纤细的手探来,将他握住。 他怔了怔,也忘了反驳,就随着那股轻柔却又坚定的力道,一起朝喜堂外走去。 看着头顶上方的红绸,想起之前的热闹喧嚣,不禁幻想,若是有一日,她能穿上艳丽的喜服,就像此刻这样,彼此手牵手,一起走上喜堂,跪拜天地,喜结连理,那该多好。 离开云家,两人便回了客栈,容蓟原本想去找骆正诚,但不知该怎么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至少先和苏墨钰一起回了客栈,从长计议。 “我们在这里已经滞留了好几天了,明天早上天一亮,咱们就启程吧。”苏墨钰一边收拾行礼一边道。 容蓟坐下窗边,盯着桌上的烛火,沉郁了一个晚上。 收拾好行礼,苏墨钰坐在他对面:“你晚上没吃东西吧?饿了么?我去给你要碗面。” “钰儿。”他伸手拉住她,摇摇头,“我吃不下。” 她叹口气,盯着他看了半晌,敲敲桌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感性,行了,别愁了,云堡主已经答应取消婚事,虽然云绫姑娘不能嫁给骆正诚,但今后若能找个真正爱惜她的人嫁了,也是不错。” “但终究,不是原先那个人。”他垂着眼帘,几乎有些赌气地说道。 “你咋回事啊?”她把桌子敲得笃笃响:“是不是从前那个人,有什么关系,过得幸福就好了,干嘛钻牛角尖?再说了,这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想从这件事上寻找希望和鼓励,简直是一种再愚蠢不过的做法。我明确告诉你,咱俩之间的事,跟云骆两家完全不同,你就省省心吧,啊?”她站起身,又问了一遍:“吃不吃饭?不吃的话,你就饿一个晚上肚子!” 他不吭声,不知在想什么。 苏墨钰不理他,反正饿一晚上也没关系,等离开云家堡,他自然就会把这件事给忘了的。 第二天一早。 两人正准备启程离开,骆正诚忽然找了过来。 容蓟正思索,该怎么把昨日发生的事情婉转告诉他时,竟见他一脸喜色地迎上来道:“黄兄,我和阿绫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两人都是一脸不解,明明昨天云绫才闹了出抵死不从的戏码,难道今天,云堡主就改变心意了? 容蓟也替他感到高兴:“看来,云堡主并非顽固之人,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不是不是。”骆正诚扰扰头,解释道:“云堡主没有答应我迎娶阿绫,是我父亲……他……” “你父亲怎么了?我们诚心诚意帮你,你倒好,连句实话都不肯跟我们说,早知道你是天罗寨的人,我们压根不会帮你!”苏墨钰没好气地打断。 容蓟将她推回马车:“好了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想必骆公子现在,心里也很不好受。” 骆正诚愧疚道:“对不起,我不告诉你们,是担心你们看不起我……毕竟……我父亲做的都是些不光彩的事情。” 苏墨钰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小样,装的还挺像,我差点以为你真的是个读书人。” “姑娘,小生的确是读书人,等明年春闱,我就进京赶考去。” “你家是做强盗的,你却要去做官?怎么,做了官好让自家的山寨发扬光大,方便你们做坏事?” “当然不!”骆正诚义正言辞道:“我当官,就是为了让山寨的兄弟姐妹们,不用再靠打家劫舍过日子!” 苏墨钰嘲弄地嗤笑一声,他现在这么想,等真的当了官,就不这么想喽。 “对了,骆公子刚才说,你和云小姐终于要苦尽甘来,是什么意思?”容蓟出言问了句,再这么下去,骆正诚怕是要被苏墨钰给吓跑了,她那张嘴,自己都说不过。 骆正诚这才想起自己今日来的目的:“是这样的,我父亲不忍心看着我和阿绫受苦,所以决定,和云家堡讲和,如果云堡主愿意将阿绫嫁给我,天罗寨的人,从此之后,再也不会踏入云家堡的地界半分。” “云堡主同意了?”苏墨钰又探出脑袋问。 “一开始不同意,但后来同意了。” 苏墨钰直接从马车上走下来:“一定还有其他条件吧?我才不信云堡主会那么轻易就答应你们。” “呃……”骆正诚尴尬地挠了挠头:“姑娘你也太聪明了。” “少拍马屁!”苏墨钰冷冷盯着他道:“到底还有什么条件?” “天罗寨之前抓了几个云家堡的人,我父亲答应给送回去。” “送回去?” “是啊,我父亲是这么说的。” “亲自?” “那当然,为了表示诚意嘛。” 苏墨钰却脸色陡变,对容蓟道:“糟了,云家怕是要出事了!” 第376章 还算不算男人 容蓟和骆正诚都没搞明白状况,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她急得扯了容蓟一把:“我说云家要出事了,再不赶紧去提醒云堡主,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容蓟反手拉住她:“到底怎么回事?” 她只反问一句,“你认为,结了三十几年的仇,能这么轻易就化干戈为玉帛么?” 容蓟只是略微想了想,亦是面色陡变:“糟了,真的糟了!”他一把拽过骆正诚:“你和我一起去云家堡。” 骆正诚连忙摆手:“不行,云堡主一直都很讨厌我,我怕我的出现,会让我父亲和他的谈判失败。” “少说废话!”苏墨钰也一把揪住他:“让你去你就去,再敢多说一句,小心我揍你!” 大概是她的模样太凶了,骆正诚吓得连连颔首:“好好好,我去我去。” “事不宜迟,赶紧上车。”苏墨钰将骆正诚一把推上马车。 好在这个城镇不大,马车只行了半柱香的时间,就赶到了云家。 还没走近云家大门,就有隐隐的血腥气,以及硝石的气味从院落深处传来。 苏墨钰和容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这种情形,就算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什么事都没发生,恐怕也难以相信吧。 只有骆正诚,还傻乎乎地问两人:“二位怎么不进去?” 容蓟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但愿此事与你无关。” “黄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苏墨钰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推了进去:“别废话了,赶紧进去看看。” 听她这么一说,骆正诚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妙:“你们不会怀疑我的父亲……”话没说完,影壁的后面就传来一声惨叫,骆正诚骇了一跳,后面的话硬生生吞回了肚子。 一个手持长刀,浑身满是鲜血的人从影壁后冲出来,看到苏墨钰和容蓟,举起长刀,正要冲过来,一眼看到两人身旁的骆正诚,怔了一下:“少当家?” 少当家? 很好,果然是天罗寨的人! 苏墨钰拔出腰间匕首,上前两步,趁着那人还没回过神,便一刀划开他的脖颈。 骆正诚看着如喷泉般的鲜血,从那人喉口涌出,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里面的情况可能更糟。”苏墨钰转头对容蓟道。 “起来!”容蓟一把拽起瘫坐在地的骆正诚:“是男子汉,就跟我们一起进去!” 骆正诚也终于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什么,他痛苦地抱着脑袋:“不会的,不会的,爹明明说过,他一定会帮我的,他说他会帮我的!” 苏墨钰直接将染血的匕首架在骆正诚的脖子上,厉声道:“还不快走!” 骆正诚闭了闭眼,痛苦道:“苏姑娘,一会儿见到我父亲……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他做的,请你杀了我。” 苏墨钰冷笑一声:“那要看我心情,而且我认为,我没有必要为你犯下的罪孽来买单。” 三人一路行至内院,到处都是横尸遍地,仔细辨认地上的尸体,并没有云堡主和云小姐。 “也许他们已经逃出去了。”容蓟猜测。 苏墨钰听着前方的打斗声,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可能,天罗寨的目标就是云堡主和云小姐,不会这么轻易放他们离开的。” 这时又冲过来了几名天罗寨的山贼,看到骆正诚正被苏墨钰挟持,只好放下手里的武器乖乖投降。 “我想起来了。”苏墨钰一番沉思后突然道:“上次我们来云家,我记得内院后面,好像有条直通城外的小径,他们会不会去了那里?” 容蓟没有犹豫,立即道:“走,过去看看!” 找到那条藏在树丛后的小路,三人刚走进去,就遥遥听到女子的哭喊声:“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骆正诚忽然激动起来:“是阿绫,是阿绫的声音!”他一把挣开苏墨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奔而去。 苏墨钰和容蓟紧跟而上,在一棵黄杨树后,看到了令人肝胆欲裂的一幕。 云堡主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全身上下都被鲜血浸透了,他就跪在那里,像尊雕塑似的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看到这幅场景,两人都明白,云堡主已经死了。 而在云堡主的对面,几个男人将一名女子压在地上,其中一人撕裂了女子身上的衣物,雪白的肌肤顿时暴露在几人眼前。 在一片淫笑声中,女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在另一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蓄着络腮胡子的男人,手里握着一把大砍刀,一脸愉悦地望着女子被欺凌的画面,口中还在恶毒地骂着:“臭娘们,装什么清高,诚儿看上你,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来天罗寨做个暖床贱妾,都算抬举你了,这个老不死的,竟然还敢拒绝,伤了我儿的心。小骚/货,可惜你爹死的太快,要不然,我真想让他好好瞧瞧,他的宝贝女儿,是怎么在男人身下**的,哈哈哈哈……” “住手!”一个人影冲了过来,扑向那群男人。 “诚儿,你怎么会在这里?”络腮胡子大惊,脸上的愉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骆正诚不理他,只拼了命地撕咬那些欺辱云绫的男人,愤怒的大吼:“云绫是我最心爱的女人,你们竟然敢这样对她,我要你们死,要你们死!” 几个人狼狈的躲闪着,要不是因为他是少当家,一巴掌就能把他糊倒在地。 “够了!”骆大寨主大喝一声,狠狠甩了骆正诚一巴掌;“你个没出息的混账,为个女人要死要活,真是丢我的脸!” 骆正诚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看来骆大寨主这一巴掌打得不轻,骆正诚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扑到云绫身边,将外衫脱下,给她裹好。 “爹,你一定要逼我吗?” “老子什么时候逼过你?”骆大寨主吼道:“这小娘们不肯嫁给你,你他娘的还这么稀罕她,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还算不算个男人!” 骆正诚红着眼睛,也大吼一声:“若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才不叫男人!” 第377章 我不后悔,从不后悔 “你……”骆大寨主气急,还想上前打他一巴掌,谁知手刚抬起,就被人一把握住,怎么都动弹不了。 他回头,发现拦住自己的人,竟然是名长相清俊的年轻男子,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力气竟然这么大。 “你他娘的又是谁?” “我他娘的是揍你的人!”说着,一拳狠狠击在骆大寨主的面门上,他顿时被打得连连后退,撞上那棵黄杨树,才勉强站稳脚跟。 苏墨钰惊呆了,容蓟什么时候也会骂脏话了? 不过骂得好,打得更好! “妈的!”骆大寨主抹了把嘴角的血:“遇上扎手的家伙了。” 骆大寨主正要召集人手对付二人,忽然听忽然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要是敢伤害他们,我就似在你面前。” 骆正诚不知从哪捡了一把大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他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从未习过武,平日里也只喜欢舞文弄墨,拿惯了笔的手去拿刀,总是显得有些违和,他甚至无法承受那把刀的重量,只能将刀刃整个搁在肩膀上。 本以为骆大寨主会投鼠忌器,谁知他竟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诚儿,别闹了,那刀太重,你拿不动。” 可见骆正诚不但在云堡主眼中,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无能之辈,就连在自己父亲眼中,都是个无用的弱鸡。 骆正诚咬了咬牙,将刀刃往里一送,锋利的刀锋割伤了他的肌肤,比一般男子要白皙的脖颈上,立马出现了一道血线。 骆大寨主终于有些害怕了:“诚儿,快把刀放下!可不是你能玩的东西!” “玩?”骆正诚惨笑:“原来,我在您眼中,竟是怎么无用,您竟然以为,我在玩?” “诚儿,有话好好说,你不是喜欢云绫吗?现在阻碍都清除了,没有人再阻止你娶她,这样好了,明天,明天我就给你们两个举办婚事,怎么样?” “举办婚事?”骆正诚笑了出来,笑到几乎眼泪横流:“您以为现在这个样子,我还能娶云绫吗?您杀了她的父亲,您杀了她的族人,您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杀了!我是那么信任您,我以为您真的会为了我改邪归正,是我想多了,想多了……” 他转首看向身后衣冠不整,满身伤寒的云绫,对苏墨钰和容蓟道:“麻烦二位了,先帮我带云绫离开。” 容蓟有些犹豫,苏墨钰向他点了点头,现下的状况,他们就是留下也没有意义,况且云绫身上还有伤,经历了家破人亡的痛苦,她此刻最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苏墨钰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见只有一件男子外衫,不足以遮盖,还有一些肌肤露了出来,就准备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却被容蓟拦住:“脱我的。”不由分说,把外衫脱下,递给了她。 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把外衫给云绫披好。 云绫像是个没有生命的玩/偶,双目呆滞而空洞,与那日在擂台上英姿飒飒的骄矜,截然两样。 现在的云绫,已经没了灵魂。 苏墨钰搀着她一步步,艰难地朝前走去,每走一步,都能看到渗落的鲜血。 突然,云绫站定脚步,那双寂寂冷黑的眸子,闪过一抹漫天彻地的绝望,好似万千的咤紫嫣红瞬间枯萎,她嘶哑着嗓音说了句:“骆正诚,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 这句话,宛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骆正诚眼底最后一丝火苗,也熄灭了。 轰轰烈烈爱了一场,到了最后,却成了彼此的仇人,曾经的山盟海誓,非卿不娶,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可以为她付出一切,但最怕的,就是听她说,我最后悔的就是认识你。 后悔认识你,后悔恋慕你,后悔爱上你。 有关你的一切,我都后悔。 原来,两个人无论再相爱,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比相逢陌路,还要残忍百倍。 骆正诚忽然仰天大笑,笑得难以自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笑,或许是因为已经心死了,又或许是因为终于解脱。 一个时辰前,他还满心欢喜在珍宝阁,为两人大婚挑选首饰。 他已经决定好了,要选择哪家裁缝铺来裁制喜服。 一切的一切,他都准备好了,却唯独没有准备好,与她恩断义绝。 “阿绫,我这辈子欠你太多,看来这就是命,老天注定,不让你我白首偕老,既然如此,我……认命了。”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翠损,如今有谁堪折……”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就像情/人间的耳语,温存柔缓。 “阿绫,即便此时,我还幻想着,你穿着大红嫁衣,嫁我为妻的那一幕,可我知道,已经不可能了……永远都不可能了……阿绫,我欠你那么多,就把命赔给你吧,但原来世……我们再也不要相遇……” 不好! 苏墨钰只来得及在心底惊呼一声,转身的刹那,一道血线高高飞起,化成无数的血珠,洒落在地。 云绫身子颤了颤,隐忍了许久的一滴泪,终于落下。 “诚儿!”伴随着骆大寨主的一声痛呼,骆正诚仰面倒下。 今日的天,真蓝。 她穿上嫁衣的样子,真美。 …… 尼姑庵外。 秋雨连绵,细小的雨丝在风中幽幽的飘荡,像是无根的浮萍。 天地都在密集的雨幕中,变得朦胧起来。 一柄黑伞下,并肩站着一男一女。 “云绫的法号叫忘尘。” “挺好的,忘记尘俗,一世安宁。” “骆正诚也已经下葬了,听说天罗寨的人,将他的骨灰撒到了滦河。” “被束缚了一辈子,死后,也算是终于得到自由了。” “他们……本不该落到这般下场。”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本不该,这是命,他们逃不掉的命。” “钰儿……” “嗯?” “云绫她……”雨丝飘进眼底,微微有些刺痛,他眯了眯眼,却还是痛得渗出了泪水:“她说她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了骆正诚,你……你和我……”像是说不下去,后面的话哽咽在喉。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抬起手,覆在他握着伞柄的手背上:“我不后悔。”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从不后悔。” 第378章 逛庙会 云绫和骆正诚的事情,对容蓟的打击似乎有点大,一路上,他都有些闷闷不乐,很少说话。 到了姑苏城,大概是城内的热闹景象,吸引了他的注意,倒是不像之前那般颓丧了。 “来俩糖葫芦。”苏墨钰丢给小贩两枚铜板,从垛子上挑了两根最大的,一根递给容蓟,一根留给自己。 咬下一颗,酸甜甜甜,味道真是不错呢。 又咬下一颗,结果看对面的某人,正盯着糖葫芦出神,不由得道:“这是吃的,不是看的。” 他拧眉:“这不是小孩子吃的吗?” “谁跟你说,糖葫芦只能小孩子吃?” “在奉天,这东西只卖给小孩子。” 她忍不住笑道:“真是的,没看出你这么别扭,怕影响你伟大帝王的形象?没事,这里没人认识你,吃吧。” 他尝试着咬下一颗,紧拧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挺好吃的。” “我说的对吧?”苏墨钰得意地摇了摇脑袋,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不对呀,你小时候没有吃过吗?” 他摇头:“没有,这是民间孩童吃的玩意,皇家的孩子,不能吃这种劣等的东西。” “哈?”糖葫芦是劣等东西?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些同情地看着他:“看来你童年过得实在心酸。” 他的童年,过得的确不好,他就再也没有会心疼他,关心他,担忧他,夜晚无数次起来为他盖被子的人了。 不过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认真说起来,皇家的孩子,没几个拥有美好童年,他只不过别人辛苦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一开始嫌弃糖葫芦的男人,却在之后,又连吃了两串,苏墨钰忽然发现,这家伙有时候比孩子还要孩子气。 为了不睡大街,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客栈。 好在这次运气不错,空下来的客房不少,苏墨钰将行囊放好,又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正擦头发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钰儿。” 是容蓟,她将门拉开一条缝:“干嘛?” “钰儿,我刚听人说晚上有庙会,我们一起去吧?” 庙会?“今个儿啥日子,怎么会有庙会?” 他看着她,柔柔一笑,“今天是中元节,你忘了吗?” 中元节! 天呐,今天竟然是中元节,最近这段时日,她过得实在有些混乱。 话说,竟然都到中元节了,日子过得可真快,不知不觉,她回到大晋,已经快半年了。 她扒拉了一下湿发:“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酉时左右,不过我们最好现在就出发,去晚了,怕是挤不进去。”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去下面大堂等我,我马上就来。”正要伸手关门,身上裹的布巾挂在了门栓上,门扉一转动,立马春/光乍现。 虽然没有像一般女子那样惊慌失措的尖叫,但还是手忙脚乱地捡起布巾,劈头丢在他的脸上,“看你妹!”随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他取下被她丢在头上的布巾,一阵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 摸摸鼻子,其实他什么都没看见,哪怕两年前那次疯狂的云/雨,他也只看到了她背后的那颗朱砂痣。 事实上,她后背原本光洁一片,没有那颗红色的痣,在为他挡箭受伤后,伤口的部位,就多出了一颗红色的朱砂痣,像是一滴色彩浓丽的血泪。 “想啥呢?赶紧走!” 正想着,后背被人拍了一把。 他转过身,发现她今天换了身云纹的杏红襦裙,很简单的式样,简洁素净,只在腰间系着一条粉白色的如意流苏腰带,上面缀着几颗细小的珠子,使得简洁朴素,甚至有些寒碜的襦裙也鲜活起来,看得人眼前一亮。 他知她一向不喜欢穿太过复杂的衣饰,发髻也是随意绾起,半垂在脑后,以一根青玉簪固定,但就是这样精炼纯粹的她,才最吸引人。 “走啊,还傻站着做什么?”她扯他一把:“时间不早了,难得赶上一次庙会,我可不想错过。” 他顺势牵上她的手:“没关系,其实不用那么急的,你饿了么?要不我们先去对面的饭庄吃点东西。” 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去不去,别为了吃饭耽误了庙会,再说了,庙会上一定有很多小吃,我要留着肚子,到时候美美地吃一顿。” 举办庙会的地点,和两人所住的客栈离得不算远,步行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果然和预料中一样,庙会还未正式开始,就已经挤满了人,一眼看去,全是涌动的人头,密密麻麻跟蚂蚁似的。 看到这幅场面,容蓟有些头疼,几乎后悔带她一起来参加庙会了,这么多人,没有了身份上的优势,连挪动一下脚步都很困难,于是,他决定临阵脱逃。 正要提议回客栈,身子忽然被一股大力拽着朝前走去。 “钰儿,你干嘛?”没看出那样瘦弱的身躯,却能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他被迫跟着她一起前行,她就像冲在战场最前方的将军,为后面的士兵杀出了一条血路。 “你这样是永远挤不进去的。”这里是姑苏,不是奉天,也不能拿皇帝的名头来震慑人,只能靠自己的本事了。要是一直秉持他那副贵公子的做派,他们今天就别想看什么庙会,看人就行了。 她似乎深谙此道,在人群中左突右窜,看到一个空隙,立马冲过去,那速度,那娴熟的身手,几乎难以有人能与她匹敌。 就这样,经过一段艰难的人海突围后,两人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来到了庙会举办地的中心。 这里的人就少多了,空气也不似之前那么稀薄压抑。 她松开他,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瞧,我们这不是进来了?” 他有些佩服道:“这都是以前在京城练出来的吧?” 当然不是了!不过她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点头道:“是啊,苏家三少的纨绔名声,可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她眨眨眼,一副很是得意的模样。 他摇摇头,好笑道:“是啊,当年你的名声,可是传遍了整个京都,连皇宫亦不能幸免。” 第379章 亏大了 “哎呀,饿了。”她摸摸肚子,又吸吸鼻子,然后指着前方一个摊子道:“走,去那边看看。” 结果这一看,就看出了一大堆的吃食。 什么脆皮年糕,芝麻酱烧饼,马蹄酥,羊霜肠,炸丸子……她几乎把整个庙会卖的小吃,都吃了一遍,吃不下的全部丢给容蓟。 “咦?那边是做什么的?”把手里的青团往身后之人的怀里一塞,她便冲到对面的围观人群中。 探头一瞧,原来是在玩一种类似射箭的游戏。 参与者手持一把比平时所用的弓箭略小的竹弓,用一种前端不是利刃而是磁铁的特殊箭矢,射向几丈外的圆形箭靶。 箭靶有大有小,大的几乎有铜锣那么大,小的只比铜板略大一圈。 参加游戏的人,最厉害的,也就只能射到第三排的箭靶,最后面那个和铜板差不多大的,连碰都碰不到。 “我射中了!射中了!”有人射到第二排的箭靶,欢喜地大叫着。 摊主见相应的奖品给了他,然后对围观众人道:“还有没有人想来试试的?” 众人窃窃私语:“这也太难了。” “是啊,我最多只能射到第一排和第二排的。” “那岂不是太亏?射一次就要三个铜板,就算拿到奖品,也很不划算。” “我倒不在乎这些,反正是玩玩而已,就是我根本不会用箭,哈哈。” 苏墨钰看到,最后一排那个铜板大小的靶子旁边放的,是一把形状古朴的短剑,上面的花纹很是精细,刀未出鞘,就能感觉到一股森寒之意,扑面而来。 没想到,这庙会上还有好东西。 “我来试试!”实在喜欢那把短剑,她从人群中挤出来,自告奋勇。 摊主看她是个年轻的姑娘,也就没当回事,“姑娘打算射几次?” 她掏出三枚铜板,丢给摊主:“一次就够了。” 摊主看着掌心的三个铜板,有些鄙视地笑了一声。 看她的模样,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小姐,今天来参加庙会的人很多,也有很多世家小姐,因为好奇,想要来试试这个游戏,哪个不是射上十次百次才肯尽兴?就一次?也太吝啬了。 苏墨钰拿起一旁的竹弓,掂了掂,有些轻,和她平时用的弓不一样,想要射到最后一排的靶子,恐怕有些困难。 弯弓搭箭,对准目标。 容蓟也挤到人群前观看,最后那个靶子离得太远,目标又小,而且那把竹弓不似精铁打造的长弓,力道不足,想要射中目标,需要绝对精准的判断力,以技术上的优势来弥补弓箭发力不足的缺陷,哪怕是神箭手,都很难做到,这也是摊主有恃无恐的原因,所有的奖品里,只有那柄短剑最值钱,想必他是以此来作为噱头,吸引了不少的冤大头来参与游戏,赚了个盆满钵满。 在一旁围观的人,没有一个人在意苏墨钰,一个小姑娘家,无非就是好奇来万万罢了,没什么好看的。 将弓弦拉到极致,眼看就要放手时,苏墨钰忽然放下弓箭,转向一旁的摊主:“这位大叔,如果我射中了最后一排的箭靶,你不会不承认吧?” 摊主豪气干云道:“当然不会,姑娘射中哪个,我就把相应的奖品送给你!”心里却一个劲嘲笑,小姑娘不要说大话,就是第一排的,恐怕你也射不中,不过看在你是个姑娘家的份上,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得到保证后,她才再次弯弓搭箭,直接对准最后一排的箭靶。 手里的弓有些轻,竹子毕竟不是钢铁,力道太柔,加上竹子本身带有一定弹性,要百发百中,就更是困难了。 她估算了一下箭靶的距离,又想了想之前那人射箭时,箭矢下落的速度和弧度。 唇角勾起的刹那,箭矢笔直地朝着箭靶而去,在中途略有减速,随后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咄的一声,箭矢正巧黏在了最后一排的箭靶上。 摊主见状,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人群中也发出一阵倒吸气的声音,不是吧,她竟然射中了,还是最后一排仅有铜把大小的箭靶。 “不可能!”摊主立刻翻脸不认:“你肯定是瞎蒙了,一定是!” “我说大叔,做人要讲诚信,我在射箭之前就问过你,如果射中最后一排的箭靶,你会不会不承认,你是怎么说得来着?” “我……”摊主张得脸红脖子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确是说过,不管她射中哪个,他都会把相应的奖品东给她,这会儿要是反悔,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她轻蔑一笑,将弓箭丢下:“玩不起就不要玩,免得让人笑话。” 人群中有人起哄:“就是就是,老板,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明明答应过人家姑娘,你就该把奖品给人家。” “对啊,做生意的,讲究的就是诚信,你这样与骗子何异?” “大家都散了吧,这就是骗钱的,老板一点都不诚信,输可以,赢就不行了。” 摊主见状,又是惊慌又是愤怒,好端端的,自己的生意就被那个臭丫头给搅黄了。 容蓟走上前,拉了那摊主一把:“大家都错怪老板了,他只是太惊讶了,并没有要反悔的意思,是不是?” 摊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就是太惊讶了,没想到这位姑娘,一箭就能射中最难的箭靶,既然姑娘射中了,那这奖品,自然是要兑现的。”他走到那柄短剑前,将其拿起,递给了苏墨钰。 苏墨钰看看短剑,又看看容蓟,无奈地翻了翻眼睛,伸手拿了过来。 走出人群,苏墨钰不爽的撇嘴:“你干嘛给他钱?” “这短剑看上去品相不俗,想来应是十分贵重,你既想要,给他些钱也不算亏。”容蓟道。 “怎么不亏?亏大了!”她越发不爽:“愿赌服输,我又没有拿刀架着他逼他把短剑送给我。” “他怕是做梦都没想到,你会真的射中。”就是他,也没想到。 “那又如何?难道就因为这样,我就该可怜他?” “不是可怜他,是可怜我。”他举起手里的东西:“这么多吃的,你是要撑死我啊。” 第380章 许愿石 逛了许久有些累,两人就寻了个人少的茶摊歇息,要了壶茶水。 刚坐下,又陆陆续续来了些人,大多都是一男一女。 “那个许愿石,真的这么灵吗?”两人身后,一个年轻的姑娘出声道。 做在她对面的男子笑着说:“当然灵验,我听说好多人的愿望都实现了。不过,一定要诚心许愿,不能有任何的杂念妄念以及恶念。” 女子道,“我肯定会很诚心的,我的愿望就只有……”女子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带着几分扭捏:“只有和阿明哥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秀儿,我、我也是……” 看来坐在两人身后的是对小情侣,苏墨钰有些郁闷,为什么喝个茶,都能被撒狗粮。 容蓟眉睫动了动,热腾腾的茶水下,一双黑玉般的眸子,显得有些朦胧:“钰儿,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他知道,她又在装傻了,无妨,反正他已经习惯:“许愿石。” 她哦了一声:“你不会当真了吧?” “我是当真了。” 她抬眸睨他,“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迷信这种东西,千万要不得。” 他好似没听到她说话一样:“我想去试试。” “试什么试,反正都是假的。” 他突然站起身,走向两人身后的小情侣:“冒昧打扰,请问二位刚才说的许愿石,在什么地方?” 虽然他打断了两人的卿卿我我,但好在小情侣脾气好,没有生气,还很热情地回答他:“就在前面,那里有个三生庙,庙的后面有个三生池,许愿石就在那里,你过去随便问个人,他们都知道。” “那刚才你们所说,不能有杂念妄念及邪念又是何意?” 靠!这样真的好吗?你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你刚才在偷听壁角? 小情侣的脸有些红了,不过还是很热心地在为他解惑:“许愿石虽然灵验,但不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它只能帮世人们实现最朴素最简单的愿望,任何邪恶的,带着野心的,以及会伤害到他人的愿望,都不被接受,所以,一般去许愿石前许愿的,都是为了求姻缘求子嗣,或是阖家美满之类的。” “原来如此,谢谢二位。” 走回到桌旁坐下,容蓟一本正经道:“钰儿,不论如何,我都要去试试,你和我一起去么?” 想劝他,两个人的命运,不是一块石头就能决定的,但看到他眼中决然的神色后,即将出口的话就变成了:“好吧,我跟你一起去。”就当是,还你一个虚无的愿望。 放下茶钱,按照那对小情侣的指使,两人来到三圣庙前。 果然,见进出三圣庙的人,都是一男一女的爱侣,偶尔还能瞧见两个男人一同进去,她险些惊掉自己的下巴。 正要迈步跨上台阶,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惨叫,声音凄惨至极,令人头皮发麻。 发生什么了? 两人互看一眼,纷纷表示疑惑。 这时,一群人惊慌知错地从庙里涌了出来,口中大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杀人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发生命案了? “进去看看。”苏墨钰率先冲了进去,事发地点在与许愿石相反的另一条小径上,死者是一对年轻夫妻,听说两人是一起来三生庙求子的,临死前,丈夫怕妻子累着,就先让她休息一会儿,他去买点吃食。刚回来,两人就一起被杀害了,地上的青团还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没想到来许愿,却遇到了命案,没什么是比这更令人郁闷的了。 衙役很快赶到,仵作验完尸体后,便将尸体搬回了衙门,同时封锁了整个三生庙,隔离了人群,许愿石也去不成了。 很多人都是冲着许愿石来的,这下都只好败兴而归。 容蓟也很苦闷,苏墨钰倒是没什么反应,她本来就没打算去,所谓的灵验,不过是人们自己的臆想罢了,成功了就说许愿石灵验,失败了就归结于自己许愿时不够诚心,总之,这种事情,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没什么好在意的。 好在容蓟颓丧的时间不久,第二日,就把这事给忘了,姑苏城有条很大的湖泊,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美人湖。 来这里游玩的人,都要去一次美人湖,欣赏一下哪里独特的风景,否则,就等于白来一趟。 吃过早饭后,两人就准备妥当,乘车去了美人湖。 美人湖这个名字的由来,也是有讲究的,传说中,千年之前的姑苏城,并不是如今的模样,而是一片湛蓝的,望不到尽头的湖泊,湖泊中生活着许多美丽的鲛人,之后有只鲛人爱上了人类,并和那人做了夫妻,还生下了孩子。因为鲛人和人类是不能结合的,更不能诞下后代,所以天庭降下天罚,要杀死那个人类,和所有的鲛人。那个鲛人与人类的孩子为了拯救族人和父亲,就牺牲了自己,阻止了天罚,天火降下的瞬间,大半湖泊被天火烧干,成为了陆地,只剩下这最后一片水域,恰巧这时人类的难民逃到这里,便在这里定居下来。后世为了纪念那个牺牲的鲛人,就在湖泊旁边建了一座雕像,可因为不知她的名字,就取名为美人,美人湖便是由此而来。 直到今天,还有人相信这湖里住着鲛人,希望可以一览真容,如此当可不虚此行。 望着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容蓟轻声道:“钰儿,你说这湖泊里,真的会有鲛人吗?” “当然不会有。”虽然这么说听煞风景的,但她总不能自欺欺人:“不过我想,鲛人没有,鲤鱼应该有不少。”她咂咂嘴,又补充一句:“说不定还会有螃蟹,唉,早知道带个捞网来抄螃蟹多好。” 这番话已经不是煞风景这么简单了,他有些哭笑不得:“螃蟹那东西能吃吗?” 她有些诧异,这个时代的人,竟然还没挖掘出螃蟹的价值,真是暴殄天物:“当然能吃,尤其是蟹黄,可美味了,要不,我去找个捞网,给你捞一只尝尝?” 他敬谢不敏:“别,我不吃。” “真的很好吃,我不骗你,尝尝吧,一定要尝尝。” “我真的不吃。”想到螃蟹的样子就难受。 “唉,你真是不懂……” “啊啊啊啊——” 一声尖利惨叫,打断了她后面的话,骇得她险些一头栽进湖里。 第381章 连环凶杀 苏墨钰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柯南附身了,怎么走到哪里,哪里就发生命案。 刚才那一声惨叫,来自于一对正在湖上泛舟游览的爱侣。 两人临死之前,好像并没有怎么挣扎过,而且让苏墨钰不解的事,这两人在船上,远离湖岸,凶手究竟是怎么得手的? 绕着湖岸走了一圈,在一处相对隐蔽的围栏前,有一滩水渍,看来凶手杀完人之后,便跳船而逃,之后潜入水底,避开众人视线,接着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爬上了岸。 看那对爱侣的尸体,苏墨钰道,“会不会和昨天晚上在庙会时行凶的人,是同一个?”这四个人身上的伤口,和死亡的方式基本一样,都是男人被割喉,女人被勒断喉管。 容蓟沉吟道:“很有可能,而且,凶手身材较为矮小,力气不大,有可能是个女人。” 苏墨钰点点头,赞同道:“我也这么认为,凶手先一击毙命杀了男方,然后再着手对付力气和胆子都较小的女方。” “可是,凶手的目的是什么呢?”容蓟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凶手好像特别偏爱夫妻或是恋人?” “或许是个变/态?”就像开膛手杰克,专门喜欢谋杀妓/女一样。 两人正在商讨时,差役带人赶到,仵作验了尸之后,又将美人湖也封锁起来。 苏墨钰望湖兴叹:“再这样下去,姑苏城就没有能去的地方了。” “哪里这么严重。”容蓟不似她那么悲观:“只是巧合而已,我想衙门很快就能找出凶手。” 找出凶手?他哪来的这个自信? “我倒觉得,这件事很棘手,让衙门头疼的事情还在后面。” 不得不说,苏墨钰的第六感一向都是那么准。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又有一对夫妻被害,这次不是在游览景点,而是在人流相对稀少的大街上。因为太晚了,所有没有人看到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两人的死亡方式,仍然和前面两对死者一样。 这下,姑苏知府是真的头疼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才仅仅是个开始,此后数日,姑苏城内又连续发生了几起同样手法的杀人事件,受害人都是一男一女,而且还都是夫妻或者爱侣。 一时间,整个姑苏城都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中,衙门直接封锁了城门,只可进不可出,很多滞留在这里的人,都对衙门此举表示不满,甚至公开抗议,一方面要查案,一方面还要安抚这些滞留在城内的人,衙门岂止是头疼,简直是焦头烂额,狼狈不堪。 为了安定民心,姑苏知府只好亲自出面,安抚众人。 “大家都不要吵,听本官说一句。”知府是个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留着两寸来长的胡须,看上去随和亲切,但这会儿,他那张白白净净的脸孔上,满是焦灼急躁,一阵阵地冒着虚汗。 在知府的身边,还站着一名三十多岁的华服美妇。 女人看上去有些憔悴,一双美目毫无神采,脸色更是白的出奇,她站在那里,就像一尊绝美的雕塑,没有半点灵气。 不过人美,气质又好,倒是让人忽略了她呆板黯然的模样,只觉得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矜贵之感,让人打心眼里敬佩。 “本官知道大家心急,有赶着做生意的,有急着回家看望老母亲的,也有忙着办公务,忙着张罗婚事的,可本官比你们更心急!一天抓不到凶手,姑苏城就一天不得安宁,本官不敢说为国为民,这范畴太大,本官也担不起,但至少,要让这个凶手伏法才行,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个道理想必大家都明白,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人的安危,还让诸位稍安勿躁,本官一定加紧破案,抓到这个残暴无良的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 人群当中的喧闹声,渐渐小了下来,但还是有人不能理解,他们又不是凶手,凭什么不让出城? 知府免不了又是一番语重心长的解释,看得出,这个知府还是比较负责任的,就是有些能力欠缺,连几个闹事的家伙都搞不定,反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结果本来安静的民众,也开始躁动起来,纷纷要求衙门给一个说法。 这时,站在知府身边的冷艳美妇忽然冷笑一声。 女人笑起来很好看,却带着一种刀刃般的凌厉,唇角旁的笑弧,更像是两把锋利的弯刀,只是看一眼,都觉得可能会被割伤。 “老爷,妾身累了,就不陪您了。” 知府闻言,转过身来,擦擦额上的汗:“夫人,这个节骨眼上,你……你就体谅体谅我,下面这些人,可都看着呢。” 女人冷笑:“这是您的事,与妾身有什么关系。” “你是知府夫人,你要是走了,百姓们会更加惶恐的。”说着,他打算去牵她的手。 女人厌恶地皱了皱眉,侧身躲开:“区区一个凶手罢了,便把老爷害得如此狼狈,如果我认识那人,真想好好感谢感谢他。” “燕娘你……”知府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沉痛。 人群闹得越发厉害了,甚至有人想强行冲开衙役的拦截,强行出城。 知府定定看了女人半晌,突然一挥手:“带夫人回去!” “夫人,我送您回去。”一个丫鬟走上前,看着女人,一边伸手去搀对方,一边怯怯说道。 女人眼底轻蔑之色更重,临走前,微微侧首,淡漠道:“但愿老爷不要忘了,您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一瞬间,知府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眼底一片空洞,但很快,他就打起静声:“放心吧,夫人。”说罢,转过身去,继续安抚躁动的民众。 “那个女人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苏墨钰看着那一幕,轻声说了句。 容蓟双臂环抱,笑了笑,“连自己的家事都管不好,看来,这起谋杀案,当真是解决不了了。” 她扭头看他一眼,这家伙还有心情笑?难道他想一辈子都待在姑苏不成? 第382章 合作捉鬼 饿了一早上,两人回到客栈,要了满满一桌的菜。 江南的菜肴有种独特风味,宛如吴侬软语的娇美丽人,甜腻柔软,回味绵长。 不过苏墨钰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口味,她喜欢热烈的感觉,鲜香火辣的川菜,才是她的最爱,就似天性奔放的草原牧民,无拘无束,热烈疯狂。 “等等。”见他拿起筷子夹菜,她连忙伸手阻止,接着从包袱里取出一双银筷,在每盘菜上都夹了一遍,这才道:“好了,吃吧。” 他无奈:“钰儿,没别要这样。” “还是小心一点好。” “钰儿,如果我不是……”他想说,如果自己不是皇帝,她还会不会这样谨慎小心。 “嘘——”苏墨钰竖起中指,示意他噤声。 只好把没说完的话吞回去,竖起耳朵,和她一起偷听后面几个食客的对话。 “不会吧?凶手是女鬼?你亲眼见到了?” “我没有见到,但有人见到了,听说那女鬼长着一张惨白惨白的脸,穿着白衣裳,专门挑年轻的夫妇下手,吸取他们的阳气。” “真的假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 “那……我们会不会有危险。” “不是说了吗?那女鬼只挑年轻夫妇下手,我们两个大老爷们,没关系的。”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不过,凡事还是小心为上,我明天就去庙里求几张符带在身上,好驱邪。” “我跟你一起去!” 一开始苏墨钰还在认真听,听到后面,不由得觉得好笑:“女鬼?亏他们想得出来。” 容蓟却一脸认真,“或许两人说的是真的呢?” “不可能!”想也不想便道:“你不会相信了吧?”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女鬼一说,不会毫无缘由。” 苏墨钰听出他的话外弦音:“你的意思是,凶手假扮成女鬼行凶?”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手中的茶杯:“夫妻……只对夫妻下手……” 苏墨钰急了:“你到底想到什么了?” 他忽而抬头,看了苏墨钰一眼:“钰儿,你有兴趣抓鬼吗?” “啊?” “虽然我一向不爱多管闲事,但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我怕再也没机会去许愿石许愿了。” “哈?”他原来一直在想这个! “钰儿,不如我们合作一回?”他放下茶杯,目光忽然之间变得温软起来。 一看到他那模样,她便立马猜到了他的意思:“你想亲自引出凶手?” “真聪明。” 切!这马屁拍得太没水准了。 他像个诱哄孩童的坏蛋,盯着她的眼睛,蛊惑般道:“怎么样?我知道你对此很有兴趣。” 她歪着脑袋,故作沉思:“嗯,我的确是挺有兴趣的,抛出诱饵,引鱼上钩……”她咚的一拍桌子:“好,我同意。”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我们现在就去准备?” 苏墨钰也笑眯眯看着他:“好啊,我们傍晚之前出发。” “你可要打扮的漂亮一点,这样才显得比较真实。” “错了,是你要打扮得漂亮一些。” “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要打扮的。” “谁说你是大男人?我才是好不好。” “钰儿,你又在瞎说胡话了。” “娘子,我可没说胡话,不是你提议,我们假扮夫妻,引凶手现身么?” 听到这里,再傻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容蓟古怪地看着她:“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扮女人吧?” 苏墨钰微笑着打了个响指:“真聪明。” 他脸色唰的变了:“这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长得这么清秀俊逸,眉目如画,扮起女人来,一定迷倒众生。” “钰儿,别开玩笑了。”让他扮女人?这种事情想都不敢想。 “唉,看来你是不想去许愿石许愿了。”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声,她抓起筷子,继续优哉游哉地吃饭。 容蓟神色复杂地瞧着她,从一开始,她就对去许愿石没有兴趣,想去许愿的人是自己,说到底,这场角逐里,自己已经落了下风,除了妥协,没有其他办法。 其实,不论何时,自己都一直处于下风,想陪着她的人是自己,想与她白首偕老的人是自己,想和她永生永世不分离的人,也是自己。 既然都是自己,那便只能自己做出退让。 不仅仅是谁扮女谁扮男,而是这份刻骨伤怀,求而不得的爱,最终由谁来成全。 放下筷子,他别扭地应了一声:“行,我答应你。” 答应了?竟然答应了。 苏墨钰有些诧异,其实她压根,就没指望他会同意。 顾不上吃饭,随便扒拉了两口,便去了街市,买了胭脂水粉,这些东西她平时几乎不用,没想到第一次花钱买,竟然是买给容蓟的。 顺便,她又去制衣坊买了件合身的男装,很久没有穿男装了,刚穿上还有些不适应。 “好了没?”整了整衣襟,对着镜子又理了理鬓发,从桌上摸出一柄纸扇,轻轻摇了摇。 嗯,不错,即便时隔两年,她这个苏家三少,还是这么风/流倜傥。 “还没好啊。”她对着门里的大喊:“天都黑了,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砰! 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接着,一道高挑清瘦的人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望着站在门前的人,一脸震愕。 早就做好了嘲笑的准备,但真正见到容蓟穿女装的样子,却觉得……还真他/妈好看! 其实,不管男人女人,只要五官端正,面貌秀气,化了妆之后都不会难看。 容蓟是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所以即便穿着女装,也不显得违和,只是那一头鸟窝似的发髻是怎么回事? 她上前一步,用扇柄挑起他的下巴,口吻轻挑:“娘子,你真漂亮,来来来,你的发髻梳得有些乱,让为夫给你重新梳妆。” 他嘴角抽了抽,看她这纨绔子弟的做派,倒是十分娴熟,怪不得当初可以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他任由她牵着,按在了妆台前。 三下五除二,就给他绾好了一个……半丸子头?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脑袋上的发髻,这手艺还不如自己呢。 第383章 不够相爱 最终,还是由容蓟自己动手,苏墨钰从旁协助,这才勉强绾好了一个单螺髻。 出门前,苏墨钰伸出自己的臂弯,扬了扬下巴。 他不解:“做什么?” 她气得跺脚:“还能做什么?挽着你家夫君啊!” 他嘴角又是一抽,她进入角色的速度倒是快。 毕竟已经过了两年,她的长相比起两年前更加女性化,声音也不似两年前的清朗,而是多了几分柔媚,借着夜色的掩盖,倒是没人能瞧出异常来,要是放到白天,恐怕会被人看出端倪。 两人商议一番,决定去上次举行庙会的地点,那里人多,也许会成为凶手行凶的地点。 随意在街上逛着,偶尔调/戏一下/身边的“美女”,恍然间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秀儿,你不是喜欢吃那家的马蹄酥吗?我去给你买。”身后传来男子温软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宠/溺。 “阿明哥,你对我真好。”女子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娇羞。 “傻秀儿,我不对你好,我对谁好?你可是我的妻子。” “可是我们还没正式拜堂。” “我已经对老天发过誓了,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人,就算没有拜堂,我的心意也不会改变。” 咦?这么巧,又碰见庙会那天一起在茶摊休息的小情侣了。 容蓟看她一眼,眼中亦是同样的意思。 苏墨钰拽了拽他:“离他们远点,别被认出来了。” “应该不会。”两人打扮成这幅模样,能认出有鬼。 苏墨钰拉着他混入人群,小心地盯着前面那对你侬我侬的男女:“还是小心点吧,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往后往后,他们过来了。”推着容蓟转身,一手勾住他的脖颈,把他的脑袋往下压,做出正在亲热的模样。 等两人走了,才放开他。 “唉,你说你长这么高做什么?”她无限哀怨地瞪他一眼。 “钰儿,你不讲理。”他比她更哀怨。 “我哪里不讲理了?” “你哪里都不讲理。” “我……”算了,这种没营养的对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搀着我。”她转过身去,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手臂。 他“娇羞”一笑,挽住她的臂弯,顺势往她身上靠去:“夫君,妾身今日身体不适,你就多担待点,让妾身靠一靠。” 我勒个去!这家伙看着挺瘦的,怎么那么重啊,苏墨钰涨红了脸,险些被他压到地上去。 “别别别,这么多人看着呢……”她伸手推他,一不小心,扇子掉在了地上,弯身去捡扇子时,余光瞥见一道人影,看着有点眼熟,但因为人太多,只是一晃而过,看的不是很清楚。 他见她一副力不从心的模样,终于大发善心,直起身子:“夫君,你莫不是嫌弃妾身了?连让妾身靠一下都不愿意。” 去他大爷的,这家伙还演上瘾了。 “喂,够了啊,瞧你这心眼小的。” 话音刚落,就见前方一阵骚动,隐约中听到一句:“女鬼杀人了,女鬼又杀人了!” 杀人了? 两人纷纷变色,朝着事发地点冲去。 拨开人群,看到双双躺倒在血泊中的男女,苏墨钰倒抽一口冷气。 竟然是刚刚遇到的那对未婚夫妻! “怎么会是他们?”容蓟显然也很惊讶。 “是啊,怎么会是他们。”看着临死前,双手还紧紧交握的两人,心里有些堵得慌,如果没有听错的,这俩人马上就要成亲,而现在…… 摇摇头,拽了拽容蓟的衣袖:“衙役马上就要来了,我们走吧。” 容蓟看着地上已经没有了呼吸的人,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毕竟,前两天,他才与这对恋人说过话,他还记得,那个年轻的姑娘,在看着她心爱的郎君时,满眼的幸福娇羞。 然而,一切都这么完了,彻底完了。 造化弄人,有缘无分。 老天爷总是这么的不公平,让相爱之人不能相守,抱憾终身。 “难道是凶手看出了我们的伪装?”回到客栈后,容蓟开始反思今日失败的原因。 苏墨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一根手指抵在茶杯边缘,轻轻一推,看着茶杯滴溜溜地在桌面上打着转。 突然,她一把按住正在打转的茶杯,“我觉得,凶手在选择下手的目标时,是有条件的。” “哦?”他将视线,从她手里的茶杯,移到她的脸上。 “满大街这么多的恋人,凶手为什么,偏偏选了那对未婚夫妻?” 这也是容蓟疑惑的地方:“或许,只是巧合而已。” “不。”苏墨钰把茶杯扶正:“我觉得,那人每次下手,都是挑最恩爱的一对。” “最恩爱的一对?” “是。”这是她刚得出的结论,回想遇见那对未婚夫妻时,他们的对话,那样深情缱绻的爱意,就连旁听的她,都有些羡慕了,再联想到第一对受害者,事情就越发明晰了。 但凡被杀害的爱侣,都是彼此非常相爱的,他们没有引出凶手,不是伪装得不到位,而是还不够相爱。 她的这个结论,让容蓟有些伤怀,比起这个原因,他更希望是自己伪装的不到位才失败的。 “没事,明天再接再厉。”苏墨钰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若无其事的鼓励。 他垂目看着手中的茶杯,声音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好,明天……再接再厉。” 看着他这样,她有些于心不忍,想留下陪他。 可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心病,也是自己的心病,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倒不如什么都不做。 “我先回房了,你……早点休息。” 他点点头,目光仍是一瞬不瞬胶着在手中的茶杯上。 苏墨钰离开后,他一点一点抬起头,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不够相爱。 就这简单的四个字,便足够将他压垮。 他甚至不惧怕死亡,只害怕她的一句,我们并不相爱。 他宁可像那对恩爱的夫妻,因彼此深爱而遭受灾厄,也不愿面对如今这般难堪的境地。 想着想着,他不禁晒然一笑。 他到底在想什么?连死亡都羡慕的自己,当真有些疯魔了。 第384章 捏泥人 第二日,两人如法炮制,还是同样的装扮,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地点。 今天街市上的人,明显比昨天少了许多,大概是昨天的凶杀案,让人们心存畏惧了吧。 两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各怀心事。 “两位要不要捏一对泥人,做个纪念?”正走着,街边捏泥人的摊贩对着两人招呼起来。 因为女鬼的原因,他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差,他已经在这里摆了整整一天,却一桩生意都没有做成,一个铜板都没有拿到手。 要知道,以往他这个摊子,可是最受欢迎的,尤其受那些恩爱的小夫妻欢迎。 苏墨钰停下脚步,朝着摊位看去。 摊子上摆了很多精巧的袖珍泥人,个个都栩栩如生,很是有趣。 她不禁停下脚步,凑了过去。 摊贩看着二人,这对小情/人看上去有些古怪,虽然是男俊女靓,但总是给人一种不太和谐的感觉,不过他也没想那么多,连忙热情地给两人推销起自己的手艺,他指着摊子最前面的一排泥人,“公子,小姐,你们瞧,这些泥人多有趣,你们也捏上一对吧?保管让两位满意。” 苏墨钰拿起一对泥人来看了看,发现的确很有趣,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泥人很袖珍,但脸上的表情却很生动,她笑了笑,对摊贩道:“你能捏一对跟我们两人一模一样的泥人出来?” “当然!”摊贩见生意来了,激动的两眼放光。 苏墨钰看了眼身旁的人,这个机会倒是难得,古代没有照相机,不能把两人现在的模样纪录下来,捏一对泥人,把他穿着女装的模样记载下来,倒是不错。 她点点头:“好,那你就给我们捏一对,一定要捏得像一些,不像的话,我可是不会给钱的哦。” “公子,放心吧,我的手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说着,摊贩就开始忙活起来,他先将泥人捏出个大概,再放在火上烧一下,接着用工具细细雕琢,最后,再用彩釉上色,画出服侍和五官,贴上装饰,于是,一对泥人便算是完成了。 苏墨钰看着一高一矮两个泥人,拿起高的那个,放在容蓟面前对比了一下,噗嗤笑出声。 像,真像!那气韵那神采,简直是惟妙惟肖,她很是满意,掏出一小锭碎银,丢给那摊贩。 摊贩看着碎银,犹豫了一下,道:“公子,要不了这么多。” “没事,你拿着吧,本公子今天高兴。”说着,把矮的那个泥人,塞给了容蓟:“娘子,你拿好了,以后见不到为夫,就把这个泥人拿出来,当成我好了。” 容蓟接过泥人,挑眉看了看,这个摊贩的手艺还真是不错,小小的一个泥人,简直就像是另一个缩小的她,那纨绔子弟的模样,竟是一模一样。 心里很欢喜,面上却不显:“夫君也小气了,区区一个泥人,怎么能代替得了活人?” 