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本王想静静》 作者:花里寻欢 文案: 【文案君】 穿成一个正欲造反作大死的王爷怎么办? 陆季迟的答案是:把自己变成傻子,把口头禅变成“都听皇兄的”。 昭宁帝对此很忧心,赐了个温柔贤惠的媳妇儿拯救他。 然而…… 看着眼前这饭量比他还大,虐起渣来比他还狠,说起段子来比他还溜的少女,陆季迟:……让我静静。 【表里不一伪白莲女主vs根正苗红傻白甜男主,甜宠虐渣日常】 【看文指南】 架空yy,请勿考据。1v1,sc,轻松甜宠文。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陆季迟,姜姮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穿成一个正欲造反作大死的王爷怎么办?陆季迟的答案是:把自己变成傻子,把口头禅变成“都听皇兄的”。昭宁帝对此很忧心,赐了个温柔贤惠的媳妇儿拯救他。然而……看着眼前这饭量比他还大,虐起渣来比他还狠,说起段子来比他还溜的少女,陆季迟:……让我静静。本文文风幽默,人设饱满,故事情节新鲜有趣,尤其男女主之间的对手戏,又甜又萌又搞笑,另外配角也各有各的精彩,让人欲罢不能。 ==================== 第1章   热。   烈火焚身似的热。   陆季迟难耐地扯了扯领口,想要将那勒脖子的领带扯开。   然而没有领带,也没有扣子,手里的布料滑不溜秋的,触感像是绸缎。   ……可他明明刚参加完混蛋老爸的葬礼,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西装?   陆季迟脑中有一瞬清明,但很快又迷糊了。身上烧起来了似的难受,尤其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更是蠢蠢欲动,似要炸开。   “参见殿下,”忽然一阵幽香迎面扑来,一个含羞带怯的声音响起,“呀!殿下的脸怎么这么红,可是哪里不舒服?”   殿下?   什么鬼?   陆季迟愣了愣,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睛,然而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夜色,偶有几点灯火晃过,似乎也离得很远。   这是哪儿?他不是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吗?   “殿下?”陌生的女声越来越近,“殿下可是累了?”   不累。   就是快热死了。   正想说能不能帮我买瓶水来,那声音的主人忽然靠过来扶住他,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殿下若是累了,我扶您去歇息吧?”   歇息?   陆季迟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刚要拒绝,忽然一道疾风袭来,扶着他的女人惊叫一声,软软倒了下去。   “姑娘,好了。”压得极低的声音,听起来似远似近。陆季迟努力睁大眼,却依然什么都没有看清,他拧眉,凭感觉往前踉跄了两步,想说什么,脚下忽然踢到什么东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   “姑娘!”   低低的惊呼声响起,陆季迟却听不清了。他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冰冰凉凉,香香软软,好舒服……   他忍不住抱紧那“东西”,下巴往“它”身上蹭去。   那“东西”似乎挣扎着推了他两把,但陆季迟这会儿已经彻底迷糊,只剩下本能了。   “流氓!放开我家姑娘!”   头发被人用力地拽了一下,陆季迟吃痛之余稍稍清醒,刚要抬头,便听一个软糯好听的女声淡定地说:“晋王殿下喝多之后不慎落水了,赶紧喊人将他捞上来。”   喝多之后不慎落水?   陆季迟迷糊的脑子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下一刻,怀里的人用力一挣,将他推了出去。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却不想脚下一空……   噗通。   一声大响之后,冰冷的水花淹没了他。   “哎呀!这里有人落水啦!来人!快来人呐!”   陆季迟:“……”   他想骂人,意识却开始消散,没一会儿,黑暗席卷而来。   ***   陆季迟是被舔醒的。   湿漉漉的大舌头,上头长满了倒刺,一下一下,舔得他脸皮都快要掉下来了。   “……蛋……蛋哥饶命。”意识终于从冗长的黑暗里挣脱出来,他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恍惚间,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大眼。   琥珀色?不对,他家二蛋的眼睛明明是绿色的……   陆季迟茫然了片刻,定睛看去。   黄毛黑斑,体格矫健,一双明亮的琥珀色大眼下,满口森森利齿……握草!这哪儿是他家胖成球的猫主子二蛋,丫分明是只成年大花豹啊!   陆季迟瞬间清醒的同时差点吓尿,偏那大花豹见他醒了,竟似乎很高兴,一个劲儿舔他不说,还“喵喵”直叫地挺着大脑袋往他怀里钻。   从前只在动物园里远远围观过这些大家伙的陆季迟:“……”   豹子的叫声居然和猫主子一样萌……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大家伙哪儿来的啊?!   “殿下醒了?”   忽然有陌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陆季迟下意识抬头看去。   三十来岁的男人,高大如熊,肌肉结实,刚毅的脸上盘踞着一条食指粗长的刀疤,狰狞中带着一股“老子很不好惹”的匪气。他穿着一身玄青色云纹圆领袍,墨发束冠,腰佩长剑,竟是一副古人的打扮!   再一看自己身上盖着的绣花锦被,还有这屋里古香古色的摆设……   陆季迟静静地懵逼了一会儿,扭头闭上眼睛。   他一定是在做梦。   “……殿下?”   “喵?”   “殿下怎么了?”   “喵喵?”   然而那一人一豹的声音并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清晰了,陆季迟:“……”   用力掐了自己两下后,他睁开眼,对那面目凶狠的男人招招手:“你过来。”   男人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   陆季迟一把抓住了他粗糙的大手。   男人:“……?!”   好真实的触感……陆季迟木然地扯了一下唇,想说什么,脑中有什么陌生的东西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殿下?”想起自家主子平日里视女色为粪土的样子,魏一刀眼角微抽,忍着心底的恶寒开始思索,如果殿下真像外人猜测的那样是个断袖,自己要不要从了他。   陆季迟不知道这哥们凶狠的外表下有颗蠢萌的心,沉默片刻,僵硬地松开了他的手:“那什么……我再睡会,你先出去吧。”   魏一刀如释重负,飞快地缩回手:“殿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看起来不大对劲啊!   “没,我就是有点困,你去吧。”   见他坚持,魏一刀虽然心中不解,却还是带着大花豹退下了。   陆季迟在床上僵坐了一会儿,瞥见不远处案桌上放着的雕花铜镜,慢慢下了床走过去。   倒映在铜镜里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鼻挺眉浓,五官俊朗,长得非常好看,只是神色倨傲,眼神阴沉,有种“全世界都欠我五百万,我早晚要讨回来”的中二感……   陆季迟嘴角微抽,用力揉了揉脸,才把这叫人蛋疼的表情揉散。   再一看,好多了。只是……   他这是赶上传说中的穿越大潮了?   盯着镜子里那张与自己只有五分相似的脸,陆季迟陷入了沉思。   他记得出事的时候,自己刚参加完混蛋老爸的葬礼,那时天色阴沉,风雨大作,他开着车爬在回家的路上,心情不怎么好,这时一熊孩子突然冲出马路,他急急踩下刹车,被人追尾了。可当时大家车速都不快,按说不会有什么大事才对,怎么一眨眼,他就变成这什么大周朝的晋王殿下了?   扶着椅子慢慢坐下,陆季迟郁闷地翻看起脑子里那份不属于他的记忆。   陆季迟,十八岁,当今天子昭宁帝的异母兄弟,得封晋王,因生母曾对昭宁帝有恩而颇受圣宠,然而……   “不过就是晚生了几年,论出身论能力,他哪点儿比得上我?凭什么这皇位就没有我的份儿了?!你们且看着吧,这偌大的江山,迟早有一天会落入本王的手中!放心,只要你们跟着本王好好干,事成之后,本王定叫你们一个一个的全都加官进爵,封侯拜相!”   脑中浮现自己这张脸的主人拍着胸脯迎风叫嚣的模样,陆季迟:“……”   有病得治啊年轻人!   还没消化完,外头突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殿下!您睡着了吗?”   是方才那大兄弟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陆季迟犹豫了一下,回到床上躺好:“进来吧。”   古人迷信,在找到回去的办法之前不能露出破绽,不然怕是药丸。又想到相依为命的亲妈方珍珠女士还在等着自己回去,陆季迟心里发堵,狠狠叹了口气。   “殿下!好消息!咱们的计划马上就要成啦!”门被推开,魏一刀满脸喜色地冲了进来。   陆季迟回神,莫名有种不妙的感觉:“什么计划?”   魏一刀一愣:“就是刘美人那计划啊!殿下忘了?”   刘美人……陆季迟翻了翻原主的记忆,整个人都不好了。   刘美人是原主费了大心思安插进后宫的探子,原主让她找机会接近昭宁帝,给他下点会让人精神错乱的药,好让他失去对朝堂的掌控,自己乘虚而上。刘美人之前一直不得宠,所以这计划一直没能顺利展开,前些天她终于得了昭宁帝的宠幸,这才传出了好消息。   “孙先生让我来告诉殿下,他已经派人去助刘美人一臂之力了,殿下放心,这回咱们肯定能成功!”魏一刀压低声音,面露阴狠之色,“过了今天,宫里那位就会一步一步成为咱们的傀儡,殿下的大业……”   陆季迟木然打断他:“具体什么时候动手?”   “刘美人前些天刚承宠,陛下对她正新鲜,最近都是去她宫里用午膳的,所以我估摸着她应该会在一会儿吃饭的时候……”   魏一刀露出能吓哭小孩儿的狞笑,正要继续展望一下美好的未来,就见陆季迟连滚带爬地蹦了起来:“备车!马上备车!”   这个时候备车做什么?该吃午饭了呀!魏一刀有些发懵,但他向来对陆季迟唯命是从,虽然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只飞快地叫人备了马车,在陆季迟的吩咐下往皇宫去了。 第2章   马车飞奔在去往皇宫的路上,陆季迟翻着脑中关于昭宁帝的记忆,心里闪过了一万句妈卖批。   先帝昏庸,不理朝政,日常除了跟妃子们玩生娃游戏就是没玩没了地嗑药。磕着磕着,最终在三年前把自己嗑死了。   他死后本该太子继位,可太子却被人二皇子派人给杀了。二皇子又被三皇子和四皇子联手抹了脖子,再之后五六八三位皇子加入混战,先帝几位兄弟也趁机浪了一把,一群人为了皇位杀红了眼,弄得民不聊生,整个大周摇摇欲坠。   这时大周最强大的外敌北夏也趁火打劫,突然进犯……外忧内患,风雨飘摇,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周要完的时候,生母卑微,不受帝宠的小透明七皇子横空出世,一锅端了上述几位兄弟和皇叔,成功登上皇位。   称帝后,他先是以雷霆手段平定内乱,后又御驾亲征,率领十万大军击退骁勇善战的北夏雄师,成功保住了大周江山。如今大周虽然还没有彻底从那场混乱中缓过来,却也一直在他的励精图治下慢慢恢复,相信再过个十年八年,必定能重现曾经的繁盛富强。   ——没错,原主想反的,就是这么个能与秦皇汉武相比肩的牛逼人物。   陆季迟简直想给他跪下了。   同为皇家血脉,不甘屈于人下,想造个反夺个位什么的其实并不难理解,历史上杀父弑兄,成功上位的狠角色也不少,可问题是,得看情势啊少年!   这昭宁帝要是个先帝那样的废物点心也就罢了,可人家不是,人家是个能把你秒成渣渣的大佬,这么以卵击石的,是嫌命长呢还是嫌命长?!   又回想起昭宁帝处置前头那几个死鬼兄弟时凶残的手段,陆季迟头皮发麻,忍不住就催促道:“再快点!”   外头赶车的魏一刀有些不解,但想起自家殿下的破脾气,到底没敢多问,只越发讨厌了昭宁帝几分——这是得有多坏,才能叫他家殿下连这点儿时间都等不住,要亲自进宫去看他倒霉啊?   正想着,到地方了,陆季迟跳下马车,拔腿就往后宫跑。   为了避嫌,已经封王的皇子是不能再随意往后宫去的,但这会儿情况危急,陆季迟根本想不起这茬。魏一刀想提醒他,还没开口,就看见了昭宁帝的贴身内侍林福来。   面白无须的老太监正笑眯眯地与一个身穿水碧色襦裙的少女见礼。   少女垂着头,看不清容貌,只露出白皙的下巴。她身量不低,身段窈窕,袅袅婷婷地站在那,与身后那个发面馒头似的丫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说不出的优雅美丽。   不过陆季迟这会儿并没有心思欣赏美人,下意识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倒是林福来和那少女听到脚步声,回头与他行了个礼。   “见过晋王殿下,殿下怎么这会儿进宫来了?”   陆季迟认出林福海的身份,学着原主的样子傲慢地看了他一眼:“本王找皇兄有事,他人呢?”   “陛下在御书房……”还没去刘美人那就行!陆季迟心头一松,林福来咪咪一笑,继续道,“教刘娘娘写字呢。”   陆季迟:“……”   说话不喘气会死啊?!   心塞无比地转过身,陆季迟向原主记忆中的御书房跑去。路过那少女时,她恭敬地福了一下身:“恭送殿下。”   声音温柔软糯,听着有些熟悉,但陆季迟这会儿哪有功夫管这个,什么反应都没有地跑了过去。   少女余光看了他片刻,微微勾唇,带着丫鬟与林福来告辞,转身往后宫走去。   而陆季迟……   刚进门就看见刘美人正端着一碗汤往昭宁帝嘴里喂什么的,少年心里大喊一声握草,想都没想就冲上前抢过那汤,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   半晌,陆季迟在一片死寂中放下手中瓷碗,对昭宁帝干巴巴一笑:“我……正好有点儿渴了。”   昭宁帝是个长相斯文的青年,五官只称得上清秀,但天生一双笑眼,看起来十分和善。他如今也不过二十六岁,正是年华最好的时候,穿着一身月牙色常服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儒雅的书生。   然而陆季迟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这位大兄弟是只笑面虎,吃人不眨眼的那种。因此见他回神后盯着自己不说话,陆季迟心里又念了一句妈卖批,然后使劲一掐大腿,眼睛就红了。   “我……臣弟失态了,臣弟知错,只是皇兄,我方才……”他低着头,蔫哒哒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我方才做了个梦。”   他向来骄傲张扬,何曾有过这样萎靡的时候?昭宁帝眸子微闪,挥手示意刘美人等人退下,这才温声道:“行了,一碗汤而已,说说,什么梦竟能把你吓成这样。”   陆季迟搜了搜原主的记忆,一边用掐自己大腿一边低声说:“我梦到七岁那年,皇兄为了救我差点溺水而亡的事情了……”   昭宁帝一怔。   “那时我年幼不懂事,见荷花池里的锦鲤长得肥硕,非要下去抓来吃,却不小心滑了下去,若不是皇兄正好路过,及时将我捞上来,我怕是已经……”大腿好疼,陆季迟在心里将原主吊起来狠狠抽了两下,眼睛越发红了,“那时天冷,皇兄挣扎着将我送上岸,自己却小腿抽筋,险些没能上来。”   想起单纯美好的少年时光,昭宁帝眼神微暖:“是啊,幸好你哭得大声,将附近的禁卫军引了过来。”   陆季迟也配合地目露怀念,但很快就抿了一下唇:“那时我心里十分感激皇兄,还暗暗发誓要一辈子对皇兄好,可是后来……”   “后来什么?”不动声色地扫过少年胸前不慎沾到的汤渣,昭宁帝感慨似的说,“朕记得那件事之后,你有一段时间很黏朕,朕走到哪儿你都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但好像……不到一个月吧,你就不愿意搭理朕了,问你你也不说,只撅个小嘴说朕太讨厌。”   陆季迟沉默半晌,低声说:“是八皇兄跟我说,皇兄救我,并非出自真心,而是……而是借此引起父皇的关注。”   这事儿是真的,但其实原主也记不清到底是哪个哥哥跟他说的这话了,反正八皇子已经是死鬼一只,陆季迟没有任何负担地将黑锅甩在了他头上。   “原来是这样。”八皇子确实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人,又想到当年先帝确实因为这件事情对他好了一阵,昭宁帝摇头失笑,“难怪你突然就不肯理会朕了。”   晋王的生母容妃是镇远侯府嫡出的姑娘,身份高贵,才貌双全,很得先帝喜欢,加上晋王又是先帝十一个儿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先帝非常宠爱他。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自然比旁人傲气些,得知自己视为救命恩人的七皇兄并不是真心想救自己,而是在利用自己之后,他气坏了,再也不愿与他往来不说,还处处欺负他。   若不是容妃在昭宁帝登基前最困难的时候拿自己的性命助了他一把,陆季迟觉得,就原主那作天作地的样子,早就被昭宁帝送下去和几个死鬼兄弟做伴儿了。偏他还不知珍惜,卯足了劲儿要造反作大死……   陆季迟觉得自己真是倒了血霉了,穿到这么个家伙身上,憋了又憋,方才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昭宁帝:“皇兄当年……是真心想救我的吗?”   昭宁帝似乎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顿了一下后笑了:“当然是真心的,朕再功利,也不会无耻到去利用一个年幼的孩子。”   不等陆季迟回答,他又意味不明地挑了一下眉,“你向来骄傲豁达,今儿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了?还有方才那急吼吼的样子……”   他状似随意地敲了一下椅背,陆季迟心头却跟着“咚”地跳了一下。   他怎么感觉这大兄弟好像知道原主暗地里干的破事儿……这念头叫陆季迟背后发凉,想都没想就往死里拧了大腿一把。   “难怪梦里母妃一直骂我,说我对不住皇兄!原来……皇兄,对不住,是我不好,我不该听信老八那王八羔子的挑拨,误会了你这么多年……”   看着嗷的一声扑过来抱住自己,呜呜大哭的陆季迟,昭宁帝:“……”   第一次,他发现自己看不懂这熊弟弟了。   果然是长大了,心机更深了吗?   正思索着该说些什么,熊弟弟又说话了:“母妃昨晚狠狠教训了我一顿,皇兄,我跟她发了誓,以后再也不跟你对着干了!咱们,咱们往后相亲相爱,好好儿地做兄弟!”   看着那双一扫往日浑浊,再看不见半点野心的桃花眼,昭宁帝一怔,不知怎么竟有一瞬间想要相信这话。   但也只是一瞬间罢了,他垂目一笑,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般懂事,你母妃见了一定很高兴。”   陆季迟也不失望,他的态度转变得那么突然,昭宁帝会马上相信才有鬼,不过眼下的危机好歹是解决了,他心下微松,暗暗舒出口气。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卖个蠢叫昭宁帝更相信自己一点,昭宁帝又说话了:“你这一直做梦的,可是昨晚在安国公府惊着了?说来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怎么好端端的落了水,可有大碍?” 第3章   昨晚安国公七十大寿,原主去参宴,喝多之后有些内急,便提前离了席,后来……陆季迟努力想了想,发现原主的记忆到这里就断了,后面剩下的都是他自己的记忆。   所以被人色诱,对人耍流氓,又被人推下水什么的,不是梦,而是真的?!   想起当时那种浑身发热,难受至极的感觉,陆季迟嘴角微抽,穿越大神坑他啊!给他选了个这么猥琐的穿越时机!不过很显然,原主应该也是被人坑了……   至于是谁干的,陆季迟翻了翻他的记忆,没找到答案。他也没深思,昭宁帝还等着他的回答呢。   “就是喝多了不小心踩空了,没什么大碍,多谢皇兄关心。”这事儿关系到他的穿越,没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陆季迟不敢说实话,便只不在意地摆了一下手。   昭宁帝挑眉,也没有多问。   “那就好,”他举杯抿了口茶,片刻笑眯眯地说,“说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看上什么姑娘?若是有,跟朕说说,朕给你做主。”   “没有,”不等昭宁帝说话,陆季迟就学着原主的样子嫌弃地哼了一声,“装模作样的,看着就烦。”   “也不是所有姑娘都这样的,你认真找找,肯定能找到合心意的。”昭宁帝笑了一下,随口似的说,“或者你说说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皇兄给你找一个?”   这是试探!   陆季迟心下微凛,撇撇嘴露出一个勉强的表情:“也行吧……不过要长得好看,性格温柔但不烦人的。”   他这么干脆,昭宁帝就真的有些诧异了。   这熊弟弟一直上蹿下跳地想找个得力的岳家做自己的助力,这事儿别人不知道,他却是一清二楚的。如今……   昭宁帝心中沉吟,面上却什么都不显地笑了:“行,朕叫你皇嫂亲自给你把关。”   ***   一出御书房就对上魏一刀懵逼的双眼,陆季迟轻咳一声,拍拍他的肩膀:“回府。”   魏一刀下意识跟上,走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殿下!你方才怎么能……”   他声音响亮,说话跟打雷似的,陆季迟吓了一跳,忙打断道:“回府再说。”   没看四周都是宫女太监么!   “可是……”   “闭嘴!”   “……哦。”   看着这一脸委屈的大兄弟,陆季迟心累不已。   手下的人不是中二病就是缺心眼,就这还想造反做皇帝呢?原主怕不是个傻子吧!再一想方才面对昭宁帝时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他忍不住就加快了脚步。   虽然昭宁帝一直笑眯眯的态度很温和,但他有预感,他是知道原主想做什么的。   之所以没有采取行动,应该是记着原主生母的恩情,可再大的恩情也总有消耗完的一天,何况今天这事儿性质严重,已经不是从前那些可以容忍的小打小闹了。反正他要是昭宁帝,原主要是真对他动了手,他肯定不会再放过他——都说小人难防,一个已经对自己心生歹意的人,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陆季迟越想越觉得蛋疼,默默诅咒了穿越大神几句,低声对魏一刀道:“马上传令给刘美人,计划暂停,不许妄动。”   魏一刀想说话,陆季迟没给他机会,“我怀疑皇兄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如今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魏一刀顿时脸色大变,半晌才努力压低了声音:“怎么会这样!难道……难道是咱们的人里出了内贼?!”   见他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还主动给自己补了个完美的借口,陆季迟沉默片刻,肃然点头:“所以在查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   “不能轻举妄动!”   “……对。”   “殿下放心,我这就去办!还有那个内贼……”魏一刀目光凶拧地捏了一下拳头,“胆敢出卖殿下,看老子怎么捏爆他的脑袋!”   陆季迟:“……”   你高兴就好。   两人说着往宫外走,走着走着魏一刀突然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早上孙先生来报,说是太后昨晚逛御花园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殿下快去看看,给她看老人家请个安吧!”   陆季迟心里惦记着保命外加想法子回现代的事儿,不大想去,但佘太后是昭宁帝的生母,也是他名义上的母后,不去不行。   “知道了,你赶紧去,别耽误正事儿。”他说完,默默叹了口气,转头往寿宁宫去了。   ***   “太后困乏,正在休息,太医吩咐过不能惊扰,是以,王爷还是先回去,等太后好些了再来吧。”   佘太后出身低微,性格木讷,与亲儿子昭宁帝关系都很一般,更别说是其他便宜几个儿子了。因此她不肯见他,陆季迟也没有觉得奇怪,只学着原主的样子与那出来回话的宫女说了几句客套话,这便告辞了。   魏一刀已经走了,陆季迟独自走在出宫的路上,纷乱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虽然才刚刚大学毕业,但他的人生从小就充满了天雷和狗血——混蛋老爸婚内出轨,为了小三抛妻弃子,小三嫌弃他年纪大了不中用,叫他做了绿毛龟。绿毛龟伤心又愤怒,死前把巨额遗产全部留给了糟糠妻的儿子……反正比电视剧上演的都精彩。所以虽然穿越这种事很玄幻,但陆季迟还是很快就整理好心情,开始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首先是保命——这个倒不是特别难,原主生母对昭宁帝有恩,一般情况下昭宁帝不会要他的小命,只要小心些,别暴露身份,然后不要继续作死就行了。   其次就是想法子回现代——这个就比较困难了,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过来,又是怎么穿过来的。   看来只能去昨晚的事发地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了。还有那个试图勾引原主,以及后来把他丢下水的妹子,她们没准也能知道什么……   “我说掌嘴!你们都聋了吗!”   突如其来的娇喝声打断了陆季迟的思绪,抬头一看,是个衣着鲜亮,神色骄纵的女孩儿,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正指着一个身穿水碧色襦裙的少女要打她。   少女乌发低垂,身姿窈窕,虽看不见脸,却也难掩美丽。她身后跟着一个白胖白胖的小丫鬟,两人一瘦一胖,一高一矮,站在一起有种莫名的喜感。   因着这个,陆季迟一下就认出了她们是自己之前进宫时遇到过的那对主仆。不过原主并不认识她们,反倒是那个要打人的女孩儿,陆季迟只看上一眼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九公主,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因生母成太妃与原主的生母是表姐妹,她向来与原主交好。   只是这丫头任性骄纵,妥妥的熊孩子一枚,她们怎么惹到她了?   骨子里的正义感叫陆季迟没怎么犹豫就要上去帮忙解围,谁想少女却说话了:“公主息怒,只是不知臣女做错了什么,竟叫公主这样生气?”   声音软糯,莫名熟悉,陆季迟一愣,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昨晚那个推他下水的妹子。   虽然当时迷迷糊糊的不能确定,但从感觉上来说很像……   莫非就是她?!   “见了公主不行礼不说,还敢出言顶撞,五姑娘莫非还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说话的是九公主身边的大宫女,见她撸起袖子就要对自家姑娘动手,白胖丫鬟急了,忍不住就要开口反驳,却被少女一个眼神制止了。   “臣女不敢,方才……”少女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白皙温婉,美丽至极的脸。   陆季迟瞳孔一缩,有种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的感觉。不过再漂亮也是个未成年少女,他欣赏两眼之后就十分正直地收回了视线,只在心里暗暗琢磨:虽然那会儿确实是他活该,但这妹子看起来温柔又端庄,应该做不出直接把人往河里推的事儿来?   “废什么话,动手!”   九公主显然不打算听她的解释,少女无奈,只能退后一步道:“公主是君臣女是臣,您要打我,我自然不敢不从。只是进宫前舅母曾派人来吩咐过,让我出宫之后去见她,说是大表哥从军中回来了,想与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一起吃个饭。未免长辈见了担忧,可否请公主开恩,将这掌嘴之刑改成别的惩罚?”   九公主愣了片刻后嗤笑出声:“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竟还敢与我讨价还价?”   “臣女不敢,只是舅母身体不好,我实在不愿叫她担忧,还有大表哥……”少女微微一顿,“大表哥最关心舅母,若是舅母心情不快,他只怕也会……”   不知想到了什么,九公主脸色微变,半晌方才不甘地哼了一声:“算了算了,今日就饶了你,赶紧滚,日后不许再在我面前出现!”   “多谢公主开恩。”少女垂目盖住眼底的流光,微微福身,带着白胖丫鬟准备离开。   九公主撇嘴,也跟着转身要走,只是就在转头的一瞬间,却像是突然见了什么,脚下猛然一顿:“站住!”   不等少女反应,她就提着裙子冲了过去,“你耳朵上戴着的是什么?!”   少女一愣,似有不解,但还没等她说什么,九公主已经尖声怒骂,“他竟将这副月光珠耳坠送给了你……不要脸的东西!都已经有未婚夫了竟还四处勾搭旁人,来人!给我抽花她的脸!” 第4章   不是已经消停了么,怎么突然又爆发了?   陆季迟先是懵逼了一下,等看见九公主愤怒中夹杂着嫉妒的眼神,方才从原主的记忆里翻出相关资料——九公主喜欢秦家的长公子秦铮,一心想嫁给他做媳妇儿,但人家秦铮并没有做驸马的志向,一直对她避之不及。九公主求而不得,却总是不肯放弃,变本加厉地纠缠秦铮不说,还抽过好几个仰慕秦铮的姑娘。   不许别人多看他一眼,也不许他多看别人一眼,叫他都二十好几了还没能娶上媳妇儿,这就是她对秦铮的爱了。   陆季迟嘴角微抽,深深同情了那位倒霉的秦大公子两秒,末了才重新看向那少女。   秦铮出身寻常的武将世家,但骁勇善战,是将帅之才。昭宁帝御驾亲征前往北夏的时候,他也跟着去了,并在那一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昭宁帝非常欣赏他,一回京就将他重用了起来,秦家也因此成了京中的新贵之家。   这少女唤秦铮表哥,又称他的母亲为舅母……陆季迟努力翻查原主的记忆,在被那庞大复杂的关系网绕晕前,艰难地确定了她的身份:荣国公府三房嫡出的姑娘,姜氏阿姮。   荣国公府是百年世家,祖上曾出过好几个阁老,还有两个丞相,一个太傅。只是到了这一代,已经有些没落了。如今的荣国公,也就是姜姮她大伯父,是个碌碌无为的废柴。剩下几个兄弟,二爷早逝,四爷酸腐,五爷纨绔,只有姜姮的父亲姜三爷还能支撑一下门户。   不过弃文从武做了将军的他在府中并不得看重,盖因荣国公一家子都是自视甚高的文人,看不起武将莽夫。而且,姜三爷还娶了那时家世相当平凡的秦家女,虽然秦家女生下姜姮的弟弟姜辞之后就意外亡故了,姜三爷也在姜老夫人的强烈要求下又娶了一个出自书香世家的妻子,但这事儿到底叫人觉得不痛快——都是高门世家出来的贵女,谁愿意和一个出身那样低微的人做婆媳(妯娌)呢?   不过姜三爷并不在乎家人的冷淡,带着妻妾和一众儿女去了边关,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一次。   至于原主,他其实并不认识这位姜五姑娘,之所以会知道得这么详细,是因为前几天刚好听人说起过她的美名——这姑娘的长相实在是太符合时下的审美了,面如芙蓉身如柳,却并不妖媚,反而温柔娴静,是男人会喜欢,婆婆们也会喜欢的类型。   另外除了亲爹给力,自己也与秦家,尤其是秦铮交好之外,宫里生育了九皇子的秦太妃还是她嫡亲的姨母。先帝在的时候秦太妃与九皇子不受宠,没人把他们放在眼里,可昭宁帝登基之后,这两位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了起来——秦太妃跟佘太后,这俩可是亲闺蜜。没看从前的九皇子,如今的洛王都出宫建府了她还留在宫里么,这都是因为佘太后舍不得她的缘故。   还有洛王,虽然生母一样是不得帝宠的小透明儿,但他和昭宁帝不一样,并没有上位的野心。相反,他打小就沉迷种田不可自拔,平时最喜欢扮成农夫,扛着大锄头去地里干活儿。这在外人看来固然是个自甘堕落的大奇葩,可到了昭宁帝眼里……   这样的弟弟请给他来一打!   所以,洛王也是所有还活着的弟弟中昭宁帝最喜欢的一个。   因着上述种种原因,两个月前姜姮一进京就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不过听说她和永安侯世子早有婚约,这次好像就是为了完婚才会回京长住的……虽然在陆季迟眼中,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她还是个高中生。   “公主误会了,”姜姮不知有人在同情自己,听了九公主这话不由诧异,“这副月光珠耳坠乃是舅母所赐,与旁人并无干系。”   九公主却听不进去,她是亲眼看见秦铮在首饰铺里挑了这对月光珠耳坠的,这几天也一直在琢磨秦铮会将它送给谁这个问题,如今突然找到了答案,哪里受得住?又想起秦铮都二十几了还不肯娶妻,以及自己曾亲眼见过的,他对姜姮这个表妹百般维护的样子,九公主顿时恨得牙都酸了。   大概是嫉妒使人脑子灵光,她想着想着突然转过了弯:“你!你方才竟还敢拿秦哥哥威胁我!”   什么一会儿出宫之后要去舅母家吃饭,什么舅母身体不好,不想让她担心,分明就是拿她那舅母作掩护,明里暗里地用秦铮威胁她,叫她不敢对她动手!   竟然反应过来了?   姜姮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眉,心下轻啧。这副耳坠真是她舅母送她的,舅母家里的几个表姐妹也每人都有一副,不过这小公主正在气头上,就算她解释了,想来也听不进去……   少女目光微转,隐隐闪过流光,正要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发生什么事了?”   转头一看,竟是晋王。   “十一哥哥!”见到陆季迟,九公主顿时红了眼睛,又是委屈又是愤恨地跑过来。   陆季迟其实不是很想理她,这丫头性格太招人烦了,但原主向来跟她比跟自己同母所出的妹妹十公主还要好,为了不被人看出异样,他只能学着原主的样子放软了声音:“怎么气呼呼的,谁又惹你生气了?”   陆季迟的到来让九公主濒临失控的理智稍稍回笼,虽然没有明说,但姜姮显然有拿秦铮威胁她的意思,如果她真的叫人对姜姮动了手,秦铮知道了,一定会讨厌她……他本来就不喜欢她,她不能再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可如果是晋王见不惯臣女张狂才动的手,姜姮难道还敢与秦铮说是她唆使的不成?   想到这,她指着姜姮便恼恨道,“她!十一哥哥,她不给我请安,还冲撞侮辱我……”   白胖丫鬟顿时紧张不已,物以类聚,九公主是个蛮不讲理的讨厌鬼,和她交好的晋王又能好到什么地方去?万一他真要对她家姑娘动手,她……   “那你就掌她的嘴啊。”   “……?!”看着一脸“上啊,我帮你加油”的哥哥,九公主有一瞬间的懵逼。   “你是公主,金枝玉叶,有人冒犯你,你只管给她一巴掌就是,”陆季迟一脸好哥哥的样子,“放心,若是皇兄问起,我会护着你的。”   九公主:“……”   虽然这倒霉哥哥还是和从前一样不问是非地站在她这边,可为什么感觉哪里不太对?   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说话,陆季迟心中暗笑,面上却是挑了一下眉:“怎么了?今儿怎么磨磨蹭蹭的,都有些不像你了。”   晋王与秦铮有过节,向来不赞同她喜欢秦铮,九公主哪敢说实话,支吾片刻,方才强忍着怒气嘟囔道:“这不是前些天有那多管闲事的家伙向皇兄参我跋扈么,十一哥哥,我不方便顶风作案,你帮我罚她好不好?”   陆季迟看了姜姮一眼,她正低垂着头,一副温顺恭敬的样子。   竟也不求情不辩解?   陆季迟心中惊奇,忍不住就多看了她几眼,九公主一看,更气了。   这不要脸的贱人!都已经是有未婚夫的人了,还到处勾引男人,先是秦铮,现在又是她十一哥哥……   盯着姜姮耳上那对灿亮剔透的月光珠耳坠,九公主心中又酸又疼,扯着陆季迟的衣袖便开始撒娇。   她在原主面前一向是可爱讨喜的,这会儿要是原主在,只怕早就已经命人对姜姮动手——不过是个臣子之女,打了也就打了,有什么要紧呢?   至于这臣子之女是个天仙似的美人……   对不起,美人什么的在晋王殿下眼里跟五大三粗的魏一刀没什么差别。   然而陆季迟是个审美正常的人,也不是那种会无限纵容熊孩子的智障家长,所以九公主的撒娇最终换来的,是一句充满惊讶的“这么巧?昨儿也有人弹劾我呢!”   然后就没了。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继续开口的九公主:“……”   姜姮没忍住,别过脸笑了一下,虽然没有出声,却已足够叫人难堪。   九公主浑身哆嗦,失去理智般狠狠抬起了手:“贱人!你竟还敢笑话我!”   姜姮也不躲,抬目看她,微笑着做了个口型:大表哥。   九公主理智瞬间回笼,手再也挥不下去的同时,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憋死。   回头看向陆季迟,却发现他只是一脸鼓励地看着自己,并没有半点替她出头的意思。   九公主抖了抖唇,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十一哥哥你变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最终,她狠狠一跺脚,抹着泪花儿跑了。   你家十一哥哥确实变了,变得可彻底了呢……陆季迟也没追,只装模作样地吩咐了一旁的宫人几句,然后转头看向姜姮。 第5章   姜姮已经敛了眼中笑意,见他看来,袅袅福身:“多谢殿下开恩,只是方才臣女确实已经向公主行了礼,公主忙着赏花,兴许没有看见,这才误会了。”   不是误会,就是找茬。九公主心眼儿小,见不得比她貌美的姑娘,再加上嫉妒姜姮和秦铮关系亲近,自然看她不爽。   不过这话陆季迟没有说,说了人设就要崩了,他只是学着原主平时对待姑娘的样子拽拽地斜了她一眼,哼道:“行了,离本王远点。”   这个模样显然是有点智障的,少女眼皮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陆季迟内心发窘,可附近都是宫女太监,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伪装智障,免得被人看出什么异样来。   两人默默无言,一前一后出了宫。   陆季迟这才松了口气,在姜姮上马车之前叫住了她。   “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陆季迟做贼似的瞄了瞄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这边,方才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问道:“昨晚安国公的寿宴,你有没有参加?”   姜姮一脸讶异,似乎很奇怪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恭敬地答道:“回殿下,参加了。”   “中途有没有离席?”   姜姮微顿:“有,丫鬟莽撞,不慎弄脏了衣裳,我便随安国公府的二姑娘去后院换了一身衣裳。”   陆季迟点头,余光仔细着观察她脸上的表情:“换衣裳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特别的事情?”她一脸疑惑,像是完全不知道他再说什么。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说话声音也坦坦荡荡的,没有半点刻意遮掩的意思,陆季迟有些失望。虽然从刚才的事情里可以看出这姑娘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好欺负,但聪明并不等于不可信,再加上她身后那胖丫鬟看起来也不像是能悄无声息打晕一个姑娘的高手,他点点头,没有再问,又学着原主的样子“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这没事儿总哼来哼去的,像是有病啊!   姜姮嘴角微抽,等他上了马车,方才若有所思地眯了一下眼睛。   这位晋王殿下,似乎和传闻中不大一样?   ***   回到王府吃过午饭后,魏一刀回来了。   “殿下,都搞定了!”   这家伙虽然蠢萌,但办事向来牢靠,陆季迟松了口气,刚想夸他两句,这大兄弟忽然愤愤地捶了一下桌子:“他娘的!要不是突然出了内贼,咱们的计划这会儿都已经成功了!”   桌子颤动,茶水四溅,陆季迟嘴角微抽,扯过他的袖子擦了擦:“什么意思?”   “就殿下抢过去喝了的那碗汤水啊!刘美人好不容易才想到法子,将那药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进……”魏一刀声音一卡,霍然抬头。   “……”陆季迟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僵硬的脑袋,“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喝的那碗汤是有毒的?”   “殿殿殿下别怕!解药!我我我这就去找孙先生要解药!”魏一刀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腰间刀柄不慎砸在桌角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陆季迟:“……”   他好像知道原主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挂掉了——手下全是不靠谱的坑货,不挂他挂谁?!   魏一刀很快就回来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身材消瘦,眼神锐利,穿着青灰色的书生袍,看起来低调而精明。   这就是魏一刀口中的孙先生了。   这人是原主身边的谋士,给原主献过不少好计策,原主非常信任他。只是陆季迟在旁观者的角度上琢磨了一番,却觉得这位孙先生并不简单。   首先他是某天自己找上门的,虽然背景看似简单,没有什么破绽,但这件事本身就不合常理——如果原主是个雄才大略,有实力能夺下皇位的人倒也罢了,可他只是个中二少年,有野心却没有能力,哪个真正想建功立业的谋士会找上这样的人,奉他为主,替他出谋划策?   其次这孙先生并不懂医术,却总能弄到各种各样的毒或药,虽然原主问过这些东西的来历,孙先生也给出了回答,但那答案只是看似合理,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孙先生行事很神秘,原主这个主上都时常找不到他。虽说高人有些怪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陆季迟就是有种莫名的感觉:他应该是另有来头的,并且原主很可能只是他和他身后的人推出来的一个挡箭牌。   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该思考的东西,陆季迟木然地接过孙先生递来的解药服下,心里一阵悲凉。   幸好是慢性毒,这要是急性的,他现在已经挂了吧?   又想到这种坑爹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他闭上眼,重重叹了口气。   魏一刀吓得噗通一声跪下,陆季迟一愣,睁开眼,就见这大兄弟虎目含泪,声音颤抖地说:“殿下没有抽我,还默默叹起了气,先生,殿下是不是……是不是被毒傻了?!”   陆季迟:“……”   拿鞭子来,他这就抽死他!   ***   孙先生给的解药见效很快,吃下没一会儿,魏一刀叫来的府医就告诉陆季迟他体内的毒素已经清干净了。   陆季迟点头,老大夫又简单叮嘱了几句,这便退下了。   魏一刀被陆季迟罚到院子里做俯卧撑去了,屋里只剩下了他和孙先生两个人。   “殿下为何突然中止计划?”   看着这拧着眉,一脸不快的中年人,陆季迟眯了一下眼睛。   他现在满脑子就想着回现代,不怎么想搭理他,但这孙先生一看就是个人精,如果不早点处理掉他,没准儿什么时候自己就得暴露,所以他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一刀没跟你说?”   魏一刀当然已经跟他说过,但……   “内贼的事情,我并没有听说,殿下是怎么发现的?还有陛下那里,殿下说陛下已经看破咱们的计划,可有什么根据?”   陆季迟抬头看着他,没说话。   他的眼神与平时有些不一样,孙先生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对,但没有多想,只继续沉声道,“我听说殿下从刘美人手中抢过那汤喝下的时候,陛下也正要喝。要真知道咱们的计划,他怎么会一点儿都不设防?殿下,刘美人费了极大的心思才得手,咱们差一点就成功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质问本王?”   孙先生一愣。   陆季迟学着原主的样子冷然一笑:“虽然本王中的是慢性毒,短时间内不会有事,也及时吃下了解药,可怎么说也是受了一番惊吓,先生却连一句慰问的话都没有,还语带怀疑,连连逼问本王……”   他笑意一收,陡然沉下脸,“不知道的人,怕是要以为先生才是这府里的主子呢!”   孙先生惊呆了,自打晋王见识过他的能力之后,就一直很敬重他也很依赖他,这是头一次对他这么不客气……   发生什么事了?!   “属下不敢,殿下误会了……”   到底是个聪明人,见情况不对,孙先生马上就放低了姿态试图给陆季迟顺毛,然而陆季迟并不想给他机会,又一脸恼怒地呵斥了几声,这便让他滚蛋了。   孙先生这下是真的懵逼了,他向来看不上空有野心却没有能力的晋王,所以才会在晋王对他的客气礼让中渐渐膨胀,做出这等对主上指手画脚的事情来。但他是笃定晋王不会发现才敢这么做的,可怎么忽然间,原本只知意气用事,完全不知道动脑的晋王就变了呢?!   他心中惊怒交加,又有些懊悔,看着一脸阴沉,显然正在气头上的陆季迟,到底不敢再说什么,神色讪讪地退下了。   他一走,陆季迟脸上的怒气就散了。   翻着白眼起了床,陆季迟默默鄙视了一下被人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的原主,这便开始琢磨去安国公府找线索的事情。   这时魏一刀做完俯卧撑进来了,见他额上虽有汗,但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只是去外面转了一圈,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的陆季迟顿时震惊了:“五百个,都做完了?”   魏一刀拍拍胸膛,一脸“殿下今天真温柔”的感慨:“再来五百个也没问题!”   做一百个就能喘成死狗的陆季迟:“……” 第6章   “殿下是不是还不舒服?”见他瞪着自己不说话,魏一刀顿时又紧张了,扭头就要把府医叫回来,被陆季迟给拦住了。   “……行了我没事了。”   “真的?”魏一刀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忧心忡忡地说,“若是哪里不舒服,殿下一定要及时说啊,虽说已经吃下了解药,可谁知有没有后遗症呢?”   说到这他又肃然道,“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儿,殿下叫我上就好,可不能再拿自己的安危去冒险了!”   陆季迟一顿,心下有些感慨。   原主身边也不全都是孙先生那样的人,至少这个魏一刀是真的有本事,也是真的忠心于他的。   魏一刀原来是个江湖游侠,孑然一身,四处漂泊,某日遭仇家追杀,险些丧命,是恰好路过的原主出手相救,他才活了下来。   虽然外表粗犷,不像善类,但魏一刀心肠柔软,知恩图报,是个忠义之人。原主救了他,他就发誓拿性命相报,哪怕是谋反这样在外人眼里十分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义无反顾,一心追随原主,从来不曾动摇过。   “殿下?”   见陆季迟看着自己不说话,魏一刀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大脑袋,殿下这两天怎么总奇奇怪怪地盯着他看?难不成他真的对自己……   他一脸的纠结,一会儿面露挣扎,一会儿又面露忍耐,也不知在脑补些什么。   陆季迟眼皮微跳,直觉不想知道,便只摆摆手道:“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说罢就起身往安国公府去了。   ***   安国公府的老夫人永和长公主是先帝的姑姑,陆季迟要喊她一声姑奶奶,也要叫她的儿子安国公世子一声表叔。而安国公世子的两个儿子,算起来与他也是表兄弟,其中年纪小些的齐彦与原主性格相投,关系十分不错。有他带路,陆季迟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昨晚落水的地方。   然而不管他怎么找,都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所以他会穿越,并不是某些小说里说的那样,是通过什么媒介穿来的……   那么,是时机?   陆季迟一边琢磨一边抬头问魏一刀:“昨晚我落水的时候,天气有没有什么异常?”   魏一刀一脸懵逼地摇了摇头。   一旁齐彦也是嘴角微抽,忍不住问道:“我说你在这儿找了半天,到底想找什么啊?”   这是个不管穿衣打扮还是行事作风都很纨绔的少年,身材高瘦,笑容痞气,一脸的吊儿郎当。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个纨绔,不爱读书,不愿学武,天天逗猫遛狗的在外头鬼混,气得他爹安国公世子见着他就大骂不孝子。不过这家伙人还是不错的,讲义气,嘴巴也紧,所以原主很信任他。   “昨晚我会落水,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给我下了药。”   这话一出,齐彦顿时惊了:“什么?!”   “但事后我身上什么痕迹都没有,”陆季迟指了指魏一刀,“就连他都以为我是被水呛昏的。”   之前忙着保命,没时间细想这件事儿,直到方才来安国公府的路上,陆季迟才从魏一刀口中得知昨晚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安国公府的下人闻声赶来,发现他落了水,安国公世子立马请来太医为他诊治,却发现他只是醉酒昏睡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当时现场没有别人——包括陆季迟印象中那个想勾引他却被打昏了的姑娘,和后来大喊引来众人的丫鬟。   大家因此将这事儿当做了一个意外,送陆季迟回晋王府休息之后就完了,没有再去细查什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昨晚有人给你下了药,想要对你霸王硬上弓?!”听完陆季迟的话,齐彦不敢置信道,“可你要是被下了药的话,太医怎么没检查出来?会不会……会不会是你喝醉出现幻觉了?”   陆季迟抬手就朝他肚子上拐了一下:“本王清醒得很。”   齐彦捂着肚子跳开:“喝醉的人总喜欢说自己清醒……不是,那你说,你有什么证据!”   “我这不是在找么!”当然他想找的不是这件事的证据,而是回现代的线索,不过也差不多了。“另外我突然想起来,昨晚我离席的时候,有个身上很香的丫鬟撞了我一下。”   关于这一点,原主的记忆很模糊,毕竟当时他已经喝醉了,但总归也是一条线索,陆季迟不愿放过。   齐彦一愣:“有些药粉确实是只凭香味就能发挥作用……行吧,那丫鬟应该是我们府上的人,我帮你把她找出来。”   陆季迟点头:“还有一件事儿你得帮我。”   “什么?”   “帮我查查昨晚的宴会上都有谁中途离席了,最好再查查这些人离席之后都去了哪,做了什么。”没有特殊的穿越媒介,也不是多么特别的时机,那么现在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昨晚在场的那几个妹子了。   如果连她们都什么都不知道的话……   呸呸,童言无忌。   “这事儿简单,包在我身上了!不过……”   “不过什么?”   “那个危急时刻从天而降救了你,却被你给轻薄了的姑娘……”正经不过三秒的少年嘿嘿一笑,冲他挤眉弄眼道,“我要是帮你找到了,你是不是该对人家以身相许顺带负责啊?”   陆季迟嘴角一抽:“先操心操心你自个儿吧,听说你娘最近在给你相看未来的媳妇儿,还放话说温柔乖巧的不要,就要那凶悍厉害的?”   瞬间笑不出来了的齐彦:“……”   ***   虽然外表看起来不大靠谱,但齐彦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第二天一大早就上门了。只是……   “这一大早的臭着个脸做什么,谁给你气受了?”   这小子气呼呼的样子挺逗的,和他现代某个朋友有点儿像,陆季迟看着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语气便带上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笑意。   齐彦却笑不出来,一屁股坐在陆季迟对面的椅子上,脸色发黑道:“别说了!家门不幸来着!”   “……发生什么事儿了?”   齐彦是个在亲近之人面前藏不住事儿的,直起身就倒豆子似的说:“还不是瑕儿那丫头!你知道她背着我们干了什么破事儿不?她居然……”   齐彦上头有个哥哥,下面还有个妹妹,妹妹闺名瑕儿,在安国公里行三,人称一声齐三姑娘。这位齐三姑娘自幼体弱多病,是个玻璃人儿,再加上性格乖巧,为人体贴,包括齐彦在内的所有齐家人都十分疼爱她。   可就是这么个平时从来不作妖的好姑娘,却突然闷声不吭地作了个大妖——和已经有婚约在身的永安侯世子骆庭搞在了一起,还胆肥到在昨天晚上的宴会上偷偷与他幽会……   这是要上天啊!!!   想起自己昨晚意外查到这事儿后,连滚带爬地去找妹妹对质,却被她用眼泪糊了一脸的场景,齐彦的脑袋就突突地疼。   “骆庭跟荣国公府五姑娘指腹为婚,过不了多久就要成亲,这事儿全天下人都知道,也不知道那丫头中了什么邪,竟偏偏看上了他!还有那骆庭……”少年气急败坏地说,“明明有婚约在身还敢来勾搭我妹妹,杀千刀的混账东西!小爷饶不了他!”   陆季迟起先没反应过来,直到听见“荣国公府五姑娘”几个字,方才猛然想起:那不就是他今儿在宫里见过的那个漂亮妹子——姜家阿姮么!   所以,她被自己即将成亲的未婚夫戴绿帽了?!   “不行,我要去打死那个姓骆的!”齐彦越说越气,跳起来就要走,被陆季迟一把扯住了。   “他们昨晚在哪儿幽的会?你怎么发现的?”   “就我家前院后院中间的那假山堆里!至于怎么发现的,你不是让我去查昨晚那些宾客中途离席的时候去了哪儿么,查着查着我就……对了!”说到这他突然想起正事儿,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丢给陆季迟,“都在这里了,你自己看吧!”   陆季迟接过看了一眼,口中继续问:“那他们在一起,或者说暗中往来多久了?”   他这倒霉表哥满肚子雄心壮志,从来不关注这些小八卦,怎么今天……齐彦有些疑惑,但还是答道:“据丫鬟说有差不多两年了……”   说到这他回了神,越发恼恨地骂道,“两年!居然都他娘的两年了!府里却愣是一个人都没发现!我真是……那丫头居然还跟我说什么她和骆庭是真心相爱的,真心个屁!真要喜欢她,姓骆的为什么不和荣国公府退婚,堂堂正正地上门来求亲!死丫头真是鬼迷心窍了!不行!这事儿没完!”   他说着就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陆季迟下意识喊了一声:“悠着点,别真把人打死了!”   “打不死他算我输!”齐彦发狠的声音远远地飘走了。   陆季迟:“……” 第7章   齐彦虽然是个纨绔,平时喜欢作死,但心里还是有底线的,那骆庭怎么说都是永安侯世子,他就是再气再恨也不至于真的闹出人命来。当然就算他真的失去了理智,也一定会有人拦着他,陆季迟于是没再管他,低头打开那张信纸仔细地看了起来。   昨晚的宴会一共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也就是两个多小时,期间去上厕所或者换衣服什么的姑娘不少,他落水的那个花园又是她们来回必经的地方,虽然那花园很大,里头还有很多花坛和假山群,但只要有心,谁都有可能找到他当时所在的地方去。   所以这么多姑娘里面,到底哪两个才是他要找的人?   陆季迟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头绪,失望之余,视线落在了“荣国公府,姜五”这几个大字上。   倒不是怀疑她,而是想起了方才的事情。   还没嫁过去未婚夫就在外头找了个小三什么的,这姑娘也忒倒霉了!   想起自家亲妈方珍珠女士就是因为嫁错了人,才会落得半生凄苦,陆季迟拧眉,决定找机会提醒一下她。   倒不是对人家有什么想法,他只是不愿看到那样一个鲜活美丽的少女重复老妈的悲剧——混蛋老爸死前幡然醒悟,把巨额遗产全部留给了他们母子又怎么样?老妈逝去的青春,还有她曾经受过的痛苦与煎熬,这些东西是再多的金钱也无法弥补的。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老妈能重新回到年轻的时候,找一个真心爱疼她,永远都不会辜负他的人结婚,哪怕代价是他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正想着,外头突然冲进一个巨大的身影,“喵”的一声就朝着他扑了过来。   陆季迟反应不及,被那大家伙结结实实压在了身下。   “喵喵!”   毛茸茸的大脑袋在他怀里乱拱,带着倒刺的舌头一下一下舔在他脸上,糊了他一脸口水的同时疼得他一个哆嗦。   猝不及防的陆季迟:“……”   就在他整个人僵成一根铁棍的时候,魏一刀急快步从门外跑了进来:“小玉儿别闹,让殿下多睡一会……诶?殿下起了啊!”   不能怂!   就,就算怂也不能被看出来!   陆季迟努力绷着脸让自己保持淡定:“嗯……我要起了,你那什么,先把它弄下去。”   那么一张血盆大口对着他的脑袋,真的太有压力了!   魏一刀点头,上前两步摸摸大花豹的脑袋:“小玉儿乖,先让殿下穿衣服,穿好衣服殿下就能陪你出去玩了。”   大花豹抬头舔了他一下算是回应。   魏一刀能吓哭小孩的大脸上顿时露出一个陶醉的傻笑:“小玉儿最可爱了!”   陆季迟:“……”   这老姨母般的笑容……还有小玉儿什么的,虽然这家伙小时候很软萌,可长大了以后,难道不是改成大刚子更合适么?!   魏一刀又哄女儿似的哄了那大花豹几句,它终于不甘不愿地放开陆季迟起了身,陆季迟猛然松了一口气,却见它往床边一趴,完全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想起原主每天早上都会带它去后院溜几圈,陪它玩玩球什么的,陆季迟:“……”   心好累。   ***   名为小玉儿的大花豹是原主打猎的时候捡来的,原主很喜欢它,陪吃陪睡什么都不在话下。陆季迟一开始不敢太靠近它,就怕它万一暴起给自己一口什么的,但他骨子里就是个猫奴,硬着头皮陪着它玩了一会儿后就很没出息地主动贴上去了。   虽然体型大了点,嘴巴大了点,牙齿也锋利了点,但这大家伙在他面前其实很温顺,还很喜欢撒娇,想到自家二蛋体型再大点的话大概也就是这个模样,陆季迟顿时什么畏惧都没了。   “小玉儿……哎,要不你改名叫大刚子吧?小玉儿这名字太不适合你了!大蛋也行,你跟我家二蛋长得还挺像的……”   大花豹歪头“喵”了一声,有些嫌弃的样子。   大刚子?大蛋?什么玩意儿,难听死啦!   陆季迟当做没看见:“这是同意了?行,那以后我就叫你大……”   “喵喵!”不行!   “握草好好好不改了不改了!你别往我身上压,好重!”   一人一豹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陆季迟将小玉儿交给下人,自己回屋洗澡去了。   之后他就简单收拾了一番,准备进宫去刷昭宁帝的好感——回现代的事情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他不能不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而长期抗战什么的……万一哪天昭宁帝心情不爽了,要跟他算总账送他去死一死怎么办?   必须在这之前刷满他的好感!抱紧他的大腿!   当然这是个艰巨的任务……陆季迟叹了口气,带着魏一刀往外走去。   正是四月,春暖花开。明媚的阳光穿过云层落下,照得大地生机勃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幽香,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和古装电视剧里差不多的场景,只是更加繁华也更加鲜活。   “不坐马车了,咱们走着去,顺便逛逛街。”   说不定运气好等下就穿回去了呢,还是抓紧时间先看看真实的古代社会是什么样子吧。这么想着,陆季迟就乐了,摸了摸腰间的玉腰带,心说真要能回去,这牛逼可有的吹了!   晋王府离皇宫不远,中间只隔着两条街,其中一条名唤长安,是京城里最繁华的街道。   长安街上商铺林立,热闹至极,陆季迟慢慢往前走,有种整个人踩在历史上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抬头看天,正要感叹一下,忽然听得一个软糯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就要那个猫儿形状的吧,阿辞喜欢猫儿。”   声音有些熟悉,陆季迟下意识回头,对上了姜姮精致的侧脸。   她今儿换了一身藕荷色绣花衣裙,衬得本就白皙的皮肤越发通透了几分,几缕乌发松松垂落,勾在耳边,温柔又娴静。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少女微微一顿,目光从眼前的糕点铺子上抬起,转而朝他看了过来。   没想到自己刚想找机会提醒一下她,她就出现了,陆季迟挺高兴,抬脚就朝她走了过去。   “见过殿下。”姜姮一愣,冲他行了个礼。   “你……”陆季迟下意识就要说话,余光忽然瞥见魏一刀惊讶的眼神,顿时沉默了。   差点忘了原主是个不近女色的家伙,做不出主动上前跟人家姑娘搭话的事儿。他憋了憋,最终还是在姜姮讶异的注视下慢慢抬起下巴,傲慢又不屑地发出了一个声音,“哼。”   姜姮:“……”   特地走过去对人家哼一声什么的,这简直就是有病啊!陆季迟心里默默流泪,逃也似的转头看向那些精致的糕点:“哪种好吃?”   这一系列复杂的动作,原来只是在纠结哪种糕点好吃?   姜姮掩去嘴角的抽搐,恭敬一笑:“不知殿下喜欢……”   “姮妹妹,糖人买来了。”   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姜姮的话,也叫陆季迟下意识转头看了过去。   是个身穿月牙色圆领长袍的年轻人,瞧着约莫二十来岁,眉目清秀,举止斯文,一脸温和可欺的老实样儿。   见到陆季迟,他愣了一下,赶忙行礼,“拜见晋王殿下!”   陆季迟在脑中翻了翻,确认了他的身份:永安侯世子骆庭,姜姮那个背地里给她戴了绿帽的未婚夫。   看来齐彦扑了个空子没逮到人啊,陆季迟心下啧啧,故作不知地扫了他一眼:“你谁?”   “在下永安侯府骆庭……”   “骆庭?”不等他说完陆季迟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饶有兴趣地说,“原来那晚就是你啊。”   所有人都是一愣,那晚?   “殿下?”魏一刀也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陆季迟偏头,用一种看似压低了,其实刚好能让在场几人都听到的声音嗤笑道:“前些天安国公的寿宴上,本王不是喝多了出去醒酒么,路过花园的时候听见假山后头有个叫骆庭的傻小子在发誓,说什么一辈子都不会辜负三姑娘,要老天爷作见证什么的,听得本王牙都酸了!我还当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安国公的寿宴上勾搭小姑娘,原来是永安侯家的世子爷啊……”   骆庭的脸一下就白了。   姜姮也愣住了。   只有魏一刀没什么感觉,声音跟打雷似的哈哈笑道:“三姑娘?殿下你听错了吧,姜姑娘在家里行五啊!”   “……”   骆庭的脸更白了,气氛彻底僵硬。   陆季迟心里满意,面上却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扫了神色莫名的姜姮一眼,又看着骆庭讥讽一哼,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是么”,这便转身走人了。   这样其实挺没礼貌的,不过原主向来这么狂拽,所以倒也没人觉得奇怪。   “姮,姮妹妹,你听我解释……”   走出好几步,身后才传来骆庭结结巴巴的声音,陆季迟虽然有些好奇姜姮会怎么做,却没有再回头去看。   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姜姮信不信,后续又会怎么做,已经与他无关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他虽不忍心看见她被渣男耽误一生,却也没有资格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   这是对她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第8章   陆季迟挥挥衣袖,深藏功与名地往皇宫去了,却不知他身后,姜姮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漂亮的杏眸中异光点点。   “……姮妹妹?”   解释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应,可看她那样子又不像是在生气,骆庭茫然了,她到底信没信啊?   “嗯?”姜姮回神,“我知道了,我们回去吧。”   大周民风开放,女子可以随意上街,已经定亲的男女也可以一起出来游玩,并不会被人说闲话。她从前一直住在边关,与骆庭一年也见不了两回,本想着成亲之前多出来走动走动,培养一下感情,没想却半路碰上了晋王。   想起陆季迟方才那番看似随意的话,姜姮忍不住翘了一下唇角。   她的感觉没错,这位晋王殿下,真的与传闻中很不一样呢。   “回去……”骆庭愣了愣,小心地问,“你不生气了?”   姜姮抬头看他,目光清凌凌的,如同一汪平静的秋水,清澈,美丽,却又深不见底。   不知道为什么,骆庭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注视,尴尬地偏了一下头,支支吾吾地说:“我不知道晋王殿下为什么要说那样叫人误会的话,可我,我真的没有……”   “我相信你,”见他仍然一点儿坦白的意思都没有,姜姮心下鄙夷又觉得好笑,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温声说道,“方才那位大人不也说了么,晋王殿下那晚喝醉了,这醉酒之人的话,哪里能当真呢?何况你才是我的未来夫君,你都说了没有,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骆庭怔住。   就……就这样?   没有追究根究地追问他“三姑娘”是谁,没有气急败坏地要他发誓自己说的都是真的,甚至都没有一点儿怀疑,就这样简简单单,理所应当地相信了他?   骆庭忐忑不安的心瞬间安了下来,又见她面容秀美,气质优雅,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心里不由有些内疚。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可他……   青年眼中闪过挣扎,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将一切和盘托出,可最终,他还是低头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多谢你。”   他对不起她,可这并非他的本意,他也不想的。   姜姮什么都没有察觉似的柔柔一笑,脑中却浮现出那晚他和齐瑕靠在假山后相互依偎的一幕。   晋王方才显然是在胡诌,因为骆庭并没有对老天发那些肉麻的誓,他只是在那位刻意将她引过去的齐三姑娘引导下,表达了一下自己早已对齐三姑娘情根深种,一点儿都不想和她这个未婚妻成亲的苦闷心情,然后和同样苦闷,泪流不止的齐三姑娘抱在一起感叹了一会儿命运的不公。   非常凄楚可怜了,一点儿都没有晋王殿下说的那么惬意。   至于他刚才为什么没有反驳……   望着青年心虚躲闪的双眼,姜姮心下轻哂,转头指着那做成小猫儿形状的糕点说:“这个来一份。”   “好嘞姑娘,您还要点儿别的不?”   刚想摇头,脑中突然浮现陆季迟一脸拽样地问她哪种糕点好吃的样子,姜姮微微一顿,又选了几样特色糕点叫小二打包起来,这才偏头对骆庭笑道:“好了,走吧。”   骆庭心神不宁地应了一声,刚要转身,不远处的巷子里忽然冲出两个蒙面人,来势汹汹地朝他们袭了过来。   “姑娘小心!”胖丫鬟月圆惊觉不妙,急忙将姜姮护在了身后。   然而那两个蒙面人看都没有看她,一麻袋将旁边还在沉思的骆庭套住,然后麻溜地打昏了往肩上一抗,这便跟阵风似的跑了。因月圆摆出的应敌姿势挡了他们撤退的路,他们还十分有礼貌地说了句“麻烦让让,多谢”。   月圆:“……”   姜姮:“……”   “姑娘,这些人好像是冲着世子来的?”半晌,月圆才胖脸微抽地说。   姜姮回神,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赶紧派人去侯府通报一声。”   虽然很乐意看到这胆敢给她家姑娘戴绿帽的王八蛋倒霉,但婚期将近,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自家姑娘的名声也会受牵连,月圆不敢大意,忙照做,末了才回到她身边说:“那我们现在……”   “回府等消息。”   “那些人似乎来者不善,世子会不会出事?”   不知想到了什么,姜姮突然眸子微闪,低头笑了起来:“不会。”   月圆一愣,忙扯扯她的袖子:“快别笑了,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呢!”   未婚夫被歹人当街掳走,她却在一旁偷偷儿地笑了,这要传出去了,不得往她脑袋上扣一句“最毒妇人心”啊!   “知道了。”姜姮看了她一眼,压下唇角,眼睛的笑意却没有散去。   “……”月圆盯着她不说话。   “好了,真不笑了。”   姜姮又说了一句,月圆才鼓着胖胖的腮帮子小声问她:“您是不是知道抓走世子的这些人是谁啊?”   骆庭性格温文,待人和善,从不与人结仇,就算真的与人结了仇,也不会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动手——虽然本人是个弱鸡,可他怎么说都是永安侯世子,身后站着整个儿永安侯府。敢这么明目张胆在大街上套他麻袋的……   想起刚才陆季迟那番看似无意的提醒,还有他和齐彦之间的关系,姜姮没忍住,又勾了一下唇:“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应该是安国公府的人。”   “安国公府?”月圆顿时愣了一下,随即白胖胖的馒头脸一皱,目露厌恶,“怎么会是他们?”   “齐三姑娘糊涂,她的家人却不一定糊涂,骆庭明明有婚约在身,却还要和他家姑娘暗中勾扯,我若是齐三的家人,也不会轻饶他。”   姜姮语气轻柔,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深知她真面目的月圆却是嘴角一抽,抬头看了她一眼:“其实姑娘也早就想好好教训他一顿了吧?”   姜姮笑而不语,只是眼神却明显是“敢往我脑袋上扣绿帽,你说呢”的意思。   “既然这样,不如干脆退婚呀!”月圆并不意外,嘟囔着说,“这人根本就配不上你,三心二意不说,连最起码的坦白都做不到,姑娘,咱们踹了他,再去找一个更好的姑爷吧!”   其实要不是姜姮拦着,那天晚上在荣国公府,她就已经冲上去把骆庭揍成肉饼了。   “不退。”姜姮却是一口拒绝了。   “为什么?”   “这门亲事……”   姜姮正要回答,不远处忽然匆匆跑来一人:“姑娘!姑娘!不好了!四少爷发病了!”   姜姮笑意一顿,脸色陡变。   ***   那厢姜姮匆匆往家赶去,这厢陆季迟也终于走到了宫门口。   看着眼前高大巍峨的朱红宫门,他仔细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确定没什么破绽了,方才抬腿迈了进去。   落水受到惊吓,又接连做了一宿的梦,这种情况下露出真实脆弱的情绪是合理的,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两天,他要还是一副小可怜的样子……昭宁帝对他也不知还剩下多少耐心,没准儿就得直接叫他去死一死,省得他又想法子作妖。   陆季迟心累不已,穿越就穿越吧,还整天考验他的演技,妈蛋啊他又不是演员!   一路往后宫走去,经过御书房的时候,林福来刚好带着几个宫女从里头出来,见到他,忙上前请安:“拜见晋王殿下。”   “起来吧。”   “殿下可是来找陛下的?”   一个平时傲娇张狂的少年,哪怕心里已经决定要与从前的敌人和好,但冷静下来,回想起自己当时又哭又怂的蠢样之后,心里应该是……尴尬,羞愤,但又不想被人看出来的?   陆季迟琢磨片刻,脸色不自在,又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点了一下头:“皇兄在里面?”   “陛下正在与几位大人商议要事,”林福来笑眯眯地说,“可要差人进去通报一声?”   “不必了,本王只是顺道路过,既然皇兄在忙,我就不打扰了。”陆季迟说完松了口气似的,扭头就往寿宁宫去了。   没错,他今天进宫的目的并不是昭宁帝,而是昭宁帝的亲妈佘太后。   虽然母子俩关系一般,并不十分亲近,但佘太后到底是昭宁帝的亲娘,在昭宁帝心里分量不浅,如果能哄好佘太后,昭宁帝就是哪天不开心了想叫他去死了,也会多几分犹豫。   而且相比心机莫测的昭宁帝,佘太后对陆季迟来说好攻略多了——拜他亲妈方珍珠女士所赐,他哄长辈,尤其是女性长辈开心的技能已经练到满级了。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他并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去亲近昭宁帝而不会引起他的警惕。反倒是佘太后这边,虽然心里不以为意,可人家到底是自己名义上的母后,原主偶尔也会来给她请安,扮演一下孝子,以免被人说不孝,影响自己的名声。所以陆季迟就算殷勤一些,短时间内也不会引起昭宁帝太大怀疑,至于以后……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没准儿什么时候他就回去了呢。   这么想着,陆季迟就加快了步子,不想佘太后却并不在寿宁宫里,而是去了御花园散步。 第9章   陆季迟只好又转身往御花园走去。   外男没有传召不得进后宫,魏一刀没有跟来,他一人走走看看,在御花园里绕了一大圈,愣是连个鬼影都见着。   ……这地儿也太大了。   正琢磨着要不要回寿宁宫守株待兔,忽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入耳中。陆季迟回头看去,发现那声音是从不远处的花丛后传来的。   花丛后有一条小径,陆季迟下意识往那边走了几步,看见小径尽头,一个身着华服的贵妇正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四处摸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不应该啊!”压低的嘀咕声,焦虑又暴躁,“那我是怎么来到这鬼地方的?明明躺在床上什么都没干……”   陆季迟脚下猛然一顿。   那贵妇人又四处找了一会儿,可始终一无所获,最终,她挫败地叹了口气,捶着腰慢慢站了起来。   这动作有些粗鲁,和她那张清秀文雅,保养得当的脸不大相符,还有脸上那龇牙咧嘴,十分具有个人特色的表情……   陆季迟心口狂跳,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抖着声儿冲那贵妇人喊了一句:“天王盖地虎!”   贵妇人先是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顿时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鸡……鸡……”她猛然回头,“鸡”了半天才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鸡翅炖蘑菇?!”   陆季迟深吸口气:“宝塔镇河妖?”   贵妇人眼睛一下就红了:“鸡翅就爱吃辣椒!”   一阵死寂过后……   “妈?!”   “儿砸!!!”   ***   万万没想到自家亲妈竟也跟着穿了过来,陆季迟像是叫人照着脑门狠狠揍了一拳,晕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曾经很嫌弃自己的外号鸡翅,也很嫌弃老妈根据糗百暗号改的这几句暗语,但这一刻,他却它们好听极了,好听得甚至可以唱出来!   方珍珠也激动坏了,又哭又笑地绕着他走了好几圈,方才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说:“你这新脸儿长得不错啊,比原来帅多了!”   “您这张也不差,”陆季迟乐了,按了按发酸的眼睛说,“瞧着年轻了至少十岁。”   “那当然,人家可是皇帝他老娘,绝对的贵妇啊!”方珍珠摸着自己的脸啧啧,“光每天那保养的程序就一道儿一道儿的,可叫我大开眼界了!”   虽然容貌完全不一样,但眼前这人说话的语气,神态,还有眼神,无一不都是他熟悉的样子,陆季迟没说话,用力掐了掐大腿,痛得一哆嗦后,伸出长臂,用力搂了老妈一把。   方珍珠一愣,眼睛又红了,赶紧擦了擦眼角,嫌弃地拍了这倒霉儿子两下:“出息!”   陆季迟笑了起来,紧接着便想起了两人如今的处境。他松开手,左右看了看后,拉着自家亲妈藏进了一旁的小竹林。   “请问方珍珠女士,您怎么也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睡着睡着睁开眼就到这儿来了。你呢?”   “我是那天……”   母子俩蹲在小竹林里交流了一下信息,确定对方也不知道怎么回现代后,齐齐叹了口气。不过老妈是陆季迟在现代唯一的牵挂,儿子也是方珍珠拼死想回去的原因,如今发现对方也跟着穿了过来,两人心里激动之余已经觉得圆满,能不能回去什么的,倒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   “你怎么就穿成晋王了呢!”方珍珠嫌弃又担心地看着陆季迟,“这小子是个爱作死的货啊!我那便宜儿子……就你那皇帝老哥,好像已经对晋王很不耐烦,准备动手干掉他了!”   佘太后性格木讷,不善言辞,是个没什么野心的老实人,平常并不关注前朝的事儿,但她很关心自己的儿子。   昭宁帝是多么辛苦才爬上皇位,又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救回即将分崩离析的大周,她全都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也没能力替他分忧,但她其实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他,也关注着他身边的人。   这看得多了,自然就能发现很多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尤其原主仗着自己的生母对昭宁帝有恩,知道他不会轻易拿自己怎么样,并没有怎么认真地掩饰过自己的野心。   佘太后见此担心坏了,某次昭宁帝来给她请安的时候忍不住带出了几分,昭宁帝知道以后,安抚似的与她透露了几句,佘太后这才知道他心里早已有了决断。   而方珍珠穿来后,脑中也有佘太后留下的记忆,所以陆季迟眼下的处境她很了解。想起昭宁帝笑眯眯地命人将上头几个死鬼哥哥拖下去处死的样子,她后背发凉,咽了咽口水说,“要……要不咱们逃吧?这封建社会可不比咱们那,一个不小心,真会出人命的……”   陆季迟被他妈逗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儿又没有飞机火车什么的,只怕咱们还没有走出城门,就被逮回来了。”   方珍珠也发现自己说了傻话,讪讪低下头:“那可咋整啊?总不能杵在这儿等死吧!”   “不怕,这不还有咱们太后娘娘么。”   方珍珠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对啊!我现在可是皇帝他妈,我要是不答应,他敢弄死你?”   “可不是,”陆季迟乐了,拍拍她的肩膀,“全靠您了,亲妈。”   方珍珠心下一松,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放心儿子,你好好孝顺妈,妈肯定保护你!”   “这话说的,我要是不孝顺您,你就不管我死活了啊?”   “那当然啊!”方珍珠理直气壮地说,“都说养个不孝的儿子还不如养条狗,你要敢不孝,我就叫我那便宜儿子抽死你!”   说到这她忽然眼前一亮,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等等!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现在有个做皇帝的儿子啊!皇帝!一国之君!这地界最牛的人啊!我……我那什么,我完全可以在这地儿横着走了是吧?!”   看着一下陷入狂喜中,嘴巴都合不上了的老妈,陆季迟:“……您这反应也忒慢了吧?还有,您能先停下来不?您亲儿子还在等着您救他呢!”   “那个等会儿再说,你先让我高兴高兴!”   陆季迟:“……”   这真是亲妈?   ***   母子俩又在竹林里蹲了一会儿,这便收拾好情绪出去了。   不远处的荷花池边,几个宫女正排列整齐地候在那——那是佘太后身边伺候的人,方珍珠要去自己穿来的地方找线索,当然不会让她们跟着,便找了个借口打发了她们,让她们在那边等着。   看见她们,陆季迟马上下巴一抬,眼尾一挑,露出倨傲之色。   方珍珠见了忍不住感叹:“你这个样子真的很欠打啊,别说皇帝,我看了都有些手痒!”   陆季迟:“……知道我这日子过得有多艰难了吧?”   方珍珠压着声音嘿嘿一笑,面上表情温和木讷:“确实比我这个要难装,辛苦了,回头给你做红烧肉吃!”   想起那些年被红烧肉支配的恐惧,陆季迟顿时一个激灵:“心领了,告辞!”   方珍珠:“……臭小子,找死呢!”   “这个真不能怪我,作为一个厨房杀手,您得有厨房杀手的自觉……”还没说完就对上了老妈杀气凛凛的眼神,陆季迟苦逼地叹了口气,“少做一点儿。”   方珍珠顿时眉开眼笑。   她打小就热衷厨艺,偏偏老天爷给了她一个“无论什么东西都能做成黑暗料理”的技能,可把陆季迟给愁坏了。   这么多年没被毒死真是命大啊!   “不过这么一直精分下去的也不是个事儿,咱们还是得找个机会做回自己,要不别说你,我也得憋死。”佘太后是个闷葫芦,方珍珠却不是,这装一天两天的没问题,时间长了就要老命了。   这个是肯定的,陆季迟“嗯”了一声,正想再说点什么,不远处的宫女们迎了上来。   母子俩遂不再说话,保持从前那疏远客气的样子,一起回了寿宁宫。   刚进屋坐下,便有宫女进来禀报,说是十公主来给太后请安了。   十公主,那不是原主一母所生的妹妹么?陆季迟抬头,看见了一个年纪与九公主相仿,穿着打扮却比九公主素雅许多的小姑娘。   “给母后请安,母后福寿康安。”   她皮肤白皙,眉眼精致,一眼看去与原主有五六分相似,但周身气质却迥然不同。   原主张狂倨傲,一脸欠揍,十公主却不一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又圆又大,看起来如同小动物般乖巧,叫人忍不住想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夸她真可爱。   ……这俩真是一个妈生的?   陆季迟顿时深深地沉默了。 第10章   和陆季迟一样,十公主也是来给佘太后请安的。见陆季迟也在,她有些惊讶,随即便有些拘谨地冲他行了个礼:“哥哥。”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软软萌萌的,听起来有些憨。陆季迟心里觉得可爱,面上却不得不学着原主的样子,摆出一脸冷淡:“嗯。”   原主非常不喜欢妹妹明明是身份尊贵的公主,却总是一副软绵可欺的样子。十公主也一向害怕这个总是凶巴巴呵斥自己的哥哥,因此两人虽是同母所出,关系却并不亲近。再加上这些年一个住宫里一个住宫外,更是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不过十公主这个做妹妹的还是很有良心的,虽然不常与原主往来,可平时该有的关心都会有,不像原主,忙着争权夺利,完全把妹妹抛在了脑后——这里头虽然也有十公主自己的原因,比如性格呆憨,不如九公主活泼开朗会撒娇什么的,但这并不是原主作为兄长,却没有担起为兄之责的借口。   又想起容妃死前叮嘱原主好好照顾妹妹的样子,陆季迟暗暗摇头,死孩子,不孝啊!   “好了,你们都别站着了,坐吧。”   “多谢母后。”十公主乖巧应声。   陆季迟回神,不经意瞥见她没什么血色的嘴唇,顿时微微一愣。   小姑娘看起来不大健康啊!   他下意识就想开口,想起原主对十公主的态度,又忍住了。   虽然有心替原主照顾妹妹——毕竟他占用了原主的身体,不管以后能不能回去,眼下都该担起原主的责任。但还是那句话:人设不能崩。   就算以后迟早会崩,那也得有个合理的过程,不然突然来个世纪大变脸什么的……   作死哦?!   方珍珠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舍不得儿子,但还是很快就像往常一样表示自己乏了,你们跪安吧。   “母后好好歇息,儿臣告退,明儿再来给您请安。”丢给亲妈一个“照顾好自己”的眼神,陆季迟就行礼退下了。   十公主也赶忙告辞,兄妹俩一前一后地出了寿宁宫。   察觉到小姑娘正偷偷地用余光瞄自己,还一副自以为无人能发现的样子,陆季迟有些好笑,刚想说什么,忽然有人惊叫:“公主小心!”   偏头一看,原来是小姑娘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被裙摆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她身后某个宫女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没事没事!”十公主赶忙摆手,对上陆季迟的目光,顿时不安又沮丧地垂下了小脑袋。   哥哥又该骂她笨了吧?   然而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呵斥声或是嘲讽声,十公主愣了愣,忍不住抬眼朝陆季迟看去。   陆季迟正在思考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呵斥什么的,太脑残了,他做不到;关心也不行,不符合人设,那……直接走人?   正犹豫着,十公主忽然鼓起勇气似的开了口:“哥,哥哥……”   陆季迟回神,不冷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哥哥竟然搭理自己了!十公主惊喜地瞪圆了眼睛,想说什么,眼前却忽然一阵晕眩。   “公主!”   “……枝枝?”   枝枝是她的小名,哥哥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叫过她了。十公主很高兴,可随即就被突然袭来的黑暗卷走了所有意识。   好好的人说晕就晕了,陆季迟惊愕之余忙冲愣在一旁的宫人喊道:“快去传太医!”   ***   太医很快就来了。   十公主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人却一直没醒,太医说这是她身体太虚,前些天感染风寒后又一直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   “没有好好休息?”说话的是方珍珠,十公主是在寿宁宫门口昏倒的,她听说之后就让人把她带进来了,陆季迟也因此留下来没走,“这是怎么回事?十丫头这些天很忙?还有,主子都病成这样了,她身边伺候的人竟一个都没发现?”   十公主安安分分,从不作妖,佘太后对她印象不错,并没有要她为原主做的那些破事儿买单的意思。一直遗憾没再生个女儿的方珍珠也很喜欢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想到她生母已逝,亲哥又是个渣,忍不住心下怜惜,拧起了眉头。   “回太后,公主前儿不慎着凉,奴婢第一时间就去请了太医,太医来看过之后给公主开了药,并吩咐公主好好休息,可是公主……”   回话的是十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杨柳,见她说着飞快地朝自己看了一眼,陆季迟不由纳闷:“公主怎么了?”   杨柳犹豫片刻,抿唇说:“再过几日就是殿下您的生辰了,公主是为了给您赶制生辰贺礼,才会不顾太医告诫,执意熬夜做活儿,以至没能休息好的。”   陆季迟一愣:“生辰贺礼?”   “殿下忘了吗?每年您生辰的时候,公主都会送您一个装着平安符的荷包,那都是公主一针一线亲手做的。”像是憋了很久了,杨柳抬起头,红着眼睛几乎是胆大包天地说,“殿下,奴婢求求您,您往后多来看看公主吧!公主是您同母所出的嫡亲的妹妹啊,您怎么能半点儿都不将她放在心上,还……”   “杨柳姐姐!你……你别说了……”虚弱的低喊声响起,陆季迟回头一看,就见十公主正惊慌失措地从床上挣扎而起,“哥哥,哥哥别怪杨柳!她只是一时心……”   话还未完,便忍不住一阵咳嗽。   见她苍白的小脸急得通红,泪水在眼中不停打转,陆季迟心中不忍,下意识开口道:“知道了,我不怪她就是,你先别说话,好好休息。”   十公主一愣,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哥哥?!”   陆季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太过温和,不是原主该有的。   他有些心虚,下意识就要换回平时那张欠揍的脸,但转念一想,同母所出的妹妹为了给他绣制生辰贺礼而病倒,这是多么叫人感动的事情啊,就算因此心生触动,改变对妹妹的态度,也并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而且,这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的做回自己的开端——意识到这一点,陆季迟心下一阵激动,忙调整了一下表情,做出一副发现自己失态了的别扭样子:“行了,赶紧休息吧。”   十公主愣愣地看着他,眼圈渐渐红了起来,像是怕他看见,她飞快低头,声音小小地吸了一下鼻子,然后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做工精细,绣着翠竹与花鸟的荷包递给他:“后天便是哥哥的生辰了,这个……哥哥,送给你。”   自打容妃去世之后,原主每年生辰都会收到一个十公主亲手绣制的荷包,但原主觉得这种东西娘们唧唧的有损自己英武雄伟的形象,所以从来没有用过……也没有正儿八经地与十公主道过谢。   可以说非常渣了。   陆季迟嘴角微抽,用力唾弃了原主两下,这才抬手接过荷包,看似随意实则认真地挂在了腰间。   原主并不是个好哥哥,从来没有尽过做哥哥的责任,可十公主却从来不记恨这些,还哪怕累得病倒了也要亲手为他赶制生辰礼物……   这样厚重的心意,不该被随意辜负。   十公主又惊又喜,想笑,又忍不住红了眼睛。今天的哥哥好像有些不一样……但她喜欢这样的哥哥!   “哥哥会一直带着吗?”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努力憋着眼泪不让自己哭出来,以免又叫兄长不喜,末了才又小心翼翼地解释说,“母妃去世前我答应过她,日后每年哥哥生辰的时候都要给哥哥做一个荷包的,如果……如果母妃知道哥哥一直将这个荷包带在身边,一定会很开心的。”   她喜欢自己的哥哥,本能地想要亲近他,但因为他的无视与冷待,也叫她打从心底畏惧他。而容妃会在过世前给十公主留下这样一个任务,也无非就是了解原主的性格,怕自己走了之后兄妹俩会日渐生疏。   陆季迟感动又替原主觉得愧疚,沉默半晌,做出一种受到触动而心软,但又有些抹不开面子的样子,尴尬地啧了一声:“知道了,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躺好!”   十公主却高兴极了,小脑袋往被子里一缩,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她兀自乐了一会儿,忽然又探出苍白的小脸,声音小小,眼睛亮亮地说:“那……哥哥生辰那日正好是万花节,听说,听说城里会举行万花会,很热闹呢……”   嘿,小丫头看着呆呆的,还挺会得寸进尺!   陆季迟惊讶又好笑,想说什么,就见她跐溜一下又缩进了被子,鸵鸟似的闷头说道:“我,我就是随口说说!哥哥别生气!”   陆季迟:“……”   “她这么想去,你就带她去吧。”却是一旁被萌倒的方珍珠忍不住开了口。   万万没想到她会帮自己说话,被子里的小姑娘欣喜之余悄悄探出脑袋,满是期盼地看向陆季迟。   对上她湿漉漉如同幼兽的眼睛,陆季迟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当然他本来也没怎么想拒绝,又见自家亲妈也一脸“不就是带个小孩儿出去玩么,赶紧的别墨迹”,顿时嘴角一抽,勉为其难似的咳了一声:“儿臣遵命。”   哥哥竟然真的答应了!十公主惊喜得险些跳起来:“多谢母后!”   “只谢母后不谢阿迟啊?”昭宁帝忽然笑眯眯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握草!这家伙居然暗搓搓地躲在外面偷听!   陆季迟猝不及防,整个人都惊了一下,紧接着便飞快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表现。   应该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第11章   “也,也要谢的!”十公主赶忙冲昭宁帝行礼,然后讨好地冲陆季迟拱拱小爪子,“哥哥,谢谢你愿意带我出去玩!”   昭宁帝含笑的目光望了过来,陆季迟不大自在与他见了个礼,这才轻咳一声说:“先别高兴得太早,要是到了那天你的病还没好……”   “不会的!我一定好好养病,赶紧好起来!”   小姑娘忍着疲惫努力扬起笑脸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又可爱,陆季迟神色微缓,含糊地应了一声。   “陛下怎么来了?可用过午膳了?”   说话的是方珍珠,昭宁帝微微一笑,答道:“来给母后请安,顺便讨个午饭吃。”   他日理万机,很少有时间陪佘太后吃饭,方珍珠顿时目露欢喜,吩咐宫人传膳。   “那臣弟就先告退了。”   陆季迟识趣起身,昭宁帝却摆手说:“来都来了,与朕一起陪母后用完膳再走。”   陆季迟一愣,有些尴尬地说:“多谢皇兄,只是臣弟府中还有些事……”   “一顿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不等他说完,昭宁帝就打趣似的抬起头,“看来阿迟比朕还要忙啊。”   心下猛然一跳,陆季迟忙低头道:“皇兄说笑了,臣弟,臣弟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好意思啊!   平时那么骄傲要强的一个人,就算想明白了决定求和了,可因为一场意外落水和几个虚幻的梦境就吓得在你面前又是发怂又是哭的,这会儿反应过来了,能不觉得丢脸么!   陆季迟心里累累的,面上努力做出尴尬但又不愿表现出来的样子。   正琢磨着该怎么继续往下演,昭宁帝忽然笑了起来:“你啊,莫非还难为情了不成?”   陆季迟一愣,想说什么,又听这笑面虎一样儿的青年说,“不就是在朕面前哭……”   “皇兄!”猛地一掐大腿,脸就涨红了,陆季迟心下龇牙咧嘴,面上却只再也绷不住了似的抬起头,“那日的事情,还请皇兄全忘了吧!”   昭宁帝眉尾一扬,意味深长地说:“全忘了?你确定?”   陆季迟倍感羞耻地点点头,半晌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身子微微一僵。   “说……说的话不算!就我当时的样子……”他艰难地挤出半句话,片刻顿了顿,彻底泄了气似的往椅子上一坐,“太损形象了,皇兄忘了吧!”   和那天突然出现在御书房,在他面前又是软弱示好,又是抱大腿哭泣的样子不同,今天这熊弟弟的反应虽然也叫他意外,却并没有太多装疯卖傻的嫌疑,所以……那天他真的只是因为落水受了惊,又受到梦里旧事的影响,才会那般失态?   昭宁帝目光微转,语气调侃道:“不想忘,难得阿迟有那样有趣的时候呢。”   “皇兄!”陆季迟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又窘又恼的样子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   昭宁帝觉得有趣,忍不住说:“想让朕忘了也不是不行,说两句好话听听。”   陆季迟:“……”   “看来阿迟并没有……”   “皇兄英明神武英俊潇洒英雄盖世!”   看着叫这话挤得面红耳赤,却还努力想要保持自己形象的少年,昭宁帝愣了愣,切切实实笑出了声。   这样的熊弟弟甚是可爱啊。   只是……一个心中装满了野望的人,真的会因为一场意外落水,几个虚幻的梦境就改变自己的志向吗?   他目光微闪地笑了好一会儿,见陆季迟脸色由红转黑,最后破罐子破摔,一副“你爱笑就笑吧,我什么听不见”的样子瘫在了椅子上,这才终于停下来:“好了,都是自家兄弟,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你小时候的糗样朕也没少看不是?”   陆季迟给了他一个“谢谢哦,并没有被安慰到”的眼神。   昭宁帝又想笑了。   ***   又这般你来我往地对了几招,兄弟俩便扶着方珍珠出去吃饭了。   吃完饭后,陆季迟准备告辞,昭宁帝却叫住了他:“等等,朕忽然想起来,昨儿你皇嫂按照你的要求挑出了好些张京中闺秀的画像,你走的时候一并带回去吧。”   陆季迟一愣,方珍珠也是一愣。   “好好看看,若是有看上的就来告诉朕,朕给你们赐婚。”   ……这动作也忒快了!   陆季迟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没所谓地应下了。   倒是方珍珠吃惊之余忍不住道:“赐婚?十一这是打算成家了?”   昭宁帝点头,想说什么,外头忽然有人来禀报,说是左相在御书房门口跪晕过去了。   “晕了?”昭宁帝挑眉,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冷冷一笑。   其实来寿宁宫之前,陛下的心情是非常不美丽的——以左相为首的几个老臣为了劝他收回与西边小国互市的命令,已经在御书房跟他磨了一早上了。   连年的大战掏空了国库,可重建朝廷需要钱,安国定邦也需要钱,昭宁帝刚登基那会儿穷得差点当龙袍,这些年也一直勒紧裤带,想方设法地省钱赚钱。   与西边小国互市这个主意是他深思熟虑后定下的,偏偏那些个迂腐的老臣认定了蛮夷凶残,不守信用,与他们做买卖不利于边关稳定,也有损自己大国的身份,整日上蹿下跳地要他收回成命。   昭宁帝再好的脾气也叫他们磨锐了,冷笑着丢下一句“众卿爱跪就跪吧”,便来找熊弟弟的麻烦了。没想到熊弟弟不知是真的想通了还是道行加深了,竟一点儿尾巴都没有露出来……   陛下觉得很没劲,决定回御书房继续折腾那几个没眼色的老顽固。   只是刚要起身,一向木讷,不爱说话的亲娘又开口了:“左相?他又为难陛下了?”   左相是个脾气固执,清高自傲的倔老头,仗着自己是三朝元老,没少与昭宁帝作对。要不是看在他虽然烦人,但对大周忠心耿耿,对他也有相助之恩,且在朝中影响力甚广的份儿上,昭宁帝早就叫他卷铺盖滚蛋了。   佘太后关心儿子,自然也知道这些,只是她过去是不会问的,如今……   虽然这个便宜儿子总是皮笑肉不笑的看起来很可怕,但既然占了人家母亲的身子,就该担起人家母亲的责任,何况佘太后残留的记忆告诉她,她是很想将这些关心诉之于口的,只是嘴笨,总是不知怎么表达才好——都是做母亲的人,方珍珠明白佘太后的感受,也不愿叫她留下遗憾,所以想了想,又拧眉道,“他怎么总是这样?太不像话了!”   昭宁帝敏锐地感到了一点儿怪异,但打死陛下他也想不到自家亲妈已经换了个芯啊,所以这点小小的怪异感并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母后别担心,他难不倒儿臣。”   那倒是,毕竟他才是皇帝。可这打不得又赶不得的,也着实非常烦人。   方珍珠想说什么,陆季迟忽然开口:“听君之言忠君之意,这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若真有人仗着自己年纪大,倚老卖老地给皇兄添堵,皇兄只管大耳光子抽他就是!”   近来朝堂上为这事儿闹得不可开交,陆季迟自然也知道,忙抓紧机会表了一发忠心,“若是不方便亲自动手,那就让臣弟来,正好我也看那破老头儿不爽很久了!”   当然,话是这么说,拽拽的表情却不能崩,毕竟眼下还不是可以无所顾忌地拍马屁,抱大腿的时候。   “听君之言忠君之意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昭宁帝有一瞬讶异,随即就玩味地笑了起来,“这话听着有些意思。”   你要是喜欢听,以后我每天跟你说一百遍啊!就是拜托能不能别再笑了,怪吓人的!   陆季迟默默吐槽的同时心下微松。虽然想也知道昭宁帝不可能这么快就打消弄死他的念头,但目前的发展看起来还算乐观——至少,他看他的眼神里没有上回那种叫人胆寒的东西了。   其他的……慢慢来吧,看谁演技压得过谁!   ***   虽然心里烦死了左相,但他毕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昭宁帝不可能真的让陆季迟去抽他,便只摆摆手走了。   陆季迟不好多留,也跟着走了,走之前方珍珠悄悄问他:“听说我很快就要做婆婆了?”   陆季迟嘴角一抽:“你想说什么?”   方珍珠飞快地看了他两眼,小声叮嘱:“要长的好看身材好的。”   陆季迟:“……穿越都改不掉您这颜控的毛病?”   方珍珠斜了他一眼:“穿越能改掉你饿了就想吃东西的毛病不?”   陆季迟:“……饿了想吃东西那是本能,不是毛病。”   “我这也是本能。”方珍珠冷漠脸,“行了跪安吧,记住我说的话!”   “……哦。” 第12章   陆季迟无语地抱着一堆闺秀的画像出了宫。   魏一刀听说昭宁帝准备给他赐个媳妇儿,顿时就阴谋论了:“这里头肯定都是些丑八怪!要么就是出身卑微,配不上殿下!”   陆季迟随手打开一幅,看见了一个亭亭玉立,巧笑倩兮的美人儿,美人儿旁边写着几个大字:左相嫡幼女,孟氏婉妍。   惨遭打脸的魏一刀:“这……一定是拿错了!”   陆季迟又随手打开一幅,依然是个花容月貌,出身勋贵的大美人。   魏一刀沉默片刻,嫌弃摇头:“竟连着拿错了两张,这干活儿的宫女也太粗心了!”   陆季迟:“……?!”   “殿下再拿一幅,这回肯定是个麻子脸塌塌鼻的大丑女!”面目凶煞的青年斩钉截铁地说。   陆季迟:对方不想说话并向你扔了一堆画卷。   魏一刀赶忙接过,抽出一幅打开……再次惨遭打脸。   他不死心,又接连打开了几张,然而上头无一不是出身好长相好名声也好的世家贵女。   “……”魏一刀瞪着那堆画陷入了迷茫,狗皇帝吃错药了?   陆季迟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面对他了,这位大兄弟……大概是上天派来逗原主开心的吧。   “我知道了!”魏一刀思索半晌,霍然抬头,“这是美人计!他想用美人迷惑殿下!叫殿下从此沉迷在温柔乡里,再也没心思干大事儿!”   “……”陆季迟忍了忍没忍住,“哥们你认真的?”   哥们?魏一刀愣了愣,见陆季迟嘴角抽个不停,顿时就担心了:“殿下的脸抽筋了?疼不疼?需不需要传太医?”   陆季迟:“……哦,不需要,你闭上嘴别说话了就好。”   这是在嫌弃他?终于反应过来了的魏一刀顿觉委屈,但还是默默闭上了嘴巴,就是那表情一会儿纠结担忧,一会儿又杀气凛凛的,显然内心还是很不平静。   陆季迟觉得自己心好累,未免这脑子不够但武力值爆表的破属下冲动之下闹出什么乱子来,他揉揉额角,努力忍下抽他的冲动,跟他分析了一下昭宁帝这么做的目的:“皇兄这是在试探我,不管我看上了这里头哪个姑娘,他都不可能真让我娶的,相反,他很可能会直接杀了我。”   这画上的贵女们无一不出身显赫,随便娶哪个都能得到一大助力,又有圣旨光明正大地赐婚,不必暗中费心,看起来确实是件大好事。就算里头带着昭宁帝的试探之意……反正他又不会真的杀了他!大不了就是被怀疑忌惮一下,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先拿到切实的好处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是原主,这个时候一定会这么想。   然而陆季迟却知道,昭宁帝已经不想再忍他了。如果他真的把持不住动了心思,昭宁帝是会下旨赐婚,但赐婚之后,晋王殿下大概很快就得“病逝”一下什么的了。当然,如果他没有动心,昭宁帝也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以后肯定还会继续出招试探。但不管怎么样,保命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所以这婚事什么的,敷衍一下就行了,不必太过当真。   “杀你?”魏一刀顿时吓了一跳:“他敢!”   陆季迟被他逗乐:“他可是皇帝,有什么不敢的?”   魏一刀语塞,半晌突然目光凶狞地站了起来:“先下手为强,殿下,我这就去杀了他!”   “回来!”一把拉住这说干就干的大哥,陆季迟惊吓之余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你他妈的给我老实待着别动!”   “……可是他想杀你!”   他还犟上了!陆季迟顿时气笑了。他想说妈的智障啊能不能动动脑子,别拖老子后腿,可看着魏一刀眼中的愤怒与担忧,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罢了罢了,忠心难得。   他翻着白眼消了一下气,半晌见四下无人,便低声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我不打算再造反了,以后不许再对皇兄不敬。”   魏一刀顿时就懵逼了,愣愣地杵在那许久方才猛然一肃说:“我知道了,殿下放心……”   接受得还挺快……陆季迟心中安慰,刚想再补充几句,就见这大兄弟忽然嘴巴一咧,露出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神秘微笑,“欲擒故纵,我懂的。”   差点呛到的陆季迟:“……你他妈的懂个蛋!!!”   ***   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让魏一刀相信自己没有开玩笑,也不是在欲擒故纵,而是真的想通了不愿再造反,陆季迟心累累的,有种整个人都被掏空了的感觉。   魏一刀这下是真的惊到了,瞪着他好半天没说出来话。   “殿下,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许久,这高大雄壮的青年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又想到那晚在安国公府落水之后,自家殿下就一直怪怪的,魏一刀顿时就紧张了,“不会是安国公府那丫鬟还给你下了别的什么毒吧?!”   陆季迟想抽他的同时心下微微一惊。   魏一刀果然发现他的不对了。   ……幸好他是个大傻子。   “殿下?”   “我好得很,”陆季迟回神,若无其事地说,“不过是想通了一些事,又与皇兄解开了一些陈年的误会,所以不想再折腾了而已。”   魏一刀拧着眉,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陆季迟只好又把那天跟昭宁帝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魏一刀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叹道:“原来是这样,我说殿下怎么突然改变了心意呢!行吧,既然容妃娘娘不准您这么干,那咱就不干了,做个逍遥王爷也挺好的!”   见他一下就被自己忽悠住了,陆季迟顿时松了口气:“所以往后咱们……”   “得老老实实听狗皇……阿不,陛下的话,夹着尾巴安分做人!”   陆季迟:“……”   虽然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但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不过事情好歹是解决了,他嘴角微抽地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齐彦来了。   听说他找到骆庭后,派人把他拖到城外往死里揍了一顿,还逼他发下了毒誓以后再不去找齐瑕,陆季迟顿时就好奇了:“他真能做到?”   “做不到就再打一顿呗,”齐彦冷笑着晃了晃二郎腿,“一顿还不行那就两顿,老子不信打不怕他!”   想起骆庭那斯文瘦弱,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经打的小身板儿,陆季迟顿时嘴角一抽:“没把人打残吧?”   “断了一条腿,死不了。”齐彦说着面露遗憾,“可惜不能把他第三条腿也打断。”   陆季迟:“……”   凶残。   不过他并不同情骆庭,既然敢脚踩两条船,那就该做好翻船的准备。齐彦不过是打断了他一条腿,卧床休息些时日也就能愈合了,可他害的却是两个姑娘的一生——虽说在陆季迟看来,明知对方已经有婚约在身,却还要与他在一起的齐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姜姮却从头到脚都是无辜的。   她什么都没有做就要面对来自未婚夫的背叛,还是在这种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快要大婚的时候……想想都可怜极了。   陆季迟心中同情,摇了摇头,片刻才又提醒道:“永安侯府就骆庭这么一个男丁,虽然这顿揍是他自找的,但人家父母未必会这么想,你……”   “没事儿,就算他爹娘知道了又怎么样?难不成他们还敢打上门来为他讨回公道?”不等他说完就齐彦就嗤笑道,“就永安侯那种窝里横的货色,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至于永安侯夫人……那是个明白人,虽然出身将门,脾气火爆,但一向是非分明,骆庭要是敢跟她告状,只怕自己得先被抽掉一层皮!”   陆季迟见他心里有数,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我现在愁的是瑕儿,”想起口口声声对骆庭是真爱的妹妹,齐彦顿时就笑不出来了,猛地往嘴里灌了一杯茶,这才十分糟心地说,“死丫头也不知看上了那姓骆的王八蛋什么,竟是怎么劝都不听!你也知道,那丫头打小身子骨就弱,我真怕再这么折腾下去,她这身体……算了不说了,烦!”   齐瑕显然是知道家人会心疼,故意折腾给他们看的,对于这样的行为,陆季迟只想说别管她,让她作,大不了请个太医在旁边看着,等她作不动了,没力气了,自然就消停了。   可齐彦显然是舍不得的,这是他唯一的,从小就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妹妹,要他狠下心肠不去管她,这太难了。   这件事怕是还没完,希望那位姜五姑娘能早点回头,远离骆庭那个天坑吧,陆季迟暗暗摇了一下头。 第13章   “奴婢月圆,拜见晋王殿下。”   “起来吧。”   “我家姑娘说感谢殿下的仗义相助,这几包糕点乃是她小小的心意,还望殿下笑纳。”月圆没有明说姜姮感谢他什么,但陆季迟还是一下就明白了,毕竟他们俩也就之前那么点交集。   又想到她既然能看出他的好意,还对此表达了感谢,应该不会再继续往骆庭那个火坑里跳,陆季迟顿觉心里安慰。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啊。   “不过是正好看那姓骆的小子不顺眼罢了,行了,你回去吧,告诉你家姑娘,这糕点本王收下了。 ”他摆摆手,不怎么在意地说,等月圆走了之后,方才眼露赞赏,拿起一块花朵状的糕点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错,你也吃点?”   正在茫然姜姮为什么要感谢他家王爷的魏一刀:“……哦,好,殿下,我要那个小兔子形状的!”   陆季迟嘴角抽搐地看了看他凶煞骇人的脸。   ……真是可怕的少女心。   ***   心里记挂着亲妈方珍珠女士,第二天早上,陆季迟又进宫请安去了。   按说他应该去上朝的,不过既然决定要投诚,那就不该再对政事表现出太多兴趣,因此他又命人送了个折子前去告假,之后就一脸孝子状地往寿宁宫去了。   方珍珠正在院子里晒太阳逗鸟,见他来了,便抓了一把瓜子给他,让他一起喂鸟。   有了事情做,他不着急离开,也就不显得那么奇怪了。陆季迟挑眉,丢给方珍珠一个“机智”的眼神。   方珍珠斜了他一眼: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两人又用意念传了几句话,手里的瓜子就喂完了,陆季迟下意识吩咐一旁候着的寿宁宫大宫女玉容:“再去拿些瓜子来。”   玉容嘴角微抽地看着笼子里肚子圆滚,都快走不动道儿了的翠鸟:“殿下这……还要继续喂?”   陆季迟一看,囧了,这再喂下去怕是要撑死了。   刚想说不用了,方珍珠随意似的开口了:“既然十一喜欢喂鸟,那玉容你就再去取两只鸟儿来让他喂。”   佘太后爱鸟成痴,在与鸟儿有关的事情上总是格外温和有耐心,因此玉容虽有些讶异,却也没有多想,只点点头,恭敬地下去了。   其他几个伺候的宫人离得都比较远,陆季迟松了口气,偷偷地给他亲妈竖了个大拇指。   “这就叫急智,”方珍珠嘚瑟道,“小崽子学着点。”   小崽子嘴角一抽,“是是是,方女士您最机智了,那什么,在这儿住的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憋得慌,”说到这个,方珍珠就惆怅了,“儿子,我想跳广场舞。我好几天没跳广场舞了!我还想开直播唱歌,我答应过粉丝们下回给他们唱东北话版《月亮代表我的心》的……”   陆季迟:“……您都到这儿来了,就别再惦记您那几个可怜的粉丝了,行行好,饶了他们吧?”   方珍珠抬手就拧了他一把:“死孩子,怎么说话的呢!什么叫几个可怜的粉丝?我粉丝可多了!他们还给我送花送游艇呢!”   陆季迟吃痛想挣扎,又怕被人发现,只能含泪求饶:“是是是,我的错我的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小人一命……”   方珍珠这才轻哼一声松了手。   “说起来,您就只挂念这些,不挂念您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事业啊?还有那几个一直在追求你的土豪叔叔……”   方珍珠一顿,更惆怅了:“惦记啊,怎么会不惦记?还有你那死鬼老爸留给咱们的亿万遗产,老娘也一分都还没花呢,哎哟,真是亏大发了!”   听起来是在抱怨,眼中却没有多少留恋,陆季迟看着明明很平凡,但又从来都很特别的老妈,没忍住笑了起来。   父母离婚的时候他才四岁,混蛋老爸冷酷无情,被小三迷惑后将他们母子俩扫地出门,老妈为了养活他,在一家超市里做售货员。凭着自己的能力,她先是慢慢爬上经理的位置,后来更是看准时机一举盘下了因经营不善险些倒闭的超市,带着它起死回生,一步一步成为了如今的连锁超市大佬。   离婚,贫穷,病痛,经济危机,无论什么困难都没有让这个女人对生活失去过希望,她乐观而强大,就算倒下了也总是能很快站起;她睿智而积极,明明看透了世事,却总能找到办法不让自己的心老去。   这是他这一生中最敬仰的人,他很感谢老天,没有让他们母子分离,此生再不能相见。   “傻笑什么呢!有人来了!快,换回你那张讨债脸!”   顿时什么感慨都没了的陆季迟:“……哦。”   ***   来人是十公主,原主一母所生的妹妹。   陆季迟定睛看去,看见了一个年纪与九公主相仿的小姑娘,穿着打扮却比九公主素雅许多的小姑娘。   “给母后请安,母后福寿康安。”   她皮肤白皙,眉眼精致,一眼看去与原主有五六分相似,但周身气质却迥然不同。   原主张狂倨傲,一脸欠揍,十公主却不一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又圆又大,看起来如同小动物般乖巧,叫人想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夸她真可爱。   ……这俩真是一个妈生的?   陆季迟深深地沉默了。   和陆季迟一样,十公主也是来给佘太后请安的。见陆季迟也在,她有些惊讶,随即便有些拘谨地冲他行了个礼:“哥哥。”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软软萌萌的,听起来有些憨。陆季迟心里觉得可爱,面上却不得不学着原主的样子,摆出一脸冷淡:“嗯。”   原主非常不喜欢妹妹明明是身份尊贵的公主,却总是一副软绵可欺的样子。十公主也一向害怕这个总是凶巴巴呵斥自己的哥哥,因此两人虽是同母所出,关系却并不亲近。再加上这些年一个住宫里一个住宫外,更是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不过十公主这个做妹妹的还是很有良心的,虽然不常与原主往来,可平时该有的关心都会有,不像原主,忙着争权夺利,完全把妹妹抛在了脑后——这里头虽然也有十公主自己的原因,比如性格呆憨,不如九公主活泼开朗会撒娇什么的,但这并不是原主作为兄长,却没有担起为兄之责的借口。   又想起容妃死前叮嘱原主好好照顾妹妹的样子,陆季迟暗暗摇头,死孩子,不孝啊!   “好了,你们都别站着了,坐吧。”   “多谢母后。”十公主乖巧应声。   陆季迟回神,不经意瞥见她没什么血色的嘴唇,顿时微微一愣。   小姑娘看起来不大健康啊!   他下意识就想开口,想起原主对十公主的态度,又忍住了。   虽然有心替原主照顾妹妹——毕竟他占用了原主的身体,不管以后能不能回去,眼下都该担起原主的责任。但还是那句话:人设不能崩。   就算以后迟早会崩,那也得有个合理的过程,不然突然来个世纪大变脸什么的……   作死哦?!   方珍珠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舍不得儿子,但还是很快就像往常一样表示自己乏了,你们跪安吧。   “母后好好歇息,儿臣告退,明儿再来给您请安。”丢给亲妈一个“照顾好自己”的眼神,陆季迟就行礼退下了。   十公主也赶忙告辞,兄妹俩一前一后地出了寿宁宫。   察觉到小姑娘正偷偷地用余光瞄自己,还一副自以为无人能发现的样子,陆季迟有些好笑,刚想说什么,忽然有人惊叫:“公主小心!”   偏头一看,原来是小姑娘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被裙摆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她身后某个宫女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没事没事!”十公主赶忙摆手,对上陆季迟的目光,顿时不安又沮丧地垂下了小脑袋。   哥哥又该骂她笨了吧?   然而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呵斥声或是嘲讽声,十公主愣了愣,忍不住抬眼朝陆季迟看去。   陆季迟正在思考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呵斥什么的,太脑残了,他做不到;关心也不行,不符合人设,那……直接走人?   正犹豫着,十公主忽然鼓起勇气似的开了口:“哥,哥哥……”   陆季迟回神,不冷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哥哥竟然搭理自己了!十公主惊喜地瞪圆了眼睛,想说什么,眼前却忽然一阵晕眩。   “公主!”   “……枝枝?”   枝枝是她的小名,哥哥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叫过她了。十公主很高兴,可随即就被突然袭来的黑暗卷走了所有意识。   好好的人说晕就晕了,陆季迟惊愕之余忙冲愣在一旁的宫人喊道:“快去传太医!” 第14章   太医很快就来了。   十公主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人却一直没醒,太医说这是她身体太虚,前些天感染风寒后又一直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   “没有好好休息?”说话的是方珍珠,十公主是在寿宁宫门口昏倒的,她听说之后就让人把她带进来了,陆季迟也因此留下来没走,“这是怎么回事?十丫头这些天很忙?还有,主子都病成这样了,她身边伺候的人竟一个都没发现?”   十公主安安分分,从不作妖,佘太后对她印象不错,并没有要她为原主做的那些破事儿买单的意思。一直遗憾没再生个女儿的方珍珠也很喜欢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想到她生母已逝,亲哥又是个渣,忍不住心下怜惜,拧起了眉头。   “回太后,公主前儿不慎着凉,奴婢第一时间就去请了太医,太医来看过之后给公主开了药,并吩咐公主好好休息,可是公主……”   回话的是十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杨柳,见她说着飞快地朝自己看了一眼,陆季迟不由纳闷:“公主怎么了?”   杨柳犹豫片刻,抿唇说:“再过几日就是殿下您的生辰了,公主是为了给您赶制生辰贺礼,才会不顾太医告诫,执意熬夜做活儿,以至没能休息好的。”   陆季迟一愣:“生辰贺礼?”   “殿下忘了吗?每年您生辰的时候,公主都会送您一个装着平安符的荷包,那都是公主一针一线亲手做的。”像是憋了很久了,杨柳抬起头,红着眼睛几乎是胆大包天地说,“殿下,奴婢求求您,您往后多来看看公主吧!公主是您同母所出的嫡亲的妹妹啊,您怎么能半点儿都不将她放在心上,还……”   “杨柳姐姐!你……你别说了……”虚弱的低喊声响起,陆季迟回头一看,就见十公主正惊慌失措地从床上挣扎而起,“哥哥,哥哥别怪杨柳!她只是一时心……”   话还未完,便忍不住一阵咳嗽。   见她苍白的小脸急得通红,泪水在眼中不停打转,陆季迟心中不忍,下意识开口道:“知道了,我不怪她就是,你先别说话,好好休息。”   十公主一愣,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哥哥?!”   陆季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太过温和,不是原主该有的。   他有些心虚,下意识就要换回平时那张欠揍的脸,但转念一想,同母所出的妹妹为了给他绣制生辰贺礼而病倒,这是多么叫人感动的事情啊,就算因此心生触动,改变对妹妹的态度,也并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而且,这其实也是一个很好的做回自己的开端——意识到这一点,陆季迟心下一阵激动,忙调整了一下表情,做出一副发现自己失态了的别扭样子:“行了,赶紧休息吧。”   十公主愣愣地看着他,眼圈渐渐红了起来,像是怕他看见,她飞快低头,声音小小地吸了一下鼻子,然后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做工精细,绣着翠竹与花鸟的荷包递给他:“后天便是哥哥的生辰了,这个……哥哥,送给你。”   自打容妃去世之后,原主每年生辰都会收到一个十公主亲手绣制的荷包,但原主觉得这种东西娘们唧唧的有损自己英武雄伟的形象,所以从来没有用过……也没有正儿八经地与十公主道过谢。   可以说非常渣了。   陆季迟嘴角微抽,用力唾弃了原主两下,这才抬手接过荷包,看似随意实则认真地挂在了腰间。   原主并不是个好哥哥,从来没有尽过做哥哥的责任,可十公主却从来不记恨这些,还哪怕累得病倒了也要亲手为他赶制生辰礼物……   这样厚重的心意,不该被随意辜负。   十公主又惊又喜,想笑,又忍不住红了眼睛。今天的哥哥好像有些不一样……但她喜欢这样的哥哥!   “哥哥会一直带着吗?”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努力憋着眼泪不让自己哭出来,以免又叫兄长不喜,末了才又小心翼翼地解释说,“母妃去世前我答应过她,日后每年哥哥生辰的时候都要给哥哥做一个荷包的,如果……如果母妃知道哥哥一直将这个荷包带在身边,一定会很开心的。”   她喜欢自己的哥哥,本能地想要亲近他,但因为他的无视与冷待,也叫她打从心底畏惧他。而容妃会在过世前给十公主留下这样一个任务,也无非就是了解原主的性格,怕自己走了之后兄妹俩会日渐生疏。   陆季迟感动又替原主觉得愧疚,沉默半晌,做出一种受到触动而心软,但又有些抹不开面子的样子,尴尬地啧了一声:“知道了,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躺好!”   十公主却高兴极了,小脑袋往被子里一缩,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她兀自乐了一会儿,忽然又探出苍白的小脸,声音小小,眼睛亮亮地说:“那……哥哥生辰那日正好是万花节,听说,听说城里会举行万花会,很热闹呢……”   嘿,小丫头看着呆呆的,还挺会得寸进尺!   陆季迟惊讶又好笑,想说什么,就见她跐溜一下又缩进了被子,鸵鸟似的闷头说道:“我,我就是随口说说!哥哥别生气!”   陆季迟:“……”   “她这么想去,你就带她去吧。”却是一旁被萌倒的方珍珠忍不住开了口。   万万没想到她会帮自己说话,被子里的小姑娘欣喜之余悄悄探出脑袋,满是期盼地看向陆季迟。   对上她湿漉漉如同幼兽的眼睛,陆季迟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当然他本来也没怎么想拒绝,又见自家亲妈也一脸“不就是带个小孩儿出去玩么,赶紧的别墨迹”,顿时嘴角一抽,勉为其难似的咳了一声:“儿臣遵命。”   “多谢母后!多谢哥哥!”十公主高兴极了。   就在这时,昭宁帝来了。   众人忙起身行礼,昭宁帝摆手,笑眯眯地问:“什么事儿叫咱们枝枝这么高兴啊?”   “皇兄,我……”昭宁帝平时忙于政事,十公主与他不算亲近,但他总是笑容满面很和善的样子,她也不是十分怕他,因此很快就弯着眼睛,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概述了一遍。   昭宁帝听完深深地看了陆季迟一眼,陆季迟头皮发麻,面上却只别扭地轻咳一声,干巴巴地说:“不过是因为母后发了话而已。”   “这是什么话?枝枝是你同母所出的嫡亲妹妹,带她出去散心,难道不是你这个做兄长的应该做的?”昭宁帝意味不明地说完这话,就转头对十公主笑道,“不过这荷包什么的,只有你十一哥哥有,朕没有啊?”   十公主这会儿快活极了,小脸一红就赶紧点了点头:“有,有的!只是我手艺不好,皇兄,皇兄不要嫌弃才好。”   “只要是心意,朕都不会嫌弃。”昭宁帝说完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过这个不着急,等你病好了再做,反正朕的生辰也还远着呢。”   十公主欢喜极了地点点头。   “好了,这孩子还病着呢,咱们先出去,让她休息吧。”   方珍珠也搞不定昭宁帝是什么意思,不过不管怎么样,十公主的出现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极大的好事,尤其她还为了替哥哥缝制生辰贺礼生病昏倒了,这更是给陆季迟提供了完美的改变理由——亲情是能够触动人心的,有了这件事做铺垫,就算陆季迟不再像从前一样冷漠倨傲,大家也不会觉得突兀,反而会有种“原来他内心也有这样柔软一面”的感叹,进而改变对他的印象。   这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陆季迟自然也知道这些,又别别扭扭地看了十公主一眼,这便出去了。   “那些画像看得怎么样了?上面那么多闺秀,可有看上的?”   刚出门昭宁帝就笑眯眯地看了过来,陆季迟心中一凛,不以为然地说:“都是些庸脂俗粉,瞧着无趣。”   昭宁帝挑眉:“这么说,你一个也没看上?”   “嗯,”陆季迟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劳烦皇兄再让皇嫂帮我找找别的吧,家世不用多好,长得好看就行。”   竟然真的一点儿都不动心?昭宁帝心中微动,面上却是摇头笑了起来:“你这是想娶个天仙不成?”   “就要天仙!”陆季迟忙道,“不是天仙我可不要!”   他一双桃花眼漂亮澄澈,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底,昭宁帝微微一顿,垂目笑了起来:“你呀,行吧,朕知道了。”   ***   接下来几天,陆季迟依然没有去上朝,每天不是进宫给太后请安,或看望妹妹,就是在家里窝着陪小玉儿玩耍。   昭宁帝对此似无所觉,一直也没再找他,不知是太忙了没空理他,还是在暗中观察。   如此过了几天,一年一度的万花节来临了。 第15章   万花节是百姓们歌颂春天与百花的节日,这一天,城中会举行万花会来迎接传说中的花神,城郊的万花园里也会举行赏花大会以及各种与花有关的民间活动。   十公主很兴奋,一大早就出宫往晋王府来了,陆季迟那会儿刚睡醒,听说小姑娘已经在外头等着,急忙起了床。   “哥哥,祝你生辰快乐!”   刚出门就见小姑娘满脸兴奋地端着一碗长寿面跑了过来,陆季迟下意识就笑了一下:“你做的?”   “我,我不会,”十公主顿时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小脑袋,“这个是杨柳姐姐帮我做的,等……等明年哥哥生辰,我再亲手给哥哥做呀?”   她的语气小心又期盼,陆季迟面上不怎么在意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是忍不住发软。   有这么个软萌可爱的妹妹,原主上辈子大概是拯救过世界吧。   这么想着,他拿起筷子,将那碗分量不少的长寿面吃得干干净净,连口汤都没有剩下。   汤很多,没找到他全都喝完了,十公主开心得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陆季迟隐蔽地揉了揉吃撑的肚子,脸色高冷地带着她出了门。   到处都是五颜六色花朵状的东西,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涌动着各种各样的花香,人们脸上皆是带着笑,或热闹奔走,或载歌载舞,以自己的方式迎接着花神的到来,庆贺春的伟大。   “哥哥,宫外可真好玩呀!”   十公主的病已经痊愈,蹦蹦跳跳走在陆季迟身边的样子,像只刚从森林里出来,对外面世界充满了好奇的小兔子。   想着她虽然贵为公主,却长这么大都没出过几次宫,陆季迟暗叹一声小可怜,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走吧,哥哥带你去万花园,听说那里更好玩。”   十公主受宠若惊地看了过来,陆季迟轻咳一声收回手,神色别扭地补了一句,“去不去?不去回宫了!”   “去去去!”十公主顿时一叠声儿地叫道,双眼弯弯的,像是能蹦出星光。又见陆季迟虽然绷着脸,但一点儿也不吓人的样子,小姑娘眼睛微转,忽然悄悄地伸出小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又得寸进尺了!   陆季迟故作不耐地瞪了她一眼,却没有挥开她的手。   十公主顿时掩着嘴巴偷偷儿地笑了起来。   小时候她也是这样拽着哥哥走路的,虽然哥哥也会不耐烦,但从来没有推开过她。如今……小时候的哥哥又回来啦!   她心里快乐极了,巴掌大的小脸闪闪发光,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一路“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直到进入万花园,方才终于被四周的美景分去了注意力。   ***   万花园是个占地面积极大的园子,位于城郊的白云山脚下。院子里种着上千种花卉,一年四季都是群芳争辉,花香四溢。里头还建有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供人们赏花游玩。   它是前朝某位爱花成痴的王爷留下的产业,如今归皇家所有,每年这个时候,皇家都会将其对外开放,与天下百姓一起欢庆节日。   陆季迟和十公主到的时候,园子里已是人山人海,兄妹俩顺着拥挤的人群看了一会儿热闹,这便往不远处一片相对安静些的桃花林走去。   桃花林极大,绵延上山,粉嫩的花瓣层层叠叠,连成了一片如雾似海的仙境。仙境里卧着一条曲折的长廊,长廊中间立着几个八角亭,人影晃动间,有清脆的嬉笑声随着花香幽幽荡开。   陆季迟随意抬眼,发现那是一群穿着鲜亮,打扮华贵的年轻姑娘,似乎正在玩什么游戏。   “好你个阿茹,五姑娘一来,你就只知道护着她了,我们几个‘旧爱’的死活是半点儿都不在你眼里了是吧?”   “可不是可不是!瞧瞧你出的这招儿,真真是典型的负心汉了!”   “哈哈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各位姐姐别恼,小的这就给姐姐们赔罪!不过你们也得体谅体谅我嘛,阿姮从前不在京中,不懂咱们这游戏的规则,我若是不护着她一些,她这一头雾水的,还不得叫你们给吃了啊!”   五姑娘?阿姮?   陆季迟脚下一顿,定睛看了看,果然看见了花影重重间,正拿着什么东西在笑的姜姮。   真是她啊。   还挺巧的。   不过今天出来玩的人这么多,遇到一两个熟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陆季迟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他也没想过去打个招呼什么的,一来那亭子里都是年轻姑娘,他一个大男人莫名其妙的跑过去不合适,二也是因为他和姜姮不过是萍水相逢,并不太熟,没有刻意上去问好的必要。   因着花海粉雾的遮掩,那边的少女们也没有发现他们,自顾自说笑玩闹,气氛很是和谐。   “这是什么话,我们可从来不欺负美人儿的!”   “就是,分明是阿茹你太紧张自己这未来嫂嫂,所以才将我们都看做了老虎呢!”   未来嫂嫂?   陆季迟顿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又听那名唤“阿茹”的少女嘻嘻笑道:“哎呀这都被你们发现了!不过可不止我一个人紧张阿姮,我娘比我还紧张呢!我若是不好好护着她,回头叫我娘知道,肯定得抽我!”   “阿姮姐姐与未来婆婆、未来小姑子关系都这么好,日后定能过得幸福顺遂。说来你和骆大哥的婚期也近了吧,到时我们几个也厚着脸皮去凑个热闹,讨杯喜酒喝如何?”   “当然好呀,就是不知道阿姮姐姐欢不欢迎了?”   陆季迟忍不住抬头朝姜姮看去。   “这话说的,你们愿意来,我这脸上不知能增多少光呢。”美丽温婉的少女在粉雾里笑眯眯地歪了一下头,神态自若,眉眼平和,看不见半点勉强与异样。   所以……她没有和永安侯府退婚?!   哪怕知道骆庭是个三心二意的渣男,哪怕知道他不会喜欢自己,她还是决定继续嫁给他,和他共度余生?!   陆季迟懵逼的同时深深的震惊了。   他以为她是个聪明人!可没想到她竟还是选择了往火坑里跳……为什么?   “哥哥,你怎么了?”   十公主疑惑的声音让陆季迟回了神,对上小姑娘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眼中一身玄青色圆领长袍的自己,他先是一愣,而后忽然脑子一清。   是了,这里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代,不是崇尚自由恋爱的二十一世纪。就算知道未婚夫不是良人又怎么样,家里让她嫁,她就不能不嫁……   这个认知让陆季迟有种猛然从半空中坠落下来的感觉。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真正意义上地明白,自己到底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一个男女关系畸形的,阶级分明没有人权的,完全不存在平等这种东西的封建王朝。   又见姜姮仍在与友人们说笑,半点其他念头都没有的样子,陆季迟沉默了。   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只能接受命运和家人的摆布,这姑娘……不,是这个时代下所有的姑娘,都很可怜。   而他救不了她们。   心里忽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沮丧与郁闷,陆季迟低叹口气,在十公主茫然担忧的注视下开了口:“没事,走吧,前头那亭子里没有人,我们过去坐坐。”   “好!”十公主忙点头,见他神色不好,又小心翼翼地问,“哥哥是累了吗?”   陆季迟扯了一下嘴角:“是啊。”   心累。   ***   遭到现实暴击的少年靠在亭子里重新思考了一下人生,十公主见他一动不动的,心里有些担心,便小声吩咐贴身宫女杨柳:“去拿点儿水来,还有之前咱们让御膳房做的糕点,也拿一些过来。”   万花会会持续一整天,因此出发之前,十公主带来的杨柳也好,晋王府的下人也好,都提前准备了水和吃食,以免两位主子半路上饿了渴了。不过这些东西不好随身携带,都放在跟来的马车上,马车不能入园,是以杨柳应了一声后就往外头去了。   魏一刀有点儿私事要办,跟陆季迟告了一天的假,这会儿不在,不过临走前安排了一小队王府侍卫贴身保护兄妹俩。陆季迟没有拒绝,只是实在不大适应这种走到哪儿都有人簇拥着的感觉,便只让他们穿上寻常百姓的衣服,远远地跟在后面。   杨柳走后,亭子里只剩下了兄妹两人。   “哥哥……”   十公主正要说话,陆季迟忽然站了起来。   “我去洗个手,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跑。”   好好儿的为什么要洗手?十公主虽然纳闷,但还是乖乖应道:“好的,哥哥。”   陆季迟从容不迫地迈出了亭子,等走到十公主看不见的地方,顿时拔腿就跑。   突然尿急什么的,早上不该喝那么多汤的!   万花园里设有净房,陆季迟循着原主的记忆找了过去,顺利解决完生理问题之后,挑了条小路慢慢地往回走——大路上人太多了,挤得慌。   路过某个位置隐蔽,看不见什么风景的拐角处时,一个温柔含笑的声音忽然闯进他的耳朵:“我知道你和骆庭两情相悦,彼此中意,但,那又怎么样呢?” 第16章   认出那声音的主人是姜姮,陆季迟先是呆了一下——怎么哪儿都有她?等反应过来与她说话的人是谁,顿时拧了眉。   就知道齐彦这倒霉妹妹不会轻易死心,但她不去找骆庭,来找姜姮做什么?   “你……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嫁给他?”齐瑕声音细细的,听起来十分柔弱,伴随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越发惹人怜惜,“姜姐姐,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不起你,可……咳咳,可骆哥哥是我的命,我真的不能失去他的!所以……求求你,不要拆散我们好不好?”   握草现在是谁拆散谁啊!陆季迟被这话恶心得虎躯一震,又想到齐瑕是个动不动就会晕个倒吐个血的玻璃人,顿时就有些担心——姜姮看起来并不擅长撕逼,齐瑕段数不低,她不会吃亏吧?   不能与渣男退婚,不能做主自己的人生,如今还要直面小三的逼迫,陆季迟只是想想就替姜姮觉得委屈。再一想她比十公主也就大了一两岁,搁现代还是一未成年的高中生,他心里越发不忍,犹豫片刻,终是放轻了脚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大老爷们本不该做这种偷偷摸摸听人墙角的事儿,但这姑娘已经够可怜了,他不愿再看到她被欺负。   刚想这么想着,姜姮轻叹一声开了口:“齐姑娘连他是你的命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我若是不应,岂不是成了要害你性命的狠毒之人?罢了,我答应你就是。”   陆季迟:“……”   虽然知道她性格温柔,是个软和的人,但这么快就认输什么的,是不是也太没脾气了?   齐瑕显然也有些不敢置信,好半晌才惊喜道:“这么说你愿意跟骆哥哥退婚了?!”   陆季迟忍了忍没忍住,暗搓搓地探出脑袋去看姜姮。   “退婚?”错落的花影间,一身藕荷色绣花襦裙的少女微微歪头,含笑问道,“为什么要退婚?”   齐瑕笑脸一僵:“你……你不是说愿意成全我和骆哥哥吗?”   是啊,不退婚怎么成全?陆季迟也茫然了。   “我是愿意成全你和骆哥哥啊,只是这和退婚有什么关系呢?”姜姮神色温和地说,“你放心,我这个人很大度的,日后你进了门,我定待你如亲姐妹,绝不叫你吃亏。”   她说完还十分亲近地拉过齐瑕的手,轻轻拍了拍。   陆季迟:“……”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那么温柔优雅的姑娘怎么可能说出这么毒的话呢?   然而……   “你说什么?你……我……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竟敢……竟然叫我做妾?!”   齐瑕懵逼到无语伦次的反应告诉他,他没有听错。   陆季迟沉默了,他隐隐有一种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的感觉……   “怎么齐妹妹不是这个意思吗?可你一口一个姐姐地叫我……”见她激动,姜姮面露惊讶,“莫非我理解错了,齐妹妹并不是想给骆哥哥做妾,而是想和过去一样继续与他暗中往来?啊,这个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肯定不会阻拦你们的。只不过……”   她微微一顿,面露怜惜,“妹妹出身公府,身份高贵,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骆哥哥多委屈呢,若是你愿意,我随时欢迎你进府与我做姐妹的。”   陆季迟:“……”   知道她身份高贵你还说这样的话,怕气不死人还是咋的?   又见齐瑕浑身颤抖,唇色发白,一副快要气背过去的样子,他顿时眼皮一跳。   齐瑕身体不好,万一被这些话刺激到吐血或是晕倒,只怕姜姮有理也要变成没理了。   世人总是更同情弱者的。   还有安国公府,就算知道齐瑕活该,可血缘亲情摆在那儿,谁又能真正做到无动于衷呢?到时虽说不至于怨恨姜姮,可多少会迁怒一二。   他想着就要现身,免得事情再发展下去对姜姮不利——虽然她刚才的表现刷新了他的三观,但她是受害者,就算说的话再毒一些,那也是人之常情。   不想姜姮又似笑非笑地开口了:“齐妹妹怎么了?可是不舒服?这可不好,安姨很看重身体健康的,若是知道妹妹说几句就要昏倒,别说进府,就是这私下,只怕也不会再让骆哥哥与你往来了呢。”   齐瑕猛地一僵,陆季迟胆战心惊地看着她,生怕她下一秒就要吐血倒地,然而……   “你威胁我?!”   看着那神色愈发难看,紊乱的气息却猛然一顿,恢复了正常的少女,陆季迟:“……”   这年头的姑娘都这么社会的吗?   输了输了,是他输了。   “这话从何说起?安国公府三姑娘是个病美人,这事儿京中谁人不知?怎么我好心提醒妹妹两句,竟就成了威胁呢?”   齐瑕恼恨地咬了一下唇,想说什么,又不甘地闭上了。半晌,她深吸了口气:“明人不说暗话,你说吧,到底要怎么样你才愿意跟骆哥哥退婚?”   姜姮看着她没说话,许久,轻轻一笑:“很简单呀,只要你和骆庭能劝服安姨。安姨若是愿意退婚,我也就愿意,可安姨若是不愿……齐姑娘也不必太过沮丧,妾或外室,您还是有选择余地的。”   陆季迟被她这抓着人家痛脚往死里踩,却依然优雅温柔的样子看得牙根发疼。   这么凶残的姑娘,他之前居然还觉得她温柔可欺,担心她会吃亏?!   齐瑕也是叫这话气得再也忍不住爆发了:“姜姮!你不要太过分!”   虽然外表柔弱,行事也总是楚楚可怜,可她贵为世家嫡女,又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骨子里是极为高傲的,之前能对姜姮低头哀求,那靠的都是真爱的力量。   可真爱的力量再强大,也经不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不是?   要知道齐三姑娘心里本来就已经很难过了——心上人担忧母亲身体,怎么都不愿做个不孝子惹她生气,为此还隐隐透出要放弃他们之间感情的意思;向来最是疼她的哥哥知道了她的心事,不但不帮她,还罕见地冲她发脾气要软禁她,若非她假意软化,答应他以后不再乱来,现在还被关在屋里反省呢!   可她为什么要反省?   她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啊!   齐瑕越想越觉得委屈,忍不住红了眼睛,“你明知道骆哥哥最是孝顺,不可能会主动与永安侯夫人提退婚之事……”   一瞬软弱之后,她又深吸口气抬起了下巴,“我记得你有个弟弟是吧,只要你答应主动与骆哥哥退婚,我就求我爷爷收他为徒,我爷爷从前可是太子太傅,这京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拜他为师的,你弟弟若是能成为我爷爷的徒弟,日后定能前途无量。还有你的婚事我也可以补偿你,帮你另外找一个如意郎……”   不远处隐约传来骆茹几人的笑声,姜姮没了继续逗弄齐瑕的心思,微笑着打断她:“这门婚事是我母亲生前为我定下的,我绝不会主动退婚,所以齐姑娘不必再多说了。另外,我不希望你以后再为这事儿找我,不然,我可就大度不起来了哦。”   不止很会怼人,还很会威胁人,战斗力高得直接把有备而来的敌人秒成了渣渣。   