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奔五渣男》 作者:录仙 文案: 现代未婚帅哥聂冬一朝穿越,直接穿成儿孙满堂的老侯爷。 但这位老侯爷的人品却渣的天怒人怨,渣的令人发指! 吃喝嫖赌俱全,家里小妾成群,更把嫡妻活活气死…… 试问聂帅哥如何适应古代渣男生活? 聂冬:适应个屁,哥来之前芳龄24,现在变48,还外带几个大胖孙子!哥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 本文别名:《最美不过夕阳红》。鼓掌! 阅读指南: ① 本文男主向,非宅斗,作者亲妈,爽文不虐。 ② 1v1,女主以特殊形式存在,好奇俩人要如何谈恋爱的,请看正文。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励志人生 主角:聂冬 ┃ 配角:霍明明、霍文钟、霍文萱 ┃ 其它:穿越、1V1 作品简评: 现代未婚帅哥聂冬一朝穿越,直接穿成儿孙满堂的48岁古代老侯爷。可这位老侯爷的人品却是渣的天怒人怨,渣的令人发指。好男人穿成了奔五渣男,还是宅斗文中最典型的渣爹形象,聂冬欲哭无泪:我来这儿到底是干嘛的,哥今年才24啊!本文行文幽默,不拘泥于普通宅斗,从男主视角叙述全文,故事情节一环扣一环,讲述了不一样的侯门故事,令人读来耳目一新。 第一章 奔五 早春,三月初五,卯时(凌晨5点)。 胡子花白的伍郎中一脸倦意,刚从屋子走出便迎面遇到了匆匆赶来的霍文钟。 “侯爷现在如何?”霍文钟沉声问道。 伍郎中还没说话,就听到里间里一个尖锐的女声:“大郎怎地现在才来,要不是那个小贱人,侯爷何至于如此!” 修长的手指在宽袍大袖里紧紧握成拳,霍文钟忍了又忍。屋里的女人还在喊:“侯爷啊,您一定要睁开眼睛啊,六郎还那么小,怎可丢下我们娘俩凭白让人作践了去!” 屋里屋外的侍从以及伍郎中在这一刻都成了木头人,皆低头看着自己脚下那一方地,一言不发。一股诡异的沉默,弥漫在众人之间。 “贱妾人微言轻,说什么都不顶用。侯爷啊,您可一定要撑住,不然这侯府可就要乱套了!如今您才晕了几日,这侯府就没了章法,万一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六郎怎么活啊!” 那女人又哭又闹,因着身份的原因,旁人都不敢去制止。霍文钟冷眼看着,也不去管,只是问:“侯爷还没醒吗?” 伍郎中立刻道:“是。老侯爷因后脑受钝器所击,似有淤血,此刻淤血未散,恐怕……” 霍文钟还要再问什么,屋里的女人两眼通红的冲了出来,嘴里讥讽:“大郎来的可真早。侯爷昨日便已昏迷不醒了!不过谁叫大郎才是家里的顶梁柱呢,侯爷晕倒后多少大事都得大郎来操持,这侯府里里外外可都指着大郎你来拿主意才是。” 霍文钟略蹙了蹙眉,虽然眼前女人只是他爹的一个侍妾,但到底也算作长辈,看在他爹的面子上也不好多做计较,向她道了声辛苦,便走到里屋。 绕过屏风,华丽宽大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男人。他脸色苍白泛黄,双眼紧闭,眼睛周围略有浮肿,皮肤虽保养较好,但一看便是纵欲过度的模样。若是在外面见到这种人,霍文钟连个好脸色都不会给,奈何这一个却是他亲爹。 虽然他爹依旧是这侯府的老侯爷,但霍文钟身为长子,素有威严。眼风一扫,床榻之前一个不过总角之龄的男童便老老实实的垂下头,有些畏缩:“大哥,爹他还没醒。” “知道了。” 三个字从头顶飘来,霍六郎不由抖了抖。在这个家里,喜怒无常的老侯爷虽然可怕,但最令他害怕的还是这个一年内都不怎么回家的大哥。直到见到他的生母杨氏匆匆赶回来,霍六郎连忙往杨氏身边站了站,被杨氏一把搂住。 “我的儿,这些日子累着了吧。自从侯爷晕倒之后,你便日夜不辍的伺疾。就冲你这份孝心,侯爷也一定会醒来的。”杨氏边哭边嚎,“大郎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将那冲撞侯爷的贱人杀了,让侯爷消了气,说不定侯爷也就好了!” “就算是官府断案也要讲个有凭有据,堂堂侯府哪有不问便杀之理。”霍文钟道。 “侯爷都被那人给砸了,到现在都昏迷不醒,贱民以下犯上,难道不足以杀头?!”杨氏气愤的尖叫。 谁料霍文钟突然声音一沉:“侯爷还没死呢!阿姨好好照顾侯爷。”【1】 说罢,拂袖而去。竟然没人敢再多说一句。 杨氏全身发抖,也不是是气的还是吓得,左右四顾,无人理她,最后独自抱着六郎大哭起来:“这侯爷还在,就有人欺负咱们娘俩了!我的儿啊,谁让你不是托生在夫人肚子里啊!”伍郎中见她吵得实在不像样,略劝了几句,杨氏横了他一眼,带着儿子去隔间小坐休息了。 伍郎中摇摇头,开方子去熬药。一出门,他的小徒弟就殷勤赶来接过药箱子:“师父,您累了吧,这都两天了,您也没歇一会儿,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更何况……”朝着杨氏休息的屋子努努嘴,“他们自己都不担心,咱们瞎操个什么心啊。” “闭嘴!”伍郎中敲了他一脑门,“嚼舌头也不看地方,拿方子熬药去!” 见这小子还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伍郎中也不想多费口舌。谁让他徒弟说的都是对的呢。他也算是伺候了大半辈子的达官贵人了,就没见过比博陵侯府更不像样子的地方。 那杨氏不过是一小妾,就敢当着众人面对侯府的嫡长子霍文钟摆长辈的谱,虽然被霍文钟给蹶了回去,但就凭杨氏敢有这个胆子,那就是老侯爷给宠出来的。大户人家,宠妾灭妻已经是离经叛道,这都要宠妾灭儿子了,那老侯爷竟然也不闻不问。 所以伍郎中心底觉得老侯爷这次昏迷不醒挺活该的,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的聂冬,正闭着眼躺在床上,脑后一阵阵的痛。 事情是这样的,那一天,他正计划要对自家女王陛下来一场无比惊喜的求婚。于是他订好了酒店,攻克完了丈母娘,岳父,以及七大姑八大姨等各路亲戚……翻过了一座座高山,趟过了一条条大河,结果在最后关头,他,一个青春年少的美男子,穿成了一位老大爷。 万、念、俱、灰! 老天爷,其实你也是单身狗吧,才给哥安排了一场这么大的惊喜! 不等他有所适应,就听到了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的争吵。根据大脑的信息过滤,他得出以下结论: 一、我有女人了; 二、我有儿子了; 三、我的儿子和我的女人关系很不美好; 四、我的大儿子比我的年纪(穿越前)还要大…… 第四条是重点!重复,第四条是重点! 请问,是先有我呢,还是先有我的儿子呢? 聂冬觉得自己还没睁眼,就已经开始面临着一些深奥的人生哲学问题。虽然他很想再穿回去,但口中苦味弥漫,一下子就让他从床上弹了起来! “侯爷!”杨氏大惊,一把将聂冬抱住,“侯爷您终于醒了,妾身……妾……”见聂冬脸色不太美妙,杨氏赶紧唤来伍郎中。 一通忙活后,伍郎中终于松了口气:“醒来就好,侯爷还需要静养,您看……” “对对对,侯爷您好好歇着。等您好了再处置那个小贱人也不迟。” 聂冬打量着眼前的这位美貌妇人,依着现代人的审美,也是一名大美女。身材……穿着宽大的衣服看不出来,但那张脸,楚楚可怜的模样,简直让人生怜。没想到如此娇弱的女子,嘴里说出来的话竟这么恶毒。你家老侯爷刚醒,不做点好事积些阴德,怂恿着他去要打要杀的,合适么? 聂冬摆摆手:“不急,我歇会儿,你不用伺候了。” 杨氏瞧他脸色不悦,也不敢多放肆,念念不舍的退了出去,心道侯爷现在没精力处置那人,左右侯爷醒了,她便先去瞧瞧。 见她走后,聂冬才敢放松一些,之前生怕自己漏了馅儿,被杨氏看端倪。聂冬半靠在引枕上,不敢乱动,一动就犯恶心,想吐。 肯定是脑震荡。 这场悲剧的穿越让聂冬欲哭无泪。女盆友没了,大好的年华也没了,还要成天提心吊胆担心的过日子。他可是侯爷啊,不是穿成的闺阁小姐,待在屋子里绣绣花,背背亲戚族谱就能暂时应付过去的。等他病好了,可能还要去上朝直面皇帝! 前世连市长都只是在电视机里看见的人,如今要和国家一把手对话,这神一般的难度系数简直不要太爽。最恐怕的还是他的年龄,如果是穿成一个小孩儿不懂常识也就算了。一个四十八岁的老侯爷,就冲这爵位,这年龄,不说是官场老油条,也应该是个官场滚刀肉。 这个时候装失忆来得及么…… 好想死。 聂冬举目四顾,不等他有所动作,站在角落里的小厮立刻弯腰上前:“侯爷有何吩咐?” “口渴了。”聂冬无奈道。 屋子里守着四个人,想在四个人眼皮子底下自杀,难度系数太大。更何况外面还有一个伍郎中,十二个时辰守在侯府,一有不对劲,就会立刻冲进来抢救。聂冬决定此事得慢慢谋划。 有人想死死不成,有人想活却偏偏活的艰难。 阴暗的屋子里,跪在地上的女人十根手指都受了刑,血淋淋的看不出模样。地上一片潮湿,为了去血迹,刚用水冲了好几遍。 “小贱人,侯爷看上你是你的造化,竟然还敢行凶!”杨氏坐在太师椅上,团扇掩面,“多少人哭着求着进侯府都没那份命,侯爷把你买了回来,是你的福分。只是如今侯爷刚醒不好见血,就容你在多活几天。” “呵呵……呸!” “你——”看着地上的唾沫,杨氏瞪大了眼,“掌嘴!” 一个健壮妇人拿着木板毫不留情的挥了过去,十五下后,那女人垂着头,双颊已经红肿不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给我再打!” 健妇们却有些犹豫,抬头望着杨氏:“人已经晕了。” 刑讯的屋子静了下来。 屋外一个嬷嬷快步走进,附在杨氏耳边说了几句,惊得她立刻起身,问道:“又回来了?” 嬷嬷连忙点头。 杨氏也没心思在这里再待下去。霍文钟竟然又回来了,肯定是得到了侯爷清醒的消息,若她不在侯爷身边,指不定这位他会对侯爷说些什么!连忙道:“别打死了,留一口气。” 一想到这这位侯府嫡长子,杨氏心里也不免有些打鼓。若不除掉他,一旦老侯爷有个三长两短,她杨氏就成了别人板上的肉。 嫡长子又有什么了不起,能不能成为侯府的继承人,还不是要看老侯爷的意思。而老侯爷的心到底偏向哪边,杨氏很有信心。 第二章 暗流 “父亲,芳莲虽然冲撞了您,但罪不至死。就算要处置她,也不应让阿姨亲自出面,她好歹也是府里主子,去刑堂未免失了尊贵。” 床榻之前,霍文钟站得笔直,剑眉星目,面若霜寒。 同为男人,差距怎么就那么大!聂冬看着就来气。从二十四的美男纸穿成了一个四十八岁的老大爷也就算了,为毛还要派个帅哥来刺激他。聂冬心里很不是滋味,哥是颗糖,甜到忧伤。 面对亲爹的不理不睬,霍文钟已经习惯了,一个能做出宠妾灭妻的人,还能指望他什么呢?更何况被灭掉的那个妻,是他的生母! “父亲,容儿子不孝说句僭越的话,但如今风声正紧,您上个月还被参了一回,虽然有太后娘娘维护,但也不能总给太后娘娘添麻烦。” 这黑锅背的,聂冬被训的更不是滋味。想要解释两句,可他面对小妾杨氏都不敢开口害怕被看出端倪,更何况对面之人还是霍文钟。 半昏半醒的时候他可是全程听完了霍文钟和杨氏的对话,这个被称为“大郎”的人,应该就是侯府的嫡长子! 穿成了老子,被儿子训成了孙子,聂冬垂着头,心里已经骂了无数个卧槽了。 “父亲刚醒,伍郎中也说此刻您需要静养。芳莲只是个下人,实在无须父亲如此劳神,还是交给儿子来处理吧。” “呃……”聂冬微微抬头,正要答应,门外呼天抢地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侯爷,您现在好些了吗?”杨氏唱作俱佳的跑来,一把扑到了床榻旁,泪眼汪汪的望着聂冬,“您不是歇息了么?” 聂冬还没回神,杨氏柳眉微蹙对霍文钟道:“侯爷才醒来,正是紧要的时候,大郎来看侯爷是大郎的孝心,可怎地把侯爷给吵醒了?” 厉害! 聂冬崇拜的望着这位女壮士,二话不说,直接拿孝道这顶大帽子戴在了霍帅哥的头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霍文钟面色坦荡:“我来的时候父亲精神正好。” 杨氏一扭头,聂冬配合的做出痛苦状。杨氏:“那是侯爷怕你担心强打的精神,大郎若无急事,就退下吧。” 霍文钟:滚!一对不要脸的!! “那芳莲的事……”霍文钟还是不甘心。 “什么芳莲!”杨氏抢过话头,“大郎还要拿这些小事来恼侯爷么,只等侯爷好了后再做决断便是。” 芳莲被关在后院,要杀要打与其说是看侯爷的,不如说是全凭杨氏的意愿。杨氏身为宠妾,可以一天十二个时辰陪在侯爷身边,随便吹吹枕边风便可要了芳莲小命。 霍文钟还要再提,却见霍侯爷已经闭上了眼,杨氏还在一旁小心伺候,在留下去这个不孝的帽子就要扣下来了,霍文钟满心愤恨的离开,脸色又冷了三分。 杨氏无比得意,饶你霍文钟在外面再有本事,回到侯府还是一样乖乖听话。正打算如以往一样继续在侯爷面前给他上点眼药,谁料侯爷语气不善道:“你也下去吧,除了郎中,不要让人在进来了。” 直到屋里又恢复了平静,聂冬这才觉得自己又喘过气了。妈蛋,穿越一趟,连个小妾都比他的气场还要足!什么芳莲,什么小妾,什么长子,他通通都不想管,这些关他屁事啊! 他现在只是一个虚弱的,刚从脑部受了重伤中醒来的老大爷。依稀记得自己女盆友看的那些宅斗小说中,一家之主,尤其是当家老爷,一个眼风过去没人敢再说一句话。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小妾和长子就敢当着他的面吵起来,还如此的不分场合不分时间,丝毫不顾及他还是个病人? 聂冬脑袋里乱糟糟的一片,脑中不断闪现霍老侯爷的记忆片段,偏偏都不完整,让他头痛的厉害。伍郎中依着时辰送药进来,药有安神的作用,倒是让他能安稳睡一会儿。 而此刻的侯府却已是暗流汹涌。 霍文钟很清楚虽然他百般的看不上霍老侯爷,奈何自己的爵位却牢牢的捏在老侯爷的手里,哪怕他自己再能干,只凭老侯爷是当朝太后亲弟这一条,在朝堂之上他就不可能斗得赢自己的父亲。 说来真够心酸,别人家都是抱成团一致对外,独独他们府,儿子和老子杠上了。他既嫡且长,可就算如此,依旧不是侯府世子,可见他有多么被老侯爷所厌弃。 霍老侯爷能逼死嫡妻,就能逼死嫡子,这么一个荒唐的人无论做出什么霍文钟都不会惊讶。侯府儿子多,不缺他一个,就算是庶子继承了侯府,只要太后在一天,侯府就不会倒。 可如果霍老侯爷现在死了,没有遗嘱,他继承侯府是最理所当然的。杨氏所生的六郎再得老侯爷喜欢又如何,不过一个总角的孩子,朝堂之上谁会想着一个孩童。而其他的兄弟,既是庶出,又没有侯爷的宠爱,想要争过他这个嫡子更是痴心妄想。 而这一切的前提便是—— “不……”霍文钟冷汗淋漓,双手捶在桌上。在这个孝为天的时代,无数的孝道如一张张的网将他捆的越来越紧,将他一圈一圈紧紧缠绕,快要连同血肉一并勒出。 那种巨大的恐惧令他无法呼吸,弑父,多么荒唐的一件事。如果他做了,那么和弑妻的那个人有什么区别,他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变成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吗? 辰时(早上7点)。 聂冬还在被头痛折磨的无法入睡,屋外天空阴郁,霍文钟却一刻也不想在侯府待下去。 一把拿过马鞭便往外冲,侧门甫一打开,马蹄突然高高扬起,嘶鸣之声刺的耳膜生疼,好不容易将马稳住,霍文钟利眼盯着门外突然冒出的马车。 一双如玉的手臂从车窗处伸出,掀起了垂花车帘,女子艳丽的容貌让人眼前一亮,她问:“大哥这是去哪儿?” “阿萱?”霍文钟有些诧异的看着胞妹,“你怎么回来了?” 霍文萱笑道:“听说爹爹病了,我虽是外嫁女,可也想回来尽个孝心。” “你消息倒是灵通。”霍老侯爷病倒的事根本就没外传,毕竟被一个侍女砸晕脑袋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爹爹好些了吗?”霍文萱关心道。 “已经醒了,只是现在又睡了,吩咐了不让人去打扰,你现在来了也见不着。” “以前在府里也见不着他。”霍文萱眼里有些寂寥,“咱们不早就习惯了吗。” 这话刺得霍文钟更待不住了。他是长子,对母亲的死亡无能为力,唯一的胞妹也没法看护。“既然来了,那你就去看看吧。”猛地挥鞭,马蹄狂奔,不敢在与霍文萱多说,他怕自己会失控。 霍文萱放下车帘,不屑的冷笑。 所谓外强中干说的就是她亲哥,那幅皮囊看着能唬人,实际上胆子比谁都小。不过她虽看不上霍文钟,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是个好哥哥,如果不是通过霍文钟留在府里的人脉,她也可能这么快的知道侯府的情况。 “后院的那位这会应该急了吧。”一旁刘嬷嬷低声道,“毕竟一生荣辱都系在老侯爷身上。” “是啊。”霍文萱叹了声,车轮又轱辘转起,缓缓驶向门内。 刘嬷嬷垂着头,目光却始终盯在霍文萱手中的木匣上,那是她们今天回侯府的原因。刘嬷嬷是霍文萱的奶嬷嬷,从霍文萱一落地就跟着她伺候了,加上又是侯夫人留下来的人,一直都是霍文萱的心腹。 他们大小姐原本也是知书达理的贵族小姐,可自从夫人去后,旁人不觉得,但霍文萱的变化却瞒不过天天伺候她的刘嬷嬷。 来之前霍文萱特地向郎中打听了脑部被重击后的人会有何症状。似乎与中风类似,醒了便好,所以这样的病人都需要静养,不能动怒,不能想太多事。可一旦被刺激的晕倒第二次,那便可能会一辈子都瘫在床上,甚至一命呼呜。 刘嬷嬷隐约猜到霍文萱来此的目的,可正因为猜到了,才更加不敢说。 “什么,她来了?”杨氏正盯六郎用早膳,这一大早忙忙碌碌的,胃里空荡荡颇不好受。听到下人来报霍文萱回府了,脸色微变,见儿子还在身边,略温和道:“六郎自己先用些,等会儿不必看书了,歇一歇。” 伺候六郎的嬷嬷连忙接过杨氏手里的碗勺,小心翼翼的喂着鸡蛋羹。 杨氏走到里间换了身衣服,心腹孙嬷嬷低声道:“大小姐想见侯爷,被外院的人拦了。如今人站在外院,哪也不去。” “侯爷亲自吩咐,除了郎中谁也不见,大小姐站就让她站,你还能替大小姐做主不成?” 孙嬷嬷轻轻做了个掌嘴的样子:“老奴哪敢。只是大小姐站在那儿也不好看,毕竟是咱们府的姑奶奶,还是得请到后院来才是。”抢在侯爷之前,先摸清楚她的意图才最要紧。 杨氏心里不悦,但也奇怪霍文萱是怎么知道消息的。可人既然来了,也不能往外赶,便应了孙嬷嬷的话:“人家是大姑奶奶,咱们算什么牌面的人。得了,与我一道去请她吧。” “是。” 第三章 探望 杨氏到的时候,霍文萱还站在院子里。身边就带了两个伺候的,一个刘嬷嬷,一个丫鬟瞧着是生脸,乃是霍文萱出嫁以后从夫家带来的。 不待杨氏走来,孙嬷嬷先低声吼道:“一群没长眼睛的懒货,大姑奶奶难得回来一趟,怎么就不知道请大姑奶奶去后院小坐!” 外院伺候侯爷的丫鬟们虽比内院的更有脸面,但见来的是杨氏的人,也就不敢造次,纷纷低下了头,有几个小丫鬟更是直接跪了下去。 “嬷嬷不必为难这些丫头。”霍文萱对杨氏这种杀鸡儆猴的方式一点都不触动,小的时候还被吓着,而如今哪怕是有人死在她面前,她的眉头都蹙一下。 “爹爹身体有恙,我站在这里也是方便等郎中,好问问爹爹到底怎了。” 孙嬷嬷连忙打着笑脸弯腰走去:“大姑奶奶想见郎中还不是一句话的吩咐,您去偏厅坐坐,奴婢等会儿就将伍郎中带来。” 霍文萱不予与这等角色多费口舌,勾起了一个冷笑,便不说话了。 刘嬷嬷上前一步,挡在霍文萱身前道:“孙嬷嬷说的什么话,这都是大姑奶奶的一片孝心啊。” 霍文萱站在外院不吵不闹,一点儿也不打扰侯爷所谓的静养,一个嬷嬷还敢拦着主子尽孝不成? 孙嬷嬷自然是不敢的,见孙嬷嬷劝不动,杨氏也不好置身事外了。外嫁女是客,不比霍文钟重要,对她,杨氏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这里人来人往的,若是冲撞了您可怎么好。这么着,我让伍郎中现在来一趟,姑奶奶您先问问,然后随我去后院可好?”杨氏退了一步。 霍文萱叫她堵了话,她说要见郎中,杨氏便让郎中来了,见完后,她肯定不能在外院多留。不过她有办法见到老侯爷,便也同意道:“还是阿姨想得周到。” 杨氏连称不敢,对于外嫁女比老侯爷的儿子们还要客气。说到底,也因为这些姑奶奶们与她没有太多的利益瓜葛。 伍郎中连轴转了几天,本想趁着老侯爷睡着后也休息一会儿,刚合衣躺下半个时辰就被叫了起来,半靠在床上默数了十五下,觉得眼不晕了,才缓缓起来。正要抬脚往待客的小厅而去,却被侍从叫住:“不在那边,主子们都在外院的空地上等着您呢。” 伍郎中一头雾水,紧赶慢赶的跑来见到人后,这才明白了原由。 霍文萱正要问话,却被杨氏给拦下:“这儿哪是说话的地方,伍郎中都来了,便一同去偏厅吧。” 霍文萱心中不愿,却也不得不听杨氏的话。杨氏依旧带着笑:“偏厅离这里也不远,瞧这日头,侯爷前几天还说近来太阳毒的厉害,若姑奶奶也晒伤了侯爷指不定多么心疼呢。” 两个女人打着眉眼官司,伍郎中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毕竟他人在杨氏屋檐下,到了偏厅,只说侯爷头晕需要静养,其他的一概不敢再说。 霍文萱不想听他那些废话,直接问:“爹爹什么时候醒?” 伍郎中掂量着话,小心道:“这就不好说了。” “虽说是要静养,可难道我是那不懂事的娃娃,给父亲请安难道就是扰了父亲吗?” 静养这个词一向都是对外人用的,君不见长辈病了,在家的小辈都应该轮流去侍疾么。伍郎中不打算搀和到侯府的家务事里,头一低,不说话了。 杨氏道:“侯爷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姑奶奶在府里待久了怕也不好。不如等侯爷醒来时,我与他说一声,姑奶奶放心,您的孝心侯爷一向是知道的。” “阿姨果然是个周到的人呢。”霍文萱掩面道,“只是府里的老夫人听说爹爹有恙特地命我来看望。”这是说的夫家的老祖宗,“阿姨也是过来人,自古媳妇儿难做呢。更何况我又是爹爹的亲闺女,实在没不亲自看一眼就走的道理。阿姨尽管放心,夫君和婆婆都是明事理的人。我婆婆说,这世上最难得就是孝心,断断没有拦着不让人尽孝的说法,便让我安心的回府侍疾,不必担心家里。” 一直跟在霍文萱身边不说话的丫鬟端着礼物走出来。 霍文萱道:“这是我婆婆备下的些药材,命我带到。” 别人婆家都不介意了,难道娘家人要把来尽孝心的闺女赶出去吗?有些人越是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杨氏此生就最恨有人说她不懂规矩,上不得台面。接下了礼物,只好给霍文萱当陪客。 二人眼对眼的坐了半天,毕竟这是侯府,杨氏手上一堆事,只好歉意的笑了笑,命嬷嬷丫鬟们好生伺候,又把孙嬷嬷留下来看摊,这才敢稍稍离开。 霍文萱见她防备至此,心中也估算老侯爷的病情不容乐观。直到用过午膳,侯爷那边依旧没有叫人来传话。 “大姑奶奶在这儿干坐着可不成,不如回屋里歇歇吧?”孙嬷嬷低声道,“姑奶奶的屋子也收拾妥当了,都是依着您出门子前的摆设。” “阿姨有心了。”说着,起身就随孙嬷嬷一道而去。 孙嬷嬷窃喜,心道主子这招高明。大姑奶奶嘴上说的硬气,还不是抗不过这水磨功夫。霍文萱来了,她们客气对待;问郎中,也没问题;但想见侯爷,那就等着吧。没侯爷发话,难道你还敢硬闯不成,难道还能一辈子待在侯府不回去。 霍文萱看着这侯府的摆设,与她出嫁前并无多少变化。可她熟悉的侯府,早就在母亲离世之后灰飞烟灭了。回到了原来的院子,刚坐下不久,就有还在府中的弟弟妹妹们传话问她什么时候方便,好过来问安。 府里小娘子的嬷嬷在外间低声对刘嬷嬷说道:“大姑奶奶回来一趟不容易,肯定有许多正事要办,若是太忙,咱们就不打扰了。” 刘嬷嬷没想到才随霍文萱出府几年,侯府的变化竟如此之大。这些个丫鬟嬷嬷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拿霍文萱当瘟神来看,最好是不要打交道,免得被杨氏穿小鞋。让这些人暂时候着,到屋里向霍文萱回话。 “都是被杨氏唬破了胆。”霍文萱冷笑,在出嫁之前她又何尝不是被受尽侯爷宠爱的杨氏给吓住了,叹道,“正好我累了,等有空在去见她们吧,你亲自把礼物送过去便是,叫桂儿进来伺候。” 刘嬷嬷连忙应下,有桂儿在小姐身边,她总是安心的。那个不言不语的丫鬟是他们姑爷做主拨来给小姐使得,听说很是不一般。一出门,就遇到了孙嬷嬷。 “老姐姐,您这是去哪儿啊?”孙嬷嬷寸步不离的跟着,“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不就成了,又何必劳动老姐姐您啊。” “这可不成,这是咱们大姑奶奶亲口吩咐的,让我将这些礼送给府上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 孙嬷嬷不再多话,只是亲自随着刘嬷嬷前去,每个院子都盯到了,刘嬷嬷也不在意,办完了差事便爽快的回到霍文萱身边。 经过大半天,杨氏也看不明白了,传了孙嬷嬷来问话:“你说她到底要干什么?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侯爷的事,难道就这么老实的待在后院?” “依老奴看,那人就是想在侯爷面前表个孝心。” “沈府有什么消息?”这问的是霍文萱的夫家。 “没有。”孙嬷嬷摇头。 “这就奇怪了……”杨氏正纳闷,外面突然有些吵闹,顿时拉下了脸子,“谁这么没规矩?” 孙嬷嬷撩了帘子去看了一眼,连忙将人来进来,正是杨氏手下得用的大丫鬟。见到杨氏立刻就跪下磕头,嘴里还喘着粗气:“夫、夫人!大姑奶奶将王家丞喊去了!说是看了伍郎中的方子上有老参,正好她带来的表礼里就有两根上好的参,便让伍郎中去取,伍郎中说需得府里主子发话,于是大姑奶奶就让把王家丞喊来了。” 除了太子之外,诸列侯自置家丞,相当于列侯府邸的管家,权利颇大,自然也就有库房的钥匙。霍文萱要用自己送来的人参第一时间孝敬给侯爷无可厚非。杨氏见那丫鬟慌慌张张,就为了说这事,有些不习喜。有这么多人看着在,难道霍文萱还敢毒死侯爷不成。不说别的,一旦侯爷有什么好歹,伍郎中第一个逃不了责任,他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的。 “那就让姑奶奶去拿参,让伍郎中验验,是好参就给侯爷用吧。” “可王家丞去了后才发现,盒子的东西和姑奶奶的礼单对不上!姑奶奶非要说咱们府里进了偷儿,把她的东西给偷走了,正在院子里闹呢!” “什么?!”杨氏一脸震惊,身边的孙嬷嬷也呆住了。 杨氏一个眼风扫了过去,吓得孙嬷嬷噗通跪在地上,砰砰的磕头。霍文萱一进府就闹的沸沸扬扬,先是在外院大摇大摆的站着,后来又与杨氏斗法,好不容易被请回后院,便让自己的嬷嬷满院子的走动,弄得整个侯府都盯着她,孙嬷嬷更是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哪还有精力去在乎那一开始送来的普通的表礼。