哟,这副闺怨的模样,倒真是挺像的,她豪气地在他腰上一楼:“这是个念想而已,娘子要是不高兴,为夫以后天天陪着你就是。” 他竭力憋着笑:“夫君此言当真?可千万别欺骗我这一介妇人。” 她拍拍胸口:“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践,再说了,娘子这么美,为夫也舍不得离开你啊。” 他憋笑憋得肚子疼,忙低了头,借由一头长发遮掩忍不住勾起的唇角:“夫君,你对妾身真好。”他身子一歪,靠在苏墨钰的肩头,身子因为憋笑的缘故,而不停颤抖,外人看上去,就像是感动到哭泣一样。 苏墨钰也好想笑,不过她憋笑的本事比容蓟厉害,心里面早就乐开了花,不过脸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哎呀,别怎么激动,你是我的妻子,我理应对你好嘛。”她伸手在他肚子上摸了把:“更何况,你还怀着我的孩子呢。” 他终于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却因为极力想要憋住的缘故,而显得压抑,像是因为不胜感动而哭出声一般。 她顺势勾起他的下巴,看着他憋笑憋出眼泪的双眸,深情道:“娘子,你哭了吗?” 他看着她,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庞,此刻就近在咫尺,水雾般的眸子,盛满了温柔的眷恋,一时间,竟笑不出来了,而是痴了一般,深深凝视着她。 “钰……”他情不自禁,想要喊她的名字。 苏墨钰生怕他露馅,身子微微前倾,柔软的唇瓣,贴上他的。 他豁然睁大眼睛,紧张欢喜到不敢动弹。 她的吻很浅,几乎是一触即分,没有任何深入的欲/望,却带着一种脉脉怜惜,他感觉到她的颤抖,像是冰火交融那一刻的狂烈颤栗。 他情不自禁/地拥上她,贪婪般的汲取着属于她的温暖,来滋润这两年来干涸的心田。 她怔了怔,事态的发展好像有些偏离轨道,正要伸手推他,巷道前面,突然冲过来一个女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救……救救我……” 两人连忙分开,看向那个女子:“这位姑娘,你怎么了?” 女人披头散发,遮去了大半的脸容,她拽着苏墨钰的袍摆,期期艾艾道:“公子,求您救救奴家,救救奴家的孩子吧!” 苏墨钰和容蓟对视一眼,而后开口道:“怎么回事?你先起来,慢慢说。” 女子却不肯起身:“公子可否答应奴家的请求?” “你要我们帮你,总该说清楚,你到底要我们帮你什么吧?” 女子啜泣道:“是这样的,奴家原本和夫君恩爱美满,日子过得很幸福,谁知趁我有孕之时,夫君跟着另外一个女人走了,抛下奴家和未出世的孩子……我和孩子孤儿寡母的,实在过不下去,就想到来姑苏投奔亲戚,可刚来到姑苏城,奴家仅有的一点银两,就被贼人给偷了,奴家无处可去,孩子也生了病,如今,我们真是走投无路了。” 苏墨钰有些呆愣,这种事情,换了任何人,都会同情女子的遭遇。 可她却莫名想到了在去契丹前,自己和影毒生活的那段过往。 那时候为了博同情,他们什么谎言都说过,钱财被偷,走投无路,这是最常用的戏码。 她知道自己不该用肮脏龌龊的心思,去揣摩别人,但人活于世,想要一生安稳,必要的防备之心,还是要有的。 第385章 原来是她 她想了想,温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和娘子,虽算不得什么大善之人,但也希望可以做点好事,为我们孩子多积些阴德。”她说着,悄悄在容蓟的腰上捏了一把。 男人身材精瘦,没有丁点赘肉,结实的肌肉捏起来硬邦邦的,手感太差。 看她一眼,立马会意:“是啊,妾身也赞同夫君的话,这样吧,夫人的孩子在哪里,带我们过去好了,妾身以前也曾学过一点医术,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这说谎不带打腹稿的水准,都快赶上她了。 女子感激道,“多谢二位,多谢!两位的恩德,奴家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这时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偶尔走过两个人,都是行色匆匆。 那个捏泥人的摊贩,也受不了这冷清又阴森的气氛,早早收摊回家去了。 女子从地上爬起身,佝偻着身子,艰难地走在前面,给两人带路。 拐进一条幽暗的小巷后,女子行走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苏墨钰还是优哉游哉摇着纸扇,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只是手指,有意无意地抓了容蓟一下。 他侧眸看过来,也轻轻碰了碰她的手,以作回应。 在女子的带领下,三人走到了巷子的尽头,望着对面的死胡同,苏墨钰奇怪的问:“夫人是不是走错路了?” 女子忽然直起身子,声音如九幽地狱里的鬼魂,“没有走错,这里就是你们去往黄泉路的入口!”最后一个字说罢,女人猛地转身,手中冷光一闪,月色下,泛着嶙嶙的刺目雪光,径直朝着苏墨钰的咽喉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她将手中折扇一翻,挡住了女子的袭击,同时一并精挑的短刀,出现在折扇之后。 女子大概是因为过于震惊,手下动作顿了顿,苏墨钰趁她发愣的空当,顺势抬腿,扫向她的下盘。 但女子反应极快,身形在半空中凌空翻转,躲开了她的攻击。 在闪躲开的瞬间,她将目标转向一旁的容蓟。 一道银丝从她手中飞射而出,容蓟侧身去躲,谁知那银丝半空中改变方向,朝着他的双手双脚而去。 银丝骤然分裂,将他的双脚牢牢缠住。 与此同时,女子手中的刀刃也紧随而至。 双脚被缚,躲是躲不开了,他索性向前探掌,一把抓住女子袭来的双手。 女子指尖的刀刃,就在离他仅有不到半寸的位置停下,再往前一点,怕是双眼不保。 苏墨钰抓紧时机,上前来以短刀割开了捆绑住他双腿的银丝。 女子似乎被激怒了,猛地一用力,踢上容蓟的胸口。 女人力气不小,容蓟被震得虎口发麻,胸口裂痛,不由得松了手,女子脚尖在地面轻点,回身朝着苏墨钰用力一挥手。 容蓟大喊:“钰儿小心!” 好在苏墨钰反应快,将手中折扇迎面丢了出去,挡住了女子甩来的锋利刀片。 女子见状不妙,转身朝着围墙快速冲去。 “拦住她!”苏墨钰看出她要逃走的意图,连忙喊道。 容蓟打算去追,但对方的轻功似乎非常好,追的话肯定追不上,目光一转,看到墙角处摆着一支破烂的扫帚,上前一步,拿起扫帚,冲着已经快要爬到墙顶的女子用力掷去。 扫帚打在了女子的膝弯上,她闷哼一声,身子朝下滑了一大截。 苏墨钰紧跟而上,将手中短刀丢出,扎在了她的另一只膝弯上。 女子惨呼一声,从墙上重重跌下。 两人飞快上前,将女子制服。 苏墨钰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专挑小情侣下手的女鬼。” “姑娘,对不住了。”容蓟伸手,连点女子身上几处大穴,随后将覆在她脸上的长发拨开。 看到女子长相的瞬间,两人都惊呆了。 “知府夫人!”苏墨钰不禁脱口而出。 女人冷冷盯着他们,艳丽的红唇勾出一抹阴寒的讥笑:“没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你们二人,演得可真好。” 容蓟皱了皱眉,想说什么,苏墨钰已抢先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夫人不必感到不甘,你杀了这么多人,用你的命来偿还,也不算亏。” 女人冷笑:“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夫人搞错了,衙门又不是我们家开的,我们俩哪有处置你的权利,自然是把你交给知府大人,让他来做裁决。” 女人写满了冷嘲的美丽脸容,终于有了一丝龟裂,“你们费尽心机抓到我,不怕他徇私枉法,赦免我的罪责。” 苏墨钰看了看容蓟:“对哦,知府大人会不会给她走后门,开绿色通道?” 不明白她说的走后门,开绿色通道究竟什么意思,但大概也能明白她的顾虑,容蓟道:“不会,我相信知府的为人。” “咱们这是要赌一把喽?” 他看着女人表面镇定,实则慌乱的眼眸,轻声道:“我虽从不赌博,也不喜欢做个赌徒,但偶尔为之,有何不可?” 苏墨钰点点头,“好吧,你想赌,我就陪你赌一把。”反正就算输了,作为这场赌博的幕后之手,他总有办法料理残局。 天未亮,府衙门前的大鼓,就被敲得震天响。 知府还算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虽然有诸多不快,还是穿戴整齐,准备升堂。 坐在肃穆的公堂,头顶明镜高悬的牌匾,知府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升堂。” 下面的衙役手持廷杖,齐齐高喝:“威武——” “下面何人,见了知府大人,为何不跪?”知府身旁的师爷,指着两人厉声道。 苏墨钰一脸神秘对师爷道:“有样东西,我想给师爷你瞧瞧。” 师爷半信半疑走了过去,苏墨钰拿出个金色的手令,在他面前晃了晃,师爷定睛看去,脸色瞬间大变,“你……你们……” 苏墨钰小声道:“师爷莫惊慌,京里派我们出来,只是为了审查各地的治理情况而已,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此事就不要声张了。” 师爷点点头,脸上还是一副被吓到的表情,他跟着知府做了十几年的师爷,还从来没见过从京里来的人。 第386章 永远不复相见 师爷走到知府身边,附耳小声说了几句,知府也是面色陡变,立马挺直了原本就很笔直的脊背。 “咳咳……”知府看着二人,语声严肃中带着几分温和,道:“你们二人大清早来求见本官,所为何事啊?” 苏墨钰上前一步,拱手道:“自然是给大人排忧解难来了。” 他最近最烦心的,莫过于女鬼杀人之事,听苏墨钰这么一说,他顿时有些激动:“哦?怎么个排法?” 容蓟侧身指着身后被五花大绑的女子:“此人便是近来横行姑苏的女鬼。” 知府看着所谓的“女鬼”,有种奇怪的感觉,从椅子上站起身,眯着眼睛:“就是她?” “没错。”容蓟将从女子身上搜刮出来的刀刃,精铁打造的钢丝以及各种易容工具丢在地上。 知府看了,不知怎的,脸色蓦地一变。 “这……这些……” 看他的样子,大概已经猜出什么了,容蓟走至女子身边:“大人可要看看这个女鬼的真容?” 知府不说话,只盯着地上的那些东西发呆,隔了许久,才像是脱力般坐回椅子:“燕娘啊,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一直垂着头的女人,这时才抬起脸,一双冷然的眸子,隔着凌乱的头发,射向坐在上首的知府:“那么你觉得,我做什么事情不傻?或许杀了你,才是我最应该做的。” “燕娘,你就这么恨我?”知府哀恸道。 女子冷笑:“你觉得,我不该恨你?” 知府沉痛地闭了闭眼:“是,你的确应该恨我。” “你少他娘的跟我装模作样!这十年来,我也装够了,想必你也没有这个耐心,再陪着我虚与委蛇下去了吧!”女人激动地大叫起来,完全不似之前的清高冷傲,看着倒像是个歇斯底里的泼妇:“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这些年来,我受够你的冷落,受够你的假仁假义,动手吧,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能解脱了!” 一旁的苏墨钰和容蓟一脸懵逼,这是唱的哪一出? 知府捂着脑袋,似乎很是痛苦,在女人一声接着一声的尖叫中站起身,缓步走到了她的身边,“燕娘,我不知道,我竟会伤你如此之深。你可以恨我,甚至杀了我,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做那样的事情,我记忆中的你,是那么善良,连小动物都舍不得伤害,你怎么会……都是假的,对不对?是他们冤枉你的对不对?” 苏墨钰听不惯这种话,什么叫做冤枉,人证物证摆在那里,连女人自己都没反驳,哪来的冤枉?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正要上前辩驳,忽然被容蓟拉了一把,对她摇摇头。 她张了张嘴,最终决定闭上嘴巴。 女人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平静道:“没有人冤枉我,杀人的事情,的确是我做的。” 这会儿却换知府激动起来:“不,不会的!你不会这么做!” “我为什么不会这么做?”女人冷笑连连,用无比冷澈的目光看着知府:“我恨那些相爱的恋人,恨他们可以无所顾忌的相爱,恨他们的伉俪情深,恨他们的至死不渝!” “燕娘……”知府痛呼,伸手想要去触碰她。 “拿开你的手,不要碰我!”女人厌恶的喊道:“从失去孩子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你,永远不会!” 知府的手顿在半空,好几次,都想握住女人那纤细单薄的肩头,但终究,还是默默收回了。 “燕娘,你一直都在为那件事耿耿于怀。”知府苦笑:“恨我擅自决定,让你喝下那碗堕胎药。” 当堕胎药三个字落下时,女人冰冷的面容上,骤然露出痛不欲生的哀戚。 苏墨钰也是悚然一惊,知府竟然亲自给她的夫人喝下了堕胎药? 女人颤着唇,紧紧闭上眼睛,但还是没有阻止泪水的滑下:“那是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你不爱他,可他却是我的心头肉……”她睁开眼,看向知府,一双美目中,除了浓浓的怨恨,还有漫步边际的绝望:“既然那么厌恶我,嫌弃我,为何不休了我呢?”没等知府回答,她就笑着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你不休我,是想亲眼看着我痛苦,看着我绝望,看着我生不如死……如今这样,你可满意了?” “燕娘!”知府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女人拥进怀里:“我怎么会厌恶你,嫌弃你呢?如果可以,我宁愿用自己的命,来换取你的平安喜乐,可老天就是这么的不公平,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你的身体太虚弱,如果生下那个孩子,你就会没命,我不能失去你,不能……所以,我只能选择放弃那个孩子,放弃你和我的骨肉……你不知道,我多么希望,他可以来到这个世上,我多么想成为一个父亲,成为那个孩子的父亲,可是……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我不配拥有他那么乖巧的孩子……燕娘,你要恨我,那就恨吧,终究是我负了你……” 女人死寂的眼眸,一点点抬起,落在抱着她的男人脸上:“你说什么?” “燕娘,一切都晚了,都晚了……”知府死死抱着女人,像是用尽了此生全部的力气,突然,他放开他,转身大步走回案桌前,拿起惊堂木,用力一拍:“罪妇江书燕,心肠歹毒,恶行累累,因一己私欲,而残杀无辜民众共十二人,天理难容,故本官宣判,处其绞刑,三日后执行!” 女人低低笑了几声,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愉,只听得一声长叹:“终于……解脱了。” 知府看着她,满目惊痛,如一/夜秋风吹过,迅速枯黄的落叶,再无半点生机:“燕娘,这辈子是我负了你,等你走后,我会每年为你祭奠,你不用担心,等我死后,你怕是已经再世为人了,我们……永远不复相见。” 第387章 岁月静好,一世安然 杀人的“女鬼”终于得到了她应有的报应,行刑当日,无数的民众蜂拥前去观看。 看着知府夫人死在绞刑台上的一幕,民众们纷纷拍手叫好,说是大快人心,恶人终于得到了报应。 因为知府的大公无私,正直公正,百姓们一个劲地称赞他,是百年难遇的好官,其清正廉明的名声,立刻在整个姑苏城内传了开去。 可谁都没有瞧见,行刑那天,坐在监斩台上知府,已经没有了灵魂。 他爱那个女人,爱了整整十年,十年来,他每一天,每一刻,都是为了那个女人而活。 但是,他深爱的人,却无时无刻,不在怨恨着他。 为什么一定要互相折磨? 为什么明明彼此深爱的人,最终却只能得到这样一个结局。 也许,两人都坦诚一些,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们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因为“女鬼”终于伏法,姑苏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官府撤销了对三圣庙以及许愿石的封禁,某人也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去许愿石许愿了。 早上下了场雨,淅淅沥沥的雨滴,夹杂着碎小的冰粒,砸在油纸伞面,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天气很冷,几乎呵气成冰。 大概是不愿在这种恶劣天气出门,所以今天来许愿石许愿的人非常少,三生池旁,除了苏墨钰和容蓟两个人,再看不到第三个人的踪影。 听说许愿的时候,要把手搭在石头上,心中澄净,排除杂念,用最诚挚的态度,默默道出自己的愿望。 “你先来吧。”苏墨钰从他手中接过雨伞,举在他的头顶。 他点点头,转过身,将掌心贴在石头上,闭上眼睛。 周围很安静,除了雨声,就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了。 她看着他,他的脸上带着人皮面具,却不妨碍她在心中勾勒他的轮廓。 忽然发现,不管是两年前还是两年后,那张容颜,自己始终都没有忘记过。 他以为她恨他,怨他,不肯原谅他,但事实上,她从来都没有真正恨过他。 不似云绫的心死如灰,不似知府夫人的悲恸绝望,只有最平淡最温软的回忆,和最缱绻的眷恋。 正因如此,她才能在这两年当中,保持一颗波澜不惊的平常心。 爱和恨,其实是可以被区分的。 她不知道又爱又恨是什么感觉,她只知道,要么豁出一切去爱,要么放弃一切去恨。 她只是放不下自己的心魔,无数个夜晚,只要闭上眼睛,两位姐姐惨死的画面,就会浮上眼前。 永远也忘不了苏明音在烈火中决然的背影,忘不了淑妃临死前痛不欲生的眼神。 她可以不在乎家族的覆灭,但不能不在乎最亲的亲人,在自己面前一一惨死。 如果能用自己和容蓟之前的牵绊,换回淑妃,苏明音以及苏太师的性命,她会毫不犹豫地斩断和他的牵绊,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奢望而已。 “钰儿。”不知何时,他已转过身来,从她手中接过伞柄,“该你了。” 该她了? 该她做什么? 向一块冷冰冰的石头许愿?曾经穷尽一切,几乎搭上性命都没做到的事情,一块石头就能帮她实现了吗? 她不信,不屑去信。 但还是伸出手,将掌心,贴在了光滑的石壁上。 她要许什么愿呢? 她的愿望太多了,希望灵魂已经归于苍茫大地的容朝,今后可以不再被命运束缚,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希望淑妃下辈子可以嫁一个好人家,夫妻恩爱,子女孝顺;希望苏明音和邢将军可以再结连理,白首偕老;希望阎烈洲可以一世平安,希望玛朵可以一世无忧,希望自己不要再经历那些痛彻心扉,生离死别;希望容蓟不要再被感情所累,幸福安康,江山永固。 这么多的愿望,就算这块许愿石真的灵验,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贪心了? 既然有那么多的愿望要许,又挑不出一个最重要的,那不如就愿……岁月静好,一世安然。 好似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愿望一般,当她将手,从石壁上收回的霎那,天空之上,明烈的日光,竟穿破了重重云层,将万点金芒,洒向人间大地。 她抬头看去,刺目的天光,刺得眼睛有些生疼。 一只手伸来,轻轻将她牵住。 她转首看他,他却仰头看着天空,唇边一抹浅淡微笑,似花开的痕迹。 “钰儿,你刚才许愿的样子,真好看。” 她耳根有些烧,明明脸上带着面具,一副再普通不过的路人甲面孔,好看个屁。 “你的模样。”他忽然说了句:“我就是死了,也绝不会忘记。” 不知为何,突然很讨厌听到“死”这个字眼,她捏了他一下:“等你死的时候,我也七老八十了,满脸皱纹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好看。” 他轻柔地笑了,眼底好似有繁星点点,“是啊,那时候,你都老了。” 他努力想象,却怎么都想象不出她衰老后的样子。 如果,自己真的能陪她白首到老,那该多好。 …… 为了庆祝杀人凶手终于伏诛,也为了弥补中元节那天的遗憾,百姓们自发地组织了一场灯会。 大街上到处都是放烟火,放河灯的人。 两人沿着河边行走,摆脱了恐慌的姑苏,果真美不胜收。 可是谁又能知道,在这繁华美丽的背后,又藏着怎样的惨烈与悲伤。 望着天上五颜六色的烟火,苏墨钰轻轻叹了口气。 容蓟停下脚步,也跟着她一起看向那些美丽的烟火。 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突然跑到两人面前,“大哥哥,给小姐姐买一束花吧?” 容蓟低头,朝女孩手中挎着的花篮看去,篮子里五颜六色的花朵,的确很好看:“多少钱?” “不贵,二十文一束。” 正要掏钱,被苏墨钰伸手拦住:“不买。” “钰儿……” “不买就是不买。” 小姑娘很委屈:“小姐姐,你不喜欢漂亮的花朵吗?” 苏墨钰叉起腰,开始教育起来:“你当我傻啊?这些花都是姑苏城外的山坳里采的,漫山遍野都是,我干嘛要花钱买?” 小姑娘理直气壮:“花是我采来的,理应就是我的,我拿来卖钱,又什么不合适的?” 哟,这小丫头还挺厉害的,这么能说会道,不过就她这点道行,苏墨钰一点也没放在眼里:“说的没错,你采来的,拿来卖钱也没什么不对,可你不该把价格抬得这么高,二十文钱是多少你知道吗?” 女孩鼓着腮帮子摇头,“不知道。” “二十文,可以买二十个包子,四十个馒头,十只烧饼,一条裤子,一双麻鞋……” “瞎说,哪能买这么多!” “你这小丫头,故意跟我抬杠是不是?” “我才没有,是你自己说的不清楚,怪不到……”小姑娘突然睁大眼睛,惊慌地看着她身后,随即,便听到扑通一声。 她骇然转首,看到眼前一幕,也骤然惊恐得瞪大眼睛。 第388章 你也会死,是么? 有人落水了! 这是苏墨钰刚转过头,听到的一句。 她向前疾跑了一步,探出手去,然而却是徒劳。 容蓟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整个人仰面朝后,跌进了河水里。 此时正好有艘船坞经过,船夫见状,一头扎进水里,将昏迷的容蓟救了上来。 苏墨钰抱着他**的身子,慌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探手在他脖颈处试了试,好在还有脉搏。 “姑娘,你家相公病得不轻啊。”有人走过来道:“赶紧去找大夫瞧瞧,别耽误了治病。” 病? 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 她脑袋一团乱,虽然觉得这种说话实在荒唐,还是对着那人礼貌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婶的提醒。” “姑娘,要不要帮忙?”看她一个姑娘家,弱不禁风的,有人上前,打算帮她一把。 她摇摇头,婉拒:“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她搀起容蓟的一只手臂,将他背在背上。 之前问她要不要帮忙的人,站在原地,看着她艰难而去的身影,叹了口气。 记得前面不远处就有家医馆,容蓟一定是最近劳累过度,才会突然晕厥。 一定是这样的。 心里虽然这样安慰,但不知为何,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哭什么? 为什么要哭? 她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就好像容蓟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他不会死的,只是昏厥而已,哪里就有那么严重呢? 可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地砸在地上。 头顶上空,烟火正盛,如骤然染了色的灰白山水画。 周围不断传来孩童的笑声,以及人们的欢呼声。 可那一切,都好像离她很远,很远…… 容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上,灰色的帐幔从头顶垂下,让人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外面的天色一黑,房间里面,只点了一支烛灯。 转过头,他愣了一下。 她坐在榻边,一动不动。 他原以为她睡着了,可定睛一看,她分明醒着。 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看到他醒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钰儿?” 听到他的轻唤声,她这才转动了一下眼睛,“你病得很重,我们明天就启程回京。” 他下意识反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怎么能半途而废?” 她还是那句话:“你病得很重,必须回去。” “我没事。”他说着,想要坐起身,却因为浑身酸软无力,根本使不上力气。 她看着他艰难挣扎,忽而问了句:“容朝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动作一滞,终于彻底失去了力气,放弃了挣扎:“他……他是……” 没等他想出借口,便又听她道:“你和他一样,对么?” 他着急地想要辩解,却不知为何,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说啊,你是不是和他一样,你是不是也会死?” 他闭上眼睛,终于沉默下去。 她强忍着莫名的怒意,从椅子上站起身,不容置喙道:“明天一早,我们就启程回京,没得商量。” “钰……”他看着她转身走出房间,阖上房门,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关上门,积蓄许久的泪,才落了下来。 她背靠着门,努力平复心底的惶恐,可还是被心底的那股绝望,一点点淹没。 原来,他真的会死。 而这一次所谓的结伴同游,不是为了实现她的愿望,而是他的。 是他口中,不愿留下的遗憾。 为什么自己要回来,为什么要面对如此不堪的绝望,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残忍。 身子一点点滑下,她抱着双臂,发出如幼兽般的呜咽。 …… 早晨天刚亮,苏墨钰就准备好了行囊,准备启程回京。 可打开容蓟房间的门,房间里竟空空如也,床榻上也空空如也。 虽然不认为他会幼稚到去躲床底,但还是趴下/身,仔仔细细找了一遍。 结果证明,床底下的确没有。 开什么玩笑! 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他自己离开客栈,偷偷躲了起来。 这个混蛋! 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跟她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真是越活越回去。 找到那两个暗卫,发现俩人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都叫不醒。看来容蓟为了躲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下三滥手段都用上了。 会去哪里呢?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就算躲,也就只能躲个一天半天,以为他晚上就会归来,谁知到了第二天早晨,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苏墨钰终于坐不住,亲自去街上寻人,可姑苏城这么大,究竟要去哪里找,她一点目标都没有。 漫无目的地街上走着,道路两旁的行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是她要找的人。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躲起来,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拒绝回京。 生了病就要看医生,就要吃药打针,哪有生了病还能轻轻松松的,他这般做法,与讳疾忌医有何区别? 就算最后面临的,依旧是死亡,那也不能因此,就不去治疗。 真不懂他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容蓟看着头顶阴霾的天空,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躲避什么,大概是因为害怕,因为恐惧,因为无法改变的命运。 在刚得知容朝毒发的时候,他认为只要努力,只要坚持,就一定可以战胜死亡,但现实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现在他想和命运抗争,却已经没有了这个勇气。 他宁可现在就死去,只要能死在她的身边,她的怀里,也没有任何遗憾。 但是回京…… 他做不到。 死在那个冷冰冰的华丽牢笼里,是一件最残忍的事情。 他承认,自己退缩了,害怕了。 但人的一生,总要有任性一次的机会,总是按部就班地走,走了二十几年,他也累了。 “这些都装上。”前面好像有人在搬卸货物。 “都装上?” “是啊,怎么了?” “那些难民根本用不上这么多。” “这是小姐的吩咐,还不快照做?”耶律桓身着一袭翠色青衫,站在青石板路前的小巷口,指挥工人们将粮食蔬果一类的物品,都搬上马车。 吩咐完毕后,他刚一转身,就被人一把拽到了巷子里面。 他吓了一跳,以为碰上劫匪了,回想之前从巴图和少爷那里学的几招,正准备出拳,却被对方轻轻松松握住。 “你想做什么?”输人不能输阵,他紧盯着对面的人,大喝一声。 容蓟松开他,上前一步,抬手揭掉了脸上的面具。 “皇皇皇……”看着他,耶律桓骇得开始结巴。 容蓟一把捂住他的嘴,笑眯眯道:“别来无恙,小竹青。” 第389章 懦夫就懦夫 在这里碰到容蓟,是耶律桓怎么都想不到的,他盯着容蓟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探头朝他身后望去。 容蓟一把将他扯回来:“别看了,你家少爷没跟来。” 耶律桓拍拍心口,“那就好。”随即脸色又是一变:“您……您怎么知道……” “没有朕不知道的。”他探头朝巷子外看了眼,发现没人注意这里,便继续道:“你的事情,朕可都听说了。” 耶律桓装傻:“您听说什么了?” 显然,他虽然经常跟在苏墨钰身边,但论起装傻的本事,也就只学了个皮毛:“朕不介意把你交到你家少爷的手上。” “别别别。”耶律桓连忙讨饶:“您就饶了我吧,要是被少爷抓住,我就惨了。”他搓搓手:“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看来这小子还是挺聪明的,容蓟也不绕弯子,直接道:“给我找个藏身之所,能久住的那种。” “这个……” “竹青,竹青你在哪?”冷不丁的,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容蓟皱了皱眉,原本想躲起来,最终却站着没动。 “你这小子,怎么藏到这里……”一道婀娜纤细的身影走了过来,看到站在耶律桓身边的容蓟时,蓦地怔住。 “皇、皇上。” 她正要下跪,被容蓟抬手阻止:“这次朕是微服私访,你就当不认识朕。” 孙澜行礼的动作顿住,耶律桓上前扶起她:“姐姐,他说要找个藏身之处,你帮个忙呗?”为了避免被交出去,耶律桓积极替容蓟张罗起来。 “这……”孙澜有些犹豫,容蓟毕竟上是一国之君,在这里遇见他就已经很不正常了,更别说什么藏身之处。 “不行么?”容蓟转身:“那便算了。” “如果皇上不介意,就以孙府下人的身份,先在这里住下。”孙澜在他身后道。 “这样也好。”说着,毫不客气地在耶律桓身上一拍:“还不带路?” 耶律桓一直都很怵容蓟,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容蓟刚一命令,他就老老实实走在前面带路了。 虽然他是以下人的身份暂住,但谁也不敢真的把他当下人,挑了间宽敞整洁的房间,耶律桓道:“您先住这里吧,太好的房子,会让人怀疑的。” 容蓟走进屋子,瞧了一圈,还算满意,“你过来。” “谁?”耶律桓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他是故意这么问的。 容蓟在桌子边坐下,指指对面,“你。” 装傻也没用,耶律桓只好走过去,“您又想让我做什么?” 容蓟看着他,当年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长得和中原人不太一样,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契丹的王子。 “你在躲什么?” 耶律桓没有回答,却反问一句:“您又在躲什么?” 容蓟笑了一下,认真回了他的疑问:“朕在躲一个人。” “躲谁?” “苏墨钰。” “少爷?”耶律桓惊讶的张大嘴巴。 “你呢?为什么也要躲着她?” “我……”耶律桓低下头,别扭道:“我不是躲她,是躲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 耶律桓在心底腹诽了一句,您也太八卦了,不过还是回道,“我在逃婚。” 容蓟挑挑眉,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逃婚?你们契丹也有逃婚一说?” “怎么没有?我就是个先例。” “为什么要逃婚?你们不是可以用比武来决定吗?” 耶律桓道:“哪有那么容易,这也是要看场合的,再说,比武定亲的事情,只有女子可以。” “怎么,你要娶的姑娘,不是你喜欢的?” “是啊!”耶律桓一拍桌子,终于找到可以理解自己的人了:“您想想,娶个自己不喜欢的姑娘,和她朝夕相处生活一辈子,这是多么可怕,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容蓟点点头,表示赞同,“说的没错,娶自己不喜欢的姑娘,的确很痛苦。但你不是王子吗?你可以拒绝。” 耶律桓哀怨地瞥他一眼,怯怯道:“您是皇帝,不也照样身不由己?” 这话又戳到了容蓟的痛处,他的脸色有些不好,但也如只是片刻,很快就恢复如常了:“朕是朕,你是你,至少朕不会因为不想娶不爱的姑娘,就擅自逃婚,这是懦夫的行为!” 耶律桓也没反驳:“是,懦夫就懦夫吧,总比痛苦一辈子强,我才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不得不说,现在的耶律桓,还真有几分当初苏墨钰的风采,看来是深得她的真传,再过几年,怕是要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容蓟的眼神忽而有些飘忽,耶律桓刚才那番话,猛地触动了他心里的一根弦。 懦夫就懦夫,总比痛苦一辈子强。 果然,有时候,做人就该简单点,一根筋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想得太多太复杂,反而会让自己陷入纠结无助的境地。 “多谢。” “什么?”耶律桓没听清,准确说,是听清了,却不敢相信。 “好话不说二遍。” 耶律桓:“……”到底是谁在学苏墨钰的无赖行径?根本不是自己! …… 三天了。 苏墨钰找了三天,还是没有找到容蓟的下落。 毫无疑问,他在故意躲着自己。 两名暗卫懊恼不已,每天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能不苦大仇深吗?丢了皇帝,这可不是小事,两人非常自责,甚至有自刎谢罪的打算,被苏墨钰骂了一通,两人才算老实了。 其实,苏墨钰急归急,但也不是很担心。 容蓟做事,向来很有分寸,就算耍脾气,闹别扭,也一定会挑影响最小的方面去耍去闹,不会真的放开一切,肆无忌惮。 所以,排除了几个他能去,敢去的地方后,剩下的,也就只有一处了。 而在这处地方,藏了两个她要找的人。 在姑苏,孙府的排场,不如京城那么宏大,府宅的大门,对着阴暗小巷的入口,不仔细找,只怕还找不到。 她蹲在地上,一边观察府宅门口的境况,一边捧着个玉米棒在啃。 过了两个时辰,蹲的腿脚发麻,身着翠绿青衫的少年,才从府宅门前走了出来。 等他拐入巷子,苏墨钰这才追了上去。 “哎呦!”耶律桓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捞,竟捞到一根啃了一半的玉米棒子。 第390章 我陪你 正发着呆,脑门忽然被人用力敲了一下:“好你个小混蛋,真能躲,竟然躲到这里来了,不错嘛。” 耶律桓一点点抬起头,看到面前之人,虽然那张脸对他来说非常陌生,但这口气,这动不动就敲他脑门的举动,非他家少爷莫属了。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把玉米棒子往苏墨钰怀里一塞,耶律桓拔腿就跑。 可还没迈出步子,领口就被人给提住:“小子,在你家少爷面前装傻,可是行不通的。” 耶律桓欲哭无泪,为什么少爷会找到这里来啊! 只好老老实实转过身:“少、少爷……”他可怜兮兮:“求你了,千万不要把我抓回契丹,让我娶耶律蓉,就跟把我生生凌迟了一样痛苦,看在我们主仆一场的份上,你就大发慈悲,放过我吧。” 苏墨钰嘴角直抽抽,这装无辜扮可怜的本事,究竟跟谁学的? “我不是来抓你回契丹的。” 耶律桓眼神一亮:“真的?” 苏墨钰看着他,突然伸手,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扯到面前,恶狠狠道:“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带我去见他,二是跟我回契丹,与耶律蓉成亲,二选一,你看着办吧。” “少爷,你要见谁?” 苏墨钰不说话,只阴森森地冲他笑。 好吧,在少爷面前,任何的装傻充愣,都是班门弄斧,“那个……做人要有诚信,我答应过皇上,绝对不会出卖他,您这样,我很为难的。” “行,我也答应过你哥哥,要把你带回去成亲,你遵守你的诺言,我也遵守我的诺言,咱们一起做个正人君子。”说着,便抓住他的臂膀,往后一折,抽开他的腰带,结结实实把他的双手被反绑起来。 耶律桓慌了,他家少爷向来是个言出必践的性子,看这情形,是打算来真格的。 “少也少爷,我错了!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你不是说做人要有诚信吗?我可不能毁了你做人的原则。” 耶律桓那个后悔啊,早知道会这样,他才不管什么原则不原则,诚信不诚信。 “少爷,真的,我真的错了!”耶律桓连连求饶:“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苏墨钰叹了口气,放开他:“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懂么?” “我大不了一辈子不会去!”他脖子一梗。 苏墨钰又是一叹气:“幼稚!就为了逃婚,一辈子不和自己的家人团聚,值得么?” 耶律桓撇撇嘴:“那也不能牺牲我一辈子的幸福。” “你现在这么说,是因为你有任性的资本,但愿,你可以永远任性下去,千万不要像我一样。” “少爷……”耶律桓伸手去抓她,看她一脸失落的样子,恨死自己了,为什么要说不该说的话,让少爷伤心? 苏墨钰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告诉我,他在哪?” 耶律桓在心底默默道:对不住了,皇上,为了我的幸福,我只能选择出卖您了。 “他在孙家。” 很好,生了场病,倒是越发长进了,都知道去孙家避难了。 “还站着做什么?赶紧带路!” “少爷,一会儿见了皇上,你也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蠢货,就算我不说,他也能猜出来。行了行了,别啰嗦了,再啰嗦,我们现在就回契丹。” 孙府内院。 “这茶的味道不错,香气淡雅,清新怡人,朕以前从未喝过这种茶,是新的品种么?”修长的手指捧着细白的瓷杯,轻抿一口,齿颊留香。 孙澜笑道:“并不是新的品种,而是在碧螺春中,加入了些许银丹草,这才有了这种特有的清香芬芳。” “银丹草?”容蓟晃了晃茶杯,置于鼻端,俯首轻嗅,清亮的气味钻入鼻腔,顿觉神清气爽,“倒是有趣,等离开姑苏,朕要买一些带走。” “银丹草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我这里有很多,送皇上一些就好。”孙澜微笑着说。 望着眼前这个自己曾深深恋慕过的男子,孙澜如今已经可以用一颗平常心去对待。那些疯狂,单纯,痴迷,仿佛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几乎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感觉,只知道那时候的自己,真的很爱他。 容蓟正要道谢,一转头,看到耶律桓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 “怎么了?”他和孙澜都发现了异常。 耶律桓表情纠结,神情扭曲,张着嘴巴,半天都吭哧不出一个字。 “还是我来说吧。”从耶律桓身后走出一个人,看到那人的瞬间,容蓟面色陡变。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少爷太聪明了。”耶律桓连忙替自己撇清关系。 看到苏墨钰的刹那,容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虽然猜到她迟早会找到自己,却没想到这么快。 孙澜不明所以,“这位姑娘是?” 苏墨钰伸手揭开脸上的面具:“是我。” 孙澜愕然,“是、是你?” 她笑笑,随意拢了下头发:“好在孙小姐那时候没有嫁给我,否则,你真要守一辈子活寡了。” 看着她,孙澜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当年,先帝向世人宣布苏墨钰是女儿身时,她几乎以为是先帝搞错了,她认识很多男子,都没有苏墨钰睿智豪爽的气魄,所以即便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苏墨钰是女人,她依旧坚信苏墨钰是男子的事实,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相信,自己两年前的那个未婚夫,的确是女人。 容蓟把手里的茶杯递过去:“钰儿,这茶味道很独特,你尝尝?” 她转过头,看着容蓟,哭笑不得。 这是在装傻充愣,还是在装乖讨巧? 她接过来,喝了一口,茶水滑过咽喉,凉凉的,很舒服。 她往茶杯里看了眼:“薄荷?” 容蓟以为她不知道,指着杯中的绿色叶片:“那是银丹草。” 明明就是薄荷,罢了,大概古代人都这么称呼薄荷,这不是重点,她放下茶杯,严肃地看向容蓟:“很好玩吗?” “钰儿,别这么严肃,你瞧我现在不是很好?” 她默了默,上前握住他的手:“我陪你一起回去,一起治疗,无论多艰难,都不要放弃,讳疾忌医,可不是一个帝王该做的事情。” “钰儿,我……” “好吗?”她握紧他的手。 他低下头,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许久后,点了点头:“好。” 第391章 我在这里,哪都不去 “少爷,你真的不会抓我回去?”耶律桓站在马车边,看着苏墨钰忙上忙下,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 人就是这样,你不让他做什么,他就偏要跟你对着干,等你不理他了,他就觉得不舒服,开始嘚瑟起来。 苏墨钰一只脚刚踏上马车,想了想,又退回来,走到耶律桓身前,严肃地看着他。 耶律桓吓了一跳,不会是少爷反悔了,决定把自己也带走吧? “竹青。”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了:“我不会逼你回去,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一味的逃避,是没有用的。希望你能明白,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主动去面对,去解决,逃避是懦夫的行为。是当一辈子自私自利的懦夫,还是鼓起勇气,堂堂正正站出来,做一个勇士,你自己选择吧。” 耶律桓愧疚的低下头,他知道自己不该逃避,但就是鼓不起那个勇气。 “对了。”登上马车前,她转过头来:“不管怎么样,至少寄一封书信回去,不要让那些爱护疼惜你的人担心。” “钰儿,你最近越来越喜欢教训人了。”容蓟靠在车厢一角,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眼睛却灼灼有神,带着一丝笑意看向苏墨钰。 她叹了口气,起身拿起一旁的大氅,给他严严实实盖住。 他别扭地动了一下,将大氅往下拉了一点:“钰儿,我没这么娇弱。” 她虎着脸,“你不娇弱?不娇弱能晕倒?”说着,又把大氅拉上去。 他又想伸手去扯,她冷喝一声:“你再动?” 探出的手,就这么顿住,片刻后呐呐收回:“钰儿,你怕我会死吗?” 她低着头,状似无意道:“你会不会死我不知道,总之在我们回程的这段路途,你必须给我好好活着。” “钰儿……那个……” “什么?”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真的很热。”虽然时节已是深秋,但还不至于要盖上厚厚的裘皮大氅,他这会儿已经热的慢满头大汗了。 苏墨钰闻言朝他看去,果真见他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汗珠,而某人正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她,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好了好了,你把大氅拿掉吧。”她是真的有些杞人忧天了。 像得到了****令一般,他迅速扯掉身上的裘皮大氅,长长吐出口气来,再这么下去,他没有毒发而死,倒是会被热死。 她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犹豫了一下,问:“什么时候的事?” 他伸手接过,捧在掌心,隔着雾蒙蒙的水汽,他的脸容也变得迷蒙起来:“十几年前吧,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 “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 “那是我和容朝都中了毒,但经过太医的诊治后,很快就康复如初了,谁也没往这方面想。” 她沉默了片刻,原本不想问,但还是问了出来:“你们……没有想法子解毒么?” “怎么没想?”他笑了一下,却笑得有些疲惫:“我们什么法子都试了,一点成效也没有,反而会适得其反。” 这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最绝望的回答了,她深吸口气,勉强笑道:“没事的,一定还有你们没想到的法子,成事在天,但谋事却是在人。” 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却不想拂逆她的好意,于是点头:“是啊,成事在人。” “回去之后,让影毒给你看看,或许,他会有办法。” 他知道她身边有个用毒高手,虽然不认为老天会三番五次的眷顾他,但多多少少,还是抱有一些希望的:“或许这是我的报应吧,只希望,老天爷还能给我一次恕罪的机会。” 她感觉胸口一阵莫名酸涩,低声道:“别这么说。” “钰儿,我很高兴,很高兴你还愿意陪着我……” 她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有些恍惚。 是啊,自己还陪着他,没有抛弃他。 为什么呢? 明明说好一辈子都不再相见的人,为什么想要陪着他,直至他生命的最后? 是不想让他留下遗憾,还是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 要知道,真正的遗憾,是不能被弥补的。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可即便如此,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她不想等到一切再无转圜之后,为自己曾经的不够努力而悔恨终身。 就像云绫,就像知府夫人。 外面不知何时起风了,她关上车窗,将视线转回。 对面的人,隐在暗影中,脸容也是明明灭灭。 “容蓟?”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他没有回答,她稳着嗓音,又唤了一声:“容蓟,你睡着了吗?” 仍是没有任何回应,她猛地从座椅上站起身,凑到他身旁,伸手探视他的鼻息。 他的呼吸很均匀,沉浸在梦境中的模样很安宁,她却无端感到害怕,感到绝望。 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抚过他的额头,他的鼻梁,他的下巴…… 即便这样,他仍是没有醒。 握住他搁在身体两侧的手,冷得像是腊月寒冬的冰雪,她苦笑一声,转过身去,将之前被他扯下的裘皮风氅拿起,细细给他盖好。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耳边几乎可以听到狂风刮过的簌簌呼啸。 她在他身旁坐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他要死了。 这四个字,不停地回荡在脑海中,久久不绝,似惊雷,似魔咒。 没错,他的确要死了。 当初,容朝毒发病重的时候,她没有陪伴在他身边,如今,又轮到了容蓟。 可她即便陪着他又如何呢?终究,他还是会和容朝一样,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 人生在世,总有一天会面对死亡,可是,这一天来得太早,他没准备好,她也没准备好。 阿蓟,前尘往事终究无法再弥补,但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我就替你实现它。 从今往后,奈何桥旁,一杯孟婆汤忘却残生,你我之间,便再无牵绊。 “钰儿……你去哪里……”沉浸在睡梦中的人依旧不安分,口中无意识地喃喃起来。 她轻轻拍了拍他,靠在他肩头,一只手拥住他:“我在这里,哪都不去,你安心睡吧。” 第392章 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回程的时候,再一次经过云家堡。 这里与他们离开之前,已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模样。 来时繁华,去时荒凉,让人唏嘘不已。 大部分住在云家堡的百姓,都搬离了自己曾经的家园,偌大的城镇,空空荡荡,犹如鬼城。 前面的树坑前,有一棵老梅树,竟然提早开了花,一片浓郁的红云,荼蘼艳丽,像是女子大婚当日鲜红的嫁衣。 “等等。”她喊停马车,朝那株老梅树走去。 望着艳红的花瓣,不禁又想起了当日,骆正诚死时,洒落满地的鲜血,就和这满树的梅花一模一样。 她几乎要怀疑,这梅花,是以骆正诚的鲜血所凝结,以云绫的泪水所浇灌。 就像容蓟说的,他们不该落到这般下场。 如果两人再勇敢一些,再坚定一些,再彼此信任一些,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老天真是太爱捉弄人了,这世上有多少彼此憎恨的怨偶,却始终不肯成全一对恩爱缱绻的佳偶。 伸手折下一枝开得最旺盛的梅花,翻身走回马车。 这几日,容蓟的精神一直都不太好,总是昏昏欲睡,甚至还染了风寒。 他刚喝了药,一个早上都睡得很沉,这会儿不知怎么,竟然醒了过来,苏墨钰掀开车帘的刹那,一阵寒风掠了进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连忙转身,将车帘放下,拿过一旁的暖炉,塞进他怀里。 “钰儿,你做什么去了?”他的眼神有些迷蒙,似乎还未完全清醒。 “出去折了枝梅花。”没有花瓶,她就随便找了个铁盒,将梅花插进去:“怎么样,好看么?” 他望着梅花,很是不解:“还没到冬天,哪来的梅花。” “是没有到冬天,大概是那株梅树比较特别吧。” 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那枝梅花上:“我们这是到哪了?” “云家堡。” 他的眼神闪了闪:“钰儿,把车窗打开好吗?” “不好。” “我想看一眼。” “你受了寒,还是小心些为好。” 他的眼神黯了下去:“钰儿,不要这样,我就算要死,也不会现在就死。” 她的心,感觉像被人揪了一下。 他都看出来了?看出她怕他现在就一命呜呼,魂归离恨天? “只看一眼。”她把窗户推开一条缝,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寒风从窗缝里吹进来,他的脸色迅速变白,但还是固执地,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那颗梅树。 “你觉不觉得,那些梅花,像是人的鲜血?” 她不想勾起他的伤心事,便摇摇头:“不像。” 他笑了一下,重新靠了回去,闭上眼:“说的没错,是不太像。” “大概再过小半个月,我们就能回京了。”她转开话题。 他无精打采道:“是啊,马上就要回去了。”闭上眼睛,轻声嘀咕一句,“真不想回去。” 苏墨钰假装没听见,不想回去也要回,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命运。 …… 回到奉天的第一天,就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不得不说,在管理朝政和驭下方面,容蓟的确有着帝王天生的气魄与能力,这几个月来,宫中竟然安稳如初,各种政务,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坐在小花厅窗前的暖炕上,窗外白雪簌簌,将整个天地,都染成了一片雪白。 容蓟看了一阵,眼睛有些发酸,目光转回时,看到正在她对面聚精会神看书的苏墨钰。 凝神朝她手中的书册看去,以为又是什么游记或是小说话本之类的书籍,结果却看到《黄帝内经》四个字。 她这是再看医书? “你……”他知道,她对医术之类的并不感兴趣,突然从文渊阁借了这么多的医书,无非是为了他罢了。 “怎么了?”她没有抬头,轻声问了句。 “别看了,再看也是没用的。” 她放下手里的书籍,“只是随便看看。”她的确是随便看看,那么多医术卓绝的太医,都治不好容朝,难道仅凭她这个外行人,看几本医书,就能治好容蓟?天方夜谭都没这么扯的,她看医术,完全是为了缓解内心的焦躁。 以为影毒擅长用毒,应该会有办法,可他却说,容蓟体内的毒是一种毒性非常奇特的慢性毒,最初毒发时,看着厉害,实际不会有任何伤害,真正厉害的,是残留在体内,隐藏至深的毒素,经年累月,慢慢侵入心肺,就算要拔除,也得花上十年二十年,而那时候,他怕是已经因为五脏衰竭而亡了。 “或许我们可以故技重施?”她放下医书,提议道。 “故技重施?” “对,就像在东郡一样,发了皇榜,广招天下能人异士。” 他笑着问:“你不怕再招来第二个姚纪灵?” “怕什么!”她满不在乎:“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再说了,像姚家姐弟这么奇葩的,应该不会遇到两次吧?” “难说。” “其实就算遇上了也没关系,有了一次经验,第二次就会得心应手许多,而且我觉得……”说到这里,她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总觉得姚纪灵医术高超,当初救治了整个东郡的人,并非完全靠着她的医术,也许,还有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其他法子? 正要和容蓟商量,魏全突然急匆匆跑了进来:“皇上,高大人到了。” 高大人? 哪个高大人。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魏全退出房间后,他这才欢喜地转向苏墨钰:“前太子太傅高曾琪大人,终于肯答应朕了!” 他这欢喜兴奋的模样让她有些懵:“答应什么?” “答应为苏家平反啊!” 她愣住,没想到他竟一直执着惦记着这事,她自己都对苏家之事不报希望了。 “容蓟,其实我觉得……” “钰儿。”他打断她,坚定道:“我说过要为苏家平反,就一定会做到,这也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她沉默不语,良久后,别开脸去:“谢谢。” “你知道的,我要的,不是你的感谢。” 她苦笑道:“我如今除了能给你感谢以外,还能给你什么?” 他温然一笑:“你愿意陪着我,我便已经知足,什么都不想要了。” 第393章 活得越久越好 她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每次都揪心一般的难受,“你是怎么请动高曾琪的?” 他喝了口茶,整个人都像是沉浸在了巨大的忧伤里,正当苏墨钰想说算了时,他抬起头来,整个人重新恢复轻松:“没什么厉害的手段,很简单,我给他看了一份密旨。” “密旨?”她怀疑地看着他,整个神经都绷紧了。 她是那么聪明,肯定已经猜到了,不过他还是打算亲口告诉她:“是一份禅位的圣旨,一旦我驾崩之后,那封密旨便会被拿出来,按照我的遗言,拥护睿王登基为帝。” 呵,原来是这样。 “我还告诉他,你回来了。”他补充一句:“他愿意给苏太师一个面子,帮你洗刷冤屈。”他忽而笑了起来,诚挚而温暖:“钰儿,苏家马上就能平反了,从此以后,你不必再躲躲藏藏,而是可以光明正大,用自己的名字,用自己的真实面貌示人了。” 她想说谢谢,可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把那两个字咽了回去。 他术他不想要她的感谢,她也知道,一句感谢的分量实在太轻。 既如此,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 盛武元年,一场由前太子太傅发起,围绕当年苏家谋逆一事的旧案,浩浩荡荡拉开了序幕。 高曾琪在朝中一向很有威望,自从大学士长孙计死后,朝中对高曾琪的仰慕之意,就越发的强烈了。 比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前大学士,高曾琪是个真真正正的君子,德行天下,品性高洁,故而当他为苏家请愿朝廷,重审旧案后,诸多朝臣紧随其后,也上折请求皇帝,重新审理当年苏家谋逆一事。 容蓟两年来,已经搜集了不少证据,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这一天,此案的审理,自然是顺风顺水。 经查证,苏家并无谋逆之举,所有的罪名,都是奸人陷害,苏太师忧国忧民,忠心不二,当年冤死狱中,如今罪名洗刷,自然要为其重新举办葬礼,并将其孤坟迁回苏家祖宅,立牌位祠堂,供后世子孙祭拜。同时昭告天下,苏家当年最小的嫡子,实乃嫡女,当年被高人所救,侥幸逃过一劫,现恢复她苏家四小姐的身份,并归还苏氏一族的继承权。 