而他居然完全没看出来……陆季迟木然地扯了一下唇,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去看一看眼科什么的。   这也太瞎了!   ***   “你会后悔的!”   最终,齐瑕脸色铁青地跺着脚走了。   看着她病弱中带着几分怒气的背影,姜姮挑眉,对齐家人有些失望。   还以为他们能帮她解决掉齐瑕呢。   见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裙摆就要出去,陆季迟忍不住轻咳一声现了身。   姜姮一顿,有些讶异地看了过来:“晋王殿下?”   陆季迟绷着脸,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嗯。”   “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路过。”陆季迟含糊地说完,慢慢走到她跟前,“本王还以为你会和永安侯府退婚。”   这话来的突然,姜姮愣了一下:“殿下……”   “是因为这婚事是你母亲生前为你定下的?”听她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她自己也一点都没有退婚的想法,可是为什么?明知道对方是个渣男还要嫁过去,这对自己的人生太不负责了!   陆季迟有些说不上来的生气,不过更多的还是疑惑与不解,因此他只是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并没有指手画脚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姜姮没有马上回答,只抬目看着他,似乎很是不解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陆季迟被她看得莫名心虚,忙学着原主的样子斜了她一眼:“看什么看,只管回答本王就是。”   这个样子的他没叫她觉得敬畏或是反感,反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想笑的冲动。姜姮目光微转,掩去嘴角的笑意:“不全是。”   “那是怕你家人不同意?”   他好像很执着地想知道这个,不过看起来没什么恶意……姜姮目光微深地挑了一下眉,顺从答道:“因为骆庭的母亲和妹妹都对我很好。”   等了半天也没见她继续往下说,陆季迟眼皮一抽:“……然后呢?”   “然后……”姜姮眨眼,“没了呀。”   陆季迟:“……”   这是什么见鬼的答案?你又不是要嫁给他老娘和妹妹!   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姜姮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半晌,她才压了一下上翘的嘴角:“殿下觉得嫁人最重要看什么?” 第17章   嫁人嫁人,最重要的当然是看嫁的那个人啊!   嘴角微抽的少年没有说话,眼中却写满了这句话。   姜姮不知怎么又想笑了,忍了忍,方才温声说:“或许对于别的姑娘来说,未来夫君人品好不好,家世好不好,是不是真心喜欢自己,婚后会不会冷落辜负自己,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可于臣女而言……”   什么?陆季迟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家人好不好相处,会不会善待我更重要。”大概是刚欺负过人的缘故,姜姮心情很好,又见他神色认真,不由也跟着认真了起来,“女子与男子不同,一生大多时间都在后院,若是未来夫君的家人不喜欢我,他再喜欢我又有什么用呢?他能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护着我,叫我不受一点儿委屈么?退一步讲,就算他能,可被自己朝夕相处的家人排斥不喜,我心里又怎么会好过?再者人心易变,他如今喜欢我,不代表会一直喜欢我,万一哪日他变了心,那我在这个家里又要如何自处?反之,若是未来夫君的家人亲近我,只是夫君不喜欢我……有公公婆婆护着,他难道还敢休了我不成?”   陆季迟的三观再一次受到了猛烈冲击,最关键的是,他听完之后还生出了一种“她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的感觉……   可这是不对的!太消极了!他忍不住瞪她:“你就不能找个对你好,家人又喜欢你的?”   她长得温柔端庄,一看就是婆婆妈妈们会喜欢的类型,这无缘无故的,谁家长辈会讨厌她欺负她啊?   这丫头怕是有被害妄想症吧?差点被她带沟里去了!   他看起来有点儿生气……不对,也不是生气,好像是某种类似于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姜姮觉得这位晋王殿下真是有趣极了,长睫微微一闪,笑道:“这世上两全其美的事情太少了,臣女只求一生顺遂,不敢奢望更多。且就算能找到这样的人……我的出身注定我不可能低嫁,然而世家大族大多规矩繁多,人心复杂,又有几家能像永安侯府这般清静自在呢?”   永安侯的父母早已亡故,如今府里是永安侯夫人一人独大,别说永安侯那些个妾室通房,就是永安侯在她面前都不敢大声的。永安侯夫人又拿她当亲闺女疼,有她护着,那府里谁敢对她不敬?谁敢惹她不快?   陆季迟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一时哑然,竟不能反驳。只是到底不甘,又挣扎着说:“可那骆庭怯弱无能,并非良配,你真的甘心嫁给这样的人,跟他过一辈子?”   “骆庭虽然怯弱,可性子软,心地也善良,即便不喜欢我,他也不会对我太过苛刻的,对我来说,这反倒是好事。若换个气性大些的……”姜姮忍不住笑了起来,“怕是还要花力气哄着他才能做到相敬如宾呢。”   不像骆庭,废物归废物,可是省心呀!   陆季迟……陆季迟已经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这姑娘头脑清晰,思想成熟,一点儿都不像现代的高中生中二又容易恋爱脑,这……   说好的才十六岁呢?!   陆季迟嘴角微抽,恍恍惚惚中终于明白自己的满腔同情与担忧都该拿去喂狗——人家好得很,根本不需要谢谢。   “殿下?”   见他忽然就盯着自己不说话了,姜姮微顿,叫了他一声。   陆季迟回神,木然“嗯”了一声。   “您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发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现在有点儿下不来台而已。陆季迟面上发烧,努力用一种深沉的眼神看着她,好维持面上的镇定:“没事,只是发现五姑娘和本王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姜姮一愣,见他一脸“别惹我,不然我会打人的”的表情,嘴角微微一抽的同时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殿下与臣女想象中……也很不一样。”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与外表温柔端庄的样子很是违和,又想起她刚才笑眯眯地逮着齐瑕往死里怼的样子,陆季迟沉默片刻,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这显然是个和昭宁帝一样腹黑凶残的家伙啊,远离,必须要远离!   姜姮眼尖,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她忽然很好奇,抬头笑问道:“只是殿下似乎很关心臣女的婚事呢,臣女能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本王根正苗红心地善良!陆季迟心中哼哼,随便找了个借口:“齐瑕的兄长齐彦与本王交好,本王是替他问的。”   “原来是这样呀……”姜姮眼波微转,笑吟吟地拖长了尾音。   陆季迟听在耳中,莫名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他心中凛然,扭头就要走,却不慎踢到脚下一颗被草丛淹没的石子儿,险些滑到在地。   “殿下小心!”姜姮下意识扶了他一把。   陆季迟飞快站好,有些尴尬地看了她一眼,刚想道谢,鼻尖忽然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   是她身上的香味,很淡很好闻,好像在哪儿闻到过。还有那种头重脚轻时突然被人扶住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陆季迟突然想起了那晚在安国公府把他推下水的那个妹子。   “你……”   “殿下?”   明明已经问过她,也得到过答案,但看着她明亮清澈的双眼,陆季迟还是神差鬼使地开了口:“那晚在安国公府推我下水的……是你吧?”   姜姮一怔。   就在陆季迟以为她会摇头否认的时候……   “殿下恕臣女无罪,臣女才敢回答殿下。”   不过是冲动之余随口一问,压根没想过能得到什么答案的陆季迟:“……!”   还真是她啊?!!   他简直惊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说:“那我上次问你你还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姜姮本以为他是想起了什么认出了自己,没想到他只是在诈她,这会儿也是嘴角一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不过这事儿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当日不愿坦白,只是不想与传闻中急功近利,野心勃勃的晋王有什么牵扯,以免连累家人,如今见陆季迟与传闻中大有不同,又似乎很在意这件事,想了想,到底是长睫一垂,无辜地说:“这不是……怕殿下怪罪臣女么。”   陆季迟想起了这丫头一把将自己推下水时从容不迫的样子。   那哪儿像是会怕的样子?!   他顿时就悲愤了,可转念想到她会这么做,是因为自己神志不清之余对她耍了流氓,就又什么气儿都没了。相反,还有点儿心虚……   “行,行了,看在你帮了本王的份儿上,本王不与你计较。”脸上发烫的少年努力绷着脸做威严状,“只是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不然……二罪并罚,知道么?”   目光掠过他微红的耳尖,姜姮忍下心头莫名的笑意,温顺称是。   她看起来完全没把当日的尴尬放在心上,一副报完仇就忘了的样子,陆季迟见此也不那么别扭了,轻咳了一声说:“所以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那个算计本王的姑娘又是谁?还有你,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那……”   话还没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哥哥!哥哥救命——!”   竟是十公主的声音!   陆季迟猛然一惊,顿时顾不得其他了,飞快地丢下一句“改天再聊”就拔腿往回跑。   ***   两人说话的地方离桃林不远,陆季迟很快就看见了十公主。   她正浑身发颤地缩在一个高大英武的青年怀里,小脸雪白,眼睛通红,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不远处,一只体型庞大的黑狗正倒在地上呜咽哀鸣,一个穿着紫衣的中年人死了儿子似的抱着它直哭:“黑子!我可怜的黑子啊!你怎么样?你不要死啊!你要是死了……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活哟!”   陆季迟:“……”   “吾等失职,请殿下降罪!”是分散在四周的王府侍卫们赶来了。   陆季迟回神,一边快步往十公主那边走一边问:“怎么回事?”   侍卫回答:“那大黑狗突然从亭子后方的花丛里跳出来往公主身上扑,公主吓得不轻,幸好秦将军及时出现,将它踢飞了。”   陆季迟吓了一跳:“狗哪儿来的?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往公主身上扑?”   “应该是那人带来的。”看了那还在伤心哀叫的紫衣中年一眼,侍卫低声说,“方才就见他一直带着那狗在那边的草地上玩耍,因那狗看起来憨憨的并不凶悍,属下们便没有在意,哪想……”   “抓起来!”陆季迟顿时就阴谋论了,又见四周站着不少看热闹的游人,忙吩咐清场。   虽说是情有可原,可这光天化日之下跟个糙老爷们搂搂抱抱的,到底有损小丫头闺誉。   “是。”   侍卫们领命退下,陆季迟小跑着冲过去,拍了拍十公主的胳膊:“枝枝?”   十公主瑟缩了一下,下意识躲开他的手往青年怀里钻。   那模样看起来吓得不轻,只是小姑娘家家的,乍见到那么大只的狗会害怕很正常,因此陆季迟没有多想,只又放软了声音道:“别怕,哥哥回来了。”   十公主终于听清了他的声音,怯怯地抬起头朝他看来。   这时陆季迟才发现她脸上全是泪,眼神也有些涣散。   只是受了点惊吓,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他一愣,下意识就拉着她的胳膊想把她从青年的怀里抱出来,谁想十公主却疯狂地挣扎起来:“不要!不要过来!不要——!” 第18章   陆季迟顿时呆住了,想说什么,抱着十公主的青年忽然抬手,将她的脑袋紧紧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没事了。”清冷低沉的声音,带着叫人心安的力量,陆季迟抬头,对上了青年刚毅英挺,刀削斧凿般的侧脸。   他方才只顾着妹妹,根本没时间打量这救了她的青年,眼下一看,顿觉眼熟,翻了翻原主的记忆……   “秦铮?”   青年没理他,只专心安抚十公主,等十公主重新安静下来以后,方才抬起头,目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晋王殿下。”   语气没有半点儿恭敬,反而还带着一丝难言的讥讽,狭长的眼睛里更像是藏了两把小刀,冷而锐利,看得人脸皮发疼。   陆季迟:“……”   这位大兄弟,很酷啊。   虽然这是因为原主曾与他有过节,两人向来彼此厌恶,针锋相对的缘故,但从这青年的长相气质可以看出,他原本就是个冷漠肃然的人。没想到九公主居然喜欢这种类型的,还有姜姮,听说她和这个表哥关系很好,堪比亲兄妹……   “表哥?”   陆季迟回头,发现姜姮竟也跟着过来了。   见到自家表妹,秦铮脸色微缓:“你怎么在这里?”   “与几个朋友来玩。”姜姮简单答了一句,看向十公主,“公主这是怎么了?”   她经常进宫给秦太妃请安,因此与十公主相熟,关系也不错。得知是十公主出了事,她才想着跟过来看看,不然这种热闹她是不会凑的。   秦铮还没回答,他怀里的十公主微微一动,抬起了头。   “姜……姜姐姐?”   细弱的声音,带着残留的惊惶,姜姮上前一步温声道:“是我,公主好些了吗?”   见妹妹终于缓过了神,陆季迟也没心思想别的了,忙跟着问:“枝枝,你感觉怎么样?”   十公主没说话,许久方才终于彻底回过神似的,抬头看向秦铮。   “秦将军?”   “嗯。”秦铮低头看她,依然冷肃的样子,眼神却柔和了不少。   对待他秋风扫落叶似的无情,对待他妹妹却这么温柔,这家伙莫不是心怀不轨对他妹有什么企图吧?!陆季迟顿时惊了,再一看青年已经二十出头,他怀里的小姑娘却连十五岁都还没到,顿时就握草了。   “枝枝到哥哥这儿来,”因着方才的事情,他不敢再主动触碰十公主,只勉强压下了心里的急切,语气快速地说,“秦将军抱了你许久了,胳膊怕是累了,你过来,哥哥扶着你。”   “啊……好,好的!”十公主回神,脸蛋倏地红了起来,只是一双大眼睛却仍是痴痴地看着秦铮俊美刚毅的侧脸,怎么都挪不开。   陆季迟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又见秦铮目光淡淡地朝自己看来,忍不住就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离我妹远点儿,你个老菜帮子!   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看懂了这个眼神的秦铮:“……”   这破晋王想什么呢?!   青年不悦拧眉,十公主见此,以为他是不高兴自己迟迟不放开他,顿时就心下一惊,触电般地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她的腿还软着,刚一落地就往地上歪去,姜姮和陆季迟同时伸手扶住她,小姑娘感激地看了两人一眼,紧接着就飞快地躲到了姜姮背后,脸蛋红红的不敢看人。   陆季迟:“……”   为什么不往他身后躲,他才是她亲哥啊!   “方才……多,多谢将军。”   十公主不知亲哥在想什么,结结巴巴与秦铮道了声谢。想起对方宽阔坚硬的胸膛,小姑娘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傻笑,然而想到自己方才好像惹他不高兴了,又有些忐忑。   她不是故意赖在他怀里不放的,实在……实在是情难自禁呀。   “举手之劳罢了,公主不必放在心上。”见小姑娘偷偷儿地从姜姮身后探出脑袋,自以为没人发现似的看着自己偷乐,秦铮微微一顿,眼神越发柔软了几分。   方才还吓得哆嗦直哭呢,一缓过神来就把这茬儿给忘了,这心大的模样和他那不幸早逝的妹妹当真是一模一样。   陆季迟却不知他在想什么,见他完全无视自己的警告,一双眼睛仍贼心不死地盯着自家妹妹,顿时就愤怒了:“你……”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人的黑子当真不是有意冲撞公主的啊!”   却是王府的侍卫拎着那大黑狗的主人来了。   “呜呜!”不远处的大黑狗听到主人的哭声,也跟着呜咽了一声。   十公主顿时小脸一白,畏惧地扑进了姜姮怀里。这时她才回想起方才那可怕的一幕:巨大的黑狗张着血盆大口朝她扑来,口水滴答滴答落下,带着腥臭味……和六岁那年险些咬断她脖子的大狗一样可怕。   姜姮温柔地拍拍她的后背:“别怕。”   陆季迟也放软了声音道:“没事儿,哥哥在呢。”   秦铮见此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这家伙不是从来都不在意这个妹妹的么?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又见陆季迟安抚好十公主后,像模像样地审问起了那紫衣中年,青年顿时陷入了深思,这狗屁晋王又想整什么幺蛾子了?   “王爷,王爷小人当真是无辜的啊!我家黑子只是……只是见公主貌美,想要与她亲近,这才突然冲上去的!”知道自家狗子冲撞的是当朝公主,紫衣中年都快吓尿了,哪里还敢隐瞒,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原来这紫衣中年是个富商,家中颇有钱财,他平生唯有两大爱好,一是养狗,二便是女色。这只大黑狗他已经养了五年了,因格外喜欢它,每回出去风流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带上它,又因它虽然长得高大威猛,但性子憨厚,十分好相处,与他相好的那些姑娘们也总是很快就会喜欢上它,与它一起玩耍。   这一来二去的,这大黑狗可不就跟它家主子一样,染上这好色的毛病了么。   “等,等小人发现的时候,黑子已经变成这样了,小人也警告过它,不许一看到漂亮姑娘就冲上去跟人家撒娇,可它……它不听。”紫衣中年战战兢兢地说,“也是因着这个原因,小人才不敢把它往前头姑娘多的地方带,没想到……”   没想到它在旁边玩着玩着,突然看到了亭子里的十公主,他一下没看住它,这才酿成了大祸。   ……所以这狗子没什么恶意,就是看他妹漂亮想来亲近一下?   陆季迟嘴角抽搐,想起了现代某位朋友家的狗子。   那也是只见到漂亮姑娘就往人家裙子底下钻的色狗,非常猥琐,但又蠢蠢的特别萌。   不过这里是古代,自己又身处在看不见的阴谋之中,紫衣中年这一面之词的,陆季迟也不敢轻信。   正要让侍卫带他下去仔细审问,秦铮说话了:“他说的是真的。”   陆季迟一愣,转头看他。   “那狗扑向公主的时候,没有露牙,只吐了舌头,看起来很傻。”秦铮神色淡漠地说,“被我踹开之后,反应也很怂,一看就知道是温顺惯了的。”   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借此对十公主不利,不会找这么只蠢狗来。这也是为什么他只是踹开了它,却没有直接要了它性命的原因。   陆季迟愣了一下,这家伙没有必要骗自己,只是……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枝枝怎么会吓成这样?”   秦铮抬目看他,片刻忽然眯眼冷笑了一声:“这不得问殿下么。”   陆季迟愣了愣,这话什么意思?   姜姮也是偏头朝自家表哥看了过去。   秦铮刚要开口,十公主急急地开口了:“哥哥!秦将军说的是真的,我小时候被,被狗咬过,所以才会格外害怕……”   见她用哀求的目光示意自己不要提起当年的事情,秦铮微顿,到底是将心头的不快与讥讽压了下去。   陆季迟没看见两人的眉眼官司,他正拧眉翻看原主的记忆,只是原主并不记得这件事,他翻了半天也没翻到什么。   倒是姜姮挑了一下眉,隐隐看出了什么。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只轻拍十公主的背以示安抚。   “原来是这样,”十公主自己都这么说了,陆季迟哪里还会不信?忙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怜惜地说,“是哥哥不好,方才应该快点回来的。”   十公主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忽然酸涩不已。   当年的哥哥不耐烦带她一起玩,将她一个人留在了御花园里,说是晚点来接她。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他来,就主动去找他,结果迷路进了冷宫,险些被某位失宠妃子养的疯狗咬死。若不是那时奉旨来办事的秦铮忽然出现,她只怕已经没了性命。   怕哥哥自责,她一直不让大家将这件事告诉他,只是心里到底觉得难过,因为哥哥食言了。   可如今,看着这个与从前完全不一样了的哥哥,十公主心里忽然就不难过了。   哥哥是在意她的,只是也许当时年纪小,疏忽了。   嗯……她大人有大量,原谅他啦! 第19章   陆季迟放了紫衣中年和那只大黑狗,之后便问十公主要不要回宫。   十公主虽然已经缓过神,但因想起了童年阴影,也没有什么游玩的兴致了,便很乖顺地点了头。   “下次有空再带你出来玩。”陆季迟说完,给了秦铮一个“离我妹远点”的眼神,又不着痕迹地对姜姮做了个“晚点见”的口型,这便带着妹妹走了。   留下秦铮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姜姮冷哼:“这小子不知抽了什么风,竟觉得我对十公主有企图。”   “你没有么?”姜姮回神,意味不明地冲他一笑,“我可从没见过你对哪个姑娘这般和善过。”   秦铮看了这表面温柔无害,其实满肚子坏水的表妹一眼,扯唇:“不过是觉得她和阿玥有些相像罢了。”   不说清楚,这破表妹怕是回头就得跟他母亲卖了他,说他对十公主有意。   想起天天催着他找媳妇儿,都快走火入魔了的母亲,秦铮顿觉头疼,又见姜姮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一脸狐狸样儿,越发无奈,“我是认真的。”   十公主小他那么多岁,他怎么可能对她生出那方面的念头?又不是禽兽!   “知道了,我也没说不信啊,”姜姮眨眼笑了起来,“只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口说无凭是吧,不知表哥打算怎么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呢?”   不知被她套路过多少次的秦铮顿时就眼皮一抽:“有话直说,少拐弯抹角!”   “表哥近来越发上道了,”姜姮笑啧一声,慢悠悠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想请表哥替我去拜访一下安国公世子。”   秦铮一愣:“有事?”   “嗯,他家的三姑娘方才找过我,哭着求我不要拆散她与骆庭,还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得我有些不解。”   秦铮脸色蓦然一沉,本就冷肃的眉眼越发锐利。姜姮却是毫无所觉,眉目含笑,继续说道,“我想请表哥代我问问世子安国公府这是何意,若他们真有叫三姑娘进府与我做姐妹的意思……我这做姐姐的,总得提前准备一下不是?”   秦铮:“……”   安国公世子是个面子大过天的人,且近来一直对他十分热络,似乎有意将女儿嫁给他,如果真的被他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拜访了,只怕回去就得将女儿吊起来往死里抽。安国公世子夫人又是个性子软绵,夫君说一不敢说二的,真要闹起来,那位齐三姑娘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安国公世子再气也不可能真把女儿打死,可是有他盯着,那位齐三姑娘只怕再也没法接近骆庭或是姜姮了。   一招挑起敌方内部矛盾,以敌制敌,永绝后患,自己却作壁关上,吹灰不费……这丫头简直能上天了!   青年眼皮微抽,满心的怒意顿时漏了气儿,只是……   “她求你不要拆散她和骆庭?这么说,这件事并不是她一厢情愿?”   “骆庭那边我自己处理,表哥不必担心。”听出他语气中的冷意,姜姮笑眯眯摆手,“只是你这般替我出头,怕是会得罪安国公府……”   “无妨。”   比起这黑心表妹,他宁愿得罪安国公府。何况这丫头再凶残也是自家妹妹,他这个做兄长的总不至于连她也护不住。   “那就多谢表哥了,回头舅母若是问起十公主的事儿,我一定什么都不说。”   秦铮:“……”   本来就没什么事儿好么!   ***   那厢姜姮干完坏事后心情愉快地回去玩游戏了,这厢陆季迟却是糟心极了。   “秦将军长得特别好看,力气也很大,虽然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可是哥哥,我,我见过他笑呢!他笑起来可好看了,是我见过的所有男子中最好看的!他的声音也很好听,沉沉的,酷酷的,听起来稳重极了!还有还有,他的心地也很善良……”   不过就是问了她一句“你觉得秦将军这个人怎么样”,结果小丫头眼睛一亮,捧着通红的小脸就开始跟他细数秦铮的优点,俨然一副资深迷妹的模样,而且说着说着还露出了痴汉笑,最后更是连“他身材很好,腿也很长,身上的肌肉硬邦邦的很好摸”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陆季迟简直惊呆了,这还是他那个天真软萌的妹妹么!   “哥哥,秦将军真的很好,你以后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为难他了呀?”   袖子忽然叫人轻轻扯了一下,陆季迟猛然回神,对上了小姑娘水汪汪的,盛满了恳求的大眼睛。   “他救过我好几次呢……”大概是怕他生气,十公主声音渐渐变小,“就算,就算你不喜欢他,看在他对我有恩的份上,日后也不要再罚他了好不好?”   这说的是原主以前见到秦铮,总会挑刺儿找他麻烦的事儿。   秦铮性格刚正,不喜原主张狂,更看不惯他上蹿下跳不停作死的行为,因此面对原主的时候,总是目含讥讽,态度冷淡。原主心高气傲,哪里能容忍一个臣子对自己这样不敬,自然是要报复回去的。两人之间的梁子因此越结越深,某段时间几乎是水火不容,后来秦铮奉旨出征,原主又忙着造反大业,这才消停下来。   秦铮是昭宁帝的心腹,不喜欢野心勃勃的原主很正常,原主是个被人宠坏的中二少年,会记恨秦铮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陆季迟对这些陈年旧事没什么感觉,反正他又不是原主,只是……   “我可以不再为难他,但你得老实告诉哥哥,你是不是喜欢他?”   十公主一愣,脸蛋更红的同时霍然抬头,心慌又惊诧地说:“哥,哥哥怎么知道?!”   陆季迟:“……”   我又不瞎!   “哥哥你别生气,我……我只是偷偷儿喜欢他,不会乱来的。况且秦将军拿我当妹妹,不可能娶我做妻子,我都知道的。你放心,我肯定不做叫你不高兴,叫他为难的事儿。”十公主说完,咬着指尖怯生生地补充道,“哥哥若是不信,我……我发誓呀?”   陆季迟听得嘴角抽搐,又有些心疼。   同样是公主,同样喜欢秦铮,九公主张扬任性,嚷嚷得天下皆知,她却只是偷偷儿地藏在心里,什么都不敢说。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哥哥不喜欢自己喜欢的人,也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并不喜欢自己。她不愿为了自己这一点点的私心就令他们为难不快。   太懂事,也太傻了些。   眼光也不大好,竟看上了一个冷硬粗糙的老菜帮子。   陆季迟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犹豫片刻,到底是抬头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是公主,金枝玉叶,哪里需要顾忌这么多,虽然哥哥觉得你值得更好的,可我更不希望你留下遗憾。你……真这么喜欢他的话,就像你九姐姐一样努力去争取吧,就算结果不一定如意,可至少没有辜负自己的心。”   十公主茫然了。   这些话拆开来是什么意思她都知道,可怎么连在一块儿,她就不明白了呢?   见她呆呆的半天也反应不过来,难得深沉文艺了一番的陆季迟:“……”   算了算了,这丫头还小呢,只怕根本就没想过这么复杂的东西。又想到她会喜欢秦铮,或许只是一时的感激与仰慕,长大些就会清醒了,陆季迟顿时就轻松了起来。   “行了,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到地方了,咱们下车吧。”   “……哦。”   ***   送十公主回宫,又顺道给亲妈请了个安之后,陆季迟就快步出宫了。   宫外晋王府的侍卫正驾着马车在等他。   “去长丰酒楼。另外,荣国公府的五姑娘,暗中把她请过来,别惊动其他人。”   “是。”   侍卫领命而去,半个时辰后,姜姮袅袅而来。   长丰酒楼是原主的产业,姜姮是从后门进来的,因此没人发现突然被“家里来人”请走的姜五姑娘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来了这儿。   “见过殿下。”   正看着窗外发呆的陆季迟回神:“来了,坐吧。”   姜姮颔首,走到他对面坐下,陆季迟挥退手下,给她倒了一杯茶。   “多谢殿下。”   “不必客气,说吧,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见他心急,姜姮也没有卖关子,微微一笑,开口道:“那晚齐三姑娘设计引我去花园看她和骆庭幽会……”   这话叫陆季迟的思绪有一瞬跑偏:“什么?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他们在一起的事儿了?”   姜姮一顿,眼神促狭却不露痕迹地笑了:“那晚知道的,齐三姑娘应该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只是可惜,不能如她所愿了。”   陆季迟没有说话,他想起了那天在街上偶遇时,自己蠢蠢的费劲的表演。   所以她其实什么都知道,他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嗯……来人,帮本王挖个地洞,本王要钻进去静一静! 第20章   假装没有看见他骤然发红的耳尖,姜姮忍着笑,不疾不徐,温声说道,“只是虽然早就已经知道真相,但臣女还是很感谢殿下那日的提醒。都说女子嫁人是第二次生命,若换个处境换个人,殿下这么做,也许就是救了她一生呢。”   陆季迟一愣,满心的羞耻感顿时退了大半。   “咳,行了,都说了本王不过是正好看那姓骆的不爽罢了。”他说着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试图掩饰尴尬,然后……   那杯茶是刚泡的,还很烫。   陆季迟脸色青红交加,憋了憋没憋住,转头“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姜姮不想笑的,但……没忍住。   见她“噗嗤”一声就开始低头闷笑,陆季迟:“!!!”   “殿下……殿下没事吧?”少年满脸通红,又窘又恼地瞪着自己,却并没有发作的意思,姜姮顿了顿,索性放声大笑了起来。   陆季迟生无可恋地看着她,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久违的轻松感。   自从穿到这里之后,他一直都战战兢兢地带着原主的面具生活,不敢露出太多异样,以免昭宁帝一个没耐心了就要送他去死。哪怕是在神经最粗的魏一刀面前,他也不敢放松警惕,因为魏一刀忠心的是原主,而不是他这个后世来客。   唯有在老妈面前他才能得到一时的喘息,可老妈是太后,深居后宫,他并不能时时见到她,且老妈身边也有不少伺候的人,更有昭宁帝的眼线,他只能通过和老妈的眼神交流做回自己,却不能真正地丢开原主的面具。   可姜姮却不同。   她从前并不认识原主,虽然晋王名声在外,她不可能没有听说过,但眼见和耳听本就不一样,就算他表现得与她听到的有所差别,她也只会以为是传闻有误,并不会想太多。   最重要的是,她早就看出了他的异样,却从未介意或者说,好奇过。   这让陆季迟有种终于可以透气了的感觉。   “差不多行了啊,有没有点同情心了!”   因烫到了舌头而含糊不清的声音,没好气又带着几许笑意,和平时那种讥诮傲慢的语气完全不同,姜姮笑意一顿,下意识抬目看去。   像是突然下了一场春雨,洗去了少年眉宇间所有的傲慢与阴郁,叫他脸上忽然间晴空一片,阳光尽现。   “笑够了就继续说吧,等着呢。”黑浓的剑眉高高挑起,眼神清澈,疏阔开朗,跟之前那装腔作势的样子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   姜姮意外,看了他片刻,慢慢又笑了起来:“殿下真叫臣女惊讶。”   陆季迟微顿,看了她一眼:“彼此彼此。”   姜姮没说话,片刻撑起手托着腮,笑眯眯地建议道:“午饭没吃饱,现在有点儿饿了,不知殿下可否容臣女边吃边说?”   似乎是看出了他喜欢这种随意放松的感觉,她也跟着随意了起来,陆季迟想笑,又觉得这姑娘真是聪明得叫人害怕,摆摆手,将候在门外的侍卫叫了进来:“摆膳。”   ***   侍卫们领命下去,没一会儿就送来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这年头的大户人家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是姜姮自幼生长在边关,并不讲究这个,陆季迟就更不在意了,两人一边开吃一边开聊,气氛和谐自在。   “你刚才说齐瑕故意引你去看她和骆庭幽会,然后呢?”   “然后我就原路折回了,只是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殿下,”姜姮吃饭速度很快,但吃相优雅,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起初我以为殿下是喝醉了,便没在意,正准备离开,左相家的二姑娘出现了……”   “左相家的二姑娘?”陆季迟愣了愣,惊诧,“是那个叫孟婉妍的?!”   姜姮咽下口中的东西:“就是她。”   前几天才刚在昭宁帝给他的那堆画卷里见过这个姑娘,陆季迟因此对她还有些印象。这孟婉妍是左相家的嫡幼女,年方十六,容貌美丽,兼之擅长诗画,才情出众,在京中闺秀圈里素有美名。   这样一个出身高贵,本身又很优秀,且身边从来不缺追求者的姑娘,怎么会做出暗中勾引原主的事情来?!   陆季迟心里泛起了惊涛骇浪,皱着眉头思索许久,却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原主与孟婉妍只能算是认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交集,且她对原主也从来都只是寻常的恭敬,没有任何另眼相看的意思。   “你……确定是她,没看错?”他忍不住跟姜姮确认。   “我见过她几次,不会认错。何况……”姜姮喝了口汤,有些不解地抬起头,“那日我想着殿下醒来之后应该会想知道是谁算计了自己,走的时候是将她留下了的,救殿下上来的那些下人竟没告诉殿下吗?”   陆季迟一愣,摇头:“都说那时现场只有我一个人。”   替弟弟还完恩情之后姜姮就没有再关注这件事了,因此也不知道后续,眼下听了这话,方才反应过来:“所以是……有人在我离开之后,大家出现之前把她带走了?”   陆季迟脸色沉了下来:“嗯。”   姜姮没有必要骗他,那么,那天晚上给原主下药想勾引他的,真的是孟婉妍?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最合理的解释似乎是她喜欢原主,但又爱而不得,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可这个解释是完全不成立的。   先不说她会不会喜欢原主,就算会,她也完全没有必要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来接近原主——她背后的左家一直都是原主极力想拉拢的对象,她也是原主看上的几个王妃人选之一,虽然原主想从那几个目标中选出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进行攻略,因此目前还处于观望的状态,但她要是主动伸出橄榄枝,原主肯定也不会拒绝。   那么,是怕她爹左相不答应?   也不可能。左相那老头儿虽然是朝中清流一派的砥柱,从来不跟他们这些皇子来往,以免被人扣上“结党营私”的帽子,但他对孟婉妍这个老来女可谓是爱之如命,如果孟婉妍喜欢原主,坚持要嫁给他,他应该也顽抗不了多久。   那么……会不会孟婉妍也只是路过,并不知道原主当时已经中了药?   陆季迟仔细想了想,否定了这个猜测——她要是不知情,不可能一上来就轻浮地扶他胳膊。   “那她当时有没有说什么话,或是做什么奇怪的举动?”   见他神色凝重,姜姮挑眉,认真回想了一下:“她只说要扶殿下去休息,没说别的,不过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早就知道殿下的身体状况,并且有所图谋的,所以我才会让月圆出手打昏她。”   “月圆?”   “就是我的丫鬟,殿下见过的,胖胖的那个。”姜姮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戏谑,“她身手不错,是我的侍女,也是我的护卫。”   陆季迟顿时嘴角一抽:“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想当初他还因为那丫头发面馒头似的身材排除过她们主仆俩的嫌疑呢!   剥下那层面具之后,少年看起来阳光又开朗,表情也丰富多了,姜姮玩味地笑了一下,意有所指道:“虽然不知道孟二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以她的出身与教养,若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定不会拿自己的清白与名声开玩笑。”   世家贵女有世家贵女的骄傲,尤其孟婉妍是出了名的心气高,像她这样的女子,按说再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使出那样卑劣龌龊的手段才是。   陆季迟回神:“你是说……她可能是被人威胁了?”   姜姮动作优雅地往嘴里塞了一块鱼肉:“臣女也只是猜测,不过殿下可以往这个方面查一查,兴许能有什么发现。”   陆季迟没有说话,他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如果孟婉妍真是被人威胁的,那么她的背后一定还有一个幕后黑手。   那个幕后黑手想把孟婉妍和原主凑到一起,或者说,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把左相府和晋王府绑在一起……   等等,这不是原主计划着要干,但还没有着手去干的事儿么?   难道……   握草!不会是有人想借此让昭宁帝误会原主,好趁机搞死他吧?!   ……不是没有可能,原主从前行事张狂,得罪过的人并不在少数。   这么一想,陆季迟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个昭宁帝都还没有解决呢,又他妈的来了个新的!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殿下?”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变了脸色?   陆季迟回神,僵硬地扯了一下唇:“没事,你……说的很有道理,继续。”   姜姮挑眉:“我说完了,殿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他现在只想知道那幕后黑手是谁……陆季迟脑仁突突直跳,勉强稳了稳心神,把最后一个疑问从脑子里拉了出来:“我们以前并不认识,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帮我?” 第21章   “殿下或许不记得了,两年前,你曾救过我弟弟。”   姜姮的话叫陆季迟有些惊讶:“你弟弟?”   “是,我有个弟弟,名唤姜辞,他天生心疾,身体虚弱,某次参加宫宴的时候叫人捉弄,险些病发,是殿下恰好路过帮了他。”   虽然他会出手只是因为与捉弄她弟弟的人有仇,但于姜姮而言,这个恩却不能不记,所以那天晚上见他处境狼狈,清白难保,她才会难得多管闲事地叫月圆出手打昏孟婉妍。至于后来,他那个样子一看就是被人下了药,她不想被人看见惹麻烦,又怕自己走了之后,药性未解的他还会犯糊涂,便干脆送他下了水。   “所以你不是因为生气才……”陆季迟惊讶,对上姜姮笑意流转的眼睛,顿时有些窘迫地轻咳了一声,“谢了,以后那什么,要是遇到需要帮忙的事情,尽管跟我说。”   对于他这样身份的人来说,这可是个不小的承诺,姜姮挑眉,见他神色认真,并不像开玩笑,顿时从善如流:“我记下了。”   送上门的好处,傻子才不要呢!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派人送你回……”还没说完就发现桌上的盘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陆季迟呆了呆,霍然抬头看向眼前正在擦嘴的少女。   “多谢殿下的招待,这里的食物味道很好,”姜姮笑眯眯地收起帕子,“就是分量小了些。”   从头到尾都没吃几口的陆季迟:“……”   这么多东西,她一个人全吃完了还嫌分量少?!   ***   陆季迟满心震惊地目送姜姮离开了长丰酒楼,好不容易回过神,一看桌上的空盘子,又惊了。   大胃女壮士啊!   “殿下!我回来了!”   粗亮的大嗓门,是魏一刀,陆季迟抬头一看,就见这大兄弟咧着一口大白牙,抱着一坨五彩斑斓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冲了过来。   “殿下,这小马褂好看不?我给小玉儿买的!”魏一刀边跑边美滋滋地说,“今日街上热闹,摆了许多小摊,这是我从一个老婆子手里买来的,她那摊子生意火热,围了老多人了,嘿哟,差点儿没挤死我!来来,快看看,是不是可好看了?”   陆季迟没说话,大红大绿大紫大花……他已经瞎了。   “对了,我还给小玉儿买了个花布球!”魏一刀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陆季迟没敢再看,捂着刺痛的眼睛回王府了。   这显然是被嫌弃了啊,魏一刀不高兴,回去跟小玉儿献宝寻求认同。   然后就被小玉儿咆哮着追了一路。   你奶奶个愚蠢的人类!我们豹子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居然拿这么丑的东西往老子身上盖!   魏一刀委屈极了:“明明就很好看啊!我跟那老婆子买的时候,还有两个大娘想跟我抢呢!”   陆季迟:“……”   是哦,那你很棒棒哦。   忍无可忍的少年一脚把这傻大个踹出了屋子。   魏一刀捧着自己的“战果”满心失落地走了,陆季迟心累累地躺在床上琢磨起了正事儿。   比起昭宁帝,那个潜伏在暗处的幕后之人更让他觉得危险,他得尽早把他揪出来才行。   “殿下,孙先生求见。”正想着,外头忽然有人来报。   陆季迟回神,思索片刻,让孙先生进来了。   已经冷了他好几天,再冷下去就要打草惊蛇了。   又想到自己这前有狼后有虎的,简直就是腹背受敌,陆季迟顿时忍不住叹了口气,活得好艰难啊!   “参见殿下。”   “嗯。”摆出原主一贯的倨傲之色,陆季迟斜斜地看了孙先生一眼,“有事?”   孙先生一双锐利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靠在小榻上的少年,面上摆出了十分的恭敬:“听说陛下欲为殿下赐婚,属下特来听候殿下的决断。”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婚事也是政治,孙先生会关心这个,陆季迟并不觉得意外,只是他这么一问,倒叫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安国公寿宴之前,原主好像刚和一众属下讨论过自己的婚事。   这死孩子还没开窍,见到姑娘家第一反应是不耐烦想要远离,第二反应就是评估她们的政治价值,完全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念头。只是他也知道自己年纪不小了,又贪图联姻带来的好处,因此虽然本身对成亲之事兴致缺缺,但行为上还是十分上心的。   似乎是安国公寿宴三四天前吧,他就为这事儿跟手下开过会。   这王妃娶了就不能退货了,因此原主一直都还没想好到底选谁进行攻略,谋士们却觉得他们挑出来的那几个人选,无论哪个都可以,希望原主尽早定下来,也好展开后面的计划。   原主被他们劝动,最终将目光投向了镇国公府和定北侯府。   这两家都是开国元勋,世袭爵位,如今的家主也都掌握着一方兵权,在朝中分量十足。无论得到他们之中谁的支持,原主都能得到一股强大的助力,只是孙先生却觉得选他们两家太过司马昭之心,担心引来昭宁帝的忌惮与打压,建议他从文官这边下手。   原主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说要再考虑考虑,只是心里到底觉得兵权更重要些。   孙先生因此有些不高兴,觉得他不相信自己,原主放下身段哄了他几句,他才缓和了面色。   ……不去哄水灵灵的小姑娘,反而对一个满脸褶子的中年糙汉百般纵容什么的,陆季迟嘴角抽搐,有种把原主按在地上抽醒他的冲动。   不过从这件事里倒是可以看出孙先生对原主婚事的态度——他希望原主早点成亲,并且,最好是从文官中挑选一个位高权重的做岳父。   等等,文官中位高权重的……   左相?   是了,他曾好几次跟原主推举左相来着!   陆季迟心中猛然一动,半晌目光微闪,面色不快地开了口:“哪里是真心想给我赐婚,分明就是在试探我!我要是真从这些姑娘里选出一个说要娶回家做王妃,只怕回头他就得对我下手,可惜了咱们的大计……”   孙先生眼中精光一闪,又见陆季迟抱怨个不停,显然很是烦恼,忙温声道:“殿下莫急,属下以为,这件事对咱们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哦?”陆季迟微微一顿,直起身,“先生有何高见?”   少年脸上又浮现出了对自己的依赖之色,再一想这些天他虽然不肯见自己,却并未有什么其他举动,孙先生顿时心下一松。   这小鬼看似精明其实蠢得很,料他也发现不了什么。不过自己之前确实有点儿得意忘形了,日后还是得注意些,免得坏了那位的大事。   想到“那位”,孙先生心下一凛,神色越发恭敬了几分:“陛下此举虽有试探之意,可也说明了他只是怀疑,却并没有证据。殿下应下赐婚之事,确实会令他心中戒备,可那又如何呢?您的母妃于陛下有恩,陛下不会因为这点小小的疑虑就对您下手的,咱们只管先把这眼前的好处拿到手,其他的日后再想法子应对。”   这位孙先生果然很了解原主,听听这话,简直没有一句是不符合原主心意的。   陆季迟心下呵呵,面上却是兴奋又有些迟疑地说:“有了这赐婚圣旨,咱们完全不必费什么心思就能达成所愿,这确实是个大好处,只是……你确定皇兄不会因此收拾我?”   “陛下爱惜名声,若无确凿的证据,定会继续按兵不动。”   孙先生的语气十分笃定,看来是真心这么认为的,所以昭宁帝已经不想忍他的事儿,他和他背后之人都还不知道……   陆季迟心里有了数,沉吟片刻,又道:“这话倒是不错,那照先生的意思,本王到底该娶其中哪位姑娘为妃最合适呢?”   “属下以为左相家的孟二姑娘可为王妃。”   “哦?”陆季迟目光微闪,故作犹豫道,“她是不错,只是我心里还有几个不错的人选……”   “孟二姑娘是最合适的,殿下,就她吧。”   虽然面上做出了恭敬之色,可孙先生显然还是打从心里看不上原主的,因此并没有过多地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看着他明显带着急切的眼神,电光石火间,陆季迟忽然明白了什么——孟婉妍身后之人,很可能就是孙先生背后那个一直在撺掇原主谋反,拿原主当挡箭牌的人!他之所以对原主下药,不是想借昭宁帝的手搞死原主,而是因为原主在婚事上的想法与他不一样,他怕原主不受他的控制做出左相府之外的选择!   看来那家伙很看重左相府……   “殿下?”见他半天不说话,孙先生叫了一声。   陆季迟回神,笑了起来:“行,就听先生的吧。”   孙先生心中一喜:“那殿下准备何时答复陛下?”   “这个不着急,皇兄这几天忙着互市的事儿,怕是没空搭理我,过几天我再找个合适的时间跟他说。”陆季迟说完摆摆手,“行了,你先退下吧,我休息会儿。”   孙先生满意地告辞了。   他一走,陆季迟就笑容一收,把魏一刀叫了进来:“左相家的二姑娘孟婉妍,去查查她最近都在跟谁往来,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另外,找几个可信的人盯着孙先生,小心点不要被发现。” 第22章   对于陆季迟突然怀疑孙先生,要调查他的事儿,魏一刀非常惊讶,在他心里,孙先生那可是自家殿下的真爱,一百年都不会分手的那种!   迎着他“你咋突然说变心就变心了”的疑惑眼神,陆季迟嘴角抽搐,忍不住抬腿给了他一脚,之后才把从姜姮那里得来的消息以及自己的猜测简单说了一遍。   魏一刀听完又惊又怒,当即便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陆季迟对他的办事能力还是很放心的,点头鼓励了他几句,这便耐心地等待起了结果。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孙先生也好,孟婉妍也好,两人都藏得极深,魏一刀等人盯了他们好几天也没有什么实质的发现。倒是齐彦那边出乎意料的又有了进展——他找到那天晚上给原主下药的那个丫鬟了。   虽然那丫鬟只是一个小喽喽,并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但她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她给原主下的那种药名叫迷魂,是一种市面上不常见的,十分名贵的春药。这种药药性极强,沾上一小点儿药粉就能使人丧失理智,不过中药者不会有太大感觉,只会以为自己是喝醉了,很适合用来暗算人。另外,它有一个特点:遇水则解,这就是为什么那天帮陆季迟检查身体的大夫什么都没有发现的原因。   “这么邪门的玩意儿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幸好天上掉下来一个姑娘救了你,不然你不仅会清白不保,还得以为自己才是凶手呢!”齐彦说完后瘫在椅子上发表了一下感想。   “……嗯,”陆季迟回神,见他眼下乌青,神色憔悴,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嘴角抽了抽,“纵欲伤身,你多少克制点,别仗着年轻就瞎浪。”   “纵……”齐彦反应过来,“纵什么欲啊我纵欲!老子都好几天没碰女人了!”   “……那你一副被人榨干了的样子?”   “这是气的,急的!”说起这事儿,齐彦脸色就更难看了,狠狠揉了揉额角,方才继续道,“瑕儿那丫头……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陆季迟顿时就想起了万花节那天姜姮逮着齐瑕往死里怼的场景。   “呃,你妹又怎么了?”不会是被怼得想不开了吧?   “为了让她早点断了对骆庭那孙子的念想,我让我娘把她拘在房间里,暂时别让她出门。就这么拘了几天,她说自己想通了,再也不会与姓骆的往来了,我信以为真,就把放她出来了,没想到死丫头骗我,万花节那天,她居然直接跑到骆庭的未婚妻,也就是荣国公府的五姑娘面前,一口一个姐姐地求人家别拆散她和骆庭……”想到这事儿齐彦就气得不行,脸色铁青地砸了一下桌子,“他娘的到底是谁在拆散谁啊?!她怎么……她怎么能做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情来!”   能对自己从小疼大的妹妹用上“不知廉耻”这几个字,齐彦显然也是被齐瑕的所作所为恶心到了。陆季迟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呢?苦主上门告状了?”   齐瑕不可能主动跟家里人坦白,齐彦会知道这些,显然是姜姮做了什么。   想起那姑娘笑如春风却专往人心窝里捅刀子的模样,陆季迟轻咳一声,越发同情地看了齐彦一眼,那可是个狠角色啊,难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齐二少会被虐成这样。   “苦主没上门,上门的是苦主她表哥,”齐彦有气无力地抹了一把脸,“秦铮秦大将军,当天就上我家来了。”   想起秦铮那张冷酷无情的阎王脸,陆季迟顿时嘴角一抽:“他……动手了?”   齐彦木然扯唇:“没动手,反而很和气。”   陆季迟:“……什么意思?”   “他很和气地问我爹,是不是准备把瑕儿送给骆庭当妾,如果是的话,他好叫他表妹提前准备一下迎接之事。”   陆季迟:“!”   “在这之前,我爹一直想把瑕儿许配给他,我娘也跟秦夫人透过这个意思。”   陆季迟:“!!!”   “我爹被问得差点背过气去,回头就给了瑕儿两巴掌,说要把她送到乡下庄子里去。我娘拼死阻拦,不小心撞破了头,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瑕儿更是没完没了地哭,还吐血昏迷了好几次……”齐彦揉着额角头疼极了地说,“我这是实在熬不住了才跑到你这儿来透透气。”   陆季迟已经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果然还是低估了那妹子……   太狠了啊尼玛!   以后绝对不能惹到她!   “那你娘和你妹的身体……没事吧?”   见他嘴角抽了又抽,齐彦忍不住苦笑:“我娘没什么大碍,大夫说休息一段时日就好。瑕儿……心病难治,状况不大好。”   陆季迟本来想跟他说姜姮就是那个那天晚上救了他的姑娘,这下也不好说了,只能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倒是齐彦叹了口气后主动提起了她:“那位姜五姑娘……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没想到出手这么狠辣。”   陆季迟回神,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你不会怨上她了吧?”   齐彦郁闷地看了他一眼:“换做是你你能怨得起来?先撩者贱,瑕儿要不去招惹她,她也不会反击,说到底还是自己作死,与人无尤……”   嘿,这家伙三观还挺正!陆季迟放了心:“明白就好,还是好好劝劝你妹,早点死心,不要再作死了。”   “那丫头死心眼,只怕没那么容易……”齐彦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过这回我们是不会再轻易放她出来了。”   陆季迟赞同地点了点头:“长痛不如短痛,要是担心她的身体就叫个大夫在旁边侯着,千万别心软。”   齐彦揉着额角点了点头。   ***   窝在晋王府里长吁短叹了一会儿之后,齐彦就走了,陆季迟安排了一个可信的暗卫去打探那种叫迷魂的春药,之后便把魏一刀叫了进来。   因着任务一直没什么进展的缘故,魏一刀这几天也有点丧,走路都耷拉个大脑袋。   陆季迟看着想乐,瞅了他一眼说:“行了,那孙子深藏不露,要真那么容易就被你查出来,我从前也不会那么相信他了。何况虽然没找到确凿的证据,但你不是说他行踪可疑,确实有问题么,这至少可以证明我的猜测没有错,咱们追查的方向也没有错。继续派人跟着吧,时间长了,总能找到破绽的。”   魏一刀一想也是,心情好了点:“那孟二姑娘那边呢?”   他犹豫了一下,“能查的我都查了,可什么都没有发现……殿下,会不会是那姜五姑娘看错人了?”   陆季迟一愣,摇头:“她说的很肯定,应该不会是看错了。”   “那……有没有可能她在骗我们?”   “不会。”   见陆季迟想都没想就摇头,魏一刀顿时纳闷了:“殿下就这么相信她?”   对哦,为什么?陆季迟自己也纳闷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找到了答案:“直觉。神秘的,男人的第六感。”   魏一刀:“……”   可以,这个答案很任性。 第23章   两人正说着,孙先生来了。   陆季迟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表情,示意魏一刀打住。魏一刀忙闭嘴站到了一旁。   “参见殿下。”   “起来吧,这个时候来找本王,可是有什么事?”   “听说今日早朝的时候,陛下当众颁布了互市令,彻底把这事儿定了下来。殿下,咱们也可以行动了。”孙先生面色淡定,似乎只是突然想到这件事所以过来提醒一下他,可陆季迟没有错过他眼里的急切。   幕后黑手显然很看重左相府与晋王府的联姻,并且想尽快促成此事,不然不会给原主下药。计划失败后他们一直没有再动手,应该是那天他骗孙先生的那些话起了作用。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他都还没有进宫回复昭宁帝,他们显然是着急了。   陆季迟心中了然,面上却是懒洋洋道:“这个过几天再说,横竖皇兄金口玉言,不会耍赖,本王现在要出门去会一会那左相家的二姑娘。”   孙先生顿时一愣,这小鬼不是向来只要利益到位,母猪都愿意娶的么,怎么突然想去找人家姑娘了?   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陆季迟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还不是齐彦那小子,嘲笑本王不懂女人心,不知道怎么与姑娘家相处,更讨不了姑娘欢心。本王与他打了赌,半月之内,定拿下那孟婉妍,叫他知道知道本王的厉害!”   孙先生顿时眼皮一抽,半月?就你这样的?怕不是在做梦哦!又想到好好的事儿叫齐彦一句话给搅和了,顿觉气闷,在心里默默记了那讨厌的纨绔一笔。   “其实这培养感情的事儿,殿下完全可以等到赐婚之后再去……”   “那怎么行?都赐婚了,孟婉妍还能说不喜欢本王?到时候齐彦那小子该说我拿圣旨作弊了!”陆季迟说完就站了起来,“行了不说了,听说孟婉妍今天要去文渊阁参加什么交流会,本王得出门了!”   他显然正在兴头上,听不进劝,孙先生只得暂时忍下心中的烦躁,退下了。   他一走,魏一刀就飞快地问:“殿下,咱们真要出门啊?”   陆季迟点头:“山不来就我,我只能去就山了。孟婉妍是个很重要的线索,我有预感,只要查出她的秘密,咱们就可以顺藤摸瓜揪出那幕后之人的狐狸尾巴了。”   “可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你和孟婉妍凑到一起,你这么做,岂不是羊入虎口?”   “……羊你大爷,光天化日之下,她一个姑娘家能把我怎么样?还有,本王这招叫做瞒天过海,引蛇出洞!”   “哦……那殿下真的要去勾搭她啊?”   “勾……会不会说话!”陆季迟没忍住,拍了他一巴掌,“本王只是想去会会她,看看能不能从她嘴里套出什么东西来!”   魏一刀查不出什么,可面对他这个目标人物,孟婉妍还能完全不动声色,不露痕迹吗?   陆季迟觉得,不管怎么样他都得去试试。   ***   文渊阁是一间贩卖字画书籍的商铺,开在京城中最繁华的长安大街上。其主人名唤孟春林,是左相最小的庶弟,即孟婉妍的小叔。   虽是庶出,但孟春林天资非凡,才高八斗,不过三十岁就已成为名动天下的大文豪,仰慕者无数。   他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时常会在自家铺子里举办主题不同的文学交流会,邀请一些有才之士前来品诗鉴词,斗画比字。   周人重文轻武,仰慕文士风流,虽然这些年因为连年战争和昭宁帝重用武人的举措而有所改变,但大多数人骨子里还是看不起粗鲁的武将的,是以这样的交流会在京中十分受追捧,许多权贵子女都会前来参加。   比如孟婉妍,她就是文渊阁的常客,无论什么主题什么内容,只要文渊阁有活动,她都会准时出现,可以说是她小叔的忠实粉丝了。她的才女之名也是从文渊阁里传出来的,还有她交好的友人,也大多都是文渊阁的客人。   陆季迟到的时候交流会已经开始了,今天的主题是春,刚进大门,他就看见了大堂中间挂着的大大的春字。春字锦联四周摆放着桌椅,众人或坐或站,或吟诗或作画,各抒己见,高谈阔论,好不热闹。   除了参加交流会的文人才子,四周还有许多人在围观,陆季迟看了一眼,径自往楼上去了。   文渊阁一共有五层楼,一楼是大堂,来往者多为出身普通的文学之士。二楼是两个大雅间,专为讲究身份,不愿被平民百姓冲撞的权贵们提供。三楼是藏书阁,里头的书可以借阅也可以卖。四楼是供客人休息小聚的客房,五楼不对外开放。   陆季迟上了二楼,左边的雅间里都是男客,他看了一眼,又往右边看去。   门关着,但里头莺声燕语,孟婉妍应该是在那里。   直接进去显然是不合适的,好在走廊边的窗户没有完全关上,他低头对魏一刀嘘了一声,这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正要抬头往里面看,一个陌生的女声从里头传了出来:“郡主这幅蝶恋百花图意境深远,构图精妙,且色调活泼,富有生趣,当真是难得的佳作。不过上面这构图之法倒是让我想起了我家五妹妹屋里那幅踏雪寻梅图,两者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不可能吧,我记得这种方法可是郡主独创的,就连孟先生都说过这方面郡主乃是当世第一人呢!”   “是啊是啊,四姑娘不会是记错了吧……”   话刚出口就遭到了大家的一致质疑,那位四姑娘似乎有些慌了,忙赔笑道:“应该是我记错了,郡主画技超群,岂是我等能比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话我可不敢应。”淡然却骄傲的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陆季迟透过窗户缝儿往里一看,看见了一个五官艳丽,神色傲然,被七八个少女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女子。   明荣郡主,皇家宗室里一位十分德高望重的老王爷之女,论起来,原主得叫她一声堂姐。她在京中十分有名,一是因为画技超群,不输当世名家;二是因为堪称暴烈的脾气——发现夫君在外面偷养外室,一怒之下不仅休了他,还直接剁了他的鸡儿叫他去做太监什么的……咳!   陆季迟下身发凉,飞快地并了一下双腿。   而明荣郡主还在说话,“只是五姑娘既然有此技艺,不如也动笔画上一幅,好叫我们开开眼界?”   她的语气客气,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那位四姑娘见此,趁众人不备,露出了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容。陆季迟正好偏头,看见了。   ……他这是赶上传说中的宫心计现场了?   陆季迟嘴角一抽,暗暗同情了一下那位被自家姐姐给坑了的五姑娘,他这位堂姐骄傲霸道,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不过只是姑娘家的小斗争而已,应该不会见血,陆季迟因此没有太过在意,只专心地在人群中找起了孟婉妍。   然而孟婉妍似乎并不在屋里,陆季迟有些诧异,视线继续转动。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脸淡定的姜姮。   “回郡主,此事实乃四姐姐误会了,她说的那幅踏雪寻梅并非是我所画,事实上,我完全不会作画。”   陆季迟:“……”   那个倒霉的五姑娘居然是她?!   ……真是万万没想到。   没想到姜姮这么直白,明荣郡主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挑眉道:“五姑娘不必这么谦虚,你若是不会作画,今日怎会来此?还是……五姑娘笃定了自己的水平比本郡主要高,怕使出真本事会令我难堪?”   一听这话,姜姮就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明荣郡主这样骄傲的人,绝对不会给好事者质疑自己的机会——不比一比,谁知道她是不是畏惧她郡主的身份,因此故作谦虚呢?   只能画了。   但是她的画技……   想起自己曾画了一尾鲤鱼,拿给弟弟姜辞看,却被姜辞夸了一句“阿姐你这只麻雀画得真好”,姜姮顿时就无奈了。   鲤鱼和麻雀,那都不是同一种族来着!   “郡主息怒,我家五妹妹绝不是这样张狂的人,阿姮,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画一幅给郡主瞧瞧,也叫大家一同鉴赏一下。虽说你这些年一直住在边关,我也不知你的真实水平是什么样儿,可不论如何都不许藏拙,对郡主不敬知道么?”   这话说的高明,不但将自己摘了个一干二净,还为接下来的事情做了铺垫——世家贵女多少都习过琴棋书画,就算不精通,也不至于完全不会,所以就算她是真的不会画,也不会有太多人相信,大家只会认为她是故意藏拙。而在这种有人提前提醒了她的情况下,她若还非要“藏拙”,那就不仅仅只是对明荣郡主的不敬了,而是对她的挑衅了。   她这四姐姐,今儿是非要逼她得罪明荣郡主不可啊。   姜姮似笑非笑地看了身边的粉衣少女一眼,这位是荣国公府三房所出的四姑娘,名唤姜媛,打小就受家中长辈影响,看不上生母为武将之女的姜姮姐弟,对他们多有打压。   姜姮向来懒得与她计较,只是今日……   明荣郡主虽然在某些方面比较霸道,但爱憎分明,率直仗义,交友范围极广,尤其是京中闺秀,大半都与她有交情。若是得罪了她,骆茹想帮助她尽快融入京中闺秀圈的苦心只怕就要白费了。   姜姮最不喜欢辜负别人的心意了,是以沉吟片刻后,她微微一笑,慢慢站了起来……   “明荣堂姐?”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身穿玄青色圆领竹纹袍的少年神色倨傲而慵懒地走了进来,“真是你啊,本王还当自己听错了呢。” 第24章   陆季迟的突然出现吓了屋里众人一跳, 也叫姜姮难得地愣了一下:他怎么来了?   明荣郡主也十分诧异, 好半晌才起身道:“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路过,突然听见堂姐的声音, 又有些不确定,便进来看看。”陆季迟摆手免了众姑娘的礼,随口似的问道, “听说王叔前些天身子有些不适, 现在可好些了?”   这倒霉堂弟怎么突然关心起她父王来了?莫不是有什么目的?明荣郡主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口中谨慎地答道:“老毛病而已, 没什么大碍了, 多谢殿下关心。”   “那就好, ”陆季迟又扯着她尬聊了两句, 末了才不经意似的转头扫过姜姮,“你……方才说要作画的, 不会是你吧?”   见他陡然一顿,面露惊讶,众人皆是一愣,明荣郡主也挑了一下眉:“殿下认识姜五姑娘?”   “不算认识, 不过是意外见过她的画作, 差点被丑瞎而已。”陆季迟很欠揍地嗤笑了一声,“能把孔雀画成母鸡的人, 本王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众人又是一愣。   姜姮前不久才回京, 晋王又是个从不将姑娘家放在眼里的, 因此没人怀疑他这话。所以……这位姜五姑娘是真的不擅作画, 并非只是谦虚?   明荣郡主挑眉,看着她的目光顿时就温和了不少。   她自己是个率直的人,自然也喜欢率直的人,姜姮能当众承认自己的不足,对她来说比那些个明明不会却非要装会的人可爱多了。   至于画技不好,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年头世家大族挑选媳妇,主要还是看品行好不好,识不识大体,会不会管家,才名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像明荣郡主自己,也不过是因为生活无聊,拿兴趣打发时间,并不会将它当做交朋友的准则。   “殿下怎么能当着人家姑娘的面儿这么说话,太失礼了。”明荣郡主虽骄傲霸道,却向来怜惜弱小,见陆季迟当众“欺负”姜姮,顿时就不赞同地说道。   人家姑娘不要面子的啊?   一点儿风度都没有!   难怪这么大了还娶不上媳妇儿!   却不想“被欺负”的姜姮正垂目掩去眼中翻涌的笑意,配合地做出一副窘迫不安的样子。   “本王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陆季迟没所谓地耸了一下肩。   他向来是这种张狂的死德行,明荣郡主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就要开口怼他。   “那不知阿媛姐姐口中那副踏雪寻梅图又是怎么回事呢?”却是姜媛身边一位身穿紫衣的姑娘突然好奇地问道。   ……怎么哪儿都有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搅屎棍!   陆季迟心下啧了一声,正想着该说点什么,姜姮柔柔地开口了:“那幅踏雪寻梅图上确实有郡主的痕迹,因为,那本来就是照着郡主的作品临摹的。”   这话令众人十分惊讶,就连明荣郡主也意外地眨了一下眼睛:“照着我的作品临摹的?”   “是,虽然我不擅长作画,可舍弟却是个画痴,他十分喜欢郡主的作品,称郡主的画疏阔爽朗,意境幽深,乃是绝世佳作。他自幼体弱,不便出门,今日我来这里,也是听说郡主会出席,想着替他见一见偶像,好回去说给他听。”   明荣郡主一愣,目光越发温和:“所以那副踏雪寻梅图……”   “正是舍弟所画。他时常临摹大家作品,其中就包括郡主的。我见那画好看,便要来挂在了房中,没想到被四姐姐看到,竟生出了这样的误会。”姜姮说罢,目光黯然地看了面色骤然僵硬的姜媛一眼。   生长在皇家,明荣郡主什么样儿的手段没见过,见此哪儿还有不明白的,当即便冷笑一声,目光严厉地落在了姜媛身上。   姜媛脸色一白,急忙解释:“我,我也是太喜欢郡主的画作了,这才……”   “行了。”明荣郡主却是懒得听,摆手打断她的话,转头看向姜姮,“你弟弟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   “舍弟名唤姜辞,今年刚满十二。”   “还是个小少年啊,”明荣郡主笑了起来,“那这幅蝶恋百花图,你带回去送给他吧,就说多谢他的喜欢。”   姜姮惊喜,忙起身谢过:“多谢郡主慷慨,舍弟定要高兴坏了。”   她长得温婉美丽,举止真诚不做作,明荣郡主见了,那股喜欢结交朋友的豪爽劲儿又上来了:“你呢?你可想学作画?若是想学的话,我教你啊。”   没想到还有这样意外的收获,姜姮一愣,当即便笑了起来:“这可是天大的荣幸,我哪有拒绝的道理,只是我天资愚钝,郡主到时莫要嫌我蠢笨才好。”   她这样爽快,就叫明荣郡主越发喜欢了几分:“无妨,只要愿意认真学,就是块朽木,我也有法子让它开出花儿来。”   姜姮感激谢过,一旁姜媛却是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儿方才没有失态。   多少人想求明荣郡主指点一二都求不来,姜姮这画技惨不忍睹的蠢货,她凭什么得到郡主的另眼相看!   座下其他贵女们也是心中羡慕不已,只有陆季迟默然无语,嘴角微微抽了两下。   这姑娘不止怼人厉害,拍马屁的本事也很溜啊,瞧瞧这三言两语就哄得人心花怒放的……   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   姜姮的危机已经化解,孟婉妍又不在屋里,陆季迟很快就跟明荣郡主告辞了。   所以他真的只是路过?明荣郡主觉得这破堂弟今儿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怪在哪儿,便只挑挑眉,目送他出去了。   倒是姜姮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勾唇,眼中闪过几许带着了然的笑意。   “你确定孟婉妍今天来了?”一出门,陆季迟就低声问魏一刀。   魏一刀点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确定,刘大亲眼看着她进来的。”   陆季迟拧眉:“那她怎么没在屋里?”   魏一刀猜测:“三楼不是藏书室么,也许她去藏书室看书了?或者会不会是去四楼休息了?”   陆季迟想了想,低声道:“我上楼看看,你也四下转转跟人打探一下,要是发现她的踪迹,马上通知我。”   “好嘞。”   魏一刀领命而去,陆季迟整了整衣裳,快步往三楼走去。   三楼是一间巨大的藏书室,刚出楼梯口就能看到门口“请勿喧哗”四个大字。藏书室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书,排列整齐,墨香扑鼻。几十个比人还高的书架立在中间,四周设有案桌,与现代图书馆有些类似,十分人性化。不同的是,这里更享受些,还安排了端茶送水的书童为客人们服务。   不过今日楼下有交流会,大家都去凑热闹了,藏书室里没什么人,书童们也都下楼伺候去了,只留了一人在门口守着。   “参见晋王殿下!”   见到陆季迟,那少年模样的书童赶忙行礼,陆季迟摆手叫他起身,问道:“本王的堂姐明荣郡主和左相府的孟二姑娘可是在里面?”   若只问孟婉妍有些奇怪,带上明荣郡主就不那么突兀了,书童不觉有异,恭敬答道:“二姑娘在里面,郡主却是未曾来过。”   陆季迟心中一喜,面上却只随意道:“没来过?罢了,改日碰到再说吧。对了,本王要进去找本书,你去沏壶茶来。”   “是。”   书童领命往楼下去了,陆季迟快步进了藏书室,却并没有看到孟婉妍的身影。不过这地方大,右侧临街的一面还有一排用木门隔开的隔间,名曰观书小屋。因此他也不着急,假装找书似的慢慢往里头走去。   孟婉妍清高矜傲,定不喜欢被别人盯着围观,她应该是在观书小屋里。而要想从她口中探出有用的消息,只能装成巧遇,不能太过刻意,那么,怎么做才能不动声色地把她引出来呢?   正思索着,不远处忽然传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陆季迟心下一动,飞快转身,对上了姜姮含笑的双眼。   “……怎么是你?”   姜姮袅袅婷婷地走上前:“臣女来道谢,方才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她声音不大,但陆季迟还是赶忙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小声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猜的。”   “……猜的这么准?”   姜姮压着声音笑了起来,波光流转的美目扫向不远处的观书小屋:“殿下今儿是来找孟二姑娘的吧?”   陆季迟明白了:“你知道她在这里?”   “是,约莫半刻钟前,孟二姑娘说要上来找几本书,一直也没回去,我想她应该是一时看得入迷,忘了时间。”姜姮说着顿了一下,微微勾唇,“殿下若是想与她来个偶遇,直接进去怕是不合适,不如我以郡主之名把她请出来?”   陆季迟眼睛一亮的同时心里莫名抖了两下,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目的什么的,这丫头聪明得有点儿吓人啊!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下意识问了一句。   “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殿下替我解围,我自该报答殿下。”   想起刚才的事情,陆季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就算我不出现,你自己也有办法脱困吧。”   “有是有,但只能勉强不得罪郡主,却不会有现在的收获。”生母早逝,父亲一心建功立业,继母只在意自己的孩子,她习惯了万事只靠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这是头一回有人在她遇到麻烦的时候出手相助,虽说没有他她也不会有事,可这种被人维护的感觉……   挺新奇也挺不赖的。   姜姮笑了一下,低声提醒,“孟二姑娘今日神色有些不对,看起来似乎有心事。”   陆季迟一愣,点头表示知道了。   姜姮又笑了一下:“那我去了。”   “好……”陆季迟轻咳一声,“谢了。”   自打上回一起在长丰酒楼吃过饭之后,他在自己面前就越发不掩饰了……姜姮颇觉有趣地看了认真与自己道谢的少年一眼,说了句“殿下客气了”,这便转身朝那排观书小屋走了过去。   “孟姑娘?你在吗?”   少女声音软软的,甜糯却不腻人,陆季迟不知怎么有一瞬走神:这声音要是唱起歌来,大概会很好听吧?   正想着,姜姮又重复地唤了一声:“孟二姑娘?”   陆季迟回神,悄声往前走了几步,却什么答复都没有听到。   姜姮又叫了几句,依然无人应答。   正好这时那去沏茶的书童回来了,少女上前叫住他:“郡主命我来请孟二姑娘下楼,不知她在几号小屋里?”   书童恭敬答道:“一号,那是我们先生给二姑娘准备的专属小屋。”   先生显然是指孟春林,孟婉妍是他的侄女,有这样的特殊待遇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姜姮点头,又问:“二姑娘一直都在里面,没有出去过吗?”   “这……小的方才给晋王殿下沏茶去了,并不能肯定。”   “晋王殿下来之前呢?”   “晋王殿下来之前小的一步也未曾离开过这里,那时二姑娘一直在里面,没有离开过。”   姜姮微顿:“那……”   “茶沏来了?”却是陆季迟突然从书架后走了出来。   “是,殿下,这是……”   书童还没说完,陆季迟就打开那茶壶闻了一下,随即面露嫌弃道:“本王不喝雨前龙井,去换一种。”   书童一愣,却是不敢不从,又端着茶壶下去了。   他一走,陆季迟就收起了脸上的不耐之色:“这小书童走了之后我一直都在这里,除了你之外什么人也没看见。”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朝那一号观书小屋看去,“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孟婉妍肯定还在那里面。”   姜姮看了他一眼:“也许是睡着了,我进去看看。”   “好。”   “孟姑娘,你在里面吗?我进来了?”姜姮走上前,边说边推开了木门……   “空的?!”陆季迟很是吃惊,忍不住从暗处现身。   姜姮也挑了一下眉,随即走到旁边将所有观书小屋的门都推开看了一遍。   全是空的。   孟婉妍根本就不在这里!   陆季迟:“……那小书童骗了我们?”   “也或许,是孟姑娘骗了他呢。”   姜姮若有所思的声音让陆季迟回了神,见她目光盯着某处不放,他微愣,跟着看了过去:“你发现什么了?”   姜姮没有马上回答,走进一号观书小屋,四处看了看。   小屋不大,但因靠窗的缘故,光线很足,虽然这会儿窗户紧闭,却仍是满屋亮堂。屋里的摆设简单,但十分雅致,除了用来看书休息的桌椅之外,墙上还挂着画,窗边还摆着花瓶,地上也铺了毯子,看起来非常舒服。   “真会享受。”陆季迟忍不住感慨。   “殿下这是羡慕了不成?”姜姮被他逗笑,目光扫过案桌上摆放着的文房四宝与孟春林诗集,最终落在了桌角边的角落里。   见她忽然弯腰捡起一条手帕,陆季迟顿时来劲了:“这是孟婉妍的?”   “是,我先前见她用过。”   “这么说她确实来过这里,只是……”   “她还在这里。”   这话叫陆季迟蓦然一愣:“什么意思?难道……”   他忽然一脸悚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姜姮美目微转,故意压低了声音,恶趣味地说:“殿下不知道么?这世上其实存在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带着调侃的笑意都快从她眼睛里涌出来了,陆季迟嘴角微抽,下意识抬手戳了她脑门一记:“小丫头吓唬谁呢!赶紧坦白从宽,不然本王大刑伺候了!”   额间突如其来的陌生体温吓了姜姮一跳,她微愣,见他反应过来后飞快地缩了缩手,一脸怕她会骂他臭流氓的尴尬样子,顿时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人怎么这么好玩啊!   见她只是笑,并没有生气的迹象,陆季迟顿时就松了口气,他没有对姑娘家动手动脚的恶习,实在是她刚才的样子太过调皮,让他想起了从前邻居家五岁的小姑娘,所以才会一时顺手……   “咳,别笑了!赶紧的,一会儿那小书童该回来了。”   姜姮这才停下,只是眼底仍盛满了笑意:“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毯子下面应该设有暗道。”   陆季迟顿时就惊了:“暗道?!”   姜姮笃定点头。   “……你怎么知道?”   “我在朔城见过很多暗道密室,对这方面有一定了解。”朔城位于大周北部,毗邻大周的强敌北夏,姜姮的父亲就是那里的守将。姜姮从小在朔城长大,对那里很是熟悉,说起这些,眉眼间不自知地透出怀念,“朔城靠近北夏,北夏人时常来犯,烧杀掳掠,行事凶残,城里的百姓们为了自保,一般都会在家里挖条密道,建个密室什么的,我家里也有,我的房间下面就有一条逃生用的地道。”   这样的生活从前离陆季迟很远很远,可此时此刻,看着姜姮平静的,习以为常的双眼,他却忽然有了一种自己正身处其中,并受之影响的真实感。   他一时怔住,半晌才开口:“那现在呢?北夏人还会来吗?”   姜姮被他莫名严肃的表情逗笑:“自打陛下御驾亲征将他们击退之后,他们就不怎么来了,如今朔城的百姓人数比几年前增加了一倍,人们生活也越发安稳了,殿下不必担忧。”   陆季迟松了口气,这一刻,除了畏惧与警惕之外,他忽然对昭宁帝生出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敬仰来。   这便宜哥哥实在太牛逼了,他一定要抱紧他的大腿,一百年不动摇。   ***   姜姮猜得没错,那地毯下面确实有一块地板是没有钉死的。陆季迟将它掀起来一看,发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入口。   “是条小楼梯,好像是通往楼上的。”   见姜姮说着就往里头钻,来自和平的二十一世纪,从来亲眼没见过这种地道的土鳖陆同学顿时从满心惊奇中回了神:“等等,你就这样下去啊!”   姜姮抬头看他,不然呢?   “有危险怎么办!”陆季迟指了指自己身后,“我先下去,你一姑娘家家的,跟在我后面走。”   姜姮不解:“为什么会有危险?”   “万一有机关什么的……”   “机关?为什么会有机关?”   因为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电视剧里也经常这么放……陆季迟沉默片刻,对一脸惊讶的少女微微一笑:“没什么,本王瞎说的,反正你走后边就是了。”   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显然是想歪了,姜姮忍着笑点了点头:“那殿下先请。”   两人这便相继钻进那窄小的入口,沿着那黑漆漆的小楼梯往楼上走。   这楼梯是木头做的,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不过两边都是墙壁,倒也没有什么危险。两人一前一后,怕被人发现,步子放得极轻,也没有说话。   走了一会儿,到尽头了。陆季迟琢磨了一下,估计这里应该是文渊阁的五楼。   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伸手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下试图找到出口,然而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个低哑的女声:“我不想走。”   是孟婉妍!   陆季迟回头和姜姮对视一眼,紧接着便竖起耳朵贴在了墙壁上。   “妍儿……”是个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听起来非常有魅力,但他才刚开口,就被孟婉妍打断了。   “我不想走!”孟婉妍的声音有点儿激动,听得出来情绪不大好,“我才刚来了一小会儿,我们连话都还没说几句!”   男人沉默,孟婉妍重重地喘了两口气,忽然,声音里带上了委屈的哭音:“为什么我一来你就要我走?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是不是厌倦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了?”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见你这两天精神不大好,想让你好好休息。”男人似乎有些心疼,忙低声哄道,“好好儿的怎么哭了?好了好了不哭了,都这么大的姑娘了……”   孟婉妍本来还压着声音,听了这话,顿时大声呜咽了起来。   男人有些无奈,却仍是耐心地哄着她。   孟婉妍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等她平静下来之后,男人才叹道:“你最近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孟婉妍的抽泣声有一瞬停滞,半晌才闷闷答道:“没有,我只是……只是我们现在这样,我有些不安。”   男人顿时沉默了,片刻,孟婉妍的声音变闷,应该是被他揽入了怀中。   然后……   两个人就亲上了。   暧昧的水啧声与孟婉妍带着哭音的低吟声像是一道惊雷,猛然劈在了陆季迟脑门上。   我日啊这!活春宫?!   他的脸一下就红了。   不是羞的,是尴尬的——他身后还他妈的跟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呢!这这这,摧残祖国小花朵啊!他心里又窘又急,想都没想就转身用袖子捂住了姜姮的耳朵。   猝不及防的姜姮:“……?!”   黑暗中她的眼睛亮亮的,盛满了惊讶与疑惑,陆季迟低头凑到她耳边,干巴巴地解释说:“小姑娘家家的,别听这个,对你不好。”   姜姮:“……”   小姑娘家家的?他是不是忘了她已经定亲,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嫁的事儿?   外头动静越发大了几分,显然两人又进了一步,陆季迟脸上烫烫的同时有点儿怀疑人生。   说好的古代女子含蓄羞涩呢?这孟婉妍瞧着……挺奔放啊!   他心里胡思乱想着,手上的力道无意识加大,姜姮嘴角微抽,忍不住抬手戳了戳他的胳膊:“脑袋,要被挤扁了。”   陆季迟猛然回神,讪讪地放松了力道:“抱歉……”   “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殿下不必如此。”   她的声音很淡定,还带着点儿笑意,陆季迟愣了愣,终于想起她即将嫁人的事儿。   才十六岁,搁现代高中都没毕业呢……作孽哦!他越发尴尬,飞快地收回手,强做镇定道:“哦,那,那什么,你知道这男的是谁吗?”   听出他的不自在,姜姮心里笑意越发地浓了几分:“不知,我刚回京没多久,认识的人不多呢。”   ……怎么把这个给忘了!陆季迟又窘了一下,想说什么,孟婉妍突然发出了一声似哭似喊的低叫,男人也闷哼一声,急急地喘了几口气。   然后两人就没有动静了。   握草可算结束了!陆季迟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时孟婉妍又声音微哑地开口了:“你说过要带我走的,小叔叔,咱们明儿就走……不,今天就走好不好?”   小……小什么?   陆季迟有一瞬懵逼,姜姮也一下愣住了,小叔叔什么的……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怎么又开始闹了?”男人一顿,越发低沉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无奈来,“不是说好了么,等我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大哥大嫂坦白,取得他们的谅解之后再光明正大地带你走,不然我如何对得起他们?还有你,我不想委屈你,更不想叫你因为我与自己的父母决裂,你乖,再耐心等等好不好?”   孟婉妍沉默了一瞬,低声道:“可是我……”   “虽说我并非父亲亲生,可妍儿,名义上我到底是父亲的庶子,你的小叔叔,若是叫别人知道我与你……我们不能着急,只能慢慢筹谋,否则一不小心,我们两人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你能明白么?”   这下可以确定了,这个男人就是文渊阁阁主,左相那个大文豪庶弟孟春林。   他居然不是左家血脉!   还跟自己名义上的侄女有一腿!   陆季迟翻了翻原主的记忆,发现他今年已经三十岁,还曾娶过一个妻子,虽然妻子早逝,只留下了一个十三岁的女儿,可……孟婉妍才十七啊!   这不仅是老牛吃嫩草的问题,这吃的还是窝边草啊!陆季迟深深地震惊了,再一想孟春林那十三岁的女儿要是知道自家亲爹和自家堂姐在一块儿了,不知会是什么感觉,心里顿时忍不住连喊了三句“握草!”   这些城里人也太会玩了!!!   姜姮也没想到左家竟这样混乱,不过世家大族中龌龊的事儿多了去了,她从前也不是没有听过,因此只惊讶了一瞬间就缓过来了。   “我知道了,我……听你的就是。”   被孟春林劝了几句之后,孟婉妍终于冷静下来了,陆季迟也跟着回神反应了过来——那个幕后黑手用来威胁孟婉妍的,应该就是她和孟春林的私情无疑了。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两人到底是名义上的叔侄,在一起属于乱伦,这要是传出去,孟春林会身败名裂不说,孟婉妍只怕性命都得不保——左家百年书香,世代清流,最是看重名声,也最是看重礼法,为了洗刷耻辱,他们绝不会留下这个令家族蒙羞的姑娘性命。   这么一个要命的把柄落在别人手里,难怪孟婉妍会放下自己的骄傲,做出勾引原主的事情来。再一想她平时没事儿总往文渊阁来的行径……   谁能想得到她费尽心思掩藏的秘密竟会和孟春林有关呢,怪不得魏一刀什么都没查到。   “乖,行了,我该下楼了,你也回去吧,出来这么久,别人该起疑了。”   孟春林说完,孟婉妍闷闷地应了一声。   这是要下来了。   陆季迟心下一惊,随即很快决定:“孟春林显然还不知道孟婉妍被人威胁的事儿,我们回楼下堵她吧。”   姜姮点头,想说什么,又听他低声叮嘱道,“然后一会儿你先走,别叫她看见,省得被她惦记上。至于那个书童,我也会派人处理好的,你只用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姜姮一愣,心里莫名有些发暖,她低头一笑,说了声:“好。”   ***   两人沿着小楼梯原路折回,陆季迟目送姜姮出了地道口,冲她挥挥手:“你自己小心点,别露馅儿,另外看见魏一刀的话让他过来。”   少年一手撑在地板上,只露出个脑袋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儿滑稽,姜姮忍不住勾唇,冲他福了个身,推门出去了。   门口书童正在嘀咕两人去了哪,见她出来,顿觉惊讶,姜姮笑着忽悠了两句,书童便乐颠颠地随她下楼去了。   陆季迟在里头听着,再次感慨:智多近妖,手段高超,日后可不能得罪这姑娘。   正想着,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陆季迟忙收起散乱的思绪,好整以暇地转过了身。   “孟二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孟婉妍差吓得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陆季迟可不是来吓唬她的,马上自报家门并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只是想跟她谈谈。   但地道被发现的事儿足以令孟婉妍心惊肉跳,她是死死掐着掌心的肉,方才终于逼自己冷静了下来。   “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来找二姑娘的。”   “那……那方才……”   “方才?你是指你和孟春林在一起的事儿?”陆季迟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地说,“是啊,本王也知道了,和那个指使你算计本王的人一样。”   孟婉妍身子发僵,整个人如置冰窖。   地道口还开着,明亮的光线落下,照得她漂亮的脸蛋一片死白,额上冷汗涔涔。   她和孟春林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存在出轨之类的道德问题,陆季迟虽然觉得两人身份年纪上不合适,却也不会歧视什么的。见她一个小姑娘怕成这样,他有点不忍心,便快速道:“不过你不用紧张,本王对你们的事情没有兴趣,本王只想知道背后算计我的人是谁,只要你如实相告,今日之事,本王自会当做没有发生过。”   孟婉妍不相信他,可眼下这样的情况,她没有选择。   “殿下的意思臣女知道了,您若是……若是不介意,咱们上去再说?”   见她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陆季迟有些惊讶,但想到姜姮,又觉得没什么了。听见活春宫都半点儿不害羞的,那丫头才是真的淡定帝。   “可以。”   孟婉妍显然很怕别人会发现这个密道,一上来就将入口仔细遮掩好,末了方才深吸口气,抬目看向陆季迟:“殿下……怎么会发现这地道?”   陆季迟没说话,只飞快地看了案桌上的帕子一眼。   孟婉妍跟着一看,顿时眸子一缩,忙取回帕子放进袖子里,暗恼自己太过大意。   “行了,说吧,安国公寿宴上的事儿,谁指使你的?” 第25章   陆季迟这话一出, 孟婉妍就知道那日的事情已经败露, 她脸色越发苍白,却没有抵赖, 只忍着心中惊惧低声说道:“他们知道我和小叔叔的事情,我若是背叛了他们,他们会……会将此事昭告于天下的。”   陆季迟抬目看她:“所以呢?”   虽然没有明说, 可他眼里也分明都是威胁, 孟婉妍咬了咬牙,说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殿下, 但殿下要想法子堵住他们的嘴, 护住我和小叔叔的秘密。”   “这不难, 你告诉本王那人是谁, 本王自会收拾他,叫他闭嘴。”   孟婉妍却摇了一下头:“殿下没懂我的意思。”   这话叫陆季迟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想说什么?”   孟婉妍抿唇:“威逼我的那个人, 她应该也是受人指使的,就算殿下能解决她,可她身后那些人呢?”   “……”   虽然已经猜到,但真正听到这话, 陆季迟还是非常心塞。   一个接一个的, 这他妈是没完了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是有线索了,总比之前瞎子摸象好, 陆季迟暗叹口气, 面上冷笑道:“本王自会将他们连根拔起。”   “可这需要很多时间……”孟婉妍强撑着不让自己失态, 眼睛却到底是无法自控地红了起来, “这些时间殿下等得起,我和小叔叔等不起,若叫那些人知道消息是从我这里泄露出去的,殿下觉得他们会放过我们么?”   她握紧双拳,一字一句地说,“我求殿下,并非只是为了自己,小叔叔……他很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成就,我不能让他们毁了他!若是……若是殿下不能答应我,那么臣女宁愿带着那个人的名字长眠地下,也绝对不会向殿下吐露半个字!”   意思就是,你要对付他们可以,但不能拿我们当炮灰,否则我宁愿去死,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不过是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陆季迟无心为难她,只是为了让她说实话,方才故意装腔作势了一番。眼下见火候差不多了,他也不再装模作样,只看了她一眼道:“你这是在威胁本王?”   孟婉妍弯腰冲他行了个大礼:“臣女不敢,只是殿下……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比生命更重要的。”   她声音很轻,却充满决然。陆季迟有些动容,又想起幕后黑手还等着自己进宫去求赐婚圣旨,顿时灵光一闪,计上心头。   “行了,起来吧,本王答应你就是。”   孟婉妍紧绷的身子猛然一松:“多谢殿下,只是……不知殿下打算怎么做?”   “将计就计,反将他们一军。”陆季迟说着,低声把自己想到的计划说了出来。   孟婉妍越听越讶异,最后眼睛猛然一亮,竟是露出了喜色:“殿下英明!”   陆季迟也觉得自己挺英明的,想了想,又补充了几句,末了才直起身道:“现在可以告诉本王指使你算计我的人是谁了?”   孟婉妍身子一顿,眼中浮现恨怒之色:“威逼我引诱殿下之人,乃是从前的太子妃,如今的越王妃楚含月。”   ***   越王妃楚氏含月,出身世袭罔替的镇国公府,乃是前太子的第二任太子妃,如今才二十五岁。先帝死后本该前太子继位,可前太子却被二皇子与三皇子联手所害,昭宁帝继位后封其为越王,他的遗孀楚氏,便也跟着成为了如今的越王妃。   越王妃容貌极盛,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且性格聪慧灵秀,处事八面玲珑,深得前太子喜爱。曾经的她在京中权贵圈里宛如一颗明珠,十分耀眼,但自打丈夫遇刺而亡,儿子又意外病逝之后,她就整个人都沉寂了下来,平时只守着年仅六岁的女儿安分度日,很少再出来走动。   然而据孟婉妍所说,这一切都是假象,越王妃非常了解如今的朝堂政局,对世家权贵们家里的情况也了如指掌,虽然她不知道她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又有着什么样的目的,但很显然,越王妃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安分。   原主和这位年纪比她大许多的皇嫂来往不多,但对她印象很不错。陆季迟因此非常震惊,但孟婉妍言之凿凿,容不得他不信。   “殿下,我就这派人去盯着她!”说话的是魏一刀,姜姮方才下楼的时候碰见他,就让他上来了。   陆季迟回神:“等等!”   “啊?”   “派人盯梢的事儿回去再说,现在……”少年偏头看了孟婉妍一眼,“先按本王方才说的去做。”   孟婉妍意会,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准好。   陆季迟这便起了身,对魏一刀说:“来,骂我几句。”   魏一刀:“……?!”   “或者打我一下也行,反正尽量把我惹怒,这样一会儿演起戏来才逼真。”为了早点揪出幕后黑手,安心过日子,陆季迟决定拼了。   魏一刀明白了,但是……   “这种以下犯上的事儿,我做不来啊。”高壮如熊的青年一脸为难地说。   陆季迟摆手:“没事儿,尽管来,本王不怪你。”   “可……”   陆季迟不耐烦了:“磨磨唧唧的还是不是男人!”   魏一刀咽了咽口水:“那……那我来了?”   “赶紧的!再废话抽……”   啪!   伴随着一声格外清脆的响声,青年声音如雷地骂道:“小兔崽子怎么跟爷爷说话呢!想死啊?!”   “……”   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陆季迟捂着嗡嗡作痛的后脑勺,眼冒金星地抬起头:“以下犯上的事儿做不来?”   好像一不小心大力了点……魏一刀心虚地收回手,刚想说什么,陆季迟已经整个人跳起来,“这还做不来?这他妈还叫做不来?老子脑壳都要被你打裂了!!!”   魏一刀抱头鼠窜:“意外!这都是意外啊殿下!”   “意外你大爷!!!”   ***   疼痛会使人暴躁,魏一刀成功点燃了陆季迟的怒火,当他黑着脸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交流会正好结束了。   “殿下!殿下慢点儿走,等等我!”   刚出雅间就听见魏一刀粗亮的大嗓门从楼梯上传来,姜姮脚下一顿,抬头看了过去。   少年下颌紧绷,眼神阴沉,一张英俊白皙的脸拉得老长,看起来似乎气得不轻。他身后,高壮如熊的青年亦步亦趋,脸色急切。   “这是怎么了?谁惹殿下生气了?”却是明荣郡主听见声音,好奇地走了过去。   “没什么,本王还有事,先走了,堂姐好好玩。”陆季迟没回答,绷着脸说完这话便要走。   就在这时,孟婉妍从楼上跟了下来:“殿下恕罪,臣女方才真的……”   听见她的声音,陆季迟面色愈发难看,冷笑一声后,竟是重重甩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顿时齐齐朝孟婉妍看去。   孟婉妍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有那与她交好的闺秀忙上前询问:“阿妍,发生什么事了?”   “方才我才藏书室看书,晋王殿下也来了,说是要找书,恰好我知道他要找的那本书在哪里,便顺手帮了他一把,然后……”   “然后怎么了?   “然后也不知为什么,殿下突然就恼了,用力摔了那书不说,还大声呵斥了我一番。”孟婉妍委屈又有些不快地抿了一下唇,“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陆季迟不近女色,对姑娘家没有风度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听了这话,众人无不同情孟婉妍,就连明荣郡主也怜惜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你无意中说的什么话戳到他肺管子了,不必管他,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孟婉妍苦笑,自认倒霉似的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行了,都回家吧,改天有时间咱们再聚。”   明荣郡主说完这话就走了,孟婉妍也与友人一边低语一边下了楼,姜姮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也慢悠悠地回家了。   ***   陆季迟回到晋王府的时候,孙先生正一脸惬意地在院子里喂鸟,因深得原主信任之故,他一直住在王府里,享受着半个主人的待遇。   陆季迟后脑勺还火辣辣地疼着呢,一看这场景,心里顿时就噌噌地冒起了火——要不是这些个王八蛋在背后兴风作浪,他哪儿用得着这么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哪儿用得着一天到晚的拼演技,哪儿用得着挨方才那一下?结果看看人家这日子悠闲的,再看看他……   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完全不需要魏一刀二次煽风,陆季迟横眉竖目,抬脚就朝孙先生走了过去。   “殿下?您回来……”   孙先生话还没说话,陆季迟已经重重一脚踹在他腹部:“你推举的好王妃!”   猝不及防的孙先生顿时惨叫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   “殿下??!!”   孙先生完全懵逼了,发生了什么事?!   陆季迟是个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踢完这一脚心里已经舒服很多,但这个时候他必须“还在气头上”,因此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无情地走掉了。   留下魏一刀“同情”地扶起孙先生,小声儿地与他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殿下在文渊阁见着孟二姑娘了,原本都好好的,可谁知孟二姑娘突然说了一句话,惹怒了殿下……”   “什……”孙先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陆季迟这结结实实的一脚踹得他差点背过气去。半晌,他才终于缓过来,急急地问道,“什么话?她说了什么话?” 第26章   “她说论才德与为君之道, 别说从前, 就是后世也一定没人能比得上当今圣上。”   “就……就这样?”   “这难道还不够?”魏一刀按照陆季迟的吩咐,一脸严肃地忽悠道, “殿下对宫里那位一直存有心结,也最讨厌别人说自己比不上他,孟姑娘这种态度, 殿下怎么可能不生气?要知道殿下可是拿她当未来王妃看待的, 这做妻子的,怎么能不和夫君一条心, 反而对他的敌人多有赞赏呢!”   也对, 那小鬼本质上就是个还没长大的死孩子, 因为这么一句话就大发雷霆什么的, 虽然脑残了点,但也不奇怪……   可还是好气啊!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折辱!   还是以这种四仰八叉摔倒在地, 风度全无的狼狈姿态!   孙先生脸色发青,却不得不努力压下心中的恼恨:“到底是怎么回事,孟姑娘为什么会突然说那句话,可否请魏兄从头到尾, 仔仔细细地与在下说一遍?”   “这个没问题, 当时是这样的……”   确定孟婉妍只是无心之失,发现陆季迟生气后也第一时间做出了补救, 孙先生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那魏兄可知对于孟姑娘, 殿下现在是怎么打算的?”   “你说呢?”魏一刀瞅了他一眼, 努力背着陆季迟交代的台词, “你也知道殿下的脾气,除非孟姑娘有法子叫殿下消气,不然这王妃的人选只怕是换定了。”   成功就在眼前,却突然横生枝节,这感觉简直就是哔了狗啊!孙先生额角直跳,一时也顾不得去安抚陆季迟了,故作镇定地将魏一刀打发走,之后便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秘密出了府。   一直躲在暗处盯着他的魏一刀见此凶狞一笑,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   半个时辰后。   “殿下,那老孙子进了城东一家名唤迎客来的小客栈!”事情终于有了进展,魏一刀很兴奋,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他进去没多久,就有个小二模样的人往左相府去了。”   陆季迟已经消气,正窝在榻上吃水果,听见这话,顿时就满意了:“威胁孟婉妍的人和孙先生背后的黑手果然是一伙儿的。”   “那接下来咱们……”   “按计划行事,”陆季迟说,“左相膝下只有孟婉妍一个还没出嫁的女儿了,他们的目标既然是把左相府和咱们晋王府绑到一块儿,那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孟婉妍。你说的那个小二应该是给孟婉妍送信施压去了,孟婉妍收到信之后就会想办法接近我讨好我,以弥补之前的‘失误’,我也会慢慢做出软化的样子,免得他们见势不妙,狗急跳墙。至于你们,就趁着这个机会去查越王妃,现在她才是我们最重要的线索。”   “但这时间上……”魏一刀迟疑地问,“万一咱们还没揪出越王妃的狐狸尾巴,那些个孙子先按捺不住了怎么办?殿下不是说他们很急吗?”   “这个没事,我本来也没打算一直拖着他们。”他和孟婉妍演这场戏,不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更是想釜底抽薪,彻底粉碎幕后之人目的不知为何的计划。   魏一刀一脸茫然地“啊”了一声。他是后来上楼的,没听见陆季迟和孟婉妍说的话,因此还不知道其中的深意。   这位大兄弟是他目前唯一能用并可以相信的人,陆季迟没打算瞒他,简单地把藏书室里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计划概括了一遍,之后才笑道:“要是顺利的话,过几天孟家二姑娘就会‘急病而亡’了。没了她,我看他们的破计划还怎么继续!”   魏一刀十分震惊,好半天才啪的一拍手:“妙计!妙计啊!”   “……别学孙先生他们说话,别扭。”   “哦,这主意真他娘的好!”   陆季迟:“……”   “不过殿下,孟姑娘那边靠谱吗?左相可是个软硬不吃的老顽固,你让孟姑娘跟他坦白一切,万一他这暴脾气一上来,把事情闹大了怎么办?不是说现在还不能让背后之人知道咱们已经发现他们的秘密了么?”   “那老头儿只是脾气不好,又不是傻子,这事儿关系到左家的名声,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比我们还着急把它按下去。”   至于怎么按,一个是他最疼爱的小闺女,一个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只要事情不被爆出来,他就是再气也不可能要了他们的性命。相反,他会比正常情况下更快地同意孟春林和孟婉妍诈死离京,远走高飞的请求,并帮他们把屁股擦干净。   这也是为什么孟婉妍会面露喜色的原因——她早就想和孟春林双宿双栖了,只是一直没找合适的时机跟家人坦白,所以才拖到了现在。陆季迟这个计划不仅能护住她和孟春林之间的秘密,帮她摆脱越王妃的掌控,还给她提供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时机,她怎么能不高兴?   因此陆季迟并不担心她会临阵倒戈或是不尽心。   魏一刀明白了,目光炯炯地竖起大拇指:“殿下真聪明!”   那肯定比你聪明一点儿。陆季迟哼哼一笑,想说什么,青年又纳闷地挠了一下头,“不过我好像变笨了,以前殿下说什么我都能马上反应过来,现在怎么感觉有点儿跟不上了呢……”   “……”陆季迟一本正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年纪大了都这样,多吃点核桃补补脑就好了。”   顿觉扎心的魏一刀:“……哦。”   ***   做好后续安排,又吩咐魏一刀盯好孙先生之后,陆季迟就进宫给老妈请安去了。   刚踏进寿宁宫大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肉香,陆季迟愣了愣,脸色微变的同时转头就要跑,被方珍珠身边的大宫女玉容给拦住了。   “殿下,太后请您进去。”   陆季迟试图挣扎:“本王突然想起府里还有事情要办,还是明天再……”   “殿下,过门不入,太后会伤心的。”   陆季迟:“……”   玉容忍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陆季迟嘴角微抽,半晌到底是认命地叹了口气:“母后今日又做了什么菜?”   “菜名唤作鸿运当头,具体的……”玉容轻咳一声,“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陆季迟顿时眼皮直跳。   方珍珠是个热情好动的人,和温吞寡言的佘太后完全不一样,初来乍到那会儿她还能忍耐,时间一长她就憋不住了。可人设不能崩得太快,再加上这里是深宫后院,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娱乐活动,于是她琢磨了一下,最终决定静心研究美食,努力洗去“厨房杀手”的污名。   陆季迟当时差点给他妈跪下,求她打消这个念头,被方珍珠一句“不孝子你想看老娘得抑郁症吗?”怼得闭了嘴。   至于其他人,虽说这年头出身高贵的女子一般都不会亲自下厨,最多就是在旁边看着,具体的让下人们去弄,但佘太后出身低微,向来不太拘泥这些,因此当方珍珠卷起袖子往厨房里去,说想亲手给最近消瘦了不少的昭宁帝做菜补身的时候,玉容等人虽然惊诧,却也很快就接受了。   在陛下面前,太后向来都只是一个平凡的母亲。   昭宁帝听说这事儿之后也是惊讶又动容,当天中午特地空着肚子来了寿宁宫,准备尝尝母亲亲手做的爱心午饭。   那天陆季迟也在,方珍珠邀请他留下来一起吃,昭宁帝起初还有些不赞同——太后身份尊贵,他这个亲生儿子也就罢了,陆季迟哪里有资格品尝她亲手做的饭菜?   等吃完之后……   “朕近来国事繁忙,怕是没有太多时间过来,阿迟既然不愿上朝想躲懒,那就替朕多陪陪母后吧。”   “??!!”   陆季迟差点没把手里的玉碗扣他脸上。   倒是方珍珠高兴极了,连声道好,一副很高兴有人来捧场的样子。   昭宁帝微笑地看着她,余光扫过虽然脸色发苦,但还是把菜都吃完了的陆季迟,心里头一次对这熊弟弟生出了钦佩之感。   不过所谓能者多劳,陛下觉得,把陪母后用饭的任务交给他,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因着这事儿,陆季迟有了每天进宫陪方珍珠吃饭的理由,只是……   “亲妈啊,我求您了,咱今天休息一天行吗?”看着盘子里黑乎乎一团,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所谓鸿运当头,陆季迟喉咙发苦,忍不住低声求饶。   “不行,我都烧好了,不吃多浪费啊!”方珍珠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信誓旦旦地说,“你尝尝,虽说卖相不咋地,但这回味道真的不错,老王都夸我有进步呢!”   老王是陆季迟从御膳房请来给他妈当老师的御厨——他还想多活几年,不想被她的黑暗料理毒死。   “真的假的?”陆季迟不是很相信,但看老妈满眼期待,到底还是捏着鼻子把那筷子黑乎乎的玩意儿放进了嘴里……   “怎么样怎么样?”方珍珠一脸期待地问。   陆季迟没说话,半晌甩着发麻的舌头冷冷一笑:“看起来挺老实严肃的一个人,居然也是个会溜须拍马的,本王要炒他鱿鱼!”   “你的意思是我半点儿都没进步?”方珍珠不高兴了。   “那还是有一点的。”   “什么?”   “今天分量少比昨天少。”   方珍珠:“……”   ***   虽然很嫌弃老妈的手艺,但吃了那么多年,陆季迟其实也习惯了,再加上从小就被老妈灌输不能浪费食物的观念,因此不管多难吃的东西,只要点了,他都会硬着头皮吃完。   放下碗筷,陆季迟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正准备和老妈说一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玉容又端了一个小碟子进来。   “这是什么?”   “白玉糕,哀家今早刚学的,十一带回去做点心吧。”   陆季迟嘴角抽搐,本能地想拒绝,老妈出品,必定难吃,这是铁律。然而见那糕点白白胖胖的外表看着不算特别糟,他忽然心中一动,坏坏地笑了起来。   “是,多谢母后。”   陆季迟说完也顾不得跟方珍珠唠嗑了,端着那碟白玉糕就告辞离开了寿宁宫。   然后……   “皇兄,这是母后亲手做的白玉糕,母后让臣弟送来给皇兄尝尝!”没一会儿,少年一脸无害地出现在了御书房里。 第27章   昭宁帝连喝了三杯茶, 方才冲去嘴里那种似苦似涩, 又带着些古怪酸味的可怕味道。   陆季迟已经跑了。   想起他刚才放下碟子就飞快告辞的样子,昭宁帝放下茶杯, 心下无语又有些好笑。   这是胆儿肥了啊!居然敢打击报复他!   不过这种幼稚的手段并不太讨厌,反而叫昭宁帝想起了天真无忧的孩童时光,甚至……年轻的帝王摇头失笑, 诧异自己竟有那么一刻想要继续纵容那熊弟弟。   “陛下, 秦将军求见。”   林福来忽然弓着身从门外走进,昭宁帝回神, 摆了摆手:“让他进来。”   “是。秦将军, 请。”   稳健的脚步声响起,高大俊朗的青年一身甲胄地走了进来:“参见陛下。”   “起来吧。”   “谢陛下,虎狼营那边……”秦铮是来汇报军务的,汇报完就要走, 被昭宁帝叫住了。   “晋王那边, 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动静, 安分异常。”说到这个,秦铮也忍不住拧了一下眉,破晋王整日作妖,大家都习惯了, 如今他突然变得乖巧, 倒叫人觉得不适应。   “安分异常么……”昭宁帝慢条斯理地拿起帕子擦了一下嘴, “朕知道了, 你去吧。”   “臣告退。”   “等等。”   “陛下?”   目光落在那碟还未吃完的白玉糕上, 昭宁帝目光微闪,笑了起来:“这个时候进宫,还没吃午饭吧?来,先吃点这个。”   这白白一坨什么东西?秦铮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然后……   “噗——!”   “哈哈哈朕可算看到你这张冰山脸破裂的样子了!”   秦铮:“……!”   居然涮他玩!破皇帝!幼稚!无聊!   在沙场上中箭挨刀都不曾变脸的青年忍了忍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昭宁帝边笑边指他:“翻朕白眼,对朕不敬,罚你再吃一块!”   秦铮:“……”   这破皇帝眼睛也太尖了!   见他脸色发黑地捏起一块白玉糕,一脸“今日不该进宫”的倒霉样儿,昭宁帝开怀大笑,心中因政事而生的烦躁一扫而空,连带着对陆季迟也多了几分耐心。   如果这弟弟是真的愿意从此安分下来,做个富贵闲王……反正都纵了这么些年了,再纵容一二,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   可以个屁。   看着案桌上秦铮送来的折子,昭宁帝为自己前几日的想法而失笑。   熊弟弟还是那个熊弟弟,不过是长大了心思更深了,作死的手段也更高了而已。   “陛下……”   “都说孟家那位二姑娘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去查查,朕这好弟弟是怎么得到她的芳心,引得人家姑娘主动出击的。”   “是。”秦铮冷冷应声,“那晋王那边……”   “先按兵不动,朕想看看他会做到哪一步,”倚在龙椅里的年轻帝王微微一笑,眉目和煦,“也想看看这背后,到底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嘴上说看不上画中的贵女们,实则暗中操作,引……或者说逼人家主动往上贴,这种以退为进的高明手段,可不是空有野心却没有脑子的破晋王,或是他身边那个只有小聪明的孙先生能想出来的。   秦铮目光冷锐地点了点头,退下了。   昭宁帝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笑意不变,眼神却像是一潭千年的幽水,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陆季迟还不知道昭宁帝对自己的好感值马上又要清零了,他最近忙着与孟婉妍飙戏,又要查探越王妃的底细,心思没怎么放在宫里。直到这天下午,他进宫来看十公主的时候,十公主问他:“哥哥,听说我很快就要有嫂嫂了,是真的吗?”   陆季迟正拿着颗果子在啃,听到这话愣了愣:“什么嫂嫂?没有啊。”   十公主歪头,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说:“可是九姐姐说,她前儿去文渊阁买书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左相家的二姑娘给你送荷包了……哥哥,你不喜欢那位二姑娘吗?那为什么要收她的荷包呀?”   陆季迟心下微惊,几乎是马上就摇头道:“你九姐姐看错了,那人不是我。”   “不是你?”十公主茫然了一瞬,但见兄长神色坚定,很快就点头表示相信,“那哥哥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嫂呀?嘻嘻,我想要个嫂嫂啦!”   兄妹俩最近关系亲近了不少,小姑娘又是个惯会顺杆子爬的,之前见着陆季迟都不敢大声说话,如今都敢贼兮兮地打趣他了。   “……不知道,要不你帮我想一个来吧。”陆季迟嘴角微抽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却恍然惊觉:时机已到,不能再拖了。   他和孟婉妍虽然只是暗中做戏给幕后黑手看,并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触太多,但既然九公主都能无意中看见他们,其他人自然也能,更别说一直盯着他的昭宁帝了。   ——他会怎么想?   ——那还用说,肯定是觉得他又偷偷摸摸搞事情了!   陆季迟想着就紧张了起来,虽然昭宁帝的反应在他预料之内,他也有一定把握他不会马上对自己出手,但这毕竟只是他的主观推断,万一昭宁帝最近心情不好或者是受了什么别的刺激……   谁知道他会不会提前拿不安分的弟弟开刀?!   又一想越王妃那边迟迟没有进展,再这么耗下去也没什么用,他当即就就扔下手里啃了一半的果子站起来:“哥哥还有事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啊……”十公主茫然地从小摇椅上爬起来,冲他挥了挥爪子,“那哥哥再见!”   ***   “派人通知孟婉妍,开始下一步计划。”   见陆季迟进宫没多久就出来了,还神色匆匆一脸紧张,魏一刀顿时就担心了:“殿下,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就是突然发现时机已到,不能再拖了。”   魏一刀愣了愣:“可越王妃那边我们还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就这么结束计划的话,再想查她就没有现在那么容易了。”   孟婉妍一颗很重要的旗子,她要是突然出事,越王妃和幕后之人肯定会怀疑,进而心生戒备。陆季迟就是因为这个,才要孟婉妍配合自己演了这么一出戏,而不是一开始就让她去跟左相坦白,直接釜底抽薪。   “我知道,”陆季迟心里苦极了,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那也没办法,越王妃的事情可以慢慢查,皇兄这边却是不一小心就要掉脑袋的,你说,哪个要紧?”   那显然是脑袋要紧。魏一刀懂了,跟着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这就去。不过殿下,咱们为什么不直接向陛下投诚,让他去查这些事儿啊?他人手多,查起来肯定比咱们快。”   “什么证据都拿不出来,什么内幕都不知道,就这么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自己要投诚,你觉得皇兄会信吗?”陆季迟看了他一眼,“他本来就已经想杀我了,这要万一觉得我是换了种法子想作妖,你猜,他会不会一个不耐烦直接砍了我?”   魏一刀:“……会。”   “那不就是了!”陆季迟越说越觉得糟心,摆摆手催促道,“赶紧去找孟婉妍,别墨迹!”   “是!”   魏一刀飞快地跑了,陆季迟这才稍稍安心,回家等消息去了。   然而孟婉妍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   “怎么回事,她怎么还不行动?不是早就等不及了吗?”陆季迟有些懵逼,忙让魏一刀去查。   魏一刀很快回来了:“孟姑娘说她母亲前些天感染了风寒,身体有些不好,她担心母亲的身体,想等她病好了再说。”   “消息属实?”   “我查过了,是真的。”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行动?”   “说是会尽快。”   陆季迟拧眉:“那就再等两天看看。”   魏一刀点头下去了。   就在这时,齐彦来了。   见他一身艳丽紫袍,手中折扇翩翩,脸上春光明媚的再看不见之前的颓丧,陆季迟顿时就好奇了:“心情不错啊,你妹的事情都解决了?”   “是啊,折腾了那么久,那丫头总算想通了。”齐彦往椅子上一蹦,翘起了二郎腿。   “怎么解决的?”陆季迟挑眉,齐瑕的性格看起来可不是能轻易放下的人。   “我娘天天给她洗脑,洗得差不多之后,我去找姓骆的要了封绝情信,她看完之后大哭了一场,第二天就振作起来了。”   陆季迟忍不住说:“真的假的?不会又是哄你的吧?”   齐彦晃了晃二郎腿:“一开始我也有点担心,放她出门后偷偷跟了她好几天,但她什么都没有再做,也愿意听我娘的话考虑嫁人的事儿了,我瞧着应该是真的放下了。”   很好,这下姜家那小丫头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陆季迟心下安慰,笑着扔了个果子给他:“恭喜。”   “多谢多谢,”心头大石落地,齐彦现在看什么都是美滋滋的,说完兴致勃勃道,“今儿天不错,咱们去春风楼听曲儿啊?那里新来了个姑娘,声音那叫一个甜,唱功那叫一个好,保准你去了一次还想再去第二次!”   穿来这里这么久,一直都还没见识过这些,陆季迟有些心动,想了想,应下了。不过……   “我只听曲儿,不干别的啊。”   “别的?”齐彦先是一愣,紧接着就猥琐地笑了起来,“别的什么啊?”   陆季迟:“……你心知肚明。”   他是正经人谢谢。   ***   就在陆季迟和齐彦慢悠悠地往春风楼逛去时,姜姮也和骆茹一起出了门。   永安侯夫人的生辰快到了,两人准备上街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能买来当礼物。   “你说我哥也真是的,这腿伤才刚好呢就又到处乱跑了,也不知干什么去了,又让你白跑一趟!”骆茹边走边说,神色有些不高兴。   姜姮笑睨了她一眼:“你哥哥为了养伤在家里闷了那么久,这会儿好不容易解禁了,会想出门也是正常的。至于我,知道你哥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行了。”   反正她主要是上门给永安侯夫人请安的,也不怎么想见骆庭。   她越是明理,骆茹心下就越不满,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一个压得低低却很兴奋的声音:“快看!是文渊先生!”   “啊!真是他!先生……嘻嘻,先生长得可真好看……”   是路边两个小姑娘正在咬耳朵。   见她们两眼放光,面色绯红,一副羞怯又激动的样子,姜姮下意识顺着她们的目光看了过去。   一个身材挺拔,长相俊逸的男子正逆光立在街边的柳树下,墨发半披,衣袂飘飘,如同画中的仙人,文雅中带着不拘世俗的潇洒,看起来十分瞩目。   不过文渊先生……那不是就文渊阁的阁主孟春林么?   姜姮眉头微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原来这家伙,我当是谁呢!”   骆茹不以为然中带着些许鄙夷的声音让姜姮回了神:“你认识他?”   “不算认识,但我知道他不少事儿,你要听不?”骆茹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八卦。眼下见姜姮似乎对孟春林有兴趣,她顿时就两眼放光,嘿嘿笑了起来。 第28章   姜姮对孟春林没有兴趣, 不过是因为孟婉妍才多看了他一眼, 但骆茹兴致勃勃的,她不想扫她的兴, 便含笑点了头。   “我跟你说,别看这姓孟的长得人模狗样,还得了个什么文渊先生的名号, 其实他可恶心了!”   姜姮一顿:“恶心?”   “就是恶心!”骆茹一边挽着她往前走一边说, “他当年是怎么成名的你还有印象不?”   姜姮想了想:“好像是因为一首悼亡诗?”   “对,就是那首《思花辞》,写给他过世夫人的。”骆茹说着把孟春林的生平简单概述了一遍——   打小就天资聪颖,过目不忘, 有神童之名, 但因是庶出, 孟春林一开始并没有得到太多关注,直到十八岁那年,他的新婚妻子难产而亡,他在伤心之余写下了那首哀婉凄绝的《思花辞》, 得到了当世大儒董太傅的赏识, 这才终于名声渐起, 慢慢有了如今的地位。   “董太傅?就是董家那位宁愿自断双腿,也不愿辜负原配转而迎娶公主的老太爷?”   “对, 就是他老人家。”说起董太傅, 骆茹脸上的嘲讽一下散去了, “董老夫人出身不高, 但在董太傅最辛苦的时候一直陪着他,董太傅不忘旧恩,宁愿得罪皇家也不肯辜负她,是个真正重情义的君子。”   姜姮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难怪孟春林那首《思花辞》会得到他老人家的欣赏。”   “是啊,要不天下那么多有才之士,董太傅怎么会独独对他赞赏有加呢,还不是欣赏他对妻子的深情,觉得他跟自己有些相像。”骆茹说着鄙夷地看了不远处的孟春林一眼,“可惜董太傅看走眼了,这人根本就配不上他的夸赞。”   孟春林这些年一直没有再娶妻,家中也没有任何妾室通房,一副要为亡妻守节,终生不娶的架势。大家因此敬佩他,夸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深情人。尤其是京中未出阁的少女们,更是见着他就脸红心跳,仰慕不已——有才有名,长相英俊,还对妻子一心一意,深情不悔,这可不就是她们理想中完美情郎的模样嘛!   然而据骆茹所说,这一切都是假象,孟春林根本就不像他表现出来得那么深情,相反,他非常渣。   “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之前,我也崇拜过他,为了看他几眼,与他说几句话,那段时间我天天往文渊阁跑……”   见她说起这事儿一脸晦气,一副悔不当初的倒霉样儿,姜姮忍不住笑了起来。   骆茹随永安侯夫人,打小就喜欢舞刀弄棒,对琴棋书画没有兴趣。倒是永安侯觉得姑娘家就该斯文端庄,总逼着骆茹念书。不过他在家里没有权威,说了也不管用,因此大多时候都只能嚷个痛快,起不了什么作用。   骆茹也觉得好笑,揉着脸蛋感慨了一下自己的年少无知,这才又继续说:“你知道我从小就不爱看书,虽然那时候脑抽了一心想变成才女,好得到他的关注,可本性难移嘛,每次在那藏书室里坐上一小会儿我就受不住了,最后要么趴着睡觉,要么就起来到处溜达……”   姜姮并不意外,忍着笑问:“然后呢?”   “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骆茹忽然就笑不出来了,撇了一下嘴说,“溜达的次数多了,就看到不该看的了呗。”   姜姮微顿:“不该看的?”   “嗯,”骆茹面露嫌恶,压低了声音凑到姜姮耳边说,“户部文大人家的六姑娘你还有印象么?去年中秋,她在家中上吊,险些就没命了。”   姜姮对文姑娘没有印象,不过听这话的意思,文姑娘会上吊,和孟春林有关?   “是的,就在她出事前一天,我无意中看见她和孟春林在一起。她问孟春林什么时候娶她,孟春林一直打哈哈不肯认真回答。文姑娘很伤心,说了几句气话,孟春林起先还哄了她几句,后来就不耐烦了。最终文姑娘哭着走了,第二天早上,我就听说了她自尽的消息……”   姜姮一怔,想说什么,骆茹突然冷笑了一声,“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以为他和文姑娘是真心相爱,不过一时矛盾,文姑娘才会想不开。消息传来之后,我有些担心,偷摸着上了文渊阁五楼,想看看他怎么样了,谁想却发现他正与某位世家夫人偷情!且言谈之间轻松愉快,仿佛文姑娘的自尽与他没有半点儿干系!”   姜姮的脸也冷了下来。   “那时我才知道,他与好几位世家夫人都有见不得人的关系,还总欺骗未婚小姑娘的感情。什么对亡妻情深义重,愿意终生不娶,都是为了得到董太傅的看重装出来的,真实的他根本就是个卑鄙无耻的斯文败类!”时至今日,骆茹还记得当时那种吃了苍蝇般恶心的感觉。   本以为他只是性格豪放不羁了些,才会和孟婉妍这个名义上的侄女产生感情,如今看来,他纯粹是因为没有下限才会连自家侄女都不放过。姜姮厌恶垂目,不期然想起陆季迟,眉头微微一拧。   他的计划怕是要出岔子……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文渊阁了,我还偷偷写了封信送去文家,把文姑娘和孟春林的关系,还有她上吊前和孟春林争执的事情都告诉了她的父母,但她的家人什么都没有做,还把她远远嫁出了京城……”骆茹不知姜姮在想什么,还在说,“我知道他们是害怕无凭无据的会被孟春林反咬一口,且这种事对姑娘家的名节损害太大,他们也有所顾忌。可文姑娘又何其无辜?她以为孟春林是真心喜欢她的!”   姜姮回神,拍了拍她的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其他的……贱人自有天收,他逍遥不了一世。”   “嗯,”本来只是想说说八卦,没想越说越觉得生气,骆茹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又道,“其实我特别想揭发孟春林的真面目,让他身败名裂,再也不能伤害其他人。但你知道,这事儿一旦闹开,与他有关系的那些姑娘,不管无不无辜,都会遭殃的。”   大周朝的民风与前朝相比开放许多,但对女子的清白依然十分看重,孟春林显然也是知道受害者不敢轻易声张,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姜姮点头,想说什么,街对面突然传来一连串响亮的喷嚏声。   下意识抬头,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以宽大的袖子捂着脸,一边“阿嚏”个不停,一边从一家名为春风楼的乐坊里冲出。   “看什么看?不想活了?!”他身后的紫袍青年见众人闻声看去,忙大声呵斥,带着他往春风楼右侧的小巷子里钻。   “……”   少女恶劣的心情莫名好了几分,她微顿,偏头对骆茹笑了一下:“好了,不说这些了,听说前面那家酒楼里的荷香醉鸡很好吃,咱们去尝尝?”   骆茹回神,摸了摸肚子:“行啊,他家的松鼠鳜鱼也挺好吃的,走,我请你!”   事情已经过去两三年,她如今也不过是随口八卦一下,并不会再让它影响到自己的心情。   “你先过去等我吧,我去那边的药铺给阿辞买点东西。”   骆茹不喜欢药材的味道,不疑有他地照做。姜姮看着她进了酒楼大门,这便快步转身,往那小巷子走去。   ***   窄小寂静的巷子里,陆季迟一手撑在墙上,一手用帕子捂着痒得厉害的鼻子,心下飞奔过一万匹草泥马。   齐彦捂着屁股上的脚印干笑连连:“怎么样?好点了没?”   陆季迟鼻音重重地冷笑了一声:“你,猜,啊。”   天杀的坑货!都说了他是正经人,只听曲儿不搞事的,还他妈暗搓搓的给他叫了三个姑娘,美其名曰惊喜。   惊喜个鸡儿啊!   一进门就往他身上扑,凶都凶不走,一副“装什么纯啊,谁还不知道谁呢”的霸道流氓大姐样儿,身上的脂粉味更是浓烈得他头晕目眩,差点没去见阎王……这哪里是惊喜?这他妈分明就是谋杀!   “我这不是担心你的身体么,”齐彦心虚地辩解道,“太医都说了,这男人的身体不经憋,总憋着容易坏。何况你这都一把年纪了还是只童子鸡,说出去多丢脸啊……”   “滚滚滚!赶紧滚犊子!”不等他说完陆季迟就是一个旋风踢。   齐彦边躲边叫:“昨儿在外头听见有人怀疑你不行我才这么做的,我真是好意啊兄弟!”   “再废话用鼻涕送你上西天信不信!”陆季迟说着又打了个喷嚏,“赶紧滚!我现在看到你就鼻子痒!”   用鼻涕送你上西天什么的,齐彦顿时被恶心得一哆嗦:“……行行行我滚,可我怎么都没事儿啊?那香味也不浓啊!”   “你他妈天天窝在脂粉堆里当然不觉得浓!”没想到原主的鼻子这么脆弱,陆季迟感觉自己快窒息了,用力翻了个白眼,把这坑爹的小伙伴给踹走,然后就捏着鼻子,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做起了深呼吸。   这个样子肯定很蠢,幸好没人看见……   “见过殿下,殿下……咳,好些了吗?”   “!”   “殿下?”   陆季迟沉默许久,心里疯狂妈卖批地捂着鼻子转过身:“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29章   虽然很努力地想要保持淡定, 但他眼中还是透出了几许生无可恋,姜姮忍着笑低下头说:“路过。”   陆季迟:“……这是条死巷。”   姜姮继续忍笑:“好吧,我是特地来找殿下的。”   想起齐彦刚才那通猥琐爆料, 陆季迟顿时脸上一热:“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齐家二少说你还是个童子鸡的时候。姜姮心里这么想着, 面上说的却是:“殿下说要用鼻涕送齐二少上西天的时候。”   陆季迟:“!!!”   他震惊又尴尬的样子太逗了,姜姮再也忍不住,笑声从唇边溢了出来。   “……忘掉这茬,我们还是好朋友。”陆季迟努力压下掩面逃跑的冲动。   姜姮忍了忍:“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不起她实在忍不住了。   陆季迟:“……”   算了算了,反正她早就知道他的真面目了, 少年内心悲凉了片刻, 自暴自弃地放下了捂着鼻子的右手。   他的皮肤很白,眼下这鼻头通红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被人打肿了。姜姮别过头,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   陆季迟心累极了,嘴角抽了抽, 叹气:“赶紧笑, 笑完了好好说话。”   姜姮的回答是笑得越发大声。   陆季迟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也跟着笑了起来,边笑边不满啧道:“差不多得了啊!”   姜姮看了他一眼, 摆着手断断续续道:“殿下……殿下还是把鼻子捂上吧。”   见她快要笑抽过去了, 陆季迟眼睛一转,坏心地往前凑了凑:“手累了,休息会儿, 也让你多笑一会儿。”   “不笑了!我……我不笑了!你快起开……”   明明不是多么好笑的事情, 但姜姮就是笑得险些背过气去, 陆季迟也一边往前凑一边跟着她乐,两人扶着墙,几乎要笑倒在地。   “肚子……肚子疼,不笑了……我……我有事要跟殿下说……”   因笑得浑身无力之故,她声音软软的听起来越发甜糯,陆季迟耳朵动了动,莫名不想让她停下,不过再笑下去怕是要笑死了,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停下来,又平复了一下气息,这才道:“什么事儿啊?”   姜姮也终于停了下来。她先是揉了揉发酸的腮帮子,而后才把从骆茹那里听来的事儿简单复述了一遍。   陆季迟骤然懵逼的同时,顿时就什么笑意都没了。   “我说孟婉妍那边怎么迟迟没动静……敢情根本不是因为她娘病了,而是孟春林那边出了问题?!”   孟春林答应孟婉妍会带她远走高飞的事儿,姜姮那日在密道中也是听到了的。至于后来陆季迟和孟婉妍具体做了什么交易,她虽然不知道,心里却也猜到了几分。眼下见少年惊愕之余一脸蛋疼,少女心中微动,忍不住开口道:“为了得到董太傅的赏识,孟春林可以伪装情圣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功成名就,他绝不可能舍下一切,陪孟姑娘离开京城这繁华之地。这件事……只怕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至于孟姑娘,听殿下的意思,她只是以母亲生病为由拖着殿下,却没有闹开,显然是还不知孟春林的真面目,我猜,应该是孟春林用什么借口哄住了她。”   陆季迟糟心地点点头:“肯定是,离开京城的事儿她比我还着急,要是孟春林愿意带她走,事情早就解决了。”   他还真没想到问题会出在孟春林身上。首先,那天孟春林跟孟婉妍说话的时候态度很认真也很深情,完全听不出来敷衍之意;再者,孟婉妍是谁?那他妈是他侄女啊!就算不是亲的,那也是侄女,这要不是真爱,他得有多肥的胆子才能抱着玩弄的心思接近她?!再说孟婉妍也一直都信誓旦旦的,一副和孟春林是真爱的样子,谁能想到她竟是被人骗了?   又想起孟春林的所作所为,陆季迟简直醉了,这简直是渣出了新高度啊!   “那殿下现在准备怎么办?”姜姮其实不大喜欢多管闲事,但这件事却让她不知为什么有些说不上来的在意。   大概是因为孟春林实实在在地恶心到她了吧。   “先看看孟婉妍什么反应吧,至于孟春林……”陆季迟鄙夷地说,“他是真渣也好,是假渣也罢,待左相知道这一切,自然不会轻饶他。”   姜姮点头,片刻微微一顿,提醒道:“阿茹为人实在,从不夸大其词,她说的这些事,十有八九是真的。殿下要小心孟春林狗急跳墙,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无耻之徒,情急之下怕是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的。”   陆季迟一愣:“你是说……”   “孟姑娘应该把自己被人威胁的事儿告诉他了吧?”姜姮看了他一眼,眉目温和,语气从容,说的话却是令人心惊不已,“谁会喜欢被人威胁呢?尤其他又那么舍不得现在拥有的一切。如果我是他,我应该会找机会让孟姑娘来个‘意外身亡’,死无对证。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能再拿这件事威胁我,我也不用离开京城了。”   陆季迟一怔,背后猛然爬上一股寒意。他下意识就想说不可能,可看着姜姮美丽沉静的双眼,却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姓孟的薄情又冷血,万一真的厌烦了孟婉妍的步步紧逼……   陆季迟想着脸色就变了,顾不得姜姮还在,忙拿出一个哨子模样的东西放在嘴边吹了一下。   不过一会儿,一个暗卫模样的人无声出现:“殿下。”   原主手下有两队秘密暗卫,这人就是其中之一。陆季迟神色严肃地吩咐他:“马上去把左相家的二姑娘请到长丰酒楼,就说本王有要紧的事跟她说。另外,再派几个人盯着孟春林,一旦发现他有什么异常,立刻来报!”   “是!”   暗卫领命而去,陆季迟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孟婉妍假死真死对他来说差别不大——反正只要她消失了,他釜底抽薪的目的就达到了。但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做不到袖手旁观。何况孟婉妍会和孟春林坦白自己被人威胁的事儿,也是因为他的授意,如果她真的因此出了什么事,他也是有责任的。   也许这点责任对原主,对这个世界里的其他人来说不算什么——谁叫孟婉妍先配合别人算计他呢?但对陆季迟来说,什么都没有生命来得重要。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想法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姜姮有些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地看着他,眼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点点笑意。   这位晋王殿下,真的比传闻中有趣了很多很多呢。   ***   心里惦记着孟婉妍那边的事情,陆季迟没有再多待,很快就跟姜姮道别了。   临行前,他认真地对姜姮道了个谢:“又欠了你一次,改天请你吃饭。”   “吃饭就不必了,”再过两个月她就要出阁了,以后不方便再和他私下往来,姜姮笑了一下,片刻说,“殿下若真想谢我,不如帮我一个忙?”   陆季迟忙道:“什么忙?你说。”   “我有个弟弟,天生心疾,身体虚弱,这么些年来日日缠绵病榻。我一直在想办法替他治病,只是见效甚微。几个月前,我意外得到了一个药方,听说对他的心疾之症很有帮助,只是上头有一味十分罕见的药材,名唤血灵芝,我找遍了京中所有医馆也找不到,所以想请殿下帮忙留意一下。”   她有个病弟弟的事儿陆季迟是知道的,闻言想都没想就点了头:“这个没问题,不过你去太医院问过了吗?”   “问过了,诸位太医都说那药十分罕见,不容易找到。”见他愣了愣之后陷入了深思,姜姮笑了起来,“我是想着多个人帮忙留意就多一份机会,所以才请殿下帮忙,殿下倒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她说话不紧不慢的,微微带着笑,听着很舒服,陆季迟看了她一眼,点头:“知道了,我会让人留意的,一有消息就马上告诉你。”   “多谢殿下,那臣女就先告退了。”   “好。”   “对了,”姜姮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春风楼的曲子风格比较浓艳,姑娘们打扮也较为艳丽,殿下若是觉得不舒服,下回不如去城东的天音阁,那里的曲风比较清雅,姑娘们打扮得也较为素净,想来不会再刺激到殿下的鼻子。”   已经忘了方才狼狈的陆季迟愣了愣,大囧:“是齐彦那混蛋硬拉我去的!我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   顶多就是有点儿好奇……不对,现在连好奇也没了。   “臣女只是突然想到了随口一说,殿下不必紧张。”姜姮戏谑一笑,眼波流转,狡黠又促狭。   “……我没有紧张。”他只是有点儿尴尬。陆季迟嘴角抽了抽,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对!你一个姑娘怎么这么了解这些地方?”   姜姮眨眼:“因为我都去过。”   陆季迟:“……?!”   “很奇怪吗?日子无趣,总要找些乐子打发一下时间呀。”姜姮一脸理所当然。   陆季迟:“……”   所以你打发时间的法子就是和男人一样去歌舞坊寻欢作乐?   说好的贤良淑德,大家闺秀呢?! 第30章   和姜姮道别后, 陆季迟就转头往长丰酒楼去了。   与此同时,文渊阁。   看着窗边含笑望着自己,眼中盛满了柔情的男人, 孟婉妍心中一甜, 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他怀里:“这么急着叫我过来,可是有事要跟我说?”   孟春林伸手接住她,眸子微闪的同时笑了起来:“聪明的姑娘。”   孟婉妍扬起脑袋,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期盼:“什么事儿?是不是……是不是事情都办完了, 咱们可以走了?”   她是个很耀眼的姑娘, 长相美丽,气质清傲, 远远立在那的样子, 如同一株生长在天边的牡丹花, 尊贵而高不可攀。   和她的祖母, 他那个名义上的嫡母一样。   不同的是,他那嫡母看着他时, 眼中只有厌恶与鄙夷,而眼前这少女……   抬手拂过孟婉妍盛满了恋慕与欢喜的眼睛, 孟春林心里说不出的快意。   