没主子发话,谁又敢拆呢,而且谁又会想到侯爷的亲生闺女会在表礼上动手脚,她图什么呢? 所谓灯下黑,莫过如此。 “这脏水明摆着是向夫人您泼来的,想说您治家无方呢!”孙嬷嬷愤恨道。 杨氏也想到了这个,霍文萱污蔑侯府偷换表礼,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堂堂侯府故意贪外嫁女送来的礼物。你本来就是送给我的,我还贪什么?!那便只能是侯府的下人见钱眼开了,没见过世面,下人是谁安排的呢?杨氏。 虽然事情十分可笑,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不会信这种拙劣的伎俩,可霍文萱都不要脸了,还能指望她有多聪明。 孙嬷嬷低骂一声:“纯粹就是来恶心人的!” 杨氏颇为赞同。他们动摇不了她在侯府的地位,只好拿些小巧之道来恶心她,可她怎么会放在眼里,反正最后丢人也是霍文萱自己。 “到底还年轻啊,还没查明白呢就嚷嚷出去了,真是失了规矩。”杨氏轻轻摇头,既然霍文萱这个嫡出女如此主动的把脸面送到她脚底下,不去踩一踩真对不起自己。 第四章 嫁妆 刚走到霍文萱的小院,就听到她的奚落:“好好的参,礼单你们也签了,现在却说不见了。真没想到堂堂侯府,连根老山参都护不住了么?” 王家丞垂头站在一侧,并不回话。礼物和礼单都是杨氏的人收的,库房也早早都被杨氏换上了自己人,他只是空有一个家丞的头衔,才不要替杨氏的人顶缸。 霍文萱冷笑:“怎么一个个都哑巴了?这参虽说珍贵,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谁料侯府竟还眼皮子这么浅的人,怕说出去都没信啊。” “这是怎么了?怎么跪了满院子的人,平日里待你们太过宽恕,养的胆子都这么肥了?也不怕扰了郎君娘子们的清净!”杨氏凤目一扫,院子顿时噤若寒蝉。 好掌控力! 霍文萱没想到自己出嫁后才短短一年,杨氏对侯府的威信就立的如此之高,而这原本都是她母亲的才是,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个女人踩着她母亲的命偷来的! “侍从们办事不力,大姑奶奶打发人与我说一声便是,难道我还能不处置么。”杨氏坐稳,孙嬷嬷立刻给她上了茶,一派从容的模样。轻轻揭开茶盖,连眼皮子也不抬,轻飘飘的问向王家丞:“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姨何必装糊涂,这不是明摆着么。”霍文萱让人将参连同盒子一同拿了过来,“侯府偷换了我送来的老参。” “姑奶奶可不能信口雌黄啊。”杨氏不急不缓道,“不如姑奶奶将您送的那两只老参描述一下,令人画下来,我去封府,将每个人、每间屋子都搜一遍,您看如何?” 老参不是寻常物,哪怕是吃掉了,吃的那个人症状也十分明显。更何况霍文萱根本就是说的莫须有之事,杨氏对自己控制下的侯府十分有信心。 谁料霍文萱一点都没惊慌,淡淡道:“这两只参是我那陪嫁的药铺里出的,既然阿姨有心,那我就命人传药铺的郎中前来便是。” 她真的答应了?! 杨氏心中大惊,仿佛置身一片迷雾之中。倒是身边的孙嬷嬷,因是表礼的第一手负责人一直都不敢放松精神,听得霍文萱提到“陪嫁”二字,吓得整个人一抖,幅度之大,令不少人侧目。 “哦,孙嬷嬷怎么了?”霍文萱敏锐问道。 孙嬷嬷连忙跪下,扯了个不雅的理由:“老奴鞋里进了颗砂砾,之前走得太急没注意,直到方才……” “行了!”杨氏不耐的打断,“这种事也拿到这里说!” 倒是霍文萱的态度意外温和了下来:“孙嬷嬷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去换上鞋吧,顺便也去把我那铺子里的郎中请来。” 孙嬷嬷拼了命的朝杨氏使眼色,又碍着霍文萱在场又不能做得太明显,此刻她的内心简直是一片煎熬,明明屋里无比阴凉,可就这么一会儿她竟出了一头的汗。 杨氏见她如此异常,顿时道:“既然是去外面哪有嬷嬷出去的道理,大姑奶奶稍等,我去书房那边问问有没有机灵些的小子。” 这蹩脚的理由令霍文萱忍不住发笑,她也真的笑了,脸上的嘲讽毫不掩饰:“阿姨果真是细心人啊,什么事都亲力亲为,难怪爹爹离不开阿姨。” 杨氏几乎是咬着牙的离开。孙嬷嬷不敢耽搁,见四周无人的立刻道:“夫人,刚才大姑奶奶提到了陪嫁,她这次回府恐怕是冲着嫁妆来的!” 霍文萱的嫁妆自然是由当初的侯夫人准备的,只是侯夫人早早就去了,这些嫁妆也就都封在了侯府的库房中。后来杨氏得了势,自然也就将东西攥到了自己手里,费了五六年的时间慢慢更换,直到一年前霍文萱出嫁,那份不菲的嫁妆竟已少了六成。 数额虽大,但涉及到具体的项目却是极其零散,而且账目的手续也十分齐全,只是账上明明记得是一百亩良田,而实际上却只是一百亩的沙地。若问及原因,便答曰:农户耕种不善,将原本的良田种坏了。 杨氏一面偷换霍文萱的嫁妆,一方面又将不少自己的心腹塞进了霍文萱的嫁妆铺子中。侯爷问起,便说大小姐不懂经营,她杨氏一直打理着庶务,便将使的好的掌柜送给大小姐,帮着大小姐打理。老侯爷一听,也觉得杨氏关心嫡女,自然是同意的。 霍文萱虽隐约知道自己的嫁妆被动了手脚,奈何出嫁前她只是一个闺阁小姐,根本就接触不了这些东西。直到出嫁后,又和那些杨氏的心腹斗了许久,才勉强找了一部分的端倪。可这时她已经嫁了,出嫁女回娘家讨要嫁妆这种事说出去都令人笑话,更令她在婆家里无比难堪。 贵族的高贵,嫡出的矜持都让霍文萱实在拉不下这个脸。她依稀记得自己幼年住在京城时,闺中的小娘子们连听到阿堵物都嫌污了耳朵,损了清贵。让她堂堂侯府嫡出女带着账房拿着账本子算盘去找一个侯爷的妾室讨要嫁妆,还不如直接让她去死好了! 杨氏也是深知霍文萱的自尊心,才做的如此肆无忌惮。原本她还打算是不是要在霍文萱出嫁的时候,将一部分亏空给补上,可等她看到老侯爷给霍文萱定的夫家后,杨氏喜的好几晚上笑的睡不着。 他家老侯爷封为博陵侯,如今全家都在封地博陵,就国的列侯们通常都会将子女尽量联姻京城权贵,来保证家族的富贵与子女的前程,偏偏老侯爷把在博陵随便找了个小官随便嫁了,虽说是个世家,却是旁支! “原来如此……”杨氏心中百转千回,终于明白了,“想趁着侯爷病了,以为没人给我撑腰,就来要嫁妆了!” 孙嬷嬷冷汗不止,私吞嫡女嫁妆这种罪名一旦扣了下来,杨氏有老侯爷撑腰没事,到时候拿出去顶缸的肯定是身为心腹她! 杨氏没好气的哼了声:“瞧你那点出息。” 孙嬷嬷顿时跪下磕头:“求夫人救救老奴一命啊!” 杨氏嫌弃的快步走了,孙嬷嬷就是这么胆小如鼠,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她吓得半死。她也不想想,霍文萱出嫁的时候老侯爷都没管,如今老侯爷病着精力又差,就更不可能管了!比起对老侯爷的脾气的熟悉,杨氏认天下第二,就无人敢认第一。老侯爷素来就不喜欢霍文萱,一向认为这个嫡女仗着身份,对他后院的女人们没好脸色,一点都不尊重长辈。如今又想借着嫁妆来闹事,说不定还会被老侯爷给打出去。 杨氏轻蔑一笑,嫡女是贵重,可一个母亲早逝,父亲又不疼爱,夫家也无权势的嫡女又能算什么呢,只是不过是空有嫡女头衔,可惜却没有能够供她操控的权力,一个傀儡还敢找上门来闹事,她就得让这小妮子见识一下她的手段! 霍文萱将屋里的人都赶到院子里去了,手里抱着之前带的木匣,背脊挺直的坐在那里。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冷的不像是人类:“嬷嬷,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刘嬷嬷含泪摇头。 霍文萱不再多言。她抛弃了身为贵女的一切,难道就仅仅是来要份嫁妆的吗?她是侯府的嫡出女儿,可只要侯府是她亲爹当家的一天,她这个嫡女就一文不值;有父亲在一天,她便连个妾室也不如!只有霍文钟继承了侯府,她才能真正拥有的侯府嫡女应有的地位和权力。 所以她的父亲,必须——死! 巳时(早9点) “阿嚏——” 聂冬揉着鼻子,悲伤地仰望着床帐,脑震荡让他睡着了也头晕,不住的犯恶心想吐,凌晨5点穿过来,睡也没睡好,休息就更别谈了,到现在整个人依旧不太舒服,伍郎中,我的安神汤能续杯不? 第五章 伤害 药铺的郎中很快便来了,杨氏有恃无恐,虽然见着是个眼生的,但一点也不着急,还有心情主动去问霍文萱:“大姑奶奶,让郎中画吧。” 霍文萱如是解释了一番,谁料那郎中虽跪在地上,却目光如炬的盯着坐在上首的二人,眼里满是不忿,高声回道:“恕小人多嘴,娘子想让小人画的可是那两只五十年的老山参?” “当然。”霍文萱点头。 郎中砰砰磕了两个头,屋里人顿时一愣。 “夫人有所不知,两天前米铺的大管事来药铺,已经要走了那两只山参了。” 这戏剧化的转折,让杨氏忍俊不禁,虚点了点霍文萱:“原来是大姑奶奶记错了。大姑奶奶本意是要送那两只五十年的老山参,却不记得那两只参已经被自己府里的人取了走啊。” 霍文萱微抬了下眼皮:“真是好大的胆子,是哪家的米铺又是哪个大管事,你们竟都不来回我!” 郎中望向杨氏:“正是吉祥米铺的大管事。” 杨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目光立刻直。孙嬷嬷冲到当中:“放肆,你是什么东西,敢在侯府大放厥词!” 郎中丝毫不怵,继续道:“此山参乃药铺的镇店之宝,但两日前吉祥米铺的大管事来药铺,说是奉了侯府夫人的令,前来取走。” “侯府夫人,”霍文萱低头吹了吹茶碗,“呵呵,我怎么不知我爹爹又娶了一位名门闺秀?” “小人本要将此事告诉娘子,奈何一直无法得见娘子真颜。想去府中给娘子请安,又被府里的嬷嬷给拦了下来。药铺里的老山参本来就不多,小人一时无法,只得暂时外购一些山参回药铺。娘子今日一早前去药铺取参,因来去匆忙,错将小人装普通参的盒子拿去,而原本的五十年老山参已经被吉祥米铺的掌柜拿走。” 杨氏脸上刺得发烫,吉祥米铺是霍文萱嫁妆里,但大管事却是她的心腹。 “简直是胡言乱语。”杨氏别过头,“分明是你们这些伙计私吞了姑奶奶的山参,却彼此推脱!”又对霍文萱道,“大姑奶奶一向清贵,难免被小人给蒙骗。也不必多费心思,拉下去打二十板子,看他们还敢不敢不说真话!” 刘嬷嬷道:“姨娘大约不懂审案子的规矩,如侯府这样的人家哪怕只是审问一个小厮丫鬟,也要先审再罚,岂有不审不问,便拖出去打板子的道理。”又对霍文萱道,“不如将吉祥米铺大管事也宣来,以及将当日参与拿山参的众人一一问一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也免得冤枉了谁。” 杨氏被刘嬷嬷当众奚落,又不好自降身份与她争辩。 “胡闹!”孙嬷嬷替主出头,“如今侯爷本就在静养,还弄这么一大群人来府里,像什么样子。” 刘嬷嬷立刻说:“孙嬷嬷怎么知道是一大群人?难道孙嬷嬷知道当日参与拿参的人有多少个?” “你——”孙嬷嬷脸上涨的通红,“强词夺理!” “够了!”杨氏放下茶碗,力道之大震得茶水荡了出来,顺着桌沿缓缓流下。她若是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白在侯府后院混了这么多年。 老侯爷被芳莲那贱人用钝器击中后脑后一直昏迷,气若游丝,伍郎中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念头,建议侯府拿好参提气续命。第二天孙嬷嬷就送上了两根老参,说是她那在米铺当大掌事兄弟以前寻来的。为此她还特地给二人记了一功。 奴大欺主的东西!! 既然是抢得别人的,竟然也不去善后,两个废物!但现在她绝对不能将罪名背下来,还要废些心思护着那两个没脑子的。 “此事牵涉甚广,又是药铺,又是米铺的。”杨氏语气轻柔,对霍文萱商量道,“侯爷的身子最为重要,姑奶奶一向都是以大局为重,左右都是您嫁妆铺子里的人,什么时候审不是审呢,还怕人跑了不成,还是慢慢来为好。” 霍文萱看了一眼屋内众人,表情并不严厉,最后将目光落在王家丞身上,“阿姨识字不多,不知道朝廷律法也是情有可原。若只是在普通大户里,阿姨这样慢慢处置倒也不错。只是我乃侯府女儿,嫁的也是朝廷氏族志上所著的世家,家仆偷窃主人家财,放在我们这样的人家里,便是国事。” 朝廷所封的诸侯与列侯们的府邸没有所谓的大管家,而是由拥有官职的家丞,洗马,门大夫等人来管理,他们都是列侯的辅佐官。 杨氏乃妾室之流,知道的无非都是些向男人邀宠的手段,哪里又会在意这些。 “侯爷养病。”霍文萱缓缓道,“可此乃国事,自然是要交给官府处置,阿姨不必费心,也不用担心被人扰了侯府清净。” “王家丞,命你带上侍卫将一众人等带去衙门候审!” 话音掷地,屋内竟是一片寂静,空气里紧张的气氛,仿佛一触即发。就在这样的安静中,杨氏猛地站起了身:“我看谁敢!” “阿姨想要公然违抗朝廷法令吗?” “大姑奶奶真会说笑。连事情都没弄清呢,就将朝廷给搬出来了。难道大姑奶奶就丝毫不顾及侯爷的身体,非要闹的阖府上下不得安宁。听我的话,都散了,不过是两只老参,又值什么呢,大姑奶奶这么看重,我便去开了库房,另拿两只出来送去姑奶奶的铺子便是,更何况侯爷也不喜欢为了一些小事就喊打喊杀的。” 话里话外都离不开老侯爷,无非就是拿侯爷来压霍文萱一头。 “原来这就是阿姨的管家之道,出了事稀里糊涂的过去便是了。”霍文萱冷笑,“依着阿姨这样的做法,看来这侯府还非得彻查一番才行了,一些小人就是看着爹爹和阿姨心太善了,所以奴大欺主。那个米铺的管事我记得还是阿姨送来的人,当初说是经年的老人了,没想到如今也能做出这样的事。今天被我发现是偷参,明天岂不是要杀人!左右是要查,我也不避嫌,便求着衙门把我那嫁妆全部都查一遍好了。” 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啊! 杨氏心中绞痛,霍文萱的嫁妆有多少漏洞她最清楚。只是她怎么也不明白,以前那个鲁莽又愚笨的霍文萱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强势?也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一旦当人不在有所顾忌的时候,将会变得比魔鬼更加可怕。 “这个时辰,爹爹也该醒了吧。”霍文萱朝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我去向爹爹请安。”说罢抬腿便走。 杨氏惊什么也不顾了:“快拦住她!” 几个仆从想要上前,也不知那个丫鬟桂儿使了什么招式,竟然将霍文萱护的滴水不漏,主仆三人笔直朝着老侯爷的屋子而去。 门外的小厮都惊呆了,虽听到杨氏的喊声,但霍文萱的气势实在太足,更何况她是侯爷的亲生闺女,谁也不敢真的上前去拉扯。 还是几个杨氏的心腹涌了过来,不等靠近,霍文萱身边的丫鬟一抬腿,一个个顿时被踢飞! “一群废物!”杨氏跑的气喘吁吁,“还不去传侍卫来!” “一个妾室也敢调侯府的侍卫?”霍文萱回头瞪了一眼,“朝廷派你们来护卫侯府,是来听一个婢子之流的命令吗?” 说穿了,杨氏虽有老侯爷的宠爱,但在身份上依旧是奴婢。杨氏一身富贵全系在老侯爷身上,可如今老侯爷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一旦西去,霍文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如今侯府的局势有些微妙,谁也不敢当出头鸟,竟都畏缩不前。 巳时末刻(早9点45分) “好吵啊……”聂冬捂着脑袋,刚眯了一会儿,连30钟都没有,有些分不清那些喧闹是幻觉还是真的,一抬头,见到一个充满了青春感的美少女冲到了他面前,吓得他顿时捂住了胸口。 “原来爹爹已经醒了。”霍文萱微微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女儿是来向您您请安的。” 一声爹顿时将聂冬从无数的幻想中拉了回来。唉呀妈呀,大妹子,哦不,大闺女啊,见到你,爹真高兴……qaq。 “恩,你有心了,真是我的好闺女。”刚过人生第二个本命年的聂冬努力做出慈父的表情。 面对年芳二十的霍文萱正要向自己福礼,聂冬脱口便道:“不必……额,免了免了。” 霍文萱一愣,而这一幕正好被赶来的杨氏看在眼里,老侯爷竟然对那个贱丫头有了好脸色! “侯爷您头还晕么?”杨氏赶紧走向床沿,对霍文萱温柔道:“大姑奶奶既然已经问了安,咱们也不好再打扰侯爷休息了,都散了吧。” “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爹爹这么快就要赶我走么?” 大眼妹纸霍文萱可怜兮兮的望着聂冬。 biu~~~聂直男受到一万点伤害。更何况古代的出嫁女回娘家一趟似乎真的挺难,他也不好拦着妹纸尽孝心不是。 “三娘……回来一趟也不容易。”混乱中,聂冬敏锐的抓到了老侯爷残留的一些记忆,至少知道了霍文萱的排行,“正好你哥哥这几天也在家里,你们兄妹也好久没见面了。” “原来爹爹还记得大哥啊。” 这话说得,聂冬哑口无言,这要他怎么接。 杨氏见势不妙,立刻道:“侯爷说的是呢,我这就去将大郎喊来,想来大姑奶奶也有好多话要和大郎说呢。” “阿姨说错了,我是存了一肚子的话,但都是要对爹爹说的。” 面对这么温柔的语气,聂冬顶着那张四十八岁老大爷的脸努力的凹出最帅的造型。然后他就听到霍文萱说:“女儿听闻爹爹病了,特地拿了写药材来,却不知为什么,女儿铺子的药材竟被阿姨的人拿去了。” “一派胡言!”杨氏连忙道,“侯爷,这件事来得突然,还没弄清楚呢。” “呵,是么?”霍文萱终于打开手中抱着的木盒,里面拿出了一摞纸,毫不顾忌的直接扔在床榻之上。 这般无礼的举动,令屋子的人都呆了。唯有聂冬,还傻兮兮的低头往那纸上好奇的扫俩眼。 “母亲去得早,她恐怕到死都没想到,自己留给女儿的嫁妆会被一个妾室私吞了尽六成。”霍文萱眼里一片冰凉,直直的盯着聂冬,“爹爹缺钱就直接跟女儿说嘛,干嘛指示一些婢子来偷窃自己妻子和子女的财产?侯府若是缺钱,给女儿打个欠条便是,都是一家人,难道我还会不借吗?” “你……”杨氏抖着手,完全不敢相信霍文萱竟然说出了这样大逆不道之话。一回头,老侯爷正拿起那一摞证据与账目在仔细地看,表情之平淡,仿佛压根就没在意霍文萱说的什么。 “侯爷!” 杨氏想要扑去,聂冬条件反射般的让开。 ——开什么玩笑,哥是有女盆友的人!对着美女看两眼流流口水就算了,要是有了身体接触就等着被女王咔嚓吧。 霍文萱的计划是趁着老侯爷病重,以嫁妆为引子,将这多年遇到的恶心事全部当着他的面骂出来,从各个方面攻击摧毁霍侯爷的心里,加上原本的病情,老侯爷就算不被气死,也要再次昏迷。 而这些恶心事大部分都是杨氏参与的,等老侯爷死后,对外宣说人是被杨氏气死,如此一来,杨氏在侯府的全部势力都可连根拔起。就算杨氏想辩解,可到那时候人们是更愿意相信一个身份尊贵的嫡出之女所说的话,还是一个贱婢之流的妾室说的呢? 假如老侯爷没死成也没关系,经过此事他肯定会大为动怒,原本脑中就有淤血,再加上气急攻心,一个虚弱的病人还需要畏惧么?她同样可以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杨氏头上,从而将霍文钟的人换在侯爷身边。 可现在……老侯爷怎么看却都不像是生气的样子,霍文萱心中颇为困惑。 聂冬看着霍文萱带来的那些证据,脑中老侯爷的记忆也记起不少。可惜换了个灵魂,那些曾经被老侯爷不屑甚至生气的过去,却让聂冬感动的想哭。 妈蛋,霍妹纸真是太不容易了……qaq 六岁就没了娘,萌萌哒的小萝莉奶声奶气的劝亲爹少喝点酒,就被罚在屋里跪了半个时辰。霍老人渣,你还是人吗!! 聂冬那隐藏的父爱之魂爆发了。 “看来爹爹依旧不信啊。”眼见从事业上攻击不了亲爹,霍文萱立刻换了一条路线,“这也难怪,谁让阿姨一直都是爹爹心里第一得意人呢,我在爹爹心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话听得真心酸。 聂冬想到自己的岳父大人,那就是二十四孝老爹,对他这头拱了白菜的猪是横挑眉毛竖挑眼的。 “难道爹爹一点儿都没有发现,自从您宠了阿姨后,侯府的孩子就越来越少了吗?”霍文萱的语气阴森,“就连爹爹你自己的身体……呵呵呵,自六郎出生后,爹爹可再得了一子半女?”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随着一张纸从头上一同飘下。 杨氏只匆匆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再也坐不住,直接摊到在了地上,额头冷汗密布。 “合-欢散……啧啧啧,如今爹爹只能靠着这种东西来宠阿姨了?”霍文萱哈哈大笑,有谁能想到位高权重的老侯爷,竟然早就被掏空了身子,成了一个“太监”! 霍文萱笑的直不起腰,等她好不容易将眼角笑出的泪擦干净抬头一看,她爹竟然还没被气死! 第六章 生机 轰—— 一道惊雷劈到了聂冬的头上,他、他听到了什么? 卧槽!!!!!!!! 等等,以这具身体状况来说,他是不是已经不太适合说这个词了…… 别人是悲剧,他是悲剧plus! 仿佛快要溺死之人一样,杨氏突然迸发出了惊人的反应,整个人朝霍文萱奋起扑去:“大姑奶奶得了癔症,开始胡言乱语了,快抓住她!” 老侯爷里屋中的人当然不可能很多,除了霍文萱带来的人,剩下的只有杨氏和孙嬷嬷。奈何两个人都是后宅女子,哪比得上霍文萱身边那个身手不凡的丫头,一个错眼,通通被掀翻在地。 “杀人啦——”孙嬷嬷抱头大声哭嚎,“大姑奶奶杀人啦——唔……”才喊了两句,就被桂儿捂住了嘴,拖到了一旁。 门外的侍卫却也冲了进来,一时间,屋内兵荒马乱。 “父亲!” 霍文钟惊慌失措的看着一幕,他不放心妹妹一人在府里,特地回来看看,没曾想竟看到侍卫将霍文萱团团围住,“父亲您这是要做什么?!” “哈哈哈哈,哥哥也回来了,我……” 见霍文萱要说出来,杨氏立刻尖叫:“快堵住她的嘴!” 当着老侯爷面,侍卫不敢不听杨氏的话,立刻执行。 “大姑奶奶得了癔症,刚才发作了一番,幸好没有伤到侯爷。”杨氏终于站直了身子,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幸好老侯爷屋外一向都有侍卫守着,虽然之前被霍文萱拿话给吓住了,但这群侍卫到底还算清楚他们的命此刻是掌握在谁的手里的。 只要老侯爷还在一天,她杨氏就是这侯府说一不二的女主人! 霍文萱没想到自己竟然到最后会功亏一篑,桂儿武功再高,也敌不过七八个侍卫。她拼了命的挣扎,双眼通红,眼神里的愤怒快要冲破天际,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恨不得扑在她的父亲身上食其肉拨其骨饮其血! “阿萱……”霍文钟扎着手不是所措,又望向了老侯爷,“父亲,阿萱好不容易回来,您怎么……” “够了。”聂冬揉着额头,也许,他现在是这件事里最淡定的人,扫了一眼那个捂着霍文萱嘴的侍卫,这个人他记得,是老侯爷一直以来的心腹,便道:“秦苍留下看住三娘,其他人都退下!” 丫鬟桂儿一得自由正要去救霍文萱,被聂冬横了一眼:“这里是侯府!” 沉淀了几十年的威严,即使是在病中,也不容令人小觑。聂冬刚一发话,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便将桂儿和刘嬷嬷拖走了。 杨氏得意的望向霍文萱,正要说话,竟听到老侯爷道:“将杨氏与孙嬷嬷带回后院看管,没我的话,不许放出来。” 杨氏瞪大了双眼,连话都来不及喊,就被侍卫给拖了出去。 短短数秒,屋里终于安静了。聂冬长舒一口气,穿到这么个府里,地位再高权力再重又有什么用,却一堆烂七八糟的家务事! “松开吧。”聂冬叹道。 霍文萱被秦苍捂得脸上都快泛紫了,一看就是呼吸不畅,秦苍再不松手,怕是要窒息而亡。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霍文钟问道。 霍文萱捂着胸口不断咳嗽,脸上却还带着笑,只是令人看着格外惊悚。霍文钟被她吓得后退了一步,被霍文萱呸了一声。 “瞧你这点出息!”霍文萱顺平了气,又恢复到了那高傲的贵女姿态,“爹爹真是好气量!” “不敢当、不敢当。”聂冬嘴里不是滋味,不过他倒也想的挺开的,老侯爷萎了又怎么样,变太监的又不是他聂冬。他都已经穿成一个四十八岁的老渣男了,还有比这更悲剧的事情吗? “嫁妆的事你就不用追究了,家丑不可外扬,缺了多少,拟个单子回来,让府里的家令替你补上便是。”聂冬忍着心中的郁闷,尽量替这一大家子往回找补,“杨氏暂时禁足,你就不要再管了。毕竟是出嫁女,跑回娘家大吵大闹的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霍文萱。 这妹纸颠覆了他对古代女性惯有的印象,虽只是短短一次交锋,却让他发现了霍文萱性格中非常不好的一面——她喜欢破釜沉舟。 可他能指责这个年仅二十的姑娘吗? 必须是不能。 因为霍文萱的性格是老侯爷一手造成的,而聂冬现在很悲剧的穿成了老侯爷…… “难道这就是爹爹最后的处置?”霍文萱声音不自然的拔高,这明摆着霍老侯爷宁愿归还嫁妆也要保住杨氏的命,这让她怎么甘心! “三娘还想如何?难道让本侯告你一个忤逆!” 不——这不是我说的!!聂冬心中惊呼,那一瞬间,仿佛被原来的霍老侯爷附体了一样。 “忤逆?!”霍文钟震惊,“阿萱,你做了什么?”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哪怕是皇族都不能避免。一旦被父母告成忤逆,受到了刑罚比凌迟还要严重,那是第一等的重罪,要剥皮揎草,挫骨扬灰。 用动词表述一下便是,首先将犯人的头皮拨开,注入水银,接着…… 聂冬不敢再想下去了,紧紧闭着嘴,只有他知道老侯爷说的那句话不是并不仅仅是威胁,只要霍文萱敢再说一句,他真的会那样做出来! 虽然才认识霍文萱,可现在拥有老侯爷身体的人是他啊,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现代人,一个有着基本法制观念的现代人,他怎么敢去草菅人命! 聂冬没想到,他竟然还会有努力抢占这令他无比嫌弃的身体的时候,拼着力气咬牙道:“都出去——” 霍文钟不敢当面冒犯,霍文萱想继续冒犯但没有机会,被霍文钟连拖带拽的出去了。 “哥哥你也太胆小了。”刚一出门,霍文萱立刻挣脱,“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怕什么。” 霍文钟生怕她在惹恼侯爷,捂着嘴将其带到了自己的书房,前后都命小厮守着,谁也不让进。霍文萱接连被两个人捂嘴,脸色颇不好看,气愤道:“他活不了几天了,就算告我忤逆又如何,这道命令能不能出侯府还两说。” “你——”霍文钟仿佛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亲妹子一样,想要指责,话在嘴中转了几圈,又咽了下去,转而道,“你想得太天真了!