时隔两年,再次回到苏府,看着焕然一新的府宅,竟然有种陌生感。 还记得,前面那座雅致的二层楼阁,曾是苏明音的闺房。 当年大火肆虐的痕迹,已经被抹得一干而尽,但心底的那场大火,却永远不会熄灭。 “我……怕你触景生情,就擅自做了改动,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为什么要生气。”她走上前,仰头望着面前的阁楼:“留下那堆废墟,只会让人更加怨恨过去,没有任何意义。” “苏明音的骨灰,我已经派人送回了苏家祠堂。” 她眯了眯眼:“其实,我觉得三姐更想去的,应该是阳陵。” 他顿了顿,有些懊恼:“那、那我现在派人,将她的骨灰送回阳陵。” “不用了。”她拉住反身准备离开的男子:“我只是随便说说,人都死了,还在意死后身在何处么?” 他看着她拽住自己衣袖的手,有些迟疑,有些紧张地问:“钰儿,你……你会一直留下吗?” 她松开手,环视一圈:“不会,等你一死,我就离开这里。” 他想笑,却发现笑不出来,只能盯着头顶的烈日,将心底的悲伤掩掩藏。 “你想让我走吗?”她忽然问。 他立刻道,“当然不想。” 她笑了笑,也看向头顶湛蓝的天空:“不想让我离开的话,那就努力活着,活得越久越好。” 他诧异转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却已经转开了视线,抬步迈入了面前的二层阁楼。 望着簇新的家具,艳丽的雕梁,斗拱的檐廊,好似曾经那惨绝的一幕,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好似从一开始,一切都是这般模样,好似那些切肤之痛,也只是一场幻觉。 其实,人类有时候,真的很健忘,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站在这个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地方,曾经的那些怨怼不甘,似乎也慢慢的淡了。 云绫曾说过,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了骆正诚。 在容蓟开口问她之前,她也反问过自己,她后悔吗?是不是当初没有认识容蓟,没有爱上他,如今的所有伤痛悲戚,那些反复折磨自己的锥心之痛,就都不会发生。 也许吧,但是,她心里有个声音,坚定地告诉她,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人这一生,会犯很多错误,会失去很多东西。 但既然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她就会毫不退缩地走下去。 更遑论,谁也不能保证,若时光倒流,另外一条路,就真的是正确的。 所以,珍惜当下,接受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你先回去吧,别陪着我了,这里我比你熟悉。”她迈上廊桥,转过身,对还傻站在原地的他摇了摇手。 他迟疑了一下,才道:“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明天恐怕不行。” 早知道她会拒绝,或许已经习惯了,他澹然一笑:“那好吧,我……” “后天吧,后天我有时间,你要是来得早,我们就一起吃午饭。”说完,快步走下廊桥,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他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唇角缓缓勾出一抹欢喜的笑意。 她会留下,会一直陪着他。 老天对自己如此仁慈,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 “春天不洗脚,处处蚊子咬,夜来把掌声,不知死多少。” 热闹熙攘的一品居内,时不时传来一阵哄笑。 曾经红极一时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不知何时,被替换成了别的戏剧,虽然偶尔还会演出一两场,但不像之前那么频繁了。 虽然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被替换了,但之后安排的戏剧也很有意思,比起化蝶的悲剧,如今的演出更轻松更讨喜。 “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苏墨钰坐在二楼某个角落,摇着扇子,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第394章 希望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虽然好,但实在是太悲情了。 人生本就如此艰难了,干嘛还要看这种苦情的戏剧,既然一品居是以娱乐开怀为主,那自然要让人开心的来,开心的走,整日搞得愁云惨淡,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举办丧事。 现在多少,每天都乐呵呵的,对面有一桌的客人,乐的都滚到桌子下面去了,他们旁边的客人,也笑得眼泪横流,一个劲地狂拍桌子。 比起前段时间,现在的一品居,才能真正称得上是享乐之地。 多亏她绞尽脑汁排的这些表演,一品居现在的客人,又比从前多了一倍,真是每天都数钱数到手抽筋。 此刻,大堂中央的舞台上,一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将手里的雨伞递给面前娇滴滴的姑娘,温柔道:“下雨了,这把伞给你,千万别着凉了。” 姑娘感激地接过,“多谢公子,你把伞给了小女,你怎么办呢?” 公子哥潇洒一笑:“没事,我乘马车。” 台下一阵哄然,有人笑有人骂,都快吵一锅粥了。 苏墨钰捂着脑袋,正打算离开,让这群人慢慢吵去,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公子?” 她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男一女:“你们是?” 女子欢喜地揭下头上的幕离:“小公子,真的是你!” 她身旁的男子,也随即取下头上的斗笠:“真的是公子。” 女子捣了他一下:“什么公子,要改口叫小姐了。” “是是是,小姐。” 苏墨钰大张着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两人:“雪樱,若白!” “没想到我们真能在这里碰上小公子。”雪樱开心道。 一旁的若白提醒:“阿樱,不是要改口叫小姐吗?” 雪樱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巴:“哎呀,习惯了,也是改不过来。” 苏墨钰微笑道,“改不过来就不改了,我还是听你叫我小公子亲切。”竹青那孩子,不也一直叫自己少爷么,反正只是称呼而已,怎么顺口怎么来。 “那就继续叫你小公子。”雪樱也是不拘小节的人,称呼什么的,只要顺耳好听就行了。 苏墨钰上下打量她,发现她脸上和手上的疤痕,比以前浅多了,更重要的事,她竟然可以走路了,实在惊讶,“雪樱,若白把你照顾的真好,你能重新站起来,真是太好了。” 雪樱唇抿一笑:“其实,这也不全是若白的功劳,是我们运气好。” “运气?” “是啊,我们……” 若白拉了她一下,“阿樱,我们不是答应那位那位族长,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吗、” 雪樱剐他一眼,生气道:“小公子又不是外人!” 苏墨钰知道两人为难,她也只是随口问问,“既然已经答应别人了,你还是不要说了。” “别听他瞎说。”雪樱热情地握住她的手,在她对面坐下:“小公子在我的心中,永远都是最亲的人,没有不能对你说的话。” 若白也在对面坐下,看着雪樱,满眼都是/宠/溺。 “我之所以能重新站起来,是机缘巧合下,遇到了一个村庄,那个村庄的人,长得都和实际年龄不符,五六十岁的阿婆,就和二十几岁的少妇一样,实在神奇得很,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她们一直服用一种名为精鹿目的药草。” 苏墨钰忽然想到什么:“与实际年龄不符?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这种药草形如鹿角,色如白雪,可保持脏腑鲜活清透,令人容颜不衰,甚至还能治百病,驱百毒,你瞧,我不是重新站起来了?虽然样貌不能恢复如初,但我已经知足了。” 苏墨钰有些激动,反手握住她的手:“你能告诉我这个村落在哪里么?” “这……”雪樱有些为难:“我答应过那个村子的族长,不会她们的位置告诉任何人。” 如果那个精鹿目,作用只是维持容颜的年轻,她必然不会多问,但听到能驱百毒,也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治愈容蓟的机会,她不能放弃。 “求你了雪樱,你只要告诉我大概的位置,我自己去找。” 雪樱咬着唇,很是为难。 若白道:“小公子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个地方吗?虽然精鹿目可令人容颜不衰,却并不能达到长生不老。” “我明白,我只是想用它来救人。” “小公子要救谁?” “救一个……一个我在乎的人。”她祈求:“拜托了,这对我很重要,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对永葆青春和长生不老一点兴趣都没有,若是我有一丝一毫的邪念,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哎呀,小公子何必罚这么重的毒誓,你是雪樱的恩人,对于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你想知道,我告诉就是了。”雪樱见她竟然发毒誓,又急又慌。 苏墨钰由衷道:“谢谢你们。” “这个村子,就在……” 听了雪樱的大致描述,苏墨钰按照记忆,画出了一幅地图。 看样子,这个所谓与之隔绝的村落,离京城并不算太远,骑马赶路的话,来回也就四五天的时间。 “我有点事,要先离开一阵,你们现在一品居休息一天,明儿个,我请你们吃饭。”苏墨钰揣好地图,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小公子……”望着她火急火燎离开的身影,雪樱忽而忧伤地唤了声。 若白将她揽入怀中:“阿樱,别想太多。” 雪樱顺从地靠在他的胸口处,闭上眼睛,“一切都变了,什么都变了,京城变了,一品居变了,你和我,还有小公子,都变了……” “是变了,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物。”他拥紧她:“这几日赶路,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别累坏了。” 雪樱将脸埋进他的怀中,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苏墨钰一路急赶入宫,这辈子,她都没有对任何事,有过这般急切的心情,整个人又紧张又欢愉,又担忧又兴奋。 第395章 肥肉和饿狼 魏全远远就瞧见她,目不斜视,迈着大步,直奔皇帝的寝殿。 下意识想拦着她,刚迈出脚,一想到皇上的吩咐,于是老实让路。 拦她?活腻歪了。 苏墨钰径直冲进寝殿,人还没进门,就急迫地喊着:“容蓟,我要告诉你一个好……” 绕过琉璃屏风,看到站在里面的人,脚步和声音一起顿住。 红衣红发的男子闻声,诧异地转过身来,像是第一次见她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她摸摸鼻子,知道自己冒进了,有些懊恼,向来还算稳重的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这么幼稚的事情。 真是高兴的昏了头了。 她收起急切的心情,平了平气,愧疚道:“对不起,打扰皇上和阎将军谈论政务了。” 正要退出去,容蓟却道,“钰儿,你过来。” 她迟疑了以下,走到屏风旁:“皇上有何吩咐?” 他笑着摇摇头:“这里没外人,你过来吧。” 她抵着头走过去,手里一直紧紧捏着那张地图。 “钰儿,今日我召烈洲入宫,是想交代他一些事情。” “交代什么?”她完全是没话找话。 他认真回了一句:“交代我的身后事。” 她握着地图的手颤了颤,抬起头来。 “你们都别说安慰我的话了,治理天下不是靠安慰。”他的语气难得严肃:“我活着,朝中就无人敢心怀不轨,可若是我死了,难保那些原本就心存二心的人,不会蠢蠢欲动。烈洲,满朝文武,我能信任的,只有你。” 阎烈洲看了眼身旁的苏墨钰,重重点头:“臣定然不会有负皇上的信任。” 容蓟点点头,“那就好,你只要记着,朕活着,你就效忠于朕,朕死了,你便效忠于睿王。” “是,微臣领旨。” “钰儿……” 苏墨钰打断他的话:“你别跟我说这些,我不爱听。” 他叹口气,明明她从来不会逃避任何事情,现在怎么反而退缩了呢? “苏家已经平反,整个苏氏一族,虽然还有些零散,但我相信,以你的能耐,必然能做的很好,我并不担心。”口中虽然这样说,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烈洲,一旦我死了,钰儿就拜托你了。” “容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她毫不客气打断,“你没有资格把我交给任何人,你也不必这么快就自暴自弃。”她将手中的地图摊开,丢在他面前:“我找到救你的办法了,如果我猜得不错,姚纪灵就是这个村落的族人,那里有一种名为精鹿目的草药,可治百病,解百毒,我打算去碰碰运气。” “不可以。”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刹那,他是欢喜的,但随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谁知道那个村落是否真的存在,那个所谓可治百病解百毒的药草,是否真的那么神奇,就算如此,那个村落的人,又是否友善,若是都如姚纪灵那般恶毒,只怕是有去无回。 他不允许她去做任何危及到性命的事情。 “这是唯一的希望,我们不该放弃。”能活下来不好吗?为什么要拒绝? “不行就是不行。” “你怕解了毒,我会离开你?” “如果你这么认为也可以。” “容蓟!”她恼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么幼稚,拿自己的性命,拿整个天下,拿江山社稷来开玩笑,有意思吗?” 他分毫不让:“我在做什么,我心里恨清楚。苏墨钰,不要再做那些徒劳的努力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面对现实?” “你认为我在自欺欺人?” “难道不是?” “容蓟,你混蛋!别总把你的观点强加到我的身上。” “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去的。”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你可真够自私的。”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只想着自己好过,有想过我吗?” 他诧异看向她,几乎不敢深想她话中的意思。 “容蓟,你早就该明白,我苏墨钰从来不受任何人束缚,曾经如此,现在也如此,我想做的事情,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拦住。” “你回来……”他有些气急败坏,想追上去,另一道红色的身影却比他更快,几步上前,将她拦住:“臣陪苏小姐一起去。”话是对这容蓟说的,眼睛,却看着苏墨钰。 她挑眉:“我不需要。” “你需要。”他低声道了句:“你一个人去,他不会放你走的。”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奇怪这人什么时候,心里也有了小九九。 容蓟一手撑在榻边,一手扶着桌子,现在的他,当真应了那句侍儿扶起娇无力,这让他既懊恼又无奈。 “好吧,我答应你。”她的脾气他最了解,一旦决定的事情,就很难改变:“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让烈洲陪你一起去,路上有个照应,我也好放心。” 见阎烈洲一个劲给自己打眼色,苏墨钰狂翻白眼:“好,一言为定。” 他笑了笑,两人各做让步,他和她,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若是放在以前,不争个脸红脖子粗,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们两个,寻找药草是次要,保命才是主要,不要逞能,不要自以为是,” “好了好了,真啰嗦。”她扶着他躺下,生怕再说下去,自己就要露馅了,她这次去,是抱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 “钰儿。”临走前,他抓住她的手腕,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早点回来。” 等她离开,他才开始气自己的笨拙,原本有那么多话可以说,怎么就偏偏说了句早点回来? 还有,让阎烈洲陪她去真的是个好主意吗? 总觉得,自己把一块肥肉,送到了饿狼的嘴边。 于是,某人就这么纠结了整整一天,结果失眠了,不得不推迟第二日早朝的时间。 为了能尽早找到治愈容蓟的解药,苏墨钰和阎烈洲,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朝着目的地赶去。 赶了一整天的路,人和马都累了,两人决定在官道旁歇息一阵。 阎烈洲将马拴好,看向坐在一堆石头旁,叼着根狗尾巴草的苏墨钰,憋了好半天,才问出一句:“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第396章 对谁都不公平 她晃着腿,随口应着:“嗯,挺好的。” “果然,那次救我的……是你。” “哦,是我。没事,举手之劳,不用谢。” “那……有天我好像喝醉了,有人帮我付了酒钱,还把我丢在桥洞下……” 苏墨钰坐起身子,将狗尾巴草吐了出来:“你怪我没有送你回家啊?没办法,你太重了,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那天生病了吗?” 他呆呆摇头:“……没,没有。” “那不就得了。”她站起身,拍拍屁股,“有点饿了,前面好像有个小村子,我们先去找点吃的。” “你为什么决定回来?”两人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苏墨钰从马背上解下水囊,喝了几口水:“不知道,也许是天意吧。”说完,把水囊递给阎烈洲。 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也喝了一大口:“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是啊,连我都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她翻身上马,“看来这两年,你过得还不错。” 如果放在以前,他很定会回答她:是的,我过得很好。 但此时他却回答:“我过得不好,一点也不好。” 她上马的动作顿了顿:“为何?” 他一下一下抚着马头:“因为你死了。” “……” 她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就这么相对静默了许久,直到阎烈洲上了马:“我后悔了两年,愧疚了两年,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误,才造成了你的死亡,现在看到你活得好好的,那些后悔和愧疚,也可以不再纠缠我了。” 她轻夹马腹,策马行到他身边:“你不用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两年前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 他侧首看向她:“那你后悔过吗?如果当初……当初你肯答应我,或许,之后那些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之后那些事情? 他指的是什么? 是淑妃的死,苏太师的死,还是自己这两年来的亡命天涯? “阎烈洲,就算时光倒流,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也仍是同样的回答。” 虽然早就料到,但亲耳听见,难免还是令人倍感难堪,竟是忍不住脱口反问:“明知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坚持?” “我不认为那是错的。”她道:“这两年来,我想了很多,一开始我也曾后悔过,但后来我想通了。其实谁都没错,所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苏家当年的权势的确过大,无功可封,无劳可赏,自古帝王多疑心,原本身在高位,就要付出与所得到权势相应的代价,皇家固然心狠无情,但苏家也未必忠诚不二,这场比试最终的结果,只有两种,苏家负隅顽抗,挟天子以令诸侯,做个彻头彻尾的奸佞之辈,或者是一败涂地,被皇家赶尽杀绝。我大姐临死前,曾劝我和你一起去边塞,如此方可保住性命,我明白,她说的都是对的,但我并不赞同这么做。”她看着阎烈洲,迎着刺目的天光,微笑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所以我不能答应。” “你怎么知道对我不公平?”这句话问出口后,他便后悔了,想要收回,却是不可能了,他有些懊恼:“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为难。” “阎烈洲,以往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提了。”她收回视线,语声平淡道:“如今我还好好活着,这便足够了,人活着本来就不容易,何必还要自寻烦恼,让自己不痛快呢?” 他看着她,她神色平静,安宁祥和,眸光却坚定无悔,宛若磐石。 两年前,他就走不进她内心的世界,两年后,他更加看不清她,看不透她,总觉得自己穷尽一生,都无法得到与她比肩的资格。 “走吧,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她调转马头,朝着前方长长的官道疾驰而去。 阎烈洲在原地默了一阵,这才打马追了上去。 两人几乎是不眠不休的赶路,故而第二天的清晨,就赶到了雪樱说的那个地方。 骑马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 阎烈洲望着周围的景色,道:“这里如此荒凉,会不会是做错了地方?” 苏墨钰掏出地图,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应该没错,雪樱说那个村落的入口很隐蔽,而且周围很荒凉,不像是有人居住的迹象。” “这样找下去,恐怕不会有任何收获。”阎烈洲下马,手掌贴在地面上,“这里的地面,比其他地方要温热许多。” “是吗?”苏墨钰也下了马,蹲下/身,将掌心贴在粗粝的土石地面上:“真的比其他地方要热!” 阎烈洲猜测道:“也许,这个村落,实际上是在地下。” “地下?”不会吧,难道那个村落的人,都会打洞不成。 “既然是与世隔绝,那必然不能用常理来推测。”阎烈洲站起身,走到对面的一棵枯树前:“我只是奇怪,进入村子的入口,会在什么地方。” “是啊,这周围空空如也,他们总不能真的打洞进去吧?” 听到打洞,阎烈洲忽然想到什么,绕着那棵枯树走了一圈:“也许,他们真是打洞进去的。” “打洞?”苏墨钰摇头:“那多麻烦,我觉得不会。” “你不觉得这棵树,很有问题吗?” 苏墨钰走过去,绕着树来来回回看了两圈:“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阎烈洲指着树干:“这棵树已经枯死了。” 她点头:“是啊,是枯死了。”她又不是瞎子。 “但是它没有腐朽。” “也许是刚枯死的。” “不会。”他斩钉截铁,指着树干上的某个枝杈,“你瞧,如果是刚枯死,这些突出来的芽孢,色泽应该还很新鲜才对,可这些明显已经枯黄萎缩,年代久远了。” “所以?” “所以这棵树,只是用来当做障眼法,迷惑世人的。” 苏墨钰猛地跳起来:“难道说……这这下面……” 阎烈洲点点头,为了证实,他抱住树干,猛地用力,树干竟然在他的蛮力之下,被整棵拔了起来。 看到拔起的树木,她这才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因为这棵树,没有根。 第397章 世外桃源 望着下面黑漆漆的洞穴,苏墨钰有些犹豫。 “真的要下去?” 阎烈洲探头看了眼:“你等在上面,我先再去探探路。”说着,便要跳下去。 苏墨钰一把扯住他:“我跟你一起去。” “下面情况未知,你还是留在上面比较好。” “我跟你一起去,就因为情况未知,我们才应该待在一起,免得真出了事,没个照应的人。” 他想了想,道:“我走前面。” 她刚要拒绝,他就已经先一步跳了下去。 苏墨钰没办法,只好跟在他身后,跳下那个黑漆漆的洞。 洞不深,下面是水。 水温暖融,一点也不刺骨,周围的空气,也带着一股暖暖的湿热。 从水中爬出,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点点朝外挪动。 越往前走,越是感觉燥热。 外面是冬天,所以两人都穿着厚厚的风氅,可在这里面,却像是夏季一般炎热,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她将风氅脱掉,却还是很热,只好把外面的夹衫也脱掉,这才觉得舒服一些。 走了一阵,终于得见天日。 看着眼前的场景,她惊愕地长大了嘴巴。 呈现在眼前的,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蔚蓝的湖水,翠绿的树木,各种颜色的花朵,湖心中央,竟然长着一棵紫色叶子的大树,放眼望去,这幅画面就似童话般美好。 阎烈洲也很惊讶,常年生活在边关,看到的,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沙,像这般绝美的风景,他就连在梦中,都没有见过。 一时间难抑欢喜,转首对她道:“这里真是太美了,简直难以置信。” 苏墨钰也道:“是啊,真的好美,恐怕走遍全天下,都很难找到能和这里媲美的地方。” 真的好想带着容蓟,还有容朝一起来这里看看,他们一定也会非常喜欢这里的。 可惜,一个已不在人世,一个体弱难支,无法舟车劳顿,人生总是充满了这样那样的遗憾。 “应该就是这里了,我们走吧。” “等等。”刚走出一步,就被阎烈洲拦住。 “怎么了?” “你……你穿成这样……”阎烈洲支吾着,脸红耳赤。 “我这样咋了?”她低头看了眼,虽然脱下了风氅和外衫,但还有里衣,不算是衣着不整,有伤风化吧? “我们还是等衣服干了再走吧。” “这里又不冷,有什么关系。”她笑。 他看她一眼,又飞快别开视线:“是、是不冷,但还是等干了再走吧。” 这家伙到底在坚持什么? 苏墨钰奇怪,低下头,仔细在身上打量了一遍,然后,她的脸也红了。 靠!身上刚湿了水,衣服全部贴在身上,因为是白色的,还隐隐有些透明,不但身体的轮廓,被完全展现出来,甚至还能看到肌肤的颜色,乍一看,跟没穿衣服没啥两样。 她窘得不行,连忙把风氅披上。 都两年了,她还是没有半点身为女人的自觉,总觉得自己是个男人。 “诶?”她裹紧风氅,一抬头,惊讶地指着阎烈洲:“你怎么流鼻血了?” 阎烈洲抬手在鼻子上抹了把,果然满手的血,他不怕流血,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流血。 他只觉得现在浑身燥热,尤其是胸腔和腹部,更是热得难以忍受,耳朵也像是要烧起来一样,滚烫滚烫。 苏墨钰神色复杂看他一眼,嘴欠的问了句:“阎烈洲,你有没有做过那种事情?” “哪种事情?”他忙着擦鼻血,没有深思。 “就是……”苏墨钰斟酌着语句:“一男一女,情到浓时做的那种事。” 他擦鼻血的动作一顿,自己虽然有时候脑袋不灵光,还总是一根筋,但并不代表他蠢,还是能明白苏墨钰刚才那番话的意思的。 脸色越发地红了,他慌慌张张背过身去,含糊道:“这种事情,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不要问了。” 一看她的反应,苏墨钰什么都明白了。 妈呀,这家伙还是个童子鸡呢。 在古代,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大多都成亲了,有些还做了父亲,容蓟也真是的,除了关心臣子的工作问题,也关心一下臣子的身心问题嘛,食色性也,阎烈洲再正直再良善,那也是个正常男人,正常男人,就要有正常男人的需要。 “阎烈洲,等回京后,让容蓟给你指门婚事吧,你有看上的姑娘么?”盖着风氅实在太热,她一会掀开,一会裹上,一丝凉风吹来,舒服了不少。 他不说话,背影却僵住了。 苏墨钰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不问不问了,真怕他来一句:有,就是你。虽然这么想有些自恋,但她真的害怕会发生这种尴尬,她郁闷,他伤怀,对谁都没好处。 正要说点别的事,来婉转地岔开话题,只听耳边“咻”的一声,一支羽箭擦着脸颊飞射过去。 “不好,有危险,快趴下!”同时,身边传来阎烈洲的吼声,一股大力袭来,携着她一同朝地面上滚去。 两人一起扑倒在地,阎烈洲覆在她身上,又是连续咻咻几声,一支箭擦着阎烈洲的手臂飞过,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靠!谁这么没素质,乱放冷箭。 “起来,快!”还没搞清状况,就被阎烈洲一把从地上拽起来,拉着朝前飞奔。 急速奔跑中,只能听到无数箭矢,擦着耳畔飞过的呼哨声,有支箭直接穿过胯/下,噗地一声,半截子没入地面。 “向我们射箭的人到底是谁!”一边跑一边问,周围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枝,根本看不到偷袭他们的人。 阎烈洲脚下不停:“别管是谁了,前面有个石壁,我们先绕过去再说。” 依照他所说,两人穿过曲里拐弯的石壁,将射箭的人挡在外面,这才终于可以喘口气。 “好险,终于逃出来了。”刚才那一波箭雨,真是够刺激的。 “还是小心些,我们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阎烈洲拨开面前的树丛,打算去对面探探路。 “没事,这些人除了会拿弓箭吓人以外,也没什么本事了。” 她拖着语调,跟在阎烈洲身后,话音未落,脖子上就被贴了一把冰冷剑刃。 好吧,她错了,这些人不但会用弓箭吓人,还会藏在暗处埋伏人。 第398章 没有所谓的神药 苏墨钰和阎烈洲被五花大绑着,带到了一个村落中。 根据雪樱的描述,她说的那个村子,女多男少,是个与世隔绝的母系社会,看来应该就是这里了。 两人被带到一处祭台前,其中一个押解她的人上前,对着站在祭台上的一名女子道:“族长,我们抓到两个入侵者。” 女人闻声回头,看模样,也就是三十岁左右,只是眼中的光泽,显得睿智而沉淀,仿佛历经世代变迁的耋耋老者。 她走到二人面前,冷声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既然其他人都叫她族长,那她应该就是这个地方的负责人,苏墨钰连忙道:“我是来求药的。” “求药?”族长的脸色有些不好,语声更冷:“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是来找一种名为精鹿目的药草。”她急切道:“我要用它来救人。” 族长的眼瞳闪了闪,却还是那句话:“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什么精鹿目。” “求求您了,我真的要用它来救人!” 族长转身,冷漠道:“带他们下去。” 押解苏墨钰的人问:“族长,要如何处置这二人?” 族长顿了顿,道:“杀了吧。” “等一下!”苏墨钰大声打断:“是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这个地方的,她之前被人毁容,双腿经脉坏死,但她现在已经可以站立走路,她告诉我,是因为精鹿目这种神奇的草药,才让她重新站了起来。我……我的夫君,他中了毒,如果没有解药,他就只有死路一条,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精鹿目,我不求什么长生不老,也不稀罕什么容颜永驻,我只想救他一命!”她看向阎烈洲:“如果族长不信任我,可以把精鹿目交给随我一起来的这位朋友,让他把药草带给我的夫君,只要族长肯答应,我愿意用性命来交换。” 族长还没回应她,阎烈洲便反对道:“不行,你带着药草走,我留下。” “阎烈洲,这件事原本就与你无关,你无需平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谁说与我无关,他也是我的朋友,我用自己的性命换他一命,有何不可?” “我欠他的太多了,以命换命这种事,应该我来做。” “你死了,他就能好过吗?如果一定要拿你的命来换他的命,他宁可毒发而死!” 她神色黯然:“我知道,可我没得选择,就让我自私一回好了。”她仰首看向族长:“只要您肯答应我,哪怕现在就杀了我也可以,但求求您,不要牵连到我的这位朋友。” “苏墨钰!”阎烈洲开始激烈挣扎:“要么一起走出去,要么你一个人离开,让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做!” “就是做不到,我答应过他,会护你平安,除非我死,谁也不能伤害你!” “你……”这家伙,永远都是一根筋,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精鹿目带回皇宫,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他怎么就不能学着变通一下。 “好了好了,你们都不要争了。”族长最先看不过去,忍不住出言打断:“我相信你们不是因为贪欲而来,这几十年来,我见识过太多心怀贪婪之人,那些人的嘴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我们已经死了太多人,牺牲了太多人,对这个世界的信任,也变得越来越少……” “族长愿意信任我们?”苏墨钰小心翼翼问。 对方没有回答她,只轻声道:“把他们带到我的房间来。” “是。” 两人被人押解着,带往一间以石壁雕琢而成的石屋中。 石屋的气温暖融舒适,既不寒冷也不炎热,隐约还能闻见清新的濛濛水汽,这里果然是一处绝佳的世外桃源,当千帆过尽,尘埃落定,这里才是心灵最后的安宁之所。 “坐。”族长指指对面对面的石椅。 苏墨钰有些郁闷,对方的态度已经不似之前那么冷漠,那么敌视,但看似温和的情绪下,依然还保留着对两人的警惕,否则,怎么都不让人给他们松绑? 别扭地在石椅上坐下,艰难地活动了一下手臂:“族长,那精鹿目……” “所谓的神药,并不如你们想象中那么神奇。”族长接口道。 “我知道,我也没有把它想得多么神奇。”甚至能不能解容蓟身上的毒,都是个未知数,她只是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可能的希望。 族长点点头,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精鹿目虽然可令人容颜不衰,却并非长生不老,至多比一般人长寿一些罢了。对了,你说你夫君怎么了?” “他中了毒。” “什么毒?”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潜伏期很久的毒,长年累月侵蚀中毒之人的脏腑,等到毒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听起来,有点像是夺魂。” “夺魂?” “这种毒,我年轻的时候见过一次,毒性可以在体内潜伏长达二十年之久,潜伏时期越长,毒发时就越严重,死亡的速度也会越快。”她停了停,问,“你夫君中毒多久了?” “十年左右。” “十年……”族长摇了摇头,叹息:“十年之久,已无治愈的可能。” 苏墨钰心头一紧,不愿相信:“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精鹿目不是可以治百病,解百毒吗?” “我之前便说过,所谓的神药,并不如你们想象中那么神奇。”在苏墨钰心灰意冷时,她又补充一句:“不过,延续个七八年的性命,倒是可以的。” 七八年…… 虽然结果依旧不令人满意,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族长可愿告诉我,精鹿目这种药草生在在何处?” “等天黑之后,我陪你一起去,这种药草,只生长在夜晚,在白天,它们都是枯萎状态。” 苏墨钰站起身,想抱拳道谢,却发现双手都被绑着。 族长歉意一笑:“对不住了,等晚上为二人取到精鹿目后,自会放二位离开。” 这样已经很好了,她没有其他的奢求,就是手臂被绑着,血脉不通,实在难受。 看着面前的女人,苏墨钰忍不住好奇,问了句,“您今年贵庚?” 族长笑了笑:“昨天刚过完八十岁的生辰。” 第399章 毁灭希望的火焰 八十岁? 苏墨钰惊讶地瞪大眼睛,女人外表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若不是亲眼见识,根本不会相信。 她忽然想到一个人,试探着问道:“您可认识一个叫做姚纪灵的女子?” 族长脸上的笑僵了僵,眼中掠过一丝沉痛厌恶又可惜的神情:“姚纪灵?那是她的化名,她的真名叫做白映蓉。” “那族长可知,她为什么要离开这个村落?” 女人诧异看她一眼:“你认识她?” “算是吧,她可是给了我很多毕生难忘的经历。” 族长沉吟了片刻,问道:“她现在哪里?” “她死了。” “死了?”族长一脸震惊:“她是怎么死的?” 苏墨钰想了想,回道:“是被人杀死的,准确说,是在与我的博弈中,失败惨死。”她坐了回去,盯着族长的眼睛:“我能看得出,这里的每个人都非常善良,可我遇到的白映蓉,却是个魔鬼。” “她已经不是这里的人,而是个叛徒。”族长沉沉叹息,语气中也带上了沉痛和与惋惜:“她以前不是那个样子的,自打有外人入侵,抓了她的父母还有弟弟,残忍将三人杀害后,她才变了。” 姚纪灵还有这样的经历?苏墨钰讶然,“她的父母和弟弟?” “是啊,我和她的父母,是旧相识了,两人一直在外求医,医术大成后,便帮着方圆的村民们治病,大多都不收药费,可两人常年不变的样貌,引起了不轨之人的注意,他们以为我们拥有长生不老的神药,于是抓了他们夫妇二人,还有两人年仅六岁的儿子,想要逼迫他们,说出神药的下落,白映蓉知道此事后,偷偷拿着精鹿目去找那几个绑架她家人的歹人,但对方却不肯相信,以为还有更珍贵的神药,而我们不愿交出,于是便残忍地将她父母以及弟弟杀害,她为了报仇,便将那几个歹人所在村庄的所有村人,悉数毒死,歹人虽然伏诛了,但也残害了不少的无辜之人,我很气愤,便将她逐出了此地。” 原来竟是这样,怪不得她总能从姚纪灵眼中,看到一抹藏得很深的怨毒,好似除了姚锦程以外,这世上的所有人都该死。 姚纪灵的做法,她无权批判是对,还是错,因为她也不能保证,这样的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她就一定会比姚纪灵理智。 有的时候,命运真的很令人绝望,作为一介凡人,没有呼风唤雨的力量,没有逆天改命的能力,只能无助地祈求上天,祈求各路神仙,保佑自己一生平安,一世安宁。 可命运这种东西,总是会以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你的面前。 你彷徨,你忧虑,你愤怒,你绝望。 你能做的,仅仅是跟随命运的安排,成为它的傀儡,它的奴仆。 姚纪灵是该死,可造成她残忍无情的那些人,更该死。 于是,姚纪灵的手上,染满了那些歹人的鲜血,而自己的手上,又染满了姚纪灵的鲜血,那么,谁的手上,又会染满自己的鲜血呢? 没等到她想明白这个问题,天色就黑了下来。 一到夜晚,这个地方比白天时更加美丽,更加梦幻。 湖中央那棵树,到了晚上,竟然还会发光,浅浅的紫色光芒,像是无数只萤火虫聚集在一起,映照在湖面上,泛起粼粼的波光,如同一颗颗坠/落凡尘的碎星。 穿过一个山洞,苏墨钰明显感觉气温开始下降,还没走到洞口,就冷得瑟瑟发抖。 雪樱曾说,精鹿目行如鹿角,色如白雪,拿在手中,有股微微的寒意,看来前面,就是精鹿目所生长的地方了。 仅仅隔着一个山洞,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候,一边温暖如春,一边寒冷似冬,这个地方真是太神奇了。 走到洞口,族长猛地站住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片艳丽的火焰。 印象中,这里该是一片雪白,而不该是此刻这般,烈火蔓延,满地疮痍。 “不,不……”族长踉跄了两步,冲向一株正在燃烧的精鹿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到底是谁毁了这里,是谁!” 苏墨钰也呆呆看着眼前的一片火海,雪白的精鹿目,已全部化为一团灰烬,燃烧在滚烫的火焰中。 就好似心中的那片希望,刚开始长出细嫩的幼芽,就被这般毫不留情地毁掉,化为一滩灰色的粉末。 “是你们!”族长转过身来,指着苏墨钰:“一定是你们带来的人!我不该相信你们,为什么我就是学不会教训!” 苏墨钰惊慌摇头:“不是我们,我怎么会亲手毁了自己的希望!” 族长双目通红,眼底映着燃烧的火焰,怒目道:“你的鬼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外人的话,我怎么能相信!你们……你们当真该死!我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这里的!绝不!”她冲上来,一把掐住苏墨钰的脖颈。 阎烈洲见状,又惊又怒,一头朝着族长撞了过来。 族长被撞开,但她又很快爬起,这一次,朝着阎烈洲扑去。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群贪得无厌的混蛋!”族长的力气也不小,两手死死卡在阎烈洲的脖子上,没一会,他就开始脸色泛青。 苏墨钰急得手足无措,她的力气不如阎烈洲大,不管是撞击,还是踢打撕咬,都无济于事,再这样下去,阎烈洲怕是要没命了。 情急之下,她看到阎烈洲腰间,挂着一把匕首,趁族长不注意,用牙齿将匕首叼了下来:“阎烈洲!” 阎烈洲会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用力朝着女人一撞,随后抓住苏墨钰丢来的匕首,割断了绑在手腕上的绳索。 眼看族长又要朝两人冲过来,苏墨钰连忙躲在阎烈洲身后,试图与她沟通:“族长,你要相信我们,这件事真的不是我们做的!就算我们真的心怀贪欲,也绝不会把这些精鹿目都烧毁啊!我还指望它救命呢!”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我们……”苏墨钰才说出一个字,一支弩箭就擦着耳边飞过,咄的一声,插入了族长的咽喉。 阎烈洲猛地将她往后一扯,“有埋伏!” 第400章 从地狱归来的人 靠! 有没有搞错,早上才刚逃了一回命,晚上怎么又要逃命了! 阎烈洲把她手上的绳子割断后,正准备逃走,脚踝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她低头看去,抓住她的人是族长。 女人气息奄奄,不管有浓稠的鲜血,从脖子上的伤口处渗出,她用力最后的力气,吐出几个字:“……求你,一定要……找到罪魁祸首……” 她点点头:“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放过这个人。” 女人这才松开手,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已隐隐听见有人声喧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走!”苏墨钰当机立断,朝着传来人声的相反方向疾奔而去。 到处都是呼嚎声,惨叫声,绝美的人间仙境,就这样,在转瞬之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远处,在一片火海之后,有人端坐于马背上,熊熊火焰,将他白色的衣衫,映照成艳红的色泽,宛若鲜血一般。 那个人…… 她不自禁停下脚步,朝那人看去,与此同时,马背上的人,也似感应到什么,缓缓转首,朝她所在的方向看来。 她悚然一惊,有种心脏都在瞬间被捏紧的感觉。 “苏墨钰,你在干什么,还不赶紧走!” 她骤然回神,连忙跟在阎烈洲身后,朝着出口的方向赶去。 可显然,敌人不会轻易让他们逃走,竟然在村落的出口周围,放置了不少陷阱。 苏墨钰只觉得小腿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根钢针,直接洞穿了小腿,将她的左脚,牢牢固定在地上。 “怎么了?”阎烈洲闻声折返,一看她腿上的伤,倒抽了一口冷气。 苏墨钰痛得几乎昏过去,钢针钉在骨头缝里,一动就疼得钻心。 这群混蛋实在太缺德了,竟然设下这么恶毒的陷阱,简直要痛死她了。 “你忍着点。”阎烈洲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拔连在地上的钢钉。 “啊啊啊!痛死了,快停下!”苏墨钰疼得一阵抽搐,连忙阻止,“你先走吧,别管我了!” “这怎么可以!”阎烈洲也急得一头汗:“要走一起走!” 苏墨钰虚脱地摇了摇头:“你赶紧走,你陪着我也是无济于事,我知道你力气大,可就算把钢钉拔出来,恐怕我这条腿也就废了。”她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追兵:“快走!他抓到我,我还有活命的机会,但你就必死无疑了,回去告诉容蓟,让他相信我。” 阎烈洲不明白她说的话:“他?他是谁?” 苏墨钰忍痛道:“一个和我一样,从地狱里归来的人。”她咬咬牙,狠狠一堆阎烈洲:“快走啊,你留下来,我们两个都要死,记住,把我的话带给容蓟!” “苏墨钰,你……” “快走!” 望着她坚定的眼眸,和不顾一切的决心,阎烈洲在短暂的痛苦挣扎后,猛地转过身,闭上眼睛,疯狂朝前疾奔。 昨天他才刚发过誓,今后无论发生什么,只要自己还活着,就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可现在,他却食言了。 这样的他,就连自己都不能原谅! 一声长啸,他重重一掌击在前方的石壁上,受到强烈的震击,石壁上方的巨大石块纷纷落下,将通往外面的道路,死死封住。 追在他身后的人,只能勒马停驻,眼睁睁看着他远去。 苏墨钰见他平安离开,这才长长吐出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听走路的节奏,那人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走得较慢,几步一停。 “我说王爷,怎么我每次和您见面,都没好事发生,我们肯定是八字不合。”苏墨钰头也不回道。 脚步声在她身后停驻,过了片刻后,才又重新迈开步子。 “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低沉阴冷,似数九寒天的冰雪。 “惊讶,我当然惊讶,我怎么会不惊讶呢?一个明明已经死掉的人,又 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好在我胆子够大,否则怕是以为自己遇见鬼了。” 一道白色袍角,在身侧若隐若现:“说起惊讶,本王才是最惊讶的人。”男人从她的身后,绕到了她的面前,“已经被炸得粉身碎骨的人,如今却好端端地站在本王面前,你说,本王是该把你当成鬼,还是人?” 苏墨钰撇嘴:“王爷错了,我现在可没有好端端站在你的面前。”她指指自己的左腿:“王爷要么立刻杀了我,要么赶紧命人把这玩意给我取下来,我可不想以后都当个瘸子。” 一身雪白的男子,在她面前蹲下,丝毫不在意脏污的灰尘,染上他洁白的袍角:“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了两人之间是多么的深情无悔,可实际上,苏墨钰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会为了我,就放弃多年的努力。” 他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是么?那本王更有这个兴趣赌一把了。” 苏墨钰笑的僵硬:“王爷如果赌输了,可千万不要把过错推到我的身上。” “你放心,本王不会输。” “是么?”她弯起唇角,笑得明媚,暗地里却隐藏讥诮:“如果王爷真的不会输,您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听过以退为进,否极带来这句话么?” “我才疏学浅,听不懂。” 男人笑了笑:“听不懂没关系,要不了多久,你就会亲眼见证。”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和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最是明白生命的珍贵,也最明白死里求生的绝望,我既然活下来了,就不会白白活着。” “朝廷有你的人,是吗?”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男人笑笑,没有应答。 苏墨钰也没有再问,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还需要问么? 自古以来,被关押在天牢的死囚,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牢狱。 但是,有一个人例外, 此人就是眼前之人—— 先帝的第三子,贤王。 让她猜猜,不但刑部,大理寺有他的人,包括军部,也埋藏着效忠于他的内应。 如此看来,容蓟的确四面楚歌,性命危矣。 第401章 当幕僚 阎烈洲离开时,将此地的唯一出口给堵住了,贤王离开时,又花了不少时间,去移开落石。 苏墨钰看着自己的腿,钢针没有拔出,血已经凝结,虽然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疼了,但如果不尽快治疗,等伤口发炎化脓,别说是保住这条腿,恐怕连小命都很难保住。 她试着将腿放平,以免再受到二次伤害。 一身雪白狐裘的贤王,就坐在她的对面,好似对她腿上的伤,一点都不在乎。 的确没必要在乎,反正他只是想利用她来威胁容蓟,至于她是健康还是残废,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王爷想听一句实话吗?”她朝贤王开口道。 贤王看也不看她,淡淡两个字:“不想。” 去他大爷的!这还让她怎么玩下去。 她冷笑一声,“王爷以为,再经历过两年前亲人惨死,家族覆灭的惨剧后,我还会在意生死么?” 听了这话,贤王终于有了反应:“你要寻死?” 她哈的一笑:“寻死这种事情,是最幼稚可笑的,我不会这么做。” 贤王又将视线转开:“那就好。” “我不会寻死,是因为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再没有完成这些事情前,我是不会死的。” “可笑,你不过是一个阶下之囚而已,你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王爷也曾身为阶下之囚,如今,你不是成为了对我生死的主宰,甚至是对皇上生死的主宰。” “你的话很多。”贤王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他向来是性子冷淡的人,能陪她说这么多,已经是极限了。 苏墨钰也看出了他的不耐,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说着:“其实王爷心里很清楚,你抓到我,用我威胁容蓟,无非是让他痛苦一下罢了,他是绝对不会因为我,而放弃他的权利。” 贤王没有说话,但苏墨钰知道,他在听,而且赞同自己的说法。“只是让容蓟痛苦,你觉得值得么?解气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贤王终于无法再继续保持淡定。 苏墨钰试着活动了一下腿脚,还是钻心的疼:“我一介平凡女子,既不心怀丘壑,也没有王爷的壮志凌云,我还能干什么?无非是想和王爷做个交易罢了。” “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和本王谈这些?”贤王阴厉的眸子,径直探向她,淡色的瞳仁,透着一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若是一般人,早在他的注目下,溃不成军,苏墨钰却悠然自得,从容与他相视。 “当然有资格,王爷应该明白,对于朝堂之事,我了解的并不比你少,甚至,我了解的比你还多,包括容蓟的秘密。” 听到最后一句,贤王终于来了兴趣,眼瞳微眯,道:“你的意思是,你会帮本王,对付容蓟?” “没错。”她欣然颔首:“王爷果然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你就能明白。” “明白又如何?” “明白的话,王爷就该知道,把我当做人质,是最不明智的做法。” 贤王轻笑:“哦?那你说,本王应该把你当成什么?” 她蓦地敛了笑,严肃郑重道:“幕僚。” 贤王突然沉默下去,既没有笑话她,也没有拒绝她,隔了许久,他才转首对自己的手下道:“找大夫来给她看看伤势。” 那个接受命令的人,诧异地看了眼苏墨钰。 也不知她跟主子都说了些什么,竟然能让主子临时改变主意,着实让人惊讶。 腿上的伤势不轻,好在有大夫及时诊治,晚一些,她这条腿都保不住。 但即便如此,她仍是好几下都下不了地,正因如此,贤王对她的看管,也相对松散。 加上众人所处之地,是一处虽年代久远却依旧坚固的堡垒,轻功绝佳的人都很难逃出去,更别说伤了一条腿的她。 所以,她也无需费那个心力,去谋划逃跑路线,每天躺在床上,看看书,自己跟自己下下棋,倒是不错的选择。 她的老实和悠闲,也慢慢加大了贤王对她的信任,有几次,他和手下商议要事时,甚至没有再刻意避讳她。 是无条件的信任,还是故意的试探,不用想也知道是后者。 她都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因为她明白,这些作战计划,最终都会被作废,她听了也是白听。 看书看得有些昏昏欲睡,正打算小憩一会儿,门扉突然被推开,一道白影踏步而入。 贤王身上披着厚厚的裘氅,但他似乎还是不够暖和,手里抱着一个热腾腾的暖炉,走到榻边,在椅子上坐下。 苏墨钰放书的动作一顿:“王爷有事么?” 贤王直勾勾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你既然已经是本王的幕僚,那你倒是说说,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把书放在床头,坐直身子:“这个时候,阎烈洲应该已经回到京城了,容蓟得知我被抓的消息,定然会派人来营救,接下来,我们只需要放出风声,告诉对方我被关押具体地点,做好埋伏,等他上钩即可。”说完,她又补充一句:“如果不信任我,可以不将埋伏地点告诉我。” 贤王一瞬不瞬看着她,眼里写满了迷茫:“本王这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原本,我还以为你只是在敷衍我,如此看来,你是真的要帮本王对付容蓟。” 她也露出不解的神色:“怎么?难道王爷以为,我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在骗你?” “本王倒是认为,你欺骗我,才是你最该做的。” 她哼笑:“原来我在王爷心中,这么没有诚信。”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目的又是什么?”贤王并非不信任她,只是好奇,好奇她的做法,她的心思,还有她毫不留情的背叛。 她轻轻吐气,“没有为什么,王爷想得太复杂了,我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复仇。” 定定看了她许久,直到房间内落针可闻的安静,让她开始有些昏昏欲睡时,贤王这才慢慢站起身,整了整风氅的领口:“有消息之后,本王会来通知你。” 第402章 讨厌叛徒 三日后,贤王果然来通知她,说是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容蓟的人,随时会来救她。 贤王这么轻易就相信自己,这让苏墨钰有些惊讶:“王爷不怕自己的藏身地暴露?”早知道这样,她应该…… 贤王满不在乎道:“无妨,反正这里马上就要被舍弃了。” 好吧,之前那些早知道,早应该,就当她从来没有想过。 虽然贤王已经给予自己信任,但很多事情,还是在瞒着她,譬如说朝中还有哪些官员是他的人,他手下还有多少兵力,是否有盟友,又是否有援军,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是直接攻城,还是和容蓟谈判,亦或者简单些,直接发起政变。 这些她通通不知道,贤王也不是有意要瞒着她,而是她现在,根本没资格,接触到这些。 “王爷可愿告知我,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她随口一问。 贤王也不瞒她:“原本本王打算活捉容蓟派来的人,但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 苏墨钰点点头:“这么说,王爷打算将前来营救我的人一网打尽喽?” 贤王神色不明地看她一眼:“你认为不该如此?” 呵,还是无法完全放下戒心,总是这么试探,有意思么? “我是怕王爷心软,所以特意确定一下。” “你若是不忍心,可以躲起来。” “不忍心……”她轻轻叹息,口吻中带着一丝苦笑,却不够凄惶,反而充满了讥嘲:“如今的我,还有什么不忍心的呢?” 贤王正要说什么时,有人前禀报:“王爷,有人闯进来了。” 他看了眼苏墨钰:“来的还真是快,可见他对你的重视程度。” 苏墨钰不痛不痒回道:“要不了多久,王爷也会这般重视我。” 他意味不辨的笑了声,转身走了出去。 苏墨钰犹豫了一下,拖着伤残的腿,也跟着了上去。 苏墨钰也没想到,容蓟会这么快就骗人来救自己,而且派的还是雷震。 他真的以为,仅凭这十几个死士,就真的能把自己救出去? 贤王望着下方正在激烈缠斗的人,冷笑:“老六莫不是疯了,竟然派出暗卫来救你。” 苏墨钰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样不正好如了王爷的愿?” 贤王的眸色忽然深了些:“一个耽于儿女情长的人,怎能有资格执掌天下,一统江山?” 苏墨钰附和道:“是啊,感情太丰富可不是件好事,尤其是身在高位。” “他来救你,你却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令人心寒。”