他是他的生母在进左相府之前就怀上的孩子, 因着这个尴尬的出身,他在那府里过得连下人都不如。冷漠的眼神与鄙夷的嘲笑声充斥了他所有的年少时光,那时候, 他天天仰望着出身高贵的嫡兄, 心里难过而不甘。   论才学, 论样貌,论天分,他哪一点儿比不上嫡兄?凭什么他就可以骄傲肆意地活着,而他却只能仰人鼻息,苟且偷生?   为了改变这一切,他费尽心机,连新婚妻子都舍了去,终于成功傍上了董太傅。   终于再也没有人敢看不起他了。相反,他们仰慕他,追捧他,眼中的敬仰之情狂热而鲜明。就连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兄,他那最心爱的小女儿,也成了他虔诚的信徒,心甘情愿地为他献上了身心……   孟春林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美好到只要能永远留住它,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小叔叔?”男人的眼神让孟婉妍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但对于新生活的期待与向往让她无暇顾及这些。她一扫往日矜傲,撒娇般地凑上去咬了咬他的唇角,“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孟春林回神,手指沿着少女白皙的脸蛋往下滑,最终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他细细端详着这张年轻而美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无情的不舍——他还没玩够呢,真是可惜了。“只是觉得你今日格外漂亮。”   “我哪日不是格外漂亮?”孟婉妍不依地嗔了他一眼,末了催促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突然叫我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啊?我们……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京城?”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染上了几许急切。   “马上。”孟春林笑了起来,声音醇厚,引人沉溺,“我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日后,你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孟春林这些天一直以文渊阁是他多年的心血,就算要走,也该先处理好这里的事情为由,拖着她不愿去跟她爹坦白,孟婉妍等得心焦而不安,一直猜测他是不是舍不下京中繁华,不愿带她走了。如今他终于做出了明确的表态,她惊喜之余顿时就松了一口气:“那我们现在就回去跟爹爹说吧?”   “好。”孟春林眼神幽暗地笑了一下,“不过大哥这个时候应该还没回府,我们先准备准备吧,接下来只怕有一场硬仗要打的。”   想起打小就对自己疼宠有加的父亲,孟婉妍笑容微淡,眼中闪过愧疚。   爹爹肯定会很生气,可是……   她真的很喜欢小叔叔,很喜欢很喜欢。   “别想了,万事有我呢。”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孟春林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态度让她心安,孟婉妍压下心里纷乱的思绪,乖乖点了点头。   “乖孩子。”缠绵片刻后,孟春林放开她,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案桌边倒了一杯茶,“这是我最近新研制的花茶,尝尝?”   白玉制成的杯子,里头是清透幽碧的茶水,茶水微晃,色泽亮丽,荡起了漂亮的水波。   “这茶颜色真漂亮,”孟婉妍伸手接过,轻轻闻了一下,“香味也很特别。”   “专门为你调制的,快尝尝喜不喜欢。”   “好。”孟婉妍心中一甜,在孟春林越发幽暗了几分的注视下,不疑有他地低下了头……   “二姑娘,您在里面吗?夫人请二姑娘马上回去一趟,说是有要事找您。”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令屋里两人皆是一惊。   “我娘?”孟婉妍放下茶杯,快步上前打开房门,“发生什么事儿了?”   叔侄俩关系亲近,在外人眼里亲如父女,因此那传话的书童并不奇怪孟春林为什么也在这屋里,只恭敬答道:“小的也不知,只是看那传话之人的样子,似乎很是急切。”   左相夫人这几天确实有些不舒服,孟婉妍心中担忧,转头对孟春林道:“那我先回去一趟,小叔叔,我在府里等你。”   没想到她说着就要走,孟春林笑容微僵:“等等,你不先尝尝这茶……”   “晚些时候我再来品尝小叔叔这新茶!”因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孟婉妍对父母充满了愧疚,眼下哪里还有心思喝茶,匆匆忙忙就走了。   孟春林脸色猛地一沉,眼中闪过恼色。   就差那么一点点!   ***   一见到所谓的“府中来人”,孟婉妍就知道母亲并没有出事,她松了口气,低声问那暗卫:“殿下突然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姑娘去了便知。”   计划即将成功,孟婉妍心情很好,闻言笑了一下:“那走吧,正好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殿下。”   暗卫点头,留下两个同伴盯着孟春林,自己护送孟婉妍往长丰酒楼去了。   陆季迟已经在那等着了,见孟婉妍安然无恙地出现,心下不由一松。   “参见殿下。”   “坐。”陆季迟回神,斟酌片刻,决定单刀直入,“孟姑娘迟迟没有按计划行事,不只是因为你母亲吧?”   孟婉妍一怔,下意识就想否认,然而不知想起什么,又顿住了。片刻,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我娘的身体是一个原因,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小叔叔说想先处理好文渊阁中的杂事,然后再随我离开。殿下也知道那是他多年的心血,所以……不过殿下放心,这边的事情小叔叔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他说一会儿就会回府跟父亲坦白一切,然后带我离开京城,重新开始。”   这倒是和预想中不一样,陆季迟顿时挑了一下眉:“你是说,孟春林他答应带你走了?”   “嗯,他方才亲口说的。”陆季迟表情有些不对,孟婉妍愣了一下,疑惑道,“殿下怎么了?”   陆季迟没说话,孟婉妍看着不像是在撒谎,可骆茹没有必要骗姜姮,姜姮更没有必要骗他,那么……孟春林说要带她走,是真心的吗?   正思索着,外头忽然有人敲门。陆季迟回神,应了一声:“进来吧。”   “殿下,有发现。”是两个被派去盯着孟春林的暗卫之一。   见他手里捏着一块湿透的帕子,陆季迟顿时好奇了:“这是什么?”   暗卫将帕子递上来:“这上面沾着的,是孟春林房中的茶水。”   陆季迟一愣,孟婉妍也错愕地抬起了头:“什么?”   “方才孟姑娘离开之后,孟春林就命人把这茶水拿出去倒掉了,属下见他态度有异,又发现这茶水的气味十分古怪,便用这帕子吸了点茶渣带过来。”   “你是怀疑……”陆季迟的脸色顿时就变了,“马上去请个大夫过来!”   “是!”   暗卫们的感觉总是比一般人要敏锐些的,这事儿……只怕是被姜姮猜中了。陆季迟心里大骂了一声王八蛋,转头看向孟婉妍。   他的眼神严肃,孟婉妍忽然心下一阵狂跳。   “有些事情,我想孟姑娘应该有权知道。”   隐约感受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孟婉妍脸色微变,下意识就站了起来:“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办,殿下,我先走了……”   “孟姑娘,”陆季迟有些不忍,但还是沉声叫住了她,“你真的不想知道孟春林为你准备的这些茶水里,有没有被下毒吗?”   这话不吝于晴天霹雳,孟婉妍脸上的血色立时就失了个干净。   “什么……什么毒!”她慌乱地退了一步,声音近乎尖锐地说,“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我!我要回家了!”   陆季迟命人拦住她,看似强硬,实则心情复杂地说:“来都来了,还是看看结果再走吧。你父母生养你不容易,你真想糊里糊涂地离开他们,连一个交代也不给吗?”   孟婉妍猛然一僵,浑身上下如置冰窖。 第31章   大夫很快就来了, 一看见那帕子,他就脸色微变,露出了凝重之色。   孟婉妍心口猛然一跳, 双手不自知握紧。她自然不相信孟春林会害她, 可陆季迟的态度却让她无法不害怕。   陆季迟看了她一眼,问大夫:“怎么样?可有看出什么?”   大夫细细检查了一番,答道:“回殿下,这帕子上被下了一种名唤南柯一梦的毒。这种毒会让人在中毒后的两到三天之内睡着死去, 且死状如同某种突发急症,不易被察觉。”   虽然已经猜到,但陆季迟还是有一瞬不敢置信——孟春林这王八羔子, 他竟然真的想杀了孟婉妍灭口!   孟婉妍更是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地软倒在地。   “不可能……不可能的……你们……你们骗我……”   她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可怜, 陆季迟有些想叹气,却并没有心软。   孟春林固然可恨,但孟婉妍也不是完全无辜的——明知对方是自己不可以喜欢的人,她还是选择了放纵自己。而且为了护住自己的秘密, 她还转而去对原主下了手, 害得原主莫名其妙挂掉, 变成了如今的他。虽然说她也不是自愿的, 但再多的理由也不该成为伤害他人的借口。   至于原主,不管平时为人怎么样, 在这件事上他都是实实在在的受害者, 就是为了这具身体, 陆季迟也不可能对她有什么怜惜,所以他只是微微一顿,然后就把从姜姮那里听来的事儿一并说了出来。   ——出于人道主义告知她真相,救她一命,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孟婉妍彻底傻住,许久方才浑身发颤地抬起头:“你……你骗我……”   “本王没必要骗你。你是真死还是假死对本王来说没有什么差别,甚至你要是真的死了,对本王的计划反而更有利,不过你要是不信也可以自己派人去打探,本王无所谓。”陆季迟顿了一下,又道,“我要是你,我会马上回家把一切真相都告诉左相,毕竟孟春林已经对你起了杀心,这一招不成,只怕还会有第二招。”   孟婉妍拼命摇头,想要出言辩驳,可脑中却无法自控地浮现出孟春林这些天的所作所为。   从一开始听到她说自己被人威胁了时的惊惧,到后来哄着她说要先处理好文渊阁杂事时的敷衍,再到今日终于给出明确答复时的轻松……   这里头并不是没有破绽,只是她从来不曾多想罢了。   再一想孟春林确实一直都有和其他女子往来的迹象,孟婉妍彻底崩溃,几乎是尖叫般哭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   半个时辰后,孟婉妍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长丰酒楼。   临走前,她苦求陆季迟再给她几天时间,陆季迟想了一下,说道:“本王最多只能再给你一天时间。一天后,如果孟家的二姑娘还‘活着’,本王就只能派人送她一程了。”   孟婉妍虽然大受打击,但显然还对孟春林抱着一丝希望,没有完全死心,这个时候不好逼急她,免得她心有不甘之下又闹出什么别的幺蛾子。   孟婉妍还想再说什么,陆季迟摆摆手,没有再听,让手下送她回去了。   等她走了之后,他才对身边的暗卫道:“继续盯着她和孟春林,要是发现有什么不对的话,马上把一切真相告知左相,让他送孟婉妍离京。另外,本王要找一种名唤血灵芝的药材,吩咐下去,让所有人帮忙留意。”   “是。”   姜姮帮了他不少,陆季迟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要是发现什么治疗心疾的好方子,记得搜罗起来,有用的话本王重重有赏。”   “明白。”   暗卫领命下去,陆季迟也转身回府了。   第二天一早,他还在睡觉,魏一刀突然匆匆而来:“殿下!出事了!”   陆季迟正做梦梦到昭宁帝笑眯眯地往他脖子上架刀,突然听见他的呼声,吓了一跳,大叫了一声“皇兄饶命”就坐了起来。   魏一刀:“……”   从前殿下做梦叫的都是“给本王跪下”,“本王才是这天下的主宰”,如今……   怂了怂了,真的怂了。   陆季迟呆坐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少年心里苦逼极了,这可真是做梦都不得安宁啊!   “殿下?你起了吗?”魏一刀又叫了一声。   “起了……”陆季迟抹了一把脸,“进来吧。”   魏一刀这才推门而进:“殿下,文渊阁起火了!”   陆季迟一愣:“起火?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   “是孟婉妍干的,她一把火烧了文渊阁,拉着孟春林同归于尽了!”   陆季迟:“!!!”   “不过她没死,就是脸被烧伤了,估计会留疤。”   陆季迟回神,一时无语。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看出孟婉妍是个烈性的人,但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偏激——报仇就报仇,赔上自己算什么?有没有想过父母会多难过?有没有想过朋友会多伤心?简直是又傻又自私。   他揉了揉额角,好半晌才又问道:“那孟春林呢?”   “遭报应了。”魏一刀凶狞一笑,“右腿被柱子砸断,浑身大部分烧伤,虽然还有一口气在,但就算治好了也是个废人,再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这家伙纯属活该,陆季迟一点儿都不同情他,想了想,又问:“那孟婉妍现在人在哪?”   “回家了,十七已经把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左相,左相让十七转告殿下,他知道该怎么做,请殿下放心。”十七是陆季迟派去盯着孟婉妍的暗卫,就是他把孟婉妍从火海里救了出来。   陆季迟点头,心头大石彻底落地:“很好。”   ***   文渊阁突然起火,孟婉妍和孟春林一“死”一伤的事儿迅速成为了京中头条。   起初人们纷纷感叹天妒英才,红颜薄命,言辞之间多有惋惜。尤其是孟春林的仰慕者们,更是哭声一片,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然而不过半天……   “你听说了吗?官兵去文渊阁查找起火原因的时候,从孟先……呸,孟春林的密室里搜出了两箱姑娘家的贴身衣物呢!”   “不止姑娘家的贴身衣物,还有很多不堪入目的‘玩具’和他狎妓玩乐,哄骗幼女,以及与有夫之妇偷情的罪证!”   “我不信!文渊先生品行高洁,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我也不愿意相信,可那些东西,都是我亲眼看着官兵从文渊阁五楼抬下来的……”   “所以什么对先夫人情深不悔,什么愿意为了她终身不娶,全都是假的?!”   “是啊,都是假的,这姓孟的就是个恶心的伪君子,下流胚!”   “天呐……”   听着路上众人或不敢置信或愤怒鄙夷的声音,正往皇宫去的陆季迟偏头对魏一刀啧啧:“姜还是老的辣啊。”   让一个人身败名裂,跟个废人似的活着,这可比直接杀了他解气多了。左相这一出手,孟春林真是生不如死了。   “要我就直接捏爆他脑袋了,费那么多劲儿做什么!”魏一刀却有些不以为然,一脸狰狞地捏了捏拳头,吓得路边两个正在玩耍的小孩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陆季迟:“……”   魏一刀纳闷地看了他们一眼:“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小孩子真奇怪。”   陆季迟嘴角抽搐,奇怪的明明是你!   正无语着,迎面突然走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声音低低地说:“参见晋王殿下,殿下,我家相爷有请。”   相爷?左相?陆季迟心中微动,点了点头:“带路。” 第32章   左相是个矮矮胖胖, 胡子花白的小老头儿,慈眉善目的看起来很和蔼,和他又臭又硬的固执脾气一点儿也不符合。   一进门就被他雷达似的上下扫射了一遍, 陆季迟嘴角微抽, 忍不住道:“相爷可看够了?看够了咱们就进入正题吧。”   左相回神,绷着声音轻哼:“殿下又不是大姑娘,何必这般娇羞。”   陆季迟:“……”   他很想说娇羞你大爷,可对方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他做不出直接怼回去的事儿, 便只好忍耐道:“不知相爷找本王所为何事?”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左相心情差极了, 连带着平时总红光满面的脸色也透出了几分灰败。不过怼了陆季迟一句之后他的心情稍稍好了些,沉默片刻后, 终于开了口:“殿下救了小女的性命, 老臣感激不尽,愿以命相报。”   他的语气有些复杂,但很郑重, , 陆季迟一愣,摆手:“相爷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妍儿是老臣的老来女, 老臣向来将她视为掌中明珠, 不愿叫她有任何的委屈。虽然这回她行事糊涂, 实在叫老臣失望, 可怎么说她都老臣的骨肉……”左相看了陆季迟一眼,沉默半晌,有些别扭地哼了一声,“殿下救了她,老臣记殿下的恩,往后……愿听殿下差遣。”   这话说的就很明白了。陆季迟有一瞬惊讶,随即就眼睛微闪地笑了一下:“相爷这话太重了,还是收回去吧。”   左相一顿:“殿下此言何意?”   “本王以前年轻不懂事,生过一些不该生的念头,也做过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可如今我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万事自有天定,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有用,所以这被本王差遣的机会……”陆季迟意有所指地摇摇头,“相爷只怕是再也遇不上了。”   左相看着他没说话,半晌才又慢慢道:“如果是担心外头的耳朵……殿下大可放心,老臣已经处理过了,今日你我见面之事,绝对不会有人知道。”   这话陆季迟是相信的。要不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左相不可能这么大刺刺地找上门。这老头儿向来最怕别人说他结党营私,平时见了他们这些王爷,尤其是野心勃勃的原主,那都是甩头就走,从不与他们多说一句话的。   也是因此他才没有拒绝跟他见面。   只是他也真没想跟这老头儿来个什么狼狈为奸,因此陆季迟摇头笑了笑,索性把话摊开来说了:“老实说,换做从前,相爷这话本王听了定会很高兴,可如今……不管相爷信不信,本王都已经没那个心了。本王年少轻狂了那么多年,可皇兄却从未与本王计较过,就凭这一点,本王就再也不会做叫皇兄失望的事情。”   左相惊诧地看着他,许久胡子一翘,有些不高兴地说:“老臣这话只说一次,殿下若是拒绝了,往后可莫要后悔。”   陆季迟笑眯眯点头:“相爷也可以放心,今日相爷与本王说过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左相盯着他。   陆季迟也盯着他。   两人努力用真诚的眼神望着对方,希望对方能感受到自己的诚意。然而没坚持一会儿,就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眼睛。   被一个小老头儿(黄毛小子)这么深情款款地凝望着真是好恶心!   “相爷今日来找本王,只是想跟本王说这些?”等那股恶心劲儿缓过去之后,陆季迟才又开口。   换做别人也许真的有可能为了报恩而倒戈,可左相这种视清白为性命的老顽固,绝对不可能轻易变节。他刚才那番话,只怕是在替昭宁帝试探他,陆季迟心里门儿清,才不会被套路。   左相却不知他身体里已经换了个芯,见他果真半点不动心,神色也没有任何破绽,顿时就有些相信他了——晋王脑子不是特别聪明,眼下又没人提醒他,应该看不出来自己是在试探他。当然就算看出了,就那他那素来拙劣的演技也不可能骗得过他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那么……他是真的想通了,不想再做那大逆不道之事了?   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陆季迟又笑了一下,“相爷有话大可直言。你该知道,本王若真有二心,之前大可配合幕后那人的计划,而不是百般阻挠。”   这也是左相心中疑惑,并决定试探这破晋王一番的原因。当然,他想要道谢的心也是真的,陆婉妍到底是他最心爱的孩子,陆季迟救了她,他心里是真切感激他。因此沉默片刻后半,他终于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既然如此,老臣就以此物作为谢礼,谢过殿下对小女的救命之恩吧。”   ***   左相说完那话之后就走了。   陆季迟好奇地打开那信封一看,顿时就惊了。   “去把门关上!”   见他脸色凝重,魏一刀忙照做。   “殿下,上头写了什么?”   陆季迟没有回答,等看完里头所有的信件之后,方才拿起最上头那封递给魏一刀。   然而……   “好多字不认识,殿下给我念吧!”   这么理直气壮的文盲真是头一回见。陆季迟嘴角抽了抽,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这里头装着的,都是孟春林亲笔所写的密信。”   “密信?”魏一刀愣了一下,“给谁的啊?”   “不知道,但孟春林称那家伙为主上,并且这些年来一直在帮他网罗人才,收买人心,”陆季迟翻了一页信纸,“文渊阁就是他的活动据点。”   难怪孟春林私下行事这么张狂也没有人发现,原来文渊阁根本就不是一家普通的书肆!再一想孟婉妍的观书小屋里那条密道……陆季迟顿时就啧了一声。当时他只道孟春林是为了泡妞才这么大费周章,如今看来,那样的密道文渊阁里只怕处处都是。   至于这位“主上”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出……   拿起下面一张罗列着十多个名字的信纸,陆季迟顿时就笑了。   这些都是被孟春林拉拢的人,里头大半都是朝中官员,其中一个还身居要职……很显然,有人正在闷声作大死。   而且其中某封信上孟春林还提到了孙先生,语气非常熟稔。虽然他没有明确指出孙先生和他们的关系,但孟春林背后这位“主上”应该就是暗中撺掇原主谋反的人没错了,还有越王妃,应该也是他的人。   至于越王妃和孟春林明明是一伙儿的,为什么孟春林却不顾她的计划,要杀孟婉妍灭口,陆季迟琢磨了一下,觉得逼孟婉妍勾引原主的事儿,越王妃和那位“主上”可能并没有让孟春林知道——都说温柔乡英雄冢,孟春林毕竟和孟婉妍有那一层关系,万一知道他们的计划后心里不舍,生出什么事端来怎么办?反正没有他的配合计划也能顺利展开,所以很有可能他们就没有告诉他。   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想,这里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发现文渊阁意外被毁之后那些人又会采取什么行动,陆季迟已经不关心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拿着这些密信去跟昭宁帝坦白投诚,然后把这些破事儿全丢给他去处理哈哈哈!   “可陛下会相信咱们吗?”魏一刀还记着陆季迟之前的话,见他说着就起身往皇宫跑,忙跟了上去。   “放心吧,这些证据拿来当投名状分量很足了。皇兄就算不会马上相信本王的忠心,也不会再一个不耐烦就咔嚓掉我们了。”越王妃那边迟迟没有进展,他还以为短时间内没办法打消昭宁帝对自己的杀心了,没想到左相居然送了他这么大一份谢礼!陆季迟简直恨不得抱住那小老头儿亲一口——真是没白救他闺女啊!   ***   “皇兄!”   远远就听见熊弟弟兴奋的叫声,昭宁帝合上手里的奏折,笑着对秦铮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秦铮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臣先到后面避一避?”   “不必,”昭宁帝笑眯眯地说,“陪朕一起看看他在开心什么。”   本以为熊弟弟是以退为进想要搞事情,没想竟然猜错了,陛下这心里正惊讶好奇着呢。秦铮也差不多,这些天他一直派人盯着陆季迟,陆季迟做了什么他差不多都知道,只是却想不明白他的用意,或者说是明白的,但是不怎么相信——曾经的晋王实在留下了太多黑历史。   “启禀陛下,晋王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   “皇兄!”面容英俊的少年快步跑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喜色,“臣弟有要事向皇兄禀报!”   昭宁帝笑眯眯的看着他:“什么事儿这么高兴?慢慢说。”   “是……”忽然发现秦铮也在,陆季迟有些迟疑。   “阿铮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昭宁帝都这么说了,陆季迟自然不会再犹豫,把怀里的信封拿出来他跟前一递,神色飞扬地说:“臣弟这回立了个大功,皇兄可得好好奖赏我!”   大功?昭宁帝眉眼微动,接过信封打开一看,懒懒倚在龙椅里的身子顿时就直起来了。 第33章   “这些东西, 阿迟是从何处得来?”   哪怕心里已经震怒, 年轻的帝王面上也仍是春风和煦,只是一双总是蕴藏着笑意的眼睛,却陡然比往日冰冷了几分。   帝王的威压无形而强大,虽然知道看在这些密信的份上, 这便宜哥哥不会再随随便便宰了自己, 可陆季迟头皮还是忍不住发麻。不过发麻归发麻, 面上却不能露怯,他抬了抬下巴,骄傲又得意地说:“就昨天晚上文渊阁起火,臣弟的手下冲进去救人时发现的!臣弟也已经核验过了,这上头的笔迹确实是孟春林那王八蛋的!皇兄赶紧下旨彻查文渊阁和那个姓孟的吧, 他背后肯定是条大鱼!”   发现了这么重要的罪证却没有直接上交, 而是留着送人了, 这要叫昭宁帝知道,左相肯定得倒霉。怎么说老头儿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陆季迟自然不会坑他。   “文渊阁起火的事情朕已经听说了,只是……”昭宁帝意味不明挑眉, “那时文渊阁似乎已经打烊了吧,阿迟的手下去那里做什么?”   陆季迟心头微紧,收起笑容露出些许郁闷的神色:“这事儿说来话就长了……”   “不着急,慢慢说。”不等他说完昭宁帝就偏头对秦铮道, “帮阿迟搬张椅子过来。”   秦铮看了陆季迟一眼, 照做。   “事情要从安国公寿宴那天, 臣弟意外落水开始说起……”   进宫的路上陆季迟已经把所有该说的话都仔细整理了一边,这会儿便沿着时间线,把自己是怎么发现那日落水不是意外,又为什么要去接近孟婉妍等等前因后果详细地解释了一遍。不过他没有提到姜姮,只说意外闻到孟婉妍身上的香气才会认出她——虽然说出姜姮能让昭宁帝更相信他,但姜姮帮过他,他不想把她牵扯到这些事情里来,免得给她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少年的表述流畅,表情也是该气愤时气愤,该郁闷时郁闷,看不出任何异常,昭宁帝静听不语,微微下垂的双眼像是一汪漆黑的深潭,看不出任何情绪。   “……事情就是这样了,臣弟本来想先把那个幕后之人揪出来,之后再请皇兄处置的,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发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这才等不及地来了。”终于说完了,陆季迟暗暗松了口气,又仔细回想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才抬头看向昭宁帝,“孟婉妍火烧文渊阁的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那些人肯定没有想到,皇兄赶紧派人去蹲守吧,肯定能有所发现!”   昭宁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晌,眉眼微松地笑了一下:“知道了。只是……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阿迟怎么不早点告诉朕?”   陆季迟心说拉倒吧,早点告诉你你会信?面上却是抿了一下唇,有些别扭地看了他一眼:“皇兄国事繁忙,没有确切的证据,臣弟不敢随便打扰皇兄。且臣弟从前听信谗言,遭人利用,做了……做了许多不懂事的事儿,臣弟也怕……怕皇兄不相信我。”   他这般坦白,就叫昭宁帝心下微微一动,再看少年眉目清朗,不复往日阴郁,顿时就觉得顺眼了不少,从前盘旋在心底的杀意也淡了许多。   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要知道从前陛下看见熊弟弟,十次有九次都想抽他甚至直接送他去死的。   见这便宜哥哥看着自己不说话,陆季迟心下有些紧张,果断丢给他一个委屈又倔强,还带了点小心翼翼的眼神:“臣弟自知有错,不敢奢求皇兄马上信我,只是来日方长,我定会用实际行动证明给皇兄看的!”   昭宁帝顿时就觉得,这弟弟怕是要成精了。   瞧这表情这神态,莫名叫人觉得心软不说,竟还让人生出了一种不相信他就是罪过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有些不对,但眼前这少年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为人处世上虽然变化不少,却也没有异常出格……   昭宁帝心下微顿,半晌方才缓缓一笑:“你能这么想,朕很高兴。好了,快去寿宁宫陪母后用膳吧,她怕是已经备好饭菜等你了。”   少年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顿时倒退一步干笑道:“那个,进宫前齐彦约臣弟吃饭,臣弟以及答应了,所以今天怕只能去给母后请个安,然后……”   “母后重要还是齐彦重要?”   “……当然是母后重要,”陆季迟不死心地挣扎道,“只是皇兄一直教导臣弟做人要守信用……”   昭宁帝:“朕不记得朕教过你这个。”   陆季迟:“……”   见熊弟弟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一副哑口无言的样子,昭宁帝心情忽然好了不少,他轻笑一声,慢悠悠道:“行了,快去吧,别叫母后久等。”   “……哦。”   看着少年挣扎失败,垂头丧气离开的背影,昭宁帝眼中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意:“你怎么看?”   一旁一直没吭声的秦铮看了他一眼,公允地说:“就方才的表现与说辞来说,不像作假。”   “是啊,看着比过去讨喜了许多,叫朕都生不出杀他的心来了。”昭宁帝拿起那几封密信翻了翻,笑了一下说,“罢了,再看看吧。”   这就是暂时不杀,继续观察的意思。秦铮意会,转而看向那几封密信:“晋王方才说,威胁孟婉妍勾引他的人是……”   昭宁帝手中动作一顿,笑容猛然淡了几分:“这事儿……你亲自去查。”   秦铮一顿:“是。”   ***   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昭宁帝让他去陪太后吃饭,这就说明他已经暂时放下了对他的杀心。   陆季迟长长地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以后只用努力刷这便宜哥哥的好感就可以了,再遇到阴谋诡计什么的也可以大方告状,不必再自己费脑……   幸福啊!   得赶紧把这好消息告诉老妈!   他想着就脚下生风地往寿宁宫去了,不想刚走到一半,就见姜姮从不远处的小道上袅袅而来。   “参见殿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季迟看了一眼她来时的方向,明白了,“给秦太妃请安来了?”   姜姮含笑点头:“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去吃黑暗料理。”陆季迟这会儿心情很好,见四下除了姜姮的贴身丫鬟月圆之外没有别人,忍不住就眼睛一翻,做了个痛苦的表情。   长相英俊的少年,哪怕刻意搞怪也不显丑,反而有种神采飞扬的感觉,姜姮一顿,眼中浮现点点笑意:“什么是黑暗料理?”   陆季迟在月圆怪异的注视下压低了声音说:“就是特别难吃的饭菜。”   他神神秘秘又很高兴的样子,姜姮不知怎么来了兴致,学着他的样子低声道:“宫里怎么会有特别难吃的饭菜?”   “这个不能告诉你。”怎么说都是自家亲妈,再嫌弃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的黑点。   ……这是涮她玩呢?姜姮睨了他一眼:“那祝殿下吃得开心。”   陆季迟顿时就乐了:“都说了是特别难吃的饭菜,你还祝我吃得开心啊?”   “殿下若是不想吃,大可不去。可您不但准备去,看着还挺高兴,这说明那饭菜难不难吃对您来说并不重要。”姜姮慢条斯理地笑了一下,“臣女不祝殿下吃得开心,难不成要祝殿下吃得不开心?”   陆季迟:“……”   说的好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   “咳,那什么,文渊阁起火的事儿你知道了吗?”发现嘴炮技能没有对方厉害之后,他果断选择了转移话题。   姜姮勾唇,看了他一眼说:“知道了。”   “那孟婉妍和孟春林的下场……”   “也听说了。”   见她说起这事儿神色淡然,半点波动都没有,陆季迟忍不住好奇:“你就没有什么感想?”   外面的人听见这事儿要么惋惜要么气愤,她也算半个知情人,怎么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感想?”姜姮挑眉,“这种事不是很常见么,臣女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常见?”   “权力欲望,爱恨情仇,这世上每天都有人为了它们互相伤害,彼此争斗,确实很常见呀,”姜姮看了他一眼,“殿下不这么觉得吗?”   陆季迟彻底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这姑娘说话忒堵人了。   垂目盖住眼中的戏谑,姜姮又道,“不过我确实不大能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在我看来,他们追求的东西毫无用处,完全比不上一个能让人吃饱的包子来得实在。”   孟春林所求的名利也好,孟婉妍所求的爱情也罢,都是看似华丽其实无用的东西,失去了并不会死,得到了也并不能活得长久一些。   陆季迟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然后诡异地发现自己竟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这是快被洗脑了啊!少年嘴角微抽,想说什么,不远处忽然匆匆走来一个宫人:“五姑娘,荣国公府派了人来请您回去,说是您弟弟突然发病了。”   姜姮一愣,脸色顿时就变了。   “殿下,臣女……”   那宫女声音不小,陆季迟也听到了,不等她说完就摆手道:“行了,赶紧走吧。”   “臣女告退。”   姜姮匆匆离开,陆季迟想了想,转头找到在外宫等候的魏一刀,低声吩咐了两句,这才重新往寿宁宫去了。   不到半个时辰,两位太医出现在荣国公府。   “秦太妃命臣等来给贵府四公子看病,不知病人现在何处?”   她出宫的时候姨母刚睡下,哪里能知道阿辞病发的事儿……闻声而出的姜姮愣了愣,心里猛地一暖。   是他。 第34章   太医来得及时, 姜辞的情况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姜姮松了口气,起身送两位太医出门,末了才回到床边,慢慢开口道:“说吧, 到底怎么回事。”   “今日天好, 少爷难得有兴致说想去花园逛逛, 奴婢便陪着他去了。没想三姑娘与四姑娘也在那放风筝, 少爷没注意, 不慎绊着了四姑娘的风筝线。四姑娘的风筝没放起来, 三姑娘取笑了她一句, 她便恼了,说少爷一个病秧子就不该出门……”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石青色褙子, 右脸发红的丫鬟, “少爷第一时间就道歉了, 可她就跟没听见似的,还执意要少爷替她把风筝放起来……少爷身子弱,走路都辛苦,哪里能跑跳?奴婢便替少爷解释了几句,可四姑娘却说说奴婢不敬尊卑,命人掌掴奴婢。少爷见她这般不讲理,忍不住与她争执了几句, 然后……”   “然后她就对阿辞动手了?”   “是, 四姑娘推了少爷一把, 少爷险些摔下荷花池, 之后就发病了……”丫鬟说着红了眼,“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少爷,请姑娘责罚。”   姜姮没说话,半晌才摇了一下头:“不关你的事,快下去上药吧。”   她的声音依然软糯,可熟知她性格的月圆却从里头听出了冻人的寒意,她撸起袖子,露出白白胖胖藕节似的手臂:“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姑娘,我这就去揍她一顿给咱们少爷报仇!”   姜姮想说什么,床上的小少年长睫一颤睁开了眼。她顿时顾不得别的了,忙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少年,眉目精致,五官俊秀,小小年纪便已风姿初现。只可惜因为天生心疾,常年卧床的原因,瞧着十分苍白也十分瘦弱。对上姐姐担心的眼睛,他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就是有点儿饿了。”   见他虽然虚弱,但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姜姮心下彻底放松,紧绷的身子软了下来。   “已经叫人去熬粥了。”   见她说完这话就定定地看着自己不开口了,姜辞眨眨眼,露出了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喉咙干,想喝水。”   姜姮偏头,示意月圆给他倒,小少年忙伸出枯瘦的手指拽住她的袖子:“要姐姐喂我。”   他声音细细的,带着还未完全褪去的稚气,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又黑又亮,像是蕴了一潭清水,看得人心里直发软。   姜姮看了他一眼,接过月圆递来的茶杯,动作娴熟地扶他起身喂他喝了两口。   小少年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姜姮放下茶杯:“现在可以说说为什么这么做了?”   这话听着没头没尾的,姜辞转了转眼睛,开口就要装傻。   “老实交代,不然两个月不许碰甜食。”   “不要!”姜辞一下瞪圆了眼睛,脸上无辜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   她这弟弟生性聪慧,过目不忘,纯真孱弱的外表下生了一颗比成年人还要多几窍的心,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露出几分真正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气来。姜姮垂目掩去眼底的笑意,神色淡淡地说:“那就快点交代,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招惹四姐姐。”   姜辞面露委屈:“哪里是我招惹她,分明就是她……”   “你是我带大的,你觉得你能瞒得过我么。”   姜辞顿住。   姜姮看了他一眼:“是因为前些时候她在文渊阁里当众为难我的事儿?”   姜辞没说话,半晌才垂下长睫:“她能当众设计你,令你险些得罪明荣郡主,我自然也能背后设计她,叫她失去一门好姻缘。”   又想起姐姐从不曾得罪过她,姜媛却总是刻意为难,姜辞漂亮的眼中就闪过了几许与天真面容不符的冷芒,“我知道姐姐聪明,不会被她的雕虫小技伤到,可我讨厌她总是在你面前蹦跶,令你心情不快。”   姜姮心里一软,却没有表现出来,只看着他道:“所以你今天是专门去堵她的?”   姜辞眨眼:“嗯。”   “你方才说令她失去一门好姻缘又是怎么回事?”   “昨儿阿和来看我的时候,意外跟我提起今天广安伯夫人要来府中拜访的事情。广安伯府与咱们府上无亲无故,我一时好奇,多问了两句,这才知道原来广安伯夫人近来一直在给她家二公子相看媳妇儿。这府里还没定亲的,只有四姐姐与六姐姐,六姐姐是庶女,配不上人家二公子,所以……听说那位二公子才德兼备,风姿出众,我怎么能让这样一个优秀的人被四姐姐给祸害了去呢?”   姜辞摇摇头,一脸无辜地说,“姐姐,我设计叫广安伯夫人看清楚四姐姐的真面目,这也是在做善事呀,不然娶了四姐姐那样心性卑劣,刻薄恶毒的姑娘为妻,那位二公子岂不是一生都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一脸真诚,仿佛真的在替那位二公子的未来感到担忧,姜姮嘴角微抽,抬手掐住了他没什么肉的脸蛋:“麻烦你先担心担心自己的身体可好?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嗯?”   姜辞患有严重的心疾,从小就不能跑不能跳,更不能受到惊吓,有太医断定他活不过十五,姜姮不信,为了给他调养身体,不知费了多少劲儿。   姜辞知道姐姐辛苦,也一向很懂事,从不闹着出去玩或是做会让姐姐担心的事情,这回是实在忍不住了才会出手。动手之前,他其实也已经将一切都算计好了,只是没想到姜媛那么不经刺激,恼羞之下竟直接对他动了手……   她可比他大了好几岁呢!   身体也比他好!   真是太不要脸了。   姜辞撇嘴,不经意间对上姜姮隐隐还有些后怕的双眼,顿时一愣。   “对不起姐姐,让你担心了,”他歉意地低了下头,“往后我会更注意的……”   姜姮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往后。”   姜辞愣了愣,脸色微变:“你生气了?我……”   “我没生气,只是阿辞,姐姐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插手这种事情。”姜姮微微直起神,目光认真地看着他,“你要记住,虽然病弱的身体将你困在了这方寸之地,可作为一个男人,你应该将目光投向苍天大地,投向更宽阔的远方,而不是像后宅里的女子一样,将心思放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我知道你是想保护姐姐,我也很高兴你有这样的心,可一时的报复并不算什么,这世上那么多人,没有了你四姐姐,也还会有别人不喜欢我,想要欺负我,你能一个一个都像今天这样报复回去吗?”   姜辞猛然抬头,想说什么,又有些茫然地顿住了。   “我的弟弟虽然身体不好,可他心有玲珑,聪慧过人,是经天纬地之才,我相信未来有一天,他会凭着自己的能力叫这天下的人哪怕是不喜欢我,也不敢再欺辱于我。至于眼下……”姜姮笑了起来,温婉的脸上透出一种平常看不见的艳丽与傲然,“放心吧,别说一个四姐姐,就是这满府女眷加起来也不够我玩的。”   眼底的迷雾被清风吹散,俊秀的小少年抬起头,眼角微微发红,眼神却比从前更加清亮。   “我知道了……”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姐姐,我知道了!”   ***   姜辞喝了点粥之后就又睡过去了。   姜姮吩咐丫鬟们好好照顾他,这便带着月圆回了自己屋。   “害得少爷病发,危及性命,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至今连个人影儿都见不着,姑娘,这四房也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   姜姮淡淡挑眉:“哪里只是四房如此。”   其他几房和老太太也是至今连句问候都没有,个个儿装聋作哑呢。   月圆气得一张胖脸鼓成了球:“若没有咱们老爷在边关拼命,这荣国公府早就不知没落成什么样儿了,哪儿还有如今的风光!可这府里的人,一边享受着老爷带来的荣光,一边却这样对待你和少爷!简直就是无耻!”   “好了,犯不着与他们生气。”   “可今天这事儿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动了阿辞还想算了?”姜姮笑了,“怎么可能。”   她不在意他们对她的冷待与欺辱,但阿辞,那是她的命根子,谁动,谁就得付出代价。   “那咱们怎么做?”姜媛没事儿总欺负她家姑娘去讨好老太太,月圆早就想收拾她了,一听这话,顿时就兴奋了。   “怎么做……”姜姮微微眯眼,眼中闪过冷芒,“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35章   听说姜姮“趁四下无人之际对其堂姐逞凶”的消息时,陆季迟正在后院陪小玉儿玩球。   晋王府伙食好, 这大家伙最近胖了不少, 身上肥嘟嘟的全是肉, 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 看着都腻人。   陆季迟担心它的健康,也怕被它时不时的热情一扑给压死,最近每天早上起床之后,都会带着它在院子里玩上一两个小时, 帮它减减肥,自己也顺便锻炼一下。   就这么过了几天,小玉儿果然瘦了一些下去,陆季迟很满意,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鼓励道:“胖子都是潜力股, 再瘦一点儿你就魅力无边了, 到时候别说公豹,就是公老虎咱都能拿下!”   小玉儿“喵喵”叫了两声,看起来挺高兴。一旁魏一刀却是心疼极了,一双虎目哀怨地瞅着陆季迟:“我这好不容易才给它喂胖了点, 殿下怎么能……”   “你闭嘴, ”陆季迟嘴角抽搐地看了这罪魁祸首一眼, “一天喂五顿,顿顿大肥肉, 你当喂猪呢!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可是能吃是福, 这肉肉的多可爱……”   魏一刀还想挣扎, 被陆季迟打断了:“宝贝儿,咬他屁股,咬着了哥哥马上叫人给你找个相公。”   相公!想要!   小玉儿得到指令,顿时就兴奋了,半点儿犹豫都没有,转头就朝魏一刀的屁股扑了过去。   魏一刀大惊,一边捂着屁股跳开一边伤心大叫:“好你个小玉儿,居然为了个不知道在哪的野男人就出卖老子,亏得老子看到什么好吃的都想着你……你你你!忘恩负义,重色轻友!”   就重色轻友怎么了?   有了相公谁还跟你这傻大个玩儿!   小玉儿龇牙,琥珀色的大眼紧紧盯着魏一刀的屁股不放。   魏一刀顿觉臀部肌肉发紧,一时也顾不上悲愤了,忙跃身翻上了屋顶。   小玉儿上不去屋顶,生气了,转头冲着陆季迟喵喵直叫,像是在说:他耍赖,你让他下来!   陆季迟知道这大家伙有灵性,但没想到它这么有灵性,顿时不怀好意一笑,对蹲在屋顶上呼呼喘气的魏一刀说:“你一个大男人,欺负咱们玉儿一个姑娘,你好意思么你?赶紧下来!”   就是!下来!   小玉儿也冲他发出了鄙夷的低吼。   魏一刀看着它尖利的牙齿咽了咽口水,果断抱住翘起的飞檐装死:“什么——殿下你说什么——上面风太大了——我听不清——”   居然还知道装傻了!陆季迟顿时就被他逗乐了:“听不清啊?没事,来两个人,上去扶你们魏爷下来。”   “好嘞!”   一众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暗卫们顿时嘿笑着从暗处现身,飞快地朝魏一刀扑了过去。   魏一刀脸色大变,转身就跑,边跑边试图警告他们:“小兔崽子们你们会后悔的!”   小兔崽子们哈哈大笑着表示不怕,他们有殿下做靠山呢!   陆季迟:“没错,谁抓到他,本王重重有赏!”   狼狈逃窜的魏一刀:“……!”   什么仇什么怨?!   就在众人闹成一团的时候,齐彦突然优哉游哉地摇着扇子来了。   见满院子糙汉跑来跑去,青年眼皮微抽,忍不住吐槽道:“别人家都是美人环绕,莺声燕语,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成了壮汉撒欢,笑声如雷?你这……不会真像外头大伙儿猜的那样,另有癖好吧?”   刚说完陆季迟就一脚踹了过去:“滚开,老子比你直多了。”   齐彦非常熟练地跳开,冲着他嘿嘿贱笑,不过……   “比我还直是什么意思?”   陆季迟:“……你甭管,反正你给我听好了,谁要再说本王喜欢男人,本王抽死他!”   齐彦顿时就啧了一声:“那这么说,你喜欢的是姑娘?”   陆季迟:“废话!”   齐彦瞅了他两眼,又瞅了他两眼。   陆季迟:“……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很想相信你,但你这视女色为粪土的样子……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啊。”   青年一脸为难,看得陆季迟想打他,不过这种事打了也没什么用,他嘴角微抽,果断选择了转移话题:“你这大早上突然上门的,不会就是为了找骂吧?”   “……当然不是。”齐彦看了他一眼,喝口茶调整了一下心情,这才八卦兮兮地说,“骆庭的未婚妻,荣国公府那位五姑娘,你还记得不?”   姜姮?陆季迟顿时就挑了一下眉:“记得,怎么了?”   “她好像摊上事儿了!”   陆季迟顿时一愣:“什么事儿?”   “说是今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她带着丫鬟去了她堂姐,也就是荣国公府四房那姑娘的屋里逮着她揍了一顿,还威胁要弄死她。”   陆季迟:“……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换一个。”   “我他娘的说认真的,没骗你!”齐彦顿时就啧了一声,“不过就她那温温柔柔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说她心思深沉些,脑子灵活些我是信的,可一大早闯到人家闺房里逞凶这么粗鲁的事,怎么看也不是她能干得出来的啊!更别说那位四姑娘还口口声声说她按着自己的脑袋往水里压,差点呛死她……这么彪悍的事儿,她那未来婆婆永安侯夫人倒是真有可能做得出来,她?估计又是栽赃陷害那一套。”   陆季迟:“……”   他已经听呆了。   虽然早就知道那丫头表里不一,骨子里是个凶残的,可这也太凶残了!——结合昨日他弟弟突然病发,以及之前在文渊阁见到过的姜媛处处为难姜姮的事儿,陆季迟并不怀疑姜媛说的是假话。不过他觉得姜姮凶残,并不是觉得她不该打人,而是这又擅长算计人心,又敢于直接动手的……   她的敌人还有活路吗?   “你也这么觉得吧?啧,这些个小女子啊,天天就知道斗来斗去,怪没劲的。”   齐彦的话让陆季迟回了神:“不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姐妹撕逼是丑事,荣国公府不可能放任消息传出去,齐彦一个平时与荣国公府完全没有往来的破纨绔,怎么会对人家内院的事情知道得这么详细?   “还不是因为瑕儿那死丫头!”说起这事儿齐彦就一脸的心有余悸,“她最近不是总到处去参加宴会调整心情么,然后也不知怎么就和荣国公府那四姑娘好上了。那位四姑娘昨儿给她下了帖子,邀请她今日过府一叙,她这不就一大早就出发了么。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那姜姮……你也知道瑕儿之前找过她麻烦,我怕她见着人家之后又犯浑,就以拜访他家大公子的名义偷偷跟去了,结果刚进门没多久,就看见那位四姑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跑到那府里的老夫人跟前告状,说是姜姮今天早上趁四下无人的时候,带着贴身丫鬟偷偷去了她的房间,对她百般欺凌与恐吓……啧,把那位老夫人给气的,当即就命人把姜姮叫了过去。”   那位老夫人向来宠爱姜媛却不喜欢姜姮姐弟,陆季迟是知道的,闻言顿时眉头微拧:“后来呢?”   这年头讲究孝道,就算姜姮行事谨慎,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可如果那位老夫人执意要惩罚她,只怕她也讨不了什么好。   “后来我也不知道了,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我这一外人也不好多留啊。不过我出来的时候看见姜姮那继母匆匆赶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过去帮她的。”齐彦说着耸了一下肩,“虽然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我瞧着那位五姑娘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非常吃惊,应该也是没想到会有人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对付她吧……”   不。   他可以肯定姜媛的话会显得那么拙劣,都是她安排设计好的。   陆季迟看着一脸天真的小伙伴,心里生出了一种蜜汁优越感——愚蠢的凡人,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真面目!   ***   姜姮不知道陆季迟正在听齐彦八卦自己的事,见姜辞面不改色地将碗里闻着都觉得苦得厉害的汤药一饮而尽,她心头微疼,拿了块蜜饯递给他。   姜辞弯着一双笑眼将蜜饯放进嘴里:“甜。”   “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姜辞偏头轻咳了一声,末了才眨眨眼道,“听说四姐姐今早挨揍了,还差点被人扔进池塘……”   姜姮手中动作一顿:“你听谁说的?”   她语气柔柔的,听不出来喜怒,可姜辞却知道她是不高兴了,忙道:“没有人跟我乱嚼舌根,这事儿是我从阿和嘴里套出来的。他方才来找我玩,不小心露了点痕迹,所以……不过阿和只说了一半就被母亲叫走了,阿姐,四姐姐肯定跟老太太告状了吧?老太太有没有罚你?” 第36章   一个男人, 如果把精力都放在后宅小事上, 心胸会变得狭隘, 目光也会变得短浅, 但这不代表他对家里的事情没有知情权。尤其姜辞因为身体的原因整天闷在屋里,姜姮就更不会处处隐瞒他, 让他变成对外界一无所知的井底之蛙。   她会不高兴, 纯粹是怕弟弟身边出现乱嚼舌根的长舌妇,眼下听了他的解释, 心里那点冷意也就散了。   姜辞口中的阿和指的是他们的异母弟弟姜和,小家伙今年刚满七岁,在荣国公府的男丁中排行第六,是个话痨小胖子。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继母杨氏打小就不许小家伙和他们姐弟一起玩, 可他就是很亲近他们,没事儿老往他们跟前凑不说,还总为了他们做些“坑娘”的事情——比如把杨氏偷偷藏起来的好东西拿出来跟他们分享, 看见有人欺负他们就马上去找杨氏给他们做主之类的,每每气得杨氏肝疼,却又因舍不得揍他,最终只能妥协。   而杨氏,她出身书香世家, 是府里的老夫人逼着姜姮她爹后娶的妻子。因着性情不和, 杨氏和姜三夫妻关系一般, 杨氏却总觉得这是姜三还想着姜姮母亲的缘故, 因此对姜姮和姜辞多有敌视。不过她性子软绵,心地也不坏,虽然不喜欢他们姐弟,却也不会暗中作践,顶多就是平时待他们疏远些而已。   姜姮对此没有不满,继母与原配子女之间的关系天生就带着尴尬,杨氏没有苛待她和阿辞,已经是他们的幸运了。更何况……   想起早上老夫人大发雷霆要罚她时,杨氏匆匆赶到,哭着说自己这个继母不好当,求老夫人彻查之后再下定论,以免别人误会她没有教好原配儿女的样子,姜姮眼中就泛起了些许笑意。   杨氏在意名声,更在意她爹的感受,虽然平时待他们姐弟疏远,可这种关键时候还是很护着他们的。而老夫人……   杨氏是她的娘家侄女,她向来十分疼爱杨氏,也一向体谅她为人继母不容易,因此杨氏呜呜哭了一场之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姜姮对此很是满意,见弟弟还在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终是抬手揉了他毛茸茸的脑袋一把:“姜媛欺善怕恶,我吓吓她,她以后就不敢再靠近你了。至于老太太那边,有母亲在,我能出什么事儿?”   姜媛害她弟弟病发,险些命丧当下,她自然也该叫她知道知道被死亡笼罩是什么感觉。还有这府里的其他人,既然个个都喜欢装聋作哑,想叫她家阿辞吃下这个哑巴亏,她也很乐意成全他们,叫他们不得不一直装下去,顺便也尝尝哑巴亏的滋味。   姜辞一想也是,放了心,同时摇摇头躲开她的手:“别弄乱我头发,刚梳的!”   姜姮笑睨了这臭美的小少年一眼,想说什么,又见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道,“四姐姐被你吓破了胆儿,往后不敢再找咱们茬,老太太那有母亲挡着,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可四婶娘那边……姐姐,那可是个心眼比针还小的人,怕是会因此记恨上你。”   “记恨又如何?她也就是嘴皮子厉害了些,不接她的话就行了。”   荣国公府四夫人刘氏,性格莽撞冲动,一张嘴巴得理不饶人,但并没有太大的心机,姜姮因此并没怎么把她看在眼里。姜辞却不放心,拧着秀气的浓眉说:“万一她暗中报复你……”   他小小的人,却一副大人的模样,姜姮失笑,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饯:“她伤不了我,你姐姐我无坚不摧。”   这是把他当小孩儿哄呢,姜辞不满,俊秀的小脸鼓了起来:“我跟你说认真的呢!”   “知道了,”姜姮笑着捏捏他的脸蛋说,“这两个月我一定多加小心行了吧?”   两个月……   姜辞一顿,骤然想起了姐姐两个月后就要出嫁的事情。他顿时就不高兴了,眼睛一垂,嘟囔道:“竟然只剩下两个月了。”   他难得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姜姮看着有趣,又笑眯眯地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饯:“永安伯府旁边的空宅子我已经买下来了,父亲也已经和这府里达成共识,等我出阁后你就搬去那里住,日后咱们还是能经常在一块儿,怎么,这样还不高兴?”   有野男人要抢走他阿姐,谁碰到这事儿能高兴得起来?   姜辞看了姐姐一眼,深深地郁闷了。   婚期越近,提起这事儿他的反应就越大,姜姮好笑又觉得心疼,难得温情地安抚道:“不管嫁不嫁人,你对姐姐来说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姜辞漂亮的凤眼中瞬间浮现点点亮光,他弯眼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虽然姐姐这么说我很高兴,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嫁人。那骆庭有什么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长得没我俊,脑袋也没有我聪明……”   看着一脸真诚地数落着骆庭缺点,一副“我真是为你好”的弟弟,姜姮:“……”   臭小子越长大越难哄了。   ***   姐弟俩温情脉脉地聊着天儿,同一府里,四姑娘姜媛却正趴在床上恨得直哭:“那死丫头明明就打了我还险些溺死我,祖母为什么不罚她?为什么!”   “老太太不是不想罚她,而是三夫人……”丫鬟杏枝心疼地看着她,“姑娘别哭了,五姑娘没有在您身上留下伤口,又是打昏了奴婢等人进来行凶的,可见是有备而来。这样的情况下,老太太还能立时就信了您的话,已是对您的疼爱有加了,换做旁人……谁会相信五姑娘长得柔柔弱弱的,内里却这般凶残呢?”   “凶残”二字顿时让姜媛想起了之前姜姮一边抓着她头发往水里按,一边微笑着贴在她耳边说“我觉得四姐姐下回见着阿辞,最好还是绕道走”的样子。   这……这哪里是什么大家闺秀?分明就是地痞流氓!   她心中惊惧不已,可又不甘得厉害,一双眼睛瞪得赤红,和着泪水,越发显得狼狈。   “行了别哭了,”四夫人刘氏忽然推门而进,面上带着心疼愤恨之色,“你祖母不给报仇,娘给你报。”   “报……”姜媛猛然抬起头,想说什么,又咬唇顿住了。   她自然是想报仇的。作为四房独女,又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她自幼便是顺风顺水,骄傲得意,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可她毕竟生长在闺中,荣国公府又是自诩为书香门第的人家,从小就教养家中女孩要斯文优雅,不可粗鲁无礼,像姜姮这样说动手就动手的姑娘……   姜媛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怕了。   那死丫头太凶了,当时她真的有种以为自己会死在她手里的感觉。   看出了女儿的畏惧,四夫人越发心疼,又想到这事儿还给广安伯夫人留下了坏印象,女儿再也没可能嫁进广安伯府了,顿觉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更青了几分。   广安伯府二公子年少有为,长相英俊,广安伯府家风也好,非常适合做姻亲,她是费了很大劲儿才引得广安伯夫人对姜媛动了上门相看的心思,没想到……   四夫人深吸口气,却压不下内心的怒火,她抬手擦去女儿脸上的泪,声音冷冷地说:“你近来不是与安国公家的三姑娘关系甚好吗?晚些时候约她出来见个面。”   “齐……齐三姑娘?”姜媛顿时就茫然了,约齐瑕见面和报复姜姮有什么关系?   四夫人与她这样那样一番低语,姜媛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到最后更是忍不住刷的一下抬起了头:“竟有这样的事!”   “为娘也是意外得知。”见她终于破涕而笑,四夫人脸色稍稍好了些。她关心女儿,自然知道她近来与谁走得近,不像姜姮,与姜媛关系一般,自然不知她的动向,“好了,别哭了,去安排吧,若此事能成,我看她姜姮还怎么嚣张得起来。”   姜媛也跟着兴奋了起来:“我知道了娘,我这就去!”   看着女儿擦了眼泪匆匆爬起来的身影,四夫人冷冷一笑。   一报还一报,你们姐弟俩毁了我女儿的婚事,我自然也该同等还之。   ***   陆季迟对荣国公府里的暗涌全然不知,自打那日成功打消了隆德帝对自己的杀心之后,他就开始了时不时进宫刷昭宁帝好感的日常。   他来得勤,又总是刻意装疯卖傻逗昭宁帝开心,兄弟俩关系渐渐好了不少。   陆季迟对此很满意,不用时刻担心掉脑袋对他来说就已经很值得庆幸了。其他的,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徐徐图之。   这日他正陪方珍珠一起吃饭,昭宁帝带着皇后楚氏来请安了。 第37章   “给母后请安。”   楚皇后五官明艳, 气质英美, 是个笑起来极其耀眼的大美人。她和前太子妃, 如今的越王妃同出镇国公府,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越王妃的母亲是老镇国公的原配,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而亡,老镇国公便又续娶了楚皇后的母亲,也是如今的镇国公府太夫人。镇国公府太夫人为老镇国公生下了一子一女, 老镇国公因病过世后, 楚皇后的双胞胎哥哥楚冽继承了镇国公的爵位, 如今手掌一方兵权, 声名显赫。   “快起来吧!”方珍珠最喜欢美人了,一看见楚皇后就亮了眼,忙拉过她的手笑容和蔼地问,“身子可都利索了?”   楚皇后前不久刚为昭宁帝诞下嫡长子,昨天才出月子,因此方珍珠也好, 陆季迟也好,这都是第一次见到她真人。还有大皇子,楚皇后生产时遭人暗算,早产了一些时日, 那孩子身体因此稍有些虚弱,现在还不怎么能见人, 母子俩也只是简单地看过他几眼。   “回母后, 都利索了。”佘太后性格木讷, 很少有这么热情的时候,楚皇后有些惊讶,但还是笑着回道,“多日未来给母后请安,母后身体可都还好?”   “好,哀家好着呢。倒是你,可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要知道坐月子这事儿对女人来说可重要了……”   佘太后喜欢清静,不喜欢热闹,平时是不怎么见后宫妃嫔的,但楚皇后是昭宁帝的正妻,她待她自然比旁人亲近些。只是从前再亲近……那也没有说上来就拉着她的手不放,还摸个不停什么的啊!   楚皇后眼角微抽,母后这是怎么了?   昭宁帝脸上和煦的笑容也有一瞬凝滞。   亲娘最近活泼开朗了许多,精气神儿也好了不少,尤其是待人处事的方法,某些时候会让他有种换了个人的错觉,陛下其实也很疑惑这是为什么。但和陆季迟一样,方珍珠也是一点一点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再加上从前母子俩关系并不特别亲近,虽然互相关心,可因缺乏沟通,彼此之间也谈不上十分了解,因此他也没有往别处多想,只当她是受了最近越发逗趣的熊弟弟影响,心态变得年轻了。   不过抓着儿媳妇的手摸来摸去,还笑得一脸兴奋什么的,这个是不是就太诡异了点?   陛下顿时就陷入了沉思。   想要抱大腿,必须要耳聪目明,会察言观色,因此打从这便宜哥哥进门开始,陆季迟就一直在用余光偷偷瞄他,眼下见他神色似是有异,忙上前冲两人行礼,同时向方珍珠甩去一个眼神:“亲妈诶你收敛点!!!”   方珍珠暗回了他一个“年轻人一点儿都不淡定”的鄙视眼神,面上若无其事地笑道:“瞧你这双手,柔若无骨,纤长白嫩,生得真好,不像哀家,老了,都开始皱了。”   原来是见她的手长得好,心中羡慕了?楚皇后顿时就悟了,细细打量了一下方珍珠的手:“是有些小皱纹,还有点儿粗糙……嗯,肤色也暗沉了些。”   这耿直的,方珍珠顿觉会心一击。陆季迟也噎了一下,嘴角无法自控地抽搐了起来。他终于知道这位原主印象中“口直心更快,说话特噎人”的皇嫂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   “不过不怕,臣妾那儿有种护手的膏药十分好用,回头就让人给母后送来,母后每天早晚擦一次,想来不出半个月,这些问题就都能解决了。”   “真的?”方珍珠顿时眼睛一亮,也不觉得心塞了。   美容是女人之间永远的话题,不管她多大年纪。楚皇后见她感兴趣,点头与她交流起了保养心得。   婆媳俩相谈甚欢,虽然方珍珠时不时会被楚皇后的无意之言噎到,但她性情疏阔,不是爱计较的人,再加上楚皇后虽然说话噎人,但性格爽朗,为人大气,非常讨人喜欢,因此没一会儿,两人就一改之前的客气疏离,亲热地凑到了一处。   完全被无视的陆季迟和昭宁帝:“……”   “咳,那什么,听说我大侄儿这几天状况不错,皇兄,我能不能去看看他啊?”   昭宁帝做皇子的时候是个小透明儿,除了亲娘压根没人关心他的婚事,因此这可怜的孩子做了二十几年的光棍,一直到夺位成功之后才终于娶上了媳妇儿。只是他是个对女色不上心的,虽然娶了媳妇儿,后宫妃子也不少,可却很少与她们亲近,所以膝下至今也只有大皇子一个孩子。   对于自己头一个孩子,昭宁帝还是十分喜爱的,闻言眉眼微软,笑了一下说:“说是刚吃完,才睡着,等晚些时候醒了你再去。”   陆季迟点头,刚要说什么,就见一旁方珍珠突然一拍手:“你说的是!十一长得俊,他的媳妇儿也不能太丑,不然瞧着都不搭,还是得给他找个漂亮的小姑娘才行!不过哀家担心人家漂亮小姑娘看不上他,这孩子太笨了,完全不知道怎么撩妹……追求姑娘,你看他平时那瞧见姑娘就绕道走的烦人样儿!”   突然躺枪的陆季迟:“……?!”   “母后别急,这不过几日就是春猎了么,到时候京中所有权贵家的姑娘都会与咱们一同前去,咱们挨个儿看,总能找到配得上十一的。”楚皇后说着看向陆季迟,“或者十一也可以先与咱们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到时候皇嫂照着你的要求给你挑。”   陆季迟:“……不是,怎么突然就说起这个来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想娶个天仙儿,让朕找你皇嫂帮你相看相看么。”昭宁帝在旁边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   陆季迟顿时就想起了这笑面虎上回的试探。不确定楚皇后这么热情是不是得了他的授意,少年当即就一脸深沉地表示:“我还小,我还是个宝宝。天仙儿什么的,等我再长大一点儿再娶吧。”   昭宁帝:“……”   自打在他面前哭了一场又主动示弱之后,这从来都骄傲张扬的熊弟弟就变了。变得脸皮越发的厚,说话也越发放飞自我了。   听听这么臭不要脸的话,陛下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方珍珠也嘴角抽搐地丢了一个眼神过去:“虽然想要抱紧大腿,必须果断丢掉节操,但咱们还是多少要点儿脸吧,好吗?”   陆季迟回了她一个“不这样,我怕你回头就为了美色卖了我”的眼神。   方珍珠:“……”   无法反驳。   陆季迟正得意着,楚皇后一句话扎穿了他的心:“没有天仙儿会喜欢皱皱巴巴的老菜帮子,再长大些……你确定?”   昭宁帝顿时就乐了:“可不是,你马上就十八了,再长大些,人家姑娘该嫌弃你老了。”   搁现代十八岁才刚成年呢!陆季迟心下咆哮,面上却是一副哑口无言的样子。   “……那你们说娶,那就娶吧,不过,说好的要天仙啊。”最终,他一脸倒霉样儿地倒在了椅子上。   昭宁帝现在还没有完全放下对他的戒备,想要彻底打消他的疑心,娶一个家世简单,背景干净,不可能给他提供任何助力的妻子,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办法。而且这事儿主要就是个态度问题,也不是说成就马上能成的,所以虽然被逼婚的感觉有点儿蛋疼,但陆季迟还是很快就坦然了。   “性格也得温柔大方,还得聪明点儿,不然蠢蠢的那都没法交流!”想了想,他又爬起来强调道。   当然,像姜姮那样过于聪明,还能直接动手的也不行,太凶残了——脑中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陆季迟暗暗挑眉,却一点儿都不同情即将落入虎口的骆庭。   那小丫头凶残归凶残,却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骆庭不作死,她就不会主动出手。且就那她那长相那品性……   啧,还是有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   ***   在陆季迟莫名的惋惜中,一年一度的春猎到来了。   大周有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的传统,春蒐便是春猎。蒐同搜,有搜索之意,源于春天是繁殖的季节,人们只会搜选没有怀胎的野兽进行猎捕这一习惯。   每年这个时候,天子都会率领王侯百官以及他们的家眷去往城郊的九连山进行围猎比赛,彰显一下皇家风采的同时培养一下君臣之间的感情。   一早陆季迟就跟着大部队出发了,方珍珠自然也不会错过这难得的出宫机会。来自现代的土鳖母子俩暗搓搓地兴奋着,对接下来的行程充满了期待——这可是电视剧拍不出来的真实场景,必须要好好看看,回去以后好跟人家吹牛逼!   九连山,顾名思义是九座连在一起的山,山上设有皇家猎场,还有供天子休息的行宫。行宫周边有山有水,还有一处温泉泉眼,风景秀丽,景色极好。   不过九连山除中间的主山之外,周边其余几座小山地势较为陡峭,且非常容易迷路,因此猎场也好,行宫也罢,都是设在九连山主山的半山腰上。猎场周围也设有鲜明的标识,免得有人不小心走错路会出事。   昭宁帝与楚皇后分别说了几句动员大家的话,又提醒了一下大家注意看标识之后,围猎比赛就正式开始了。   比赛一共分三轮,每轮都有时间为限,谁能在规定的时间内猎到最多的猎物,谁便能拔得头筹,赢得昭宁帝的嘉奖。   谁不想得到帝王的夸赞与另眼相看呢?因此号令一出,众人不管男女,不管打猎水平如何,皆是挥鞭策马,欢呼着朝不远处广袤的山林冲了过去。当然也有那不参与只围观的,比如不善骑射的方珍珠,身体还在调理中的楚皇后,以及正与身边几位夫人谈笑风生的越王妃。   陆季迟是翻身上马时不经意瞥见她的,认出她的身份后,他微微一愣,忍不住多朝那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人多看了两眼。   不同于楚皇后那种明艳张扬,夺人眼球的美,越王妃的美是带着高冷仙气的。只是虽然气质高冷,可她的笑容却带着十足的亲和力,并不会让人觉得不可接近,反而会让人有种被天上仙女看在了眼中的受宠若惊感。   她身边还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生得粉雕玉琢,非常可爱,只是一直垂着脑袋,看起来有些腼腆——这便是她和前太子唯一的女儿,安荣郡主了。   似乎是发现有人在看自己,越王妃突然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陆季迟正在想事情,和她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他愣了一下,忙收起心中所思,冲她礼貌地点了一下头。   大概是被人看习惯了,越王妃也没觉得不高兴,对他回了一个亲切的笑容。   看着那半点不见心虚的漂亮笑容,陆季迟心里呸了一下,面上却是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骑着原主的坐骑,一匹名为雪影的白马跟着往那边的林子里去了。   谁还不是演技帝呢。   ***   天朗气清,阳光明媚,林中鸟雀啾啾,花香阵阵,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春意。陆季迟翻身下了雪影的背,牵着它慢慢走在林中,心情十分惬意。   他以前没有骑过马,不过原主骑射不错,脑子和身体对这事儿都还有些印象,因此在别人面前装装样子是没有问题的。但也只能装装样子,真要让他策马奔腾,弯弓射雕,他就只能躺倒装死了。   因他走得慢,他前面的大部队已经消失无踪了,草叶茂盛的林子里,不知不觉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陆季迟也不担心,昭宁帝方才说的那几个危险之地他都已经记下,只要小心点不往那边去就可以了。   至于猎物什么的,齐彦打猎技术不错,一会儿到他那抢几只过来充充数好了。少年美滋滋地打着小算盘,余光见不远处的草叶后似有波光泛起,顿时来了兴趣,正要上前一探究竟,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气愤的娇斥声:“竟然拿去年的事情笑话我,不就是比我多猎了一只兔子么,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陆季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结果没看见声音的主人,反而先对上了她身边姜姮的侧脸。   “不生气,今年咱们赢回来就是。”少女今日换上了一身浅碧色的骑装,头发也利索地挽了起来,尤其那高高坐在马背上,身上背着箭囊,手握一把长弓的样子,看起来与往日十分不同。   陆季迟有些意外,她向来温柔端庄,这个样子倒是稀奇得很。不过并不违和,反倒有种飒爽的美丽。   “当然要赢,非赢不可,不然明年岂不是还要被她嘲笑……”她身边的红衣少女自然就是骆茹了,她看起来气呼呼的样子,显然是在生气,不过话还没说完就眼睛一亮,策马朝不远处的草丛冲了过去,“小鹿!别跑!”   她一眨眼就没入茂盛的草丛不见了,姜姮好笑摇头,冲她喊了声“慢点”。   “知道啦!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少女的声音远远飘走,姜姮翻身下马,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会儿,脑袋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伸手一摸,发现是朵黄色的小野花。   她愣了一下,回头看去。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举了一捧小黄花挡脸的少年从草丛里跳出来,恶声恶气地说,“小娘子,快快交出你的钱财来!” 第38章   没想到这人竟有这样幼稚的一面, 姜姮有一瞬错愕,随即便忍下骤然涌起的笑意, 假装惊诧似的一下从背后抽出一支利箭, 拉弓对准了他。   “要钱没有,要箭却是不少,阁下接好了!”   陆季迟可不像原主有本事徒手接箭,见她说完这话猛地一松手指,顿时哇的一声抱头跳了开:“别射别射, 是我!”   万万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怂,姜姮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开个玩笑而已,怎么反应这么大……”确定自己没有被射中, 陆季迟松了口气,念叨着转过身,就看见那支箭还好端端被她握在手里。   “……!”   “臣女也是在跟殿下开玩笑,殿下的反应……”姜姮忍着笑一脸无害地说,“也不小呢。”   陆季迟:“……”   大写加粗的尴尬。   不过一想自己在这丫头面前早就没什么形象了,少年顿时就没有那么羞耻了。   “本王这是在配合你,”他丢掉手里的小黄花走过来, 抬着下巴强行挽尊道, “你不知感恩就算了, 竟还出言嘲笑, 实在是不知好歹!”   姜姮没忍住, 再次乐出了声。   这人怎么这么逗啊!   陆季迟被她笑得讪讪的, 板着脸哼哼道:“你这笑点也太低了……行了行了别笑了,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姜姮更想笑了,好半天才终于停下来。   然后,她忽然举起手中弓箭,对准了他的脸。   陆季迟:“……干嘛?”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少女眼波流转,笑眯眯地学着他方才的话说,“这位公子,快快交出你的钱财来。”   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的陆季迟:“……”   “我手里的箭矢可不长眼,公子还是快些交了这过路费吧,不然万一伤到你这张俊俏的脸……哎呀那可就罪过了。”少女歪头,笑容依然温婉,眼中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几许流氓似的坏笑。   陆季迟的嘴角顿时就抽抽了:“我就劫个财而已,怎么到了你这,不仅劫财,还调戏人啊?”   姜姮一顿,猛然发现自己方才这话说得有些轻浮,不是一个已经定亲的姑娘该说的。然而她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又见陆季迟也一脸的不在意,便没有继续去想“从不与男子随意说笑的自己为什么会独独在这个人面前放飞自我”的问题。   不过既然已经意识到不妥,她当然也不会再继续,笑着说了一句“听说那些真劫匪都是这样的”,便不再开这种玩笑。   “……行吧,你赢了。”被受害人倒抢了还调戏了,陆姓假劫匪自认倒霉地摆摆手,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递给她。   姜姮回神,又乐了:“殿下怎么上山打猎还带着银钱啊?”   “习惯了随身带点,以防万一。”   陆季迟说着将那碎银扔给她,姜姮忍着笑接住,又还给他:“臣女可不是真劫匪。”   本来就只是玩闹而已,陆季迟也没勉强她收下,只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她手中的弓箭:“你会打猎?”   “会一点,”视线扫过不远处被他随意挂在马背上的箭囊与弓箭,姜姮微微挑眉,“殿下不会?”   陆季迟用“你在开什么玩笑”的眼神盯着她:“本王只是不大喜欢。”   姜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原来如此。”   她的眼神清澈如水,每每对望,陆季迟都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他轻咳一声,转头指指身后茂盛的草林:“那后面好像有个小湖,本王去看看,你自便吧。”   姜姮却道:“殿下且慢。”   “嗯?”   “那日舍弟病发,情况危急,幸好两位太医及时赶到,方才没有出事。”姜姮收了笑容,认认真真地冲他福了个身,“多谢殿下慷慨相助。”   陆季迟并不意外她会猜到太医是自己派去的,就是见她突然这么郑重,有点儿不好意思,忙故作随意地摆了摆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弟弟现在怎么样了?”   姜姮重新笑了起来:“托殿下的福,好多了,太医让他好好休养。”   “那就好,”陆季迟说着又看了她一眼,“血灵芝的事情我已经吩咐下面的人留意了,要是有消息,马上通知你。”   姜姮感激颔首:“多谢殿下。”   陆季迟其实有些好奇她抽打姜媛的真相,不过这年头都讲究家丑不可外扬,外人若是八卦追问会很失礼,因此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问。   “行了别客气了,你之前也帮了我不少,咱们这也算礼尚往来了。”   陆季迟说着就要转身,谁想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林子后突然传来马蹄声与女子含羞带怯的呼声:“秦将军,你等等我呀!”   是九公主的声音,秦将军……秦铮?   陆季迟挑眉,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了过去。   ***   “臣要保护陛下,还请公主自重,莫再多做纠缠。”看着眼前痴痴望着自己,眼中全是恋慕的少女,秦铮面色冷锐,半点不为所动。   费了好大心机才得以与他独处,九公主哪里会轻易放弃,脸蛋绯红地看着他说:“我只是想与将军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将军太多时间的。”   秦铮不耐,但顾忌她公主的身份,还是勉强压了一下自己的脾气:“公主想说什么?”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谢谢。   九公主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拳头。虽然喜欢秦铮,总是追在他身后跑,还到处打压喜欢他的姑娘,但她自恃矜贵,其实从未真正与他表白过心意——用实际行动打动他的心,等着他主动前来提亲,这才是她的心愿。   谁想天不从人愿,她等了许多年也没等到冰山融化,反而等来了秦夫人下定决心要在半年之内替儿子选一位贤妻的消息。   这怎么行!   秦铮是她的!   九公主一听说这事儿就急了,又想到自己年纪也已经不小,顿时再顾不得矜持,决定与秦铮当面表白,叫他无法再逃避自己。   然而……   “抱歉,臣对公主无意,公主另择佳婿吧。”   听完九公主鼓起勇气的表白之后,秦铮依然一副冷冰冰的死人脸,没有任何表情。   他这么冷酷无情,就叫九公主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我哪里不好?”   “公主很好,是臣配不上公主。”   “配不配得上是我说了算,将军何必妄自菲薄!”虽然知道秦铮可能还不太喜欢自己,但他对谁都是冷冷的,九公主觉得自己完全有机会拿下他,何况她痴恋他这么多年,她不相信他真的一点儿都不感动,因此当秦铮说完那话就要走的时候,她忍不住就追上前拉住了他,“这么多年了,将军难道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我的心吗?”   她声音娇软,眼含秋水,收起了平日里的娇蛮任性,露出了怀春少女独有的娇羞与期盼,然而秦铮却只飞快甩袖避开了她,完全不带一丝怜惜。   九公主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她有些恼羞也有些伤心地看着他,忽然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露出了无法控制的嫉妒:“将军百般拒绝我,莫非是还喜欢那个姜姮?”   无故躺枪的姜姮:“……?”   陆季迟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那边秦铮已经冷了脸:“公主慎言。”   九公主见不得他维护姜姮,那些硬做出来的温顺娇羞顿时就崩塌了,她伤心羞恼又嫉恨,忍不住就口不择言道:“你别忘了,她已经定亲,马上就要嫁人了!何况都已经有未婚夫了还不知检点地勾搭你,那样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你……”   虽然一看到自家黑心表妹就脑壳抽疼,但再如何那都是自己的妹妹,秦铮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当即便目光一寒,神色冷厉地盯住了她:“是非不分,心思龌龊,骄纵任性,满口恶言,这才是臣不喜欢公主,不愿意娶你的原因。”   暗中围观的陆季迟:“……”   这话说的也太扎心了!   不过他并不觉得秦铮做得不对,不喜欢就干脆利落地拒绝,远比拖泥带水,给人虚无缥缈的希望来得更君子。而且他虽然一开始态度冷淡,但一直都是好言相拒的,是九公主一再纠缠,又辱及他的家人,这冰山才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陆季迟还挺欣赏这种做法的,虽然被吊打的那个是他妹。   “你……你说什么?”   青年不再掩饰,冷锐的眼中明晃晃的全是厌恶,九公主脸色发白,几乎无法承受。   她不过就是忍不住说了几句实话,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秦铮没有再理她,视线淡淡扫过陆季迟和姜姮的藏身之处,冷酷无情地策马而去了。   九公主又惊又恨,回过神后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秦铮你个混蛋!混蛋!”   她浑身颤抖,无意识扯紧了手里的缰绳,这个举动叫她身下的马儿有些不舒服,忍不住抬头叫了一声。   “叫什么叫!连你也看不上我,觉得我骄纵恶毒是不是!”九公主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愤怒,忍不住就抓着马儿的鬃毛狠狠扯了两把。   马儿吃痛,顿时就一声嘶鸣,如同箭矢般冲了出去。   九公主吓了一跳,忙挥鞭要它停下,谁想那马儿却不肯听话了,直直地带着她冲向了前方一处草木极为茂盛,且外头做有标识的林子。   陆季迟:“……”   为什么总有人喜欢作死?   ***   “那边太危险了,我去找她,要是半刻钟后我们还没回来,你就回去禀告皇兄,请他派人来找我们!”   围场周围这些带有标识的地方都很危险,一不小心是会出人命的,因此虽然觉得九公主纯属活该,但陆季迟还是一边吩咐姜姮,一边以最快的速度牵马追了上去。   姜姮本来已经应下,但一看青年那僵硬得跟新手似的骑马姿势……   “驾!”   身后传来马蹄声,正在疾驰的陆季迟回头一看,顿时就愣了一下:“你怎么也跟来了?” 第39章   “那马已经失控, 殿下就是追上去了,一时间怕也救不下公主,”姜姮边说边摘下头上的发饰往地上扔,“家父善御马, 我曾跟他学过几招安抚失控马儿的办法,所以我还是跟殿下一起去吧。至于其他的, 殿下放心, 阿茹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识得我的东西, 想来很快就会带着人找过来的。”   这姑娘简直每天都在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陆季迟啧啧,侧头看她:“你是不是还练过武,会飞檐走壁什么的啊?”   “我的身子骨不适合习武,父亲不让我学。”姜姮有些遗憾地摇了一下头。   老天爷还是公平的, 不然这文武双全的,还给不给别人活路了?   陆季迟心有戚戚地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前方九公主突然惊声尖叫了起来。他心中微凛,顿时再顾不得其他了,忙夹紧马腹, 用力挥了一下鞭子。   姜姮也不再说话, 策马以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然后没一会儿, 她就远远冲到他前面去了。   陆季迟:“……”   这真是一个叫人伤感的发现。   不过她这么给力, 多少都安了他的心, 少年奋力追赶,终于在一条右侧是陡峭山坡的小道上看见了已经被追上的九公主。   也不知姜姮是怎么做到的,反正等他赶过去的时候,九公主的马已经停下飞奔的脚步,不再拼命往前冲了。   九公主惊魂未定地趴在马背上,眼泪鼻涕糊成了一团,显然吓得不轻。姜姮骑马立在她身边,口中发着一种低沉古怪的音,应该是正在安抚那失控的马儿。   陆季迟顿时就大松了一口气,没出事就好。   然而他显然放心得太早了点……   “你……怎么是你?!”却是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九公主看见姜姮之后又激动了起来,“不要脸的贱人!你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她说着就一巴掌朝姜姮挥了过去,姜姮侧身躲开,口中的音一下子停了。   九公主没打着人,心中越发恼恨,想起秦铮对自己的冷酷无情,恼恨中又添了伤心。再一看姜姮那张温婉白皙,美丽讨喜的脸,顿时百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她再也忍不住,情绪彻底崩溃地朝姜姮扑了过去:“都怪你!都怪你——!”   陆季迟简直要被这智障妹妹气死了,刚想说你他妈给老子住手,九公主身下那匹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的马儿突然又狂躁了起来。   九公主忙着行凶,没设防,一下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她吃痛尖叫,下意识就拽住了旁边姜姮骑着的小红马马尾。   小红马吃痛,高高扬起了蹄子,正专心安抚那匹疯马的姜姮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身体猛然失去平衡,朝一旁陡峭的斜坡栽了下去。   “姜姮!”陆季迟吓得瞳孔剧烈一缩,想都没想就扑身上前拉住了她的手,然而他骑术实在不怎么样,这一拉没把人拉回来,反而被她带着一起滚下了那高高的斜坡。   “十……十一哥哥?!”   头晕目眩间,九公主的惊叫声越来越远,陆季迟紧紧护着怀里的少女,心里奔过了一万匹草尼马。   ***   斜坡很陡,还高,所幸下面是一片茂盛的草地,咕噜咕噜滚了一路的两人方才没有直接去见阎王爷。   脑袋嗡嗡作响,右肩接近脖子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疼,陆季迟龇牙咧嘴地睁开眼,看见了漫天飞舞的金色星星。   “……”   静静地懵逼了一会儿之后,视线才慢慢恢复清晰,陆季迟忍痛低头,看向被自己压在身下,正蹙着秀眉一脸痛意的姜姮。   “你怎么样?有嘶……有没有事?”   姜姮也是摔懵了,半晌才慢慢摇了一下晕眩的脑袋:“我没事……”   话还没说完,身上的少年突然大惊低头:“没事个屁!你脑袋都破了!”   姜姮愣住,想说什么,右耳朵后面的头发就被人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怎么样?疼得厉害吗?头晕不晕?有没有想吐?”   他的眼睛明亮清澈,里头倒映着她的脸,还有纯粹的担忧。   姜姮一怔,心口不知怎么猛然跳了两下。她有些不自在地别了一下头,却发现自己正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腿贴腿,胸贴胸,姿势颇为暧昧。   “……我没事,殿下先起来吧。”脸上莫名有些发热,姜姮的态度却很冷静。   “啊!哦哦!”陆季迟反应过来,忙撑着手要坐起来,谁想刚一动便觉右肩一阵钻心的疼,“握草痛死爸爸了!”   这一声吼得姜姮一个激灵回了神:“……殿下没事吧?”   陆季迟没说话,抽着凉气捱过这阵剧痛,方才有气无力地挤出一句:“死不了……”   他翻着白眼蔫哒哒的样子有些可怜,姜姮同情又莫名有些想笑,忍了忍,转头朝他的伤处看去。   “肿起来了,应该是刚才滚下来的时候撞到了石头。”她说着比划了一下双手,“殿下试着动一动,看看有没有伤到筋骨。”   陆季迟忍痛照做,末了喘气道:“能动,应该没伤到筋骨。”   姜姮松了口气:“可还有其他地方受伤?”   “行了别管我了,我一大老爷们,没那么脆弱。倒是你,这撞到脑袋可不是小事,赶紧说说,头晕不晕?有没有想吐?”   姜姮一顿,摇头:“不晕,不想吐,也没有觉得疼。”   “没觉得疼?”陆季迟顿时就纳闷了,“可你都流血了!”   右耳后面确实有湿热的感觉,姜姮抬手摸了一下,摸到了少量血迹,但没有摸到伤口。   “怎么样?疼吗?”   姜姮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没说话。   陆季迟顿时就担心了,这丫头不会是摔傻了吧?   “你……”   “这血不是我的,”姜姮忍下嘴角的抽搐,指指他的脑袋说,“是殿下的。”   抬手一摸摸到了满头发粘稠的陆季迟:“……?!”   ***   陆季迟浑身都疼得厉害,完全没发现自己脑袋也受了伤,好在只是擦伤不是撞伤,姜姮用帕子帮他包扎了一下,那血就慢慢止住了。   摸了摸头上的帕子,陆季迟后怕又郁闷,这简直就是飞来横祸啊,早知道……   算了,早知道他也做不到见死不救,只是肯定不会再让姜姮跟过来了。   好心救人却被糊了一脸“贱人”,泼了一身脏水,还一路滚下山差点摔成肉饼,陆季迟想想都替姜姮觉得生气,又见她手背上一片刺目的擦痕,顿时就愧疚道:“今天的事情我会如实禀告皇兄,叫他还你一个公道。另外,那丫头骄纵任性,听不进劝,既然已经认定了秦铮喜欢你,以后见到你只怕还会无礼撒泼,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顾忌她的身份忍让她,皇兄皇嫂都是明理之人,不会任由她作天作地的。或者你跟我说也行,我肯定帮你。”   心头又是一跳,姜姮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将之压下,这才看了他一眼笑说:“那便多谢殿下了。”   她也没故意装大度说自己不介意什么的,陆季迟顿时就笑了:“行了,要不是我你也不会遇到这破事儿,说起来我也该负一半责任的。幸好你只是擦破了点皮,没受什么重伤,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家人交代。”   想起他方才奋不顾身扑过来拉住她,又紧紧将她护在怀中的场景,姜姮有一瞬恍神,但很快就摇头道:“我自己要跟来的,又不是殿下逼我,何况若不是殿下护着,我也不会只受这么一点儿轻伤。”   “行吧,那咱们算是扯平了。”陆季迟摆手,见四周安安静静的只有鸟叫声,不由啧了一声,“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   姜姮回神,想说什么,不远处隐隐传来众人的呼喊,她抬头笑了起来:“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陆季迟顿时就满意了,想了想,吩咐她说:“一会儿他们要是问起,我会说是你先发现九丫头出事,我则是半道加入的,你也记一下,别到时候说漏了嘴。”   大家都去打猎了,他们俩却孤男寡女地待在一块儿,不管起因是偶遇还是什么,传出去对她都不会是好事——这世上从来不缺心思龌龊,心怀恶意之人,陆季迟觉得还是小心点得好,毕竟她已经定亲了,该避的嫌不能不避。   姜姮明白他的意思,感激一笑,点头谢过。   “阿姮!”   没过一会儿,骆茹就带着一群人匆匆赶到了,她手里还拎着气喘吁吁的骆庭,正一脸虚弱地擦着汗,显然是被这顿狂奔给累坏了。   “姮妹妹,你……你没事吧?”   姜姮没有再看陆季迟,微笑着朝他走了过去:“我没事,叫你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骆庭先是松了口气,可随即不知想起了什么,心里忽然涌出一阵失望。   怎么就没事呢,如果她有事……   不!他这么能这样想!她是无辜的!   心下猛地一个激灵,骆庭脸色发白,飞快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姜姮。   一瞬间涌起的心虚与愧疚叫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用力闭上眼,盖住了眼底的挣扎与煎熬。   怎么办……   他到底该怎么办? 第40章   陆季迟浑身狼狈地被人抬回来时, 方珍珠正拉着楚皇后唠嗑聊家常。   深宫内院,世家大族,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劲爆八卦,婆媳俩聊得津津有味,正准备叫人拿些瓜子来继续嗨, 突然听得一阵喧哗声,紧接着便有一群人匆匆从不远处的林子里跑了出来。   “晋王殿下受伤了!来人, 快传太医!”   什么?!方珍珠一下就惊了, 抬头见自家儿子灰头土脸, 浑身狼狈地趴在马背上, 头上还贴着块染血的帕子, 顿时就没忍住站了起来。   这是被打劫了还是遇到猛兽了?!   “行了别嚷嚷了,本王没事,一点皮肉伤而已, 死不了人!”眼瞅着老妈情急之下要露馅,陆季迟忙大叫着打断了底下人的话。   方珍珠回神, 忍了忍, 重新坐了回去:“这是……好端端的,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儿, 一会儿再告诉你。陆季迟用眼神安抚她,不小心扯到伤口,又是一阵龇牙。   方珍珠看得眼皮跳了跳, 忙催人去传太医。   旁人见她这般关心陆季迟, 心中都有些惊讶, 不过晋王近来对太后百般孝顺的事儿大家都有所耳闻,因此虽然惊讶,倒也没有人觉得奇怪,顶多就是暗叹一句晋王真狡猾,太后真好哄什么的。   太医很快就来了,确定陆季迟只是看着狼狈,伤口并无大碍之后,方珍珠才放下心,转而问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姜姮和因摔下马而擦伤了手臂的九公主那也已经有太医过去了,陆季迟确定两人都没有大碍之后,便省去九公主跟秦铮表白失败那一段,把之后的事情简单概括了一遍。   “这丫头也太不像话了!都说了有标识的地方不能靠近,她怎么还直愣愣地往里头闯!”方珍珠一听就生气了,“人家姑娘好心救她,她竟还恩将仇报,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母后息怒,九丫头不懂事是她的不对,您莫要气坏身子。”楚皇后听了也有些无语,这时围猎比赛已经结束,昭宁帝也回来了,她顿了一下,转头对他道,“姜五姑娘好心救人,却因此遇难受伤,陛下……”   “朕知道,朕会还她一个公道。”昭宁帝对九公主没什么感情,这熊妹妹仗着自己出身高贵,从前可没少欺负他这个小透明儿哥哥,因此要处置她什么的,他半点儿都不觉得为难,摆摆手就道,“来人,把姜五姑娘与九公主一并请过来。”   “是。”   ***   一进门就对上了少年明亮的双眼,姜姮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快步上前与屋里几位大佬请了安。   “快起来,”方珍珠被漂亮的儿媳妇安抚了几句,这会儿已经不气了,见姜姮面容美丽,身姿袅袅,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优雅婉约,顿时就眼睛一亮,露出了痴汉……不,温和的笑容,“伤得严不严重?上过药了没有?”   佘太后和秦太妃是闺蜜,姜姮是秦太妃最疼爱的外甥女,佘太后自然是认识她的。方珍珠因此对她早有印象,只是一直也没亲眼见到过,如今一看,顿时就发现这姑娘比自己印象中还要漂亮讨喜。   哎呀,可惜已经定亲了!   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惋惜,一时澎湃极了,虽然表面功夫做的不错,别人看不出来,可陆季迟却是一眼就看透了。   他嘴角微抽,飞快地给了她一个“克制!”的眼神,被方珍珠一个“边儿去,哀家现在没心思搭理你”的飞眼给怼了回来。   陆季迟:“……”   为了美色连儿子都不要了,这些颜控真是了不得,了不得。   “多谢太后关心,只是一点皮外伤,并不要紧,太医已经帮臣女上过药了。”姜姮说完深深地向陆季迟行了个礼,“倒是连累晋王殿下伤得不轻,臣女心中实在是不安。”   “这话说的,他一个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这点伤算什么!何况哪儿就是你连累了他呢,没把你拉回来,反而跟着你一起栽下了山去,这都是他骑术不好,没有坐稳的缘故!”方珍珠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理直气壮地说,“你不必觉得不安,说来你都是为了救九丫头才会出的事,至于十一,但凡是个正常人,那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妹妹的救命恩人滚下山去,自己却什么都不做的!”   陆季迟:“……”亲妈,您可真是我亲妈!   楚皇后也是嘴角抽了一下,母后说的好有道理,但……为什么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昭宁帝则是在沉思,母后不仅性格活泼了许多,口齿都伶俐了不少,熊弟弟对她的影响还真大……   只有姜姮愣了一瞬后眨眼笑了起来:“多谢太后这样护着臣女,臣女高兴极了。”   她声音轻软,又甜又糯,双眼弯弯的样子,更是温婉可人,方珍珠顿时就觉得自己的心被击中了,她也好想要一个这样的女儿……   哇好想偷偷抱回家养起来!   正荡漾着,晚了姜姮一步的九公主进来了。   “十一哥哥!你没事吧?”她和原主关系不错,一看见脑袋上绑着绷带的陆季迟,顿时就急急地问道。   她眼中的关心做不得假,陆季迟有些复杂地看着她,心里一边是不喜,一边又没法真的丢下她不管。   她对旁人再不好,对原主却是真心孺慕的,且向来护着原主,不许旁人说他半句不好。就冲着这一点,陆季迟也没法不管她死活——既然占用了原主的身体,那么不管是好的责任还是坏的责任,他都该一并承担起来。因此在昭宁帝发话之前,少年还是开口提醒了她一下:“我没事,但是姜姑娘吓得不轻,你还不快去跟人家道歉?”   九公主却是一听到姜姮的名字就怒上心头,愣了一瞬后咬牙道:“我为什么要跟她道歉?明明是她不要脸……”   “……你给我闭嘴!”陆季迟嘴角抽搐地看着她,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一片好心喂了狗,他忍了忍,方才又继续,“要不是她,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站在这儿?那山林深处地形陡峭,猛兽蛰伏,一旦陷进去,别说你,就是我都轻易出不来!人家那是在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你倒好,恩将仇报不说,还一再出言辱骂……这就是你的教养?!”   九公主顿时就愣住了。   十一哥哥向来都是不问缘由护着她的,可如今……他居然为了一个水性杨花的贱人当众斥责她?!   其他人也愣了一下。   习惯了这熊弟弟(破晋王)糊涂作死的样子,这个,突然这么是非分明,大义凛然的,真是叫人好不习惯啊。   只有方珍珠和姜姮没觉得哪儿不对,一个面带赞同,一个目光微转地看了他一眼。   “我……”九公主那时吓懵了,并不知道自己闯进了危险的地方,听了陆季迟这话方才明白过来,只是她心中正因为秦铮伤心着,哪里能接受“情敌救了自己”这一事实,下意识就摇头辩驳道,“她才不是想救我呢!她……她分明就是想害我!是十一哥哥及时出现,她才没有得逞……对!就是这样!十一哥哥,她就是个贱人,明明都已经有未婚夫了,却还要勾着秦铮的心,我……”   她越说越委屈,忍不住就哭了起来,“我哪里比不上她!为什么秦铮看都不肯看我一眼,却对她念念不忘!他……他是不是瞎啊!”   陆季迟:“……”   这么奇葩的脑回路……妈卖批哦,他算是服气了!   其他人也是嘴角微抽,心说他要是看上你了那才是真瞎。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喜欢秦铮,别人管得着吗?”陆季迟深吸了口气,又问。   九公主抽噎了一下:“当……当然管不着!”   “那秦铮喜欢谁你管得着吗?”   “管不着……”九公主下意识脱口,待反应过来,顿时涨红了脸说,“可是我喜欢他!喜欢了他很多年!”   “那又怎么样?”陆季迟并不是很喜欢说教,但九公主这般执迷不悟,要是不一次骂醒她,就算这次罚了她,她心里还是会不服,以后还是会搞事情。再一想十公主那小丫头也暗搓搓地恋慕着秦铮……少年默默吐槽了一句“秦祸水”,然后才面色冷然道,“你喜欢他,他就必须喜欢你?那天下那么多喜欢他的姑娘,他难道都要挨个喜欢回去不成?”   九公主脸色变了变:“当然不……”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公主,他不过是个臣子,得了你的喜欢,他就该感恩戴德地接受。可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谁规定你是公主他就一定要喜欢你了?”陆季迟越发严厉地说,“你的心意被人拒绝,心里伤心难过,这可以理解,但你要怪也该去怪秦铮,拒绝你的人是他,不是别人!何况人家姑娘已经定亲,再过不久就要出嫁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这番无谓的猜测一旦传出去,会给她带去多大的麻烦?!”   心思被人戳破,九公主恼羞成怒:“可秦铮是为了她才拒绝我的!都是她不要脸地勾引了秦铮!”   “你他妈哪只眼睛看到了你就在这瞎说!”陆季迟简直被她气笑了,正要再说点什么,秦铮突然满脸寒意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臣从小就拿表妹当亲妹妹看待,公主这般污蔑臣的妹妹,臣若不能为表妹讨回公道,枉为人兄。”这青年说着就冲昭宁帝跪了下来,“求陛下为臣做主。”   九公主一下瞪大了眼:“你……”   眼瞅着她又要闹开,看够了戏的昭宁帝这才不疾不徐道:“马上送九公主回宫,幽闭三月思过,另抄经书百卷,好好长长记性。”   什么?!九公主顿时惊慌地看向了陆季迟,然而没等她开口求救,陆季迟就一脸赞同地点了点头:“好好反思,等你想明白了,皇兄自然会放你出来。”   九公主的心一下就凉了。   这还是她的十一哥哥吗?   “你……”目光扫过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姜姮,九公主忽然就悟了,“是你!是你迷惑了十一哥哥!要不然他怎么会舍身去救你,还一直帮你说话!他以前看到女人不是掉头就走就是一脚踹开,从来不这样的!”   众人皆是一愣,下意识朝陆季迟看了过来。   陆季迟心里大喊一声握草,差点没跳起来。   坑哥啊!!! 第41章   “不爱与姑娘家接触,不代表会见死不救, 若是眼睁睁看着妹妹的救命恩人遇到危险却不肯伸出援手, 那与畜生有什么区别!”   方珍珠这下是真的生气了。且不说姜姮亲爹给力,背后还站着秦太妃洛王母子以及新贵秦家, 是陆季迟就算喜欢目前也不能说出来的人,单凭她已经定亲, 再过不久就要出嫁, 九公主这话说得就叫人无法不恼火——世道苛刻,流言更是猛于虎,她知不知道自己这没根没据的一句话也许可能会直接毁了对方的人生?!   “十一不过是做了一件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情, 到你口中却成了心思不轨,别有企图,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又是为了谁才去做这些事, 你心里难道一点儿数都没有?”她沉下脸, 冷冷地看着骤然呆住的九公主说, “自己心中难过, 就去伤害无辜的人来找平衡,哪怕那个人刚刚救过你的性命, 哪怕那个人是从小就疼爱你的兄长!心性这般扭曲, 做人这般凉薄, 你真的太叫哀家失望了。”   “我不是!我没有!我……”九公主脸色发白, 下意识就想辩驳, 可话到口中, 却不知该说什么,她心里又气又慌,只觉得脑子乱成了一团。   “母后这些话也是我想说的,”陆季迟忍着把这坑货妹妹吊起来打一顿的冲动,摆摆手说,“回去好好想想,想不明白就别再来找本王了,本王没有你这样愚蠢的妹妹。”   不等九公主反应,他就让人把她带下去了。怕只是关着她起不了作用,他又向楚皇后要了两个管教嬷嬷看着她,让她们没事儿给她灌灌鸡汤,纠正一下三观什么的。   然后,这少年才嘴角微抽地看向一直在用目光暗暗审视自己的秦铮:“行了别瞅我了,我对已经有主儿的花儿没兴趣,也不会仗势欺人对你家表妹做什么坏事的。”   没想到他会说得这样直白,秦铮顿时就挑了一下眉,然后,这青年没什么表情地说了一句:“甚好。”   ……还真是不客气,陆季迟嘴角抽了抽,一时也不知道该夸他耿直还是该气他小人之心。   “另外,多谢殿下今日对臣妹的帮助。”确定他没有想作妖的意思,秦铮方才认真地冲他行了个礼。   “行了行了,母后都说了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反应,你们这搞来搞去的,弄得本王不是正常人似的!”陆季迟状似不耐地翻了个白眼,余光见昭宁帝垂着眸子笑得一脸和煦,又有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说,“这事儿说来其实都怪你,你说说你,长得凶巴巴的,也不怎么会说话,还胆大包天得连皇家公主都敢拒绝……”   他向来与九公主交好,秦铮顿时又警惕了,这破晋王不会想着想着又心疼他妹了,要来个逼婚什么的吧?   “这又臭又硬跟块石头似的,哪里有半点做祸水的潜质!也不知道那些喜欢你的姑娘到底看上你什么了!”陆季迟撇着嘴埋汰了秦铮一顿,末了不怀好意地转头对昭宁帝道,“皇兄还是赶紧给他指个媳妇儿吧,别再放他出来祸害小姑娘们的春心了!”   最近天天被亲娘逼婚的秦铮:“……”   破晋王!   要你操心!   快滚!   昭宁帝本来只是微笑,见秦铮听了这话脸色一黑,想说什么却又无法反驳的样子,顿时就眉头微挑,饶有兴趣地勾起了嘴角:“阿迟这个建议不错,你年纪也实在是不小了,不如……”   “臣还有事!臣先行告退!”这破皇帝最近特别喜欢乱点鸳鸯谱,秦铮眼皮一跳,匆匆行了个礼就逃了,连表妹都忘了带走。   “……”姜姮决定回头就跟自家舅母告黑状,面上却什么都不显,恭恭敬敬地向屋里众大佬行礼告辞,然后才带着昭宁帝赐下的一堆东西出去了。   楚皇后也送了她不少东西表示看重,还派了贴身的大宫女送她回屋。方珍珠更是对她一通好夸,并要她日后多进宫陪自己说话。   这都是无上的荣耀,众人看着羡慕坏了,纷纷扼腕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跟着九公主,来个英雄救美什么的。   至于九公主瞎嚷嚷的那些话,不论是和秦铮有关的还是和陆季迟有关的,因当时屋里没有外人,都没有传出去。   陆季迟放了心,回头对上昭宁帝温和幽深的双眼,顿时就露出了一个看似无辜实则苦逼的笑容。   他特别想跟这大兄弟发个誓什么的,表示自己只是拿姜姮当朋友看,对她没有任何贼心,只是刚才已经表达得差不多了,再解释的话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因此他忍了忍,还是忍下了开口的冲动。   也不知道这便宜哥哥到底信没信,万一他又像上次怀疑他对孟婉妍一样怀疑他……   少年心里顿时就流下了心酸的眼泪。   这回可没有什么孟春林能拿来刷好感了啊!   ***   对于陆季迟的担心,方珍珠表示无妨:“阿姮已经定亲,再过不久就要出嫁,你哥就算误会也误会不了多久,不用放在心上。”   陆季迟一想也是,便不再纠结了。   伤口有些疼,他没有再出去凑热闹,只叫人拿了几本书来打发时间。   中间陆续有小伙伴来看他,众人聊天逗乐,倒也不觉得无聊。   如此便到了晚上。   春猎一般会持续两到三天,期间帝王带着亲信留宿行宫,其他人在行宫附近安营扎寨。当然如果有事,也可以先行回家,并不会有人阻拦。   陆季迟受了伤,按说可以先回府休息,但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做,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留下来——参加不了活动,凑凑热闹也是好的。   因此吃过晚饭后,他就在宫人给自己准备的房间里躺下了。   大概是有些累了,躺下没一会儿陆季迟就睡着了,但悲剧的是,刚睡着没一会儿,他就因为翻身扯动了伤口给疼醒了。   然后,他就再也睡不着了。   “……”   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确定睡意已经跑光了之后,陆季迟心累累地捂着隐隐作痛的伤口爬了起来。   夜深人静,月色如华,倒挺适合散步赏月,他想了想,拿了件外衣披上,慢吞吞地出了屋。   春日的夜晚还带着些许凉意,陆季迟裹着外衣走在满是繁花的小径上,身体渐渐热起来的同时,心情也无端变得晴朗。   暗夜独行,花下望月,这意境,这场景,感觉分分钟就要有什么举世名作诞生了呢!   他兀自一乐,也不觉得冷了,站在花丛里拈起一朵含着露珠的花儿,想象着自己是一个诗兴大发的诗人……   灵感还在沉睡,算了,下次吧。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句的少年心下讪讪,飞快地放下手中的花朵,继续往前走。   前面不远处便是行宫里最特别的园子——泉园。泉园背靠一处断崖,其余三面皆是郁郁葱葱的竹林。园子里面有两处露天的,从山上引下来的温泉池子,池子周围还建有水榭亭台,其中一个亭子临近断崖,坐在其中能俯瞰整个九连山,视野极佳。   三更半夜,四下无人,只有偶尔路过的巡夜士兵会发出些许声响,陆季迟穿过竹林来到温泉池子边玩了一会儿水,这便爬着台阶上了一旁的临崖亭。   夜风徐徐,天空广阔,他躺在亭中的长椅上看着天上圆月,忽然有些想念现代的朋友们。   以前总疑惑为什么古人都喜欢拿月亮来寄托思念,如今他算是明白了——圆月如盘,如同人脸,又空荡荡的没有具体五官,最适合加以各种想象了。   他闭上眼,任由思绪越飞越远……   “小心脚下。”   忽然有熟悉的声音闯入耳朵,陆季迟一愣,睁开了眼睛。   “每回走到这里,陛下都会这般提醒我。”陌生含笑的女声,并不是楚皇后,少年顿时一个激灵爬起身,悄咪咪地趴着亭子的栏杆,探出脑袋往下看去。   月光穿过朦胧缭绕的雾气,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池水中,映照得四周多了几分明亮,陆季迟一眼就看见了身着月牙色常服的昭宁帝和他身边那个哪怕被雾气模糊了五官,也能叫人一眼看出这是个绝色美人的女子。   握草!这不是那谁,越王妃吗?!   陆季迟顿时就震惊了,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他们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朕在这里摔过两次,印象太深。”昭宁帝的声音温和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听起来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四周景色朦胧的原因,陆季迟总觉得里头带着几许怀念。   “两次?”越王妃有些意外,随即就笑了一下,“第一次是我十六岁那年,初次见到陛下的时候,倒不知第二次是什么时候?”   昭宁帝也笑了一下:“三四年前吧。”   “三四年前……”越王妃笑意微淡,半晌黯然轻叹,“那时早已物是人非,莫怪我不知道。”   这话说的,显然两人以前有过点什么啊!陆季迟震惊,又有一种情理之中的感觉。如果不是有过旧情,谁会大半夜跟自家嫂子出来遛弯啊?   哦不对,有过旧情也不行啊!   都已经各自成家了还孤男寡女夜半同行,怎么看都不合适吧?!   少年顿时就不赞同地拧起了眉头。 第42章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皇嫂近来过得可好?”昭宁帝语气温和, 闲话家常似的说, “还有安荣, 朕瞧她近日好像有些瘦了,皇嫂多做点好吃的给她补补,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越王妃没有说话,许久突然道:“不要叫我皇嫂。”   昭宁帝一顿。   “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想做你的皇嫂。”越王妃似乎在努力保持平静, 只是到底忍耐不住,露出了几分伤心来,“若不是祖母以死相逼, 我怎么会成了你的皇嫂?我想做的, 从来都是你的……”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昭宁帝沉默片刻, 听不出情绪地说, “皇嫂忘了这些, 好好与安荣过日子吧,皇兄善待过朕与母后, 就是为了他,朕也不会让人亏了你们的。”   “我不要。”   昭宁帝抬目看她。   “我忘不了,我也不想忘,”越王妃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那些过去是你我之间唯一留下的东西, 你让我怎么舍得, 又怎么忘得了?”   眼前的女子美如月华,就连哭泣也难掩风华,她曾是昭宁帝年少时心底最耀眼的存在,可如今……眉目温润的青年垂下长睫,盖住眼底涌动的暗流:“忘了这些,开始新的生活,不好吗?”   “不好!”越王妃说着突然上前抱住了昭宁帝。   昭宁帝愣了一瞬后就要推开她,她却不肯松手,只无法再压抑似的仰着头低泣道,“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来刺我的心?阿言,你明知道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   握草禽兽,放开那个男人!那可是你妹夫!   围观群众晋王殿下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你皇兄已经不在了,先帝与我家中的长辈也已经过世,如今没有人可以再阻拦我们了,阿言,我们……我们在一起好不好?你放心,我不要名分!我不会给任何人攻击你,诋毁你的机会,我只是想与你在一起,哪怕只是做个见不得光的影子,我也心甘情愿……”   昭宁帝不动了。   陆季迟心里顿时就握草了,大兄弟你可别忘了你是有媳妇儿的人!   而且这不仅是你老婆的姐姐,还是你嫂子!嫂子啊!再继续下去,你哥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这么多年,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你……”越王妃对此却满是欢喜,她抬头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青年,喃喃的声音里含着无数柔情。随即,她彻底不再压抑自己,足尖轻轻一点,羞怯又坚定地献上了香唇。   眼看一场奸情即将展开,陆季迟忍不住就缩回脑袋,在心里怒骂了一声狗男女,然后暗搓搓地琢磨起了怎么搞破坏才不会被发现的事儿。   “皇嫂自重。”   嗯嗯?什么?陆季迟一愣,重新探出脑袋一看,昭宁帝已经偏头将越王妃推开。   朦胧的雾气都掩不去越王妃脸上的错愕与失望,她愣愣地看着眼前明明很熟悉,却又无端让人觉得陌生的青年,眼泪忽然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她也不恼,只是满脸伤心地看着他,“当年听从家里的安排嫁进东宫,毁了与你的约定,这确实是我的过错,可祖母以死相挟,我实在没有选择……”   “朕从未因此怪过你,”抬目看着天上的明月,昭宁帝的声音温和而平静,“只是皇嫂,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一旦错过就再也补不回来的。”   越王妃怔了一会儿,突然苦笑起来:“你看着随和,其实最有主意,若当真有心想要弥补,以你如今的地位,这世上又有谁能拦得住你?”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低头擦去眼泪,“陛下也不必再拿这些虚话来搪塞我,我曾对不住陛下,又已嫁过人生育过孩子,陛下不再喜欢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今日是我失态了,看在过往情分上,还请陛下宽恕我一回,我……臣妇告辞。”   她嘴里说着告辞,行礼的动作却慢极了,陆季迟看在眼中,嘴角抽了两下。   口是心非的女人啊!   不过昭宁帝居然拒绝了她,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从刚才的对话里可以看出这俩从前是恋人,只是后来越王妃被逼嫁入东宫做继太子妃,这缘分就断了。陆季迟也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得到了就会变成蚊子血”的劣根性,尤其越王妃长得那么美,又口口声声只要他的人不要任何名分,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艳福啊,搁一夫一妻制的现代只怕都没多少人能拒绝,更别说这里是三妻四妾的古代了……   可昭宁帝居然把持住了!   果然是干大事的人!   陆季迟决定收回刚才那句狗男女,给他竖一个笔直笔直的大拇指。   “夜深露珠,皇嫂慢走,早点休息。”   昭宁帝果然也没有再出言挽留,越王妃顿时就僵了一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说的是气话啊!他听不出来?!   不对,他从前最吃这一套了,不可能听不出来,那么……   越王妃下意识握紧双拳,心里百般滋味翻腾:“临走之前,臣妇还有一句话想问陛下。”   昭宁帝顿了一下:“皇嫂请说。”   “便是我愿意放弃一切,甚至舍下越王妃的名号,陛下也……也不愿意与我再续前缘吗?”   她向来都是清雅高贵,美如仙子的,哪怕是在出身最为尊贵的前太子面前,也从来不曾露出过这样软弱得近乎卑微的一面。   昭宁帝看着她,看着她微微发红,盛满了恋慕与不舍的双眼,半天没有说话。   陆季迟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把持住啊大兄弟!虽然她这个样子确实很叫人心动,也很能击中男人软肋,可做人要有节操,不能轻易妥协啊!   想想你哥的棺材板!想想你的大美人老婆!稳住,千万别浪!   “朕不能对不起皇兄。”不知过了多久,昭宁帝终于开口了。   陆季迟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抹脸。   看个八卦看得这么心累,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极了。   “又是皇兄……又是他,若不是他,你我之间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越王妃情绪一下就激动了起来,只是她到底是个克制的人,很快就深吸两口气,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罢了,说到底还是你我无缘,我……今夜之事,还请陛下尽数忘记吧,臣妇也永远都不会再提起。”   说完这话她就走了。   夜色黑沉,没人看见她满是清泪的眼底,闪过了怎样的狠厉。   看在往日旧情上她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可他依然不肯把握……那么,别怪她心狠。   ***   越王妃虽然走了,可昭宁帝还没走呢,陆季迟缩着脑袋趴在长椅上,不敢发出声音。   这大兄弟要是知道自己撞破了他和越王妃半夜幽会,还差点旧情复燃的事儿,没准回头就得找个机会咔嚓了他灭口,他可不能冒险。   幸好之前来的时候没有被人发现,这亭子也建得高,四周又有草木遮掩,从下往上看看不见什么,否则……   陆季迟摸了摸隐隐发凉的脖子,心里不断祈祷昭宁帝赶紧离开。   然而老天爷大概是睡着了,昭宁帝不但没走,反而还在池边坐了下来。   陆季迟:“……”   正蛋疼着,昭宁帝突然出声:“行了,出来吧。”   握草被发现了?!陆季迟吓得猛然一个激灵,差点没跳起来。   “怎么,还要朕请你?”   昭宁帝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头,只一手撑着脸,懒懒地看着烟雾袅袅的池面,语气听不出喜怒。   陆季迟头皮发麻,一边僵硬地从长椅上爬起,一边飞快地在脑子里翻找着适合当下这种情况的抱大腿方式……   “陛下什么时候发现臣妾的?”突如其来的轻哼声叫陆季迟一下就愣住了。   下意识探头一看,就见一身艳丽红裙的楚皇后不紧不慢地从池子东侧的竹林里走了出来,陆季迟:“……”   原来不是在说他啊!少年猛地松了口气,随即赶紧重新趴好,不敢再冒头,只是心里却越发苦逼——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什么的,这是没完了啊!   昭宁帝依然没有回头,只不疾不徐地答道:“方才在竹林外遇到皇嫂的时候。”   那一声酸不拉几的低哼,越王妃没听见,他却是没错过。   “陛下这是在跟臣妾解释?”行宫内苑多女眷,不便安排暗卫蹲守,这附近的巡逻兵卫又刚刚离去,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楚皇后完全不知道旁边的小山坡上,还有个陆季迟正在暗搓搓地看着他们,挑着一双妩媚勾人的眼睛走到昭宁帝身边坐下,抬手就将他按倒在了池边,然后,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压了上去。   陆季迟:“……?!”   “朕不需要向你解释什么,”昭宁帝却很淡定,抬手握住她勾向自己下巴的小手,语气温和而平静,“倒是皇后,你逾矩了。”   “我是逾矩了,可即便陛下要罚我,我也要这么做。”楚皇后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开心,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对着他的嘴唇用力吻了下去。   陆季迟顿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英,英雄啊! 第43章   昭宁帝显然完全没想到楚皇后会突然霸道总裁附身, 一下被吻了个正着。他难得地错愕了一下, 想说什么, 楚皇后的舌头已经放肆地闯进来。   “……”抬手捏住她的下巴, 青年细长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皇后这是在做什么?”   “帮陛下添点新鲜的记忆,”楚皇后鼓着被他捏嘟起来的嘴巴,微喘着气说,“也省得陛下每回来到这里, 想起的都是同一件事,同一个人。”   她说的理直气壮极了,且一点儿都不掩饰自己的醋意, 昭宁帝顿了一下, 目光在她饱满艳丽的红唇上滑过:“皇后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陛下一口一个皇后地提醒着臣妾,臣妾哪里能忘?只是谁说做皇后的就不能醋了呢?”楚皇后晃了一下脑袋试图挣开昭宁帝的大手, “我喜欢你, 自然不乐意见到旁的女子亲近你。平时里看不见也就算了, 眼下既然看见了……陛下,我依然能像当初承诺的那般做到贤良大度, 不去计较,可因此生出的这点儿小情绪,怕是只能请您担待一二了。当然您若是不愿意,只管罚我便是, 臣妾自知有错, 不敢辩驳。”   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 看得昭宁帝莫名有些想笑,手上的力道也无意识地松了下来。   两人是政治联姻,昭宁帝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本以为她对自己也是一样的,没想到新婚当夜,这姑娘就女土匪似的压着自己表白了一番,还放话早晚要拿下他的心。   大家闺秀多含蓄,昭宁帝从未见过这样大胆直白的姑娘,一时惊讶又好笑,由着她闹了一会儿,方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大周百废待兴,他忙得很,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不过既然娶了她,他自然会尊重她爱护她,也希望她能做好一个皇后该做的事情。   这里头的含义楚皇后自然明白,当即便承诺在得到他的心之前,自己会做一个合格的皇后:端庄贤良,为君分忧。   这几年来她也确实做到了,只是在心生醋意的时候,却也不会委屈自己忍着,总要这么不轻不重地闹腾一番,叫他心中无奈,偏又没法真的生气。   “朕说过,朕会给你一切皇后该有的尊荣与体面,但其他的……”   “臣妾知道陛下如今无心男女之事,也不愿意耗费精力在这些上面,”楚皇后发泄完心中的不爽之后,心情就好起来了,她抬头看着身下眉头微拧的青年,自信又妩媚地笑了一下,“无妨,咱们来日方长,我有的是耐心等陛下空闲下来。”   说罢又低下头,一口咬在了他的唇上,声音暧昧地说,“眼下,咱们还是先好好享受这良辰美景春宵夜如何?”   她这一下没控制好力道,咬得有点儿重,昭宁帝吃痛,忍不住抬手在她腰上拍了一下:“越发放肆了。”   “陛下不喜欢吗?”她妖精似的看着他,眼波流转,妩媚多情,半点儿不像端庄的皇后,倒像是祸国的奸妃。   昭宁帝眸子微暗,看着她没有说话。   “在陛下对臣妾动心之前,臣妾不会要求陛下为臣妾守身,陛下若是有看上的姑娘,尽管去睡便是。您放心,臣妾虽然会吃醋,却绝对不会伤害她们的,当然……”楚皇后偏头咬住昭宁帝的耳垂,同时小手猛地往下一探,媚眼如丝地笑了起来,“前提是陛下还有那个精力。”   天天泡在御书房里忙成狗,偶尔有点空闲也总是被这妖精缠死的昭宁帝:“……”   刚刚还想点一首《真英雄》送给她,如今却只想给这大佬嫂子点烟的陆季迟:“……”   “夜晚风大,娘娘就不怕着凉?”   猛然一个天旋地转,身下的青年已经反守为攻,拉着她滑进温泉池子,将她紧紧按在了池壁上。楚皇后先是一愣,随即就看着这面上平静无波,眼底却早已暗火涌动的青年娇笑了起来。   “不怕,”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姿态风情万种,眼神勾人摄魂,“有陛下温暖臣妾么不是?”   昭宁帝眼神越发幽暗了几分,随即唇角微勾,露出了一抹往常看不见的邪气来:“既如此,娘娘一会儿可别喊累。”   楚皇后爱死他这个样子了,心尖发颤的同时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谁先喊累谁就是小狗!”   莫名的笑意与火热的情潮交织在一起,狂风巨浪般袭上心头,昭宁帝低笑出声,俯身就用力吻住了她柔软的红唇:“这可是你说的。”   月亮钻进稀薄的云层中,越发朦胧的雾气中,两人彼此交缠,开起了越野车。   猝不及防的陆季迟:“……”   所以他现在还有活路吗?   ***   临崖亭建在温泉池边的矮山坡山顶上,矮山坡整体呈上小下大的小土堆状,除了临崖的一面像是被刀切平了之外,其余几面都较为平缓。山坡上一共有两条下去的小路,一条就是温泉池子边上那道平缓的石阶,陆季迟刚才就是从那里上来的。还有一条在临崖那面的左侧,平时做爬山之用,并不危险,但曲折难行,走起来有些费劲。   为了不被大佬们发现灭口,也怕不小心看见不该看的长针眼,陆季迟挣扎片刻,决定沿着第二条路赶紧离开这里。   累死就累死吧,总比被咔嚓掉来得好。   他想着就弯着腰弓着背,借着夜色与草木的掩藏,偷偷摸摸地往那条小道上摸了过去。   原主以前走过这条道儿,他多少有点印象,再加上有月色照明,这小矮山又不高,因此他一开始并不大担心,然而……   “我他妈居然忘了我是个伤患!”走几步就扯到伤口,却又不能不继续,陆季迟再也忍不住,龇着牙流下了悲愤的泪水。   因伤口太疼,身体又很疲累的原因,他最终只能走几步休息一会儿,再走几步再休息一会儿地往下爬。   原本十来分钟就可以走完的路程,因此硬是被他走了一个多小时,等再绕过一个大圈回到屋里,天都亮了。   “……”   身心皆受到了重创的少年僵硬地往床上一趴,感觉自己已经是个废人。   “殿下,您起了吗?”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之后,有宫女进来叫他起床,陆季迟睁开眼,想抬头,却发现自己脖子疼得转不动了。   “殿下,您……您的伤口怎么越发肿了?!”   陆季迟内心苦逼面上冷静地看着那面色吃惊的宫女:“去传太医。”   宫女愣了愣,忙点头称是,然后出去一趟,不仅把太医给带来了,还把路过的方珍珠和昭宁帝也给带来了。   陆季迟:“……”   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见到这便宜哥哥。   但是他不能开口让他滚。   好气啊。   突然有点儿想继续造反了。   “昨儿不是已经没事了吗?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又恶化了?”方珍珠不知自家儿子在想什么,一看他高高肿起的伤口,顿时就心疼了。   没有美人在的时候,她这亲妈当得还是很合格的。   昭宁帝看了近来格外关心熊弟弟的亲娘一眼,转头问太医:“到底怎么回事?”   太医其实也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检查了半天之后迟疑道:“殿下这情况……看着像是长时间剧烈运动导致的,不知殿下昨晚都做了些什么?”   陆季迟心口一跳,想都没想就道:“大半夜的除了睡觉,本王还能干什么?”   “你确定?”到底是亲妈,方珍珠一眼就看出不对来了,只是打死她她也想不到自家儿子昨晚的经历这么丰富啊,因此四处看了两眼之后,她突然就拿起了他放在床边的外衣,“你是不是梦游出去爬山了?要不这衣服上怎么沾着这么多小毛刺儿?”   握草亲妈啊求求你快闭嘴!!!   陆季迟吓得差点跳起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昭宁帝的视线已经跟着方珍珠的话落在那些绿色的小毛刺上。   行宫里只有那个小山坡上生长着这样的小毛刺,其他地方摆放着的,都是珍贵的奇花异草……昭宁帝慢慢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陆季迟瞬间僵硬,脑子里诡异地响起一个旋律: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呸!   命都快没了还唱什么歌!   “我也不知道啊,那,可能真的是梦游了?哈哈,要不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被亲妈坑得一脸血的少年忍着心中惊惧,努力摆出真诚的表情,试图说服大家……嗯,主要是便宜哥哥。   然而便宜哥哥只是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他,并不说话。   陆季迟顿时就认命了。   要是这么轻易就能骗过这大兄弟,大周早亡了。   只是如果实话实说……   越王妃便罢了,重要的是楚皇后,他会相信自己什么不该看的都没有看到吗?   冒犯皇后可是大罪,如果他不相信……   陆季迟脖子隐隐发凉,僵硬地思考了片刻,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好吧,我昨晚的确去泉园爬山散步了,不过没一会儿就沿着临崖亭东面那条小道下去了……”   昭宁帝微顿,片刻看不出任何情绪地笑了一下:“大晚上的,阿迟好兴致。” 第44章   陆季迟心说哪有您兴致好, 又是和前任怀念过去又是和现任露天开车的, 面上却是干笑了一声说:“不过我不是去泡温泉的,我是去爬山的。”   “爬山?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带着一身的伤去爬山?”不明真相的方珍珠顿时就惊了, “太医赶紧过来看看,这孩子不会是摔到脑子了吧?”   陆季迟:“……”   日常不想认亲妈。   隐晦地丢给她一个“闭嘴,求您了”的眼神, 少年转头冲昭宁帝露出一个充满怀念的笑容:“临崖亭东面那条爬山用的小道,皇兄还记得么?十岁那年咱们一起去过, 当时我还不小心摔了一跤,差点从上面滚下来……”   昭宁帝没说话,只微微挑了一下眉, 似乎在说:然后呢?   “……”今天的事情显然不是一点儿回忆杀就能抹平的, 陆季迟心里发苦,不敢再废话, 忙半真半假地说, “昨晚伤口疼,有些睡不着,我便起了床去散步,走着走着突然想起这件旧事,就往泉园去了。当时约莫刚过丑时, 我去的时候一队巡逻的弟兄们正从园子里离开, 大概是有野猫什么的跑过, 他们还紧张了一下, 不过他们走得快,没有看见我。”   说到这里,他飞快地看了昭宁帝一眼,“本来想去泡个温泉放松一下,但我这不是还带着伤么,就上临崖亭赏月去了。大概待了约莫半刻钟吧,我觉得有点冷,就顺着临崖亭东面那条小道往山下走,谁想天太黑,又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竟是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下来……”   “一个多时辰……”一旁候着的太医顿时嘴角微抽,“难怪殿下的伤势会恶化成这样。”   虽然他的眼神里藏着某种看傻子时才会有的无语,但这一瞬间,陆季迟还是有点想抱住他亲一口——就是这样!继续说!不要停!这可都是佐证啊!   少年眼睛发亮地盯着自己,太医心里毛毛的,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赶紧下去煎药了。   陆季迟:“……”   “不是,身上带着伤还敢去走那么曲折的路,你小……你这孩子也太胡来了!”却是方珍珠忍不住开了口。   被坑怕了的陆季迟忙用眼神示意她:别打岔,不然你会失去我的。   方珍珠:“……?”   “母后说的是,你也太胡来了,”昭宁帝也开了口,“明知自己身上有伤,怎么不原路返回呢?何况……”   目光扫过少年红肿的伤口,青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方才做什么装傻不肯说?”   来了!   陆季迟心中微凛,面上却是尴尬道:“不是大事却是蠢事,这要是传出去,我颜面何存啊。至于为什么不原路返回……”   他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那不是怕听到不该听的话么。”   昭宁帝一顿,眼睛眯了起来。   方珍珠愣了愣,一下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她就心虚了,难怪儿子刚才反应那么大……   咳咳,罪过罪过。   便宜哥哥迟迟不说话,陆季迟顿时就忐忑了,想了想,回头拉开自己的衣领,指着那高高肿起的伤口眼巴巴地说:“疼极了,皇兄赏点儿好药吧。”   比起从前的胆大包天,嚣张狂傲,他眼下这副胆小谨慎,活泼逗趣的样子真是顺眼太多了,昭宁帝莫名想笑,心下的冷意一下散去了不少。   只是……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正好这时秦铮来了,昭宁帝目光微转,笑了一下说:“昨夜负责泉园附近巡逻的是谁?怎么阿迟被困在山上了都没有人发现?”   陆季迟心口猛然一跳,桃花眼下意识瞪大,但想起自己并没有说谎,又一下放松了下来。   一直在用余光注视着他的昭宁帝微微挑眉,心里差不多有了数。   然后,这年轻的帝王脑中便浮现了缥缈的雾气中,雪肌玉容的妻子攀在自己身上面色潮红,妩媚低吟的样子。   “晋王殿下被困?什么时候?”   秦铮惊讶的声音叫昭宁帝回了神,他面色平静地随口答了一句,心中却是轻啧一声,莫名染上了几分火热。   没有看到就好,不然……   脖子突然一凉,陆季迟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冲昭宁帝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那眼神清澈,笑容阳光的样子,顿时就驱散了昭宁帝心中淡淡的杀意,他微微一顿,再次笑了起来。   虽然不确定自己和越王妃之间的对话熊弟弟听到了多少,但看在他识趣又能哄母后开心的份上,陛下决定饶了他。只是……   “虽说与身上有伤也有关系,可那山坡并不高,寻常半柱香的功夫也就下来了,你竟花了那么长时间,可见近日懈怠了不少,”昭宁帝说着长目微闪,带着几分戏谑地笑了起来,“这样吧,以后让阿铮带着你晨练,好好锻炼一下身体。”   “晨练?”陆季迟顿时就懵逼了,这话题跳得也太快了!而且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少年僵硬地看着便宜哥哥,试图挣扎,“其实我身体挺好的,而且晨练嘛,我在家里也可以,不用特地麻烦秦将军……”   “这有什么麻烦的,他自己也每天早上都要晨练的,”昭宁帝笑眯眯地打断他的话,“且有个人一起练也不会那么无聊,阿迟就莫要推辞了。你也不必怕自己早上起不来,阿铮到时候自会安排手下去叫你起床。”   虽然不知道昭宁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破皇帝显然没安什么好心,秦铮沉默片刻,异常爽快地表示了配合:“以后每日寅时三刻,臣都会准时在府中恭候殿下。”   寅时三刻……早上四点都不到!!!   陆季迟顿时就惊呆了。   他想说你们敢不敢当个人!然而看着昭宁帝含笑的双眼,理智到底是悬崖勒马,险险崩住了。   “卯……卯时,行吗?”最终,他含泪挤出了两个字。   昭宁帝顿了顿,乐出声,然后,他笑眯眯地摇了一下头:“不行。”   陆季迟:“……”   他决定继续造反,谁都别拦着他!!!   ***   因伤口恶化的缘故,陆季迟硬生生在屋里躺了一天,等到傍晚实在躺不住了,伤口也没有那么疼了,方才起来往围场走去。   今日的比赛刚刚结束,观赛台上,昭宁帝正命人统计参赛者们的比赛成果。众人或在一旁围观,或在一旁休息,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陆季迟远远看着那边,心里有些痒痒。   今天的彩头可是昭宁帝御驾亲征,击退北戎时贴身带着的宝剑。   不说那宝剑本身就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宝物,光是它曾被大佬贴身用过这事儿,就足够让人心动了——崇拜强者是人的天性,尤其这世上的男人,谁还没有个英雄梦呢?虽然嫌弃这便宜哥哥心眼太多,还总是一副笑面虎的样子,但只要想到他曾力挽狂澜,救国于危难,又以雷霆手段稳住朝廷,还天下以太平,陆季迟就没法不敬佩他。   只可惜自己参加不了比赛,嗯……就算参加了也没法得到第一名这种事就不必提了。陆季迟轻咳一声,忍着眼馋继续往前走。   刚走出几步,就见骆庭无精打采地从不远处的净房里走了出来,陆季迟眼睛微转,上前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   骆庭吓得一个激灵回了神,抬头见是他,顿时就紧张了:“殿下恕罪!”   “骆公子?”陆季迟故作不快地哼了一声,“你这大白日的,梦游呢?”   骆庭窘迫摆手:“殿下恕罪,在下昨晚有些没睡好,所以……”   “没睡好?”陆季迟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不知骆公子是因为什么事儿夜不能寐啊?不会是还念着那位三姑娘吧?”   齐瑕和骆庭已经彻底掰了的事儿陆季迟早就知道了,这会儿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想再确认一下——婚期将近,作为朋友来说,他不希望姜姮再遇到什么麻烦。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骆庭一听这话就慌了:“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你这模样,看起来可不像是没有的样子啊。”陆季迟顿时就眯了眼,片刻冷冷一笑,上前一步,目光压迫地盯着他,“本王对姜姮无感,但她救了本王的妹妹,本王记她的情。什么三姑娘也好,四姑娘也罢,你最好给本王老实收心,好好儿地守着她过活,不然……”   晋王与九公主关系好,骆庭是知道的,听了这话也没觉得不对——当然他这会儿心慌得厉害,就算有不对也听不出来,只白着脸艰难点头道:“我……我知道了,殿下放心,我必不敢……不敢辜负姮妹妹……”   这胆敢三心二意却又不敢承担的孬样实在叫陆季迟看不上,他再次替姜姮感到了不值,但这是她的私事,他无权干涉太多,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仗着身份吓吓骆庭,令他不敢作死了。   陆季迟想着便有些郁闷,扭头说了声“滚吧”就甩袖要走。然而一转身……   “见过殿下。”   看着笑容温婉冲自己行礼的少女,陆季迟:“……!”   她什么时候来的?   “姮,姮妹妹……”却是骆庭下意识叫了一声。   陆季迟回头,见他脸色发白,眉眼愁苦,一副被凌辱了的模样,心里顿时就“嘿”了一声。   这孙子,这是在给他上眼药呢?! 第45章   骆庭哪里敢给陆季迟上眼药, 他的脸色变化那么大, 完全是因为姜姮的突然出现。   一看见她, 愧疚,心虚, 挣扎, 煎熬等情绪便齐齐涌了上来,他心中又慌又乱,脸上自然就忍不住带出了几分。   再一想如今这进退两难的处境……   骆庭眼前发黑, 整个人越发颓然。   他生得文弱白净,这个样子免不得就透出了几分可怜来。陆季迟看得手痒, 忍了忍,方才回头对姜姮哼道:“本王来的时候他就是这副死样了, 可不是本王欺负了他。”   姜姮一顿, 眼中闪过笑意:“殿下自然不会做随意欺负人之事。”   陆季迟满意了,挑眉给了她一个“你很有眼光”的眼神。   姜姮眼中笑意更浓,想起他方才冷着脸威胁骆庭的样子,心头轻轻动了一下。   这个人真的很好,可惜……   可惜?   这个无意识浮上心头的词叫她蓦然一怔, 笑意有一瞬凝固。但很快, 她就恢复了平静:“阿茹正找你呢, 骆哥哥,我们快过去吧。”   