你只看到他宠妾灭妻,只看到侯府被杨氏掌控,可你怎么就想不到是谁给的杨氏的权利,这侯府上上下下又有多少人是他的心腹?!单说那个秦苍,你的人能对付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霍文萱道,“自古富贵险中求,哥哥想要这侯府的世子之位,既不想像杨氏那人讨好他,又不如我这般果断,哥哥,你说你这么多年都在做什么呢?” 霍文钟被妹妹问得面红耳赤。 霍文萱知道他的个性,干脆附在耳旁将老侯爷身子亏损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如同所有人一样,霍文钟惊得说不出话来。 霍文萱道:“如今他病的虚弱正是最好的时机,等他病好了,你还想掌控侯府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可……他毕竟是父亲啊。”霍文钟始终绕不开一个孝字,这已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观念。 “我知道,我又没让他你杀他。” “你也不行!”霍文钟瞪了霍文萱一样,听到霍文萱那番话后他总算知道霍文萱来侯府的目的了。 霍文萱还在遗憾中,明明她爹是一个气量狭小的人,怎么这次偏偏……抬头一看,霍文钟正拿着警惕的目光看着她,她顿时笑了:“好吧,我听你的,不杀父亲了。” 霍文钟正要松口气。 “只要咱们除掉二郎、四郎还有六郎,哥哥就是侯府的独子,到时候除了你,咱们的父亲还有其他的儿子可选吗?” “阿萱,你、你怎么变成了这样……”霍文钟连声音都开始有些颤抖。 “正好最近外面有时疫的传闻,爹爹病了,哥哥手中又有侍卫,一不做二不休!”霍文萱无比冷静,声音却透着一时激动,“难道哥哥就不想替母亲报仇吗?哥哥是爹爹的儿子,就不是母亲的儿子吗?!” 霍文钟埋着头,消瘦的肩膀令他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过了许久,霍文钟终于下定决心,双眼通红抬起头。霍文萱万分关切:“哥哥想通了?” 霍文钟双拳紧握,重重点头。他没有护住母亲,不能连亲妹子也护不住。老侯爷那句忤逆不是威胁,只有先下手,才能活命。 霍文萱见他不在唱反调,给他出了一道疯狂的选择题:“哥哥,咱们究竟是冤有头债有主的把父亲解决了,还是绕个圈子去解决那些个庶子们?” ——到底想要与我一起宁愿冒着忤逆之罪,也要向父亲讨杀母之仇;还是为了你的“孝心”去牵扯那些无辜的人呢? 哥哥,做个选择吧! 第七章 意外 未时(中午1点),据聂冬穿来刚过6个小时。 聂冬还不知在这短短6小时内,侯府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他自己已被一双儿女给盯上了,从他的所了解的信息来看,还以为霍文萱只是回来要嫁妆的。 不得不说霍文萱拿嫁妆做切入点实在是太妙,哪怕是现代人的聂冬也知道嫁妆对于古代女子来说几乎是如同生命般重要的东西,嫁妆被盗窃,已经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眼球,谁又能想到霍文萱却只是拿这种事当个契机呢,在孝为天的古代,谁又会往弑父上面想。 聂冬暂时想出的办法便是将霍文萱的嫁妆悉数归还,然后再添一些进去做补偿,反正也不是他挣得,花起来一点负担都没有,再好好安抚一下这个从小受苦的萌妹纸。而霍文萱说的那些话虽然古代听看起来十分惊悚,但这小姑娘六岁时就没了生母,随后十几年内一直在侯府这颇具魔幻风的后院长大,聂冬觉得这完全是因为霍文萱的童年阴影太严重,导致一时爆发了出来,无论是对霍文萱,还是对老侯爷本身,那些话更加就不能流传出去了。 比起霍文萱,杨氏其实更令聂冬头疼。霍文萱是他这具身体的闺女,父亲补偿闺女怎么做都不过分,聂冬处置起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但杨氏……从名义上是这具身体的女人,有这一层亲密的关系,聂冬总觉得十分尴尬。 真算起来,霍老侯爷才是主凶,杨氏只是一个帮凶。他倒是想自杀给霍文萱谢罪,正好也能摆脱这具老迈腐朽的身体,但这个难度系数太大,一时半会儿他还死不了。现在事情发生的又急又乱,聂冬觉得自己脑仁一阵阵的疼,他连所在环境都还没摸清楚,竟突发了这么多事,便暂时先将杨氏禁足,不许她与外界接触,待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再行处置。 “哎……”聂冬一声长叹,他这趟穿越就是来给人解决家庭纠纷的吗。眼角一扫,侍卫秦苍依旧守在里屋与外间相隔的大门处。那是原来的霍老侯爷心腹,聂冬无法顺利自杀的也是因为他太机警了,可刚才那番混乱能那么快的平息也多亏了他。 秦苍感受到老侯爷的目光,并未抬起头,依旧微微垂头,站好自己的岗。他不明白为何侯爷会将杀气那么重的霍文萱放走,是父女情深,还是故布迷阵? 秦苍今年三十二,从他十六岁的时候便被老侯爷选成了亲兵,十八岁转成了侍卫,便一直当到了现在,他自认对霍老侯爷颇为了解。这个脾气暴躁的老男人,虽然做了许多荒诞不羁的事情,但为人并非糊涂到底。只是他似乎一直活在一个巨大的矛盾当中,有两种奇怪的东西不断将他拉扯、分裂。所以他会罚年仅六岁的大姑奶奶跪上半个时辰,可又对私置钱财的大郎视而不见,明明后者犯的错更加严重,毕竟如今是家族群聚而居,子女私置家财是重罪。就像现在,大姑奶奶明摆着是杀气冲天,可老侯爷竟又将她给放了,反而将一心维护他的杨氏给禁了足。 “奶娘,我娘呢?”思贤院里的六郎懵懵懂懂的望着奶娘,“娘今天不喝我一起用晚膳吗?” 奶娘紧张的搓着手:“夫人有要紧事,忙不开,六郎这些日子都得一个人用了。” 六郎问:“那我明天早上去给娘请安行吗?” “不行!”奶娘一把抓住六郎的胳膊,力道之大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六郎听话啊,这几天就待在屋子里别出去。” “奶娘你弄疼我了!”六郎拼命拍打,小小的身体滑得如泥鳅,“我要去找我娘!” 这奶娘是杨氏从娘家特地找的心腹,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杨氏被禁足的消息,还是因为老侯爷要替大姑奶奶出气。树倒猢狲散,虽只是暂时被禁足,但这世上什么时候都不缺落井下石的人。这才短短几个时辰,就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的说杨氏要倒了,府里的世子定是大郎,杨氏母子就是霍文钟的眼中钉,下场就是一个死。 “六郎,你快回来!”奶娘焦急的追出去,这思贤院还能算作是自己的地盘,一旦出去了,那就是羊入虎口啊! 谁料六郎从未与杨氏分离这么长时间,既然杨氏再“忙”,那肯定在老侯爷的屋子里的伺候,六郎闷着头便朝那边跑。 霍文萱听到吵闹,一出门就见到了一条大鱼,立刻吩咐丫鬟:“抓住他!” 奶娘大惊失色,一头向人撞去,不愧是杨氏□□出来的人,连喊得话都大同小异:“大姑奶奶打死人啦,大姑奶奶要残害亲弟弟啊!” 奶娘还在喊,却不料那丫鬟是个练家子,她横冲直撞的过去,那丫鬟轻巧一闪,一声闷响,霍六郎回过头,奶娘已摊到在了地上,额头不断渗血。 “三姐你杀、杀人了?”霍六郎苍白着脸,目光直直的盯着那血迹,最后死死咬住霍文萱。 “她自己撞的!”霍文萱这次真是冤枉,语气也跟着强硬起来。 霍六郎却更加不信了,发疯似的往老侯爷的院子跑:“爹——爹爹救命啊!!!!!” 身在后院的霍文萱还调不动侯府里的人,必须去前院书房找到霍文钟才行。许是受到了死亡的刺激,霍六郎一路飞奔,嘴里喊道话令路边的下人们纷纷吓得跪在地上。 “三姐姐杀人了,她杀了奶娘!” 侯府的大小主子几乎乱成了一团,谁也不敢冒头。 酉时(下午5点),据聂冬穿来已过10个小时。 “怎么外面又这么吵?”聂冬无奈的望向秦苍,还让不让他好好睡一觉养精神了?这侯府闹的跟菜市场一样,像话吗! “回禀老侯爷,是六小郎君。”秦苍脸色十分微妙,度量着老侯爷的脸色,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小郎君说大姑奶奶将他的奶娘给……杀了。” “什么?!”聂冬脑中一阵剧痛。 霍文萱杀人了?!她不是来要嫁妆的吗? “现在小郎君就在门外。”秦苍道。 “让他进来!”聂冬脑中乱糟糟,这事发生太突然,奶娘死了,那霍六郎是怎么逃出来的,他才十岁啊,从后院跑到前院来,最少也需要二十分钟,霍文萱真的要杀人,就这么简单的让他跑了? 霍六郎跑的满头是汗,这一路担惊受怕的,一见到老侯爷便哭了,跪着爬到了床边,脸上布满泪痕:“爹爹救我!!” 这模样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作伪,聂冬左右看看,只得拿起被子角给这小正太擦鼻涕眼泪:“六郎不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六郎惊魂未定,哪里记得住那么多细节,只知道奶娘被霍文萱给打死了。 “这一路上你遇到谁没有?你大哥呢?”聂冬头疼的问道。 霍六郎摇头:“我一路跑到爹爹这里,什么人都没见到。” 奇怪,这侯府明明还有其他侍妾和他们的子女,这么大的动静难道没人出来?就连霍文钟也不见了?聂冬蹙着眉,只觉现在不是迟疑的时候:“秦苍!” “属下在!” “立刻点上五十个侍卫,将府里各院守住,确定各院的人是否都在,见到大郎就让他来我这里,速去!” 此刻霍文钟正在书房处于不少人对峙。 “大哥今天能对六郎下手,明天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呢?”霍二郎是第一个赶来的人,霍六郎能如此顺利跑到前院,与霍儿郎及时带人拦下霍文钟的人密不可分。 “都说了这是一场误会。”霍文萱气的发抖,“那奶娘是自己撞在石凳上的,二郎你这是要做什么,还不命人速速退下,那可是大哥!” 老侯爷身体垂危,令府里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不已。霍文萱的突然上门,杨氏被禁足,接着霍六郎的那声哭号,成了所有人神经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令人的理智全面崩溃,只凭着一股冲动和本能做出反应。 “二弟既然不信我,为兄说什么也是枉然。”霍文钟自嘲一笑,“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去爹爹那里,是非黑白,与大家与六弟对一对便清楚了。” “爹爹一直昏迷不醒,好不容易才有了好转,三娘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爹将阿姨给禁了足,弟弟心里害怕啊,万一陪着哥哥去了,最后也落得一个禁足的下场可怎么好?” 老侯爷那喜怒无常,神经病一般的形象实在是太深入人心。 偌大侯府内,几方势力不断僵持。高墙大院另一边,却是一派平静。守在侯府大门处的人还不知里面已经闹得翻天覆地,两个侍卫持刀而立,其中一个突然眯了眯眼,看着由远而近的几个黑点,正要呵斥他们离去,见到那群人身后背着的旗帜后,顿时对同伴道:“是京城里来的小黄门,快去回禀侯爷!” 说话间,三个小黄门并两个中年男子策马便到了侯府大门。为首的那个大步上前,语气里带着一丝高傲:“太后娘娘听闻博陵附近有时疫发生,特地命咱家将两位太医院的太医带来侯府,此行星夜兼程半月有余,总算不辱使命,这都是太后娘娘对侯爷的一片关爱之情,快请侯爷来接旨吧。” 侍卫忙不迭的点头,连忙将五人请进侯府交给引们处的大管事。 第八章 发威 秦苍亲自点了侍卫,凭直觉已嗅到侯府里那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因素:“五人一队,一队到六队去各院小主子那里,传侯爷令,谁都不许踏出院门一步!七队八队九队把守住府中各处门关,若有擅自走动者,先关再审;不听命令者,刀背击之;违抗命令者,斩!” 秦苍则带着剩下五个人匆匆朝霍文钟的书房而去,路上正好遇到从大门赶来的侍卫。侍卫飞快行了礼,语气激动:“秦大人,太后娘娘从京城里派了小黄门还有太医来了,人已送到黄大夫处,只等侯爷摆案焚香接旨了。” 黄大夫乃侯府门大夫,掌侯府府门禁防,以及各门处钥匙。原本应该由家令前去接待朝廷来的小黄门,奈何家令告病未归,王家丞又被老侯爷派去查霍文萱嫁妆一事,这差事便落到黄大夫头上。 “具说来的两位均是杏林好手,乃上任太医令的入门弟子,被太后娘娘全派到咱们侯府了。”那侍卫说的喜气洋洋,太后和他们老侯爷是亲姐弟,他刚入侯府便一直听闻太后对老侯爷如何关切,如今可算见识到了,又继续道,“还带了京城里的药材呢,我瞧了一眼,好家伙,足足有一箱子!大人,您说……” “够了!”秦苍见他越说越带劲,双目微瞪,“做侍卫须少言慎言,规矩被你吃到狗肚子了吗!” 侍卫连忙垂头而立。 “先记下十板子!” 秦苍神色肃穆,招来了身边一个机灵的侍卫:“你去黄大夫哪里,就说侯爷刚躺下,请小黄门们稍等片刻。” 那人眼珠微转,心里默念一遍,点头表示记住了。秦苍身边的侍卫皆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兄弟,默契自不用说,老侯爷命秦苍去将霍文钟带来,可此刻偏偏遇到了太后派来的小黄门,秦苍只得亲自去回禀侯府,将霍文钟一事交给副手张大虎。 黄大夫处,几个小黄们半响不见有人来接引,心中颇为不耐。为首的那个细着嗓子道:“这茶是好茶,只是咱家现在实在不敢耽搁太后娘娘的差事。” 黄大夫捻须呵呵,侯府的规矩,没有老侯爷传话,外人一律不得进到府内去。只好继续小心陪着这些人,好容易见到一个眼熟的侍卫来,连忙迎了去。 那机灵的侍卫将秦苍吩咐的话学了一遍,便笑盈盈的等着小黄门发话。为首的邓太监敢在黄大夫门前摆谱,却不敢在侯爷身边的侍卫造次。说到底,老侯爷的后台太硬,邓太监要是敢露出一丝对老侯爷的不满,太后娘娘第一个活扒了他!也弯着腰姿态摆的极低:“侯爷为国操劳,夙兴夜寐,是小的们叨扰了。”又对着同伴道,“左右已经到侯府,再多等等也无妨,你们说是吧?” 众同伴忙不迭的点头,两个太医更是没问题。 聂冬没想到秦苍回来的这么快,正要发问,秦苍便将太后之事说了。 这是干嘛呢,这年头流行组团探病吗?!他穿来才10个小时,睡眠时间都不足5个小时,一定要处理这么多的突发事件吗?不等聂冬消化这件事,派出去的侍卫又回来了一个。 “回禀侯爷,属下们奉侯爷之令去各院,二公子正带着人将大公子堵在书房门口,大姑奶奶的丫鬟被二公子的侍从打伤了,大公子和二公子的侍从手上均带着刀剑。” “他们要做什么!”聂冬震惊了,“还带着刀剑?!” 那人不敢隐瞒,将所见到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二公子说大姑奶奶的人想要杀六公子,被六公子的奶娘拦了下来。二公子担心大公子残害手足,还说……” “说什么?” “说大公子要弑父夺位……”侍卫说的飞快,“二公子为了侯爷,便与大公子拔刀相向。除了大公子、二公子、大姑奶奶聚在书房处,其他主子均在各自院中。” 聂冬听得头疼脑胀,一抬头,秦苍还站在那里,等着他去领旨呢。太后老姐姐派人来送关怀送温暖,要是被她的人见到侯府后院这副烂样…… 去他妈的!! 一群小兔崽子,趁着老子病了,你们闹个屁啊!连弑父残害手足都闹出来了,不知道上级领导要来检查了吗,面子工程都给老子做起来啊,不然整个侯府都得玩完!老子是能告你们忤逆,可这事传出去整个侯府的脸上会有光吗?对侯府有好处吗?! 聂冬无法忍受侯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因那几个小兔崽子而送死,否则哪怕他有一天穿回到现代都过得不安生。 屋内的几个侍卫发现老侯爷的脸色越来越冷,连空气都快要被冻结。 聂冬咬着牙:“拿着我的印鉴,命张大虎将聚在书房的人全部关押!大郎二郎和三娘分别单独看管,每个人身边至少派两个侍卫,搜他们身是否有利器,不许他们与人说话,若是反抗,留一口气别让他们死了就行。动作要快,不许有任何吵闹声!” 纵是侍卫听到这命令也不由抖了抖!可就算是如此无情的决定,也没有令任何一个人起疑,因为老侯爷他本身就是个蛇精病,还是个位高权重的! “属下遵命!”侍卫拿了印鉴,立刻退下。 聂冬活动了一下手臂,秦苍会意,传侍从服侍他更衣。 “等下就在院子那里接旨,我一人便可,其他人不必来了。”聂冬总算是站直了,许是身体虚弱的有些久了,略说两句就有些喘,“给宫里来的人一个远一些的院子,派人暗中盯着他们,除了派去伺候的,不许他们和府里任何一人接触。” “是。”秦苍毫不犹豫的应下。老侯爷的蛇精病又要发作了,大家最好老实听话。 聂冬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秦苍的神色,此人态度依旧恭敬中带着一丝敬畏,很好,他还没穿帮,赶紧将那些人应付过去,他也好歇口气。 邓太监等了近乎两刻钟终于等到老侯爷的传话,脸上没有一丝不满,诸人整理好了仪容,带着太后娘娘的懿旨大步走进侯府里。 聂冬已经摆好香案,恭敬跪在后面。邓太监抬头一看,偌大侯府竟只有老侯爷一人前来接旨,放在别人家里那就是大不敬,可谁让跪着的是霍老侯爷呢。 邓太监还不敢让他老人家多跪,快速的念完旨,聂冬双手高举头顶接过,下一刻就被邓太监殷勤地亲自扶起来了:“老侯爷可得保重身体啊,太后娘娘在京中甚是挂念您呢。” “多谢太后关爱。”聂冬说了这一句,便让人将懿旨拿了下去。 邓太监看在眼里,颇不是滋味。这趟差事办的,半点好处没捞着,还得像个孙子一样赔小心。“这……小的来之前,太后娘娘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小的来侯府看看,问老侯爷您是否安好,府里的大郎可还上进?”谁料话还没说话,老侯爷一脸痛苦的就要往旁边到,吓得邓太监尖着嗓子大声嚷嚷,“太医,太医快来看看!!” 聂冬扶着额头,半依在侍从身上:“本侯近来身体不适,不能亲自招呼公公了。”对秦苍使了个眼色,“这几日便由我侯府的门大夫陪着诸位吧。” 邓公公吓得魂儿都没了,老侯爷要是在他面前有个万一,他也可以不用回京城,直接在侯府吊死殉葬得了,两个太医顾不得疲惫,已经架着老侯爷往屋里走。 “老侯爷您可千万保重身体啊。”一时半会儿邓公公也不敢离开,亲眼看着聂冬又重新躺回床上,太医给把脉了,依旧站在一旁守着。 “薛太医,您看……”邓公公小心问着。 薛太医正要说话,只见老侯爷正看着他,目光无比平静,话到嘴边便成了:“先得看看侯爷之前的脉案。” 聂冬笑了笑:“我这都是老毛病了,公公不必担心。京城到博陵快马加鞭也得需半月,诸位一路风尘仆仆,先去休息吧。”也不看邓公公,直接吩咐秦苍道,“除了两位太医,将诸位使者都带下去休息,命人好生伺候。” 邓公公哪里敢说半个不字,恭顺的随秦苍走了。却不见两位留下来的太医那渴望的眼神,他们才是最不想留下的。 见闲杂人等都清干净了,聂冬笑呵呵的问薛太医:“本侯的身体如何?” 薛太医与同伴对视了一眼,心中将聂冬的话品了无数遍,过了半响,斟酌道:“侯爷身子有些虚弱,许是因为天气突变的原因,并无大碍,好好休养便是。” “如此甚好,甚好。”聂冬点点头,“既然本侯身体并无大碍,二位便帮着本侯调养几天吧。” 薛太医已经听出老侯爷话音对他们不欢迎的意思了,立刻表示自己过几天就滚蛋,绝对不会给老侯爷添任何麻烦,也不会在太后面前胡说八道。 威胁完两位真*老大爷,聂冬心情甚是舒爽。 戌时(晚上7点),据聂冬穿来已过14小时。 张大虎前来回禀后院事情已经办妥。聂冬打了个哈欠,声音颇困:“先关着,明天再饿一顿,不许给他们吃的。” 听到老侯爷说他明天要亲自去审,张大虎默默替三位小主子捏一把汗。老侯爷丧心病狂起来,连六岁的闺女都能罚跪半个时辰,明天会发生什么,张大虎不敢想。 第九章 犯病 聂冬躺在床上,身体虽然很困,可精神却十分清醒,整个人处于一种颇为难受的状态。窗外的虫鸣和天上的月光,更衬托着周围寂静无比。 从凌晨醒来到现在,短短14个小时,他经历了闺女和妾室大战,子女互相残杀,上级领导送温暖等诸多事件,随便哪一件处理不好,便可能造成无法预计的后果,聂冬欲哭无泪,谁让他穿成了一家之主呢,责任之重,令他实在无法释怀。 穿越前连婚都没结,现在竟然要去教育一群平均年龄二十多的超龄儿童。 “明明,哥真的好想你啊……”聂冬望着床帐一声长叹。明明是女王陛下的昵称,好不容易两个人要结婚了,哐当一声,他穿成了一位四十八岁的老大爷。 等等,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聂冬嗖地一下坐直身子,女王陛下的大名叫做霍明明,与霍老侯爷是一个姓,难道这意味着…… “我穿成了她祖宗?!” 聂冬瞳孔瞪大,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到了。如果霍府完蛋,那么未来的女王陛下是否会不复存在? “妈了个巴子,哥到底造了什么孽啊,摊上这么一堆事!”聂冬无力捶床。这场穿越太悲剧了,他现在也就是找个穿越的理由能让自己好受些罢了。可就目前看来,无论什么原因,他都得帮霍府一把,说不定在这个过程中,能找到穿回去的方法。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聂冬便醒了,年纪大的老人家,总是睡得很少。在侍从协助下穿好衣,聂冬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圆桌旁。秦苍端来伍郎中熬好的药,微抬头,便瞧见老侯爷那张将要犯病的脸,赶紧将碗放下,恭敬的退到一旁。 闻着那苦涩的药味,聂冬的脸色简直一片铁青。捏着鼻子灌下,还要维持老侯爷的风度不能马上喝水,聂冬苦的手上青筋直冒。漱完口,总算有力气问:“大郎他们如何了?” 秦苍道:“按照侯爷的吩咐,都被关在各自的房间内,身边的人也都被看押起来,并无消息走漏。” 聂冬点点头:“去三娘那里。” 秦苍不得不提醒一句:“巳时初刻时(9:15),邓公公和薛太医要来拜见,您看……” “就说本侯累了,有空的时候再与他们说话。” 秦苍点头称是。老侯爷就是这样,我行我素起来连天皇老子面子的都不会给。 在邓公公等人面前终于刷了一次蛇精病老侯爷的权威后,聂冬总算是勉强找到一丝穿成奔五老渣男的好处。 修竹院中,门与窗户都被锁死,霍文萱已被关了一个晚上,两个侍卫为防止她自尽寸步不离,心腹刘嬷嬷和丫鬟桂儿不是所踪。经过最先的愤怒,疯狂,到最后的平静,这一夜,霍文萱同样没有睡。 一丝光亮从门缝中透出,在厅堂中端坐一夜的霍文萱被光线刺的顿时眯起了眼,逆光中,一个黑影渐渐走近,那是恐惧的,自六岁后挥之不去噩梦般,被称作父亲的影子。 “呵……” 聂冬听到一声轻轻的嘲笑,霍文萱就坐在他对面,并不像普通古代女子那般对父亲有着天然的敬畏,她就那样坐着,不起身,也不行礼。 吱呀一声,身后木门又被缓缓阖上。屋内光线昏暗,聂冬耐心问道:“三娘,你这次回府到底是来做什么?” 霍文萱别过头,并不回答。 聂冬又道:“你是想杀我,还是想杀你的兄弟们?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只能继续关着你。你是出嫁女,到时候夫家肯定要找来,你是希望平安回去与夫家团聚,还是我去帮你与夫家和离永远留在侯府,又或是,将你的夫君也留在侯府与你团聚?” 听到老侯爷的威胁,霍文萱双眼通红:“你不能这样做,他是沈家的人,你凭什么关押!” 聂冬淡淡笑道:“谁让我是博陵侯,而沈家只是一只蚂蚁呢。三娘,你是个聪明的,有你爹身上的这股子狠劲,知道在本侯身体虚弱之时发难,只可惜你的兄弟们顾虑太多。只可惜你是个女子,若你是个小郎君,说不定本侯也立你为世子。只要你说实话,之前的所做作为,本侯可以既往不咎。你要是不想说,我再去问问大郎和二郎。” 聂冬静静站了三秒,随后转身便要走 霍文萱突然道:“六郎的奶娘不是我杀的,她是自己撞到石凳而亡。我……”话未说完,那个男人已经关上门走了。支撑了她一晚上的力气,顷刻间消散,霍文萱顿时从椅子上滑下,瘫在地上。 春日的暖阳洒在院中的石子路上,霍文钟的书房却被封的严严实实。比起霍文萱,在见到老侯爷的瞬间,他就崩溃了,被自己弑父的念头吓破了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儿子不孝,儿子被鬼蒙了头,险些下大错,只求一死!” 聂冬被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有这种王霸之气了。一个二十六岁的帅哥在他面前哭的痛心疾首,这要搁在现代的他身上,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两个有些什么。 “哎……”聂冬老沉的叹口气,努力回忆聂老爹训他时的模样,“瞧你哭的那孙子样,胆子连三娘都不如。怎么,敢做不敢当啊?” 霍文钟一愣,他爹怎么说话这么流里流气了?完了,他是不是彻底激怒他爹了!霍文钟哪里敢像以前那样顶嘴,想要弑父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让他整个人被巨大的内疚操控,他与霍文萱那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不一样,他虽有些出格,但三观与这个时代的主流还是基本一致的。 “把你知道的老老实实说出来,你老子还会留你一命!” 霍文钟畏惧之余,还壮着胆子问:“爹爹去看了三娘吗?” 聂冬想了会儿,突然咧嘴一笑:“你猜。” “不好!”秦苍一个箭步冲上前,无奈的回头道,“回禀侯爷,大公子他……晕了。” 聂冬僵了一下,嘴角有些抽动:“随我去看二郎。” 秦苍眼睁睁的看着老侯爷三言两句就把两位小主子给弄崩溃了,想到不远处的二公子,顿时心生同情。偷偷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老侯爷,秦苍便马上垂下头不敢再看了。 霍二郎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他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为什么连他也要关起来。