贤王略带讽刺地说了句。 苏墨钰却并不在乎,微笑道,“这就是我和他的区别,他马上就要成为阶下囚,一辈子悔恨痛苦,而我,得到了王爷的信任,和王爷的器重,一旦王爷登上帝位,我便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 贤王也轻轻笑了起来,对于皇位,他势在必得,面对苏墨钰的奉承,自然不会有半点谦虚:“你知道就好,本王对于功臣,一向宽厚大方,但对于叛徒,手段就不怎么温和了。” “王爷和我想的一样,我也讨厌叛徒。”说着,她从贤王的一名手下那里,取过一把铁胎大弓,弯弓搭箭,对准了高墙之下的雷震。 因为早有埋伏,雷震的人,从一开始就处于下风,很快,那十几个暗卫,就一个接一个倒下,只剩下雷震,还不肯放弃,拼命坚持。 看到站在堡垒上的苏墨钰,雷震先是怔了一下,随即道:“苏小姐,我来救你了!” 苏墨钰冷笑:“救我?凭你么?” 雷震甩开身后的敌人,冲她道:“苏小姐要是信我,就从这里跳下来,雷震就是拼了性命,也会保你平安。” 苏墨钰拧了拧眉,手指因为长时间勒着弓弦,而有些发麻:“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救,我是自愿留下来的。” 雷震难以置信:“苏小姐,你要背弃皇上?” “别说的这么难听,我和容蓟,从一开始就是彼此的敌人,这一点他最清楚,不要以为给苏家平反,我就会感激他,就像我砍你一刀,再给你道歉,你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么?伤害已经造成,永远都无法弥补,刻在我心口上的伤,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苏小姐!”雷震万万没想到,苏墨钰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若是让皇上听见,不知该有多么痛心。 苏墨钰懒得再多言,用力将弓弦拉到极致,在雷震举刀砍死一名从身后偷袭的敌人时,苏墨钰骤然松开紧绷的弓弦,锋利的箭矢,如一道流星,飞速朝着雷震而去。 如果放在平时,这一箭,雷震也许能躲开,但此刻他已筋疲力尽,加上心灰意冷,只能眼睁睁,看着迎面而来的利箭,刺入自己的心口。 噗地一声,他仰面倒下,再无声息。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贤王,一来是为她百发百中的箭术,二来是她这毫不留情的必杀一击。 比起其他人的震骇,苏墨钰倒是一脸平淡,将手中的弓顺手丢给一旁的护卫,便转身步下楼阶。 贤王跟了两步,没忍住,扬声道:“你竟然真的下手。” 她脚步不停,清朗的语声,自下而上,传到贤王耳中:“自从两年前,我亲眼看着大姐三姐死在我面前,这世上,就没有我做不了的事情。” 贤王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一瘸一拐远去的背影,对身边的人吩咐:“准备一下,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以他对容蓟的了解,虽然没有成功救出苏墨钰,但他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还是尽早离开与盟军会和为好,以免夜长梦多。 日薄西山,黑夜开始降临。 贤王一行人等,早已离开,堡垒内空空荡荡,偶尔能听见几声遥远的狼嗥。 这时,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雷震,突然坐了起来。 他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将刺进胸口的箭矢,用力拔了出来。 利箭虽然洞穿了他的身体,却并未伤到要害,他正要丢开手中的箭矢,突然发现箭头的位置有些古怪,用力一折,这才发现,箭头和箭身连接的部位,竟然是空心的。 挖空的部位,藏着一张纸笺。 第403章 真正的失望 果然,一次失败,并不能令容蓟心生退缩,他又连续发动了几次伏击,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真是不一般,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重新接纳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却总是乐此不疲,连贤王自己,都快有些佩服他的毅力了。 苏墨钰正闲来无聊,半蹲在地上,抛石子玩,听了这话,手下动作一顿,“你太小看他了,他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对我们发起攻击,实则是为了声东击西。” 贤王不以为意:“本王了解他,他不会这么做。” 苏墨钰索性丢掉手中的石子,站起身,拍拍手:“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这么做?就因为你和他是兄弟,你就自以为很了解他?” “本王不了解他,但了解你。”贤王看着她,女子面容清秀,眼底光华灼灼,虽然穿着女装,但仍是给人一种男子的飒飒洒脱,或许,这便是最吸引容蓟的地方:“你的心里,依旧还放不下他,本王说的对么?看着他派出救你的人,一个个死在本王的手上,你心里也很不好受。” 她也看着贤王,以往她总是觉得这个人很可怕,总是怀着让人捉摸不透的阴翳,和令人恐惧的危险,但现在,她却觉得贤王幼稚透了。 哈的一笑:“原来贤王殿下到现在,依旧不肯信我。”她摇头叹息,很是伤怀:“罢了罢了,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逼着你相信,不过我今日便在此放话,如果贤王因为没有正视我刚才的警告,从而遭受重创,可不要怪我这个幕僚,不尽心尽力。” 她说着这般笃定,连贤王都有些捉摸不定了。 不过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么多年来,他能成为众多兄弟中,活得最久的一个,靠的,便是自己独一无二的判断力。 此后数日,容蓟仍是没有放弃对苏墨钰的营救,但因为早有准备,容蓟派来的人,都是大败而归。 因此,贤王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容蓟,果然还是放不下苏墨钰,虽然他已答应她成为自己的幕僚,但必要的时候,拿来做人质,也是不错的选择。 “等本王与援军会合,便派人送信到京城。”贤王眯了眯眼,看向远处被大雪覆盖的苍茫山坳。 苏墨钰背靠一棵大树,懒懒道:“王爷不会还以为,皇上会为了我而妥协吧?” “试试也无妨。” “呵,王爷太看得起我了。”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晶莹的雪粒,在掌心融化。 “本王等了许久,才等到这个机会,绝对不能失败。” “等了许久?”苏墨钰斜睨左前方的人影:“王爷所指的机会,不会是我吧?” “成大事者,需不拘小节,你觉得不应该?” 苏墨钰忽然站直了身体,眸光也从懒散变得冷凝:“王爷可否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或者说,你怎么知道,我会去那个村落寻找精鹿目?” 贤王沉默良久,才淡声道:“本王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自然有人帮着本王,将你引到那里。” 她瞳眸一眯,暗暗捏紧了拳头:“雪樱到底有什么把柄被你抓在手里?” 贤王微笑着转身,看向她:“你似乎一点都不失望?” “失望什么?” “失望你最信任的人,却出卖了你。” 她神色淡然,不辨喜怒,“我这辈子,经历的失望之事太多,已经麻木了。” 贤王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那是你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失望,不懂这种感觉。” “难道王爷经历过?” “暂时还没有。” 苏墨钰嘲弄一笑:“也许马上就会经历了。” 贤王半窄了浅色的眸子,目光如刀锋般剐向苏墨钰:“你的这张嘴,还是和两年前一样厉害,但愿你的这张利嘴,可以保你多活些时日。” “王爷放心吧,我一定会活得比你久。” 贤王冷幽一笑,眼底闪过一抹森寒。 苏墨钰笑意不减,眼中也有机锋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一名卫兵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神色慌张道:“启禀王爷,我们的先锋军,在半路遭到了偷袭,援军也尽数被灭,剩下的,全都归顺了朝廷!” “什么?”贤王大步上前,一把握住那人的肩膀:“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卫兵被贤王的样子吓到了,支支吾吾道,“我们……我们的军队,遭到了埋伏,损伤惨重,朝廷……朝廷的大军,已经朝我们包围过来……” “混账!”贤王一巴掌,把那卫兵击倒在地,扶着树干,剧烈喘/息。 苏墨钰第一次,见贤王发这么大脾气,以往他都是不咸不淡,不痛不痒,她还以为,这个人从来都不会发脾气呢。 待怒气稍抑后,他猛地转过头来,盯着苏墨钰:“你怎么知道,那是容蓟的障眼法?” 苏墨钰耸肩:“我早就对王爷说过,我对朝廷,对容蓟的了解,比你深。”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还有补救的方法吗?” 她颔首:“有。” 贤王转身,对被他打了一巴掌的卫兵道:“传本王的命令,所有人于此地集合,半个时辰后,即刻出发。” “是。” 卫兵走后,贤王又找来几个心腹,将一份牛皮绘制的军事图,摆在诸人面前:“我们还有旬阳、泽乡两处的援军,加起来应该有八千人,是否足够应付朝廷的军队?” 有人道:“皇帝已经察觉了我们的意图,这个时候贸然出兵,怕是会落于下风。” 又有人道:“皇帝不是傻子,为了对付我们,定然会调集各地的兵力,仅是冀州和永州两地的兵力,就远远超过我们,现在出兵与朝廷正面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 贤王捏了捏眉心,“难道要坐以待毙?” “当然不。”此刻出声的,是苏墨钰,“冀州和永州的兵力虽然雄厚,但毕竟路途遥远,不能及时充裕人数,而京都的守备军,人数相对较少,我们应该趁着朝廷兵力不足的时候,一举攻破,否则,等冀州和永州的大军赶到,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404章 目的很简单 见说话的是个女人,贤王的几个心腹都有些不高兴:“你懂什么?这是在打仗,不是小孩在玩过家家。” 苏墨钰笑了一下,也不生气,淡淡道:“我只是提出自己的建议,至于是否采纳,自然由王爷来决定,我无权干涉。”说着,转过身打算走开。 贤王出声道:“就按照你说的做。” 几个心腹纷纷惊道:“王爷,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冷厉的眼风,扫过诸人,最后停留在苏墨钰脸上:“你说,要怎么做?” 苏墨钰指着军事图:“既然容蓟会玩声东击西,那我们也依葫芦画瓢,也来一次一模一样的套路。” “你的意思是?” “佯攻。” “佯攻?” “对,从这里,部署一部分兵力,朝廷的军队若要北上,只能经过这里。” “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们的兵力不够,根本无法与之对抗。” 苏墨钰收回手,眉梢轻挑:“谁说要与他们对抗了?这场仗,原本就必输无疑。” “那你提议派兵前往,这不是故意让我们的人去送死?”之前反对苏墨钰的那人怒喝道。 她压根不理他,只看向贤王:“王爷认为呢?” 短暂的踟蹰后,贤王斩钉截铁道:“好,就照你说的去办。” 苏墨钰脸上无喜无怒,对贤王抱了抱拳:“话已至此,王爷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转身,刚迈出几步,身后传来贤王的声音:“此次若能取胜,你就是大功臣,日后待本王一统天下,必会回报于你。” 她转首,笑嘻嘻道:“那我就先提前谢谢王爷了。” 或许是她的作战计划真的有用,贤王此后凡事都不再避讳她,对她的信任,也逐渐加深。 苏墨钰也给予了相应的回报,在她的战略指挥下,贤王所向披靡,一路攻到奉天,而朝廷的军队被贤王派出的一小部分兵力,拖延在半路,无法及时赶回,奉天城除了一千守备军外,再无任何可战兵力。 眼看胜利在即,贤王直接带领剩下的士兵,杀入了皇城。 巍峨辉煌的皇宫,没有了以往的肃穆,变得鸡飞狗跳。 以往每次进宫,看到的都是死气沉沉的阴郁,还有如同牢笼一般的沉闷窒息,再金碧辉煌,再巍峨宏伟,也不过是个没有生命的巨大坟场。 反而是此刻,到处都充斥着尖叫,哭嚎,怒骂,各种声音交杂的皇宫,看起来竟比以往多了许多的人情味,也不像以往那样死气沉沉,像个住着活死人的墓地。 在所有人都恐惧悲伤的时候,她却忍不住笑了出来,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贤王带着人,直奔太和殿。 她不急不慌,慢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也去了太和殿。 刚刚以跨进太和殿的大门,就看到了高坐在龙椅之上的明黄身影。 隔着重重人群,隔着硝烟弥漫,她在下,他在上,她的目光,径直落入了他漆黑幽沉的眼底。 “咳咳……”贤王捂着唇,轻咳了两声,目光缓缓上移,落在龙椅之上的男子身上:“老六,好久不见。” 容蓟面色平静,即便马上就要成为阶下之囚,也没有丢掉那份与生俱来的尊贵:“是啊,三皇兄,好久不见。” 贤王一步步上前,迈上直达龙椅的阶梯:“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容蓟岿然不动:“你这是犯上作乱。” 贤王不以为意:“犯上作乱?父皇临死前,也对你说了同样的话吧。” “三皇兄想多了,父皇走的很安详,他临死前告诉朕,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立朕为储君。” 贤王冷笑不止:“哦?是么?你不怕父皇在天之灵,不得安息吗?” “三皇兄说的没错,因朕一时疏忽,没有将你正法,你犯上作乱,逆天而行,父皇若是知道,一定会痛心疾首。” 终于走到龙椅前,贤王近乎于贪婪地看着面前金光闪闪的座椅,伸出手,探上龙椅的扶手:“你错了,父皇若是知道,我替他夺回了皇位,绞杀了孽子,替他完成了心愿,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一定会很欣慰的。” “三皇兄。”容蓟看着他,明明已成为阶下囚的他,眼底却写满了怜悯:“就为了一个皇位,值得么?” 贤王突然发生大笑起来:“值得么?容蓟,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你!值得么?当然值得!这一点,你最清楚不过了,难道不是吗?”他止了笑,转身道:“来人,把容蓟这个人罪人,给朕带下去。” 还没有正式坐上皇位,就开始自称为朕,果真有这么急切么? 容蓟缓缓站起身,整了整干净整洁的龙袍,“朕自己走。” “你身上的龙袍。”贤王道:“脱下来。” 停了停,容蓟伸出手,却没有去解龙袍的腰带,而是扶正了自己头上的冠冕:“三皇兄,如果可以,朕宁愿把皇位让给你,但是,现在不行,以后也不行。”说罢,举步迈下御阶。 贤王觉得他这话说的有些怪,好像笃定自己不会失败一样,不过这会儿,他也没心力去思考那么多,又朝前迈了一小步,抚在龙椅上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这时,站在大殿门口的苏墨钰突然走到大殿中央:“皇上,现在就动手吗?” 贤王听到她的声音,以为她在跟自己说话,准备在龙椅上坐下的动作顿了顿:“动什么手?” 因为纳闷,他这话问得很轻,几乎像是自言自语,而已经走至大殿中央,与苏墨钰擦身而过的容蓟,忽然站定脚步,平淡而朗然地说了声:“动手吧。” 伴随着话音落下,殿外突然响起一阵兵戈相撞的嘈杂声,同时夹杂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贤王蓦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身子,要冲下御阶,谁知才刚迈出一步,两道黑色的影子,便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身旁,一支长剑,两把峨眉刺,一左一右,分别抵在了他的脖颈和心口。 他豁然抬头,看向站在大殿中央的苏墨钰:“你——” 苏墨钰微微一笑,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我早就对王爷说过,我的目的很简单,便是复仇。” 第405章 朕永远不信 贤王脸色惨白,定定看着她,眼里翻涌着激烈仇恨的情绪。 苏墨钰就站在御阶之下,仰首看着她,虽然她在下,他在上,但她眼中的光泽,却高渺浩然,骄傲凛冽。 殿外兵戈之声不觉,更重呼嚎惊叫混在一起,令人听不真切。 就这样,默然对峙了许久,一名浑身浴血的士兵疾步跑了进来,跪倒在容蓟脚边:“回皇上,叛军已被消灭,阎少将正等在殿外,等候传唤。” 容蓟点点头:“朕知道了,你去回阎少将,此次他平叛有功,朕定会好好嘉奖他。” 御阶上,贤王的脸色,比之刚才,还要白了几分。 他心知大势已去,缓缓闭上眼睛,喉中发出意味不明的低笑。 突地,他猛然睁开眼睛,眼底除了悲绝仇恨,还有浓浓的不甘,他瞪着苏墨钰,咬牙切齿:“苏墨钰,你这个小人,你竟然欺骗本王,是你害本王这么多年来的心血付出东流,都是你!” 面对他激越的怒骂,苏墨钰却笑了起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看着有些冷澈,一步步走上台阶,在离贤王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你说的没错,是我害的你一败涂地,害的你美梦破碎,害的你性命不保,但你又能如何呢?成者王侯败者寇,这个道理,你不会到现在才明白吧。” “你是怎么做到的?”比起现在的失败,他更不甘的,是被苏墨钰从头耍到尾的事实。 明明对她看管的那样严密,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与容蓟派出的人碰面,那她是如何计划这一切的? 看来自己若不告诉他真相,他怕是连死,都不能瞑目,看在对方这么可怜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给他解释一下吧。 “王爷总是想得那么复杂,其实,我根本没有谋划什么,也没有和皇上的人联系过,因为他信我,这便足够了。” “信你?”贤王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般,笑出声来:“事到如今,你还愿意信他?” “为什么不信?因为他没有帮我保住苏家?”她笑了笑,这次,眼瞳深处,不再冰冷,而是带了一丝淡淡的暖融:“一事归一事,我不会愚蠢到把整个苏家的覆灭,归咎在他的身上,况且……”说到这里,她黑玉般的眼底,再次浮上朔雪一般的阴冷寒彻:“当初陷害苏家谋逆一事上,出力最多的人,好像是王爷。” “呵,原来你早就知道。”果然还是小看她了。 “王爷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在贤王询问的眼神中,她一字一顿地道:“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复仇。” 当初对那些以苏家覆灭,换取自己的荣华以荣誉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不是圣人,做不来一笑泯恩仇,她是个小人,锱铢必较,有仇必报的小人。 好在当初贤王没有死在容蓟的手下,这才给了她亲自复仇的机会。 没有什么,能比看着自己的仇人,一步步落下万丈深渊,更痛快的事情了。 而她除了痛快,还有感谢。 转过身,走到容蓟身前,轻轻握住他寒凉的手:“谢谢你,谢谢你肯相信我,给我这个复仇的机会。” 他轻然一笑,反手握住她:“你知道的,但凡你的愿望,我都会替你视线。” 她没有抽手,垂下头去,抿唇一笑:“为什么那么信任我?” 他露出不解的神色:“为什么不信任你?” 这么一句反问,倒是把她给问住了,想了想,轻轻摇头:“罢了,问你也是白问。” 只一句相信,他就毫不怀疑,难道就不怕自己真的背弃于他? 大概就像他自己说的,为什么不信任? 没有不信的理由,没有不信的念头,她说一,他信一,她说二,他信二。 不管怎样,她终究还是感谢他。 这份信任,全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给她。 轻轻抽回手,在他眼底闪过失落时,上前一步,轻轻拥住他,在他耳边道:“这次可不要再粗心了,我好不容易,帮你把最大的隐患解决了,再把人放走,我可真的不管你了。”说完,松开他,打了个哈欠:“剩下的就都交给你了,我真的累惨了,先回府睡一觉。” 目送她纤瘦弱小却仿佛带着无穷力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后,他这才转过身,看向御阶上的贤王:“来人,赐酒。” 话落,便有内侍端着元青细瓷的酒壶和酒盅,走到了贤王身前。 看着托盘上的酒壶和酒盅,贤王眼底闪过一抹微微的哀戚与惶恐。 不管再如何顽强勇敢的人,在面对的死亡的时候,都会心生恐惧。 “我以为,你恨极了我,只好也要给我一个五马分尸的惩罚,没想到竟是如此仁慈。” “毕竟兄弟一场,真不想太过绝情。” 贤王伸手,拿起托盘上的细瓷酒盅,望着里面澄清的酒酿:“我见过很多人死亡前的模样,却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他将杯子举到唇边:“真的有些害怕,怕痛苦,怕难看。” “三皇兄放心,酒里放的,是见血封喉的鸩毒,不会痛苦的。” 贤王点点头:“那就好。”他仰首,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末了,笑道:“六弟,从幼时开始,你我的关系,就不是很好,我也很少称你一声弟弟,如今要死了,我倒觉得,与你有几分亲切,或许是因为,你的身上,也带着一股和我相同的死气,黄泉路上,我等着你。” 容蓟神色陡变,目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诧异,看向已经毒发的贤王。 贤王随意抹了把唇边的血迹,却有更多的鲜血,从口中呕出,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但他仍撑着最后一分力气,看向大殿中央的明黄身影:“……当初云贵人给皇后下的毒,本是最普通的砒霜,是我,在点心中下了另一种名为夺魂的毒……六弟,你相信命运吗?我以前不信,但现在……我信了。”最后一个信字落下,贤王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呼吸。 容蓟呆呆看着贤王的尸身,眸光空洞。 不知多了多久,他才像是如梦初醒般,低声说了句:“朕不信,永远都不信。” 第406章 不会看病,却会看命 “钰儿,这是什么?” 厨房里原本就乱成一锅粥,某人还要在这里捣乱。 苏墨钰推他一把:“出去出去,这里这么小,要挤死了。” 某人不依,探过头去,朝锅里看了眼:“这菜也也太奇怪了,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赶也赶不走,推也推不动,她索性不管了:“你当然没见到,这叫酸菜炒汤圆。” “酸菜炒汤圆?”他愕然,平生第一次听说,酸菜可以跟汤圆一起炒。 “别看古怪,味道很不错的,你尝尝。”她夹起一个,递到他嘴边。 他张口,吞到口中。 细细咀嚼一番,甜咸搭配,再加上微微的辣,果真是滋味独特,令人食欲大振。 将炒好的汤圆盛到盘子里,递给他:“端出去吧。” 他接过,朝着饭厅走去。 终于可以消停一会儿了,苏墨钰看着乱糟糟的厨房,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容蓟这厮,还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从小到大,估计就没下过厨房,甚至连面粉都没见过,看她把面粉揉成面团,竟然还觉得惊讶,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家伙,如果让他一个人生活,恐怕要不了几天就会被饿死。 不会做饭也没关系,谁让他一出生,就生在皇家呢? 但不会做饭,还要杵在厨房里帮倒忙,这就让人很头疼了。 正琢磨,一会儿该用什么法子,把他支会出去时,远远听到“哐啷”一声。 她现实怔了一下,随即想到什么,猛地朝饭厅的位置跑去。 “容蓟!”饭厅的门槛前,穿着淡蓝色便装的男子,倒在门边,身边是被摔得粉碎的瓷盘,圆鼓鼓的小汤圆滚得满地都是,男人淡色的衣衫上,一抹刺目的血红,灼痛人眼。 她上前,将昏倒的容蓟扶起,一边呼唤他,一边掐着他的人中。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口中喃喃道:“钰儿,发生什么事了?” 见他醒来,她这才长舒了口气,一屁股瘫倒在地。 “容蓟,这样下去不行。” 他捂着额头,慢慢坐起身,想起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惋惜地看着一地的小汤圆:“钰儿,对不起,好好的一道菜,都被我毁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关心一道菜? “你能不能认真一点?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了?也许下一回昏倒,你就再也醒不过来!” 他捡起一个汤圆,惘然地看着。 “容蓟,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忽而抬头,看着难抑气愤的她,笑了笑:“钰儿,我怎会不明白呢?可明白又有什么用?” 她僵住,是啊,明白又有什么用? 每天都在想着,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岂不是更难受,更痛苦? 第一次,心中生出深深的无助敢。 她捂着脸,深吸几口气,再睁开时,神色已经归于平和。 “容朝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些症状的?” 他想了想,道:“大概一年后吧。” “一年后?”既然容朝是一年后才出现无故昏迷的症状,那容蓟为何才过了几个月,就已经出现这些症状了? 这么说,他毒发的速度,也要比容朝快? 容朝缠/绵两年后才毒发身亡,也许他一年都熬不过去? 想到这里,心头又有些慌乱。 容蓟自顾自爬起身,掸掉衣袍上的灰尘:“钰儿,不做了,咱们今天外面吃。” 苏墨钰也站起身,看了他一眼,男人的脸色白的不像话,几乎和院中的积雪一般颜色,“唯一能够延续你生命的精鹿目全都被毁了,我不知道这个世上,是否还有能医治你的药。” 他知道她一直都在为没能拿到精鹿目而懊悔,这些天,他之所以总是围着她,让她闹心,让她烦躁,也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不要再去想精鹿目的事情,“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她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原本都已经绝望了,可雪樱却告诉她,有种神奇的药材,可医治百病,驱除百毒,她好似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一抹划过漫漫黑夜的破晓曙光,可这道光没有维持多久,就骤然消失了。 老天,还会再给她机会吗? 不,她不能坐以待毙,机会是自己去寻找的,而不是一味等来的。 “我之前你的提议,你觉得如何?” “什么提议?” “和我们在东郡时一样,发出皇榜,广招天下能人异士。” “哪有那么多厉害的大夫。”他对此并不乐观。 “当时在东郡,我也和你想的一样,悬赏若真的有用,那瘟疫不是早就能被治愈了,又何必等到那个时候?但容朝告诉我,试一试也无妨,虽然希望渺茫,但还是有希望的,如果连试都不愿意试,那就真的只剩下绝望了。” 他似有动容,虽然还是不认为这个法子会有效用,却愿意尝试一次:“那就依你所言,发出皇榜,悬赏天下名医。” “不能以你的名义。”如果让人知道,皇帝病入膏肓,怕是会引起朝堂动乱,“以我的名义好了。” “以你的?” “对啊,皇上不是很痴情吗?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寻找名医,竭尽所能治愈她的顽疾,我想没有人会怀疑什么吧?” 容蓟想了想,现下也只能这么办了。 “好,我马上下旨,发出悬赏令。” 苏墨钰虽然劝说容蓟,用悬赏的方法,悬赏天下名医,但实际上,心里没报多大的希望。 果然,连续数日,都没有人去揭榜。 就在她心灰意冷时,终于传来一个好消息,有人揭榜了! 可看到揭榜的人,她的心又冷了下去。 这哪里像是神医,分明就是个神棍。 一身灰色长布褂,手里拿着个卦幡,摇头晃恼,猥琐至极。 虽然很失望,但想到当初第一次看到姚纪灵时,她也是这般感觉,认为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根本没那个能力治愈瘟疫,事实证明,姚纪灵这个人虽然讨厌,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医术的确不错。 忍着失望的情绪,苏墨钰问道:“您真的会看病?” 神棍摇头:“不会?” “不会?”她差点跳起来,“既然不会,你干嘛揭皇榜!” 神棍伸出一伸手,放在面前摇了摇:“本大仙虽不会看病,却会看命。” 第407章 这辈子和下辈子 苏墨钰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容蓟已经忍不住了:“来人,将这骗子给朕……” 神棍将卦幡一扬,道,“稍安勿躁,小姐不妨听本大仙说几句。” 苏墨钰也是想要赶他走的,但不知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想说什么?” 神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小姐可信命吗?” 想也不想,道,“不信。” 神棍赞道:“不信就对了,命运这东西,其实玄乎的很,你相信它,那它就是真的,你不信它,那它就是假的。” 苏墨钰感觉要被这厮给绕晕了:“既然命运不可信,那你又是做什么的?” “我都说了,我是看命的,不是算命的。” 她拧眉,“有区别么?” “当然有,命运命运,有命才有运,事实上,小姐的命数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耗尽了,但因为某些事情,小姐的命数,又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得意延续。” 这番话,落在容蓟耳中,无非是框人的胡言乱语,但苏墨钰却怔住了,好似有一柄大锤,重重击打在心上。 她虽急切,却还是保持着冷静,问道:“你认为这是巧合吗?” “是,但也不是。人们总是说,命数天定,实际上,命数是可以改变的,就如同小姐一样。” 苏墨钰呼吸开始急促,有些紧张:“那……皇上的命数呢?也能改变?” 神棍捋了捋胡须,看了容蓟一眼,后者一脸冷澈和不耐,好几次都想开口,命人把这神棍给赶出去。 “能改。”神棍说了一句,但紧接着补充:“但很难。” “什么意思?”苏墨钰问。 “皇上乃真龙天子,命格极强,不是一般人、一般事能够改变的。”见苏墨钰一脸不解,便解释道:“打个比方,我们普通人的命格,就好似小溪湖泊,而皇上的命格,却是大江汪洋,小溪和湖泊的流经渠道,可以人为改变,而广博的江海,却无法靠人力来改变,想要改变的话,只能靠老天爷。” 苏墨钰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到头来,还是不明白,这和治愈容蓟的毒,有什么关系。 “说来说去,你的意思,皇上的病这辈子都无法治愈了?” 神棍颔首:“是,这辈子都无法治愈。” 苏墨钰有些恼,一个神棍,竟然敢如此笃定,容蓟的毒一辈子都解不了。 她正要发作,神棍又说了一句,“本大仙只是说他这辈子治愈不了而已。” 这不是废话吗?苏墨钰冷声道:“这辈子治愈不了,难道等下辈子?下辈子的他,还是他吗?” 就算真的有轮回转世,一碗孟婆汤下肚,谁还记上辈子的事? 神棍反问了一句:“那这辈子的小姐,不也还是上辈子的小姐吗?” 她的心口又是剧烈一跳:“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小姐没必要懂,你只要知道,如今的我们,不一定是真正的我们,你所在的世界,也不一定是真正的世界,或许,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还有另一个我,另一个你,另一个他,就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谁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哪一个,才是虚幻。” “钰儿。”容蓟拉了她一把,寒声道:“这家伙就是个骗子,别再听他瞎说了。” 也是,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任何人听到,都会以为对方在发神经,但苏墨钰却明白,这个神棍不一般,他竟然能看出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她挣开容蓟,继续问道:“听你这番话,难道现在的皇上,也不是真正的皇上?” 神棍摇头:“这个本大仙可说不上,命数这东西,玄乎着呢。” 哈,刚才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这会儿倒谦虚起来:“那你说,这事到底还有转圜的余地没?” 神棍低着脑袋,掐指一算:“天机不可泄露,本大仙只能告诉你一句话,死亡并不是结束,也许是另一个开始。” 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难道说,她还能会到自己原先的世界?“穿越过一次时空,还能再穿越一次不成?” “这个难说,也许可以,也许不行,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极为强烈的意念,以及不惧生死的牺牲。” 苏墨钰又是一怔,这神棍说话,实在太深奥了,强烈的意念,不惧生死的牺牲?到底什么意思,就不能说得清楚明白些吗? “该说的,能说的,本大仙已经全部告诉了小姐,至于今后命运走向如何,便不是本大仙能决定的了。”神棍对着容蓟和她行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开了。 容蓟忍不住抱怨了两句:“瞧,没有找来神医,却召来个骗子。” 苏墨钰没有应声,听了神棍那番话,此刻她内心混乱不已,动荡难平。 她不知道那个神棍到底什么来头,只知道他所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 镜中花水中月,现在的自己不是自己,那她究竟是谁? 如此又过了许多天,除了那个神棍揭过皇榜以外,再无人来揭榜。 果然,人的好运是有限的,所有的运气,都在东郡的时候给用完了。 可那个神棍不也说了,命运是很玄乎的,信则有不信者无,现在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这日,她正从御膳房端了药出来,没走两步,就看到前面拐角处,站着一个小宫女和小太监,大概闲来无事,两人就在那里随意地聊起了天。 “听说皇上已经好几天没有去上朝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皇上会不会是病了?这几天,我从能从御膳房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 “哪里是皇上病了,你别瞎猜。” “既然皇上没有生病,那为什么要连续罢朝?皇上可一直都是很勤政的。” 小太监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道:“我昨天听我师傅说,皇上好几天不上朝,不是生病,也不是其他原因,而是因为女人。” “女人?咱们皇上又不好女色。”这一点谁都知道,尤其是做宫女的,敢勾/引皇帝,只有死路一条。 小太监摆摆手,鄙夷地看了小宫女一眼:“你懂什么?男人哪有不好女色的,皇上那是没碰见喜欢的,如今这个……” “咳咳……” 小宫女脸色一变,连忙对着迎面而来的苏墨钰福身:“奴婢见过小姐。” 第408章 红颜祸水 苏墨钰走到两人身前站定,目光先在小宫女脸上探查一遍,然后落在小太监的脸上。 “如今这个怎么了?” 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慌忙跪下:“小姐息怒,都是奴才瞎说的。” 苏墨钰眼神虽冷,口吻却温和:“无妨,我不是皇上,不会治你的罪,站起来,把刚才的话说完。” 小太监哭丧着脸看她一眼:“小姐,奴才真的错了。” 苏墨钰蓦地加重语气:“我让你起来说话。” 小太监抖了抖,连忙站起身来。 苏墨钰虽然是一介女流,但她说话时的那种架势,比大总管都要气派威严,小太监几乎不敢抬头看她。 “说,你师傅到底都跟你说了什么?” 话语虽然平淡,却带着令人不敢拒绝的强势,小太监吞了吞口水,这才艰难道:“奴才师傅说……说皇上现在被妖女给迷惑住了,所以……所以才荒废了政务,罢朝不起。” 苏墨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嗯,还说什么了?” “师傅说……说自古红颜多祸水,一代明君,就要被这个妖女,给……给荒废了,是在可、可惜可叹。” 苏墨钰忽然笑了起来:“你师傅倒是个有趣人,对了,这些话,你师傅是从哪里听来的?” 小太监瑟缩了一下:“现在朝臣们都……都这么议论。” “那你呢?”她问:“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奴才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我让你说你就说,说的多难听都没关系,我不会因此迁怒于你。” 小太监抖得就跟那秋风中的落叶一样,张着嘴巴,半天也没咕哝出一句话来,倒是他身旁的小宫女弱弱说了句:“奴婢认为,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该把过错推到女人身上。” 苏墨钰来了兴趣,“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大概是她的口吻很温软,令人心安,于是小宫女壮着胆子道:“古人都说红颜祸水,可女人有什么错?贻误国家的,分明是男人,要不是男人的贪婪和薄幸,女人又怎么会成为祸水?奴婢认为,这样对女人不公平。” 苏墨钰挑挑眉,看向小宫女的眼神,带了几分赞赏,在古代,能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多,眼前的小姑娘,也就十三四岁,但是,这是她迄今为止,遇到的最有魄力的人,今后定然前途无量。 “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愣了一下,回道:“回小姐,奴婢名叫玉锦。” “哪个玉?” “玉石的玉。” “玉锦,挺好的,我名字里,也有一个钰。” 小宫女眨巴着眼睛,“是吗?真是巧呢。” “不过我的钰和你的玉不一样,我的钰,是坚硬金石的意思。” 小宫女道:“奴婢知道小姐的闺名。” “哦,你知道?” “奴婢三年前就进宫了,奴婢第一次见小姐的时候,您还是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 感觉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久远得如同上辈子。 她淡淡一笑,在两人面上扫视一圈:“别站在这里了,赶紧干活去吧,要是被别人看到你们在这里偷懒,可就没有我这么好说话了。” 小太监和小宫女齐齐行礼:“是,多谢小姐。” 目送两人离开后,她这才端着药去了皇帝的寝宫。 容蓟半靠在榻上,正在看书,可精神似乎不怎么好,看几眼就要放下闭眼小憩片刻。 苏墨钰走过去,将药碗放下,然后取过一只靠枕,塞在他的背后:“先喝药吧。” 容蓟拧眉,“钰儿,你是诚心要跟我过不去吗?总让我喝这么苦的药,这里面到底加了什么?不会是黄连吧。” “你猜对了。”她坐到榻边,舀起一勺汤药,递到他唇边:“这里面一共放了二十几味药材,其他的我都记不住,只有黄连我记住了。” 他把眉头拧成了川字:“能把黄连这味药去掉吗?” “不能,我又不是大夫,这是太医开的药方,你去求太医。” 面对递到唇边的药汁,他踟蹰了许久,才张口咽下,顿时,整张俊颜都有些扭曲了。 没给他缓和的机会,第二勺紧跟而至。 他眼巴巴看她,她却不为所动,没办法,只要一口口,将苦涩的药汁咽下。 放下空碗,苏墨钰抽出一条洁白的帕子,替她把唇边的药渍擦净:“良药苦口,你就忍着点,或许终有一日,会苦尽甘来。” 他握住她给自己擦拭的手,“钰儿,你跟我说实话,如果我没有中毒,你会留下来吗?” 她没有回答,过了许久,缓缓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我不知道。”她的确不知道,人们总是喜欢假设,如果这样,会这样,如果那样,又会怎样,可事情没有真正发生前,一切的假设,都不成立,因为没有人能够知道,真正事到临头时,自己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还会不会像假设中那样,永不动摇。 他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笑了起来:“之前我还在想,你会怎么敷衍我安慰我,听你这么说,我才松了口气。”不管她回答会,还是不会,都不是真的,他对她的了解,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我不知道这四个字,才是最符合她性格的。因为她不会因为他命不久矣,就故意欺骗他,也不会在事情没有发生的前提下,就口是心非地下结论。 “钰儿,这两天,我听到了不少有关你的流言蜚语。”他忽然道。 她却没什么反应:“没事,我习惯了。” “但我不习惯。”他试着想要坐起来一些,可无奈身上疲乏的厉害,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连忙扶住他:“身子虚弱就别乱动。” 他叹息一声,苦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虽然早就知道,老天总有一天会惩罚我。” “别瞎说。”她皱眉打断:“饿了么?我让给御膳房给你做点吃的。” 他看着她,又提起了刚才的话题:“钰儿,我不允许他们那样说你,虽然我没有亲耳听到,但我这里很疼。”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她抬手覆上他的手背,微笑道:“你知道的,我不会在乎。” “可我在乎。”他捏紧了拳头,谁也不会知道,在听到那些流言蜚语时,他有多么愤怒:“钰儿,或许是我太自私了,我根本不该让你陪着我一起回来。” 她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这是我的自己的选择。” 第409章 你会遇到更好的风景 他深吸口气,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只要我下一道旨意,阐明真相,就能还你清白。” “不可!”她斩钉截铁拒绝:“你病重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可我现在这样,又能瞒得了多久?” “能瞒躲就就瞒多久。” “可是他们对你……” 她无谓一笑:“对我怎样?说我是祸国妖女,迷惑皇帝?你觉得我会在乎?当初全京城的人,都说苏家三少是横行霸世、无恶不作的祸害,人见人打,比过街老鼠都狼狈,我不照样活得风生水起?” 原本心中痛惜,听了她这番话,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苏家三少的纨绔名声,都传到宫里来了,那时候我还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卑劣的人,既然老天收不了他,那就由我来收了他。” 她也笑:“前前后后,你一共打了我五十大板,屁股到现在还疼呢。” “疼?要我给你揉揉么?” “去你的!”她笑骂,这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他看着她,虽然身体一阵阵的泛着寒凉,但心窝那里,却是暖暖的。 他贪恋这片刻的温暖,甚至想要,永远沉溺其中,再也不要醒来。 “钰儿,马上就要过年了吧。”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么期待过年,前两年,每到这个时候,他总会有种惶然的孤单感,害怕喧嚣,害怕热闹,害怕一切与她有联系的事物。 经他这么一说,她才想起,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了,再过十天,就过年了。 在契丹生活了两年,他们和汉人不一样,是不过年的,所以也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重要的节日。 “是啊,要过年了。”她索性和他一起靠在床头:“你的身子还能撑住吗?” “就是有些乏力,应该没问题的。” 她点点头,“那就好,这么重要的日子,如果你不出面,肯定会引起怀疑和恐慌的。” “钰儿,如果……”他说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嗯?”她转过脸来,询问:“你刚才说什么?” 他澹然一笑,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些除夕那天要做的事情,现在安排还太早了,等等吧。” 她没有多想,颔首道:“也行,你尽量把这些事情交给大臣去做,自己就别劳心劳力了。” “好。” 此后,不知是不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容蓟每天都坚持上朝,一开始苏墨钰还以为他在勉强自己,不过看他脸色的确好了不少,精神也比前几日健硕充沛了许多,也就不那么担心了,或许,他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对毒性的抵抗力比容朝要强,再加上影毒的帮忙,就算毒性不能被完全拔除,至少也能多延续几年的生命。 几年,听起来很短暂,但这却是活下去的希望,是老天最贵重的恩赐。 日子过得很快,十天转瞬即逝。 这天,是除夕夜。 每年的除夕,皇家都会在城楼上放烟火,今年也不例外。 还记得长乐最喜欢看烟火了,那次是因为长乐的缘故,才被迫跟他一起看烟火的。后来听容蓟告诉她,他其实对这种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以往都是在东宫,和堆积成山的政务一起度过,那次不知怎么回事,莫名其妙,提出要陪着长乐一起,当时找了一堆借口,无非就是想要见她一面。 明明是两年前才发生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寒风萧索,城楼下挤满了前来看烟火的百姓,每个人都显得喜气洋洋,欢快无比。 当天空上,炸响了第一朵烟花时,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蹙了蹙眉,以往他的掌心总是很火热,握住她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火炉,而现在,却寒彻得像是个冰块,反倒是她的手心,一片暖融,煨热了他寒凉的手掌。 “钰儿。” “嗯?” “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在一片喜气的欢呼声中,她问:“又要交代你的身后事。” 他叹息着笑了笑,她就不能别这么聪明吗?“ 算是吧。” “那我不听。” “我都都还没说是什么,你怎么就拒绝了?” “反正不会是好事。” 又是连续几朵瑰丽的烟花,绽放在漆黑的夜空,将整个天空,照得犹如白昼。 他仰首望着那些绚烂的烟花,沉寂的眸底也被灿烂的烟火,渲染成一片五彩斑斓。 “钰儿,你还年轻,你的人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未来你会遇到各种这样的人,经历各种各样的事,会得到一些,也会失去一些,但无论如何,你要记住,有一样东西,你绝对不能抛弃,这样东西,叫做希望。”烟花绽放,随后消失,夜幕归于宁静,紧接着,又有几朵五彩缤纷的烟花,盛放在空寂的夜幕下,那样美丽,那样明亮,几乎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眼前开始模糊,像隔了一层雾气,她眨眨眼,天上的烟火,仍是模糊一片:“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 “是,你那么聪明,不需要我多说,你就会明白。” “我不明白!” “不,你明白,我的病是治不好了,当初,大皇兄毒发时,我一直陪着他,知道这种毒有多厉害。也许,我还能再活半年,也许,只剩下一个月,我恨过老天爷,恨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但现在,我不恨了,人这一生活得是否有意义,与寿命长短没有关系,父皇活了六十年,不长不短,可我知道,他这几十年过得,一点也不快乐。你能回来,能陪着我,我已经别无所求了,我不想太贪心,太过贪心的人,是会受到惩罚的。我还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约定,不论你我之间,谁先死去,另一个人,都要好好活着,我做到了,你也一定要做到。” 他一瞬不瞬盯着头顶上的烟火,想到了前往江南时,一路上看到的繁华盛京,加大了握住她的力气,唇角一点点向上扬起:“钰儿,你看,这些烟火多么漂亮,如此美丽的盛景,只有活着的人才能见到,你不是想要游遍天下间所有的名山大川吗?相信我,只要活着,只要坚持,只要怀有希望,就能遇见比这更美的风景。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没有看到下一个风景前,永远不要说这样的话,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这辈子,不会再遇到更美的景色,不会遇到更好的人,你说对么?” “……对。”对又怎样,错又怎样?不是对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 她不知道,在遇到一次绝美的风景后,还有没有那个力气,那个胆量,再去寻找下一个美丽的风景。 也许,人类本身,就是一种固执的生物,固执得守着一片森林,一片盛景,因为在她的记忆里,这片森林,这片盛景,给了她难以忘怀的回忆,而这种回忆,是其他景色,无法给予的。 “容蓟,我……”牢牢握住她的力道陡然一松,他侧过脸,甚至没有来得及说一句“别担心”,就如一座小山般,轰然倒下。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无数嘈杂的惊呼:“不好了!皇上昏倒了,快传御医!” 第410章 明年,我和你 皇帝在除夕当晚突然昏倒,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太医院最有权威的老太医,原本正在府上,与自己的儿孙们一同庆祝这个一年一度最隆重的节日,谁知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是皇帝昏倒了,至今未醒,老太医连年夜晚都顾不上吃一口,就急匆匆地赶往了皇宫。 满朝文武齐聚在太和殿,焦灼地等待结果。 皇帝的寝宫前,太医们进去一批,又出来一批,个个神情凝重,脸罩乌云。 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宿,皇帝才终于苏醒过来。 老太医抹着脑门上的汗珠,在几个伺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其余几个跟出来的年轻太医,也是一脸疲色。 皇帝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老太医比谁都清楚,皇帝现在的身体状况,在一番心里挣扎后,还是决定,先把真相隐瞒下来。 一旦告诉满朝文武,皇帝五脏衰竭,油尽灯枯,已是回天乏力,恐怕会引起不小的骚动,以致朝堂动乱,他担负不起这个责任,也不敢冒这个险。 可老太医虽然隐瞒了真相,但朝臣们都不是傻瓜,浸淫官场这么多年,哪有他们猜不到的事情。 皇上的身子,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而皇上膝下无子,谁来继承皇位,这便是一件大事。 之前只是有些小心思的官员们,终于忍不住开始蠢蠢欲动,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个时候,要赶紧为将来筹谋,一旦站错位置,或是没有及时站对地方,等新帝登基,他们的日子,恐怕很不好过。 先皇膝下的子嗣,已经调离得七七八八,最优秀的几个皇子,也陆续身亡,现在只剩下一睿王,还有一个刚刚过完两岁生日的小皇子。 在朝臣们看来,睿王虽然没有母家的支持,朝中也没有什么靠山,但他毕竟年岁较长,心智成熟,有了自己的思想和观点,能独当一面,扶持他上位,可能不太好掌控,最好还是那位年仅两岁的小皇子,比较好掌控。 朝中发生的这些事情,容蓟自然是知道的,他苦心经营多年,朝中势力深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颠覆的,但时间长了,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不会发生意外。 现在有多少人在盼着他死,他猜不出来,不过他却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忠臣,那些看似坚定不催的忠心,都是以权力为信仰,你有权有势,有无懈可击的力量,有人人艳羡的财富,你才能拥有忠心,而当着这些权势,力量,财富都消失的时候,忠心也会一并跟着消失。 他的父皇,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他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也做好了被所有人背弃的准备,左右自己孑然一生,无牵无挂,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能够击败他的东西了。 可那时候的他没有想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会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 如今的他,有了牵挂,有了不舍,有了恐惧,有了担忧,他不知道自己如果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想什么呢?”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屋子里虽然热腾腾的,但他还是觉得很冷,冰寒的手,被另一双温暖的掌心包裹,一阵暖意,顺着手指一直传到心窝里。 一抬头,对上一双曜黑清澈的眸子。 “钰儿,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垂下头,对着他寒凉的手掌轻轻呵气:“不是你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心怀希望么?现在瞧着,似乎已经走投无路,但或许,哪一天就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 虽然知道她在安慰自己,但他还是愿意去相信,她口中柳暗花明的那一天,“这个冬天,可真漫长啊……”窗外大雪纷飞,久久不停,记忆中,好似从未见到这么大的雪。 “是啊,这个冬天真漫长。”她也跟着感概,不过又道:“但冬天再漫长,也无法阻止春天到来的脚步。” 他的目光穿过窗棂,怀着向往,落在某个未知之地:“真希望,明天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和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安静得坐在这一起,欣赏外面的春景。” “一定会的。”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钰儿,两年前……”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也是一直避免提起的,但现在,他却不想再逃避了:“是我太软弱了,如果那时候我能坚定一些,勇敢一些,也许苏太师,和你两位姐姐,都不会死。” 她替他掖被角的手顿了顿,两人相处的这段时间,他和她都竭力避免提及两年前的事情,不论孰对孰错,那件事,已经在彼此的心头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狰狞伤疤,不去碰它就不会痛,一碰便鲜血淋漓。 而此时此刻,根本不是谈论往事的好时机,但他既然已经提了出来,那就没什么好逃避的了。 “容蓟,我以为自己恨了你两年,可事实上,我不是很了你两年,而是很了我自己两年。”她替他掖好被角,重新坐回原位,神情是前所有未的平静安宁:“你曾经答应过我,会帮我保住苏家,可最终,你还是食言了。” 她的语声的很平淡,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可他还是难过地别开眼去。 这两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怨恨自己,为什么要食言,为什么要背约,为什么就不能勇敢一些,甚至是疯狂一些,他总是想得太多,怕失败了会连累她,怕抛弃一切放弃一切后更没办法帮助她,即便想过,大不了带着她亡命天涯,但那不是他想给她的生活,一个男人,连给自己心爱女人,一个安宁幸福的家都做不到,他还能称之为男人吗? 他张了张嘴,觉得该说些什么,可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是在找借口。 这时,却听她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在想什么,我都明白。” 