骆庭回神,勉强牵了一下嘴角:“好。”   “那殿下……”   “走吧,本王也是去看热闹的。”   姜姮福身称是, 余光瞥见他走路的姿势似乎有点僵硬,不由一顿:“殿下的伤……”   陆季迟实在不想再提起昨晚的破事儿,不等她说完就嘴角一抽:“太医说好多了,你不必挂怀。”   姜姮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儿说不上来的烦乱,她稳了稳心神,开始思索个中原因。   还没想明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人群便开始骚动。   “老虎!怎么突然跑出来一只老虎!”   “还有野猪!不对,除了野猪还有……”   “熊和豹子!天呐!它们朝我们扑过来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三人皆是一惊,陆季迟定睛看去,脸色顿时就变了。   竟是一群深山老林里才会有的大型猛兽突然从观赛台右侧的小树林里冲了出来!   方珍珠楚皇后等人都在那,还有昭宁帝,他就坐在观赛台的主位上,正准备赏赐今日拔得头筹之人,众人大惊,忙高声喊道:“来人!护驾!护驾!”   秦铮反应极快,立马就带着禁卫军对这些不速之客进行了围剿。然而这些猛兽也不知怎么回事,竟一改遇到危险就躲开的本能,只一个劲儿地龇着尖利的牙齿往前冲,哪怕受伤了也不肯停下。   禁卫军们始料未及,好几个人不慎被咬伤。   野兽们见了血更加兴奋,嘶吼着朝观赛台上扑去,众人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抱头逃窜。   方才还笑声和乐的围场,顿时就乱成了一锅粥。   “这……这是!”   骆庭顿时吓软了腿,姜姮倒是冷静,一把拉住了拔腿就要往前冲的陆季迟:“殿下这个时候冲上去,不但帮不了忙,还可能会帮倒忙。”   陆季迟猛然回神,深吸了口气:“你说的是。”   他紧紧盯着被一队禁卫军牢牢护在中间的方珍珠几人,心里的焦灼感稍稍平息了几分。   这些猛兽虽然看起来凶狠异常,但禁卫军们也不是吃素的,想来很快就能调整好状态,控制住场面。   少年拧着眉头等了一会儿,确定双方虽然还在厮杀,但场面已经得到控制之后,便再也按捺不住,快步跑了过去。   “母后!”   听到儿子的声音,被这血腥一幕吓呆了方珍珠一个激灵回了神:“儿……”   “您没事儿吧?”陆季迟上前就握住了她冰凉的双手,“有没有吓到?”   他的手心里全是汗,显然刚才也很是紧张,方珍珠理智回笼,重重吐出了一口气:“没事……倒是你,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么,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躺着无聊,便出来看看,没想到……”突然感到一束熟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陆季迟一僵,忙转头冲昭宁帝和楚皇后行了个礼,“皇兄皇嫂可都还好?”   云淡风轻地坐在那,眉头都没怎么动过的年轻帝王微微一顿,目光缓缓扫过了熊弟弟和自家亲娘交握的双手。片刻,他才意味不明地答了一句:“朕没事。”   “本宫也没事。”楚皇后只是最开始的时候吓了一跳,很快就淡定了,见方珍珠虽然已经回神但脸色还是有些不好,忙安抚道,“母后莫怕,有陛下和秦将军等将士们在,这些畜生伤不到咱们的。”   她年纪轻轻的,却比自己冷静多了,方珍珠觉得有点儿丢脸,一把甩开陆季迟的手说:“哀家不是怕,只是这个……这么多血,哀家看着有点儿晕而已。”   嗯,就是这样,她说完还严肃地点了一下头。   陆季迟:“……”   看来是没什么事了。   “陛下,都已经处理好了。”这时秦铮满身血腥气地走了过来,他身后不远处倒着十来具猛兽的尸体,另外还有几只还在垂死挣扎,禁卫军们正在做最后的处理。   昭宁帝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地说了两个字:“去查。”   这些猛兽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且它们的样子明显不正常……秦铮目光冷厉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去安排了。   “陛下,那这奖赏之事,咱们还继续吗?”一旁捧着宝剑的林福来突然上前两步问道。   幽深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昭宁帝眼睛微眯,点了一下头说:“继续。”   费心安排猛兽突袭,不可能只是为了吓唬人,这件事,还没完呢。   “是,”林福来应声,随即转头看向众人,高高托起手中的宝剑,“陛下有令……”   话还未完,眼神突然一变,这胖胖的总是笑眯眯的老太监竟猛地一个转身,舞着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匕首狠狠刺向昭宁帝。   “陛下小心——!”   事发突然,林福来与昭宁帝离得又很近,众人惊骇之余,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泛着冷光的匕首直直地刺进了……   “阿迟!!!”   方珍珠的尖叫声令所有人都惊呆了。   晋王……那个野心勃勃,素不安分的晋王,他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在千钧一发之际扑上去替陛下挡了刀子?!   这……他们不是在做梦吧?   就连昭宁帝也看着猛然倒在自己身上的熊弟弟切切实实地愣住了。   “都……都愣着做什么?”陆季迟疼得直抽凉气,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捂住自己血流如注的腹部,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叫……叫太医啊……”   妈耶没看他都快被捅穿了吗?还一个个傻乎乎地杵在那,猪队友啊!   昭宁帝猛然回神,见他满脸嫌弃,心里复杂极了的同时竟有点想笑。   “为什么这么做?”他顿了一下,用一种与过去完全不同的目光看着这与过去完全不同的熊弟弟,“阿迟以前……不是一直想取代朕吗?”   林福来是打从他出生起就一直守在他身边的老人,昭宁帝虽早有防备,却也实在没想到最终动手的人会是他。而他对他十分了解,下手又狠厉,如果不是陆季迟,昭宁帝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开这一刀的。   可陆季迟……为什么呢?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提起这件事,陆季迟愣了愣,突然就反应了过来——握草自己这下意识救的可不是普通人啊!   这事儿关系到他的脑袋能不能彻底保住,甚至顺利的话……也许他以后就再也不用夹着尾巴做人了!少年顿时就激动了,忍着身上的剧痛,用一种深沉敬仰的目光看着他:“从前我……我不懂事,总觉得自己不比……不比皇兄差,可那日的梦里,母妃……母妃要我睁眼,好好看看如今的大周……我……我听她的话去看了……然后终于明白,这天下可以没有我,却不能没有……没有皇兄……”   前面的话是假的,可后面的话却是真的。   大周刚摆脱亡国之险,如今百废待兴,处境算不得很好。昭宁帝膝下又只有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儿子,他要是在这种时候出了什么意外,大周必然会再次陷入内忧外乱的危险之中,而这一次,也许大周百姓们面对的,就是真正的国破家亡了。   陆季迟这么想着,就觉得自己真是伟大极了,简直就是传说中那种救国救民的英雄!   昭宁帝不知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嘚瑟,只低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弟弟,心中复杂地笑叹了一声:“朕本该命人细查之后再行判断,可这一次……朕竟想直接相信你。”   “你信我……我……我不会再让你失……失望……”陆季迟心中一喜,谁想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一黑,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昭宁帝笑意一凝,低头一看,发现陆季迟伤口流出的血竟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   匕首上还抹了毒!   意识到这一点,青年眼底猛然一沉:“快传太医!”   “母后!母后您怎么了?!”   却是方珍珠受不住这样的惊吓,两眼一翻背过气去了。   场面顿时乱成了一团。   不远处,姜姮用力抿住了自己隐隐发白的嘴唇。   急促跳动的心脏和背后那股渗人的寒意叫她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如果可以……   目光扫过一旁正在擦汗的骆庭,姜姮闭眼盖住了眼底的复杂。   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明白。 第46章   陆季迟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三天。   三天后, 他终于死里逃生醒了过来。   方珍珠没忍住, 眼睛一下就红了:“臭小子, 老娘还以为自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呢!”   她一脸憔悴,显然这几天过得很不容易, 陆季迟心中歉疚, 面上却是咧了咧干涩的嘴巴说:“哪儿能啊……亲妈都在这呢,我这做……做儿子的,哪敢丢下您一个人……”   方珍珠眼泪流了下来, 连拍了他手臂两下骂道:“不孝子!谁让你逞英雄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差点就两腿一蹬去见你那死鬼老爸了!”   林福来那一刀是奔着昭宁帝的要害去的,虽然陆季迟扑过去的时候角度有差, 没被刺中目标位置,但也离得不远, 再加上那匕首上还抹了剧毒, 这要不是太医反应快,陆季迟又实在命大,这会儿他身体都该凉透了。   越想越后怕,方珍珠霍然抬起头,“这破地方是不能再待了, 回去!一定得想法子回去!”   她显然是吓得狠了, 陆季迟顾不上询问具体情况, 忙安抚道:“珍珠女士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现在,劳烦您老人家先给我倒杯水好不?我喉咙……喉咙快烧起来了……”   他一脸故作出来的苦逼,方珍珠想哭又想笑,忍不住轻拍了他一下, 这才一边起身去倒水一边高声喊道:“来人,十一醒了,快让太医进来看看!”   昭宁帝遇刺,围猎比赛自然没法再继续,众人因此三天前就启程回京了。想着陆季迟情况危急,府里又没个能照顾他的人,昭宁帝便把他留在了宫里,命太医随身照看。   而眼下屋里之所以没人,是因为方珍珠怕自己绷不住会哭,让他们都出去了。   “见过太后……”   候在外间的太医听到传唤声,忙起身走了进来,方珍珠着急,不等他说完就摆手道:“不必多礼,快看看十一怎么样了。”   “是。”   太医不敢耽搁,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检查了一下陆季迟的身体。然后,他抬头笑了起来:“禀太后娘娘,晋王殿下已经脱离危险,没有大碍了,只是还需好生调养一段时间,方才能够彻底康复。”   心头大石重重落下,方珍珠用力吐出一口浊气:“好,辛苦你们了。”   太医受宠若惊,忙道不敢。   方珍珠心中高兴,让人赏了一干人等,又吩咐宫人去熬粥,这才彻底缓过神来。   正想说什么,昭宁帝来了。   儿子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随时都有可能没命,她哪里还有心思去演戏,因此这几天……想起昭宁帝望向自己时越来越深沉的目光,方珍珠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这便宜儿子肯定看出不对了,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陆季迟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好,只是昭宁帝已经进来了,他再蛋疼也只能先忍下:“见过皇兄……”   “行了,你才刚醒,好好休息,不必在意这些虚礼。”陆季迟昏迷这几天,昭宁帝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摸得差不多,因此这会儿面对脸色苍白,失去了往日鲜活的弟弟,他的眼神比过往任何时候都要温和。   看来这刀没白挨啊!陆季迟见此心中一喜,末了眼睛微转,看似理直气壮实则试探地说:“臣弟这回可是立了个比上回还大的功呢……皇兄准备怎么赏我啊?”   这么不客气,顿时就叫昭宁帝笑了起来:“阿迟想要什么?”   他显然喜欢直接简单一些的人,正好陆季迟也不喜欢太复杂的生活方式,因此喘了口气便笑道:“皇兄那把宝剑已经赏出去了吧?”   昭宁帝有些意外,挑了一下眉说:“你想要?”   陆季迟果断点头,暗搓搓地拍马屁道:“那是皇兄击退北戎,复我大周的象征,是一柄真正的英雄之剑,这天下谁会不想要呢?只是既然已经赏出去,咱们也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皇兄,听说你那还有一把名唤寒凛的匕首,也是当年征战北戎时随身携带的,臣弟想要那个,皇兄把它赏给我吧?”   他眼睛闪闪亮亮的,脸色虽然苍白,笑容却很灿烂。想起自己儿时养过的那只小黄狗也是这般逮着机会就讨赏,昭宁帝长满棱角的心忽然微微一软。   “知道了,”他笑了一下,随口道,“别的呢?”   “别的?”陆季迟先是一愣,随即就兴奋了,“还可以要别的啊?”   除了那把寒凛,他显然没想过再要点别的,昭宁帝想笑又觉得新奇,这样的熊弟弟竟然还挺可爱的?   “看来阿迟并没有什么其他想要的,那朕……”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陆季迟一听,顿时就急了:“别别别!我还有想要的!我有!”   送上门的宝贝谁不要谁是傻子!   昭宁帝没忍住笑了出来,片刻挑着眉头啧了一声:“还真是半点都不客气。”   “都是一家人,这客气来客气去的多见外啊,臣弟想与皇兄做真正的兄弟,可不想再像以前一样了!”陆季迟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就你那赏人从来不赏贵重值钱东西的抠搜样儿,我要是客气了,你还不马上顺水推舟啊?我才不傻呢!   刚拨出一笔巨款去搞互市,如今确实再次成为了一个穷逼的陛下还不知道自己被吐槽了,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这找着机会就顺杆爬的熊弟弟,意味不明地说:“那阿迟说说,你还想要什么?”   “臣弟还想去皇兄的私库里看看。”   “……嗯?”   陆季迟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嘿嘿一笑说:“臣弟这会儿脑子还迷糊着呢,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自己还喜欢什么,不如等我伤好之后,皇兄领我去你的私库里挑一挑啊?”   昭宁帝顿时就觉得这弟弟要上天。   居然把主意打到了陛下的私库里去!   那可是连皇后娘娘都没有进去过的地方!   里头藏着陛下费尽心思搜集来的宝贝,那是谁都不给看的!   他还挑一挑……   当挑大白菜呢!   “皇兄放心,臣弟肯定不会把皇兄的私库搬空的,就两……三样,我就从里头选三样东西,行不?”   昭宁帝很想说不行,但看着少年毫无血色的嘴唇与消瘦了不少的俊脸,到底是眼皮微抽,有些肉痛地应了一声:“……等你伤好的。”   “多谢皇兄!”心疼吧?心疼就对了!陆季迟面上感激,心下却是哈哈一笑。   农奴翻身做地主的感觉简直不能更棒!   正嘚瑟着,玉容端着药碗进来了:“太后,陛下,晋王殿下的药来了。”   浓烈的苦味迎面扑来,少年笑容一僵,脸色顿时就变了:“一定要喝?”   “太医吩咐过了,一定要喝。”   陆季迟沉默片刻,抬头看向昭宁帝:“这个,我刚刚想了想,三这个数字好像不大吉利,不如咱们再多……”   昭宁帝没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金口已出,不会再改,你死心喝药吧。”   突然感觉自己亏大了的陆季迟:“……”   谁来把进度条往前拉一拉,殿下他重重有赏!   ***   到底刚刚醒来,精神还不大好,喝完药之后陆季迟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闭上眼睛之前,他暗暗给了方珍珠一个“他要是问你你就先装傻,等我醒来再说”的眼神。方珍珠几不可见地对他点了一下头,然后他刚一睡过去,就转头看向了昭宁帝:“哀家有些话想跟陛下说。”   昭宁帝一顿,长目微闪地笑了一下:“正好,朕也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母后。”   方珍珠心头顿时就咚咚跳了两下,心说妈呀这便宜儿子果然发现她的不对了,然而面上却很努力地保持了平静。   “哀家要回宫了,咱们边走边说吧。”   “好。”   母子俩这便出门往寿宁宫走去。   正是午后,春光大好,阳光暖暖的,驱散了方珍珠心底的不安。她默默酝酿片刻,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陛下是不是很疑惑,哀家为什么这么关心十一?”   “是有些不解,”昭宁帝神色温和地看了她一眼,“朕记得母后从前最不喜欢十一了,您总担心他会害我,总提醒朕要防备他。可如今……母后倒似乎更关心他,也更在意他了。”   “陛下想知道为什么吗?”   这张脸依然是他熟悉的模样,可她的眼神,却无端地叫昭宁帝觉得心悸。他下意识不想再问下去,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想知道为什么。   “想,”青年沉默片刻后笑了一下,眉目温润的样子,看起来沉稳而可靠,“不瞒母后,朕心里确实非常好奇。”   好奇在他面前从前都是木讷寡言的母亲,为什么在另一个她从前满心厌恶的孩子面前,却可以那样鲜活温柔。 第47章   方珍珠看着昭宁帝没有说话, 半晌突然抬手冲他抱去。   昭宁帝错愕, 下意识就侧身躲了开。   “母后……”   见他反应过来后笑容微顿, 似有歉意,方珍珠笑了起来:“不习惯是不是?”   不等昭宁帝回答, 她便轻轻摇了一下头, “陛下不必觉得抱歉,因为哀家同样觉得很不习惯。”   昭宁帝愣了一下。   “这其实都是哀家的错……”方珍珠抬头看向远方,一边翻看脑子里佘太后的记忆, 一边收了笑意叹道,“哀家是女儿, 打从出生起便不得祖父祖母与父亲的喜欢,母亲也更喜欢弟弟, 很少陪伴我, 只教导我要乖巧,要懂事,要恪守女德,要少说话多做事。哀家因此习惯了清净的生活,也习惯了沉默地对待所有人和事。”   昭宁帝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听着, 方珍珠也没有看他, 继续说道,“就连陛下……陛下刚出生的时候,小小一团,玉雪可爱, 我心里高兴极了,想抱你,却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抱,因此在床上僵坐了一下午……”   昭宁帝心头微动,看不出喜怒地问:“母后是怕伤着朕?”   “是。”回头看着他温润的脸,方珍珠心中怜惜地说,“哀家没怎么被人抱过,也没有抱过别人,因此很怕伤着你。”   佘太后心里满满的全是对昭宁帝的爱,可这些爱太过浓烈厚重,打小就被亲人忽视冷待的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反而越是想亲近,心里便越发情怯。   因此,虽然自小在她身边长大,但昭宁帝与她其实并不亲近,至少在昭宁帝的印象中,他的母后几乎没怎么抱过他,也从来没有与他单独相处超过半个时辰。她总是在他的身后偷偷看着他,可每当他伸手想要她抱抱的时候,她又会慌张退开,将他交给奶嬷嬷。   久而久之,他便不再渴求母亲的怀抱。而佘太后,远远看着自己的孩子,默默地,没有什么存在感地关心着他,也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同样都是做母亲的人,方珍珠很同情佘太后,可这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却更叫她忍不住开始心疼昭宁帝。   虽然他是权掌天下的一国之君,英明强大,令人敬畏,但此时此刻,不知是不是受了脑中佘太后记忆的影响,他在她眼中忽然就成了一个孩子。   一个和陆季迟一样普通的,平常的孩子。   “我不知道陛下有没有怨过我,可我无时无刻不在怨自己,”帮佘太后把藏在心底的心意全部说出来,这是方珍珠唯一能帮她做的事情,“身为一个母亲,我给不了我的孩子一个母亲该给的温暖,叫他只能暗中羡慕别人,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偷偷地抱着自己的枕头喊娘亲……”   这件事情真的太叫人心疼了,方珍珠不用装,脸上就露出了疼惜之色。   昭宁帝一怔,有些不自在,那是他六七岁时的事情了,没想到母后竟然看见了,并且至今都还记得。   “你是我唯一的孩子,在这世上,我最爱的人就是你,陛下,过去是我做的不够好,可今后……也许你已经长大,不再需要母亲的陪伴,但不管怎么样,母后都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   方珍珠和佘太后不一样,她认为爱是一定要表达出来的东西,所以平时虽然总逮着儿子怼,但该表达的时候却也从来都不会含糊。   陆季迟小时候就没少听类似“妈妈爱你”,“阿迟是妈妈的小宝贝”,“妈妈最爱阿迟了”这种肉麻的话。当然亲亲抱抱什么的更是少不了,五岁以前,陆季迟有一阵儿总害怕自己脸皮会被老妈亲破。不过方珍珠很注重两性教育,陆季迟上小学之后,她就不再总是抱他亲他了,也会教他不能让别人亲以及不能随便亲别人。   陆季迟性格开朗,待人热情,与她的教育分不开关系。   而昭宁帝……   对不起陛下从来没听过这么直白的话。   “你是谁?”一瞬沉默后,年轻的帝王笑意一淡,目光压迫地盯住了方珍珠,“朕的母后从来不会与朕说这样的话,说,你到底是谁?”   方珍珠被他这么一看……   差点跪下喊饶命。   夭寿啦!这孩子咋这么敏锐?!   为了掩饰心中惊慌,她猛地一掐大腿,红着眼睛叹道:“哀家突然改变这么大,陛下会惊讶也是正常的,可……”   她摇摇头,“哀家从前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意,是十一教会了我,陛下不妨听我说完再下决断。”   昭宁帝一怔,心中因那几个字而生出的波澜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有些复杂地垂下眸子,片刻才道:“母后请说。”   方珍珠稳了稳心神,开始忽悠:“从前哀家确实非常不喜欢十一,也总担心他会对陛下不利。最开始他变得殷勤时,哀家也怀疑过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因此才想着将计就计,也好替陛下好好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倒确实是佘太后会做的事情,昭宁帝目光幽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可接触多了之后,哀家意外地发现这孩子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坏,甚至,他其实很善良,也很体贴。譬如不管哀家做的东西多么难吃,他都会忍着吃完,却又不会昧着良心说好吃,只会真诚地鼓励哀家,下回一定能做得更好;再譬如发现哀家的鸟儿不小心吃多了时,他会一边说它笨,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它揉肚子,以免它撑坏;还有,看见玉容的腰线不慎绷开时,他也会小声地告诉哀家,让哀家去提醒她,而不是自己就急吼吼地嚷出来,叫她羞窘尴尬……”方珍珠说着叹了口气,“这时哀家才发现,他不过是一个被人宠坏的孩子,也许行事嚣张,也许脾气张狂,可骨子里却是好的。”   昭宁帝沉默了,他平时忙于政事,没有多少时间陪伴母亲,即便是来请安,也总是匆匆就走。下面的人有眼色,也不会向他禀报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因此他完全不知道熊弟弟在母后面前,竟是这样的。   方珍珠用余光悄悄打量着他,见他神色似有缓和,心中微微一松。   她做对了。   也许在其他方面,昭宁帝很强大很厉害,可在自己的母亲前,他只是一个曾经渴望与母亲亲近却从未真正得到过的孩子。虽然这个孩子已经长大,已经不再需要那样直白的亲近,但童年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方珍珠觉得,他心里某个地方,一定对此留有遗憾。   而这些遗憾,某种意义上也是他的弱点。   为了自己,也为了佘太后,方珍珠想帮昭宁帝把这一块补上。   “有一日,哀家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一条陛下小时候用过的小毯子,因此想起旧事,心中十分难过。这时十一来了……”方珍珠开始瞎编,“我也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也没有问我,只是却突然与我聊起了自己与容太妃母子相处时的趣事。我起初不明白,后来听着听着,便渐渐开了窍。自然,一开始我也只是有些明白,却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十一……陛下应该也看出来了,那孩子敛起身上锋芒之后,其实很招人疼,哀家看着他,忍不住就想起了陛下小时候,因此渐渐的……”   渐渐地便把对他的愧疚与后悔,都弥补在了熊弟弟身上。   方珍珠没有继续说,昭宁帝却看懂了。   他心里说不出的复杂,还有些难以言喻的酸涩,却再没了怀疑的理由。   虽然有些地方是胡编乱造的,可方珍珠说的都是佘太后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并不算是骗他——既然不是谎话,那就没有所谓的看穿或是看不穿了。而她和陆季迟关系渐渐“变好”的事情,也全都有迹可循,并非完全凭空捏造。   如此一来,动机,理由,证据便全都齐了。   “方才……是朕无礼了,还请母后恕罪。”不知过了多久,昭宁帝终于开了口。   过关了!方珍珠猛然松了一口气,面上却只是红着眼笑道:“无论陛下做了什么,哀家都不会怪陛下。”   昭宁帝看着她,许久,低声道:“其实朕做得也不好,朕平日里总是忙着前朝政事,疏于关心母后,如果,朕也能像十一一样……”   他和佘太后一样不擅长表达心意,也从来没有对谁说过心里话,可这一刻,看着眼前的母亲,他却莫名有一种不能不说的感觉……好像再不说,她就永远不会知道了。   这种感觉来得很诡异也很突然,昭宁帝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脱口而出。   方珍珠顿时就愣住了,随即心里不知怎么忽然一阵剧烈的揪痛。她无法自控地伸出手,用力抱住了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是母后没有教会你,言儿不必苛责自己……不管怎么样,言儿都要记住,你是母后最爱的孩子,母后永远爱你。”   有那么一瞬间,昭宁帝有种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的感觉。   而方珍珠说完这话后,心里也猛然一轻,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离开了。   那是佘太后吗?   方珍珠不知道,但看着眼前略显僵硬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青年,她的眼眶忽然就湿了。   放心吧,我会替你照顾他,疼爱他,把他当成亲生儿子来对待的。   你……走好。   清风拂过,清雅的花香中,似有妇人不舍低叹:多谢。   ***   第二天陆季迟听说这件事,吃惊又惊悚:“所以你的意思是……佘太后之前一直都还在你这身体里没有离开?”   “与其说是她的人,倒不如说是她的执念吧。”方珍珠摇摇头,“虽然一开始就决定要帮她照顾儿子,但说实话,一个陌生人,还是高高在上,多看一眼就叫人害怕的皇帝,我实在不知道该做。她可能是不放心吧,所以残留在身体里的执念才迟迟不散。”   “那现在……”   方珍珠看了他一眼:“现在他才是亲生的。”   陆季迟:“……那我呢?”   “垃圾堆里捡来的。”   捡来的就捡来的,还非要加个垃圾堆!陆季迟顿时就翻了个白眼:“再见,我去找我亲妈了。”   方珍珠瞅了他一眼:“去啊,爬着去吧。”   “……嘲讽伤患什么的太过分了啊!”   这厢母子俩轻松说笑着,那厢的荣国公府里,姜姮却有些出神。   “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姜辞的声音让姜姮回了。想起月圆方才说的,陆季迟已经脱离危险一事,她微微一笑,心中缓缓舒出了一口气。   “骗人,”姜辞拧眉,“姐姐这两日总心神不宁,分明就是有心事。”   姜姮低头看他,笑了一下说:“这不是婚期将近了么,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一旁月圆听到这话,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住了。   姜辞背对着她,倒是没有看见,只眨着黑亮的大眼睛问道:“真的?”   “真的。”见弟弟还想说什么,姜姮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方才阿和跟你说什么了,你们笑得这样开心?”   “也没什么,就是些府里的八卦。”   姜辞说完就要继续问,被姜姮打断了:“是么,也说来叫我听听如何?”   姜辞无奈,小大人般看了她一眼,不再继续追问:“祖母昨儿逛花园的时候被二伯娘养的猫吓了一跳,差点摔倒;大伯父跟友人出去喝花酒的时候,抢了刑部侍郎家的大公子看上的姑娘;还有四姐姐,听说她最近迷上了听戏,没事儿总约好友去城东的梨园……”   姜姮笑眯眯地听着,心思却有些散乱。因此姜辞说的这些话,她只过了一遍耳朵,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尽数听进心里,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从来都觉得戏子卑贱,上不得台面的姜媛为什么会突然开始喜欢听戏”这个疑点。   “好了,你休息吧,我也有些累了,回屋睡会。”   姐弟俩又随口聊了几句,姜姮就起身回屋了。   刚进门,月圆便忍不住开了口:“姑娘既然心悦晋王殿下,为什么不干脆和那姓骆的退婚?反正他的心思也不在姑娘这,无所谓对得起对不起。” 第48章   这几天因为陆季迟生死不明的事情, 她的心神有些不宁, 月圆是她的身边人, 又自小与她一起长大,姜姮并不意外她能看出自己的心思。   听了这话, 她没有马上回答, 只慢慢走到窗边站定,方才看着外头的无边春色说:“我决定嫁给骆庭,从来都不是因为他这个人, 母亲的遗言和安姨的心情才是我真正在意的东西。如今婚期将近,我若是在这个时候提出退婚, 你让安姨怎么接受?”   “咱们可以设计叫骆庭主动提出!反正他也不想……”   “不论是谁提出,安姨都免不得会伤心。她身子骨不好, 万一因此出了什么事, 你叫我心里如何能安?何况……”她转头笑了一下,“这世上美好的东西很多,但大多只适合远观,情爱之事便是如此。不然,你看这世上最初恩爱不疑, 最后却反目成仇的例子还少吗?退一步说, 就是不至于反目成仇, 可人心易变,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彼此忠守一生呢?倒不如一开始就保持距离,还能留个美好的念想。”   “可姑娘这样好,骆庭那样的人根本配不上你!”月圆急了, 胖胖的脸皱成一团,“月圆没有喜欢过人,也没想过要嫁人,所以不知道姑娘这话说的对不对,但我总觉得嫁给自己心仪的人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姑娘就真的不想试试吗?”   姜姮没有说话,半晌才道:“晋王……我确实有些喜欢他,但就算我真的想试,那个人也不会是他。”   月圆不明白:“为什么?”   “先不说他喜不喜欢我,便是喜欢……皇家宗室,权力纷争,纵然有真心作伴,于我而言也太过复杂了些。”姜姮摇头,双目清亮如水,“嫁个普通人,过简单的生活,护着阿辞平安康顺地长大,这才是最适合我的活法。”   发现自己对陆季迟动心之后,她不是没有犹豫过,只是这一点点心动,还不足以她失去理智,为此奋不顾身。   所以……就这么远远看着吧。   也挺好的。   看着窗外繁花,少女有些怅然也有些释然地笑了起来。   ***   时间如流水,转眼已是大半个月后。   陆季迟的伤渐渐愈合,这日终于能下床了。   “在床上躺了那么久,可闷死我了,走走,进宫找皇兄讨赏去!”   外男不好在宫里久留,因此脱离危险之后,他就回自家王府养伤了。   “多讨点儿啊,”说话的是魏一刀,这大兄弟被陆季迟差点挂了的事儿吓到了,如今心里还有阴影,因此一说起这事儿,忍不住就撺掇道,“要对得起殿下身上这伤才行。”   陆季迟乐了,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我一定挑最贵的讨。”   心疼死他那倒霉哥哥!   “可惜只能讨三样,不能全要。”   看着这满眼都是“狗皇帝可真小气”的哥们,陆季迟:“……”   全要?   跟一个守财奴狮子大开口什么的,怕不是找死哦!   他嘴角微抽,摆摆手道,“备车吧。”   魏一刀回神:“是。”   两人这便进宫去了。   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皇宫。陆季迟捂着还有些隐隐作痛的伤口下了马车,慢慢往宫里走去。   这闷在屋里久了,树上的母猪都能看成天上的仙子,更别说皇宫奢华,处处都是美景。少年心情大好,走着走着,忍不住哼起了小调儿。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也带着成年男子的醇厚,听起来十分悦耳,路边假山后的姜姮微微勾唇,眼中笑意如水荡开。   看来确实如月圆所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很好。   “谁?!”   魏一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姜姮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没想到自己都刻意躲起来了,还能被只是路过的他们发现。   不过想到魏一刀的身手,她又不觉得惊讶了。   “怎么了你,一惊一乍的?”   “殿下,那假山后面有人在偷……”   虽然不想再与他有什么往来,但既然已经躲不开,她也不至于落荒而逃。姜姮收拾了一下心情,慢慢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见过晋王殿下。”   “姜姮?”陆季迟惊讶,随即就挑眉笑了起来,“怎么是你啊,躲在那后面干嘛呢?”   “那处风景不错,臣女一时忘情,所以……”姜姮微微一笑,面色如常地说,“姨母正在宫里等着臣女过去,臣女先告退了。”   她看起来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但说话间的态度却明显生疏客气了许多,还有……   “这就要走?你都不问问我伤好没好啊?”   姜姮一顿,垂目笑答:“殿下既然已经能走路进宫,料想伤势已经大好。”   “料想……”陆季迟忽然就不开心了,“你又不是太医,万一料想差了呢?”   他斜了她一眼,轻哼,“咱们好歹也共患难过,你这也太没良心了。”   姜姮有点儿想笑,忍住了,只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唇,从善如流道:“是臣女的不是,不知殿下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总觉得很敷衍怎么回事?算了算了,不跟小姑娘计较。陆季迟哼哼一声,甩了甩胳膊,“还行吧,太医说可以下床活动了,只是还不能剧烈运动。”   姜姮笑了一下:“如此,恭喜殿下。”   陆季迟看了她一眼:“你呢?之前那些擦伤都好了没?”   “多谢殿下关心,都已经好……”   “这叫好了?都留疤了!”   飞快地将露在外面的右手往袖子里一缩,姜姮淡然地摇了一下头:“不过是一块小疤,并不碍事。”   确实只是一块小疤,半个指甲盖那么大,长在她的手背关节处,看起来并不十分明显。但她的手白皙好看,突然间多了块粉色伤疤,看起来还是很碍眼的。陆季迟啧了一声,下意识道:“回头我问问太医,看看有没有什么祛疤的药……”   “不必了。”   陆季迟一愣:“为什么?”   “臣女家里已经有了,多谢殿下的好意。”既然没打算跟骆庭退婚,转而和他发展点什么,姜姮就不会再放任自己加深对他的感情——一边嫁给别人一边又与他暧昧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哦……”   “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臣女就先行告退了。”   陆季迟有些纳闷地看着她:“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我怎么瞧着你怪怪的呢?”   姜姮笑了一下:“殿下多虑了。”   陆季迟还想说什么,但见她垂着眼睛不大想继续聊的样子,便只好点了点头:“那你去吧。”   姜姮福身:“是,臣女告退。”   看着她袅袅离去的背影,陆季迟皱了皱眉头,也没心思哼歌了。   “你说她这是怎么了?”姜姮看似温婉端庄,其实思想超前,和这个时代里其他的姑娘都不一样。和她说话,会让陆季迟有种面对现代朋友时的轻松感,因此他是真的把她当成朋友来看待的。   可好好的小伙伴,怎么突然就不想理他了呢?   魏一刀想了想,说:“殿下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儿得罪人家五姑娘了?”   陆季迟没好气地说:“我最近天天窝在家里,怎么得罪?”   “那……”魏一刀看了他两眼,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听说这女人啊,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心情格外不好……”   陆季迟顿时就沉默了。   这个理由似乎……比较靠谱?   ***   目送姜姮离开之后,陆季迟先是去了御书房。   昭宁帝正和朝臣议事,他不好进去打扰,便只好先去寿宁宫给老妈请安。结果到了寿宁宫一看,老妈也不在,说是去凤栖宫看大皇子了。   凤栖宫是皇后的住所,而大皇子,经过太医两个月的调理之后,小家伙已经不像刚出生时那么虚弱,不能见人了。   这可把方珍珠给乐坏了。   含饴弄孙啊!想想都美滋滋好么!   尤其大皇子肖似其母,长相极为漂亮,更是叫她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因此这些天她也不在宫里捣鼓黑暗料理了,只一心惦记着自己的便宜孙儿,时不时就要往凤栖宫里去。   不用再吃黑暗料理什么的,陆季迟感动得简直想哭,对那便宜侄儿也生出了十二万分的喜爱来。   好孩子,叔一定好好疼你!   这么想着,他就转头往凤栖宫去了。   “哎哟心肝儿!哀家的小心肝哟!瞧瞧瞧瞧,这是在跟我说话呢!”   刚进门就听到亲妈自我陶醉的大笑声,陆季迟哭笑不得,边往里头边说:“母后前些天还说皇兄才是你的心肝儿呢,这一见着小明生,就把皇兄给忘到天边儿去了。”   陆明生,大皇子的名字。   “嗯?你怎么下床了?”看在他是个伤患的份儿上,方珍珠勉强分了一点儿注意力给他。   “太医允许的。”   方珍珠放心了,敷衍地“哦”了一声,又低头逗弄起了怀里白白软软的小家伙。   陆季迟:“……”   可以说非常亲妈了。   他翻了个白眼,走到她身边看了看便宜侄儿,见他弯着一双又黑又亮的葡萄眼,嘴里吐出一个小泡泡,似乎在跟他问好,顿时就被萌到了:“来来,我抱一会儿!”   “你走开,哀家才抱了没一会儿呢!”   “我就抱一下就还给你……”   “不行!”   一出来就看见母子俩在抢自己儿子,楚皇后嘴角微抽,快步走了过去:“十一怎么进宫了,伤口都好了?”   她方才不小心弄脏了袖子,回里屋换衣裳去了。   “见过皇嫂……”   陆季迟起身冲她行礼,不想还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惊叫:“王妃!王妃您不能就这么闯进去!”   “让开!”一声急切的娇喝之后,一华服女子拉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跟阵风似的冲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楚皇后跟前,“妹妹!妹妹你救救我!救救我和安荣!”   竟是越王妃。   陆季迟顿时就惊讶了,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第49章   “娘娘恕罪, 奴婢已经说了要先通报, 可是王妃……”   “行了, 你下去吧。”相较于陆季迟,楚皇后对越王妃的突然出现倒是一点儿都不惊讶, 显然早已知晓此中内情。   陆季迟好奇不已, 想说什么,越王妃已经抢先一步哭道:“妹妹,你帮帮我, 帮帮我和安荣吧!我自知有罪,不敢辩驳, 便是陛下要我马上去死,我也绝没有半句怨言, 可安荣……安荣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无辜的呀!陛下不肯见我,你帮我求求陛下,求求他让安荣留下来吧!她还这么小,实在是经不起那样的折腾……”   这话说的,莫非是昭宁帝抓住她的狐狸尾巴, 找到那幕后之人了?   陆季迟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虽然已经把这些破事儿统统丢给便宜哥哥, 自己不再过问,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坑他啊,因此见旁边的老妈也一脸淡定,少年忙凑过去低声问道:“看来我养伤这些天错过了不少事儿啊,母后快说说, 到底怎么了这是?”   方珍珠喜欢美人,起初也很吃越王妃的颜,但作为一个有原则的颜控,知道她背地里都干了什么破事儿之后,她对她就再也爱不起来了。   轻轻拍了拍挥着小肉手哼哼两声,不知想表达什么的小胖孙子,太后娘娘满脸晦气地哼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啊,你身上这伤,正是拜你这好嫂子所赐呢。”   陆季迟一愣,吃惊不已,那场围场刺杀竟然也跟她有关系?!   “那群突然出现在观赛台的野兽,就是她带进围场的人搞的鬼,目的就是分散咱们的注意力,好让林福来有机会对你哥下手。”方珍珠扫了正梨花带雨哀求楚皇后的越王妃一眼,“说是皇家出行,戒备森严,那些歹人自己混不进去,便拿安荣威胁她,逼她掩护他们。”   孤儿寡母,行事又低调,再加上昭宁帝素来恩待越王府,下面的人也不敢太为难她们,刺客们因此找上越王妃,这倒也不是特别难理解。只是那些人的计划,越王妃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陆季迟是不信的。   至于昭宁帝……   “你哥信没信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说让她们母女俩去给越王守陵,以后没有召见不得回京。”   守陵什么的,别看听起来没什么,其实条件艰苦,生活沉闷,还有专人看守,对于越王妃这样身份的人来说,算是不小的惩罚了。当然,刺杀圣驾本是死罪,昭宁帝这么做,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那林福来和那些人的身份呢?查出来了没?”   “还没有具体消息,不管听说也已经有些眉……”   方珍珠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边越王妃突然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同父所出的亲姐妹,妹妹怎么能这样狠心?!”   陆季迟闻声看去,就见她浑身发颤,美丽清雅的脸上满是伤心之色,“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一些误会,妹妹怨我恨我都能理解,只是安荣是无辜的,妹妹怎么能迁怒于她呢?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外甥女,身上流着与你同样的血……”   楚皇后艳光四射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一抹冷笑:“那又怎么样?本宫是皇后,想迁怒谁就迁怒谁,王妃若是不服,尽管扑上来咬死我啊。”   虽然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老镇国公娶了楚皇后的母亲做继室之后,越王妃就被她的外祖母接回她母亲的娘家去住了——那府里的老太太小时候被后母虐待过,担心自己的外孙女也会遭遇同样的事情,便执意将她接了回去。   越王妃因此在百年书香世家的卫府长大,与楚皇后姐妹感情并不深厚。甚至因着卫老太太的影响,她对这个异母妹妹从小就抱着敌意。   楚皇后小时候倒是曾经仰慕过这个才貌双全的姐姐,但发现她并不喜欢看到自己之后,便不再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了。不过那时她也只是失落,并没有恼恨或是讨厌她。直到几年前,她意外在那起导致自己的母亲这些年来一直缠绵病榻的事故里发现了越王妃的痕迹,姐妹俩才彻底交恶,从此不再往来。   有这样的前因在前,后来再发现这破姐姐曾跟自家夫君有过旧情,并且在她嫁给他之后,还贼心不死地试图与他旧情复燃什么的,楚皇后虽然恶心得够呛,却也没有太过惊讶了——母亲从未苛待过她,她都能下手去害她,这样是非不分,心肠恶毒的人,又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呢?   因此这会儿她也懒得与她虚与委蛇,见越王妃转头就哀求似的朝方珍珠和陆季迟看了过去,顿时眼神一冷,欲命人将她轰出去。   母后心软,十一也向来敬重这个嫂子,万一他们被她这爱女心切的样子打动……   “咬只怕是咬不死的,大嫂瞧着牙口不大好的样子,倒不如试试用眼泪淹死皇嫂?”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哭哭啼啼的多晦气啊!且哭多了还会冒鼻涕……不行,光是想想哀家都要窒息了。”   越王妃顿时就呆滞了。   这……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楚皇后也很震惊,但随即就忍不住喷笑出声:“王妃可听到了?你若是不服,尽管使出你的手段来便是,但想让本宫为你向陛下求情,对不住,本宫不是圣母,做不到对一个残害我母亲,又妄想抢走我夫君的贱人心慈手软。”   安荣一个年幼的孩子,在这件事里的确很无辜,可难道她的母亲就不无辜?她就不无辜?越王妃能狠下心来伤害她们,又凭什么要求她不计前嫌,去帮助她的女儿?   不觉得脸太大了么!   她这样坚决,就叫越王妃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娘娘这般狠心,就不怕陛下知道以后会……”   “这个就不劳王妃操心了,”楚皇后往椅子上一靠,看着自己的大红丹蔻漫不经心地说,“所谓夫妻一体,陛下是本宫的夫君,本宫从来就没想过在他面前掩饰什么。况且就算陛下知道本宫对你的无情又怎么样?他若是肯见你,你就不会来这里求本宫了。既然他不想见你,本宫这么做也是在遵从圣意,你又凭什么觉得,陛下会因此怪罪本宫?”   越王妃含着泪花的眼睛微微一闪,带些怜悯地轻叹了一声:“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不愿见我很正常,可我与陛下到底……妹妹,我这么做也是在帮你,陛下消气之后心情自然会不一样,你若能顺从他的心意,陛下定会感激你的体贴的。”   这话说的,陆季迟顿时就被恶心到了,只是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看似拙劣,其实却很高明。   爱情里先动心的一方总是相对卑微的,楚皇后喜欢昭宁帝,昭宁帝却还没有对她动心,而且看起来对楚王妃似乎还有些旧情未了,这样的情况下,忍下自己的心里的不快去讨好心上人,确实是大部分人都会做出的选择。尤其楚皇后还是必须要贤惠大度的一国之后……   “来人,掌嘴。”   陆季迟回头看向突然出声的老妈,楚皇后也愣愣地朝她看了过去。   “你不要自己的清誉,陛下还要,且当着哀家的面就敢挑拨陛下与皇后之间的夫妻感情,真真是好大的胆子!”方珍珠学着电视剧里太后们眼睛冷冷一斜,末了飞快地丢给陆季迟一个“我是不是酷毙了”的眼神。   陆季迟:“……”   好样的,最佳女配就是你了。   方珍珠心满意足,继续斜眼道:“掌嘴三十以儆效尤,下回再叫哀家听见这样的话,别怪我让人缝了你的嘴!”   越王妃的脸顿时就白了:“母后,我并非……”   方珍珠没有给她辩解的机会:“都愣着做什么,动手!”   “是。”玉容说着就带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宫女上前压住了越王妃。   越王妃彻底懵逼了,她特地算好了时间上门,想着就算皇后这条路走不通,也还有太后和晋王,总归只要能让她见到昭宁帝,她就有办法说动他收回成命,然而……   楚皇后就算了,太后和晋王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铁石心肠了?!   事情脱离掌控,她本来胸有成竹的心里终于生出了一丝慌乱,只是到底已经做足了准备,越王妃稳了稳心神,抬手就不着痕迹地拧了身边的女儿一把。   一直垂着脑袋呆呆地跪在她身边,安静得像是一团空气的安荣郡主猛地一个瑟缩,发出了尖利的哭声:“皇祖母不要打我母妃!不要打我母妃——”   陆季迟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想说什么,瘦瘦小小的女孩儿突然转头朝不知何时进来的昭宁帝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的大腿:“皇叔救救母妃!皇叔救救安荣!安荣不要去守陵!安荣害怕……安荣好害怕!”   他总归还是来了!   越王妃心里一喜,泪眼婆娑,身姿优美地冲他伏下了身:“陛下,您终于肯见臣妇了……”   昭宁帝伸手抱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安荣,目光意味不明地落在了越王妃身上。   “朕是来找皇后用午膳的。”   “不是来见你的。”陆季迟下意识补了一句。   楚皇后:“……噗。”   作者有话要说:   越王妃:变了变了你们都变了QUQ   鸡翅:不高兴吗?咬我们啊!╭(╯^╰)╮ 第50章   要不是修养好, 且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越王妃都得跳起来揍人——有这么拆台的没?!   还有楚皇后, 就她这对亲姐姐都能落井下石的小人模样,还妄想得到昭宁帝的欢心?   做梦去吧!   越王妃用力忍下心头的恼怒, 泪眼越发朦胧地说:“安荣无状, 还请陛下恕罪。臣妇……臣妇也知道自己本不该再来打扰陛下与娘娘,只是安荣年幼,身体又不好, 臣妇实在是不忍她跟着臣妇一起受苦,所以才……陛下, 求求您看在我家王爷的份儿上将安荣留在京中吧!她是无辜的,不该因臣妇之过而受到牵连……”   哪怕已经生过孩子, 年纪也不小了, 可她依然美得如同天上仙子,哪怕垂首低泣也不显狼狈,反而叫人心中怜惜,忍不住就想答应她的一切诉求。   昭宁帝看着她,半天没有说话。   楚皇后妩媚多情的桃花眼顿时就慢慢鼓了起来。   陆季迟一看, 忍不住就往自家亲妈身边缩了缩——便宜哥哥的后院显然快要失火了, 未免被殃及, 他还是躲远点好。   方珍珠也抱着大皇子转过了身,完全没有上去救新晋亲儿子的意思。相反,作为一个曾经深受小三毒害的原配,太后娘娘表示, 如果陛下真的被美色迷了眼,要跟这白莲前任来个什么旧情复燃的,她一定会往死里抽醒他——反正皇帝亲娘的身份已经盖章,她无所畏惧。   昭宁帝不知道熊弟弟和亲娘在想什么,余光见楚皇后气鼓鼓地瞪着自己,一副“你敢对她手下留情,晚上就别想上老娘凤床”的泼辣样儿,心头忍不住就荡起了点点笑意。   他向来不喜欢女子善妒,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楚皇后却总是多了几分耐心。   大约是因为她虽然喜欢吃醋,却从来都不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且就算再生气,也只会当场将脾气发出来,却不会暗中对人下黑手吧。   另外她生气的样子,其实也挺有趣的……   “陛下?”   他的视线虽然落在她的身上,可一点儿都不专注,分明就是走神了,越王妃心中微沉,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昭宁帝回神,扫了已经转过头去不看他的楚皇后一眼,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既然如此,安荣就留下吧。”   嗯?!   楚皇后顿时就眯起了眼睛。   这皇帝是要作死啊!   陆季迟见势不好,忙又往亲妈身边挤了挤。   方珍珠也是嘴角微抽,满眼不赞同地朝昭宁帝看了过去,只是还没开口,越王妃已经满脸惊喜地盈盈拜倒在地:“多谢陛下开恩!”   说罢不着痕迹地看了正趴在昭宁帝怀中抽泣的女儿一眼。   那眼神凌厉,顿时就叫安荣郡主浑身一颤,下意识放身大哭:“安荣……安荣要和母妃在一起!皇叔,求求皇叔让母妃也留下来吧!”   虽然母妃不高兴的时候会让人将她关在黑黑的房间里不让她出来,可她只有母妃这一个亲人了,她不能离开她的!而且母妃说过,只要她好好配合她的计划,日后就再也不会把她关起来了……她,她一定要完成母妃交代的任务!   安荣郡主这么想着,哭声便越发地大了,一双小手更是用力抱紧了昭宁帝,像是在抱着什么救命稻草。   “安荣……安荣乖,母妃做错了事,合该受罚,你……你别说了……”越王妃闻言泪如雨下,一副肝肠寸断却又不愿叫人为难的体贴样子。   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拿来利用什么的,这女人真是没救了,陆季迟鄙夷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就听昭宁帝温声道:“皇嫂既然明白,那就好好劝劝安荣吧。”   嗯……嗯?!   “安荣年幼无辜,朕本是不忍她与生母分离,才让你带着她一起去的,只是皇嫂担心的也有道理,皇陵苦寒,她年纪小,身子又较弱,不一定受得住。”昭宁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既然如此,那就将她留在京中吧,她是皇兄唯一的女儿,朕自然会派人好好照顾她。只是她瞧着有些舍不得皇嫂,朕多给皇嫂半天时间,你好好劝劝她。”   说完这话,昭宁帝就拍拍安荣的后背,将她交给了一旁的宫人,随即不容反驳地命人将母子俩带了下去——陛下忙了一早上,这会儿饿得慌,实在没力气再跟只是八百年前恋慕过一小下,其实早就不喜欢了的老情人飙戏了。   准备了满肚子的话跟他说,到头来却一句都没能说出口的越王妃:“??!!”   不是……那她呢?   最终的结果难道不应该是他心生怜惜,让她以戴罪之身留下来照顾女儿吗?!   越王妃含着泪,彻彻底底地懵逼了,直到快出凤栖宫大门的时候,方才渐渐回过神来。   昭宁帝是个念旧情的人,正常情况下,他不可能对她这么无情,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可她自认没有露出过任何破绽……不对,当日的孟婉妍是知道她一些事情的,而孟婉妍和陆季迟有过接触……   目光落在正笑嘻嘻冲昭宁帝行礼,看起来和过去大不一样的少年身上,越王妃的眼睛猛然眯了起来。   难道是他?!   ***   “陛下真的打算将安荣留下?”便宜儿子没有被美色冲昏头脑,方珍珠很满意,冲他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昭宁帝看着这一秒变脸的亲娘,好笑地点了点头:“到底是皇兄的血骨,朕原也没真想让她离开京城,去皇陵受苦。”   “那陛下之前怎么……”   “不过是想看看她母亲会怎么做罢了。”   所有人皆是一怔,随即楚皇后就冷笑着撇过了头:“陛下想留下她,直接开口便是,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昭宁帝似笑非笑地挑了一下眉:“皇后觉得朕是想留下她才这么做的?”   对哦,他要是真想留下她,方才大可以顺水推舟允了安荣的请求……楚皇后反应过来,心头的闷气一下就散了。   她眨眨眼,殷勤地往他身边一凑,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娇笑了起来:“没有没有,陛下最是英明,哪里会做那样的糊涂事儿呢!是臣妾小人之心了,还请陛下恕罪!”   这变脸认错的速度,陆季迟觉得她亲妈都得甘拜下风。   昭宁帝倒是一脸的习以为常,只是……   不动声色地拍开她暗暗摸向自己后腰的爪子,青年无言地给了众目睽睽之下就敢对自己上下其手的媳妇儿一个警告的眼神。   楚皇后媚眼轻眨,小手在他后腰上的敏感点轻轻画了一下,之后便十分乖巧地收了回去。   昭宁帝:“……”   这妖精怕不是要上天。   “那陛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方珍珠好奇的声音让昭宁帝回了神,他面色如常地笑了一下,听不出情绪地说道:“朕不过是想看看她能做到哪一步,接下来又想干什么罢了。”   这话听着没头没脑的,陆季迟却是明白了。   昭宁帝这是在钓鱼呢。   虽然有了不小的进展,但他应该是还没有完全掌握那幕后之人的身份,越王妃是那人安排在京城乃至皇室中一个十分重要的探子,他拿安荣试探她,是想知道她,或者说她背后之人接下来的动向——费尽心思也没能留在京城,这显然与他们的计划不符,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他们一定会有所动作。   而这才是昭宁帝真正想要的——不逼他们露出马脚,陛下怎么逮人?   大佬就是大佬,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内里却藏着这么多弯弯道道……才想了这么一点儿就十分疲惫的晋王殿下暗啧一声,果断不再往下想。   这些费脑的事情就交给便宜哥哥好了,他还是做个简单快乐的小二逼吧。   ***   吃过午饭后,陆季迟笑眯眯地向昭宁帝讨起了赏。   看着一脸“本王马上就要发财了哈哈哈!”的熊弟弟,昭宁帝:“……”   好想反悔让他滚蛋。   然而陛下是个讲诚信的好陛下,虽然心里满是抗拒,但面上还是笑意和煦地带着熊弟弟进入了自己的私库。   装,接着装,一会儿心疼死你。   陆季迟心下暗笑,绕着放满了宝贝的架子就溜达了起来。   昭宁帝最近穷得厉害,私库缩水了不少,因此看起来比较低调,不像陆季迟想象中那么金光闪闪,琳琅满目。但陆季迟仍是在其中发现了不少价值连城,有市无价的好东西——譬如他手里这块戴在人身上可使其冬不畏寒夏不畏热的千年蓝玉,再譬如他左手边那本破破烂烂却涵盖天文地理,医农耕商等多个知识面的古籍巨着《天下通志》。   “两样了,还差一样……”少年继续溜达,一会儿拿起这个看看,一会儿拿起那个看看,最终在一个看起来不大起眼的白色小玉盒跟前站定,“皇兄,这是什么?”   昭宁帝看了一眼:“玉肌膏,南疆国进贡之物,据说是祛疤美颜的圣品。”   相比其他东西,这玉肌膏并不是那么罕见,因此他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陆季迟却是一愣,随即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姜姮手上那个小小的疤痕。   作者有话要说:   昭宁帝:朕只爱江山不爱美人。   楚皇后:陛下确定?(媚眼)   昭宁帝:……算了还是先收了这妖精吧。 第51章   “那我再要个这个吧。”   昭宁帝顿时就挑了一下眉:“这个?”   脱口而出的少年回神, 嘿嘿一笑:“太医说我的伤口会留疤, 有了这个就不怕了。”   他一副臭美的样子, 看得昭宁帝眼角抽了一下。不过这东西他并没有那么看重,因此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你要就拿去吧。”   “多谢皇兄!”   看着美滋滋的熊弟弟, 再看看他手里抱着的东西, 昭宁帝微微一顿,突然笑了起来:“太医说多运动有助于伤口的恢复,你既能下床走动了, 那从明天起,就去秦家报道吧。”   “!”陆季迟一下就僵硬了, “我那什么,伤口还疼着……”   昭宁帝笑眯眯地看着他:“就是这样才要去。阿铮是练武之人, 从前也总受伤, 他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更好更快地恢复。”   陆季迟沉默片刻,抱紧手里的宝贝扭头就跑:“那什么,臣弟突然想起府中还有些事要办,臣弟先行告退!”   他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顿时就叫昭宁帝轻啧一声, 忍不住笑了出来。   哎呀, 突然发现欺负熊弟弟是一件很让人愉快的事情呢。   ***   千年蓝玉陆季迟打算送给老妈, 《天下通志》他打算留着自己看——按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他和老妈怕是得做好在这里待上一辈子的准备了。这样一来,脑子里原主那点记忆就不够用了,毕竟他只是个十几岁的中二少年, 阅历经验都有限。而这套《天下通志》是百年前一个传说中能通天地知万事的大佬留下的,里头的内容包罗万象,丰富异常,拿来补充知识,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再合适不过了。   另外剩下的玉肌膏,陆季迟打算找个时间送给姜姮做新婚贺礼。   至于他自己身上的疤……   “去疤药?不用了,身上没点儿伤疤怎么叫男人!”   看着一脸满意地摸着自己腹部的疤痕,甚至还有点儿小骄傲的少年,齐彦嘴角微抽:“可是这样,不觉得很丑么?”   陆季迟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大老爷们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年头可不止男人爱美色,女人也爱俏郎君,你就是不为自己,也得为你以后的媳妇儿考虑啊!要不将来这洞房花烛夜一脱光……”   “滚蛋!”一巴掌拍开这越说神色越猥琐的小伙伴,陆季迟边穿衣服边翻白眼道,“你最近不是忙着相看媳妇儿么,怎么突然上我这儿来了?”   昭宁帝说到做到,今天一大早就让秦铮来抓人了。陆季迟装死也没用,被秦铮拎到秦府操练了大半个时辰才放回来。   因顾忌他伤还没有好完全,秦铮倒也没怎么叫他累到,只是大清早的被人扰了清梦,陆季迟还是气得想挠墙,回府补了个回笼觉又洗了个澡之后,心情才重新好起来。   齐彦来的时候,他刚洗完澡正在穿衣服,也是因此,两人才会说起这个祛疤的事儿。   “可别提这茬了,你都不知道我娘给我找的都是些什么姑娘……”一想起这事儿齐彦就萎了,高举双手表示投降,“不说这个了,咱们出去浪吧,我请你,就当恭喜你大难不死,祝你早日痊愈了!”   陆季迟在家里闷了那么久,早就无聊得不行了,听见这话,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去哪儿浪?怎么浪?”   齐彦这才高兴起来:“斗鸡玩球,听曲看戏,你想怎么浪我都奉陪!”   陆季迟想了想,一时间没想出什么特别想玩的,便道:“先出门,然后边走边看吧。”   “行!”   ***   已是初夏,天气渐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之后,陆季迟觉得有点热,便对齐彦道:“去前面的茶楼里听书吧,顺便喝口茶休息一下。”   “行啊,那走……”齐彦说着突然看着前面某处顿住了。   “怎么了?”见他神色有异,陆季迟跟着抬头看了过去,“梨园?怎么了,你想听戏?”   “不是,”齐彦皱眉,“我刚刚好像看到骆庭了……”   “骆庭?”陆季迟一愣,“他怎么了?”   “鬼鬼祟祟地进去了……”齐彦看了陆季迟一眼,脸上没了笑,“瑕儿也在梨园,我亲自送她过来的,说是和友人有约。”   陆季迟:“……你不是说他们已经彻底断了么?”   “看起来确实断干净了……”齐彦犹豫了一下,“那是我看错人了?”   “就算没有看错,他也不一定就是去找你妹的,也许只是巧合……”陆季迟下意识安慰道,只是话还没说完,就想起了春猎时骆庭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会吧?   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陆季迟一顿,剩下的话在舌头上绕了个圈,变成了,“不过你要是觉得不放心,咱们跟上去看看就是。”   “正合我意!”不是齐彦不相信自家妹妹,而且齐瑕有前科,这件事又关系到整个安国公府的名声,他实在不敢再大意。   “走。”   两人这便掉头往梨园走去。   “齐公子您来了!快快快,里边儿请!”   齐彦是这里的常客,门口伺候的人都认识他,一看见他就忙不迭地凑了上来。齐彦问了两句,很快就确定了刚才那人的确是骆庭。   “他经常来你们这儿?”   “倒也不是经常,最近才开始来的。”   齐瑕也是最近才喜欢上听戏的……齐彦右眼跳了跳,继续问道:“他是和别人一起来的,还是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世子说他看戏的时候不喜欢有别人在旁边打扰。”   “那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三天前,对,是三天前,那日下了雨,小的想起来了。”   齐瑕上次跟友人来听戏,也是三天前!   齐彦彻底变了脸色,转头就往楼上跑。   陆季迟哪还有不明白的,当即就暗骂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   梨园一楼是唱戏的大堂,堂下有座位供人休憩,但一般富贵人家都会选择楼上窗户对着大堂的厢房,一来清净,二来视线广阔,三来私密性好,方便与友人聚会聊天。   厢房一共分两层,二楼视野最佳,来往客人最多,三楼离台子高了些,视野不如二楼好,一般客人都不喜欢。   偏偏骆庭却选了三楼,且据小二交代,他有固定的厢房,就在三楼的楼梯口边上。   想起齐瑕和友人们所在的厢房就位于二楼楼梯口旁,与他的房间只有短短一条楼梯的距离,齐彦额角突突直跳。   因这糟心妹妹有过撒谎的前科,她一开始说要出门和友人聚会的时候,他很不放心,都是亲自护送她过来的。她的朋友们他也都见过,都是些出身世家的贵女,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又见她状态越来越好,也不没有提起过骆庭这个人,渐渐地他也就放了心,不再亲自相送,只是派了人跟着……   是了,他是派了人跟着她的!可那些人呢?!   齐彦心中越发惊怒,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二楼,抬脚就要踹开齐瑕平时和友人们相聚的房间大门,被陆季迟一把拉住了。   “动静太大会打草惊蛇,你还想不想知道真相了?”   当然想。   齐彦握紧双拳深吸口气,勉强冷静了下来。   然后,他上前敲了敲门。   “谁呀?”很快便有丫鬟来开门。   陆季迟往里头看了一眼,没看见齐瑕,反而看见了姜媛。   这姑娘曾经当众陷害姜姮,他因此对她印象颇深,又想起后来她害姜姮的弟弟病发,被姜姮狠抽了一顿的事儿,陆季迟顿时就拧起了眉头。   她怎么会在这里?   “瑕儿妹妹?她刚刚离开,二公子来晚了一步呢。”房间里坐着的几个姑娘都是齐彦曾经见过的齐瑕的朋友,看她们的表情,显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么,这还真是不巧,”齐彦勉强笑了一下,忍了忍,又随口似的说,“只是她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说想跟你们一起吃晚饭,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吃晚饭?”其中一个粉衣姑娘有些疑惑地偏了一下头,“瑕儿妹妹从来不与咱们一起用饭的,她每回都是差不多这个时间回家,说是要伺候令堂用膳……怎么二公子竟然不知道吗?”   齐彦的心彻底沉了下来。   齐瑕每次和朋友来听戏,都是吃过晚饭之后才回家的。   “他一个整日不着家的纨绔能知道什么,”陆季迟暗中拍了他一下,圆场道,“行了,下回再心血来潮地想接你妹回家,记得早点来就是。”   齐彦回神,勉强点了一下头,向众人告辞。   房门重新被关上,陆季迟飞快地看了自打他和齐彦出现之后,就一直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姜媛一眼,眉头拧了起来。   一个和姜姮有过节的人,却偏偏和齐瑕是朋友,还出现在了这里……   这只是一个巧合么,还是……?   ***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很明朗了,然而没有亲眼看见,齐彦心里仍是免不得抱着一丝希望,直到……   “骆哥哥不必烦忧,你放心,今日过后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以后也不必再躲躲藏藏了!”   熟悉俏皮的声音,听得齐彦心中怒意轰的一下炸开,脸色变得铁青。   齐瑕……   她竟然真的敢!   “可……可她是无辜的,咱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骆庭声音低低的,听起来迟疑而不安,陆季迟心里咯噔一声,一把拉住抬腿就要破门而入的齐彦:“先等等!”   “等什么等!老子一刻也等不了了!”齐彦已经气疯了,哪里还听得进去话,挣开陆季迟的手就一脚踹开房门,跟道狂风似的冲了进去。   屋里正亲密抱在一起的两人顿时大惊失色,抬头一看是齐彦,更是瞬间面白如雪,齐齐瘫软在地。   “王八蛋!今儿要是抽不死你,老子跟你姓!”齐彦恨得双目充血,拎起就骆庭就狠狠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骆庭顿时惨叫出声。   “哥哥!”齐瑕猛地一哆嗦回过神,尖叫着就扑了上来,“哥哥别打了!别打了!”   齐彦反手就是一巴掌:“你他娘的给我闭嘴!等收拾完他老子再收拾你!”   他这一巴掌没怎么留情,齐瑕被扇倒在地,脸蛋剧痛的同时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她不敢置信地呆住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伤心又害怕地掉下泪来:“哥哥……哥哥竟然打我?!”   她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看着陆季迟看得手心发痒,特别想上去帮齐彦补两巴掌。只是眼下还有要紧的事,他忍了忍,快步走到她面前问道:“这孙子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她是无辜的?她指的是谁?是不是姜姮?”   乍看见他,齐瑕先是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顿时惊疑交加:“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晋王怎么也来了?还有,他这是……在关心姜姮?   “不知道?”陆季迟忍着心中着急,冷笑了一声道,“你信不信本王这就弄死骆庭,让你一辈子都无法得偿所愿?”   “不!”晋王性格张狂,没什么事儿是他不敢干的,齐瑕顿时就瑟缩了一下,又见骆庭已经被打得叫都叫不出来,顿时再顾不得其他,牙一咬就破罐子破摔道,“我腹中……我腹中已经有了骆哥哥的骨肉!你们若再逼我,我就带着孩子死给你们看!”   平地一声惊雷,齐彦猛然僵住了。   满脸鲜血的骆庭软软地从他手里滑了下来,眼白上翻,奄奄一息。   陆季迟也呆住了。   这他妈居然还搞出了人命?!   “骆哥哥,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齐瑕趁此机会扑过去抱住骆庭,心疼大哭道,“哥哥怎么能这样狠心!你这是要活活打死他啊!”   骆庭翻着白眼说不出话,齐彦下手没有留情,他现在感觉自己已经魂飞天外了。   “你……你先跟我回家。”   齐彦被她这一哭哭回了神。事态严重,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处理的了,他深吸口气勉强压下内心怒火,一把拽起了齐瑕。   “我不走!骆哥哥这样样子,你叫我怎么放心的下!”齐瑕却是抱着骆庭哭道,“哥哥先给他请个大夫吧!再这么下去他会死的!”   齐彦这会儿正恨不得将骆庭千刀万剐呢,哪里会同意,见妹妹闹个不停,忍不住又抬手给了她一巴掌:“你给我闭嘴!”   齐瑕身体本来就弱,这接二连三受惊挨打的,当即就捂着肚子发出了痛苦的低吟:“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齐彦一愣,想说什么,她忽然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虽然气得想杀人,可他也没真想要了妹妹的性命啊,少年大惊,抱起她就要往外冲,然而想到楼下那么多人,又堪堪停住了。   “不行,不能出去,得请个大夫过来!”   虽然觉得齐瑕纯属活该,但她真要因为这一巴掌出了什么事,齐彦只怕下辈子都不会好过,陆季迟回神,揉了揉额角道:“你在这呆着,我帮你去叫。”   他说完快步走到骆庭身边,拍了拍他的脸,“还有你,说,你们到底对姜姮做了什么?”   不知道是良心发现了还是怕了,骆庭微微睁开红肿的眼睛,气若游丝地挤出了几个字:“灵……灵安寺……”   “灵安寺?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骆庭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陆季迟急得去掐他的人中,然而没有用,他还是很快就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   这感觉简直就是哔了狗,陆季迟深吸口气站起身,转头就往外跑。   齐瑕说今天过后她和骆庭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这说明不管他们的手段是什么,目的都一定是逼姜姮主动与骆庭退婚。   再一想骆庭那句“这样会不会太过分”……除了毁掉她清白这个手段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手段,他实在想不出他们还能怎么做。   妈的一对心狠手辣的狗男女!他忍不住暗骂,面色越发难看了几分。   齐彦见此有一瞬惊讶,他怎么这么关心那位姜五姑娘?但这会儿事情多,他没工夫细想,只急急地上前拉住陆季迟,无比糟心地说:“这事儿不能传出去,可我今儿出门没带人,这死丫头也一样……”   这是想让他派些人来控制一下事态,免得这件丑事传出去,影响齐瑕和安国公府的名声,然而姜姮显然正处在危险之中,陆季迟哪有心思替他安排这些,况且……   “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现在说这个,只怕已经晚了。”   ——当然就算没晚,他也不想帮。   既然有胆子做下这样的丑事,就该有胆子承担,不然对姜姮来说,岂不是更加不公平?   他怎么看起来也挺生气的样子?齐彦顿时一愣:“可是……”   “我会让人去你家报信。”陆季迟说完这话就匆匆离开了,随即吹响暗哨招来两个暗卫,快速吩咐道,“备马,我要去灵安寺!另外请个大夫过来,再派个人去安国公府报信!”   “是!” 第52章   灵安寺位于城北, 离梨园有些距离, 陆季迟一路快马加鞭, 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他骑术不好,身上的伤又还没有好完全, 这么一番折腾, 下马的时候浑身抽疼,简直要散架。然而想到这个世界对女子清白的看重,他又顾不得这些了, 忍痛冲入寺内,抓了个小沙弥问道:“可有看见荣国公府的……的女眷?”   想起自己这么行色匆匆的, 如果直接指名道姓,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的猜测, 因此这话说到一半, 少年又生生地拐了回来。   小沙弥想了想,行了个礼说:“除了陪秦家夫人来祈福的五姑娘,今日并没有其他荣国公府女眷来此,不知施主要找的人可是那位五姑娘?”   原来她今天是陪秦铮的母亲,她的舅母来祈福的……陆季迟稳了稳心神, 点头道:“只要是荣国公府的人就行, 劳烦小师傅马上带我过去见她, 我有要事相告。”   “好的,施主这边请。”   “多谢!”   灵安寺是京中大寺,香火旺盛,香客众多, 很多富贵人家的女眷都会来这里上香祈福,有时还会住上几日。因此寺中建有供香客们休息小住的院子,名为迎客院。   姜姮和秦夫人已经祈完福,这会儿正在院中休息。   小沙弥带陆季迟走到院门口,刚要进去,突然一年轻和尚匆匆而来,说是师父有要事吩咐,让小沙弥马上过去。   小沙弥一愣,歉意地看向陆季迟:“秦夫人与五姑娘就在最东边那间厢房里休息,施主……”   “我自己过去就行,小师傅去忙吧。”   不等小沙弥说完陆季迟就摆手朝那房间跑了过去。   这会儿正是午后,大家都在休息,整个迎客院里静悄悄的,只有树上的鸟儿时不时发出清脆的鸣叫,偶尔伴随着一声蝉鸣,宣告着夏天已经到来。   陆季迟找到小沙弥说的那间厢房,刚要上前敲门,月圆突然端着一个铜盆推门而出。   “晋……晋王殿下?”看见陆季迟,她吃惊极了,随即便弯下身欲行礼,被陆季迟打断了。   “你家姑娘呢?她人在哪?!”   “我家姑,姑娘……”见他面色着急,月圆有些懵逼,结巴了一下才道,“舅夫人突然旧疾复发,我家姑娘去厨房给她泡药茶去了!”   “泡……她一个千金小姐为什么会亲自去泡茶?你们都干什么去了!”陆季迟脸色一下就变了,“厨房在哪,快带我去!”   “方,方才情况混乱,我去倒水了,舅夫人身边的两位姐姐又都忙着照顾舅夫人,所以……”月圆下意识答了一句,随即回神,跟着紧张了起来,“不是,晋王殿下,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儿了?我家姑娘怎么了?”   “有人要算计她,你赶紧带我去厨房!”   “什么?!”月圆顿时就惊了,下意识将手中铜盆往他手里一塞,拔腿就要跑。   猝不及防的陆季迟:“……?!”   “月圆?外头这是怎么了……你在跟谁说话呢?”却是屋里的秦夫人听到声音,疑惑地问道。   月圆脚下一停,怕她担心,强忍着内心焦急回了两句,同时飞快地往东北方向一指,示意厨房就在那边。   陆季迟嘴角抽搐地放下手里的铜盆,先她一步往她所指的方向跑去。   ***   厨房离的不远,陆季迟很快就找到了地方,但里头空荡荡的,并不见姜姮的踪迹。   他下意识松了口气,可随即心又高高提了起来——姜姮不在这,那她去哪了?   “殿下,我家姑……”   月圆紧跟在他身后追了过来,陆季迟回头看她,刚要问什么,突然听见一个隐约奇怪的声音。   他心下一凛,忙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月圆忙闭嘴点头。   是男人的喘气声,粗重,急切,从隔壁的小柴房里传出来的。   再一看小柴房外头那扇被人从外面锁死的木门,陆季迟心头猛地一跳,整个人如置冰窖。   所以他还是来晚了么……   “姜姮……姜姮!”他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毁了她!   少年一个激灵回过神,摸出刚从便宜哥哥那儿要来的那把名为寒凛的匕首就狠狠砸在了门锁上。   这是把削铁如泥的神器,门锁一下就被砸开了,陆季迟深吸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殿下!别——”同一时间,姜姮的惊叫声在他身后响起。   身,身后……   她不在屋里?!   陆季迟震惊,想回头,却被迎面扑来的甜腻香气熏得鼻子一痒,喷嚏连连,同时下腹猛然窜起一股燥热,狂风般席卷了他的感官。   瞬间僵硬的少年:“……”   不……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正呆滞着,眼前突然闪过一个高大的黑影,紧接着他便觉得腰间一紧,随即被人用力拽进了一个滚烫肥腻的胸膛里,陆季迟:“??!!”   “美人……嗯……美人……”是个衣衫凌乱,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光着头,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和尚,正难耐地抚摸着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一边拱着猪嘴,急不可耐地往他脸上亲。   陆季迟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惊吓。   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   “操你大爷的你他妈给我滚!!!”   一声惊慌失措的暴喝之后,中年男人“嗷”的一声捂着下腹倒在地上打起了滚儿。   “我……狗逼玩意儿居然想上你爷爷!去死吧!”陆季迟还没回过神,骂完之后又下意识冲上去补了一脚。然后……   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往那中年男人脸上摸去的右手,少年呆了呆,脸色大变的同时猛然夹紧了双腿,口中爆发出一声惊恐的怒吼,“我操!”   姜姮不想笑的,但……没忍住。   “姑娘!”   这个时候怎么能笑场?人家可是为了救你才变成这样的!虽然这个场面确实是又辣眼睛又搞笑……   月圆飞快地别过头,腮帮子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姜姮也不知道自己不该笑,勉强忍了忍,这便用帕子捂住口鼻欲进门救他:“殿下……”   “别!你别进来!快出去!”   火热的感觉来得又凶又猛,陆季迟只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似的难受,他努力掐着大腿想让自己保持冷静,收效却是甚微。   恍惚中,有人快步走过来扶起了他,陆季迟低喘一声,想拒绝,却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嘴巴也无意识地往她脸上贴去。   姜姮一顿,想起了那日初见。   “姑娘!这……”   姜姮回神,偏头看着少年绯红的俊脸以及满是细汗的额头,耳朵微热地别了一下头:“打昏他,下手轻些。”   “好!”同样捂着口鼻的月圆点头,一个手刃劈在了陆季迟后颈上。   正胡乱亲吻着姜姮脖子的少年顿时身子一僵,软软地倒了下去。   ***   灵安寺背靠灵山,灵山山脚下有一个天然小湖,位置隐蔽,来路曲折,不常有人来。   姜姮与月圆合力将陆季迟带到湖边泡在冰凉的水里,这才又吩咐道:“找身干净的衣裳过来,再拿那屋里剩下的药粉去附近的药堂配解药,动作快些。还有那个人……”   少女一顿,眼中露出冷意,“看好他,别让他跑了。”   “是!”想起那人是针对姜姮而来,月圆心里一阵后怕,肉乎乎的脸上露出几许狠意。   竟敢用这样腌臜的手段算计她家姑娘,看她不弄死他。   月圆匆匆离开,姜姮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靠坐在岸边浅水处,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的少年。   那药药性强烈,即便处在昏迷中,他也总是时不时动一下,口中发出难耐的低吟。   姜姮拿出帕子在水里打湿,抬手往他的额头上擦去,还没碰到,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你那什么,离我远点……”   却是陆季迟醒了。   姜姮一顿,收回手问道:“殿下有没有舒服点?”   湖水冰凉,缓解了陆季迟体内的燥热,他觉得舒服了很多,神智也清醒了不少。只是那股恼人的冲动还没有完全退去,他尴尬得很,也害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会伤到她,这才要赶她离开。   “舒服一些了……”见姜姮乖乖往后退了两步,陆季迟松口了气,“这里是哪里?”   “灵安寺后山。”姜姮声音轻柔地说,“殿下放心,这个地方位置隐蔽,一般不会有人来。另外我已经让月圆去配解药了,您很快就会没事的。”   陆季迟一下放松了不少,然后他才想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干了一件蠢事啊!人家根本没中招,完全不需要他救来着!   再一想那中年男人撸着某个辣眼睛的部位,撅着油腻的嘴巴朝自己扑来的样子,少年顿时浑身恶寒,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   他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显然是想起了之前那一幕,姜姮想笑又觉得心疼,歉意地说:“因臣女之故,叫殿下受委屈了。”   陆季迟回神,想起她全都看见了,更觉生无可恋。不过……   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少年用力舒出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第53章   少年语气庆幸, 自然又真诚, 姜姮看着他, 心脏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微微发麻, 隐隐发烫。   “殿下……为什么会突然来找我?”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 比他身下的湖水还要清澈美丽,陆季迟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多看了。   他这药性还没解呢,万一看多了忍不住化身为狼……   妈耶不能想, 一想就更冲动了。   少年苦逼地低下头,深吸口气稳了稳心神, 这才想起自己来找她的原因。   “我……”他顿时就顾不上心里的尴尬了,只有些不忍心地看了她一眼, 迟疑地说道, “我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殿下请说。”   真相太过恶心,陆季迟有些说不出口,但事已至此,她早晚都会知道,而且早点知道也能早做准备, 因此他顿了顿, 还是把自己看见的听见的全部概述了一遍。   姜姮的身子慢慢直了起来。   “事情就是这样了, 你……”陆季迟小心地看了她一眼,琢磨着一会儿她要是哭了自己该怎么安慰,然而……   “多谢殿下告知。”少女没有哭没有闹,只淡淡一笑, 眼中露出了几分“果真如我所料”的了然来。   顿觉自己一番脑补都是喂了狗的陆季迟:“……不是,你就一点儿都不生气啊?”   他这个局外人看着都要气炸了好么。   他一脸的义愤填膺,姜姮微顿,心底那股直逼喉头的冷意稍稍退了几分:“方才已经气过了。”   “方才?”陆季迟愣了愣,反应过来,“你早就猜到了……是了,要不是猜到了,你也躲不开那个陷阱,只是,你是怎么猜到的?”   “舅母的旧疾已经很久没有复发了,这好端端的突然复发,本就有些蹊跷。且那和尚带我去厨房的时候,步子急促,身体紧绷,看起来有些不对劲。最重要的是,他故意引我进那柴房的时候,我看见柴房门上挂着的锁了。”姜姮顿了一下,摇头说道,“一间柴房,为什么要上锁?且那锁瞧着还十分崭新,我觉得不对,便故意引他先进去,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锁上了大门。他因此十分慌张,我看出事情不对,便躲到了不远处,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刚躲好,他就突然出现了,还……姜姮长睫微垂,遮住了眼中复杂的笑意。   陆季迟不知她在想什么,恍然大悟的同时冲她竖了个笔直笔直的大拇指:“厉害了我的姮!”   姜姮一怔:“你的……姮?”   “啊不是不是!”纯属脱口而出的少年忙解释道,“我这就是夸你呢,没有别的意思!”   姜姮微微一顿,压下一瞬紊乱的心跳:“原来如此。”   “咳,那什么,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设计你的人是谁的呢?”   姜姮稳了稳心神,答道:“我极少得罪人,即便有得罪的,也不会无故对我使出这种手段,思来想去,唯一有可能这么做的,也只有安国公府那位三姑娘了。”   这姑娘不仅聪明,遇事还很冷静,加上胆子大心又细……陆季迟忍不住啧了一声:“碰上你这么厉害的对手,他们内心一定很绝望。”   这眼瞅着是怎么折腾都达不到目的的节奏啊!   姜姮被他逗笑,片刻才摇了一下头说:“殿下谬赞了,我也并非什么事都能猜到的,比如骆庭……”   少女一顿,语气淡淡地说,“我便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懦弱得连自己喜欢谁都不敢说出口的人,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陆季迟一愣,点头:“可不是么,我原本也以为他只是性格软弱,没有担当,谁能想到他居然和齐瑕一样恶毒,真是低估他了!”   不喜欢自幼定亲的未婚妻却喜欢上了别的姑娘,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儿,主动坦白认错,恳请对方原谅,事情很快就能得到解决——虽说这年头的姻缘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但凡是真心疼爱孩子的家长,又有谁会真的完全不顾孩子的感受,硬逼着他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呢?   永安侯夫人虽然强势,可并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也许骆庭坦白之后她会生气会揍人,但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能够接受。   至于姜姮,她对骆庭并没有男女之情,不过是因为他的家庭环境符合她的理想生活,所以才愿意嫁过去。如果他真的另有喜欢的姑娘,并堂堂正正地跟她说出实情,请求她的原谅,陆季迟敢打保票,她一定会成全他们。   然而骆庭害怕母亲的责骂,害怕背上背信弃义的恶名,因此选择了隐瞒。   隐瞒就隐瞒吧,姜姮也不在乎,反正只要别碍着她的生活,她也懒得管他私下和谁在一起。   可他还不满足,还要把过错扣到她头上,逼她主动退婚。   陆季迟简直醉了,不等姜姮回答,又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看齐瑕那样子不像是装的,只怕是真的怀……”   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袖子里掉了出来,少年低头一看,发现是那个装着玉肌膏的白色小玉盒。   他顿时就吓了一跳,忙把那盒子从水里捞起来递给姜姮,“快打开看看进水了没!”   姜姮见他紧张,忙伸手接过,细细检查了一番,说道:“没有进水,殿下放心吧。”   陆季迟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可是我刚从皇兄私库里讨来的宝贝,要是进水泡坏了,那就太叫人心疼了。”   昭宁帝私库里讨来的?   看来春猎那日的刀子没白挨,兄弟俩关系缓和了不少呢。   姜姮笑了一下,将那白玉小盒递还过来:“既然这么贵重,殿下可要收好了。”   陆季迟回神:“不是我,是你要收好。”   姜姮一顿:“嗯?”   “这是给你的,”她素来淡定,难得出现这样呆滞的表情,陆季迟心情一下好了不少,转身趴在岸边冲她笑道,“据说是南疆进贡的药膏,祛疤美颜的效果极好,你拿去涂吧,姑娘家身上留疤不好看。”   姜姮愣住了:“给……我的?”   “是啊,本来打算当做新婚贺礼送给你的,可惜……”说起这事儿,陆季迟又糟心了,收了笑容轻哼一声说,“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你赶紧涂上试试,争取以最好的状态出场,嫉妒后悔死那两个不要脸的东西。”   姜姮看着他,心口忽然重重跳了两下。   她握着那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莹莹光芒的白玉小盒,许久,突然抬头问道:“殿下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陆季迟一愣,理所当然地答道:“我们是朋友啊。”   姜姮失序的心跳一下恢复平静,她垂目,心里不知是怎么滋味,片刻方才笑了一下说:“殿下对所有朋友都是这么好的吗?”   陆季迟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当然啊,要不怎么能叫朋友呢?”   “那……殿下有很多朋友吗?”   “也不是很多,真正交好的也就那么几个。”   姜姮眸子微转,随口似的问:“其中可有姑娘?”   “没有,我从小就跟姑娘家玩不到一块儿去。”说到这陆季迟也有点纳闷,看了她一眼说,“就你是个例外……大概是因为你某些时候比男人还强悍的缘故?”   “……”姜姮顿时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多谢殿下夸奖。”   “嘿嘿,开个小小的玩笑,活跃一下尴尬的气氛嘛。”陆季迟说完冲她挑了挑眉头,“怎么样,心情好点了没?”   姜姮一愣,没想到他竟看出了自己心底的沉郁。   “怎么?你以为你笑着跟我说话我就看不出来你不开心了啊?”陆季迟靠在岸边说,“嫁入永安侯府,护着弟弟长大,这是你早就做好的人生规划,如今好好的规划被人用这么恶心的方法打乱,换做是谁都不可能高兴得起来啊。你说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干嘛学人家小老太太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啊,这种时候就该撸起袖子破口大骂才对!”   少年仰着头,背后是广袤的天地,脸上是阳光的笑容,眼底是真诚的关心,姜姮看着他,心头忽然就跟着疏阔了起来。   “那殿下觉得,我应该跟骆庭退婚吗?”   她的眼神专注明亮,看得陆季迟突然有些不自在,他飞快地偏了一下身子,遮住某个再次蠢蠢欲动起来的部位,这才轻咳了一声说:“当然应该啊!先不说他们俩已经搞出人命,事情已经没办法轻易收场,就说骆庭这个人吧,如果只是懦弱些倒也没什么,可他是又无能又恶毒啊,这样的人太危险了,你可不能再犹豫了!”   姜姮没说话。   陆季迟顿时就急了:“你不会还想嫁过去吧?齐彦让我把事情压下来,我没答应,这桩丑事很快就会传开的。你是受害者,名声不会受到影响,以后的婚事也不会受到影响,完全不用担心什么。再说了,这不还有我么,你要是怕自己找不到和永安侯府一样好的人家,我帮你找,这世上两条腿的男人这么多,我就不信一个家庭和睦,本身人品也好的都不找到!”   姜姮定定地看着他,片刻突然问道:“若殿下就是找不到呢?” 第54章   “那……”视线扫过姜姮手中的白玉盒子, 陆季迟断然道, “那我就去求皇兄, 让他帮我找!”   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的姜姮:“……?!”   你皇兄听了怕是会打人吧?   “他手下这么多人,肯定有符合你要求的!还有皇嫂和母后, 她们平时都挺喜欢做媒的, 手里应该也有不少未婚男青年的资源,等我回头问问她们,一定帮你找个比骆庭好一万倍的老……相公!”陆季迟胸有成竹地说完, 给了嘴角微抽的少女一个鼓励的眼神,“所以千万不要做明知是火坑还往里跳的傻事了, 人生这么美好,咱们得好好珍惜!”   姜姮:“……”   见她沉默不语, 陆季迟以为她还在犹豫, 又苦口婆心地劝了几句。   姜姮还是没有说话。   陆季迟急了,忍不住就道:“那这样,要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就把自己补给你行不?”   姜姮心口猛然一跳:“殿下……说什么?”   “咱们是朋友,我肯定不会欺负你, 然后我府里也很清静, 不会有人给你气受……”陆季迟一心想劝服她, 没注意她的反应,只自顾自说着,然而刚说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了, “啊不对!差点忘了我是不能娶你的!那……哎反正我肯定能帮你找到比永安侯府更好的夫家,你就相信我,把这门破婚事给退了吧!”   姜姮:“……为什么?”   她神色有些怪异,陆季迟回神,茫然地问:“什么为什么?”   “殿下方才说你不能娶我……”姜姮垂下长睫,好奇似的笑了一下,“为什么是不能?”   “因为你出身好啊。”   姜姮一怔。   “你爹是武将,手里握有军权,你舅舅一家是皇兄眼前的红人,你还有个做太妃的姨母和做一个皇子的表哥……”陆季迟啧啧摇头,“皇兄肯定不会希望我跟你扯上什么关系的。”   姜姮从前并没有想过这些,一时顿住了。许久,她才看着他问道:“那殿下想过以后要娶一个什么样的王妃吗?”   “没想过,”自打穿到这里来之后,他就一直忙着刷便宜哥哥的好感求活路,哪有心思想这些,陆季迟摇头,随口说道,“不过我肯定会娶一个能让皇兄放心的媳妇儿。”   他可不想再被皇帝大佬怀疑了。那种做点什么都要提心吊胆,脑袋时刻挂在脖子上荡悠的感觉,他是再也不想经历了。   他一脸的心有余悸,显然是想起了什么很不愿意回想的事情,姜姮一怔,低下了头:“是么……”   “姑娘,我回来了!”   就在这时,月圆拿着衣物和解药回来了,姜姮回神,压下心中翻滚的思绪,转头朝她看去:“嗯,快把东西拿过来。”   ***   服下解药没一会儿,陆季迟身上的燥热感就退去了。他松了口气,僵着酸痛的四肢从水里爬起,从姜姮手里接过了那身干净的衣裳:“我去那边的草丛后面换衣服,你在这等我。”   退去不正常的红晕之后,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姜姮低头看了看他腹部,点头道:“殿下的伤口可还好?”   “好着呢,没事儿。”又是奔驰又是泡水的,陆季迟的伤口这会儿其实挺疼的,不过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这么一点小痛都忍不了呢,因此他只摆摆手,抱着衣裳走了。   姜姮看着他僵硬的步子没有说话,漂亮的双目幽深如海,看不出情绪。   月圆见此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姑娘……”   姜姮回神:“嗯?”   “晋王殿下真的很好,我总觉得姑娘若是错过他,将来一定会后悔的……”月圆看了她一眼,小声说,“姑娘真的不打算试试吗?”   姜姮挑眉看她。   “好吧,我知道姑娘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月圆失望地叹了口气,“是我多嘴了,姑娘别理我。”   姜姮没说话,半晌突然笑了一下:“虽是多嘴,却并不是没有道理。”   月圆一愣,随即猛然瞪大了眼睛:“姑娘?!”   想起他满头大汗出现在那柴房外时自己雷声般隆隆作响的心跳,以及握着那盒玉肌膏时心下汹涌而至的欢喜,姜姮抿唇,神色莫名地笑了一下:“你说的对,他很好,好得我明知道会有什么风险,竟也忍不住想要去尝试一下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并不是在开玩笑,月圆又惊又喜,仰天一笑就道:“上上上!就是干!哎呀,哎呀,好想马上就把他打昏扛回姑娘屋里去……”   姜姮:“……冷静。”   月圆抖抖手又抖抖脚:“我冷静不了啊!姑娘终于想通了,我我我我简直想放鞭炮庆祝!”   姜姮挑眉看着她:“人家如今只是拿我当朋友,你这么激动,是想吓跑他?”   月圆瞬间就安静了,半晌才小声地问:“那姑娘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想起少年那句“我肯定会娶一个能让皇兄放心的媳妇儿”,姜姮若有所思地垂了一下眉眼。   这个倒是要好好想想。   ***   虽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不打算再逃避,但目前更重要的是解决跟骆庭的婚事,因此姜姮没有再多说什么,等陆季迟换好衣裳出来,便回迎客院去见那中年男人去了。   中年男人正在哭。   长时间得不到释放,他的某个部位快废了。   听着他凄惨的哭声,陆季迟忍不住夹紧了双腿,但没有半点同情。   如果不是姜姮聪明,及时看破了他的陷阱,如今在这里哭的,就是姜姮了。   “我手里有解药,告诉我指使你的人是谁,我就把解药给你。”   一桶冷水浇下之后,中年男人意识清醒了不少,然而他并不肯开口,显然是不相信姜姮的话。   姜姮也不急,偏头问陆季迟:“殿下的匕首可否借我一下?”   陆季迟以为她是想吓唬吓唬这人,很爽快地摸出匕首递了过去。   然而……   “多谢殿下。”柔声说完这话的少女刷的一下拔出寒光凛凛的锋刃,重重插在了那中年男人的裤裆中间,“你若执意不说,那我就只能送你进宫做公公了。”   中年男人:“……”   陆季迟:“……”   瑟瑟发抖。   “老实交代,听见没有!”见中年男人浑身僵硬地杵在那,月圆不耐,拔起地上的匕首就对准他某个部位戳了一下。   中年男人没忍住,嗷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说!我说!”   陆季迟敬畏地看了神色淡定的主仆俩一眼,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身子:“那什么,不准有任何隐瞒啊,不然本王亲自送你进宫。”   本王……   说好的只是普通闺秀呢?怎么还扯上皇家贵人了?!   中年男子脸色大变,再不敢作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讲了一遍。   原来这人是个常年混迹在城郊的地痞混混,平时专做些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勾当。前些天,突然有个女子找到他,对他许以重金,让他假扮成和尚来这灵安寺里坏一个姑娘的清白。他见财心喜,又听那人说对方是个大美人,顿时心动不已,答应了下来。   不过他虽然贪财好色,却是个谨慎的人,要不也不能混了这么多年还好好的。因此虽然给他钱的那个女子一直蒙着脸,也没有透露自己过的来历,但他还是通过跟踪,套话等手段查出了对方的身份——安国公府三姑娘的贴身大丫鬟,桂枝。   这个结果陆季迟和姜姮早就知道了,因此并不意外,倒是还不知道内情的月圆气得浑身哆嗦,撸着袖子就要打上安国公府去。   “不用我们过去,他们自会主动上门。”   刚说完这话,外头秦夫人身边的丫鬟就来找她了,说是安国公世子来了,想见她。姜姮淡淡一笑,起身,“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安国公世子,他竟然亲自来了?”虽然猜到安国公府知道齐瑕做的破事儿之后很快就会有动作,但陆季迟没想到安国公世子竟然会亲自出马。不过想到事情一旦传开,受损的不仅是齐瑕和安国公府的名声,还有安国公府里其他未婚姑娘的前途,他就又不觉得奇怪了。   齐瑕这是一坑就坑了安国公府满门啊。   “我去见世子,殿下……”   “我陪你过去。”   姜姮一怔,心中一暖的同时眉眼微微一动:“殿下这么护着臣女,不怕陛下知道了会误会?”   “不怕啊,”陆季迟一脸坦荡地摆了摆手,“我这不是还得给你找新婆家么,他想误会也没法误会。”   毕竟,哪个男人会把自己喜欢的姑娘推给别人呢?   姜姮:“……”   算了,还是先去处理正事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姮妹: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大傻子_(:з」∠)_   鸡翅:那一定不是我(O▽O) 第55章   安国公世子是个胖胖的中年人, 身材中等, 面容和善, 笑起来的样子很和蔼。然而糟心闺女闯了那么大的祸,他哪里还能笑得出来, 没气死都已经是心里素质好了。   看见姜姮, 他先是松了口气,随即便苦笑了一声说:“我竟不知该摆出什么脸来见你了。”   决定退婚,只是因为她在直面自己的内心后想通了一些事情, 并不代表她原谅齐瑕与骆庭了。因此看着这满脸羞愧的中年,姜姮只不失礼数地回了一礼, 神色淡淡地说:“世子有话便直说吧。”   安国公世子胖脸涨红,尴尬却又不得不开口:“孽女卑劣, 竟做出了如此不要脸的事情, 若换做平时,我一定将她送去家庙关起来,给姑娘一个交代。可是……可是刚才大夫说,她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这话他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显然心里也是气得厉害, “我本想落了她的胎, 将她远远嫁出京城, 谁想大夫却说她身子骨弱,若是强行落胎,必会一尸两命……”   姜姮一顿。   陆季迟也愣了一下,随即一张俊脸就拉了下来:“所以你是来劝姜姮退婚, 成全你闺女和骆庭的?”   不能打胎,那就只能嫁给孩子他爹了,不然家里出了个未婚生子的姐妹,安国公府的其他姑娘还要不要嫁人了?   再者丑事已经传出去,虽然大家都知道真相是什么,可两人最后要是成亲了,安国公府还能勉强挽回一下名声——一对因为情之所至而失了分寸的有情人,总比两个经不起诱惑,没有道德底线的狗男女听着顺耳些。   陆季迟对于安国公府的想法心知肚明,也猜到他们可能会这么做,但真的听到这话时,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怒意来。   安国公府里其它姑娘是很无辜,安国公世子替她们考虑,这没有错,可姜姮也很无辜,他又怎么好意思来逼她?!   也不想想人家一个小姑娘,家人又不在身边,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心里该多么慌张无措……   当然姜姮不是一般的小姑娘,慌张无措什么的是不存在的,可陆季迟还是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就冷笑了一声道:“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你来找姜姮有什么用,要找就上边关找她爹去!”   安国公:“……”   虽然不知这熊晋王和姜姮有什么往来,但他显然是给她撑腰来了。   这可是个难搞的主儿,又有春猎救驾的功劳在,如今根本无人敢得罪他……安国公想哭,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不不,殿下误会了!”   “误会?”陆季迟一顿,皱眉,“你不是来逼她退婚的?”   “老臣岂敢逼迫五姑娘退婚,老臣……老臣这是厚着脸皮来求五姑娘成全的!”安国公世子苦着一张老脸叹道,“不瞒二位,那孽女如今的情况……若是不能嫁进永安侯府,怕就只能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病逝’了。她毕竟是我亲生的骨肉……我能打她骂她甚至将她关一辈子,可真要我送她去死……我,我实在是做不到啊!”   他说着就红了眼睛,随即猛然起身,竟是要冲姜姮行大礼,“子不教父之过,是我没能教好那孽女,姑娘若是有怨,只管冲我来就是,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只是……还请姑娘答应,让那孽女以平妻之名与你一同嫁进永安侯府!”   他是长辈,又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姜姮哪能受他这礼,偏头就看了月圆一眼。   月圆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安国公世子就动不了了。   他有些吃惊,一时愣在了那。   “平妻……”却是陆季迟回过了神,勃然大怒道,“平你个大头鬼啊!你这还不如直接叫她跟那姓骆的王八蛋退婚呢!”   齐瑕出身比姜姮高,又是骆庭的真爱,真要以平妻之名嫁进去,姜姮就是再得永安侯夫人看重,在外头只怕也得低齐瑕一等。   这和做妾有什么区别?!   “殿下息怒,息怒……”安国公世子一脸苦逼地说,“老臣也知道自己这请求对五姑娘来说不公平,可永安侯夫人那边……我……我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搞大他女儿肚子的是骆庭又不是姜姮,安国公世子自然是先去了永安侯府。然而永安侯夫人一听说这事儿就气昏过去了,好不容易醒来,竟是直接把鼻青脸肿,昏迷不醒的骆庭连人带担架一起扔了出去,说是不认这个儿子了,他们要杀要剐都随便。   万万没想到她能这么狠心,安国公世子那时简直都懵逼了。   最后还是永安侯怕事情闹大了不好看,背着永安侯夫人给他指了个方向:“去找姜家那小丫头吧,没有她同意,我夫人是不可能答应这平妻之事的。”   安国公世子无奈,这才转而来找姜姮。   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也知道自己直接来找姜姮不合适,但永安侯夫人那态度,显然是别人说了都没用的,因此……   他抹了一把脸,姿态越发低了几分,“姑娘受了委屈,安国公府必会全力弥补。或者姑娘有什么要求,也大可以说出来,只要这平妻之事……”   “平妻什么的就免了,这桩婚事我没打算再继续。”   看着突然淡淡开口的姜姮,安国公世子愣住了:“姑娘……说什么?”   “稍后我便会去永安侯府商议退婚之事,骆庭这个女婿,我荣国公府不要了。”姜姮神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安国公府想要,只管捡去便是。”   安国公:“……”   好毒的话,偏还不能反驳。   只是……   “姑娘真的决定要退婚?!”安国公世子完全没想过姜姮会是这样的反应,因为他也完全没动过这个念头——姜姮和骆庭的婚事多年前就定下了,两人婚期在即,只差行礼了,这个时候叫姜姮退出,那也太欺负人了!而且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安国公府还不得被人冠上一个“仗势欺人,抢夺他人姻缘”的恶名啊!   “世子若是不信,一会儿可随我同去。”姜姮说完顿了一下,“现在,咱们不妨先说说另外一件事儿?”   另外一件事儿?安国公世子顿时就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什么事儿?”   姜姮偏头看向月圆:“把人带上来。”   “是!”   ***   安国公世子不知道倒霉闺女还干了这么阴损的事情,听完那中年男人的交代,差点没昏死过去。这下他也实在没脸再和姜姮说什么了,铁青着一张胖脸,留下一句“安国公府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就要离开。   然而刚要出门,秦铮就来了。   安国公世子:“……”   “世子好大的脸,竟还敢来寻我表妹!”面色冰冷,一脸煞气的青年说着就拎起安国公世子,一拳砸在了他的肚子上。   安国公世子顿时惨叫倒地,额上滚下冷汗来。   “交代?你又准备拿什么来交代?”秦铮说着又是一拳。   疼得叫都叫不出来了的安国公世子:“……”   吾……吾命休矣!   “表哥。”拦住还要动手的秦铮,姜姮慢慢走上前,看着倒地不起的安国公世子说,“三姑娘仗着自己出身公府,家人宠爱,一再设计欺我,我原不该成全她,只是她腹中已经有了安姨的孙儿,我也做不出逼她们母子俩一起去死的事情,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到,到此为止?!安国公世子顿时就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   “只是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三姑娘既然准备嫁进永安侯府,那么日后应该就不再是安国公府的人了……”姜姮忽然笑了一下,眉目温婉,语气柔和,“如此,她过得好也罢,过得不好也罢,也都与安国公府无关了,对吗?”   安国公世子愣了愣,脸色大变:“这……”   “你觉得她说的不对?!”   “世子觉得我表妹说的不对?!”   看着异口同声的陆季迟和秦铮,安国公世子整张脸都抽了一下。半晌,他终是抹了一把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安国公府日后……日后不会再有三姑娘。”   这就是要断绝齐瑕和安国公府的关系了。   姜姮满意垂目,眼角勾出几许冷意。   齐瑕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她,不就是仗着出身公府,又有家人相护么,如今她一刀斩断她所有的后路,看她日后还能怎么蹦跶。   而且,真以为如愿嫁给真爱就能幸福了么,没有家人护着,在这种婆婆厌恶,小姑子憎恨,丈夫又是个窝囊废的情况下……   她等着她的下场。 第56章   安国公府世子一脸疲惫地离开了。   姜姮安抚好被众人动静吵醒,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秦夫人, 便在秦铮的陪同下往永安侯府去了。   陆季迟下意识跟上, 被秦铮一个冷锐的目光钉在了原地:“殿下也去?”   “当……”陆季迟反应过来,“当然不是, 这是你们两家的私事, 我一个外人跟去做什么,看热闹顺便结仇么。”   心里莫名地有点儿不痛快,他停下脚步, 看了姜姮一眼哼道,“不过要是有什么不顺利的你就派人告诉我, 我给你撑腰。”   这话中明显的维护之意顿时就叫秦铮眯起了狭长的眼睛:“不劳殿下费心,臣的表妹臣自然会护着。”   突然对他家黑心表妹献起殷勤什么的, 这破晋王莫不是又想作死了?!   看出了他的警惕, 陆季迟嘴角一抽,摆了摆手:“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大兄弟可是他家便宜哥哥的好基友,晋王殿下表示惹不起惹不起。   感觉一拳砸在了棉花上的秦铮:“……”   难怪最近破皇帝总感叹熊弟弟成精了,果真是越发难搞了!   姜姮似笑非笑地看了防贼似的表哥一眼, 目光落在少年英俊的脸上, 心头升起点点暖意:“我会的, 殿下今日也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辛苦了什么的,陆季迟顿时就想起了中年男人撅着猪嘴朝自己亲来的样子。   “……”   夭寿啦,晚上一定会做噩梦。   “时候不早了, 走吧。”   秦铮冷冽的声音让陆季迟回了神。   “……你们去吧,我也回府了,”他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儿,“等等!有件事差点忘记告诉你了!”   姜姮脚下一顿:“殿下请说。”   “就你家那个四姑娘,她和齐瑕认识,而且今天也出现在了齐瑕用来掩人耳目的那个厢房里,我不确定是不是巧合,你自己留心一下。”   姜姮一怔,眼中笑意沉了下来。   她倒不知道这件事里还有姜媛的影子。   不过如此一来,某些萦绕在她心头的疑问便有答案了。   “多谢殿下提醒。”她说着冲他福了个身,“也多谢殿下今日的仗义相助。”   陆季迟顿时就啧了一声:“都说了朋友之间不必这么客气了……行了行了快去吧,早点解决掉这些糟心的事情,早点开始美好的新生活。”   姜姮笑了起来,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秦铮骑马跟上,忍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拧眉问道:“你什么时候跟这小子关系这么好了?”   姜姮靠在车厢壁上笑了一下:“最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子突然接近你,很可能是别有企图,你注意点,别跟他走得太近。”   “他对我没有企图。”虽然知道这破表哥是在关心自己,但姜姮不喜欢他这样说陆季迟。因此微微一顿后,她突然撩开帘子冲他笑了一下,“倒是我,对他企图不小。”   “……你说什么?”   “我说我看上他了,想把他变成你的表妹夫。”姜姮语不惊人死不休,明言解释了一遍后又笑眯眯地补充道,“所以表哥以后可不许再欺负他了,不然我会不高兴的。”   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的秦铮:“……”   什么鬼?!   ***   陆季迟不知道秦铮被自家破表妹一句话炸得冰山险些崩裂,拖着酸痛的身体回到晋王府,简单吃了几口晚饭后,他就靠在床上翻起了《天下通志》。   翻着翻着,困意渐渐袭来,只是还没等他睡着,魏一刀突然大步走了进来。   “殿下,姜五姑娘身边的月圆姑娘来了。”   月圆?陆季迟一下睁开了眼睛:“让她进来。”   “好嘞!”   “见过殿下,给殿下请安。”想着这就是自家姑娘未来的姑爷了,月圆胖嘟嘟的脸上顿时就堆满了笑容,“姑娘怕殿下会担心,特地命奴婢前来知会殿下一声:退婚之事已经办妥,明日一早,永安侯府便会对外公布此事。”   没想到姜姮这么忙还有空照顾他的心情,陆季迟一愣,随即就嘿嘿笑了起来:“知道了,回去告诉你家姑娘,明天我就开始帮她物色新婆家,肯定给她找个比永安侯府好一万倍的!”   月圆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新……新婆家?”   “是啊,”陆季迟没注意看她,自顾自地说完,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家姑娘还好吧?我记得她和永安侯夫人还有那个骆茹关系都很好,现在……”   出了这样的事情,两家关系肯定会受到影响,那丫头心里怕是不好受吧。   少年满脸坦荡荡的关心,月圆嘴角微抽,忍下直接把他打昏扛回家的冲动,摇头答道:“姑娘没事,永安侯夫人从小就疼爱她,骆姑娘也一直都对她很好,她不会让骆庭影响到她们之间的关系的。”   “她没事,那永安侯夫人和骆茹呢?”那母女俩都是忠义之人,即便姜姮不怪她们,她们只怕也会因愧悔而心中生结,无法再面对她。   “她们也已经没事了,姑娘认了永安侯夫人做义母,如今是半个永安侯府的姑娘了。”   义母?   陆季迟吃惊,等想明白姜姮这么做的理由,顿时就想给大佬献上膝盖了。   认永安侯夫人做义母,第一可以让永安侯夫人母女俩因为找到了弥补她的途径而解开心结,维系,甚至进一步加深彼此间的情意;第二也是从侧面向世人宣告:这事儿我没错,错的是那对狗男女,要不人家老妈能认我做女儿?彻底断了狗男女的洗白之路。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永安侯夫人和骆茹心中有愧,必然会对姜姮比从前更好,到时彼此间肯定会走动得比过去更紧密,那么骆庭和齐瑕……   坑害过的未婚妻突然变成自家妹妹,还得到了家人的一致宠爱……陆季迟想想都替骆庭尬得慌——这叫他怎么在这个家里自处?良心又怎么能安宁得下来?   还有齐瑕,眼中钉情敌突然成了家里最宠受的小姑子什么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下还不憋死她啊!”少年边笑边拍桌,“你家姑娘真是了不得啊了不得!”   “我家姑娘自然是最厉害的。”所以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她的好,投入她的怀抱啊?   月圆心里着急,又怕把人给吓跑,只能生生忍下后半句话。   陆季迟不知道胖丫头在想什么,笑完之后摆摆手,吩咐魏一刀送她出府。   魏一刀应声,带着月圆往外走。   月圆走了两步,心里突然有了主意:“魏大哥……”   魏一刀下意识道:“我比你大十几岁,你得叫我叔。”   月圆:“……”   叔就叔吧,她憋了憋,重新露出笑容:“那魏叔,你知不知道你们殿下为什么这个年纪了还没娶亲啊?”   魏一刀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月圆露出乖巧的笑:“好奇。”   别看魏一刀在陆季迟面前又蠢又萌,在外人面前还是很靠谱的,因此虽然觉得这小丫头胖乎乎的挺可爱,他也只是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想知道的话,自己去问殿下。”   月圆:“……哦。”   看来自己是低估这大个子了,她想了想,转了个方向问道:“我听魏叔说话带着点北方的口音,魏叔是北方人?”   就不信跟你混熟之后你嘴巴还能这么紧!   魏一刀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大周人。”   月圆:“……?”   “哈哈哈哈这个笑话好笑吧!”   月圆:“!!!”   她怕不是遇上了一个智障?!   ***   对手太奇葩,月圆心累累地回府了,姜姮正在收拾东西,见她一脸郁卒,顿时就有些好奇:“怎么了?”   月圆憋了一路,早就憋不住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把方才的事儿说了一遍。   姜姮笑得不行,捏了捏她胖嘟嘟的脸蛋说:“这事儿我自己会看着办,你不必操心。”   “怎么能不操心啊!人家殿下都说要给你找新婆家呢!”想起这事儿,月圆就觉得糟心。   “让他找,”姜姮勾唇,“找得到算他厉害。”   她这么淡定,就叫月圆急躁的性子也压了几分下来:“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了?” 第57章   姜姮笑看了她一眼, 没说话。   就在这时, 姜辞来了, 见他面色苍白,脚步虚浮, 少女忙起身扶住了他:“你怎么起来了?”   “姐姐……”姜辞急促地咳嗽了两声, 俊秀的小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姐姐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姜姮一顿,扶着他走到小榻边坐好, 这才温声说道:“你都知道了,阿和跟你说的?”   “阿和最听你的话, 你吩咐了他不许告诉我,他哪里敢?是我自己下床散步的时候听到的。”姜辞说完沉默片刻, 低声问道, “这么大的事情……姐姐为什么不告诉我?”   姜姮一怔,想说什么,就见这小少年眼睛猛地红了起来,“是因为我太没用,不但帮不了姐姐, 还会成为姐姐的拖累对么?”   因身体孱弱的原因, 他从小就比寻常孩子多了几分早熟与坚韧, 平时极少哭泣,姜姮有些讶异,忙道:“自然不是的。”   “姐姐不必骗我,”姜辞眼泪掉了下来, “我……”   “好了,再演就过头了,”姜姮好笑地替他擦去眼泪,“我不拦着你给我出气,行了吧?”   “真的?”瞬间停止哭泣小少年目光灼灼地盯住了她。   他皮肤白,这般眼睛红红的样子像只小兔子似的,看起来可怜又可爱。姜姮有些心疼,捏了捏他的脸笑叹道:“嗯,但是不许累着自己。”   “好!”姜辞顿时就收起眼泪,冲她露出了一个无辜的笑容,“不过在这之前,姐姐先跟我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呀?我只听了只言片语,都还没搞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呢!”   姜姮:“……”   这小子,竟然诈她。   “姐姐若是不告诉我,我真的会伤心的……”   “行了,”似笑非笑地扫了这装模作样的弟弟一眼,姜姮微微一顿,到底是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与他说了一遍。   虽然方才的眼泪是装出来的,但她知道,他说的那些话却是真心的。   她的弟弟虽然年纪还小,可保护她的心却比谁都强,她不该一味地拿他当小孩子看待。   因为这样的保护,是她认为的对他好,却并一定不是他想要的。   而姜辞听完她的话,已经呆住了。   他知道姐姐的婚事出了波折,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大的波折!还有那个骆庭……   他竟敢这样欺辱他的姐姐!   “我不会让他好过的,姐姐,我发誓……我发誓!”小小的少年咬着牙,语气颤抖,双目通红——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的气红了。   “好,姐姐等着你给我出气。”情绪突然起伏这么大对他身体不好,姜姮摸摸他的头发,转移话题说,“不过眼下,阿辞先帮我查查姜媛可好?”   “姜媛……”姜辞回神,漂亮的眼睛里透出几分与年纪不符的狠厉来,“这件事与她也有关系。”   “嗯,”姜姮从来不相信巧合,更别说姜媛行事并非毫无破绽,“你帮我查查她在这件事里具体都做了什么事儿。”   姜辞身体不好,长得又乖巧无害,府里众人行事的时候并不太提防他,再加上他身边还有个包打听的八卦弟弟,很多事情查起来比姜姮方便很多。   当然姜姮叫他帮忙,主要还是想让他早点发泄出心中怒火。   “好,”姜辞阴沉地应了一声,“给我一天时间。”   ***   陆季迟还不知道安国公府风波将起,目送月圆离开之后没多久,他就回屋睡觉了。   一夜无梦,再醒来已是第二天。   “殿下!殿下你醒了吗?”   刚睁开眼睛就听见魏一刀粗亮的大嗓门在外头响起,陆季迟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进来吧。”   高大如熊的青年跟座山似的压了进来:“秦将军派了人来传话……”   陆季迟嘴角一抽,叹了口气说:“知道了,这就过去。”   “不是!今天这人不是来抗你去锻炼的!”   陆季迟一愣:“什么意思?”   “秦将军有事要出门,这人是来通知殿下今天休息一天的。”魏一刀高兴地说,“殿下可以多睡一会儿了!”   握草好极了!他身上正疼着呢!陆季迟心情大好,一下就躺了回去:“不过这大早上的,天都还没完全亮呢,他出门干嘛去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   “行了不管他,最好一直有事别来折磨我!”陆季迟也只是随口一问,美滋滋地说完,再次闭上了眼睛,“我再睡会,你出去吧。”   “好嘞!”   重新睡过去的少年自然不知道,与此同时,“有事出去了”的秦大将军正坐在自家练武场里思考人生。   一旁秦夫人正在哭,一口一个“我苦命的姮儿”,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因她旧疾复发的缘故,众人昨天都没敢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儿,直到今天早上,秦铮她爹,姜姮她舅舅起床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   然后洪水就决堤了。   虽然出身武将世家,嫁的夫君生的儿子也是一个比一个冷硬,但秦夫人却是个长相娇柔,脾气软和的女子。   且非常心软,也非常爱哭。   再加上她和姜姮感情深厚,自然更加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儿,当即便嘤嘤哭倒在了丈夫怀里。   秦铮他爹一开始还哄了几句,后来……   “突然想起来军中还有些要务要处理,那什么,我先走了,夫人若实在难过,就去找阿铮吧。”   怎么安慰都停不下来什么的,再是真爱也扛不住啊,所以秦舅舅溜了溜了,并非常没有父子之情地把哭包媳妇丢给了大儿子。   秦铮:“……”   好想跟这破爹断绝父子关系。   “你这孩子……你倒是说话啊!”见儿子杵在那跟个木头似的动也不动,秦夫人急了,哭哭啼啼地说,“阿姮是你嫡亲的表妹,你可不能不管她呀!”   秦铮都要头疼死了,想走,又怕亲娘没了倾诉的对象会憋出毛病来,只能僵着一张冷锐的脸说,“我没说不管……”   “那你得帮她报仇!”   “……知道了。”   “可是报了仇又怎么样呢,这婚事还不是……”秦夫人说着又伤心了,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眼睛一亮,“儿子,要不你上吧?”   秦铮顿时就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上什么?”   “求娶阿姮啊!”秦夫人越想越觉得靠谱,也不哭了,擦了擦眼泪就道,“阿姮性格温柔,长得又好看,娘可喜欢她了!只是她以前有婚约在身,娘也不好说什么,可是如今……”   “娘!”秦铮眼皮狠狠一抽,“我只拿她当妹妹。”   秦夫人一愣,兴奋未减:“妹妹怎么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他就知道摊上这破表妹准没好事儿!   再一想昨儿分别时,她笑眯眯地说“殿下今儿辛苦了,表哥明日可否放他一天假”时眼含威胁的样子,青年顿时就深吸了口气,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娘别想了。”   别说她已经心中有人,就是没有他也做不到。   死丫头心黑又凶残,娶她?怕不是嫌命长哦!   ***   儿子死活不同意自己的提议,秦夫人再次泪流成河。不过她性子软,倒也不会强逼他什么,只是时不时念叨一下,令秦铮头大不已。   若不是怕影响破表妹的名声,他都想直接告诉他娘:你心心念念的好外甥女正准备对人家破晋王下手呢!儿媳妇什么的,就算我愿意那不会有你的份儿好么!   当然就算说了他娘也会觉得他是在搪塞自己这种事就不必多提了。   秦铮心累不已,一张冷锐的俊脸越发肃杀,令人望而生畏。   与日同时,姜姮和骆庭退婚之事如同春风一般席卷了整个京城。同时传开的,还有“两人会退婚是因为安国公府三姑娘在其中横插了一脚”这个消息。   另外齐瑕欲派人毁姜姮清白这事儿也没瞒住,还有其他许多似是而非的传言,也一股脑儿流传了开来。   这么多劲爆的消息,顿时就叫京中的吃瓜群众们沸腾了起来。   一时间,骆庭和齐瑕可谓是人人喊打,连带着安国公府的名声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竟然教出了这么恶毒无耻的姑娘,这显然是家教有问题啊!至于永安侯府,姜姮既然愿意认永安侯夫人做义母,认骆茹做义妹,那就说明这件事和她们俩没有关系,众人因此没有过多指责她们,只是吐槽了一波“有其父必有其子”。   在这件事上从头到尾都很无辜的永安侯:“……”   坑爹啊!   而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保住府中其他未婚姑娘的声誉,安国公府不得不当众表示:齐瑕已经被逐出安国公府,从此再不是安国公府的三姑娘。   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齐瑕一听说这个消息,当即便昏了过去。   然而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要不是后来永安侯夫人站了出来,说这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家儿子也有错,加上姜姮也大度地表示了原谅,所以愿意将她娶进门以示负责,她简直都没有活路了。   至于骆庭……   自打东窗事发之后,这货就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了。   只是虽然没有再被亲娘扔出去,他的日子却也十分不好过——连着挨了好几顿毒打,又遭了母亲和妹妹的厌恨,再加上心中惊惧不安什么的,竟是一下就病倒了。   这一病就病了好几个月,连和齐瑕成婚那日都没有起来。   齐瑕冷冷清清地嫁过来,跟一只公鸡拜了堂,然后看着床上骨瘦如柴,再没了从前英俊的心上人,崩溃地哭了一晚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说回消息刚刚传开这日,陆季迟睡醒之后懒洋洋地吃了个午饭,这便进宫去给老妈请安了。   只是刚坐下没一会儿,昭宁帝就来了。   “听说阿迟昨儿英雄救美去了?”   看着笑眯眯望向自己,眼神意味不明的便宜哥哥,少年顿时就高贵冷艳地呵了一声:就知道你会问!不过这回,本王无所畏惧! 第58章   “英雄救美就算了, 我赶过去的时候姜姮自己都已经处理好了, 反倒是我……”   “你怎么了?”说话的是方珍珠, 她最近一心扑在了软萌萌的孙子身上,并不怎么管外头的事儿, 因此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这话,顿时就好奇地看了过来,“还英雄救美……你昨儿干什么去了?”   陆季迟飞快地瞥了笑容和煦的昭宁帝一眼,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 末了一脸蛋疼地说:“你们都不知道那人有多恶心,一边撅着嘴巴往我脸上亲, 一边色眯眯地喊着美人什么的, 哇,简直太恶心了!我现在想起来都还想吐!”   这话太有画面感了,正因丑恶真相而惊怒的方珍珠顿时就回过了神:“所以本来是去救人的你……最后反被人家姑娘给救了?”   她一脸无语,还带着点儿鄙夷,看得陆季迟忍不住就抽了一下嘴角:“……那都是意外!”   “幸好人家姑娘自己够聪明, 及时发现不对躲开了陷阱, 不然……”方珍珠后怕又心惊地摇了摇, 没有再说下去,只满脸厌恶地说,“那个骆庭和安国公府那三丫头哀家以前见过几次,印象中都挺文静乖巧的, 没想到竟然能干出这样缺德恶毒的事情来,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可不是么,”陆季迟回神,“要不是亲眼看见的,我都不能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也得亏姜姮对那姓骆的感情不深,不然换了别人,只怕伤心都要伤心死了。”   他一脸的义愤填膺,顿时就叫昭宁帝眼角微挑,看不出喜怒地笑了起来:“这件事情确实令人生气,幸好歹人恶计没有得逞,姜姑娘也没有受伤。只是……阿迟不是向来很讨厌和姑娘家接触的么,怎么瞧着对这位姜姑娘却挺关心的?”   他一说,方珍珠也发现了,顿时顾不得生气,两眼微亮地看了过来:“莫非你……”   “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早有准备的少年在亲妈和便宜哥哥的注视下,一脸坦荡地说,“我拿她当兄弟。”   方珍珠:“……”   昭宁帝:“……”   那么一个貌美如花,娇弱温柔的小娘子,他说他拿当人家当兄弟。   怕不是眼神儿有毛病?!   “她无意中帮过我几次,还救了九丫头,我记她的情,所以才会亲自赶去救她。另外虽然长得柔弱,但她性格挺爽朗,挺爷们的。也不做作,不矫情,没有一般女人那么烦,我看着挺顺眼的。”   看着顺眼,下一步不应该是心动,恋慕,然后想法子把人娶回家做媳妇么?   兄弟是什么鬼?!   方珍珠嘴角抽搐,一时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陆季迟这模样,她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真是这么想的,半点不掺假的那种。   昭宁帝也没想到熊弟弟的回答会这么奇葩,无言地盯了他片刻,方才开玩笑似的说:“难得阿迟有看的顺眼的姑娘,她又正好退了婚事……不如朕下旨将她赐给你做王妃?反正你也该成亲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试探我!   陆季迟心下轻哼一声,断然拒绝道:“才不要!兄弟就是兄弟,怎么能拿来做王妃呢!而且我已经答应她了,要帮她找一个比永安侯府好一万倍的新婆家的,皇兄可别乱点鸳鸯谱,坏了我的计划!”   昭宁帝:“……”   都说出要亲自动手帮人家姑娘找新婆家的话了,显然不是在玩什么以退为进。那么,他关心姜姮,真的只是因为欣赏她的为人,把她当成了兄弟?   想起姜姮温婉美丽的脸,陛下顿时就沉默了。   这弟弟怕是要孤独终老。   “说到这,皇兄你那有没有什么好人选啊?”这可是陆季迟今天进宫的主要目的之一,因此他说的很认真,“要人品优秀,家世清白,然后父母好相处,家庭氛围好的!对了,那什么通房妾室也不能有!虽然那丫头不大在意这个,可我既然答应给她找了,那肯定就得找个最好的……”   昭宁帝:“……”   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陆季迟是不是真的安分下来了,他心里基本已经有数,只是人心难测,前事又历历在目,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他都不希望他对姜姮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然而……   为什么事情如了他的意,他的心情却更加复杂了呢?   “母后那要是有适合的人选,也记得推荐给我啊!”陆季迟还在努力地为小伙伴的终身大事而奋斗。   昭宁帝回神,目光微顿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要求也太高了些,不过朕这儿倒真有几个合适的人选,阿迟可要听一听?”   “皇兄快说!”陆季迟顿时就期待地看了过去。   昭宁帝报了几个名字,无一不是京中有名的青年才俊。陆季迟挺高兴,嘿嘿笑说:“皇兄都说好的人,那肯定不会差,只是成亲这样的大事,缘分也很重要,这又关系到姜姮一辈子的幸福,臣弟不敢太过草率,所以等我观察观察,从里头选出一个最适合她的,再来禀告皇兄!”   “无妨,朕也只是帮你提供一下参考人选罢了,阿迟自己看着办就好。”   昭宁帝说完,忽然顿了一下。   等等,熊弟弟对人家姑娘这么上心,可能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是拿她当朋友看待,但也有可能是对人家有好感却还不自知?   如果是这样……   陛下突然就乐了。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太有趣了。   ***   虽然不怎么想看见陆季迟和姜姮在一起,但在发现他是真的没有开窍,而不是在算计什么,并且很有可能是在自己挖坑自己跳之后,昭宁帝出于某种诡异的心理,并没有对这件事进行干涉,而是默默做起了围观群众。   陆季迟不知道便宜哥哥在想什么,见他没有因为这件事怀疑自己,顿时就美滋滋地出了宫,打探他说的那几个青年才俊的消息去了。   与此同时,荣国公府。   “人证物证俱在,不知四婶与四姐姐还有什么话要说?”   长相美丽的少女,语气柔和,笑容温婉,仿佛是在说“今日天气真好”,可四夫人与姜媛看着,却只觉得惊惧交加,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她们行事的时候明明很小心,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她……她是怎么找到这些东西的?!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凡是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像是看出了她们在想什么,姜姮语气平静地笑了一下,“不然怎么会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呢?”   四夫人性格粗莽,行事瞻前不顾后,平时不过是自认谨慎罢了。姜辞没怎么费劲就从她手里拿到了她和姜媛借齐瑕之手算计姜姮的证据。   另外秦铮也去安国公府逼着齐瑕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齐瑕明确表示她和骆庭会旧情复燃,是因为姜媛主动上门,为她提供了梨园相会的主意。   那时骆庭叫齐彦一顿狠揍打断了腿,心中畏惧之下,已经决定放弃他和齐瑕之间的关系了,然而姜媛派人把他引到了梨园去,又撺掇齐瑕引诱他生米煮成熟饭,事情这才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最重要的是,齐瑕会想出找人毁了姜姮的清白,逼她主动退婚这个主意,四夫人和姜媛也是功不可没的。   不过是生活中发生过一些小龃龉,她们竟就狠毒得想要毁了她的一生,姜姮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见四夫人和姜媛还想狡辩,顿时就懒得再听了,只回头朝主位上脸色铁青的老太太道:“事情已经很明了,还请祖母给孙女做主。”   老太太一点儿都不想给她做主。   可姜姮第一时间就请了舅舅和表哥上门,如今身材魁梧,气质肃杀的父子俩正一个拎着荣国公府的四爷,也就是姜媛他爹,一个拎着姜媛的兄长,满脸骇人的杀气呢。她要是再不表态,这土匪似的爷俩只怕就要拿他们开刀了。   再一想宫里的秦太妃,那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老太太一向很疼爱姜媛,也很看重嘴巴甜,会哄她开心的四夫人,可在她心里,儿子和孙子才是最重要的,因此憋了半晌后,她终是不甘不愿地开了口:“这件事确实是老四媳妇和阿媛确实做错了,就罚她们去家庙里闭门思过一……”   “一辈子。”   “年”字生生被堵在喉咙里,老太太霍然抬头:“你!”   “或者老太太也可以拿儿子和孙子来抵。”秦舅舅冷笑了一声说,“身为一家之主,没有看好自家婆娘,身为兄长,没有教好自己的妹妹,就算我真的把他们怎么样了,他们也并不冤枉,老夫人可要想清楚了!”   “你敢!”老太太顿时就被吓到了。   “老夫人若是不信,只管试试。”秦铮说着手一用力,姜媛的哥哥就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老太太脸色一白,捂着胸口就要昏过去。   “祖母还是一会儿再昏比较好,您若是现在就昏过去了,就真的没人能护着四叔和二哥哥了。”   姜姮柔柔一句话,顿时就叫老太太已经闭上的眼睛生生又睁了开。   “你……你……”她双目赤红,胸口起伏不停,气得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整个儿涨成了紫红色,“她们……她们怎么说都是你的家人,你就真的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家人,”姜姮目光冷淡地看向她,“她们算计我,要毁我清白的时候,可有想过我是她们的家人?”   “可你这不是好好端端地站在这么!”又没有真的出事,为什么要这样死咬着人不放?死丫头真是恶毒极了!   老太太素来偏心,姜姮听了这话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却也懒得再说什么了,只转头看着被舅舅提在手里的姜四爷笑了一下:“听闻四叔近来在谋求户部的职位……舅舅,我记得户部侍郎成大人与您交情匪浅对么?”   秦舅舅还没有说话,姜四爷已经浑身一僵,猛然抬起了头:“就送她们去家庙,永远不得回来!”   “夫君?!”   “爹?!”   “老四?!”   姜四爷是个对女色没有什么兴趣,功名利禄之心却极重的人,可惜才学一直跟不上野心,因此一直过得很郁闷,最近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可以搭上户部,正高兴着呢,没想到就出了这件事。他简直被姜姮这句话给吓坏了,再加上这事儿确实是妻子和女儿的错,这铁证如山的,他哪里好意思跟自家老娘一样强词夺理,因此只犹豫了一小下就咬牙做出了决定。   四夫人和姜媛没想到他会这么狠心,顿时也顾不得别的了,哭嚎着就朝老太太扑了过去:“祖母(母亲)救我!”   老太太心里有些不忍,四夫人便罢了,可姜媛,若是真的被送去家庙关上一辈子,她的人生就彻底完蛋了。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就眼睛一红,难得服软地流下了眼泪来:“五丫头,她们已经知错了,都是一家人,你就不能行行好,放过她们么……”   四夫人见势不妙,也哭着扑了过来,说这件事都是她一个人的错,与姜媛无关。   姜媛也是呜呜大哭,不停地说我错了。   姜姮眼神冷淡地看着她们,觉得没意思极了。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   四夫人和姜媛最终还是被送去了家庙,十年之内不能再回来——这是杨氏开口求情的结果。   对于这个继母,就是看在弟弟姜和的面子上,姜姮也不得不给她几分面子,再加上十年还是一辈子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便也就答应了。   消息一出,荣国公府里人人自危,再不敢给姜姮姐弟脸色看。   尤其是姜姮,从前大家都以为她性子软是个好欺负的,可如今看来……   惹不起惹不起!   姐弟俩的生活彻底平静了下来,唯有心中不甘的老太太还时不时地作点妖,只是姜姮有秦家和秦太妃做靠山,她也只敢小小折腾,并不敢做得太过。   直到这天,有人上门向姜姮提亲。   姜姮长得好,性格好,出身不错,后台又硬,京中想要求娶她的人不在少数。一听说她已经跟骆庭退婚,便有人迫不及待地上门探口风了。   老太太前些天气得狠了,一直卧床没起来,因此还不知道这事儿,这日突然听说,顿时就振作了起来——差点忘了这死丫头的婚事还掌握在她的手里呢!她根本就不用怕她啊!   又想到秦家也好,秦太妃也罢,在姜姮的婚事上算起来都是外人,不像她能直接做主,顿时就心情大好,腰不酸头也不疼了。   除了她,能做主这事儿的就只有姜姮她爹和杨氏,可她是长辈,就算姜姮她爹和杨氏也得以她的意思为先,老太太越想越高兴,手一挥就道:“来人!