可一见到老侯爷那张脸后,霍二郎满腹的辩解也不敢说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脸任凭发落的小受的模样,令聂冬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 听到问话后,哪里还敢迟疑,立刻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无非就是他一直觉得霍文钟看他们这些兄弟不顺眼,自从老侯爷身体不适后,这种迹象就越来越明显。比如霍文钟看他的眼神很不善,充满了鄙夷,不屑,杀意等等等等,直到发生了奶娘事件,于是他就炸了…… 聂冬无语的听着,大哥啊,人家一个眼神你就能解读出辣么多的意思,这脑补能力不去123言情写小说真是太可惜了! 霍二郎等了半天,都没见到亲爹发话,两眼一黑,倒在地上毫无知觉。 这一次,连秦苍都不敢说话,呆呆的望着老侯爷。聂冬整个人都不好了,吩咐侍从照顾霍二郎后便急忙忙赶回自己的院子。 侯府太可怕,聂冬需要冷静一下。他静静地翻了一下老侯爷原本的记忆,发现哪怕是受尽宠爱的杨氏,对他都有着天然的畏惧。 他拿来了纸笔,有太多的东西需要记下来。秦苍被他打发到门外,他清楚的看到,这个武艺高强的侍卫在离他十步之远后明显的松了口气。 幸好他大学时选修过书法课,铺好纸,聂冬将刚才所收集到了信息一一整理,写成日记。 首先是霍文萱,这个表明看起来萌萌哒的妹纸,属于病的不轻型,被聂冬列为危险人物。虽然在心理学上他还是个门外汉,但从霍文萱的种种表现看来,她是典型的分裂型人格——将真实的自我隐藏。 因为对外界的恐惧,为了保护自己,她拒绝和任何人真实交流。她极度恐惧老侯爷,所以只有杀了这个人,她才能从阴影中走出来。分裂型人格晚期会认为自己做作的一切都是对的,不会对自己的所做的有任何内疚,因为若是有“内疚”,就会与外界有交流,这就打破了她与外界的分裂。 “幸好霍文萱会还牵挂沈家人,”聂冬提笔写着,“她不是晚期症状,我周围有很多侍卫很安全,虽然我很想死回去……” “霍文钟,典型有贼心没贼胆,但节操底线明显比霍文萱要高。”比较霍文萱和霍文钟的反应,聂冬已经确定了霍文萱来侯府的目的——就是来杀人!目标是老侯爷,至于残害手足,有可能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而做出的手段,而霍文钟是她选择的帮手。 至于霍二郎,那个小受,聂冬不太想评价,毕竟他是这三个里面最正常的了。 “最后,霍南鹏,也就是我这具身体的主人,危险等级:红色警戒!歇斯底里人格特征:不负责任,崇尚及时行乐,没有原则,易怒,不理性,脆弱,无法抗拒任何诱惑,自责对他来说不存在,错的都是别人……”聂冬一边写,一边觉得自己的膝盖中了好多箭。 一个歇斯里地的老侯爷,一个具有人格分裂的闺女,一个有贼心没贼胆外强中干的长子,一个小受一样又爱脑补的次子,一个糊里糊涂咋咋呼呼的幺子…… 聂冬觉得的人生都阴暗无光,难道他是整个侯府唯一一个正常的人吗?他无比倒霉的穿在了一个渣爹身上,渣爹气死了原配妻子,虐待自己亲生子女,如今嫡女回来报仇,他该怎么办?是杀了这个嫡女,还是囚禁她,还是希望穿越大神能给他嘴炮光环去感化她放下仇恨? “明明,我好想你。也许我现在穿成了你的祖辈,为了你家族不会出现遗传性精神病,我正为此而奋斗着。等我穿回去,我们就结婚好吗,你一定要等我,千万别找男小三!那个子比我高的,一看就是小白脸,你别信他!” 聂冬用拼音写完最后一行字,便将这病例日记锁进了盒子。 窗外阳光明媚,聂冬却没有心情欣赏这无污染的美景,招来秦苍,吩咐道:“派人去一趟沈府,就说本侯十分想念三娘,见她回来,心中大喜,便留她多住几日,让沈府不必挂心。王家丞回来后,让他去一趟修竹院,将三娘的嫁妆清单和补好的嫁妆单子都交给三娘,并转告三娘,就说爹爹以前亏欠她了,让她安心在府里小住几日。除了不要让她接触利器,其他的膳食不必克扣了。至于大郎和二郎,让伍郎中去治,醒了便来告诉我一声。” 秦苍一一应下。 正好邓公公与薛太医等人求见,聂冬点点头,让他们进来。 “给侯爷请安。”邓公公弯着腰,笑的十分谄媚。 聂冬和蔼问道:“诸位昨日在侯府歇息的可好?” “都好都好。”邓公公抢答,“太后娘娘一直都说侯爷您一向宽待下人,侯爷您如此体恤奴婢,奴婢受宠若惊。” 要不是邓公公的那拍马屁的表情实在太恶心,聂冬都快以为他在说反话。邓公公还记得自己差事,太后吩咐的,他必须一丝不苟的完成,便试探道:“不知府上大郎……” “大郎他今儿一早出去了。”聂冬道,“等他回来我便让公公去看他。” 邓公公心里生疑,却也不好表露出来。见老侯爷已经端起茶杯送客,只好先退下。 侯府里十分安静,虽是白天,但道路上不见多少下人走动。薛太医小声叹道:“老侯爷真是治家有方,不愧是有规矩的人家。” 邓公公默默翻了个白眼,这种话只有太后能信,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博陵侯是出了名的荒唐。早些年一直听闻博陵侯对长子不好,如今已过一夜,他们还未见到霍文钟,邓公公明显感到自己的行动被监视着,心中十分不妙。 二人随侍从而去,突然看到昨日那位黄大夫脚步匆匆,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邓公公正要再仔细看几眼,侍从立刻道:“侯爷听说诸位大人初来博陵,特地命小人备好了车船,带大人去游湖,请大人随小人来,莫要误了赏景时辰。” “侯爷真是细心,奴婢感激不尽。”邓公公心有不甘,想回头再瞧两眼,那人已经转过弯看不见了。 第十章 时疫 从凌晨五点醒来到现在,聂冬就没歇上一口气。探望完三个问题儿童,又接见了邓公公和薛太医。依时辰换算了一下,现在差不多已是十点,聂冬正想叫个水果和点心用用,突然看到屋外回廊下,一直守在前门的黄大夫正与侍从说话。 少顷,便有侍从进屋道:“禀侯爷,黄大夫领陈功曹求见。” 聂冬迅速翻了一下老侯爷的记忆,陈功曹乃他封地博陵县的人事部主任,但古代职权划分不如现代明确,除了管人事外,一县之中许多事也都涉及,是个实权人物。 经过一夜的思索,聂冬发现自己穿的是一个已归封地的老侯爷身上,此地名为博陵县,所以他也就被封为博陵侯。不要小看“县”这个单位,这里没有“省市”,而是“郡县”划分,所谓的县,相当于现代的市。又由于太后的偏爱,所以老侯爷的封地博陵,是个省会城市。 虽说封地上的侯爵们基本上只享有经济上的优惠,例如一地的赋税大半都是供给他们享用,因此他们不能参与到具体的事务上,可规定是规定,贵族老爷在你的办公区内,大家都要在官场上混,尤其是像博陵侯这样后台特别硬的,一些重要事情总要给他们知会一声。 陈功曹在门外战战兢兢等了片刻,便听到屋内传话。连忙整理了仪容,紧张问道:“思远兄,你看我这袖子可是理好了?” 黄大夫明白同僚的忐忑,老侯爷是标准的颜控,陈功曹长得五大三粗的,的确是不太符合他老人家的审美。 “昨日太后娘娘派了小黄门前来,想必侯爷心情甚好。子怀兄不必担心。” “哎,我就怕这事一说,侯爷他原本的好心情也都要给败没了。”陈功曹一脸不安,谁也不想当报丧鸟,可谁让县令一听说这事就躲了呢。 黄大夫不知如何宽慰他,只能说些客套话:“此事事关重大,侯爷会谅解的。” 正常人都会谅解,一个蛇精病…… 陈功曹惴惴不安的进到屋内,一见到老侯爷便弯腰长揖。聂冬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给他行礼就心虚不已,立刻叫了起:“功曹来侯府可有急事?” “陈功曹牙齿打颤,硬着头皮问:“禀侯爷,府上大郎可在?” 聂冬努力将表情调到和蔼那一档:“功曹找大郎何事?” 陈功曹有些为难,垂着头小会儿都没说话。黄大夫知道他就是个老实头子,不然也不会被县令那群人坑到侯府来当报丧鸟,抢在侯爷犯病前,虎着脸对他道:“功曹有什么话不能对侯爷说的,难道我们侯爷还听不得了!” 一如所有畏惧老侯爷的人一样,陈功曹二话不说首先跪地,聂冬觉得自己的寿都要给他们折没了。 砰砰几个头磕下,陈功曹虽然害怕,但还是坚持道:“下官在见到大郎之前不敢妄言。下官不敢隐瞒侯爷,此事一直都由府上大郎经手。” “到底什么事?”聂冬被他勾的好奇心都起来了,竟然还来个未完待续。脸上的和蔼也不见了,手指轻轻叩击着木桌,语气很轻很变态:“难道我这个当老子都不能知道了?哦,我知道了,我家大郎在外面养了个小?或许还是个娈童?” 夭寿啦!老侯爷发作啦! 黄大夫也跟着跪下,而陈功曹已被吓的不知所言。 “难道比这还严重?!”聂冬语调微扬,“让本侯猜猜还能是什么呢……” “不不不,下官要说的不是这个。”陈功曹哪里还敢让侯爷继续猜,这话要是传出去,还不要说成是他来故布迷阵来诋毁侯府大郎,这种罪名他一个小小功曹哪里敢担得起。 “回禀侯爷,自开春以来,与博陵相近的赵县先后有四人染病而亡,此事已报给县令,当日府上大郎也在县衙,大郎十分关心此事,这些日子以来也一直在县中寻医问药。” “所以功曹前来是想请大郎继续协助县令办理此事?”这是好事啊,你支支吾吾个甚啊,聂冬格外无语,非要害的他变态一把才肯说实话。 谁料陈功曹摇摇头:“下官前来禀告此事,是希望侯爷您能暂时离开博陵避时疫。虽说目前只在赵县发现了,就怕一旦有个万一……是以下官恳请请老侯爷以身体为重,离府避疫!” 离府避疫这种大事,当然是由侯爷的儿子来劝最为妥当。奈何被架在火上,陈功曹不得不亲口说了。而对于聂冬来说——老子把裤子脱了,你给我看这个!! “博陵可有时疫发生?”聂冬问。 “暂时并无。” “好你个陈功曹,你安的什么心!”聂冬猛地拍桌——靠,实木的拍起来好疼! 黄大夫就看见老侯爷的面容突然扭曲,他从高坐上走到陈功曹门前,居高临下,如夜叉一样的瞪着他。 “如今时疫只在赵县,你却让本侯离府,此事传出去,让本侯如何在博陵自居,博陵百姓如何看待本侯!到时候博陵人心惶惶,上下不宁,你一小小功曹能担待的起!!” 陈功曹整个人俯下,几乎以面贴地:“侯爷放心,下官正是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所以对外绝对保密,只有县令与下官知晓。” 聂冬甩袖:“一件事,被两个人知道了就不是秘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又阴测测的扫了一眼陈功曹,“让本侯离府也成,事后你与县令先后自尽便是了。” 陈功曹只觉内心一片绝望,还想再劝,老侯爷却已经不耐烦的让他滚蛋。黄大夫无比后悔,就不该心软的带陈功曹进来。 “你说那些作甚。”黄大夫埋怨道,“只将有时疫发生说出便是了,什么离府避疫,是你该说的吗。” 陈功曹苦哈哈的点头:“我也是……哎,一时心急。” 屋内的聂冬正如困兽般团团转,总觉得那个陈功曹的话透着一丝蹊跷,听到伍郎中那边说霍文钟醒了,也不管侍从们诧异的眼神,抬腿便去看儿子。 刚醒来的霍文钟没什么精神,或许他被那股巨大的自责感给压垮了。二十四孝中埋儿奉母的故事流传千古,可见大部分古人对“孝”是有着近乎变态的偏执。霍文钟不是霍文萱那样的性格,所以他再见到他爹的时候,又哭了。 一个大男人,哭成个林妹妹,聂冬看的恨不得给他两拳,顿时吼道:“哭什么!你爹还没死呢!” 谁料一个“死”字,让霍文钟哭的更厉害了。 聂冬扶额:“哭够了没,堂堂侯府长子,做出这幅姿态,是想对所有人说本侯虐待你了?” “儿……儿子不敢。” 一直听闻古人,尤其是文人士大夫这个群体的感情格外充沛,比如作诗作嗨了就喜欢脱衣服裸奔,这种事聂冬以前一直以为是夸张,但看到霍文钟后,他认为这应该是实写,也许还用了所谓的含蓄的修辞手法。 聂冬见他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无比嫌弃的递了个手绢过去:“虎毒尚不食子,你有什么好怕的。从小到大,本侯可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你了穿啊。” 霍文钟赶紧摇头。 “本侯问你,前段时间你是不是和张县令还有陈功曹那群人在一起厮混?” “这……”霍文钟犹犹豫豫,但还是老实回道,“县里有些忙乱,正好儿子这些日子也没什么要紧事,便过去看了看。” 聂冬立刻道:“赵县有时疫发生,此事当真?” 霍文钟一愣,下意识便问:“父亲是如何知道?”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又赶紧垂下头。 聂冬也不在乎他这态度,反正他又不是正版老侯爷,只关心问:“刚才陈功曹前来,指明了要见你,本侯以为你现在这模样出去简直是丢人,便亲自问了两句。这陈功曹倒是一心为本侯着想,想让本侯离府避疫……” 谁料话未说完,霍文钟突然打断:“万万不可啊!虽说有四人因病而亡,但是否是时疫还有待商榷,若父亲贸然离府,定会让博陵上下惶恐,京中的言官们也会上折子参父亲的!到时候,纵然是太后娘娘也一定非常为难!” 霍文钟无比紧张的望着聂冬,生怕他答应了陈功曹的建议,而且按照老侯爷那性格,会答应的可能性极大。谁料对方道:“时疫还没确定就想让本侯离府,他们也不嫌烦!这些个无知小儿难道以为我侯府搬家只是带几个箱子就行了么,荒谬!” 霍文钟觉得自己又要哭了,他明明在说这么要紧的事,为何他爹的重点竟然是在搬家很麻烦上面。可此时也顾不得那“自责”,赶紧问:“父亲答应了吗?” 聂冬一副看白痴的表情望着他:“是否为时疫都没确定,本侯离什么府。” 呼……霍文钟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他爹的重点错,但结局还是好的。 聂冬不耐烦的摆摆手:“行啦,我过来就是问问,既然没什么大事,你病养好了就去对那个陈功曹说,以后不确定的东西别来烦本侯!鸡毛蒜皮的事也值的登门拜访,他当本侯每天闲的没事做么!”说完,甩着袖子便大摇大摆的离开。 鸡毛……蒜皮…… 霍文钟半响回不了神,直到过了许久,不确定的望着身边的侍从:“方才,侯爷是解了我的禁足,对不对?” 那侍从也是一脸茫然,但嘴巴还能动:“小的只听到侯爷说,让您病养好了就去对陈功曹说不要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咱们侯爷。这……好像是许了您出门吧。” 霍文钟呆呆的点头,等脑中思绪平静片刻,顿时如鲤鱼打挺般起身催促:“快更衣,我得去找陈功曹!”竟然趁我不注意给我爹出这么个馊主意,让整个侯府陷入不义之地,你小子活腻了吧! 第十一章 人心 博陵县衙内,刚归来的陈功曹,没想到自己午睡醒来后便听到下人来报霍文钟已经在厅堂内等他多时。立刻整理好衣冠,恭恭敬敬的走出去:“原来是大郎来了,未曾远迎,还望大郎赎罪。” “我岂敢啊。”霍文钟皮笑肉不笑,“我哪有陈功曹那份本事,陈功曹对侯府可真是忠心耿耿。” 霍文钟与霍老侯爷年轻的时候颇像,天生一副冰山冷峻的脸。老侯爷年纪大了,气质往变态方向发展了些,霍文钟却是不怒自威,那幅皮囊拿出去颇能唬人。可加上他那真实的性格,也难怪霍文萱评价他是外强中干,中看不中用。 “原来大郎是来兴师问罪的。”陈功曹站直了身子,“但某,问心无愧!” “若无圣上旨意,已归封地者,不得擅离封地,否则便是吵架灭族的大罪!陈功曹好一个问心无愧,博陵上下太平,你安的什么心,想要劝侯爷离府?!” 陈功曹抬眸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霍文钟。传闻霍文钟与博陵侯父子关系并不融洽,博陵侯行事荒唐,却有个好儿子每每替他善后。 既然陈功曹敢私下做出这种事,霍文钟是打着杀鸡儆猴的心思来的。而对面之人却从袖中拿出了一份书简:“这是昨日赵县传来的文书,下官是否有罪,大郎一看便知。” 霍文钟接过,只看了一眼,整个人表情顿时一变,拿文书的手不自觉的抓紧:“这是真的?” 陈功曹冷哼:“难道大郎以为下官有胆子将送往朝廷的文书作假吗!” 霍文钟耐着心中惊疑,又将那文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臣惶恐,……年开春二月,……先后四人因病而亡,死者均伴有呕吐,腹泻,肌肤淤斑之症,其中二人身体发黑,腋下,颈侧均起疙瘩。三月,赵县有已陆续六人发病身亡,身体发黑……此乃不祥之兆,微臣以为,未来一月间,赵县恐将有时疫发生…… “上次不是说那四人是吃坏了肚子的原因?这才过了几天,就变成了时疫?”霍文钟不敢相信。 “想来是赵县县令为了安抚民心特意言之。”陈功曹恳切道,“如今博陵还不知道消息,侯爷随意找一个理由离府,谁也不会疑心到此事上。等到时疫传到博陵,到时候想走都走不成了。大郎说下官贪生怕死也好,攀附权贵也好,可大郎比下官更清楚侯爷在太后娘娘心中的分量。一旦侯爷出了什么万一,太后娘娘那里怎么办?若是让太后娘娘得知侯爷还在时疫区,定是日夜忧心。而陛下对太后娘娘一向孝顺,肯定会许侯爷离开封地。可等到那时便影响甚大,陛下下旨定然会受千夫所指,不下旨又是对太后不孝,进退两难!不如趁现在侯爷先行一步,以解太后后顾之忧,就连陛下也不会责怪侯爷的!更何况,现在太后已派了小黄门带太医前来看望侯爷,侯爷身体不适,需离府去别院静养,谁又能说什么呢。等到时疫发生,一切就晚了!” 侯府里,聂冬得知霍文钟出府后一刻也坐不住。穿到一个渣男身上,竟然为一大家子操碎了心,聂冬觉得自己的节操太高了。 虽然他不怎么懂古代官场,但发生时疫,身为当地的有名的勋贵,不去赈灾,反而第一时间逃跑,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不合时宜的吧。 聂冬搜刮了老侯爷的记忆,发现这渣脑袋里储存最多的就是吃喝玩乐,正经事几乎是一件没有。此渣处理事情大约是这样的:地位不如他的,直接碾压;地位高于他的,叫太后老姐姐来碾压,over。 拜老侯爷常年不理正事所赐,堂堂博陵侯府竟然连个像样的幕僚都没有。聂冬有心想找人商量一下,举目四望,周围只有一个秦苍能说得上话。可秦苍是天生的军人,服从命令是一等一的,让他拿主意还是算了吧。 “是嬷嬷吗?”听到脚步声,霍文萱微微张开眼,看清楚来人是她亲爹后,又继续闭眼装死。 聂冬想了一圈,最后发现这府里有胆有识的霍文萱竟然能排得上前列,无比苦逼的来见这个小变态,摆出一副老子更变态的神态:“你那嬷嬷和丫鬟都活着。” 霍文萱闭着眼,嘴角微勾:“父亲可真是善心人啊。” 人格分裂者会主动与人划分距离,一旦有人想要入侵他们的领域,他们的态度会立刻转为敌对,抗拒。他们是出了名的冷静,敏感,独具个性。聂冬默默给霍文萱贴上标签,听说如果一个人能够克服分裂人格所带来的痛苦,那么他通常是一个天才,各种意义上的。 “三娘或许还不知道吧,我已经将大郎给放了。”聂冬也学着霍文萱的样子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放了他吗?” 霍文萱白了他一眼,不予回答。 “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难道已经如此淡漠,连话都不愿对为父说了?” 霍文萱别过头,拿聂冬当空气。 “你若不回答,本侯就剁掉刘嬷嬷一根手指,你再不说话,本侯就再剁掉一根。让本侯算算,手与脚加起来,再加上那个小丫鬟的……” “无耻!”霍文萱目光好似喷火,“你除了威胁之外,还会做什么!” 聂冬流氓的摆摆手指:“既然威胁这么有用,本侯不需要在做什么。” 霍文萱表情变了又变,嘴皮子咬牙切齿:“还能有什么原因,大哥乃侯府长子,又与张县令他们交好,长时间不出现,县令等人肯定会疑心。”又不屑的扫了一眼聂冬,“想必早上父亲在见过我之后又去见了大哥,呵,那个没种的,见到父亲一定会痛哭流涕吧。” 妹纸,您老人家不去算命真是屈才了,来和霍文萱聊天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早上陈功曹来到府里。”除了秦苍,聂冬挥退了所有侍从,将事情与霍文萱一一详说,“……他这么早劝本侯离府,是想找本侯要什么好处?” 霍文萱听后也不由沉思起来,聂冬期待的等了半天,霍文萱突然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聂冬气的撂倒:“沈家、刘嬷嬷、桂儿……” 霍文萱没好气的哼了声:“他能向你讨什么好处,不害你就算好了。” “此话何解?” “呵,难道父亲还不知道,这世上凡是见过你的人都想你死么,你又不是什么好人。” 夭寿了,霍文萱犯病了!! 聂冬开始觉得自己来找霍文萱等于是来找虐。他这一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觉得和美女单独相处是种悲剧。对着范冰冰他能多吃两碗饭,而霍文萱这种级别的古典美人硬是让他胃疼的瘦了两斤。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其一,你是朝廷所封的博陵侯,别说现在没有时疫,哪怕是时疫就在此刻爆发了,父亲敢擅离封地,就等着被参吧!” 霍文萱像看弱智一样看着聂冬。 “其二,那陈功曹倒是会算人心。像父亲这种贪生怕死之辈,听到他说的那些话,肯定是二话不说便答应离府。可大哥却是一心奉公,到时候你们父子定会为此事争吵,侯府内又是一番震动。父亲会下令斥责大哥,骂大哥不孝,大哥有苦不敢言,只能独自留下。此事传出,父亲原本荒唐的名声雪上加霜。而这一次大义站在大哥那里,哪怕是太后娘娘也只会说大哥做得对,对父亲你寒心。太后是最重视娘家人,父亲你姓霍,难道大哥就不姓霍了?以往父亲怎么荒唐在太后眼里也只算是小打小闹,可时疫乃大事,父亲扔下大哥独自离去,太后知道了心里肯定难过,而父亲最大的依仗不就是太后娘娘么。” 仅从他给出的那些只言片语的信息,霍文萱竟然可以揣摩至此。聂冬听得目瞪口呆,如果是原装的老侯爷,恐怕真的就是按照霍文萱所说的这个剧本来走了。 只差一步,他就掉进了那深渊之中! 霍文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话音一顿,鄙夷的望着聂冬:“父亲答应他了?” “本侯在你心中就是那么不堪?!”聂冬努力找回场子。 谁料霍文萱一副了然状:“我猜父亲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回绝死,父亲其实也害怕自己擅离封地受到陛下的斥责吧,所以让那陈功曹回去给你想个万无一失的理由出来。父亲会怎么说呢,哦,对了,大概是侯府搬家不易,你得考虑几天。” 不愧是主导弑父的主凶,活脱脱的一个阴谋家!直到离开修竹院,聂冬都觉得自己的脖子泛着阴测测的凉意,如果不是他误打误撞的穿越打乱了侯府的一切,霍文萱或许真的能够将原本老侯爷给杀了,还能全身而退。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聂冬脚步沉重,霍文萱只帮他分析了问题,等他想问要怎么解决的时候,霍文萱又不说话了,哪怕是他威胁要砍了刘嬷嬷等人,霍文萱只是淡淡道:“左右都是个死。”她是对老侯爷彻底不抱希望的,贪生怕死是渣男的标配,怎么可能明知道疫情还不跑,哪怕知道会有人那此事来做文章,渣男也不拿自己的命去赌。 听明白霍文萱那话里的意思后,聂冬突觉眼前一片光明!他又不是老侯爷,更何况他现在正因被困在这具腐朽的身体里无法顺利自杀而烦恼,因病而亡,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死法啊! 第十二章 进退 霍文钟一路忧心忡忡,眼见赵县的时疫确有其事,陈功曹所说的也颇有道理,可仍凭他说的天花乱坠,他爹离府动静肯定小不了。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他爹那种地位与性格,平日待在府里都会被无数的目光盯着。 今年正月时,老侯爷就因纵酒殴打博陵官员被参了一本;二月,因家风不正,不敬宗室的问题又被参了一本,这才被太后娘娘给压下,难道三月的时候就要让太后娘娘的案桌上摆上博陵侯不顾百姓,贪生怕死的奏折么。 侯府不是老侯爷一个人的,老侯爷被参,会连带整个侯府上下所有人都吃挂落。如果没有发生霍文萱的那段插曲,霍文钟现在绝对能理直气壮的要求他爹不许离府。 回到侯府已过晌午,霍文钟派人去问老侯爷是否午睡已醒,他自己打算则招来门客,集众人之力想想怎么劝说。刚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他。 “这不是大郎吗?!” 霍文钟微微驻足,好奇的四下一望,刚游湖回来后的邓公公喜不自禁,一手提着衣袍就跑来:“哎呀呀,咱家可算是见着大郎了!” “太后娘娘身边的小黄门怎么在侯府?”霍文钟纳闷的望向身边侍卫,他的人都和他一起被禁了足,如今陪在身边的是老侯爷派来的侯府侍卫。 侍卫低声道:“太后娘娘听闻侯爷身体不适,特地派来探望的。” 难怪昨天府里侍卫的行动那般凌厉,原来是这样。霍文钟后知后觉的有些害怕,要是让邓公公知道了他昨天的行动,整个侯府都将面临一场灾难,此刻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 “原来是邓公公,有段日子没见着您了。”霍文钟微微让开了邓公公的礼,“太后娘娘近来可还安好?” “娘娘凤体一向健朗呢,只是今年新年朝贺时没能见着老侯爷,颇为思念。这不一等开了春,路上好走了些便让咱家还有太医院的太医来了么。”邓公公道,“我们昨日便到府上了,只是没见着大郎。听侯爷说,大郎这段日子颇为忙碌?” 霍文钟尴尬的笑了笑:“开春后正是县里都在张罗农忙的事,府衙那边缺人手,我又没什么要紧差事,便时常过去看看。” “大郎一心奉公。”邓公公感动的抬袖擦泪,声音都跟着抽抽起来,“您这样清贵的人竟然要去忙些庶务,说出去实在是令人心疼呢。太后娘娘说了,让大郎不必这么辛苦,这天下啊,一笔写不出两个霍字,遇事多和老侯爷商量着来。” 霍文钟连忙应下。 既然遇到了,邓公公就必须将太后娘娘说的话一字不落的传达给霍文钟。 “自从老侯爷归了封地,太后娘娘便日夜思念。太后娘娘常说老侯爷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如今年纪大了,也该让他松快松快。既然都封了列侯,也不必在乎一些人嚼舌根。” 每一个熊孩子的背后都有一个无限纵容的家长。霍文钟对太后这样的话都已经有免疫力了,反正在太后看来她的亲弟弟哪哪都好,不好的要么是些小毛病,要么就是别人来故意找茬,所以他爹才能如此有恃无恐。 “也让大郎你多宽慰老侯爷,不要听信外面那些传言。太后娘娘是最烦言官的,整日里正事不干,专门挑拨别人父子关系。