他豁然转首:“钰儿,我宁愿你恨我。”这样,他的心里才能好受些。 她笑了笑,抬手轻抚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傻瓜,我要是恨你,压根就不会回来见你。” 他怔住,心底像有什么热烈的东西,马上就要冲破胸膛,满溢出来。 第411章 你离开吧 正要说什么,寝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远远的,便听见有人在吼叫的声音:“你一个阉人,算什么东西!本官有要事求见皇上,让开!” 魏全的声音,带着几分委曲求全:“大人,不是奴才故意拦着您,皇上近来圣躬违和,您也是知道的,这会儿服了药刚睡下,您一个时辰后再来吧。” “圣躬违和?”男人的语气无比狂妄,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明显的鄙夷:“皇上的病大家心知肚明,魏公公就不要再隐瞒了,本官知道,皇上一旦不在了,魏公公今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不过你也不能因此,就拦着本官面见皇上。” 魏全原本还客客气气,听了这话,也有些恼了:“大人此话何意?皇上只是近来cao劳过度,以致气虚体弱,将养些时候,就无大碍了,你这么说,岂非是在诅咒皇上?您想造反不成?” “魏公公,别跟本官来这套,皇上的病,的确是近来才加重的,说来说去,还不都是苏家那个小妖女干的好事。你要真是忠心耿耿,就不该站在这里拦着本官,而是冲进去杀了那个姓苏的女人!” “妖女?”寝殿紧闭的门扉被一把推开。苏墨钰举步而出,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正在跟魏全争吵的男人转过头,看了苏墨钰一眼:“真是说曹cao曹cao到,看来本官猜得没错,皇上的确被你这妖女给蛊惑住了。” “妖女?”苏墨钰还是笑,但眼底却透着冰凉的冷意:“你一口一个妖女,我还想说,整个朝廷,都被你这个奸佞小人,给搅污浊了。” “贱人,你说谁是奸佞小人?我乃堂堂吏部侍郎,皇上亲封的三品大员,你敢……” “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冷不丁响起,被一巴掌打蒙的吏部侍郎捂着红肿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盯着苏墨钰。 连魏全都被惊呆了,苏墨钰真是胆大包天,连朝廷三品大员都敢打。 不过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大快人心。 “你这贱……” “啪!”又是一巴掌,这下,吏部侍郎左右各一巴掌,倒是对称了。 “反了反了,你连朝廷命官都敢打,皇上呢?本官要见皇上!”什么三品大员,一副市井泼妇的模样,嚷嚷着便要冲进容蓟的寝殿。 苏墨钰上前,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同时屈膝,狠狠在他小腹上用力一顶。 男人痛得弯下/身去,苏墨钰加大手劲,用力掐住他的喉管,“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拧断你的脖子。” “你……你……”吏部侍郎是个身材干瘦的中年男人,双眼浑浊,脸带菜色,一看就是长期纵欲,营养不/良,苏墨钰只用一只胳膊,就能将其制服。 魏全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却又爽快解气,恶人自有恶人磨,吏部侍郎对上苏墨钰这个曾无恶不作,横行霸世的苏家三少,算他倒霉。 “不要以为我不敢。”女子眼中有着决绝冷酷的光泽,曜黑的瞳仁,一眼望不到底,乍一看去,像是狼的眼眸,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狠劲儿:“侍郎大人,皇上对你刚才的表现非常不满,原本想要下令将你凌迟处死,但我觉得,侍郎大人是个聪明人,只是没有睡醒,一时糊涂了,才做出这种以下犯上的事情来。皇上毕竟是皇上,执掌万民生死,一言九鼎。龙颜之怒,可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您说对么,侍郎大人?” 男人双眼暴突,脸上写满了恐惧,在苏墨钰话音刚落的瞬间,便用力点头。 苏墨钰微微一笑,松开对其的钳制:“皇上这几日cao劳过度,所以需要静养,侍郎大人若有要事禀报,告诉我也一样,皇上一醒,我自会替大人传达,如果不是什么要事,那不妨过几日再来。” 吏部侍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差一点,他就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他以前就听过有关这位苏家四小姐的各种传闻,她的心狠手辣,连很多在官场打拼多年的官员都自愧不如,不知有多少人,都栽在了她的手里,包括那位卧薪尝胆了多年,行事乖张冷酷的贤王殿下,也栽在了她的手里。 这个女人,哪里是妖女,分明就是一只恶鬼,浑身染满了鲜血的恶鬼。 “侍郎大人还有事么?” 男人骇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与苏墨钰拉开距离:“没、没事了,既然皇上已经歇下了,那这事,本官去找吏部尚书商议好了。”说罢,转过身,匆匆而去。 冷哼一声,苏墨钰转身回房前,看了眼一旁满眼震愕的魏全:“魏公公,你记住,你代表的是皇上,只有皇上才有资格对你呼来喝去,任何人,都无权辱骂你轻视你,为了皇上,下回再见到这种人,千万不要客气,拿出点魄力来,有皇上给你撑腰,怕什么?” 魏全呆呆应是:“对对对,小姐说得对。” “别致光顾着点头,一定要实实在在做到。” “小姐放心,咱家以后绝对不会再给皇上丢人。” 苏墨钰这才满意点头,回到寝殿,一抬头,就见容蓟盯着她一个劲傻笑。 “笑什么笑?” “钰儿,你还是没有变。” “你指的是什么?” “运筹帷幄的能力,令对手闻风丧胆的霸气。”他郑重道。 她忍不住大笑:“你这么夸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钰儿。”她一副轻松模样,他眼中的神色,却越发郑重了:“你离开京城吧。” 她脸上的笑猛地僵住:“你说什么?” “离开京城,离开皇宫,不要陪着我在这里等死。” “容蓟!”意识到他是认真的,她突然有些恼:“让我留下就留下,让我离开就离开,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睁开时,眼中坚决更浓:“钰儿,你其实明白,朝廷的局势已经失控了,我现在活着,尚且还能护着你,如果我死了,谁来保护你?这些大臣,为了邀功,为了千古留名,一个个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我一死,你亦难逃一劫,你难道要让我死不瞑目?” 第412章 嫁给阎烈洲 死不瞑目? 他这是把最后一丝希望也给否定了吗?她想反驳他,可张了张嘴,却发现心中的那些安慰之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自欺欺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容蓟的病已经瞒不住了,不论是吏部侍郎,还是其他官员,现在能做的,无非是勉力支持,可这种步步艰险的坚持,又能维持多久? 她比容蓟更清楚如今朝中的局势,他说的没错,一旦他死了,那些所谓忠君爱国的正义之士,必然不会放过自己。 她甚至能够猜得出,接下来发生的每一件事,容蓟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你说的我都懂。”过了许久,她才哑着声音道:“可事到如今,我又能逃到哪里去?那些个大臣,想要博得新主子欢心,想要青史留名,又怎会因为我离开京城,就放我一马?既然怎样,都逃不掉,我又何必浪费精力。” 他咳了两下,看向她的眼神,有一丝伤怀,和一丝不安:“这些我都已经想到了,我有个主意,能保你一命,希望你可以答应我。” 下意识出口拒绝:“我不答应。” 他笑了一下,她这个反应,早在自己的预料中,好似没有听到她的拒绝,继续道:“过几天,我就会下旨,封阎烈洲为护国大将军,同时,给你和他赐婚,你们大婚后,立刻离开京城,带兵北上,又阎烈洲护着你,我想,不会有人那么大胆,再敢打你的主意。” 她怔住,什么赐婚?他竟然要把她嫁给阎烈洲? “我不嫁!” “钰儿,这是我唯一能想出的法子,也是最好的法子。” “容蓟,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是啊,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把自己心爱的姑娘,嫁给别的男人。 天知道他多想一辈子陪在她身边,看护她,疼惜她,把她交给任何人,他都不放心。 可事实就是这么残忍,比起自己死后,她无依无靠,他宁愿去相信阎烈洲。 “钰儿,你听我说……” “我不听!”她捂住耳朵,这样的情形实在令人难以面对,她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一辈子都做不好这么准备。 他也知道,让她接受这一切,真的非常艰难,但老天爷,没有给他们更好的选择。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隔着千山万水,不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走到彼此的身边。 他不想认命,但也只能妥协。 如今,他已经不再做任何奢望,唯一的心愿,就是她能幸福安康,长命百岁。 所谓的许愿石,终究也只是一种寄托罢了,他明白,他在许愿石前许下的愿望,此生此世,永远都不会实现了。 “钰儿,你不是个喜欢逃避现实的人,你心里很明白,我们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除了嫁给阎烈洲,你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你别说了,让我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岂非太过残忍?”阎烈洲是个好人,但自己对他并未有半点男女之情,嫁给他,不但是对自己的一种残忍,也是对他的残忍。 “钰儿,我们经历的残忍之事还少吗?”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他便好似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停了停,才又继续道:“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你能好好活下去,留在京城,是最愚蠢的决定。” “你真的要让我走?”她强忍着心中的哀戚,问。 他深吸口气,“是,” “临死前,也不要我陪着你?” “……是。”只一个字,就觉得万箭戳心。 她硬生生将眼中的泪憋回去:“就算我能答应,阎烈洲也不一定同意,我不希望你用皇帝的身份压迫他。” 他默了一阵,道:“这件事,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他苦笑一声:“他爱你,从很早以前,我就知道。” “可我不爱他。”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只是看着她哭,他的心,就疼得难以忍受,想为她拭泪,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钰儿,如果哪天我死了,你千万不要怨恨老天爷,如果能忘了我,就尽量忘了吧,不管是恨,还是爱,全都忘掉,只有忘掉前一个风景,你才能真正喜欢上下一个风景。” “容蓟,人人都说你生性凉薄,阴鸷无情,如今看来,你果真如此,连对自己,都毫不留情。” 他垂下眼睫,遮去眼中那一抹揪心的悲怆:“钰儿,答应我,嫁给阎烈洲,与他一同离开京城。” “我不答应。”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钰儿!” “我不答应!”她猛地站起身,朝寝殿外走去。 “钰儿,钰儿!”他伸手,却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抓到,眼看她就要走出寝殿,情急之下,用力挪动身子,想要下榻去追,可双脚才挨到地面,就浑身一软,重重栽倒在地,连带着一旁的小几茶杯,全都撞翻在地,碎裂的瓷片飞溅开来,割伤了他的手臂和手掌。 听到动静,苏墨钰倏地回头,看到他倒在地上,神色大变。 “你这是干什么呀!”她冲了回来,将他从地上扶起,看到他不停流血的掌心,忍不住低泣出声。 “别哭!”他一点点抬手,要替她擦泪,可忘记自己手上有伤,不小心将血迹蹭到了她的脸上,又慌忙去找帕子。 她握住他的手:“容蓟,你为什么要爱上我?我究竟哪一点值得你爱?” 她眼角的一道血痕,触目惊心,他摇摇头,低声道:“没有为什么,爱就是爱,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唾弃你,你在我心里,也是最美好的。” “傻瓜。”她哽咽着骂了一句。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对她道:“钰儿,就让我自私一回,以往你不论有何心愿,我都尽量满足你,这一次,你能不能满足我一回?求求你,和阎烈洲一起离开京城,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无牵无挂地离开,这是我第一求你,也是最后一次。钰儿,成全我好吗?” 她看着他,感觉心底迸裂出的那股灼灼伤痛,几乎要将她整个撕碎。 在他满是哀求的注视下,她终是艰难得点了点头:“好,我成全你。” 得到她的保证,他心中的紧绷的弦也松了下来,顿觉浑身无力,意识飘忽:“谢谢你,钰儿。” 第413章 对不起 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穿上嫁衣的模样,云鬓如霞,红衣似火,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携手步入喜堂,跪拜天地,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结为连理。 如今,她真的穿上了嫁衣,戴上了凤冠。 然而,要和她一起携手步入喜堂的人,却不是自己心爱的人。 望着镜中那张娇美动人,明媚艳丽的脸庞,她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喜庆,一丝一毫的期待。 忽然想起在云家堡时,云绫出嫁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她,坐在喜房里,看着镜中的那张面孔时,大概也和今日的自己一样吧。 灰败的,死气的,空洞的一张脸孔。 与云绫不同的是,自己如今要嫁的人,是个重情重义的铮铮好汉,做他的妻子,定然一世无忧,幸福安宁。 可是,正因如此,才更加叫人感到绝望。 这是不公平的,不论对自己,还是对他。 阎烈洲这样的男子,老天爷理应给他安排一个温柔贤淑,善良纯洁的好姑娘,而不是自己这种自私自利,心很决绝的女人。 她配不上他,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小姐,吉时已到。”身边响起喜娘的声音,一道红绸落下,遮住了她的视线,眼前所能看到的,只有漫天彻地的猩红。 在喜娘的搀扶下,她弯身坐进花轿。 一路上,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下,她能感觉到有人朝她伸出手。 试探着抬手,随即,便有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掌,将她牢牢握住。 迈出花轿,耳边不断传来喜娘的声音:“新娘子,小心抬脚,前面就是火盆了。” 在身旁之人的搀扶下,她踏脚跨过火盆。 这时喜娘又道:“新娘子,前面不能走了,让新郎背着你过去。” 手上被不轻不重的捏了下,喜娘的话音刚落,就又想起男子低沉醇厚的声音:“来,我背你。” 从火盆到喜堂,中间铺着长长的红毡,按照习俗,新娘在踏入喜堂前,脚是不能沾地的,否则会有不吉利的事情发生。 她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趴伏在男子宽阔的脊背上。 阎烈洲的脊背很温暖,也很厚实,趴在他的身上,感觉非常安稳。 像是怕摔了她一般,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坚实有力。 从盖头下,她看到地面的红毡上,栩栩如生的绣着一对对大雁。 雁在古人的眼中,象征着坚贞不渝的爱情,因为雁的一生只婚配一次,配偶之后便形影不离,二者中若死去一只,另一只则形只影单终生不再婚配。 多么讽刺,明明不想爱的两个人,却要强行绑在一起。 不知作为坚贞爱情象征的大雁,会不会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终于走到喜堂,阎烈洲将她放下,早就等候在此的司仪高声道:“请新娘新郎面对神案,跪拜天地父母。” 苏墨钰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行尸走肉,完全没有灵魂,司仪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周围闹哄哄的,可她的心中,却一片死寂。 “一拜天地——” 在司仪的唱报声中,她缓缓跪下,与阎烈洲一同面朝东方,缓缓叩首。 “二拜高堂——” 鉴于两人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所以只不过是象征性的,对着上首的两个空座位垂首叩拜。 “夫妻对拜——” 阎烈洲转过身,对着面前的女子弓下腰去,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对方有任何动静。 司仪见状,以为她没听见,又喊了一声:“夫妻对拜——” 她还是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喜娘急了,踏前一步,凑到她跟前小声提醒:“新娘子,别发呆了,赶紧着,夫妻对拜后,就礼成了。” 苏墨钰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喜娘急得抓耳挠腮,正要再出声提醒时,一动不动的苏墨钰,突然扬手,扯下了头上的喜帕。 “对不起。”不同于迎亲前,镜子中空落呆滞的眼神,此刻的她,眼底写满了坚决,写满了耀目的光华,似烈阳之下的冬雪,晶莹耀目,令人不敢逼视:“我终究还是做不出违心的事情,这个堂我拜不了,也不能拜。”她深深看着阎烈洲,即便他眼底写满了痛苦与哀伤,也绝不因心软而改变心意:“阎烈洲,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无可取代的知己,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为了这份情谊,我可以为你两肋插刀,可以为你出生入死,但我不能嫁给你为妻。因为我不爱你,就算嫁给你,我也无法把你当成我的夫君来看待,如果我今日真的和你拜了堂,成了亲,那我就是个骗子,一个连自己好友都欺骗的大骗子!我不能骗你,更不能骗我自己,对不起了,阎烈洲,今日这场婚宴作废,希望终有一日,你能找到一个你爱她,她也爱你的女子,和她一起携手走上喜堂,跪拜天地,喜结连理。” 说完,将手中喜帕丢给一旁的喜娘,提着裙摆,在众人愕然的眼神中,飞奔出了将军府。 喜娘一脸呆滞,捧着喜帕,完全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倒是阎烈洲,轻声对她道:“散了吧,让今日来的宾客都回去。” 喜娘举着喜帕,结结巴巴:“那、那这……” 阎烈洲伸手,拿过喜帕,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上面的五彩鸳鸯。 也许这就是天意,天意注定了,此生此世,她永远不属于自己。 前一刻,他还在怀疑,这究竟是不是梦。 他的身边站着她,站着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子。 她穿着艳丽的嫁人,和自己一同,站在天地神案前,许下终身的誓言。 他知道这不是梦,但又担心这是一场梦,一场看似幸福,实则虚幻的美梦。 果然,这个美丽的梦,终究还是消散了。 她不属于他,无论从前,还是将来。 永远,都不属于。 …… 下了好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了。 天清气朗,月色明净。 好似连老天爷,都在眷顾那对神仙眷侣。 终究,她还是离自己而去了。 终究,她还是成了别人的妻。 站在窗前,一身明黄的男子,显得是那么衰败颓唐,连衣袍上的飞龙,都好似萎蔫不振。 他惨然一笑,这个时候,两人应该已经入洞房了吧。 容蓟啊容蓟,明明是你自己,为两人牵起的姻缘,此刻为何又如此痛彻心扉。 想到她穿上嫁衣的模样,心中骤然一痛,喉中涌上腥甜的气息,却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只要她今后过得幸福安稳,一切都没关系。 艰难地抚着墙壁,正欲走回龙榻,寝殿外突然想起魏全诧异的声音:“苏小姐?您怎么会在这?” 他怔了怔,猛地回身,寝殿的门扉突然被打开,红衣似火的女子,就那样身姿笔直地站在门前。 第414章 不再妥协 “钰儿?”他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亦或者是,自己又自欺欺人的出现了幻觉。 苏墨钰大步走进寝殿,一直走到他面前,蹙着眉,目光掠过他袖口的血迹,最后定格在他的双眼上。 “容蓟,我想通了。” “你……想通什么?” “想通了我想要什么。” 他强自抑制着内心的激荡,静声道:“你想要什么?” “你。” 他垂在袖中的手,不自禁/地握了起来,紧张地连声音都在发颤:“你说什么?” 她又朝前迈了一小步,踮起脚,抬手捧住他的脸:“还记得那个神棍说的话吗?命运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命运已经从我这里夺走了太多的东西,让我颠沛流离,让我痛不欲生,每一次,我都妥协了,但这一次,我打算与它对着干,我不会再让它得逞,不会再让它,从我身边夺走任何东西,任何人。” 他颤抖着唇,心中的欢喜,几乎让他说不出话来:“钰儿,我……我没想到……会等到你对我说这些……” “阿蓟,不要让我离开了,两年前,我们都犯过错,虽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我们没有几次犯错的机会。真正的遗憾,是不能被弥补的,这一次我离开了你,我们终究,都会后悔。”她轻轻在他唇上印了一吻,然后将他拥住:“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管你还能活多久,我都会陪着你,我也答应你,你死后,我会尽量活下去,活得风生水起,活得快活无忧,因为只有我活着,才能记住你。” 她说的对,这个世界是残酷的,真正的遗憾,永远都不能被弥补。 两年前他退缩了,两年后,他又退缩了。 只有她,一直都勇往无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要什么。 比起她来,自己的确太软弱了。 “钰儿,你总说宿命不可信,但我却深信不疑。” 她在他耳边道:“为什么?” “宿命让我遇见你,让我爱上你,让我带着对你的思念死去,这些都是宿命,对我的惩罚,也是馈赠。” 她轻轻推开他,看着夜色下,他越发幽深多情的眸子:“什么狗屁宿命,你信,我却不信。” “钰儿,你又爆粗口了。”他忽而笑了起来,这才是他记忆中的钰儿。 “阿蓟,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赌一把?” “赌什么?” “赌我们的未来。” 他垂下眼睫,他原本就不是个赌徒,尤其不擅长这种豪赌。可她眼里的光泽,是那么灼热,那么明亮,那么令人安心。 从小到大,他无数次的彷徨,无数次的害怕,无数次的失望,但和她在一起,那些感觉通通不会有。 这世上没有破镜重圆,却有失而复得,他是幸运的,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幸运。 心里怀着欢喜,怀着温暖,也怀着希望,再艰难的路,也仿佛有了依靠。 复又抬眸,对上她坚定不移的目光:“好,我跟你一起赌。” …… 太和殿上站满了人。 这个庄严又肃穆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梦寐以求,自己能有资格,站在此处。 而站在此处的人,又开始幻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再往前沾一点,直到站在最前排的位置。 不过,胆子再大的人,也从来不敢想象,自己什么时候,能坐到正大光明牌匾下,那把金光闪闪的龙椅上。 他们至多会想象一下,自己能把谁推上那个位置,谁能给自己无上的荣耀,以及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大家都散了吧,今天皇上是不会来了。” 不同于平常的严肃,今日的太和殿,显得有些闹哄哄的。 站在中间位置的某个大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闲闲说道。 站在他旁边的某个人接口道:“魏公公不是说了么,今天的朝会照常举行,薛大人提出这样的建议,难道是质疑皇上不成?” “李大人,其实你心里和我想的一样,只不过不敢说出口罢了。皇上已经病入膏肓,就连被誉为国手圣医的陈老太医都束手无策,这天恐怕马上就要换了。” 此话一出,又有人跟腔道:“说的是呢,我们这些老家伙,恐怕马上也要告老还乡了。” “何大人也太悲观了吧,您可是两朝元老,就算新帝登基,您也不会受到牵连的。” “唉,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用我说,你们应该也都明白。”年逾七旬的老者,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沉沉叹气。 另一个年轻官员道:“就算皇上依旧身体康健,您年纪这么大,也该回去享享清福了。” “你们都说皇上生了重病,有证据么?”某些忠心的官员听不下去了,出言反驳。 最先提出散朝的大臣道:“这还需要证据么?这么多天,皇上一直闭门不见,就算偶有召见臣子,也尽是一些心腹,这难道还不够说明吗?” “无论如何,我们应该让皇上给个说法,国不可一日无君,朝政大事,总该有人来出面主持。”此刻说话的,是吏部侍郎,前几日在苏墨钰哪里吃了亏,他一直都耿耿于怀,连带着,对容蓟也心生怨恨,巴不得朝局大乱,刻意火上浇油。 “说的没错,应该有人出面主持大局!” “丞相德高望重,我认为最合适。” “徐太傅一向为官清廉,忠君不二,徐太傅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与其挑选主持大局之人,还不如皇上禅位,睿王年轻有为,定然可以担此大任。” “我认为……” 朝堂上乱成一锅粥,又提议选举以为官员主持大局的,也有提议皇帝禅位,另立新君的,偌大的太和殿,哪里还有半点的庄严肃穆,简直跟菜市场没什么两样。 “大家不用不再争了。”就在局面变得越来越不可控制时,一道人影,出现在太和殿门前。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适才出言之人,竟是换上了一身男装的苏墨钰。 身着绛紫蜀锦长袍,腰系同色蟠离纹角带。长发高束的女子,就那样站在门前,逆光而立的她,身姿颀长,有种令人折服的凛然之气,如高高在上的骄阳,明媚热烈,骄傲矜贵。 第415章 辅政大臣 朝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朝中自古便有规矩,女子性阴,地位卑贱,向来都是严令禁止踏入前朝的,更别说这代表着庄严和肃穆的太和殿。 有人当即露出鄙夷,出言责骂道:“你是什么人,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这些个禁军,真是越来越没用了,连个女人都拦不住。” “不要以为穿上男装,你就是男人了,贱人还不退下?” 苏墨钰的目光,在诸人面上扫视一圈,随后抬步,跨过太和殿前的门槛,在万众瞩目下,一步步朝着最上首的御阶走去。 “你做什么?”有人发现她的意图,大声呵斥。 她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一步步迈上御阶,一直走到龙椅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有件事,我要告诉诸位,大家听好了。”她语声洪亮,响彻了太和殿的每一个角落,不卑不亢,不骄不躁:“皇上已下旨命我为辅政大臣,在他养病期间,暂时担任监国之职,从现在开始,诸位大人,一切都需听我命令,若有违抗,等同欺君。” 话音刚落,整个太和殿便炸开了锅,让一个女人做辅政大臣,开什么玩笑? “苏墨钰,休要仗着你父亲的名号为所欲为!” 第一个出声反对的,是吏部侍郎。 “我父亲?你说的可是苏太师?”她轻轻笑了笑,目光淡淡瞥向吏部侍郎:“你也太小看我了,家父生前,虽担任太师一职,但我也曾得先帝赏识,居兵部尚书之位,官拜二品,你算什么?不是靠着丞相的关系,恐怕再过几十年,等你七老八十,也未必能有今日的成就。” 吏部侍郎和丞相的关系,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会儿被苏墨钰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捅了出来,丞相的面子有些挂不住:“苏小姐切莫血口喷人。” “丞相大人放心,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口出妄言,你若想要证据,我现在就能给你拿出来。”见丞相脸色一白,她又笑着道:“当然,今天的主要任务,并不是申讨丞相大人,而是要清理掉朝中一些为非作歹的蛀虫。” “苏小姐,这种事情,可不是你应该做的。” “丞相大人忘了吗?我刚才清清楚楚告诉大家,皇上亲自下旨,命我为辅政大臣,你若不信,这是圣旨。”苏墨钰转身,将一直拿在手中的明黄卷轴,交给一旁的魏全:“麻烦魏公公,把圣旨拿给诸位大人看一下。” 魏全如今身为大总管,统领着整个后宫大大小小所有宫女太监,一些官员见了他都要毕恭毕敬,能对他颐指气使的,只有皇帝。 苏墨钰现在,完全就是在用一种上位者的口气,在跟他说话,这要是放在以往,他肯定不服气,但见识到她与众朝臣凛然对峙的样子,心中多了几分崇拜,也就不在乎她的口气是凌厉还是温和了。 接过圣旨,魏全走下御阶,将圣旨展开,高举着,在每位大臣面前走了一遍。 圣旨是真的圣旨,上面还盖有皇帝的玺印,就算想怀疑也没得怀疑。 但偏偏有人想要找事,高喊一句:“不对,这圣旨是假的!” 苏墨钰循声望去,质疑圣旨真实性的人,原来是个站在最后排,勉强有资格,进入太和殿得见天颜的某个从五品官员。 她冷笑一声,不屑嗤道:“你是什么时候,才被提携为从五品里正的?一个刚踏进太和殿没多久的芝麻小官,你可有见过真正的圣旨?可知道圣旨的格式,圣旨的内容,卷轴的用料,玉玺印章的位置?” 那官员被问的哑口无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墨钰温和的语声突然凌厉起来:“我再问一遍,可还有人质疑这份圣旨的真实性?” 众人窃窃私语,倒真是没有人,再出言质疑圣旨的真假。 “就算圣旨是真的,以苏小姐的身份,也不足以统领百官。”丞相如一颗钉子,扎在了太和殿的最前面,毕竟身份地位放在那里,他的话,可不像五品小官那样没有分量。 苏墨钰负手而立,面对丞相的咄咄逼人,她的态度,更为强势:“我的身份怎么了?我家世清白,为人磊落,从未做过任何对国家,对朝廷不利之事,怎么到了丞相口中,就见不得人了呢?” 她分明是在强词夺理,两年前,丞相就见识过她的厉害,不得不越加小心应付:“小姐的确家世清白,德行端正,但祖上有规矩,女子不得干政,这一点,小姐应该明白。” “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也能改。”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我也没说不要规矩,只不过,略微改动一下,无伤大雅。” “小姐这是……” “丞相大人,我觉得我有必要再强调一下,我乃皇上亲自认命的辅政大臣,不是什么小姐,还望大人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再口误了。” 丞相气得脸色铁青,没想到自己为官数十载,如今竟屈居于一介女流之下,还被对方如此轻视,当即怒道:“你这女人,简直无法无天,朝堂不是后宫,也不是你的闺房,你若是识相,就立刻从这里滚出去,回家绣你的花去!” 丞相把自己的怒火发了出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可苏墨钰却无动于衷,不但脸上没有半点怒容,连眼底,都如古井般平静无波。 朝堂上莫名安静了下来,苏墨钰笑了笑,转过身,直接在龙椅上坐了下来,一手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满眼皆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再给丞相一个机会,跪下来,向我认错,若不愿意,便等同欺君犯上,我只好代表皇上,给予你应有的惩罚。” 丞相嘲弄道:“混账!本相官拜一品,是皇上亲封的丞相,你这妖女,凭什么敢惩罚本相?” 苏墨钰定定看了他一阵,扬声道:“来人,将这以下犯上的罪臣,给我押入天牢。” 第416章 雷霆镇压 把丞相押入天牢? 原本很可笑的一句话,不知为何,从苏墨钰口中说出,却带着令人毋庸置疑的强硬,朝臣们纷纷面露惊恐,朝上首的女子看去。 因为离得远,看得不是很清晰,但还是能清楚感觉到,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凌厉嚣狂。 守在殿外的侍卫闻声而入,一左一右架起丞相,便将他往外拖去。 丞相难以置信,高喝道:“放开本相!你们想造反不成!放开我,我是丞相,我是丞相!你们敢这样对待本相,本相定然不会轻饶!” 没人理会他的呼喝,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丞相,如一条丧家之犬,被侍卫拖了出去。 “苏小姐,丞相固然有错,但是……”有人看不过去,站出来说道。 苏墨钰一个眼风扫过去,那人冷不丁颤了颤,连忙改了口:“苏……苏大人,丞相身份不俗,乃圣上亲封的百官之首,如此草率定罪,恐怕不妥,还望您三思。” 苏墨钰冷冷道:“百官之首?皇上近来cao劳过度,落下病根,原想朝中有丞相坐镇,自可高枕无忧,安心养病,可事实上呢?刚才是谁说,朝廷要换君主了?” 在她目光的扫视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垂下了脑袋。 “还有谁,提议让皇上禅位?” 众臣脑袋低的更低。 苏墨钰笑了笑,微微侧首,对龙座旁的魏全道:“魏公公,之前所发生之事,你看得最清楚,哪些人出言不逊,你全部挑出来,刑部大牢最近空得很,可以腾出足够的牢房,给诸位大人。” 此话一出,众臣开始惶恐起来,有人忍不住,想拼一把:“皇上都是被你这个妖女害的!你现在跑来装什么好人!” 有一个站出来,就有第二个:“没错!我们要见皇上,什么辅政大臣,我们才不会给一个女人下跪!” “皇上在养病,没空见你们,既然皇上信任我,命我为辅政大臣,那我就有这个责任和义务,来统领你们。”她语气淡然却坚定。 “哼,就算皇上龙体不适,不能面见我们,也不至于到了女主当国的地步!”有人愤然甩袖,直接转身,大步走出太和殿。 可一只脚还没跨出门槛,就被守在门口的卫兵拦住。 面对手持刀戟,表情冷酷的侍卫,那人心生恐惧,又退了回来。 苏墨钰坐直了身子,目光如一道利剑,射向御阶之下:“我已经给了你们选择的机会,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偏要自寻死路。既然你们选择了背弃忠诚,那我也不必手下留情。” 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数名身着铠甲,手持利刃的侍卫冲了进来,将那些不肯臣服,出言不逊之人全部抓了起来。 众臣这才恍然,怪不得早晨上朝时,太和殿周围的护卫数量,比平时多了好几倍,原来苏墨钰早有准备,恐怕此时,不但太和殿,整个前朝包括后宫,全部都已经安插了人手,甚至连每个朝臣的府邸,都有人在暗中监视。 好个雷厉风行的手段,好个阴险卑鄙的设计,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掉入了苏墨钰挖好的陷阱里。 从龙椅上站起身,她将目光落在那几个被押解的官员身上,冷然道:“你们的身份,你们的地位,包括你们如今享受到的荣华富贵,全都是皇上给的,可你们不但不知感恩,反而以怨报德,趁着皇上养病期间,挑起争端,四处闹事,让朝廷陷入混乱的恐慌之中,让整个国家处于动荡的飘摇之下!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白眼狼,根本不配在朝廷为官!皇上不是心狠凉薄之人,我也不是绝情残忍的刽子手,虽然你们犯下了天理不容的滔天大罪,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便替皇上饶了你们一命,全部革职,发配到流放之地好了。” 一听流放,几人顿时急了,痛哭流涕地跪下求饶。 苏墨钰压根不予理会,挥挥手,让侍卫将众人带下去。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他们咄咄逼人的时候,可有想过给他人留一条活路? 这种人,死不足惜。 若非担心罚的太狠,会遭到满朝文武的抵制,弄巧成拙,她一定会直接下令,将那几人投入死牢,全部凌迟处死。 直到此刻,大殿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诸人皆是噤若寒蝉,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 见时机到了,苏墨钰这才郑重宣告:“我不是来领导你们的,我也没有这个资格来领导你们,只有真龙天子,才有这个资格,这个能力。我今日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们更加团结一致,皇上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忠贞不二的臣下,也绝不会轻饶任何一个企图颠覆朝廷,破坏国家稳定的奸佞之徒。从现在开始,我会暂时代替皇上治理政务,任何人都不得违抗,直到皇上病愈。还有,皇上近来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好,在治理国家上,他有多卖力,大家应该都有目共睹,即便是真龙天子,也和我们一样,是血肉筑成的身躯,也会生病,也会劳累,就如你们看到的,皇上的确病得不轻,但并非不治之症,只要细心调理,安心将养,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健康。再让我听到,皇上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的谣言,不管是谁,一律杀无赦。” 片刻的沉默后,众人纷纷跪下叩首:“微臣遵旨,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站在高高在上的御阶前,苏墨钰冷眼俯瞰阶下三叩九拜的朝臣。 多年前的某个幻境突然出现在眼前,那时候的她,也和这些大臣一样,恭谨谦卑的站在阶下,遥望上首的九五之尊。 从未想过,当初一闪而逝的无心念头,终有一日,会成为现实。 权利有的时候,真的会令人迷醉沉/沦。 她利用的,无非也是人类内心当中的劣根性罢了。 妄念和恐惧,往往是相依相存的。 有野心,就会有退缩,有退缩,就会有野心。 “苏小……苏大人,您今天真神气,这些个朝臣,早就该治治了。” 下朝后,魏全跟在她身边,一脸崇拜地赞叹着。 她猛地停下脚步,看着魏全道:“从今天开始,还请魏公公寸步不离地守在皇上身边,若有异动,立刻差人禀报我。” 第417章 带皇上离开 望着摞了满桌的奏章,苏墨钰愁闷地捏了捏眉心,她根本就不擅长处理政务,看到这些写满了晦涩复杂字眼的奏本,简直比让她看数理化课本还要痛苦。 由此也可以想象的到,之前容蓟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揉着太阳穴,闭上眼小憩了一阵,才睁开眼,又从桌面上取过一本奏折,摊了开来。 这是一本由阳陵太守送来的简奏,内容大致是说,最近阳陵周边突然来了很多胡人,虽然地处边境,阳陵郡时常会有胡人出没,但像这么大规模的,还是头一次,阳陵太守不是该如何应对,这才上奏朝廷,请求朝廷给予指示。 胡人? 胡人去阳陵做什么? 如果放在以往,她到不败担心,但此时此刻,她却有种非常不安的预感。 阳陵临近鹿云关,那里曾经失守过一次,后来被阎烈洲夺回,契丹人被迫后退,可任谁都明白,不论是契丹,还是其他外族,对侵占大晋的土地,一直抱有野心。 难道会是耶律祁? 这家伙明明说过,不想再随意挑起战争,对两国国民都没有好处,总该不会是骗自己的吧? 在她的印象中,耶律祁虽然为人嚣狂,还有些油盐不进,却是个顶天立地,一诺千金的男子汉,值得人尊敬,从来不会玩面前一套,背后一套的虚招,可如果不是他带头挑起争端,其他外族应当没有这个胆量,毕竟中原以外,只有契丹最为强大,其余的胡人部族,都以契丹马首是瞻,契丹不出头,其他人也不敢贸然出头。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苏大人,您找我吗?” 她抬头看了眼,是柳絮。 “进来吧。”合上手中的奏章,将其单独放置在一旁。 柳絮走到近前,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苏大人召我前来,所谓何事?” 朝堂上的事情她都听说了,皇上的事情,她也听说了。 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感觉,既欢喜又忧伤。 欢喜的是,皇上终于得偿所愿,可以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忧伤的是,苏墨钰回来了,自己这个连替身都算不上的下属,也该功成身退,留在皇上身边,只会碍他的眼。 “柳絮,你是皇上的贴身护卫,为什么这段时日,总是看不到你?”苏墨钰正襟危坐,看着正垂首不语的柳絮。 柳絮仍是低着头:“属下……属下觉得没有必要。” 苏墨钰轻轻叹了一声,“柳絮,在你心里,你究竟把皇上当成什么?” “我……”柳絮抬头,又飞快垂下,“我的恩人。” “既然是你的恩人,你为什么要躲着他,不,准确说,是躲着我。” “我……没有。” 即便这样,也还是坚持否认么?“柳絮,你应该明白,就算没有我,你在皇上的眼里,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下属。” 柳絮闭了闭眼,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被这样赤/裸裸地说出来,简直叫人难堪至极。 “我从来没有想过,能从皇上那里得到什么,我只是想陪着他而已!”忍不住抬头,急促说道。 苏墨钰看着她,缓而慢地点点头:“柳絮,我想告诉你,我从未怪过你什么,相反,我还要感谢你,正因如此,我才希望你能看清现实,不要沉迷在自欺欺人的幻想中无法自拔。” “苏大人放心,我是喜欢皇上,但我会把这份爱意藏在心里,不会让皇上为难,也不会让你为难。” “柳絮,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怕你从我身边将他夺走,也不怕你会对我们的感情造成困扰,我是真心希望,你能从这种爱而不得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解脱?哪有这么容易。 以前不懂,现在才明白,心一旦给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苏大人。”柳絮扑通一声跪下:“您让我走吧,远远离开京城,离开您和皇上,我答应您,永远都不会回来。” 苏墨钰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爱情这种东西,既甜蜜又可怕,简直和毒瘾一样,一旦沉/沦很难自拔。 她明白柳絮的心情,也懂得她内心中的煎熬,更明白深爱一个人时不顾一切的坚决与疯狂,但明白归明白,她不可能和柳絮共同分享一个男人的爱,想来容蓟也绝对不会愿意。 “柳絮。”她顿了顿,艰涩地斟酌着语句,却发现怎么说都不合适,干脆道:“罢了,有些事情,除了当事人自己想通以外,别人是规劝不了的。我几天召你前来,并非为了和你探讨该不该离开京城,该不该放下对皇上的爱慕,我有一个请求,也是要求,需要你答应。” 柳絮缓缓抬首:“您要我做什么?” “带皇上离开。” “什么?” 相比于柳絮的惊讶,苏墨钰却平静淡漠:“如今形势严峻,我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我想让皇上先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但他一个人走我不放心,而其他人我又不信任,唯一能让我放心又信任的,便只有你了。” “可是……”柳絮犹豫:“皇上他不会愿意的。” “他会的。”苏墨钰斩钉截铁:“你只要答应我即可。” “那您一个人,真的没问题?” 苏墨钰笑了起来:“我有什么问题,在京城,我有铁浮屠的支持,还有皇家暗卫的保护,阎家的兵力,也为我所用,朝中虽然大部分人都反对我,但有句话叫做,权力就是力量,他们不能拿我如何。反倒是皇上,最有可能受到胁迫和威压,他身子不好,我担心朝中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会影响他的病情,所以我打算,让他先去京郊外的别宫住段时间,等朝局稳定后,再回来。” 柳絮沉默片刻,用力点头:“好,我答应。你大可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皇上,以我的性命保证。” 她知道柳絮会同意的,也知道柳絮是唯一一个不带任何功利心,愿意全心全意保护容蓟的人。 瞧,到现在,她仍是在竭尽所能地利用人心。 笑了笑,起身走到案桌前,将柳絮扶起:“我相信你。” 第418章 只要是你,就不勉强 “让我去别宫?我不去。” 不出所料,当她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后,某人果然拒绝。 苏墨钰削好的苹果递给容蓟:“为什么不去?你先给我一个理由。” “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他接过苹果,又从她手中拿过小刀,将苹果一分为二,一半递给她,一半自己吃。 苏墨钰从他手里接过那半个苹果,咬了一口:“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但你告诉我,如果我遇上麻烦,你打算怎么帮我?” 他迟疑了一下,不确定道:“亲自出面,以皇帝的身份,给你撑腰。” 她哈了一声:“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你暂时离开皇宫的。” “为何?” “你是皇帝,有些事情,我可以放手去做,你却不行,你一旦出面,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这样的话,我做起事来,就会畏手畏脚,瞻前顾后。” 他默了默,明白她说的很在理。 苏墨钰继续道:“你是大晋朝权势最大,身份最尊贵的人,但也是最容易受人胁迫,受人掣肘的人,你不在京城,很多事情,我做起来就方便许多,这段时间是关键时期,熬过去就好了。”她握了握他的手:“相信我,我一定还你一个太平盛世。” “钰儿,你知道,我不是不相信你。” “那不就行了?”她接口道:“不是说好了,要跟我一起赌么?阿蓟,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和我今天还能坐在一起,正是靠着对彼此的信任,若是没有这份信任,你我早就天各一方了。” 他反手握住她,将她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闭上眼沉默了许久,才睁开眼,下定决心道:“好,我配合你。” “对嘛,这才乖。”她展颜一笑,像哄孩子一样,在他脸上摸了把,从桌上端过银耳燕窝羹,舀起一勺:“为了奖励你,今天我亲自喂你。” 他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她的服侍,咽下清甜的汤羹,促狭道:“还奖励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他拍拍床榻,意义很明显。 她半垂下眼,目光从他按在被褥上的手掠过,抿着唇,笑了笑:“好,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我就答应你。” 最后一勺燕窝羹喂完,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她不解:“做什么?” 他顺势朝前一扑,将她扑倒在榻上,对着那两片朝思暮想的唇瓣吻上去。 她双手抵在他胸口,下意识想将他推开,可手上刚一用力,就收了回去。 他的吻很轻柔,不似两年前那个雨夜,狂暴而强悍的侵犯。 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不敢太过用力,生怕会毁了她。 她的顺从,如同无声的邀请,让他渐渐有了勇气,也有了欲/望。 一点点顺着她的耳垂,一直吻到脖颈,她闭上眼,将自己放松,也许是两年前的那场****,让她有了心理阴影,此刻竟是有些微的害怕。 在他的大掌,探到胸前时,微微瑟缩了一下。 感觉到她的惶恐,他手下动作猛地顿住,眼底闪过一丝哀恸,缓缓抬起身子:“对不起。” 以为一切的误会都已经解除,可终究,还是留下了无法释怀的伤痛。 没有任何一刻,如此时这般,痛恨自己,痛恨两年前自己的残忍作为。 正欲离开她,她却猛地伸出双臂,自他腋下穿过,牢牢将他抱紧。 “钰儿?” 她闭着眼,软声道:“没事的。” “可是……你会勉强。” 她摇摇头,唇角牵起一抹弧度:“没关系,只要是你,就不勉强。” 他还在迟疑,她的手,已经自他的衣底,探了进去,温软的掌心,轻抚上他微微寒凉的细滑肌肤。 他深吸口气,也伸出手,颤抖着,一点点探向她的衣襟。 一室旖旎,春/色无边。 …… 距离容蓟离开皇宫,已经过去七天。 据暗卫回报,禁军左巡使柴昊,这几天一直不太安稳,多次企图说服右巡使将东西两边的禁军合二为一,美其名曰加强防备,保护皇上,甚至与朝中某些官员私下里秘密会面,谈论所谓讨伐逆贼的策略。 这个柴昊,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不知这会儿,胆子怎么突然大了起来,恐怕是朝中某个地位不小的官员,许了他某些好处吧。 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她看来,是必有莽夫。 柴昊在打什么主意她并非不知,现在派出刺客将他秘密解决,也不是不可以,但直接杀了他,不但便宜了他,且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她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支走容蓟,就是为了等待恶狼出击的那一刻。 “少主。”正在查看一品居近来的入账情况,突然有人在门外急声道:“孩子找到了。” 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抱进来。” 画着浓妆,一脸严肃的天罡,手里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走了进来,苏墨钰从她手中接过小娃娃,放在自己腿上:“这孩子真是可爱,你瞧着,是像若白多一些,还是雪樱多一些?” 天罡摇头:“看不出来。” 苏墨钰轻轻捏了捏娃娃的鼻子:“我觉得,还是像雪樱多些。” 天罡又仔细瞧了瞧,还是瞧不出这孩子像谁。 娃娃还小,五官都没长开,哪里能看出长相了。 苏墨钰抱着娃娃逗了一阵,越看越喜欢,不知是不是突然母爱泛滥了,竟然不想把娃娃还给他的父母。 “娘……娘娘……爹……呜哇呜哇……”小娃娃伸着两条短短的手臂,一边在半空中挥舞着,一边口齿不清地在嘟囔着什么。 小娃娃只有一岁左右,还不太会说话,不过已经会叫爹娘了。 看到他这么兴奋的样子,苏墨钰顺势朝着他挥舞手臂的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门口站着一脸惨白的雪樱。 她轻声道:“站在门外做什么?还不进来。” 雪樱咬了咬唇,才在若白的搀扶下,缓步走进了房间。 看着她怀中的孩子,雪樱喜极而泣,刚要伸手去抱,却突然跪倒在她脚边,怆然大哭道:“小公子,对不起,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也辜负了你的期望,我真是该死,真是该死!” 第419章 最后一次的原谅 见状,若白也缓缓跪下,却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直挺挺地跪着。 苏墨钰脸上没什么表情,若无其事地又逗了一阵怀里的孩子,才看着两人道:“我不怪你们,换了是我,也一样会那么做,毕竟,贤王掳走的,是你们的亲骨肉。”看着怀中的小娃娃,小娃娃也用认真好奇的眼神,在打量她,她微微一笑,道:“孩子很可爱,你们应该早点去救他,好在绑架他的那些人,还不算灭绝人性,否则,你们怕是要后悔一辈子。” 雪樱整个人匍匐在地,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小公子,是我太自私了,都是我的错,你对我那么好,那么信任,在我重伤期间,四处寻找大夫,无微不至地在照顾我,可我……我不但背叛你,还差点害死你!”她抬起头来,死死抓着苏墨钰的衣摆,“小公子,我已经没脸再活在这个世上了,你杀了我吧!我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以弥补我的错过!” 她哭得撕心裂肺,原本乖巧坐在苏墨钰怀里的娃娃,也开始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苏墨钰只觉得自己的脑仁,都要被这两人给哭晕了,“别哭了。”她看着雪樱道:“杀了你,那些村民就能活过来,被烧毁的精鹿目就能重新长出来,不该发生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雪樱怔怔看着她,哭得哽咽。 “孩子还小,我不想让他成为没有母亲的孤儿。”她伸手,替哭得伤心的小娃娃擦掉眼泪:“雪樱,若白,这一次的事情,我知道你们也很痛苦,所以我原谅你们。”在若白难以置信地朝她看过来时,她又补充道:“但这是最后一次。”她将怀中哭个不停地孩子递给若白:“若白,你应该最明白,我这个人最痛恨的,就是背叛,但我愿意为了你们破例一次。可伤害已经造成,我就算原谅了你们,今后也无法再用一颗平常心来对待你们,所以,我命令你们带着孩子,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从今往后,但愿我们永远不复相见。” “小公子……”若白抱着孩子,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般,颓然垂下了头。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二人:“还不赶紧走?我虽原谅你们,不代表我不痛恨你们,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并不是无休无止,我们之间,缘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小公子……”雪樱膝行了两步,想要抓住苏墨钰的衣角,天罡在两人身后道:“赶紧走吧,少主的耐心是有限的,事已至此,你们还有什么好强求的?” 若白对着苏墨钰的背影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将雪樱从地上扶起:“此生是我夫妻亏欠您,但愿来生,我们能有机会偿还,小公子,天涯路远,从此后,望你珍重。” 听着二人离去的脚步声,她举目遥望远处一片漆黑的浓云。 似乎,马上又要下雪了。 是啊,人与人的缘分,真的很浅薄,记忆中的那些美好的之事,依旧那么鲜明,好似昨日才发生的一般。 她,容朝,若白,还有雪樱。 如今回想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世间最完满的美梦。 可既然是梦,那便终有一日会醒来。 他们四个,最后,只剩下自己了。 “宫里有消息吗?” 站在门口的天罡回道:“暂时还没有。” “传我的命令,所有人,不管在执行任何任务,都必须在今晚之前进宫,做好埋伏。” “是,属下这就去传令。” 苏墨钰望着窗外洋洋洒洒的雪花,心想,柴昊憋了这么久,也应该要憋不出了。 回到宫中,果然见禁军的人数,比平时多了好几倍,有些从来没有安排侍卫驻守的地方,也莫名被安插了人。 由此看来,柴昊八成不是一个人在行动。 此刻的清平安稳,只是表面的假象而已,上次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不少官员,竟然效果甚微,在这样的情势下,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打皇帝和朝廷的主意。 幸好有柴昊出头,否则她还真不知,还去哪找这些叛徒。 黑夜之下的皇宫,总给人一种幽诡阴翳的感觉,燃在宫道两旁的灯火,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团团骇人的鬼火。 苏墨钰望着桌面上堆积成山的奏章,终于耐心尽失,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让携着幽冷的寒风,吹拂进来。 雪已经停了,窗外一片银装素裹,月色如霜,青白的月光与纯净的白雪相映衬,整个天地,都显得一片透亮。 她转过身,正欲伸手去端桌上的茶蛊,悠长的夜色中,蓦地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一动不动。 这时,一道人影自房顶落下:“少主,来了!” 来了! 果然来了! 