去把五姑娘给我叫来!就说我病了,叫她来侍疾!”   ***   姜姮还不知道自家祖母要作妖了,她正在秦家陪秦夫人散步——秦夫人叫她来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家儿子创造机会,培养一下两人的感情。   秦铮看出了母亲的意图,心累无比的同时转头就要躲出去。   然而……   “表哥走了,殿下岂不是也不好多留?”姜姮笑眯眯地看了不远处正苦哈哈跑步的陆季迟一眼,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还是多坐一会儿,晚点再出门吧。”   秦铮:“……”   先有老娘,后有破表妹,这个家是没法待了啊!   秦夫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见表兄妹俩竟凑到一起说起了悄悄话,顿时心花怒放,赶忙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越发蛋疼了的秦铮:“……”   就在这时,陆季迟擦着汗,气喘吁吁地过来了:“跑完五圈了,可……可以了吧……”   虽然每天早起很讨厌,但秦铮教给他的锻炼方法效果确实不错,陆季迟的伤好得比想象中快了很多,身体也感觉强健了不少,因此他最近倒也不那么抗拒这事儿了。   “殿下辛苦了,快擦擦汗。”姜姮笑着将手里的帕子递了过去。   “谢谢!”她的态度太自然了,陆季迟没觉得不对,下意识就接了过来,一边擦汗一边问秦铮,“接下来还要干嘛?”   “去爬……”   “不如先休息一会儿?我瞧你们练了很久了呢。”   秦铮木然地看了她一眼:“……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   “一会儿再继续就是。”姜姮扔给破表哥一个“累着他我会心疼的”的眼神,笑眯眯地带着陆季迟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殿下喝茶么?”   这么体贴,陆季迟顿时就觉得这朋友真是没白交啊,转头冲秦铮嘚瑟一笑,点了点头说:“喝!渴死我了!”   本来还有点儿同情他居然被自家黑心表妹看上了,这一下,秦大将军顿时就觉得这破晋王非常活该了。   又见破表妹笑得一脸纵容,秦铮眯眼,跟着在两人对面坐了下来,语气看似淡然实则不怀好意地说:“听说殿下近来在给表妹物色新婆家,还找到了几个不错的人选,怎么样,其中可有合适的?” 第59章   姜姮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变了味道。   当着她的面就敢坑她的人, 这表哥怕是想死。   刚要说什么, 陆季迟兴致勃勃地开口了:“我正想跟你们说这事儿呢!那天皇兄不是给了我几个还不错的人选么, 这些天我挨个查探了一番,发现其中有两个还真挺不错的!”   姜姮:“……”   要不是高冷惯了, 秦大将军都能笑出来。   破表妹再胸有成竹, 面对这一心想把她推给别人的家伙也没法不郁闷吧?   他勾了勾线条冷硬的嘴角,很有兴趣地问道:“哪两个?”   “一个是诚意伯府的世子林笙,一个是章阁老家的二公子章旌阳, ”陆季迟说,“这两人一个二十, 一个十八,都还没有通房小妾, 且家里都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 看起来比较靠谱。另外当家的人,也就是他们的长辈我也派人查过了,都是拎得清的人,脾气也好,不难相处。还有他们家里的姑娘, 也都挺懂事的, 你要是嫁过去了, 应该不会跟她们相处不好……”   他说的很仔细,显然是做了不少功课,秦铮扫了微眯着眼,笑而不语的破表妹一眼, 心情越发愉悦地问道:“那殿下觉得他们之中,谁更适合表妹?”   “你先听我说完,”陆季迟摆摆手,看向姜姮说,“先说林笙,他的父母都都还健在,你要是选择他,嫁过去之后就得伺候婆婆。虽然他娘为人不错,但头上压着个人,多少都会累点,不像章旌阳,他娘已经不在了,他爹又没有续娶,你嫁过去会轻松很多。但是林笙比章旌阳好的地方也不少——第一,他是诚意伯世子,将来会继承他爹的爵位,你要是嫁过去了,以后就是伯夫人,不像章旌阳身为老二,还得靠自己的本事去拼前程,没法给你现成的好处。第二,林笙长得比章旌阳好看,虽然说章旌阳搁人堆里也属于长得好看的,但是林笙是京中四大美男之首,这个还是不能比的……”   “所以殿下是觉得,诚意伯世子更适合臣女?”听到这里,姜姮垂目笑了起来。   她不开口秦铮没觉得什么,一开口,尤其是这一笑,青年顿时就没有看热闹的心思了。   以往的血泪经验告诉他,这黑心表妹这样笑的时候,必须要有多远躲多远。   然而还没等他起身,陆季迟又说话了:“整体上看起来林笙确实略胜一筹,不过章旌阳也挺不错的,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前途光明;关系好的朋友也很多,性格应该比那个高冷的林笙更随和开朗……不过光是这么说也没用,改明儿我带你挨个看看吧!这年头人面兽心的家伙也不少,你看那孟春林不就是么,所以我打算想法子试探一下他们,看看他们的人品是不是真的像别人说的那么好,到时候你也来吧,亲眼看一看,心里也能有个数!”   秦铮:“……”   不仅仔细打听了一番,还准备实地考察,这个态度可以说非常认真负责了,就不知道他以后回想起来会是什么心情——是的,秦将军并不觉得这蠢蠢的破晋王能逃出自家破表妹的手掌心。   至于姜姮……   默默压下一瞬间涌起的直接把人打昏扛回家的冲动后,少女深深地看了跃跃欲试的少年一眼,笑了:“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天就行动?”   她这么迫不及待,顿时就叫陆季迟愣了一下,片刻才点头道:“行啊!我这就让人安排去!”   “好。”姜姮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眉目舒展,温婉美丽。   秦铮扫了她一眼,又扫了陆季迟一眼,冷峻的眉眼间闪过一许同情和很多许看好戏时才有的兴趣盎然。   ***   三人又聊了几句,陆季迟就被秦铮拎着继续锻炼去了。   姜姮看着他挥汗如雨的背影,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越看越俊什么的,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呀。   就在这时,按捺不住八卦之心的秦夫人悄咪咪地回来了。姜姮眼尖,一下就看见了她藏在花丛后的裙摆。   想起破表哥方才的作死行为,少女眼珠微转,放下茶杯闲聊似的问一旁秦铮的贴身小厮:“表哥近来还经常去百味阁买糕点吗?”   糕……他家少爷最讨厌甜食,什么时候去百味阁买过糕点?   小厮一脸懵逼地看向她,刚想说什么,就见自家夫人一脸震惊地从不远处的花丛里冲了出来:“什么糕点?阿铮从来不吃甜食,他买糕点给谁吃?难道……难道他有喜欢的姑娘了?!”   小厮:“……”   “舅母?”姜姮一脸无害地看向她,“我也不知道表哥这糕点是买给谁的,只是在百味阁里碰见过他几次而已。”   秦夫人顿时就目光炯炯地盯住了小厮:“你可知道?”   小厮:“……小的不知。”   秦夫人软软地板起了脸:“我不信,你快告诉我,不然我要生气的。”   小厮:“……”   他就知道会这样。   又见自家少爷还什么都不知道地在那练剑,小厮嘴角顿时就抽搐了起来。   还练什么剑啊练剑!   大火烧身了知不知道!   ***   发现从小厮嘴里问不出什么东西之后,秦夫人直接去找儿子这个正主儿了。   突然被亲娘打断然后一顿逼问的秦铮:“……”   死丫头!居然诬陷他!   “娘!我真的没有去过百味阁,阿姮看错人了……”   “你忽悠谁呢!阿姮聪明又机灵,怎么可能连自家表哥都看错!你快点儿老实交代,不然我告诉……不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又不是什么不可说的事情,你这么死活不肯坦白的,难不成对方的身份有问题?!”   看着越说越离谱,显然已经停不下脑补的亲娘,秦铮:“……”   赶紧跟我娘解释清楚!不然我操练死破晋王!   看着僵着脸朝自己瞪来的表哥,姜姮眨眼,用口型回了他一句:“你敢欺负他,我就跟舅母说你不仅有喜欢的人,那人还是个男的。”   秦铮:“!!!”   死丫头咋不上天!   姜姮笑眯眯地低头喝了一口茶。   就在这时,突然有丫鬟匆匆而来,说是老太太病了,要她回去侍疾。   姜姮顿时就挑了一下眉。   病了?今早跟着大家去给她请安的时候,这老太太还中气十足地对着她指桑骂槐呢,这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就病了?   她放下手里的茶杯,柔柔地笑了一下:“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说罢起身上前与秦夫人告了辞,又走到不远处的陆季迟身边,跟他打了声招呼。   陆季迟正趴在地上做俯卧撑,听见她的话,边做边偏头看了过来,呼呼地喘着气说:“行,你先去吧,一会儿……一会儿安排好了,我派人去……去叫你……”   天已经很热了,这一会儿的功夫,他额头上又流出了不少汗。姜姮长睫微闪,忽的蹲下来凑近他,用袖子轻轻擦去了他额上的汗。   清雅的幽香瞬间笼罩了鼻尖,陆季迟双臂一软,差点一脑袋磕地上。   “殿下别太辛苦,我走啦。”   姜姮说完就笑眯眯地起身走了,动作如行云流水,要多自然有多自然。   留下陆季迟呆了片刻后,盯着自己虚软的手臂啧了一声。   这才做了一百五十多个就不行了,什么时候才能像魏一刀一样一口气做五百个都不带累呢!   ***   “仙女姐姐回家啦!”   刚进家门就被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墩扑了满怀,姜姮低头笑了起来,捏了捏他脸上的小肥肉说:“是啊,阿和公子是来迎接我的么?”   小胖墩约莫六七岁,眯眯眼,小酒窝,因为有点儿胖的原因,容貌不算特别出色,但小眼神狡黠,神色活泼,看起来很是灵动可爱。   这便是杨氏所生的孩子,姜姮与姜辞的异母弟弟姜和了。   “接你是顺便,我主要是来透风报信的!”小胖墩神秘兮兮地勾了勾胖乎乎的手指头,示意姜姮俯身。   姜姮很喜欢他蹦蹦跳跳,鲜活可爱的样子,这是身体虚弱的姜辞从来没有过的一面。看着他,她会有种“阿辞若是身体健康,小时候定也是这个样子”的满足感,心里的遗憾也就不那么深了。   “是么,咱们阿和公子又发现什么秘密了?”她笑着低下头,将耳朵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秦铮:笑看破晋王作死。   姮妹:先顾好你自己吧:) 第60章   “今天早上姐姐出门之后, 有人来提亲, 想娶姐姐回去做娘子。不过娘没有答应, 说是要问过祖母和爹爹之后再说。”   姜姮一顿,随即就明白了。   老太太这哪里是病了, 分明就是自觉找到了可以对付她的法子, 想折腾她出气呢。   她顿时就挑了一下眉,想说点什么,就听一个柔软好听却有些古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这孩子, 功课都还没有做完就乱跑,快跟我回去!”   姜和顿时就胖脸一垮, 给了姜姮一个“又被抓到了,好气哦”的眼神。   姜姮失笑, 揉揉他的脑袋以示安慰, 末了转头冲来人行了个礼:“母亲。”   杨氏皮肤白皙,五官秀美,浑身书卷味,看起来很有气质,只是一脸的不苟言笑, 看起来有些呆板。她向来不喜儿子与姜姮亲近, 冷淡地“嗯”了一声之后就拎着姜和离开了。   姜姮习惯了她这个样子, 并不以为意,目送母子俩离开之后,便往老太太住的松鹤院去了。   “老夫人,五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   一进门就听见老太太一扫前些天阴沉, 畅快中带着点得意的声音,姜姮有点儿想笑,忍了忍,方才慢条斯理地走了进去:“孙女见过祖母,听说祖母身子有些不适,不知眼下可好些了?”   老太太正靠在床上休息,闻言扫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让你失望了,暂时还死不了。”   姜姮也不跟她计较,笑了一下说:“那孙女就放心了。”   “哼,既然是来侍疾的,那就要有侍疾的样儿,我要躺下睡会儿,你在旁边给我打扇,不许偷懒。”老太太说着就躺了下来,又吩咐贴身丫鬟在旁边看着姜姮,这便闭上了眼睛。   这会儿已近午时,一会儿就该吃午饭了,她这么做,显然是存心想让姜姮饿肚子。   知道她这是想先折腾自己出出口恶气,然后才会提正事儿,姜姮也不恼,接过丫鬟递来的蒲扇就在床边坐了下来。   “谁允许你坐下了?站着打!”闭着眼睛的老太太冷声道,“还有,不许离得太远!”   这就是要她站在床边,弯着腰给她打扇子了。   姜姮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老太太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如愿啊?   “……你笑什么?”老太太都已经算好了,要是姜姮不照做,自己就以不孝之名好好罚她,要是姜姮照做……   病人不都得多睡觉么?   她就一觉睡到晚上,累死她!   然而叫她没想到的是,这死丫头没有生气也没有害怕,反而笑了起来。且笑声里带着莫名的讥讽之意,听得她怒火蹭蹭直上,忍不住就睁开了眼睛。   姜姮长睫微闪,状似心虚地低下了头:“没什么,我不是在笑祖母……祖母千万别误会!”   笑她?   笑她什么?   想起她笑声里明显的嘲讽之意,老太太顿时就有一种被人轻视了的感觉。   死丫头真以为她不敢拿她怎么样是不是!   老太太心头火越烧越旺,再也忍不住,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你不要以为有秦家和秦太妃在,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姜姮一脸讶异地看着她:“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孙女做错什么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老太太顿时就想起了四夫人母女。   那是她最喜欢的儿媳妇和最喜欢的孙女,可就因着这得理不饶人的死丫头,两人竟是远远被送出了京城,要等到十年之后才能回来……   她顿时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所想,盯着姜姮冷笑道:“你可知道自己的婚事如今掌握在谁的手里?”   她显然已经气得顾不上“睡觉”了,姜姮满意地放下手中的蒲扇,神色恭敬地说:“自是父亲母亲和祖母手里。且孙女还知道,舅舅和姨母在这件事上算是外人,并不能过多插手。”   “知道就好!”见她似是怕了,老太太的心情稍稍好了些,“我是长辈,就是你爹你娘也得听我的,所以……你要是愿意说服秦家人,让我把阿媛和老四媳妇接回来,我就给你挑个好点的夫家,不然……”   “不然什么?祖母要将我嫁给坏人吗?可我若是过得不好,舅舅定会生气的,到时候大伯,四叔与五叔的前程……”   一时兴奋忘了这茬的老太太:“……”   什么叫迎头一盆冷水泼下,这就是了。   见她僵在那半天不说话,姜姮眨眨眼,恭敬地说:“祖母好像是累了,那您好好休息,保重身体,孙女就不多打扰您了。”   “你!”老太太脸色铁青,有那么一瞬间简直恨不得将她往死里打,可想起儿子们的前途,又不得不咬牙忍下,只能用力喘了口气,色厉内荏道,“你这个不孝的孽障!竟敢威胁自己的祖母!”   “孙女说的都是实话,哪里就是威胁了呢!祖母误会了。”   “你……你就不怕……”   差不多时间去吃午饭了,姜姮没了耐心,抬头看着没完没了的老太太温声说道:“不管祖母想做什么,都先想想几位叔伯吧,他们在朝中打拼这么些年,着实不容易呢。”   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的老太太:“……”   姜姮恭顺一笑,行礼离开了。   “这孽障……这孽障简直就和她母亲一模一样!”   等她走后,差点没被她一句话憋死的老太太方才脸色青紫地爆发了出来。   “老夫人息怒!”   “息怒!我怎么息怒!你告诉我,面对这样一个忤逆不孝的孽障,我要怎么息怒?!”   “老夫人先别急!”丫鬟忙劝道,“这事儿也并非没有操作的余地了……”   老太太这才猛地喘了一口气看向她:“什么意思?”   丫鬟上前两步,附在她耳边这样那样说了一番。   老太太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最后一扫方才怒容,冷笑了一声说:“对,你说的对!就这么办!”   ***   陆季迟不知荣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情,完成今日的锻炼后就拖着累成死狗的身体回府了。   下人已经备好洗澡水等着了,他洗了个澡,又舒舒服服地躺了一会儿,这便琢磨起了替姜姮试探林笙和章旌阳的事儿。   刚想了个开头,齐彦来了。   自那天梨园之事过后,两人就没有再见面。陆季迟一愣,从床上爬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安国公府近来被齐瑕坑得不轻,齐彦出自安国公府,又是齐瑕的亲哥哥,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因此他这满脸憔悴的,陆季迟看了倒也不怎么意外,只同情不已地命人去泡枸杞党参茶,给这可怜的娃补一补。   “婚期定下来了……”齐彦疲惫地往小榻上一躺,叹了口气说,“这个月月底。”   不用问都知道他说的是谁的婚事,陆季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句:“早点嫁了好。”   要不然过几个月肚子大了再嫁过去,安国公府的名声只会更狼藉。   齐彦没说话,许久才抬起胳膊挡着眼睛,声音微哑地说:“她从小身体就不好,我心疼她,总是什么都让着她,满足她……她也向来乖巧懂事,从不做叫我们烦心的事情,可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向来都是玩世不恭,万事不放心头的,如今这个样子,显然是心里真的很不好受。陆季迟没有被至亲的人坑过,但他可以想象,这种感觉必然是让人无法轻易释怀的。   又想到他的母亲似乎也因为这事儿病倒了,少年叹了口气,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但凡有一点儿考虑我们的感受,她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老子真他娘的白对她好了!你说……你说那姓骆的王八蛋到底有哪里好,值得她为了他做出这样糊涂恶毒的事情……”   知道他这会儿并不需要太多安慰,只需要一个出口能把这些天闷在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陆季迟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听着。   然后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陆季迟:“……”   虽然知道他是憋得狠了,可这也太能说了!   少年终于再也忍不住,出言打断了这没完没了的小伙伴:“好了,人生那么美好,咱们要向前看,这些糟心的事儿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齐彦抬起发红的眼睛看着他,“我还没有说完。”   陆季迟摆手表示不约:“差不多行了,有的话你都重复好几遍了。”   齐彦:“……”   想反驳又没法反驳,他抹了一把脸坐起来,一脸丧气地说,“你变了。”   “是啊,要换做以前,本王最多只能忍你半刻钟,”陆季迟拍拍他的肩,“知足吧。”   “……”齐彦瞪着他没说话。   陆季迟也瞪着他不说话。   然后两人就齐齐笑了出来。   “哎,说出来之后舒服多了。”齐彦重新往小榻上一瘫,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吊儿郎当。   “你娘身体怎么样了?”陆季迟这时才问道。   “不大好,不过没有性命之忧。”齐彦抹了一把脸,“就是心病,慢慢养着吧。”   陆季迟点头,片刻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说:“其实那天我要是按你说的,先派人帮你控制住现场,这件事可能就不会闹得像现在那么大了……”   齐彦一愣,眼中闪过几许复杂。   “但那会儿我很生气,完全不想那么做。”陆季迟目光清明地坦白道,“因为姜姮也是我的朋友,而你妹妹差点毁了她。” 第61章   齐彦怔住, 好半晌才吃惊地问:“朋友……你什么时候跟姜姮成了朋友?”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其实就算他和姜姮不是朋友, 那天那样的情况下, 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这话说出来就真的伤感情了, 因此陆季迟只是顿了一下, 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我相交数年,我不想因为这事儿坏了咱们之间的交情, 所以你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尽管开口吧。”   齐彦又是一怔, 许久,他才慢慢低下头, 声音沉重地说:“我们……绝交吧。”   陆季迟:“……”   “要不是那么关键的时候你不肯帮我, 事情也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娘也不会病倒,我爹也不会觉得都是我娘没有教好女儿而怪上她,瑕儿也不会被逐出家门,我们家的名声更不会臭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有家里其他人, 也不会因为受了我们长房连累而恨上我们……”齐彦说着肩膀一颤, 陆季迟还没反应过来, 他已经抬手捶了他两下,吊着嗓子嘤嘤哭骂道,“死鬼!都怪你!人家再也不要理你了!”   汗毛狂竖的陆季迟:“……拿开你的狗爪,不然本王剁了它们。”   齐彦憋不住了, 哈哈大笑着滚到了一旁。   见他眼睛清明,笑容疏阔,显然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因为这件事落下心结,陆季迟顿时就松了口气。   齐瑕做的事情和齐彦无关,而且十几年的疼爱之心全都喂了狗什么的,说来他也是受害者。陆季迟同情他,更不想失去这个朋友,所以早就存了找时间跟他谈谈的心思。只是最近安国公府乱得很,这个时候上门不大合适,所以他才一直没有动作,想着风波平息下去之后再找机会,没想到还没等他去找他,这小子自己先上门了。   “刚刚说的那些,前些天烦得厉害的时候,我确实忍不住那么想过……”齐彦笑够了,啧啧开了口,“我就气啊,你他娘的不是我的兄弟么,不是应该不管什么情况都帮着我么,怎么关键时刻却丢下老子跑了……”   陆季迟顿时就看了他一眼:“不,你误会我了,身为一个正义的人,我只帮理不帮亲。”   “滚,”齐彦笑着踢了他一脚,片刻摇头道,“不过这也就是一瞬间的念头,冷静下来我就知道,这事儿怪谁都不能怪你。姜姮是无辜的,你选择先救她才是对的,不然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家的罪孽就真的大了。这件事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瑕儿那死丫头确实是作死了,这种事……就算我们能瞒得住一时,也瞒不住一世。更何况事情会传开,也是因为我自己一开始气昏了头,闹出了大动静……”   陆季迟看了他一眼:“那样的情况,换做我是你,我也得气炸。”   更别说齐瑕还怀孕了。   未婚有孕,这在当下社会中可是要命的事儿,齐彦又才十几岁,骤然听到这么吓人的消息,情绪会失控太正常了。   “所以说这都是没法避免的,”齐彦苦笑,“从死丫头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你明白就好,”小伙伴脑子这么拎得清,陆季迟很欣慰,点了点头说,“而且姜姮身后站着秦家和秦太妃呢,就算你们有法子瞒下那天的事情,可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妹妹照样会被揪出来的,到时候下场只怕会比现在还惨。”   “可不是么。”齐彦回神,后怕地缩了缩脖子,秦家可是出了名的彪悍护短。   “所以这事儿你还得感谢姜姮,要不是她机智地躲开了陷阱,你家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样儿了呢!”陆季迟啧啧两声,趁机替小伙伴刷了一波好感。   “是啊,幸好她没出事,不然不说秦家的报复,就是我这心里……”齐彦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到现在他都还有些无法接受,从前纯真可爱的妹妹竟能做出这样狠毒的事情。   同为女子,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计划若是成功了,姜姮会是什么下场?!   大概就是因为太过不敢相信,加上那时被自己一巴掌打晕妹妹的事情吓到了,所以他才没有像陆季迟一样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要去救姜姮。   后来冷静下来想想,简直后怕不已,幸好陆季迟已经赶去,姜姮最终也安然无恙。   “行了,不说这些破事儿了,世人健忘,过段时间就好了。”   “嗯……”齐彦回神,“说到这,你和姜姮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就是朋友啊,”陆季迟一脸坦然地说,“她意外帮过我几次,还救过九丫头,我记她的情,自然是要护着她的。”   回想起那天听说姜姮出事后,他生气又急切的样子,齐彦顿时就眯起了眼睛:“真的只是朋友这么简单?”   陆季迟莫名其妙:“不然呢?”   作为一个常年混迹风月场所,见惯了男欢女爱的老手,齐彦顿时就摸着下巴嘿嘿笑了起来:“男人和女人之间哪有纯洁的友谊,你这么关心她,难道不是看上她了?”   陆季迟顿时就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那么龌龊!”   说到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儿,又忙道,“哎,你认识的人多,知道的小道消息也多,那个诚意伯府的林笙,还有那个章阁老家的老二章旌阳,你手上有没有他们俩的八卦?”   话题跳的这么快,齐彦顿时就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姮不是退婚了么,我想重新帮她找个好人家,这两人看着都挺不错的,但是……”   齐彦呆住了。   陆季迟念叨完,白了他一眼:“看我做什么,问你话呢!”   齐彦回神:“不是,你居然要给自己喜欢的姑娘找婆家哈哈哈哈哈哈哈——!”   “……喜欢个鬼啊,都说了只是朋友!”   龌龊的人真是看什么都龌龊啊,陆季迟抽着嘴角唾弃地想。   齐彦看了他一眼,笑得更大声了:“那你……那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赌就赌!”陆季迟毫无畏惧,“说,赌什么!”   “我赌你早晚会喜欢上姜姮,如果我输了,你随便叫我干什么都行。如果你输了……”齐彦忍住笑,坏心眼儿地说,“举着‘本王是个大傻子’的牌子绕城跑三圈如何?”   完全不觉得自己和姜姮有任何那种可能,陆季迟想都没想,啪的一拍床板就道:“赌了!”   心头什么闷气都散了的齐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真是没有来错啊!   ***   齐彦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走前跟陆季迟说了几个林笙和章旌阳的日常小八卦——倒不是负面的,就是和生活习性有关。   陆季迟听罢思索了一下,决定先带姜姮看看林笙。正好这时魏一刀来禀报,说是一切都准备好了,陆季迟点点头,从小榻上爬了起来:“派人去请姜姑娘。”   末了穿好外衣出了门,往长丰酒楼走去。   一路上了二楼,进了个临街的厢房等着,没一会儿,姜姮就带着月圆袅袅而来。   “见过殿下。”   “快过来,林笙快要出现了!”   看着侧着身子趴在窗边,紧紧盯着楼下大街的少年,姜姮眯眼,笑容温婉地走过去,在他身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然后微微偏头,跟着靠了过去:“哪儿呢?”   本来还心塞不已的月圆见此,顿时就眼睛一转,低声对陆季迟身后跟座山似的杵在那的魏一刀道:“我有点事情想请教魏叔,不知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魏一刀没有回头:“不行,我得保护殿下。”   月圆:“……就一小会儿。”   “不。”   “……那咱们不出去,就在那边门口说。”   魏一刀沉默片刻,转头冲她露出一口大白牙:“其实我是怕错过好戏,你等会儿,等我看完再说。”   月圆:“……”   她发誓,在这之前她真的没有想过要动手,但现在……   对不起她忍不住了。   “叫你出来就出来,哪儿那么多废话!”   看着刚刚还笑容可掬,转眼就露出一脸凶相的小胖妞,魏一刀顿时就懵逼了,刚想说什么,一只肉肉的小胖手已经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拽着他往外走去。   魏一刀:“……痛痛痛!”   他下意识就要挣扎,然而月圆冷笑一声就避开了他的手,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了他另一只耳朵。   魏一刀吃惊,随即就来了兴趣:“小丫头身手不错啊!放开我,咱们比划比划?”   他一脸的跃跃欲试,看得月圆顿时就抽了一下嘴角。   原来是个好战分子,早知道一开始就动手了。   “……来。”   “好嘞!”   两人说着就边打边出了门。   这酒楼是陆季迟的私产,并不存在什么安全问题,私密性也很强,因此魏一刀出去之后,并没有再叫人进屋守着。   房间里顿时就只剩下了陆季迟和姜姮两个人。   “这丫头脾气居然这么火爆……”楼下林笙还没有出现,陆季迟听着外头乒乒乓乓的动静,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姜姮笑眯眯地看向他:“殿下见谅。”   “没事儿,反正挨揍的不是我,”陆季迟非常没有良心地嘿嘿一笑,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她的头发,忙提醒道,“你头发上沾了叶子。”   “是么,”姜姮目光微闪,抬手在发髻上摸了一下,“这里么?”   “不是,左边一点。”   “这里?”   “过了过了。”   “那……这里?”   “不是……”见她怎么都找不准位置,陆季迟忍不住了,身子往前一倾便伸出了长臂,“算了,我帮你吧。”   恰好姜姮也往那个地方摸了过去,陆季迟没设防,一下握在了她的手上。 第62章   微凉的小手, 软软滑滑的, 跟豆腐似的嫩, 和他自己骨节分明,略显粗糙的手是完全不一样的触感。陆季迟心口莫名一跳, 有点儿不自在地顿住了。   姜姮也怔了一下, 随即飞快收回手,垂着长长的睫毛,声音软软地说:“如此便劳烦殿下了。”   她似乎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被他握过的手悄悄握成了拳,白皙的脸蛋上也泛起了一抹红晕, 陆季迟愣了愣,然后……   不知怎么脸上也跟着热了起来, 紧接着两人悄悄对视一眼, 脸红心跳间,气氛变得暧昧?   不,不存在的。   少年盯着眼前姑娘的脸不放,迟疑片刻后说了一句:“哎,你脸上的妆好像花了。”   笑容一下僵住的姜姮:“……”   “真的, 就这里, ”陆季迟没发现她的不对, 比划着指了指她的眼尾,提醒道,“那个胭脂,晕到眼睛下边儿去了。”   “……”姜姮默默吸口气, 努力保持微笑,“多谢殿下提醒,这是时下流行的桃花妆,并不是胭脂……晕开了。”   原主是个不近女色的,根本不知道什么桃花妆梨花妆,陆季迟这个后世来客,自然就更加不知道了。他呆了呆,顿时就不好意思了,忙嘿嘿一笑,拱手道歉:“我平时不注意这些,所以……鲁莽了鲁莽了,还请五姑娘见谅!”   姜姮不喜欢浓妆,今日也只淡扫蛾眉,轻轻地在脸上擦了一层脂粉,另外用粉色胭脂在眼尾以及眼下稍稍弄了点桃花妆必备的层次出来。这样的妆容乍看之下会让人有种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惊艳感,细看也不会腻,反而大方温柔中带着艳丽与活泼,是今年京中最受闺秀们欢迎的妆容样式。   结果……说好的惊艳迷人呢?!   姜姮用力忍下心中抽搐,微微一笑表示无妨。   她这么大度,顿时就叫陆季迟松了一口气,一边帮她拿掉头上的叶子一边道:“还是你好,换了我……母妃,早就抽我了。”   姜姮含笑看着他,眼睛弯弯的,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楼下大街上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陆季迟眼睛一亮,忙道:“好戏登场了,快看!”   姜姮微顿,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跟着探头朝窗外看去。   人群熙攘的街边,两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壮汉正凶神恶煞地拉扯着一个在街边卖竹编小物件的姑娘。姑娘用布巾包着脸,看不清面容,但从身材声音上看,应该很年轻。   她的小摊子已经被那两个壮汉给毁了,做工精美的竹编小玩意儿洒落在地,被周围看热闹的人们趁乱捡去了不少。   翻倒在地的摊子边上还站着另一个高大的壮汉,一手拎着个身材干瘦,满脸涕泪的年轻男子,一手拿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我……我拿我妹妹抵债!你们抓她!只管抓她!她姿色好!一定可以卖不少价钱的!”年轻男人似是吓坏了,扯着嗓子不停求饶,看起来很是狼狈。   “哥哥!哥哥求求你了!别让他们将我抓去抵债,我定会努力赚钱,帮你还债的!”   姑娘哭声绝望,然而那年轻男人却只顾着求饶,一眼都不曾看过她。   围观群众们见此议论纷纷,面露同情,可也只是同情罢了,并没有人敢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姑娘,对上那几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壮汉。   “这是殿下安排的?”姜姮挑眉看向陆季迟。   陆季迟嘿嘿一笑:“虽然林笙风评不错,我也没查到他什么不好的地方,可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所以我就……哎,来了!”   姜姮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看见了一个身长如玉,容貌极俊的青年。   这便是诚意伯府的世子林笙了。   作为京中四大美男之首,他的长相自然是无可置疑的,再加上打扮清贵,气质出尘,站在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十分显眼。   “果然长得不错,”原主认识林笙,但不熟,陆季迟盯着他仔细看了看,满意地点了一下头,“你觉得呢?”   姜姮没有马上回答,目光落在下方已经挺身而出救下那姑娘的林笙身上,好半晌才笑了一下说:“人中龙凤,不负美名。”   她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眼睛也专注地看着林笙,一直没有挪开。陆季迟本来还很高兴,一看这情况,顿时就想起了自家老妈方珍珠女士。   这丫头不会也是个颜控吧?!   他突然就感觉不好了,忙提醒道:“长的好看是优点没错,但长的太好看了也不好,容易招桃花,你看人群里那些大姑娘小娘子的,眼睛都快粘他身上了!还有那边,好几个男人也在看他……呃,传说中的男女通吃啊这是!”   姜姮微顿,嘴角不动声色地勾了一下,随即慢悠悠开口,话中欣赏之意不减:“若是心志坚定之人,长得再好看,面对的诱惑再多,想来也能保持本心,不会轻易被动摇。若是心志不坚之人……丑人作怪的事儿也不少不是?”   楼下人群中忽然传来惊呼声,姜姮目光一瞥,唇角笑意更深了几分。   “公子仗义相救,小女子本不该再麻烦公子,只是我哥哥欠了那些人好几百两的赌债,那些人没有要到钱,定会再回来的!从前我以为我只要努力赚钱帮他还债,哥哥便会回头,不再与那些人来往,可谁知……公子!他们一定会回来抓我的,求求公子救救我吧!只要能给我一条活路,哪怕是为奴为婢,我也愿意……”   跪在林笙身前仓皇哭泣的姑娘,脸上的布巾不知何时掉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娇艳美丽如同雨后海棠一般的脸蛋。   众人的惊呼声便是由此而来。   “居然长得这么漂亮……”   “可不是么!早知道刚才我就出手了!”   “你可拉倒吧!你打得过人家么你!”   众人议论纷纷,或惊艳或惋惜,也有那见人家长得好看就丑态毕露的。唯有林笙微微后退一步,看着那楚楚可怜的姑娘温和地说:“我府中丫鬟够多了,近来不会再招新的,倒是不远处的锦绣阁好像正在对外招粗使丫鬟。你若是怕那些人回来找你,就去锦绣阁吧,她们那边是签契的,一旦你签了契,你哥哥他们也就拿你没办法了。”   围观群众:“……”   这么漂亮的姑娘,泪眼朦胧楚楚可怜地跟他说甘愿为奴为婢,结果他让人去绣坊做粗使丫鬟。   怕不是个睁眼瞎哦!   陆季迟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愣了一下后赞赏地挑了一下眉。   路见不平,果断出手,可见这位林世子心地善良,为人正直。   发现被救者是个楚楚可怜的美人,也没有像周围群众一样态度立变,可见他品行如一,对美色的态度也很淡然。   另外面对美人的苦苦哀求,他没有盲目心软,也没有撒手不管,而是给她找了一个可靠的去处,既帮她解决了问题,又不必赔上自己……   正直善良,洁身自好,既不滥好心也不无情,还很聪明,颜值更是高于常人,难怪就连他家便宜哥哥都夸这个林笙“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陆季迟这么想着,就朝姜姮看了过去:“这人……”   “很不错。”   刚说了两个字就被少女脸色微红地接了过去,陆季迟一愣,不知怎么的,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味。   “虽然这家伙人看着不错,但……”   见她仍紧紧看着楼下的林笙不放,人都走远了还不肯收回来,陆季迟心里莫名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的同时,突然想起了现代一个邻居姐姐。   那邻居姐姐住在他家对面,比他大七八岁,是个颜正条顺,性格温柔的学霸。几年前她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颜值人品家庭条件都非常不错的男人,高高兴兴地出嫁了,然而没到一年,她就和那个男人离婚了。   因为她老公,那个在外人眼里什么都好的五颗星优质男,有个不为人知的恶习——一喝酒就会性情大变,对妻子又打又骂。   因他平时都很正常,第一次被打时,邻居姐姐选择了忍耐,然而她等来的不是他的收敛,而是变本加厉。   邻居姐姐最终忍无可忍选择了离婚,这段外人眼中再幸福美满不过的婚姻就此结束。   陆季迟记得,那时他老妈还感慨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交朋友也好,找对象也好,一定要花点时间,多花点耐性多相处,多观察……   他想着心里突然又畅快了起来,拍拍姜姮的肩膀就理直气壮道,“但谁知他有没有什么潜藏的癖好呢!所以你先别喜欢他,等我再仔细查查的!”   见姜姮似笑非笑地看过了过来,少年不知怎么有一瞬心虚,但一想到邻居姐姐的下场,他又挺起了胸膛。   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可不就该谨慎点么!   不然万一她以后过得不幸福,他这个媒人的罪过岂不是大了!   想起邻居姐姐离婚后,他们一家就再也没再和那个促成那桩婚事的媒人说过话,陆季迟顿时就一个激灵。   不行!这事儿还得更谨慎才行!   至于怎么个谨慎法……   陆季迟眯眼琢磨片刻,突然灵光一闪,有了法子。 第63章   “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情要办, 你先回去吧。至于林家这位世子爷, 既然你对他挺满意的, 那等我再确定一下,如果他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人品也确实没有什么问题的话, 我就安排你们见面,然后你再看看你俩有没有成的可能。”   楼下林笙已经离开,围观人群也已经散了, 陆季迟说完这话,就喊魏一刀进来送姜姮回去。   魏一刀和月圆战得正酣, 听了这命令嘿嘿一笑停下手,意犹未尽地看着月圆说:“下回再战啊!”   好久没有遇到能跟他对这么多招, 打架风格又这么合他胃口的对手了, 必须要找机会打个痛快!   月圆:“……”   这家伙打起架来简直就是个疯子,完全不管她是个姑娘,也完全记不住大家是在切磋,那出手狠凶的,要不是她从小就开始习武, 又是个难得有武学天分的, 早就被他打趴下了。   趴下啊!   四肢趴地, 狗吃屎那种!   月圆揉着酸疼的肩膀翻了个白眼,特别想让他滚,但想着自家姑娘的终生幸福,又生生忍住了, 只假假一笑表示:“随时奉陪。”   等她从他嘴里套出自己想要的话之后的!   等他没有了利用价值之后的!   魏一刀不知道眼前这笑容讨喜的胖丫头正在心里疯狂地抽打自己,暗中护送她和姜姮回荣国公府之后就高高兴兴地回去复命了。   月圆看着他的背影轻哼一声,转头见姜姮正若有所思地垂着眼睛,顿时便有些不解:“姑娘既然喜欢晋王殿下,为什么不直接表白心意呢?晋王殿下那么关心你,料想对你也不是全然没有感觉的。虽说这么突然他可能会吓到,但也就是那么一下,等他明白过来……”   姜姮回神:“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   “因为……”姜姮慢条斯理地笑了一下,话锋突转,“好几天没进宫给姨母请过安了,我换身衣裳,你去备车。”   月圆:“……?”   她一脸懵逼的样子呆呆憨憨的很可爱,姜姮笑了起来,捏捏她的脸蛋说:“他如今心有顾虑,若是知道我的心意,只怕不会接受我,反而会远远躲开我,我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躲……躲开你?”月圆吃惊,“为什么?”   因为他绝对不会让她落入被昭宁帝不喜的境地,不管他心里对她是不是怀有男女之情。姜姮眼中荡起笑意,顿了片刻后笑着说:“以后再告诉你,现在……要是想早点把他变成你家姑爷,就赶紧备车去。”   月圆的眼睛顿时就亮了,随即撒腿就跑:“没问题!”   ***   与此同时,诚意伯府不远处的大街上。   “竟敢冲撞晋王车架!尔等好大的胆子!”   靠坐在急急停下,猛地抖了几下的马车里,听着外头侍卫的呵斥声,陆季迟转着眼睛无声一笑,然后才一脸不快地掀开马车窗帘,往外头看去:“怎么回事?”   “殿下,这两人突然从拐角处冲出……”   侍卫的话还没有说完,陆季迟的目光就落在了林笙身上:“嗯?林世子?”   林笙正在听身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小乞丐求饶——方才他会突然从这拐角处冲出,就是为了追这偷了他荷包的小贼。听见陆季迟的声音,这长相俊美非常的青年转过身,风度翩然地冲他行了个礼,并温和有礼地道了歉。   “道歉这种事儿需得有诚意,世子不会打算拿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敷衍本王吧?”揉着自己一点儿都不疼的额角,少年神色倨傲地斜了一下眼睛。   知道这是个脾气古怪,蛮不讲理的主儿,林笙也不恼,好脾气地笑了一下说:“改日必上门致歉。”   “上门致歉就算了,传出去别人还当多大的事儿呢。”陆季迟不甚满意地轻哼一声,想了想,微微直起身子说,“听说春酿楼近来新出了几种好酒,味道很是不错,这样,你请本王去喝上几杯,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怎么样?”   林笙有些意外:“喝酒?”   陆季迟挑眉:“怎么?不乐意?”   “自然不是……”虽然不知道这破晋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林笙还是很快就笑着表示,“不慎冲撞了殿下,我自该罚酒相陪,殿下请。”   陆季迟这才满意一笑,让林笙上了马车,带着他一同往春酿楼去了。   至于那个偷了林笙钱袋子的小乞丐,林笙念在他年幼,认错态度又诚恳的份儿上,并没有为难他,只是认真教育了几句,然后就放他走了。   陆季迟在旁边看着,觉得这家伙的言行品德上真是挑不出错来。他忍不住替姜姮感到欣慰——这人可比骆庭看着靠谱多了!但心里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这种感觉让他下意识不想再继续试探林笙,究其原因……   陆季迟觉得自己可能是担心结果不好,姜姮会失望。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老母亲式担忧吧。   少年暗自啧啧,没有细想,只看着林笙俊美逼人的脸,悄咪咪地开始了自己的套路:“本王记得你酒量不错?”   林笙正在想他突然找上自己的原因,闻言笑了一下说:“殿下记错了,在下酒量甚浅,能喝的是在下的弟弟林箫。”   “是么,那这么说你平时不常喝酒?”   林笙摇头:“比起酒,我更喜欢喝茶。”   “茶啊……”陆季迟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注意着他的表情,“巧了,本王也喜欢喝茶。”   “是么?”林笙也不动声色地套着他的话,“殿下喜欢喝什么茶?”   “我喜欢口味淡一点儿的……”   彼此心存试探之意的两人就这么愉快地聊了起来,尤其是到了春酿楼喝了酒之后,话题更是一下子就打开了。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天南地北一同乱吹。   陆季迟酒量还行,原主酒量也过得去,因此对于喝倒酒量不大好的林笙,再想法子让他酒后吐真言这事儿,他原本是很有信心的。   然而……   自己都开始头晕了,眼前这俊美的青年还一脸淡定脸都不红什么的,陆季迟顿时就握草了。   “你不是说你……说你酒量不好吗?!”忍不住开始大舌头的少年气愤地说。   林笙谦虚地表示:“相比弟弟阿箫千杯不醉,在下的酒量确实算不得好。”   陆季迟:“……你耍我呢?”   “在下不敢。”没有错过少年暗暗掐自己大腿,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的举动,林笙差点笑出来,忍了忍,方才关心地问道,“倒是殿下,可是醉了?”   “笑话!我怎么可能醉了!”虽然嘴上说的大声,但陆季迟心知自己是撑不了多久了,他再顾不得其他,顿了顿,随口似的说,“欸,话说你为什么这个年纪了还不成亲啊?不会是像外头猜测的那样,有什么隐疾或者不喜欢女人吧?”   林笙没有喜欢的人,这是陆季迟一开始就查明了的。至于别的,林笙比他还大几岁,这个年纪都还不成亲,屋里也没有通房什么的,外人自然免不得揣测,而既然是揣测,那么无论哪种说法,都当不得真。   这应该就是他今日找上自己的目的了。   只是这无缘无故的,为什么?   林笙心中微转,看着他笑了起来:“殿下不也一样么?”   原主确实也经常被人怀疑,陆季迟顿时就觉得膝盖中了一箭。他嘴角抽了一下,不满地拍了一下桌子:“本王先问的,不许抢本王的……”   “话”还没有说完,袖子不小心扫到了一旁的酒坛,酒坛本就放在桌边,这一下,直接整个砸在林笙怀里,洒了他一身。   “!”陆季迟这会儿脑子已经不大清楚了,见此场景,顿时被骨子里现代人的本能所支配,下意识就说了两句“对不起”,急急忙忙地掏出帕子往他身上擦去。   晋王嚣张倨傲,可不是这么有礼貌的人,林笙惊愕地看着扑过来对他的大腿一顿擦的陆季迟,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好像知道这晋王为什么突然找上自己,又为什么迟迟没有成亲了,不是像他一样眼光太高,而是……   “殿下!”猛然抓住陆季迟下意识往自己某个地方擦去的手,林笙僵硬地笑了一下,“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第64章   他的声音有点儿大, 陆季迟稍稍清醒了一些:“哦……那你, 那你自己来吧。”   说着把手里的帕子往他身上一拍, 自己扶着桌角回去坐好了。   林笙顿时就松了口气:“好,多谢殿……”   话还没说完就对上少年直勾勾盯着自己某处的眼睛, 林笙眼皮抽了抽, 也顾不得去擦了,飞快地侧身用桌子挡住了自己的身体。   “好了?”   陆季迟不知道自己被误会了,他直勾勾瞪着眼睛, 只是怕自己会睡过去,至于别的, 那都是无意识的行为,根本不带任何含义。   然而林笙不知道。   林世子只觉得, 自己真相了。   他僵硬地笑了一下, 点头就准备告辞,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晋王殿下他又大着舌头说话了:“那我们继续……继续刚刚的话题。来,说说,你为什么这个年纪了还不娶亲啊?”   都醉了还这么锲而不舍地想知道答案, 莫不是因为他迟迟未成家的原因, 把他当成同道中人了?   再次觉得自己真相了世子大人蓦然一顿, 冷静了下来。   “姻缘大事讲究缘分,之前一直不成家,只因为没有遇到合适的姑娘,不过前些天……”   “前些天怎么了?”陆季迟呆了呆, 一下直起了身子,“不会是遇到喜欢的姑娘了吧?”   林笙不是头一回被男人纠缠,因此虽然被陆季迟的身份和大胆直白的作风吓了一跳,但冷静下来之后,便又恢复淡定了。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笑着表示:“我母亲说她明日就会去那姑娘家探探口风。”   “居然是这样……”   少年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失望,顿时就叫林笙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摸了摸自己这张男女通吃的脸,心下微微一叹。   看来真的得早点成亲了,不然这各种烂桃花的……   作孽啊。   陆季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他既然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就可以彻底踢出局了。   彻底踢出局啊……   太好了。   不对,好什么,这好不容易挑出来的人选没了,姜姮还不得失望死啊!   少年混沌的脑子里迷迷糊糊地闪过两个矛盾的念头,想说什么,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眼皮一垂睡了过去。   ***   姜姮不知道陆季迟没灌醉林笙,反而把自己喝倒了,还被误会成了断袖,她正在宫里陪秦太妃聊天。   秦太妃年近四十,但因保养得当的缘故,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她和姜姮的母亲秦氏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因此与姜姮长得有几分相似,只是比起姜姮的温婉端庄,她的眉宇间却是多了几分英气。尤其笑起来的样子,更是没有一般女子低眉顺眼的弱态,反而带着一股令人眼前一亮的自信,叫人看着心情都跟着疏阔了起来。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笑容微带羞涩,可眼神却很坚定的外甥女,秦太妃脸上的笑容却一下僵住了。她瞪大了一双漂亮的凤眼,愕然又呆滞地看着她,半晌才抬手掏了掏耳朵,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你说你……喜欢谁来着?”   “晋王。”姜姮笑了起来,弯弯的眼睛里缀点点着秦太妃从未见过的亮光,“姨母,我心悦晋王,想嫁给他做妻子,姨母帮帮我呀。”   秦太妃沉默了。   她看着拉着自己的手臂,软软地撒着娇的少女,眼皮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疯狂乱跳了起来。   “靖王年纪很大了,你……”   姜姮无奈又好笑,嗔了她一眼说:“姨母明知我说的不是那位老王爷。”   秦太妃顿了片刻,木然道:“北夏那位敬王也已经有正妃了。”   “姨母!”   看着难得露出了女儿家娇态的少女,秦太妃心中惊奇又难以置信,半晌才满是不解地说:“我说你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了那姓骆的小王八蛋,明明以你的手段,就算那安国公府那小丫头怀孕了你也有的是法子解决她,原来……可你怎么会看上晋王那小子?!”   秦太妃和从前的佘太后关系极好,和如今的方珍珠关系也不错,因此知道晋王近来改变了不少,也知道他和昭宁帝关系大有改善,但在她看来,再怎么变,从前黑料一大堆的破晋王也是配不上自家宝贝外甥女的,因此说完不等姜姮回话,她又忍不住啧了一声,“不行不行,我可能是还没有睡醒,你先坐会儿,我再去睡一觉……”   姜姮挑眉,也不说话,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她。   秦太妃一个人演不下去,最终只能悻悻闭嘴:“不是,你真的想好了?”   “嗯,他很好。”姜姮笑了起来,“只是如今他对我尚无男女之情,陛下与太后又一直有意为他娶妃……”   “什么什么?你的意思是现在只是你一头热?他对你还没有那个意思?!”   见姜姮点头,秦太妃顿时就嘴角抽搐了。   本来她还在想是不是晋王那头猪暗中勾引了自家年少无知,又没见过几个男人的小白菜,结果搞半天,最先起了贼心的是自家白菜……   什么猪魅力竟然这么大?!   她一时不知道该放心还是该更担心,半天方才揉了揉额角,有些纠结地说,“那你现在……晋王虽然近来和陛下关系缓和了不少,但他过去毕竟犯过不少忌讳,陛下那边……只怕是不会不希望你和他扯上什么关系的。”   “所以我才想求姨母帮帮我。”   “你是……”秦太妃想了想,明白了,“你是想走太后这条路?”   姜姮微微一笑,点头:“太后娘娘是陛下的亲娘,若是太后娘娘允准了,陛下定不会不同意的。”   “可你这么做,很可能会引起陛下的不喜。”秦太妃不赞同地拧了一下眉,“而且太后娘娘向来以陛下的意见为先,就算是我去说也不见得会有用。”   “陛下那边我自会另想法子,姨母也不必直说,只需要帮我关注一下太后娘娘这边的消息,不要让人抢了我的先,然后……没事儿夸夸我就好了。”姜姮柔柔一笑,看起来温婉又乖巧,“譬如什么乖巧懂事,美丽可爱,温柔贤惠,蕙质兰心……”   秦太妃呆了呆,没忍住乐出了声:“你这丫头!怎么一点儿都不害臊!”   秦太妃和姜姮的母亲姐妹感情极好,秦太妃膝下又只有一个儿子,因此一直把姜姮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姜姮也只有在秦太妃面前,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话,露出平时外人看不见的一面。她眨眼一笑,凑过去给她捏起了肩膀:“这不是都是随了姨母么。”   秦太妃也是个脸皮厚,胆子大,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会拼力去争取的。她笑了好半天,这才终于停下来,捏着她的脸说:“行了行了,只要是你喜欢的,不管多难姨母都会给你争取来,安心等着吧。”   只是在这之前,她还是得先看看那头猪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能叫自家小白菜这般费尽心思。   秦太妃眯了眯眼睛,眼中闪过几许锋芒。   ***   陆季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他正在美滋滋地睡着觉,做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梦。   梦里的女子身材姣好,声音软糯,莫名熟悉,但不知为何就是看不清脸。   陆季迟有些茫然,想细看,却被她白皙滑嫩,跟豆腐似的小手吸引了注意力。还有……   这种时候哪里还有什么还有!   肯定是先干了再说啊!   做了二十多年童子鸡的陆同学非常有经验地放任自己陷入了梦境中,还非常老司机地变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非常痛快地释放了出来。   “殿下舒服吗?”   微微喘着气的声音,柔软甜糯,贴着他的耳朵响起,叫陆季迟心神一荡,尾椎骨阵阵发麻。   “舒服……”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傻笑,转头朝她的嘴巴吻去,然后……   一张漂亮熟悉的脸蛋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笑眼弯弯,眉目温婉。   “握草!”忍不住大喊一声的少年猛然睁眼坐了起来,心口噗通噗通直跳。   他居然梦到了姜姮?还把她……   夭寿啦!!! 第65章   因为那个不可描述的梦, 陆季迟一晚上没睡好。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丧病了, 居然对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做了那样的梦……   未成年啊!   三年起步, 最高死刑啊!   陆季迟你简直就是个禽兽!   少年狠狠唾弃了自己一会儿,红着脸起来换了弄脏的裤子, 然后躺下来继续自我唾弃。   作为一只单身了两辈子的汪, 没事儿做个春梦什么的太正常不过了,但他以前梦到的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偶尔有认识的, 也都是醒来就忘,不会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可这回……   眼前飞快地闪过几个不可言说的片段,陆季迟脸一热, 抬手就拍了某个不听话的部位一巴掌。   硬什么硬!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不要脸!   然而越拍越硬什么的, 陆季迟:“……”   信不信我切了你?   恶狠狠地瞪着自家不听话的小兄弟,少年心里莫名燥热,隐隐还有些发慌,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胡乱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心虚。   虽然春梦只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 就算梦到了现实生活中认识的人也不代表什么, 但这种梦的内容到底太过亲密, 想起来多少都会让人有点不自在。尤其这回残留的印象还这么深刻……   妈耶这要他以后怎么面对姜姮!   陆季迟越想越觉得尴尬,偏脑子不受控制,还在各种回放重播……他忍不住起身下床灌了几杯水,又想着高中语文老师那张满是痘痘的国字脸, 默背了一段以前天天被抽查背诵的《出师表》,这才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然而冷静归冷静,还是睡不着,陆季迟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折腾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生无可恋地起了床,晃着因为宿醉而隐隐作痛的脑袋出门往秦家去了。   天还黑着,秦铮还在睡觉。   这是陆季迟头一回起的比他早,且不用他派人来叫。   “……殿下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你猜啊。”看着一脸困意从床上坐起的青年,陆季迟嘿嘿一笑,报复性地把他从床上拖起来,“该晨练了,起来起来。”   秦铮不想起,但陆季迟这样子显然不会再让他继续睡,因此挣扎了一会儿之后,青年还是认命地起了床。   然而就在他洗漱完准备开始今天的锻炼时,陆季迟以醉酒头晕为由跑到凉亭里休息去了,   秦铮:“……”   果然这破晋王就是来闹他玩的。   他冷着一张没有表情的冰山脸,转身就准备回屋继续睡觉,被陆季迟拉住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睡什么睡,来来,咱们聊聊天儿。”   秦铮一点儿都不想跟他聊天,但一看天色确实也没多少时间可睡了,便忍耐了一下,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聊什么?”   有下人送了茶来,陆季迟接过轻抿了一口:“随便聊聊。”   秦铮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问:“我表妹的新婆家,殿下找的怎么样了?”   万万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姜姮,猝不及防的陆季迟:“噗!”   险险躲开但还是被喷到了一点点的秦铮:“……!”   “咳咳,意外!意外!”青年一脸凌厉的煞气,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小命不保,同时莫名心虚的少年赶忙转移话题,“那什么,那个诚意伯府的林笙,我昨晚就是找他喝酒喝醉了,哎,你别说,他人真的挺不错的,就是可惜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秦铮忍下把他往死里抽的冲动,掏出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才眼神冷冽地看了他一眼:“所以呢?”   “所以他就不行了啊。”陆季迟满脸遗憾地答道,混乱的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隐隐舒畅了几分。   秦铮扯唇:“我问的是,所以殿下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林笙都已经有心上人了,谁还关心他啊!   “哦哦,”陆季迟这会儿根本没时间琢磨自己的心情,见秦铮眯眼看着自己,眼神锐利似乎能看穿一切的样子,顿时就有些无法言说的心虚。他下意识直起身子,飞快地说,“接下来就是章阁老家那个章旌阳啊,不是说他也挺不错的么,我准备明儿试试他,然后找他一起喝个酒什么的。你要是有兴趣,咱们一起去啊!”   秦铮微微眯眼,看似冷淡实则不怀好意地说:“我明日有公务要办,没时间,殿下还是带上阿姮吧,到底是给她找婆家。”   别说他是在伤害破表妹,为了给她和心上人制造相处机会,他这做表哥的也是费尽了心思的。   找她一起去?陆季迟心口一跳,下意识就要摇头,又生生止住了。   不就是一个梦么,又不是真的对人家有什么非分之想,有什么好怕的!   忍下心中的不自然,少年云淡风轻地点了一下头:“行吧。”   一个时辰之后……   “去查查章旌阳的行踪,一会儿给母后请了安之后就按照计划行事。至于姜姮……咳,不用派人去叫她了,等回头有结果了再告诉她,免得那章旌阳又有什么问题,她又要失望。”   这不是怂,这是体贴,陆季迟一边吩咐魏一刀一边自我安慰道。   ***   姜姮不知道陆季迟在想什么,陪姜辞吃过早饭之后,她就带着月圆出了门,准备进宫请安。   虽然有秦太妃帮忙刷好感,但具体事情还是要靠自己做的,她没打算就这么干等着。   刚走到门口,小胖子姜和蹬蹬蹬地跑了过来:“姐姐姐姐!又有夫人来找我娘说话啦!”   他挤眉弄眼,一脸活泼,跑到姜姮身边踮起脚就神神秘秘地说,“这回是诚意伯家的夫人,她家的世子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听说长得可好看了,姐姐,他有没有机会变成我姐夫呀?”   诚意伯世子……林笙?   姜姮愣了一下,随即就眉眼微挑,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你猜?”   “姐姐笑了,这就说明你喜欢林世子对不对?哎呀!哎呀!他要变成我姐夫了吗?”小胖子兴奋地蹦了两下。   “嘘,这些话可不能乱说,人家夫人来找母亲兴许是有别的事儿呢。”低头捏捏小胖子的脸蛋,姜姮笑着起身,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眼中掠过几许无人能看见的暗彩。   姜和忙捂住嘴巴,眼睛弯弯的像是一条缝儿:“我知道我知道,我只和姐姐说!不会叫别人听见的!还有还有,诚意伯夫人就是来找娘说姐姐婚事的,我都听到啦!”   姜姮垂目笑道:“知道了,多谢阿和公子来给我报信儿。”   “嘻嘻不客气。”   “那我先进宫,一会儿回来再陪你玩。”   “嗯嗯,姐姐再见!”   和胖弟弟告别之后,姜姮就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月圆有点儿小担心:“诚意伯府这门亲事看起来很好,姑娘就不怕夫人那边……”   杨氏不在意姜姮,但在意姜姮她爹,诚意伯府要是真的有意求娶姜姮,她一定会乐见其成——还有什么比给继女找一门万里挑一的好亲事更能刷丈夫的好感呢?   然而姜姮却只微微一笑:“放心吧,有人会拦着她的。”   月圆一愣,明白了:“老夫人!”   “是呀,我这祖母如今是厌极了我,这样好的婚事,她怎么会成全我呢。”姜姮轻抚微皱的裙摆,语气轻柔,满是笑意,“就是殿下那边……只怕是要失望了呢。”   一想起陆季迟月圆就心塞,不过看着自家姑娘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又高兴了起来。   “难怪姑娘明明有法子叫老夫人彻底断了对你婚事的掌控,却没有那么做,原来是早就想到了这种情况!”   “以防万一罢了。”谁让某人那么热切地想给她找好婆家呢,万一真让他给找着了,继母又一时高兴直接应下了,岂不又要麻烦。   姜姮撩起马车帘子,漫不经心地往外看去,刚看了两眼,便眼睛一亮笑了起来:“往左拐。”   月圆跟着探头,看见了正无精打采走在路上的陆季迟。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刚从秦家晨练回来,准备进宫请安。   “殿下这是要进……”   陆季迟正在想事情呢,突然听见一个熟悉软糯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下意识抬头,就看见了姜姮温婉美丽的脸,并且这个角度……   和昨晚某个梦境片段无缝重合了。   “!!!”少年猛然脸色一红,本能之余拔腿就要跑,但刚迈出一步,又被理智生生止住了。   “殿下?”他看起来不大对劲,姜姮挑眉,这是怎么了?   陆季迟僵硬,默默背诵了一段《出师表》,莫名动荡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   “哈哈,那个,你怎么在这啊?”他转过身,冲姜姮干干一笑。 第66章   目光扫过他微红的耳尖, 姜姮眼中闪过几许异样的神采, 她歪头看着他软软一笑, 语气甜糯,笑眼弯弯:“殿下猜猜?”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一瞬间又噗通噗通跳起来什么的, 陆季迟:“……”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 可他听着怎么那么亲密,那么像昨晚梦里的撒娇呢?还有她笑起来的样子……和平常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啊!但为什么他就是觉得特别可爱,特别想……   打住!   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啊小兄弟!   还有这是你朋友!朋友!不是女朋友!看清楚阿喂!   陆季迟心里冲自己疯狂咆哮, 面上却不敢露出什么痕迹,以免姜姮看出什么异样来, 把他当成变态远离。   “殿下怎么不说话?”   少女一直笑吟吟看着自己,陆季迟耳朵越发热了几分, 却硬是撑住了:“这条路通往皇宫, 你这是要进宫给你姨母请安吧。”   “猜对了,殿下真聪明。”明明是很无聊很幼稚的对话,但姜姮说着,心头却满是压不下来的笑意,她看着眼前似乎已经有点开窍的少年, 也不着急, 慢悠悠地说完这话, 忽然伸出手臂,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呐,奖励。”   是一块桂花糖。   看着就甜滋滋的, 和她的笑容一样。   暗暗瞪了自己又是一阵乱跳的胸口一眼,陆季迟淡定自若地伸手去接,心里却是蛋疼极了——妈耶昨晚这梦的后遗症也太重了,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啊!   “殿下也是要进宫请安吧?怎么没有坐马车?”姜姮说着,指尖不经意似的在少年指腹上轻蹭了一下。   陆季迟:“……”   浑身一颤然后差点把手里的糖扔出去什么的,不,这个又怂又蠢的人一定不是他。   少年瞪着自己的爪子,一脸的生无可恋,姜姮差点笑出来,用力忍了忍,方才眼神无辜地笑了一下:“殿下怎么又不说话了?”   说什么?   说我快被自己的意淫给撩死了么?   陆季迟暗叹口气,把那糖塞进嘴里,无力地摆了摆手:“没什么,就是早上吃太饱,有点撑着了,走路消化消化。”   他努力装作无事的样子看起来很有趣,同时又可怜得紧,姜姮好笑又有些心疼,终是暂时放过了他:“那殿下慢走,臣女先行一步。”   陆季迟猛然松了口气,刚想说好,突然想起了林笙的事情:“不对,等等。”   姜姮偏头:“殿下?”   “那个林……”余光瞥见四周行人往来,陆季迟飘在半空中的神志一下收了回来,“一会儿你在宫门口等我一下,我有事情跟你说。”   姜姮眉眼微转,笑了起来:“好。”   ***   一刻钟后。   远远就看见姜姮身姿窈窕地立在巍峨的宫门之下,陆季迟稳了稳心神,非常自信地大步走了过去——这一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他做好心理建设了,这下他肯定不会再被昨晚的梦影响到了哼哼!   “殿下。”少女转身,眉眼弯弯,温雅如画。   耳朵瞬间又热起来了的陆季迟:“……”   算了,还是先说正事吧,这个后遗症的事儿,慢慢再想办法好了。   “咳,那什么,我有一个不大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少年的表情很是严肃,姜姮点头,跟着收了笑容:“殿下请说。”   “那个林笙,他亲口跟我说的,他有喜欢的姑娘了。”说起这事儿陆季迟就很遗憾,也有点抱歉,“是最近刚刚发生的事情,所以我之前没有查到……”   姜姮挑眉:“喜欢的姑娘?”   “听说他母亲今天就会去那姑娘家提亲,”陆季迟看了她一眼,“这么着急,我想他应该是真的动了心,所以那什么,咱们改明儿看看章旌阳怎么样?”   姜姮没有说话。   想起她之前目不转睛盯着林笙看的样子,陆季迟顿时就有点担心,“其实那个林笙除了长得俊一些,其他方面也没有特别突出,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姜姮回神:“自然不是……”   不是就好,陆季迟松了口气:语气不自知地轻快了几分:“那就好,你放心,我肯定给你找个比林笙更好的!”   姜姮看着他,眼中闪过几许几不可见的笑意:“不必了。”   陆季迟一愣。   “我方才还没说完呢。”   少女垂下眼睛,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陆季迟眼皮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殿下不是说林世子已经有喜欢的姑娘,并准备上门提亲了么?”姜姮顿了一下,有点儿不确定似的,慢慢地说道,“方才我出门的时候诚意伯夫人正好来访,她似乎……就是为了林世子而来呢。”   万万没想到的陆季迟:“……??!!”   见他瞪圆了眼睛一脸呆滞地杵在那,跟被雷劈了似的,姜姮忍不住勾了一下唇,片刻才疑惑地问:“殿下怎么了?”   陆季迟没说话。   林笙喜欢的人竟然就是姜姮!这简直就是令人惊喜的缘分!   然而陆季迟却发现……   他一点儿都不觉得高兴,反而莫名有些慌张,还有点儿说不上来的生气。   好像被人欺骗了感情那种生气。   又好像阴暗的小心思被人发现了那种恼羞成怒。   可他明明是真心想要给姜姮找新婆家,对林笙这个人选也很满意的……   “殿下?”   “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情要办,你先进去吧。”陆季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急,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匆匆离开皇宫,来到诚意伯府门口了。   “……”   夭寿了,他来这里干什么?质问林笙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自己喜欢的姑娘就是姜姮么?可他又没问,人家凭什么要主动告诉他?   宿醉的脑袋又隐隐疼了起来,陆季迟心下莫名烦乱,忍不住就在墙角蹲了下来。   有什么地方不大对,他得静一静,想一想。   ***   一出门就看见昨晚拉着自己喝了大半宿酒的少年蹲在自家门口数蚂蚁,林笙愣了一下,随即就嘴角微抽,额角隐隐疼了起来。   都已经说了自己有喜欢的姑娘,并且很快就要上门提亲了,这晋王竟然还不肯死心……   看来真的得找个机会和那位母亲一直挂在嘴边称赞的姜五姑娘认识一下了,若她真的像母亲说的那么合适他,早些成亲倒也未尝不可。   林笙心中暗叹,正准备偷偷回府从后门离开,陆季迟就抬头看了过来。   “林世子!”   看着见到自己后猛然蹦起来,又因为脚麻而一顿龇牙咧嘴的少年,林笙:“……”   想笑,同时头也更疼了。   “殿下怎么在这里?”   既然已经被看到,林笙也不好再躲,忍着心中无奈,转身走了过来。   “我……路过。”陆季迟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找林笙,反正就是一冲动就来了。他随口答了一句,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从头到脚无一不像是画出来的青年,心里酸酸的,还有点儿不爽,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人真的长得很好看。   想起姜姮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样子,少年心里越发堵了几分,但她能如愿以偿,这是一件好事,而且摸着良心说,林笙为人君子,品性端方,确实是个良配……   心里有什么东西隐隐想要冒出来,但又被理智压住了,陆季迟稳了稳心神,摆手冲林笙笑了一下,“行了我走了,再见。”   林笙:“……”   所以他就是特地来看他一眼的?   这样的情深……   林笙摸摸自己的脸,再次暗道了一声作孽,同时也坚定了早点成亲的决心。   嗯……等母亲从荣国公府回来就去见见那位姜五姑娘好了。   若她真的适合他,他定会好好待她的。 第67章   陆季迟不知道林笙在想什么, 心乱乱地转身离开了。   他本来是打算进宫给亲妈请安, 顺便照常刷一波便宜哥哥好感的, 但这会儿却不知为什么突然没了心情,只回府往床上一趟, 闷头睡起了大觉。   而姜姮, 目送少年匆忙离开之后,她便慢条斯理地往秦太妃所住的青华宫去了。   只是秦太妃却并不在宫里,而是“恰好”去了寿宁宫请安。   垂目盖住眼底的笑意, 姜姮以给自家姨母请安的名义转身往寿宁宫走去。   佘太后与秦太妃亲如姐妹,对姜姮却并不熟悉。一是因为她从小在边关长大, 很少回京;二是因为佘太后生性喜静,不喜欢被人打扰, 平常就连后宫妃子都不怎么见, 更别说外臣之女了。因此如果没有秦太妃做中间人,姜姮是不好直接去给她请安的。   这就是为什么姜姮要找秦太妃帮忙的原因。   而秦太妃对这宝贝外甥女一贯是要啥给啥的,因此虽然心里对陆季迟不甚满意,却还是非常给力地安排好了一切,帮着自家白菜开展了拱猪计划。   姜姮因此很顺利地见到了方珍珠, 也很顺利地刷满了她的好感, 叫她心里痒得恨不得马上就把人抢回家当女儿——是的, 女儿,在还没有摸清楚她对陆季迟的婚事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之前,姜姮不想太过冒进,免得出什么岔子。   秦太妃也觉得稳妥点好, 毕竟这件事的最大阻力在昭宁帝那边,佘太后又是个视子如命的。   她们并不知道佘太后已经换了个芯子,现在这个芯子,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方珍珠女士,她是同样换了芯子的晋王殿下他亲妈,并且一直都担心自家废柴儿子讨不到老婆。   如果知道自己想抢回家做女儿的小姑娘看上了倒霉儿子,还卯足了劲儿想拱他……   别说前头挡着的是昭宁帝这座小山,就是五指山她都能当场给劈开!   然后把人双手送上,没准儿还得绑朵大花,放串鞭炮什么的。   可惜两人不知道,因此刷了一波好感之后,姜姮就非常识趣地起身告辞了。   方珍珠摸着她柔软的小手恋恋不舍地表示:“有空常来陪哀家说话,哀家一个人呆在宫里可闷了。”   这太后娘娘果真和姨母说的一样活泼开朗了不少,姜姮失笑,好脾气地点点头:“太后若不嫌弃臣女聒噪,臣女定时常进宫给太后请安。”   虽是有心讨好,但方珍珠性格率直,为人爽朗,这么一番相处下来,姜姮并不觉得累,反而有种面对陆季迟时才有的轻松感。她觉得惊奇,又有些想笑,因此虽然方珍珠总是自说自话还老摸她的手,她心里也并没有半点不耐烦,反而颇觉有趣,心里生出了真切的亲近之意来。   一个人是不是虚情假意,活了两辈子并且曾经白手起家做过霸道总裁的方女士表示自己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看着这样的姜姮,她心里自然也是越发满意,忍不住就嘿嘿一笑说:“那说好了啊,下回你来,哀家给你做好吃的!”   亲自下厨给喜欢的人做好吃的,这是方女士心里最直接的表达爱的方式,因此她一直都在努力地给改善自己的厨艺,虽然……效果并不怎么好。   但是姜姮不知道啊,因此微微一怔之后她很快就笑着应下了,听得晚了一步反应过来的秦太妃眼皮抽搐不停,深深地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一旁同样遭受过荼毒的宫人们也是默默地咽了一下口水,心道了一声姑娘保重。   被她们看得浑身发毛的姜姮:“……”   发生什么事了?   ***   虽然不小心成了方式黑暗料理的下一个受害者,但计划发展顺利,姜姮心情还是非常好,笑眼弯弯地与方珍珠告了辞,这便陪着秦太妃回青华宫去了。   方珍珠看着她玲珑有致,婀娜多姿的背影,眼睛发直的同时再次暗叹了一大口气——脸长得漂亮,身材也好,性格更是讨喜,可她儿子却愣是把人家娇滴滴的大美人儿看成了兄弟……   只怕是有病妥妥的了。   还是赶紧给找个太医看看吧。   看好了没准儿就开窍了,到时候……   想起陆季迟拍着胸脯斩钉截铁地说姜姮是兄弟时的样子,方珍珠顿时就幻想不下去了,算了,感觉治不好的样子。   陆季迟不知道自己在亲妈心里已经被放弃治疗了,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然后被姜姮和林笙成亲时喜气洋洋的场景给惊醒了。   这明明就是一件喜事,为什么他会觉得惊惧?   陆季迟揉着胀痛的脑袋爬起来,不敢再想下去。   正好这时魏一刀匆匆跑了进来,说是小玉儿好像有些不舒服,少年愣了愣,忙把这破梦丢到脑后,爬起来往后院赶去。   下人已经请了兽医过来,正给它检查身体,小玉儿狂躁地张着血盆大口,一边冲他龇牙一边凶狞吼叫,看得人胆战心惊。   “这是怎么了?”陆季迟顿时就担心地跑了过去。   兽医是个留着一撮灰白胡子的老头儿,闻言淡定地转过头:“回殿下,王府伙食太好,小玉姑娘吃撑了。”   陆季迟:“……”   “喵喵!”难受!肚子难受!   看着冲自己委屈直叫的大家伙,陆季迟嘴角抽了抽,转头看向魏一刀:“你又偷偷喂它吃肉了?”   魏一刀垂着大脑袋,心虚不已地说:“我没有……”   陆季迟呵呵:“喂了多少?”   “一……一盆……”   “嗯?”   “两……三盆。”魏一刀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它一直冲我喊,我看它怪可怜的,所以……”   “所以你就心软了。”陆季迟说完看了似乎感觉到不妙,赶忙垂头装死的小玉儿一眼,面无表情道,“这么厉害,你怎么不直接成精?”   “喵……”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饿了而已。   陆季迟冷笑,对那正要给它开药的兽医道:“让它再疼会儿,疼怕了下次就知道克制了。还有你……”   少年说着看向高壮如山的蠢手下,冷酷无情地说,“三盆烤肉,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魏一刀愣了愣,惊喜:“殿下不罚我,竟还要赏我?!”   “……”什么冷酷无情都没了,只想按着他的脑袋暴打一顿的陆季迟咬牙挤出一句话,“不烤了,生吃吧。”   魏一刀:“……”   ***   被小玉儿和魏一刀这么一打岔,陆季迟的注意力终于暂时从姜姮和林笙的事情上转开了。他松了口气,看着小玉儿喝完药,确定它没事了之后就回屋翻看起了《天下通志》。   精彩的内容让他烦乱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少年靠在床上,认真地看了起来。   与此同时,荣国公府。   姜姮正笑眯眯地看着胖弟弟姜和,听他说着她进宫之后府里上演的一场场好戏。   又是她院里的丫鬟满身是伤地被诚意伯夫人撞见,又是府中长辈隐晦地表示她会和骆庭退婚,其实另有隐情什么的,姜姮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相反还有点儿想笑。   老太太果真没让她失望。   这一出接一出的,诚意伯夫人对她印象再好,现在只怕也已经心生疑虑,生出退却之心了吧?   “姐姐还没告诉我,娘为什么说林世子做不成姐夫了呢!”   小胖子年纪还小,只知道传达,却并不能看懂这些事情里暗藏的锋芒,姜姮也不愿他过早接触这些阴暗的东西,捏着他胖嘟嘟的脸蛋随口扯了几句,这便打发他离开了。   他一走,月圆就忍不住气愤道:“虽然早就知道老夫人会出手,可这也太恶毒了!她竟暗示诚意伯夫人姑娘之所以会这么干脆地答应退婚,是因为你也私德有亏!”   “不这样,怎么打消人家提亲的念头。”姜姮却并不在意,她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人。因此确定目的已经达成之后,她就起身去陪姜辞吃饭了,半点儿没把这些破事儿和无关紧要的人在放心上。   只是她不把老太太放在心上,老太太却很把她放在心上——虽然成功地破坏了姜姮在诚意伯夫人心里的形象,打消了她提亲的念头,可一想起这事儿,她这心里还是不痛快极了。   诚意伯府那样的人家,林笙那样出众的青年,竟然看上了这心肠歹毒,装模作样的死丫头?!   虽然知道这里头有秦家和秦太妃母子的原因,可如今怎么看姜姮怎么不顺眼的老太太还是觉得心气不顺。她只想马上随便找个卑贱之人将她嫁出去,也叫她尝一尝下半生被毁的滋味!   然而她不能。   姜姮背后站着秦家与秦太妃,秦家手里还掌握着自家儿子的前程,她实在不敢明着磋磨她的婚事,只能暗搓搓地搞搞破坏。   可搞完破坏之后老太太还是觉得不高兴,因为今天的事情让她意识到,姜姮名声不错,又有强大的后台,只要她没有重新定亲,没有了林笙,还会有王笙,李笙的。而她破坏得了一次,却不一定能破坏得了第二次,第三次。   到时候姜姮很可能会风风光光地嫁进好人家,丈夫宠着,家人疼着,外人捧着夸着,风光得意,无限荣宠。而她真心宠爱了那么多年的四丫头,却只能凄凉地在家庙里苦熬,白白浪费青春,连什么时候能回家都不知道……   不行!绝对不能让姜姮如意,不然她怕是死了都咽不下这口气!   老太太越想心头越堵,本就铁青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几分。   一旁伺候着的荣国公夫人见此,眼睛微微一转,唇角勾出了几许隐秘的笑意:“母亲可是在烦恼五丫头的婚事?” 第68章   荣国公夫人出身书香名门, 和府里其他人一样, 向来看不上姜姮生母的出身, 连带着也看不上姜姮姐弟。但她是个会做人的,平日里并不怎么表现出来, 偶尔为了打压四房与五房, 还会帮姜姮姐弟一二。   老太太因此以为她要替姜姮说话,一个冷眼就扫了过去:“你想说什么?”   “儿媳只是不忍母亲烦忧,想替母亲分忧解难罢了。”婆媳多年, 荣国公夫人哪里不知道自家婆婆是个什么德行,也不废话, 笑了一下就道,“虽然年纪不小了, 又是个退过婚的, 但咱们家这位五姑娘可不是寻常姑娘,依然抢手得很呢。这不,不说三弟妹那儿,就是我这儿这几天也多了不少客人,甚至我二姐姐也亲自上了门……”   老太太还不知道这事儿, 一听这话, 脸皮顿时就刷的一声拉了下来:“不过是看在秦家与洛王母子的面子上罢了!没有他们, 谁会惦记一个退过婚又忤逆不孝的死丫头!”   “母亲说的是,若换做寻常,五丫头这样的情况,确实再难找婆家……”荣国公夫人看着她的脸色安抚了几句, 老太太心头的气儿这才稍稍顺了一些。   “你刚刚说你二姐也上门问起了这事儿,可我记得你家中几个弟弟都已经娶妻……”老太太说着突然一顿,“莫非是长公主那边……?”   她口中的长公主指的是先帝的胞妹阜阳长公主,荣国公夫人的二姐嫁给了阜阳长公主的嫡次子为正妻,如今是阜阳长公主的夫家——淮阳侯府里的二夫人。   “母亲英明,二姐姐传达的,正是长公主和淮阳侯的意思。”   老太太顿时就怔了一下。   阜阳长公主的丈夫老淮阳侯和她的嫡长子早些年都意外去世了,如今的淮阳侯指的是她的嫡长孙唐均。   唐均年纪轻轻就是侯爷之尊,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虽然曾经娶过两任妻子,膝下也已经有两个嫡女,但后院算得上干净,再加上还没有嫡子,家风也不错,因此在外人眼中也是个很不错的女婿人选。   但老太太却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假象。   唐均虽然身份高贵,看起来条件不错,可其实他前头那两个妻子不是病死的,而是受不住他在床上的某些特殊癖好自尽而亡。   这件事外人不知道,可在京中权贵圈里却并不是什么大秘密。   “淮阳侯……”老太太拧眉沉默片刻,抬头看了儿媳妇一眼,“你是怎么回答你二姐的?”   她是厌恨姜姮,不愿看见她过得风光,可她身上到底流着姜家的血,她实在没想过叫她被人用这样恶心的方法磋磨至死。   这也太狠毒了些。   “五丫头的婚事自该由母亲做主,没有母亲首肯,儿媳哪里敢胡乱答应什么呢。”   老太太还算满意地“嗯”了一声,刚想说什么,荣国公夫人又开口了,“听说是五丫头之前进京的时候,淮阳侯意外见了她一面,之后就念念不忘了。”   她笑了一下,若有所指地说,“长公主知道侯爷的心思,所以才这么看重五丫头,不但先请了二姐姐上门探口风,还明确表示,若这婚事能成,来日必有重谢。”   最后两个字咬的很重,老太太心头一动,忍不住抬起了眼皮:“重谢?”   “四弟不是一直想进户部么,还有阿成……他也算是五丫头的兄长,长公主说了,若是婚事能成,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等过些时候,自然会给他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阿成指的是荣国公夫人的嫡长子姜成,最近正在准备科考事宜,长公主口中这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这届科考的主考官,乃是唐均的三叔。   老太太愣了愣,顿时就激动了:“长公主当真说了这样的话?!”   “是。”   唐均这位三叔是个铁面无私的老顽固,从不给人开后门,就是因为这个,昭宁帝才会命他做主考官,但老顽固也不是完全没有弱点的——众所周知,唐家三爷膝下无子,向来拿唐均当亲生儿子看待,对他极为疼爱。   而长公主和唐均既然敢提出这样的条件,想必是有十足把握的。   而她……荣国公夫人微微垂目,盖住了眼底的复杂。   为了儿子的前途,她只能对不起姜姮了。   老太太也很心动,虽然不想承认,但荣国公府一直在没落是事实,如果这个时候长孙能得一举高中……   扬眉吐气,重振家声的日子还会远吗?!   眼看火候已经差不多,荣国公夫人不动声色地转了一下手上的玉镯子,添了最后一把柴火:“淮阳侯府是百年世家,长公主身份又那样尊贵,五丫头能得到她与侯爷的青眼,实在是三生有幸。母亲也不必担心,侯爷从前或许不怎么会疼人,如今却是不同了,不然别说五丫头只是订了亲,就算已经嫁了人,他只怕都已经想法子将人抢过去了,哪里还会这般小心翼翼呢?”   “你说的有道理……”下意识不去想这话的真实性,老太太想着淮阳侯府背后那庞大的利益网,强调似的哼了一声,“我给她寻了这样尊贵又疼爱她的人家,已经很对得起她了。”   事情显然是成了,荣国公夫人笑了起来:“只是秦家和宫里那边……”   家族荣耀和儿孙前途在前,老太太不再犹豫,心一狠就道:“先不要让他们知道就是了。”   明着不行,那就来暗的,到时木已成舟,就算他们不同意又能怎么样?   荣国公夫人也是这么想的,满意地点了一下头,凑上前与老太太商讨起了具体细节。   ***   姜姮不知道一个针对她的阴谋正在缓缓展开,天气突然转热,姜辞身体有些不舒服,她一连好几天都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直到姜辞彻底缓过来,这才终于放下心,跟着上门来找她玩的骆茹一起往街上去了。   “多日不见,怎么感觉你又瘦了些?”   看着亲近地挽着自己的胳膊,神色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少女,骆茹心下一松,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为伊消得人憔悴,你自己算算你有多久没来看我了,我能不瘦么。”   退婚之事没给她造成什么影响,却给永安侯夫人和骆茹带去了不小的打击,姜姮心中怜惜,面上却不显,只眨眼一笑,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重色轻友是我的不对,我给阿茹姐姐赔罪呀。”   “重……重色轻友?”骆茹顿时就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顿时就蹭的一下亮了眼睛,“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这段时间……”   “我看上了一个人,最近正在努力拿下他。”姜姮靠着她柔柔一笑,“至于那人是谁,等我把人追到手了再告诉你,现在我还有点儿害羞,说不出口。”   骆茹:“……我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你哪里害羞了。”   姜姮低头,眉眼羞涩地笑了一下:“现在看出来了吗?”   “……”   知道她是在用行动告诉自己,她们之间的友情并没有因为自家垃圾哥哥而改变,骆茹心中酸涩又欢喜,心头残存的那口郁气终于彻彻底底散了去。她抬手捏住她的脸,眉眼间恢复了往日的爽朗,“想不想知道那俩贱人最近怎么样了?”   姜姮一顿,乐了:“挺想的,说说啊?”   “就知道你会想知道,所以我才每天忍着恶心暗中观察他们。”骆茹也乐了,一边拉着她往不远处的酒楼走去,一边把齐瑕和骆庭的近况细细道来。   她如今是彻底对骆庭这个兄长失望了,永安侯夫人也是,母女俩完全不想再看见他,只有永安侯那个拎不清的还一口一个好儿子,看得永安侯夫人好几次都差点把父子俩连同齐瑕还有永安侯那堆妾室庶子一起撵出去。   然而永安侯府在京中闹出的笑话已经够多了,她不能再给别人看热闹的机会,因此到底还是忍下了。只是平日里却再也不愿意见这些糟心的家伙,只守着骆茹过清静日子,偶尔盯一盯齐瑕的肚子,准备等那孩子一出生就抱到自己身边教养,免得再养出一个废物。   至于骆庭,一场大病让他身体受损,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好起来,整日病恹恹地歪在屋里,吃住都要齐瑕照顾。可齐瑕自己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又怀了身子,加上永安侯夫人以她没有母家,身份卑贱为由只派了两个人在他们的院子里伺候,她哪里能顾得过来?因此嫁过来没几日,她便揪着骆庭大哭了一场,各种诉说自己的委屈。   骆庭一开始还安慰了她几句,后来听着听着,也哭了。   众叛亲离,声明尽毁,他也很委屈好吗!   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然后互相打气振作了起来,再然后……   坚持了三天。   三天之后,两人又在院子里又哭又叫地闹了一场。   只是这次他们没有再抱在一起彼此打气了,而是忍不住互相指责了一场。   当然指责完之后还是和好了,毕竟是当初海誓山盟,约好了下辈子也要在一起的真爱。   但再是真爱也经不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啊,所以如今两人成亲才两个月不到,关系就已经摇摇欲坠,快要崩裂了。   “我本来还想着等她生完孩子之后再好好陪她玩玩,叫她知道知道永安侯府的世子夫人不是那么好当的,可现在看来,光是一个骆庭就够她受的了,”骆茹说完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一下,“这样也好,省了我和我娘的力气。”   “嗯,”姜姮笑看了她一眼,“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你和安姨别插手了,好好过自己的日……”   话还没说完,骆茹突然一个转身朝身后踢了过去:“什么人?!” 第69章   被突如其来的飞脚踹中时, 林笙正看着姜姮的背影想事情。   几天前他娘从荣国公府回来之后, 就一改之前急切的态度, 不再逼着他去亲近这位五姑娘了,还沉着脸表示这件事从此不必再提。   这位五姑娘几年前曾意外帮过他娘, 他娘因此对她印象极好, 这突然间态度变化这么大,林笙自然觉得好奇,便多问了几句。   诚意伯夫人也没瞒着儿子, 很快就把在荣国公府里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都是出生在世家,见惯了各种龌龊的人, 林笙一听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对。诚意伯夫人爱子心切,当时没想那么多, 等听了林笙的分析之后才明白自己是一叶障目, 被人利用了。   她生气极了,也有些愧疚,只是这件事关系到儿子的终身幸福,她不敢大意,便要派人再去详查查姜姮。   林笙拦下了她。   既是他的妻子, 自该他亲自去相看。   不提诚意伯夫人见此心里是怎么想的, 只说林笙, 这几天他一直在关注荣国公府,准确地来说是姜姮的动向,也已经差不多了解了姜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聪明美丽,温婉大方, 最难能可贵的是,有手段也有底线。   林笙思考了一番之后觉得,这样的姑娘还挺适合自己的。   所以听说她终于出门了之后,他便认真收拾了一下自己,跟着出了门,准备跟她来个偶遇什么的,正式地认识一下。   结果……   什么都还没干,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一脚踢趴下在地什么的,林笙:“??!!”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而姜姮也看着地上满脸血的林笙惊呆了。   这……什么情况?   “刚才在那边路口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人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所以才故意绕到这边小巷子里来,果然这家伙就按捺不住,露出马脚了。”只有骆茹是淡定的,她飞快地把姜姮往身后护了护,又冷笑着卷起袖子,这才走上前拽起林笙质问道,“老实交代,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偷偷跟踪我们?!”   这样的场景……向来都是万人迷的林世子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过。他嘴角抽搐地看着眼前这一脸凶相的姑娘,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终于挤出了几个字:“你……不认识我?”   京城权贵世家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永安侯府与诚意伯府没有太多交集,骆茹又是个对男色没有兴趣的,因此虽然远远见过林笙几次,却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只是觉得眼下这人做事偷偷摸摸的十分猥琐,白瞎了一副好皮囊。林笙这话叫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的一下就乐了:“这话说的,好像你是什么天下无人不知的大名人似的。小子,你怕不是有自恋病吧?”   姜姮回神,看看鼻间挂着两道血痕,再没了平日高冷出尘的青年,再看看自家满脸嘲讽的小姐妹,忍了忍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林笙:“……”   “世子没事吧?”他脸色不大好,姜姮忍下笑,抱歉地说,“阿茹不常出门,因此不认识世子,世子别怪她。”   “世子?”正准备大刑伺候这猥琐男的骆茹顿时一愣,“什么世子?”   姜姮轻咳一声:“阿茹,这位是诚意伯府的世子。”   诚意伯世子?那个京中有名的美男子?骆茹顿时就呆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世子又怎么样,但凡是对你不怀好意的人,不管是谁我都会照打不误。”   “……”这是林笙第一次遇见完全不把自己的容貌身份放在眼里的人,他心中惊奇又新鲜,竟没有多么生气,只捂着酸痛的鼻子站起身,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释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恰好路过而已,方才跟踪你们的另有其人。”   这话是真的,大街上不好说话,他本来没打算那么早出现的,是听手下说似乎有人在跟踪姜姮,这才赶了过来,只是那人十分谨慎,一看见他的人就溜了,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哦,那还真是巧。”骆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显然并不相信。   林笙无奈,刚想再说什么,就觉得鼻子一热,又一股热流奔涌而出。   “……”   姜姮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从骆茹袖子里摸出一条素净的帕子,上前两步递给他:“世子还是先仰头止一止这血吧。”   她自己也带了帕子,只是上头绣了她的名字,不好送给陌生男子。不像骆茹,知道自己是个丢三落四的性子,随身携带的帕子从来都是最普通的样式,不怕被人认出来。   “不必……”视线扫过一脸不乐意的骆茹,生性洁癖的林世子微微一顿,不知怎么就咽下了剩下的“我自己也有”这几个字,点头接了过来,“多谢。”   骆茹倒不在意一条帕子,只是对这人印象不好,而且方才的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呢,她轻哼了一声,想说什么,姜姮突然又指了指林笙的侧脸:“这里也有。”   林笙擦了擦,没擦干净,姜姮忍着笑,又抬手示意了一下:“左边,还有一点。”   “多谢,是这里吗?”   “是了。”   两人之间的对话很寻常,态度也很生疏,一旁的骆茹看着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可隔远了看……   高大俊美的青年,美丽温婉的少女,两人立在偏僻的小巷口彼此对视,笑语晏晏的样子,实在是美好极了。   尤其他们身边的骆茹又正好被不远处的小摊子挡住了什么的,心血来潮带十公主出来玩的陆季迟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咦,那不是姜姐姐么?她身边那个人……好像是诚意伯的世子?他们怎么会认识呀?”   十公主好奇的声音让陆季迟一下回过了神,他僵硬地扯了一下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这些天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他都很少见到姜姮。本来还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家里出事了,现在看来,怕是诚意伯夫人提亲成功,她正忙着和林笙培养感情呢。   可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都不跟他说一声……   这都还没有成亲呢就把媒人扔过墙了,小丫头,没良心!   陆季迟心里又酸又涩,还有些无法言说的慌张,他不敢再看那边,匆匆带着十公主转头走了。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他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十公主顿时就有些担心。   陆季迟没说话,一直疾走到长丰酒楼坐下,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任由某个再也压不住的念头放肆地从心底钻了出来。   “没什么。”他抬手摸了摸妹妹毛茸茸的脑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哥就是恋爱了然后又光速失恋了而已。   ***   接下来几天,陆季迟一直窝在府里没出去过,就是姜姮派了月圆来寻他,他也没有赴约,只一动不动地躺在屋里,默默哀悼着自己还没发芽就已经夭折的初恋,顺便自我唾弃。   不说姜姮搁现代还是个未成年的高中生,就说她一心把他当成可以相信的朋友,他却对她生出了不轨之心什么的,陆季迟就觉得自己再也没脸去见她了。   太禽兽了。   陆季迟你居然是这么禽兽的人!   三观被自己震碎的少年双眼无神地翻了个身,心里苦苦的,像是吃了一吨黄连。   就在这时,齐彦摇着一把风骚的折扇进来了——自从与陆季迟打了那个赌之后,他就又开始三天两头地往晋王府跑了。陆季迟从前只觉得他有病,如今看来……   有病的显然是他。   喜欢上人家姑娘了不自知,还一口一个朋友什么的,简直就是妈的智障啊!   想起当时自己拍着胸脯,大义凛然往坑里跳的样子,陆季迟嘴角抽搐,生无可恋地捂住了眼睛。   不,他不是这么傻逼的人,一定是哪只蠢狗附了他的身。   “嚯!你怎么这个脸色?病了?”却是齐彦看清陆季迟的脸色,吓了一跳。   想起那个举着牌子绕城三圈的脑残赌注,陆季迟僵硬地扯了一下唇:“……嗯,有点着凉。”   虽然耍赖是不道德的,但不管姜姮有没有和林笙在一起,他的心意都不能暴露,不然怕是会害了姜姮。   少年默默地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这样也好。   林笙是个不错的人,姜姮嫁给他他能放心,也有了说服自己死心的理由,不然她如果还没有心上人,他在旁边看着,没准儿什么时候就忍不住辣手摧花了,到时候害人害己,后果更惨烈。   “我说你扯谎也走点心行么,这大夏天的你跟我说你着凉了?”   陆季迟回神:“……热伤风不行么。”   齐彦嘴角微抽,随即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我怎么觉得你这个样子……”   这家伙常年混迹风月场所,对情情爱爱的事儿可敏感了,陆季迟汗毛一竖,赶忙爬起来打断了他的话:“行了,其实我也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身上还懒洋洋的有些不想动,不过既然有客人上门,那本王作为主人,怎么说也得振作起来陪你一会儿不是?说吧,今天想去哪里玩?” 第70章   “我今天可不是来找你出去浪的, ”想起自己怀里的东西, 齐彦顿时就顾不得往下追问了, 嘿嘿一笑就冲陆季迟挤了挤眼睛,“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这贱兮兮的笑容叫陆季迟一下想起了大学对床那个绰号为色狗的室友。   那货每回弄到新片子的时候, 都是这样笑的。   齐彦果然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摸摸索索半天,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包装精美的小画册,上头用赤红的朱砂写着的“房中十八式”五个大字, 差点没闪瞎陆季迟的眼睛。   “这可是我费了老大劲儿淘来的,快打开看看!”   陆季迟:“……”   他一点都不看谢谢。   但不看的话, 又怕这货会重新提起刚才的事情,少年嘴角抽了抽, 到底还是抬手接过, 随手翻开瞄了一眼。   第一页就是两个栩栩如生的小人儿一丝不挂地纠缠在一起,以某种名为老汉推车的姿势。   陆季迟:“……”   “怎么样,画的好吧?”齐彦搓着手猥琐一笑,“瞧这表情生动,细节逼真的, 简直就是精品中的精品!这也就是你我才舍得送出去, 换做别人, 多看一眼老子都不给!所以你可千万别辜负我这一番苦心啊,好好研读,认真学习,争取早日脱离童子之身!”   “滚蛋!”陆季迟面上大义凛然, 脑子里却无法自控地浮现了那天晚上的梦里,某个类似的画面……   很好,陆季迟你离禽兽又近了一步。   齐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自己说了半天这小伙伴还是耷拉着脑袋,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顿时就忍不住“啧”了一声:“这都不动心,我说你这身体不会真有什么问题吧?”   陆季迟:“……一边儿去,老子身体比你好多了。”   “兄弟,”齐彦正色道,“讳疾忌医是不可取的。”   陆季迟看了他一眼,抬腿就是一个飞脚。   齐彦扭着屁股躲开:“除非你证明给我看!不然我就去告诉姜家那位五姑娘你不行!”   冷不丁听到姜姮的名字,陆季迟一呆,脑中一下浮现了她笑眼弯弯望着林笙,伸手朝他侧脸点去的样子。   胸口一瞬间堵得不行,少年猛然坐起身,重重喘了一口气就道:“走!”   齐彦被他吓了一跳:“干,干嘛去?”   “证明给你看,老子身心健康,半点儿问题都没有!”陆季迟说着就气势汹汹地跳下床,出门往城东的天音阁冲去。   天音阁是姜姮推荐给他的歌舞坊,说是曲风比较清雅,姑娘们打扮得也较为素净,不会再刺激到他的鼻子。陆季迟嘴上说要证明自己没问题,其实什么也没想干,就是想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舒缓一下心情罢了。   然而齐彦显然是误会了,回过神后一把拦住他,嘿嘿坏笑了起来:“哎呀,去什么天音阁啊,你要真想证明自己身体没问题,就跟我去万花楼啊,那才是真正能让你一展雄风的销魂窟呢!”   天音阁里的姑娘只陪酒不陪睡,不像万花楼,那才是真正寻欢作乐的青楼。   步子瞬间僵住的陆季迟:“……”   “怎么了,怂了?”齐彦顿时就乐了,啧啧两声说,“行了行了,这事儿我会保密,不会告诉别人的,尤其是嘿嘿嘿嘿那位姜五姑娘……”   陆季迟眼皮一跳,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谁怂了!去就去!走!”   ***   其实一说完那话陆季迟就后悔了,作为一个上辈子连酒吧都没有去过的五好青年,青楼这种地方,他光是看着都想绕道走。然而话已经说出口,再想收回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毕竟他也是要面子的人。   因此虽然心里十分蛋疼,但少年还是硬着头皮跟着齐彦去了万花楼,然后……   刚要进门就看见林笙追着一个侧脸有点眼熟,但明显不是姜姮的姑娘从不远处走过什么的,陆季迟顿时就愣了一下。   “哎哎!你干嘛去!”   “有事!”   林笙可不是会主动追着姑娘走的人,再一看两人消失的地方,竟是一条位置隐秘的小巷子,陆季迟脸色微沉,拔腿就朝二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齐彦在他背后跳脚:“你这跑得也太快了吧!好歹进个门再走啊!”   陆季迟:“……”   进个门再走什么的,他看起来就这么怂?!   深感被侮辱了的少年顿时就有点想把这小伙伴吊起来往死里打,可想到林笙,他又什么都顾不上了。   三步并作两步,终于追上了前头两人,陆季迟定睛一看,发现林笙追着的姑娘,竟然是骆庭的妹妹骆茹!   他顿时就惊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面对姑娘家从来都是高冷疏离的林笙,竟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朝骆茹递了过去,还对她露出了一个倾倒众生的笑容。   “这帕子我已经命人洗干净了,姑娘收回去吧。”   她都已经都说过自己不要了,这人是没长耳朵还是怎么的?骆茹嘴角抽搐,十分不耐地看向这个最近总在自己面前出现的青年:“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世子直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真的只是来还帕子的。”林笙将手里的往前递了递,笑容清俊,眉眼柔和,看起来英俊极了。   虽然那天他坚持自己只是路过,姜姮也相信了他,但骆茹却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眯眼看着林笙,片刻忽然也笑了起来。   要玩是吧?   行啊。   看谁玩得过谁。   “林世子,你这么纠缠不休的,莫不是心悦于我吧?”   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林笙顿时愣住了:“你……”   “不然你说啊,你最近为什么总出现在我面前?”   少女笑眼弯弯,眼底却满是挑衅之意,林笙耳朵微热,心头不期然地动了一下。只是他刚想说什么,骆茹突然压低声音凑到他身边笑了一下,“只是世子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你还是死心,别再来跟着我了吧?不然我很为难的。”   头一次被人拒绝并嫌弃成这样的林笙:“……”   好辣好带劲……怎么办,感觉有点喜欢啊。   俊美非凡的青年并不生气,反倒心神荡漾地低笑了一声,“骆姑娘都还没有真正认识我,怎么知道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我喜欢威武阳刚,有大肌肉的男人,你……”   目光扫过青年清瘦的身体,骆茹嗤笑,刚想说长得太花哨了,中看不中用,那边陆季迟就再也按捺不住,冲过来一拳打在了林笙的俊脸上:“王八蛋!”   猝不及防的林笙:“??!!”   吓了一跳的骆茹:“……?!!”   好奇跟过来的齐彦:“……???”   “都已经有姜姮了还敢撩拨别的姑娘,谁他娘给你的熊心豹子胆!”陆季迟简直要气炸了,揪着林笙的衣服又是一拳,“老子真是错信你了!伪君子!混球!”   林笙吃痛之余终于回过了神,他用力挣开这疯了似的破晋王,眉头紧拧地看着他:“我根本就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陆季迟没说话,他现在就想抽死这胆敢辜负姜姮的王八蛋。   同样心情的还有骆茹。   从陆季迟嘴里听到姜姮的名字之后,她就跟着炸了。   姜姮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之前她没想过那个人就是林笙,因为姜姮面对林笙的时候表现得很生疏。可陆季迟这般信誓旦旦的,又想到姜姮从不轻信别人,那天却没有质疑林笙的话,还对他似有关心……   骆茹顿时就觉得自己真相了。   然后,她冷冷一笑,对着林笙的某个部位就狠狠一脚踢了过去:“无耻!”   险险避开还是被踢到大腿根的林笙:“……”   今天出门之前他为什么不先看下黄历?!   ***   半刻钟后,长丰酒楼。   林笙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坐在窗边,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要不是姜姮及时出现,他已经被陆季迟和骆茹联手打开花了。   可明明他什么都没干!   简直比窦娥还要冤!   “这个,到底怎么回事啊?”过几天有个小姐妹要过生辰,姜姮不知该送些什么,便拉了骆茹出来买礼物,顺便给姜辞买药。骆茹不喜欢药味,姜姮就让她在路边等自己,没想到这一会儿的功夫,林笙来了,陆季迟也来了,然后三个人碰到一块儿,把场面变成了修罗场……   姜姮也惊呆了好么,忙叫来月圆控制住混乱的现场,又把人带到了长丰酒楼,这才终于有时间问起事情的原委。   陆季迟这会儿正在气头上,顾不得别的,指着林笙的鼻子就怒道:“这王八蛋背着你勾引你闺蜜!”   姜姮:“……什么?”   骆茹跟着拍桌:“他背着你勾引我!”   林笙脸皮抽了抽,满脸木然地看向她:“姜姑娘能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么?”   好像听懂了但是好像又没有……姜姮从懵逼中回神,沉默片刻,眼中生出点点奇异的笑意,“我与林世子只称得上认识,并不怎么相熟,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第71章   这话要是林笙说的, 他还能说他是在狡辩, 可偏偏是从姜姮嘴里出来的……陆季迟顿时就懵逼了, 好半晌才坑坑巴巴地说:“可,可他娘不是都上你家提亲了么?”   而且他们俩都开始约会培养感情了, 这难道不是好事将近的征兆?   “诚意伯夫人确实来过我家, 但并不是殿下以为的那样是来提亲的。”少年直愣愣瞪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像只受到惊吓的狗子,滑稽中带着点儿可怜,姜姮看得想笑, 忍了忍方才继续说道,“至少母亲并未与我提起过此事, 诚意伯夫人事后也没有再来过府中。”   “……”静静地懵逼了一会儿之后,陆季迟不敢置信地指向林笙, “可那天晚上我们俩一起喝酒的时候, 他亲口跟我说的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还说他娘很高兴,明天就会去那姑娘家里探口风准备提亲……”   “然后呢?”八卦群众齐二少忍不住追问。   “然后第二天早上,他娘就上荣国公府去找她继母了!”   姜姮还不知道他找林笙喝酒的事儿,闻言微微一顿, 眼中笑意更深了几分。   “这般巧合, 莫怪殿下会误会, 只是世子说的那位姑娘……”偏头看向一旁的林笙,姜姮意味不明地眯了一下杏眸,“应该不是我吧?”   不,就是你。   同样懵逼了的林笙回过身, 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他从前都没见过姜姮,当然不是真的喜欢她,之所么那么说,不过是想让陆季迟断了对自己的心思罢了。谁能想到这么巧,陆季迟和姜姮不仅认识,关系瞧着还很不错,然后他那善意的小谎言就变成了他负心的证据……   还换来了一顿胖揍!   林世子决定回头就拿柚子叶泡澡去,这也太倒霉了!   又见陆季迟满脸不信地瞪着自己,半点不见之前蹲在他家门口半个时辰只为偷偷见他一面的深情,俊美的青年蛋疼不已的同时忍不住就纳闷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喂,问你话呢!”却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答案的骆茹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   林笙这才回神,眼皮微抽地说:“殿下确实是误会了,在下并没有心上人,那日不过是酒上心头时想起母亲的催婚之言,随口与殿下开个玩笑罢了,没想殿下竟然当了真……”   虽然陆季迟方才往死里揍了他一顿,但林世子是个厚道人,尽管心里有气,却也没想暴露这倒霉晋王好男风的秘密,因此只是以一句玩笑带了过去,并没有多说什么。   陆季迟不懂他的苦心,只是在发现他不像说谎之后,再次懵逼了。   “可,可那天我还看到你俩在街上说笑呢,姜姮还给你帕子擦脸……”一想起这事儿,少年心里就忍不住冒起了酸泡泡,但他没敢表现出来,只眼神警惕地盯着他说,“要是真的对姜姮无意,你为什么要接她的帕子?”   帕子是私密之物,光从这一点上看,确实容易引人误会,但那天同行的还有骆茹啊!林笙蛋疼不已,想起那天自己的糗样,更是尴尬得厉害,刚想说什么,姜姮突然笑了起来:“那帕子是阿茹的。那日我与阿茹逛街的时候偶遇世子,阿茹误以为世子是贼人,不慎冒犯了他,所以我才拿了阿茹的帕子给世子擦血……”   少女抬目,眼神幽深,带着奇异的火光,“殿下这么生气,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么?”   陆季迟呆若木鸡。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但骆茹猛然看向林笙时惊诧又心虚的表情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听错。   他真的误会了。   姜姮和林笙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已经快要在一起了。   相反,他们俩根本就不熟。   而且最重要的是,林笙好像对骆茹有意思……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那什么,我那天没看见骆姑娘,所以……”心里有喜悦的小花儿噗噗冒了出来,但同时尴尬,窘迫,慌张,愧疚等诸多情绪也一股脑儿涌了上来,陆季迟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余光瞥见姜姮正目光奇异地看着自己,顿时心口一跳,飞快地扭头搂住了林笙的肩膀,“今天的事儿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啊,那什么,要不你打回来吧?”   林笙:“……不用了,殿下放开在下就好。”   方才还对他横眉冷对呢,这会儿又凑过来动手动脚了……男人心也是海底针啊。   “哦哦!”陆季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讪讪收回手后忙让人去取冰块和伤药,随后一双眼睛来回在林笙身上打转,就是不敢看姜姮。   林笙:“……”   真是愁人。   “那个……”说话的是终于回过神的骆茹,尴尬地看了林笙两眼后,她也跟着道了歉,“误会你了,对不住啊。”   林笙顿时就没心思管陆季迟了,抬头冲她露出一个英俊至极的笑容,温声说道:“不知者无罪,骆姑娘不必自责。不过我不习惯不认识的人离我太近,所以一会儿上药的时候,可否麻烦姑娘帮帮我?”   大概是第一印象不大好的缘故,哪怕知道自己误会了人家,骆茹还是没法对林笙生出什么好感,但到底是自己理亏,她顿了顿,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林笙笑得越发晃人眼,陆季迟飞快地扫了姜姮一眼,见她只是含笑望着自己,压根没关注林笙,心下一跳之余顿时就松了口气。   没伤心就好。   ***   很快便有人送来了冰块和伤药来,林笙和骆茹去了隔壁上药,屋里便只剩下了陆季迟,姜姮和一直没怎么说话,只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陆季迟的齐彦。   气氛一下变得微妙,陆季迟心虚又紧张,越发不敢看姜姮,只装死似的垂着头,手心里都捏出了细汗。   姜姮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笑意像是细碎的星光,一点一点在杏眸中泛起。   “听说殿下前些天身体有些不舒服,现在可好些了?”她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语气柔柔的,听起来与平常没有什么不一样。   陆季迟心里正乱着呢,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就想说我没有不舒服啊。刚要开口,突然想起了前些天月圆来找他,他命人随口打发她的事儿。   “嗯,嗯,好多了……”赶忙咽下到口的话,含糊应了一句,少年暗吸一口气,又不着痕迹地掐了自己两下,这才终于稳住心神,佯作无事地抬起头,“那什么,你和骆姑娘……你们逛街呢?”   “嗯,上街买点东西,”姜姮笑了一下,顺口道,“殿下呢?也是和齐公子来逛街的么?”   “不是,我们是来……”   眼看小伙伴突然僵住,一旁等待已久的齐二少诡异一笑,兴奋异常地接了上去,“我们是来喝花酒的!” 第72章   喝花酒什么的, 陆季迟顿时就懵逼了。   一瞬寂静后, 他连人带椅子蹦了起来:“你他娘的瞎说什么呢!!!谁是来喝花酒的!!!”   “你和我, 咱们俩啊,”他这般激动, 就叫齐彦笑容越发诡异了几分, “不然咱们两个大老爷们去万花楼还能干什么?”   “滚滚滚!”明明什么龌龊的心思也没有,但陆季迟还是心虚极了,顾不得抽打这逮着队友往死里坑的贱人, 回头就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你那什么你千万别听他胡说八道!我, 我就是有点儿好奇……不对,我也没好奇, 就是……就是开玩笑……反, 反正我压根没想过喝什么花酒也没想干什么坏事!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不正经的人……”   姜姮看着他没说话。   陆季迟急得满头大汗,想继续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心慌意乱, 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整个人显得仓皇又可怜。   “我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姜姑娘又不是你什么人, 你这喝不喝花酒的她也不在意啊!”   齐彦不怀好意地添了一把柴火,刚想再扇扇风,姜姮突然偏头朝他看了过来:“听阿茹说齐姑娘前些天不小心动了胎气,二公子不去看看她吗?”   笑容瞬间僵住的齐彦:“……”   “啊, 忘了齐姑娘已经跟贵府断绝关系,与二公子也不再是兄妹了,二公子是没有理由去看她的。不过有骆世子随身照顾,齐姑娘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二公子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少女柔柔微笑的样子温婉而无害,然而齐彦的心已经快被她扎穿了。   从小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妹妹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差点没把自己给作死,还连累了全家人,这事儿他只要一想起来就蛋疼得不行。   可再生气,再恨铁不成钢,那也是他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妹妹,他不可能真的完全不管她的死活。知道她过得不好,他也不可能完全不担心。只是就像姜姮说的,齐瑕已经被逐出安国公府了,他没法再光明正大地以兄长的身份关心她,更别说给她撑腰,替她做主了。   至于这暗地里,换做别人家,他或许还能偷摸着给她塞点钱,或是悄悄打点一下她身边伺候的人,让她过得舒坦些,可永安侯府当家的是永安侯夫人,而永安侯夫人……   人家一开始就明确表示过:断绝关系之后齐瑕和安国公府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安国公府要是敢私下插手永安侯府的家事,发现一次她就揍齐瑕一次。   这是个说到做到的厉害人,齐彦无奈,只能努力不去听倒霉妹妹的消息,不去想这些破事儿。   好不容易暂时忘了这茬,过了几天高兴日子,姜姮就一句话把他按了回去,并且字字见血,扎得他千疮百孔。   这要换了别人,齐二少非得弄死他不可,可眼前这姑娘是被他妹坑害的苦主……   蛋疼不已的少年讪讪一笑,不敢再作死:“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情要办……那什么,你们聊,我先走了哈。”   “是么,”姜姮笑容不变,“那二公子慢走。”   终于回过神的陆季迟嘴角抽了抽,一时也不知该幸灾乐祸好还是该同情齐彦好。不过……   她这是在护着他?   飞快地瞄了姜姮一眼,陆季迟耳朵发热,心口又咚咚跳了两下。   “啧啧啧瞅瞅你这眼神,我等着看你举牌子绕城跑!”飞地凑到陆季迟耳边说完这话,齐彦就溜了溜了。   屋里顿时就只剩下了姜姮和陆季迟两个人。   “殿下……”   “咳,我那什么,我真的没想去喝花酒!”她的眼神有点儿奇怪,陆季迟心虚之余忍不住就抢先一步强调道。   姜姮一顿,垂目笑了起来:“我知道,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她这么轻易就相信了自己,陆季迟顿时松了口气,但同时又莫名地有点不是滋味。   齐彦说的没错,她又不是他什么人,怎么会在意他是不是要去喝花酒。倒是他,刚才那着急忙慌想要解释的样子肯定很蠢吧?   少年心里苦苦地叹了口气,想起齐彦临走前那句话,顿时又有些担心——那小子显然是看出他对姜姮的心思了,那么姜姮呢?他刚才表现得那么明显,她会不会也看出来了?   不行,不能让她知道!   不然朋友都没法做了怎么办!   陆季迟心里一阵紧张,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对了,既然林笙不合适,那改明儿咱们再去看看章旌阳啊?”   看着突然抬头冲自己露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的少年,姜姮:“……”   “虽然没有林笙长得好看,但章旌阳其他方面也都挺好的,比如说他性格开朗,为人赤诚,对待长辈也很孝顺……”   陆季迟忍着心头酸意,认真分析着章旌阳的优点,那模样,就跟个经验丰富的媒婆似的。   姜姮看着他,漂亮的杏眸微微眯了眯,又眯了眯。   “殿下。”   突然被打断什么的,陆季迟顿时愣了一下:“啊?”   再也无法忍耐的少女猛然倾身凑近他:“殿下真的希望臣女去喜欢章二公子吗?”   少女乌发低垂,皮肤白皙,又大又亮的眼睛里像是有星海密布,倒映着他骤然呆滞的脸。   还有那张花瓣般不点而红的菱唇……   太近了。   近得似乎他只要一抬下巴就能亲到她。   陆季迟的脸猛然红了起来,只是残存的理智不许他继续禽兽下去,因此一瞬恍神之后,少年便忍着心头悸动往后缩了缩。   “也,也不是说马上就喜欢,咱们,咱们先看看他怎么样,确定可以了再……”   “再什么?”   看着再次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鼻尖的少女,陆季迟脑袋一嗡,心跳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疯狂地蹦了起来。   这这这是什么操作!她为什么突然靠他那么近?!   “殿下还没回答我呢,”看着一脸惊吓加呆滞的少年,姜姮笑了起来,红唇微扬,眼波流转,看似温婉的笑容里隐隐带着某种危险,“你真的希望我去喜欢那位章二公子么?”   “我……”   “嗯?”   一股莫名的,突如其来的求生欲让陆季迟心下一抖,下意识选择了摇头。   姜姮一顿,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随即,她微微直起身子,歪头看着他:“为什么?”   陆季迟没有说话。   他这会儿有点儿……不,是非常懵。   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步啊,更别说他当年也算是学校里的一棵草,多少有过被撩的经验。从前姜姮表现含蓄,他看不出来,可眼下这么火力全开的,陆季迟只是迟钝,又不是傻子,哪里还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呢?   可……   怎么会呢?!   少年不敢置信地盯着桌角,心里无法自控地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欢喜,但同时又恍惚得厉害,仿佛身在梦中,不知今夕是何年。   “殿下回答我,我就送殿下一个礼物,好不好?”   温热的,陌生的,隐约带着幽香的气息轻轻喷洒在他鼻息之间,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暧昧,陆季迟喉咙微动,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就要忍不住伸手将她拽入怀中,用力吻上去。   “殿下?”   姜姮喜欢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低低一笑,柔软的小手试探地,轻轻地捏住了他通红的耳垂。   本来还想着挣扎的少年顿时就僵住不动了。   这一刻,什么昭宁帝,什么现代古代,什么不能做禽兽的自我克制,全都化作青烟消失在了天边。   陆季迟心口疯狂直跳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冒汗的双手动了动,终是颤抖着抬了起来。   姜姮的脸也有点红。   心跳也有点快。   她垂下了长且浓密的睫毛。   那睫毛一闪一闪的,像是蝴蝶的翅膀,扇得人心头又酥又麻。   妈耶,忍不住了!禽兽就禽兽吧,老子豁出去了!   这么想着,陆季迟心一横,抬手就抓住了少女纤白柔软的小手,“我……我不希望你去喜欢章旌阳,因为我……”   “殿下!宫里来人了,说是让你马上进宫一趟!”   伴随着一个惊雷般的大粗嗓门,高壮如熊的青年突然破门而入。   正满心紧张的少年吓得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一脑袋撞在了姜姮的脑门上。   瞬间眼冒金星的姜姮:“……??!!” 第73章   陆季迟生无可恋地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魏一刀眼圈发青地探进半个头, 粗犷的脸上满是委屈:“殿下……”   “再废话就滚去西北挖矿。”   “……我错了, 我这就回府打扫茅厕去!”   陆季迟阴森森地看了他一眼:“三个月。”   魏一刀懵逼:“刚刚不还是两个月吗?!”   陆季迟冷笑:“再不滚就是四个月了。”   “!”   大惊失色的青年顿时就顾不得诉说心中委屈了, 转头往屋檐上一跳,以最快的速度滚远了。   陆季迟:“……走吧。”   正在忍笑的车夫:“是。”   车轮咕噜咕噜地转了起来, 陆季迟蔫头耷脑地往车壁上一靠, 心里又甜又丧。   甜的自然是自己竟然不是一厢情愿,丧的是表白没成功,反而撞得人家一脑袋包什么的……   这下大概是真的要失恋了吧?   想起姜姮捂着脑门泪眼汪汪, 好半天说不出话的样子,少年抬手摸了摸自己同样隐隐作痛的额头, 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连禽兽都做不好,陆季迟你可真行。   “殿下!殿下等等!”   却是长丰酒楼的小二突然追了上来。   陆季迟勉强回神, 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怎么了?”   “姜姑娘让属下把这个交给殿下。”   陆季迟一愣, 抬手接了过来。   是瓶药膏。   化瘀止疼用的。   “姜姑娘说殿下派人请去的大夫已经帮她上了药,她已经没事了,请殿下不要担心。”小二忍着心中澎湃的八卦之意,一本正经地转达着姜姮的话,“另外她还说自己很喜欢咱们酒楼的饭菜, 明天这个时候还会再来。”   陆季迟愣住了。   片刻, 耳朵一点一点烫了起来。   “我……知道了, 咳,你回去吧。” 故作镇定地摆了摆手,少年放下帘子缩回脑袋,看着手中的药瓶呆了一会儿, 咧嘴傻笑了起来。   她没有生气。   也没有后悔喜欢他。   早知道就不跑了。   虽说当时的场面实在尴尬得叫人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但他以前也没少在她面前出糗,没准她早都习惯了……   想到这,少年顿时懊悔不已。   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表白啊!   就这么狼狈地夭折了!   ……要不掉头回去?   好像有点蠢……而且老妈还在宫里等着……   算了,还是明天吧。   ***   就这么又甜又悔地纠结了一路,皇宫到了。   陆季迟宝贝似的握着那瓶药膏下了马车,脚步轻飘地往寿宁宫走去。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进宫请安了,方珍珠有些担心,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派人把他叫了进来。   “儿臣拜见母后。”   方珍珠正拿着本菜谱在研究,抬头看见不仅瘦了一些,表情也有些怪异的儿子,顿时就愣了一下:“你这,怎么回事?”   情窦初开的晋王殿下这会儿满脑子都是粉红泡泡,根本没心思思考别的,往老妈身边一坐,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什么怎么回事?”   “瘦了,脸色也有些不对劲。”方珍珠皱眉,“你这几天跟谁在一起呢?干嘛去了?”   陆季迟愣了一下,稍稍回神:“什么也没干,就在家里窝着啊。”   在家里窝着能窝成这样?   方珍珠才不信呢,狐疑地看了他两眼,又问:“你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   陆季迟嘴角微抽:“你觉得你儿子我像是会干坏事的人?”   “怎么不像,”方珍珠凉凉地说,“五岁就会偷我藏起来的小零食吃了,六岁就知道毁尸灭迹,把打碎的花瓶偷偷拿去扔掉,十岁那年更是把隔壁小胖子抽得一脸血,害得他老妈好长一段时间见着我就甩脸……”   陆季迟:“……”   “所以,说吧,你又干什么坏事了?”不等陆季迟回答,方珍珠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下直起了身子,“突然瘦了不少,精神又恍恍惚惚的,我说你不会是染上什么黄赌毒的毛病了吧?!”   陆季迟:“?!”   “是不是齐家那小子带你去的?!”方珍珠被自己脑补的吓到,已经开始撸袖子了。   陆季迟整张脸都抽了一下。   他想说我什么毛病也没有,只是一不小心恋爱了而已,然而还没开口,就见一身玄黄色龙袍的昭宁帝大步走了进来。   他怀里还揣着个软乎乎白嫩嫩的小不点,正闭着眼睛嗷嗷大哭。   “哎哟这是怎么了?”已经彻底变成孙奴的方珍珠顿时就顾不得倒霉儿子了,快步上前接过小家伙一看,心疼了,“这是饿了吧?快快,来人,传奶娘!”   “原来是饿了,”昭宁帝不着痕迹地揉了揉僵硬的胳膊,“朕还当他怎么了呢,闭着眼睛一个劲儿哭,怎么哄也不肯停。”   奶娘很快就来了,方珍珠一边把大皇子交给她,一边纳闷地问昭宁帝:“今儿怎么是陛下带孩子?你媳妇呢?”   昭宁帝的笑容有一瞬凝滞,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镇国公来了,他们兄妹俩正说话呢。”   “那也不该是你带啊……”楚皇后身边那么多伺候的人呢。且大周有抱孙不抱子的传统,昭宁帝都没怎么抱过大皇子,更别说亲自照看了。   “阿迟也在啊。”没等方珍珠说完,昭宁帝就笑眯眯地朝熊弟弟看了过去,“好几天没见着你了,在忙什么呢?”   陆季迟顿时就僵硬了。   然后,被激情与欢喜冲昏的脑袋瞬间恢复了清醒。   “大概是天气太热了有些不舒服,在家里躺了几天,”心头阵阵紧缩,少年艰难地笑了一下,低头冲便宜哥哥行礼,“给皇兄请安。”   “都是自家人,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他的脸色确实有些不好,昭宁帝温声问道,“可请太医看过了?”   “回皇兄,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兄弟俩又说了几句,昭宁帝突然颇感兴趣地笑了起来:“对了,给姜家那位五姑娘找新婆家的事儿,阿迟办的怎么样了?”   陆季迟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正,正在进行中,哈哈,”飞快地稳住心神,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少年小心翼翼地说,“就是这事儿吧,还是得看缘分,所以一时间还看不到结果……”   “是么,”昭宁帝挑眉,“朕听说你前些天与诚意伯府的林笙走得挺近的,他可是京中四大美男之首,性格品行也好,怎么那位姜五姑娘眼光这么高,竟然连他也看不上么?”   “林笙是挺好的,不过他另有喜欢的姑娘了,”少年飞快地瞅了他两眼,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可惜了。”   “确实有点可惜,不过朕记得你之前是选了两个人出来的?一个是林笙,还有一个……”昭宁帝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想了想说,“章阁老家的二公子吧,他怎么样?”   “他……也挺好的,不过姜姮好像不大喜欢他。”   “哦?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就是我。   陆季迟心里一热,纷乱低沉的情绪一下高涨了起来,同时心底也猛然生出了一种恨不得大声将这话喊出来的冲动。   可……不行。   至少现在还不行。   少年忍了忍,摇头:“臣弟也不知道,兴许是缘分不够吧。”   昭宁帝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说到缘分……朕觉得那位姜五姑娘与你倒是挺有缘分的,要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阿迟不妨考虑考虑自己啊?”   陆季迟心口咚的一声,身体一下绷紧了。   难道露出破绽被看出来了?   ……夭寿啦!怎么办?!   “皇兄……说笑了。”心里直冒冷汗的少年咽了咽口水,勉强笑了一下,“我俩就是做兄弟的缘分,哪里能做夫妻呢!”   倒不是怕昭宁帝知道了之后会对他怎么样,有老妈和之前的救命之恩在,这大兄弟应该不会再轻易动他的小命,陆季迟真正担心的,是姜姮。   不管从哪方面说,昭宁帝都不会希望他和姜姮扯上什么关系,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了,一定会惹来他的不喜。   他自己也就算了,可姜姮……   帝王的厌恶不是寻常人能承受得起的。荣国公府那一大家子先不说,姜姮身后还有她弟弟和她爹呢。   那是她在意的人,陆季迟知道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到他们,她一定会自责的。   ……不行,不能让她落入那样的境地。   陆季迟心里发沉,扯着嘴角干巴巴一笑,飞快地补充道,“说来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她现在不大喜欢章旌阳,没准儿多见几面之后就喜欢了呢,所以臣弟准备明后天什么时候安排他们见个面,看看他们能不能擦出什么火花呢!”   昭宁帝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   其实他只是随口逗逗熊弟弟,根本没想到会他这么紧张。   ——对,就是紧张。   虽然陆季迟很努力地压住了心底翻滚的情绪,做出了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来,但说话的语气却快得有些不正常,还有那微微闪躲的眼神……   年轻的帝王忽然就笑了起来。   这是开窍了啊。   比他想象中早。   不过和他想象中一样有意思。   “这话说的有些道理,”昭宁帝意味深长地看着熊弟弟,笑容温和如春风,“不过如果实在不行,阿迟也不必失望,朕手下还有许多青年才俊可以给姜姑娘慢慢挑。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这看的多了,想来总能找到合适的。”   蹲在自己挖的坑里出不来了的陆季迟:“……皇兄说的对,臣弟替姜姮……多谢皇兄QAQ。” 第74章   熊弟弟明明蛋疼得厉害却不敢表现出来的样子太好玩了, 昭宁帝心情大好地往椅子上一靠, 不走了。   陆季迟被这心眼蔫坏的便宜哥哥逗得奄奄一息, 几乎就要落荒而逃,幸好这时方珍珠抱着吃饱喝足的小胖孙子回来了, 少年心下热泪盈眶, 忙看向亲妈转移话题:“吃饱了这是?”   “是啊,瞧瞧,这不就笑了么!我们明生其实可乖了, 对不对?”方珍珠宝贝似的亲了亲正噗噗吐泡泡的小家伙,又理了理他脖子上系着的小围兜, 这才将他往昭宁帝怀里一塞,兴致高昂地说, “难得你们兄弟俩今日都在, 哀家去做几个最近刚学会的新菜给你们尝尝,你们陪明生玩会儿,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昭宁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陆季迟的脸也猛然抽了一下。   “儿臣不饿,母后不必……”   兄弟俩难得的异口同声, 然而话还没说完方珍珠就撸着袖子一溜烟儿地跑了, 完全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   认命地抹了一把脸, 陆季迟看向便宜哥哥僵硬一笑:“皇兄要是不怎么饿,一会儿少吃点就吃,母后的慈爱之心……就放着让臣弟来享用吧。”   这马屁拍得甚得圣心,昭宁帝看了他两眼, 欣然应下。   然后继续方才的话题,问起了姜姮喜欢的男子类型。   陆季迟:“……”   别他妈再问了!她啥样的都不喜欢,就喜欢我这样的!!!   少年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把自己憋死,用力忍了忍,方才勉强挤出一个坚强的微笑:“我也不知道她具体喜欢什么样的,等回头我仔细问问,再来告诉皇兄……”   昭宁帝差点笑出声,心情一时间甚是愉悦。   “对了,那什么,听说北夏使团很快就要进京了,皇兄这几天应该很忙吧?”却是陆季迟突然想起这事儿,试图转移话题。   看在方才那个马屁的份儿上,陛下决定暂时放过熊弟弟。他笑意盎然地看了他一眼,答道:“还好,接待使团之事自有礼部操办,朕只看着就行了。”   悍勇善战的北夏曾是大周最强大的敌人,大周曾饱受它的侵扰,也曾险些亡于它的铁骑之下。然而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变的,自几年前昭宁帝力挽狂澜救回大周,又设计搞死牢牢把控着北夏朝廷的北夏丞相之后,北夏就不复当年强悍了,最近两年更是渐渐露出了衰败之态。   衰败的原因在于内斗。   七子夺嫡,腥风血雨。又有昭宁帝趁机搅动浑水,派军一路北上,这内忧外患的,可不就国力大减了么。   因朝中人心不齐,得不到鼎力支持之故,曾经所向披靡的北夏铁骑也成了一盘散沙,一退再退,溃不成军。最终在今年年初的连场败战之后,北夏低下骄傲的头颅,提出了和谈之策。   大周国力尚未完全恢复,如今正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不宜再继续开战,昭宁帝因此同意和谈。而为这次和谈准备了许久的北夏使团,也将于两日后抵达京城。   “那皇兄觉得,他们真是诚心来和谈……”转移话题成功了!陆季迟眼睛一亮,忙不迭又接了上去,只是话还没说完,昭宁帝怀里的小不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这是,又饿了?”   陆季迟一看,嘴角抽了两下:“应该是姿势不对,不舒服了吧……”   昭宁帝沉默了一瞬,果断把倒霉儿子丢给熊弟弟:“朕瞧着是想他王叔了。”   陆季迟:“……”   他也不会抱小孩啊!   不过他好歹看过别人抱,比昭宁帝这个完全没有概念的纯新手好,因此笨拙地变换了几个姿势之后,怀里的小奶娃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   陆季迟松了口气,昭宁帝也不着痕迹地转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这一转,耳后接近脖子处那道新鲜细小的伤口就露了出来。   “皇兄你的脖子……”被怀里的小不点这一打岔,陆季迟没有那么紧张了,好奇之余一时没忍住,嘴快地问了出来,“谁抓的?”   昭宁帝一顿,似笑非笑地看了过去。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看见。”陆季迟一脸严肃地低下了头。   昭宁帝想笑,但想起耳后这道小抓痕的由来,这笑意又一下淡了大半。   “第一道开胃菜做好了,来,你们先吃点!”这时方珍珠端着什么东西过来了,因角度问题,正好也看见了昭宁帝的伤口,“咦,陛下你这脖子怎么受伤了?”   她的话昭宁帝不好不答,便随口似的笑了一下:“野猫。”   “啊?”   “朕这伤,”不知想到了什么,昭宁帝眼中闪过几许无奈的笑意,“一只小野猫挠的。”   ……皇宫里有个屁的野猫!   陆季迟嘴角一抽,差点没翻他白眼。   方珍珠也听出了不对来,刚想说什么,有宫人跑进来说水开了,她顿时就顾不得其他了,又匆匆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吩咐:“那个开胃菜,荤素搭配在一起,用那个饼卷起来吃啊!”   陆季迟看着那盘完全看不出荤素的菜沉默了,半晌,忍着流泪的冲动,将盘子扒拉到了自己面前:“这个……我喜欢吃,皇兄就让给我吧。”   昭宁帝顿时就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准了。”   这马屁显然没白拍,陆季迟也不觉得蛋疼了。又见这便宜哥哥受了伤却没怎么生气,反而一副无奈的样子,显然是做错事情惹媳妇生气了,顿时就眼睛一转,再接再厉道:“皇兄是养猫了吗?那什么,猫这种动物其实挺好养的,多哄哄就好了。”   昭宁帝一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陆季迟被那一眼看得抖了一下,正忐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就见这年轻的帝王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语气带着几分飘忽地说了一句:“是么。”   没猜错!   陆季迟松了口气:“是啊!虽然我没有养过猫,但我看别人养过啊!皇兄只要喂它吃它喜欢的小鱼干,陪它玩它喜欢的小玩具,夸它毛色漂亮,说自己最喜欢它,它肯定就不生气了!要是再不行,那就买买买!给它买各种它喜欢的东西……”   虽然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跟姜姮之间的关系,但大腿抱得越紧事情就越容易解决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陆季迟因此说得可认真了。   然而……   “行了,朕哪有时间养猫,不过是随口问问而已。”   看着不知哪根筋跳到,突然又不大痛快了的便宜哥哥,陆季迟:“……”   帝王心啊海底针啊海底针。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听一只没有任何男女经验的童子鸡的意见,突然回过神的昭宁帝有些糟心地放下茶杯,眼中闪过几许不易察觉的燥意。   “行了,继续说你和姜姑娘的事吧,朕对这个比较有兴趣。”   笑容一下僵在脸上的陆季迟:“……?”   “刚刚说到……”   “哎呀才发现外头天气这么好!来来,小明生,叔带你去外头赏花儿去!”   看着脸色变了变后再也忍不住起身跑了的熊弟弟,昭宁帝愣了愣,乐了。   果然还是欺负熊弟弟最能调节心情啊。   ***   僵硬地抱着小侄子在院子里溜达了好几圈,终于等来了开饭的消息,陆季迟以从未有过的速度跑进屋吃完饭,然后就溜之大吉了。   方珍珠看着他的背影直皱眉:“这孩子最近总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到底在做些什么。”   昭宁帝被方才那块油腻的红烧肉堵住了,现在还有点儿撑,因此也无心说什么,只微微一笑,说了句“朕还有政事要处理,明生就辛苦母后帮着照看一会儿了”就走了。   走到一半,忽见看见楚皇后身姿袅袅,笑颜如花地走了过来。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身材修长,容貌昳丽,五官生的与楚皇后有五六分相似,正是楚皇后的双胞胎哥哥,镇国公楚冽。   看见昭宁帝,两人忙上前行礼。   昭宁帝不动声色地看了楚皇后一眼,见她恭敬地低着头,一副温顺贤惠的样子,顿时就眯了一下眼睛。   “起来吧。”   “谢陛下。”   楚冽是来和楚皇后商议族中琐事的,既然已经说完,也就没有多留,很快就离开了。   只是离开之前,这容貌俊美得近乎艳丽,但神色刚毅,并不显阴柔的青年突然转头拍了拍妹妹的脑袋:“若是在宫里过得不开心,只管回家,哥养你。”   楚皇后一愣,微笑着说:“哥哥小声些,陛下还在这呢。”   楚冽一顿,转头冲昭宁帝拱手:“臣只是见娘娘有些不开心,想安慰一下她,并没有别的意思,还请陛下莫要多想。”   “……”   看着这长相相似,神色相似,就连眼中的挑衅之色都十分相似的兄妹俩,昭宁帝好笑又好气。   这是真的不怕他一怒之下撸了他们的封号,叫他们滚回家吃自己啊。   “陛下英明神武,自然能明白哥哥的意思,哥哥不是还有公务要办么,快去吧。”   “是,臣告退。”   楚冽说完行了个礼就走了,昭宁帝也没有拦他,只转头看着神色越发恭敬的楚皇后,似笑非笑地说:“全天下也就你们兄妹俩敢当着朕的面这么说话。”   楚皇后低头,露出纤白细长的脖子:“陛下明鉴,哥哥绝对没有对陛下不敬的意思,他只是关心臣妾。”   “是关心皇后,也是对朕不满。”昭宁帝语气不明地说完这话,抬步往凤栖宫的方向走去。然而走了两步却发现媳妇没跟上来什么的,青年顿时心口一闷,眼睛眯了起来,“跟上。”   楚皇后微笑着表示拒绝:“臣妾还要去接明生呢。”   “朕说了,跟上。”   青年的语气依然温和,但却带上了一丝不容错辨的强势,楚皇后微微一顿,不说话了。   半晌,她抬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无言地进了凤栖宫,昭宁帝挥手让一旁的宫人们下去,这才转头看着已经跟他闹了好几天别扭的楚皇后。   楚皇后脸上依然挂着恭顺贤惠的假笑,看得昭宁帝颇为头疼,却又发不出火来。   不就是夜里做梦梦到年少时的事情,无意识喊了一声越王妃的闺名,被她拍醒后看着气呼呼的她又忍不住动了欲念,想与她亲近一下么,怎么就气成这样了呢?   被挠破了脖子还险些被踹下床的陛下表示无奈极了。 第75章   “陛下叫臣妾来, 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一会儿之后, 楚皇后率先开了口。   昭宁帝依然没说话, 只是看不出神色地看着她,脸上笑意淡淡。   “既然无事, 臣妾就先行告退了。”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回答, 楚皇后暗暗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要走。   “朕瞧着你头上的钗子有些旧了,让内廷司给你打两套新的吧。”   楚皇后脚下一顿, 半晌慢吞吞地转过头,眼神略显奇异:“陛下说什么?臣妾没听清。”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熊弟弟说的那些“养猫之道”, 还神差鬼使地说出了这话,昭宁帝沉默片刻, 有些不自在地闪了一下眼睛:“没什么。”   ……破男人, 玩她呢?!   楚皇后嘴角抽了抽,面上却是越发恭顺地笑了一下:“是么,那臣妾告退……”   “过来坐。”   看着不等她说完就出言打断了她,神色看似温和实则不容拒绝的青年,楚皇后一双妩媚的凤眸慢慢眯了起来。   “明生离不得臣妾太久, 臣妾这就去派人去传别宫妹妹来陪陛下玩瞪眼珠游戏。”   瞪眼珠游戏什么的, 昭宁帝噎了一下的同时忍不住就有些想笑。他顿了顿, 也不知为什么,心底那股陌生又奇异的别扭感忽然就散了。   “前些时候有人呈了一盒南海珍珠上来,色泽看起来十分不错,皇后拿去打套珍珠首饰吧, 朕瞧你也许久没有换新了。”   因国库连年空虚之故,这人向来节俭得近乎抠门,难得他这么大方,楚皇后秉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理,张口就应了下来:“谢陛下恩典。”   这是不气了?   昭宁帝眉眼微松,脸上浮现几许笑意:“你……”   “不知陛下可还有别的事?若是没有了,臣妾就告退了。”   看着说着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脸色依然恭敬温顺得叫人气闷的媳妇儿,昭宁帝:“……”   说好的哄哄就能好呢?   颇觉头疼地拧了一下眉,青年想走,又莫名挪不动腿,沉默片刻,也不知怎么的,竟是再次状似无意地开了口:“忽然想起来朕已经许久没打过马球了,皇后是马球高手,不如今儿下午……”   “下午臣妾有事,陛下若是想玩,不如传陈贵人伴驾,臣妾记得她也很擅长马球。”   话还没说完就被怼回去了什么的,昭宁帝:“……”   “臣妾告退。”见他脸色微微一沉,之后便不再开口,楚皇后心中轻哼,又恭恭敬敬地冲他行了个礼,这便扭头往门口走去。   长长的裙摆像是花瓣一样,在她身后扫出迤逦的弧度。   昭宁帝眯眼看着,忽然淡声说道:“来人,传朕的命令,赦免越王妃的罪责,命她即刻回……”   “碰”的一声大响,房门被人重重关上。   昭宁帝一顿,眼中浮现几许笑意。   然而门边的女子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冲过来跟他闹,而是慢慢转过身,慢慢跪下来,然后神色平静地冲他行了个郑重的大礼:“此事于理不合,还请陛下三思。”   一副恭敬劝谏的贤后架势。   昭宁帝一口气堵在胸口,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过陛下若实在想叫她回来,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楚皇后美目转了转,嘴上越发恭敬地说,“越王妃犯了大错,不好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回到京城来,不然怕是堵不住悠悠众口,陛下不妨给她换个身……”   话还没完就被人用力拉起咬住了嘴巴,楚皇后先是一惊,随即眼中就闪过了几许狡黠之意。   她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哼!   “继续说啊。”昭宁帝声音淡淡的,眼底却带着两团暗火。   楚皇后想挣扎,没挣扎开,反而被他趁势抱起,强势地压在了一旁的小榻上。   “你放开我!”   敏感处受到攻击的女子低呼一声,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   “不放,”昭宁帝抬手摩挲着她嫣红的唇瓣,眼神幽深,微带邪气,“娘娘这张嘴太气人了,还是堵上得好。”   妈呀她爱死这个样子的他了!   楚皇后心头噗通直跳,面上却努力绷住了,只反客为主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挑着眼尾挑衅道:“谁堵谁还不一定呢!”   终于破功露出真面目的她就像是一朵怒放的牡丹,说不出的艳丽夺目。昭宁帝烦躁了好几天的心情奇异地好了起来,捏着她的下巴低低一笑,用力吻了上去。   楚皇后也不挣扎,一脸不服输地瞪着他,小手四处点起火来。   昭宁帝的眼中猛地燃起了火光。   眼看一场大赛就要拉开序幕,楚皇后突然意乱情迷似的低低叫了一声:“秦哥哥,嗯……你轻点……”   正准备攻城掠池的昭宁帝身子一僵,顿住了。   “……秦哥哥?”   楚皇后睁开水光潋滟的眼睛,红唇放肆而挑衅地扬了一下:“陛下听错了,臣妾什么也没说。不过嘛……这世上也不是只有陛下才有青梅竹马的。”   昭宁帝:“……”   “陛下看起来是没心思再继续了,那臣妾……”   一把将说着就要挣开他怀抱的女子压在身下,昭宁帝眯着眼睛,用力握住了她的腰。   楚皇后娇娇地低呼了一声,随即就扬起脖子报复似的咬了他一口。   “不过就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梦,一句没有意义的叫喊,怎么就气成这样了?”昭宁帝是真的无奈了,见她仍是别着脑袋不肯消气,忍不住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地叹了一声,“不是说在得到朕的心之前不会对朕有什么要求么?”   他并非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只是有些不明白,从前看见他去找别的妃子都不怎么在意的她,这一次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楚皇后没说话,许久方才咬着唇哼了一声:“陛下是在跟臣妾解释么?”   昭宁帝一顿,下意识就想否认。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自然也就不需要解释,可看着身下气鼓鼓的女子,年轻的帝王顿了顿,竟是神差鬼使地开了口:“朕若说是,皇后可愿消气?”   楚皇后微顿,随即美目一转,小手在他的胸膛上画起了圈圈:“那得看陛下解释得动不动听了。”   昭宁帝眼底还未熄灭的火焰顿时又蹭的一下燃烧了起来。   然而不等他开始攻击,楚皇后就趁他不备,一个用力从他怀里了挣脱出来。   然后,她抬起纤纤玉手,指了指自己身上还未褪尽的衣裳:“若是动听,陛下说一句,臣妾就脱一件。可若是不动听……”   她眼波流转,娇娇地哼了一声,“那臣妾可就真的走了!”   ……这妖精!   昭宁帝喉咙动了动,几乎就要忍不住上前将她抓回来,但看着她脸上狡黠得意的笑容,他忍了忍,到底是揉着额角无奈地叹道:“朕是梦到年少时随皇兄等人去踏春,皇嫂不小心掉进猎户设下的陷阱,摔得一身泥的事儿了……之所以会叫她的名字,不过是因为那时她的模样实在太过狼狈,心中惊讶而已。”   “……?”   万万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楚皇后顿时就呆了一下。   “娘娘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不满的意思,想来这话还算动听?”昭宁帝好笑,走到她身边搂住了她的腰。   “至于醒来后为什么想亲你,是因为娘娘那时的样子……”脑中浮现熊弟弟那句“要夸它毛色漂亮,说自己最喜欢它”,青年长睫微垂,带着一种陌生而奇异的心情,慢慢地开了口,“很可爱,可爱得朕忍不住就动了欲念。”   楚皇后愣愣地看着他,半晌,脸蛋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我……我以为你是……”   “以为朕是梦到和皇嫂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醒来后又把你当成了替身?”   昭宁帝并不是一个喜欢剖析自己内心,跟别人解释太多的人,尤其他一直觉得自己对皇后只有夫妻之情并无男女之爱。然而此时此刻,看着一扫先前奔放,露出了小姑娘般纯真的妻子,他却忽然就不想再让她误会下去了。   “朕当时就想解释,可惜某些人不给朕机会,直接一脚踹得朕险些滚下床……”低头咬住她细白的耳垂,青年气息滚烫,声音低哑地笑了起来,“如何?这个答案够动听吗?”   动听!   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啦!   楚皇后眼睛猛然一亮,踮脚就咬住他的喉结,得寸进尺地笑了起来:“陛下再回答臣妾一个问题,臣妾就任由陛下处置呀!”   觉得自己早晚会死在这妖精手里的昭宁帝:“……说。”   “陛下如今……”舔了舔嫣红的唇瓣,女子媚眼如丝地问道,“是不是有点儿喜欢上臣妾了?”   昭宁帝一顿,没有说话。   楚皇后抬着眼睛执着地看着他。   微颤的笑意如同春风一般,一点一点吹平了他心里的迷茫与迟疑。昭宁帝认命地叹了口气,低头吻住她的唇:“你说呢?”   若非动了心,他怎么会这般为她烦忧,又这般因她欢喜?   所以……她这是终于追夫成功了?!   楚皇后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许久欢呼一声,整个人跳起来缠在了他身上。   心下因越王妃而生的郁气一下散了个干净,她笑眼弯弯地看着他,在他用力撞进来的时候,重重地亲了他一口:“既然承认喜欢我了,那陛下以后可就只能有我一个了!当然陛下也可以再去喜欢旁人,只是那时候我就不会再等你了。”   昭宁帝一顿,抬头看她。   “我心眼小,容不下沙子,从前陛下尚未对我动心,我没有资格要求陛下,只能不让自己去在意,可如今……”楚皇后笑着,眼神却很认真,“陛下还有机会后悔。”   昭宁帝看着她,看着这个明艳的,倔强的,有时候像是勾人的妖精,有时候又像是纯真小姑娘的女子,心里满满的,全都是某种说不上来的满足。   他认命地笑了起来:“知道了。”   “还有越王妃……”   “日后不必再提她。”   他说的毫无波澜,楚皇后闭上眼,红唇高高扬了起来:“那我也告诉陛下好啦,根本没有什么秦哥哥,只有情哥哥……”   她不怕他去亲近别的女子,因为她知道心里装满了天下的他根本没时间对别人动心。   可越王妃……   那是一段她没来得及参与的过去,她再自信骄傲,也不可能完全不放在心上。   不过她知道,自己从今以后是再也不用担心了。   他已经彻底成为她的人,谁也夺不走。   ***   成功哄好了媳妇儿顺便认清了自己的心意,昭宁帝心情大好,果断给熊弟弟记了一功。   陆季迟却不知道自己又成功地刷了一波好感,回府发了一下午的呆之后就躺下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早早地起了床,跑到长丰酒楼不远处的矮墙后蹲了下来,心里期待又纠结。   从来没有这样迫切地想要见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见一个人,少年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感情这玩意儿可真神奇。   “殿下,咱们到底干什么来了?这都在这里蹲了大半个时辰了……”   一旁魏一刀忍不住凑了过来。   “别过来!离我远点!”   看着飞快地往旁边跳了两步,一脸如临大敌之色的少年,魏一刀顿时就委屈了:“我已经擦了好多香料了……”   “……难怪这臭中还带着诡异的香味,”陆季迟眼不见为净地摆摆手,“玩去吧,等身上这味儿散干净了再回来。”   魏一刀:“……”   他还得扫三个月的茅厕呢,等这味道散干净……那都得猴年马月了吧?!   感觉自己彻底失宠了的青年伤心地看着自家殿下,想说什么,就见他忽然脸色一变,飞快地缩着脖子蹲了下来。   “……殿下?”   这是怎么了?   陆季迟没理他,片刻才心口微跳地探出半个脑袋,看向不远处那辆正慢慢驶向长丰酒楼的马车。   马车外表低调朴素,和平日里姜姮坐的那辆十分相似。   陆季迟紧张地盯着它,脑中不停琢磨一会儿见面之后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继续表白?   可便宜哥哥那边的问题还没解决呢,就这么把她拉下水,太不负责任了。   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呸,这也太渣了!   不然干脆先找借口不去见她,等想出解决办法之后再跟她道歉?   好像太怂了……   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到底该怎么办啊!   少年正纠结着,就见那辆马车不疾不徐地从长丰酒楼门口驶了过去,并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   “……”   原来不是姜姮啊,他顿时就松了口气,正要继续观察,突然有属下匆匆而来,神色凝重地说:“殿下,大事不好了,姜五姑娘被歹人掳走了!” 第76章   姜姮是在长丰酒楼不远处的大街上被人掳……准确地来说, 挟持走的。   行凶的是个正在潜逃的通缉犯, 为甩开官兵的追捕劫持了一辆路过的马车——好巧不巧, 正是姜姮乘坐的那辆。   事发突然,又是飞来横祸, 一直在姜姮身边充当侍卫角色的月圆虽然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却还是没能救回姜姮,反而不慎被那通缉犯所伤,整个人从马车上滚了下来。   而陆季迟那个属下原本只是路过看个热闹, 见到月圆才发现大事不好——他是知道陆季迟和姜姮之间的关系,也认识月圆的, 因此大惊失色,马上让同伴追了上去, 自己赶回来报信。   “去喊人……有多少喊多少!全都给我叫上, 跟我出城去救人!”   陆季迟白着脸吼完这话就连滚带爬地翻上马背,往城门的方向冲了过去。   魏一刀等人紧随其后。   “什么?那马车里坐着的竟然是荣国公府的姑娘?”   “准确地来说是荣国公府三房的五姑娘!就方才从马车里滚出来那个胖丫鬟,我在那府里的五姑娘身边见过她!”   “对对,我也见过!姜五姑娘带着她来我家铺子里买过东西哩!”   “你们说的这位五姑娘,是不是就是之前刚与永安侯府退婚的那位啊?”   “是啊就是她!可怜见的, 才经历了未婚夫与别的女人勾搭成奸的恶心事儿, 转眼又遭遇到了这样的横祸……哎, 也不知官爷们能不能把她救回来,若是不能……听说方才那贼子是个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盗匪头子,姜五姑娘要落在他手里, 怕是凶多吉少啊!”   “可不是么,那种亡命之徒没有人性的!那五姑娘听说长得又很是好看,这……恐怕是在劫难逃啊!”   “别胡说,官爷们不是已经追过去了么,那胖丫鬟也往秦家搬救兵去了!秦家的秦将军多厉害一人啊,有他在,凭那贼人再厉害,定也是逃不走的……”   因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出的事儿,不过一会儿消息就传开了。街上到处都是八卦的议论声,夹杂着或同情或惋惜或幸灾乐祸的叹息,听得一路狂奔的陆季迟心头像是有烈火在熊熊燃烧,又像是有千年寒冰在不停地往下坠,整个人说不出的难受惊惶。   大家闺秀孤身一人被歹人所掳,要是马上被救回来倒还好,可要是官兵们不给力,让那通缉犯抓着姜姮逃了去……   就算只是落入贼手半天,她的名声都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美丽娇弱的姑娘能在一个无恶不作的盗匪手里保住清白,他们只会在同情她的同时,将这个时代固有的对女性的枷锁狠狠套在她脖子上,叫她从此再也无法挺直脊背,再也无法安宁生活。   但陆季迟害怕的却不是这个。   外人怎么看怎么说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哪怕姜姮真的因为这件事清名受损,他也绝对不会让她因此受委屈。   他怕的是那个通缉犯会真的出手伤害她,以此来逼退穷追不舍的官兵们。   “殿下!是王胜留下的记号!他们往那边去了!”   一路狂奔出城,又沿着宽阔的官道追了一会儿,魏一刀忽然指着不远处草地上的一个小记号叫了起来。   陆季迟猛然回神,深吸口气,忍着僵硬发疼的双腿狠狠一挥马鞭:“追!”   因事情发生没多久陆季迟就得到消息追了过来,又是一路的快马加鞭,没一会儿,他们就追上了前头的官兵们。   官兵们已经将那通缉犯拿下,正五花大绑地压在地上。可陆季迟看着他们的身影,不仅没能放松下来,心里反而越发地沉了下来。   贼人已经落网,按说他们应该准备打道回府了才是,可这些官兵们却齐齐围在一处水流湍急的河岸边,神色焦急地往下看……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看见姜姮。   眼睛都瞪酸了也没有看见。   “晋……晋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却是那为首的官兵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转头看了过来。他是认识陆季迟的,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即就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姜五姑娘人呢?!”   闪电般从马背上翻下的少年,语气急切,呼吸浓重,额上布着细细密密的汗水,衬得脸色青中泛白,十分难看。   那人一愣,显然没想到他这么匆忙赶来是为了姜姮,但到底在京城里混了这么多年,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很快就回了神,面色愤怒又自责地指着那已经被揍昏过去的盗匪说:“方才在街上,这贼子冲入姜五姑娘乘坐的马车绑了姜五姑娘做人质,我等投鼠忌器,一时不敢妄动,被他一路逃出了城,幸好半路遇上外出游玩的淮阳侯,得了侯爷的仗义相助,这才成功地将这贼子拿了下来。只是这贼子阴险,眼看自己不敌,竟使阴招将姜五姑娘推下了河,试图制造混乱,借机逃跑。淮阳侯为救五姑娘,不慎中了他的暗算,没能把五姑娘救回来,反而跟她一起掉进了河里。我等拿下这贼子之后也马上派了兄弟们下水去寻五姑娘和侯爷,可……至今不见人影。”   陆季迟这才发现官兵们旁边还站着两个富贵公子打扮的年轻人和三五个随从,皆是神色焦急地看着湍急的河水,看起来很是忧心。   据说这两人是淮阳侯唐均的朋友,唐均约了他们一起出城玩,却没想到刚走到一半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陆季迟没有功夫管他们,也没有心思去想唐均这个十分耳熟的名字,只用力握紧发白的拳头,转头对身后的魏一刀等人道:“沿着这条河的河道往下搜,一寸地方都不许错过!另外人手不够的话,派人去给秦铮传信,让他多带点人过来!”   “是!”   众人话音刚落,水面便哗啦哗啦几声大响,陆季迟心口一跳,猛然回过头,却只看见几个浑身湿透的官兵和他的属下王胜。   “殿下!”一看见陆季迟,王胜就赶紧爬上岸禀报道,“这河河水太急,姜五姑娘眼下只怕已经被冲远了,咱们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心头像是被针重重地扎了一下,陆季迟用力咬了一下后槽牙:“走!”   ***   陆季迟亲自带着人沿着那条河的河道细细搜索了起来,然而大半天过去,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众人仍是一无所获。   坐在杂草丛生的乱石之间,听着身边湍急的流水声,陆季迟仰头看着头顶渐渐被黑夜覆盖的晚霞余晖,心里像是被人塞满了冰块,冷得他直打哆嗦。   从早晨到现在,他不吃不喝,跋山涉水地找了姜姮一天,身体已经累到极限了。   然而意识却很清醒。   清醒得他恨不得马上就冲上天揍死王八蛋老天爷。   有事冲我来啊傻逼!为难人家一小姑娘算怎么回事?!   “吃点?”   忽然一阵肉香从身边飘来,陆季迟下意识转头,对上了秦铮冷峻的脸。   早上得到消息之后,他也马上就带了人过来。只是这条大河水路曲折,下游更是多山林荒野,众人无法推测姜姮最可能会被冲到哪里去,只能用最笨的法子一寸一寸地查找,因此人手虽然增多了,收获却依然不大。   “嗯。”喊了一天姜姮的名字,陆季迟的声音这会儿又低又哑,他抬手接过秦铮递来的烤肉,囫囵吞枣地吃了起来。   四周众人还在来来回回地喊着姜姮和唐均的名字,惊得河边飞鸟阵阵。   秦铮偏头打量了闷不吭声,形容狼狈的少年两眼,突然开口问道:“殿下喜欢阿姮吗?”   陆季迟一顿,咽下口中虽然很香,但一点味道都没有的山鸡肉:“喜欢。”   他抹了抹嘴巴,抬头看了秦铮一眼,“她会是我的王妃。”   声音很轻,语气却斩钉截铁。秦铮眼角一抽,转头看着这突然开了窍,且直白得叫人想抽他的少年:“哪怕她……”   “哪怕所有人都说不可以,她也会是本王的王妃。”不等他说完,陆季迟就毫不犹豫地接了过去。   秦铮一顿,突然就有些明白自家智多近妖,眼光奇高的表妹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破晋王了。他目光微深地看了他一眼,一时也不知道该替自家终于成功拱到了猪的白菜感到欣慰,还是该同情这头即将掉入深坑的猪,只能在沉默片刻后问他:“继续找?”   “找!”陆季迟抹着油嘴霍然站起来,指着前方已经开始暗下来的野草丛说,“分头找,我带人去那边,你带人去那边。”   “好。”   两人说着就各自带着手下往不远处那片异常茂盛的野草丛里钻,刚钻了没一会儿,不远处秦铮一手下忽然大声叫了起来:“殿下!将军!找到淮阳侯了!淮阳侯在这里!”   陆季迟惊得一脚踩进了一个大坑,险些把自己摔个狗吃屎。   “殿下小心!”   “没事,走!”险险稳住身体后,少年忍着全身的酸痛撒腿就跑。   然而……   “这,这怎么只有淮阳侯?五姑娘呢?!”   ***   淮阳侯唐均今年三十来岁,身高中等,体型偏瘦,容貌算得上俊朗。众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昏迷不醒地躺在河岸边一处十分茂盛的野草丛里,下半身殷红一片,全是血。   陆季迟大惊,刚想说什么,正弯腰查探唐均情况的秦铮便眉目冷冽地直起了身:“河里多礁石,唐侯爷这是不慎撞到礁石,命根子受伤了。”   啥啥?   命根子?!   陆季迟蛋蛋一疼的同时整个人都呆了一下。   这……怎么会伤到那个地方?难道他在河里飘的时候双腿是岔开的?   正懵逼着,视线不经意间扫到了唐均的脸,陆季迟一愣,随即脸色猛地就变了。   唐均……   他就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这丫不就是他那便宜姑姑阜阳长公主家那个喜欢玩性虐待的孙子么?!   之前一心扑在姜姮身上,根本没认真细听跟唐均有关的事儿,自然也就没想起他身份的少年顿时就一声大喊我日,然后瞪着眼睛朝唐均的裤裆扑了过去。   在场所有人:“……??!!” 第77章   陆季迟扑过去是想看看唐均的伤口长什么样, 但唐均伤得颇重, 这血肉模糊的, 根本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他捏了捏拳头,又转而去扯唐均身上的衣服, 那架势凶猛的, 就跟要霸王硬上弓似的,看得围观众人嘴角皆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   殿下这是想干啥呢?   “放心吧,除了命根子废了之外, 淮阳侯身上并没有其他的伤处,亦无性命之忧。”   说话的是秦铮, 他方才已经检查过唐均的身体了。陆季迟听着他冷冽的声音,用力咬紧牙根, 半晌方才勉强挤出了一个“嗯”字。   原来这晋王是在担心淮阳侯的身体啊, 众人恍悟,想起两人之间的亲戚关系,顿时就不觉得怪异了。   陆季迟心里却已经怒火滔天。   他捏紧双拳,勉强忍了忍,这才转头吩咐众人:“继续往下去找姜五姑娘, 她和淮阳侯不在一处, 应该是被河水冲散了。至于这淮阳侯……去做一副担架来, 他这个样子,怕是不好随意动弹。”   “是!”   众人领命散开,做担架的做担架,继续查找姜姮下落的继续查找。   待身边所有人都离开, 只剩下一个秦铮,陆季迟才脸色一崩,双目猩红地看向他:“除了手背上有一点擦伤之外,这王八蛋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这说明他是会游泳的!可一个会游泳的人……怎么可能别的地方都没有伤到,却偏偏被水中礁石撞到了最为重要的命根子,还伤得那么重?”   “我知道,”秦铮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浮现了阵阵寒冰,“他这伤是被人砸出来的。”   他常年在战场上厮混,在某些事情上远比陆季迟敏锐,唐均的伤他只看了一眼心里就有数了,故意说他是被水中礁石撞伤,不过是为了迷惑众人,不让姜姮暴露罢了——能把唐均伤成这样的,除了与他一起落水,这会儿又不见踪影的姜姮,秦铮想不出来还有谁。   只是他这破表妹并不是会主动伤人的性子,别更说唐均先前还“救了她”,可她既然对他下了这样的狠手,那么只能说明唐均并不是真正舍身救美的英雄,相反,他必然是心怀不轨,意图伤害她,所以才会惹来她的反击。   不过不管怎么说,眼下姜姮还不见踪迹,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也还有待确定,秦铮因此才勉强忍下了心中的杀意,没有让人看出来。   这么做当然也是为了保护姜姮,不然若是让人知道唐均有意轻薄姜姮,哪怕姜姮机智地躲了开,没有被得逞,她的清白也会尽毁。毕竟两人独处了那么长时间,对方又是个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谁会相信她真的没有受到伤害?   最关键的是,唐均的命根子多半是废了。他可是淮阳侯府的当家人,阜阳长公主当成眼珠子疼的宝贝孙子,这一下成了废人,阜阳长公主肯定得疯。要是让她知道孙子被废很可能跟姜姮有关,甭管事实是什么样的,那护起短来蛮不讲理的老太太都铁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毕竟是皇家公主,在宗室里颇有地位,若是被她恨上,姜姮的日子不会好过。   陆季迟也是因为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才没有当众指出唐均身上的疑点,而是佯作无事地将众人打发走之后才敢与秦铮开口。   如今秦铮的话肯定了他的猜想,少年用力吸了口气,指着唐均问道:“有没有办法把他给我叫醒?”   秦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抬手在唐均身上按了两下,他就浑身猛地一颤,翻着白眼醒了过来。   “痛……好痛……救命……”   下身传来的剧痛让这青年下意识发出了哀吟声,若不是失血太多,身体虚弱,他只怕都已经在地上打起滚来了。   大概是出生在和平年代的原因,陆季迟一向见不得太过血腥的场面,然而此刻看着下半身满是鲜血的唐均,他的心里却只有熊熊怒火与某种杀人的冲动,并没有半点不忍。   只是事实到底是什么样的还没有确定,他咬着牙关忍了又忍,这才慢慢蹲下身,看着疼得满头大汗的唐均,露出了焦急之色:“你可算是醒了!”   听到声音,唐均眼珠子动了动,半天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   “晋……晋王殿下?!”   “哎,是我!你说你救个人怎么把自己给救成这样了呢!你这……阜阳姑母要是知道了,这得多伤心呐!”   陆季迟的声音里充满了同情与怜悯,唐均因为疼痛而发晕的脑子顿时就一个激灵恢复了清醒:“你……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季迟没说话,只十分不忍地扫了他下半身一眼。唐均被他看得心肝直跳,再加上身下那阵阵剧烈的疼痛……   “难道我!”   “节哀,”陆季迟叹了口气,“我方才帮你检查过了,你那个啥……日后怕是用不了了。”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   唐均当即呆住,半晌后反应过来,顿时就悲愤至极地大叫了一声:“姜!姮!我必要你这心狠手辣的贱人偿命——!”   真的是姜姮对他动的手!   他居然对姜姮做了让她忍不住下了如此狠手的事情!   陆季迟顿时就炸了,抬腿重重一脚踹在唐均身上,指着他就破口大骂道:“你他妈还敢要她偿命!你他妈还敢骂她贱人!老子先扒了你的皮!!!”   这说变脸就变脸的,唐均顿时就懵逼了。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费劲心思想要拉拢,半点儿不敢得罪,所以只能通过荣国公府老夫人暗搓搓谋划姜姮的秦铮秦大将军也面色阴沉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你对她做了什么?”   唐均顿时就哑了。   能做什么,当然是想借此机会把她变成自己的人,再以京中那些舆论相逼,让她背后的秦家和秦太妃母子不得不同意这门亲事啊。   毕竟到时候除了他,谁还会娶一个失了清白又失了名声的女人呢?   “老实交代!不然……”一柄杀气森森,刀锋锐利的长剑刷的一下架在了他脖子上,秦铮阴沉地说,“侯爷舍已救人,不慎意外身亡,这事儿若传出去,想来也会是一段佳话吧。”   话里的杀气半点不掺假,唐均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你敢!”   “他不敢还有本王呢!”陆季迟一脚踩在他的伤处上,“说!姜姮人呢?!”   唐均疼得差点昏过去。   他想骂人,想杀人,想找自家公主祖母求救,然而这会儿全是白想,陆季迟一脚踢下去,他就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那边那边!我昏迷过去之前看到她那边跑了!”   他指的是下游方向一处稀疏的野草丛,离这里有些远,众人还没有搜到那里去。陆季迟心下一跳,对秦铮说了一句“这王八蛋交给你”就转头朝那边冲了过去。   一人高的野草丛,半淹没在水里,草下的泥土软硬不定,时不时就会踩空,陆季迟顾不得看路,就那么跌跌撞撞,满身狼狈地往前跑。   他知道姜姮为什么要故意走远——唐均如今这个样子,她只有走得远远的,营造出一个两人被水冲散了,并不曾呆在一起过的假象,才能最好地保护自己。   他不知道的是,为什么他们在这附近找到了久,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姜姮都没有反应。   她是不是在被水冲下来的时候受伤了?   唐均是不是已经伤到她了?   或者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虫蛇危险?   再或者……   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念头,陆季迟撑着发软的四肢往前冲,心口噗通噗通直跳。   他活了两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姜姮……   你不能出事。   哥还没有表完白,还没有把你娶回家呢!   不知跑了多久,野草丛生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隐约的人影,陆季迟瞳孔一缩,整个人都颤了一下。他深吸了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拨开眼前的杂草冲了过去。   “姜姮!”   大片雪白的肌肤突兀地撞进了他的眼睛,陆季迟一呆,下意识朝那人的脸看去……   黑发红唇,柳眉弯弯,五官清艳中带着独特的温婉……   不是姜姮还有谁?!   她似乎是受了伤,正费力地撑着身子从野草丛里爬起,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的衣裳狼狈地挂在肩上,露出雪白圆润的肩头和胸前大片白腻的肌肤。   陆季迟:“……??!!”   骤然懵逼的少年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狠狠扑倒在地,啃了满嘴泥。 第78章   姜姮刚从昏迷中醒来。   她不擅长游泳, 先前在水里挣扎的时候小腿不慎被河里的礁石划伤, 流了不少血, 被唐均拉上岸后,又费了不少力气与他斗智斗勇, 再加上附近全是野草丛, 泥泞难行,她强拖着受伤的小腿走到这里之后,就再也忍不住倒在草堆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 忽然有隐约的人声传来,其中还夹杂着一声声的“殿下”。   殿下……   是他来了么?   少女一怔, 挣扎着从黑暗中醒了过来。   醒来后她先是仔细地听了听那边的动静,确定对方是陆季迟和秦铮派来的人之后, 方才撑着身子欲坐起来——她的小腿受了伤, 一直在流血,未免醒来后的唐均或者他的同伙沿着血迹找过来,也为了让其他人相信自己和唐均被水冲散了,并没有一起共处过,在成功摆脱唐均之后, 她就撕下自己本就被野草刮破了的裙摆, 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只是不想起身的时候没注意到后方的草木枝杈, 竟是将上衣都扯坏了。   夏季天热,本就穿的少,这衣裳的料子又轻薄柔软不够牢固,这一扯, 直接让她露出了大半个肩头,看起来十分狼狈。幸好她裙子长,又有两层,拉起一层裹在身上,倒也勉强能遮丑。   只是还没等她腾出手去整理,不远处便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大喊,随即一人跟阵风似的从那高高的野草丛里冲了出来,目光灼灼,满脸欢喜。   姜姮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猛然一怔的同时眼眶莫名有点儿发酸。她想说什么,却不想还没来得及开口,那方才还天降神兵似的少年就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顿时什么复杂心情都没了的姜姮:“……”   又见他一动不动地趴在泥水里,半天都不肯抬头,一副你看不见我,我没有来过的样子,少女噗嗤一声,眼中荡出了止不住的笑意来。   陆季迟:“……”   能不能让他原地消失?   “殿下?”一直这么趴着也不是事儿啊,姜姮忍着笑叫了他一声。   陆季迟没有动。   他现在是隐形人,谁都看不见他谢谢。   姜姮被他掩耳盗铃的样子逗得差点笑岔气,还有些昏沉的意识也彻底恢复了清醒。她顿了顿,目光微转,假意惊恐地叫了一声:“啊!”   “?!”正努力装死的某人蹭的一下跳了起来,呸呸吐出口中的泥水,急急跑了过来,“怎么了?!”   少年头发凌乱,满身泥水,袖子也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勾破了,看起来十分狼狈。然而他却毫不在意,一双漆黑清亮的眼睛紧张地看着她,里头只有她的影子。   姜姮的眼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酸涩了起来。   但明明她又很开心,很想笑。   “你你你怎么哭了?!是……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还是吓到了?!”   直到少年惊慌失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姮才惊觉自己竟然掉了泪。她意外地怔了一下,下意识抬手去擦,却被一只满是泥水的大手抢了先。   “没事了……”这是陆季迟头一回看见姜姮哭,可把他给心疼坏了,顿时什么尴尬什么窘迫统统丢到了脑后,只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脸上的清泪,声音轻柔地哄道,“别怕别怕,我来了,没事了……”   姜姮愣愣地看着他,泪眼汪汪的,与平常冷静温婉的样子大不相同,看起来可怜又可爱。陆季迟被她看得心头又麻又痒,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见一滴浑浊的泥水蜿蜒着从她下巴上滚落,然后啪嗒一声,砸在了她雪白的胸前。   目光再次落在那片雪白上的陆季迟:“……!!!”   一看见他就整个人松懈了下来,完全忘了这茬的姜姮:“……”   “对不起!我我我不是故意……”呆滞片刻后,陆季迟脸红如血,心跳如雷地蹦了起来,然而话还没有说完,便觉鼻子一热,紧接着某种带着腥味的液体就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   少年一脸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姜姮忍了忍没忍住,偏头笑出了声。   陆季迟:“……”   来个人,让他消失,马上的!!!   “殿下别愣着了,先仰头止血吧。”   陆季迟僵了一会儿,默默照做。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没事,你是一个厚脸皮的人,你要撑住。   就这么默念了几遍之后,他终于成功给自己洗脑,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我没事,倒是你……怎么样?没事吧?”他说着,脑中忽然闪过了唐均血肉模糊的下半身,再一想姜姮突如其来的眼泪和她破碎的衣裳……   难道?!   少年忽然变了脸色,下意识侧过身,脸蛋同样有点发热的姜姮微微一顿,有些不解地偏了一下头:“我没事,殿下怎么了?”   陆季迟看着她没有说话,目光黑沉沉的,似在压抑什么。   从未见过他这样深沉的一面,姜姮心头微动,很快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解释,陆季迟已经长臂一伸,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姮姮,我喜欢你。”   姜姮一怔。   “做我媳妇儿吧,”胸口噗通噗通的,像是有什么东西马上要跳出来了,陆季迟深吸了口气,声音隐隐发颤,却又坚定极了地说,“我会对你好的,永远只对你一个人好。”   哪怕昭宁帝会不喜,会因此重新忌惮上他,会因此对她的家人也生出意见来,他也不想放开她了。   他宁愿多花十倍乃至百倍的力气去解决这些问题,也不愿再浪费和她之间的一分一秒。   ***   本以为还要再花些力气,才能让这顾虑重重的少年重新开口说出自己的心意,没想到因祸得福,直接换来了他的求亲。   姜姮整颗心像是飘在了云端上,又软又轻,说不出的欢喜。   她脸蛋微红地笑了一下,飞快抬头,送上了香吻一枚。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但陆季迟还是惊呆了,好半晌才一个激灵回过神。   “你……”   “殿下不喜欢么?”姜姮眨眼看着他,雪白的脸上像是抹了一层胭脂,嫣红动人,明媚无双。一双杏眸更是波光流转,秋水盈盈,看得陆季迟心跳加速,脑袋发晕,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   “怎,怎么可能不喜欢……”   跟喜欢的姑娘亲亲打啵儿啊!   不喜欢的那是死人好吗!   少年心里激动得胡乱咆哮,目光落在少女红润饱满的嘴唇上,顿时就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妈耶好想再亲一口!   应该可以吧?   她不会生气吧?   搁在姜姮腰间的手紧张地动了动,陆季迟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问:“能……能不能再亲一下?”   刚刚太快了,都还没有尝出感觉来着!   没想到这样的时候他还记得询问自己的意愿,姜姮一顿,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滴落下来。   “再一下殿下就满足了么?”   握草那必须……   不能啊!   看着显然没有半点不愿的少女,陆季迟眼睛发亮,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了过去,然而就在即将成功的一瞬间,少年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抹刺目的猩红。他怔了一下,随即脸色大变,猛然抬起了头:“你受伤了?!”   ***   虽然已经做过简单的包扎,但姜姮的小腿伤得不浅,到现在都还在慢慢往外渗血,陆季迟只看了一眼就什么绮念都散了,急忙脱下身上的外衣披在她身上,随即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这衣服脏了,披在身上肯定会有些不舒服,你忍耐一下,我马上带你回城去看大夫。”   换做以前,他绝对不敢把自己的衣服往她身上披,还这么光明正大地抱着她走出去。可如今都已经决定在一起了,晋王殿下表示:本王无所畏惧谢谢。   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两人因此结为夫妇,从此携手共进,白头到老……   简直就是一段传世佳话有没有!   因此当秦铮处理好唐均匆匆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破表妹看似一脸羞涩,实则美滋滋地窝在破晋王的怀里,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他的外衣的画面。而破晋王……   双手紧搂着他家破表妹,满脸“这是本王的王妃,都给本王让开”之意什么的,秦铮顿时就嘴角微微一抽,眼睛一阵刺痒。   “真的就是他了?”   不远处众人正在赶来,两人这个样子一旦被他们看见,就将彻底绑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了。因此虽然已经看得很明白,但秦铮还是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自家破表妹一眼。   “嗯。”姜姮毫不羞涩地眨了一下眼睛,“他就是最好的。”   最好的什么的,陆季迟顿时耳根一热,脚下发飘又很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含蓄,含蓄。”   这么直白,他会羞涩的!   “好,”眼中笑意流转的少女乖乖改口,“他很好,我想嫁给他。”   妈耶感觉要上天了怎么办!   陆季迟心花怒放,忍不住就傻笑着看了秦铮一眼:“我会好好对她的,表舅兄放心。”   ……谁他娘的是你表舅兄?!   秦铮顿时就被这臭不要脸的破晋王惊呆了,嘴角狠狠抽了两下,方才不爽地哼了一声:“以负责的名义去跟陛下求亲,确实能得到陛下的同意,但陛下不会希望殿下这么做的。”   就是看在秦家和秦太妃母子的面子上,昭宁帝也不会拒绝陆季迟的求亲,任由姜姮清白被毁,嫁不出去,但这门婚事不在他的期望之内,陆季迟若非要这么做,只怕会惹来他的不喜。   这话是在提醒陆季迟,也是在提醒她,姜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用信任的目光看着陆季迟。   陆季迟顿觉豪情万丈,下巴一扬就道:“事在人为,本王自会想办法打消皇兄的疑虑!”   “我相信殿下。”   少女眼睛弯弯的,看得陆季迟心里一颤一颤的,觉得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自己都愿意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咳,还有你弟弟和你爹什么的,你放心,我也一定会护着他们的……”   “好。”   忽然就被忽略了,并且再也插不上话的秦铮:“……”   啧。 第79章   回到京城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陆季迟亲自把姜姮送回了荣国公府, 并请了太医来给她治伤。   整个荣国公府因此轰动, 尤其是迟迟没等来唐均消息的荣国公夫人和老太太, 更是脸色大变,心下惊惧莫名。   “怎么会是晋王送她回来的?!难道……难道咱们的计划失败了?!”   “别紧张, 先去看看再说。”   到底姜是老的辣, 老太太说完稳了稳心神,带着荣国公夫人起身就往姜姮的院子走去。   姜姮已经洗过澡,身上的伤口也已经包扎好, 眼下正躺在床上等着喝药。   陆季迟不在屋里,他身上也狼狈得很, 姜姮让人带他和秦铮去隔壁换洗了。   “姑娘,老夫人和大夫人来看您了。”   说话的是姜姮身边另一个伺候的丫鬟, 名唤月灵的——月圆被那通缉犯所伤, 眼下也正在自己的屋里养伤。   姜姮长睫微闪,慢慢睁开眼睛朝匆匆而来的老太太和荣国公夫人看去。   “见过祖母,大伯娘。”   “可怜的孩子,怎么样?没事吧?”   看着满脸关心之色的荣国公夫人,姜姮没有马上回答, 顿了片刻后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说道:“托祖母与大伯娘的福, 我没事,只是受了点小小的轻伤,休息几日便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荣国公夫人假模假样地寒暄了几句, 这才忍着心中的忐忑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晋王在一起?还有那掳走你的贼人,可知道是什么来历了?”   老太太在一旁看着没怎么说话,只是一双眼睛也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姜姮笑了一下,微微下垂的眼底却有森然的冷意荡开。   陆季迟去找她之后,秦铮就压着唐均逼供了一番。唐均受不住折磨,很快就把他和荣国公夫人之间的交易与计划全都吐了出来。因此她这会儿已经知道今天之事并非意外,而是她这大伯娘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想要将她卖给唐均而特意制定的计划。   只是她原本以为这件事是荣国公夫人一个人的主意,如今看来,却显然是不止的。   “晋王殿下救了我,便将我送回来了,其他的……”姜姮抬起头,笑容不变地说,“大伯娘问了这么多,真正想知道的,应该只有淮阳侯怎么样了吧?”   前面的话还好,后面半句简直就像是一道惊雷,劈得荣国公夫人一下没控制住,整个人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什么淮阳侯!”   老太太也被这话惊得脸色瞬间扭曲了一下。   姜姮却像是没看见,只微微歪头,轻叹了口气说:“淮阳侯落水受伤,日后怕只能是个废人了呢。”   废人?!   婆媳俩顿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以与其来我这里浪费时间,大伯娘不如赶紧想想怎么应对长公主的怒火比较好,毕竟……”少女语气轻柔,眼神却一下冷了下来,“这拿我换堂兄功名的计划,可不是淮阳侯一个人想出来的呢。”   这话一出,荣国公夫人顿时就脸色一白,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老太太稍稍好些,可也猛地晃了两下身子,几乎就要摔倒。   “你这是……这是在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是落水失了神志了!”不知想到了什么,老太太目光猛然变得阴沉,然而还没等她说完,陆季迟就大步从外头走了进来。   “什么人失了神志?”   人逢喜事精神爽,马上就要有媳妇儿的晋王殿下心里美滋滋的,走路都带着风。一张本就英俊的脸在喜气映衬下,也是越发好看越发尊贵了几分。   若换做平时,她也好,荣国公夫人也好,绝对不会这样失态。可姜姮太不按理出牌了,半点不给人心理准备就一个雷接一个雷的砸,砸得她们心神都要崩溃了。再加上做了坏事心里多少心虚……   老太太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这种一看见他就什么负面情绪都散了的感觉呀,姜姮忍不住就弯了一下唇:“见过殿下。”   “日后你我之间不必再这么客气。”陆季迟努力忍下心中的欢喜,面色平静地说,“虽是不得已,但本王到底是轻薄了姑娘,这该负的责任……你且放心,本王绝不会逃避。”   等等等等!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也好,荣国公夫人也好,均是再次受到了一波巨大的惊吓。   陆季迟没有看她们,只飞快地勾了一下嘴角,语气轻快地与姜姮说:“明早天一亮,本王就进宫与皇兄说明情况,请他为你我赐婚。”   姜姮眼中笑意涌动,面上却是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但凭殿下做主。”   “……”   看着这眨眼之间就变成了准晋王妃的孙女,老太太心中那点子狠意顿时就噗嗤一下漏了个干净。   她这样的内宅妇人,对皇家宗室有着天然的敬畏。晋王又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她哪里还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他未来的王妃以“失心疯”的名义关起来?   荣国公夫人更是彻底失去力气,面色惨白地抖着嘴唇,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方才说到哪儿了?嗯……是了,淮阳侯什么都招了,如今这件事,我知道,表哥知道,殿下知道,父亲也很快就会知道,所以你们承不承认,对我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心上人在旁边,谁还有心思陪她们玩呢?姜姮干脆利落地说完,微微一笑,“至于他们会怎么替我出气,我就不知道了。”   “你放心,所有欺负你的人,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陆季迟心里已经有了一系列帮姜姮报仇的办法,因此眼下只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然而仅仅只是这样,荣国公夫人都快要晕过去了。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暴露得这么彻底,让人连一丝狡辩之言都说不出来。   “母亲……”   眼看这中年贵妇脸皮颤了颤后,回头朝老太太看了过去,姜姮眉眼微动,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大伯娘看着祖母做什么?再如何我都是祖母的亲孙女,你为一己私心用这样恶毒的法子坑得我险些丧命,难不成还指望祖母会帮你求情?”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正在怀疑人生的老太太顿时浑身一震,反应了过来。   “你……”用力喘了一口气之后,这老妇人闭上眼,重重一巴掌抽在了荣国公夫人的脸上,“阿姮说的是不是真的?!”   瞬间被抽懵的荣国公夫人:“……??!!”   是不是真的你不知道?!这主意还是你帮着想的呢!!!   然而她没有证据,也不像唐均指正她那样,能说得出老太太参与在其中的具体细节,因此只能惊怒交加地看着这突然变脸的婆母,一张保养得当的脸瞬间涨成了深紫色。   老太太却是猛地松了口气。   姜姮显然知道这件事她也有份,然而她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点明这一点,这显然是不想追究的意思。虽说就算追究起来他们也找不到什么证据,但秦家也好,秦太妃母子也好,向来都不是看证据行事的君子。还有她那秉性耿直的三儿子……   要是让他知道她也掺和在了这件事里,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她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老太太心里一阵恐慌,咬咬牙,又是重重一巴掌甩在了荣国公夫人脸上:“我说你这些天怎么总是鬼鬼祟祟的,原来竟是在谋划这样的坏事!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竟然出了你这样的毒妇!”   荣国公夫人看着温柔端庄,其实性格高傲,并非逆来顺受之人。眼瞅着这婆婆是要踩着自己的尸体来换取姜姮的原谅啊,她哪里还忍得了,当即破罐子破摔,也跟着咬牙冷笑了起来:“母亲如今知道说这话了,当时帮着儿媳想主意的时候,怎么不见您对五丫头有半点这样的疼爱之心!”   “好大的胆子!竟还敢来攀咬我……”   两人就这样开撕了。   姜姮看着她们狗咬狗的,眼神讥讽而漠然。   陆季迟也觉得这样丑陋的画面难看极了,手一挥就叫人把她们“请”了下去。   “伤口还疼不疼?”   不想因为这些糟心的事情影响到她的心情,少年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了她包着纱布的小腿上。 第80章   “上药之后就不怎么疼了。”姜姮说完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表哥呢?”   “有事先走了, 让我跟你说一声。”   陆季迟说着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双眼睛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无法自控地往她身上飘。   “嗯,”姜姮被他看得脸蛋有点儿发热, 低头笑了一下, 歪头问他,“殿下不走吗?”   陆季迟正嘚瑟自家媳妇哪儿哪儿都好看呢,闻言想都没想就摇了一下头:“不走。”   还没看够呢。   姜姮一愣, 低笑出声:“那我让人给殿下收拾房间去?”   “姑娘?”一旁月灵顿时就愣了一下,“这么做于理不合, 万万不可!”   就算是已经定亲的未婚夫妻也没有婚前就同宿一院的道理,更别说这晋王都还没有上门提过亲呢!这要传出去, 她家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月灵声音不小, 陆季迟一下回了神,再一看外头已经漆黑的天……   少年顿时就尴尬了。   “哈哈,别紧张,我那什么,开玩笑的, ”他窘窘地起了身, 轻咳一声道, “你好好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改明儿再来看你。”   姜姮眼中笑意荡荡,故意眨眼道:“殿下真的不留下来吗?”   她看起来有些失望的样子, 陆季迟想到她今日受到的一连串惊吓,忍不住就有些心疼,只是……   “这么做对你影响不好。”少年迟疑半晌,还是摇了一下头,只抬爪摸了摸她的脑袋,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满眼怜惜地说,“要是觉得害怕,晚上就点着灯睡,然后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有我呢。”   其实他也很想留下来好吗,刚追到手的媳妇儿还没有看热乎呢!   修长干净的大手,带着一股醉人的暖意,姜姮仰头看着他,看着这个眼睛里终于满满都是她的少年,嘴角高高翘了起来:“那我能想殿下吗?”   陆季迟呆了呆,耳根倏地烫了起来。   妈耶这个必须可以啊!   “也,也不要想太久,要早点睡,你还伤着呢。”飞快地瞥了一旁防贼似的防着他,生怕他会改口留下来的月灵一眼,陆季迟努力保持镇定,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愣,只是到底按不下心中的欢喜,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傻笑来。   姜姮本来只是想逗逗他,见此忽然就真的不想让他走了。她失笑摇头,不想自己竟也有这样黏糊的时候。   “知道了,”怕再说下去自己会真的忍不住把人留下来,少女不再撩他,只双眼弯弯地应了一声,而后微微撑坐起身体道,“那臣女恭送殿下。”   “不用送,你快躺下。”陆季迟忙阻止,想了想,又有些担心,“你身边除了月圆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会武功的人?”   知道他是担心老太太和荣国公夫人狗急跳墙,姜姮眼中笑意更深:“月灵也是练过的,殿下放心吧。”   陆季迟没法放心。   那俩婆娘心肠太毒了。   他越想越不安,迟疑了一下,忍不住说:“我能派两个人在你院子里守着吗?你放心,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活,也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明明很想这么做,却没有直接霸道地下决定,而是十分自然地先询问她的意见……姜姮很少见到这样身份足够高,却懂得尊重他人——尤其是女人的男人。她抬眼望着他,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搔刮了一下,痒痒的,麻麻的,荡开了一圈又一圈止不住的笑意。   “好呀,”她眨眼笑说,“多谢殿下。”   “咱们之间不用再说什么谢谢。”   陆季迟飘飘然地说完这话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殿下!”一看见他,外头候着的魏一刀就迎了上来。   “嗯?”满脑子都是未来媳妇儿的少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姜姑娘要变成咱们家王妃了吗?”陆季迟开窍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魏一刀又是个粗神经的,一直也没发现他喜欢姜姮的事情,这突然间出了这样的意外,他可不就懵逼了么。   陆季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见“王妃”两个字,顿时就眼睛一亮回过了神。   “是啊,”忽然美到不行的少年喜滋滋地看了他一眼,“你们以后也要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她,知道不?”   他一脸的春光荡漾,显然很是高兴,本来还在同情他要为了负责而成亲的魏一刀顿时就愣了一下:“殿下很高兴?”   “那必须的啊!”   他答得毫不犹豫,英俊的脸上挂满了对姜姮的喜欢,魏一刀呆了半晌,下意识惊叹了一声:“原来殿下是喜欢女人的?!”   “当……”陆季迟反应过来,顿时就瞪大了眼睛,“不然呢?你以为我喜欢什么?!”   男人呗,还能是什么。   魏一刀察觉不妙,没敢吱声,只缩了缩脖子企图装死。   然而这会儿显然已经晚了,陆季迟嘴角抽搐,抬手就一巴掌呼在了他脑袋上:“老子什么时候好男风了!什么时候好了!”   陆季迟不歧视同性恋,上辈子更有朋友是同志,但但凡是直男都不会喜欢被别人误会性取向,尤其他还怕姜姮听到会误会,因此呼完之后翻了个白眼就道,“再让我听到这话,还抽你!”   “……哦。”魏一刀委屈,心说可不是当初拉着他的手摸来摸去,视女人为粪土的时候了!   ***   回到王府后,陆季迟先是挑了两个身手最好的暗卫去保护姜姮,又写了封信让人连夜送往边疆姜姮老爹那,然后才躺在床上组织起了明日进宫面圣的说辞。   虽说如今这样的情况,昭宁帝不可能会拒绝他的求亲,可被情势逼着赐婚和自己想要赐婚这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最终导致的结果也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必须要好好想,到底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他那便宜哥哥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赐下这门婚事。   只是圣心难测,这件事做起来并不容易,陆季迟躺在床上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正纠结着,先前被他派去送唐均回府的手下王胜回来了。   “殿下。”   “回来了,”看见他,陆季迟暂时把那大难题放到了一边,“唐均那王八蛋怎么样了?”   “如秦将军所料,命根子彻底废了。”王胜是陆季迟的心腹,陆季迟让他去盯着淮阳侯府,自然不会瞒他事情的真相,因此王胜对他的这声“王八蛋”并没有感到讶异,“阜阳长公主当即便昏死了过去,醒来之后便哭闹着要找凶手给淮阳侯偿命。淮阳侯倒是没敢提起姜姑娘,不过属下瞧着,阜阳长公主似乎有迁怒姜姑娘的意思。”   淮阳侯不敢提姜姮是受了秦铮的威胁,陆季迟早就知道了,不然也不可能放心地让他回淮阳侯府去告状,然后再来祸害姜姮。   至于阜阳长公主……   她会迁怒姜姮陆季迟并不意外——一个明知道自己孙子是什么货色,却不加以阻止,反而一味纵容甚至帮着他掩盖恶行的人,能是什么脑子清楚的好人?   不过她居然还有脸迁怒姜姮,这就很恶心了。   陆季迟眉眼微沉,看了王胜一眼说:“派人把唐均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荣国公夫人和那府里的老太太行事不小心出了岔子这个消息告诉本王那好姑母。”   王胜眼睛一亮:“殿下英明!”   “就让她们好好儿地狗咬狗去吧,你在旁边盯着,必要的时候煽煽风点点火,务必让她们没时间再攀扯别人。”陆季迟冷笑着说完,想起这狗咬狗的灵感是从姜姮那里得来,顿时就心里一荡,什么不开心都散了。   哎呀,他家姮姮可真聪明! 第81章   目送王胜离开之后, 陆季迟就躺下睡觉了, 只是心里兴奋又担忧的, 竟是折腾到天都快亮了,这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过了头, 等他匆匆忙忙起床进了宫, 昭宁帝已经上朝去了。   陆季迟扑了个空,又听说北夏使团已经进京,他哥接下来会非常忙, 顿时就蛋疼了。   早知道昨晚就通宵不睡了!   他郁闷地原地杵了一会儿,径自往后宫找亲妈通气去了。   方珍珠刚起床, 正准备吃早饭,见倒霉儿子快步从外头跑进来, 顿时就有些纳闷:“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早?不用去秦家报到了?”   她最近一心都扑在了小胖孙子身上, 别的两耳不闻,因此还不知道昨天发生的那一系列事情。   “嗯,跟秦铮请了一天假,”陆季迟说着简单行了个礼,走到她身边坐下, “至于原因……儿臣有意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母后。”   他脸色郑重, 看起来难得的严肃, 方珍珠一愣,转头吩咐一旁伺候的宫人们:“你们都下去吧。”   “是。”   等殿内的人尽数退下之后,她才压低了声音道:“说吧,发生什么事儿了?”   陆季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不用这么偷偷摸摸。”   “哦,”方珍珠顿时就放心了,“那你不早说。”   “您也没给我机会啊。”陆季迟这会儿没心思和她贫,嘴角微微一抽之后就说起了正事,“那什么,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方珍珠看了他一眼,随口道:“好消息。”   陆季迟搓了搓手,嘿嘿一笑:“恭喜你,你很快就要有儿媳妇了。”   啥啥?!   方珍珠顿时就惊了,还没反应过来,陆季迟就笑脸一收,幽幽地叹了口气,“坏消息是我要是娶了人家姑娘,只怕会得罪……”   “你说的不会是北夏那位公主吧?!”   看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变了脸色的老妈,陆季迟顿时就懵逼了:“什么北夏公主?”   “就那个……你还不知道?”方珍珠这才回过神来,“也对,他们才刚到京城,你见都还没见过呢。”   她说着松了口气,随即目光同情地看向倒霉儿子,“北夏不是来和谈的么,为了表示诚意,他们带了一位公主过来,说是要跟咱们和亲。那位公主是北夏王后所生,出身尊贵,一般来说只有你皇兄或是宗室子才有资格娶她。只是你皇兄已经明确表示无意将她收入后宫,宗室里适龄未婚的年轻人又没剩下几个,所以这不前几天,我就听说有人推举你去做这个北夏驸马……”   “卧槽?!”陆季迟顿时就惊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说呢?”方珍珠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自己算算上个月你一共进了几次宫。”   陆季迟这才想起自己之前自以为失恋,在家里颓了大半个月的事儿。   他顿时就蔫儿了:“我那不是有事儿了么……那皇兄怎么说?不会真想叫我去和亲吧?!”   “我试探地问过他几次,没问出什么来,那孩子心思太深了,”方珍珠摇了摇头,又道,“听说那位北夏公主长相魁梧,性格泼辣,一拳就能把八尺大汉捶翻在地,你这……自求多福吧。”   “……”陆季迟瑟瑟发抖,抱住她的大腿就嚎道,“妈,你可是我亲妈!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再说了,我都已经有心上人了,我不能对不起她啊!”   陆季迟很明白,以他那便宜哥哥的智商,真要想在不得罪秦家和秦太妃母子的情况下把北夏公主指婚给他,有的是办法。   比如给姜姮指个比他更好的夫君,或者在别的方面补偿她什么的,那简直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   虽说姜姮肯定不会同意,但是圣命难为,如果昭宁帝真的铁了心要这么做……   夭寿了,他只是想娶个媳妇儿安分过日子而已,怎么就这么艰难啊!   看着一脸苦逼的倒霉儿子,方珍珠嘴角抽了抽,到底忍不住好奇:“行了行了别嚎了,也不一定就是你,这不还没定下来嘛。何况就算你看得上人家,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你啊。现在先说说你喜欢的这个吧,来来,叫什么名字?长得好看不?我认识不?”   “就是还没定下来才吓人……”陆季迟糟心地看了亲妈一眼,没有再往下说——如今这样的情况,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被选中之前赶紧定下与姜姮的婚事。因此顿了顿之后,少年飞快地压下忐忑的心情,把姜姮的名字说了出来。   方珍珠:“……谁??!!”   “姜姮。”陆季迟又说了一遍。   呆滞半晌后,方珍珠露出了一个痛心疾首的表情:“为娘真是万万没想到啊,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陆季迟:“啥?!”   “当初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把人家当兄弟,自告奋勇地要帮人家找新婆家,结果呢?转头就搞起了监守自盗!”方珍珠说着拍桌而起,那一脸的义愤填膺,看得陆季迟顿时就轻咳一声低下了头。   监守自盗,这四个字确实很适合他了。   正心虚着,方珍珠忽然猛地一弯腰,双手捏住他的脸用力一揉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干得好!干得太好了!我们家小鸡翅可算是长大了,知道拱白菜了!哎哟,还是那么一株水灵灵的嫩白菜……”   看着突然变脸,一副喜笑颜开,捡了大便宜模样的老妈,陆季迟:“……”   来人,赶紧帮太后娘娘捡捡碎了一地的三观!   ***   陆季迟居然开窍喜欢上了姜姮,方珍珠简直是惊喜万分,当即就拍着胸脯表示这事儿交给她了。   不过……   “你会喜欢上阿姮我能理解,可阿姮……”方珍珠想着想着笑容一顿,有点儿担心地看着自家倒霉儿子,“她不像是眼光那么差的人啊。你们这,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狠狠噎了一下的陆季迟:“……您先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她不像是眼光那么差的人’,我再回答您这问题。”   方珍珠斜了他一眼:“这还需要我解释?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方珍珠女士,”陆季迟嘴角抽搐地盯着她,“再这样下去你会失去我的。”   “没事,”方珍珠无所畏惧地摆摆手,“我还有一个儿子呢。”   陆季迟:“……我走了,你自己猜去吧。”   方珍珠哼哼:“看来我儿是想去给北夏公主做驸马……”   “我错了!”陆季迟刷的一下跑回来给亲妈捶起了肩膀,而后心里默默流泪,面上笑容谄媚地把昨儿发生的事情简单概述了一遍。   “你说什么?!”方珍珠一听就炸毛了,顿时顾不得欺负倒霉儿子,撸着袖子就站了起来,“居然敢这样往死里欺负我儿媳妇!作死!!!”   “息怒息怒,”陆季迟忙给她顺毛,“那些人咱们可以以后慢慢收拾,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这婚事定下来,不然你儿媳妇的名声就完了。”   “你说的对……”方珍珠这才勉强忍下勃发的怒气,皱着眉头说,“你留在这儿别走,我这就派人去你哥那蹲着,等他一下朝就把他请过来,争取马上把这婚事定下来。”   陆季迟也是这么想的,点点头又道:“还有皇嫂和太妃娘娘,把她们也叫过来吧。”   多拉几个帮手,大家一起哄哄他那便宜哥哥,没准儿他一高兴就允了呢?   陆季迟忐忑又乐观地想。   ***   刚从接见外国使臣的含秀殿里出来就听说太后要见他,昭宁帝眉目微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知道了,朕这就过去。”   昨天的事情他都已经知道了,眼下自然也知道真正想见他的人是谁。   “陛下驾到!”   来了来了!   等了半天终于等来了便宜哥哥,陆季迟顿时一个激灵坐直身体,露出了乖巧得不能再乖巧,讨喜得不能再讨喜的笑容。   昭宁帝一进门就看见了他,又见殿内还坐着自家媳妇儿和儿子,以及秦太妃和秦铮,顿时就意味深长地挑了一下眉:“今日母后这儿甚是热闹啊。”   “参见陛下!”   众人起身行礼,昭宁帝也给方珍珠见了礼,而后笑眯眯地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都在聊些什么呢?怎么表情都这样凝重?”   “启禀皇兄,臣弟正向母后与太妃娘娘禀告昨儿发生的一件大事呢!”陆季迟心中紧张,面上却是愤怒地说。   “是么,”昭宁帝含笑看了他一眼,“说起大事,朕这儿也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呢。”   ……这个时候不应该顺着他的话问是什么大事么?   大兄弟你这样不按套路出牌我很难做的好伐!   陆季迟心下有点儿不安,默默吐槽了两句后,也不敢追问,只硬着头皮打哈哈道:“那可真是巧了……”   “北夏送了一位公主来和亲,朕欲将他指给阿迟做王妃,不知阿迟可愿意?”少年话音未落,年轻的帝王突然微微一笑,毫无征兆地往他脑袋上砸下了一道惊雷。   作者有话要说:   鸡翅:你猜我愿不愿意啊妈卖批:) 第82章   看着笑容和煦, 眼神却一片幽深, 望不见底的便宜哥哥, 陆季迟惊愕之余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直接提出和亲之事, 完全不给他开口机会什么的, 昭宁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朕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朕并不是很想如你所愿,所以咱们不如换个话题谈谈北夏公主?   在这之前陆季迟虽然有点儿紧张, 但心里其实并不怎么担心——以他对昭宁帝的了解,面对如今这样的情况, 昭宁帝十有八九都不会拒绝他的求亲,免得寒了秦家和秦太妃母子的心。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 半路上竟突然杀出了个北夏公主!   和亲历来都不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它关系着两国的和平,关系着前线万千将士的性命,也关系着整个天下的安宁。如果朝中大臣们真的一致推举他去和亲,昭宁帝就有了一个充分的,能让秦家和秦太妃母子闭嘴的理由, 到时候别说是亲妈嫂子了, 只怕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他!   陆季迟心里拔凉拔凉的, 却难得地没有发怂。   换做平时,在这种前面几乎是死路的情况下,他肯定二话不说就顺着昭宁帝给的道儿往下爬,先保全自己, 等来日再战。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是为了媳妇儿而战,一旦退缩,到手的媳妇儿就飞了!   陆季迟没法再看着姜姮属于别人,也半点都不想娶除了她以外的姑娘,因此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毅然起身跪了下来:“回皇兄,臣弟不愿意!”   “不愿意?”昭宁帝意味不明地挑了一下眉,“你年纪不小,早该成家了,那位北夏公主朕也帮你瞧过,长得……”   “听说长相魁梧,性格泼辣,一拳就能把八尺大汉捶翻在地?”不等他说完,方珍珠就连连摇头表示不赞同,“不行不行,陛下看看十一这小身板儿,哪里能消受得起这样彪悍的姑娘呢!”   “太后所言甚是,这样的巾帼英雄,合该配一个同样厉害的男子,那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为了自家宝贝外甥女,秦太妃果断选择将祸水东引到从前的死对头家里,“我瞧着安老王爷家的老三就不错,人高马大,身手也好,听说单手就可以举起一口大鼎呢!北夏公主若是嫁给他,小俩口之间定会有许多共同话题……”   然而不等她说完,昭宁帝就笑眯眯地开了口:“母后与太妃放心,这些都是谣传,北夏公主容貌甚美,性格也只是比寻常姑娘稍稍开朗了些,并不存在长相魁梧,刁蛮泼辣一说。”   当然,一拳就能把八尺大汉捶翻在地是真的。昭宁帝隐去眼中的笑意,继续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至于安老王爷家的老三朕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北夏公主……说是喜欢长相俊俏的少年郎,不喜欢他那样的莽汉。”   陆季迟的脑海里顿时浮现了一个肌肉结实,脾气凶蛮,没事儿就喜欢玩弄小鲜肉的女壮士。   “……!”被自己吓到的少年顿时一个激灵抬起了头,“她就是个天仙臣弟也不能娶她!皇兄,臣弟昨儿迫不得已坏了姜五姑娘的清白,已经答应娶她为妃,对她负责了!”   不等昭宁帝反应,他就飞快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随即重重一磕头,斩钉截铁地说,“臣弟虽然不才,却也知男儿当世就该言出必行,还请皇兄替北夏公主另选驸马,成全臣弟与姜五姑娘!”   昭宁帝没说话,半晌才慢慢眯起了眼睛,意味不明地说:“竟还有这样的事……”   “是!臣弟今日进宫,就是来求皇兄赐婚的!”陆季迟伏在地上,心口咚咚直跳,却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这倒是不巧了……”昭宁帝手指轻巧椅背,神色依然温和,却迟迟没有表态。   气氛突然变得怪异,方珍珠看着不妙,忙出言道:“陛下就允了十一吧!阿姮那孩子哀家也甚是喜欢,她遭人算计,险些失了清白,已经很是可怜,如今这件事在外头又传得沸沸扬扬的,要是十一不能对她负责,那她的一辈子可就完了!至于那北夏公主,也没说非十一不可不是么,咱们宗室里这么多好儿郎,想来总会有另外适合她的!”   这话一出,秦太妃的眼睛就红了,一口一个“我可怜的阿姮”就开始怒骂那坑害她的凶手,末了眼泪刷的往下一流,跟着跪了下来:“阿姮于我如亲生女儿,我实在不愿看到她因为歹人的构陷赔上一生。十一大义,不仅救了她,还愿对她负责,我心中实在感激!陛下,就求您成全了他们吧!”   秦铮依然是一张冰山脸,但事关自家破表妹,他也没含糊,跟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至于楚皇后……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猜到了昭宁帝真实想法的人,她纯粹是来看戏的。   不过陆季迟的反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看着心中赞赏,忍不住也跟着冲自家男人挑了挑眼角:差不多得了啊,真欺负得狠了,当心人家以后再也不跟你玩了。   见她眼中虽有劝意,眉眼间却满是纵容,昭宁帝不着痕迹地勾了一下嘴角,片刻才视线微转,重新落在了熊弟弟身上。   “你……”刚要开口,突然有宫人匆匆而来,说是内阁几位老大人求见,似有要事相商。昭宁帝眉眼微动,慢悠悠地站了起来,“阿迟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了,只是和亲之事兹事体大,朕还得跟众卿们商议商议。”   “皇兄!”陆季迟拿不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情急之下伸手就抱住了他的大腿,“其实臣弟想娶姜五姑娘,不全然是为了负责,臣弟……臣弟也是真心喜欢她,所以才想叫她做我的王妃!皇兄,你就成全我吧!我还想成亲之后带着她游山玩水,看遍天下美景呢!”   游山玩水,看遍天下美景什么的,这是要彻底退出京城权力圈,做一个真正的富贵闲王的意思?   昭宁帝顿时就目光幽深地扫了他一眼,随后,他嘴角微勾,说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今晚朕要设宴招待文武百官与北夏使者,你也一起来吧。”   陆季迟:“……?!”   昭宁帝却并没有做什么解释,扒开熊弟弟紧紧抱着自己大腿的爪子就拂袖离开了。   陆季迟呆滞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转头问众人:“这……什么意思?”   方珍珠和秦太妃皆是一脸茫然,秦铮倒是看出了几分端倪,但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有楚皇后妩媚一笑,给了他一个“放心吧”的眼神:“你皇兄让你去,你就只管去,不会有事的。”   “那我的婚事……”   昭宁帝看起来不像是生气了,但也不像是没有生气,陆季迟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同没同意啊?   他一脸懵逼的样子看起来憨憨的莫名有趣,楚皇后忽然就有些明白自家男人为什么总喜欢逗这倒霉弟弟了。   她好笑又有些怜爱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提醒:“陛下若真的已经下定决心要你迎娶北夏公主,直接一道明旨送到晋王府就好,何必当面问你?他既然没有这么做,就说明这件事还有很大的回旋余地,你不必太过担心。”   陆季迟一想也是,心里稍稍松快了几分,但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他心上仍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没法真的高兴起来,便只冲楚皇后拱了拱手:“多谢皇嫂宽慰。”   ***   怕姜姮在家等得着急,陆季迟一出宫就往荣国公府去了。   因婚事还没有定下来,他不好光明正大地走正门,便让魏一刀背着他偷偷从后院的高墙上翻了进去。   彼时姜姮正靠在床上喝药,见这大白天的他忽然从窗外跳了进来,顿时就有些吃惊:“殿下怎么这个时候……”   “我刚从宫里出来。”   少年蔫头耷脑的,看起来有些沮丧,姜姮一顿,微微直起了身子:“可是陛下不同意你我的婚事?”   “也没说不同意,”陆季迟可不是来诉苦的,摇摇头便道,“就是他这几天忙着接待北夏使臣,暂时没工夫处理这事儿,我们可能还得再等一下。我是怕你等得着急,所以才先来告诉你一声。”   “原来如此,”姜姮眉眼微动,冲他笑了一下,“我知道了,殿下放心吧,不过是等上几天而已,没什么要紧的。”   怎么会不要紧,多一天就得多不知多少难听的流言蜚语呢。陆季迟心中蛋疼,面上却不显,只低头看了看她腿上的伤口问道:“伤口还疼吗?”   “不怎么疼了。”见不得他这般情绪不高的样子,姜姮想了想,歪头冲他笑了一下,“手有点累了,殿下喂我喝药好不好?”   陆季迟一愣,有点儿不好意思:“当然好,不过我没喂过人,要是喂得不好……”   他说着就伸手去接她手里的药碗,哪想话还没说完,就见姜姮抬头喝了一口药,然后飞快倾身,吻住了他的嘴巴。   “这样喂就不会喂得不好了。”瞬间弥漫的苦意中,她含糊不清地笑了一下,声音软软糯糯,像是掺了蜜糖。   陆季迟:“……??!!”   妈耶他媳妇儿这么会玩的吗?! 第83章   喂姜姮喝完药之后, 陆季迟就整个人都精神了。他耳朵红红地坐在床边, 看着同样目光水润, 双颊飘着两朵红云的姜姮,一颗心飘啊飘啊的, 像是飞上了云端。   “你……”少年有点儿不好意思, 又有些食髓知味,忍了忍,方才飞快地看了心上人一眼, “飞机?”   姜姮看着淡定,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虽说她自幼生长在民风开放的边境, 不像普通闺秀那样对男女情事一无所知,但知道的再多那也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 自己并没有什么经验, 这突然真真切切地尝到了个中滋味,哪里真能一点儿都不觉得羞涩?她不着痕迹地抿了一下隐隐还有些发热的唇,笑容甜蜜又飘忽地应了一声:“殿下说什么?”   她显然是没听清,陆季迟只好不经意似的重复了一遍:“飞机。”   姜姮这才回过神,眨了眨眼睛道:“什么……鸡?”   陆季迟其实不止一次怀疑过姜姮也是穿越的——她的想法也好, 做法也好, 很多时候都太超前了。尽管她外表温婉, 举止优雅,看起来和这个时代的闺阁千金没有任何不同。   然而看着眼前少女茫然的眼神,他顿时就明白自己是自己想多了,忙嘿嘿一笑, 将这不经意的试探圆了过去:“没什么,我是突然想吃醉香楼的荷叶小肥鸡了。”   她是不是穿越的对陆季迟来说并不重要,反正他早就已经死了回现代的心了。之所以出言试探,纯粹是出于好奇。如今既然已经得到答案,他就不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了,只有些得意洋洋地想,他家姮姮可真棒,生长在这样一个苛刻的封建王朝里,却能拥有超出这个时代许多年的先进思想,真真是一位奇女子。   姜姮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着一脸美意的少年,少女笑容微僵地陷入了沉思:这刚跟她亲完嘴儿就突然想吃小肥鸡了什么的,莫非她嘴里还留有早上吃过的鸡肉粥的味儿?!   这个念头让姜姮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刚想说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了月灵的敲门声,说是姜辞来了。   姜姮一下回了神,陆季迟也是刷的一下跳了起来。   还没有定亲就往人家香闺里蹿,这要是被未来小舅子逮着了,指定得把他当成流氓。   陆季迟可不想给姜姮最疼爱的弟弟留下什么坏印象,不等姜姮反应就冲她挤了挤眼睛,小声说了句“我晚点再来看你”,然后爬窗跑了。   看着他匆忙的背影,姜姮想笑之余暗松了口气,一边吩咐月灵让姜辞进来,一边拿起旁边的茶杯连漱了两口。   以后不管吃了什么都得多漱几次口才行,不然……   想起方才的“窘事”,少女用力地揉了揉滚烫的脸蛋,几乎要忍不住将自己埋进被窝里。只是姜辞已经推门而进,她只能稳了稳心神,佯作无事地朝他看去。   姜辞刚从昏迷中醒来。   昨儿一听说姐姐出事的消息,这小少年就白着脸昏了过去,要不是月圆早有准备,提前请了大夫在床边守着,只怕姜姮还没出事,他就先死过去了。   姜姮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吓得不行,再三确定弟弟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这才终于躺下来睡了过去。只是心里到底不安,早上起来的时候就想着一会儿喝完药去看他,谁想她还没来得及动,姜辞自己先过来了。   看着叫下人搀扶着走进来,脸色苍白如纸的弟弟,姜姮心里发疼,什么心思都散了,她招手让他走到自己床边坐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辞摇头,目光落在姐姐包着白布的小腿上,忽然就掉了眼泪。   “阿辞?”姜姮一怔,想说什么,少年已经用力抱住了她。   “我定会给姐姐报仇。”   小小的少年,声音低哑,几不可闻,只死死地憋着气儿,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   这显然是吓得狠了,姜姮心疼,却没有出言安慰他——这个时候,什么安慰都是没用的。她只是安静地拍着他瘦小的肩膀,等他将心中恐惧全部发泄完,这才一边替他擦眼泪,一边笑说:“晋王殿下救了姐姐,姐姐要以身相许嫁给他,所以阿辞,你很快就要多个姐夫啦。”   瞬间连鼻涕都忘了吸的姜辞:“什么?!”   看着满脸错愕,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的弟弟,姜姮眨眼笑了起来:“姐姐很喜欢他,想来阿辞也会喜欢他的。”   “可……”晋王,那不是那个之前一直嚷嚷着要给他姐姐另寻婆家的家伙么?姜辞静静地懵逼了一会儿,脑中慢慢蹦出了四个大字:监守自盗。   这家伙不会早就看上他姐姐了,所以故意来这么一招吧?!   小小少年顿时就无心恐惧愤怒了,他眯起红红的眼睛,满心都只剩下了两个字:晋王。   ***   陆季迟还不知道自己被未来小舅子盯上了,出了荣国公府之后,他就一边琢磨着昭宁帝的心思,一边慢吞吞地往家走去。   眼下离晚宴时间还早,他并不着急,只是想起这个晚宴,陆季迟顿时就不解了。   虽然昭宁帝说晚上的宴会是为文武百官和北夏使臣而设,可文武百官那么多人,哪可能个个都来参加。且这宴会是用来接待北夏使臣的,并不只是寻常的宴会。有资格在今天这种场合得到帝王赐宴的,按理来说也只有真正在朝廷上有分量的重臣。他一个退出朝堂已久,早就不再掺和政事的闲散王爷……   昭宁帝叫他去干嘛?   当吉祥物吗?   正纳闷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声,陆季迟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就见不远处的大树下,三五个七八岁的孩子正一边嬉笑,一边拿石头砸一只大黑猫。   黑猫瘦骨嶙峋,身上血迹斑斑,虚弱无力地倒在泥地里,似乎马上就要断气了。   它看起来可怜极了,但那几个孩子却只觉得有趣,一边嚷嚷着“它另一只眼睛还会动”“它怀里的小崽子马上就要跑出来了”,一边继续用石头砸它。   那下手凶狠的,不像是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倒像是一群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陆季迟的脸一下就黑了。   他想起了二蛋。   上辈子,他家二蛋就是因为同样的事情被他救下带回家的。   那时候它才刚出生不久,小小一只,巴掌大小,却被那群熊孩子虐得满身是伤,几乎就要丧命。陆季迟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养活它,将它养成后来的大肥球。   眼看这些孩子弄死了大黑猫不说,还要去伤害它怀里的小猫崽,陆季迟眉眼一冷,当即就转身朝那群孩子走了过去。   他也不废话,直接叫魏一刀把他们拽到一起,挨个用石头砸了一遍屁股。   孩子们疼得放声大哭,嗷嗷直叫,很快就把他们的父母引了过来。   陆季迟只与孩子们说了一句“你们会疼,这猫儿就不会疼么”,并没有对那些愤怒的父母们说什么——在这个人命都不值钱的时代里叫他们尊重其他生命,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他只是让面目凶煞的魏一刀往身前一站吓住了那几人,又抱起那只被已经死去的母亲紧紧护在怀里,正瑟瑟发抖的小黑猫,这便转身走人了。   这件事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不过是回家路上发生的一个小插曲,然而陆季迟却不知道,不远处的酒楼里,有人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这年头长得俊俏心地又这么善良的人可不多了,来人,快去打探打探这位公子家住何方,姓甚名谁!”说话的是个身材比寻常女子修长高大一些,容貌却十分耀眼的少女,瞧着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胡服,头上带着羽毛发饰,腰上缠着金丝软鞭,一身令人无法忽视的英气。   “合叶。”   坐在她身边的是个比她年长了五六岁的年轻男人,高大魁梧,五官深邃,一双微蓝的眼睛尤其引人注目。   “知道了知道了,咱们是来办正经事的,不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肆意妄为。”少女悻悻地收回盯着陆季迟的视线,惋惜又有些不甘地说,“可要和亲的人是我,你们总不能一点点挑选的权力都不给我!且我的要求也没有很过分,就是对方不能太丑而已……”   她就是那位前来和亲的北夏公主宇文合叶。而她身边的青年,北夏最不受宠的三王子宇文竞就是这次北夏使团的核心人物。   “你既答应前来,便该知道自己不会再有任何选择的权力。”宇文竞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眼神却很沉静,没有半点年轻人该有的轻慢,他语气严厉地说完,看了妹妹一眼,“我已经派人打探过了,大周皇帝很可能让他的弟弟晋王娶你为妃。那位晋王殿下据说长得很不错,不至于配不上你。”   “真的?”宇文合叶顿时眼睛一亮,缠着兄长说起了晋王的事情。   宇文竞微微垂目,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合叶是北夏最尊贵的公主,本该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就过什么样的生活,可如今……   想起害她至此的那些人,青年幽深的蓝瞳里猛地闪过了几许冷厉的光芒。   待和谈成功,他必要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84章   陆季迟抱着那只小黑猫回了家, 给它起名为三蛋。   三蛋刚受过惊吓, 十分害怕人类, 哪怕是抱它回来的陆季迟,它也不敢靠近。   陆季迟想了想, 把它送到了小玉儿呆的兽园里, 让平日里照看小玉儿的仆从们一并照看它。   仆从们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倒是小玉儿对这只突然出现在自己地盘里的陌生不小点颇有意见,把它丢出去好几次不说, 还围着去看它的陆季迟喵喵直叫。   那样子,就跟在质问似的:说好了我才是你唯一的小甜甜呢?你居然背着我找小妖精!还把人给带回家来了!   渣男!   负心汉!   这大家伙是越长越有灵性了, 陆季迟好笑又觉得惊奇,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哄了它大半个时辰, 一再保证它才是自己的最爱, 它才终于不再把三蛋往兽园外头丢。只是没事儿的时候,还是会偷偷欺负人家一下,譬如拿尾巴抽翻三蛋,或者按着它的脖子作势要吃了它之类的。   换做别的动物,只怕吓都吓死了, 偏三蛋不知是缺心眼还是看它长得跟自己有点像, 把它当成了妈妈, 竟半点不觉得害怕,反而以为它是在跟自己玩闹,开心得直咕噜。   ……这小不点怕是个傻子吧!   大概是觉得跟傻子计较没意思,也可能是吓唬人家半天人家却一点儿也不害怕让它觉得没有成就感, 渐渐的,小玉儿就懒得再捉弄三蛋了。   反倒是三蛋,逮着机会就往小玉儿身上爬,一副“麻麻窝要抱抱”的架势。   小玉儿烦的不行,抽了它好几次,可小三蛋根本不长记性,当下委屈,转眼又乐呵呵地摇着小脑袋凑过来了。   小玉儿无奈,只得默认了它的亲近,然后一点一点变成了真·三蛋妈。   当然这都是后话,说回刚把三蛋带回来这日,见小玉儿虽然不怎么甘愿,但最终还是接受了三蛋的存在,陆季迟就放心地转身回屋了。   因离晚上的晚宴还有些时候,陆季迟又不怎么困,吃了点东西之后便窝在书房里翻起了《天下通志》。   厚厚的一本书,已经被他翻了二分之一,中间还夹杂着许多他自己另写的批注,都是一些与之关联的现代知识——没有什么目的,陆季迟纯粹就是闲着无聊,又不想把上辈子的东西忘掉,所以看书想到的时候就顺手记了下来。   这些批注里包含着语文数学英语科学政治历史地理等各种各样的小知识,零零碎碎,十分随心所欲,外人根本看不懂。唯一认真梳理记录了的,只有他大学所学的土木建筑方面的一些知识。   虽然本专业同学们之间常年彼此戏称为有文凭的包工头,但陆季迟还是挺喜欢这个专业的,所以当年在学校里的他,不仅是小草一颗,还是学霸一只。   而学霸认真起来……   看着夹在《天下通志》里那一沓厚厚的批注,陆季迟自己都惊了一下:居然写了这么多?!   妈耶感觉分分钟就可以留下一本传世巨著了!   想象着自己写的东西出现在后世的历史书上,成为学生们考试考点的场景,陆季迟顿时就乐了——这么想想还真有点心动呢!   不过作为一个典型的理科男,让他罗列知识点还可以,让他把这些东西编纂成书?   溜了溜了。   陆季迟一边自娱自乐,一边继续往下翻看。   他最近正看到民间医理这一块,上头记录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病症,还都是以故事的形式记载的,看起来就跟看小说似的,非常有趣。   陆季迟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等魏一刀进来提醒,他才发现天色将暗,自己该进宫赴宴了。   ***   接待北夏使臣乃国事,这样的正式场合,陆季迟是要穿亲王服的。   换好衣服,重新梳了头发,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了之后,陆季迟就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情进了宫。   昭宁帝要是想收拾他,一句话就行,不必这么七拐八弯的,所以他并不觉得害怕,只是实在想不明白这便宜哥哥为什么要他也前来参宴。   不过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吧,反正一会儿就知道了。   陆季迟心宽地想。   宴席设在含秀殿,陆季迟到的时候,朝臣们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只有昭宁帝和北夏使臣还没有到。   晋王怎么也来了?!   看见陆季迟,众人皆有些惊讶,只有已经知道这事儿的秦铮淡定上前与他行了礼,带着他去了位置上坐好。   “哎,你说皇兄为什么让我也来啊?不会是想现场把我指给那什么北夏公主吧?”   众臣们看他的眼神很怪异,大概是在想最近一直在家里装鹌鹑的他为什么突然又王者归来了。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两个颇有身份的老大人,那震惊之后突然紧拧的眉头更是让陆季迟觉得莫名其妙又颇为不自在。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原主,不习惯这种严肃深沉的政治气氛——这还是他穿过来之后头一回穿上亲王服,出现在这么正经的场合呢!   秦铮看着这张口就胡说八道的破晋王,嘴角抽了抽:“北夏乃战败国,陛下肯接受他们的求和已是施恩,怎么可能主动将我方宗室贵子送上。”   陆季迟当然知道这一点,故意这么说,不过是想逗逗这冰山脸罢了。   只是便宜哥哥叫他来不是为了和亲之事,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陆季迟正暗自琢磨着,昭宁帝来了。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众人起身行礼,陆季迟也忙敛了心神照做。   “都起来吧。”昭宁帝挥手免了众人的礼,路过陆季迟身边的时候,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温和地说,“许久没见阿迟穿这身亲王服了,今日一看,甚是精神。”   陆季迟顿觉懵逼,茫然地“啊”了一声,赶忙低头谢恩——虽然他完全不知道昭宁帝为什么夸他,自己又为什么要谢恩。   这熊弟弟向来不怎么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从前作死的时候是,如今更是。不同的是昭宁帝以前看他烦,脑子里总萦绕着将他拖下去宰了的念头,可现在却是半点杀气都没了,反而总是忍不住想笑。   就譬如现在,明明陆季迟什么也没做,但昭宁帝看着他明明很茫然却又故作感激的样子就觉得有趣,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众卿都坐吧。”   年轻的帝王没有再说什么,视线若有似无地扫了陆季迟对面的两位老大人一眼,这便笑眯眯地走到龙椅上坐下了。   这一眼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力道,然而两位老大人却是心里一颤,整个人隐隐发寒。   陆季迟不知道昭宁帝叫他来参宴的目的,这两位老大人却是在看到陆季迟出现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想到了。再加上昭宁帝方才又当众夸晋王穿亲王服好看,隐隐有看重之意,他们哪儿还有不明白的呢?   ——陛下这是在借晋王敲打他们:不许再妄自揣测上意,暗中搞小动作。   至于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就要从和亲人选上说起了。   昭宁帝登基之前,大周皇室内部刚经过一场大内斗,皇族宗室在这场内斗中大量凋零,最终活下来的人不到之前的三分之一。   北夏公主身份尊贵,昭宁帝既然接受了和谈,就不能太过轻视对方,是以大周怎么也得找个公侯以上身份的人迎娶北夏公主。   这事儿本来也不难,随便找个出身尊贵的适龄宗室子就行了,但问题是,如今的大周宗室里根本没有几个合适的人选——算来算去,除了晋王陆季迟和远在江南种田的洛王,就只有安老王爷家的老三和另外一个老王爷家的老二了。   而这件事的起因,就是因为后面这两个人选。   他们并不想迎娶北夏公主。   北夏和大周水火不容多年,向来视彼此为死敌,如今北夏是迫不得已才低头求和,谁能保证他们有了喘息之力后不会再次与大周开战?又有谁能保证北夏公主是真心来和亲的,而不是来当间谍搞事情的?   他们是想娶媳妇,又不是想找死。   于是这两家就找到了这两位在朝堂上影响甚大的老大人,让他们帮忙把北夏公主这口锅甩到倒霉晋王头上去——洛王有秦家护着,他们自然是不敢坑他的。   至于晋王……   一个母家已经在之前的内斗中被连根拔起,自己这些年来又作死不停,惹得帝王厌恶深深,如今只能夹着尾巴退出朝堂,不敢再冒头的空壳王爷,自然就是最合适的背锅人选了。   就算晋王之前为陛下挡了一刀,保住了小命,与陛下之间的关系最近看起来似乎也有所缓和又怎么样?   陛下若真的谅解他相信他了,为什么迟迟不把他召回朝堂?   不让他插手政事,这显然是还在防范着他啊!   这样一个人,坑了也就坑了,陛下说不得还会觉得咱们做得好呢。   那两家人是这么想的,这两位自认为了解昭宁帝的老大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收了那两家宗室的好处,顺水推舟地在众臣们商讨和亲之事的时候推举了晋王。   和亲乃国事,推举适合的和亲人选本就是朝臣们分内之事。陆季迟还没有娶亲,年纪和北夏公主也对得上,再加上出身皇室,身份尊贵,有人推举他是很正常的事情。况且推举而已,决定权还是在昭宁帝手上,所以这事儿本来并没有什么。   坏就坏在,两位老大人其中的一位在推举晋王的时候,自以为贴心地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比如,晋王从前就不安分,虽然现在看着乖了,可谁知是不是装的呢?将北夏公主嫁给他,万一北夏公主想搞事情,连累的也只有晋王,到时候陛下可以直接将他们俩一锅端了,彻底剪除这个隐患。   再比如,就算北夏公主不搞事,那晋王呢?没准儿他得了北夏公主这么个机会,就会忍不住重新露出马脚了,到时候陛下也可以将他们一锅端了,彻底剪除这个隐患。   这是揣测上意。   要是揣测对了倒没什么,兴许上头一高兴,还能赏赐一二。可问题是,昭宁帝已经变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从前烦死了熊弟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昭宁帝了。   如今的熊弟弟对他来说,已经不那么烦人了,相反有时候还挺有趣的。   且最重要的是,太后很喜欢陆季迟。   就是为了亲娘,昭宁帝也不会再轻易动陆季迟,更别说陆季迟近来一直很安分,他也没想再动他。   偏偏,那位多嘴的老大人为了让昭宁帝尽快定下人选,又作死地说了一些会让昭宁帝误会晋王最近又在搞事的话。   俗称,构陷。   昭宁帝当时听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摆手让他们退下。   那时那位老大人觉得他是在赞同自己,可如今一看……   说好的陛下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弟弟,早就想要搞死他了呢?!! 第85章   不提那两位老大人心中是怎么样的惊惧蛋疼, 昭宁帝落座之后没一会儿, 北夏使臣就到了。   陆季迟下意识抬头去看, 想起昭宁帝说过北夏公主喜欢小鲜肉的事儿,忙又怂怂地低下了头。   堂上坐着的大多都是胡子花白, 满脸褶子的老头儿, 就算有那年轻好看一些的,除了秦铮这样北夏公主并不喜欢的“莽汉”,也都是家里早有家室的。对比之下, 他不是小鲜肉也变成小鲜肉了,更别说原主这张脸长得还是相当不错的, 万一北夏公主看见了心里喜欢,因此闹出什么事儿来……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陆季迟心下一颤之余连连暗呸了三声。   然而可能是觉得他一大把年纪了还把自己比作孩童忒不要脸, 老天爷不但没许他“无忌”, 还非常坏心眼儿地给他扔了道惊雷——   他没看北夏公主,北夏公主却第一个就看见了他,并且在认出他的身份后眼睛发亮地站了起来:“是你!”   陆季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根本就没抬头朝北夏使臣那边看,自然也就不知道北夏公主口中的“你”指的就是自己。   然而就在他悄悄竖起耳朵, 想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 本来正因熊弟弟的反应而暗自好笑的昭宁帝开口了:“怎么公主竟然认识我朝晋王吗?”   啥啥?晋王?   那不是他吗!   陆季迟骤然懵逼, 下意识抬头一看,就见一个身高与自己差不多,长相并不丑陋,反而十分英姿飒爽的姑娘正满脸惊喜地盯着自己。   “原来这位就是贵朝的晋王殿下?”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大街上意外看到的美少年就是那个传说中很可能会成为自己未来夫君的大周晋王, 北夏公主先是不敢置信,随即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就乐成了缝儿。   她之前都已经做好嫁个丑八怪的准备了,如今一看……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不对,缘分,这简直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宇文竞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见妹妹高兴得直掐自己胳膊,忍不住嘴角微抽,暗中拉了拉她的袖子,提醒她不许失态。   宇文合叶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冲昭宁帝行礼道,“回陛下,只是合叶意外见过晋王殿下一面,殿下并未见过合叶。”   昭宁帝意外又饶有兴趣地看了熊弟弟一眼:“原来如此。”   陆季迟则是持续懵逼的同时心里隐隐窜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北夏公主看他的眼神……   妈耶不会真的被他的乌鸦嘴猜中了吧?!   又想起昭宁帝似乎也有点想把北夏公主嫁给他,陆季迟顿时就蛋疼了。他想了想,急中生智,上前一步就要当众把自己欲对姜姮负责的事情说出来,断了北夏公主对自己的想法,然而……   “陛下,合叶十分仰慕晋王殿下的人品,听说殿下还未曾娶妻,不知合叶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嫁于晋王为妃?”   宇文合叶好死不死,正好比他早开口了那么一秒钟。   “!!!”   陆季迟顿时脑袋嗡嗡作响,不等昭宁帝回答就猛地上前一步拒绝道:“多谢公主抬爱,只是本王虽然还没娶妻,却早已与旁人有白首之约,怕是无法再接受公主的美意了。”   宇文合叶顿时愣了一下,随即就迟疑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说好的大周皇帝很有可能会叫这个晋王娶我呢?!   宇文竞也是双眼一沉,脸上笑容微顿。   在双方都有默契的前提下,宇文合叶主动提出要嫁给陆季迟,这是一种隐晦的,在大周面前放低姿态,但同时又不会太自降身份的表现——北夏姑娘向来以热情直接,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心意闻名,宇文合叶主动说仰慕陆季迟,想要嫁给陆季迟为妃,大家只会觉得她爽朗活泼,并不会觉得她出格。   可被陆季迟这么当面一拒绝,宇文合叶顿时就下不来台了——早就已经和别人有白首之约什么的,不管是不是真的,结合宇文合叶早就被人败坏的名声来看,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就是我不想娶你甚至我嫌弃你的意思!   宇文竞下颌微绷,湛蓝色的眼睛里闪过几许冷意,然而不等他说话,陆季迟已经飞快地把自己必须要对姜姮负责的事情说了出来,并诚恳地表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该是本王的责任,本王绝不会逃避。更别说姜姑娘从前曾于本王有恩,本王就更不能辜负她了。不然……一个没有担当,忘恩负义的人,想来公主也看不上吧?”   宇文合叶当然只能点头了,不然还能说本公主就喜欢没有担当,忘恩负义的男人么?   她压下心里的失望,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大气又爽朗地笑了起来:“竟是我来晚了一步,可惜了!不过虽然遗憾,但合叶还是在此祝晋王殿下与未来的晋王妃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就是……不知殿下何时迎娶王妃过门?合叶厚颜,也想上门讨一杯喜酒喝,好蹭蹭二位的喜气呢!”   前面的话也就罢了,后面半句明显带着试探之意——不是不相信陆季迟,陆季迟方才这番话有理有据,一听就不是敷衍之词。她之所以故意表示怀疑,不过是怕自己方才莽撞的举动会让北夏在这场和谈中的地位太过被动,想找回一点面子而已。   这个时候,陆季迟只需要高兴地说出成亲之日,并表示热烈欢迎就可以。   可问题是,昭宁帝还没有同意他和姜姮的婚事。   他可以借着安抚北夏的机会把自己和姜姮的事情公之于众,暗中逼昭宁帝同意自己和姜姮的婚事,但要他在昭宁帝还没有发话,并且显然不是很乐意成全他的情况下,光明正大地说出“我和姜姮的婚期定在三个月后”这样的话……   怕不是嫌命长哦!   偷摸着搞点小动作已经很冒险了,胆敢当众无视帝王的意见,自己做主定下婚事?   分分钟叫你打一辈子光棍儿信不信!   陆季迟心下蛋疼得厉害,僵硬片刻,努力挤出笑容说:“事情发生得仓促,还没来得及商量婚期,来日定下来了,喜酒定少不了公主的份儿。”   这话其实也有擅做主张的意思,只是相对不那么嚣张,陆季迟说完飞快地看了便宜哥哥一眼,心下有些忐忑。   大兄弟哇,我真的只是想娶个老婆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别的什么念头也没有哇……   昭宁帝没有看他,脸色一贯温和随意,看不出喜怒。   “按晋王殿下所说,距离事发已经过了两日了,怎么竟还没有定下婚期吗?虽说是不得已,可晋王殿下既然坏了人家姑娘的清白,也打定了主意要负责,为何不尽快地将她娶进门,全了这一场英雄救美的佳话?在下记得按照贵国的规矩,这样的事情通常是不会拖延的,不然殿下没事,人家姑娘该被人说闲话了。”说话的是宇文竞身后一个长相斯文的中年男子,语气恭敬,神态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傲慢与挑衅,“或者殿下方才所说的,根本只是不想迎娶我们公主的敷衍之词?”   这话一出,北夏使团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起来。   陆季迟刚才解释得有理有据,也特地说明了这事是前两天刚发生的,公主不知道情况很正常,再加上他还在言辞间接抬举了宇文合叶,算是已经解决了这件事——至少宇文竞的脸色是缓和了不少的。   但中年男子这么一句话,不仅把问题重新撕开了,还把矛盾扩大了——不想娶我们公主就算了,你还撒谎骗我们,这是根本没把我们北夏放在眼里啊!   “住口,不许对晋王殿下无礼!”   说话的宇文竞,他的脸色这会儿比方才难看多了,但不是众人想的那样是因为陆季迟,而是因为这个中年男人——北夏朝中内乱,一方主和,一方主战,他作为主和派的首领,那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了如今的北夏王,答应与大周和谈的。眼下这件事本来已经过去了,这中年男人却又故意挑起事端,分明就是想引起北夏使团和大周朝臣的矛盾。   这显然是北夏朝廷中的主战派安插进使团的探子,宇文竞恨不得马上掐死他,然而事关北夏颜面以及此次和谈中北夏的地位,他作为北夏王子不得不暂时忍下——这中年男人已经把问题明晃晃地抛出来了,这个时候再阻止已经来不及,他只能希望陆季迟给出一个合理的,能让双方都不会失去颜面的回答了。   然而陆季迟也正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情况。   他知道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马上定下婚期,打肿那显然看出了他的迟疑,进而故意搞事的中年人的脸。   但昭宁帝没发话,他不敢也不能。   而其他能说的话……诸如老子身份尊贵,轮不到你个外国臣子过问我的婚事什么的,旁边好几位大臣都已经代劳了。   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人家北夏使团现在也很愤怒——事关我们公主的声誉,我们怎么就不能问了?就是不能问?你们这是欺负人!   大周朝臣呵呵:欺负你怎么了?战败国还敢在这里哔哔!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北夏使团表示不怕:你来啊你来啊!老子怕你不成!   ……   双方本来就是多年死敌,看见对方就恨不得将对方往死里打的,这么一吵,因和谈一事勉强维持的和平表象顿时就摇摇欲裂了。   恍惚中觉得自己成了蓝颜祸水的陆季迟:“……”   和谈是国之大事,关系到两国军民的安危,不能就这么吹了,他揉了揉额角,豁出去地站了起来:“虽说这成不成亲,什么时候成亲是本王的私事,轮不到他人过问,但既然诸位这么想要蹭本王的喜气,本王也不是那等吝啬之人……”   他说着就转头冲昭宁帝行了个礼,“皇兄还是赶紧帮臣弟定个日子吧,最好早一些,好叫诸位赶得上本王这喜宴,也好叫本王多收几份贺礼。”   少年语气从容,还带着几分玩笑之意,然而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却盛满了怂怂的求饶之意:我是迫不得已的皇兄明鉴啊啊啊! 第86章   事已至此, 昭宁帝除了顺着他的话把婚期定下来, 没有其他选择——除非他不想和谈了。   所以当他笑眯眯地表示那就定在十月十八的时候, 陆季迟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他强作镇定地谢过恩,又转头对还在吵吵的两拨人说了几句圆场的话, 这便回到位置上坐下, 看似欢喜实则苦逼地琢磨起了平息便宜哥哥的怒火,顺便将婚事板上钉钉的办法。   与此同时,宴会正式开始。   悦耳的丝竹声响起, 身姿窈窕的舞姬们水袖轻舞,袅袅而出。觥筹交错间, 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消散,双方不约而同地收起外露的锋芒, 开始暗中过招, 互相试探。   昭宁帝懒洋洋地靠坐在龙椅上,像是完全看不见这和平的表象下涌动不止的暗流,始终眉目含笑,没有半点变化。   陆季迟暗叹牛逼,思及自己方才作的大死, 又深觉蛋疼。   不过再蛋疼,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是以宴会一结束,他就主动跟了上去,表示有话想跟皇兄说。   昭宁帝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倒也没拒绝。   陆季迟暗松了口气, 一路跟着他回了太极宫,蔫哒哒地下跪请罪道:“臣弟不该擅做主张,还请皇兄降罪。”   他也不狡辩,上来就是我错了,我认罪,你罚我吧,认错态度好得叫昭宁帝嘴角一抽,一时竟什么火气都发不出来了。   “你该知道,朕并不希望你和姜家结亲。”沉默片刻后,年轻的帝王才眼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那么明白,陆季迟一怔,脸色微变。不过他本来就已经准备把事情全部挑破了,所以这会儿也没装傻说什么你又没明说我愚钝啊我没看出来之类的废话,只点点头坦白地表示:“臣弟知道,臣弟还知道我这么一意孤行,一定会惹皇兄不高兴。”   他声音闷闷的,有点儿紧张有点怂,却没有任何退缩之意,“但臣弟是个男人,怎么能因为害怕失去皇兄的宠爱,就连自己喜欢的姑娘都弃之不理了呢?”   昭宁帝一顿,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会从熊弟弟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虽然当初发现陆季迟似乎对姜姮有意却不自知,还一个劲儿帮她找新婆家的时候,他因为觉得有趣,并没有阻止他们往来,但他也确实没想过两人会真的发展出什么。   第一,晋王打小就不爱跟姑娘家玩,长大后看见女子也总是一脸嫌恶,好像人家靠得近一点就能臭到他似的。这样一个患有厌女症的家伙,就算哪天真的开窍了,昭宁帝也不觉得他会主动去追人。而只要他不主动,别说姜姮喜不喜欢他这样的,就算喜欢,她一个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还能放下矜持主动倒追不成?   第二,晋王是个说得好听些识时务,说得难听些自私自利的人,当初为了自己的野心,他连亲妹妹十公主都可以丢下不管,如今虽然不想再造反,但为了得到他的信任与宠爱,昭宁帝并不觉得他会选择一个什么好处都不能带给他,相反还可能给他带来危险的姑娘做王妃。   所以那两位老大人向他举荐陆季迟迎娶北夏公主的时候,昭宁帝虽然不悦他们妄自揣测上意,还暗中构陷熊弟弟,但心里也是同意的。   ——宗室里确实没有比他更适合的和亲人选了。   不过就在他准备下旨的时候,姜姮被掳,陆季迟为救她坏了她清白的消息传了过来。   计划被打乱,昭宁帝心中自然不快,但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这事儿不是陆季迟或者姜姮设计的之后,他便也就准备成全他们了——他不希望陆季迟和姜姮联姻,不是还在怀疑陆季迟想要搞事,而是为了以防万一。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掐去麻烦的源头,让它彻底没有机会出现,是一种本能的习惯。真要事事都等到麻烦出现再去解决,他也坐不上这皇位。   只是事已至此,念及姜姮背后的秦家与秦太妃母子,他也并不介意退一步。   至于为什么明明已经决定成全熊弟弟,却又故意拿北夏公主试探他,不过是想逗逗他,顺便确定一下姜姮和这门亲事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好做以后的安排而已。   陆季迟那时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姜姮的清白已经坏在他手里,不管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了给秦家和秦太妃母子一个交代,他都必须要做出诚恳的姿态来。所以陆季迟对姜姮是不是真的那么真心,昭宁帝那会儿不怎么关心,也没怎么在意。   反正结果已经是这样,他只要顺其自然地赐个婚就好了。   不想刚要开口,便有人来传说大臣们求见,国家大事在前,昭宁帝自然顾不上熊弟弟这点小事,逗了他一句就先行离开了。   本想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之后就下旨,结果就忙到了晚上。   然后,北夏公主主动求亲,熊弟弟吓得慌不择路,把他和姜姮之间的事情当众宣扬了开来,还一副非卿不娶的架势。   昭宁帝当时就气乐了。   这是想逼他啊!   死孩子胆肥了!   只是看着他一边作死一边又拼命用怂怂的求饶眼神看着自己什么的,年轻的帝王不知怎么的又有些想笑。再一想他也算是凭着自己的能力化解了两国纠纷,心头那股冷锐的怒意也渐渐淡了些。   眼下又见他认错态度良好,乖昭宁帝眸子微动,心里仅剩的那点怒火也散了,只是……   “这么说,你是非她不可了?”   “是。”陆季迟可不知道昭宁帝在想什么,他知道他不会因为方才那点冒犯就杀了自己,但厌恶肯定是有的,是以想了想,干脆就道,“臣弟自知有罪,不敢辩驳,只是姜姮如今名声已经全部系在我身上了,我实在不能辜负她,还请皇兄成全!臣弟愿于成婚之后离开京城,此生都不再回来!”   这话并不是在以退为进,陆季迟是真的想离开京城逍遥自在地生活,他骨子里终究是个现代人,之前是为了保命才不得不卑躬屈膝地抱昭宁帝的大腿,可如今小命已经保住,只要他不再作大死,安全活下去没问题。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留在京城里看昭宁帝的脸色,战战兢兢地生活呢?   尤其是今天的事情,更让他坚定了这个念头——麻蛋的娶个老婆都这么难,这日子简直没法活了!   要不是姜姮身份摆在那,没了王爷的名头配不上她,他都想直接丢掉王爷的身份去做个普通百姓了,到时候想法子把老妈往宫外一弄,一家人简简单单开开心心的,岂不美哉!   昭宁帝没有说话。   陆季迟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也不认为他有这个胆子敢跟自己开这样的玩笑,是以年轻的帝王顿了半晌,终是收起了借机敲打他,以免他娶了姜姮之后,哪日又被姜姮背后的势力勾动了心思的念头:“太后心疼你,必然舍不得你离京,此事日后不必再提。至于别的……你既然已经知错,那朕就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   昭宁帝要陆季迟以一个“不死心的窃国者”的身份去接近宇文竞,查探他来大周是真的想和谈,还是另有目的。   陆季迟自穿来之后就没有插手过朝政之事,昭宁帝虽然不怎么怀疑他了,但也没想再扶他上来,按说不该叫他去办这件事,但就在前些天,被关在皇陵禁闭的越王妃不见了。   救她出去的那伙人,也就是从前一直在背后坑原主的那伙人,据昭宁帝的手下查探,十有八九是北夏人。只是北夏现在内乱严重,他们不确定那些人是不是就是宇文竞一行。   如果是,那和谈必然只是幌子,他们千里迢迢来京城,肯定有别的目的。   陆季迟从前和那些人有过多年接触,再加上他有野心想造反的事儿众所周知,最适合当这个卧底,所以昭宁帝才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他。   陆季迟听完他的话,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妈耶卧底那么好当的么!他现在只想回家娶老婆生孩子好吗!   但听说那些人这么费劲地去救越王妃,是因为她手里握有一张大周的行军舆图,关系到边防安危,国之安危之后,这倒霉孩子沉默半晌,到底还是答应了。   不答应怎么办?   任由那傻逼娘们通敌卖国,把他哥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大周嚯嚯死吗?   至于具体该怎么操作……   “明日乞巧节,街上设有乞巧市,咱们一起去逛逛呀?”   耳畔突然袭来一阵香风,陆季迟蓦地回神,对上了姜姮弯弯的笑眼。   心上人在身边,哪里还顾得上想别的,少年忙起身扶住她:“怎么站起来了?快坐下!”   姜姮眨眨眼:“皮外伤而已,不影响走路。”   含秀殿宴会第二天早上,昭宁帝就一道赐婚旨意送到了荣国公府,如今姜姮已是准晋王妃,陆季迟也有了光明正大来看她的理由。   大周民风开放,已经定亲的男女之间并没有太多讲究,一起上街游玩是很常见的事情,所以姜姮才会提出明日一起上街。   “那也得好好休息。”陆季迟不赞同地说,“这才过了几天。”   “是,都听殿下的。”姜姮也不与他争,顺从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歪头看着他,“只是我都闷在家里好几天了,乞巧节又是一年才有一次……”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常,跟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但大概是因为天生软糯的关系,这般微微一拖长,不似撒娇胜似撒娇。   陆季迟心头一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道:“去去去,你说去咱就去!大不了我背你去!”   姜姮一怔,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陆季迟这才发现自己说了傻话。一起逛街是没事,可背着逛街什么的,人家正经成了亲的夫妻也不好意思这么做好么。   “咳,我是说……”少年脸蛋微热,刚想挽一下尊,便有小丫鬟来报,说是姜辞来了。 第87章   屁股都还没坐热, 未来小舅子就又闻风而来了什么的, 陆季迟的嘴角顿时就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自打赐婚旨意下来, 他能光明正大地上门探望姜姮之后,每次他前脚刚进门, 后脚这小家伙就会一脸乖巧地出现, 美其名曰来给姐姐与未来姐夫请安。   他年纪小,长得又无害,尤其笑起来的样子更是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看起来很是讨人喜欢,也很是惹人怜惜。所以前几次陆季迟完全没察觉到哪里不对, 只以为他是对自己这个未来姐夫感到好奇,才会拖着病体跑来看他。   直到某天他想跟姜姮说点事情, 却发现她正忙着喂弟弟喝药, 并没有功夫搭理自己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每次这体弱多病的未来小舅子一出现,自己在姜姮那里的存在感就会变得薄弱很多,甚至有时候连话都插不上。   陆季迟只是不曾多想,又不是傻, 见姜辞虽然总是很乖巧地坐在一边, 不怎么说话, 但总会在他和姜姮相对靠近的时候闹出一些小动静,比如突然咳嗽,突然要水喝什么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小子哪里是来请安的, 分明就是不放心他,过来盯梢的!   再一看他望着自己时看似天真无邪,实则隐带敌意的眼神,陆季迟顿时哭笑不得。这是觉得他抢走了自己的姐姐,把他当成敌人看待了!   作为一个成年人,陆季迟当然不会跟个小屁孩计较,何况虽然没有姐姐,但他如今也是有妹妹的人了,哪怕十公主对他来说只是个半路多出来的便宜妹妹,但她哪天真要嫁人了,他心里肯定也会有那么一些不痛快——自家养的好好的白菜,转眼就被外来的猪给拱了,谁能高兴得起来?   姜辞母亲早逝,从小就是在姐姐的照顾下长大的,姜姮对他来说如姐如母,他会敌视自己,陆季迟觉得很正常。他就是有些头疼——这小子看着笑眯眯的一脸纯真,其实主意很正,心思也很深,非常不容易讨好。这些天他不知道给他带了多少新鲜有趣的礼物,然而高高兴兴收下礼物,转头当起电灯泡来还是半点不含糊什么的,陆季迟简直要哭了。   想象中的甜甜蜜蜜腻腻歪歪全都没有,跟媳妇儿说句话还要等这小祖宗喝完药喘匀气,然后见缝插针地抢过话头……这恋爱谈的,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好吗!   然而蛋疼归蛋疼,陆季迟还是很甘愿受这份气的——抢走了人家相依为命那么多年的姐姐,还不许人家不高兴闹闹脾气了?   是以姜辞一进门,对上的就是这倒霉姐夫无奈却包容的双眼。   小小的少年怔了一下,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涌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下意识软了故作纯真实则冷然的眉眼,但目光落在一旁姐姐温婉美丽的脸上,他心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瞬间被惶恐与抗拒包围。   “姐姐,”姜辞飞快地低下头,露出漂亮无害的笑容,“听说殿下来了,我来给殿下请安。”   “你身子不好,不必每回都来,殿下不会怪罪的。”姜姮哪里不知道弟弟在想什么,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只示意丫鬟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又亲自倒了杯热茶给他,这才眉眼温柔地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姜辞没有马上去接那杯茶也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冲陆季迟行了礼之后方才乖巧地答道:“还不错,走了这一路,也不觉得特别累,只是稍有些喘。”   姜姮一听就要抬手帮他拍背顺气,还没动便叫人抢先了一步。   “我来吧。”陆季迟笑眯眯地说完,学着这几天暗中观察学来的姜姮的样子给姜辞拍起了背,“你不是还要绣帕子么,继续吧。”   方才他来的时候姜姮就在绣帕子打发时间,闻言笑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颔首:“那便有劳殿下了。”   竟就真的任由陆季迟一个王爷来伺候弟弟,自己拿着绣架坐到了一旁。   姜辞没想到陆季迟竟会纡尊降贵地亲自替他顺气,僵了片刻才赶忙笑道:“多谢殿下,我已经没事了。”   不要以为给我拍几下背我就会认可你姐夫的身份哼!   “气儿顺了,头呢?头疼不疼?”陆季迟已经熟悉这未来小舅子的套路了,说完大手一动,移到了他的太阳穴上,“我看你姐姐之前也是这么帮你按的,你感觉一下对不对,要是不对就告诉我,我好及时调整。”   说罢不顾姜辞的拒绝,硬是给他揉起了昏胀的脑袋。   男人的力气比女人大,陆季迟从前在家又是天天给老妈按摩脑袋的,手法早就练出来了。姜辞起初还拒绝,渐渐就没力气了。   好舒服……   比姐姐按的还舒服……   不过再舒服他也不会承认他的!姐姐是他的,谁也不能跟他抢!   小少年想挣扎又挣扎不动,干脆就闭上眼睛不看了,结果这想着想着,竟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他的身体太虚弱了,最近又是担惊受怕又是努力当电灯泡的,实在有些受不住了。   陆季迟没想到他会就这么睡了过去,顿时有些意外地停下了手。   姜姮已经将屋里所有下人打发出去,自己拿着条薄被子过来了。陆季迟小心接过给姜辞盖上,这才冲她挤了挤眼睛:咱们到外间去说话,别吵醒他。   姜姮仰头看着他,看着这个愿意为了她,放下所有身段去包容她弟弟所有任性的少年,眼底像是铺满了璀璨的星子,明亮得不可思议。   这个人啊,怎么能这么好呢。   她想着,忍不住就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正猫着腰往外间走的陆季迟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屏风上。   姜姮闷笑,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拉住了他的手。   柔弱无骨的小手,温温热热的,带着不属于他的体温。陆季迟耳朵发热,没舍得放开,偷偷瞥了身后的姜辞一眼,用力握紧了她。   无言的甜蜜在两人之间蔓延,暖洋洋的,像是春风,又像是冬阳。   “阿辞任性,多谢殿下包容。”   她声音含笑,像是裹着糖,陆季迟听得心动,忍不住就拉着她走到一个外间隐蔽的角落里:“不要再说这么客气的话,他以后也是我弟弟。”   她对姜辞来说很重要,可他看得出来,姜辞对她来说也很重要。   这么多天了,她明知道姜辞在闹脾气却半句话都不曾说过他,因为她明白弟弟心中的惶恐与不安,她不愿为了喜欢的人叫弟弟更加难过。   姜姮一顿,抬头冲他笑:“好。”   她下巴微仰,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眼睛似秋水,弯弯的,荡着明亮的光,陆季迟喉咙微紧,做贼似的瞄了隔开了外间里间的小门一眼,确定姜辞就算突然醒来也不会看见,这才飞快地亲了她的脸一下。   “礼尚往来。”他耳朵微红地说完,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有些狡猾地说,“该你了。”   姜姮太喜欢他眼睛里对自己的渴望了,低低地笑了一声,踮脚就搂住他的脖子,送上了一个切切实实的香吻。   陆季迟心花怒放,再也无所顾忌,搂着她的腰深深地吻了下去。   ***   两人靠在那隐蔽的小角落里腻歪了好半晌,陆季迟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姜姮:“我该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姜姮有些舍不得,眨眼笑看着他:“殿下才刚来一会儿呢。”   “有点事情要办,”陆季迟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含糊地说完这话又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这才道,“你好好休息,明天一起逛街。”   他不愿说,姜姮自然不会勉强,点点头笑道:“好。”   陆季迟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魏一刀已经在外头候着,见他出来,忙上前道:“殿下,秦将军刚派人传来的消息:宇文竞兄妹临时取消了去朱雀湖游船的计划。”   陆季迟一愣:“为什么?”   和谈不是一夕一朝就能搞定的事情,双方要进行各种拉锯谈判,再快也得花上一到两个月的时间。遇到情况复杂些的,三五个月甚至一年也是有可能的。因此那日含秀殿宴会之后,北夏使团一行人就在鸿胪寺的驿馆里住了下来。   昭宁帝派了秦铮与另外两个文臣招待他们,带他们在京城里吃吃喝喝游山玩水什么的。当然说是招待,还不如说是保护和监视。   而陆季迟,他如今是个闲人,昭宁帝不可能明面上把招待外国使臣的差事交给他,所以他没法光明正大地跟秦铮他们一起以招待的名义接近宇文竞兄妹,只能暗搓搓地找机会来个偶遇什么的。   有秦铮提供行程安排,这倒也不难,只是前些天宇文合叶因为吃不惯大周的东西有些不舒服,兄妹俩一直没怎么出门,所以陆季迟也就一直没找到机会。   直到昨天,秦铮才告诉他,宇文合叶没事了,兄妹俩今天想去朱雀湖游船采莲。   为了能顺利接近兄妹俩而不引起任何怀疑,陆季迟昨晚辛辛苦苦地准备了一个晚上。结果魏一刀现在告诉他,他们又不去了?   ……妈卖批,玩他呢!   “本来都要出发了,结果宇文竞觉得天太热了,怕妹妹中暑,就取消了计划。”魏一刀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那妹子高高壮壮跟头小牛似的,哪儿那么容易中暑啊!”   陆季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里头的不对劲,但现在他手上什么线索都没有,实在无从分析,便只好先把这事儿记在心里。   正想继续回去找姜姮腻歪,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哎哟晋王殿下!小的可算是找到您啦!”   不怀好意的声音,尾音打转,听起来贱嗖嗖的,陆季迟眼皮跳了跳,拔腿就往荣国公府里跑,然而没跑几步就被早有准备的齐彦追上了。   “死鬼,怎么见着人家就跑呢?”齐彦捻着兰花指不依地戳了戳他的胸膛,捏着嗓子娇哼道,“就算有了新欢,也不能这么快就把人家这个旧爱给忘了啊!” 第88章   齐彦显然是为了那个愚蠢的赌约而来, 陆季迟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一脸严肃地转过头:“这位姑娘, 本王不认识你,请你自重。”   齐彦噎了一下, 不装了, 勾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不认识我没关系,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就好。”   “……”   陆季迟很想让他滚,但出尔反尔不是他的风格, 之前是现实情况不允许他表露心意他才选择了死不承认,可现在赐婚圣旨都下了, 再不承认就是蓄意耍赖了……   “瞧你这样,不会是忘了吧?忘了也没关系, 我提醒你!”想起那天的事情齐彦就忍不住直乐, 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我赌你早晚会喜欢上姜姮,如果我输了,你随便叫我干什么都行。但如果你输了……举着‘本王是个大傻子’的牌子绕城跑三圈如何?——那天我是这么问你的,你拍桌而起说赌了, 还嫌我龌龊, 误会了你对人家姜姑娘那一腔真挚的友谊……”   话还没说完就被羞耻难当的陆季迟一把捂住了嘴。   “信不信老子杀人灭口!”   齐彦一边挣扎一边闷笑, 想说什么,就见这向来高傲的小伙伴脸色变了变后,猛地一咬牙:“跑就跑!老子怕你不成!”   齐彦顿时就呆滞了一下。   他纯粹就是觉得陆季迟这事儿办得太逗,逮着他过过嘴瘾而已, 完全没指望过他这样的身份,会真的去履行这种几乎称得上把面子往地上踩的承诺。   “你……”他一脸懵逼地看着说完这话后就一脸晦气地放开他,揉着额角似乎是认命了的陆季迟,“真的假的?”   陆季迟白了他一眼,特别想说假的,但想到否定这个赌约,就等于否定了自己对姜姮的心意,他就张不开嘴了——哪怕这个愚蠢的赌约从头到尾都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哪怕就算耍赖了齐彦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叫人做个牌子,写上……”陆季迟想着就转头对身后的魏一刀开了口,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齐彦拉住了。   “等等!不是,你真的要这么做啊?”眼看他竟然要来真的,齐彦一下就笑不出来了,“你可是皇家宗室,这皇家的颜面……”   “言而有信乃君子所为,皇兄不会怪我的,”打定主意之后陆季迟就淡定了,再一看齐彦一改之前嘚瑟,满脸紧张的样子,顿时就眼睛一动,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不过他会不会怪给我出这个主意的人,那我就不知道了。”   齐彦:“……”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风水轮流转?!   瞬间身子一僵的少年顿时就一个弯腰抱住了他的腿:“殿下!不要——!”   吓了一跳的陆季迟:“……干嘛呢干嘛呢!放开!”   齐彦闭着眼说:“你答应我不去绕城跑了我就放开!”   “不行,”陆季迟低头看着他,大义凛然地说,“我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而且我确实是喜欢上姜姮了,做为一个男人,怎么连这点心意都不敢承认呢?魏一刀,去弄个牌子来!越大越好!上面写上‘本王是个大傻子’几个字!”   齐彦:“……”   魏一刀掏了掏耳朵:“……本王是个什么?”   “大傻子。”   “……”   就在魏一刀觉得自己耳朵可能是出什么问题了的时候,陆季迟身后的荣国公府大门开了,姜姮拿着什么东西走了出来。   “殿下还没走?”她眼睛微亮,快步走了出来,只是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紧紧抱着陆季迟大腿的齐彦,“齐二公子?你们这是……”   “嫂子你快劝劝他,他要举着‘本王是个大傻子’的牌子绕城跑圈!”   姜姮:“……?!”   “熊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一巴掌拍开这作死的小伙伴,陆季迟刷的转头看向姜姮,连连干笑道,“别管他,他最近抽风,总喜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姜姮眨眼:“可是……”   “没有可是!”生怕齐彦会把他做过的蠢事抖出来,陆季迟说完就一个威胁的眼神扔了过去:再多说一个字老子就去跑圈!然后跟皇兄说这都是你逼我的!   齐彦:你敢这么做我就告诉你媳妇儿你做了什么样的蠢事!   陆季迟:妈卖批你不要搞事情!   齐彦:来啊来啊我现在不怕你了!   两人陷入了眼神厮杀,看得不明所以的姜姮嘴角微抽,忍不住偏头看向魏一刀。   虽然魏一刀也什么都不知道,但陆季迟一看,还是赶忙把他推到了身后:“咳,那什么,你怎么突然出来了?”   他显然有什么事情不想让自己知道,姜姮眸子微动,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这是百味阁新出的桃仁酥,味道极好,方才殿下走得急,我忘记拿给殿下尝尝了。回到屋里突然想起,便出来看看你还在不在……”   百味阁就是两人真正意义上有了交集时所在的那家糕点铺子。   陆季迟一怔,想起自己当时为了接近她,学着原主的样子哼来哼去,跟有病似的样子,忍不住就耳朵一热,心里有些发窘。   但同时又莫名欢喜。   那时候的他哪里能想到,未来的自己竟会和她生出这样亲密的联系呢。   “你的伤还没好,叫丫鬟送就好了,怎么自己跑出来了?”陆季迟美滋滋地接过糕点,魏一刀下意识伸手想帮他拿,被他“啪”的一下拍开了。   看着宝贝似的把那包糕点往怀里揣了揣,眼角眉梢都是喜色的少年,姜姮眼中猛然荡起星星点点的笑意:“离明天还有好多个时辰呢。”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陆季迟却是一下就听懂了:离明天还有好多个时辰什么的,妈耶他家姮姮这是舍不得他了啊!   耳朵越发烫了的少年忍了忍没忍住,咧嘴露出了一个傻笑:“那我明天……早点来接你?”   姜姮特别想捏捏他粉红色的耳朵,但这会儿有外人在,不好动手,她只得垂目盖住眼中的遗憾,轻笑了一声说:“好呀。”   两人站得不远不近,看起来也规规矩矩的,没有任何暧昧的举动,然而彼此间那种如胶似漆的气氛,却甜腻得有如实质,看得乐子没找成功还被喂了一嘴狗粮的齐彦嘴角抽搐,眼睛发酸。   刺眼,太刺眼了。   ***   齐彦这个债主都说算了,陆季迟又不傻,当然不会再坚持要履行承诺——就算事后挨罚的是齐彦,丢脸的也是他好吗?   齐彦觉得自己亏了,硬是讹了陆季迟一顿饭,然后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不过他是个嘴贱的,没事儿总要拿这事儿嘲笑一下陆季迟,陆季迟也都由着他,然后回头就跟他娘告小黑状,说他最近又去哪儿哪儿鬼混了,害得齐彦那段时间一回家就得挨抽。   当然这是后话,说回这天,陆季迟和齐彦吃完饭之后就回家研究任务去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怎么才能真正意义上的提高自己在昭宁帝心里的地位,过上不必再提心吊胆的生活。   离开京城这条路显然是行不通了。且不说昭宁帝会不会答应放他出京,就算答应了,陆季迟也没有把握能把老妈从宫里弄出来——她到底是一国太后,昭宁帝又很在乎这个亲妈,没有他的首肯,陆季迟只能是想想而已。   至于别的……   抱大腿卖萌能刷的好感是有限的,想要在昭宁帝这样的大佬面前直起腰杆子说话,陆季迟想了很久,得出了一个结论:他得让自己变成一个有用的人。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器重,虽然他之前有救驾之功,可这点功劳在原主那么多年的黑历史面前,陆季迟自己也很清楚,并不能真正撼动什么。他只有好好完成昭宁帝交给他的任务,做出让他刮目相看的成绩,才能让这便宜哥哥真真正正地把他看在眼里。否则,他永远都只会是那个以前想造反,现在想通了不想造反了,看着有点可爱但可有可无的弟弟。   陆季迟想明白了,所以对于昭宁帝交给他的这个卧底任务,他研究得非常认真。只可惜对方一直没有给他什么机会,所以他迟迟没法动手。   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京城待多久……   眼看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陆季迟心里有点儿着急,想着想着便琢磨起了主动出击的法子。   不过大概是老天爷觉得这倒霉孩子活的太不容易了,没等他想出来,就让机会送上了门。   “晋王殿下?”   遇见宇文竞兄妹的时候,陆季迟正护着姜姮在街上闲逛。   说是闲逛,其实也不算,因为姜姮是坐在马车上的——她的腿伤还没好完全,陆季迟不放心,就叫人准备了一辆小马车。   姜姮本来不想答应的——逛街逛街,要是不能逛还有什么乐趣呢?但刚要出门,就见已经很多年没有出去玩过的弟弟泪眼汪汪地问她“姐姐我也想出去看一眼,就一眼行吗”,她哪里还能拒绝得了?   再加上陆季迟也表示自己会多安排几个人护着姜辞,不会让街上行人冲撞到他,姜姮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   所以这会儿就是三人一起坐马车在街上闲逛,然后陆季迟时不时下车给姐弟俩买有趣好吃的东西——没有让手下去买,是因为他太喜欢姜姮收到东西时笑眼弯弯,又甜又糯的样子了。   还有姜辞那意外又复杂的眼神,也是看得陆季迟心情大好,根本不觉得自己堂堂一个王爷像个侍卫似的跑来跑去有什么不好。   这会儿陆季迟刚买了几串糖葫芦回来,正准备上马车,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便不由转头看了一眼。   “三王子?二公主?”宇文竞在北夏所有王子中排行第三,宇文合叶在北夏所有公主中排行第二。陆季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顿时就有些惊讶。不过见他们只带了四个随身侍卫,没有让昭宁帝安排的秦铮一行人跟着的样子,他又心头一跳,心中生出了惊喜来。   这可是个接近他们的好机会啊! 第89章   宇文合叶早就看见陆季迟了, 但一开始她并没有上前跟他打招呼的想法。   一来她和宇文竞今天出门是有事情要办, 没心思想别的。二来虽然对陆季迟很有好感, 但他既然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她也没想过再去打扰他。   可两人走的是同一条道, 陆季迟一行人又走在她前面, 眼看着他堂堂一个王爷竟跟个侍卫似的时不时下车去给车上的人买东西,还一脸眉开眼笑,半点不觉得有失身份, 宇文合叶心里的吃惊渐渐就变成了按捺不住的好奇:这个叫姜姮的姑娘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竟能让晋王喜欢成这样?   ——陆季迟之前叫姜姮的名字, 她隐约听见了,因此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她。   出于好奇以及某种隐秘的不服输的心理, 宇文合叶在陆季迟又一次下车买东西的时候, 忍不住出言叫住了他。   宇文竞为此拧眉,但陆季迟已经转头看过来,他也只好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带着她往前走去。   “晋王殿下。”   “两位这是上街凑热闹来了?”陆季迟惊讶又热情地笑了一下,心下飞快转动, 寻找着卧底计划的切入点。   “是啊, 听说今天是贵国的乞巧节, 街上会有热闹有趣的活动。难得有机会可以见识一下,我们怎么能错过呢。”宇文合叶今天入乡随俗地穿了一件赤红色的大周襦裙,看起来与大周女子没什么不同,就是身材更高挑些, 气质更英气些。她朗笑着说完这话,目光落在了陆季迟手里泛着晶莹光泽的糖葫芦上,“晋王殿下看起来也颇有过节的兴致呢。”   她的眼神有些奇怪,陆季迟以为她是没吃过糖葫芦,心中好奇,便热情地说:“这是我们大周很有名的一种小吃,名唤糖葫芦,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味道很不错,两位可要尝尝?”   这一看就是小孩子小姑娘吃的东西,宇文竞剑眉一挑就要拒绝,被宇文合叶抢先一步答应了下来:“那就多谢晋王殿下了。”   陆季迟手里拿着五串糖葫芦,宇文合叶以为他会分两串给自己,说完就要伸手去接,然而陆季迟却是飞快地缩了缩手,转头吩咐不远处的糖葫芦小贩:“再给爷拿几串来!”   他手里拿着的都是他专门给姜姮挑的,又大又新鲜,可不能分给别人。   宇文合叶:“……”   小贩很快就扛着葫芦架子跑了过来,陆季迟让宇文兄妹自己挑,末了才一边付钱一边不经意似的问:“对了,怎么不见秦将军吴大人他们?”   宇文竞微微一顿,答道:“难得过节,本王想着诸位大人都有家人要陪,便没有惊动他们。”   “原来如此,三王子真是体贴。”陆季迟一边说一边学着便宜哥哥的样子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他。   宇文竞一愣,湛蓝的眼睛里闪过几许不明的神采。   陆季迟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正想借着这个好机会把袖子里放了很多天,但一直没机会送出去的小纸条塞给他,宇文合叶突然说话了:“晋王殿下一个人来的吗?是的话,不如与我们兄妹一起逛?”   “多谢公主盛情,不过本王并不是一人来的,怕是不能相陪了。”   一起逛街什么的太扎眼了,就算真是一个人来的陆季迟也不会答应。宇文合叶当然也不是真的想邀请他一起逛街,闻言并不失望地笑了一下:“是了,贵国的乞巧节是属于有情人的节日……晋王殿下是陪姜姑娘一起来的吧?不知道她人在何处?”   有情人什么的,陆季迟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回头看了不远处的马车一眼:“嗯,我们……”   “久仰姜姑娘大名,今日可算有缘相见了!”   看着不等他说完就转身朝马车跑去的宇文合叶,陆季迟:“……”   什么情况?!   ***   北夏使团来访的事情姜姮是知道的,但她并不知道宇文合叶看上了陆季迟还当众跟他求亲的事情。   陆季迟也好,秦铮也好,都没有告诉她——反正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何必再给她多添烦恼?   因此看着与陆季迟寒暄两句后突然掉头朝这边走来,气质十分与众不同的宇文合叶,她心里很是讶异。不过在对上宇文合叶那双带着好奇与探究的眼睛之后,少女就心中一动,隐约有数了。   “你就是姜姮?”   姜姮一直靠在马车窗边看着陆季迟,但街上来往行人太多了,宇文合叶先前远远地瞄了她几眼,只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这会儿走得近了,才终于看清她的样子——乌发雪肤,红唇杏眸,气质温婉,笑眼弯弯,是个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的,典型大周贵女模样的姑娘。   “我是,不知道姑娘是……”   甜糯的声音,软软的,像是掺了糖,宇文合叶一愣,对上眼前少女温和柔软的眼睛,不知怎么忽然就有种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了的感觉。   “咳,我是宇文合叶,姜姑娘你好。”   宇文?姜姮眸子微动,没有惊扰不知不觉睡着了的弟弟,悄声下了马车冲她行礼:“见过公主。”   宇文合叶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宇文乃北夏皇族之姓,且殿下……”姜姮长睫微闪,笑了一下说,“公主果然如殿下所说的那般,英姿飒爽不输男儿呢。”   宇文合叶没想到似的愣了一下,随即眼神有些怪异地说:“晋王殿下与你提起了我?”   姜姮没说话,只是不好意思地笑,那样子像是在说:对啊,我家殿下什么话都跟我讲的。   宇文合叶:“……”   莫名觉得眼睛好痒。   不过她从小就喜欢长得好看,性格软绵的人,这会儿见姜姮笑眼弯弯,说话娇娇的,顿时就什么比较的心思都没了。又见姜姮对自己这个差点就挖了她墙角的人半点都不在意,一副心胸宽阔,温柔大气的样子,更是惊讶之余生出了点点欣赏。   “咳,那什么,虽然我看晋王挺顺眼,也挺想让他做我的驸马的,但他既然已经当着你们皇帝的面拒绝了我的求亲,我也不会再纠缠他。过来找你也只是好奇他喜欢的姑娘长什么样,没有别的意思。”   “……”   驸马?求亲?   姜家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   宇文合叶不是来找茬的,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这么做,何况她对陆季迟只是欣赏,并没有到喜欢的地步,也没必要这么做。因此丢下这话免得姜姮误会之后,她就转身准备离开。却不想就在这时,身后忽然袭来一股凌厉的杀气。   “小心!”突然被人揽入怀中什么的,姜姮猛地一怔,想说什么,就见宇文合叶已经单手把她抱起,躲开了背后那平民打扮的杀手的袭击,“你没事吧?”   姜姮回神,并没有宇文合叶想象中那样惊慌失措,冷静地摇摇头,冲她笑了一下:“多谢公主相救,我没事。”   宇文合叶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赞赏:“不用谢,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倒是我该说声对不起,连累你了。”   她语带歉意地说完,飞快地把她往马车上一放,转身加入了战斗。   几十个穿着平民百姓的衣服,从人群里冒出来的刺客,已经与陆季迟带来的魏一刀等随行护卫还有宇文竞一行人缠斗在一起了。   行人们惊慌失措,抱头乱窜,方才还欢声笑语,热闹鼎沸的大街瞬间哭叫声一片。   “阿姮!”陆季迟刚才在找机会把那张小纸条塞给宇文竞,因此晚了宇文合叶一步追上来,见姜姮险些受伤,他脸色都白了,不顾一切地逆着慌乱的人群冲了过来,“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魏一刀第一时间指挥手下把马车围住了,因此眼下马车周边还算安全,姜姮稳了稳心神,冲陆季迟笑了一下,“听说殿下险些就成为北夏驸马了?”   猝不及防的陆季迟:“……!”   “这位北夏公主,我瞧着挺好的,殿下真的一点都不动心么?”   陆季迟这才回神,急急地说:“再好也没你好!还有,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想起宇文合叶说的那句“他既然已经当着你们皇帝的面拒绝了我的求亲,我也不会再纠缠他”,姜姮低低一笑,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掩,飞快地勾住了他的小拇指:“上来再说?”   马车外已经箭雨乱飞,不安全,陆季迟一怔,稳住心神,翻身跃上马车,然后大声吩咐魏一刀等人:“保护好三王子与二公主!”   不管宇文竞的真实目的为何,明面上他就是来和谈的,他绝对不能让他们兄妹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不然事情就大条了。   魏一刀等人也明白这一点,分了一小队人保护马车,其余人全部加入了战斗。   陆季迟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回头对姜姮道:“宇文合叶的事情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不用解释,”姜姮笑了,“我信你。”   方才故意那么说,不过是想让受到惊吓的他尽快回过神罢了。   陆季迟一怔,心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朵朵小花。   妈耶他媳妇儿怎么能这么善解人意这么好!   “姐姐?”却是姜辞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   “没事,出了点小麻烦,你继续睡吧。”坐马车也挺累的,姜辞刚开始还很兴奋,渐渐就有些体力不支了。姜姮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想说什么,马车车厢突然剧烈地震了一下,紧接着一声带着痛意的嘶鸣响起,马车竟如箭矢一般飞了出去。   “殿下——!”   原来竟是那些刺客见势不妙,一箭射在了马屁股上,试图以马车里的陆季迟引开难缠的魏一刀等人。 第90章   屁股上的伤和四周惊恐的尖叫声让马儿彻底失控了, 它疯了似的往前冲, 惊起阵阵慌乱的尖叫。   “不行……它听不进去!”马车冲出去的第一时间姜姮就打开车门拉住了套绳, 同时口中发出古怪的音,试图控制住马儿, 让它安静下来。   然而并不管用。   和上回九公主的情况不一样, 这次的马儿不只是受了惊,还受了伤。疼痛让它听不进去任何安抚,反而越发狂躁了几分。   “那就……小心!”   不知轧到了什么东西, 车厢忽然狠狠一颠,晃得姜姮整个人失控地往后栽去。把姜辞紧紧护在怀里的陆季迟眼疾手快扑上前, 给险些撞到案几上的姜姮当了一把肉垫。长方形的案几,楠木制成, 质地坚硬, 陆季迟整个背部撞了上去,疼得脊椎发麻,眼睛一下酸出了泪来,“……艹。”   “殿下?!”除了一开始惊了一下,之后一直很冷静的姜姮脸色微变, 忙抓紧案几一角, 稳住了自己随着跌跌撞撞的车厢摇来晃去的身体, “你怎么样?”   “我没事……”捏着山根用力忍了忍,方才忍下那股冲鼻的酸意,陆季迟飞快地撩开马车帘子往后看了一眼,见魏一刀正带着几个手下拼命往这边追, 心里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你保护好自己和阿辞,我去把那车辕和套绳砍断!”   车马连接全靠这两样东西,它们要是断了,马车就会失去拉力,到时候速度一慢,魏一刀他们就能赶上来控制住车厢了。   姜辞受到惊吓,正白着小脸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姜姮心中发沉,见陆季迟说完这话后飞快地从身上摸出了一把泛着寒光的锋利匕首,下意识点点头伸出了手:“我去吧!”   “你……”陆季迟一愣,随即嘴角猛地抽了一下,“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能让你来!”   姜姮看着柔弱,需要别人保护,其实从小到大她都是作为弟弟的保护者存在的。因此面对眼下的危险,她习惯性就想把弟弟和陆季迟护在身后。   可陆季迟怎么可能让自己媳妇儿去冒险?不等她开口就把姜辞塞进她怀里,不容置疑地叮嘱道:“好好待着,小心点,要是磕到碰到了我会心疼的!”   他嘴上强硬,动作却颤巍巍的,看起来有点儿虚。姜姮担心又有些想笑,心里暖暖软软的,像是有春风吹过。   想到自己的力气确实没他大,她也不再说什么,只认真地看着他道:“我也会心疼,殿下也要小心。”   陆季迟听得耳朵微热,整个人都飘了一下。不过这会儿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他很快就点点头,忍着后背的疼痛往门口爬去。   他手里这把匕首就是当日从昭宁帝那讨来的那把削铁如泥,坚不可摧的神兵寒凛,陆季迟一直随身带着它,想着以防万一什么的,没想到今天真的派上了用场。   车厢门开着,带着热气的风呼呼灌了进来,吹得车厢里的布帘子和他的衣服嘶啦嘶啦作响。车外的景色快速倒退,行人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听起来刺耳而惊惶。   幸好这里是主街,街面宽广,人们有地方可避,不然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伤在这疯马的马蹄之下。   陆季迟紧紧地靠着车门稳住身体,免得一个不小心被甩下马车——那就真的药丸了,然后握紧匕首,转头对身后正拼命往这边赶的魏一刀等人大声喊道:“我要砍断车辕和套绳,你们有没有把握控制住车厢?!”   马车现在跑得极快,这突然没了拉力,前行速度是会减慢,但肯定会一下失去平衡,要是不及时加以控制,很可能会翻车。   魏一刀不知从哪儿抢了一匹马,已经追上来了,闻言很快就点了点头要回答,不想话还没出口,他突然脸色大变,猛地一蹬马镫,整个人腾空而起,闪电般扑了过来:“殿下小心——!”   陆季迟下意识回头,就见一面高耸坚硬的青石墙已经近在咫尺。   卧槽你大爷!!!   陆季迟吓得瞳孔剧烈一缩,想都没想就用力斩断了身前的套绳与车辕,然后猛地冲进车厢,把姜姮和姜辞紧紧护在了怀里。   碰!   剧烈的碰撞声响起,陆季迟眼前一晃,耳朵一嗡,肩膀重重砸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   “殿下?殿下你怎么样?!”   尖锐的疼痛让陆季迟好半天没能说出来话,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听到了魏一刀像是快要哭出来了的声音。   “我……没事……”陆季迟龇牙咧嘴地睁开眼,想起姜姮姐弟,心口猛地一跳,撑着身体就要坐起来,“姮姮?!阿辞……嘶——痛痛痛!”   “殿下别动,你的肩膀撞伤了……”艰涩的嗓音,是姜姮,陆季迟下意识抬头,对上了她看似平静却微微发红的眼睛。   还有她的手……   陆季迟一怔,下意识就抬手握住了她搭在自己胳膊上,不停颤抖的小手。   “别怕,没事了。”陆季迟试着动了一下身体,尤其是肩膀,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的同时笑了起来,“还能动,应该没伤到骨头。”   姜姮看着他,脑子里乱乱的,全是刚才他逆着光朝自己扑来的样子。   “那就好……”她低下头,像是猛地松了口气似的,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那就好。”   心还在剧烈跳动,像是马上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迟迟落不到实处。这种强烈的,刺激的,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姜姮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无措与茫然。   陆季迟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   她从来都是温婉的,端庄的,从容而淡定的,哪怕那次被唐均派人掳走,孤身一人落入险境,她也不曾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这次是真的吓到了吧?   陆季迟顿时就心疼了,撑着身子在魏一刀的搀扶下坐起身,小心地握住了她冰凉的双手:“我没事,姮姮,你看着我,我真的没事……”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姜姮才终于回过神似的抬头看着他:“可惜婚期不能提前……”   陆季迟一愣:“什么?”   “想早点嫁给殿下,”姜姮低头笑了一下,声音轻轻的,眼睛热热的,“最好明天就成亲——刚刚殿下冲过来护住我的时候,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成了亲,他就是她的人了,她会好好保护他,再也不用害怕失去他。   妈,妈耶!怎么这么会撩啊!   陆季迟心神荡了荡,差点就忍不住说出“那我去求皇兄,咱们明天就成亲了”之类的胡话了。好在仅存的理智还在,他才勉强忍下了心里的躁动,强作镇定地说:“还,还有外人在呢,这种话……咱们回家再说。”   姜姮顿了一下,目光深深地笑了起来:“是。”   这么乖这么听话……噫,好想搂进怀里揉一揉!   陆季迟神色荡漾地飘了一会儿,想起未来小舅子,又惊了一下:“阿辞呢?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姜辞被他和姜姮联手护在怀里,只是受了点惊吓,没有受伤。他方才昏过去了,刚醒来不久,正白着一张精致的小脸看着陆季迟,眼神愣愣的,像是在思考什么。   听到陆季迟的声音,他怔了怔,想起对方紧紧护着自己和姐姐,还有他受伤时姐姐难得失去镇定,脸色煞白的样子,一颗因为马上就要失去姐姐而惶恐不安了多日的心,忽然就莫名地安稳了下来。   “我没事……”小小的少年抬起漂亮的眼睛,有些不自在地说,“多谢殿下相护。”   陆季迟松了口气:“这都是应该的,谢什么。”   确定姜姮姐弟都没有什么大碍l之后,他才有空转头去看现场,这一看,少年顿时背后发凉,整个人都不好了。   尼玛只差一点点,撞成肉饼的就不是这马,而是他了!   ***   蠢萌归蠢萌,魏一刀办事还是很靠谱的,在发现马车出事之后,他当即就带着几个轻功最好的手下追了上来,另外又派了个人去附近的官衙搬救兵,因此虽然惊险,但陆季迟这边也好,宇文竞兄妹那边也好,都没有出什么大事。   陆季迟受伤之后,魏一刀马上去附近的医馆叫了个大夫来,简单地替陆季迟检查了一下伤口,顺便包扎了一下。   刚包扎完,宇文竞兄妹来了——他们要回驿馆休息,必须要经过这里,再加上陆季迟几人明显是受了他们的连累,不来看看说不过去。   “晋王殿下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们怎么样?”   宇文竞和他身边那几个侍卫都受了点轻伤,只有宇文合叶没什么事。   双方先是寒暄了几句,然后陆季迟才问起那些刺客的来历。 第91章   “这些刺客全都是大周口音, 身手招式也全都是大周才有的路数, 他们是什么来历, 还需要我们多说吗?”说话的是宇文竞身后一个蓄着大胡子的中年人,“贵国要是不愿意和谈, 直说就是了!何必这般大费周……”   宇文竞拧眉打断了他:“事情还没有查清楚, 不得胡言!”   “王子!”   “退下。”宇文竞容貌英俊,但气质阴沉,眼神锋利, 笑起来倒还好,这般猛然沉下脸的样子, 颇有威慑力。   大胡子神色不忿,但终究是忍下心中愤怒, 低头退到了后面。   “手下失礼, 还请晋王殿下不要见怪,”宇文合叶也忙道,“若不是晋王殿下恰好路过,今日我们未必能全身而退,说来还要多谢殿下才是!”   “不必多礼, ”魏一刀已经命人找了一辆新的马车过来, 陆季迟忍着身上的疼痛靠坐在姜姮拿来的软垫子上, 这才觉得好受了些,“只是这些刺客……二公主与三王子也看不出他们的来历吗?”   宇文合叶一顿,摇头:“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与身份有关的东西,且被活捉的第一时间就自尽了。”   “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一个也没有。”   陆季迟皱眉:“行动周密, 训练有素,这看起来可不像是一般的歹人啊!”   “嗯。”宇文竞湛蓝色的眼睛里闪过几许刀锋,却没有多说什么。   “天子脚下竟有贼人这般猖狂,诸位放心,本王这就派人去禀报皇兄。皇兄英明神武,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查明事情真相,还诸位一个公道的!”   北夏朝堂混乱得很,这些杀手十有八九是宇文竞的政敌派来破坏和谈的,但陆季迟现在的身份是一个野心不死的窃国者,这样的情况下,自然要挑拨离间来一发才符合人设,因此说完这话后,他眼睛微微一转,又若有所指道,“至于方才这位兄弟担心的……我大周泱泱大国,向来言出必行,既然已经答应和谈,那不管这过程有多么艰难,都必然会认真对待的,还请诸位放心。”   这话听起来一点毛病都没有,可那句“不管过程有多么艰难”……   宇文竞寒冰似的眸子猛地一动,抬头看了他一眼。   陆季迟学着昭宁帝的样子回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北夏朝堂如今分成了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作为主和派的首领,宇文竞如果真心实意想要和谈,按说应该把注意力都放在怎么让昭宁帝相信他们和谈的诚意,以及争取对我方有利的和谈条件上。   可宇文竞的状态却有些不对——这些天的和谈过程中,他虽然也拿出了不少诚意,但却一直在若有似无地拖延时间甚至试探什么。   昭宁帝也是因为这个,越发怀疑他和越王妃背后之人的关系了。   而陆季迟之所以故意暗示这些刺客有可能是昭宁帝为了逼他答应和谈条件而派出的,就是想看看宇文竞的反应,然后从中抓取有利的信息。   ——宇文竞是个不受宠的王子,虽然现在有点起来了,但在北夏朝堂内处境依然不大乐观。说是昭宁帝派出刺客去刺杀他,企图嫁祸给他的政敌,让他误以为自己再不妥协就会失去目前在朝中暂时领先的地位,是很顺利成章的事情。   宇文竞心里想必也有这样的猜测——就算没有,听了陆季迟的“提醒”,他也不得不往那边想了。   陆季迟很满意,也不急于观察他的反应,说完这话后给了宇文竞一个“晚上见”的眼神,然后就告辞了。   看着他的背影,宇文竞若有所思地捏了一下袖子里的纸条。   宇文合叶见他神色有异,有些不解地问道:“哥哥,怎么了?”   “这位晋王殿下……”   “嗯?”   “没什么,”宇文竞收回视线,大手摩挲着自己腰间那柄通体玄色的佩剑,“我只是在想,咱们即将到达大周京城时收到的那个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宇文合叶一愣,脸色变得严肃:“炼铁术是北夏镇国之术,合叶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宇文竞没有说话,半晌才转过身道:“先回去吧。”   ***   “所以那个大胡子没有说错,那些杀手全都是大周人?”   “是,属下已经带着兄弟们再三确认过。 ”   “杀手是大周人,不代表幕后黑手也是大周人……算了这事儿先放一边。那个事发现场,你们仔细检查过了没有?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打斗结束之后,大家就就地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发现,后来京兆府的官兵来了,我们就……”   “怎么把他们给忘了……行了,你先出去吧,其他的等回府再说。”   “是……”   马车咕噜咕噜地往前荣国公府走去,姜姮揽住弟弟静坐在一旁,目光落在正与属下说话的陆季迟身上。   从方才宇文竞兄妹出现起,她和姜辞就没怎么说过话。   姜辞是不知道说什么,他毕竟年纪还小,就算天资聪颖,也不可能听得懂陆季迟和宇文竞之间的交锋。   至于姜姮……   “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我?”一回头就对上媳妇儿清透幽深,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睛,陆季迟一愣,忙忍着身上的疼痛凑了过来。   姜姮看着他缓缓展颜:“没什么,只是觉得殿下今日与往常有些不同而已。”   那必须不同啊!   好不容易成功地英雄救美了一回还没有出糗好吗!   陆季迟没忍住,嘿嘿笑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嘚瑟地问她:“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特别帅……英俊?”   姜姮一愣,眼中涌起点点笑意,随即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不,不英俊吗?”陆季迟笑容微僵,整个人都囧了一下。   “英俊,不过不只是今天,”姜姮眨眨眼,声音软软地凑近他,“殿下每天都特别英俊。”   卧……卧槽!   老夫的小心脏!!!   遭遇会心一击的少年半边身子都麻了,然后,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一旁被迫围观的姜辞:“……”   忽然放心了怎么回事?   “还,还有孩子在这呢,咱们含蓄点儿,等回头那什么两个人的时候,再……咳。”陆季迟压了压不停上翘的嘴角,故作镇定地咳嗽了一声。   姜姮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滴落下来,她忍了忍,方才随口似的问道:“殿下觉得今天那些杀手,是谁派来的?”   气氛温暖轻松,还带着粉红泡泡,陆季迟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还能有谁啊,不是宇文竞的政敌就是——”   “嗯?”   姜媛笑眼弯弯的,神色很正常,回过神来的陆季迟尬笑两声,摆摆手道:“我也是瞎猜的,当不得准。你也知道,我早就不上朝不理政事了。”   卧底之事太过危险,陆季迟不想让她知道,免得她担心。   姜姮眸子微闪,也没有追问,只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笑了一下:“我也是随口问问,不过北夏内乱,这位三王子在朝中处境艰难的事情我也听说过,只是知道得不是特别详细……怎么说今日也算共患难了一场,我有些好奇,殿下给我讲讲可好?”   这倒是没什么不能讲的。陆季迟点点头,慢慢地给她讲起了从昭宁帝那里听来的,关于北夏朝堂现状和宇文竞兄妹的事情。   姜姮笑容如常地听着,偶尔听到不懂的地方问上一两句。陆季迟对她毫不设防,很快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她了——当然,不该说的那部分没有说。   然而……   他遇上的是姜姮。   在他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时候,姜姮就已经把事情推敲个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微微垂了一下眼睛。   既然是他想做的事情,她自然会全力助他。   ***   说话间荣国公府就到了。   姜姮扶着弟弟下了马车,这便冲陆季迟挥了挥手:“殿下好好养伤,明儿我再去看你。”   陆季迟嘿笑着点头,脑子里浮现上回自己喂她喝药时的场景,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荡漾了一下。刚想说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下意识回头,就见一个风尘仆仆,浑身上下做武将打扮的中年男人骑着高头大马朝这边飞奔而来。   “父……父亲?!”   姜辞惊诧的声音让陆季迟愣了一下,就这会儿功夫,那中年男人已经跑到他们跟前,翻身下马了。   “阿姮?阿辞?你们怎么在这?”男人身材中等,长相斯文,五官看起来与姜辞有几分相似,只是笑起来的样子却十分爽朗不羁,他一把把姜辞抱起,又摸了摸姜姮的脑袋,说话语速快得跟放鞭炮似的,“莫不是知道爹爹今天要回来,特地出来迎接爹爹的?” 第92章   姜辞一张惨白的小脸顿时涨红, 声音虚弱而羞耻地挣扎道:“父亲快放我下来, 我已经是大人了!”   中年男人——姜姮姐弟的父亲, 荣国公府的三爷姜林深一听这话,哈哈大笑:“十二三岁的小屁孩, 毛都还没长齐呢, 就敢说自己是大人了!”   说罢又坏心眼儿地颠了儿子两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把他放了下来。   姜辞:“……”   到底年纪还小,小少年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这才喘着气靠到了一旁的朱红大门上。   她爹虽然常年不着调,不过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 因此姜姮倒也不担心弟弟会出什么事,只有些好笑地看了姜林深一眼, 随即有些不解地问:“爹爹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往年姜林深都只有在过年或者其他重大日子里才会回京, 且每次回京前都会先写信告知家人。怎么这次却一声不吭就回来了?   本来还在笑的姜林深一听这话,顿时就笑不出来了,重重冷哼了一声道:“我闺女被人坑得小命都快丢了,我这个做爹的能不回来看看么!”   姜姮一愣,很很快就明白自家老爹是知道了之前唐均等人谋算自己的事情。可这件事她并未写信告知于他, 他是怎么知道的?   老太太?不可能, 她也是帮凶之一, 怕都来不及呢。   继母杨氏?也不可能,这种有可能影响到她在她爹心中地位的事情,她只会瞒下来,不会说出去。   那么……   “不是我。”   见姐姐朝自己看来, 姜辞飞快地摇了摇头。他爹常年不靠谱,还不如他有用呢。   “行了你别看他了,是晋王给我写的信。”姜三爷说完啧了一声,有些纳闷地看向女儿,“你怎么和那个不安分的小兔崽子扯到一起去了?而且我瞧那信上写的,怎么感觉他好像对你有意思似的?”   姜姮一愣,还没说话,又听她爹不满地嘟囔道,“我跟你说那小子不是个好的,你离他远点儿,千万别被他给带沟里去了,知道不!”   姜姮:“……”   她想说爹你提醒得晚了,我已经在沟里了,身后马车里的陆季迟突然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巨响的喷嚏。   听到动静下意识转过头的姜三爷:“吓!这谁啊?”   紧张到鼻子发痒,忍了半天没忍住,终究还是暴露了自己的晋王殿下:“……哈哈,那,那个,伯父你好,我是陆季迟。”   陆季迟……   陆季……   呔!那不就是晋王那小兔崽子的名讳么?!!   ***   赐婚的旨意刚下没几天,姜林深还不知情,因此发现陆季迟就是那个写信跟他告状,说他女儿快被人欺负死了的狼崽子晋王之后,他的眼神顿时就危险了。   到底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被他这么一盯,陆季迟顿时就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更疼了。再加上……   这可是姜姮她爹啊!   亲爹!   不掺假的!   猝不及防见到了未来岳父,少年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懵逼的,浑身地僵硬地杵在那,连眼睛都不知道该怎么转了。尤其这未来岳父还突然给自己行了礼,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参见晋王殿下”,他就更蛋疼了。   妈耶第一次见未来岳父要怎么表现才不会被嫌弃?!   在线等!急急急!!!   “殿下?”见他一脸呆滞,半天没说话,魏一刀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陆季迟这才猛然回神,抖着脸皮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请起,岳父快快请起!”   “岳……”姜林深呆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脑子里想着未来岳父,因此下意识跟着叫了出来的陆季迟:“……”   好想指着他身后说一句“看,飞机”啊!   “爹,那日遇险是晋王殿下救了我,陛下因此下旨赐婚,将我许配给了晋王殿下,如今我与殿下已是未婚夫妻了。”   姜姮笑眯眯的一句话,让陆季迟猛地松了口气,也让姜林深整个人都炸了:“你说什么?!!”   “好了,先进屋吧。方才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刺客,殿下为了保护我和阿辞受伤了,咱们先让他回去休息,改日再找时间好好叙一叙吧?”   姜姮说完就给了陆季迟一个“你先走,这边我来搞定”的眼神。   陆季迟已经回过神,闻言犹豫了一下,想着这会儿确实不是个刷未来岳父好感的好时机,便点点头,忍着身上的疼痛站起身,冲还没回神的姜林深行了个礼,然后麻溜地溜了溜了。   看出了他的紧张与不知所措,姜姮眼中闪过笑意,又想起他竟不声不响地将她父亲叫了回来,她微微一顿,心里忽然就像是被软软的棉花塞满了。   英国公夫人便罢了,老太太却是她的祖母,是她父亲的生身母亲,她就是心里再不快,也不可能跟父亲告状,求他给自己做主——当然她也不需要就是了。   只是不需要不代表不喜欢有人护着自己。   姜姮垂目笑了一下,将这种有些陌生,却暖得人四肢发痒的感觉用力记在了心里。   ***   姜林深被赐婚之事震麻的脑袋终于恢复清醒时,陆季迟已经溜得影子连都没了。   姜林深嘴角抽了抽,在心里怒抽了这妄图叼走自家闺女的狼崽子一顿,这才想起姜姮之前的话:“等等,你刚才说你们在街上遇到刺杀了?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不必紧张,不过是一个意外而已……”   姜姮边说边带着老爹和弟弟往国公府里走,刚走了没一会儿,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不敢置信的尖叫声。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我是你娘!你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   “这样对你说话怎么了?要不是你这个无知贱妇得罪了阜阳长公主,阜阳长公主怎么会这样对待成儿一个孩子?!如今他瘸了,什么前途都没了,还不能说你两句?!”   “你!你说什么——?!”   “当年我就不该听母亲的话娶你这样的愚妇为妻!”   “爹说的没错,我恨你!我恨你!都是你毁了我!”   是荣国公和荣国公夫人在吵架,期间还夹杂着他们的长子姜成愤怒绝望的哭喊声。   “这是……”姜林深拧眉,却没有上前劝架的意思。荣国公夫人和他老娘都是唐均的帮凶这事儿,他已经知道了——陆季迟把证据都送过去了,由不得他不信。   “姜成前些天从马上摔下来,腿断了,大夫说再也治不好了。”姜姮很淡定,这样的戏码最近天天都会在荣国公府里上演,她都习惯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查出是阜阳长公主动的手,原因是因为大伯娘和淮阳侯的伤有关,所以大伯父和大堂兄就恨上大伯娘了。”   荣国公夫人前些天忙着和老太太掐架,没发现自己家里起了火,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如今荣国公已经决定休了她,老太太也同意了。   而老太太……   到底年纪大了,最近又总是情绪不稳,又气又怕又惊的,前几天就病了,如今正躺在床上休息。   姜林深听完之后沉默了一瞬,说道:“为父去看看老太太和你们母亲,你们俩先回屋休息吧。”   姜姮一顿,也不多问,点点头就带着姜辞走了。   “姐姐,父亲这是想……”   “不管父亲想做什么,我们做子女的,只管听着就是了。”姜林深所有心思都放在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上,对子女算不得十分关心,但总的来说还是疼爱他们的,素日里也十分护短,姜姮因此并不怕他会做出什么糊涂的决定坑了自己。   姜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追问。   ***   不知道姜林深是怎么做到的,反正等姜姮姐弟重新见到他的时候,就听说了分家的事情。   姜姮并不意外,静静地听他说完具体安排,这才冲他笑了一下说:“我已经叫厨房备好了饭菜,爹爹折腾了大半天,想必早就饿了吧?快来吃饭。”   刚和老娘不见血光地厮杀了一场,姜林深心中十分疲惫,听见这话才重新咧嘴笑了起来:“好!叫他们多上点肉!大块点的!”   那厢父子三人久别重逢,气氛和乐,这厢陆季迟却正趴在床上抓耳挠腮地想着讨好未来岳父的办法。   魏一刀对此十分不解:“殿下是王爷,何必畏惧区区一个边关守将?”   “什么叫区区一个边关守将?那是姜姮她爹!万一他不喜欢我……”   “圣旨都下了,他喜不喜欢殿下都得把姜姑娘嫁过来啊!何况殿下对姜姑娘那么好,哪个父亲会不喜欢你这样的女婿?”   陆季迟:“……”   好有道理。   所以他现在是在紧张担心个什么劲儿?   烦恼了一个下午的少年顿时就怒了:“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   魏一刀委屈:“下午殿下一直和秦将军在屋里叨叨……哦不,商量事情啊。”   ……商量事情什么的,其实是通过秦铮向昭宁帝汇报宇文竞兄妹当街遇刺的具体情况。   突然尴尬的少年沉默片刻,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戌时。”   “哦,那什么,扶我起来,准备出门。”   魏一刀迟疑:“可殿下身上的伤……”   “没事儿,死不了。”陆季迟艰难地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穿好衣服后悄悄地出了门,往长丰酒楼摸去。   宇文竞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第93章   陆季迟塞给宇文竞的纸条上只写了“今晚戌时长丰酒楼见”几个字, 并没有多说什么, 但他在给他纸条的时候, 当面对他抛出了足以让他动心的诱饵,因此他并不担心宇文竞不会来赴约。   宇文竞果然如约而至。   陆季迟心里很满意, 面上却很淡定, 挥退左右后,僵着肿痛的后背慢慢走进了密室。   “晋王殿下。”   “三王子。”慢慢地在座位上坐下,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之后, 陆季迟才抬头冲一身黑衣的宇文竞笑了一下,“伤口没有大碍吧?”   “小伤而已, 不碍事。倒是晋王殿下受伤不轻,不知眼下可好些了?”   “本王也没什么大事, 三王子不必挂怀。”   两人客气地寒暄了几句之后便进入了正题。   “晋王殿下深夜相邀, 不知所为何事?”   看着目光幽深的宇文竞,陆季迟也不废话,抿了一口茶就道:“我想跟三王子做个交易。”   交易什么的,想起白天陆季迟贴在他耳边说的那句“三王子想要的军功,本王可以给你”, 以及他后来的表现, 宇文竞并不意外地顿了一下:“殿下请说。”   陆季迟默默地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 然后才正襟危坐道:“本王愿以大周北疆五座城池换北夏五十车兵器,三王子以为如何?”   虽然早就已经有了准备,但宇文竞还是惊了一下。   北疆五座城池……   这晋王为了上位,居然要拿自己国家的国土跟他做交易?!   他知不知道自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 会送掉多少将士和无辜百姓的性命?!   “怎么?三王子不愿意?”陆季迟笑了一下,开始飙演技,“据本王所知,三王子与贵国二王子宇文铭如今在北夏王心目中的地位似乎是不相上下,可朝臣们却更愿意支持宇文铭。因为贵国尚武,大家都觉得骁勇善战,曾立过不少军功的宇文铭更适合做贵国未来的王……可三王子明明不比那宇文铭差什么,之所以没有军功在身,不过是因为当年一直被打压,没有得到过机会罢了。这些年贵国接连吃败仗,宇文铭声势也因此损了不少,如果这个时候三王子能一举夺下我大周边疆五座城池,你说你的父王和贵国朝堂上那些老顽固……会不会彻底对你另眼相看呢?”   宇文竞没有说话,微微下垂的眼睛里却飞快地闪过了几许鄙夷——在他看来,与自己人内斗的时候不择手段很正常,毕竟成王败寇。可一个人为了上位连自己的国家和子民都可以牺牲,那这个人是完全不配当一国之君的。只是陆季迟是敌国王爷,这件事又显然对他有利,宇文竞又不傻,尽管心里不屑,却也不会把这天大的好处往外推。   至于陆季迟要求的五十车兵器……   宇文竞眸子微闪,想起了自己一行人抵达京城时收到的那个不知真假的消息——大周皇帝并不是真心实意地想和他们和谈,而是想借和谈的机会谋划他们北夏的炼铁术,然后找机会一举灭了北夏。   北夏之所以能纵横大周北疆那么多年,就是因为兵强马壮和那远比大周先进的炼铁术。如果失去炼铁术,北夏必亡。所以哪怕知道这个消息很可能是自己宇文铭派人放出来阻止他和谈的,宇文竞也不敢完全不信,更不敢在情况未明的情况下对昭宁帝交付真心,以免中招被坑。   如今这位晋王殿下显然只是想跟他要些兵器来作战,并没有打炼铁术主意的意思。如果大周真的能落入他的手中,对北夏来说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这样糊涂短视的人,可比昭宁帝好对付多了。   “如果晋王殿下真的能把这五座城池拿出来,别说五十车兵器,就是一百车本王也给得起。只是……”宇文竞想着就笑了起来,湛蓝的眼睛里闪过锐利的锋芒,“本王听说晋王殿下早就退出贵国朝堂,不理政事了,原来竟然是假的么?”   这是不相信他有把五座城池让出去的能力。   陆季迟一点都不意外,昭宁帝英明睿智,整个大周江山尽握他手,他一个光棍王爷,要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那五座城池输给北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之所以这么胡天胡地的乱吹,就是想看看宇文竞和从前拿原主当傀儡的那个幕后黑手有没有关系——以幕后黑手对原主的了解,根本不可能会相信陆季迟这话。   而宇文竞虽然也不相信,但却有往下试探的意思,这就叫陆季迟心中一动,大概有了数。他眼睛微微一转,决定继续瞎几把乱吹。   什么故意退出朝堂只是掩人耳目,昭宁帝的心腹秦铮已经投靠我了,兵部里也有我的人,把你们北夏打得落花流水的驻北军里也有我的人,我现在只差点兵器就可以起事逼宫了……甚至为了让这些话看起来更逼真一点,他连未来岳父姜林深都拉下水了——我千辛万苦想要娶他女儿,就是为了搞定他这个驻北军中的中坚力量啊!你看他这不就收到信回来了么,他回来就是来跟我共商大计的!   他和姜姮的婚事确实一波三折容易引人多想,再加上那天在含秀殿宴会上陆季迟的表现也确实不大正常,宇文竞拧了拧眉,不得不开始思考这些话的真实性。   “若真如殿下所言,这合作之事自然是可行的,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本王还须认真地想一想。”最终,宇文竞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就是准备去核实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了,陆季迟面上好好好,心里却是在想:大致可以肯定这家伙不是越王妃孙先生那边的人了。   宇文竞说完这话就要走,陆季迟也没有留,因着这么多天总算有点实质性的进展了,他心里挺高兴,下意识就要起身送他,结果刚站起来就扯到了肩膀上的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小心!”宇文竞下意识扶了他一把。   “没事没事……”陆季迟稳了稳身体,刚想说什么,鼻尖忽然闻到一股诡异却有点熟悉的香味。   这股香味初闻时极冲,随即就变得清淡,仿佛幻觉。只是仔细一闻,还是能闻到一股让人很不舒服,好似残花腐烂似的气味。   这副身体的鼻子十分敏感,陆季迟下意识打了个喷嚏,打完之后不知怎么的,忽然闪电般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气味熟悉的原因——这种味道,原主曾在孙先生给他的一种慢性毒粉上闻到过!   陆季迟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一把抓住要走的宇文竞,用力闻了闻他的胳膊。   宇文竞:“……!”   “别动!”一把按住想挣扎的宇文竞,陆季迟盯着他胳膊上的伤口说,“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中毒了。”   宇文竞一愣,拧眉:“晋王殿下何出此言?”   “你伤口上透出了一种诡异的香味你没闻到么?”陆季迟一边示意他解开衣服查看伤口,一边搜寻着脑子里原主的记忆,“这种毒我以前遇到过,无色无味无形,中毒者一开始什么感觉都不会有,大夫也检查不出来。等伤口开始散发这种古怪的气味之后,藏在中毒者身体里的毒才会慢慢发作。因为从香味开始飘散到真正发作的时间一般是一天一夜,所以这种毒有一个名字,叫做一日香。”   宇文竞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没发现什么异常,但凑过去闻了闻,却确实闻到了一股非常细微的,寻常人根本注意不到的气味。他的脸一下就青了,半晌才眼神阴冷地说了三个字:“宇文铭。”   这下轮到陆季迟大吃一惊了:“宇文铭?你认识这种毒?这种毒和宇文铭有关系?”   说完才发现自己反应太过激动,他忙解释道,“本王从前差点死在这种毒上,只是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找到凶手是谁,也查不到这种毒的来历,所以……”   宇文竞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隐瞒:“宇文铭手下有个来自罗南国的巫医,擅长制毒,这种毒就是他研制出来的,据说十分难得。我从前也只是听说过,并没有见过。”   宇文竞没有必要拿这个骗自己,陆季迟听罢惊喜不已:这下可以肯定了,孙先生和越王妃都是那个宇文铭的人!宇文竞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我听说这种毒的解药……”   “既然知道他宇文铭手下有这样的人,本王自然不会毫无准备。”宇文竞却很淡定,“多谢殿下提醒,我先回去解毒了。”   没有危险就好,陆季迟顿时就松了口气:“好,本王派人送你。”   ***   宇文竞离开之后,陆季迟马上写了一封信让人送进宫去。   昭宁帝彼时刚批完奏折准备休息,看到熊弟弟送来的信,顿时就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   比他想象中快了很多。   不过这是好事,他看完信,笑了起来,将桌上自己正准备吃的点心与回信一并让那送信之人带了回去。   “殿下,陛下说什么了?”   “让我继续往下查,找出宇文竞拖延和谈的真实目的。”   虽然已经证实他和越王妃那些人没有关系,但宇文竞在和谈中的异常表现还是很让人怀疑的,因此对于昭宁帝这个命令,陆季迟一点都不意外。只是……   看着信纸最后那几句夸奖他的话,陆季迟嘴角抽搐,忍不住就翻了个大白眼。   什么叫做“阿迟真乃牛皮界第一人”,就不能夸夸他其他优点吗! 第94章   为了表达自己对这个夸奖的不满, 陆季迟第二天一早就进宫去给便宜哥哥请安了, 然后指着自己红肿不堪的伤口, 理直气壮地表示自己来领赏了。   彼时昭宁帝正在看奏折,闻言难得地懵逼了一下:“领赏?领什么赏?”   陆季迟一脸恭敬地说:“皇兄昨儿不是夸了臣弟么, 臣弟想着皇兄向来大方, 除了那几句夸奖之外,定还有别的赏赐要给我,所以就主动过来拿了, 也省得内务府还要专程再跑一趟。”   万万没想到世上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的昭宁帝:“……?!”   “皇兄要赏臣弟什么啊?”陆季迟今天是打算不要脸到底了,边问边扯下衣领子, 让伤口彻底暴露在了空气中,“药材什么的就不要了, 臣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休息几天就好了。皇兄看,真的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大碍是没什么大碍了,就是这红肿一片的看着很是吓人,昭宁帝嘴角抽了抽,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季迟也不催, 就那么扯着衣领子, 眼巴巴地看着他, 一副“皇兄我还等着你赏我呢”的样子。   ……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突然就放飞自我了?   昭宁帝被他这讨债鬼的模样看得心情哭笑不得,好半晌才看了他一眼说:“那就再赏一碟昨晚的糕点吧。”   知道这便宜哥哥抠,但不知道他这么抠的陆季迟顿时就噎了一下。不过他今天是有备而来,哪里会轻易打退堂鼓, 因此很快就面露欢喜,恭敬地谢了恩。   然后厚着脸皮继续卖惨讨债。   “糕点虽然好吃,可跟臣弟身上这伤一样,过两天就看不着了。皇兄再赏臣弟一些不会消失的东西呗?这样臣弟就可以一直记住皇兄的夸奖,以此自勉,更加努力了。”   昭宁帝:“……”   竟然无法反驳。   “其实,朕本来打算等事情完结之后,好好赏你一番的。”年轻的帝王冷静了一下,看着今日格外不要脸的熊弟弟似笑非笑地扯了一下唇,“你确定你现在就要先领了?”   陆季迟果断点头:“确定确定,反正皇兄待我最好了,完事之后肯定也不会亏待我的。”   “……”昭宁帝不想笑的,可看着满脸无赖样的弟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那可不一定,兴许朕一个不高兴就过河拆桥了呢。”   “皇兄,”陆季迟笑容一僵,叹气,“吓坏了我就没人给你办事了。”   昭宁帝莫名就有些想笑,他顿了顿,看了这一大早就上门讨债的糟心弟弟一眼,无奈道:“行了不跟你贫了,朕还有折子要看呢。你说吧,想要什么?”   “嘿嘿,听说皇兄那有一本前朝林悦子大师编写的兵谱……”陆季迟搓了搓手,给了便宜哥哥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昭宁帝:“……换一个。”   那本兵谱他也才搞到手没多久好吗!   “臣弟就想要那个……”陆季迟转了转脖子,非常不要脸地用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对着昭宁帝。   昭宁帝:“……”   这熊弟弟是要上天啊!   “皇兄啊……”   特别想叫他滚蛋,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说不出口的昭宁帝脸上笑容差点崩裂,忍了半天方才到底勉强挤出了一句话:“……行了,快滚吧,不然朕怕朕忍不住让人抽你。”   “多谢皇兄!皇兄万岁万岁万万岁!”陆季迟见好就收,美滋滋地拉好衣裳就跑了,然而临走前还顺手摸走了案几上一块上等砚台什么的,一旁昭宁帝新培养的心腹内侍刘运顿时就觉得这晋王殿下要完。   陛下的东西是那么好拿的吗!   “……愣着做什么?还不重新去给朕拿块砚台来!”   看着没好气地抽了抽嘴角,眼底却并不见怒意,反而带着一层薄薄笑意的昭宁帝,刘运一愣,反应了过来。   是了,虽说晋王殿下这又是卖惨又是耍无赖的看起来很欠揍,但对于陛下来说,这样一个想要什么会直接告诉他,毫不掩饰自己欲望的弟弟,远比从前那个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弟弟来得可爱吧。   他想着就笑了起来:“是,奴婢这就去!”   ***   陆季迟得意洋洋地揣着从便宜哥哥那里坑来的兵谱和砚台去了寿宁宫,在最近眼里只有大孙子的亲妈面前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然后才带着眼儿巴巴来找他,说是想去看看未来嫂子的十公主一起出了宫。   “哥哥很疼吗?要不要再叫个太医来看看?”   陆季迟最近有点忙,十公主已经很多天没看见他了,听说他受了伤,心里本就着急,这会儿见他行动迟缓,上个马车都要人搀扶,顿时就急了。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脑袋以示安抚后,陆季迟笑眯眯地问起了她的近况。   见他确实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十公主才松了口气,乖乖回答道:“太后娘娘对我可好了,时常让人给我送东西。皇后嫂嫂也常叫我去她那儿玩,前些天我还与嫂嫂宫里的宫女姐姐们一起玩游戏了呢。小明生也很可爱,还有……”   宫里女眷的生活无非就是那样,十公主每次的回答都差不多,但陆季迟每次都像是第一次听到一样十分有耐心。   十公主乌溜溜的眼睛偷偷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一点一点弯成了月牙儿。   这样的哥哥可真好。   絮絮叨叨的说完自己的近况之后,小姑娘才又问道:“哥哥,我们现在是直接去荣国公府找姜姐姐吗?”   陆季迟摇头,看着怀里的兵谱壮士断腕般说道:“先回晋王府,我换身衣裳,然后咱们再一起去找她。”   今儿可是正式拜见未来岳父的重要日子,必须要收拾得英俊再英俊一些!   ***   回府之后陆季迟忍着伤口的疼痛换了好几套衣服,这才终于自觉满意地出了屋。   在院子里等了大半天的十公主一看,茫然了:哥哥收拾之前和收拾之后……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她已经知道他会这么紧张,是因为要去拜见未来岳父了,因此也不说破,只捂着嘴巴偷偷儿地笑,心说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哥哥也会有这样紧张的一天呐。   又想到哥哥要娶的姑娘是自己很喜欢的姜姐姐,小姑娘更开心了,白白软软的包子脸笑成了一朵花儿。   “殿下,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知道了。”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自觉英俊非常的晋王殿下就带着妹妹和刚刚从便宜哥哥那里坑来的两样东西,雄赳赳气昂昂地往荣国公府去了。   姜林深正在院子里练枪,听说是这狼崽子来了,那天生的笑脸顿时就拉下来了。不过到底顾忌着陆季迟的身份,他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板着脸让人将他迎了进来。   十公主直接去内院找姜姮了,陆季迟独自来见姜林深。只是刚一进院门就见未来岳父一掌劈断了一块巨大的木头什么的,少年:“……!”   “咳,三爷,晋王殿下来了。”为陆季迟带路的老管家嘴角抽了抽,提醒道。   姜林深这才擦了擦汗,转头朝这边看来。   “见过姜伯父。”   想着昨晚魏一刀劝解他的话,陆季迟倒也没有昨天刚见到姜林深时那样一看到他就拔腿想跑了,但是被个杀过人见过血的沙场老将这么盯着……   总觉得下一个被劈的就是他怎么回事!   陆季迟心里苦逼,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赶忙把刚那本兵谱拿出来,试图贿赂他。   姜林深眼馋这本兵谱很久了,一看眼睛就亮了,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不过好歹记得陆季迟还在。他努力压了压,这才压下了上翘的嘴角。   这小子居然知道他想要这个,倒还算有心。   “晋王殿下不必多礼,说来该是老臣见过晋王殿下才是。”   那杀气凛凛的视线终于从自己身上转开了,陆季迟顿时就暗松了口气:“伯父是长辈,我是小辈,自然该我见过伯父。”   眼前这少年好像确实如闺女所说,和自己印象中的晋王不大一样,姜林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示意他去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才开口道:“昨日是臣失礼了,还请殿下恕罪。”   背后说人小兔崽子不是个好东西却被听见了什么的,咳,其实还挺尴尬的。   陆季迟受宠若惊,忙道:“伯父快人快语,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虽然拿人手软,但因为以前的印象,姜林深心里对陆季迟还是很不满,不过赐婚圣旨已下,女儿又喜欢他,他还能怎么办?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陆季迟也知道他心里的不甘愿,不过他并不在意——谁家要嫁闺女的老父亲不是这样的呢?   他也做好了被折腾为难的准备,反正姜林深也只敢说几句冷话,借木头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又不会真的打他骂他。   刚这么想着,姜林深突然说话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阿姮都已经跟我说了,臣要多谢殿下对那孩子的救助之恩。这桩婚事既然是陛下所赐,臣也不敢有什么意见。只是……”   “只是什么?”看着突然眯了眯眼睛,神色与姜姮有几分相似的未来岳父,陆季迟突然有种不大好的感觉。   “只是古礼法有云:新婚夫妇定亲后成婚前这段时间不宜见面,否则容易发生不吉利之事,所以老臣希望成亲前这三个多月,殿下不要再与阿姮见面。”   晴!天!霹!雳!   万万没想到他会出这么个损招的陆季迟顿时就呆住了。   “这都是为了你们好,殿下不会不同意吧?”   “我……”   陆季迟有点儿想哭,离成亲还有三个多月呢,这也太残忍了!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要是不让姜林深出了这口气,他肯定还会再想别的什么招儿,因此憋了憋之后,少年还是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同意……怎么会不同意呢。”   “好!这才是我的好女婿!”   姜林深哈哈大笑,心里顿时什么不痛快都没了。   这下还不憋死你个小兔崽子! 第95章   成功搞定了未来岳父, 陆季迟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他和姜姮正处于热恋期, 一天不见都如隔三秋, 三个月……光是想想都要窒息了好吗!   再加上姜林深又明确表示自己会上表昭宁帝,请求暂留京城, 直到姜姮出嫁, 陆季迟就更想哭了。   这根老姜也太辣了!   好在今天十公主也跟他一起来了,陆季迟不死心,以接妹妹回宫的借口跟姜林深争取到了婚前最后一次见姜姮的机会。   姜林深本来不想答应的, 但想着这倒霉女婿方才的表现和怀里那本还没揣热的宝贝兵谱,到底是不怎么甘愿地哼唧了一声, 勉强算是同意了。   陆季迟眼睛一亮,顿时就坐不住了, 飞快地与他告了个辞就拔腿往姜姮的院子跑去。   看着他那迫不及待跟小狼崽似的背影, 姜林深:“……”   突然后悔。   然而陆季迟才不会给他反悔的机会呢,捂着肩上的伤口一溜烟跑到姜姮的院子门口,这才喘着气停了下来。   “殿下?”姜姮正和十公主一起在院中凉亭里说笑,抬头看见气喘吁吁的陆季迟,顿时就站了起来, “怎么走得这么急, 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陆季迟一边擦汗一边走到她身边, 半晌才稳住气息,低声对她说了一句,“就是想快点见到你。”   他眼睛亮亮的,声音却有些闷, 姜姮眨眨眼,了然地笑了:“可是我爹为难殿下了?”   “咳,倒也算不得为难……”大概是马上就要见不到她的缘故,陆季迟这会儿格外想亲近她,见她笑眼弯弯,一张刚喝过茶的红唇水润饱满,顿时就忍不住动了一下喉咙。   只是一旁十公主正满脸好奇盯着这边,陆季迟有贼心没贼胆,到底还是默默地蔫儿了。   “姜伯父与哥哥说什么了?”十公主不知道自家哥哥这会儿心里有多么蛋疼,说着就倒了杯茶递过去,乖巧又体贴地说,“哥哥喝茶,咱们慢慢说。”   陆季迟:“……”   谢谢哦他现在只想抱着他家姮姮亲个够,别的什么也不想干。   然而这话没法说出口,陆季迟也做不到当着妹妹的面变身禽兽,因此他忍了忍,终究还是忍下了那股冲动,安安分分地在姜姮身边坐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姜姮对自家老爹还是很了解的,见陆季迟这副模样,心里大致就有数了。她有点儿想笑,又有点儿心疼,趁着十公主不注意,右手从石桌底下伸过去,悄悄地挠了一下他的手背。   陆季迟一愣,被她挠过的地方像是触电了似的,瞬间酥麻一片。他顿时就忍不住了,大手一翻,将她的小手紧紧包裹在了手心里。   天气热,他的手也热,不过没有出汗,很干爽。就是那不算重,却莫名叫人心跳加速的力道……   姜姮耳根微微发热,面上却很淡定,只眼波流转地扫了他一眼,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哥哥怎么了?”十公主不知道石桌底下的暗涌,见陆季迟坐在那半天不说话也不动,不由有些担心地凑了过来,“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陆季迟心下一跳,忙用袖子挡了一下自己和姜姮交握着的双手,却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只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然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我没事,就是暂时不想喝茶,你先放着吧。”   十公主性格单纯,不疑有他:“哦,那好吧。”   陆季迟这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又心神荡漾地看了姜姮一眼。   就在这时,有丫鬟来报,说是秦铮来了。   秦铮应该是来给姜林深这个姑父请安的,大概是知道陆季迟也在,所以就顺道过来看看姜姮。   姜姮与陆季迟对此都不怎么惊讶,倒是十公主眼睛蹭的一亮,娇小的身体一下坐直了。   陆季迟见此灵光一闪,心里有了主意。   “咳,我这伤口突然好疼啊,阿姮你帮我重新上一下药吧。至于秦将军……枝枝你先帮着招待一下,我和你姜姐姐很快就回来。”   不好把妹妹一个人丢在这,自己跑去谈恋爱,可眼下妹妹有人陪了……嘿嘿嘿,他真是机智!   没想到向来正直的他也会耍这样的小心机,看来爹爹这回真是把他欺负得狠了……姜姮眼中闪过笑意,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   院子里有丫鬟仆子走动,十公主和秦铮算不得独处,不会影响名声,也不会出什么别的意外,因此她很放心。   “咦?可是……”   十公主的话还没有说完,陆季迟已经拉着姜姮走了。她挠了挠耳朵,想说什么,就见秦铮大步走了进来。   欸欸,多日未见,秦将军还是这么俊呢!还有他那个腿,好长啊……   小姑娘脸蛋一红,眼里心里顿时就只剩下了不远处那个脚步稳健,挺拔高大的身影,别的什么都没了。   ***   刚进门就被一只偷偷摸摸伸过来的爪子搂住了腰,姜姮步子一顿,笑睨了身边的少年一眼:“不是说要上药么?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终于没有外人,不用再忍耐了,陆季迟飞快地凑过去亲了她一下:“离成亲还有三个多月,这段时间我怕是不能再来看你了……”   姜姮一愣:“我爹要求的?”   “岳父大人说新婚夫妻成婚前不好见面,不然会发生不吉利的事情。”陆季迟心塞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答应他了。”   姜姮也没想到自家老爹会出这么个损招,嘴角微微一抽,好笑又又好气道:“亏他想的出来。”   “所以咱们得珍惜眼下的时间……”陆季迟觉得自己有点臭不要脸,说着脸就热了,只是低头含住她唇瓣的动作却是麻溜极了。   姜姮:“……”   她有点想笑,见他一副“现在不亲个够接下来三个月我没法活”的样子,又有些心软,便捏捏他通红的耳尖,由着他去了。   陆季迟初时还只是试探地轻吻着她的唇,见她顺从地依着自己,并没有不同意的意思,顿时就心花怒放,顺从本心地加深了这个吻。   吻着吻着……   有什么东西就变质了。   陆季迟意乱情迷地看着身下脸蛋微红,眼如秋水,胸口微微起伏的少女,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似的烫。   “姮姮……”他咽了咽口水,忍不住低声叫她。   “嗯?”   “我……”陆季迟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就是单纯地想叫叫她,叫叫这个让他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亲都亲不够的姑娘。   姜姮笑了起来。   她太喜欢他这般看着自己的样子了。   纤白的手指轻轻划过那双清澈明亮,里头满满都是自己身影的眼睛,姜姮支起身,凑到他耳边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红红的耳垂:“殿下喜欢我,我也喜欢殿下。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妈耶钱给你人给你命也给你!统统都给你!!!   陆季迟被撩得整颗心都要炸开了,什么话都没说,压着她就用力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同往常的小心翼翼,带着某种想要把人就这么吃下肚的霸道与急迫。   姜姮有一瞬错愕,随即就嘴角微勾,任由他带着自己进入了那看似汹涌,实则美好至极的风暴中……   “哥哥!”十公主慌慌张张的声音突然在外头响起,“姜姐姐!你们上完药了吗?”   陆季迟几乎是蹦起来的。   姜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两人猛地分开,半晌才对视一眼,红着脸整了整略微凌乱的衣裳。   “哥哥?姜姐姐?你们在里面吗?”十公主的声音听着像是快哭出来了。   “在……在!”陆季迟这才彻底回过神,心满意足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捏了捏姜姮的手,“我去开门,你再整理一下。”   姜姮点头,但因担心十公主,也很快就收拾好出来了。   “哥哥我们这就回宫吧!”十公主正拉着陆季迟的袖子急急地说话,圆圆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一张雪白的包子脸红得像是要滴血,看着可怜极了。   姜姮一怔,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第96章   陆季迟也被十公主这样子弄懵了, 忙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回宫, 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着方才那一幕, 十公主又羞又慌又怕,一时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结巴了半天, 也只说出了断断续续的“秦将军”三个字。   陆季迟愣了愣,想起十公主喜欢秦铮的事儿,顿时就拧了眉, 难道是小丫头终于鼓起勇气向秦铮表白,结果被拒绝了?   不应该啊, 他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她,可那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只是偷偷儿喜欢他, 不会乱来的。况且秦将军只是拿我当妹妹, 不可能娶我做妻子,我都知道。哥哥放心,我肯定不做叫你不高兴,叫他为难的事儿。”   那会儿他虽然觉得秦铮个老菜帮子配不上自家妹妹,可想着同样是公主, 九公主敢把喜欢秦铮的事儿嚷嚷得天下皆知, 这小丫头却因为顾忌原主的心情半句话都不敢说, 心里有些不忍,所以那会儿就难得深沉地鼓励了她一番,希望她也能勇敢去追求自己想要的。   结果小丫头根本没听明白,更别说按着他说的去做了。   想起那时她茫然不解的样子, 陆季迟暗暗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   别说她根本不知道秦铮今天会来,就算知道,这丫头只怕也没有那个勇气。   可如果不是表白失败,她这又羞又怕的……难道是秦铮欺负她了?   卧槽那老菜帮子不会是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上这丫头了,所以一时没控制住,对她做出了什么禽兽的事情吧?!   这个猜想叫陆季迟一下就变了脸色:“枝枝别怕,你告诉哥哥,是不是秦铮欺负你了?”   十公主这会儿脑子乱得厉害,根本就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胡乱点点头摇摇头,完全是不知所措的状态。   陆季迟却以为她是承认了,气得撸起袖子就冲院子跑去:“秦铮你个臭不要脸的,你对枝枝做什么坏事了?!”   姜姮也有些疑惑,不过倒是没有跟着凑热闹,只哄着十公主进屋去了。   而这厢,陆季迟很快就看见了秦铮。   他正站在凉亭旁的平地上,低头看着手里不知道什么东西,听到陆季迟的声音,才像是突然回了神似的,飞快地将那东西藏到了身后。   陆季迟眼尖地看见了他的动作,跑过去第一件事就是去抢他手里的东西。   然而一招就被按住了的什么的,陆季迟:“……”   会武功了不起啊!!!   ……好吧确实了不起。   他憋了憋,用力抽回被他制住的胳膊,这才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欺负枝枝了?”   秦铮看了他一眼:“没有。”   “那枝枝为什么会吓成那样?”陆季迟稍稍冷静了一下,其实他也觉得秦铮不像那种会主动欺负姑娘家的人,但这会儿院子里就没有别人,他只能怀疑他了。   飞快地瞥了藏在身后的东西一眼,秦铮心情有点复杂,刚想说什么,又听陆季迟有些烦躁地道,“你要是对枝枝无心,以后就离她远一点,就算她一直喜欢你,但是……”   “一直喜欢我?”   古怪的音调打断了陆季迟的话,他下意识抬起头,就见秦铮眉头紧拧,似乎听到了什么很荒谬的话。   “……”陆季迟一看就有点想抽他,可惜抽不过。他忍了忍,这才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补救道,“我是说对哥哥一样喜欢!啧,你先老实交代刚刚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不然别怪本王不客气了啊!”   秦铮沉默,半晌方才神色难得纠结地开了口:“公主方才下台阶的时候不慎绊了一下……”   陆季迟一愣:“她摔了?”   “没,”秦铮又沉默片刻,这才慢慢地伸出了藏在背后的大手,“就是这个东西不小心掉出来,被我捡起来了。”   什么东西?陆季迟抢过一看,发现那是一个普通的荷包,然而荷包里面……   看着那张画工细腻,活灵活现的美男出浴图,陆季迟:“……?!!”   “这上面的人……”秦铮沉默了一下,有些艰难地问,“是我?”   陆季迟:“……”   他好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丫头居然画了一张秦铮的半裸出浴图放在荷包里随身携带!   还很悲惨地被正主看见了!   ……难怪她会羞怕成那样。这种情况,换做是谁都得恨不得马上挖个地洞钻下去啊!   “咳,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有什么打算?”   虽然没想到十公主会那么大胆,但她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妹妹,陆季迟哪里忍心不管她,又想到她显然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坏了,他嘴角抽了抽,忍不住道,“她虽然喜欢你,却也一直都知道你只是把她当妹妹,所以没有想过别的。要不……你就装作没有发现这画上的人是你?”   秦铮:“……”   他又不瞎。   “或者……反正你娘不是天天逼你娶媳妇儿么,要不你就娶了她,全了她的心意。”陆季迟有点儿勉强地说,“虽然你一把年纪了,长得也很糙,性格也很臭,不过既然枝枝喜欢,本王也……”   话还没完秦铮就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荷包与小画走了:“臣还有公事要办,先行告退。”   陆季迟:“……”   妈蛋这是什么意思?!   ***   秦铮就这么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走了,陆季迟气得直瞪眼,骂骂咧咧地回了屋。   十公主已经在姜姮的安抚下冷静下来,姜姮也已经从她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正哭笑不得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十公主自觉无颜见人,又害怕秦铮因为这事儿再也不理她了,害怕得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一双小手更是不停地拧来拧去,都要拧成麻花了。   陆季迟看得无奈,走进去对她说:“既然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敢光明正大地与他表白自己的心意?如果是顾忌哥哥,那哥哥明确地告诉你,我已经不讨厌秦铮了,你大可以喜欢他。”   十公主一愣,没说话,只默默地把脑袋往姜姮怀里埋了埋,半晌才声音细细闷闷地说:“我……我现在没脸见人,哥哥,你先派人送我回宫好不好?”   陆季迟好笑又觉得无奈,刚想再说什么,又听她很小声很小声地说,“等我……等我有脸见人了,我再去找秦将军,问他愿不愿意娶我。”   这话叫陆季迟十分意外:“你……?!”   “殿下还是先派人送公主回宫吧,姑娘家家也是要面子的。”说话的是姜姮。她也没有想到看起来软软怂怂的十公主在发现事态已经无法挽救之后,第一个念头不是想要逃避,而是鼓起勇气,决定挑破一切去追求秦铮。只是想到换了是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她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十公主从前不敢把心意宣之于口,是因为可以时不时见到秦铮,享受到他的关怀与照顾,她安于现状,也害怕改变现状,因此没有想那么多。可如今却不一样了,秦铮已经知道她的心意,如果她再什么都不做的话,很可能就只能与他走上陌路了——面对一个喜欢自己,自己却不喜欢的姑娘,秦铮一定会选择远离。   未来媳妇说的话陆季迟不敢不听,他想了想,也不再追问,只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叹了口气说:“行了走吧。”   别再吃他媳妇儿的豆腐了,他都还没吃过呢。   ***   因是婚前最后一次见面,陆季迟没舍得就这么离开,吩咐魏一刀带人护送十公主回宫,自己又在姜姮院子里赖了大半天,最后被来找女儿吃饭的姜林深给赶走了。   临行前,陆季迟掏出从昭宁帝那抢来的砚台,让姜姮转交给因昨儿受了惊吓,今天没能起身的姜辞,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十分可怜地走了。   姜姮看得好笑又心疼,面上忍不住就带出了几分。   姜林深看在眼中,顿时就阴谋论了——这倒霉女婿什么意思?莫不是想给他上眼药?!   他想着就冷笑了一声,转头对姜姮道:“既然已经分家,咱们也没有继续住在这国公府的道理,为父在城西有一处别院,明天一早咱们一家人就搬到那里去住。”   城西那院子离晋王府远,到时候他再在院子周围多安插几个护卫……哼,看这小兔崽子还怎么作妖!   陆季迟不知道未来岳父在想什么,回到王府之后就躺倒了。   他身上的伤口其实挺疼的,只是一直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之后几天他也一直在家里养伤,没怎么出门。无聊了就去后院撸撸猫,然后等待着宇文竞的回信。   至于姜姮,既然答应了姜林深,他也没想过要食言,因此虽然忍得很辛苦,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每天让魏一刀送些好吃好玩的过去,然后彼此信件交流。   这日他正在院子里看小玉儿玩三蛋——经过多日的相处,小玉儿已经接受三蛋的存在了,现在它不玩球,改玩三蛋了。偏三蛋也不怕它,就是偶尔被玩疼了,也不发脾气,委屈地叫两声之后就忘了。   陆季迟看着它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也不阻止,就那么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看着它们玩耍,偶尔给总是被欺负的三蛋加加油。   “殿下,我回来了!”   粗亮的大嗓门,是魏一刀。陆季迟一听,顿时就蹭的一下坐了起来:“信呢?!”   “在这儿呢!”魏一刀最近总往姜府——对,现在不是荣国公府了,是姜府跑,这会儿也是刚去送了东西回来。   “快拿来我看!”迫不及待地打开姜姮给的回信,方才还优雅矜贵的少年顿时破功变成了地主家的傻儿子,嘿嘿笑个不停,“阿姮说她也想我了……”   魏一刀已经很习惯了,默默地看了这自打喜欢上姜姑娘之后就越来越傻的主子一眼,没吭声,只飞快地走到旁边坐下,悄咪咪地从怀里摸出了一颗丑不拉几的石头。   这是方才他去送信的时候,惹怒了月圆月圆砸过来的。   为什么觉得那胖丫头凶巴巴的样子越看越可爱了呢……   嘿嘿。 第97章   信不长, 很快就看完了, 陆季迟兀自傻笑了一会儿, 又逼着魏一刀把他在姜府的所见所闻细细说了一遍,这才心满意地往后一靠, 说起了正事:“宇文竞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魏一刀把那块丑不拉几的小石头放回怀里, 摇头表示没有:“这么多天了还没下决定,这人可真墨迹。”   “选择跟我合作就等于选择与皇兄为敌,不谨慎点怎么行。”陆季迟倒是很理解宇文竞, 毕竟昭宁帝不但力挽狂澜救回了大周,还打得北夏元气大伤, 差点回家找妈妈。面对这样一个猛人,谁敢大意?   不过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陆季迟想了想, 起身回书房写了封信交给魏一刀:“去,催催他,表达一下本王的‘迫切’。”   “是!”魏一刀领命而去,半个时辰后带着宇文竞的回复回来了。   “他说今晚戌时见?”陆季迟听罢满意一笑,“很好。”   赶紧解决完这些破事儿赶紧娶媳妇儿, 这就是晋王殿下现在最大的心愿了。   ***   “王兄真的打算跟晋王合作?”   看着案桌上那封来自晋王府的书信, 宇文合叶的心情很复杂。   她对陆季迟很有好感, 因为陆季迟长得很对她的胃口,留给她的第一印象也很好。听说他为了上位,不惜拿边疆五座城池和敌人做交易,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一个对动物都怀有仁爱之心的人, 怎么可能为了一己私欲,枉顾边关数万将士与无辜百姓的安危?   然而连日来的查探结果却告诉她:是真的。那个长的好看心地又善良的少年那天晚上和王兄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故意退出朝堂是为了麻痹昭宁帝,他费尽心机与姜姮定亲是为了拉拢姜林深,他所做的看似一切平常的事情,其实都是为了取代他的兄长,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   这让宇文合叶觉得荒谬极了,同时什么欣赏什么喜欢,统统变成了厌恶与鄙夷——不忠不义的无耻小人,幸好她没有嫁给他!   ——当然,他们所查到的一切,其实都是昭宁帝根据熊弟弟吹的大牛皮特地安排的。   宇文竞一看就知道妹妹在想什么,略显阴郁的脸上浮现几许笑意:“五十车兵器换五座城池和一个王位,怎么算都不亏,我没有理由不答应。”   “可他行事这般不择手段,王兄就不怕他出尔反尔吗?”宇文合叶英气的浓眉皱了起来,“而且大周皇帝这么厉害的人都被他骗过去了,可见他的心机远比我们想象得更深,如果……”   “殿下,大事不好了!”   突然有侍卫满脸急色地从门外冲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宇文竞笑容一顿,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刚得到的消息,王上病重,二王子……二王子趁机控制了后宫与朝廷,如今正大肆铲除咱们的势力!”   “什么?!”宇文合叶满脸震惊地站了起来,“我们出发的时候父王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重了?!”   “还是有什么地方疏忽了……”宇文竞也是脸色铁青,眼中透出了寒冰似的杀气来。   和谈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既然决定要来,他自然不会什么准备都不做就出发。可就这样还是被宇文竞钻了空子,他岂能不气。   “宇文铭这是要造反不成!”宇文合叶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一拳砸在桌子上,桌子瞬间就裂开了一条缝儿,“王兄,我们得马上回去阻止他!”   宇文竞沉着脸没有说话,待看完侍从递来的密信,了解了具体情况,这才闭了一下眼睛说:“是得马上回去。”   “那晋王那边……”   “可惜了。”宇文竞是真的挺想扶陆季迟上位的,一个心里没有天下的人,心思再深,手段再高明,也绝对没有昭宁帝那样有手段又有底线的人来得可怕。因为前者再强大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后者却会带着他的国家与子民一起强大。   宇文竞不想看到大周继续强大,但眼下北夏王位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否则性命都保不住,又何谈以后?   宇文合叶也深知这一点,因此并不意外,只深吸口气冷静了一下,这才又道:“那和谈怎么办?还继续吗?”   宇文竞眉眼冷厉:“必须要继续,而且必须要成功。”   “……是了,宇文铭已经控制住朝堂,要是和谈失败,无功而返,他一定会拿这件事当借口问你的罪,甚至杀了你的。”宇文合叶脸色难看地说完,迟疑了一下,“可是大周皇帝这边,我们还没有查清楚他是不是真心想和我们和谈。如果像那个传言说的,他只为了得到我们的炼铁术……王兄,我们没有时间可以和他磨了。”   宇文竞没有说话,很久以后才突然才眼睛一眯,偏头看了案桌上的信纸一眼:“你说……如果我跟大周皇帝说,我有法子帮他揪出暗藏在朝中的逆贼,他会不会答应我几个小小的要求?”   宇文合叶呆滞地看着上一刻还打算跟人家友好合作,转头就要卖了他换取好处的兄长,眼皮重重地抽了一下:“会……的吧。”   宇文竞眉眼微松,嘴角没什么温度地扯了一下:“那就行了。”   ***   兄妹俩认真地琢磨起了卖队友计划,琢磨完之后,宇文合叶才暂时放下心,带着两个心腹出门去了——再过几天就是宇文竞的生日,她想给他准备一份礼物。   与此同时,姜姮也带着伤好归来的月圆出了门,只是刚走出两步就被姜林深给逮住了。   “阿姮这是要去哪儿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中年男子笑呵呵地挡在了少女身前,“天气这么好,咱们爷俩一起去后院钓鱼怎么样?”   姜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答应了阿茹今日要陪她逛街,爹爹若是想钓鱼,不如叫阿和陪你吧。”   “茹丫头啊,行,那你去吧。”姜林深一听就放心了,不是要去找晋王那个小兔崽子就好。   姜姮好笑又无奈,却也没有多说——她比陆季迟更了解自家老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跟他反着来,不然他一定会再想办法折腾陆季迟的。   不能见面已经很可怜了,姜姮可舍不得陆季迟再吃苦。   “不过街上人多,你们几个小姑娘不安全,这样,爹爹派两个人远远地保护你们好不好?你放心,绝对不会打扰你和茹丫头逛街的兴致的。”姜林深倒不怕姜姮说谎,他怕的是陆季迟知道女儿出门,会想办法跟她来个偶遇什么的——他舍不得把女儿关在屋里,不许她出门,就只能加倍防着外头的狼崽子了。   姜姮哭笑不得:“随便爹爹吧。”   姜林深就觉得这闺女真是太乖了,大方地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子递给她:“拿去花,不够再问爹爹要!”   “谢谢爹。”姜姮笑眯眯地收下,回头就对月圆道,“一会儿多买些好吃的给殿下送去。”   月圆:“……老爷知道该哭了。”   “没事,”姜姮眨眼,“母亲会帮他擦眼泪的。”   月圆:“……”   这个时候难道不是该说“别让他知道就行了么”?   主仆俩边说边往与骆茹约定的胭脂铺走去,走着走着,姜姮突然步子一顿,笑了起来:“二公主。”   宇文合叶正从一家玉器铺子出来,看见姜姮,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就转身走了过来:“姜姑娘,这么巧。”   “见过公主,”姜姮笑着与她行了个礼,而后才看了看她身后的玉器铺子,“公主这是想买玉器?”   “我王兄过几天过生辰,我想给他挑份礼物。”宇文合叶不讨厌姜姮,相反还挺欣赏的,又想起陆季迟娶她并不是喜欢她,而是在利用她,更觉同情与怜惜,因此跟她说话的态度十分温和,“姜姑娘也是来买东西的吗?”   “我只是随便逛逛,”姜姮笑着摇头,声音软软糯糯的,“不过这条街上的铺子我都挺熟的,公主若是有需要,我倒是可以帮着您参谋参谋。”   宇文合叶对京城不熟,正犯愁不知道该去哪里买自己想要的东西,闻言眼睛一亮,也不推辞,爽朗一笑就道:“那可太好了!”   “不知公主可想要给三王子买些什么了?”   “还没有想好,不过我王兄他挺喜欢玉的……”   两人边说边往前走,月圆跟在后面,心里有了数——难怪离与骆姑娘约好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姑娘却早早就出了门,原来是为了这位北夏公主。可是姑娘为什么要故意接近她?她又怎么知道她今天一定会出门呢? 第98章   姜姮接近宇文合叶自然是为了陆季迟。   虽然不知道陆季迟具体在做些什么, 但通过上次的聊天, 她心里大致是有个方向的。只是事关朝堂机密, 陆季迟又明显不想让她知道,她也就没有表现出来, 只是偶尔趁着魏一刀来送东西的机会套一套他的话, 推敲一下事情的进展,然后暗中搜集了一些宇文兄妹的资料做备战之用——倒不是不相信陆季迟办事的能力,她这么暗中护着他, 只是不想他太过受累。而且事关两国纷争,陆季迟和昭宁帝从前又是那样的关系, 她心里多少也有些担心,怕会出什么纰漏, 给他带来危险。   至于今天, 姜姮其实并不肯定宇文合叶会出门,她只是知道宇文竞生辰将至,又从秦铮那里问来了宫里对北夏使团的行程安排,因此推测出宇文合叶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出来给兄长买礼物,跟着来碰碰运气而已。   没想到运气好, 真让她给碰上了。   姜姮心中愉悦, 边走边与宇文合叶说话。   她长得温婉, 声音甜糯,看起来十分无害,再加上总是笑眯眯的,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宇文合原本对她还有些下意识的防备, 渐渐就整个人都放开了。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姜姮便话锋微转,将彼此间的话题从宇文竞的喜好慢慢转变到了其他方面去。   宇文合叶浑然不觉,没一会儿就把自己的老底儿掏了个干净——当然,一开始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譬如她天生力气大,五岁就能捏碎一块大石头,还有她不喜欢吃甜食,喜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之类的。   但随着两人渐渐熟悉,话题也开始渐渐变深。慢慢的,姜姮就知道宇文合叶之所以答应来和亲,是因为她的父王听信她的二哥宇文铭的谗言,想把她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母亲已逝,舅家又遭到宇文铭坑害的她无力抗争,只能选择这样的办法自救。还有宇文竞,他之所以坚持要和谈,是因为他曾亲历过战争的痛苦,并且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在战争中死去。因此他希望能与大周和平共处,希望这世上再也不要再有战火……   姜姮是个很善于观察也很善于聊天的人。   她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让聊天对象感到愉悦,进而对自己产生信任感,也知道怎么避开对方的忌讳,免得引起她的厌恶与忌惮。因此虽然觉得自己今天话好像有点多,但宇文合叶也没有多想,只把这一切归类为与姜姮投缘,并没有怀疑什么。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逛街,气氛很是和乐。   “那就这个吧!给我包起来。”   大半个时辰后,两人在长街尽头的一家玉器铺子里选定了礼物,宇文合叶很高兴,拍着姜姮的肩膀说:“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请你吃饭!”   “公主盛情,我原不该推辞,只是早前已经约了友人,所以……”这位北夏公主性格挺不错的,可惜立场不同,做不了朋友。姜姮微微一笑,说,“下回如何?”   “哈哈行!不过不知道我还能在京城呆多久,不然就明天怎么样?”和谈之事迟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宇文合叶的亲事也因此耽搁了下来。她本来就是为了避开宇文铭的迫害才答应和亲的,如今北夏朝局有变,和亲之事说不得就要作罢,再加上她本就对和亲之事有所排斥,因此下意识就脱口说出了这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姜姮心中猛然一动,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好的,只是公主何出此言呢?”   “呃,我就是随口一说……”宇文合叶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打哈哈绕过了这个话题。   姜姮自然不会追问,只在心里不动声色地琢磨了开——和亲之事既然已经提出来了,绝对不会轻易取消,可听宇文合叶的意思,却似乎不会再继续了?还有她话里那很快就要离开大周的意思……   莫非是和谈之事有变?   可她之前明明又说过,宇文铭和谈之心很坚定,绝对不会轻易动摇。   那么……   姜姮长睫微闪,又不经意似的试探了两句,心里便确定了下来。   北夏国内出了问题,而且应该是大问题。   这是个很重要的消息,姜姮不确定陆季迟知道了没有,与宇文合叶告辞之后就一边派人去跟骆茹打招呼,说自己会晚点到,一边飞快地往秦家走去。   ***   姜姮到的时候,秦铮正坐在后院小池边思考人生。   自打那天不小心看到十公主荷包里那张美男出浴……准确地来说,是秦铮出浴图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处于一个十分诡异的状态。   十公主长相性格都与他早逝的妹妹有点像,因此他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对她多有照顾。他怎么也想不到小丫头居然对他怀有男女之情,还偷偷画了他的半裸出浴图随身携带!   半裸出浴图啊,他自己看了都要脸红的那种!   秦铮觉得茫然。   是他老了还是现在的小丫头都这么胆大包天?   “表哥这是在干嘛呢?”   忽然响起的声音叫秦铮回了神,转头一看,原来是自家破表妹。   “你怎么来了?”   青年的脸上和平常一样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双眼睛却难得地透出了些许茫然,姜姮一看就猜到他是怎么了,忍不住嘴角微勾,温声说道:“我方才在街上碰见了公主……”   公主?   脑中飞快地闪过十公主捂着通红的脸掉头就跑,还差点一脑袋撞在柱子上的样子,秦铮顿时就不自在地别了一下眼:“不用试探我,我没那么禽兽。”   十公主比他小了将近十岁,他怎么可能下得去那个手!   姜姮戏谑地看着他,半晌才慢悠悠道:“我说的是北夏的宇文公主,表哥想到哪儿去了?”   秦铮:“……”   “这般紧张,倒像是此地无银似的,莫非我这未来的表嫂……”   “闭嘴!”   看着揉着额角一脸头疼的破表哥,姜姮深觉有趣,看来十公主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嘛。不过这会儿她还有正事要办,因此也没有再继续欺负人,只挑眉笑道:“行了,不闹你了。我刚才在街上遇见宇文合叶了,从她口中得到了不少消息……”   姜姮问他要北夏使团行程计划的时候,秦铮就已经知道她猜到陆季迟有任务在身的事情了。只是姜姮没有明着问他,他便也就装作不知道,可现在他却是淡定不了了:“你怎么查出来的这些消息?”   宇文竞城府颇深,他们一行人天天和他打交道,也没有套出太多有用的东西,可姜姮就和宇文合叶见了一面,居然就知道了这么多?!   尤其是北夏有变这事儿,就连昭宁帝那边还没有得到信儿呢!   “自然是从宇文公主口中套出来的。当然北夏有变的事情是我自己推测的,不过应该也有七八分可信。”姜姮笑眯眯地说完,又道,“我不知道殿下具体要做些什么,不过这些消息对他应该是有用的吧,表哥现在就去一趟晋王府,帮我把这些消息转告他呀。”   秦铮:“……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他不想让我知道这些事情。”不管陆季迟是怕她担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瞒着她,她都会尊重他的意思。姜姮笑了一下,声音柔柔地说,“表哥也千万别说漏嘴啊,不然舅母该知道你痴恋十公主,还画了她的画像天天带在身上的事儿了。”   秦铮:“……”   你敢不敢再无耻一点?!   ***   交代完正事又欺负了破表哥一顿之后,姜姮就去找骆茹逛街了。   秦铮烦死了这黑心表妹,沉着一张异常冷峻的脸去了晋王府,准备从未来表妹夫身上找回来。   然而陆季迟没给他机会,反而一看见他就嫌弃又勉为其难地哼了一声:“你怎么来了?莫非是想明白了,准备给本王做妹夫了?”   秦铮:“……”   妹你个大头鬼的夫!   忍着一拳揍扁这破晋王的冲动,秦铮脸色阴沉地把姜姮交代的事情快速转达了一遍,然后就翻着白眼要走。   “等等,你刚刚说宇文竞和谈的决心非常坚决?”秦铮是昭宁帝的心腹,昭宁帝经常叫他来给陆季迟传话,因此陆季迟倒也没觉得奇怪,只是有些纳闷地说,“这么说他真是来和谈的?可既然真是来和谈的,他为什么又一副犹犹豫豫想搞事的死样儿?”   秦铮也觉得怪异,可关于这一点,姜姮说得很肯定,应该不会有假,因此他只冷酷无情地表示自己不知道。   “也是,你要知道了我还查什么……”陆季迟陷入了沉思。   怕他又要提起十公主,秦铮没有多待,很快就走了。陆季迟这会儿也没心思想这个,摆摆手送了他一下,就回屋琢磨起了这些新消息。   这一琢磨就是一下午,等他想好晚上该怎么从宇文竞嘴里套话之后,天已经暗下来了。   “摆膳摆膳,饿死我了。”   “是!”   吃完饭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陆季迟这才偷偷摸摸地踏着夜色出了门,往长丰酒楼走去。   正磨拳擦脚准备卖队友的宇文竞和上回一样,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第99章   “晋王殿下。”   “三王子。”   昏黄的火光下, 心怀各异的两人彼此见了礼, 落座, 开始新一轮的交锋。   “本王的提议,不知道三王子考虑得怎么样了?”陆季迟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给宇文竞倒了一杯茶。   宇文竞谢过, 低头喝了一口,这才道:“五十车兵器换五座城池,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 在下好像没有理由拒绝。”   陆季迟并不意外,神色满意地笑了一下说:“三王子是聪明人。”   “能在贵国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钻出这么多空子, 晋王殿下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宇文竞也跟着笑了起来,湛蓝色的眼睛在摇晃的灯火中忽明忽暗, 好看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   “好说好说。”   两人互相吹嘘了几句, 宇文竞这才又道:“不知道晋王殿下具体打算怎么做?”   陆季迟不知道宇文竞这是准备给自己挖坑了,笑眯眯地抬起眼睛说:“三王子眼下的处境比我艰难,不如三王子先说说你的打算?”   宇文竞一愣。   这话的意思……莫非他已经知道宇文铭控制住北夏朝堂的事情了?!   可这怎么可能!连他都才刚刚收到消息!   “三王子?”   虽然宇文竞一瞬惊疑后就恢复了正常,但陆季迟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自然是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秦铮没有说错, 北夏朝堂果然出事了。   他心里有了数, 说话语气就更加笃定了几分, “本王是诚心想与三王子合作的,三王子若有什么顾虑,大可说出来。”   宇文竞心里飞快地转了转,知道自己必须要改变策略了——不管陆季迟的消息是怎么来的, 他显然已经知道北夏生变的事情,这个时候要是选择否认,陆季迟马上就会知道他不是诚心想跟他合作,他的卖队友计划也会彻底功亏一篑。   “晋王殿下果然消息灵通,非常人所能及。”思索半晌后,宇文竞终于开了口,“父王病重,宇文铭趁机掌控朝堂的事情我也是早上才听说的,却不想殿下竟也这么快就收到了消息。”   陆季迟心说不不不,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诈你的,面上却只学着昭宁帝的样子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过奖,过奖。”   知道他肯定不会把自己的消息来源告诉自己,宇文竞也没有多问,说完这话后顿了顿,心里有了主意。   “若是没有发生这件事,在下倒不介意先助晋王殿下登上皇位,毕竟打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就算有晋王殿下相助,拿下那五座城池也需要时间。可如今……”宇文竞叹了口气,“情势危急,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所以,我想与晋王殿下换个合作条件。”   “换个合作条件?”陆季迟眼睛微动,“三王子请说。”   “晋王殿下也知道,在下此行是为和谈而来,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和谈之事一直未能顺利进行。如今宇文铭已经成功把控我国朝堂,若我不能带着和谈成功的好消息回去,他必定会以此为借口问罪于我。到时我的处境便会比如今更加不堪……”宇文竞说着摇了一下头,而后才正色道,“是以我想请晋王殿下助我尽快地完成和谈。”   陆季迟:“……你等等,你说你想让我帮你干什么?”   他的表情有点呆滞,眼神看起来也有点怪异,宇文竞有些不解,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陆季迟半天没说话,许久方才嘴角微微一抽,“据我所知,我国一直很有诚意地想与贵国和谈,就算本王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不会为难你。三王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明明是他们不想和谈,天天在那里又是犹豫又是试探的搞事情,所以便宜哥哥才会派他过来当卧底,可是现在,宇文竞竟然一副“我特别想好好和谈,可是你们大周不肯配合”的委屈样儿?   什么鬼!   宇文竞突然提起这事儿,是随机应变,也是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陆季迟,看看昭宁帝或者说大周对和谈之事的真实态度——之前他不敢试探,是因为他不确定陆季迟是不是也在打炼铁术的主意,怕打草惊蛇。如今既然已经确定陆季迟想要的只是五十车兵器成品,这层顾虑自然也就可以打消了。   而陆季迟的反应也让他放了不少心。   “实不相瞒,在下之前确实对和谈之事有所顾虑,因为有人告诉我贵国皇帝答应和谈只是幌子,他的真实所图是我北夏至宝。我一直不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假,所以才……”   “所以才故意拖延和谈进程,又对我朝多方试探?”   “是。”   万万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陆季迟:“……”   “晋王殿下?”看着眼前少年不停抽动的嘴角,宇文竞有点纳闷,这是怎么了?   他这么多天的辛苦奔波,居然只是因为一个不知道真假的破消息!   陆季迟简直要醉了,下意识就道:“既然这么看重这次的和谈,你为什么不直接跟皇兄说出心中疑虑?”   宇文竞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换做殿下,殿下会选择这种很有可能打草惊蛇的做法?”   猛然回过神的陆季迟:“……不会。”   再简单的问题,一旦涉及家国利益就会变得复杂。因为万一出错,要付出代价的不只有当权者一个人,还有他身后的无数子民。   陆季迟有些无奈,不过不管怎么样,好歹任务是完成了。他暗暗松了口气,准备明天一早就进宫去向昭宁帝交差。   宇文竞不知他心中所想,确定和谈之事可以顺利进行了之后,他又随口向陆季迟提出了另一个合作条件:想办法助他杀了宇文铭。   陆季迟自然不会不答应。   宇文竞很高兴,跟他保证说一旦夺回北夏王位,就派人送五十车兵器给他,帮他把昭宁帝干倒。   陆季迟: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反正明天过后你就知道其实我都是闹着你玩的了。   然而宇文竞却很认真,说完就问陆季迟要了纸笔,写了两份合作契约。   陆季迟觉得有点怪异,契约什么的,万一被别人看见了,岂不是药丸?   然而宇文竞却表示,没关系咱们用密码写,然后按上手印就行,别人是看不懂的。   再加上他又说这份契约是为了保障陆季迟的利益——毕竟这次合作中,先得利的是他,一心想着交差的陆季迟就没怎么考虑地点头答应了。   反正都是假的。   至此,事情便算是告一段落了。   两人皆心满意足地起了身,互相道别,回家睡觉去了。   ***   第二天早上,陆季迟早早地进了宫。   昭宁帝刚下了早朝回来,正万年如一日地批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折子,见熊弟弟满脸喜色地跑进来,顿时就挑了一下眉:“这么高兴,发生什么好事了?”   “臣弟不负皇兄所望,已经查清楚宇文竞一行来我大周的真实目的了!”   陆季迟嘿笑着说完,把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和查到的东西全部仔细讲述了一遍。   昭宁帝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无语了一瞬后失笑摇头道:“散布谣言之人不简单,有他相助,难怪宇文铭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压过宇文竞。”   陆季迟点头:“不过这都是他们北夏的事儿,跟咱们没关系。”   昭宁帝笑睨了他一眼,片刻忽然道:“朕发现你挺有潜质的,不然去特办司谋个职位,帮朕分分忧?”   特办司是昭宁帝新成立的一个官署,由皇帝亲信组成,其性质有点像明朝的东厂,是国家特务情报机关,只对皇帝负责,不听内阁之令。   陆季迟挺惊讶的,因为昭宁帝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在玩笑。然而不管是不是开玩笑,他都没想过要进特办司——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当特务的料。   “臣弟胆子小,也没什么其他本事,真要进了特办司,怕是会给皇兄丢脸。皇兄不如让臣弟去工部吧,臣弟前些时候看了几本书,发现自己对造桥铺路,督造宫殿这类的活儿挺感兴趣的。”   这下轮到昭宁帝惊讶了:“你说什么?”   陆季迟早就做好准备了,赶紧把袖子里看《天下通志》时写的关于土木工程的那几页批注拿了出来:“皇兄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既然决定要做一个对便宜哥哥有用的人,那就不能再像以前混吃等死了。陆季迟因此认认真真地琢磨了一番,最终决定重拾本业,去工部做一个脚踏实地,勤勤恳恳的搬砖者。   工部是六部之一,管理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进入工部,不会离皇帝太远,又不容易引起皇帝忌惮,正适合陆季迟。   这是早有打算了?昭宁帝越发意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接过了那几页批注。只是还没看,外头忽然有内侍禀报说宇文竞求见。   “宇文竞?他怎么来了?”陆季迟顿时就愣了一下,想起自己也算是欺骗了他的感情,不由就有些心虚,“皇兄,我要不先躲一躲吧?”   昭宁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指指自己身后的屏风。   陆季迟会意照做,没一会儿就听见了宇文竞大步走进来的声音。   “三王子突然求见,不知所为何事?”   昭宁帝的声音是一贯的温和,陆季迟靠在屏风后面,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有点好奇他会怎么处理宇文竞的事情。   既然宇文竞是真心想要和谈的,那他应该会帮帮他吧?不然那个主战派的宇文铭上位了,两国边境只怕又要不安稳了……   刚这么想着,宇文竞铿锵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在下要举报贵国晋王结党营私,意图谋逆!”   陆季迟:“………?!?!?!”   作者有话要说:   陆季迟:宇文竞我敲里妈:) 第100章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信口雌黄, 宇文竞说完那话之后, 麻溜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堆“罪证”。   昭宁帝接过一看, 发现这些所谓的罪证,都是当时他根据陆季迟吹的牛皮故意透露给北夏使团, 忽悠他们用的。   “……”   他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年轻的帝王从惊愕中回过神, 向来温和如水,看不出喜怒的脸上破功般闪过了几许扭曲,像是想笑, 又极力忍住了。   宇文竞觉得有点儿怪异,但事已至此, 他已经没有退路,便也没有多想, 等昭宁帝看完那些“罪证”之后, 又飞快地从怀里拿出了两样东西。   “这是昨天晚上贵国晋王与在下签订的合作契约,上面有他的手印,现呈给皇帝陛下。”宇文竞脸色郑重地说,“此契约共两份,一份在此, 另一份在晋王那里。上头的内容以密码写成, 破解密码的书册在下也带来了。”   昭宁帝没吭声。   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笑出来。   而被宇文竞这一系列骚操作惊呆了的陆季迟也终于慢慢地回过了神。他盯着屏风上精美的图案, 觉得自己之前那点心虚简直就是喂了狗——论卖队友,宇文竞比他干脆利落了一万倍都不止好吗!   ……可是他为什么要卖他?   难道是他哪里露出破绽,被他发现了?   正想着,宇文竞又说话了:“皇帝陛下可是不相信我?”   昭宁帝忍了又忍, 这才勉强压下几乎要冲出喉咙的笑意:“自然不是……”   因着忍笑的缘故,他的声音比平常明显沉了许多,再加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尾音便拖得有些长,这乍然一听,竟有些像是生气了。   陆季迟躲在屏风后,看不见外面的场景,也看不见昭宁帝的神色,一听昭宁帝这话,顿时就心头一跳,整个人下意识紧绷了起来。   宇文竞这孙子到底拿了什么鬼东西给他哥?!   虽说卧底计划是他哥提出来的,他只是按照他吩咐的去做,可原主以前黑历史太多了,万一宇文竞真的挖出了什么不该挖的东西……   妈蛋他好不容易才把他哥对他的信任值往上刷了一点点,不会又要一朝回到解放前了吧?!   正好这时宇文竞又道:“皇帝陛下应该知道,在下并没有理由构陷贵国晋王,我之所以告发他,不过是不愿意与他合作,伤了北夏与大周之间的和气。当然,在下也有私心,宇文铭趁我出使大周,伺机加害我父王,把持了我朝朝堂,我想请皇帝陛下助我一臂之力,救我父王脱困。如果皇帝陛下愿意伸出援手,我保证在我有生之年,北夏和大周之间绝对不会再开战。还有贵国的晋王殿下……若有需要,在下也可以请君入瓮,叫皇帝陛下彻底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   你这么能你咋不上天?   实在忍不住了的少年脑子一嗡就从屏风后面跳了出来:“不用请了,我就在这呢!”   “!”这下轮到宇文竞吓一大跳了,“你?!”   “你什么你!”陆季迟那叫一个气啊,指着他的鼻子就破口大骂,“昨晚还跟我喝茶聊天一副好兄弟的样子,转眼就把我给卖了,还卖得那么彻底!亏得我那么相信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结果呢?!背信弃义!臭不要脸!小人!无耻!”   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唾沫的宇文竞:“……”   终于忍不住笑倒在龙椅上的昭宁帝:朕先笑会儿,你们继续。   一听到他的笑声,陆季迟就知道自己应该是想多了,他心里猛地松了下来,见宇文竞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抬起下巴就哼了一声:“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   宇文竞这才嘴角一抽回过了神。   看看一脸愤怒,却没有半点惧色的陆季迟,再看看拿了本折子挡着脸,肩膀不停抖动的昭宁帝,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倒霉晋王根本就没想造反!人家兄弟俩这是联手给他演了一场好戏试探他呢!   又见陆季迟还在叨叨,一副“你负了我我要跟你恩断义绝”的样子,宇文竞无语片刻,再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是卖了你,你不也卖了我?”   大家都是一路货色,你哪来的脸对老子摆出一副受害者的表情?   陆季迟语塞,半晌忽又理直气壮道:“我对你没有恶意,可你却想要我的老命!”   宇文竞:“……”   “……好了,”昭宁帝很久没有笑得这么狠过了,不着痕迹地揉了揉几乎要抽筋的腹部,这才终于停下来打断了两人怎么看怎么搞笑的争执,“都先坐下来吧。”   事情已经全部摊开,倒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宇文竞率先坐了下来。   陆季迟哼了一声,也跟着坐了下来。对于宇文竞出卖他这个事儿,他震惊过后其实就没怎么生气了,毕竟他和宇文竞本来就不是朋友,而是政治上的敌人,宇文竞出卖他,他也算欺骗了宇文竞的感情,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怪谁。   宇文竞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也没怎么生气,只是有些无语,好半晌都没再说话。直到昭宁帝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笑眯眯地翻过这一页说起了正事,他才终于正了正神色,再次与昭宁帝提起了合作之事。   没有了陆季迟这个“反贼”做筹码,他的姿态放得比刚才低了许多,面对昭宁帝看似温和实则趁火打劫的行为,也不觉得恼怒,只在国土与百姓方面摇头表示了绝对不会让步。   审时度势,能屈能伸,也有为君者的底线,这家伙绝对是个人才。   陆季迟这么想着,忍不住就给了昭宁帝一个“要不要干掉他以绝后患”的眼神。   昭宁帝不知怎么看懂了他的意思,然后,大概是熊弟弟眯着眼睛故作阴森的样子实在太过有趣,他心里刚刚压下去的笑意又莫名涌了上来。   其实他也挺想把宇文竞这个资质不错的潜在对手直接弄死的,但宇文铭是个没脑子的好战分子,他要是坐上了北夏王的位置,北疆来之不易的和平局面必然会再次被打破。而如今的大周国库空虚,实在不宜再开战,因此他心思转了几下之后,到底是按下了这个念头。   陆季迟明白了他的想法,耸耸肩,也不再听他们说话,只自顾自地从袖子里摸出几块糕点,偷偷吃了起来。   这是姜姮昨儿派人给他送的她亲手做的糕点,他早上赶着出门,没来得及吃早饭,就揣了几块带身上了。   昭宁帝余光瞥见他在干什么,眼皮微微一抽。   几块糕点而已,怎么边吃边笑,高兴得跟傻子似的?   ***   昭宁帝最终还是答应了宇文竞的请求,派兵助他登上王位。宇文竞为此付出了不少代价,不过与王位和国家安稳相比,这点利益就不算什么了。   一切条件都谈妥之后,拖延了多日的和谈之事很快就有了结果,翌日,宇文竞带着和亲之事不了了之的妹妹秘密离京。   陆季迟没有去送他,只是让人送了尊玉观音给他,祝他生辰快乐,早生贵子。   连媳妇儿都还没有的单身狗宇文竞:“……”   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恶意。   宇文合叶倒是挺高兴的。知道陆季迟并不是真的想卖国而是在演戏诈她哥之后,她就重拾对他的欣赏了——长得好看,心地善良,还很聪明,简直就是完美的夫君人选啊!就是可惜,已经心有所属了。   宇文竞听得一双湛蓝色的眼珠子差点没翻出来,心说什么聪明,那小子是狡诈和臭不要脸!   当然不管兄妹俩怎么说,陆季迟都已经听不见了,昭宁帝已经批准他进入工部的请求,这几天他正为此做准备呢。 第101章   说是准备, 其实也没什么可准备的, 就是熟悉熟悉工部的办事流程, 认认里头的大小官员,然后适应一下新身份——工部员外郎。   员外郎是个从五品的小官职, 上头还有尚书、左右侍郎、郎中等职位, 在工部里并不起眼。这是陆季迟自己问昭宁帝要来的,这么做,一是为了表示自己只想为君分忧, 没有任何野心;二也是怕引起不满,毕竟人家工部尚书也好, 左右侍郎也好,都好好儿地在职位上干着活儿呢, 这突然来了个狗屁王爷要抢他们的饭碗, 他们心里能高兴么。陆季迟可不想一上任就得罪人,毕竟他对这个世界的政务还不是很了解,还得靠他们带呢。再加上他又不在意名利,所以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上任第一天,姜姮派人送了一双亲手缝制的靴子给他, 说是祝他一切顺利, 平步青云。陆季迟高兴得睡觉都舍不得脱下, 一连穿了三天。   魏一刀看着羡慕极了,他的靴子前些天坏了,可惜没人给他做,只能去铺子里买。   “羡慕啊?羡慕就赶紧找个媳妇儿, 让她给你做!”陆季迟美滋滋地晃着二郎腿嘚瑟道。   媳妇什么的,魏一刀一听,脑中顿时就闪过了月圆胖乎乎的脸蛋。   诶?那丫头好像还挺适合给他做媳妇儿的……   长相凶狞的青年眼睛亮了亮,越想越美,这日替陆季迟去给姜姮送东西的时候,忍不住就找了个机会对月圆道:“小月亮,要不你给我做媳妇儿吧!”   吓了一跳的月圆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流氓死开!”   “……”一根筋的青年急了,拉着她不让她走,“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月圆冷冷一笑,“魏叔。”   遭遇会心一击的魏叔:“……”   正好这时姜姮从屋里出来了,想起大户人家的丫鬟都是由主母做主许配人家的,魏一刀眼睛一亮,忙跑了过去,谄着一张凶狞的脸对姜姮说:“姑娘,我想娶小月亮做媳妇儿,等来日您与殿下成亲了,能不能把她许配给我啊?”   姜姮被他那脸色扭曲的样子惊了一下,还有,小月亮是什么鬼?   她整个人都恶寒了一下,半晌才看了一旁脸色发黑,正磨拳擦脚准备揍人的月圆一眼,轻咳道:“月圆喜欢谁,我就把她嫁给谁。”   换言之,她不喜欢你,你求我也没用。   魏一刀听懂了,倒也不觉得失望,想了想,又腆着脸去看月圆,只是还没开口,就见一个雪白的拳头毫不留情地挥了过来:“你给我闭嘴!”   “哎哎别打别打!”   “还开不开这种低级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   “还说!”   两人一个追一个人打,一下就跑远了。   “哎哟这么热闹,这是干嘛呢?”   姜姮转头一看,竟是骆茹突然来了。   “咦,今儿吹的什么风,怎么竟把我们骆六姑娘给吹来了?”她笑着就迎了上去。   “自然是美人的香风。”骆茹哈哈一笑,故作轻佻地捏了捏她的下巴,被姜姮轻拍了一下爪子。   “好些天没去给安姨请安了,她老人家身体可都还好?”   “好着呢,她现在有孙万事足。”齐瑕前些时候出了点意外,早产生了个儿子。永安侯夫人很高兴,把因早产而有些体弱的孙子往自己身边一接,再不管糟心的儿子儿媳了。   “那就好。”姜姮只关心永安侯夫人和骆茹,骆庭和齐瑕对她而言已经是彻底不相干的人了,因此提也没有提,只笑眯眯地看着骆茹道,“听说前些时候诚意伯府的林世子上你家提亲了?”   骆茹一顿,有些别扭地翻了个白眼:“你快别提他了,狗皮膏药,怎么赶都赶不走,可烦死我了!”   “真烦还是假烦?”   “自然是真的!”   “那就好,”姜姮眼睛微转,“听说宫里有意要叫他尚主呢,想来再过几天,林世子就没法再来缠你了。”   骆茹顿时就呆了一下:“尚,尚主?”   “是啊,”姜姮故意说,“不过具体是哪位公主,却还不知道呢……”   骆茹一下就笑不出来了,沉默片刻后,她忽然站了起来:“都要尚主了还敢来撩拨老娘,找死!”   “你这是准备……”   “打人去,”骆茹捏捏她的脸就杀气腾腾地走了,“回头再来找你玩。”   完全只是随口一说的姜姮默默地同情了一下林笙,然后就很没良心地笑了起来。   改日得去和林世子讨份媒人钱才是。   正这么想着,院外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姜姮原本以为是丫鬟仆子,没有在意,可……   “姮姮。”   笑容一下顿在了唇边,姜姮猛然抬起头,就见大半个月没见面了的少年正站在院门处痴痴地看着自己。   他穿着浅绯色的官服,墨发束冠,皮肤洁白,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耀着无数星光。   ***   姜姮难得失态地愣了一会儿,待反应过来,人已经被陆季迟紧紧抱在怀里。   姜林深站在院子外头看得脸色发黑,只觉得刺眼极了,但不知想到什么,到底没有上前阻止,只暗暗诅咒了这胆大包天的狼崽子几句,这便不甘不愿地甩着袖子走了。   姜姮任由陆季迟抱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回过了神:“殿下怎么突然……”   “我想你了,”陆季迟在她耳边小声说,“特别想特别想,所以我就来了。”   耳朵被他温热的气息所席卷,整只烫了起来,心里某个角落更是猛地塌下去了一块,姜姮双眼一弯,偏头亲了他一口:“我也很想殿下。”   陆季迟脸红了起来,眼睛飘了飘,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屋里走去。   姜姮先是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顿时就低笑了一声。   “殿下是怎么搞定我爹的?”   陆季迟盯着她饱满红润的唇瓣,哪里还有心思说话,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搂住她的腰,低头亲了上去。   什么事儿都等他亲个够再说!   姜姮喜欢他这样如烈火般炙热的感情。   她心尖微颤地凑上去,用同样的方式回应他。   两颗急促跳动的心脏紧紧依偎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终于依依不舍地分了开。   “我……”差点把自己也亲窒息的少年这时候才终于冷静下来,“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他的声音听着有些不大对劲,姜姮一怔,水蒙蒙的雾气一下从眼中散了开。她稳了稳依然有些失序的心跳,这才拉着他在一旁的小榻上坐下:“什么事儿?”   伸手将她搂进怀中,陆季迟把玩着她纤白的手指,声音有些闷:“我要离京两个月。”   “什么?”姜姮从他怀里坐了起来。   “淮南突发水患,堤坝崩塌,死了很多人。那堤坝是去年刚造的,皇兄怀疑这里头有猫腻,派了钦差去查。因涉及水利之事,又指了几个工部的官员随行……”陆季迟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她,“本来没有我的名字的,但我想着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所以就主动请旨了。”   “难怪爹爹会破例让你进来。”姜姮明白了,片刻才迟疑了一下说,“可有危险?”   “没有没有,我不过是个员外郎,就是跟着去打打下手。真有那想要针对的,也不会冲着我来的。”陆季迟说完,低头亲了亲她的脸,“我就是舍不得你。”   在京中还能每天传个书信什么的,可去了淮南,就得真正意义上的分开两个月了。陆季迟一想就萎靡得厉害,可想起自己如今是有媳妇儿要养的人,就又坚定起来了。   姜姮也挺舍不得他的,只是一听就舍不得了。   她为自己难得的黏糊感到好笑,却又觉得这样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若不是要准备待嫁之事,我就随你一起去了。”她抬手捏捏他微红的耳垂,笑了起来,“不过两个月而已,眨眨眼也就过去了,我等着殿下的好消息。”   “嗯……”陆季迟说着也笑了起来,“我明天早上就得走,一会儿你做点上回那个红豆芝麻糕,还有前些天那个葱油饼给我带着路上吃好不好?”   姜姮主动亲了他一下,眼睛弯弯的:“好。”   ***   眼瞅着狼崽子在女儿的院子里磨蹭到天都黑了还不肯离去,忍无可忍的姜林深终于一把拎起他,强行送了客。   这会儿离大家睡觉的时间还早呢,陆季迟就觉得这未来岳父真是太残忍了,抱着大门怎么都不肯放手。   姜林深被他这无赖样儿气得差点揍他,但一看他这可怜巴巴的样子,想着他近日来的孝敬与讨好,又实在下不去手,便只好磨着牙拿姜姮给他做的那些吃食威胁他:“再不走,我把这些通通吃光!”   陆季迟:“……”   狠不过无情岳父的少年只好含泪放下了紧紧扒着门框不放的爪子。   叫他们这么一闹,姜姮什么离别的感伤都没了,忍着笑对陆季迟摆摆手,对他说了句:“殿下保重身体,等回来咱们就成亲。”   “……好,你也好好照顾自己。”陆季迟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姜姮看着他的背影,一颗心也似乎跟着他飘远了,直到姜林深拍拍她的脑袋说了句“男人就该多出去历练历练”,她才回过神,笑着“嗯”了一声。   只是心里想的却是,要是能早点成亲就好了。 第102章   第二天一早陆季迟就出发了。   说来挺巧, 这回昭宁帝特派的钦差就是他曾经想介绍给姜姮的两个青年才俊之一—章阁老家的二公子章旌阳。   章旌阳今年十九岁, 自幼便有神童之名, 三年前更是一举高中,成了大周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昭宁帝很喜欢这个有才华却不傲慢, 长得也很养眼的少年, 一直有意重用他,这次派他去淮南查案,就是在给他铺路。   淮南三州是南北往来的要塞, 商贾众多,经济繁荣, 历来都是最容易被豪门世家盯上进而把控的地方——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谁也不会嫌钱多。尤其前些年大周内忧外患, 险些亡国, 这淮南三州的局势就更加混乱了。   昭宁帝继位不过短短数年,还没有时间腾出手来收拾那边的残局——只是没有时间,不代表不想。如今人家自己主动送上门,刚好时机也合适,他自然不会放过。   而章旌阳只要能办好这件差事, 未来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当然, 危险也是有的。   谁会甘心把已经吃嘴里的肥肉吐出来呢?再说这回水患的事情又这么严重, 真要查出什么问题来,一个抄家斩首的罪名肯定少不了,就是为了保命,那些幕后大佬们也绝对不会给他机会去发现真相。   这是一场无声的政治战争。   不过陆季迟并不担心, 他查过章旌阳,知道这小子虽然年轻,但业务能力极强,再加上他背后的章家势力也不小,不说把淮南三州的天给翻了吧,查清楚这回的水患问题应该是没什么难度的。   至于安全方面,钦差出行,自有官兵随行。除此之外,章家给章旌阳准备了几个贴身高手,陆季迟也带上了魏一刀和王胜,保命应该没问题。   “殿下,是姜姑娘!”   刚到城门口,正准备过去与大部队集合,就听一旁的魏一刀突然叫了一声。   陆季迟一愣,忙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看,果然就见一身浅碧色衣裙的姜姮正站在路边的人群中,笑眼弯弯地看着他。   “不是叫你别来么?街上人那么多,万一挤着了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脚下的步子却迈得飞快,还有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姜姮心中涌起柔软的笑意,面上却只眨了一下眼睛:“起床之前梦见殿下了,心里甚是想念,所以没忍住……”   昨晚同样做了梦,并且半夜爬起来换了条裤子的少年顿时耳朵一热:“梦……梦见我什么了?”   “梦见殿下说想我,让我早上来送你。”   陆季迟:“……”   这个理由很可以。   逗了他一波,姜姮心情好了很多,轻笑两声,从怀里拿出一物递给他:“昨儿忘记把这个给殿下了。”   陆季迟接过一看,是个绣着鸳鸯的荷包,里头鼓鼓软软的,不知装了什么。他抬手就要打开,被姜姮拦住了。   “一会儿上路了殿下再看。”   “这么神秘?”陆季迟心里顿时就像长了草儿,痒得不行,不过媳妇儿的话还是要听的,他忍了忍,这才收起荷包冲她作了个揖,嘴上嘻嘻笑道,“都听王妃的。”   周围人多,他那声“王妃”说得极小声,姜姮听着心尖一荡,低头笑了起来:“对了,我记得洛王表哥就在淮南淮州,殿下去了那里,记得帮我与表哥问安。”   洛王就是原主那个沉迷种田的奇葩兄弟,他是秦太妃的独子,姜姮和这个表哥关系虽然不像和秦铮那么亲近,但也是很不错的。   陆季迟自是点头。正想再说点什么,姜姮突然视线一转:“那位就是章阁老家的二公子吗?”   陆季迟抬头,果然看见了队伍最前方的章旌阳。   那是个长了一张含笑的娃娃脸,看起来十分热情开朗的少年,身上带着世家子独有的张扬,却难得地不见傲气,不惹人厌。他正与来送他的家人说话,脸上的笑容自信又灿烂。   陆季迟本来没觉得怎么样,虽然偶尔想起往事,还是会有点想回到过去,抽那时蠢蠢的自己两个大嘴巴子,但都已经抱得美人归了,还想什么过去呢?这不是自己找虐么。然而这会儿,看着姜姮盯着章旌阳不放的样子,他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偏姜姮又赞赏地说了句“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年少有为”,陆季迟心中一紧之余心里顿时就有些泛酸:“也就那样吧,没有林笙长得好看。”   “我倒以为林世子俊美,章二公子精致,二人各有千秋……”   陆季迟觉得自己像是喝了三大缸老醋,整个人都开始冒酸气了。   姜姮忍着笑,在少年越来越警惕的眼神里慢慢补完后半句话,“当然,他们两个加起来都没有殿下好看。”   “!”心头的酸意一下被甜意盖过,陆季迟嘴角微翘,看了她一眼哼唧道,“这话就是哄人的了,我哪里能跟他们俩比。”   “殿下,咱们该出发了。”   见王胜来催了,姜姮也不再逗陆季迟,只笑望着他轻声说:“殿下在我眼里就是这世上最俊最好的男子。”   陆季迟心花怒放,终于绷不住傻笑了一下:“你也是,你也是我眼中最美最好的姑娘。”   “真的么?都说江南多美人,也许殿下去了那边……”   陆季迟愣了愣,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他看着眼前这淡定自若,胸有成竹,似乎只是在开玩笑的姑娘,忍不住借着袖子的掩藏,飞快地握了一下她的手:“世上美人千万,我只要你一个。”   姜姮一怔,片刻,眉眼弯弯地“嗯”了一下。   她自然是相信他的,只是到底是第一次动心,难免也会有些许的患得患失。   ***   虽然只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但陆季迟毕竟是王爷之尊,工部其他几个随行官员也好,章旌阳也好,没人敢真的把他当成小弟来使唤。但大家心里都挺郁闷的——你说你一个好好的王爷,没事儿跟过来凑什么热闹?好好儿地待在京中享受荣华富贵不好吗?净想些有的没的给大家添麻烦。   陆季迟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不过没太放在心上,印象这东西又不是一成不变的,时间久了,他们自然会知道他不是来捣乱,也不是来搞事情的。   “殿下,快到驿站了,可以准备休息了。”   魏一刀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陆季迟应了一声,收起了手里的帕子——这帕子就是那天早上姜姮来送他时,给他的那个荷包里装着东西。很素雅,没什么花样,只绣了一个姜字,正是姜姮平时经常带在身上的那条。   打开荷包看到这条帕子的那一瞬间,陆季迟的耳朵一下子就热了,这上面还有他家姮姮的体温和香气呢……   就这么心神荡漾了好几天,那股想马上掉头回去成亲洞房的急躁感才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细密密,如同流水的思念,不那么激情澎湃了,却更加绵长深刻。   陆季迟喜欢这种心脏被什么东西塞满的感觉,哪怕一路紧赶慢赶的十分辛苦,也没有觉得特别劳累。   “殿下,到了。”   “好。”   陆季迟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肩膀,起身下了马车,正好章旌阳也从前头的马车里下来,两人对上了视线。   “路上劳累,殿下辛苦了。”   “大家都一样,章大人不必客气。”   陆季迟早就已经明确表示过自己虽然是王爷,但不会插手章旌阳办事,章旌阳见他这大半个月来也确实没有仗着身份让自己难做,放下心来的同时不由有些好奇——他记得以前的晋王可不是这样的。   不过他无意与他来往过深,因此这一路上也只是维持基本的礼貌,并没有特别热情。   陆季迟也一样——他现在看到他就会想起姜姮对他那句“年少有为”的评价,虽说这话并没有说错,但吃醋的男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所以,哼,不理你!   正准备进驿馆,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整齐有序的马蹄声,陆季迟好奇地转头,就见秦铮麾下的副将,同时也是昭宁帝的心腹魏江从高头大马上翻身跃下。   看见陆季迟一行人,魏江并不意外,只快速上前行礼。   因着秦铮的关系,陆季迟与他认识,关系也还不错,见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面容疲累,显然是一路马不停蹄赶来的,不由有些好奇:“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103章   魏江一行人是奉了皇命来抓捕越王妃的。   几天前, 北夏王驾崩, 宇文竞在昭宁帝的帮助下弄死宇文铭, 成功夺得了北夏王位。   至此,北夏与大周正式进入了为期六十年的和平时代。   然而宇文铭虽然死了, 之前被他派人救走的越王妃却逃了出来。帮助她逃跑的是宇文铭手下那个十分擅长使毒的罗南国巫医, 而且据目前的线索看来,两人很可能是往罗南国逃去了。   罗南国是个靠海的小国,位于大周的东南边, 因北夏通往罗南国的路不止一条,昭宁帝就派了几拨人沿途搜寻两人的下落, 另一拨人,也就是魏江一行, 则直接赶去罗南国守株待兔——这也是为什么短短几天时间他们就赶上了陆季迟一行的原因。   至于昭宁帝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地想把越王妃抓回来, 一是因为越王妃手里还握着那张事关国家安危的大周行军舆图;二是因为前些天楚皇后和大皇子险些被安荣郡主所害,昭宁帝查出她是受了越王妃的指使,心中大怒,誓要拿她问罪。   听到最后,本来只是八卦一下的陆季迟顿时变了脸色:“安荣郡主?怎么回事?皇嫂和明生现在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与大皇子吉人天相, 并无大碍, 倒是太后娘娘为了保护皇后娘娘和大皇子, 不慎受了点伤……”   “什么?!我母后?!”   陆季迟惊得整个人都蹦了起来,还是魏江连连保证太后娘娘只是擦破了点皮,没有大碍,他才勉强冷静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你仔细说一遍。”   魏江不敢隐瞒,很快就把事情的真相细细道来。   说来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就是越王妃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联系上了女儿安荣郡主,要她帮助她早前埋在宫中的探子杀了楚皇后和大皇子。幸好当时正好进宫给方珍珠请安的姜姮及时发现不对,助楚皇后避开了那碗致命的毒汤,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至于方珍珠,则是被安荣郡主所伤。   前太子曾对昭宁帝有恩,安荣郡主是前太子唯一的女儿,自然时常有机会进宫。   可没人知道那孩子从小被母亲虐待,心理已经不大正常了。   虽然本能地想要逃离越王妃,但安荣郡主事实上完全不敢不听她的话。再加上为了计划能成功,越王妃又骗她说以后再也不打她,会对她好,这才使得那个从小就缺爱的孩子在发现计划失败后,不管不顾地拔出藏在腰间的小刀扎向了楚皇后。   那会儿殿里正乱着,谁也没想到前一秒还吓得哇哇直哭的小女孩会突然暴起,幸好方珍珠眼疾手快替楚皇后挡了一下,这才没有叫她得逞。   只是也够吓人的了。   谁能想到越王妃会丧心病狂到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舍弃呢?   再一想当时姜姮也在场……   陆季迟冷汗都要下来了,他简直不敢想象万一老妈和姜姮出了事,他该怎么办。   所幸,所幸只是虚惊一场。   陆季迟缓了缓神,按捺住马上掉头回京城的冲动,上车写了封信让人送回去。   ***   魏江一行人急着赶路,进驿馆吃了点东西,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就又动身启程了。   虽然已经冷静下来,但看着他们风尘仆仆没入暮色的背影,陆季迟心里还是有种想要加快进度,早点完成任务早点回京的迫切感。   这种迫切感让他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连晚饭都不怎么想吃了。   魏一刀有些担心,正想开口劝两句,就见沉默许久的少年突然跳了起来:“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殿下?”   “你们俩跟我来!”   带着魏一刀和王胜进了屋,这样那样吩咐了一番之后,陆季迟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天晚上,夜深人静之后,三道人影悄悄地离开了驿站,踏着如墨的夜色往南边赶去。   “殿下,咱们这么做真的能行吗?”   “淮南三州各方势力纵横多年,里头的水想想都知道肯定很深,我们一群人这么浩浩荡荡地地过去,短时间内只怕是查不出什么东西的。虽然说我只是个打酱……凑热闹的,可以随时回京,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夜色朦胧,万籁俱寂,偶有鸟兽虫鸣,传出几许声音。陆季迟骑在马背上,抬头看着天上明亮皎洁的圆月,焦灼了一晚上的心一点一点安了下来,“如今那些幕后大佬们的视线都集中在钦差大队身上,他们人多速度慢,还要十来天才能到淮州。我们先他们一步赶过去,趁那些个老狐狸不注意先查查看,也许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反正他的目的只是淮南水患这一件事情,至于这件事背后可能会牵扯出来的那些东西,陆季迟自知身份敏感,并没有打算,也没有兴趣插手。   “可是知道殿下出京这事儿的人不少,咱们这突然消失的,不会被那些人发现吗?”   “我已经留了书信给章旌阳,他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办。何况就算被发现了又怎么样,有谁能猜到我想做的事情?”他穿来的时间不长,大部分人对他的印象都还停留在原主身上,所以陆季迟根本不担心这一点。   魏一刀和王胜一想也是,就不再问了,反正有他们俩在,也没人能伤得了殿下。   刚这么想着,身后突然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陆季迟下意识回头,就见朦胧的夜色中,两匹骏马跟阵风似的追了上来,而那马背上的人……   月色如水倾泻,落在那两人的脸上,清辉一片。陆季迟嘴角抽了抽,猛地一拉缰绳停了下来。   “章大人?”   见前面那三个不明身份的赶路人突然停了下来,章旌阳本就有些懵逼,听见陆季迟的声音,更是整个人都呆了一下。   “晋……晋王殿下?”   马蹄声止,四眼相对,一阵无言。   魏一刀,王胜和章旌阳身边那个高手也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半夜偷偷摸摸溜出门想干点秘密的事情,结果却突然被不算熟的熟人碰上了什么的,好尴尬。   “咳,看来章大人和本王是想到一块儿去了。”还是陆季迟率先开了口。   章旌阳没有马上回答,他不是很相信陆季迟,但是事已至此,就算否认陆季迟也不会相信,因此他顿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淮南水深,我怕去的晚了什么也查不到,所以打算先一步去看看。”   果然是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为什么他早不动身,晚不动身,偏偏也选择了今晚动身?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章旌阳笑了一下:“早些天身边有眼睛盯着,不宜妄动。”   陆季迟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不知道章旌阳是怎么发现自己被人监视了的,又是用了什么法子摆脱那些人的,但像他这样的聪明人,肯定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因此他也没有多问,只点了一下头说:“看来本王留给章大人的信章大人是看不见了。”   “无妨,明天早上会有另一个‘章大人’发现的,他知道该怎么做。”章旌阳若有所指说。   陆季迟这才放了心,想了想,到底没有邀请章旌阳一起走。   五个人目标太大了,不如三个人活动方便。而且他和章旌阳不熟,彼此更不信任,一起行动容易出现矛盾,进而坏事。   章旌阳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不会只带了一个侍卫出来,这会儿也一直不开口。   只是既然目的一致,行程也差不多,有些地方还是可以合作一下的,因此陆季迟想了想,开口道:“一起走目标太大,不如咱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这样万一对方需要帮助,也可以及时赶到。”   章旌阳也正有此意。   两人一拍即合,再看对方,竟生出了点点欣赏之意。   “行了,那咱们就此别过,淮州见吧。”   “就此别过。”   双方道过别,各自隐入夜色中。   没日没夜地赶了四天路之后,嘴上贴了一圈假胡子的陆季迟脸色苍白,双腿打颤地敲开了洛王在淮州的府邸大门。 第104章   洛王今年二十出头, 在先帝众皇子中排行第九, 日常沉迷种田, 不理政事俗务,是皇室中最大的那朵奇葩, 常被人不屑耻笑。   不过他是个憨厚豁达的性子, 并不在意这些,反而别人说得越难听,他就干得越认真, 还跟昭宁帝发了誓,非要种出这天下最香的米, 最甜的瓜不可。   