这父子是天生的血缘,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一家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呢,可被那些个言官一说,便好似天都塌了一样,唯恐天下不乱。”邓公公道,“太后娘娘虽远在京城,可也盼着侯府和睦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霍文钟哪敢不点头:“让太后娘娘如此挂念,实乃臣等罪过。” 邓公公一张脸笑的褶子都挤出来了:“哎哟,大郎说的哪里话,太后娘娘是您的亲姑妈,都是一家人啊!” 刚才派出去的侍从回报老侯爷正得空。 邓公公颇有眼色的说道:“大郎还要正事,咱家就不多叨扰了。” 谁料霍文钟突然道:“公公留步!既然公公是太后娘娘派来的,侯府诸事也没有隐瞒太后娘娘的道理。”有太后的人在场,就算他劝说不成功,他爹也会有所顾忌的。 邓公公推辞不得,便与霍文钟一同往正院而去。 聂冬压根就没睡,托着疲倦的身体工作了一个晌午。除了霍文萱那里要严加看管,府里其他诸院都得安抚一下,缓解这几天府中紧张的气氛。见到霍文钟前连剧本他都想好了,只等霍文钟劝说,他就顺水推舟的留下,哦呵呵呵……完美! 却没想到前来的竟然还有个邓公公。 聂冬有些莫名的看着这二人,“邓公公有什么事吗?” “回禀父亲,是儿子从府衙回来时巧遇到了邓公公。”霍文钟道,“儿子想邓公公乃太后娘娘亲自派来的,此事又事关侯府,应该让邓公公知晓,便与之一同前来。” 你丫的怎么总不安牌理出牌呢,面对上级领导派来的监察人员,咱们要提前串通才对啊!对着霍文钟那实诚劲儿,聂冬硬是不知该说什么好。紧接着霍文钟便递上抄好的文书,邓公公努力将自己的小眼睛瞪大,一脸好奇的盯着二人。 忍着一丝不悦,聂冬随手拆开,这一看却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声音都高了八度:“这是真的?!” “此乃赵县要发往京中的文书,儿子不敢有一丝隐瞒。” 见到这父子二人面色异常,邓公公咽了咽吐沫,微向前走了几步:“恕咱家斗胆一问,那赵县发生了何事?” 聂冬点点头,秦苍将文书交给邓公公。 “天啊!”邓公公吓得手一哆嗦,纸张轻飘飘的落在地上,“真的有时疫?!” “难不成还有假的?”聂冬敏锐问道。 事到如今,邓公公也不敢隐瞒了:“今年新年朝贺时太后娘娘没见着老侯爷甚是挂念,可京中不少人阻拦,太后娘娘只好借由担心侯爷的身体,因为开春时人本就容易生病,可朝中诸公却说不过是些小病,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太后娘娘便说今年冬天博陵附近没怎么下雪,可能会有时疫发生,咱家这才得以出来。没想到,这、这……” 聂冬猛地一拍桌子:“太后娘娘果然是见微知著,朝中公卿们一个个尸位素餐,竟累的太后她老人家劳心如此。痛哉,悲哉!” 不愧是亲姐弟,能把乌鸦嘴都说的这么大义凛然,老侯爷这拍马屁的功夫,邓公公觉得再给自己十年都未必能赶上。 霍文钟立刻道:“如今事态紧急,父亲身为博陵侯,应当稳住人心!” 聂冬努力模仿着原本的老侯爷,此刻略略露出迟疑之态,犹豫道:“可陈功曹劝本侯离府才是上策,本侯又不是郎中,来了时疫,本侯要怎么稳定人心,快去多找些郎中才是正理。” 霍文钟望了一眼邓公公,语气万分坚定:“请父亲以大局为重,想来太后娘娘,也不愿看见父亲抛弃博陵百姓!”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方才来纳闷大郎怎么突然对咱家这么客气了!邓公公恍如雷劈,可他能说什么呢,侯爷您快点走吧,太后娘娘绝对不会怪罪的…… 才怪! “你这是拿太后来威胁本侯了?!”聂冬怒目而视,“身为人子,有像你这样硬要让自己的父亲处在险境之中的吗?!” 霍文钟噗通跪下,近乎卑微的请求:“如今时疫只在赵县,博陵还未曾发生。父亲若擅离封地,便是大罪,儿子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成为不忠之臣!方才父亲也说朝中公卿多尸位素餐之辈,为此,父亲更应该替太后娘娘分忧啊。太后娘娘派了邓公公和太医到此,不就是为了时疫之事吗!请父亲以大局为重!” 邓公公心里把霍文钟骂了无数遍,此刻却也不得跟着跪下:“请侯爷以大局为重啊!” “你、你们……”聂冬气的发抖,捂着胸口不断后退,“好啊,一个个的都来逼迫本侯了是吗!本侯走不了,你们也休想走!” 霍文钟眼神坚定:“儿子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请父亲放心!” “呵……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聂冬咬牙切齿,“本侯看你能留到几时!”说罢,甩袖而去。 霍文钟:计划通。√ 聂冬:~\(≧▽≦)/~啦啦啦,计划通。√ 邓公公:别啊,咱家想走啊…… 很快,老侯爷留下的消息在府衙传开。张县令不由感叹:“大郎为了侯府可真是费劲了心思,老侯爷是留下来了,可听府里的人说,当时发了很大的火。” 陈功曹有几分好奇:“大郎他是怎么劝的?” “当时正好有太后派来的小黄门在旁边。”张县令捻着胡须,“我猜老侯爷也因为这样才不好说什么。哎,大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咯。” 陈功曹了然的点头,心中却万分可惜。明明已万事俱备,只等他离开封地便将博陵侯府给彻底参死,却没想到太后派了小黄门来。 “子怀兄要去哪儿?”张县令问道。 陈功曹头也不回:“我去看看大郎,万一老侯爷震怒,有我一打岔,大郎也好有回旋的余地。” 张县令可不敢去触老侯爷的霉头,见陈功曹这么主动,自然不会去拦。同僚们也都一副脸色戚戚的模样,纷纷小声赞叹:“子怀兄可真够义气啊。” 第十三章 防疫 “任性就是轻松啊。”聂冬躺在太师椅里,左手边摆着茶点水果一类的零嘴,在他面前站着两位说书先生,故事讲得生动有趣,他都快听入迷了。 自从被霍文钟“气”的拂袖而去,聂冬表示自己也不管府里这一大摊事了,霍文钟不是有本事么,把老父亲都逼的那哪儿去不了,那干脆这一府的事务都由你打理,看你能有多能耐! 聂冬嘬了一口天然果汁,一脸感叹:“果然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来,这才像是一个纨绔老侯爷该过的日子嘛。” 接过重担的霍文钟无怨无悔,他爹都已经被他逼得待在府里了,他还敢抱怨他爹拿着朝廷俸禄不干活吗。比起以往,越发仔细的打理侯府事务,每日送到老侯爷那边的东西也更加精致,生怕他爹一个翻脸就收拾行李跑了。 这样的气氛令侯府上下诸人都打了十二万分的小心,虽然大家还不知有时疫一事,但老侯爷与大郎吵架,大郎借着邓公公搬出来太后来压老侯爷的事已经传开了。这种时候谁还敢去触老侯爷的霉头,都夹着尾巴过日子吧,老侯爷奈何不了太后,难道还不许他拿旁人来替自己出气? 整个侯府都被一种“老侯爷说翻脸就翻脸”氛围笼罩,以往有摩擦的人,这会儿也顾不上计较了,见了面只道:“好好办差,千万别往正院凑。”就连各院的小主子们也安分不少,霍二郎亲自带着他六弟,嘱咐他这段日子不要去见侯爷,也不要去提杨氏的事,万一被侯爷当做出气筒,他可不管你是不是他亲儿子。 薛太医每日都要替老侯爷诊脉,刚一回到自己的院中,邓公公便急急忙忙的过来:“侯爷今天如何?” “公公放心,先前我看老侯爷身体亏损的厉害,但这几天倒是有了些好转。”薛太医感叹道,“老侯爷真是治家有方啊,他老人家退居院中安心休养,这偌大侯府上下都不见一丝慌乱,甚至比起咱们刚到的那一阵子还要有规矩。哎,这样的人家,难道就是朝中诸公所说的家风不正?” 邓公公被问得哑口无言。 薛太医又道:“公公此前还说侯爷脾气不太好,让我多注意着些。可这阵子我去给侯爷诊脉时,老侯爷除了不爱说话外,人却是十分和气。今天我去的时候,老侯爷正对那两个说书先生嘱咐要多多保养嗓子,这是他们活命的营生,还让我去帮他们开副养嗓子的方子。如此和善的主家,莫说是列侯,哪怕只是乡间的富家翁都不多见啊。公公,您说关于老侯爷的那些传闻到底是怎么来的?” “你哪来的那么多的话!”邓公公没好气的哼了声,“合着咱家好心提醒你还错了不成?” “公公可别这么说。”薛太医一脸莫名,实在不知自己那句话惹恼了他,连忙道,“下官这一路多亏公公照顾,也是公公提点,才没有在这侯府出什么岔子。” 谁料邓公公重重哼了声:“是呀,咱家哪比得上薛大人更会伺候人呢。”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薛太医一脸不解的摸了摸下巴,传闻都说老侯爷喜怒无常,这邓公公才是真喜怒无常,他刚才到底那句话说错了。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邓公公低声骂道。这侯府上下井然有序,哪里是因为有规矩,作为直面老侯爷震怒全过程的人,邓公公突然有些羡慕薛太医的天真。 “你就念着老侯爷的好吧。等到时疫爆发,你就是第一个顶死的。”邓公公心中焦急,老侯爷走不了,他更没法走,心里将霍文钟骂了七八十遍,可还得去找霍文钟商量能否他让提前回京,毕竟他是担着太后的差事来的,得回去复命啊,这也是他唯一能离开的理由了。 “大郎可是想清楚了?”陈功曹今日登门,原本以为侯府里怎么着也改闹上一两日,等气氛最糟糕的时候他再来劝说,效果更好。可没想到一日过去,两日过去,接连三四日了,这侯府一切照旧,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得。陈功曹再也坐不住了,骑上马便赶来。 霍文钟点点头:“诸位都有些误会父亲了,父亲虽然在小事上有些出格,但大是大非上是绝不糊涂的。” 你就吹吧!陈功曹听着都替霍文钟心疼,都这种时候了还得在老侯爷脸上贴金。不想再看霍文钟做戏,陈功曹赶紧问:“听说太后娘娘派了小黄门来?” 说话间,门外侍从来报邓公公来了。 霍文钟笑了笑:“来的好巧,功曹正可一见。” 邓公公没想到屋里还有一人,一腔话暂时咽了回去。霍文钟指着他道:“这位便是太后娘娘身边的邓公公,太后娘娘在京中就担心赵县时疫了,特地派了邓公公和太医院的太医前来。” 陈功曹没想到太后竟然会提前知道时疫之事,立刻拱手一拜:“公公深明大义,下官自叹不如。” 邓公公苦逼的脸都绿了:“替太后娘娘办差,咱家不敢有一丝懈怠。” 邓公公说的话,陈功曹一个字都不信,这世上深明大义的人少之又少,更何况是一个宦官。陈功曹望向霍文钟:“那赵县一事,邓公公……” 霍文钟了然:“功曹但说无妨,邓公公自然是知道的。” 陈功曹便道:“那我也不与公公客气了,赵县时疫事关体大,这才又过了四日,赵县已又有十五人而亡。赵县县令已经动用了六百里加急将疫情报往京城。”说着,语气一沉,“如果疫情扩大,就必须请侯爷出面报八百里加急了。” 除非边关告急、百姓造反,否则八百里加急信轻易不得动用。六百里加急信,路上马撞死人不必管;而八百里加急信,换马不换人,日夜不歇,等跑到了地方,马会累死数匹,连送信的信差也会因过度疲劳而猝死。 “都到了要报八百里加急的地步了吗?”邓公公吓得脸色惨白,“大郎啊,这……老侯爷的身子至今还需要调养,继续留在侯府真的没事吗?” 霍文钟恨不得掐死他!他好不容易劝下了他爹,这个邓公公竟然当着外人的面来拆台。 陈功曹心道果然如此,只是稍稍一试,便探出了这个邓公公的底。 邓公公继续道:“这又死了十五个人啊,咱们得把这件事告诉老侯爷吧。” 陈功曹并不接话,点到为止,说得太多就显得刻意了。霍文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猪队友的滋味,可偏偏刚才还在陈功曹面前吹他爹在大是大非上面不糊涂。 “公公说的极是。”霍文钟努力维持着镇定,“我这就去回禀父亲。” “陈功曹不用一道去吗?” 陈功曹听得喜不自禁,这位邓公公真是个妙人啊。邓公公心里却是想着赵县的事是陈功曹带来的,由他来说更令人信服。 聂冬正近距离的欣赏老侯爷屋里的古董,祖上三代贫民的他只在博物馆里见过这些东西,还都隔着玻璃,难得穿越成了特权阶级,可得过足瘾。 “侯爷,大郎与陈功曹还有邓公公求见。”秦苍道。 “他们来做什么。府里的事都交给大郎了,还来找我作甚!” 秦苍知道老侯爷这是赌气呢,便劝道:“肯定是要紧事,说不定……是与时疫有关。” 聂冬也只是做做样子,念念不舍的放下手里的小瓷瓶,叹了口气,与秦苍一道去了书房。 “说吧,又有什么事了?”聂冬整个人靠在太师椅里,语气颇为不耐。 邓公公心中呵呵,薛太医你他妈的是眼瞎吗,这就是你说的和善家主?! 霍文钟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回禀父亲,今天陈功曹来府里,说……”略迟疑了些,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无奈的长叹一声,咬牙道,“赵县里又有十五人染上时疫而亡。” “这么多?!”短短四天,又死了十五个,时疫竟然这么严重。 陈功曹适时的添上一句:“若是继续扩大,还请侯爷发八百里加急信报往京城。”根本就不需形容时疫有都可怕,只需提一句八百里加急信,是人都会知道有多严重了。 谁料聂冬顿时急了:“前后加起来都死了二十五人,现在还不发八百里加急?还要等?!” 霍文钟道:“赵县县令已发了六百里加急信,现在人正在路上,爹不必太过忧心。若此刻便发八百里加急,一路上肯定会惊得众郡县都人心惶惶。” “这样啊……”原来古代的加急信有这么多的区别,聂冬汗颜,差点就要闹笑话了,都是电视剧闹的。 “那你们来见本侯作甚?本侯都被逼着留下来了,你们还不赶紧派郎中去救治?!”聂冬气的发抖,“非要等到本侯也染了时疫才甘心吗?!滚——!!” 邓公公和陈功曹装了一肚子的话,却都没想到老侯爷竟然直接把他们给堵死了。霍文钟将满天神佛和霍氏祖先全都谢了一遍,留下赵县最新的公文后,带着那二人火速撤退。 聂冬揉了揉嗓子,秦苍贴心的递上热茶,正打算将那封碍着老侯爷眼的公文收起来,谁料聂冬道:“我看一下。” 这份公文比上一封写的更加详细,那十五人的年龄,性别,症状全部描述在内,想来赵县县令见时疫爆发已是时间问题,也不敢继续隐瞒,早点说出事情的严重性,也好躲过朝廷的对他救治不力的斥责。 通篇文言文的病情描述让聂冬看的十分吃力,可唯有一句令他警觉起来:“皮肤常呈黑紫色……” 聂冬知道古代医学不发达,一场小流感都可以酿成一次时疫,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可到底是什么时疫才会让人的皮肤都变黑色了? “我的天啊!” 秦苍听到老侯爷突然惊呼,以为老侯爷又生气了,想要过去看看,突然听到老侯爷嘴里低声念着:“竟然是黑死病……” 中世纪的欧洲人几乎被黑死病给灭绝,这种从老鼠身上传播的疾病,一旦染上在古代就是一个死!聂冬瘫坐在椅子里,秦苍见状有些不妙,赶紧问道:“侯爷您又觉得不舒服了吗,需要传太医吗?” “还不快去!”聂冬提起了力气,慌乱中突然道,“等等,传我的令,侯府要扫房!” 秦苍:“……啊?” 聂冬急得跺脚:“本侯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听到老鼠的声音,这群吃白饭的家伙,要是敢让本侯在侯府看见一只老鼠,看本侯不刮了他!记得在府里多养抓老鼠的猫,快去!” “是。” 秦苍恭敬应下,心中却无奈一叹,老侯爷又要折腾人了,又不是过年,扫个什么房子呢。 第十四章 离府 霍文钟好不容易将陈功曹和邓公公送走,还没歇上一口气,便接到了沈府的拜帖。正当他想用什么理由在搪塞几日时,送帖子的侍从道:“大姑爷的马车已经到府门前了。” 霍文钟来不及收拾,放下手里的拜帖便往外走,迎面遇到了前来传达老侯爷命令的秦苍。 “大郎这般从匆忙要去哪里?”秦苍问道。 霍文钟挥退左右,低声道:“沈府来人了,十七郎亲自来接三娘回去。” 秦苍听得此消息脸色颇为不妙,这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滋味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去与父亲说一声吧,三娘她到底……哎,她只是一时糊涂。” 秦苍点点头,赶在霍文钟走之前说道:“老侯爷说最近睡觉时总听到老鼠的声音,命全府上下立刻扫房,抓老鼠,养猫。” 此刻霍文钟也顾不上这个命令听起来有多瞎,立刻叫来了王家丞,将此事吩咐下去执行。 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沈江卓便见到了自己的大舅子,对此他颇为惊讶。才数日不见,霍文钟整个人好像瘦了一圈,眼下还有青印子,显得精神不太好。 “府衙之事虽繁重,蕴之可得保重身体啊。”沈江卓道,“今日冒昧前来,还望侯府赎罪。” “十七郎说的哪里话,都是自家亲戚,有什么冒昧不冒昧的。”霍文钟拿不准霍文萱的事沈江卓是否参与了,只得暂时与之周旋。 薛太医听到老侯爷身体不适突然传他,放下手里的棋子坐上小轿便匆匆赶去。刚到正院,还没过月洞门,便听到老侯爷暂时出去了,让他在抱夏厅小坐片刻。薛太医虽有些好奇,但也不敢多问,周围的侍从给他上了茶点后便都退到一侧。 四周静悄悄的,薛太医百般无聊,又不能在此随意走动,只好打量着这屋里的陈设。他发现老侯爷周围伺候的都是些侍从,从他进侯府后,很少在正院里看见丫鬟婆子之类的。 京里一向传老侯爷颇为好色,府里凡是有些姿色的丫鬟都祸害了一遍,还命人从江南采买歌伎舞娘之类回府享乐。可面对周围清一色的小厮,薛太医觉得这老侯爷的生活与好色根本就不沾边啊。自他住进侯府里的这几日,老侯爷除了赏玩古董字画、听说书先生说两段趣闻之外,顶多就是叫上侍卫在他面前耍耍刀枪棍棒,这点子爱好和外面传的贪财好色,吃喝嫖赌差太多了。 就在薛太医无聊瞎捉摸的时候,聂冬正乘着小轿去往霍文萱所住的修竹院。由于霍文萱不得原本的老侯爷宠爱,修竹院自然是府里最偏僻的一个小院,与正院距离之远是打个的都要超过起步价的那种。 比起聂冬的焦急,霍文萱倒是一副悠哉自得的模样。她虽被禁足,但一应供给都没减少,此刻正拿着一个小壶浇花,脚边还放着好几盆奇珍异草。 “真是难得见到父亲如此匆忙的神情。”霍文萱放下喷壶,从监视她的丫鬟手里拿过团扇,目光尖锐,“连额头的汗珠都来不及擦了吗?” 聂冬听着下意识的就抬手。 “噗……”霍文萱掩面而笑。 被当猴耍了的聂冬无语的看着她:“你还想不想回沈府了?” 霍文萱没有回答,却是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你是闹哪样啊! 聂冬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女人给逼疯了。 霍文萱却对他爹那幅快要抓狂的模样颇为开心:“让我猜一猜,十七郎来了对吗?父亲要是硬气,不如干脆连十七郎也关起来啊,正好让我们夫妻团聚。” 聂冬按下想拍死这个蛇精病的心,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你来府里做所的那些事他可知道?” 霍文萱想了会儿,突然咧嘴一笑:“你猜?” 好熟悉的对话啊…… 秦苍默默望向远方,三娘不愧是老侯爷的亲生闺女,连表情都一模一样。 要不是有着不打女人的原则,聂冬此刻恨不得撩起袖子跟霍文萱来一场,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拍不过霍文萱……是欺负哥的女盆友没有一起穿过来是吗,等我家女王来了,你就shi定了!跟我放学后等着! “十七郎是来接你回沈府的。”聂冬道。 “这不是挺正常的吗。”霍文萱轻松道,“我回来侯府也有五六天了,在娘家待得时间也够久了。若父亲还想继续关着我,便去让十七郎写个休书便是。”说罢抬手遮了遮午后的阳光,又命丫鬟去端酸梅汤和新鲜的果子来,转身回屋了。 见到聂冬跟来,霍文萱也不客气,自顾的坐下,摇着团扇随口道:“父亲请自便,我这儿拢共就一个丫鬟伺候,实在是分不开人手。” 见她这幅阴阳怪气的模样,聂冬从最先的气愤渐渐又觉得她有些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古人不成欺我。 “你也不用喝什么酸梅汤了,随十七郎回去吧。”聂冬站在门外。 霍文萱得意洋洋,像是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在她爹猜到她弑父之心却没有第一时间杀了她后,她就非常确定自己死不了。既然如此,这桩侯府丑闻就必须要压下来,没看见参与者之一的霍文钟都若无其事的出去办差了吗。 聂冬被这种目光盯着非常不舒服,只听霍文萱道:“父亲要随我一道去见十七郎么,论理,他还得向您请安呢。” “不必了,本侯很忙,有你哥哥见也就行了。”聂冬别过头,示意侍卫跟着霍文萱。 霍文萱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衣袖,高傲的抬起头:“这个侍卫身手倒是不错,说起来,侯府就是侯府,沈家再好,也训不出这样的侍卫。父亲若疼我,不如让我把他带走吧。” 张大虎背脊绷得笔直,心中叫苦不已。他只是奉老侯爷之命来看管霍文萱,没想到大小姐心思这么歹毒,都要走了,竟然还使反间计。哪怕是老侯爷原本信任他,叫大小姐这么一说,也改生疑了。 这个随口说一句就能间离人心的女人,不愧是最完美的阴谋家。聂冬恨不得让她赶紧走:“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霍文萱了然一笑,施施然走到聂冬跟前,微微福身:“女儿得空再来看望父亲。”不等聂冬叫起,便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开。 在场的心腹侍卫们各个盯着地面,丝毫不敢看老侯爷的表情。聂冬望着她的背影,忍了半响,终于喊了一声:“等一下!” 霍文萱有些诧异的回头,嘴角还端着笑:“父亲可是后悔了?” 聂冬快步上前:“你还记得上次我与你说的陈功曹的事吗?”抬起手示意霍文萱暂时不要说话,“赵县已经确定了时疫,现在已死了二十五人,也不知过多久会传到博陵。薛太医看了赵县传来的文书,猜测此时疫乃鼠疫,你回沈府后记得灭鼠,要紧处撒上石灰,全府上下诸人要勤洗手,洗澡,尤其是那些污秽处,必须打扫干净。薛太医目前正在思量如何进一步预防,若有消息,我会让大郎去府上告之。” 霍文萱没想到她爹竟然会对她说这些,只是本能的嘲讽:“父亲竟然也会关心旁人的安危啊。” 聂冬平静道:“如果你以为用这种语气说话能达到目的的话,本侯只是当你是三岁的稚子,吃不到糖又想惹大人注意,便只好用这种闹别扭的方式。” 霍文萱似乎想要反驳,聂冬却已经挥手让侍卫架着她出去。 前院里坐了快半个时辰的沈江卓见到霍文萱的那一刻顿时松了一口气。夫妻俩与霍文钟说了几句后便起身告辞。离开侯府后,见马车前站着两个人,正是刘嬷嬷和丫鬟桂儿。霍文萱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加快了脚步:“不必行礼了,回府后再说吧。” 沈江卓将她扶上车,霍文萱有些无力的靠在他的肩上。 “我还以为得周旋许久才能见到你。”沈江卓握着她的手,“回来就好。” 霍文萱道:“这段时间,侯府可有为难沈家?” “恐怕博陵侯这段日子顾不上一个小小的沈家了。”沈江卓自嘲的笑了笑,“三娘怕是还不知道,大哥借由太后之名将老侯爷给押在府里不让出了。” “竟有此事?”霍文萱顿时坐直了身子,“可……这是为什么?” 沈江卓轻声道:“时疫。”接着便将从府衙内打听到的事对她说了。 霍文萱面色不改,心中却颇为震惊。 ——这件事真的是大哥逼着她爹待在府里的吗? 回忆起她爹特地来找她问陈功曹的事,霍文萱越发觉得里面有些奇怪。 “对了,这次时疫看起来范围不小,我想暂时让娘去姨母家避一避,你也一同去吧。”沈江卓道。 霍文萱愣了下,摇了摇头:“不了,府里得有个主事的人,我还是留下来为好。咱们府里也要防范一下,回去后便吩咐人清扫起来吧。” “你倒是想到前面去了。”沈江卓似又想到一个好笑的事,“说起来侯府正在抓老鼠,老侯爷为了出气可真是费尽心思来整你大哥了。” “整大哥?” 沈江卓道:“对啊。老侯爷被你大哥拿着大义的名头压着离不了府,只能拿这些小节来折腾他了,非说自己晚上睡觉听到老鼠声音,全府都灭鼠。老侯爷的院子怎么可能会有老鼠,哎……” 霍文萱气的牙痒痒,差点就上当了。说的若有其事,竟是也为了折腾她,好让她在沈家出丑,老东西果然没安好心! 而此刻的侯府里,聂冬正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穿越来做的第一件大事竟然是科普口罩。 第十五章 马屁 薛太医候在一侧,虽然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老侯爷作画非要叫个太医在旁边观摩,但他还是十分认真的看着,顺便在肚中搜刮合适的赞美之词。 如果老侯爷画人物,可以说笔法飘逸,以形写神;如果老侯爷画景,那他就说侯爷这是“画写物外形,诗传意中意”,诗情画意尽跃纸上;如果老侯爷画了一个方块,两边多出两根竖条…… 聂冬满意的放下笔,对薛太医道:“你看如何?” 薛太医:“下官以前常听人说起‘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以前一直不甚明白,今日观侯爷所画终于领会其中一二。老子曾言‘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侯爷寥寥数笔,却勾勒出天地之宽广,可谓是大画无疆!” 聂冬听楞了,他不就是画了一个口罩么,见薛太医还要继续说下去,聂冬不得不打断道:“这是口罩。” “侯爷下笔入神,纵然是口……”薛太医一怔,——什么玩意儿?? 聂冬道:“用来遮挡口鼻之物。”说罢,做了一个示范动作,“俾其气息,以防止异物入体。” 薛太医知道自己马屁拍到马梯子上了,赶紧往回找补:“不知侯爷将其作为何用呢?” 聂冬将赵县传来的文书拿出,薛太医顿时大惊,半响都回不了神。 聂冬摇头哀叹:“哎,我的那不孝子非要我留在府里,也不知这时疫是怎么来了,但我以为病从口入是自古以来的道理。让下人都带上口罩,俾其气息,不触饮食之物,也能稍稍安心些。” “侯爷说的极是!”薛太医连连点头。虽然还没具体了解到时疫,但多一层防范总不为过。 “这几日本侯忧心不已,夜晚熟睡时,不知怎地总听到老鼠的声音。时疫降临,这等污秽之物总是不详,本侯已下令全府灭鼠。薛太医去配些毒鼠之药和清热解毒的汤汁来,在府里各处都每日撒上三遍。” 薛太医连忙称是。 