她收回手,大步走到门前,遥望远处的一片的透亮火光。 “柴昊带了多少人。” “大概两三百。” 苏墨钰冷笑:“他还真看得起我。” “禁军右巡使呢?” “似乎是病了,卧床不起。” 她冷笑加深:“胆小如鼠,既不敢跟着柴昊赌一把,也不敢做一回忠勇之臣,与柴昊抗衡,邀功行赏。” “少主,接下来该怎么办?” “皇家暗卫一共有多少人?” “不到三十人。” “够了。”她反正走回到桌案旁:“区区两三百的禁军而已。” “少主,可要让铁浮屠出面?” 她想了想,道,“不用。” 话音刚落,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便已近在耳边。 房外,无数支火把,几乎照亮漆黑的天幕。 苏墨钰端坐在案桌后,随后拿着一本奏折,闲闲浏览。 一身铠甲的柴昊大步而入,手中长刀直指案桌后的苏墨钰:“妖女,皇上何在?” 苏墨钰没有理会他,直到把手中奏章浏览完毕,这才抬起头:“柴巡使,这里是皇上的寝宫,你带着禁军闯入,意欲为何?” “自然是替天行道,杀了你这妖女!” 她放下奏章,冷然一笑:“通常,起兵造反的奸佞之臣,都会以替天行道,做为掩盖自己谋逆之举的借口。”她脸上笑意陡然收敛,眸光也倏然凌厉:“大胆柴昊!你想造反不成?” 第419章 见阎王还差不多 柴昊行武出身,比一般的文人,胆量要大上许多,自然不会害怕苏墨钰。 “妖女!你死到临头了,还敢口出狂言!”他朝前迈了几步,和苏墨钰之间,只隔着一张案桌:“让皇上出来!” “让皇上出来?柴昊,你口气不小!” 柴昊刷的将手中长刀,指向对面的苏墨钰:“妖女,你蛊惑皇上,把持朝政,难道是想学陈氏女,趁机谋取皇位,篡夺江山么?” 苏墨钰面对近在咫尺的锋利长刀,面色如常:“我乃皇上亲自认命的辅政大臣,可不是陈氏女那种后宫妇人。” “有区别么?”柴昊目中杀意涌动:“圣旨虽然是真的,但谁能保证,不是你逼迫皇上下的旨?其他人怕你,我柴昊可不怕,为了皇上,为了朝廷,为了天下百姓,我柴昊今天,便要亲自手刃你这祸国妖女,清君之侧,还朝廷,还天下一个清明盛世!” 苏墨钰抬手,轻轻鼓掌:“说得好,是该还天下一个清明盛世。”在柴昊越发浓重的杀意下,苏墨钰却神色悠闲,语声平静:“柴昊,你可有想过,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么?” 柴昊眼中露出一丝不解,却一闪而逝:“大概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等着死在我的刀下吧。” “我今天等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你自投罗网。”仿佛为了证明她所说的话,包围在寝宫外围的禁军,突然遭受到一波箭雨的袭击。 柴昊倒也是好定力,只是脸色变了变,再无其他反应,“我承认你很厉害,所以,我也不是毫无准备。” 苏墨钰看着依旧停留在自己脸前的刀尖,扬了扬眉:“哦?柴巡使还有什么准备?” 柴昊没有说话,但身后传出的动静,却说明了一切。 不多时,就有人架着一个身着明黄里衣的男子走了出来。 “苏墨钰,今日皇上之死,全是你一手造成,你丧心病狂,为了篡夺皇位,狠心将皇上杀害,本巡使赶到之时,皇上已经气绝。为替皇上报仇。本巡使只好将你这作恶多端的妖女绳之以法,当场诛杀。”柴昊看了眼对面的铜漏,笑道:“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现在诸位大臣,应该已经在前往皇宫的路上。” 苏墨钰也笑:“如此甚好,倒是替我省力了。” 柴昊只当她在负隅顽抗:“苏小姐,我原本不想杀你的,我柴昊一生戎马,还从来没有杀过一个女人,你是第一个。” “柴巡使,我这辈子什么事都经历过,也杀过不少人,像你这样的,我更是杀过不少,所以,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柴昊闻言,仰天大笑:“区区女流之辈,竟然也敢妄言杀我,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转首,对手下点了点头。 两个押解容蓟的人,同时出手,一人将锋利的刀刃,擦过男子的脖颈,另一个,将细长的剑身,刺进男子的心口。 鲜血狂涌,刺目的红色,瞬间将金色的地砖,也染成鲜艳的绯红。 苏墨钰望着倒下的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并不明显的哀戚与愧疚。 她闭了闭眼,接着深吸口气,将目光重新调回眼前张狂大笑的柴昊脸上:“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么?” 柴昊终于笑够了,冷然看了眼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了生气的男人:“说实话,在真正下令弑君前,我还非常害怕,甚至一度想要退缩,但此刻,我除了感到痛快以外,再无其他的感觉。你呢?你是什么感觉?愤怒,不甘,还是恐惧?你可以试着跪下来求我,或许,我会给你一个比较温和的死法。” “你想知道我什么感觉?”苏墨钰的目光,穿过浓郁的夜色,一直落到皇宫之外的某个遥远之地:“即将看到你惨死时,畅快无比的感觉。” 她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眼底却透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柴昊猛地察觉到不对劲,刚要问她什么意思时,就听寝宫外传来一阵响亮的脚步声,他赶出去一看,顿时怔住。 自己带进宫的三百禁军,竟然被另一批禁军重重包围。 怎么可能?右巡使那个家伙胆小如鼠,在自己的逼迫下,称病在家,连门都不敢出,那这些禁军,究竟在听谁号令? “自然是右巡使。”身后,苏墨钰淡淡出声,替他解惑。 “不可能!”柴昊大喝:“我与他共事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清楚?” “他?我不知道你所说的他是谁,但现在的禁军右巡使,似乎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柴昊神色陡变,猛地明白过来:“你……你在耍我!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早就撤换了禁军右巡使的人选!那……”他冲向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将他翻转过来,一把扯掉他脸上的人皮面具! 假的!竟然是假的! 柴昊站起身,持刀朝着苏墨钰急冲过来:“说,皇上在哪?” 苏墨钰冷声道:“你这种人,不配面见皇上!” 柴昊气急败坏,猛地上前,将锋利的刀刃,架在苏墨钰的脖颈上:“说,皇上到底在哪!” 看也不看脖子上的刀刃,完全对此刻的危险视若无睹,她只是看着地上那个死不瞑目的男人。 几个时辰前,这个男人,还跪在自己脚下,祈求她能善待自己的家人,她答应了他,承诺会给他的妻儿一大笔钱财,承诺会让他们在京城安身立命,承诺会护他们一家平安。 男人用自己的性命,为自己的妻儿,换取了一生无忧的未来,高人一等的身份,以及享之不尽的荣华。 可是此刻,他却死了。 如果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不知他是否还会这么做? 虽然这笔交易你情我愿,她也给予了男人相应的回报,但不论怎样,这种做法,都太残忍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总觉得这上面,染满了鲜血。 “说!皇上在哪,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脖颈上传来一阵刺痛,柴昊激动之下,锋利的刀刃,割破了她脖颈上细嫩的肌肤,有鲜血,顺着颈项缓缓流下。 时机已经成熟,利用假皇帝,拖延了足够的时间,苏墨钰抹了把脖子上的血迹,拧了拧眉。 “见皇上?见阎王还差不多!” 第420章 杀鸡儆猴 “你……”柴昊目眦欲裂,眼中杀意涌出的刹那,房顶上突然落下四道黑影。 一人自正上方落下,一掌击在了柴昊的天灵;一人自侧后方落下,手中银针,悉数刺进柴昊的脊椎;再一人自左前方落下,手中长剑,直接洞穿柴昊心脏;最后一人在两人中间落下,一双金刚肉掌,生生捏住柴昊架在苏墨钰脖颈上的长刀,猛地一用力,长刀迸绽,碎成千万碎片。 柴昊临死前最后所见,是苏墨钰眼中冷然锋锐中,带着深深同情的目光。 看了眼已经死去的柴昊,苏墨钰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随意擦了擦脖子上的鲜血,然后将帕子丢在了柴昊的尸身上。 “让禁卫长进来见我!”苏墨钰走回到桌案后。 不多时,一名身着皮甲的威猛/男子,走到案桌前跪拜,“属下闻人鹰见过大人。” 苏墨钰点点头:“禁军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这一次剿杀叛徒,你功不可没,我定会将此事告知皇上,对你论功封赏。” “谢大人。” “好了,你下去吧。” 禁卫长离开后,苏墨钰看了眼同时出手,将柴昊一击毙命的夜狐杀手,道:“你们也下去。” 原本她不想搞得这么麻烦,柴昊虽武艺高强,自己和一名杀手联合对付他绰绰有余,但天罡却不放心,劝她凡事小心为上,千万不可大意,她认为有道理,今日之事,原本就凶险万分,为保险起见,还是四人同时出手,将其一击毙命为好。 几个杀手刚退下,就听殿外传来一阵吵杂的喧嚷声,隐约听到有人在喊:“柴昊让我们进宫,说有大事发生,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的禁军是怎么回事?” “皇上呢?皇上在哪?” “不会是苏墨钰要造反吧?” “嘘,你们小声点,让她听到……咳咳,微臣见过苏大人。”说话之人一抬头,脸上的愤慨之色,顿时变为恭谨,对着从寝宫门内走出的女子弯身行礼。 其余几人虽然不太甘愿,但还是对着苏墨钰行了一礼。 苏墨钰冷笑着环视一圈,也不知柴昊是怎么请动这些重量级官员的,看看天色,子时已过,这些大人要么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要么就是干脆没睡。 “我不知道诸位大人进宫的目的何在,也许是受到了奸人蒙骗吧,不过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诸位,皇上很安全,毫发未伤,大家可以放心。” 听了她的话,众臣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搞不清状况。 有人试探着问道:“是禁军左巡使柴昊,通知我们进宫的,说是皇上有危险,今夜有大事发生,若是不来,怕会朝局大乱。” “柴昊说的倒也没错,皇上的确有危险,因为这危险,正是来自于他。” “什么?”众人纷纷大惊。 苏墨钰继续道:“此人心怀不轨,妄图挟持皇上,以谋夺大权,把控朝政。他通知诸位进宫的目的,诸位应该可以猜得出来,在场的,都是朝廷的栋梁之才,忠君之臣,如果他要谋权篡位,第一件要做的事情,诸位认为是什么?” 她没有明说,却比清清楚楚说出来更要可怕。 人们的想象力一向很丰富,越是半遮半掩,想得就越是复杂。 柴昊挟持皇帝,谋夺皇权,朝中肯定会有人反对,如果杀了这些反对之人,就不会再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想到这里,众人惊惧不定,大冷的天,竟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那柴昊现在……”某人颤着嗓子问。 苏墨钰微笑道:“诸位大人放心,柴昊已经伏诛,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 伏诛? 众人纷纷伸长脖子,朝殿内看去。 苏墨钰知道他们很好奇,既然这样,那就满足他们的心愿。 “来人,将柴昊这个罪人的尸体拖出来。” 因为柴昊的天灵受过重击,所以原本还算方正的脸孔,这会儿已扭曲得不成人样,心口一个血洞,还在汩汩不停地留着黑色的毒血。 两名侍卫拖着柴昊的尸身,向扔麻袋似的,往台阶前随意一丢,尸体在台阶上滚了两下,咕咚掉在了众位大臣的面前。 今日前来的大多都是文官,从未见过死人,乍一看柴昊的死相,骇得连连后退,捂着心口,脸色发青。 很好,总算知道怕了。 苏墨钰不动声色地牵了牵唇角,扬声道:“柴昊以下犯上,罪大恶极,大家看好了,这就是叛徒的下场!对待这种人神共愤的罪人,绝对不能手软,否则,朝廷危矣,天下危矣,各位的性命危矣!为了警醒有些心怀不轨之人,柴昊的尸首,会在城门悬挂三天三夜,以儆效尤!” 众人纷纷倒抽口冷气,柴昊人都死了,竟然还是不得安宁,要暴尸三日,听说尸首若被光明正大展示给人们看,死后灵魂也会不得安宁,要在地狱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才能够投胎。 看到众人脸上不忍的神色,苏墨钰问:“怎么,众位大人认为我罚得太轻了?也是,这种倒行逆施,罪恶深重之人,仅仅用暴尸三日的法子,还是不够严苛。那各位有什么好法子,不妨说出来听听?” 什么?都这样了还不够严苛? 不过认真说起来,犯下这等天理难容的大罪,活该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柴昊的心思,大家都能猜出一些,柴昊是付诸行动了,而在场的众人,则是有这个贼心没这么贼胆。 “既然没人提出异议,那就这样吧。”苏墨钰转身,目光淡淡掠过柴昊的尸首,只略微停留,便转了开来。 剩下一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大臣,呆呆望着她的背影,在寝殿的门前,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柴昊的尸体很快被拖了下去,连地面上的血迹,也被刷洗干净,但留在皇宫中的血腥之气,却久久不绝。 一切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偌大的皇宫,再次陷入安逸的宁静中,只有霜白的落雪簌簌而下,将一切罪恶彻底掩埋。 第421章 你是我的夫君 连续下了多日的雪,这日终于放晴。 就像原本污浊的朝廷,在苏墨钰的一番雷霆镇压后,也开始变得清明稳定。 “苏大人,到了。”靠在车厢旁,刚有了一丝困意,便听到马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她将手中的小暖炉放下,起身下车。 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抬目朝眼前的别宫望去,宫殿不大,但装潢地非常瑰丽华美,意趣十足。 她迈步而入,嗅着寒凉清新的空气。 园子里种着一棵白梅树,梅花正开得如火如荼,她走上前,踮起脚尖,从树上折下一枝,置于鼻端。 很香。 “苏大人?”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皇上近来如何?” “很……很好。” 她静静看着手中的白梅,过了许久,才转过身:“走吧,带我去见他。” 点点头,柳絮转过身,走在前面带路。 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柳絮轻轻推开门扉,里面立刻涌出一股热气,和浓重的药味。 “大人请。”柳絮侧身让到一边,在苏墨钰迈步而入时,很有眼色地将门扉合上。 苏墨钰原本带着一身寒气进屋,可还没走到床榻边,就热得满头冒汗,于是脱下外面的风氅,搭在一旁的衣架上。 “柳絮,朕要回宫,你听到了么?我不想再说第四遍。”床榻那边,传来一个虽虚弱,却坚定的声音,隐隐还带着几分任性。 苏墨钰牵了牵唇角,果然,只要自己不在,这家伙就不会老实养病。 搭好风氅,转身朝床榻走去,“好,我今天就接你回去。” 床榻那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然后是不确定中带着惊喜的声音:“钰儿?” 绕过屏风,看到半靠在床头,一脸希冀的某人:“我不是说了么,等事情了解,一切安稳后,我就来亲自接你回去。” 他朝床榻内侧挪了挪,给她让出地方:“我这不是着急嘛,你一个人在宫里,我简直度日如年,想回去帮你。” 她伸出手,握住他即便在如此暖融房间里,依旧冰凉的手,“你好好养病,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他笑笑:“我很好。” 她细细打量他,见他除了有些虚弱以外,脸色还算红润,这才放下心来:“宫里已经稳定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出现任何异动。禁军那边,我动用了一些手段,可能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不过并不主要,他们再不满,也只能忍着,你这个皇帝的威严还是在的,我尽量以你的名义发号施令,这些朝臣若不是疯了,就不敢再公然和皇家叫板,前朝已经稳定了,至于后宫,我觉得……” “钰儿。”他出声打断她:“你做事,我总是放心的,你不用一一向我汇报。” 她笑着摇摇头:“可你毕竟是皇帝,是一国之君。” 他侧首看向她,眼底荡漾着春水般的暖融和温情,“是,我是一国之君,但那只是对别人而言,之于你,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她感觉到他的目光,却只微微垂目,轻声道:“不,之于我,你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我的夫君。” “钰儿……”他怔怔看着她,几乎不想相信你的耳朵。 她抬起头,微笑地看着他:“那天,我并没有和阎烈洲拜堂,不管今后我们能不能在一起,你永远都是我的夫君。” “钰儿,我一直都企盼着,终有一日,你能对我说这样一番话,可当我真的等到了,我又觉得害怕,我根本就不配……” “爱情没有配或不配一说。”她站起身,从衣柜上拿起一件明黄外衫,递给他:“穿衣服,我们回宫。” 他从她手中接过衣衫,闭上眼,顿了顿,才开始动手穿衣。 她说得对,爱情里没有配或是不配,所有人的不得已,无奈何,都是给自己的不够勇敢、不够坚定寻找的借口。 爱情就是一场修炼,不是每个人都能撑到最后,只有真正功德圆满时,才明白之前的努力与艰辛,都是值得的。 登上马车,苏墨钰将厚厚的风氅给他盖好,又在他手里塞了个暖炉,转过身,看着站在门车前,一动不动的柳絮,于是催道:“柳姑娘,快点上车,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 柳絮抬起头,目光穿过车窗,茫然落在车厢内的一片昏暗里,咬了咬柔嫩的唇瓣,低声道:“我……我不想走?” “不想走?”苏墨钰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是啊,自己都不明白,别人怎么会明白呢? 柳絮一番挣扎后,道:“我想暂时留在这里,还望皇上和苏大人应允。” 苏墨钰还想说什么,容蓟却开口道:“柳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 他几不可察地轻声叹了叹:“既然知道,那朕也就不勉强你了,等你什么时候想通,可以来告诉朕,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朕还有这个能力,都会尽可能满足你。” “是,属下……属下谢皇上。” 只是几句话而已,就像是耗尽了全身的体力,他闭上眼,轻吐一句:“走吧,回宫。” 马车缓慢地开始行驶起来,柳絮依旧站在原地,遥望逐渐远去的马车,直至看到眼睛酸痛,仍是不肯收回视线。 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被明媚的日光,折射出五彩的流光。 在被皇上救出之前,她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可以脱离苦海,过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她不知感恩,当愿望实现后,她竟然又生出了更加过分的心愿。 她想做他的妻,陪着他一生一世,直至白头。 她想得到他眷恋,想成为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想与他生儿育女,与他琴瑟和鸣。 可这一切,只不过是个奢望罢了。 老天爷已经眷顾过自己一次,不会再眷顾第二次。 人,果然不能太贪心。 太过贪心的下场,就是连最后的丁点的馈赠,都会收回。 从此以后,她和他就是陌路了。 哪怕想要再见他一面,也是枉然。 可她能怪谁呢? 这一切,都是自己亲手造成,是自己,亲手毁了自己的希望。 第422章 食言 “你到底跟柳絮说了什么?”敏感的苏墨钰,突然察觉出不对劲来。 他懒洋洋靠在车厢上,裹紧了身上的紫貂大氅:“没说什么,就是告诉她,我的想法而已。” 她怕他冷,便朝他靠近了一些:“骗人。” “我虽然喜欢骗人,却从来不会骗你。”他把身上的大氅分了一半给她。 她往他的怀里拱了拱,顺势拥住他,“你都说了什么?” 他垂目,看到她闪着好奇的眼眸,不由得莞尔:“真想听?” “嗯。”她点头。 “我告诉她,我的心原本就不大,装着家国天下,万里江山,就只剩下一点点了,而这唯一的丁点空隙,也只能装下一个人而已。” “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 “柳絮才不是这种轻易放弃的人。”虽然不知道柳絮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她能感觉到,那个女子对容蓟的爱,不会比自己少。 “唉,你就不能愚笨一点吗?”他故作惆怅地叹气。 她催道:“快说,你还跟她说什么了?不,是她又跟你说什么了?” 真是拿她没辙,什么都叫她猜出来了,“她说她可以不要我的心,不要我的爱,甚至连关怀也可以不要。” “哈,真是个痴情女子。” “你怎么不吃醋?”他睨她一眼。 “为什么要吃醋?你爱她吗?” “不爱。” “那不就得了,既然你不爱她,我吃个哪门子醋。” 他展颜笑了起来,他的钰儿永远都是这么与众不同,“是啊,我不爱她,既然不爱,又怎能勉强让她留在我身边?” “其实,柳絮这姑娘,挺好的。”她感概。 “你这什么意思?” “我觉得,她既然这么爱你,你不如就娶了她,反正,只要能留在你的身边,一辈子陪着你,想必就是做个暖床侍妾,她也是愿意的。” “钰儿,你这口气,听起来有点像吃味。” 她轻轻在他腰眼处拧了一把:“呸,我才不是吃味呢!” “不过你倒是猜得准,她的确提出过这样的请求。” 她松开手,生怕拧疼他,又开始在拧过的地方轻揉起来:“我也不是故意气你,我真的觉得,你把她留在身边,让她来照顾你,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样我也能轻松些。” “又说瞎话了。”他按住她不老实的手:“我还能不知道你的性子吗?你嘴上虽这么说,实际上,根本不能接受二女侍一夫这种事情。” 她不自禁扬起唇角:“我是不能接受,但为了你,可以破例嘛。” “你可以,我却不行。”他认真道:“我都说了,我的心很小,只能装下一个人,没有办法给另一个人腾出一丝一毫的空隙,或许,我的确该尝试着换换口味,但谁让我遇到了你,这辈子,你是永远都无法从我的心里离开了。”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上:“讨厌,说这么好听的话,是不是故意的?好让我永远都舍不得离开你?” “我就算不说,你能舍得?” “是啊,舍不得呢。”她轻轻闭上眼,细细聆听着从他胸腔中传出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强劲有力,令人心安:“你一定要活得久一些,不要让我难过,让我舍不得,否则,我就会恨你,怨你,讨厌你。” 他抬起手,将她牢牢拥住:“好,为了不让你恨我,怨我,讨厌我,我一定活得长长久久,久到让你厌烦。” “嗯,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 一连几日,都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天空明净,一尘不染。 苏墨钰陪着容蓟在御花园晒太阳,这几天,他的状态还算不错,没有晕倒,也没呕血,睡得好吃得好,精神头也好。 “钰儿,我想吃糖葫芦。”正晒着太阳,某人冷不丁来了一句。 苏墨钰一脸黑线:“你都多大了,还吃糖葫芦?” 他不满:“在姑苏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 “这里是京城,不是姑苏。” “你是故意的。” “我才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 “你才是故意的呢!”气死人了,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的胡搅蛮缠。 “好吧好吧。”真是受不了他,每当他用那种期期艾艾的眼神看着自己时,就会忍不住心软:“我让小豆子出去给你买,但只能吃一串。” 小豆子是几天前,专门从太监所挑出来的,为人机灵,做事又勤快,于是就把他安排在容蓟身边,近身伺候他。 刚要召小豆子过来,谁知魏全甩着拂尘,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还不小心被脚下的石板绊了一下,险些在小宫女小太监面前出糗。 “皇上,苏大人,出出出、出大事了!”魏全向来稳重,尤其是做了大总管后,更是沉稳有度,很少有这么慌乱的时候,而此刻,他六神无主、。惊惶难抑的模样,实在和平时的做派大相径庭。 苏墨钰和容蓟对视一眼,顿感不妙。 “魏全,怎么回事,咋咋呼呼的?”容蓟喝道。 魏全扑通跪在两人面前,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努力平缓自己声音的颤抖:“回皇上,回大人,边关传来消息,契丹率兵大举进攻鹿云关,此刻已经攻破阳陵,直捣永州!” “什么!”苏墨钰猛地站起身,脸色陡变:“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魏全把手中的八百里加急奏报高高捧起:“这是请皇上和大人过目。” 苏墨钰拿起奏报,展开来,匆匆浏览一遍:“耶律祁……”他答应过自己,只要大晋不主动侵犯契丹,他也不会出兵攻打大晋,并尽可能维持两国之间的和平,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 可他竟然食言了! 在她印象中,耶律祁虽然为人嚣狂,却是个重情守诺的男子汉,她尊敬他,信任他,而这一切不过是个假象。什么一诺千金,重情重义,在利益和权势面前,狗屁都不算! 深吸口气,转身对一脸担忧的容蓟道:“没那么严重,你放心吧,契丹兵力薄弱,与大晋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会处理妥当的。” 第423章 重遇玛朵 边关告急! 当这个消息传入大臣们的耳朵里时,很多人还抱着********在暖融的被窝里睡大觉。 太和殿的气氛有些凝肃,大臣们带着一身起床气,顶着俩黑眼圈,不住的打着哈欠,让这凝肃的气氛,又蒙上了一层颓败的意味。 “诸位怎么看?”苏墨钰扫过下首个个神情萎靡的大臣。 有人义愤填膺,“当初契丹使团出访大晋时,就该杀了耶律祁!” 有人愁眉不展:“契丹人已经攻打到永州,京城会不会受到牵连?” 有人自信满满:“区区契丹而已,我大晋会怕他们不成?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而已!” 苏墨钰捏了捏眉心,如果放在两年前,或许她并不会把契丹放在眼里,也会那位大臣所说,认为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蹦跶不了多久。 可在契丹生活的这两年,让她彻底改变了这种想法。 契丹的兵力虽然比不上大晋,国家的繁荣程度,也比不上大晋,但他们却比大晋人勇敢,比大晋人团结,一旦真的打起来,大晋的军队,不一定是契丹的对手。 该如何行事,是直接出兵攻打,还是采用迂回战术,等他们自投罗网,大概只有经常和胡人交手的阎烈洲最清楚了。 正要问问他的意见,突然一名侍卫在殿外高声禀报:“苏大人,宫外有个女人声称要见您!” 有个女人?苏墨钰疑惑道,“她可有说自己是什么人?见我所为何事?” 侍卫回道:“她没有说,不过她身上穿着胡人的衣服,长相也和我们中原人不一样。” 胡人的衣服? 会是谁呢? 苏墨钰突然想到什么,虽侍卫道:“把她带来见我!” “是。” 不一会儿,侍卫便带着一名身着契丹服饰,浑身血污的女人走进大殿:“启禀苏大人,人已带到。” 苏墨钰凝目看去,不禁愕然,竟然是玛朵? 看她的样子,似乎经历了一番长途跋涉,且路上并不太平,不止一次与人搏命厮杀。 “玛朵姑娘?”心中纵有千般疑问,此刻也不方便多说。 玛朵看到她,有些激动,想说什么,看到她警告的眼神,却又生生吞了回去,上前一步,捂着手臂上的伤口,跪倒在她面前:“玛朵见过大人。” 苏墨钰道:“如果我没记错,大晋和契丹,现在正在打仗,玛朵姑娘这个时候到大晋来,就不怕有来无回?” 玛朵闻言,轻声苦笑。 苏墨钰这番话,虽然有一部分是说给满朝文武听的,但也有一部分,是说给她听的。 两人相处时日不短,她自然明白,苏墨钰此时很愤怒。 人在愤怒的时候,总会口不择言,说些违心之话,她可以理解。 “我这次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哦?”苏墨钰冷笑:“难道玛朵姑娘,是来给耶律祁恕罪的?” 说到耶律祁,玛朵坚毅的眼神,骤然崩溃,向来只流血不流泪的玛朵,眼角突然滑下一滴晶莹的泪水:“回大人,大王子他……他已经死了。” 死了? 苏墨钰悚然一惊,这个消息实在太震骇了,忍不住追问:“他怎么死的?” “是被王子的堂兄耶律复杀死的。” 耶律复? 竟然是耶律复! 苏墨钰似乎明白了什么:“玛朵,到底怎么回事,你详细道来!” 玛朵深深吸了口气,哽咽了一下,才颤声道:“下令攻打大晋的人,并非大王子,而是大王子的堂兄耶律复。大王子对这位堂兄,信任不疑,哪怕三番五次遭受暗算,仍是愿意再给对方一次机会,仍是愿意相信,他会改邪归正。”说到这里,她怆然一笑,她深爱的人,永远都是那么正直无私,那么凛然骄傲,但正是因为这份正直,这份大气,这份骄傲,害他丢了性命,她仰起脸,努力不让泪水流出,直憋的双目通红:“可是,大王子的退让与信任,并未得到该有的回报,耶律复趁着汗王病重之际,对大王子下了毒手,又命人杀了汗王,夺取了王位。”她对着苏墨钰重重叩首:“大王子死得冤枉,死得不值,我并不是在帮大王子祈求原谅,我只是想要告诉苏大人,大王子他至死,都是个重情重义,顶天立地的男人!” 苏墨钰呼吸一窒。 是啊,从认识耶律祁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立下的承诺,发过的誓言,即便是死,也绝对不会违背,即便是死,也要牢牢守住。 这样的男人?她怎么可以怀疑他?仇恨他? 在一刻之前,她还默默在心中诅咒耶律祁,诅咒他一世凄苦,诅咒他不得好死。 她不该诅咒他,更不该诅咒他不得好死,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得到一个好下场。 玛朵说得对,他死的冤枉,死的不值,为什么老天总是这么残忍,真正的好人总是活不长久。 容朝如此,耶律祁如此。 大殿上一时寂静无声,许久后,才听到有人喊了一句:“哎呀,她晕倒了!” 苏墨钰猛地抬目,原本一直跪在阶下的玛朵,突然晕了过去,在她身旁,一滩醒目的殷红,尤为刺目。 原来她早就受了重伤,却一直都在支撑着,此刻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来人,传御医,务必给我保住玛朵的性命!” 不知她跋山涉水,翻越了多少个山头,经历了多少生死一线,才挣扎着赶到这里,赶到这里见自己一面,不过是想告诉她,他们没有违背诺言,他们永远都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从未改变。 对不起,玛朵。 对不起,耶律祁。 “苏大人,这个女人说的话,当真可信?”玛朵被御医带下去后,有人提出疑问。 “当然可信,你觉得她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跟我说一句,出兵攻打大晋的,不是耶律祁,而是耶律复?” “可是……这万一是障眼法呢?好让我们放松警惕。” 苏墨钰森然道:“放松警惕?相信我,这个耶律复比起耶律祁,要难对付得多,我们不但不能放松警惕,还要加强防备。” 第424章 谁也别想发国难财 耶律复的为人如何,在场众人,没有一人知晓。 契丹几次出使大晋,耶律复都没有跟随,在场的所有人,见过耶律复、了解耶律复的人,只有苏墨钰自己,甚至连阎烈洲,也没有听过耶律复这个名字。 虽然诸臣对她这么了解耶律复感到奇怪,但现下的境况,并不是追问这种事的时候,契丹人已经打到了永州,永州的防线一旦被破,京城就真的危险了。 “永州现在共有多少兵力驻扎?”苏墨钰问。 兵部尚书站出道:“大概三万左右。” “三万……”她沉吟着:“听闻永州地势较高,城郭分散,想来应该易守难攻,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制定应敌策略。” 兵部侍郎犹豫了一下,站出道:“启禀大人,永州虽然易守难攻,但微臣认为,那三万兵力,并不足以与契丹的士兵相抗衡。” “为何?” “永州的兵力,都是其他州郡淘汰下来的,大概是从未想过,胡人能够越过鹿云关,一路南下,攻打到永州,故而那三万人,只能应付一般的战役,和契丹大军正面交锋,恐怕撑不了多久。” “那永州附近的州郡呢?可能派出兵力,暂时缓解燃眉之急?” “这……”兵部侍郎迟疑了一下,给出的回答,并不乐观:“冀州的一万精锐骑兵,倒是可以对付契丹大军,只不过离得有些远,即便军队全速前进,也要花上小半个月,这时候,恐怕永州已经城破了。” 苏墨钰捏了捏拳头,此事的确棘手,耶律复那个人,她虽不算十分了解,但也知道,他就是个疯子,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这一次,他恐怕是倾契丹全部兵力来对付大晋,目的很简答,就是要将整个中原,侵吞殆尽。 他的野心倒是不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想将大晋全部疆土收入囊中,恐怕没那么容易。 “苏大人。”中书令突然站出来,道:“微臣认为,永州之患,我们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置之不理?”这人莫不是疯了。 中书令道,“既然是契丹人自己起了内讧,那我们何不等他们自己斗个你死我活时,再趁机将其一举歼灭?” “你怎么知道,契丹人一定会起内讧?” “那个耶律复,虽然夺取了汗王之位,但名不正言不顺,必然会有人反对他,届时,他还要分出精力来对付那些不服他的人,我们大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苏墨钰摇头,坚决反对:“胡人虽然可恶,但他们比起中原人,要纯粹简单得多,尤其是契丹,他们向来以力量为尊,谁厉害,就服从谁。耶律复既然有能力杀了老汗王和大王子,夺走王位,那便证明,他比二人都要强大,之前效忠于耶律祁的人,会转而忠心不二地效忠耶律复,你所希望的窝里斗,怕是看不到的。” “没错,契丹人就是疯子,谁厉害,他们就听谁的。”有人在边境待过一段时间,经常和契丹人打交道,了解胡人的风俗。 中书令闻言,只好悻悻退下。 看到满朝文武,个个垂头丧气的模样,苏墨钰又出言为众人打气,“大家也别气馁,契丹此时虽占据上风,但无论是兵力还是国力,都与大晋相差甚远,耶律复不敢冒这个险,将所有兵力都压在一处,我认为,永州至少还能撑半个月。” 兵部侍郎认为有道理,连忙提议:“那不如请皇上下旨,出动冀州骑兵,前去永州救援。” “不可。”苏墨钰否决道:“冀州的兵力不能动,一旦冀州空虚,契丹人定会趁虚而入。” 众臣齐齐赞同,冀州也是大晋的一处要塞之地,永州已经岌岌可危了,不能再让冀州,也陷入危险境地。 可不出动冀州的兵力,那要出动哪里的兵力,来对付兵临永州的契丹大军呢? 总不能让几千里之外的东郡,来应付契丹吧。 时至此时,能行得通的选择,便只有一个。 “苏大人,让微臣去吧。”一道红影列众而出,铿然道:“微臣常年与胡人作战,了解他们的作战方式,且京城离永州,只有十多天的路程,加紧行军的话,七八天应该就能到了。” 阎烈洲说的没错,他常年与胡人作战,派他去解围,只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苏墨钰心中,总是有种莫名的顾虑,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阎将军,我知道你骁勇善战,你麾下的士兵也个个勇猛,可你一旦率领赤狼军前去永州,将会致使京城防线空虚,一旦敌人来袭,只怕危险。” 阎烈洲道:“守住永州,也就等于守住了京城,苏大人,您应该明白,永州一旦失守,大晋的半个疆土,就要落入契丹人的手中了。” 苏墨钰还在犹豫时,兵部侍郎出声附和:“微臣认为阎将军说的在理,苏大人,时至如今,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况且,赤狼军骁勇善战,从未有过任何败绩,只要增援及时,契丹必然节节败退,这场战争,也可提前结束。” 兵部侍郎的愿景是好的,但苏墨钰可不认为,这场战争,半个月就能结束。 没办法,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一个法子,永州不能失,一旦失去,大晋的处境,就会变得非常艰难。 “好,我会将此事禀报皇上,今天傍晚之前,出兵的圣旨就会下达,还望阎将军提前做好准备。” 阎烈洲伏身道:“微臣遵旨。” 苏墨钰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落到一直拧着眉头的兵部尚书身上:“周大人。” 兵部尚书骤然回神:“微臣在。” “打仗一是靠的勇猛,二是靠的指挥,但后防无忧,才是夺得胜利的关键。兵部这些时日,恐怕有的忙了,赤狼军的一切后防支援,就交给周大人你了,你可一定要尽心尽力,确保前线补给无虞。” “苏大人,兵部近来财政空虚,加上人手不足,恐怕不能胜任这个职责。” 早就猜到他会推诿,苏墨钰也不恼,微微一笑:“周大人,两年前,您的这个位置,还是属于我的,你觉得,我会蠢到相信你的话吗?其中的那些猫腻,我就不说了,如果你不想干,我可以换人,对了,兵部侍郎这些年就做的不错,我认为,他也该升官了。” 兵部尚书一噎,脸色乍青乍红。 六部中,兵部的职权最大,油水最多,骗骗那些不知内情的人还差不多,兵部尚书大概是早上没睡醒的缘故,竟然忘了苏墨钰以前就在兵部任职,那点小心思,全被她看出来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发国难财? 她一文钱都不会给兵部,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滚蛋,谁给惯的臭毛病! 兵部尚书自知理亏,只好叩首道:“微臣领旨。” 第425章 愧悔最折磨 “玛朵。” 苏墨钰站在女子身后,轻声唤道。 已经七天了,每次她来见玛朵,她都是这般,静静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风景,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这和她认识的玛朵,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她记忆中的玛朵,是明烈的,骄狂的,刚强的,而不是眼前这个,为了逃避现实,而将自己龟缩起来,谁也不愿面对的女子。 “玛朵。”她又唤了一声。 坐在窗前的女子终于动了一下,却只微微偏了偏头,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苏墨钰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步,强制扳着玛朵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你打算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玛朵将空茫的视线,一点点上移,落在她的脸上,但目光却像是穿过她,不知落在何处:“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明明警告过我,我却没有把你的警告放在心上,如果我能早一点杀了耶律复,今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这不是你的错。” “不,这就是我的错!”玛朵咬着牙,似在艰难地隐忍着什么:“我有机会杀了耶律复,但我却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大王子命令我不许伤害他,而是我的子自私,我的软弱,我怕杀了耶律复,大王子会因此迁怒与我,会将我从他身边赶走。”她的眼神忽而一凝,用力抓紧了苏墨钰的手:“你明白,你全都应该明白的,对不对?” 她的手劲很大,几乎要将苏墨钰的指骨捏碎,望着她良久,苏墨钰点点头:“是,我都明白。” 这世上最折磨人的一种情感,不是仇恨,而是愧悔。 比起倾尽全力,最终却没有保住耶律祁的性命,她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保护他,拯救他,却最终,却因为种种私心,而没有做到,这种无尽的愧悔之情,将会伴随她一生一世,永远不得解脱。 试想一下,如果换了自己,又能比玛朵坚强多少呢? 好在她醒悟得早,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否则,固执地守着内心当中的那道坎,始终不肯、不愿、也不敢迈过去,恐怕,也会如玛朵这般,痛悔绝望一辈子,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玛朵怆然惨笑,松开她的手,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我很羡慕你。” 她看着玛朵的侧颜,没有接话。 玛朵像是有些冷,拢了拢身上的袄子:“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起我的退缩,你可以为了自己的心愿,不顾一切,抛弃所有。两年前,我们在宫宴上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其实,我一直都很嫉妒你,为什么你可以活得这么肆意,活着这么随心,哪怕苏家覆灭,你被朝廷追杀,一路逃至契丹,你仍旧像天上的骄阳一样热烈,一样刺眼,我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可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另一个你。” “你不需要成为另一个我,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苏墨钰看着她,坚定道:“比起坐在这里,什么事都不做,只为了谴责鞭笞自己的过失,不如换一个方式,替自己赎罪。” “替自己赎罪?”她看着苏墨钰,心中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大石,好似开始有些松动。 “是。”苏墨钰反手抓住她:“我要夺回被契丹侵占的所有城池,我要将一切侵略者赶出大晋疆土,我还要杀了耶律复这个阴险卑鄙的小人,你可以帮我,这是你唯一的赎罪方式。” 玛朵低下了头,苏墨钰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她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子,终究会答应自己。 果然,当玛朵再次抬起头时,她的目光不再彷徨,不再忧伤,不再悲戚,而是明烈骄狂,精光四射:“好,我帮你。” “这就对了。”她抓着玛朵的手,跟自己击了一掌:“你放心,这个仇,我和你一起报。” “谢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苏墨钰转身,对侍人吩咐:“去御膳房那点吃食来。” 玛朵原本要拒绝,苏墨钰一眼瞪来,她只好悻悻闭上嘴巴。 “别想那么多了,先吃点东西。”苏墨钰安慰,“我还有点事,晚上再来看你。” 苏墨钰走后,玛朵又在窗前做了一阵,直到日阳西斜,才猛地站起身。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报这个仇。 不能帮着大晋人,来对付自己的同胞。 玛朵在室内翻找一番,从床底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长鞭和匕首。 归根究底,在这件事当中,错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耶律复,一个便是自己。 所以,就让自己这个错误,来解决另一个错误吧。 这样,九泉之下,她也有面目,去见她深爱的那个男人。 …… 孙府前厅。 孙澜捏着手中的信笺,眉宇间凝着一抹浓重的忧愁。 她时不时抬头,朝着厅外的方向张望,如此反复机会后,一道青色的身影走了进来:“姐姐,你找我?” 孙澜连忙转过头去,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京城来信了。” “京城?”耶律桓怔了一下:“给我的信么?” 孙澜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对耶律桓招招手:“你过来。” 耶律桓老实地走过去,“怎么了,姐姐?” 孙澜盯着手中的信笺,轻声道:“出事了,契丹……契丹和大晋打起来了。” “什么?”耶律桓跳了起来:“不可能!我大哥他不会这么做!” 孙澜犹豫了一下,才艰难道:“不是你大哥,是……是耶律复。” 耶律桓又是一怔:“耶律桓?耶律蓉的长兄?他有什么资格调兵遣将,发号施令?他又不是……”说到这里,他蓦地一顿。 孙澜虽不忍心,还是把手里的信笺递给了他:“这是苏小姐派人送来的信,你看一下吧。” 颤抖着手,耶律桓接过了信笺,却迟迟不敢打开。 孙澜道,“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嘴上虽这么说,但还是觉得,这件事对竹青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深吸口气,将手中信笺拆开。 微微泛黄的信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漂亮的簪花小楷。 第426章 成为别人的依靠 这几年来,苏墨钰一直勤加练字,早已不是刚穿越来时那一手狗爬字了。 “竹青。” 信的开头,没有称呼他为耶律桓,而是竹青。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感觉。 “你这臭小子,在外面玩了这么久,也该收心了。有件事,我并不想告诉你,但不得不告诉你,你的父兄,都已经过世了,耶律复夺取王位,执掌大权,整个王庭一团混乱,诺敏王妃和长乐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我之前就对你说过,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谁也不能逼你做任何事,何去何从,必须由你自己来做决定。如果你只是竹青,那么你一辈子,都不会看到这封信,但作为耶律桓,你必须知道真相,必须知道王庭发生了什么,必须知道自己的父兄已经惨遭毒手。人这一生,有很多种选择,勇敢面对是一种,龟缩逃避也是一种,如果你始终鼓不起勇气去面对,那就当从来没有看过这封信,就在姑苏,做一辈子竹青。如果你想重新做回耶律桓,那么,你就要做好准备,因为,从现在开始,你面对的,则是一个满目疮痍的家园,一个危机重重的未来。好了,我言尽于此,该如何行止,你自己拿主意吧。” “信中,都说了什么?”孙澜小心翼翼问道。 耶律桓看着手中的信笺,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他甚至头脑一片空白,压根不知道苏墨钰对他说了什么。 “我大哥,我阿耶,都死了。” 虽然早就猜到,但孙澜还是不由得一,“那你……” 耶律桓蹲下/身,抱着脑袋痛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肯定是假的!” 孙澜捡起地上的信笺,匆匆瞥了几眼,然后将信笺折好,整整齐齐放在桌面上:“苏小姐说得对,你可以勇敢面对,也可以龟缩逃避,但不论你做哪一种选择,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自己今后留下遗憾。” 耶律桓仍是抱着脑袋:“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孙澜也蹲下/身,轻轻拍打他的脊背:“竹青,我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残忍之事,等你失去一切的时候,才会明白,自己对残忍的定义,实在太狭隘了。” 耶律桓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孙澜:“那我现在已经失去一切了,老天对我,是不是很残忍!” “不,还不算残忍。”孙澜否决道:“因为你还没有失去一切。” 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少年,抬手摸了把通红的眼睛:“我阿耶死了,大哥死了,我什么都没了!” “竹青,你这辈子,可有站出来,保护过别人一次?” 耶律桓哽咽:“好像……没有。” “那么,可有人站出来,保护过你?” 耶律桓渐渐止了泪,却仍是哽咽不停,“有,很多。” 孙澜拉住他再次往眼睛上抹的手,掏出帕子,塞到他的手心:“人这一生,不能只求索取,从不付出,有得到就会有失去,如果你永远,都只会躲在他人的身后,做一个不懂事的顽童,那么你失去的,会越来越多。试着站出来,做一次他人的依靠,到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你比任何人都要幸福,都要富有,你得到的,也会越来越多,因为你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与残忍的命运相抗衡。” 少年的眼底写着懵懂,写着不解,写着茫然。 孙澜笑了笑,抬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你还有亲人,还有朋友,还有苏小姐,还有我。” 少年迷蒙的眸子,豁然睁大,被泪水洗涮过过的眼眸,清透明澈。 “姐姐,我、我听你的。” 虽然他现在并不能完全理解孙澜那番话的意思,但他相信,只要照她说的去做,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懂了。 “好了,快去洗把脸。”孙澜起身,朝他伸出手。 耶律桓握着她的手站起身:“姐姐跟我一起去吗?” 孙澜摇头:“我不能跟你一起去。” “为什么?” “因为孙家需要我,正如你的亲人,你的朋友需要你一样。” 少年神色黯然,但很快,就又明亮起来:“那好,姐姐等我,等契丹的事情一了,我就会来帮你。” 孙澜踟蹰了一下,还是道:“你是契丹的王子,留在我这里算怎么回事?况且,现在也已经没有人逼你成婚了。” “那又怎样?我是王子,又不是大汗,等我到找到大哥的儿子,让他继承王位,然后就回来。” “你还是……好吧。”想拒绝,可心里还是有一分期待的,自打父亲过世以来,偌大的孙家,都是由她一个人来支撑,一个人来打理,时间长了,未免会觉得孤单,觉得沉重,连睡梦中,都觉得害怕惶恐。 耶律桓的到来,让那些孤单沉重以及惶恐,都慢慢地消失了。 她自小好强,从来不肯依赖任何人,可这段时日,她却有意无意,总是依赖眼前这个年龄比自己小的少年。 自己也觉得可笑,但这个少年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人感到心安,感到安宁。 所以,她才会劝他,站出来,成为他人的依靠。 不是为了安慰他,而是他真的有那样的力量,可以让他人放心依靠。 他说他会回来,无论真假,她都会等着。 …… 苏墨钰觉得自己要抓狂了,那日玛朵信誓旦旦向自己保证,一定会和她同仇敌忾,共同对付耶律复,结果一个不留神,她就离开了京城,只留下一张写了几个字的纸条——多谢你的好意,这个仇,我要自己去报。 这还真是符合玛朵的性格,风风火火,说一不二。 自己去报仇?怎么报?耶律复现在是契丹的大汗,连接近他都做不到,更谈何杀他? 担心她做傻事,派出人连夜出去搜寻,可她却跟自己玩起了捉迷藏,找了几天也没找到她的丁点踪迹。 就在她急得满脑门冒痘痘时,永州终于传来了战报,却非捷报,而是赤狼军被围困,粮草断绝的噩耗。 第427章 御驾亲征 听到这个消息,苏墨钰简直不敢相信,赤狼军一向骁勇善战,又最了解胡人作战方式,怎么可能会被围困? 摊开手中的军事布阵图,奏报上称,赤狼军遭遇埋伏,仓皇之下,匆匆渡过沧浪江,虽然成功撤离,但沧浪江的北面,是一片连绵高耸的山脉,要想翻过那片山脉,几乎是不可能的,好在契丹人不擅水战,也不会驾船,故而赤狼军暂时是安全的。 可天气越来越冷,再过几天,沧浪江结冰,契丹的军队就能越过江面,大举进攻了。 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冒险翻越山脉,二是等江面结冰,与契丹大军决一死战。 “赤狼军是大晋最强悍的一支军队,不能失去。”看着面前的布阵图,正头疼时,伸手走来一人,将掌心覆在她的肩头。 她回首:“阿蓟,你怎么来了?太医不是嘱咐你要好好休息吗。”她站起身,把自己怀中的小火炉,塞到他手里,又拿起一件狐毛斗篷给他披上。 看她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他又是心酸又是好笑,牵着她的手,在对面的美人靠上坐下:“出了这种事,你让我怎么好好休息?” 她反手握住他,低低道,“对不起,终究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他抬手摸了摸她冰凉的脸颊:“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三个字。” 她向他靠近一些,一只手臂从他身后环过,两手一圈,将他的腰抱住:“我是不是也太没用了?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他撑开斗篷,把她一起裹进来:“没有,你做得很好,换了我,不一定能做到你的程度。” “又在忽悠我了。” “我没骗你,如今这种局势,就连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连他也不知该怎么办吗?轻轻阖上眼帘,心头一阵愁闷:“那个耶律复,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你见过他?” “嗯,打过两回交道。”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他可有欺负你?” 她忍不住失笑,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关心这种事情。 “能欺负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他也笑:“是啊,谁能欺负你呢?你欺负别人还差不多。” 她抿唇笑了笑,“你这口气不对劲啊,怎么,你的意思是,我经常欺负你喽?” “你还没欺负我?你欺负的够多了。” “瞎说。” “难道不是么?你明知我喜欢你,喜欢得肝肠寸断,却还总是装傻,只让我一个人思绪不宁,辗转不安,你说,这算不算是欺负?” 想到之前种种,她的确在他面前装了很多次的傻,他说西,她就给他拐到东,他说白,她就故意当成是黑,看着他气急跳脚的样子,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好啦,我知道是我不对,等你病好了,我让你一次性全部欺负回来。” 他轻然一笑,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嗯,我们说定了,等我病好,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教训我?”她扬扬眉:“只要不是打板子就行。” “放心,绝对不是打板子。” “那就好。” “钰儿。” “干嘛?”每次他这么叫自己都没好事,她不由得警惕起来。 他没有说话,默了许久,才试探着问了一句:“如果……如果我想任性一次,你会答应吗?” 她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那要看你怎么个任性法了。” 怀中一空,他顿时觉得有些冷,“赤狼军一向是胡人的克星,这次被契丹掣肘,想来不是没有原因。” 苏墨钰点点头:“我记得,耶律复曾经说过,要对付大晋,首先要对付的,便是赤狼军,他肯定是用了什么特殊手段,专门对付阎烈洲的赤狼军,我猜,他不除了赤狼军,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我……”他顿了顿,飞快瞥她一眼,然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低声道:“我想御驾亲征。” 虽然早就猜到,他会说出一些令人惊讶的话来,却没想到是这么的惊天地泣鬼神。 “不行!”她想也不想地拒绝:“你的身子很虚弱,不能上战场。” 他知道她会拒绝,但他却不肯放弃:“钰儿,如果我注定难逃一死,那么,我希望我最终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像一具**的尸体,死在床榻之上!” “容蓟,你让我很为难。” “我知道。”他深深凝视她:“如果换了我,我也会阻止你,但我还请求你,满足我这个愿望。” 她不说话,在理智上,她知道自己该应允他,可在感情上,她却做不到。 “钰儿,这些天我每天都会做噩梦,梦见我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听着殿外的震天的哭号声,感觉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消散。父皇驾崩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我永远也忘不了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忘不了他在面对死亡时眼中的恐惧和害怕。”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虽然冰凉,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火热力量:“这个世上,唯一能真正为我哭泣的人,是你,我不想等到油尽灯枯时,躺在冰冷的龙榻上,听着那些虚情假意的恸哭而离开,这样的场面,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我也是个胆小的人,不想面对这样不堪的境地。