昭宁帝对弟弟们的要求就是不作妖不搞事,其他的想干嘛干嘛, 于是洛王研究了大半年之后, 就带着几个他从全国各地挖来的种田好手,兴致勃勃地来到了土地肥沃的淮州,开始了他的皇家农夫生涯。   大概是因为他对自己没有威胁,待人也总是一片赤诚的原因,原主与他关系不错。虽然偶尔也会鄙夷一下他的“自甘堕落”, 但心里多少还是把他当哥哥的, 不像昭宁帝, 在原主心里就是一个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大障碍。   陆季迟选择一进城就来找他,一是因为洛王已经来淮州两三年了,了解淮州的基本情况,直接问他可以省不少事儿;二是因为洛王是当朝亲王, 某些时候行事比较方便。但他没有实权没有前途,又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戒心;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洛王这座宅子位于城郊,进出不会太过引人注目,再加上离出事的地方不远,也比较方便他查找线索。   不过他到的时候,洛王并不在府里,说是还在田里干活没回来。   陆季迟那会儿已经快虚脱了,也不管别的,亮了身份让府里的管家给自己找了个客房就躺下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   醒来浑身酸痛,跟跑了半个月的马拉松似的,不过脑子倒是清醒了不少。   “十一弟!你醒了!”   这个高亢响亮,感觉下一秒就要唱起悠扬山歌的声音……   陆季迟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对上了两排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大白牙齿。   “!”吓了一大跳的少年顿时什么困意都没了,“你谁?!”   “啊?我是你九哥啊!”大白牙齿茫然了一瞬。   陆季迟定神一看,这才看见沉沉的夜色中,一个脸黑如锅底,根本看不出长相的青年正坐在床边望着自己。   “……”   这个黑,是真黑。   脱光了就可以直接融入夜色,夜行衣都不用穿的那种黑。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弟弟半天不吭声,洛王笑不出来了,转头就要让人去请大夫。   陆季迟这才回过神,嘴角抽搐地拉住他:“不用了,我没事。”   就是以为自己看到了非洲同胞,有点吓到而已。   “哦,没事就好!”洛王憨憨地应了一句,再次亮出一口大白牙,“不过你怎么突然跑我这儿来了?先前看到你的时候,我还当自己眼花了呢!”   “这个咱们晚点再聊吧,我现在想先洗个澡,还有,我饿了。”   “好好好,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热水。还有饭菜,我已经吩咐厨房在做了,都是我自己种的东西,味道可好了!”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跟菜市场里卖菜的大爷大妈似的,充满了浓浓的自豪感与推销意味。陆季迟听得想笑,刚要说什么,就听“嘎”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外头跑了进来。   正好这时一旁的仆从点起了屋里的油灯,陆季迟低头一看,就见一只羽毛雪白的大肥鸭摇摇摆摆地从屏风后面冒了出来。   它身后还跟着一,二,三,四,五,六……六只毛茸茸的小鸭子,正整整齐齐地排着队,跟着往屋里走。   “……”   “你们怎么进来了?”洛王高兴地抱起大肥鸭,对陆季迟介绍道,“它叫白雪,这几只小的都是它的孩子,刚出生不久,是不是很可爱?”   想起这大兄弟以前还在京城的时候,王府里似乎也是这样满院子鸡鸭鹅鱼,瓜果蔬菜,陆季迟就不觉得奇怪了,只是……   “它拉屎了,”少年冷静地说,“在你的袖子上。”   洛王:“……!”   ***   洗完澡吃完饭之后,陆季迟才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洛王也去换了身衣服,依然是不讲究的农家短打,和那张晒得黝黑的脸凑在一起,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淳朴的泥土气息,半点看不出天潢贵胄的感觉。   不过男人嘛,黑点土点也无所谓,何况洛王五官还是很好看的,毕竟他娘秦太妃是个大美人,这看习惯了也就不觉得辣眼睛了。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来干嘛的呢!”   兄弟俩先是坐下喝了几杯,庆祝久别重逢,而后又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之后才步入正题。   陆季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便宜哥哥,但大概是因为脑子里有原主的记忆,洛王又性格憨厚很好相处的原因,倒也不觉得别扭,没一会儿就聊熟了。不过事关重大,他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真实目的,只说自己是来找血灵芝的。   “血灵芝?那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药材,据说能治好阿辞的病。你也知道我和他姐姐很快就要成亲了,他姐姐向来最心疼他,我要是能找到这玩意儿当做聘礼送给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话是借口,但也是陆季迟真实的想法,只可惜从答应姜姮会帮她找那天起,到现在都这么久了,那什么血灵芝还是一直都没有消息。   姜辞是洛王嫡亲的表弟,他的身体状况洛王自然也是知道的,闻言忙道:“我也帮你找!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阿姮表妹,你得对她好。”洛王不笑了,神色严肃地说,“你要是敢欺负她,我就把你种到地里去,往你头上浇粪水。”   陆季迟:“……你敢不敢再恶心一点?”   “嘿嘿,这样你才会听话嘛。”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那就好。”洛王满意了,又咧嘴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怕他再说出什么倒人胃口的话,陆季迟果断选择了转移话题:“对了,听说上个月这里发大水,堤坝被冲塌,死了很多人?”   洛王的大白牙又一下收了起来。   “是啊,”他叹了口气,高亢的声音变得沉闷,“淹了城外很多个村子,死了很多人,也毁了很多庄稼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堤坝不是去年才建的么?”   “是去年才建的,大概三月份完的工,离现在满打满算也才一年半的时间……”   通过洛王,陆季迟很快就了解了这场洪灾的基本情况,他心里有了数,便不再多言,只等洛王回屋睡了以后,才叫上魏一刀和王胜,踏着夜色偷偷摸摸地出了宅子,一路往出事的堤坝奔去。   然而到了地方才发现,那附近竟被官兵团团围住了。   “大半夜的,他们这是在干嘛呢?”魏一刀皱着眉头小声道。   “毁灭证据呗,还能干什么。”王胜冷笑了一声说,“新建的堤坝不到一年就崩塌了,想也知道是偷工减料的原因,他们这是想赶在钦差大人到达之前把旧堤修好,堵上漏洞呢。”   “这也能修好?”   “原本的大堤都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剩下那些碎石处理起来能有多难?”   “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古代的堤坝全靠人力铸成,所用材料,无非就是最常见的石头木头之类的东西,因此那些人能偷工减料的地方也有限,只要找到当时当时所用的材料进行辨别,应该很快就能查出问题所在了。   只是,怎么才能找到当时所用的材料呢?   这里显然是没法查了,不说进不进得去,就是进得去,只怕也如王胜所说找不到什么证据了。剩下的……   河里肯定有碎石断木,但是这河河面宽广,河流湍急,再加上里头都是淤泥,根本无从找起。   那么……   陆季迟想了想,顺着那大河往下游的方向看去:“这里是没法查了,走吧,去下游那些受灾的村子看看。”   “是!”   三人飞快地没入了夜色中。   然而让陆季迟失望的是,他们找了整整一天也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这些受灾的小村子里,只有断壁残垣,黄土淤泥和因为失去亲人而撕心裂肺的哭声。   ***   就这么一连找了三天,还是连半块碎石残木都没有找到,陆季迟只好换了一个切入点去思考——找不到物证,那就找人证吧,建造堤坝是个大工程,当时那么多工匠,总不可能个个都是幕后大佬的人。   这么一想,他就派了魏一刀和王胜去偷工匠名单。   然而这俩都是文盲,不识字。   又想到那些人应该不会留下工匠名单这么重要的证据,陆季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每天闲逛似的在城里城外晃荡,打探当时参与了堤坝建造工程的工匠名字。   倒是问到了不少名字,可惜不是死了就是离开了。   只是越是这样,就越说明里头有问题。   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陆季迟又急又烦,揪光了一副又一副假胡子,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打探。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日,陆季迟终于从一个街边卖菜的大娘口中听说了一个人。   “城西玉罗巷里有个姓严的老头儿,就住在我闺女婆家的隔壁,他好像懂点这方面的东西,去年官府招工的时候也跟着去了,可惜没干几天就不小心摔断腿回家了,听说养了三四个月才好呢……”   城西玉罗巷!   可算有进展了!   陆季迟心中大喜,打断大娘后面的碎碎念,跟她买了两颗大白菜:“多谢大娘!这钱给你,不用找了!” 第105章   玉罗巷是一条老旧的小巷, 位置偏僻, 不算很长, 住在这里的都是些普通老百姓,生活平凡, 热情淳朴。   “姓严的老人家?你说的是严木匠吧?知道知道, 瞧见那边那排院子没?倒数第三个就是他家啦!”   “多谢大爷。”   “不客气不客气。”   有热情的街坊指路,陆季迟很快就找到了严老头的住处。   “殿下,应该就是这间了。”   “嗯, 去敲……”话还没说完,大门紧闭的院内突然传出一声惊惧的惨叫, 隐隐伴随着重物倒地的声音,吓了陆季迟一跳, “快进去看看!”   “是!”   魏一刀和王胜齐齐破门而入, 陆季迟紧随其后,很快就看清了院子里的场景:一个做货郎打扮的年轻男人,正按着整个人都倒在血泊里的老头儿准备补刀。   卧槽这他妈是要杀人灭口?!   陆季迟脸色大变,抬手就把手里的大白菜砸了过去:“快拦住他!”   同样吓了一跳的杀手下意识侧头躲开,没补刀成功。等他再想补的时候, 已经晚了, 魏一刀一个飞脚把他踹飞了出去。   杀手自知不敌, 也不恋战,一个虚晃就翻墙逃了。   “我去追!老王你留下保护殿下!”   “好!”   魏一刀和王胜分头行动,一个追着杀手而去,一个帮着陆季迟把血泊中的老头扶起来, 给他腹部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   “你……你们是……”   “我们是来救你的人,”陆季迟稳了稳心神,低头看向情况显然不大好的老头,“请问您可是去年曾参加过堤坝建造的严老爷子?”   老头身体一僵,像是猛然明白了什么:“刚才……刚才那个人……”   “是来杀你灭口的。”   这老头显然知道某些重要的内幕,否则不会引来杀手。陆季迟庆幸又后怕,正要继续追问,老头儿用力地喘了两口气不动了。王胜飞快地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对陆季迟道:“惊吓过度又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正好这时魏一刀回来了,听说那杀手拿普通百姓做挡箭牌,成功地逃走了,陆季迟心里顿时暗骂了一声我日。   “那人应该很快就会带着追兵回来,老魏去引开那些追兵,老王背上这老头,我们马上出城去找我九哥!”   “是!”   三人这便兵分两路,各自行动了开。   然而等陆季迟和王胜背着身受重伤的严老头来到城门口时,却发现城门口忽然多了两队官兵,正挨个搜查来往的行人车辆,说是要抓捕什么盗匪。   好快的动作。   陆季迟心中一沉,带着伪装过的王胜和严老头原路返回,找了一间不起眼的客栈住下。   “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动这么多人手围住城门,那背后之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又想到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派人搜查到这里来,陆季迟忍不住就一脚踢在了桌脚上:“王八蛋!”   不过这个时候愤怒是完全无济于事的,他深吸口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又摸出怀里姜姮送他的帕子盖在脸上,心头那股焦灼的怒意才渐渐被这满鼻子的幽香所驱散。   阿姮阿姮,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少年拧眉沉思,不久忽然蹭的一下坐起:“马上联系章旌阳!”   ***   看见王胜放出的信号弹时,章旌阳刚从严家院子里出来。   “大人,是晋王殿下发出的求救信号!”   “走!”   信号弹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不起眼的指路暗号,章旌阳顺着那几个暗号,顺利地来到那家小客栈,见到了陆季迟。   “原来是殿下救走了这位老人家!”章旌阳也正好查到了严老头身上,只是却比陆季迟晚到了一步,如今见严老头还活着,精致的娃娃脸上顿时就露出了笑容。   陆季迟却笑不出来,信号弹动静大,能把章旌阳引来,自然也能把追兵引来,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看看章旌阳,又看看他身边的侍卫,很快就道:“章大人和老人家换一下衣服。”   章旌阳看了他一眼,竟也没问什么,转头就开始照做。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陆季迟松了口气,等身高体型差不多的两人换好衣服后,就对章旌阳的侍卫高扬道:“等城门口的追兵被我们引走之后,你就带着老人家出城去找我九哥。”   高扬一愣,转头看向章旌阳。   “照晋王殿下说的做。”   “是!”   陆季迟这才松了口气,对章旌阳道:“我们走吧。”   章旌阳点头,弄乱头发又带上陆季迟找来掩人耳目的斗笠之后,就跳上了王胜的背趴好,装作一副身受重伤,马上就要不行了的样子。   陆季迟看了他两眼,抬手揉了揉脸,做出一副着急不已的样子往楼下跑去:“掌柜的!掌柜的!这附近可有医馆?!”   “医,医馆?”正在算账的掌柜吓了一跳,忙道,“有的有的,就在隔壁那条街上……”   还没说完,陆季迟已经转头对身后的王胜道:“快!那边!”   王胜点头,背着章旌阳急急地往掌柜所指的方向跑去,陆季迟强笑着谢了掌柜一句,又将房钱给付了,这便匆匆地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有官兵到来,欲搜查客栈。   听说他们是要找两个年轻人和一个受了伤的老人,掌柜当即就想起了这行色匆匆的三人:“他们确实来过,不过半个时辰前就往那边的医馆去了!”   官兵们一听,转身往掌柜所指的方向追去。楼上高扬听着动静松了口气,背起依然昏迷不醒的严老头悄悄出了客栈,找了个大箩筐把他装了进去。   没过多久,官兵们追捕的“盗匪三人”出现在城门口,引开了盘查往来百姓的官兵,高扬趁机挑着两个重重的箩筐出了城,快速往洛王别院跑去。   而这厢,确定高扬已经成功出城之后,跑来跑去累了个半死的陆季迟三人终于不逃了。   当然,对方人多,他们也实在是逃不了了。   “投降了投降了,别他妈再追了!”陆季迟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任由纷涌而至的官兵把自己三人围在了中间。   “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你们他娘的不是很能耐吗?!”想到上头说的这两个救走严老头的人很可能是钦差大人派来的,那带队的官兵眼中顿时就闪过了冰冷的杀意。若不是这会儿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太过引人注目,他只怕已经一刀一个解决掉了。只是虽然杀不得,打还是打得的,因此说完这话后,他冷冷一笑,抬脚就朝陆季迟踹了过来,“老子让你跑!”   那力道甚是凶狠,王胜眉眼一沉,顾不得背上的章旌阳,一个猛扑就把那人踹飞了出去。   猝不及防从他背上摔下来的章旌阳:“……!”   “噗,”陆季迟没忍住笑了出来,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轻咳了一声问,“尊臀可还好?”   “……”章旌阳嘴角抽搐地看了他一眼,“多谢关心,还行。”   “你……你根本就不是那老头儿!”却是那为首的官兵看清楚章旌阳的样子之后,一下变了脸色。他也顾不得报仇了,咬着牙从地上爬起,飞快地冲章旌阳冲了过去,“你们把他弄到哪去了!说!”   王胜飞快地挡在了章旌阳前面,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刚才抱歉啊章大人。”   “没事,”章旌阳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冲那为首之人笑了一下,“你是说那个姓严的老人家?他自然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该去的地方……   想到即将进城的钦差大队,为首的官兵顿时心中一寒,双目怒睁:“来人!给我杀了这三个罪大恶极,当街反抗的恶贼!”   要是王胜刚才没有动手,他不好下这命令,可王胜既然动了手,这事儿就顺理成章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   陆季迟翻了个白眼,并不怎么害怕:“再不叫你的人出来我们就要团灭了。”   团灭?章旌阳不解,却没心思问这个,只笑容惊奇地看了他一眼:“殿下怎么知道我的人来了?”   “猜的,”陆季迟说,“不然你能这么淡定?”   章旌阳没说话,片刻才目光深深地笑了起来:“殿下此行,实在叫臣刮目相看。”   钦差大队原定今天傍晚进城,但章旌阳昨天就去了信,让他身边那几个高手快马加鞭连夜赶路,争取在今日午时之前进城。他这么做原本是有别的安排,不想现在就用上了。   “以后你会经常刮的,习惯就好。”   陆季迟装逼的话刚落下,章旌阳就吹了一声口哨,紧接着数十个普通百姓打扮的男子就从城门口的方向冲了过来,冲着他齐齐下跪道:“属下见过钦差大人!”   他们这是刚进城就听到哨声了,当然这也是章旌阳算计好的。   钦,钦差大人?!   不止那些官兵懵逼了,街上的百姓们也懵逼了。   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懵逼,危机都暂时算是解决了。   众目睽睽之下,这些官兵就是再想给章旌阳扣个“骗子”的名头,借机除掉他,这会儿也只能咬牙跟着跪下。   陆季迟负着手一脸淡定,心里却猛地舒出了一口气。   妈耶吓死爸爸了!   作者有话要说:   鸡翅:今天的我是汝瓷机智帅气,啊!陶醉( *︾▽︾) 第106章   得知钦差大人提前进了城, 淮州城里的大小官员们都坐不住了, 没一会儿就齐齐赶了过来, 说是要拜见钦差大人。   章旌阳顿时就被缠得脱不开身了,不过有那十几个高手贴身跟着, 陆季迟倒也不怕他会出什么事, 只趁着众人不备跟章旌阳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带着王胜和后来赶到的魏一刀悄悄地溜了。   严老头那边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陆季迟不想那么快暴露自己的身份, 不然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行事太不方便。   章旌阳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两个的身份要是都暴露了,那就太过被动了。因此听了他的话, 他只笑着冲他行了个礼, 说了句“搜集证据之事就有劳殿下了”,就出门吸引火力去了。   陆季迟先是讶异,随即就哼笑了一声。   这小子,竟也不怕他把事情给办砸了。   不过被人相信的感觉很不错,再加上两人虽然不是很熟, 但也算是共患难了一场, 陆季迟心情一扬, 也不觉得章旌阳那张娃娃脸看着碍眼了,反而生出了几分“可以交个朋友”的感觉。他摸着嘴上贴着的假胡子,优哉游哉地在城里绕了两圈,确定身后没有什么小喽啰跟着了, 这才飞快地出城回了洛王别院。   洛王别院里,严老头仍处于昏迷状态。   大夫说他年岁已高,伤势过重,加上又受到惊吓损了心脉,状态十分不好,很可能会撑不过今晚。   陆季迟本来挺不错的心情一下又荡到了谷底。   严老头要是死了,他这些天所做的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再加上钦差已经进城,幕后之人必然会加强防备,这时候再想去找什么别的证据,太难了。   可就这样放过他们?   不可能。   光是想到那些被大水冲毁的家园与家庭,还有灾民们撕心裂肺的哭声,陆季迟就咽不下这口气。   为官者本该爱民护民,可淮州城里这些官员却因为一己之私枉顾那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酿成了一这场大灾。   他们不配为人,更不配为官。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醒过来?我有几句很重要的话想问他。”   大夫是洛王让人去请来的,医术很是不错,只是这会儿却有些迟疑:“若是拿百年老参给他吃下,也许还能帮他续上一口气……只是最多也就是让他意识稍稍恢复片刻,并不能改变什么。”   百年老参价格不菲,要是能救命就算了,可只是为了这么半口一口的气……   “马上去买!”却是陆季迟听完就对魏一刀吩咐道。   “不用去买,府里就有一株,”魏一刀还没说话,一旁洛王突然开口道,“元叔快去拿过来。”   陆季迟一愣,转头看他,洛王冲他憨憨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你既然这么看重他,那他肯定很重要,不过一株老参而已,用了也就用了,没什么要紧的。”   陆季迟心里一热,跟着笑了起来:“还是九哥最疼我。”   洛王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是我弟弟嘛。”   他的脸很黑,眼睛却很亮,无端地让陆季迟想起了小鹿斑比。这个诡异的联想让他身上冒起了鸡皮疙瘩,但又莫名觉得和谐。   大概是因为这便宜九哥的眼神很纯真,又有着一颗这世上最难得的赤子之心吧。   ***   吃下那株百年老参后,严老头果然没多久就从昏迷中醒了过来。陆季迟抓紧时间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   王爷?奉了皇命来查堤坝崩塌案的?严老头半合的眼睛一下睁大了,浑浊的眼珠子红了红,不断地涌出了泪花来。他看起来很激动,嘴巴不停张合,似乎想说什么。   “不急不急,您慢慢说。”陆季迟凑近他,听了半天,终于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右边……第五……六……六六?什么六六?”   没有声音了,严老头挣扎着说完这几个字之后就满眼不甘地咽了气。   陆季迟的心一下就凉了,许久方才低声道:“送他回家吧,还有他的家人……”   话还没说完,就听外头有下人匆匆而来,说是门外来了一群要抓捕通缉犯的官兵,欲进府搜查。   “啥?进府搜查?”正在外间休息的洛王整个人都懵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胆肥到要来搜他这个皇家亲王的府邸。   陆季迟也是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幕后之人这是狗急跳墙了——钦差已经进城,一旦严老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拿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他们就真的完了。相反,如果他们能在章旌阳拿到证据之前把严老头抓回去,那么,没了人证和物证,章旌阳就是心知肚明是他们干的,又能怎么样?   断案是需要证据的。   且这里毕竟不是京城,而是他们的地方,只要人证物证俱灭,谁敢对他们动手?   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哪怕是洛王这个皇家亲王,真要干起来他们也不怕——还是那句话,天高皇帝远,只要善后之事做得好,所有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至于他们是怎么查到洛王府来的,淮州毕竟是他们的地方,章旌阳也没有太多地方能藏人……   想到这,陆季迟冷笑一声,也不废话,撕掉嘴上的假胡子就拉着洛王走了出去。   门外果然围了两队官兵,为首的是个眼似铜铃,身材中等的大汉,穿着一身唬人的铠甲,自称姓赵,乃淮州参将。看见洛王,他先是恭敬地行礼请安,而后才看似客气实则强硬地表示:“有人亲眼看见那名通缉犯逃入了王府,为了王爷的安全着想,还请王爷行个方便,让吾等进去将那通缉犯抓出来吧。”   洛王还没说话,陆季迟已经斜了他一眼:“亲王的府邸也是你说搜就能搜的?好大的胆子。”   赵参将呵了一声:“王爷都没说话,你是什么东西,竟敢……”   “掌嘴。”   众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魏一刀已经一巴掌抽在赵参将脸上。   他这力道可不是一般人受得起的,猝不及防的赵参加顿时踉跄后退了好几步,脸蛋高高肿了起来。   他先是懵逼了一瞬,随即惊怒交加地捂着火辣辣的脸冲了过来:“你他娘的找死!”   “再打。”   陆季迟淡淡两个字,让魏一刀捏着拳头笑了起来:“来啊废物。”   “!”赵参将气得脸红脖子粗,呸地吐了一口口水就迎了上来。   结果就被魏一刀和王胜按在地上往死里打了一顿。   陆季迟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此行又是来打酱油刷经验的,不好带太多人手,因此只带了他们俩来。不想这些狗官这么猖狂,光天化日之下就又是杀人灭口又要搜查王府的,害得他们因为人少的缘故吃了不少亏。魏一刀和王胜早就憋着一口气了,也是这赵参将运气不好,好死不死撞了上来,可不就惨了么。   他手下的将士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上官挨揍,纷纷朝魏一刀两人围了过去。   陆季迟见此冷笑,抬脚就踩在了被打成死狗的赵参将脸上:“不敬皇室,辱骂亲王,还意图强入本王九哥的府邸,赵参将,你莫不是想造反吧?”   本,本王?   鼻青脸肿,怒目圆睁的赵参将顿时就愣了一下。   洛王见他似乎是傻了,咧着嘴巴嘿嘿一笑:“忘了介绍了,这是我十一弟,刚从京中来的。”   十一弟……   那不就是那个行事嚣张,性格跋扈出了名的晋王?!   赵参将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心里也隐隐开始发慌。   洛王是个软面团,好拿捏,晋王可不是啊!   “属下……属下不敢……只是那通缉犯……”   “就算真有通缉犯潜入了王府,我九哥府里的守卫也不是吃素的,不劳诸位操心了。”陆季迟说完,又用力踹了他一脚,“带着你的人,马上给我滚!”   ***   赵参将最终还是灰溜溜地离开了。   世人对皇家天然就带着敬畏之心,赵参将自然也不例外。一个洛王他还有胆子欺负一下,再加一个气势强悍的晋王,他没法不怂。   当然,主要也是被打怕了。   魏一刀和王胜那打法太凶残了,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小命都要交代在这了。   陆季迟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冷笑了一声,回头见洛王神色憨憨的什么也不问,不由有些纳闷:“九哥都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好奇刚才那些人为什么会出现,还有屋里那个老人……”   洛王看他:“当然好奇啊。”   陆季迟不解:“那你怎么不问?”   “问了你不方便说怎么办?多尴尬啊。”洛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憨憨一笑说,“你放心,九哥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不该问的不会问的。”   陆季迟愣了愣,哑言,半晌才摇头笑了起来:“我还想吃昨天那个南瓜烙,晚饭的时候九哥再叫厨房做点啊!”   洛王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没问题!要多少有多少!玉米糕要不要也来点?那个也好吃的!”   “行,那就也来点。”   “好好好,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心头那口恶气发泄出来之后,陆季迟心情好了不少,再看见不幸身亡的严老头,心里也没有那么压抑了。他叹了口气,想着狗急跳墙的幕后之人,没有再把他留下来,而是让魏一刀找了几个人光明正大地把他送回严家去好生安葬,顺便安抚他的家人。   幕后之人大概是收到消息了,果然没有再派人来抓捕什么“通缉犯”。   而陆季迟也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思考严老头临终前留下的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右边,第五,六六?   ……这又五又六的到底什么玩意儿?   正琢磨着,洛王又回来了。他身边还跟着个背着背篓的小姑娘,娇娇小小的,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五官清秀不起眼,皮肤却十分白皙美丽。   尤其她身边站着的是黑成炭的洛王,这么一对比,效果简直就是触目惊心!   陆季迟惊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洛王已经拉着小姑娘跑到他跟前,咧着一口大白牙美滋滋地说:“十一弟,这是你未来九嫂!”   “……??!!”   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少年脑中猛然浮现两个大写加粗的黑字:禽兽!   作者有话要说:   鸡翅:居然连初中生都不放过,禽兽!我真是看错你了!   洛王:喵喵?你怎么好意思说我? 第107章   没想到这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便宜哥哥居然好这口, 陆季迟心情复杂, 好半天没说话。还是那小姑娘眼睛亮亮地说了一句“你十一弟长得比你好看”, 这才叫他从震惊中回过了神。   “你……”陆季迟动了动嘴巴,到底没忍住把洛王拉到了一边, “你从哪儿拐来的小女孩?这也太小了!”   洛王茫然地看着他:“秀秀今年十六了, 不小了。”   十六确实不算小了,虽然搁现代还只是个高中生。又想到姜姮今年也才十七不到,同样属于老牛吃嫩草的陆季迟突然就哑言了。不过这位名唤秀秀的姑娘长得实在太年幼了, 他轻咳一声,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确定她已经十六了?”   洛王憨笑着点头:“两年前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长这样了, 大家都说她是长得显小呢。”   陆季迟这才放下心来,回头见那名唤秀秀的姑娘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也不好再说什么, 轻咳一声就放开了他。   “民女诸葛秀秀,拜见晋王殿下。”   虽然知道要行礼,但诸葛秀秀这礼行得很生硬,一看就是没有学过的,再加上她的言谈举止都很活泼随意, 显然出身不高, 陆季迟顿时就愣了一下。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 等顺路过来办事的诸葛秀秀走了之后,才转头问洛王:“我这未来九嫂,什么来历?”   他倒不是八卦,只是有些吃惊, 这年头身份等级界限太过分明,那诸葛秀秀一看就是个普通的民家姑娘,与洛王堂堂一个亲王在身份上实在有天壤之别。看洛王对她的态度,应该是很认真的,不然不会带她来给自己过目,还直接让自己叫她九嫂。   陆季迟自己是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可京城中的秦太妃呢?昭宁帝呢?   “秀秀没有什么来历,她就是不远处的平安村里一个花匠的女儿,”洛王傻笑说,“她可会种花了,种的花儿都特别好看,跟她的人一样!”   ……这样的身份给他做个妾室都不够格啊。陆季迟嘴角一抽,故意问道:“你这是打算娶她做王妃还是只是玩玩?”   “当然是王妃!”洛王一下就急了,“秀秀救过我的命,我怎么可能玩弄她?而且我也……我也是真心喜欢她的。我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辜负她。”   他的脸色认真极了,陆季迟看了他半晌才又道:“这事儿你跟太妃娘娘说过么?还有皇兄……”   洛王一愣,老实摇头:“我想说的,但是秀秀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就不同意嫁给我了。她说她只想找个普通百姓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想要那些不属于她的富贵,我花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才终于说动她答应嫁给我……”   这么一听,那姑娘倒不是个攀龙附凤的。陆季迟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做弟弟的为什么就操心起了倒霉哥哥的终身大事,想了想,又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皇子成婚是大事,不能草率也草率不了,洛王想娶这位诸葛姑娘为正妃,只怕不会太容易。   “我正想问你呢,你什么时候回京啊?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啊。你和阿姮表妹的婚事我肯定要参加的,然后秀秀,前几天她已经答应随我一起回京了,我想把她带回去给母后和皇兄看看,然后尽快把这婚事定下来。”说到最后,洛王黝黑的脸上浮现一抹看不出来的暗红。   “这……”陆季迟没想到他竟然打了这样的主意,“她家人能同意?”   这年头,哪有姑娘还没有成亲就跟着男方走的。   洛王忙道:“秀秀的父母前些年去世了,如今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原来是这样……又见这便宜哥哥什么都思考好了,显然对这门亲事很认真,陆季迟想了想,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这毕竟是洛王的私事。   他这个做弟弟的只要确定他不是禽兽也不会被骗就行了。   ***   吃过晚饭后,陆季迟在院子里溜达消食,同时继续思考严老头留下的那几个词的含义。   右边,第五,六……   没头没尾的几个字,连起来到底有什么含义呢?   陆季迟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一边摩挲着袖子里姜姮送他的荷包。   走着走着,突然啪嗒一声下起了雨。秋雨微凉,陆季迟回神,忙往屋里跑,结果跑得太快,袖子里的荷包不小心掉了出来。   “!”   这可是他媳妇儿亲手绣的!   陆季迟心中一惊,忙折回去捡起,结果刚要起身,就看见荷包掉落的地方静静地躺着几片细长发黄的柳叶。   六……柳?!   电光石火间,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老魏!老王!”   “殿下?”   看着匆匆赶来的魏一刀和王胜,陆季迟飞快地将那荷包揣回袖子里,同时语速极快地问:“你们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去查看现场的时候,那堤坝右边的河岸上种了什么树?”   那天虽是晚上,围在那里的官兵们却点着火把,照得四周一片明亮。王胜想了想,说:“好像是柳树!”   陆季迟精神一震:“那就是了!”   不是六,是柳!严老头说的是右边第五棵柳树!至于是哪里的右边……   “走!马上叫上高扬一起跟我出门!还有,别忘了带上锄头!”   “锄,锄头?!”   魏一刀懵逼,想说什么,陆季迟已经匆匆回屋换衣服去了。   ***   毁灭证据的事情自然要赶在钦差大人进城之前搞定,如今钦差大人都已经进城了,原本日夜守在堤坝处干活的那些官兵自然也就撤了。   陆季迟几人因此很快就找到了堤坝右边河岸处的第五棵柳树,并顺利地在树下挖出了一个破旧的木头盒子。   盒子里装着几块黏在一起的碎石和几块破旧的木板,正是陆季迟千辛万苦找了这么多天的东西——原堤坝所用的材料。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用油纸包起来的信。   信上的字歪歪扭扭,并不好看,但却很清楚地记录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卖菜的大娘说过,这严老头是懂一些水利方面的东西的,因此一年前他去参加堤坝修建的时候,很快就发现了材料有问题的事情。他一个普通老百姓,哪里懂得官场上的弯弯道道,发现不对之后就赶忙去跟上面管事的人禀报了,谁想那管事的人不但没理会他,还说他闹事,把他给轰了出去。不仅如此,第二天早上,他就被人“不小心”从高处推下去,摔断了腿。   严老头起初也没多想,只当自己运气不好,可回家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在伤好之后再次偷偷地去了那已经修建到一半的堤坝处。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去做什么的,就是想了,然后就去了。只是不想这么巧,他竟无意中听见了那位管事与别人的谈话,知道了这件事里的内情——上头并不是不知道材料有问题,相反,他们不仅知道,还是促成这件事的主谋!   好的材料与差的材料之间价格差得不少,尤其最后用来填补缝隙,加固堤坝的黏胶,上等品与次等品之间更是差价极大。建造堤坝是个大工程,这各方面加起来,中间不知能挖出多少空子,贪走多少银子。   这也是为什么幕后之人会冒着风险盯上这块肥肉的原因。   严老头心惊又害怕,仓皇地逃回了家,此后好几天没敢出门——他知道这些事不是他能管的。   然而心里到底是过不去,半个月后,他找了个晚上偷偷摸摸地去了堤坝处,偷了几块已经做过加固处理的碎石头和木材,又写了这么一封信,一起埋到了河岸边的柳树下。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些,并没有想过要拿这些东西去做什么,毕竟他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在这样的大事面前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却不想一年之后这堤坝就被大水冲塌了,而他一念之差埋下的东西,也成了最关键的证据。   借着火光看完这封信之后,陆季迟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它总是会来的。   ***   有了这封信和盒子里的东西,章旌阳就不必再顾忌什么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就直接派人把涉案的官员全部抓了起来。   之后该判的判,该杀的杀,手段雷厉风行,令人瞠目结舌。   这件事到了这里就算是告一段落了。至于借着这件事清洗淮南官场,瓦解本地势力,甚至是重整朝纲之类的后续,那就不是陆季迟该琢磨的了。   当然他也懒得琢磨,他现在只想赶紧回京娶老婆生孩子。   章旌阳本来想请他多留些时日的——亲王的名号某些时候还是很好用的。一听陆季迟这话,顿时就有些惊讶,随即忍不住打趣道:“都说殿下不近女色,原来并不是不近,而是没有遇到对的人。瞧瞧,这不就急了么! ”   这话陆季迟听着挺高兴,拍拍他的肩嘚瑟道:“章大人也加把劲,别到时候本王儿子都有了,你还是光棍一条啊。”   顿时就笑不出来了的章旌阳:“……”   友尽,再见。   陆季迟嘿嘿一笑,又冲他嘚瑟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了辞,高高兴兴地回到洛王府,准备找洛王商量明早启程回京的事宜。   却不想刚进门,就见一个穿着孝服的妙龄女子正跪在院子里,边哭边冲洛王磕头。 第108章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愿意做牛做马……”   女子声音干哑得厉害, 又夹杂着哭声, 陆季迟听不清她具体说了什么, 只能大致上分辨出她是在道谢。   “呃,你先起来吧, 别哭了……”   洛王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无措, 陆季迟不知道这闹的是哪一出,挑眉走了上去。   “九哥?”   这大兄弟不会是遇上什么卖身葬父,以身相许的狗血事件了吧?   “十一弟!”听到陆季迟的声音, 洛王顿时眼睛一亮,两步绕了过来, “你可算回来了!”   陆季迟看了那女子一眼:“发生什么事了?”   “这姑娘说自己是那位姓严的老人家的女儿……”   洛王飞快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这女子竟是严老头相依为命的独生女儿。杀手上门那日,她正好出门买东西去了, 因此躲过了一劫。至于眼下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是为了谢恩,二据说是因为父亲死后没人庇护,险些遭到恶人凌辱,这才不得已求到了这里来,想要谋一条出路。   “贵人救了我爹, 又把杀害我爹的凶手都抓了起来, 还给我爹收尸下葬, 我无以为报,愿意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报答贵人……”女子转身朝陆季迟连磕了两个头,声音依然低哑得厉害, 咬字却清晰了许多,“只求贵人不要赶我走,我什么都会做,什么都可以做的!”   她说完抬起头,露出了一双红肿的泪眼和一张哪怕苍白憔悴得厉害,却也难掩姿色的脸蛋。   这样的长相,难怪会引来地痞流氓的觊觎。   但大概是因为看多了那种说是做牛做马,其实是想以身相许的狗血剧情,陆季迟并不是很想留下她,毕竟他也好,洛王也好,都是有媳妇的人了。   只是这里是洛王的府邸,她一开始求的又是洛王,陆季迟也不好越过洛王说什么,便朝他看了一眼。   洛王显然也不是很想留下她,神色犹犹豫豫的,不过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又问道:“你刚刚说你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   女子一怔,忙点头:“我与我爹是几年前逃荒逃到这里来的,我娘和其他几个兄弟姐妹都在半路上饿死了。”   她一双眼睛再次红了起来,“要不是实在没有去处了,我也不敢厚颜赖着贵人……”   “那你就先留下来吧。”   洛王说完就让人把这名唤严语的姑娘带下去安置了。   陆季迟嘴角抽了抽,提醒道:“你就不怕她别有居心?”   “啊?”洛王茫然地看向他,“什么居心?”   “……”   人家姑娘什么都还没干,陆季迟也不好胡乱给她扣帽子,只是看这哥哥蠢蠢的样子,到底有些不放心,便让魏一刀带人去仔细地查了查那姑娘。   结果并没有什么问题。   她说的都是实话,也确实是险些被贼人污了清白,才会跟着陆季迟派去帮她爹下葬的那几个人回了洛王别院。   陆季迟放了心,又听洛王说留下她是为了给诸葛秀秀当个丫鬟,也省得到时候路上不方便,就不再说什么了。   诸葛秀秀一个农家女,身边自然是没有伺候起居的丫鬟的,可进京这一路上时间不短,同行的又只有她一个姑娘家,没个人帮着肯定是不行的。   洛王是个天天呆在田埂上的糙汉,别院里一溜仆子大娘,根本没几个丫鬟,就是有那么一两个,也都是拖家带口的,不方便跟着他进京。因此他本来是准备新买个丫鬟给诸葛秀秀带上的,如今有了这个严语,倒也不需要再另外去买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陆季迟又和洛王商量了一下明天启程回京的事情,这便回屋睡觉了。   然而大概是一想到回京之后就可以娶媳妇了心里太兴奋,他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竟是怎么都睡不着。   又想到血灵芝的事情还没有着落,陆季迟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准备去看看洛王睡了没,顺便问问这件事的进展以及后续安排——虽然机会渺茫,但多个人多份力量,再加上淮南这边气候湿润,多奇花异草,不试试他没法死心。   这么想着,他就穿好外衣出了门。   夜色漆黑,只有一轮弯月挂在天空中,散发着清冷的幽光。秋夜的风已经染上寒意,这么一吹,本就没什么睡意的陆季迟脑袋就更加清醒了。   洛王还没有成亲,不需要陆季迟避讳什么,便将他安排在了主院里。虽然所住的屋子与他所住的主屋不是特别近,但也不远,因此陆季迟沿着长廊没走一会儿就走到了。   主屋灯还亮着,看来这便宜哥哥还没睡。   只是刚要上前,就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什么的,陆季迟顿时就愣了一下。   “夜深了,殿下不必相送,请回吧。”   一个穿着深色斗篷的人从屋里走了出来,昏黄的火光从门里透出,落在他脸上,照得那张本就白嫩的娃娃脸越发显小了几分。   章旌阳!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陆季迟一愣,下意识往后一步躲进了长廊转角的阴影处。   “行吧,那你路上小心点。”洛王似乎和章旌阳很熟,憨笑了一下说,“对了,明天我就要回京了,你接下来要是有什么事儿,就来找元叔,他都会告诉你的。”   “是,”章旌阳也笑了,“幸有殿下相助,不然我这趟差事办得可不会那么顺利。”   “什么相助不相助的,咱们都是帮皇兄办事的,本来就是一伙儿的,何况我来这里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洛王说到最后,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你好好干,不要让皇兄失望就行。”   “我一定竭尽全力,替陛下除掉这些深埋在我大周的毒瘤。”   章旌阳说着冲洛王作了个揖,之后就踏着夜色离开了。   洛王看着他的背影挠挠头,也跟着回了屋。   留下陆季迟看着越发幽深的夜色,默默地把膝盖献给了远在京城的大佬哥哥。   之前他就觉得洛王一个堂堂王爷千里迢迢跑到淮南来种田有点奇怪,但洛王打小就对农耕之事深有兴趣,再加上淮南确实土壤肥沃,是个种地的好地方,因此他也没有多想。可如今一看,洛王会选择来淮州发展,分明就是昭宁帝示意的。   至于目的,自然是暗中观察,搜集情报,以便来日将后背之人一网打尽。   这是一个布了将近三年的局,而布局那会儿,昭宁帝才刚登基不久。   ……只想给大佬点烟。   还有洛王,看着憨憨愣愣的,其实也是个大智若愚的,不然能把间谍的活儿干得滴水不漏,连他都没有发现?   都不是一般人啊。   陆季迟暗啧几声,转身回屋了。   这些天他行动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洛王有参与,章旌阳也没有为这事儿找过洛王,这说明水患一事洛王也是知之不多的,他这些年在调查的,应该是那些幕后黑手的事情。   而这些跟陆季迟无关,他自然不会去插手。   ***   因为昨晚没睡好的原因,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陆季迟精神有点萎靡。   洛王见了有点担心,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关心,陆季迟看得心里一暖,笑了起来,随即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嘚瑟极了地说:“没有不舒服,就是这不是要回京娶媳妇了么,挺高兴的,没睡好。”   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娶上媳妇的洛王:“……”   羡慕。   羡慕得想哭。   陆季迟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对我好点,到时候我帮你。”   洛王那双小鹿般清澈,和面容长相一点都不符合的眼睛顿时就亮了:“你是我弟弟,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会对你好的。不过嘿嘿……十一弟要是能帮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的憨和纯不是装出来的,所以非常能蒙人,陆季迟有些明白昭宁帝为什么会把那么个特殊任务交给他了。又见这便宜哥哥搓着手一脸期待,他笑啧两声,忍不住调侃道:“真的这么喜欢人家姑娘啊?”   洛王黑脸一红:“秀秀可好了……”   “有多好?”   “特别特别好。”   “特别特别好是多好?”   “就是……”   “咳,殿下,”突然响起的女声打断了洛王的话,他回头一看,就见诸葛秀秀脸蛋红红地背着个小包袱从外头走了进来,“我来了。”   说完向兄弟俩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自家人不必这么多礼。”   陆季迟笑眯眯的一句话,让诸葛秀秀眼睛猛地一亮,心里也猛地松了口气。   自家人什么的,这位晋王殿下是认可她了?   洛王也很高兴,看看弟弟又看看心上人,嘿嘿傻笑个不停。   ……这实在是有点辣眼睛。陆季迟看不下去了,想起昨晚的事情,便转移话题道:“对了,血灵芝的事情,九哥那里可有进展?”   说到这里洛王的笑就停了下来:“还没有,不过你放心,我已经交代他们继续找了,到时候一有消息就会……”   “你们要找血灵芝?”   看着突然出声的诸葛秀秀,陆季迟一愣,下意识点头:“是。”   “那你们应该去北夏找呀,”诸葛秀秀眨眼说,“血灵芝只有北夏才有,我们大周是没有的。不过它在北夏不叫血灵芝,而叫火菇。”   陆季迟吃惊地看着她,许久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此言当真?!”   “当然是真的,”诸葛秀秀点头,似乎不大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激动,“我和我爹以前去北夏寻花种的时候见过一次,不过这东西挺珍贵的,不大常见,只有富贵人家才可能用得起。”   富贵人家什么的……还能有比北夏王更富贵的么!   陆季迟当即就坐不住了,喜上眉梢地冲诸葛秀秀道了声谢就回屋给宇文竞写信去了。   ——我要娶老婆了,快来喝喜酒啊!记得带上贺礼,别的不要,就要你们那个什么火菇阿喂!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竞:……你就说说你和那些平时不联系,结婚之前却突然给人发支付宝账号的人有什么区别吧(ノ`Д)ノ   陆季迟:区别就是我帅啊︿( ̄︶ ̄)︿ 第109章   写完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北夏之后, 陆季迟就心情大好地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临行前, 他给了章旌阳几页纸, 上面写着好几种加固堤坝的方法,都是他根据淮州的实际情况琢磨出来的。   章旌阳并不懂水利方面的知识, 笑着接了过去, 等回头给另外几个工部官员一看,方才知道这几种法子有多么先进难得。   他惊诧之余再次对陆季迟改观,想着正好要写信向上面汇报淮州的近况, 便把这事儿连同陆季迟之前做的事儿一并写了进去。   昭宁帝没想到熊弟弟出去一趟竟然干成了这么多事,收到信之后惊讶了好一会儿方才摇头笑了起来:“士别三日, 当刮目相看呐。”   彼时秦铮也在,闻言也十分惊诧, 不过很快就道:“恭喜陛下, 又得一能臣干将。”   这破晋王终于找到自己的正确位置了,他也不用再担心哪天他又抽风作死连累他家破表妹了,甚好。   “能臣干将……”昭宁帝听乐了,“没想到有一日这四个字会与那小子扯上关系,不过这件差事确实办得不错, 出乎朕的意料……你说朕该赏点什么东西给他才好?”   这话秦铮就不好接了, 他哪里知道陆季迟缺什么, 昭宁帝又想赏什么。   昭宁帝当然也没指望秦铮回答,说完想了想,又摇头笑了起来,“算了, 就是朕不赏,那脸皮越发厚了的家伙也会进宫来讨,还是等到时候再说吧。”   想起熊弟弟打着“我马上就要娶媳妇儿,要养家了”的旗号来宫里哭穷骗宝贝的样子,年轻的帝王眼中又闪过了几许笑意。   脸皮是越发厚了。   不过行事也越发有分寸了。   挺好。   正欣慰着,外头突然快步走进来一个暗卫打扮的青年:“陛下,刚得到的消息,洛王晋王两位殿下在半道上遇刺受伤了。”   昭宁帝一怔,眼中的笑意瞬间消散无踪:“可有大碍?!”   “两位殿下都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没有大碍。”   “刺客呢?”   “发现计划失败之后就全部自尽了,没有留下活口。属下已经派人去追查幕后主使的身份了。”   “查?没什么好查了。无非就是那几个狗急跳墙的,怕朕这两个弟弟手里掌握了他们的罪证呢……”这显然是洛王背地里干的事儿被人发现了,才会招来这场危机。昭宁帝笑容不变,眼神却冷极了,“连朕的弟弟都敢下手,这些人的胆子真是比朕想象中还要肥。”   秦铮心说那不都是你给纵出来的么。   要不纵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怎么找到机会收拾这些在朝中盘踞多年,势力遍布天下的老家伙。   ***   那厢昭宁帝手段雷霆地开始了收网行动,这厢陆季迟却正趴在马车里唉声叹气。   手臂上包着纱布的洛王坐在一旁,一脸歉疚地看着他:“都是九哥连累了你……”   那些杀手出现的时候说了几句意有所指的话,洛王因此知道他们是冲自己来的。陆季迟也听出来了,不过没多问,这会儿也只翻了个白眼说:“兄弟之间哪来的什么连累不连累,赶紧陪你家秀秀去,别在这吵我,我要睡觉了。”   兄弟么?洛王愣了一会儿,终是露出了释然憨厚的笑:“好。”   事发突然,陆季迟和洛王没有准备,仓皇间不小心挂了点彩,诸葛秀秀和严语坐的是另外一辆车,倒没出什么事,只是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惊吓肯定是有的,因此洛王安抚好弟弟之后就去哄心上人了。   留下陆季迟摸了摸自己并不严重,位置却十分叫人蛋疼的伤口,心里默默地流下了两道凄楚的泪水。   马上就要成亲了,却偏偏伤到了这么个地方……   王八蛋啊!   不过不管怎么样,总算能见到他家姮姮了,陆季迟萎靡了几天之后,终于振作了起来。而这天晚上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一行人也终于抵达了京城。   “殿下,我们是直接回府还是……”   “去姜府,”不等魏一刀说完陆季迟就轻咳了一声,“翻墙进去,小心点,别惊动其他人。”   这个其他人,显然是指防他跟防贼似的姜林深。   魏一刀嘿嘿一笑,拍胸脯道:“知道了,殿下放心。”   陆季迟满意点头,与洛王道别后就带着魏一刀和王胜直奔姜府而去。   天色已经不早,夜幕黑沉,月色昏暗,在魏一刀和王胜的掩护下,陆季迟顺利地摸进了姜姮的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屋里却是灯火摇曳,隐约有说笑声传出。陆季迟心头一荡,本来只是有一点点迫切的心忽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捏了一下,整颗胀了起来。   正想说什么,房门突然打开了,月圆端着什么东西从屋里走了出来。   “是我家小月亮!”魏一刀顿时就激动了,“殿下,我去把她引走!”   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陆季迟嘴角微抽,给了王胜一个“好好把风”的眼神,然后也迫不及待地推门溜了进去。   “嗯?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屋里没有其他人,绣着山水花鸟的屏风后面,少女声音甜糯,慵懒又随意。   陆季迟心口一跳,积压了两个多月的思念像是烟花般轰然炸了开来。他再也无法忍耐,快步往前走去:“不快,都两个多月了。”   屏风后面一下没了动静。   “姮姮,”陆季迟嘴巴直往后咧,脚下步子忍不住加快,“我回来……”   “等等,你先别进来!”   姜姮的话还没说完,陆季迟已经被那片猛然撞入眼底的雪白惊呆了。   “你……”正在换衣服的姜姮脸蛋一下就红了,顾不得其他,飞快地拿过一旁的外衣裹好,这才轻咳了一声说,“殿下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明早才到么?”   陆季迟没说话。   他眼睛发直地看着眼前显然刚洗完澡的少女,半晌突然抬手捂住了鼻子。   姜姮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见他这样,忍不住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下那点不自在也散了。   陆季迟被她这一笑笑回了神,整张脸瞬间涨红的同时,脑子里忍不住就闪过了刚刚的惊鸿一瞥。   半湿的黑发,雪白的肌肤,殷红的唇瓣,粉嫩的脸蛋,还有那纤细的腰肢与白白软软的……   “!”   手忙脚乱地堵住鼻子里再次汹涌而出的热流,陆季迟不敢再往下想,红着脸接过姜姮递来的帕子,在她的搀扶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姜姮忍笑看着他:“殿下可好些了?”   “咳,嗯……”深感丢脸的少年强行挽尊,“这个,最近气候干燥,太容易上火了。”   姜姮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陆季迟:“……”   生无可恋。   “最近确实有些干燥,回头给殿下炖雪梨汤喝,降降火。”见他蔫头耷脑的有些可怜,姜姮舍不得了,轻咳一声忍住笑,转移话题道,“殿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问题?什么问题?   陆季迟努力想了想,方才想起她刚才说了什么。   “哦,那个啊,计划是明早才能到的,不过我……”他有点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她,“我太想你了,就逼着他们连夜赶回来了。”   姜姮一顿,没有说话。   许久,她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低声笑了一下:“难怪殿下都瘦了。”   微凉的手,轻抚过他滚烫的脸,陆季迟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随即一把握住她的小手,紧紧攥在了手心里。   姜姮也不挣扎,任由他握着,一双异常明亮的杏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专注而炽热。   陆季迟被她看得脑袋发晕,喉咙动了动,忍不住就往前凑去:“姮姮……”   “嗯?”   “你想不想我?”   “想……”   话还没完,嘴巴已经被人狠狠堵住。   姜姮闭上眼睛笑了起来,一颗心失控乱跳,几乎要从胸口飞出来。   怎么会不想呢?   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想他了。   ***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反正等陆季迟终于从那股几乎要把他燃烧殆尽的爱意中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把姜姮压在身下,并且箭在弦上了。   看着身下脸颊微红,双眼迷离的少女,少年整个人都惊呆了。   卧槽这是这么肥似!!!   “殿下……”偏这时姜姮又低低软软地叫了他一声,陆季迟浑身紧绷,简直要爆炸。   “怎……”他猛地咽了一下口水,几乎要忍不住,可想着今天还不是洞房花烛夜,又硬是咬住了牙根没有动,“怎么了?”   “这是怎么回事?”屁股接近后腰的地方被人轻轻地摸了一下,陆季迟一愣,想说什么,姜姮已经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是说一路上都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吗?”   陆季迟:“!”   彻底从意乱情迷中回过神的少女挑眉,抬手推开了身上骤然僵住的少年。   然后,她拉好衣服下了床,一言不发地往外头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乐极生悲的鸡翅哥哥=w=   宇文竞:该!叫你到处嘚瑟! 第110章   “姮姮!”陆季迟一个激灵拉住她, “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就是怕你担心所以才……”   他的手烫极了, 姜姮耳朵一热, 面上却很淡定:“放开,我去给你拿药。”   “就是一点皮外伤, 已经快好了, 不用再上药,不信……”陆季迟咬牙,忍着窘迫背过身, “不信你看!”   姜姮一愣,见他俊脸通红, 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不由就有些想笑。她绷着脸扫了他一眼, 偏头:“不看。”   陆季迟心下一慌, 忙拉着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伤处:“那你再摸摸?”   姜姮:“……”   “咳,我,我就是想告诉你,真的只是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的……”落在自己后腰上的小手柔软微凉, 与他坚硬滚烫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季迟喉咙动了动, 忍着心底的动荡说,“不告诉你是怕你想多……我不想让你担心。”   姜姮没说话,片刻才低头朝他的伤口看去。   一指长的刀痕,已经结痂, 斜卧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不严重,但十分刺眼。   少女抿唇,漂亮的眼底闪过几许不易察觉的冷意:“怎么伤的?”   陆季迟哪里还敢再瞒,忙爬起来抱住她,老实交代道:“就路上突然冒出了几个刺客,我那会儿在睡觉,没注意,所以才不小心……不过你别怕,那些刺客不是冲我来的,都已经被解决了,以后也不会再出来蹦跶了。”   刺客。   姜姮心中一紧,想起近来京中那股风雨欲来的压迫感,眸子垂了下来:“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没有没有!”少年急急说完,忽然红着脸亲了亲她的耳垂,“你要是不放心,再亲自检查检查?”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带着某种令人无法忽视的侵略感,姜姮耳朵再次热了起来,心里那点惊吓也渐渐散了开。她抬眼看他,微微一笑:“不必了,我相信殿下不会骗我。”   “……”她笑得好看极了,再加上方才那些旖旎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陆季迟越看越消不下去火,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可是我好难受……”   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听得人尾椎骨发麻,姜姮心头微颤,也不知怎么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   “你放心,不到成亲那天我肯定不会对你乱来的,”陆季迟满脸通红,一双眼睛却亮得逼人,“我就是……就是想让你帮帮我。”   他说完可怜巴巴地哼唧了两声,眼角微微发红的样子可怜又性感,姜姮羞窘地别了一下眼睛,沉默片刻,到底是由着他去了。   然而刚要动……   “阿姮,你睡了没?”   醇厚爽朗的声音,是姜林深。   姜姮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陆季迟已经闷哼一声,整个人狠狠颤抖了两下。   “……?”   姜姮错愕地瞪圆了眼睛。   陆季迟……陆季迟现在只想举个牌子:本人已死,有事烧纸,谢谢。   ***   最后还是外头被魏一刀缠住的月圆出面打发走了姜林深。姜林深只是顺道来看看女儿,听说她已经睡下,便摆手离开了。   陆季迟松了口气,随即就红着脸落荒而逃了,那恨不得今晚没来过的样子,看得姜姮闷笑出声,好半晌没停下来。   陆季迟生无可恋,回到家之后狠狠抽打了自己不争气的弟弟一番,这才终于悲伤地睡了过去。   然后就吓醒了。   他梦到洞房花烛夜的时候,自己和今天一样秒了。   “……”   虽然他是一只童子鸡,但童子鸡也是有尊严的!   陆季迟蛋疼极了,爬起来就一脸高深地对魏一刀道:“昨晚做梦梦到羊肉了,想吃,这几天让厨房多备点,还有那什么,多做点韭菜盒子,我当点心吃!”   魏一刀不疑有他,摸着昨晚被月圆揍出来的黑眼圈,美滋滋去点头下去了。   陆季迟这才抹脸坐了起来。   天刚蒙蒙亮,晨光一点一点拨开云层,洒落在大地上,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没脸再去想昨晚的事情,陆季迟默默地冷静了一下,这便起床洗漱,进宫请安去了。   惦记着方珍珠受伤的事儿,他没去上朝,而是先去了寿宁宫。   寿宁宫里方珍珠刚起床收拾好,一听说他来了,忙不迭地从内殿里跑了出来。   “儿砸!”   “母后!”   两个多月没见,最近满眼都只有大孙子的方珍珠终于把注意力放回在了亲儿子身上,拉着他好一顿问,热乎得跟变了个人似的。   当然眼下这股稀罕劲儿只是海市蜃楼,陆季迟知道短则半天,长则两天,他在他妈眼里就又会从宝变回草了。   不过能享受一刻是一刻,他心情愉快地陪老妈吃了早饭,又跟她说了这一路上的见闻,顺便吹了一波牛,把她哄得眉开眼笑,而后才问起她的伤。   方珍珠没设防,顺口就说了:“伤在肚子上,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还不能剧烈运动……”   还没说完,就对上了儿子瞬间变冷的笑容。   “小兔崽子,还学会套话了!”方珍珠反应过来,顿时就笑骂了他一句,“行了,你老娘我命大,不会有事的,而且这不是意外么,谁能想到那女人这么狠心,竟连亲生女儿都能利用。”   想到仍在潜逃的越王妃,陆季迟恶心得皱了一下眉,只是却没有再说什么,免得影响老妈的心情。   “行了不说这些了,再过几天就是你和阿姮成亲的日子,我已经跟你哥说了,到时候我和他们两口子一起去观礼,内务府也已经在准备了。”   这事儿他正想去求昭宁帝呢,没想到亲妈都已经办妥了,陆季迟眼睛一亮,嘿笑着夸了她两句,这便转移话题和方珍珠说起了成亲事宜。   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期待与喜悦,明亮的眼中熠熠生辉,全是对未来妻子的爱与疼惜。   方珍珠看在眼中,心里酸酸涩涩的,又说不出的满足。   记忆中那个拽着她的衣服摇摇摆摆,路都走不好的小小孩子,一晃眼就这么大了。   他即将娶妻生子,拥有自己的人生和家庭。   就像很多年前的她一样。   真好……真快。   ***   一转眼就到了中午,方珍珠兴致勃勃地表示自己的厨艺最近大有提升,要亲自下厨给他尝尝。陆季迟早已料到,因此很淡定地接受了。   “等着啊,一会儿就好!”方珍珠说着就要起身,不想就在这时,玉容突然快步走了进来,说是四季阁出了点事情。   方珍珠一听就坐了回去:“出什么事了?”   “有人故意闹事,说咱们四季阁的糕点不干净,不过大掌柜已经派人处理好了,只是闹事之人身份有些特殊,所以才递了信来请示太后。”   “特殊?”方珍珠顿时就挑了一下眉,“怎么个特殊法?”   “说是后宫云贵人的亲兄长。”   方珍珠顿时就乐了,她那便宜儿子如今眼里心里都只有皇后一个人,区区一个云贵人,实在没什么好特殊的。因此她只摆了摆手,玉容就意会下去了。   陆季迟这时才纳闷地问:“四季阁是什么?”   “是我开的一家类似于超市的铺子。”上辈子白手起家的连锁超市大老板方珍珠女士说,“刚开不久,有空记得去光顾啊。”   陆季迟顿时就惊了一下:“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骗你你给我钱啊?”   “你怎么突然……”陆季迟简直要给他妈跪下了,穿越到古代,当起了太后的她,居然再次走上了开超市的资本道路!   “本来也没想这么干的,这不前些天你皇兄突然病倒了么,听说是因为蜀中那边又发生了旱灾给急的,”方珍珠叹了口气,“这孩子是个好皇帝,勤政爱民,心怀天下,我想着反正我一天天的待着也没事干,不如就想法子帮帮他好了。哪怕这点子收入填不满国库,可至少也是一份力量不是?”   陆季迟还不知道这些事,一听就皱了眉:“那皇兄现在什么样?身体好些了没?”   “就是太累了,躺了几天已经没事了。”   “那蜀中那边……”   “听说是想尽办法才凑齐了赈灾的粮食,”想起那些天便宜儿子瘦了一圈的的脸,方珍珠忍不住就有些心疼,“做皇帝可真不容易,这天下这么多事情全都压在他头上,看着都累。”   陆季迟深有同感,他只是去了一趟淮南,处理了这么一件小事,就感觉累得不行了,可昭宁帝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处理这种事……   可怜的大佬啊。   “那这事儿皇兄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我打算以后做大了,赚钱了再告诉他。”堂堂太后居然学商人做生意,还不知道昭宁帝接不接受得了呢。   陆季迟也想到了这一点,琢磨片刻,道:“我那儿还有一些银子,也拿来放进去周转吧,还有人手什么的,也可以交给我去安排,总之您老就负责下命令,剩下的事儿我来办。”   方珍珠嘿嘿一笑:“正合我意。”   母子俩又细细地讨论了一下细节,昭宁帝站在门外,听着他们亲如母子的说笑声,脸上常年挂着的虚假笑容一点一点变得真实。   说不出这一刻是什么感觉。   他只是觉得暖和。   仿佛秋天冬天都已经过去,三月春风再次吹遍了大地。   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   吃过午饭后,陆季迟端着一碗补汤去了御书房。   昭宁帝正在批奏折,一看见他手里的瓷碗,嘴角顿时就抽了一下。   他刚才之所以没进去,就是因为听见方珍珠说要去做饭了,结果居然还是逃不过……   陆季迟先是给他请了安,然后才看似乖巧实则幸灾乐祸地说:“母后说了,这汤虽然苦了点,但是强身健体的功效极好,皇兄快趁热喝了吧。”   最近天天都在喝这汤,身体确实好了些,舌头却快坏了的昭宁帝:“……先放着,朕一会儿再喝。”   说罢不等他回答就转而说起了此次淮南之行。   陆季迟也没勉强,眼睛一亮就开始讨赏。   本以为这抠门的哥哥又会跟自己打太极,谁想这次他竟意外干脆地答应了,还让他自己去挑。   陆季迟惊喜之余当然不会客气,在昭宁帝的私库里转了好几圈,最后挑了一对青灵玉雕成的鸳鸯玉佩。   他在《天下通志》看到过这种玉,传说是所有玉中最为坚固的一种,因此极难雕刻。而他手这对青灵玉上的鸳鸯却是栩栩如生,可见有多么难得。   再加上青灵玉质地坚硬,和钻石有异曲同工之意,陆季迟一拿在手里就不肯放下了。   这简直就是完美的定情信物,家传之宝有木有!   “就要这个,不要其他的了?”却是昭宁帝见他只挑了一样,有些意外。   那怎么可能!陆季迟觉得这便宜哥哥简直就是太天真了,从袖子里摸出另外好几样宝贝,然后马上叩头谢恩,完全不给人反悔的余地。   瞬间就笑不出来了的昭宁帝:“……”   “还有这个汤,皇兄快喝了吧,听说皇兄前些天都累病了,母后担心得都哭了呢!然后那什么,臣弟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哈!”陆季迟说完就抱着一大堆宝贝溜了溜了,留下昭宁帝笑容僵硬地看着这弟弟的背影,心里肉痛又后悔。   所以他先前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会同意给这熊玩意儿开私库?! 第111章   离开御书房后, 陆季迟又去看了十公主。   十公主正在画画,一听说哥哥来了,顿时小脸一红,飞快地拿纸盖住了自己还未完成的画作。   可惜太匆忙了, 只盖住了头没盖住脚,因此陆季迟一进来就看见了画上那两条光裸的,属于男人的大长腿。   “……”   不用想, 肯定是秦铮那个老菜帮子的。   陆季迟心塞塞地看着这平时怂得不行, 在这些方面却又格外大胆奔放的小丫头,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和秦铮怎么样了?”   “他说等哥哥回来, 就去向皇兄求亲……”十公主害羞低头, 一双弯弯的大眼睛里却透出了无限欢喜, “哥哥, 秦将军……嘻嘻, 他愿意娶我呢!他还说他会对我好, 叫我永远都开开心心的!”   等他回来?陆季迟一愣, 随即就暗哼了一声。   他是小丫头的同母兄长, 姓秦的要是敢不经过他的同意就去跟昭宁帝求亲, 看他不搞死他。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愿意娶我!那时候我去找他, 还以为他会生气地把我赶出来,毕竟那个画……”想起被秦铮拿走的那个荷包和里头他的半裸出浴图, 十公主脸蛋越发红了几分, 声音也小了下来,不过话里的痴迷之意却是半点未减, “我就知道,秦将军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看着一打开闸门就停不下来,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心上人有多好的妹妹,陆季迟:“……”   行行行,你家秦将军最好,你家秦将军最棒行了吧!   可算知道什么叫做女大不中留了的少年无奈得只翻白眼,只是见小姑娘这样开心,到底还是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真的这么喜欢他啊?”   十公主用力点头,眼睛弯弯的,坚定极了。   喜欢那个人,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行吧,只要你开心,别说是一个秦铮,就是我们枝枝哪天要广开后宫,广纳美男,哥哥都不会反对的。”陆季迟随口说完就出宫找未来妹夫的麻烦去了。   留下十公主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忽然来了新的灵感,忙提笔在秦铮身边又画了许多个长相与他相似的美男。   此图被她取名为群男戏水图,一度成了她每日必要拿出来欣赏一下的宝贝。   当然,婚后某日不小心被秦铮看见,因此惹得冰山大醋,折腾得她两日没下来床什么的,这就是后话了。   ***   没等陆季迟去秦府找他,秦铮就自己出现了。   陆季迟上上下下地看着他,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好,然而妹妹喜欢,他再不满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认归认,该摆的架子还是要摆,该问的话也还是要问的,因此看着站在宫门口等了不知多久的青年,陆季迟抬了抬下巴,神色傲慢极了。   “秦将军找本王有事?”   秦铮觉得这破晋王的表情蠢得简直没眼看,但这会儿自己有求于他,自然不好实话实说,便只能装作没看见似的冲他行了个大礼:“臣与十公主两情相悦,恳请殿下成全,将公主下嫁与臣,臣必定会好好保护她,爱护她,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两情相悦?”陆季迟斜了他一眼,冷哼,“秦将军不是说向来都只拿枝枝当妹妹看待的么?”   “以前是,”秦铮显然也早有准备,面色不变地说,“后来不知何时就不是了。”   “禽兽!”陆季迟假意痛斥他,“枝枝比你小了那么多岁,你也下得去手!”   要是秦铮知道他的实际年龄,肯定会送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家伙一个巨大的白眼,但他不知道,再加上本身对这事儿也有点别扭,便不由有些心虚:“咳,我会对她好的。”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陆季迟哼哼,“你拿什么保证?”   “拿我的命,”他娘说了,想娶到媳妇儿,必须要拿出十足诚恳的态度来,因此虽然觉得很羞耻,但秦铮顿了顿,到底还是坚持着说完了,“我会一心一意待她,永远不纳二色,若是做不到,殿下随时可以杀了我,我绝不反抗。”   陆季迟还是不满意,撇嘴看了他两眼,却又想不出还能再说点什么。   “哼,便宜你了!”   “多谢殿下。”秦铮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出现几许喜色,说完冲他行了个礼,转头就往昭宁帝那求赐婚旨意去了。   那动作迅速的,看得陆季迟眼角微抽,顿时就有点后悔。不过想起自家岳父折腾自己的那些手段,他又不纠结了,只摸着下巴嘿嘿一笑,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   再过几天他就可以解脱了,可秦铮的“好日子”却才刚刚开始呢。   哈哈,开心!   ***   陆季迟心情甚好地回王府睡了个午觉,刚醒来不久,洛王就蔫头耷脑地来了。   他早上也进宫了,只是和陆季迟错开了时间,因此两人没有碰到。   见这大兄弟一张黝黑的俊脸上满是郁闷,陆季迟心里顿时就有数了:“太妃娘娘不同意你娶诸葛姑娘做你的王妃?”   出乎意料的,洛王却是摇了摇头:“不是我母妃,是秀秀。”   “诸葛姑娘?”陆季迟一愣,“她怎么了?”   洛王一脸苦逼地说:“她好像又不想嫁给我了。”   陆季迟:“……你做了什么?”   “昨晚府里有两个不懂事的丫鬟冲撞了她,她生气了,”洛王闷声说,“我知道她自由自在惯了,不喜欢规矩太多的生活,也不愿意被绑在京城里,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她,我不想让她走……”   “她说要走了?”   “她没说,但是她不高兴了,我怕……”   陆季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变成了这便宜哥哥的情感咨询师,揉了揉抽搐的嘴角说:“怕有什么有用,既然不想让她走,那就想法子让她喜欢上这里,开心地留下来呗。”   洛王一怔,眼睛倏地就亮了:“你说得对!可是……可是怎么才能让她喜欢上京城呢?”   陆季迟:“这还不简单?带她出去玩,给她买买买,帮她交朋友,让她对这里产生留恋!”   洛王陷入了沉思。   带她出去玩,给她买买买倒是好说,可帮她交朋友,让她对这里产生留恋……正好这时魏一刀从外头走了进来,说是姜姮派人送了东西来,洛王顿时灵光一闪,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表妹!对了,可以让秀秀和表妹交朋友,顺便学习宫中的礼仪!且母妃向来疼爱阿姮,若是能得到她的指点,秀秀就不用担心后天进宫去见母妃的时候母妃会不喜欢她了!”   陆季迟嫌弃地看着他那傻样,刚想说什么,就被洛王一把按住了肩膀,“我这就回去接秀秀,咱们一会儿姜府见!”   陆季迟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跟阵风似的跑了。   姜……姜府见?   猛然想起昨晚的糗事,陆季迟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等等!你回来!谁说要跟你姜府见了!你你你自己去!我不去啊!”   ***   说不去,最后还是没出息地败给了积累了两个多月的思念,磨磨蹭蹭地跟着去了。陆季迟面上镇定,心里却是慌慌地盯着地面,生怕自己一抬头就会看见姜姮鄙视的眼神。   姜姮好笑地看着这打从进屋起就一眼都没敢看自己的少年,小手从桌子底下探过去,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指尖。   陆季迟一愣,飞快地握紧了她,随即嘴角就不着痕迹地往后咧了一下。   他家姮姮没有嫌弃他!   不过这几天还是得好好补一补,这样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才能一雪前耻!   嗯……这方面是必须要一雪前耻的。   暗下决定之后,心里的窘迫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陆季迟轻咳一声,抬头飞快地瞄了她一眼,又红着脸挪开了眼睛。   一看见她就蠢蠢欲动什么的,咳咳,要命。   姜姮觉得他这个样子有趣极了,笑吟吟地捏了捏他的指尖,眉间荡出一层又一层的笑意。   陆季迟顿时就觉得,这可真是甜蜜的折磨啊。   “……所以表妹,秀秀就拜托你了。”却是洛王终于说完了自己的来意。   姜姮回神点头,冲未来的表嫂兼九嫂微微一笑:“表哥表嫂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生得美,举手投足间又充满了大家闺秀才有的优雅端庄,诸葛秀秀本来还有点担心她会和洛王府里的丫鬟们一样看不上自己,突然听见“表嫂”二字,顿时就有些意外地红了脸:“我,我还不是呢。”   “很快就是了。”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虽不多么漂亮夺目,却天真可爱,十分顺眼,姜姮冲她眨了眨眼睛,笑说,“姨母最喜欢可爱有趣的小姑娘了,定不会不同意你与表哥的婚事的。”   性格好人品好才是最重要的,身份什么的,秦家人并不太讲究这个。当然就算讲究,处理起来也不难。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温和也很平静,诸葛秀秀的心一下子安了下来。   “真的么……”她终于露出了笑容,“那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的,阿姮……我可以叫你阿姮吧,你只管教我,我定会好好学,好好改正的。”   姜姮笑了起来:“好。”   “你也可以叫我秀秀。”诸葛秀秀说完,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身后的严语,“对了,还有阿语,她如今是我的丫鬟,从前也不懂什么礼仪,所以……”   目光落在那姿容出色,却始终垂首站在那,显得十分安分守己的年轻姑娘身上,姜姮笑着点了一下头:“我会安排人教她的。”   “谢谢你!”   诸葛秀秀彻底放下了心,严语也忙上前一步,不伦不类地冲她行了个礼:“多谢姑娘。”   她的声音低哑,与水灵的外表很是不符,姜姮有些讶异,却没有多问,只笑道:“不必客气。”   “嘿嘿。”却是洛王见未来媳妇和表妹相处得好,忍不住憨笑出了声。   “啧啧。”陆季迟觉得他这蠢蠢的样子简直没眼看,却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和这便宜哥哥也没什么区别。   姜姮忍着笑低下头,掰着指尖数了数,嗯……还有五天。 第112章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已是两日后。   这天一大早,洛王就带着诸葛秀秀进宫去见秦太妃了。   秦太妃性格爽朗,并不是难相处的人,再加上又有姜姮从旁指点, 诸葛秀秀自是很顺利就讨得了她的欢心。   儿子一大把年纪了还跟个和尚似的不开窍,天天抱着把破锄头当宝贝,就算秦太妃是个豁达开朗的人, 在这件事上也没法不着急啊, 因此见过诸葛秀秀之后,她就迫不及待地去找昭宁帝讨赐婚的旨意了。   昭宁帝对诸葛秀秀不甚满意, 觉得她出身太低委屈了自家弟弟, 然而人家亲娘都没意见, 他这个做兄长的还能再说什么呢, 只好麻溜地定下了成亲的日子, 写下了赐婚的圣旨。   另外未免外人说闲话, 他还安排诸葛秀秀认了秦铮他爹做义父, 如此她就成了秦家的姑娘, 辈分上也与洛王成了表兄妹, 正好亲上加亲。   这可把洛王高兴坏了, 整日咧着一口大白牙,闪瞎了一干围观群众的狗眼。   相比之下诸葛秀秀就淡定多了, 她是个天真洒脱的性子, 因为喜欢洛王才会甘心来到京城。而既然来了,事情也已经成功了, 她就不会再多想什么,只安安心心地在秦家暂住了下来,等着成亲之日的到来。   因认了秦老爷做义父的缘故,她与姜姮的关系也更近了一层,见姜姮因为婚期临近忙得不行,便自告奋勇地跟了过来帮忙。   姜姮也没拒绝,诸葛秀秀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并不会给她添乱,反而帮了她不少忙。就是她身边那个严语,也是个安分懂事的性子,并不惹人厌。   两人相处得很不错,渐渐也生出了友谊来。   当然要说这几天最高兴的,还得数陆季迟。   毕竟是马上要做新郎官的人,那简直就是红光满面,春光荡漾,走路都带着风。   就是……   “还吃羊腰子?殿下都吃了好几天了,不腻么?”   “废什么话,让你准备你就准备!”   “……哦。”魏一刀纳闷地看着这以前并不怎么爱吃羊肉,最近却疯狂吃羊肉羊腰子……哦,还有韭菜的少年,到底没敢多说什么。   等他下去之后,陆季迟才志得意满地往下扫了一眼。   一雪前耻!妥妥的!   “殿下,北夏来人了。”   突然有侍卫进来禀报,陆季迟一愣,眼睛倏地一下就亮了:“快请进来!”   “是!”   没一会儿,那侍卫便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见过晋王殿下。”   这声音听着有点熟悉,陆季迟抬头一看,顿时就意外了:“二公主?”   “是我。好久不见,殿下别来无恙?”一身男装打扮,看起来英俊潇洒的少女笑着冲他行了个礼。   陆季迟回礼,请她坐下,而后才稀奇道:“二公主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送贺礼的。”宇文合叶有点儿遗憾地看了这即将成为别人家新郎的少年一眼,笑着对身后同样做男装打扮,长相却很柔媚的女子点点头,“呈上来。”   “是。”女子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放在石桌上。   陆季迟顿时就激动了:“这是……”   “殿下不是想要火菇么?”宇文合叶点头,“这就是。”   卧槽给力啊大兄弟!   陆季迟迫不及待地打开那盒子一看,果然与传闻中的血灵芝一模一样。他心情激动,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多谢二公主!回头告诉你哥,本王欠他一个人情!”   “我王兄说了,既是贺礼,便不算人情,”宇文合叶却是笑了起来,“只是合叶却有个不情之请……”   陆季迟一愣:“你说。”   “合叶十分欣赏大周男儿,欲嫁到大周为妇,不知晋王殿下可认识什么合适的人选?”宇文合叶半点不羞涩地表达了自己想要在大周找个好男人嫁了的愿望。   陆季迟懵逼了一下:“这……你可以去找官媒啊。”   找他干什么?他又不是媒婆!   “不是说物以类聚么?我想找个殿下这样长得好看又善良聪明的。”宇文合叶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欣赏,好在没有什么要抢婚的意思,不然陆季迟只能让她滚蛋了。   不过她堂堂一个公主,居然自己跑来说要嫁人,宇文竞就不管她么?   陆季迟心中转了转,想起前些天听昭宁帝说起的北夏因为内乱而国力大减的事情,心里有了个猜测。   “二公主这想法……你王兄可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不然他如何会同意我来?”宇文合叶毫不心虚地说,“至于其他的,殿下也不必担心,我不过是喜欢大周男儿长得俊,同时觉得和亲有利于我北夏发展罢了。”   果然是为了和亲。   宇文竞疼爱妹妹,当日和谈的时候就已经把和亲一事从和谈条约中划掉了,那么宇文合叶现在这么做,显然是她自己的主意。   一个心怀家国,连自己婚事都可以牺牲的姑娘……陆季迟心中感叹又有点敬佩,冲她点了点头,正色说:“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留意的。”   大周是战胜国,自然不会放下姿态请求与北夏和亲,可就两国目前的情况来看,和亲是一件互利互惠的大好事,如今宇文合叶自己送上了门,他没有理由拒绝。   宇文合叶显然也知道这些,因此并不意外地笑了起来:“多谢晋王殿下。”   “殿下!”就在这时,王胜脸色紧绷地冲了进来,“姜府传来消息,阿辞公子突然病发,情况危急!”   “你说什么?!”   ***   姜辞是不小心受了寒才发病的。   他这段时间情况比较稳定,没怎么发过病,因此身边伺候的人就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有了疏忽。   陆季迟带着血灵芝和太医赶到姜府的时候,姜辞已经没什么意识,连呼吸都快断掉了。姜姮脸色苍白但神色沉静地守在床边,和一旁暴跳如雷,双目赤红的姜林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废话,陆季迟用力握了握她冰冷的双手,把宇文合叶送来的血灵芝交给太医:“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把人给我救回来。”   “是!”   太医满头大汗地捧着小木盒下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的宇文合叶迟疑片刻,指了指身后那个柔媚的女子:“阿镜是我北夏神医贺阳子的关门弟子,诸位若有需要,她也可以帮忙。”   贺阳子这个人陆季迟是听说过的。宇文铭手下那个罗南国的巫医十分擅长制毒,宇文竞之前之不小心中了他们的招儿,但却半点都不慌张,似乎就是因为有这个贺阳子制作的解药在。   陆季迟想着就对她点了一下头:“那就有劳阿镜姑娘了。”   这个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更何况那血灵芝是北夏的东西,大周的太医见都没怎么见过,自然不如她用得熟练。   至于其他的,以北夏如今的处境和两国的关系,宇文合叶不可能对姜辞不利,所以他并不担心。   姜姮也明白这些,忙让开自己的位置,感激地冲宇文合叶和那位阿镜姑娘道了谢。   那位阿镜姑娘也果然不负众望,很快就帮着太医找到了最适合姜辞的药方子,把他从鬼门关堪堪拉了回来。   陆季迟这才松了口气,捏了捏姜姮雪白的指尖:“别担心,有血灵芝在,阿迟一定会彻底好起来的。”   姜姮没说话,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整个后背都已经湿透了。   “别怕,姮姮,别怕。”   少年温柔安抚的声音一遍一遍在耳边响起,姜姮的眼睛终于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刚才他没有及时拿着血灵芝赶来,阿辞会这么样。   这个人……   这个人啊……   她何其有幸才能遇见他。   ***   姜辞的病情慢慢地稳定了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姜姮和陆季迟成亲的前一天晚上,昏睡了好几天的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姜姮绷了好几天的心终于彻底松了下来,又听说虽然需要一些时间,但血灵芝确实能彻底治好姜辞的病,她忍了忍,却是再也忍不住笑着落了泪。   这一块压在她心上十几年的大石头,终于彻彻底底地被搬开了。   “姐姐安心出嫁,等以后……以后我病好了,就天天去看你……”小小的少年,因为看到了生的希望,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只是想到姐姐明日就要出嫁,他苍白的笑容里又忍不住染上了些许不舍与落寞。   姜姮眨开眼底的泪水,捏捏他没几两肉的脸蛋,笑了:“行,姐姐备好你喜欢吃的饭菜等你。”   “好……”姜辞笑容满足地睡了过去。   他刚醒来,精神还不大好,只是太医已经说了,熬过这一关之后他的身体就会越来越好,到时候就再也不用像从前一样,时刻害怕死亡的到来了。   姜姮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这才在姜林深的催促下回屋睡了。   等明日醒来,她就要出嫁了。   嫁给那个英俊善良的,如同太阳一般令人不自觉就想要靠近的少年。   真好……   姜姮笑着闭上了眼睛。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而最近大概是太累了,一朝松懈下来,竟是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而后,一夜好眠。   倒是陆季迟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早上起来眼下两个黑眼圈,看得众人无语又想笑。   好在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这一脸乐呵的,但也不显憔悴。   方珍珠和昭宁帝夫妇早早就到了,见他一副嘴巴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的蠢样,都觉得有些辣眼睛,但又忍不住跟着想笑。   有情人终成眷属,总能让人觉得欢喜欣慰。   “殿下,吉时快到了,咱们该出发了!”   “知道了!”   给上面三座大山请过安,又回屋看了两眼铜镜中一身大红喜服,显得格外英俊的自己,陆季迟这才美滋滋地在众人簇拥下骑上高头大马,往姜府迎亲去了。   而姜姮早已在那里,盛妆而待。 第113章   大周迎亲有闯门的习俗, 就算陆季迟是皇家亲王也逃不过这一关。   不过他早有准备,拉了一群以齐彦为首的纨绔子弟,一群以林笙为首的才子书生,再加上一群武力值爆表的年轻武将和满兜子的红包, 没一会儿就成功闯了进去。   有心好好为难他一番的姜林深:“……”   小狼崽子忒狡猾!   陆季迟仰着下巴十分得意,能文能武,再加上有钱会玩, 这要是还娶不着媳妇儿, 他就跟他姓!   “快看!新娘子出来了!”   正嘚瑟着,围观人群忽然一阵欢呼, 陆季迟下意识抬头, 就见秦铮背着姜姮走了出来——姜辞身体不好, 姜和又还是个小不点, 因此这背新娘子出门的任务便落到了他这个表哥头上。   然而陆季迟完全没看见这破表哥, 他的眼里心里, 瞬间被那个穿着一身鲜红嫁衣, 如同火焰般美丽耀眼的姑娘占满了。   哪怕她盖着红盖头, 根本看不清脸, 可在看见她的那一刻, 他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一颗心彻底地失了控。   “请新娘上轿!”   “殿下?该请新娘上轿了!”   直到喜娘欢喜高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才猛然回过神, 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伸出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薄汗的大手,迫不及待又无比坚定地握住了她的小手。   “姮, 姮姮……”   “嗯?”   甜糯轻柔更胜往日的声音,听得少年心神微荡,忍不住就露出了一个明亮无比的笑容:“我会对你好的!”   姜姮笑了起来,心下因离家而生出的酸涩不舍一下散了不少:“我也会对殿下好的。”   胸口阵阵鼓胀,被从未有过的快活填满,陆季迟忍了又忍,方才忍住仰天大笑的冲动,在旁边秦铮一言难尽的眼神中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上了花轿。   “起轿!”   喜庆的唢呐声中,少年终于迎到了他心爱的姑娘。   ***   晋王府离姜府有些距离,陆季迟有心给姜姮做脸,按照习俗绕城一圈之后又多绕了一圈,一边绕还一边撒钱,可把观礼的百姓们给乐坏了。   与此同时,晋王府里也是热闹极了。   宫中三位大佬的出现引得文武百官们争相上门,许多没收到请帖的也是闻风而至,贺礼送了一堆又一堆。   晋王府众人因此忙得晕头转向,好在有洛王和内务府的人帮忙,这才勉强应付了过来。   至于新房处,方珍珠也派了宗室里几个有经验的贵妇人从旁协助,另外十公主和诸葛秀秀也自告奋勇地跑了过来,帮着打打下手什么的。   “公主!来了来了!晋王殿下迎着王妃回来了!”   突然有丫鬟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正在新房里查漏补缺的十公主一下亮了眼睛:“终于来了!”   “新人刚进门,马上就要拜堂了,咱们快去吧!”   “好好好!”十公主开心极了,小脸红扑扑的,转头就拉住了一旁诸葛秀秀的小手,“秀秀姐姐咱们一起吧!”   诸葛秀秀感激地看着这一直在无声地照顾自己,帮着自己融入这陌生环境的小姑娘,点了点头笑说:“好!”   “姑娘,我有些内急,能不能先去……”却是一旁的严语突然红着脸低声道。   “你快去吧,”人有三急,这很正常,诸葛秀秀点点头叮嘱道,“完事儿了就去前院找我,记得别乱跑,今日到场的贵人多,小心别冲撞了!”   “是!”严语恭敬福身,等诸葛秀秀和十公主手拉手跑了之后,方才眸光微闪,转头没入了来往匆匆的仆从中。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一片欢声笑语中,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陆季迟抬头冲主位上笑中带泪的老妈眨眨眼,这才心满意足地在众人的哄闹下扶着自家媳妇儿回了新房。   “掀盖头!掀盖头!”   “对,殿下快掀盖头,我们要看新娘子!”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陆季迟深吸口气,紧张又期待地掀开了那方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红盖头。   美人如月,光华万丈。   有那么一瞬间,陆季迟整个人都痴了。   还是姜姮被他那灼热的目光看得受不住,好笑又略有些羞窘地叫了一声“殿下”,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咳,我……”察觉到身后众人惊艳的目光,少年下意识就侧身挡在了自家媳妇面前,“不许看不许看啊!这我媳妇儿!你们都不许看!”   大伙儿一愣之余哄堂大笑。   “看一眼都不许,殿下也太小气了!”   “就是!都已经成亲了,还怕被人抢走不成?”   “小气得这么坦荡的,可真是头一回见……”   陆季迟有点儿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嘚瑟:“你们这些光棍儿是不会懂的……”   这话一出,顿时就犯了众怒,以齐彦为首的众损友拖着他就出去了:“这是赤裸裸的嘲讽啊!兄弟们,上!今晚必须不能放过他了!”   “哈哈哈说得对!不能放过他!”   “卧槽你们放开我!我还要跟我媳妇儿喝合卺酒……”   “那个不着急!一会儿吃完酒回来再喝也一样!”   “就是就是!”   眼看这倒霉少年就这样被众人嘻嘻哈哈地拖走了,姜姮错愕之余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姜姐姐笑得真好看……”十公主眼睛亮亮地凑过来,有点儿害羞又忍不住亲近地拱了拱小爪子,“呀,不对,是嫂嫂,以后该叫嫂嫂了。”   “哈哈可不是么!恭喜公主得了这世上最漂亮温柔的嫂嫂!”   “嘿嘿嘿多谢多谢!”   剩下的女眷又逗了这新鲜出炉的姑嫂俩几句,这便识趣地离开了。十公主和诸葛秀秀也没有多留,说了几句吉利话后开开心心地走了。   屋里只剩下了姜姮和月圆。   “姑娘,先吃点东西吧。”   “不急,”听着外头的喧嚣声,姜姮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了下来,“先把这凤冠摘下来吧,沉。”   “好,”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月圆先是一愣,随即就忍不住打趣道,“姑娘看起来那么淡定,我还以为您不会紧张呢。”   “倒也不是紧张……”   “那是什么?”   姜姮笑睨了她一眼:“等回头你和魏一刀成亲的时候就知道了。”   “!”月圆一张白胖的脸蛋顿时就涨红了,“我才不会嫁给他呢!姑娘可千万别被他蛊惑!”   “这么说你不喜欢他?”   “当然不喜欢!”   “这样啊……”姜姮一边整理头发一边轻笑,“那我回头就彻底回了他,叫他娶别人去,反正这府里爱慕他的丫鬟听说也不少呢。”   “爱,爱慕他?”月圆懵了一下,随即嫌弃道,“就他那磕碜样儿?”   姜姮挑眉:“毕竟是殿下手下第一人,再者他虽然长得凶,可脾气却很不错啊,这样的男子,有姑娘家爱慕也并非什么稀奇事儿。”   月圆不知怎么就有些不舒服,胖脸一鼓,轻哼了一声说:“真要有人喜欢,怎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个光棍……算了,不说他了,姑娘先吃点东西吧,前院的宴会才刚刚开始,殿下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姜姮勾了勾嘴角,刚想再逗逗她缓解一下心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合卺酒都不让人喝,这群家伙简直太不是人了!等回头他们成亲的,看我怎么报复他们!”却是陆季迟艰难地从齐彦等人的魔爪之下逃了出来。   见他骂骂咧咧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姜姮忍俊不禁地站了起来:“辛苦殿下了。”   姜姮刚拆了发髻,脸上的妆容还没有洗掉,陆季迟抬头一看,顿时就俊脸一红,说不出话了。   “殿下?”   “咳,你……”月圆倒好合卺酒之后就识相地退下了,陆季迟喉咙动了动,忍不住伸出爪子握住了姜姮的小手,“你今天真好看。”   姜姮挑眉,还没说话,又听他急急补充道,“当然!平时也很好看!只是今天格外好看!”   姜姮乐了:“殿下今日也格外英俊呢。”   被夸奖了!陆季迟心花怒放,嘿笑两声,转头拿起了那两个酒杯:“咱们先把这酒喝了。”   喝完合卺酒,这礼才算是彻底成了。   姜姮心头微跳,颔首接过了其中一只酒杯。   “敬余生。”   “敬我们。”   两人四目相对,抬手将那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热烈的感觉沿着喉管蜿蜒而下,一直抵达心头,陆季迟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住了眼前姑娘嫣红的唇瓣:“我爱你……姮姮,我爱你。”   莫名的,姜姮眼眶有点发热。她温顺地仰起脖子,抬手抱住他:“我心亦然,殿……”   “下”字还没有出口,忽然闻到一股甜腻的腥味,姜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陆季迟已经猛地松开她,手忙脚乱地捂住了鼻子。   “……噗。”   “天,天气实在太干燥了呵呵呵呵!”鼻血止也止不住,陆季迟心里草泥马疯狂奔腾,简直不敢去看媳妇儿的脸色。   又流鼻血了!   他居然又特么流鼻血了!   这都还没有真正开始洞房呢苍天啊!!!   姜姮也没想到只是亲了一下他的反应就这么大,忍着笑帮他止住了血,然后才安抚似的捏了捏他通红的耳垂:“近来天气确实有点干燥,一会儿我就让人去做雪梨汤给殿下喝,喝了就好了。”   陆季迟:“……嗯。”   除了嗯他还能怎样?   气哭!   为了缓解眼下尴尬的气氛,少年默默地冷静了一会儿之后,从怀里摸出了那对青灵玉鸳鸯玉佩。   “这是一种质地非常坚硬的玉,名唤青灵,”这话本来应该含情脉脉地说的,可眼下鼻子里还愚蠢地堵着两块布团呢,陆季迟实在深情不起来,便只好欲哭无泪地将其中一块塞到姜姮手里,蔫蔫地叹道,“送你这个,是希望我们之间的感情能像这块玉一样,历久弥坚,永远不会出现裂痕。”   姜姮一怔,低头看着那块只有她半个巴掌大小的碧玉。   “殿下……”   “嗯?”   “这两块玉,以后就做咱们家的家传之宝传下去好不好?”   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像是云朵,又像是棉花糖,陆季迟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了其中,说不出的温柔缠绵。   “好,”他捂着鼻子傻笑起来,双眸亮如星子,“你说的,都好。” 第114章   陆季迟是逃回来的, 送完玉佩没说两句就又被齐彦等人抓回前院喝酒去了。   “放开我!老子自己会走!”   “不放!放了殿下又偷溜怎么办?”   “就是,今天可是殿下的大喜之日,咱们哥几个心里高兴,怎么也得来陪殿下来个不醉不休啊!”   “不醉不休你个头!你们就是嫉妒我有媳妇儿了, 存心不想让我入洞房!我告诉你们,都给我收着点啊,不然等以后你们成亲有你们后悔的……”   少年嗷嗷挣扎着被拖走了, 姜姮靠在床上笑得不行, 好一会儿才叫了月圆进来:“去厨房说一声,让他们熬点雪梨汤送过来, 另外再备碗醒酒水, 一会儿殿下回来了要喝。”   “知道了。”   月圆说着就下去了, 姜姮吃了几块点心垫了垫肚子, 又卸了妆洗了脸, 这才拿着那块鸳鸯玉佩在床边坐了下来。   龙凤红烛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昏黄柔和的光晕落在青碧的玉石上, 流光四溢, 美不胜收, 尤其是上面雕刻的鸳鸯, 更是鲜活灵动,栩栩如生。   姜姮轻轻拂过上头清晰的纹路, 一颗因陌生的未来而本能晃动的心, 忽然就彻底安宁了下来。   她眉眼温柔地笑了起来,半晌低头轻轻地吻了那玉佩一下:“说好了一辈子的啊。”   “不好了!快来人啊!”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姜姮一愣,拧眉起身,刚要问发生什么事了,月灵便脸色发白地从外头冲了进来:“姑娘!出事了!”   姜姮心下微凝,眼皮不知怎么重重跳了两下。然而她没有慌,只面色沉静道:“怎么回事?慢慢说。”   “前院的客人们忽然集体腹痛,还有人呕了血!”月灵声音发颤地说,“便是太后娘娘,陛下与皇后娘娘,也……”   姜姮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听说是今日的酒菜里被人下了毒……”   冷厉的寒气倏地袭上后背,姜姮捏紧手里的玉佩,努力稳住了心神:“到底是怎么回事?前院现在情况如何?殿下怎么样了?还有太医呢?可派人去请太医了?”   月灵仓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只是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应该是今日的酒菜里被人下了药。前院如今整个儿都乱了,殿下倒是没事,且第一时间就派人去请太医,也第一时间就让人封锁王府的各个出口了,只是……”   “只是大家都出了事,他却好好的,太引人怀疑了……”姜姮闭了一下眼,“这是有人要害他。”   “姑娘……”月圆也听到消息回来了,她的脸色比月灵更加难看,因为厨房里也有不少人中了毒,并且情况不容乐观。   姜姮四肢发寒,面上却越发沉静了几分,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深吸口气,转头朝前院飞奔而去。   ***   前院已经乱成一团了。   第一个人腹痛倒下之后,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几乎所有前来参宴的宾客都倒了下去。   方才还欢声笑语的院子里,瞬间被痛苦的呻吟声填满。   陆季迟整个人都懵逼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群惊惧交加的大臣们扣上了一个“弑君谋逆”的大帽子。   谋逆……   这场景看起来确实挺像那么一回事,可事实是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陆季迟脸色发青,回头就冲到昭宁帝三人面前跪了下来:“皇兄!母后!不是我!我没有!”   方珍珠也中招了,此刻正脸色发白地靠在玉容身上。   “说什么傻话呢,我知道不是……不是你……”小兔崽子还能毒杀亲妈?别逗了!只是这话她不好说,便只能转头看向同样中了招的昭宁帝,“此事太过蹊跷,陛下,不可轻下结论……”   昭宁帝出宫带了不少禁卫军,如今这些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陆季迟,显然只要昭宁帝一声令下,就会冲上去把他抓起来。   陆季迟任由他们盯着,也不动,只满头大汗地看着便宜哥哥,只差没指天发誓这事儿跟自己无关了。   昭宁帝按着剧痛不止的腹部看着他,不知怎么就有些想叹气:“行啦,朕看起来像是那么蠢的人么?”   真要谋反的人能是他这副怂样?且当着那么多文武百官的命搞事情,这是生怕自己名声不够臭还是咋的?   陛下觉得自己脑子没问题,偏下面这群人都把他当成了傻子。还有这熊弟弟,他最近对他挺不错的吧?私库都肯给他开,宝贝都肯给他任选,怎么还吓成了这样呢?   “不不不!皇兄英明!皇兄最英明了!”大佬竟然没有怀疑自己,陆季迟愣了愣之后大松了口气,心里有点感动。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忙起身扶住方珍珠,安抚道,“我已经让人去传太医了!太医很快就会到,母后……”   “太医来了!殿下!太医来了!”却是魏一刀气喘吁吁地拎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回来了。   陆季迟大喜:“快!快带他过来!”   “是!”   老头儿是京中最有名的老太医,今日本来也要来参宴的,只是这两天身体有些不利索,便只派了家中晚辈前来。   叫魏一刀拎着这一顿狂奔,本就身体不舒服的老头儿险些岔气,落地后捂着胸口咳嗽了好几声,这才颤巍巍地冲昭宁帝三人行礼:“参见……”   疼痛让昭宁帝不耐地拧了眉头:“行了免礼吧,赶紧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老太医忙背着药箱走上前,然而就在他马上就要碰到昭宁帝的时候,一旁同样中了招的秦铮忽然脸色微沉地叫住了他:“等等!”   老太医身子一僵,随即竟是猛地一个弯腰朝昭宁帝扑了过去。   卧槽你大爷!这他妈又是什么鬼?!   陆季迟脸色大变,几乎是第一时间扑上去挡在了方珍珠和昭宁帝身前:“护驾!来人!快护驾!”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好在秦铮反应够快,一把扯住那老太医的腿将他狠狠摔了出去,随即带着一众禁卫军与那老太医缠斗在了一起。   老太医身手极好,与苍老脆弱的外表完全不符,且他十分狡诈,竟是专门往人堆里扎,秦铮等人投鼠忌器,一时竟有些拿他没办法。   不过一拳难敌四手,他再厉害,面对这么多禁卫军也不可能逃得掉,被抓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眼看那老太医越发不敌,陆季迟才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有些忐忑地对昭宁帝道:“这事儿我一定让人查个水落石出,皇兄……”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旁的洛王偏头吐出了一口鲜血。   “殿下!”诸葛秀秀吓得脸色发白,抬手就抱住了他,“你怎么样!”   “我……我没事……”洛王撑着身子坐起来,想说什么,却又忍不住呕了一口血。   “九哥!”陆季迟心急如焚,刚想喊人再去找太医,视线忽然扫到了不远处的宇文合叶和阿镜。他的眼睛猛地就亮了,转头就朝两人跑去,“二公主!阿镜姑娘!你们俩怎么样?有没有事?”   宇文合叶和阿镜也中了毒,阿镜刚喂宇文合叶吃下解毒丸,闻言倒也没有犹豫,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玉瓶递给他:“这是我研制的解毒丸,可解百种毒,殿下可以先拿去解燃眉之急。”   “多谢!”陆季迟大喜,接过那瓶解毒丸就冲到几个前来参宴,同样中了毒的太医面前说,“快看看这药能不能救大家!”   几个太医本来也觉得这破晋王可能是想造反,见他着急成这样,脸色顿时就好了很多。他们接过药瓶飞快地研究了起来,陆季迟等不及,确定这药没有害处之后就留了一颗给他们,拿着剩下的往回跑。   刚跑到一半,不远处突然传来月圆的尖叫声:“姑娘——!”   陆季迟下意识抬头,就见一身大红嫁衣的姜姮双手捂着肚子,缓缓跪了下去。   她的身后,跌坐着惊魂未定,脸色煞白的楚皇后;她的身前,月圆一脚把诸葛秀秀身边那个叫严语的丫鬟踹倒在了地上。   一把染血的尖刀从严语手里飞了出去,陆季迟脑袋一嗡,只觉得那刀刃一下扎进了自己眼睛里,疼得他浑身发颤,几乎要站不住。   “阿姮……阿姮!!!”   ***   少年惊惧至极的声音听得所有人心里都是一颤,吃下解毒丸之后身体已经舒服许多的宇文合叶眉心一跳,飞快地站了起来:“去看看!”   阿镜点头,跟着起了身。   远远就看见陆季迟脸色惨白地抱着姜姮跪坐在地上,宇文合叶心下发紧,拉着阿镜快步跑了过去:“晋王殿下,快放开王妃让阿镜看看吧!”   她对姜姮很有好感,也很羡慕她和陆季迟之间这种彼此心许的感情,因此并不希望姜姮出事。   阿镜……是了,她可是北夏神医的弟子!陆季迟被吓飞的魂魄瞬间回笼:“好!好!阿镜姑娘,只要你能救阿姮,我……”   “殿下……”细弱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   “只要你能救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陆季迟用力抱紧怀里的姑娘,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姮姮你别说话,你别怕,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我没事……”   陆季迟咬牙,用力眨开眼底的湿意:“对,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真的没事……”   “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有事的!”   “……”快要被闷死的姜姮忍无可忍,终是抬手挠了挠他腰间的痒痒肉。   陆季迟嗷地一声跳起来,下意识松了手。   姜姮用力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确定自己活过来了,这才哭笑不得地抬起头:“我是说,我没有受伤。” 第115章   陆季迟愣愣地看着她, 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一旁方珍珠等人也是吃惊极了:“你没有受伤?!”   姜姮颔首,眉眼温柔地从衣襟里摸出那块青灵玉玉佩:“是它帮我挡了那一刀。”   所有宾客都中了毒,但没有人死亡,这说明幕后黑手的目标并不是众位宾客, 而是想引起慌乱,趁虚而入——由此可以推出,幕后黑手真正想杀的人很难接近, 且他势单力薄, 没有太多同伙,只能用出其不意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   今日在场的宾客极多, 文武百官, 皇室宗亲, 个个身份高贵, 平时不易得见。但其中最难接近的, 除了太后, 也就只有帝后夫妇了。   因此当那老太医突然露出凶相, 欲对昭宁帝下手的时候, 正好赶到的姜姮一点儿都不惊讶。唯一让她觉得有些不对的, 是那老太医刺杀昭宁帝失败后明知不敌还不肯逃跑的行为。   虽说他跑不掉有部分原因是逃跑的路被禁卫军们给堵了, 但想跑跑不掉和不想跑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理,因此姜姮没有直接现身, 而是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老太医吸引了过去的时候, 紧紧盯住了昭宁帝身边的人,同时借着夜色和路边假山的掩饰, 沿着假山里的小径慢慢靠近了这里。   这就是为什么严语突然对楚皇后动手时,她能第一时间扑上去替楚皇后挡下这一刀的原因。   “可,可我刚刚明明看见你捂着肚子倒了下去……”终于回过神的陆季迟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虽有玉佩挡刀,但她力气不小,我又是快步冲过来的,所以不小心岔了气……”他显然是吓坏了,姜姮看得心疼,顾不得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在,抬手替他擦去了额上的冷汗,“吓到殿下了,是我不好。”   虽然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这么做。   陆季迟没有说话,半晌眼睛猛然一红,用力抱紧了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力气极大,姜姮又喘不上气了,但她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抱着,小手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后背。   陆季迟一颗差点吓裂的心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放开她,低头朝她的腹部看去:“可是你没受伤,那刀上的血又是怎么回……”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她左手袖子上晕开的血渍,陆季迟心下一紧,飞快地卷起了她的袖子。   一道刺目的血痕正静静地横卧在她白皙的掌心里。   “只是破了点皮,不要紧的。”   严语力气很大,姜姮不得不主动握住刀刃对准玉佩,以免她刺偏方向真的伤了自己——刀子上血迹就是这么来的。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扎了一下,陆季迟低头吹了吹她的伤口,漂亮的嘴巴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疼不疼?”声音低哑,带着压抑的怒火,更多的却是心疼。   姜姮一怔,眼眶不知怎么就热了起来。   “不疼,”她目光如水,展颜而笑,“有殿下在,就不疼了。”   ***   惊吓过后,便是震怒。   替姜姮包扎好伤口,又看着方珍珠几人吃下解毒丸之后,陆季迟便转头朝被月圆制服在地的严语看了过去。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两位殿下对你有恩,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却是诸葛秀秀反应过来之后,不敢置信地红了眼眶。   虽然才认识一个多月,但严语自打来到她身边之后,一直很安分也很贴心。诸葛秀秀因此很看重她,对她也很好。   洛王出身皇家,身份尊贵,与常人不同。诸葛秀秀虽然心宽豁达,不在意虚名,可既然注定要成为洛王妃,她自然不能叫自己的丈夫丢脸,因此自打进京之后,她一直很努力地想要学好皇家礼仪,也努力地想要做好这个王妃。   可这一切对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东西,哪怕洛王请了宫里的礼仪嬷嬷教她,还找了姜姮帮她适应,她心里也免不得会有压力。   这些压力别人无法理解,更无法帮她排解,只有与她差不多出身的严语可以。因此对于诸葛秀秀而言,严语和洛王后来安排给她的那些丫鬟是不一样的,她信任她,器重她,也有心一直留着她,照顾她,给她一个好的未来。   结果她居然失心疯了似的想要刺杀皇后!   虽然只是个普通百姓,可诸葛秀秀并不笨,严语是她的丫鬟,如今她做出了刺杀帝后之事,不但她会被连累,洛王也会被连累——弑君夺位,意图谋逆,这是谁也承受不起的罪名,哪怕只是一点点怀疑,也足够毁掉一个人的一生了。   因此她这会儿不仅震惊,更是害怕。   她怕连累洛王,怕昭宁帝因此怪罪于他。   然而还没等她做什么,洛王已经满脸羞愧地转头冲昭宁帝跪下:“这丫鬟是臣弟做主收下的,臣弟识人不清,还请皇兄降罪!”   陆季迟被姜姮吓了一跳,昭宁帝也被楚皇后吓得不轻,这会儿才堪堪缓过神来。   “你做主收下的?”年轻的帝王脸上没有了平常惯有的笑意,一双狭长的眼睛里盛满了风雨欲来的冷意,令人不敢直视。   “皇兄,这事儿跟九哥无关!”陆季迟见势不好,忙跟着跪了下来,“这女人就是那个严老头的女儿,当日我派人仔细地查探过她的来历,并没有什么问题,所以九哥才决定把她留下的!要说识人不清,那也是我没有查清楚……”   关于淮南水患案,陆季迟早已一字一句地禀报给昭宁帝,包括严老头有个女儿,因为无处可去被洛王收下给诸葛秀秀当了丫鬟这种小事。因此昭宁帝一听这话,眼神瞬间就更冷了几分。   淮南……这是被他一网打尽了心有不甘,所以报复来了?   正这么想着,严语突然声音低哑地叹了口气:“殿下,别演了,事已至此……倒不如痛快认了吧。”   啥玩意儿?   陆季迟呆了呆,脸色大变地跳了起来:“卧槽你他妈什么意思?!”   严语抬头扫了他一眼,眼神恶毒,带着某种疯狂的恨意,说的话却像是认命了一般,绝望而无奈:“没能完成殿下交代的任务,是严语无能,殿下的救命之恩……严语只能来世再报了。”   “……”陆季迟看着这差点叫他做了鳏夫,这会儿还试图往他脑袋上扣弑君大罪的女人,不可思议之余气笑了,“你的意思是,你会刺杀皇嫂,是本王指使的?理由呢?本王让你刺杀皇嫂的理由是什么?”   严语自责地闭上眼:“怪我一时紧张看错了人,否则殿下的大业也许已经成了……”   一时紧张看错了人什么的,明显是指陆季迟本来要杀的是楚皇后身边的昭宁帝。   “你没有看错人,你要杀的就是皇后娘娘。”却是姜姮冷静地开了口,“一个心中紧张,连刺杀对象都分不清楚的人,不可能力气大得在这坚固无比的青灵玉上留下划痕。”   众人一看她掌心里的青灵玉配,果然发现上面有一道细微的划痕。   “你……”   严语眼神阴沉地想说什么,被姜姮打断了。   “一心想要刺杀皇后娘娘,又在计划失败后栽赃陷害我家殿下,这说明你十分憎恨皇后娘娘和我家殿下。”当着她的面就敢往她的人身上泼脏水,姜姮平静的外表下是滔天的怒意,但她面上却冷静极了,只目光冷冽地看着严语,眸子漆黑,似能看透一切,“只是我家殿下便罢了,娘娘身在后宫,不知你是怎么与娘娘结的怨?”   严语的话不是没有漏洞,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只要一点点疑心就足够了。更别说今日之事本就发生在晋王府,那老太医又是魏一刀带来的,再加上严语这些供词……情况对陆季迟太不利了,姜姮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把陆季迟变成和楚皇后站在统一战线上的受害者。   这能让明显处于盛怒状态的昭宁帝把怒气全部转移到严语头上,同时也能弱化他对陆季迟的怀疑,甚至对陆季迟产生和对楚皇后一样的怜惜保护之意。   当然,她这么说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至少替楚皇后挡下那一击的时候,她是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严语那双充满怨恨与嫉妒的眼睛。   那时她就在想,这个严语应该是认识楚皇后的。   可惜她对楚皇后不甚了解,无从推测严语的真实身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严语眼神微变,还想说什么,陆季迟突然站起身走了过来。   “皇兄,我能打她么?”   众人:“……?”   只有昭宁帝长目微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可以。”   众人:“……”   陆季迟不打女人,但那是一般情况,眼下……他冷笑一声,抬手就重重一巴掌甩在了严语脸上。   严语:“!”   陆季迟对她惊怒怨毒的目光毫无反应,又抬手给了她几巴掌。   严语:“……”   大约十来个巴掌之后,陆季迟方才揉着隐隐发麻的手掌停下来:“挨了这么多巴掌还一点儿都不红,你真是本王遇到过的脸皮最厚的人。”   严语一怔,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不是真的严语吧?”陆季迟冷笑着说完,抬手就朝她脸上抠去。   然而抠了半天也没能抠下想象中的假皮什么的,陆季迟的笑容渐渐僵硬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猜错了?   可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么!易容什么的?! 第116章   陆季迟可以肯定眼前的严语不是真的严语,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抠不下来她的假皮。他有点儿尴尬,轻咳一声收回手,看了不远处的阿镜一眼:“阿镜姑娘可知道她这脸是怎么回事?”   阿镜上前捏了捏严语的脸,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 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忽地就变了:“是罗南国的换颜术。”   “你说什么?罗南国?!”陆季迟瞪圆了眼睛,昭宁帝也是倏地眯起了眼睛。   阿镜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极了, 她点点头, 飞快地摸出一颗红色药丸塞进了严语嘴里。   严语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惊恐地惨叫了起来, 紧接着没一会儿, 脸上便抽搐着脱下了一套薄如蝉翼的假皮, 露出了她本来的面目。   “越王妃?!”   看清楚她面容的一瞬间, 所有人都震惊了, 除了已经猜到几分的昭宁帝和陆季迟。   深恨楚皇后, 打南边儿来的, 还用了罗南国的换颜术, 除了还在潜逃的越王妃, 他们想不出来还有谁。只是陆季迟没想到这个世上并没有武侠电影中那种易容术, 只有源自罗南国的,一种名唤换颜术的巫术。   这种巫术不仅仅只是往脸上贴一层皮, 还要以血起誓, 吃下某种剧毒之药,方可成功。只是就算成功, 这人也活不了太久,因为她中的那种毒是无解的。   “所以这什么换颜术是要拿命来换的?”   “是。”   听完阿镜的话,陆季迟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显然是要跟楚皇后同归于尽的节奏啊!   丧心病狂!太丧心病狂了!   不过她要是不这么丧心病狂的话,也不会连亲生女儿都说舍弃就舍弃了。还有明明已经成功南逃又费尽心思折回来搞事情什么的,正常人也干不出这么脑残的事儿。   这么想着,陆季迟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越王妃显然是病得不轻了。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   看着发现自己阴谋失败后,整个人疯狂挣扎起来的越王妃,解了毒缓过来了的楚皇后惊愕又不那么惊愕地站起身,慢慢走到了她身边。   “我早该想到是你。”她语气淡然地看着她,“可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为什么……”越王妃抬起头,一双眼睛怨毒而不甘地盯着楚皇后,隐有疯狂之意,“你竟还有脸问我为什么!”   清亮尖锐的声音,听得众人纷纷皱眉,同时陆季迟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她顶着严语那张脸的时候,声音会那么嘶哑了——装得难听一点就有理由沉默寡言了,不容易露出破绽。   楚皇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呵地一声笑了起来:“不说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你!”越王妃气结,挣扎着就要扑过去咬她,被月圆一巴掌按回了地上。她又怒又恨,扭头就朝昭宁帝看去,“陛下就这样看着他们作践我么!”   “作践?”转身挡住她看向昭宁帝的视线,楚皇后妩媚的脸上绽出一个冷笑,然后,抬脚就踩在了她的脸上,“本宫就是作践你了,那又怎么样?一个三番两次对我孩儿动手,还妄图弑君的逆贼,本宫就是活活作践死你,陛下和母后也绝不会怪我一个字!”   “不仅不怪,哀家还要夸你。”方珍珠飞快补刀。   昭宁帝倒是没跟着补,只看着楚皇后的脚温声道:“刚解了毒还没什么力气,你小心些,别伤着自己的脚。”   越王妃:“……”   她刚才被楚皇后踩懵逼了,这会儿堪堪回过神,一张被陆季迟扇肿的脸顿时就涨得通红。这下她也实在装不了可怜了,抖着嘴巴就再也忍不住尖声咒骂起来:“你这个贱人!贱人!你抢走了我的父亲,抢走了我的陛下,还抢走了属于我的皇后之位!你为什么不去死!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双目赤红,神色狰狞,看着十分骇人,楚皇后冷眼看着她,只觉得可笑极了。   “父亲从来没有不要你,是你外祖母生怕我娘这个继母亏待你,非要将你接回家去养大的。至于陛下,是你先嫁了人,先丢下了陛下。”楚皇后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那么大脸,说着说着,忍不住就嘲讽地勾起了嘴角,“还有皇后之位,它从来都不曾属于过你,又何来的被我抢走?王妃莫不是魔怔了吧。”   越王妃也不知听见了没,咬着牙根喃喃哭道:“若不是你从中插了一脚,陛下不会不要我的,他那么爱我,怎么会不要我?太子已经死了,我为什么不能再嫁?我们明明是两情相悦的!是你抢走了陛下,是你抢走了我的皇后之位!要不是这样……要不是这样,我哪里用得着纡尊降贵地和宇文铭那个野蛮人合作!那个男人……他许我皇后之位,答应等将来北夏一统天下之后会让我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可他也死了!被你们联手害死了……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说到最后,她再次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而众人也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替宇文铭做事了——曾经触手可得的皇后之位,因为太子的死彻底从她手里飞走,她心有不甘,所以在昭宁帝登基之后频频向他示好,妄图夺回那些“本该属于她”的荣耀。可惜昭宁帝已经忘了旧情,不肯接受她,所以她愤怒无奈之下便另辟蹊径,勾搭上了宇文铭,试图坐上北夏的后位。   原本这一切都挺顺利的,她和宇文铭联手推出原主这个空有野心没有脑子的家伙做挡箭牌,暗中搞事情试图造成大周内部矛盾,好让北夏趁虚而入。结果陆季迟穿来之后不干了,反过来利用孟婉妍和孟春林的事情把他们的据点文渊阁给一锅端了,害得他们多年筹谋打了水漂不说,还连累越王妃也跟着暴露身份,被昭宁帝关进了皇陵。   最重要的是,陆季迟和昭宁帝这兄弟俩还帮着宇文竞把宇文铭也给搞死了。   这让越王妃怎么忍?   大周皇后你们不让我做就算了,北夏的皇后你们也不让我做,这是存心跟我过不去,要我不好过是吧?!   行啊!我不好过,你们也特么别想好过了!   所以明明已经南逃到一半,她又不甘心地想法子搭上陆季迟几人的顺风车折了回来。   至于真正的严语,应该是在陆季迟等人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惨遭毒手了,而越王妃的帮凶,很显然就是那个老太医。   正好这时那个老太医也被拿下了,阿镜飞快地喂他吃了一颗药,他脸上便和越王妃一样脱下了一张薄薄的人皮。   “果然是你!”人皮之下是一张平凡阴柔的脸,惨白惨白的,看着十分阴沉。阿镜显然与这人认识,冷笑一声后转头问昭宁帝,“此人便是宇文铭手下那个罗南国的巫医,他与我有杀父之仇,不知皇帝陛下可否将他交给我处置?”   她今日功劳不小,这样的小事,昭宁帝自然不会不允,点头就应下了。   那巫医脸色大变,却没有说话,显然是自知没有活路了,他痴迷而不舍地看着越王妃的身影,心里说不出的遗憾。   终究还是没能帮她达成所愿啊……   越王妃却没有看他,对她来说,他不过是一个有些本事的,用美色轻轻一勾就甘心为她肝脑涂地的仆从罢了。她只紧紧地盯着楚皇后,状似疯癫地哭叫着:“没有了你,陛下就会重新看到我了,我才是皇后,我才是皇后……”   她的表情怨毒而绝望,看着十分吓人,楚皇后却并不畏惧——做亏心事的人不是她,她何必惶恐?刚要说什么,昭宁帝突然起身将她护在了怀里。   “把她带下去严加拷问,朕要知道那份行军布阵图的下落。”   他的声音淡淡的,不带半点温度,越王妃这才像是终于回神了一般,猛地一个哆嗦:“你!你说什么?!”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对她们母女照拂有加,昭宁帝自认已经对她仁至义尽,此刻根本不愿再看她,只转头轻抚着楚皇后的背,眼底掠过几许歉意。   虽然非他所愿,但她和明生几次三番遇到危险,都是因他之故。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楚皇后抬头嗔了他一眼:“都是你惹出的风流债,回头若不好好补偿我,我就再不理你了!”   昭宁帝微顿,眉头一下松了开:“嗯,是朕的错,娘娘想要什么补偿,朕都给。”   “我要什么补偿陛下都给?”楚皇后眼波流转,故作暧昧地看了看他的腰,“陛下可不要说大话。”   昭宁帝哭笑不得,用力捏了一下她柔软的手心,意味深长道:“是不是大话,一会儿回宫娘娘就知道了。” 第117章   越王妃和那个巫医被带下去后不久, 太医们便研制出了解毒的药。   众人吃下解药就没事了,只是陆季迟却仍有些头疼,因为方才王胜来报,越王妃那丧心病狂的老娘们是在王府的井里下的毒, 如今那口井里的井水暂时不能用了,要好几天才能处理好。   难怪大家都中了毒他却没事,因为他被齐彦等人拉着一口菜都没吃, 光顾着喝酒了, 而酒里是没有毒的。   不过就算中毒了没事,据太医所说, 这毒虽然无色无味, 一般测毒方法测不出来, 但毒性一般, 并不致命, 只要及时吃下解药就好了。再加上越王妃进不去厨房, 只能在井里下毒, 这本就不强的毒性被井水大量稀释, 便更加无碍了。   陆季迟觉得这越王妃真是有病, 有这个智商知道声东击西, 环环相扣地安排刺杀活动,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活着, 非要作死?   “心气太高, 心眼太小,难免就钻了牛角尖。”   姜姮淡淡的声音让陆季迟从沉思中回过了神:“这话说得对……不过算了, 不说她了,影响心情。”   事情既已水落石出,方珍珠和帝后夫妇就回宫了,死里逃生的宾客们也擦着冷汗忙不迭地滚蛋了,新鲜出炉的小夫妻俩收拾好外头乱糟糟的一切,终于回屋坐了下来。   “嗯,总归是过去了。”想着越王妃疯狂攀扯陆季迟的举动,姜姮顿了顿,到底忍不住抬眼问他,“殿下从前得罪过越王妃么?我见她似乎十分怨恨殿下。”   利用陆季迟的人完成计划,计划失败后又第一时间栽赃给陆季迟,越王妃这么做固然有逼陆季迟趁机谋反,最好直接弄死昭宁帝夫妇的意思在里面,但更多的显然还是想拉陆季迟下水给她陪葬。   可,为什么?   姜姮还不知道越王妃背地里干的那些破事儿,会疑惑很正常,陆季迟也没有瞒她,很快就把他是怎么发现当初有人撺掇自己谋反,又是怎么利用孟婉妍和文渊阁破坏他们的计划,昭宁帝又是怎么揪出越王妃,兄弟俩又是怎么帮着宇文竞搞死宇文铭的简单说了一遍。   姜姮这才明白其中的关节。她先是有些惊讶越王妃居然这么能作死,而后便有些心疼。   帝王的信任哪里是那么好得的呢?卧底又哪里是那么好做的呢?也不知他是花了多少力气,才拥有了如今的安稳。   “难怪她这么恨你。以后……”   她想说以后我护着你陪着你,还没有开口,陆季迟已经握住她的小手,认真地说:“以后就没有那么多破事了,皇兄如今已经不再疑我了,只要我安安分分的不搞事,咱们就能自由自在地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光做个混吃等死的闲王的,我会努力发挥所长,得到皇兄的信任与器重,然后好好赚钱养家的!”   他说着顿了一下,露出坚定的笑容,“就算不做皇帝,我也会叫这世上所有人都敬你畏你,不敢欺你。”   姜姮一怔,只觉得整颗心都跟着他这话颤了一下。   “好……”她慢慢笑了起来,一双漂亮的杏眼像是水洗过似的明亮夺目,“我相信殿下。”   “姑……王妃,雪梨汤来了。”月圆突然推门而进,“这是我亲自熬的,用的是外头取来的水,可以放心地喝。”   姜姮回神,见方才还一脸郑重的少年眼皮一抽,下意识捂住了鼻子,心头猛然窜起了一股笑意。   她抿唇忍住,端起碗雪梨汤喂到他嘴边:“殿下快喝吧。”   月圆放下汤水就识相地出去了,陆季迟看着在烛光映照下越发顾盼生辉的少女,一颗心忽然就后知后觉地跳了起来。   差点忘了,今晚可是他们俩的洞房花烛夜!   洞房花烛……   这四个字像是一根火柴,一下就重新点燃了陆季迟心头那股燃烧了一天,却被越王妃的突然出现打灭的火焰。   “嗯……”他耳朵发热,接过汤水一饮而尽,心头不安分地直跳。   姜姮本来没觉得怎么,一看他红红的耳朵与躲闪的眼睛,脸蛋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烫了起来。不过她没表现出来,只含笑问道:“殿下喝完了吗?”   “嗯……”话到嘴边,下意识转了个圈,“你要不要也尝尝?”   姜姮看着他手里的空碗挑了一下眉:“嗯?”   他都喝完了她怎么尝?   还没反应过来,腰间便多了一只大手,紧接着一身大红喜袍的少年便俯身吻了下来。   “尝到了吗?”   姜姮回神,对上他像是藏了两团暗火的眼睛,整个人顿时就烫了起来。   “嗯……”少女忍不住别了一下头,脸蛋嫣红,像是有胭脂晕开。   她难得有这样娇憨的时候,陆季迟看得眼睛发直,心火越烧越旺,忍不住就整个人压了上去:“姮姮……”   “嗯?”   “我,我会温柔的……”   “……嗯。”   见她顺从,陆季迟俯下身,心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飞出来。   然而就在他准备一雪前耻的时候,姜姮忽然“嘶”地痛呼了一声。   陆季迟一惊,下意识偏头看去,发现原来是自己不小心压到了她受伤的掌心。   伤口不浅,这么一压,血又流了出来。陆季迟脸色微变,心下的火热顿时就消退了大半。   “对不起我没注意!你……疼不疼?我这就去给你拿药!”陆季迟说着就满脸自责地爬了起来。   “不用……”   话还没完,他已经跳下床飞奔而去,姜姮呆了呆,抿着嘴巴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种被人放在心尖尖上的感觉啊……   陆季迟很快就回来了,小心翼翼地替姜姮重新上了药,之后才又躺了下来。   这 次他没敢靠姜姮太近,还特地把方才脱掉的亵衣又穿上了。   她还伤着呢,他怕自己靠得近了又忍不住弄疼她。而且今晚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应该也已经很累了……还是忍忍吧,来日方长!   “殿下……”   姜姮也已经躺下了,大红色的鸳鸯喜被盖在她身上,衬得她雪白的肌肤越发透亮,乌黑的头发也越发柔顺。陆季迟看得喉咙直动,忙移开了眼睛。   “嗯……?”   安静的夜里,只有桌上的龙凤红烛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姜姮听着耳边少年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嘴角弯了又弯,怎么都压不下去。   “手疼呢,殿下帮我吹一吹好不好?”   话音刚落,柔软的小手已经伸至他眼前,陆季迟心疼极了,哪里能拒绝,转过身就握住她的手轻轻吹了起来:“有没有好一点?”   “嗯……再吹吹。”   娇软甜糯的声音就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搔过了他的心头,陆季迟脸上发烫,整个人再次紧绷了起来。只是一想到先前她捂着肚子倒下的样子,他心里的欲念又瞬间被后怕和不安覆盖了。   “下回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傻乎乎往前冲了,你都不知道那会儿我有多害怕……”   “可皇后娘娘若是在咱们府上出了事,陛下必然要怪罪的。”姜姮眼睛微转,小手轻轻地挠了挠他的手心,“殿下放心,我有分寸,也是算计好了才敢冲上去的。”   “那也不行,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理智上知道她说得对,但情感上,只要想到那个万一,陆季迟就后背一阵发凉。他忍不住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说,“以后不许再拿自己冒险,不然我就……”   “不然夫君要怎么样?”姜姮眨眼,身子往前凑了凑,“叫妾身知道知道什么是夫纲么?”   柔软的身躯无骨似的靠了过来,带着少女的幽香,陆季迟心头艰难地闭上眼,感觉自己快炸了。   还有夫君妾身什么的,妈耶他感觉自己又要流鼻血了怎么办!   “那我可不敢,家里以后都你说了算……”努力压下那股变身禽兽的冲动,陆季迟挣扎着转移话题,“那什么,手还疼么?”   “嗯,还疼,要夫君亲亲才会好。”姜姮却越发凑近了几分,漂亮的眼睛在烛火映照下,荡着一层薄薄的流光,千回百转,摄人心魂。   “……”快被撩死了的少年苦逼地求饶,“好姮姮,你就别再逗我了,再逗下去,我……”   话还没说完,姜姮已经抬手抚上他的唇:“小心些避开就是了。”   “可是……”   “可是什么?殿下不想与我做夫妻?不想与我洞房……”   话还没说完,就被再也无法忍耐的少年一个反客为主,重重压在了身下。   “我不想?”少年哑着声音,用力地吻了下来,“我想得都快疯了!”   姜姮怔了怔,心跳骤然加快:“殿下……”   “我忍不住了!”他声音低哑地咬着她的耳朵,“我……我会小心一点,你要是疼了就告诉我,嗯?”   姜姮偏头,红着脸笑了起来:“好。”   ……   大概是那碗雪梨汤起了作用,这晚陆季迟没有再流鼻血,还成功地一雪前耻,挽回了自己男人的尊严。   当然,第一次还是秒了什么的这种细节就不必多提了。   总之第二天早上,他是傻笑着起床的,那一脸的春光荡漾,看得浑身酸疼的姜姮好笑又难得地有些后悔。   早知道他体力这么好,昨晚就不该因为心疼他憋着难受而主动撩他。   先前那几场鼻血误她啊!她还以为他会很快……咳。   终于知道了自家男人真正实力的晋王妃面上微微笑着,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以后再不作死了。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不消停什么的,她身子柔弱,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殿下,该进宫了。”   圣旨赐婚,按规矩成亲第二日,新鲜出炉的小夫妻俩是要进宫谢恩的。   “知道了!”陆季迟回了一句,脸红红地转头看向姜姮,“媳妇儿,我伺候你穿衣啊!”   话刚出口,他就忍不住傻笑了一下。   哎呀,媳妇儿!他也是有媳妇儿的人了!   姜姮被他那傻样看得只想笑,轻咳一声,点头坐了起来。   陆季迟美滋滋地帮着她穿好衣服,又兴冲冲地拿着螺子黛说要帮她描眉,整个人兴奋得跟个陀螺似的,直在她身边打转。   姜姮这么淡定的人都被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嗔了他好几眼。   陆季迟嘿嘿直笑,也不在意,最后往她头上插了一只蝴蝶簪,又对着铜镜细细端详片刻,这才满意地一拍大腿:“好了,出发吧!”   确定没有什么出错的地方,姜姮点头站了起来:“好。”   “昨晚那什么……咳,还是我抱你出去吧!”   那么多人看着呢,姜姮脸蛋微热:“就几步路,我自己可以……”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人打横抱起:“不管!你是我媳妇儿,我就要抱!”   “殿下!你……”怎么还跑起来了!   “抱好了啊!老公……夫君带你飞!”   “你……慢些!呀!”   “哈哈哈哈别怕别怕,我接着你呢……”   阳光落下,树影斑驳,月圆抬头看着前方那对嬉笑成双的璧人,忍不住就跟着笑了起来。   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好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