聂冬又一声长叹:“寻常人家到能出去避时疫,本侯却被困于此,实在可恶!” 薛太医比聂冬更着急,他是太医啊,一旦时疫传到博陵,他就得上一线!苍天啊,原本以为这次得了太后的差事能露个脸,难道连命都要搭上吗?瞧瞧抬头瞧了一眼老侯爷,他也是如困兽一般。列侯不得擅离封地,所以老侯爷也要尽量去想保命的招数了吗? 聂冬道:“这段时间府里的太医与郎中都搬到正院来,潜心为本侯治病。 “是。”薛太医弯腰长揖。想来老侯爷身边总是最安全的,替老侯爷看病总比去时疫区好! ……才怪! 比起与老侯爷才短短接触几天的两位太医,伍郎中一直都是侯府的私人医生,他亲眼目睹了老侯爷过去是有多荒唐。 因纵欲过度导致闪了腰折了腿这种事他会乱说吗?! 因心情不悦,在大郎来请安的时候,直接将茶碗摔他脸上,瓷片差点就划伤了大郎的眼珠这种事他会说吗?! 伍郎中苦逼的收拾行李,反正与太医们比起来,他就是个乡野郎中,万事躲到后面就是了。 霍文钟接到他爹要将侯府的郎中全部打包去正院的决定一点都不奇怪,他爹一向惜命惜的厉害,现在走不了,多放些郎中在身边也是好的。第二天,他就将府里的太医郎中们的供应全部都了一个档次,以表示自己完全赞同老侯爷的做法,老侯爷为了大义不离侯府,他也要赶紧表孝心,彰显侯府上下无比和谐的氛围。 老侯爷扫房的命令传达下去后,王家丞抽空前来问道:“关芳莲的那间屋子要如何是好?” 霍文钟放下笔,一拍额头,差点把她给忘了。要说这也是侯府不地道,芳莲是他买回来的丫头,在他出去办差的时候,不知怎地被他爹看上了。 老子强要儿子书房里的人,这种事搁哪儿都是丑闻。偏偏老侯爷当时精虫上脑,用了强,芳莲那丫头也是个性子刚烈的,拿起砚台就砸去…… 王家丞低声道:“人还活着,就是没什么精神。您也知道,之前一直是杨氏在审她。” “找个僻静的院子先养着吧。”霍文钟一个头两个大。依着律法,芳莲是必死无疑,可说到底还是他爹太荒唐了。要说感情,霍文钟对他爹还真没多少,小时候的孺慕之情,随着亲生母亲的死亡而渐渐消散,只是在这个孝大于天的时代,他下意识的去遵循一些社会法则罢了。 王家丞也明白霍文钟的难处,能拖一日是一日吧,说不定老侯爷以后有了新鲜玩意儿就把芳莲给忘了呢,到那时也算给她一条活路,顺带替老侯爷积积德。 走在路上,遇到一队脸上带着奇怪东西的侍从,王家丞顿时停下了脚步,命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正午的太阳大的有些刺眼,等那群人中的领头跑来了,王家丞才看清除了脸上蒙了奇怪的布,手上也套上了皮手套,脚上的是冬天才穿的靴子,裤脚都扎在了里面。 王家丞顿时蹙了眉:“学什么胡人打扮!” “这是薛太医吩咐的。”那人连忙道,“小的们正要去清扫灶房,薛太医说怕去了哪里染上不干净的东西,特意让小的换上这一身。”又指着身后那群人手中拎着的木桶,“桶里装的是清热解毒的汤汁,薛太医吩咐每日撒三遍。” “薛太医不是去了老侯爷哪里吗,什么时候吩咐的?” “就刚刚。小的们这套东西也是针线房刚赶出来的,说是先让小的们穿着试试,那里不方便赶紧说,他们好改。薛太医说老侯爷身体一直不适,就是因为府里有污秽之物,便让小的们穿上这一身去打扫。” 这马屁拍的,王家丞自认甘拜下风。 老侯爷才说府里要扫房,薛太医就出了这么个折腾人的招数,关键听起来还有几分医理在里面。 “派个人去跟针线上的说一声,送一套到大公子那里。府里这么大的动静,哪能只听他一个太医指挥呢。”王家丞吩咐道。 此刻霍文钟却已经收到了一套来自他爹的清扫大礼包。送东西来的是秦苍,老侯爷的头号心腹。 “侯爷说了,灶房,恭桶等处的丫鬟侍从们通通换上此装束,各房门前放水盆净手,每日都要洗澡,以除污秽。” 霍文钟忍着怒气,侯府上下做出胡人这种不伦不类的打扮就不说了,只道:“每人每天洗澡,侯爷难道不知我侯府下人近乎百口吗?” 秦苍也知道这一条实在太过难为人,尤其是那些使粗的,他们不必近身伺候,谁会为他们废柴烧水啊,可如今正开春,让人用凉水洗不是折腾人么。 但老侯爷的命令,不论多瞎,他都得传达到。至于大公子会不会听,这就不是他能干涉的。 霍文钟扶着额头,无奈道:“我知道了。”他如今忙着组织春耕一事,还要搜罗药材送往赵县,偏偏他爹在府里折腾个没完了。也罢,先让他爹身边的近侍洗澡吧,做些样子对付过去。 正院中,被聂冬直接关在屋子里加班的薛太医等人各个瞪大了眼睛翻阅医书典籍。自从到了正院,老侯爷彻底不让他们与外人接触了。 薛太医心中惶恐不安,回头一看,那个乡野郎中倒是一副安然的模样,心里有几分羡慕。顺手写了几个方子走去,小声道:“老伍啊,你伺候侯爷的时候长,给咱们说个实话吧,侯爷是不是不满我们伺候了?” 伍郎中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哪儿知道什么原因,总之老侯爷的心思你别猜,他做什么荒唐事都不奇怪。嘴里还是客气道:“太医们医术精湛,不必多心。侯爷怎么交代,我们怎么做便是了。” 屏风隔壁的张大虎咳了声,薛太医赶紧缩着脑袋回到自己的案桌前。 好不容易熬到用晚膳的时候,薛太医正想出去透透气,谁料走哪儿都有侍卫跟从。叹口气,歇了在正院散步的心思,回到屋中简单用了些吃食捂着被子倒头便睡。 书房里,聂冬整理着太医们送来的关于防疫的建议,以及灶房那边关于口罩和消毒汤汁的体验报告。见时辰差不多了,便铺了新的纸来写他的拼音日记。 “明明,今天是我穿越而来的第七天,这里天气非常好,景色很美。” “古代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我不太敢说太多话,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十分畏惧我,我一开口他们就喜欢跪下磕头,这种感觉令我很惶恐。明明,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仿佛我不是人,而是某种怪物。在这里我看不见人的眼睛,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将头低着,我看不见他们的神态,也无法与他们沟通。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失去了沟通,那么我们和不会说话的动物又有什么区别呢?唯一一个能与我聊天的是霍文萱,哦对了,她是我穿越的这具身体的女儿,她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我窥探了这具身体的记忆,他将自己六岁的女儿关在祠堂里跪了一个小时,此后便将她交给小妾抚养,十数年间不闻不问。你知道吗,这个小妾将她的嫁妆私吞了将近60%,身为父亲的他都没有任何表示。明明,你曾对我说,人在幼年时所遭受的阴影无法排解的话,便会成为一种负担。比起成年人,幼小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去寻求帮助,他们不会反抗,除了忍耐,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这里没有警察局,没有网络,没有电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没有一切能与外界取得联系的方式,害怕会随着年龄增长而与日俱增,达到一种临界点之后爆发。这种人必须仰赖外界的协助,如果没有外援,他们会孤独的长大,渐渐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所淹没,最终造成人格创伤。虽然她是这里唯一一个敢直视我的人,可每次和她聊天我都很无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我和她认识才七天。明明,我很迷茫也很难受,我好像无法顺利的融入进这里,原来最难过的词除了‘无能为力’还有‘格格不入’。但现在我所在的地方爆发了鼠疫,我现在正全力预防这种可怕的疾病。明明,我很想你,真希望能早点回去见到你。ps,我绝对不喜欢霍文萱!pps,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你不要多想!” 一直写到府里渐渐传来了打更的声音,聂冬这才放下笔,将日记看了数遍后,便小心翼翼地放进木匣锁好。 第十六章 担当 孟铁柱整个人都潜在湖水中,嘴里塞着一根芦苇杆通气,一点动静都不敢有。岸边时不时有官差跑过,还有人喊:“周围在搜一下,看有没有漏掉的。” “火放完了吗?”一个官差问。 “都好了。” “妈的,最好都烧死,要是有漏的,咱们哥几个都得吃挂落!” “大哥不必着急,也许是我们数错了。这荒郊野岭的,就算跑个人难道还能活啊?村子都烧了,咱们也能交差了。哪年没漏几个人呢。” “再继续找找。” 脚步声渐渐远去,孟铁柱依旧潜在水里,直到四周没人声了,才敢冒头。孟铁柱是赵县人,有一天村子里一个汉子在田里突然晕倒,大家一看,他身上都发黑了,吓了一大跳。村子里的老者说这是被鬼附了身,特地找来了巫医驱鬼,可没过几天,又死了一个。 里长说这是有人冒犯了神明,大家把村东头的宋寡妇给赶走了,家家户户供起了药王菩萨,日夜跪拜,又行了送瘟神大礼,但村里依旧隔三差五的死人,便有人说这块地坏了风水,留下的都得死。可庄稼人一辈子都指着地过,离了祖祖辈辈住的村子,还不得饿死。 今天一大早,突然来了几十个官老爷,说是县令大老爷给大家送药来,让人去领药。可等到那些个官老爷问家里还有几口人,有没有人离开村子的时候,孟铁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悄悄从领药的队伍中离开,连村子都没敢回。 到了晚上,那几十个官老爷突然将整个村子都围住,凡是敢出来的人,一刀砍掉脑袋。半个时辰不到,村子便起了大火。 孟铁柱不敢再看,发了疯一样跑。可他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往隔壁村赶集,连县里都不曾去过。隐隐约约中,看到了远处有火光,吓得他立刻钻进了湖里。 村子没了。 孟铁柱还记得里长,那个总是趾高气扬的小老头,他是第一个排队去领药的,村子里第一处起火的地方也是他的房子。那是村子里最大的一间房,以前的他别提有多羡慕了。 孟铁柱擦了把脸,湿漉漉的不知是湖水还是什么,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着。 连续烧了三个村子,赵县县令徐广文终于松了一口气,又赶紧问:“那些得了病的人也都送到那三个村子里去了吗?” 牛县丞道:“都送过去烧了。” “恩,张爷爷也该息怒了。”徐广文又赶紧朝着门拜了拜,“咱们赵县地小民少,张爷爷您收了这么多人去伺候也该够了。” 此处拜的乃春瘟神张元伯。 自从开了春,赵县接连不断的死人,每天都有人办丧事。徐广文起先还想组织了郎中救治,可谁料那些个大户私下消息灵通,时疫一事还没确定的时候就已经将县里的郎中瓜分的一干二净。徐广文不想将这群人得罪死,他还指着他们发财呢,小民们死多少都无所谓,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不然引来了朝廷斥责就不好了,便组织了些游方郎中和巫医在县里拜神送神。 “博陵那边又送了药来,都是清热解毒的。”牛县丞道。 徐广文点点头:“老规矩,库里存下七成,其余三成拿出去。” 因时疫关系,赵县的药材基本告罄,许多药铺都关了门,唯有府衙的义铺还开着,但药也不多,价钱颇高。县令老爷说这药是他特地去求的博陵府衙在当地找名医配来的,不买滚蛋,反正不愁卖不出去! 吩咐完诸事后,徐广文又开始奋笔疾书,一封发往朝廷,一封给博陵。他的赵县穷啊,博陵有个老侯爷在那儿扎着,皇帝的亲舅舅,手里随便漏点油水就够他们赵县吃顿饱饭了。 这封信得写的形势颇为严峻,但他徐县令还在努力控制,只要博陵源源不断送来药材,徐县令有信心将时疫的影响缩在最小的范围。一气写完,徐广文通读一遍颇为满意:“来人,速将此信送往博陵,务必亲手交给侯府的霍大公子!” 王家丞等人一脸无语的看着老侯爷正院前的空地上站着的一群人,一共四排,每排八个。侯爷的心腹秦苍站在最前面,旁边的传令官突然鸣锣,秦苍高声一喊:“列阵——!” 三十二个打扮怪异的侍从纷纷向右边排头看齐。他们外面套着大外挂,脸上蒙着那个叫口罩的东西,手上戴着皮手套,脚下穿着长靴,袖口,裤脚紧紧扎牢,整个人都捂得严严实实。右手领着木桶,里面有一根长勺。两排装着消毒的汤汁,两排里装的是石灰。 “侯爷说了,这几日你们清扫的不错,但动作太慢!偌大侯府,等你们全部打扫完,得浪费许多时辰。因此,特地下令组织你们这三十二个人专门在侯府各处撒石灰,撒汤汁,以往你们各自身上的差事暂时不用理会!” 聂冬站在回廊下,看着他匆忙中训练出来的消毒队,这三十二人都是在前一轮扫房活动中表现最突出的,脑子活,手脚快。府里的三个医生,聂冬最看好的还是老实巴交又听话的薛太医,便让薛太医给他们上了一堂简单的消毒医理课。 虽然这个消毒小队动作还不是多么熟练,但短短三天内能练成这样,聂冬颇为满意,抬手朝着他们指了指:“大郎看这些人如何?” “父亲挑出来的自然都是好的。”霍文钟没想到他爹竟然真的玩出了些名堂,不过折腾侍从总比折腾他好,有这三十二个人陪着他爹玩,他也好分心做其他的事。 “薛太医对我说,时疫乃污秽之物,只要到处都干干净净的,我们也不必太过担心。如今侯府是干净了,我看大郎也照着这个样子在府衙组织一个小队吧。” 霍文钟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爹。 要让府衙也建一个这种怪模怪样的队伍,他爹没病吧?! 聂冬顿时拉下了脸:“难道大郎不信本侯?也罢,薛太医——” 一直跟在后面的薛太医飞奔而来,连忙道:“大郎莫嫌这些人的打扮,时疫乃邪气入体导致,必须俾其气息,以防止异物入体。下官如今并未见过患有此时疫之人,不知如何治疗,但任何时疫重在预防,若是等人患了病,一切就都晚了。大郎连连送药去赵县也是这个理,希望赵县能控制时疫。不如下次送药之时,将预防之法也一并送去。” 见霍文钟还在迟疑,聂冬开口大骂:“你让你老子留下来,老子照办了!如今太医都发话让你照着此预防之法去做,你推三阻四个屁啊!” “侯爷、侯爷息怒……”薛太医吓的缩成了一团,还鼓起勇气伸出手指去去扯了扯老侯爷的袖子。 “只有侯府干净有个屁用!一旦外面都染了时疫,侯府能独善其身吗?!你这个不孝子,就这么想着你老子死吗?难得太医有了预防的法子,你也不照办!”聂冬一边骂,一边摸腰,那里可是配着一把没开刃的剑。 一众看热闹的家丞门大夫听傻了眼,老侯爷这绝对是气炸了,什么难听骂什么啊!一个个的赶紧扑了上去,抱腿的抱腿,跪地的跪地。 “侯爷息怒啊,大郎不是那个意思……” “侯爷莫急,且听大郎一言啊。既然是薛太医说的,那这法子肯定是有效的,大郎刚才只是在思量如何去府衙组织罢了。” 霍文钟赶紧跪下:“儿子遵命,这就去吩咐府衙组建小队,并将此法送往赵县。” 聂冬叉着腰呼呼喘气,这老侯爷的画风实在是太魔幻了,活生生的把周围的人都练成了抖m,非要骂一顿才行得通。 第十七章 怀疑 挨了骂的一群人垂头丧气的齐聚霍文钟的书房,分席而坐。王家丞抬头看了看,霍文钟作为被骂的主要对象到现在还没回过神,黄大夫年纪大了,也还有些抖,其他几个则是人小位卑不敢发话。 “我觉得……”王家丞紧了紧喉咙,“这法子既然是薛太医提的,想必也有些道理。虽然打扮的怪异了些,但那个消毒汤汁倒是真不错,让府衙煮好,分给县中各处。或者是将方子公布出去,让百姓自己熬煮也行。” 中原人士自恃礼仪之邦,对胡人胡衣一向不耻。想当初赵武灵王亲自下令胡服骑射,其子听后立刻称病不朝,普通百姓更是无比抗拒。虽说这些年朝廷重视骑射这一块,但比起胡人胡衣,聂冬整出来的那一套明显更奇葩,时人穿上聂冬的消毒制服,大约要现代人穿非洲草裙去上班差不多。 霍文钟扫了在座众人一眼,没一个敢反抗震怒之下的老侯爷,当然这也包括他自己,不由叹道:“薛太医倒是个能人,不愧是太后娘娘调-教出来的,有他伺候爹,再好不过了。” 王家丞垂头呵呵。 一直以来老侯爷的心腹只有一个,那就是秦苍。这一点无可厚非,因为秦苍大约可以算是老侯爷一手培养出来的。没想到那个薛小老头儿来了才没几天,竟然也能与魔幻风的老侯爷处的这么好,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众人一直以为是马屁专业毕业的邓公公会入围,没想到被薛太医捡了漏。 “这薛太医的医术咱们也是有目共睹的。”王家丞道,“老侯爷的身子在他的调养下倒是一日精神过一日了。” 对于这一点,众人倒是一致点头,毕竟是太医院出身,又是前太医令的入室弟子。霍文钟道:“穿着一事可以先缓缓,免得过犹不及,至于石灰和消毒汤汁我这就去吩咐府衙。” 王家丞立刻建议道:“不如大郎让薛太医写一个方子出来,大郎直接拿去府衙。” “你说的极是。”在预防时疫一事上,太医亲笔书写的药方比谁的话都可靠。 博陵府衙这段时间也是连抽转,县令县丞县尉三巨头几乎都扎在府衙里,只让家人送医食来。赵县与博陵相隔太近,博陵是重县,素有粮仓之称,赵县地处博陵北面,而吴国紧邻博陵,正处博陵西边,那里的吴王乃当今皇帝的亲叔叔,一旦博陵招灾,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从赵县传来的消息便格外珍贵,张县令等人丝毫不敢懈怠。 听闻霍文钟带着太医的预防时疫的方子前来,张县令激动的连鞋子都跑掉了,踩着白袜子飞奔到门前:“赵县那边已经不许擅自进出,哪怕是我们博陵府衙的人也轻易不得入赵县。这几天又每个消息来,真真是要把人给急死。” 霍文钟将方子拿出,让县令召集府衙诸人议事。博陵颇大,这里组建消毒小队比聂冬在侯府组建要困难许多,毕竟牵扯到了多方利益,不必侯府乃聂冬的一言堂。 这一商量,便是一连两日都留在了府衙。 薛太医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在短短几天内被迅速传播开,此刻他只是很苦逼的趴在案桌前,和老侯爷聊医理。 比如,老侯爷问:“老薛啊,你看这预防时疫,咱们能不能熬些大蓝根试试?” 薛太医:“回禀侯爷,此根虽有清热解毒之效,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用做染布。” 聂冬震惊了,原来古代是把神药板蓝根当染料用的? 薛太医更震惊了,谁他妈的喝染料啊!!草药中那么多清热解毒的,为毛老侯爷对一介染料情有独钟? 聂冬又问:“用大蒜汁洗手可以吗?” 薛太医:“……可。” “那就记下。”聂冬道,“寻常百姓家可能买不起药材,但大蒜总归是有的。” 老侯爷的预防之法就是这么的奇葩,薛太医苦逼的看着那张预防方子,然后落上自己的大名。身为太医,薛太医早已习惯了用最有格调的药材去治病,什么大蒜汁,什么染料,什么石灰,这些土掉渣的东西基本上是不可能出现在薛太医自己开的方子里的。可谁让老侯爷一口一个普通小民也要用,如此心系苍生,实在是让薛太医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虽然薛太医私下认为,这完全是因为老侯爷所知医理不多导致的,但拍马屁得说的好听些不是!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膳时分,薛太医赶紧告退。刚走几步,就被邓公公给截胡了。 “老薛啊,你这成了侯爷跟前的红人了。”邓公公似笑非笑,“这次时疫,侯爷肯定会为你上表记一大功的。” 薛太医心里发虚,虽然他的确出了些意见,但大方向都是侯爷自己定的,只是用的他的名字发出去。 “我好歹也是医者,做这些是应该的。”薛太医敷衍道。 “虽然咱家不通医理,但好歹也有些力气,侯爷若有用得着咱家的地方,还望薛太医在侯爷面前替咱家美言几句啊。”邓公公这几日观察了侯府的动静,发现侯府上下对时疫非常重视,每日都在清扫。薛太医已经抢先一步表现了,而且还是侯爷近身伺候这种比较安全又容易露脸的活,邓公公怎肯屈居人下。在侯爷这里表现好了,太后娘娘肯定会赏他,等回了宫说不定还能升成黄门令。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大家都是内朝官,薛太医以后还要在太医院混,自然不敢得罪太后身边的亲信,连连道:“邓公公放心,老侯爷自然不会忘记您的,您可是身上担着太后娘娘的差事呢。” 聂冬听闻邓公公想要来效力,虽然猜到这家伙的小心思,不过此时人只会不够用,从来没有嫌多的。略略思量了一下,给他派了个传话的活,又能露脸,也算是邓公公老本行。 “速将此方子告知府衙。”聂冬道。 邓公公有些激动,这可是直接参与预防时疫可以替他记上一大功,却又顶顶安全的差事,声音都有些颤抖道:“老侯爷放心,奴婢一定带到!” 府衙内霍文钟等人决定先在博陵挑几个地方做试点,若预防之法可行,便全县推广。张县令突然道:“既然如此,不如下官家中也效仿侯府组一个,恩……消毒小队吧。” 见县令都同意了,其他人更是争先恐后抢着做试点,想要在侯府面前留个好印象。沈江卓乃博陵县尉,自然也拿了张方子回去。 霍文萱盯着看了半响,有些疑惑:“这真是薛太医开的?” “这是自然。”沈江卓笑道,“你大哥说侯府里颇为热闹,这个薛太医倒是很得老侯爷欣赏。听说自从薛太医开了这预防时疫的方子后,老侯爷夜里睡的安稳不少。不过也多亏了这薛太医,有他在府里,老侯爷也安心不少,这段时间里都没有提要离府的事,你大哥那边省了不少心。阿萱,阿萱?” “……啊?什么事?” “看得这么入迷啊。”沈江卓从屏风后换好了衣裳出来,“刚才喊了半天了,都不应我。” 霍文萱笑了笑:“太医开的方子呢,在博陵可不多见,我要多看几眼才够。你好不容易回来,今儿早点歇着吧,听说你们在府衙里好几天都没合眼了。” 沈江卓的确是累及了,掩口打了个哈欠:“可不是,今天县令大人还得继续轮值,吴王那边也送了信来,对时疫颇为关心。” 夫妻二人也不在闲聊,沈江卓几乎是挨着枕头就睡了。黑暗中,霍文萱睁着眼,无比清醒,小心翼翼的起了身,将桌上的方子又拿了起来,见沈江卓还在熟睡,轻手轻脚的去了书房。 “大蒜汁……”霍文萱用指甲轻轻在那一行划上印子,“太医院的人竟然会开这样的方子?”可如果不是薛太医开的,那又会是谁呢?思索了片刻后,霍文萱放下了那张药方,又拿起了第一张关于建立消毒小队的文书看了半响。 “区区太医竟然用了兵法里的列阵,连秦苍都听了他的调遣……”霍文萱揉着额头,自从那天被老侯爷放回沈家后,霍文萱一直在思索他爹最后与她说的话。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太认识她爹了。这么多年来,她爹只有一个心腹秦苍,小小的太医,短短数日竟然也能成为老侯爷的心腹? 若说这世上最清楚老侯爷那魔幻性格的人,定然是同样患有蛇精病的霍文萱莫属。 看着手中的那两张纸,所有人觉得这些药方是出自薛太医之手,霍文萱却觉得如果没有他爹的授意,薛太医绝对不敢这样大胆。用个最简单的想法去思考,如今正值时疫,此药方价比千金,他爹竟然没想到以此生财,哪怕他只收百金都会有人称颂他的献方义举。 如今竟然是分文不要! 所有人都以为老侯爷贪生怕死才这样,可贪生怕死与贪财好色又不矛盾,大户人家花百金买方子回去一样能防时疫,保住这些大户,将染病小民赶出博陵便是。可侯府的架势却是要连小民也一起保了。奇怪,太奇怪了,她爹什么时候有这种善心了?霍文萱不断蹙眉,或许……她应该再回一趟侯府看看。 第十八章 疑心 霍文钟留宿府衙,侍从回侯府向其妻余氏告知一声,余氏温柔道:“我听闻这些日子张县令等人都住在哪儿了,府衙能有多大呢,那么多人哪里住的开。你去与大郎说,我一妇道人家对外面那些事也不懂,只盼着他能爱惜身子。府衙人来人往的,切莫沾了病气。” 侍从心中默念一遍,表示记熟了。 余氏招来丫鬟,将准备的铺盖还有换洗的衣裳都装了箱,还有一小包药材,一并都让侍从带过去。余氏陪嫁过来的卫嬷嬷见她一直不开颜,不由劝道:“娘子且放宽心,大郎忙的是大事呢。” 余氏轻轻叹道:“我知道。可若是其他事到也罢了,偏偏是时疫。嬷嬷你也瞧见了,府里这段时间也清静了不少,就连……”说着,声音压的更低了,“那位,这几天也安静了。” 卫嬷嬷知道余氏所指的是老侯爷,心中颇有几分感叹。时疫虽来势汹汹,可对侯府长房来说竟然有些因祸得福,老侯爷虽然还会骂大郎,但这段时间都没再干什么荒唐事,真是谢天谢地啊。 “大郎的辛苦侯爷是看在眼里的。”卫嬷嬷替余氏道了声阿弥陀佛,“所以侯爷才将这后院诸事都交给娘子您来打理了啊。” 听卫嬷嬷提到这一点,余氏也安心不少。她嫁来有好几年了,连嫡长孙都给侯府生了,按理说侯府没有侯夫人,应该是她这个长房媳妇儿来管家,可侯爷偏偏宠信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杨氏! 余氏是世家女出身,自有她的傲气。——你不让我管,我还稀罕不成! 但自从杨氏被禁足后,后院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又集中到了她身上,那段时间余氏颇为难受,因为老侯爷依旧没有把管家的权利交给她。 想到以前回娘家省亲时,原来闺中的姐妹们相聚一个个看她的目光都颇为复杂,有同情,有怜悯,也有幸灾乐祸。大家族的后院阴私不过那么几件,要么是事关子女,要么是妻妾争宠。可她嫁了个好男人又如何,生了嫡长孙又如何,男人不花心还顾家又如何,偏偏遇到个位高权重还无比糊涂的公公。 对于侯府后宅这种小妾们毫无规矩,每天演着上不得台面的争宠构陷戏码,余氏看着都觉得污了眼睛。想她余家,当家主母都是知书达理,又有大家族的教养,眼界很颇为开阔,可堂堂博陵侯府却专门叫个妾来当家。大家来走亲戚的,我家的特地让当家主母带着嫡子嫡女出来拜访你,你叫个妾出来接待,这到底是走亲戚啊,才是结仇人啊? 偏偏老侯爷觉得一点事儿都没有。妾怎么了,妾也是他的女人,怎么,你看不起本侯的女人啊……老侯爷的流氓思想就是这么无赖。 不过自从有了时疫的传闻后,老侯爷的手也松了。三天前,特地将府里后宅出入平安的对牌,以及银库的钥匙交给了她。自从嫁到侯府来整整七年,余氏觉得自己终于被真正的尊重了一次,老侯爷静养不怎么见人,她便朝正院的方向拜了三拜,郑重的收下。 主仆二人正在核对侯府的开支,二门的守门丫鬟走到里院,对里院的丫鬟道:“好姐姐,快去回娘子,大姑奶奶回来了。” 听到院子里大丫鬟的传话,余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便起身回屋换一身见客的衣裳。 