钰儿,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求你成全我,求你让我任性一回。” 面对他哀伤中带着坚决的双目,她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寒凉。 “如果……”她终于开口,却发现嗓音哑得不像话:“如果你死在战场上……” “你会好好活着,带着对我的怀念,好好活着,对么?” 她定定看着他,良久后,噙着满眼的泪花,重重点头:“对,我会好好活着,活的比任何人都要精彩,我会走遍这个世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名山大川,看遍每一个地方的日出日落。容蓟,我会永远记得你。” 他轻轻闭眼,由衷低喃,“谢谢你。” “不用谢。”容蓟,你知道的,只要是你的愿望,我也会尽量替你达成,“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 “我要和你一起去,没得商量!” 第428章 受辱 房间里很黑,很冷,偶尔还能听到类似爬虫在墙壁上爬过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容惜月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将已经麻木的双腿放直,轻轻揉着。 刚揉了几下,身旁便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容惜月停下动作,借着昏暗的月色,转向身旁:“诺敏王妃,你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 “大妃,是我……拖累你了。” 诺敏艰难地翕动着嘴唇,双目落在在一片漆黑中,显得空洞无神。 “别说这样的话。”容惜月脱下/身上的外衫,盖在诺敏身上,“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救我们……”诺敏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下:“就算有人来救,我也不会再活着。” “你何必……”容惜月想劝。 “我曾经答应过大王子,这辈子,他生我生,他死我死,如今他以赴黄泉,我又怎能苟且独活?” “可是你还有小王孙,你死了,他怎么办?”想到自己的母妃,身为母亲,无论如何,都是深爱自己的孩子的。 “嘟嘟他……”想到自己的孩子,诺敏眼中慢慢涌上浓浓的慈爱:“他是个好孩子,没有我,也能好好活下去,反而,我这样的母亲,今后会成为他的拖累,被他厌恶,嫌弃……” “不会的!”容惜月坚定道:“嘟嘟不会嫌弃你,一定不会!” 诺敏吃吃道:“怎么不会?我这个样子……” “不会就是不会!因为你是他的母亲,他是你的儿子,没有哪个母亲会嫌弃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哪个孩子,会嫌弃自己的母亲!” 诺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两人齐齐变色,尤其是诺敏,眼中的慈爱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无止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惜月公主!”原本虚弱无力的诺敏王妃猛地坐起身子,一把抓住容惜月的手:“求你,求你一定待我照顾好嘟嘟,一定!” 容惜月脸色苍白,总觉得诺敏眼中的神色,决绝的让人害怕:“王妃,你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啊!” 门扉被“砰”地一声被打开,几个人走进来,一把拽住诺敏,便将她拖向隔壁的屋子。 “不要!不要再折磨她了,求求你们!”容惜月扑向几人,企图阻止他们带走诺敏。 “啪”的一声,容惜月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 因为身体本就柔弱,加上近来心惊胆颤,吃不好穿不暖的缘故,她的身体,更是越发孱弱,这一巴掌,打得她眼前发黑,气息混乱,几乎昏厥过去。 一只大掌伸来,揪住她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拽起,恶狠狠的声音响起耳畔:“我劝大妃还是安稳些,不要多管闲事,若不是你对我们来说还有用,诺敏王妃现在所承受的一切,就该由你来承受了。” 容惜月被迫仰着脸,半边脸颊高高肿起,目之所及,便是诺敏王妃被带走的方向。 她撕心裂肺的挣扎,像是刺耳的裂帛声,尖锐悲痛中,透出浓郁的鲜血色泽,令人揪心不已。 紧紧抓着头发的力道陡然一松,肚子上又被挨了一脚,“如果你的皇帝哥哥还在乎你,你也许会死得痛快些,若是你在他心里根本一点分量也没有,那你的下场,恐怕会比诺敏还要凄惨百倍。”说完,迈开大步,走向隔壁房间。 容惜月艰难地坐起身子,直到此时,她的眼前仍是阵阵发黑,意识也有些不清晰。 她颤抖着身子,将自己环抱起来缩成一团,拼命忽视隔壁房间里传出的悲痛哀嚎。 可即便如此,诺敏王妃的悲鸣声,和那些男人下流恶毒的言语,依旧清晰地传入耳中。 “如果耶律祁还活着,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不知会是什么感觉。” “你不是很清高吗?我看你现在还怎么清高的起来。” “别急,后面有你享受的,我们几个满足不了你,还有成千上万的士兵,他们若是也满足不了你,不是还有战马么?” “你就是个荡妇!耶律祁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不知多了多久,诺敏王妃的悲鸣声渐渐弱了下去,只有男人们淫邪的笑声,和夹杂在笑声中的粗喘。 “差不多了,把她带回去吧。”说话的,是之前出手打了容惜月一巴掌的男人。 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后,猛地响起一个男人的哀嚎:“啊啊啊啊啊!我的耳朵!荡妇,你竟敢咬我!” 紧接着,便是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容惜月猛地抬起头,带有地看向隔壁房间的窗棂。 “你们……你们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诺敏王妃沙哑粗嘎的声音传来,在另一个男人的怒骂声中,只听见咚的一声,几滴鲜血飞溅在泛黄的窗纸上。 隔壁久久没有动静。 容惜月怔住了,呆呆看着窗棂上的几滴鲜血,有种心脏被人狠狠捏住的感觉,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死了?”死寂一般安静中,有人惊疑道。 似乎有人上前,在窗棂旁弯下/身,“没气了,应该是死了。” “真没劲,死的也太快了。” “这事咱们就不必禀报大汗了吧?” “把她拖出去埋了,那个大晋的公主,你们得给我看好了,一点差错也不能出。” “是是,我们保证不动她。” 又是一阵脚步声,隐约听到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的声音,门扉被重新阖上,周遭的一切,再次归于宁静。 容惜月瘫倒在地,盯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哀声喃喃:“皇兄,皇兄你在哪……” 以为经过这两年,自己已经足够坚强。 可现在她却好害怕,害怕得想要哭泣,想要尖叫。 这场噩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 江面结冰的时间,比预期的要早很多。 一觉睡醒,整个江面,都覆着一层厚厚的冰甲,放眼望去,江面上白茫茫的一片,不多时,便有先锋官前来禀报:“阎少将,敌人已经开始渡河!” 阎烈洲将擦拭锃亮的虎威亮银戟拿起,戴好头盔:“传本将命令,全体将士,准备迎战。” 看来,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了。 第429章 再战最后一次 远眺而望,结了冰的江面上,一排排的黑色小点,开始缓缓移动。 岸边,则是密密麻麻的契丹大军,正等候在河岸边,排队渡河。 阎烈洲位于所有士兵的最前方,看着契丹大军,一点点渡过沧浪江。 虽然河面已经结冰,但其坚韧度,仍是不能承载契丹所有的兵力,所以他们只能一队一队的渡河,不敢大举压境。 这是唯一的机会,等契丹大军全部渡河之后,等待他们的,只有一场不公平的屠杀。 迎着萧瑟的北风,阎烈洲眯了眯眼, 握紧了手中的长戟,高举道:“擂鼓,准备开战!” 咚咚咚的战鼓声,悠远震撼,如海浪一般,远远地震荡开去,回响在渺远的天地间。 整个事件,似乎都被笼罩在一片漫步边际的血色杀意中。 阎烈洲当先一骑,首先朝着已经渡过江面的契丹大军杀了过去:“众将列阵,虽我一起杀过去!” 红色的马匹,红色的战甲,红色的长发,阎烈洲就像一团烈烈火焰,朝着敌人的阵营呼啸而去。 天地间,鼓声阵阵,马蹄声声,清晨的宁静,就在他挥舞手中长戟,斩下一名敌人头颅开始,彻底被打破。 初升的红日,艳丽如血,倒映在沧浪江的江面上,好似一滩浓郁的鲜血,仿佛在预示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像是得到了蛊物,阎烈洲身后的赤狼军,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士兵们全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如一道洪流,猛地袭入契丹已渐显混乱的队伍当中。 战神之说,并非浪得虚名,一身红甲的阎烈洲,就像一柄利剑,在敌军当中左突右支,浴血奋战,所向披靡。 一声大吼,长戟用力横扫,携着倒海移山之势的长戟,将冲上来的数十名敌军,齐齐击飞,落在了之后跟上来增援的敌兵身上,顿时人仰马翻,好不热闹。 阎烈洲夹紧马腹,双目如火,向着倒下的敌兵冲去,瞬间,便收割了无数人头。 看到这番阵仗,原本打算冲上来的敌兵,心中难抑恐惧,竟转过身去 ,拔腿就跑。 阎烈洲在契丹人的心目中,就如同魔鬼一般的寻在,以往虽没有亲眼见识到,但这种想法,一直根深蒂固,如今看到他如修罗临世般的狂悍,当即骇得心中发颤,双腿发软,脑子里只要一个想法,那就是逃命。 面对契丹人的溃逃,阎烈洲持枪长啸,声震如雷:“犯我大晋者,虽远必诛!” 这是苏墨钰曾经在朝堂上说过的话,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她过于狂妄,但不知为何,那时最看不起她的自己,却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此时此刻,看着契丹人夺命而逃,溃不成军的模样,这句话,突然之间,便浮现在了脑海。 她信任自己,所有人都信任自己,他不能辜负信任自己的人,更不能辜负她。 就算是战死在沧浪江上,埋骨江底,他也要杀出条血路来,还她的这份信任! 已经渡河的敌兵,看到这番场景,也吓得开始掉头,前一刻还威风凛凛,气势雄浑的契丹大军,此刻就像是被狮群追赶的羊群,抱头鼠窜。 这时,在溃逃的契丹大军中,蓦地窜出一匹黑马,上面的骑手,身着黑色铠甲,双目如鹰。 阎烈洲认得他,此人便是在契丹出使大晋时,宫宴上与自己较量,险些废了自己武功的契丹武士——乌力吉。 乌力吉纵马疾驰,经过一名溃逃士兵身边时,手中的弯刀用力一甩,直接割下了士兵的首级,随即抓着他的头颅,策马驰到军队的最前方,高举起手中头颅:“谁都不许逃,但凡临阵脱逃者,皆如此人!” 乌力吉的这番震慑举动,果然有些效果,那些拼命奔逃的士兵见状,不由得全都停下了脚步。 由此看来,乌力吉在治军上面,似乎非常严厉,士兵们看着他,每个人的眼中,都写满了惊惧与恐怖。 乌力吉将手中头颅往前一抛,头颅在结了冰的江面上咕噜咕噜滚动了几下,才慢慢停下。 乌力吉高声道:“都不要慌,你们给我看好了,敌人只有五千兵力,而我们有两万,是他们的四倍。阎烈洲不过是在负隅顽抗罢了,此人虽骁勇,但双拳难敌四手,我们两万人,还会怕他们区区五千赤狼军吗?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一仗,我们必胜无疑!” 听他这么一说,契丹士兵们才发现,赤狼军的人数,果然远远少于己方,他们都被阎烈洲的气势给吓到了,完全没有在意,对方实际上,是在虚张声势。 已经转身溃逃的士兵们,纷纷走了回来,拿起武器,重新燃起了斗志。 挥舞手中长戟,又斩下一名敌人头颅的阎烈洲高坐在马背上,握着长戟的手,越收越紧。 脸颊紧绷,绝烈之意,清晰无比地写在了脸上。 以五千对两万,也并不是不能取胜,赤狼军的战士们,个个勇猛无畏,就是以一敌五,也绝非难事,只不过被困了这么多天,粮草不足,时常挨饿。 吃不饱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杀不了敌人,这一次,怕是真的凶多吉少。 乌力吉位于军队的最前方,冷然看着河对岸的阎烈洲,眼底有轻蔑的光泽在闪动。 上次在大晋比武,他原本可以有机会废了他的,要不是那生肃杀琴音,阎烈洲此刻,根本没有这个资格站在这里,与自己对决。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今时今日,阎烈洲注定,要死在自己的手上。 他微微侧首,对身后的两万军士道:“大家一起上,先给我杀了阎烈洲!谁第一个抢到他的首级,汗王必定重重有赏!” “杀!” “杀!” “杀!” 契丹士兵们群情激昂,拿到阎烈洲的首级,对他们来说,是最令人兴奋和激越的一件事。 阎烈洲深吸一口萧索的凛冽寒风,拽紧了缰绳,拍拍马头,“赤雪,你我一同征战沙场,也有六年了吧,今日,就让我们一起,再奋战最后一次。” 第430章 断臂 明知前方就是死亡,明知多迈出一步,就离死亡更近一步。 但,他不能退缩! 乌力吉。 只要杀了他,这场战斗,就能立刻结束! 阎烈洲不退反进,用力一夹马腹,火红色的马,和火红色的人,一同朝着对面声势浩荡的敌军,飞快冲了过去。 乌力吉冷哼一声,也举起手中弯刀,朝着阎烈洲冲去。 想杀他? 做梦吧! 在那场宫宴上没有做到的事情,就在今天,做一个了解吧。 一红一黑两匹马,如两道从天而降的流光,朝着彼此疾掠而去。 “咣”的一声,阎烈洲手中的长戟,和乌力吉手中的弯刀碰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嗡鸣声,几乎盖过了震天的擂鼓声。 阎烈洲只觉得手臂一麻,手中长戟险些脱手而出。 乌力吉更是狼狈,捂着自己的手臂,虎口渗血。 不愧是人们口中的战神,当真厉害。 乌力吉扔掉手中的弯刀,从腰间,拔出两把锋利的铜头大斧,血色日阳的照映下,锋利的斧刃上流转过一抹淡淡的红光,一看这把斧子,便是饮过无数鲜血的。 他高喝一声再次朝阎烈洲冲来,手中大斧呼啸生风。 乌力吉实力不俗,对此,阎烈洲可是亲自尝试过的,故而不敢怠慢,运起体内劲气,大喝一声,也迎着乌力吉冲过去。 两人再次交手,这一次,却是乌力吉占了上风,那两把铜斧,是用黑金石合着铜矿一起,历经九九八十一天锻造而成的,坚硬无比,在两人灌注强大内力的交击之下,陪伴阎烈洲征战沙场六年之久的虎威亮银戟,就这样断裂成了两截。 望着断裂的刀刃,阎烈洲骇然一怔,竟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乌力吉可不会给他回神的时间,扬起手中大斧,再一次朝着阎烈洲袭来。 死亡逐渐逼近,可阎烈洲还是望着断掉的长戟在发呆。 他曾以为,这把长戟会伴随自己一生一世,直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天。 他甚至想过,若有哪天,自己战死沙场,一定要和这把长戟葬在一起。 虽然只是一把冷冰冰的武器,但对于他来说,却如同多年的老友一般亲密。 如今,长戟断裂,多年的感情,也在这一刻,骤然崩溃。 周围的嘶吼声,喊杀声,开始渐渐变弱,像是从遥远之地传来一般,他什么都感受不到,唯有手中这把断裂的长戟。 突然,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阎烈洲,你在干什么!” “反抗啊,快反抗!” 那声音如此清晰,好似近在耳畔一般。 倏地,他猛然抬头,高举起手中断裂的长戟,迎向乌力吉纵劈而下的大斧。 斧子好似携着千斤之力,硬生生将铁桦木制成的长柄一斩为二。 阎烈洲手持断柄,用尽全身之力,朝着对面马匹之上的骑手用力刺去。 这一招,他几乎将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了双臂之上,连手臂上的臂甲,都要承受不住他嚣狂的气息,而爆裂开来。 这是一招两败俱伤的死招,没有给对方退路,也没有给自己退路。 自以为势在必得的乌力吉大惊之色,他万万没想到阎烈洲竟然会戳出一切,抱着必死的决心,与自己同归于尽。 在劈断阎烈洲手中长柄的同时,另一把大斧也携着雷霆之势,朝阎烈洲砍去。 去势太强,想要收势是不可能了,乌力吉睁大了双目,一双残虐的鹰眸中,写满了震骇与惊恐,死亡已经近在眼前,他的眼中除了惊恐以外,还有绝望的灰败。 噗噗两声,阎烈洲手中的断柄,直接洞穿了乌力吉的胸骨,透体而出。 同时,还有另一道血线高高飙起。 是阎烈洲。 乌力吉的大斧去势狂猛,就这样硬生生砸在了阎烈洲的臂膀上。 那样坚硬无比的利刃,岂是**凡胎可以抵御的。 一阵剧痛,阎烈洲的左臂,被锋利的斧头,齐齐斩了下来。 即便如此,抓着断柄的手,仍是不肯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乌力吉痛得浑身抽搐,五官扭曲,“好……好的很……败在你手……我……心服口服。”说完,他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往前一倾,砸在了阎烈洲的身上,已经意识涣散的乌力吉挣扎着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心愿已了,而你……注定要承受失败。” 阎烈洲也痛得满头大汗,左臂血流不止,若是不尽快止血,怕是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模糊,与乌力吉一战,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身子一歪,跌下了马背。 恍惚中,他好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张娇柔中带着凛然的面庞上,写满了焦虑。 “苏墨钰……”难道又是幻觉? “阎烈洲,你忍着点,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能死,一定不能死!听到没有!” 如果真的是幻觉,为什么,她的音容笑貌,会这么清晰,这么真实,连给自己擦汗的动作,都是那么温柔,温柔的令人心颤。 前一刻,还在祈求老天,如果能在临死前,再见她一面,便再无遗憾。 是老天可怜自己吗? 才会让他产生如此真实的幻觉? 无所谓了,不管是真还是假,能在有她的陪伴下死去,也算是一种慰藉。 自己这点自私又龌龊的小心思,但愿,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阎烈洲,你敢给我死,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一声清冷严厉的怒喝,紧接着,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给我时刻保持清醒!” 混乱迷离的神智,在毫不留情的掌掴下,变得清晰了不少。 他看着半跪在自己身边,不停扯着自己身上衣物,手忙脚乱给他包扎伤口的女子,不禁呆住了:“你……真的是你?” “什么真的假的!”苏墨钰脸上全是汗,一滴从额上落下,眯了眼睛,她抬手随意一抹,抹得满脸是血:“你刚才发什么呆?差一点就小命不保了知道吗?”她猛地用力,拉紧手中布条:“我只能先帮你暂时止血,容蓟带了军医来,你给我挺住,不就是丢了一只胳膊么,死不了人的!” 第431章 为了享乐而屠杀 契丹大军失去了主帅,加上容蓟带来的军队,又冲散了契丹的阵型,一时间,原本整齐的队伍,顿时混乱四散,没了章法。 相比起来,大晋的士兵则战意熊熊,追赶在四处逃窜的契丹士兵后面,杀声震天,气势雄浑,尤其看到一身明黄铠甲的容蓟,士气更旺,锐不可当。 那些还未来得及渡河的契丹士兵,顾不得同伴,连忙后撤,一路退到与沧浪江相隔百里之外的城郭去了。 好在军医赶来的及时,保住了阎烈洲的性命,但失去的左臂,却是接不过去了。 得知自己的主帅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剩下的四千赤狼军,全部列队站在营帐之外,个个神情肃穆,似乎阎烈洲不醒过来,他们就不打算离开。 “契丹损失一员大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发起进攻。”望着昏迷中的阎烈洲,想到他用一只手臂换来的片刻安宁,苏墨钰不由得沉沉叹息一声。 容蓟褪下/身上的铠甲,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这足足有二十斤的战甲穿在身上,实在实在沉重不堪。 “可即便如此,形势依旧很严峻。”他疲惫地坐下,有种浑身力气,都被耗尽的感觉。 苏墨钰走到他身后,从后面轻轻将他拥住:“我们会胜利的,一定会。” 他拍拍她的手:“是,一定会胜利。” “阿蓟,你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她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凑到他耳边轻声询问。 他点点头:“是挺累的。”现下这般境况,没必要彼此欺瞒。 她直起身子,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缓揉捏:“我给你松松筋骨,一会儿喝碗姜汤,再睡一觉,养足精神。” 他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放松:“好。”后面还有很多场仗要打,保持精力是很必要的,“你也一起休息会儿。” “嗯,我会陪着你的。” 喝下姜汤,冰凉的身子,顿时觉得暖暖的,他走到榻前躺下,将身子埋进暖融的毡毯中,对她伸手:“钰儿。” 她走过去,拧眉盯着他看了一阵,觉得这样不行,又拿了个小暖炉,塞到被窝里,这才靠着榻边躺下。 “往里点。”他说着,往床榻内侧挪了挪。 她也不客气,立马往里挪了些,顺便抱住他:“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体要是不舒服就告诉我。” 他抓住她抱住自己的手,塞到胸口:“我很好,倒是你,手怎么这么冰。” 她将脑袋朝他怀里拱了拱,沉默了片刻,才道:“阿蓟,我有些怕。” 他没有问他怕什么,只是低沉而有力地开口:“别怕,有我在。” 她勾了勾唇角,缓缓阖上眼帘。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只要这三个字——有我在,她便无所不能。 两人彼此依靠着,渐渐沉入梦乡,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阵号角声吵醒。 “怎么了?”她睁开眼,心头一阵震颤。 昏暗的光线下,他也睁着眼睛,将她的脑袋环进自己的怀中:“没什么,两军开始交战而已。” 她扭动了一下:“没问题吗?” “没事,我交代过,如果不是大事,就别来打搅我。”他重新闭上眼睛:“契丹人不过是在试探我们而已,别担心了,继续睡吧,他们现在还不敢过于放恣。” 她侧耳细听了一阵,果然并未展开大规模的战役,这才长呼口气,重新窝回他怀里:“阎烈洲现在这个样子,短时间内是不能出战了,现在这一万多人,都只能依靠你了。” 他轻轻在她背上拍了几下,低沉的语声,带着几分暗哑:“没事,我们还有援军,契丹人不是我们的对手。” 虽然他这么说,但她还是乐观不起来:“你没见过契丹人打仗,那哪里是在战斗,根本就是在屠杀。” “战场之上的拼杀,原本就是屠杀。” “不,不一样的,他们不是为了活命而屠杀,是为了享乐而屠杀。一个契丹就够我们头疼了,如果其他的部族也加入,我们的胜算就更小了。” “也许你说的没错,但我们是为了信念、为了信仰而战斗,大家无论如何,都会坚持到最后。” 信念和信仰? 杀人还在乎什么信念信仰? 她想要反驳,他却先一步说道:“就像我对你一样,为了能和你相守一辈子,再艰难,我也会努力活着。”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了,喉头一阵哽咽,连忙闭上眼,拥紧了他。 “睡吧,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都不该放弃希望。” 他也闭上眼,唇角弯起无人可见的弧度,安宁而祥和。 “嗯,睡吧。” 早晨醒来,听前锋作战的将领回报,昨天晚上,双方军队的确有过交战,不过只是小规模的,契丹人的态度也很奇怪,像是故意示弱一般,前来进攻的那五百人悉数战死,无一生还。 “这个耶律复,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越是这样,越是让人不安。 容蓟将碗里唯一的鸡蛋夹给她:“应该是想让我们放松警惕,然后来个出其不意吧。” 苏墨钰又将鸡蛋夹回给他:“我倒觉得不太像,此人阴险卑鄙,诡计多端,我离开契丹前,曾警告过连耶律祁,小心此人,可最终还是着了他的道,总觉得这个人,比我们想象中还要阴诡狡猾。” “那依你之见,我们接下来该采取什么战略?”他说着,又打算把鸡蛋再夹给她。 她伸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我也猜不透,总之小心一点为好。” 他看了看她按住自己的手,见她态度坚决,只好夹起鸡蛋,塞到自己嘴巴里:“可我们也总不能坐以待毙。” “等用完早膳,召集众位将领,研究一下策略吧。”她抽出丝帕,擦了擦嘴,站起身:“你慢慢吃,我去看看阎烈洲。” 阎烈洲的命虽然保住了,但因失血过去,情况始终不太乐观。 来到阎烈洲所在的营帐,军医正在给他把脉,苏墨钰问:“大夫,如何?” 军医眉头一拧,沉沉道,“求生的意志很弱。” 第432章 我们一起去 求生的意志很弱,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没救了?”她诧异。 军医收回手,看了她一眼:“他的伤很重,不仅仅是失血过多,还有很多内伤,如果求生意识强烈,就能挺过去,若是求生意志薄弱,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苏墨钰看向昏迷中的阎烈洲,眉心也狠狠一皱,“只要让他燃起求生意识,就能活下来吗?” 军医点头:“能,臣会竭尽所能,保住阎少将的性命。” 苏墨钰点点头,道:“好,让我来吧,麻烦大夫让他清醒过来,我要跟他说几句话。” 军医犹豫道,“这可是一步险棋啊。” “我明白,所以才需要您来帮忙。”苏墨钰在榻前坐下:“开始吧。” 踟蹰了片刻,军医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在阎烈洲额顶几处穴道刺下。 一直紧闭双眸的男子,微微呻/吟了一声,睫毛轻颤。 苏墨钰摊手,握住他烫得不像话的手:“阎烈洲,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男子慢慢掀开眼皮,目无焦距的视线,穿过她,不知落在何处:“是……是你?” “是我。”她握住他的手,稍微用了些力气,好让他再清醒一些,“你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他的意识,终于比之前略微清醒一些,听了她的话,轻轻摇头:“是你……来救我……” “不是我,是皇上。如果不是皇上决定御驾亲征,替你和赤狼军解围,此时,你早已是尸体一具了。” 他颤了颤,眼中涌出一丝愧欠:“对不起……我是连累了……皇上……” “你谁也没有连累,而皇上决定救你,也不是仅仅因为你们十多年的情谊,而是为了这个天下,为了大晋的百姓,为了黎明苍生。” 他越发愧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们……” 原来,这就是他一心求死的原因么? 因为愧疚,因为没脸再面对自己和容蓟? 这家伙的脑袋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 “阎烈洲,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怎样?”她问。 他茫然:“我……我会……” “为什么要犹豫,你难道不该回答,你会竭尽所能,将侵略者赶出我大晋疆土,还百姓一个和平盛世么?” 他茫然的眼神蓦地一缩:“是……我应该把侵略者,全部赶出永州,赶出大晋……” “你是国之柱石,是护国大将军,这些都是你的责任,不是么?” 他闭上眼,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这个时候,她不该再刺激他,但她只能赌一把,“我和皇上,还有大晋的所有百姓,都只能倚靠你了,不过在此之前,让我们暂时保护你,也未尝不可。” 她放开他的手,将目光落在他的断臂上:“可我们想要保护你,也需要你愿意让我们保护才行,一个自取灭亡的人,无论我们怎么努力,都不能把他从深渊里救回来。” 他渐渐停止颤抖,但眼睛依旧紧紧闭合着,不肯睁开,苏墨钰知道他在听:“勇者既不厌恶生存,也不畏惧死亡,既不把生存看成坏事,也不把死亡看成灾难。”她轻轻念诵着,随后站起身:“我和皇上,都等着你,等着你来做我们的依靠。” 军医正在给阎烈洲把脉,拧成川字的眉头蓦地一松,欣喜道:“阎少将的脉搏在渐渐变强!” 苏墨钰淡淡一笑:“剩下的就交给大夫您了,我相信您,也相信他。” 刚走出大帐,就见容蓟正站在帐子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干嘛?” “当初父皇命你为中书舍人,真是没有看错人。” 她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想说她伶牙俐齿,嘴巴永远都这么厉害。 “那是,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改日任命我做你的丞相?” 他摸摸下巴,兴味十足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丞相和皇帝同床而眠,这算怎么回事?” 她闹了个大红脸:“呸!谁跟你同床而眠!” “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我又没点名道姓。” “你……”她仰天长叹:“你真的是太坏了!”以前的他可不是这样啊,究竟是跟谁学坏了? “坏?哪里坏了?我真正的坏,你还没尝试过。”他靠了过来,挑起她的下巴,便欲落下一吻。 她骇了一跳,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真的合适么? 她正要推开他,蓦地响起一声悠长的号角声,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两人齐齐变色,糟了,是契丹大军攻来了! “等等!”苏墨钰拉住转身朝自己营帐走去的容蓟:“这一仗,你没必要亲自迎战。” “不行,阎烈洲已经受了重伤,如果我不出面,只怕军心不稳。” 苏墨钰不肯松手,“你去了,才会真的军心不稳。”见他还要说什么,她连忙道:“我去!” “不行!”他斩钉截铁:“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 “你小看我?” “不是小看你……” “那就让我去!” “我不同意,战场上刀剑无情,我不能冒险。” 两人在这里争执的空档,契丹人都要攻进来了,苏墨钰急得脑门冒汗,她和容蓟,一个不让一个,这么争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 “我们一起去好了。”她做出让步:“我答应过你,不管何时何地,都会陪着你,就算……就算你真的战死沙场,我也一样守着你。”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中一掠而过,他最终重重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契丹突然大举发起进攻,这是谁都没想到的,虽然才派出前锋队前来试探过,但大晋的军力,并不在契丹之下,如果耶律复够聪明,就不会选择在此时进攻,这个人的想法,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看着黑压压大举压境的军队,苏墨钰这才相信,耶律复是玩真的。 “列队,出击!” 迎着远处蝗虫一般席卷而来的契丹大军,容蓟一身明黄亮甲,如九天之上的战神。 苏墨钰骑马跟随在他身后十丈远的位置,看着前方那抹挺拔坚韧的背影,莫名的,鼻腔一酸。 第433章 除非奇迹降临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逐渐接近,眼前除了一片刀光剑影的血色,什么都看不到。 苏墨钰并不能算是真正经历过战争,真正的战争,是赌上荣耀,赌上性命,堵上全天下的一场豪赌。 自古都是胜者为王败者寇,这个真理永远都不会改变。 但是,一旦失败,成为阶下之囚,下场凄惨的不仅仅只有自己,还有这个世界。 也许,这便是容蓟所说的信仰吧。 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而战,为了自己的家园而战,为了天下黎民而战。 可是,她并不喜欢这种信仰,如果可以,她宁可抛却一切责任,一切负担,躲在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与心爱之心白首偕老。 耳边响起巨大的金戈交击之声,两军之间的厮杀,由此拉开序幕。 她没有见过容蓟在战场上的英姿,那种勇猛威武,冷峻霸气的样子,原本该是令人心醉神迷的,可她此刻,唯有心惊胆颤,唯有痛彻心扉。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的身体状况,此时的英勇飒爽,全赖于他的艰难支持,没有人可以看到他那利落干净的动作背后,深深掩藏的辛苦。 好在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大晋的将士们看到自己的君主,在前线奋勇杀敌,士气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场面呈现一边倒的状况,契丹士兵被打得节节败退,不断后撤。 指挥作战的将领已经无法控制场面,也许换了乌力吉,还能有一线希望,可惜乌力吉已死,契丹大军瞬间成溃败趋势,四散奔逃。 大晋的士兵全都杀红了眼,追在那些溃逃的士兵后面,步步紧逼,直捣中军。 来不及逃走的契丹士兵,只好围成一个环形,架起弓弩和盾牌,打算殊死一搏。 “哈哈,这些个契丹人,说什么骁勇善战,势不可挡,依我看,也就这样。”身边一名领军看着契丹大军狼狈逃窜的场面,哈哈大笑。 苏墨钰却拧着眉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蓦地,她眼神一凝,大喝道:“快,快让皇上撤兵,快!” 领军看着她,一脸不解:“为什么要撤兵?我们现在占了上风,就该趁势追击,将契丹人一网打尽!” 苏墨钰懒得解释,只急切道:“听我的没错!撤兵,立刻撤兵——” 也许是她的急切和恐惧,甚至有些绝烈的态度,让领军不自禁感到了一阵害怕,怔了片刻,振臂高喝道:“传令下去,立刻撤兵!” 众人一脸懵逼?撤兵?为什么要撤兵,形势一片大好,这个时候撤兵岂不是傻瓜? 但既然上级给出了命令,他们这些小兵,自然是要听命的。 架起号角,吹响了撤兵的讯号。 跟随大军一起追击在契丹人身后的容蓟,听到撤兵的号角声,也是一阵纳罕,难道是手下的军士,误把撤兵的号角声,当成了进攻? 只是短暂的疑惑后,他便蓦地一惊,用力勒马,并高喊道:“全体将士听令,立刻撤兵,不得违抗!” 可惜,这一声命令下的太迟,原本四散奔逃、士气低落的契丹士兵,突然转身回守,好似之前的恐惧害怕,都只是一个幻觉。 只是眨眼的功夫,所有追击而来大晋士兵,都被契丹大军围在了中央,形成了一个回字。 “不要退缩,立刻冲出去!”容蓟当机立断,喝令道。 听到命令,跟来的骑兵首先架起长矛,冲着人堆的某个位置,齐齐冲了过去。 而契丹人好似猜到他们会这么做,早已在步兵的后方,设立了手持劲弩的弩手,在弩手的后面,还有全副武装的重甲兵,所有冲杀的骑兵,最终全部阵亡,此刻,换成了契丹人步步紧逼,紧追不舍。 而大晋的士兵,却是想逃也无处可逃,所有人都能了瓮中之鳖,唯有等着被屠宰的命运。 伴随着契丹人的包围圈逐渐缩小,死亡也在开始逐渐逼近。 所有人都开始恐慌起来,训练有素的军队也变得乱哄哄,毫无章法,容蓟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迸绽。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虽然没有上过几次战场,但也知道,一旦军队被包围,无路可退时,就再无反败为胜的机会。 今日,这一万多人,恐怕都要陪着自己葬身此处。 除非—— 除非奇迹降临。 恍惚中,好似听到一阵轰隆的马蹄声,从远处逐渐接近。 一开始以为是幻觉,直至看到地平线上,逐渐出现的一队骑兵,这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只不过,那密密麻麻呼啸而来的数千骑兵,并不是大晋的援兵,而是一群契丹武士。 看来,真是天要亡他,仅仅眼前这两万契丹兵力,却让他无力反击,更别说那群悍勇无畏的契丹武士了。 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耶律复既然已经胜券在握,又何必多此一举,派出这支精锐骑兵? 疑惑的念头一闪而逝,因为那队骑兵已经自远而近,冲了过来。 令人惊讶的是,这群骑兵竟然没有对付大晋的士兵,反而和围困他们的地方军队厮杀起来。 不愧是契丹最厉害的武士,转瞬就将严丝密合的包围圈,杀出了一条通路。 顾不得去思考这些人的目的,容蓟连忙指挥道:“都听朕号令,全力以赴,与朕一起冲杀出去!” 有君主陪在身边,不离不弃,战士们的士气,很快就被调动起来。 契丹大军的阵型已乱,无力再战,只能放弃回撤。 远处的耶律复看到这一幕,骤然暴怒,“耶律桓!你这个混账!你竟敢帮着大晋人跟我作对!我要杀了你!” “大汗息怒。”身边的侍人见状,出言安抚。 “息怒?”耶律复转过脸,漠然看了眼那侍人,突然拔出腰间弯刀,一刀砍在那人身上:“我让你息怒!我让你息怒!好啊,我息怒,我息怒,我这就给你息怒!” 那侍人惨叫了几声后,就没了声息。 耶律复却还是不解气,一刀一刀砍在那人身上,直到砍成一滩血肉模糊的肉泥,仍是不肯停手。 第434章 竹青终于长大了 苏墨钰望着向自己策马而来的少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几个月没见,那个总是憨厚萌蠢的少年,已然成长为一名勇敢无畏,正直坚毅的战士。 他穿着一身皮甲,脚凳皮靴,身手背着两把阔背大砍刀,在她面前勒马停驻:“少爷,我来助你了。” “小王子殿下。”她点点头,原想叫他竹青,最终还是改了口,如今的他,已经没有半点竹青的影子了。 耶律桓翻身下马:“少爷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听着怪生疏的。” 她笑眯眯看着他:“你不怕骑马了?” 耶律桓回身,拍拍自己的坐骑:“怕,当然怕,但我怕会有比骑马更可怕的事情,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 苏墨钰又指指他身后的阔背砍刀:“你的武器挺拉风,借我瞧瞧?” 拉风?什么意思?不明白,大概就是威风的意思吧。 耶律桓边猜想,边把刀递给苏墨钰:“做做样子的,我不敢杀人。” 苏墨钰拿在手里掂了掂,很有分量,刀刃以玄铁而铸,刀气纵横,锋利无比,是两把好刀。“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耶律桓问:“为什么?” 她将刀还给耶律桓:“我觉得,你定然不敢面对已经发生的这场浩劫。”顿了顿,她又道:“我就逃避过,逃避了两年。” 耶律桓轻轻抚摸着刀刃的边缘,眉眼涌起不明显的暖意:“有人告诉我,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残忍之事,等你失去一切的时候,才会明白,自己对残忍的定义,实在太狭隘了。我还有在乎的人,还有想要保护的人,还有要帮助的人,我不能弃这些人于不顾,让他们对我失望,等我连他们也失去了,那才是真正的残忍。” 苏墨钰有些愕然,大概是没想到,对于灾厄,耶律桓能看得这么透彻,更是佩服那个对他说这番话的人。 她点点头,“没错,你还没有失去一切,我们不能因为有希望,才去努力,而是去努力了,才能看见希望。” 耶律桓微微仰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牙齿,和记忆中的竹青合二为一:“好在我来了,能帮到少爷,我真的很开心。” 她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嗯,我也很开心。” “那少爷用什么奖励我?” “奖励你一个爆栗可满意?”说着,屈指在他脑门上一弹。 “啊。”他低呼一声,抬手捂住通红的脑门,却不似以前那样泪眼汪汪:“少爷真小气。” 她还是笑,笑着笑着,竟笑出了泪花,伸出手,一把将他抱住:“谢谢你,竹青。” 竹青脸色古怪,大概是不习惯她这种热情的道谢方式,结结巴巴道:“不、不用谢。” 放开他,道:“你要回契丹吗?” “是,那里是我的家,我必须回去。” 这是她希望的,也是她不希望的:“我没什么好说的,只能祝你平安了。” 耶律桓抬头看着她,平静的眼底,蓦地闪躲一抹愤恨:“少爷,你知道我父兄是怎么死的吗?”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件事,大概只有玛朵最清楚了。” “就因为我不肯娶耶律蓉,他们就要这么对待我阿耶和我大哥?”耶律桓痛苦着抱着头。 苏墨钰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扯下来:“这件事不怪你,就算你娶了耶律蓉,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他定定看着自己脚下某处,随后抬起头,坚定道:“我会替我父兄报仇的,少爷,这场战争,很快就能结束。” 在他转身离开时,她脱口道:“耶律桓,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最善良正直的小竹青。” 他没有回头,径直翻身上马:“你在我心里,也永远是我最敬爱的少爷。”说罢,骑马绝尘而去。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她不由得叹息一声。 不是因为悲苦而叹,而是因为欢喜而叹。 那个不懂事,总爱哭鼻子的少年,终于长大了。 …… 多亏了耶律桓,晋军才能大获全胜,并活捉耶律复。 耶律复被带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全是血,看着有些骇人,苏墨钰本以为这是战场拼杀留下的痕迹,谁知容蓟告诉她,他带人冲破防线,准备捉拿他的时候,他正拿着弯刀,在那里不停砍人。 被他砍的那个家伙,已经面目全非,连个人形都没有了,可他还在那里砍,砍得乐此不疲,义愤填膺。 听了容蓟所说,再看耶律复,只觉得他浑身浴血的模样,看上去不但一点也不悲壮,反而有些滑稽。 “你怕死吗?”站在耶律复面前,苏墨钰轻轻说了一句。 耶律复抬起染血的眼,古怪地笑了一下:“苏墨钰,你以为你赢了吗?” 她拧了拧眉,冷声反问:“难道不是么?你的性命,现在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耶律复低下头,从喉中发出桀桀的笑声:“是啊,我的性命,掌握你的手中,你随时都能杀了我……” 苏墨钰蹲下/身,两指狠狠掐住他的脸,迫使他抬头:“你不会杀你,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怕,真的害怕。”说着害怕的时候,耶律复眼中,的确涌起恐惧的神色,但他唇角,却高高向上挑起:“我也想帮你们,但我帮不了。” “你可以下令退兵,回去安心做你的汗王。” “不可能……已经不可能了,从现在开始,蓉儿会代替我,完成我们的未完之事。” 耶律蓉?苏墨钰神色一凛:“你当真不怕死?” “我不是说了吗?怕也没用,从我被你们俘虏的那一刻起,你们就输定了。”说着,他蓦地抬头,放声大大笑:“你们全部都要死,都要死,哈哈哈哈……” 苏墨钰松开他,抽出一方帕子,用力擦了擦手,将染了脏污的雪白帕子丢在地上,对身边的副官道:“立刻传令下去,集结大军,随时做好迎战的准备。” 这场仗还没完,还有更残酷的战斗在等着他们。 第435章 人质 苏墨钰猜得果然不错,第二日,契丹大军便重新发起了进攻。 那是一支集结了数个部族,全部由胡人组成的军队,远远的,就能感觉到弥漫的凛冽杀意。 旌旗猎猎,寒风呼啸。 还没来得及休息,那道明黄的身影,又要重新披上战甲,走上战场。 在军队后方的苏墨钰看着他,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得越捏越紧,也许别人看不出来,但她却知道,容蓟的身子,已经到了极限。 再这么下去…… 几乎不敢想象,连忙深吸口气,让刺骨寒凉的空气,驱散心底的焦灼火热。 契丹这一次的大举进攻,看来是孤注一掷,不打算留半点退路,势必要将大晋的军队一举歼灭,在队伍的最前方,赫然陈列着几架巨大的投石车,而在投石车的前面,则是一身戎装,手握铁胎大弓的耶律蓉。 耶律复说的没错,不管他是生是死,契丹都不会放弃侵略,退守回城。 这一战,必然无比艰难。 好在容蓟调遣了全部的铁浮屠,加起来总共一千人,虽然人数不多,但铁浮屠的士兵,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勇猛战士,论起威猛程度,比契丹武士有过之而不及,在战场上,绝对是碾压一般的存在。 为了保住永州,冀州的一万骑兵也正在前往永州的路上,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傍晚前应该就能赶到,只要他们能撑到傍晚,这场战斗最后的胜利,就会属于大晋。 可士兵们能坚持,身为主帅的容蓟,怕是支撑不了那么久,一旦他病发,势必会影响军心。 这场仗,已经不仅仅是艰难了,而是进退维谷,难于登天。 容蓟朝身边的军士点点头,他领命退下,片刻后,几人推着一辆囚车走了出来。 囚车中,关着耶律复,契丹人如今的汗王。 就算一切事宜都由耶律蓉接手,作为契丹的汗王,那些士兵,想必不会完全无所顾忌。 看到囚车中的人,耶律蓉依旧端坐马背上,因为隔得远,所以看不太清楚她脸上的神情,不知是焦灼,还是紧张,亦或是完全不在乎。 大晋这边,派出一名士兵,作为谈判的传令官,前方对面军阵与耶律蓉做交涉。 苏墨钰自然希望,耶律蓉能知难而退,立刻撤兵,但心里却很明白,这种想法实在幼稚,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不知交涉结果如何,漫长的等待后,对面战场上,位于最前方的耶律蓉,忽然策马朝前走了几步。 苏墨钰摈住呼吸,以为谈判崩盘,她要发号施令,准备进攻。 谁知,她只是凌空打了个响指,随后有人,从军队后方,押着一个女子走上前。 虽然离得远,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女子是长乐。 长乐怎么会在耶律蓉的手上? 想到昨天耶律复那诡异的笑容,她才蓦地恍然。 如果长乐在耶律蓉手中,那么小王孙应该也在她手里。 这下有些不妙了,以为只有自己这边有人质,没想到敌方也有人质。 耶律蓉对这边的士兵说了几句话,那士兵走到战场中央,对着这边大声喊话:“大晋的皇帝,你的亲妹妹现在在我们手里,如果你想救她,就独自一人上前,我们自会把公主交还大晋,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杀了她,两种选择,望你尽快给出答复。” 这个耶律蓉,简直卑鄙无耻,竟然拿长乐的性命来要挟容蓟! 她难道就不在乎耶律复的死活? 就算他们不能以耶律复的性命强迫契丹撤兵,但至少可以作为交换长乐的筹码。 容蓟和她想法一致,翻身下马,将囚车的门锁打开,一把将耶律复从车中拽出来,提气高喝道:“想让耶律复活命,就把公主完好无缺归还于朕!” 耶律蓉还未给予回应,被他以利刃挟制的耶律复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皇上,劝你别白费功夫了,我那妹妹,可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你不了解她,但是我了解,小的时候,阿娘一直都很偏心我,对蓉儿,却是冷言冷语,动辄打骂,有一天晚上打雷,我睡不着,就想去找阿娘,可当我冲进帐篷时,却看到,蓉儿站在阿娘的尸身旁,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地上全是红艳艳的鲜血,我吓得不轻,蓉儿却看着手里的刀,笑得灿烂……” 他的声音,犹如地狱深处的幽魂,阴冷嘶哑,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对面的耶律蓉,骤然拔刀,一刀砍死了前去传话的大晋士兵,同时让人挟持着容惜月,朝战场中央而去。 同时,传令的契丹士兵喊话道:“耶律复的死活,与契丹无关,与此战无关,他既然已经是俘虏,那就任由你们大晋处置,至于长乐公主,如果皇上认为,她的死活对您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那就让她的鲜血,为今日这一战做祭奠好了。” 耶律蓉举起手中的铁胎大弓,弯弓搭箭,将锋利的箭矢,对准了容惜月。 容蓟额角青筋迸绽,顾不得手下的劝阻,猛地一夹马腹,朝着长乐公主疾奔而去。 苏墨钰也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从一名将领手中夺过弓箭,也朝着战场中央疾驰而去。 容惜月泪流满面,看着正策马朝自己赶来的容蓟,想大喊,无奈嗓子已经被毒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到了最后,自己不但什么忙都没帮上,反而成为了他人的负累。 先是没有尽到保护小王孙的责任,现在又害得自己最敬爱的六哥为她以身犯险。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就该死在那个冰冷漆黑的夜晚。 这样,就不用连累母妃,不用连累六哥,不用连累任何关心爱护自己的人。 贴在脖颈上刀刃,冰凉阴寒,隐隐还能嗅到其上浓浓的血腥气。 容惜月绝望紧闭的双眸,突然间,蓦地睁开。 就在同一时刻,原本将箭尖对准容惜月的耶律蓉,微微转动手臂,竟然将箭尖,转而对准了正朝前方策马疾奔的容蓟。 第436章 不为胜负,只为生死 看到此情此景,容蓟怔了怔,却并未放慢马速,仍是朝着容惜月所在的方位不停狂奔。 跟在他身后的苏墨钰也不由得加快了马速,举起手中弓箭,对准前方的耶律蓉。 快一点,再快一点,这个距离之下,手中的箭矢,根本就射不中耶律蓉。 耶律蓉似乎发现了她的举动,转眸冷睨她一眼,嘴角不屑轻勾。 比起她手中那把普通的长弓,她的这把,可以轻松射中一里之外的目标,容蓟的命,她势必要收下。 “还不快走?”挟持容惜月的士兵见她突然站定脚步,十分不满,微微用力,锋利的刀刃,嵌入了她细嫩的肌肤,威胁道:“不听话,我就杀了你。” 容惜月仍是一动不动,那士兵推了她好几下,她都没有反应。 那士兵恼了,狠狠揪住她的头发,呵斥道:“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刀宰了你!”容惜月被迫仰起脸的瞬间,那士兵看到了她的眼神。 一片看不到光泽的黑暗,和那些战场上,已经死去之人的眼神,没有任何区别。 他骇了一跳,这种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光彩,甚至没有任何人气的眼神,在死人脸上看到不稀奇,但在活人脸上看到,就实在有些惊恐了。 没等他压下那股惊恐,身前的女子,就猛地抓住脖颈前的刀刃,狠狠往里一扣。 浓艳的鲜血,从白皙的脖颈处汩汩而出,一瞬间,便染红了她淡色的衣襟。 那个士兵直接吓傻了,征战沙场多年,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感到如此害怕,除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鲜血的流失速度很快,生命的流失速度也很快,容惜月眼前一黑,重重跪倒在地。 疼,非常疼,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原来死亡,竟是这种感觉,带着恐惧,也带着欢喜。 想到从今往后,她不会再拖累任何一个人,心中便涌起难以言喻的喜悦。 眼前的世界,彻底失去了华彩,变得灰败一片,唯一的鲜活,便是六哥那张悲恸焦灼,痛悔难抑的脸庞。 六哥,对不起。 我以前不懂事,总是害你为我cao心,为我受苦,就连临死前,都让你不得安宁。 有我这样的妹妹,你一定很苦恼吧。 可即便这样,我还是希望,下辈子,仍旧做你的妹妹。 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一定会很乖巧,绝对不会让你,再为我cao心,为我劳累,为我担惊受怕,为我以身涉险。 “惜月!”容蓟一声怒吼,惊怒交加,策马疾冲而来,一剑砍掉了那名士兵的脑袋。 此时此刻,容蓟距离耶律蓉,已不足二十丈。 苏墨钰清楚耶律蓉的箭术,在这样的距离下,一件射杀容蓟,对她而言,是轻而易举之事。 来不及多想,将手中弓箭拉到极致,对准耶律蓉,一箭射出。 箭矢迅疾如电,擦着迎面而来的寒风,径直朝着耶律蓉****而去。 可因为距离过远,箭矢的去势越来越弱,最终在耶律蓉面前三丈远的距离颓然落下。 耶律蓉冷哼一声,轻蔑之情溢于言表。 望着落在地上的那支箭矢,苏墨钰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整个都懵了。 耶律蓉将手中弓弦拉满,锋利的利箭,像是饥饿难耐的猛兽,咆哮不止,随时准备好夺取一条鲜活性命。 容蓟见状,目光在容惜月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尸首上掠过,咬咬牙,猛地调转马头,朝相反方向纵马疾驰。 耶律蓉挑挑眉,唇角的弧度,越打越大:“想跑?没那么容易,今日,你必死无疑!” 苏墨钰抬头,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变成了慢动作,她看到正朝自己疾驰而来的容蓟,看到了远处耶律蓉手中蓄势待发的铁弓,看到了容蓟脸上惨绝的笑意,看到了耶律蓉唇角冷蔑的微笑。 一切都像是幻灯片,在自己眼前不断飞闪。 “苏墨钰!”一声清吟高呼,伴随着一人一骑,朝着她疾奔而来。 马背上的女子,面容凛凛,眸色如血,身着一身赤红裙衫,却不知是裙衫本身是红色的,还是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在离她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女子将手中一把银光烁烁的长弓丢给她:“用这个!”在抛出长弓的瞬间,女子如同力气尽失,从马背上重重跌下。 “玛朵!”将长弓接入手中,原想去查看对方的状况,在短暂的踟蹰,终是调转马头,从身手抽出一支羽箭,搭在手中的长弓上。 长弓入手沉重,握力均匀,在握把处,还刻有一个图案,她没有仔细去看,因为根本没有时间去看,但凭着记忆,那形状复杂的图案,似乎是一种标志,曾经在耶律桓给自己的令牌上见过,而在弓臂上,还刻着一个字——祁。 她张开弓弦,气沉丹田,高举起手中长弓,将弓箭,对准远处的耶律蓉。 这一次,不为荣誉,不为尊严,也不为胜负,而是为生死。 那次比试,她输给了耶律蓉,这一次,她绝对不能再输。 耶律蓉脸上笑意不变,又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在苏墨钰高举起手中长弓的同时,对着她所在的方向,以口型示意:“我赢定了。” 话落,松开弓弦,两支羽箭携着雷霆之势,卷着死亡的气息,朝着容蓟呼啸而去。 一支冲人,一支冲马。 与此同时,苏墨钰也松开了手中的弓箭。 箭矢气势如虹,如一道划过天际的流星,飞速朝着耶律蓉所在的位置而去。 “容蓟!”男子的马匹已经行到近前,而耶律蓉射出的那支箭,也紧随而至。 耳边似乎听到噗地一声,很轻,如同幻觉。 容蓟皱了皱眉,闷哼一声。 与此同时,苏墨钰射出的那支箭,也如一道****而出的光芒,转瞬便来到了耶律蓉的面前。 伴随箭矢而来的,还有死亡的气息。 她眼中闪过恐惧,但也只是片刻,因为羽箭的速度太快,她还来不及细细品味恐惧的滋味,锋利的箭尖,就洞穿了她的颅骨,从眉心的位置刺入,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穿了出去,直到钉在位于她身后副官的胸膛,才停了下来。 一击毙命,不留分毫余地。 第437章 这场仗,不能输 大概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直到耶律蓉的身体,从马背上落下,被尘土覆盖,契丹的士兵,都没有回过神来。 “容蓟!” 耶律蓉虽死,但她临死前射出的两支羽箭,却一支刺进了马腹,一支刺进了容蓟的后心。 大量的鲜血从马腹的伤口洒出,大受了伤的战马,却始终不停地朝前狂奔,直到筋疲力竭,才一头栽倒在地。 容蓟也随之一同摔倒在地,明黄的战甲上,染满刺目的鲜血。 她几乎分辨不出,哪些是战马的血,哪些是他自己的血。 “阿蓟,”她跪倒在地,握住他寒凉的双手。 周遭北风萧瑟,偌大的战场,寂静如坟。 偶有寒鸦飞过,发出嘎嘎的怪叫,远远地穿了开去。 她低下头,朝他胸口的位置看去,心中一窒,脑中也瞬间空白。 锋利的肩头,从他的后背,一直刺到前胸,如果不仔细去看,不会发现那支箭,已经洞穿了他的心口。 “钰儿。”他咳出一丝血,反手握紧了她:“恐怕……恐怕我是支撑不住了……” “不,不会的……”她急得用手去捂他的伤口,却发现不管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远远的,又传来一阵寒鸦的蹄鸣,粗劣嘶哑,凄凉刺耳。 叫声甫落,便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战鼓声,契丹大军突然开始疯狂进攻,数万人齐齐奔走的声音,震得大地都在嗡嗡震颤。 苏墨钰咬咬牙,从腰间拔出匕首,站起身来。 “钰儿,走!”容蓟用力推了她一把。 她踉跄一步,稳住身形:“你忘了我对你说的话了?无论何时,我都会陪着你,陪你走到最后一刻。” 