霍文萱乘轿从侯府侧门入,一直到二门放停下,在侯府的四个丫鬟拥簇下往余氏所住的兰泽院而去。兰泽院,差不多是个串字型,前面是霍文钟的书房、议事之地,后面则是女眷住的地方,算是侯府里的独立庭院。 “嫂嫂这段时间可忙坏了吧,大哥一直在府衙不曾回来,府里大小事都得嫂嫂忧心了。”霍文萱边说,边微微福了礼。 余氏侧身微避,伸手将她扶起:“三娘不必如此客气。这院子里大小事都有成例,我也是做惯了不费什么心。倒是东哥儿前阵子淘气,现在被他姐姐拘着读书,我这个当娘的倒是省心不少。” “嫂嫂儿女双全,好福气啊。”霍文萱有些羡慕,她刚嫁入沈家一年,现在还没有好消息。 闲聊间,又有几个府里的管事娘子前来回话。霍文萱微微一愣,余氏矜持的笑了笑,霍文萱心中震惊了,脸上也带了一丝惊讶:“看来我这会儿来的不是时候,倒是叨扰嫂嫂了。”余氏竟然开始管家了,不仅是她的兰泽院,而是整个侯府的日常! 她爹禁足了杨氏,可后宅中他爹喜欢的小妾又不止杨氏一个,没了一个杨氏,再宠另一个对渣男来说多正常啊,可如今这是怎么了?! 聂冬正坐在湖边垂钓,博陵侯府的大的如同一座公园,在侯府里他还可以在湖上泛舟。古代贵族们的人均住宅面积真是大啊,哪怕这里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没有空调,可作为顶尖贵族他的生活质量并没有下降多少,更何况,他又不来大姨妈。 湖边微风徐徐,聂冬舒服的叹了一声。外面的事交给霍文钟,侯府里的日常交给大家族出身的余氏,不然让他去看古代的账目开支,去听侯府今天花了多少银子,明天有多少进项,哪处的小厮犯了错了,某一家的管事与人有了口角…… 聂冬表示,管家这种事还是得专业的来!这可是涉及到财务、人事等诸多方面,哪怕是在现代,他对此都不算特别熟悉。 听说古代大家族得女人在出嫁前琴棋书画这种才艺可以差一点,但读书写字都是必修课,管家更是各种好手,各个都是一流的cfo,而且还会好几样拿手的私房菜。古代男女分工,男主外女主内,但女子若不读书识字如何要管理好一个这么大的家族的日常产业,且不说女人还要扮演母亲的职责,负责子女幼年时的教育问题。所以聂冬一直想不明白为毛清代会有个蠢货写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谬论出来。 总之,将府里的日常事务交给余氏后,聂冬彻底轻松了,除了关心赵县时疫的情况外,其他时间基本都闲着了,反正侯府够大,他每天出来逛逛也不觉得厌烦。 秦苍敏锐的感到老侯爷最近心情不错,原因待研究中。秦苍一向觉得老侯爷此人颇为矛盾,有的时候很有理智,有的时候却十分疯狂,从这段日子来看,应该是理智的老侯爷占据了上风。几步开外,一个一等侍从打扮的小厮正冲着湖边示意。 聂冬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便道:“去看看什么事?” 不多时,秦苍回来道:“禀侯爷,三娘来了。” 聂冬差点就从椅子里摔下去,一只手紧紧抓着扶手道:“她来做甚?”话音还没落,就看见一妙龄女子施施然然的走到湖边,面带微笑的对他福了一礼。 女王陛下快来救命啊,霍文萱又来了!!! “父亲近来可还安好?”霍文萱偏过头望向了湖面,不禁感叹,“府衙那边忙的昏天暗地,父亲倒是好兴致啊。” “本侯不是让薛太医将药方送去了吗。”聂冬沉着脸,“你不在沈家呆着,三天两头的往侯府跑作甚?” 二人说话间,除了秦苍外,其他人都退的远远的。 “莫非父亲忘了十七郎身上还有个县尉的差事,他不在家里,我一个人也没意思。正好爹爹把杨氏给禁足了,哥哥也去了府衙,我就想着侯府里爹爹肯定缺个说话的人,特地赶来表表孝心呢。” 这话倒是将聂冬给提了个醒,沈江卓现在担任的乃博陵公安局局长一职。 霍文萱又道:“爹爹要组那什么消毒小队,这差事倒是落在了十七郎的身上了。” “为何?”聂冬好奇道。 霍文萱摇了摇团扇,目光静静的盯着聂冬:“父亲要博陵上下都依着侯府的要求来建,侯府里的可是秦苍训出来的,放在外面自然得十七郎去才行了。” 结果聂冬脑中转了好几道弯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一个消毒队要公安局长出马来组建。霍文萱心中却的疑虑越来越大,用着不经意的口吻试探道:“十七郎虽然有个县尉的头衔,但到底也没有秦苍老练,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父亲可别怪罪啊。” 聂冬头上灯泡一亮,恍然大悟道:“你是替他来求情的?” 霍文萱双眼微微弯成了月牙,缓缓道:“是啊,父亲果然一猜就中。” 聂冬被她笑的打了个寒颤,嘴里却十分强硬:“他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本侯看他也不必当这个县尉了,照着葫芦画瓢都不会吗?!” 霍文萱知道她爹年轻的时候任过一阵子卫尉,乃九卿之一,职权颇重,但说白了就是替皇帝看大门的,守备宫廷,非皇室亲信不可任此职,后来因在宫廷内喝酒闹事被免了职。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霍文萱还是得说,他爹在训练侍卫上很有一手,秦苍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侯府短短数日就能练出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消毒队。 只是老侯爷的荒唐之名过甚,到如今大多数人知道都是他那些荒唐事迹,这些个正事倒没几个人记得了。此刻霍文萱更加确定侯府的消毒队就是她爹一手建起来的,所谓的薛太医之流八成就是幌子!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还真的心系苍生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让霍文萱想笑,除非他爹被换了魂,否则那样不顾妻儿死活的人怎么可能有这般的觉悟。 聂冬没有察觉到异样,还在继续摆老侯爷的范儿:“方子上都写的明明白白,猪都教会了,难道十七郎还不会?亏得你还为这样的小事跑回侯府!” 霍文萱轻蔑道:“对父亲来说这当然是小事,在父亲眼里,除了陛下和太后娘娘,其他人都是蠢的。女儿这次回来,倒是还有另外一件事。王家丞已将女儿的嫁妆归还了一部分,还余下些暂时补不上来。不过这也不要紧,父亲将剩下的折成银子给我也行。” 聂冬点点头,装作一脸不耐烦的模样:“知道了。” “我知道父亲最近要发一笔小财,所以才不会将区区两万两白银放在眼里呢。”霍文萱淡淡笑着,耐心的看着她的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 第十九章 揣测 “两万两?!”聂冬一惊,他知道霍文萱的嫁妆不菲,原来都厚到如此地步了啊!可见到霍文萱眼底的笑意,顿时怒了,“你骗我?!混帐!”作势就要将负责此事的王家丞宣来。 霍文萱制止道:“父亲何必与我为这些小钱的计较,您不是要发财了吗。” 聂冬气的吐血:“你说的哪门子的混帐话!真该让你的嬷嬷在多教教规矩,像你这样没上没下的,你婆家也要恼了你!” 霍文萱浑不在意,摆摆手一脸轻松:“爹爹不必如此担心我,我婆婆一向都是明事理的人。她比不得爹爹您身份贵重,无须留在博陵安抚民心,已经离府去了别处避时疫了。”一边说着,却紧紧打量着老侯爷的神色。 果然,老侯爷虽然脸色愤怒,但霍文萱却看出他并不是真的生气了。在侯府长达十六年的对老侯爷的察言观色,在某种程度上,霍文萱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甚至包括老侯爷更了解他自己。 外面都说,老侯爷是被逼迫留下来的; 外面都说,侯府的药方子虽然有些奇怪,但效果还不错,是太医特地写的; 外面还说,消毒队是因为老侯爷贪生怕死,所以太医便出了这样一个主意,派了秦苍去训练…… 可霍文萱看到却是,在药方还没公布之前,她爹便提前告诉她要灭鼠,要撒石灰,要扫房,哪怕是听到别人离府了,他也没有真生气;她爹禁足了杨氏,没有宠幸其他小妾,并将管家大权交给长房长媳,不再限制霍文钟结交当地官吏,听说还派了先生去督促六郎学习,好将杨氏带出来的那股子小家子气给褪去;她爹悉数归还了她的嫁妆,还派了为人正直的王家丞来监管此事,而且当她说还差两万两白银的时候,她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信了!而且更奇怪的是,这个人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还都给自己找了一个看似荒唐的借口,让他看起来很像老侯爷。 只是……很像而已…… 霍文萱此刻的心情很复杂,有着一丝恐惧,可竟然还有一种期待和兴奋! 聂冬不想再和霍文萱纠缠,虽然同情她之前被渣爹虐待,但聂冬自觉自己做的弥补已经够多了,他又不是真的老侯爷,作为一个富有同情心的陌生人来说,他已经问心无愧。 “虽然你婆婆不在府里,可你隔三差五的回侯府算什么事?以后有事也不必自己跑来,沈家没丫鬟婆子供你使唤吗?赶紧回去!”聂冬不耐道。 离真相只差半步的霍文萱哪里肯走。 “父亲也真够小气的,如今都要发财了,也不带着我。”说着,故意用那不屑的眼神望向聂冬,“您出了方子吩咐博陵上下照着方子抓药配消毒汤汁,却又偏偏没有事先去与那些个药材铺子知会一声。商人逐利,此药方一出,博陵药材的价格定会涨上数十倍,难道父亲不会去分一杯羹?更别说咱们还要给赵县运药材啊。” 卧槽! 他忘了这个时代没有物价局和工商了!! 霍文萱一脸“我就知道你免费出方子果然是为了钓大鱼,果然是个人渣啊”的样子。 聂冬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不得不承认虽然每次与霍文萱聊天都聊得胃疼,但是这货的脑子真的转得很快! “这些药材价比千金,区区两万白银对您来说,九牛一毛罢了。”霍文萱道,“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以后太子再写了方子出来,父亲不如早些告诉我,您也是知道的,我那陪嫁铺子里正好就有药材铺子,我也让好让他们多进太医说的药材回来。” 聂冬百口莫辩,他能说这因为自己缺乏古代常识问题而出的疏忽么,对方会信那才出鬼了!又想到了上次霍文萱对陈功曹的那番分析,不愧是察漏补缺小能手啊。换个方式说,人格扭曲的霍文萱对阴暗面的敏感程度远远高于常人。 此刻他也没心思垂钓了,幸好那消毒队还在试点组建中,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侯府大门处,一个官差打扮的人策马而来。不待侯府人围上,立刻道:“我乃赵县徐县令使者,求见霍大公子!” 一听是赵县来人,侍卫立刻通禀黄大夫。 范有德第一次来侯府,还在大门处时就被吓了一跳,门口站着四个带刀侍卫,个个身高八尺有余,威武不凡。放在别处那都是亲兵,军官们要宝贝的不得了,可在侯府竟然只是个看大门的差事。果然县令大人说的都是真的,只要博陵侯府的手稍稍松一些,就够他们一辈子的富贵了! 范有德又紧张又激动的在偏厅坐着,手上捧着一个茶碗,微微打开盖子就闻到了一股清香。心中暗叹,这茶叶怕也是值不少钱吧,更别说他手里的这茶杯了!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余光处突件一个老者走来,顾不得热茶烫口,立刻就站了起来。 黄大夫抬手道:“范有德?” “正是小人。” “既然是赵县使者,为何不直接去府衙?”黄大夫道,“你来侯府又何事?” 范有德身负徐广文的嘱咐,这博陵的药材都是经过霍文钟的手送来的,与其去府衙,不如直接去侯府,古往今来都有一个奇怪的规律凡是正事、大事,都是人越少越容易谈成。 范有德连忙道:“我们徐县令有封信要我亲自交给大公子,此信事关时疫,所以小的才敢来叨扰诸位大人。” 黄大夫点点头,立刻派了人去府衙将此事告知大郎。侍从立刻去马厩取马,正好遇到王家丞带着府里的消毒小队在这里作业。问明了原因,王家丞立刻对马厩的管事道:“给他一匹快马!”想了想,又问道,“此事对侯爷说了吗?” 侍从道:“那个范有德也是刚到府里,小的来取马的时候,还不曾见人去侯爷那边。” 马厩管事眼神示意王家丞到一旁,小声道:“这人是来找大郎的,你提老侯爷作甚?” 王家丞天生一张严肃脸:“这里是侯府,既然是事关时疫,老侯爷当然应该知道。” “等大郎回来后再通知侯爷也不迟啊。”管事道,“万一……”后面的话也就不用说了,大家都懂的,万一老侯爷又发了蛇精病将事情弄得更糟糕怎么办。 王家丞却觉得老侯爷在对待时疫的事上还是比较靠谱的,毕竟也是关系到他自己的安全,便宽慰道:“有薛太医在一旁,不会有事的。” 管事见他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挑了匹快马,叫那侍从赶紧让大郎回府。 聂冬听闻赵县来了使者,也顾不上和霍文萱争执,立刻叫范有德去正院。正唤来肩舆,却听到霍文萱站在一侧低声道:“既然是赵县使者为何不去府衙,反而直接来侯府?” 聂冬无语的看了她一眼。 霍文萱却十分认真道:“府衙才是负责时疫的地方,嘴里说的是急事,却偏偏弃府衙而来侯府,父亲不觉得奇怪吗?”毕竟封地上的列侯可没有任何处理庶务的政-治权利。 “有什么奇怪的去见一见不就知道了。” 范有德没想到自己没等来霍大公子,却等到了老侯爷,还有侯爷他……闺女。聂冬见霍文萱还跟着,心里有些后悔,只是刚才一心想着见使者,忘记赶霍文萱走了!如今当着赵县使者的面也不好继续和霍文萱纠缠,直接问道:“赵县时疫到底如何了?你带了什么消息来?” 范有德心里叫苦,县令大人让他专程来找霍大公子,如今却是老侯爷,那封信到底给是不给呢? 霍文萱坐在聂冬的下首,淡定的摇着团扇,目光却在范有德的脸上来回扫了两遍。 ——他在迟疑! ——如果赵县时疫紧急,哪怕是对着荒唐的侯爷也不必迟疑;若赵县时疫有所好转,这种好消息更无须隐瞒,所以此事与时疫有关系,但关系并不大。 ——借口时疫专程来找霍文钟,而霍文钟在这场赵县的时疫里是专门负责对其药材的运送。不方便对侯爷讲的,又是事关时疫的,偏偏还要特地私下来侯府找霍文钟的…… 这位赵县使者前来是和药材有关! 霍文萱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悠闲的品了起来。 聂冬还在问:“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有什么话连我这个博陵侯都听不得吗?!” 范有德连忙跪地道:“是我们赵县的徐县令说,赵县药材告罄,希望大公子能再多送一些去。” 聂冬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他支支吾吾干什么!便招来秦苍问道:“大郎何时回来?” “回侯爷,黄大夫已派人去府衙了。” 聂冬点点头:“等下他回来了,你便将还缺多少药材的单子给他便是。” 范有德喜出望外,没想到老侯爷这么好说话,连忙磕了好几个头。聂冬见他赶来博陵好几日不曾休息,便让他先歇一会儿,养养精神再来回话。 谁料霍文萱突然道:“慢着!” 范有德都站起身了,见一个女人出声不由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的望向了老侯爷。 聂冬头疼的望着霍文萱,霍文萱却站起了身,缓缓走他身旁,俯下身附在他耳旁放轻了声音:“所以……你是打算和赵县的徐县令一起发财是吗?” 聂冬吃了一惊,一回神,霍文萱已经离开了半步,似在等他发话。 聂冬并未纠缠,依旧道:“带他下去歇息。”见霍文萱还在这里,不由蹙了眉,催促她赶紧回沈府。 霍文萱微福了一礼,意味深长的看着聂冬:“父亲……恩,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大可喊我回来。” 聂冬赶紧摆手,不耐烦催促:“滚滚滚!” 离开侯府,霍文萱扶着刘嬷嬷的手坐上马车。刘嬷嬷微微抬眸瞧了一眼,有些诧异,三娘今天好像挺开心啊。 霍文萱撩起车帘一角,听着外面喧闹的市井之音,如行尸走肉般活着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她终于有了一丝活人气儿。 第二十章 穿帮 霍文萱走后,聂冬独自在书房坐了半响。和这个蛇精病一样的女人打了好几次交道,让他清楚的知道她从来都是有的放矢。按照霍文萱的性格,她说的话都应该反着来看才能理解。比如第一次她突然关心老侯爷,结果目的就是为了将人给气死;被禁足了还有恃无恐,因为知道在当时的情景下她暂时死不了;那么今天她来说两万两银子…… 是专门来嘲讽老侯爷发灾难财才来的吗? 聂冬立刻喊来了秦苍:“你亲自去一趟府衙,就说是本侯的意思,侯府的药方所配之药皆是义药,分文不收。若张县令有疑义,让他来侯府见我。在对黄大夫说,大郎回府后,先来见我。让张大虎派几个人盯着范有德!” “是!” 秦苍行动很快,老侯爷一串命令吩咐下去,府中的侍卫们个个严阵以待。王家丞手里拿着一封烫手的书信,急急忙忙赶来书房,正好和要出门的秦苍碰见。 二人互相道了礼。 王家丞小声问道:“赵县时疫情况如何,那人说了什么?” 秦苍摇摇头,嘴一向很紧。 王家丞见打探不出什么,微叹了一声,又问:“侯爷今日心情如何?” 秦苍道:“大人若有急事,还是赶紧去见侯爷吧。”说完,抬手拱了一礼便走了。 王家丞有苦说不出,他因负责霍文萱嫁妆一事,所以会时常与霍文萱身边的人打交道。就在刚刚,霍文萱身边的那个心腹丫鬟策马奔来,将一封书信递给他,让他转交老侯爷。 王家丞一看那上面的字就知道是霍文萱写的,墨迹未干,而且还写得很急。 这一对蛇精病父女到底在搞什么鬼!王家丞苦逼揣着书信跑来前院,惴惴不安的站了半片,见侍从领着薛太医前来给老侯爷请平安脉,连忙也跟着一起进去。 聂冬看了这二人一眼,王家丞自觉后退半步,让薛太医先说。 薛太医先替老侯爷把了脉,道一切安好,只是不要太过劳心,又将太医们这几天配好的事关时疫的方子献上。聂冬道:“再过一两天要劳动你去一趟府衙,这几天你将那些方子,怎么配,怎么用在好好整理一遍。” 薛太医连忙称是。 “家丞前来有何事?”聂冬问道。 见有老侯爷的红人薛太医站在一旁,王家丞稍稍有些安心,便将书信递上:“大姑奶奶的丫鬟方才将此信交给小人,看似是急事。” 霍文萱才走四十多分钟,怎么又写了封信来。聂冬不耐烦的接过,挥了挥手让他们先退下,他怕看了信后作出什么失态的动作。 王家丞如蒙大赦,也是快四十的汉子,刚一出正院书房大门,甩着两道宽大的袖子一溜小跑。 聂冬深呼吸两次,做好了霍文萱在信里将老侯爷喷的狗血领头的准备,打开一看—— “父亲安好,不孝女敬上……” 这女的画风变了?再往后看—— “时值赵县时疫,仅三月,大哥便先后送去十五车药材,皆为清热解毒之功效,不过短短二十日,如今赵县又为药材而来,实在可疑。待博陵药方一出,四处药材价不知将降几何,请父亲以苍生为重,命府衙以义药之名,将药方所需药材赠与百姓。” “不孝女深知父亲处境艰难,特有一策献上。本朝隐户众多,大户人家多傲慢视短之辈,父亲可以赠药为名,实则查清大户人口几何。博陵县令张义鸿虽胆小怕事,但也算干吏,若能括出些许隐户而不动大户根本,对其仕途颇为有利,他定不会反对。大户与小民皆可赠义药,大户为瞒隐户,定然少报人口。到时父亲可以此时疫为由,震慑大户,大户定然会以银钱相待,此银钱正可为府衙防范时疫所用!” 后面又絮絮叨叨写了一些博陵大户的名字,和基本情况,虽字体清秀,但很潦草,可以看出写的非常急。聂冬却看呆了,这封信言辞非常恳切,而且没了霍文萱惯有的冷嘲热讽,聂冬的第一反应是,这货也被穿了?!! 有那么一瞬间,聂冬恨不得想要将霍文萱立刻招回侯府。这女人又要发什么蛇精病了吗?果然是老侯爷的亲生闺女,连画风都是一样的魔幻啊。 可不管怎样,这封信都来的恰到好处。聂冬正愁怎么解释博陵侯府突然这么大方要免费赠药,霍文萱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不会又是什么陷阱吧……”聂冬实在是被霍文萱坑怕了,可转头一想,这封信的角度是站在侯府写的,除非霍文萱想连她亲哥一起坑,否则不会这么损。 霍文钟匆匆被招回侯府,聂冬见他顶着两个黑眼圈,听说府衙一圈人连轴转,好几天也没好好休息过,心中也不由叹了一声。这霍大郎虽然有些外强中干,但还算是个办实事的。微咳嗽了一声,问起了正话:“本侯问你,三月中,你一共往赵县送了多少药材?” 霍文钟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道:“一共十五车。” “为何有这么多?!” 老侯爷这是心疼钱了?霍文钟耐心解释道:“回禀父亲,这些药材是儿子根据赵县人口算出来的,赵县乃是万户以下的小县,仅五千户,人口不过三万。赵县有山,也有产药之地,所以儿子先后运去十五车,加之其本县库存,若时疫能得以控制,应能支撑赵县药材到四月。” 聂冬点头,对秦苍道:“让大郎去屏风后站着,你盯着他,不许他出声。” 霍文钟急了:“父亲!您……唔——”剩下的话被咽回喉咙,被两个侍卫捂着嘴架到后面。 不多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小人赵县范有德,拜见侯爷。” 聂冬叫了起,似寻常聊天般问道:“范有德,你将赵县如今的情况与本侯具体说说。” 范有德刚被带去休息了一会,心中已打好了腹稿,立刻愁容满面的回道:“回禀侯爷,今年二月时咱们赵县就发生一些怪病,到了三月几乎每天都有人死。我们徐县令急得不行,立刻就组织了郎中,还将府库里的药材分发下去。只是赵县地小民多,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老百姓们也都人心惶惶,好多药材铺的药材都被大户抢了去,县令大人虽命了衙役去药材铺前守着,但架不住时疫来势汹汹,幸亏霍大公子及时送来好几车药材来,这才勉强支持了一段时间。如今药材又要告罄,县令大人怕时疫蔓延,便只派了小人前来报消息。” 聂冬道:“赵县的情况果真紧急啊……” 范有德连声道:“真的是非常严重,自从时疫发生后,县令大人日夜不休,连府衙里的衙役们都派了出去给百姓送药去了!!” “贵县县令一片爱民之心真是令人感慨。”聂冬压着怒气,似不经意问道,“贵县都还缺哪些药材,每样缺多少,可有个文书带来?” “有的有的。”范有德立刻将信递上。 聂冬道:“大郎还未回府,本侯先替他看看,有现成的药材就给你装车,若还缺的等大郎回来再作商议,这样也能快些备齐。” 范有德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连忙道:“侯爷所言极是。” “哦对了。”聂冬扫了一眼信,又问道,“贵县县令是怎么预防时疫的?” 范有德道:“县令大人组织了郎中……” 聂冬快速打断,直接问道:“组织了多少郎中?” “这……”范有德一愣,声音略弱了些去,“好像有二三十个吧?” “贵县因时疫死人的地方有几处?” 范有德额头有些冒汗,迟疑道:“有七八个村子……” “每个村子去了多少郎中?” “三个。”范有德赶紧编了一个数字出来。 “也就是说,贵县县令,不看村子大小,不看村中村民几何,不看村中有多少人因时疫而亡,每个村子都是三个郎中去了?” “时疫爆发的十分紧急,县令大人担心村民安危,便每个村子都派了三人。” “所以,在后来的十多天里,贵县县令也并未对各村的郎中数量作出调整。还是说,你们赵县每个村子都是一样的大小,死的人也是一样多,连人口都是一样?!” 范有德脸色一白,他没想到老侯爷竟然会问得这么仔细。 “我再问你,贵县的这些药材所配药方是怎样的?” 范有德抖着声音回道:“小的……小的不知。小的不是郎中,方子都是郎中配的。” “你身处赵县,难道县令大人没有将一副方子给你带回家去预防吗?就算没有方子,每一副药都是由那些药材组成的总该知道吧!” 见范有德回答不上来,聂冬猛地一拍桌子,严厉呵斥:“博陵已送十五车药材去赵县,这十五车的药材是怎么用的,每日用的多少,用在什么地方,都跟本侯从实招来!若有丝毫隐瞒,本侯告你一个欺瞒朝廷列侯之罪,阖家连坐!” 范有德全身冷汗,湿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明明天气正暖,可整个人却抖的如秋风里的落叶。明明之前县令大人送信来时,博陵只是叮嘱要好好预防时疫,便将药材装车送去,为何这次会问的这样详细,竟然连每村几个郎中这种小事都问到了! 聂冬已经心中有数了,对着屏风道:“你出来吧。” 霍文钟气的双目通红,他一心救灾,赵县县令每次来的文书言辞颇为恳切,虽然情况危急,但他努力组织人手,奈何赵县郎中不多,所以便先送了些去村中救治,这些事他都是知道的。可霍文钟万万没想到,只叫老侯爷问了几个不起眼的问题,原来这组织郎中竟还有藏如此多的猫腻! “这个人本侯就交给大郎去审了。”聂冬眼神不善的看着霍文钟,“望大郎的心能更细些!赵县本县的药材为何告罄的那么快,都哪些人买去了,小民到底分到了多少药材,赵县究竟有多少郎中,都一一跟本侯问清楚!” 霍文钟噗通一声也跪了下来,重重磕了几个头:“儿子无能!” 命侍卫带范有德先下去,聂冬语重心长的对霍文钟道:“本侯知道你关心时疫,本侯还知道你还拿了侯府的库银去买药材是不是?!” 霍文钟立刻解释道:“府衙已经在县里各处里乐捐,所以儿子才动了府里的库银,一应银两都誊了账。” “好好好,我博陵侯府的银子,进了赵县那种小人的嘴里!”聂冬随手抄起了茶杯,重重砸在了脚边,“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本侯告诉你,你要是不把赵县药材之事的来龙去脉给本侯弄清楚,你就滚出侯府!” 院中诸人只听得书房内老侯爷中气十足的一声——“滚!!!!” 霍文钟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前来的张县令恰巧看到这一幕,吓得差点坐在地上。张县令小心翼翼的凑过去,他被传到侯府来,听说老侯爷有要紧事要对他说,可现在这是…… “大郎啊,侯爷这是怎么了?” 霍文钟擦着额头的汗,低声道:“县令无须担心,侯爷刚知道赵县的徐广文私吞药材,所以才震怒。” “就是……你用府里库银买的那一批?” 见霍文钟点头,张县令心有戚戚。老侯爷这哪里是震怒徐广文私吞药材呢,明明就是生气徐广文抢了他侯府的银子。 原本霍文钟打算用侯府的库银买一批药材,也就当做响应府衙的乐捐,等时疫过去后,还能借此事情给朝廷表功,替侯府向朝廷要些嘉奖,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恶心事。