他还要说什么,忽然斜里奔出一人,挡在两人面前,“你带着他后撤,我来给你们争取时间。” “影毒?”他不是应该留在京城吗? 影毒回首,朝她耸耸肩:“让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实在闷得慌,忍不住就跟着你一起出来了。” 她眉间涌上愠恼,没等出言斥责,影毒转过头去:“没时间争论了,赶紧后撤!” 的确没时间争论,不消片刻,契丹大军就会如滚滚车轮般,将他们三人一起碾碎。 “影毒,你……”看着站在两人身前,正不知在捣鼓什么的影毒,她轻声说了句:“你是夜狐中最好的杀手,也是我最亲的亲人。”语毕,弯身扶起容蓟,带着他向后撤退。 走了几步,忽然听影毒道:“小时候,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姐姐,但总是不能如愿,不过老天还算带我不薄。”他顿了顿,听似轻松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我很庆幸有你这样的姐姐,真的,很庆幸。” 苏墨钰忍住心中的怆然,回他一句:“我也很庆幸。” 说起来,她和影毒的感情并不深厚,但两年前,她狼狈逃离京都时,身边只有影毒。 他们相互扶持着走过了漫长的冬季,像一对真正的姐弟,彼此关怀。 她没有弟弟,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但影毒在她心里,就如同弟弟一般的存在。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她一定做个好姐姐。 大晋这边的战鼓也响了起来,军将们开始列队迎战,没有了主帅,大晋的士兵明显士气不足。 身后马蹄声声,喊杀震天。 明知不该回头,但她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影毒是用毒高手,她从未见过他的真正实力,他曾对她吹牛,如果他认真起来,千军万马都不是他的对手。 此刻,无数的契丹士兵,全部朝他扑了过去。 最前排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但很快,后面便有人补了上来,前赴后继,根本杀不完。 没一会儿,影毒那本来就不高大,也不强壮的身影,就被契丹的士兵包围淹没,再也看不到半点踪影。 就知道他在说谎,一个人再厉害,又哪里能对付得了千军万马? 铁柱,你这个混蛋! 两军交战,大晋明显呈现弱势,呼嚎惨叫,一声接着一声,战场上,不断堆叠着大晋士兵的尸骸,有人自暴自弃,有人临阵脱逃,整个局面,根本就是契丹在单方面屠杀。 好不容易撤回己方阵营,军医匆匆赶来为容蓟诊治伤势。 “这……”在看到他心口处的羽箭时,一向稳重的大夫,也不禁愣住了。 “怎么样?”苏墨钰急切道:“你别发愣啊,还不赶紧给皇上拔箭止血!” 那军医神色哀恸地看了眼她,跪下道:“皇上伤势严重,心脉已损,若是强行拔箭,便会……” “便会什么?” “便会性命不保。” “你说什么?”苏墨钰怒道:“你瞎说,一定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她一把揪住军医的领口:“你一定要救皇上,如果救不了皇上,我就要你一家老小一起陪葬!” “钰儿。”容蓟伸手,轻轻握住她的腕脉,柔声安抚:“别为难大夫了,你就是砍了他的脑袋,不能救,还是不能救,没有任何改变。” “可是……”可是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痛苦地蹙了蹙眉,苏墨钰连忙将他扶住,他回她一抹安抚的笑意:“没事。”说完,又看向军医:“你实话告诉朕,这伤,还有治的希望么?” 军医跪地叩首,小心翼翼道:“回皇上,箭刃已伤及心脉,一旦拔出,必死无疑。” 比起苏墨钰的绝望,他脸上却是平静一片:“如此说来,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朕了?” “……是。”军医伏地磕头,浑身瑟瑟发抖。 容蓟抬目,朝着远处正在奋力厮杀的士兵们看去,曜黑的眼底,被鲜血的颜色,染成一片艳红,“如果不拔箭,朕还能撑多久?” 闻言,军医和苏墨钰齐齐一惊。 “你想做什么?”苏墨钰问。 他没回答她,只低低道,“这场仗,不能输……” 军医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道:“不拔箭的话,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三个时辰。” 容蓟点点头:“够了。” “容蓟,你疯了!”苏墨钰难以置信,他竟然打算带着伤继续战斗。 第438章 这是我的心 他看着她急切哀伤的脸容,心口的位置,似乎更疼了。 他不忍让她流泪,不忍让她难过,可总是事与愿违,她的每一滴泪,每一次痛,似乎都是因为自己。 这一回,恐怕是真的要与她告别了,总以为,他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足够他叮嘱她很多事情,可没想到,分别之日说来就来,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么短的时间,他能做什么? 有很多话都想对她说,可老天留给他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他完成自己的心愿。 最终,他决定什么都不说了,她是那么聪明的人,他想说的,她都明白。 “钰儿,战死沙场,便是我最终的归宿。”他握了握她的手,复又松开,“比起死在冷冰的床榻上,如今这样,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他脸上带着笑,由衷的笑。 在此之前,他还惧怕过死亡,然而现在,他却可以坦然面对。 没有那些虚情假意的哭嚎,没有死寂一般的冰冷宫殿,没有无助等死的惶然。 此时此刻,他的身边有她,有成千上万为他而战的士兵,有满腔的豪情壮志。 这个结果,的确很好。 看到他脸上笑容,苏墨钰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总说自己固执,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好。”她将原本已经伸出的手,慢慢垂下,“一直以来,都是你在迁就我,这最后一次,就让我来迁就你一回吧。”她转向军医,“大夫,时间不多了,请你立刻设法为皇上止血,能将他的性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 军医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道:“是,臣明白了。” 军帐外,喊杀震天,惨叫俩连。 军帐内,军医满头大汗,颤着手,将容蓟背后的长箭截断,涂上金疮药,用以止血,最后再用绷带勒住创口,防止移位。 将擦拭干净的战甲重新穿上,倒真是看不出任何异常来。 将头盔拿起,为他戴好,苏墨钰心痛如绞。 “钰儿,我……走了。” 她转过身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这样会让他担心,让他内疚:“嗯,我知道了。” 不想说太多的话,不想做太多的告别,生怕这一别,真的是永恒。 铠甲摩擦的声音渐渐远去,她这才猛地转回身,疾奔到军帐外。 一身明黄战甲的容蓟重新坐上马背,身姿英挺,宛如松柏。 一人一骑,朝着战场中央急速冲去。 当那抹明黄出现在战士们的眼中时,战场上一阵雷鸣般的欢呼。 他们的主帅又回来了,陪着他们,一同征战沙场,御敌拼杀。 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骄狂如同烈阳,带给每一个人光明与希望。看到他,原本气势低落的士兵,瞬间燃起了熊熊斗志,那些企图临阵脱逃的士兵,也变得勇往直前,不惧生死。 连皇帝都在陪着他们一同战斗,他们还有什么理由退缩呢? 战况胶着了一个时辰左右,双方都有些疲惫了,为了保存实力,契丹打算暂时撤兵,以图后计。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出现了一排密密麻麻的黑点,转瞬,那些黑点便疾驰到了近前。 原来是冀州赶来的援军。 身着铁衣,连战马都披着战甲的冀州骑兵,威风凛凛,战意熊熊,比起精疲力竭的契丹人来说,他们个个精力旺盛,加上装备精良,不消片刻,就将剩余的契丹残军,杀了个片甲不留。 前前后后,历经两个时辰的战役,终于结束了。 战场上一片狼藉,尸横遍野。 因为取得了胜利,遏制了契丹人的野心,大晋的士兵们,开始兴奋欢呼。 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们的主帅。 而那个身着明黄战甲,给所有人带来希望,如战神临世般的男子,却颓然自马背上跌落。 “阿蓟!”苏墨钰上前,将那个浑身浴血的男子,接在怀中。 他仰首靠在她的腿上,望着湛蓝的天空,轻轻翕动嘴唇:“赢了……么?” 她重重点头:“赢了,我们赢了,大晋的疆土,百姓的性命,全都保住了。” 他虚脱颔首:“那就好。” 她用袖口,轻轻替他擦拭脸颊上的血污:“大家都很高兴,将士们也很尊敬你,都说你是千古明君,他们心甘情愿为你卖命。” 他想笑,却发现自己连扯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了:“钰儿,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 “记得,只要你说的,我都记得。” “只是记得可不行……你一定要做到……” “我做到,一定做到。” 她连连保证,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说,这样乖巧,他很欣慰,可仍是觉得不放心:“没有任何风景,是一成不变的,也没有任何人,是一成不变的,走出去,看看别的风景,只有发自内心去欣赏,你才能发现另一处风景的美。” “好,我会努力的。” 他伸手,替她抹去眼角的一滴泪珠:“你可知道,我在许愿石前,许了什么愿望么?” 她先是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你希望你的病能痊愈,希望能和我白首到老。”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不,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她带着浓浓的鼻音问。 “我希望……四海安邦,天下太平……希望……你快乐无忧,一世安稳……” 积蓄许久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 “别哭。”一颗颗泪珠砸在脸上,烫得他心口生疼:“钰儿,我是个自私的人,两年前,明知道你和我之间不可能,却始终不肯放手……我曾想过,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怎么做……” “你会怎么做?” “我还是……不会放手。” 她扯了下嘴角,真的生怕听他说,我会斩断与你的缘分。 “钰儿,奈何桥边,我会一直等着你,等你一同喝孟婆汤,一起跳轮回井,下辈子,我一定要娶你为妻……” 她轻轻抚摸他渐渐冰冷的脸颊,“好,如果有下辈子,我去找你。” “钰儿……” “嗯?” “我困了。” “困了那就睡吧,我给你念首诗……” “……好。” “这里荒芜寸草不生。 后来你来这里走了一遭。 奇迹般万物生长。 这里是我的心。” 第439章 保重 天气好像越来越冷了,漫天的大雪,像是怎么都下不完,白雪茫茫,千里冰封。 她将手中的小暖炉,塞到男子的手中,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的指节坚韧而修长,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然而如今,它却虚虚地握着,冰冷而僵硬,再也不像从前,会牢牢反握住她,给她力量,给她安抚。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做好了与他永别的准备,是否能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也能坚强无忧地活下去。 容蓟,你告诉我,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要怎么支撑下去?要怎么,鼓起勇气,去寻找下一个美丽风景? 其实,我根本不如你想象中坚强。 我会害怕,会惶恐,会退缩,会无助,那些所谓的坚韧不拔,勇往直前,都是假象,是我骗你的。 看,我就是这样,永远都是那个满口胡言,半真半假的小人。 你会生气吗? 生气我对你的欺骗? 容蓟,我多么希望,老天爷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一定一定,不会放手。 不过我知道,这种想法不过是个奢望而已。 这一生,我的欢喜,我的忧虑,我的快乐,我的痛苦,都是因你而起。 但是,我不后悔。 永不后悔。 “夜深了。”一个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 她没有回头:“我知道。” “大行皇帝的梓宫已经准备好了,明日入殓,皇帝生前没有册封皇后,所以……” 她拧紧了眉头,猛然冲口道:“够了,这些我都不想听!”不想听该如何安排他的后世,不想听该什么时候举行安葬仪式,不想听任何人唤他大行皇帝。 也许,她真的是太脆弱了,连他已经永远离自己而去的事实,都不肯接受。 “苏墨钰,你别这样。”男子犹豫了一下,踏门而入,在她身后站定。 她怆然一笑,仰首看向阎烈洲:“你怕什么?怕我会随他一同而去?” 他不说话,只神色哀恸地看着她。 她深吸口气,目光从阎烈洲的脸庞,落到他左边的断臂:“阎烈洲,这辈子,你可有做过让你后悔的事情?” 他怔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对自己发问,片刻的思索后,他点点头:“有过。” 她却没有追问是什么,只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弥补之前的遗憾么?” 这次他没有踟蹰,立刻道:“当然会。” 可她却笑了,不赞同的笑:“你错了,人这一生,总会面临许多选择,没有哪一种选择,是完全正确的,有句话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算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你又怎能保证,这一次的选择,不是错误的呢?” 阎烈洲再一次怔住,这个问题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不是不愿去想,而是根本想不到,如今被苏墨钰提起,他才第一次,认认真真,去思考这个问题。 她说的没错,谁都不能保证,自己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正确的,天地万物有其既定的轨道,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 做好当下,珍惜当下,才是最重要,最正确的。 她似乎跪得有些麻了,挪了一下/身子,弯下头,将脸枕在容蓟的手臂上,他活着的时候,她总喜欢这么做,也许是内心当中的执念,总觉他并没有离开自己,还在自己身边。 “任何人都有难以弥补的悔恨和遗憾,但连当下都把握不住的人,又谈何改变过去?”就算真的有机会重来一遍,也无非换了另一条悲惨的路走而已。 所以,她永远都不会去追悼过去,不会遗憾,不会后悔。 就这样,彼此沉默地相视许久,阎烈洲首先开口:“我们找到永平王的尸体了。” 她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哦,永州是他的封地,为了保护自己封地的百姓,战死也是无可厚非。” “他……不是战死的。” “那他是怎么死的?” “是被契丹人杀死的。” “哦。”她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两个孩子已经救出来了,他们没了父亲,你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苏墨钰这时,脸上才有了些微的反应,她抬起头,平静道:“我二姐会来接他们的。” “可是已经很久没有苏二小姐的消息了,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永平王。” 她重新将脸贴在男子的手臂上,静声道:“会的,她一定会回来,因为她从未真正怨恨过永平王。” “如果她会回来,又何必等到现在?” 她轻轻牵了牵唇角,是啊,如果真的不怨恨那个男人,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肯回来? 无非是执念太深,想要给彼此一个出路罢了。 让自己痛,让自己悔,亲眼看着那个爱过恨过的男人死去,或许,这才是苏明香最后的救赎。 “二姐她会后悔的。” 他接了一句:“可你说,任何的悔恨都是不能被弥补的。” 她不说话,只轻轻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良久后,才低低说了一句:“因为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曾几何时,她也用这种的方式惩罚过自己。 似乎只有疼痛,只有绝望,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才能让荒芜死寂的心,重新燃起希望。 “夜深了。”她轻声道:“你的伤势还未痊愈,不可过多劳累,赶紧去休息吧。” “那你呢?” “我不累。” “你骗人。” “我为什么要骗你?”她双眸紧闭,神色安详:“我现在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我知道他已经死了,知道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知道我们赢得了最后的胜利,知道契丹已经投降,不会再对大晋造成任何威胁,也知道睿王即将登基为帝,知道你会成为晋朝历史上最厉害的将军……”她由衷地勾起唇角,笑道:“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很开心。” 见她态度坚决,他只好叹气道:“好,我先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转身之际,听身后的她轻声道:“阎烈洲,你要保重。” 他心头蓦地一跳,下意识问道:“你什么意思?” 她睁开眼睛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没什么意思,以后你我不能时常相见,我希望你保重身体,毕竟,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朋友了。” 他这才长舒了口气,可心底的焦惶不安,仍是没有半点缓解:“我会的,你也要保重。” 离开停放灵柩的房间,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已经立春了,可这边塞之地,却仍是如同寒冬腊月般,冷得彻骨。 他仰头看着满天雪花,心头忽然一空,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突然消逝一般。 他静静站了许久,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猛地转过身,疾奔而回。 灵柩旁,女子将脸轻轻靠在男子的手臂上,白皙如玉脸容,似冰雕般透明,殷红如梅的双唇,微微向两旁牵起,笑得沉静安宁。 阎烈洲小心翼翼走上前,探出手去。 瞬间,他脸上血色尽褪。 “苏墨钰……”他闭了闭眼,颤抖着,颓然跪倒在地。 “苏墨钰!” 第440章 大结局(上) “四小姐,四小姐?” 耳边传来恼人的呼唤,什么四小姐?哪有四小姐?她真的好困好累,让她多休息一会儿不行么? 正要发作,却忽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陌生的房屋中,身边站着一名年约五十左右的老嬷嬷,而自己,则一身火红嫁衣,坐在妆台前,如瀑般的漆发,顺着肩头流泻而下。 镜中的女子,长眉如黛,娇唇如樱,秀色清魅,雅致无双。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但镜中这容色,这气韵,明显不是自己。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转向身边的嬷嬷:“我这是在哪?” “哎呦,小姐这是怎么了?这里是您的闺房啊。” “闺房?”她更诧异了,她何时有过闺房了?简直胡扯八道! 她猛地站起身,怒目而视:“这究竟是哪?我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还有,谁是四小姐?” 老嬷嬷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着她:“四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今天可是您跟太子殿下的大喜日子,您可不能出状况啊!” “太子殿下?大喜日子?”这都什么跟什么!“你说清楚,哪来的大喜日子?”难不成丧事还能变成喜事了? “四小姐,您马上就要嫁给太子殿下做太子妃,这不是大喜日子,那是什么日子?” “太子妃?”她差点跳起来:“太子是谁?是容蓟么?” 嬷嬷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慌张道;“四小姐,太子殿下的名讳,可不能乱叫,就算您是太子妃,也要遵守规矩。” 苏墨钰彻底傻眼了:“完了完了,我该不会又穿越时空了吧?” “四小姐?”嬷嬷心惊胆战地看着她:“您也别怕,太子殿下虽然平日里看上去冷面冷心,但那只是表面,实际上,殿下是很温柔体贴的。” 苏墨钰颓然坐了回去,脑子一团混乱,嬷嬷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忽然间,想起那个神棍说过的话。 如今的我们,不一定是真正的我们,自己所在的世界,也不一定是真正的世界,就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谁也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难道说,这才是自己应该身处的世界? 这也太荒唐了吧! 也许,这是个梦? 她伸手,在自己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剧痛瞬间传来,她倒吸了口冷气。 疼,疼死了! 这么疼都没有醒过来,看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没道理啊,自己只不过觉得特别困,就想靠着灵柩休息一会儿,没想到一下子就睡着了,睡着就睡着吧,怎么就莫名其妙,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来了?那原来的自己呢?准确是,是原来的苏墨钰呢?是不是也伴随着自己再一次的穿越时空,而彻底消失了? 脑中突然又冒出那神棍说过的一句话: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开始? 谁的开始? 是自己的?还是容蓟的? 又或者,是所有人的开始? 她现在已经彻底凌乱了,都怪眼前发生的事情太诡异,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保持冷静吧。 嬷嬷一脸震愕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一会儿苦笑,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叹息,一会儿无奈的表情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生病了? 这个不得了!嬷嬷伸出手,在她额上一探,没问题啊。 该不会是想到从今天开始,就要正式成为太子妃了,所以高兴傻了吧? “钰儿,准备的怎么样了?”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一道丁香色的身影,如蝴蝶般,欢快地扑进了屋中。 不用去看,也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三姐!”她猛地转过头去,看着正朝着自己迎面走来的年轻女子。 此刻的苏明音,不再是那个满脸悲伤哀戚的女子,不再是那个失去了孩子,又失去了丈夫的苏三小姐。 现在的她,脸上满是明媚光彩,娇俏动人。 苏明音在她面前站定,看到她惊喜交加的身上,有些怔愣,虽然因为要筹备与太子的大婚,她们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面了,但也不至于这么热情吧?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自己的这位小妹妹,估计是在害怕呢。 是啊,谁不害怕呢?毕竟她要嫁的,是除了皇帝以外,大晋朝最有权势的人。 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只是想想,都会觉得恐惧,更何况是年纪还小的钰儿。 “嬷嬷,你先出去吧。”有些话,她想单独和钰儿说。 嬷嬷退出去后,她这才走到苏墨钰面前,轻轻拉住她的手,婉声道:“钰儿,这个时候,我本该说些安慰你的话,可是该面对的事情,总是要面对,不能一味逃避。” 苏墨钰笑了笑,以前苏明音就喜欢跟她将所谓的大道理,看来这个毛病,任何时候都没有变。 苏明音放开她的手,走到她身后,与她一起望着铜镜中,那张容色娇丽的脸庞,“你是我们四姐妹当中,容貌最出众的,就连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的阎二小姐也比不上你。可是,再美的容颜,也会有老去的一天,以色侍人终究不能长久,就算太子现在能/宠/着你,但谁知以后会怎样?钰儿,女人一定要自强自立,宫中不比家里,规矩繁多,你可千万不能像在家中这般任性了,姐姐这番话说的不好听,却是为了你好,你可一定要听进去,时时刻刻谨记,知道吗?” 苏墨钰明白苏明音是在为自己担心,她就是这样,什么时候都喜欢替别人cao心。 “知道了,三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会守规矩的。再说,不是还有大姐么?有大姐这个淑妃娘娘照拂我,谁敢给我脸色看?” 只是随口一句,却让身后的苏明音露出纳罕不解的眼神,“大姐?钰儿,你又在胡言乱语了,大姐虽然被皇上选中,欲迎入宫中为妃,但大姐那脾气,比爹爹还火/爆,虽然当时你还小,但这件事,可是闹得全家都不得安宁呢。” 苏墨钰也奇了:“什么事?” “就是大姐跟那个木匠私奔的事啊!” 跟木匠私奔? 这剧本好像有点不对啊! 第441章 大结局(中) “唉,虽然大姐嫁给了一个平凡的木匠,但好在那个木匠非常疼爱她,如今也过得很幸福。”苏明音拿起一支精美的步摇,在苏墨钰头上比了比:“其实吧,女人嫁得幸福美满,才是最重要的,跟身份地位没有任何关系,我很佩服大姐的勇气。” 这一点,苏墨钰认同:“是啊,嫁得好才是最重要的,对方是什么人,都无关紧要。” “所以说,太子殿下虽然身份高贵,如果你们真心相爱,也就无需在乎他的地位。”话虽这样说,但苏明音内心深处,却并不乐观,太子那人,见过他的人,都说其生性凉薄,冷酷无情,钰儿嫁给他,今后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原本爹爹是不同意这桩婚事的,无奈太子亲自出面,坚决定下了这门亲事,爹爹虽位高权重,但毕竟是臣子,不能违逆君命。 也真是奇怪,那个太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阎家二小姐出身名门,知书达理,且相貌不俗,温婉秀丽,父亲是大将军,哥哥也是将军,皇上对其一家十分器重,更重要的是,阎二小姐早就对他情根深种,还曾扬言,非太子不嫁,这么好的姑娘他不要,偏偏要娶她们家这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疯丫头,真是让人想不通透。 苏墨钰不知苏明音在想什么,她现在脑袋还是有些乱。 这一世,和上一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时代、背景、人物,都没有改变,但有些事情,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对了,方姨娘他们如何了?”上一世,好不容易除掉了那三个搅屎棍,这辈子实在不想再和他们任何一人打交道了。 苏明音撇撇嘴,厌恶道,“你问他们做什么?反正爹爹已经把他们赶走了,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赶走了? 这就是说,自己不但不用再对付几人,而且还可以一辈子不见他们? 那敢情好。 “三姐,大姐已经嫁人了,那二姐呢?她嫁给谁了?不会是嫁给个铁匠吧。”既然大姐这辈子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没有走上一世的老路,苏明香或许也不会再嫁给永平王。 苏明音轻轻在她肩头上打了一下,“钰儿,你是故意的吧,明知道咱们的二姐,现在已经是永平王妃了,什么铁匠,小心让父亲听见,又要数落你。” “永平王妃?”这么说,苏明香这辈子,和永平王的之间的爱恨纠葛,还是没有剪断。 “三姐呢?可想好嫁什么人?”虽然苏明音没有谈起自己的境况,但从她现在梳的发髻来看,应该还未出阁。 苏明音脸一红:“这……这种事有什么好问的。” “当然好问,快说,你想嫁什么样的人?”她不依不饶。 苏明音脸色更红,望着苏明音精光闪闪的双眸,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她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脾气,只要她关心的事情,就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否则是不会罢休的。 “我……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千万别告其他人。” 苏墨钰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得到她的保证,苏明音这才吞吞吐吐道:“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人了……这几日,从阳陵来了个将军,不但年轻有为,而且还……还特别平易近人,上次我骑马出城,不小心摔下来,是他……他背着我回来的。” 苏墨钰眨着眼睛,按捺着激动的心情,问:“那个将军,是不是姓邢?” 原本苏明音低着头,一脸娇羞,听到这话,有些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苏墨钰没有理会她的惊讶,只喃喃道:“这些都没变啊……” 她只知道苏明音和邢将军非常恩爱,却不知道两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前世,苏明音受了重伤后,就嫁去了阳陵,在那之前,两人似乎并没什么交集。不,她好像曾无意中听过,苏明音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顺手救了一个朝廷的将军,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那个被她顺手救的将军,应该就是邢将军。 “哎呀!”苏明音突然惊惶地叫了一声:“瞧瞧我,只顾着跟你说话,险些误了吉时,你等着,我去叫娘来,娘的手,可是咱们奉天城最巧的,有娘在,一定不会耽误的。”说着,转身跑了出去,留下一脸懵逼的苏墨钰。 娘? 哪个娘? 前世的时候,自己好像是没有母亲的吧?苏夫人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了,对于这个女人的印象,她只停留在一副丹青水墨画上。 画上的女子,优雅高贵,秀色如玉,一身黛色绣竹菊锦裙,笑容亲和,典雅温润。 就和…… 眼前的女人,一模一样。 “钰儿,看什么呢?”美丽的中年贵妇朝她缓步走来,手里还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奶娃娃:“平日里你毛毛躁躁也就算了,今天可是个重要的日子,你这丫头,真是让人不省心。” “娘?”她艰涩的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总觉得怪怪的。 美妇人在她鼻梁上捏了一下,“别以为装可怜,我就会心软。” 真的是苏夫人? 她不是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吗?为什这一世,她却活得好好的?。 该不会和自己曾经说过的蝴蝶效应一样,细微的改变,影响了整个世界的格局吧? “音儿,把你弟弟抱出去玩。”美妇人朝屋外喊了一声:“对了,再把常嬷嬷叫过来,时间不多了,得赶着在吉时前把你妹妹打扮妥当。” 弟弟? 苏墨钰看向美妇人怀中的奶娃娃,脱口惊呼:“铁柱?” 虽然娃娃还小,但他的五官,却和影毒像极了。 苏夫人闻言,笑眯眯转过脸来:“还是钰儿有眼光,我说叫铁柱吧,你三姐还有你父亲,都不同意,说太难听,不就是个小名么,好记就行,你说对不对?” 不是吧,还真叫铁柱。 苏墨钰干笑两声:“对。” 没看出来,苏太师都五十好几了,竟然还能再添一丁,不愧是老当益壮,越活越有劲。 “笑什么呢,一脸鬼精样。”苏夫人笑骂一句, 挽起袖子,开始替她绾发。 就算前世恢复女儿身,都没有打扮得这么精美过,看着镜中的自己,就像一个放大版的洋娃娃。 苏明音进来抱铁柱,苏墨钰却说:“我来抱吧。” 苏夫人阻止:“不行,这孩子闹,弄脏喜服就不好了。” 苏墨钰坚持:“没关系。”说着,将奶娃娃抱在了自己的腿上。 奇怪的是,一向很闹腾的娃娃,到了她怀里,竟难得老实,坐着一动不动,只认真地啃着手指。啃着啃着,忽然停下动作,抬起头来,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姐姐。” 苏夫人正在给她额上贴花钿,听了这一声姐姐,手一抖,惊叹道:“这孩子连爹爹都不会叫,什么时候,竟然会叫姐姐了!” 苏墨钰摸了****娃娃的脑袋,笑道:“或许,是他觉得跟我投缘吧。” 铁柱好像听懂了一般,咧着嘴吧,也咯咯笑了起来。 “好了。”看着悉心打扮后,越发明艳俏丽的女儿,苏夫人既欢喜又哀伤地叹了一声。 “常嬷嬷,麻烦你先抱小少爷出去。” “诶,好嘞。”嬷嬷从苏墨钰怀中接过铁柱,抱着她一起离开了房间。 等房间中,只有苏夫人和苏墨钰两人时,苏夫人才语重心长道:“钰儿,你虽然还小,但娘知道,你其实什么都懂。太子不是一般人,太子妃的身份虽然人人羡慕,但事实上,却不如想象中那么光鲜亮丽。你既是嫁给了太子,也是嫁给了这个天下。”停了停,苏夫人见她听得认真,这才继续道:“不过,你也不用那么紧张,虽然人们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在我这里,这个说法不成立,你永远都是娘最疼的女儿,就算你的丈夫是一国储君,你也不用委屈自己,娘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这个家的大门,也随时为你敞开。” 她的鼻子有些酸酸,活了两世,都没有尝过母爱的滋味,突然有人疼爱有人关心,一时间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苏夫人笑着替她擦了擦泪:“好了,别哭,再哭妆就花了。”苏夫人将她扶起来,伸手取过盖头,“吉时已到,上轿吧。” 第442章 大结局(下) 喜服的下摆有点长,她几乎要提着裙裾才能走路。 跨出苏府大门的刹那,她不由得回头,虽然视线被盖头遮挡,但她却能在心里清清楚楚描绘出府宅的每一处轮廓。 没想到还能重新回到这里,重新见到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重新再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除了……除了自己要嫁的他,已不是那个深爱的他。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一幕,自己穿上穿上鲜艳如火的嫁衣,在喜娘的搀扶下,坐上花轿,和他相携相扶,一起跪拜天地父母,结为夫妻,白首不离。 可是,当一切都成真后,她却高兴不起来。 坐进轿中,隐约看到迎亲队伍的最前方,有一道居于高头大马之上的挺拔身影,即便隔得那样远,也仿佛能够看到他坚毅凛然的眼神。 他是他,但也不是他。 太子迎娶太子妃,是除了每年的年庆以外,京城最热闹的一天。 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与皇家一同共襄盛事,原本宽阔的路面,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所以不得不出动皇城禁军来维持秩序。 按照既定的路线,绕着皇城走了一圈,最后,在百姓们的注目中,长长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走进了皇宫。 就连一向不怎么出门的长乐公主,也破天荒地拉着自己的母妃出来看热闹了。 “太子哥哥真有福气,能娶到苏家的四小姐。” 穆婕妤轻叹一声,忧郁的眼眸中,写满了伤怀:“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位苏四小姐,真是可怜。” 长乐不服:“怎么会可怜呢?太子哥哥是那么好的人,一定会很疼爱太子妃的。” 穆婕妤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傻孩子,太子毕竟是太子,一国储君,也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他的爱,只能给天下百姓,给万里江山,而不会给任何一个女人。” 长乐似懂非懂,不过还是坚决反驳:“我不这么认为,太子哥哥一定会很疼爱太子妃的。”像是在宣誓什么一样,她仰起脸,捏起拳头,郑重而虔诚地说道:“一定会,一定会的。” 穆婕妤看着女儿,只幽幽叹了口气,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花轿一直被抬到太和殿前,才被放下。 苏墨钰觉得好笑,这个太和殿,自己来了无数回,有意气风发而来,又垂头丧气而来,有身为高官重臣而来,也有身为阶下之囚而来,却从来没有以如今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心情,这样的气氛而来。 在喜娘的搀扶下弯身步出花轿,等着她的,自然是一系列繁琐冗长的仪式,好在有喜娘贴身提醒教导,她倒也不怕出糗。 走过长长的红毯,跨过五谷三煞,越过马鞍火盆,乱七八糟的仪式规矩过后,喜娘忽然松开她的手,另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掌探来,将她牢牢握住。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抽了一下手,但因为对方力道很大,所以并未成功抽离。 不禁会想,如果自己这个此时逃离会怎样? 如果这个时代也有报纸网络,那自己一定会上头版头条,登顶热搜。 正想着,耳边听到有人高唱一句:“一拜天地——” 突然想笑,虽然她知道,拜堂是婚礼最重要的一个步骤,只有在天地父母面前发了誓,才算是真正结为夫妻,但还是想笑。 记得在现代,她有一次去参加朋友婚礼,在新娘新郎宣誓誓词的时候,她就没忍住笑了出来,事后被朋友狠狠数落了一顿。 没办法,在她看来,这些仪式誓词,都属于装模作样,真正相爱的人,就算什么也不说,也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二拜高堂——” 转过身,对着上首位置缓缓跪下。 从盖头下面的空隙,她看到了半幅深紫色的蜀锦直裰,直裰下,露出一双软底青缎靴。 这是……苏太师? 怔愣中,她看到那双青缎靴突然动了一下,朝前走了两步,然后在她面前站定,片刻后,转过身去,对着上首位置跪了下来。 “在小女与殿下正式结为夫妇之前,老臣有一件事要启奏皇上,还望皇上能够应允。” 果然是苏太师,这个声音,比她记忆中要显得清亮一些。 皇帝温和道:“苏太师,你瞧你,今天是四小姐与太子的大喜之日,朝堂之事就不要拿出来说了,明天再议,继续继续。” 皇帝还是没有变,总是喜欢摆出一副慈和仁义的模样,这声口,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苏太师叩首道:“启禀皇上,这件事与朝政无关,是老臣的一点私事。” “既然是私事,那就更不该拿到两个孩子的大婚之日说了。” “皇上,老臣为官的这些年来,一直深受皇上器重,老臣十分感激,原打算用毕生之力来回报皇上,但老臣年事已高,实在是有心无力,故而老臣请求皇上,允许老臣辞官归乡,颐养天年。” 辞官? 苏墨钰愕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苏太师你要辞官?”皇帝显然也很惊讶,但最惊讶的,还是苏墨钰。 在她的印象中,苏太师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强势的老者,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根本没有退缩这两个字,哪怕最后苏家覆灭,自己身陷囹圄,他仍旧听了脊背,不肯有半分妥协。 其实自己与他挺像的,虽然只能算是半路父女,但两人的性子,都属于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知是不是经历了太多,失去了太多,她性子当中那些尖锐嶙峋的棱角,已经被渐渐磨平。 可苏太师呢?如今的他,应该还没有经历那些一败涂地,走投无路,虽是突然提出辞官,但从苏太师的决心上看,辞官一事,他应该早有打算。 这个世界真的很奇特,人变得不同了,连想法也跟着天翻地覆,如今的苏太师,倒是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了。 或许,是因为不再孤身一人,有了心爱的女人,疼爱的子女,幸福美满的家庭,苏太师固执的心境,也因此而受到了感染吧。 苏太师又是深深一拜:“是的,此事并非老臣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如今,儿女们各自美满,老臣最放心不下的小女儿,也已嫁为人妇,老臣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不瞒皇上,老臣平日里,在您以及各位同僚面前,总是一副干劲十足,精神矍铄的模样,其实那都是老臣装出来的,实际上,老臣近来这腰上、腿上,到处都是毛病,甚至晚上疼得睡不着,没办法,老臣虽还想继续为皇上效力,但这身子不允许,老臣也是没有办法了。” 苏墨钰默默听着,心想:苏太师这谎话连篇,张口就来的本事,不论什么时候,都没有改变过。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同意也得同意,否则,还得落个不体恤臣下的名声,再说,皇帝巴不得尽快辞官放权,苏家的权势已经足够大了,再这么下去,恐怕要功高盖主,到那时,苏家就不能留着了。 “唉,既然如此,那朕只能忍痛,放苏太师你离开了。”皇帝一副悲悯至极的模样。 在场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皇帝这副不舍模样,根本就是装出来的。 “多谢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苏太师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重新回到原位坐下。 “婚礼继续。”皇帝坐直了身子,挥挥手,尽显一国之君的威严与尊贵。 鼓乐声重新响了起来,合着唱报官的声音,悠远高亢,久久不绝。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在侍人的搀扶下,苏墨钰被送入了东宫的寝殿内。 容蓟身为太子的时候,她几乎不来东宫,所以对东宫的印象不是很深,记的最清楚的,还是他赏给自己的那三十大板。 如今的这个,从苏明音和喜娘口中得知,他从为做过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 可是,她不爱他。 虽然一切没有变,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的模样,但她就是知道,他不是他,不是她深爱的容蓟。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前世没有实现的心愿,要在这一世实现吗? 明知他已经永远离开自己,明知此时的那个容蓟,灵魂已经更换,她为什么要嫁给他?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简直太荒唐了! “诶?太子妃您这是做什么!”喜娘见她扯掉头上的盖头,连忙阻止。 苏墨钰却不管,还要去拆发髻上的凤冠。 她不能嫁给他,不能嫁给一个长着和他同样面孔的陌生人。 “太子妃,太子妃您快住手!”宫人们急了,要真让太子妃把头上的凤冠拆下,喜服脱掉,太子见了,还不得怪罪她们。 可她们急归急,又不能动粗手,伤了太子妃,正为难时,紧闭的殿门突然被推开。 一道大红的身影快步而入,只消往那一站,就给人一种气度斐然的感觉。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一屋子的宫人喜娘,哗啦啦跪了一地。 只有苏墨钰没反应。 太子殿下倒也不生气,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苏墨钰散乱的发髻上,轻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可是……”喜娘为难,还有很多仪式没有完成,最重要的合卺酒也没有喝。 “无妨,你们下去吧,孤知道分寸。” “……是。”踟蹰片刻,见太子态度坚决,喜娘只好退下。 人都走了,喜房里只剩下苏墨钰和容蓟两人。 她看着他,多么熟悉的面孔,一切都好像从未变过,但也是只是好像。 对视良久,容蓟淡淡撇开视线,走到桌旁,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她,“既然已经嫁给孤为妻,就好好履行你自己的责任。” 呵,她在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容蓟的做派,这公事公办的模样,与两人初相识完全一样。 他伸出手来,示意她上前。 她木然朝前踏了一步,两人手腕交缠,呼吸可闻。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不禁想起他躺在冷冰冰的灵柩上,一动不动的模样。 如今,他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她除了心酸绝望,怎么都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合卺酒喝了一半,她猛然朝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距离,怆然道:“殿下,你真的爱我吗?” 他拧了拧眉,看了眼洒在地上的酒液:“爱与不爱,有关系么?” “当然有!”她抬起头,将酒杯中剩下的酒,一口饮尽:“婚姻是神圣的,两个并不相爱的人结为夫妻,是对婚姻的一种亵渎。” 他挑眉:“你怎知孤不爱你?” 她苦笑:“我不知道殿下是怎么想的,但我……我不爱你。” “你不爱孤?”他迈出一步,再次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那你爱谁?” “我……”她忽然不知该怎么回答。爱谁?我爱的人,当然是你!可又不是你,不是你现在这个灵魂。 “嗯?说啊,你爱谁?”他伸出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她闭上眼,沉默了片刻,低低开口:“殿下,您相信前世今生么?”不等他回答,她又接着道:“以前我也不信,但我现在信了,或许说出来会让殿下取笑,但是……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我喜欢殿下,想和你携手一生,白首到老,可……可你并不是那个人,不是我记忆里的他,虽然你就是他……不过在我心里,在这个奇怪的世界中……你和他是完全不同的。” 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整个人一团混乱,语无伦次,双眸紧阖,几乎不敢去看对面那人的表情。 故而她没有看到,面前之人,那双曜黑深邃的瞳仁,渐渐涌起一层水雾,似春日荡漾的湖水,多情而温暖,深情而刻骨。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殿下,如果不爱,就请放手好吗?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接受现在这种……” “钰儿。” 低低的一声轻唤,直达心底,沉寂的心扉,也因为这两个字,而剧烈跳动起来。 她猛地睁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 他松开钳制她下巴的手,转而握住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缓缓地、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将其放在自己的心口。 “这里荒芜寸草不生。 后来你来这里走了一遭。 奇迹般万物生长。 这里……是我的心。” 她呆呆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瞬间泪如雨下。 “钰儿,别哭。”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替他拭掉眼泪:“看到你哭,我会心疼。” 她也不想哭,可怎能不哭呢? 从来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也不知到底是难过还是欢喜,总之,就是哭得停不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将她拥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好了好了,别哭了,今天可是你我的大喜之日,要开开心心的。” 她靠在他的肩头,哭了许久,才渐渐止了泪。 “真的……是你吗?”她声若蚊蝇般的轻声问道,怕太大声,这美好的梦境就散了。 “是我,从内外到,没有一个地方不是我。” “讨厌!”她推了他一把,埋怨道:“既然你也穿越过来了,为什么不早点相认,还对我说那么绝情的话?” 他一边替她擦泪一边解释:“这可冤枉了,你不也对我说了绝情的话么?” “那能一样吗?” “当然一样,你以为我不是我,我也以为你不是你,我甚至想过让父皇取消婚事,但最终还是抵不过思念,想着就算不是那个你,见一面也是好的。” “心志不坚定。”她撇撇嘴,对他的解释,作此结论。 “冤枉啊,我这哪是心志不坚定,不过为情所困,失了分寸。再说了,你不也一样?若非想见我一面,你早就逃婚了。” 她噎了噎,被他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了钰儿,别生气了,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他抿着唇,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看他这副模样,不由得破涕为笑:“算了,不跟你一般计较了。”忽然想起什么,问:“既然我们能回到几年前,那其他人是不是也可以?” 譬如容朝,譬如长乐,譬如影毒…… “钰儿。”他叹了一声,“我试过了,除了我们,其他人都没有回来。” 她拧眉:“没有回来?” “是,如今的他们,对我们来说,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已。” 可惜了…… 如果容朝他们也能回来,该有多好。 “对了,你体内的毒……”苏墨钰忽然想起,就算重来一世,他体内的毒,还是没有办法解。 他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没事了。” “什么没事了?” “这一世,我没有中毒。” “什么?”又是开心又是惊讶:“没有中毒?这么说,你可以活得长长久久,我也不必再面对你要离开我的痛苦?” “是啊,我说过我要娶你,终于不负诺言。” 大概是因为高兴过头了,她脸颊上飞起一抹霞光般的红晕,甚至盖过了胭脂的浓烈。 他看得呆住,一时情动,滑到她颈后的手微微用力,朝前一揽,同时垂下头,朝着眼前两瓣诱人的樱唇吻去。 唇上落下温软触感的瞬间,她愣了片刻。 “钰儿。”得到不她的回应,有些不满,他放开她的唇,拇指轻轻在她脸颊边摩挲:“怎么了?不开心吗?” 她摇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她仰头看着他,“容蓟,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们果真……果真一起回来了?“ “是真的。”边说,便在她唇上轻轻一啄。 她却仍是满脸不安地看着他:“可是……我总觉得一切都太圆满了,会不会,这只是一个梦,等梦醒了,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你依旧会离我而去,留我孤孤单单一人。” “钰儿。”他将她揽入怀中,用力抱紧,力道之大,似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相信我,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没有死,我就在你的眼前,不论今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离开你,这辈子,我永不放手!” 她将脸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从他胸膛中传出的心跳声,坚韧,强劲,充满了力量感。 慌乱无助的心,也渐渐变得平稳,变得安宁。 “阿蓟,答应我,不要再留我一个人。” “好,我答应你,百年后,我一定比你后走。”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其实,老天爷对他们,真的已经很仁慈了。 任何遗憾与错误,都是不能被弥补的,但他们却拥有了第二次机会。 真的很满足,很满足。 这辈子,她定要凭心而活,再也不要被那些俗世纷扰所束缚。 “阿蓟。” “嗯?”他低首,这丫头又在担心什么? “你是太子。” “对啊,和以前一样,有问题么?” “当然有。”她一把推开他:“既然你是太子,那么总有一天,你会成为皇帝。” 两人相处这么久,只要对方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她说的已经这么清楚,他又怎会听不明白? “我容蓟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妻子。” “好话谁不会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 “那我发誓?”他举起手来。 “不用。”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不是贪心的人。” “可我总有一天会老。”这是每个女人,都不想面对的。 “等你老了,我也老的走不动路了,咱们就肩并肩躺在一起,数天上的星星。” 她啐他:“无聊!” “无聊?”他忽地挑眉,朗然的星眸中,蓦地染上一抹邪气,跨前一步,将她打横抱起。 “你干嘛呀?”一阵天旋地转,她竟被他丢在了榻上。 “瞧你这记性,今天可是咱们的大喜事日,**一刻值千金,你说要干嘛?” 她脸一红:“不正经。” “冤枉啊,哪对夫妻的洞房花烛夜不是这么过的?哪里不正经了?” “不正经就是不正经!” “好吧,就当我不正经好了。”他猛地俯身,将她压在身下:“接下来,还有更不正经的。” “唉,别……别啊……等等……” “等什么等,早等不住了。” “不是……外面好像……好像有动静……” “不管他们。” “可是……唔……” 恢复了健康体魄的某人,瞬间化身为狼,苏墨钰压根招架不住,片刻间就软成一滩春水。 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沉浸在他给予的抚慰中难以自拔。 “哎呀!你别挤我!” “我哪挤你了,分明就是你推我!” “你们两个让开,我什么都瞧不见了!” 谁能告诉她?寝殿外传来的这些声音是什么鬼?敢情还有人在外面观摩不成。 她喘着气,一个劲推压在身上的人,“外面……外面有人……你快起来!“ 正说着,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四五个人叠罗汉般,一起跌进了殿中。 容蓟眼明手快,抄起锦被,便把苏墨钰盖在了下面,同时挥手,放下了床榻两边的红色喜帐。 “孤看你们是皮痒痒了!”身为太子殿下,某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疾言厉色。 苏墨钰从锦被的缝隙看过去,摔倒在地上的人有长乐公主,十皇子容阅,苏明音,甚至还有魏全,门口还站着几个生面孔,老天,她和容蓟不会真的表演了一场活春宫给几人看吧? “太子哥哥,我们不是故意的。”长乐弱弱道。 “是……是苏家三姐让我一起来闹洞房的。”容阅直接把锅甩给了苏明音。 “你这臭小子,分明是你先提出的建议。”苏明音拎起容阅的耳朵,一顿训斥。 “殿下,奴才……奴才本来是想把这几个家伙赶走,是他们故意把奴才拽进来的。”魏全唆唆哆哆道。 容蓟被几人吵得脑瓜子疼,扶着额头,一脸无奈。 苏墨钰躲在被子里,忍不住偷笑起来。 伸出手,在暖和的被窝里摸索,然后,握住他温暖的大掌。 容蓟,不管这一世,是老天奖励我的,还是补偿我的,总之—— 我也永不放手! 本书由 殇泪忆雪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