不过既然是徐广文找死,张县令也就不像刚才那样担心了,略作了一番吐纳,便听到老侯爷宣他进去。 第二十一章 求神 张义鸿战战兢兢的走进书房,他与老侯爷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但老侯爷那荒唐的名声却早就如雷贯耳。 聂冬叹口气:“想来张县令已经知道赵县的事了?” 张义鸿连忙道:“下官刚才在书房外遇到了大公子,倒是听说了一些,具体还得大公子审完才能知晓。” 聂冬道:“府衙要乐捐,本侯身为博陵侯自然是会响应的,但这银子是侯府替赵县百姓出的,不是给那个大胆妄为的蠢货徐广文的!” 张义鸿吓得一哆嗦,连忙表忠心:“侯爷放心,此事我博陵府衙一定会调查的清清楚楚,哪怕是少了一文钱,也不会放过!” 聂冬也就是表个态度,威慑一下张义鸿,免得赵县的事还没解决,博陵又后院起火就麻烦了。便道:“时疫乃天灾,本侯听说张县令已在自家府邸组了消毒小队,这样很好,赶紧让整个博陵都组一个,毕竟一些小民不通医理,也颇为愚昧,便只能麻烦府衙代劳了。” 知道老侯爷现在心情不好,张义鸿赶紧应下。 聂冬又吩咐道:“我们博陵可不能出赵县那种荒唐事,既然有本侯坐镇,若出了什么乌烟瘴气的东西,那就是打本侯的脸!你们府衙立刻将药材都分配好了,依着每家每户几口人分多少都提前准备好,挨家挨户去赠药,记得都留下字据!” 张义鸿立刻称是,见老侯爷再无其他吩咐,弯腰退出。走到屋外后才发现自己吓得站都站不稳了,黄大夫扶着他道:“县令大人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喝一碗安神汤?” 张义鸿看了看周围,发现侯府众人对他这样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了。每一个见过老侯爷人都会受到惊吓,所以博陵侯府的安神汤一向很紧俏。 “不了,府衙事多,老侯爷交代的必须赶紧去办。”张义鸿抹了一把汗,老侯爷简单一说挨家挨户去赠药,可具体做起来就颇为复杂了,可出了赵县这事儿,博陵府衙也不敢确定自己的地界地是否也有人贪药材,只能依着此办法来。 博陵府衙诸人翘首以盼,老侯爷先是叫走了霍文钟,随后又把县令大人给叫走了,这种举动实在罕见。沈江卓也觉得有些奇怪,好不容易听到衙役来报张义鸿回来了,众人纷纷出门相迎,见他四肢健全,精神健康顿时松了一口气。 沈江卓好奇问道:“侯府究竟发生何事?” 因赵县一事还未真的确定,张义鸿挥退了其他小官,便只对沈江卓与曹县丞说了此事。曹县丞乃清流出身,顿时骂道:“真是视短之辈!这种狗官,就该满门抄斩!” 张义鸿示意他们莫要激动,又将老侯爷的吩咐给说了。 曹县丞冷哼:“老侯爷这是心疼钱了,左右他的银子已经给了赵县,如今博陵要赠义药,咱们也不好意思在找侯府了。在徐广文把药材吐出来之前,老侯爷是不会在捐第二次的。” 张义鸿却道:“清河兄莫要动怒,以老侯爷的人品,如今知道侯府银钱被徐广文吞了还不离府弃我博陵而去,已算是厚道。不过老侯爷说要挨家挨户赠药,这倒是……”说着,压低了声音,“诸位都知道圣上正为括隐一事烦忧,大户隐报人口,若是平常咱们也不能去查,如今借着赠药之名正好摸摸他们的底细。” 曹县丞眼前一亮,正是如此! “老侯爷倒是给咱们帮了个大忙啊。”曹县丞喜不自禁。这可是博陵侯下令的义举,再大的户,能大过博陵侯吗? 张义鸿又问道:“那个消毒队的人手,沈兄准备的如何了?今天老侯爷又问了此事,他也是被赵县的事给气极了,希望此事尽快解决。” 沈江卓道:“府衙里的衙役加使粗的已抽出四十人,但石井坊那边是怎么也不肯去的。” 石井坊,用个通俗的名字来说,便是贫民窟。府衙里,哪怕是使粗的人都看不起那地方,更别提让他们去那边消毒打扫了。 可若是让石井坊里的小民自己打扫,且不说他们拿了药材会不会转手卖掉,而且许多人颇为愚昧,宁愿求神拜佛,也不信医药。还有的觉得,一旦扫了那什么药,会坏了风水,引的神明震怒。 张义鸿也觉得那些个小民不好打交道,他们爱抱团,也不讲理,总不能让府衙的衙役在这个时候还去整顿棚户区吧。现在大家都忙晕了,哪还有人手抽过去啊。 “那边暂时放一放,你将四十人分做五队,先去上里坊等处分发药材和消毒汤汁,若有不会用的,一定要让咱们的人先做给他们看,不要漏掉任何一户!”张义鸿慎重道,“咱们这次可是把老侯爷都拖下水了,若博陵有个万一,哪怕是砍了博陵全府衙的脑袋,都不够给太后娘娘息怒的。” 做好分工,曹县丞去弄大户的调查,沈江卓继续组建市级防疫消毒队。为了安抚消毒小队的成员,县令,县丞,县尉以及博陵侯府都出了人,都是在府里做过消毒工作的熟手,可当做小队队长来用。 回到沈府,见霍文萱正在准备一些药材,原来是送给出去避时疫的沈母做防范用的。沈江卓便道:“不必太累着你自己了。” 霍文萱笑了笑:“我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今儿夫君回来的倒是早了些,府衙里的事忙完了吗?” 沈江卓一向喜欢与霍文萱说府衙里的趣事,因为他的娘子有时会提出一些颇为新鲜的见解,到让他打开了些思路。便将今天霍文钟和张县令先后被叫回侯府的事说与霍文萱听。 霍文萱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可手中的团扇依旧掉在了地上,沈江卓以为她是担心霍文钟,连忙安慰道:“大郎也是冤枉,这都是赵县徐广文给弄出来的,反正最后有徐广文供老侯爷出气,不必太为大哥担心。” 霍文萱怕自己笑出声,也怕自己哭出来,只好拼命咬着唇点头。 那个人,那个人真的按照她信上写的做了,而且依旧是给自己找了一个看似荒唐的理由——老侯爷的银子被徐广文吞了,所以大怒。 她猜对了!! 霍文萱颤抖着声音:“我去小佛堂静静心。” 沈江卓知道她对侯府有心病,见她如此,也只好宽慰几声,让她不要在那里待太久。 佛堂里,菩萨静坐在莲花之上,目光慈悲,拈花浅笑, 霍文萱跪在铺垫上,双手合十。 在侯府里那段孤立无援的日子里,她不知向菩萨求了多少次,对着菩萨哭了多少次,可第二天醒来,侯府虽大,她却依旧呆不下去。 母亲的早逝,父亲的不闻不问,小妾仗着手握管家大权对她各种欺凌。幸而那杨氏只看中古董金银,对古籍书本却是一窍不通。她偷偷将母亲留下来的书藏了起来,躲在角落里翻看,好让自己能够像正常的大族小姐那样,有学识,有教养,才能给自己的未来加重筹码。可她拼了命的努力,在位高权重的博陵侯府面前却依旧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她发现原来善良并不能帮助她什么,只有让自己变得一样面目可憎,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佛祖啊,您终于派善心的菩萨来渡我了吗……” 霍文萱深深伏在地上,纵已注定要下阿鼻地狱,可她还是奢求着能回到人间。四周佛香袅袅,一片寂静,仿佛有什么在这一刻,终于……尘埃落地。 第二十二章 温情 天还未亮,草木上还带着薄薄的雾气,霍玉海便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起床了。博陵侯府的主子们可以睡到天阳晒屁股,他们这些下人们却得早早得做准备。 灶房里干的是热火朝天,博陵侯府哪怕是下人吃的也比外面的小民好。因上面主子们的要求,做下人饭的地字号灶房也打扫的颇为干净,吃饭的碗每天都拿开水烫三遍。 “滚滚滚,一个个挡着门口当门神。”负责灶房的李三爷站在灶台后拿着长勺一挥,“一群饿死鬼都跟老子滚到后面坐着,吃饱了赶紧干活去!” 一众小厮摸着肚皮哈哈笑着,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去了下人用餐的地方。那里摆着好几张长条案桌,每人领了两个白面馒头和一碗浓浓的大米粥,就着桌上摆好的咸萝卜和腌黄瓜大口吃起来。 霍玉海的手里则多一个鸡蛋,他们这一桌的人每个人都比旁人要多一个鸡蛋。快速的用完了早饭,霍玉海就拿着自己的工具去到了前院二门处的大槐树下集合了。路上遇到他的人纷纷避到两侧,因为主子们下了命令,在府里见到消毒队的人都要避开,让其优先通行。 张大虎扫了一眼面前的三十二个人,这些人由秦苍挑选,组建之后便交给他来训练,经过了这些天,各个都有了几分军营当兵的模样,倒是能做到令行禁止。 “府衙有令,要在博陵仿照咱们侯府建一支消毒小队。老侯爷与大公子已经同意在你们中选三人去府衙,听从府衙安排,届时府衙会给你们发每月五钱银子的月钱,侯府里的月钱也依旧给你们。”张大虎高声道,“若有想去的,便到黄大夫那里登个名字。” 消毒队里的人顿时小声讨论起来,双份月钱固然吸引人,但外面比侯府可危险多了。此时有人问道:“大人,小的们去府衙都要打扫哪些地方呢?” 张大虎正要说这一切都要听府衙安排,一旁的黄大夫却抢先答道:“你们去了自然是要听沈县尉的话,咱们府的人有经验,去了府衙也是教那些新来的人。” 这一番话倒是将不少人安抚了下来。沈县尉那是咱们侯府的姑爷,总归会念着几分香火情的。 “玉海啊,你真的要去府衙?”同屋的人低声问道,“外面可不比侯府安全。” 霍玉海低着头小声说:“每个月能多五钱银子啊!我攒半年都不见得能攒下这么多!你也知道,我爹娘腿脚都不好,下雨天就疼的要命,要请郎中要开方子,我还想攒点老婆本,那哪儿都得要银子。再说了,这自古富贵险中求,我不信我的运气就那么背!” 一刻钟后,黄大夫便将三人的名字都誊录好了。三人回到各自屋中收拾行李,分到府衙后,直到时疫结束都不会回来。 霍玉海的老子和娘听到消息后,哭的摊在地上拉都拉不起。 “这个不孝的,家里是少了他吃还是少了他穿啊,他就那么狠心!”霍玉海他娘捶地嚎啕,“有本事的人多了,要他去充什么老大!我的去和管事说,拼着这条老命也要让他留下来!” 余氏得知消息后,立刻派了健壮的老妈子将霍玉海家的拖到屋子里,派了心腹卫嬷嬷前来道:“霍大海他们是替咱们侯府挣脸面的,哪怕是老侯爷都会记得他的好,人刚走,你哭个啥,规矩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霍玉海他娘吓得顿时缩了缩脖子,靠在墙角不敢动。 卫嬷嬷打了棒子,又给了个甜枣:“他们虽然去了府衙,但每天都会来侯府传信。到时候让你男人去侧门那等着,每天都能见上一面。” 霍玉海他娘知道儿子是暂时回不来了,如今能见一面总比一直见不着强啊,唯唯点头。另外两个是从外面买回来的,早就没有亲眷,倒是省了一番口舌。 聂冬起床的时候,秦苍便将府里派到府衙的名单放在书桌上了。用过早饭,聂冬问道:“那三人的家眷现在如何?” 秦苍便将余氏已派人去安抚的事说了,他们的家眷在侯府都会给些优待。 聂冬点点头,后勤有个一流的cfo,就是如此的省事。 而经过一晚上的审讯,范有德的口供也呈了上来。他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了,可若是被徐广文逃脱罪责,肯定会疯狂报复范有德的家眷,所以他是一口咬死了徐广文。 霍文钟一夜没睡,强打着精神来汇报此事。聂冬见他实在是太憔悴了,便让他就着自己的餐桌用了早点。百八十年都没享受一次父亲关怀的霍文钟在喝到聂冬递来的一碗热粥的时候,眼睛竟然湿了…… 聂冬心里一万头的羊驼驼狂奔而过。 ——大哥啊,你比我还年长两岁,要不要这么感情充沛啊!!! 难道他的气质越来越慈父了?他明明还是小鲜肉的行列,难道连大叔的称谓都没享受过,就直接迈入大爷行列了吗?如果以后女王陛下怀孕,丈母娘要来看望他们,他是不是可以骄傲的对丈母娘说:“您放心,我有丰富的育儿经验……” 一扭头,看见霍文钟的脸都快埋进碗里了,聂冬忍不住道:“多吃点其他的,免得人没审完自己累到了。” “恩!!”霍文钟含泪重重点头,“父亲您也用些,您身子才刚好。” 聂冬:艹!!老子不想再跟你说话了!!! 侯府父子坐在一个桌子上用早饭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没等霍文钟下桌,就传遍了侯府。后院的余氏听后愣了半响,对着卫嬷嬷问了三遍:“这是真的?侯爷也没有骂大郎?还给大郎递了粥?” 卫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可不是,跟着伺候的小厮亲眼瞧着的,老侯爷嘱咐大郎多用些呢。” 余氏喜的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整个长房还有支持嫡子正统的侯府官吏们都喜气洋洋。不少人都觉得时疫对侯府长房来说真是因祸得福,霍文钟一心维护侯府的心意老侯爷总算是看到了。 “徐广文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只是临阵换帅是大忌,你可有个章程没有?”聂冬问道。 霍文钟已将心情平静下来,立刻回道:“事关一县县令,必须上报给易阳郡守。只是赵县现在正有时疫,当务之急还是要赈灾,必须从派人去赵县。” 徐广文拿时疫当做自己的护身符,只要他人在赵县,外面的人就不敢轻易进去,而且如今赵县消息封锁的很严,谁也不知道徐广文在哪里有多少帮手,除了范有德说的名字,是否还有其他人参与了私吞药材的事,而且仅凭范有德得一面之词,这些人名还要斟酌一遍。 虽然弄清楚这些事情要费许多时间,可现在这种情况,竟然一个步骤都省不了,连徐广文暂时都动不得。聂冬微微蹙起了眉,得想个方法让这件事进展的快些才行啊。 霍文钟没再府里多留,见老侯爷没什么要问的后边押着范有德前往博陵府衙,毕竟那里才是正规审人的地方。 消毒小队的那四十个人也都集聚在了府衙后院,群龙无首,乱糟糟的分散站着。里面有衙役,也有各府的侍从,还有一些召集来的使粗汉子,人数不多,但问题却颇为复杂。衙役自然是瞧不起旁人,而各府里的侍从虽然不是自由身,可他们背后站着的都是大官,一个个心气高的不行,这些人里最底层的自然便是那些使粗的,被呵斥的去归置那些木桶和行囊。 突然听到有人喊:“快些站好,沈大人来了!” 四十个汉子乱成了一团,谁都想站在第一排露脸,竟然推搡了起来。眼见着大官都要来了,霍玉海情急之下,一下子跑到前面大喊一声:“我是博陵侯府的,听我的,从高到矮站着!矮的在前面,高个的站后面!” 几个衙役正要骂人,与霍玉海一道来的两个汉子也站了出来:“这消毒队最先就是侯府建的,怎么,侯府的列阵你们觉得不行吗?!” “神气什么!”金老三愤恨的甩着手,对着旁边的人道,“闪开点,老子站这里!” 他个子稍高,按理应该站第三排,可衙役大爷肯听话的站到队里面,霍玉海也不敢真的与他太计较。等他归了队后,沈江卓大步而来。 看着虽歪歪扭扭,但总算是排好的队伍,沈江卓好奇问道:“刚才是谁列队?” 霍玉海神色紧张,跪地小声道:“是小人。”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小人霍玉海……” “姓霍?”沈江卓顿时明白了,“你是侯府的家生子?” “是!” 这一声“是”让队伍里的其他人顿时歇了与他相争的小心思,金老三更是背后一阵阵的冒凉气。他地个乖乖,得罪了侯府的侍从不要紧,竟然是个姓霍的家生子! “好!”沈江卓爽快道,“既然是侯府的人,自然都是妥帖的。本官将这府衙的人交给你了,众人都知这消□□方是侯府所赠,务必要让每个人都知道怎么用。” “现在就由你来将侯府是怎么做的,一一说给大家。” “是!” 霍玉海喜出望外,没想到竟然捞到了个小头目的差事,来府衙果然对了! 第二十三章 后宅 聂冬在侯府想了一下午,觉得继续放徐广文那个祸害在赵县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劣。在现代在各种先进的通讯工具辅助下人事调动都十分麻烦,更何况交通不便的古代。等易阳郡守调查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黄花菜都凉了! 只是已归封地的列侯空有尊贵的地位,没有治民权,博陵侯府只能提个建议,没有人事任命的资格,而且老侯爷身上也没有差事,基本上是处于荣养。霍文钟倒是有个督邮的官职,相当于纪检委的调查员,但纪检也不能干组织部的活儿啊。 直到太阳下山,聂冬依旧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博陵与赵县之间来往的文书。膳房那边已经过来问了两次何时摆膳,秦苍都摇了摇头——老侯爷正想事呢,这时候去打扰找死啊。 直到第三次过来,聂冬终于看见秦苍的小动作,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恍然道:“是该用膳了吧。” “是。”秦苍松口气。 穿越一趟,也就美食能安抚一下他那悲催的心情,虽然调味料没有现代那么多,但纯天然绿色的食材吃在嘴里也是别具滋味。今天上的一道蒜蓉木耳便十分可口开胃,膳房那边也贯彻了他的排毒扫尘的政策,这段时间选的食材也是往这有这个功效的上面靠。 老侯爷因纵欲酒色,导致肠胃较弱。聂冬却是个货真价值的二十四岁的大小伙子,标准的便携式饭桶,什么披萨的边边啊,女王陛下点了一大推又吃不得完的部分啊,基本上都不会被他浪费。奈何如今穿在老侯爷这副壳子里,他的灵魂饿着,身体却已经饱了…… 用过一碗米饭,桌上八道菜两份汤都来回夹了好几遍后,秦苍一般都会默默的看一眼聂冬。这个眼神,聂冬表示,我懂。依依不舍的擦了嘴,看着侍从们将膳食撤下的时候,聂冬的内心是崩溃的。一个大男人吃不饱饭,就跟把美食放在正在减肥的妹纸面前一样残忍! 聂冬揉了揉肚子,悲伤的在庭院中散步。这个时候的照明条件有限,基本上太阳下山后就没什么娱乐活动了,哪怕是有蜡烛之类的照明手段,但始终不够明亮。加上聂冬老眼昏花,最多也就写一写日记。 “明明,一晃眼,我来到这里已经过了二十天。我在这里的日子和古代的大家闺秀差不多,也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是我不想出去溜,实在是老侯爷这个身份太碍事了。我身边光贴身侍卫就有八个!这座侯府像个公园,有时候我会去湖边转转,就算如此,一旦我走出正院,便会有十六个侍卫跟随,小厮之类我没机会数,数量应该也很多。我旁敲侧击过我的侍卫长秦苍先生,他说只是以防小人行刺。天啊,这还是在自己的侯府里,秦先生说,如果我要出府,必须要带上三十多个侍卫,并且还要静街,用布将街道两边都围着,我的马车或者轿子在中间走。我想象了一下那种场景,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的猴子,虽然没有人敢围观我。” “我马上要做一件大事了,明明你相信吗,我现在发表意见可以将一个地级市的市长给撸了!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呢,以前只有班长撸我的份,从小到大我特么的没得过一次三好学生。我现在没有官职,但是爵位很高,突然很想下令让大家背一背二十四个字,八荣八耻,博陵侯府核心价值观呢,改明儿我就把这些写出来。哎,我果然是太寂寞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特别想你。” “ps,我现在当爹当的可有经验了。pps,我以后肯定是个超级奶爸,所以明明你放心睡吧,晚上换尿布我来!” 放下笔,聂冬揉了揉眼睛,将墨迹小心翼翼的吹干,锁好后低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守在屋内门旁的侍从立刻回道:“回禀侯爷,戌时末。” 才九点啊,聂冬心中叹息,以前这个时间他都是在和霍明明商量晚上宵夜吃什么,是去吃麻辣小龙虾呢,还是小龙虾烧烤都来一份呢? 不能想,越想灵魂越饿。聂冬站起身略活动了一下手脚,正准备吩咐打水洗漱,隔着窗户看见外面的院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不认识的丫鬟,正提着灯笼与守在院中的是从纠缠。 什么人这么有胆子,连老侯爷的正院都敢闯?聂冬眯着眼,身边的侍从各个低着头,不敢出声,直到听得聂冬发话道:“去看看,这是哪里来的丫鬟。” 墨书得了令,连忙去了院子。刚出门没走几步,就听到那丫鬟道:“我知道正院的规矩大,可我们姨娘做的夜宵也不许送吗?” 这声音听得耳熟,走近一看,竟然是红儿。红儿也认识老侯爷的近身侍从墨书,立刻就嚷道:“墨书哥哥,我们姨娘知道老侯爷这段日子胃口不开,特地做了些夜宵送来呢。” 你家姨娘是那只眼睛看见老侯爷胃口不开了,老侯爷那把年纪了,每顿都要吃一小碗肉才够。墨书心里泛苦,红儿是后院姚姨娘的大丫鬟,姚姨娘虽然不如杨氏得宠,但也得了老侯爷的几分宠。老侯爷以前就常去姚姨娘屋里歇着,他自然和红儿也相熟。 “我们姨娘是用的大厨房那边的灶台做的,桂花莲藕糕,墨书哥哥若不放心,可以开盖看看。”红儿娇滴滴的望着墨书,她就不信了,男人还有不吃这一套的。 墨书四周一望,秦大人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每当涉及到这种老侯爷后院莺莺燕燕争宠的戏码,秦苍总是溜得特别快。 “你就站在这里别乱动,我去与侯爷说一声。”墨书道,“只是老侯爷要歇息了,用不用这夜宵还两说。” “哥哥只用把话带到就行了。”红儿笑着甜丝丝的。 墨书暗中念着女人都是祸水,果然沾不得,见到老侯爷后忙推起了笑:“是姚姨娘特地做了夜宵让丫鬟红儿送来,桂花莲藕糕,是姚姨娘家乡的一道点心呢。” 聂冬只半夜给女王送过烧烤,还没从享受过女人半夜给他送东西的待遇(初中的时候女王陛下半夜电话来狂催还她作业本不算!) “桂花莲藕糕?”聂冬微微挑眉。 “是。” “姚氏不知道这玩意儿晚上吃了容易积食吗?!”聂冬咆哮,他奶奶个腿儿,哥是这么容易受到腐蚀的人吗!! 除了烤肉串烤鸡爪烤虾球烤馒头烤藕片儿,鸭脖凉面小龙虾,啤酒米酒冰镇绿豆汤,哥不受任何夜宵的腐蚀与诱惑! 墨书吓得一哆嗦,见老侯爷已经将眼睛闭上,心道姚姨娘这下可砸锅了。再出去的时候也不如之前那么客气,眼皮微抬,轻声道:“红儿妹子,不是哥哥不帮你说话,只是你们姨娘送夜宵也不挑挑,这桂花莲藕的是晚上吃的吗?” “侯爷以前最爱我们姨娘做的这道点心了,好哥哥,你与侯爷说这是我们姨娘亲手做的啊,我们姨娘这几日胸口疼,但想着老侯爷近来用膳不香,特地下得厨。” 墨书冷哼一声,不再与红儿纠缠,摆了摆手让几个侍从过来驾着她出去。红儿急的满头大汗,怒目道:“墨书,你——” “红儿妹子,这里是书房大院,你若是在这里坏了规矩,哥哥也保不住你。”对着那两个侍从道,“送红儿姑娘回姨娘那里。” 姚氏在屋里等了半天,见红儿红着眼进来,心里凉了一半。 “侯爷没见你?” 红儿哭道:“还是不是墨书那个王八蛋,压根就没让奴婢见侯爷!以前侯爷来的时候,他不知道多巴结姨娘您。可如今,哼,一个个见风使陀的家伙!” 姚氏绣眉微皱:“难不成又来了个狐狸精?可这些日子没听到有人进府啊。红儿,杨氏那里怎么了?” “还不是老样子。虽然被禁足,但小动作不断。她倒是想见六郎,听说托了不少人,但六郎被夫子拘着读书,余氏看的又紧,怎么可能让她的人遇见。” 提到余氏,主仆二人顿时恨得牙痒痒。姚姨娘自认自己是老侯爷心中第二得意人,杨氏禁足后,可该轮到她来管家了吧。一想到杨氏手握管家大权的时候,把自己的兄弟都塞进府里,两年不到,养的跟猪似得,听说在外面每个还养了两三个女人,怎么不叫其他人眼热。 没想到老侯爷不知发的什么疯,竟然把余氏给捧了起来。姚姨娘和杨氏一样,此生最讨厌这种大家族的女子,一个个清高的不得了,忒装,规矩忒大! 后院中没有秘密,尤其是争宠失败的这种令对手喜闻乐见的戏码。第二天一早,住对门儿的宋姨娘便摇着团扇,靠在两个小院中间的石拱门旁笑道:“哎哟,听说姐姐昨儿心口疼还特地下了厨?” 姚氏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啪的一声将门关上,命令丫鬟不许出去! 宋姨娘乐得更厉害了:“姐姐这是要养病了么,要不要去请府里的郎中来看看?妹子这儿刚好有配好的平心气的药丸,要不给姐姐送一瓶去?” 身边的丫鬟替她垂着背,也笑道:“奴婢瞧着她出了这么大的丑,怕是羞得不敢见人了。” 姚氏微微抬着下巴,扶着丫鬟的手回到屋中。回退了其他人,低声道:“那个小贱-人昨儿送的事一道桂花莲藕糕,被老侯爷骂了一顿。她也不想想,如今老侯爷身边有太医看着,太医肯定对侯爷说了不少养身之道,老侯爷能吃就见鬼了!” 丫鬟恍然大悟,连忙道:“还是姨娘想得周到。” 宋姨娘得意洋洋:“老侯爷正在为时疫而烦忧,咱们直接去叨扰老侯爷肯定讨不得好。不如去太医那里,问问有什么养身的方子。到时候太医肯定会在老侯爷替我提上一两句,这可比直接送东西去书房有用多了。” 一来显得她关心老侯爷,二来也不必贸然去触老侯爷的霉头,有姚氏那个蠢货在哪里戳着,更显得她贴心可人。 第二十四章 助攻 老侯爷二十天没有踏入后院,后院诸人人心渐渐浮动。昨天刚打发了姚氏,今天薛太医便跑来对他说宋姨娘正关心他的身体呢。 聂冬瞧着薛太医那圆滚滚的脸特别想问一句:您老收了多少银子啊? 外面的事还没有解决,后宅的小妾们要闹翻天了吗。聂冬实在是被恼的头疼,每次看到小妾送关怀,都会令他想起霍文萱说老侯爷变“太监”时的魔性笑声…… “你去问余氏,本侯让她管家,她就是这么应付本侯的吗?”聂冬叫来了秦苍,“怎么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敢往正院跑!大家族里的规矩是这样的?!” 秦苍得了令,欢快的跑去了霍文钟的兰泽院。余氏跪地听训,虽然她觉得这顿训斥有些委屈,毕竟那些都是老侯爷的女人,她一个儿媳妇儿也不好随便插手,可老侯爷话里的意思是让她将的大家族的规矩立起来! 送走秦苍,余氏颇为自信的站起身,既然公爹都这样发话了,她不拿出点真本事来岂不是让人瞧不起? “嬷嬷,传的我话,后院所有的小厨房都关了,小厨房的人通通去地字号灶房让李三儿管着。”余氏浅浅一笑,“如今府里正是防时疫,小厨房的事情颇为琐碎,府里的消毒队也就那么多人,难道还要他们天天来后宅的厨房待着?我写个章程递给侯爷,借用一下张大虎,毕竟这也是府里关于时疫的大事。” 大家族出身的女子,无论做什么,都会让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如此才能在舆论上立于不败之地。 “各院落锁,晚上不许随意走动。若有急事,拿着主子的对牌来兰泽院,敢擅自走动者,通通押到二门处打二十板子!” 什么半夜花园偶遇,什么送夜宵送点心,通通从源头跟你卡死了,看你还有什么小手段! “午后各院的管事娘子带着花名册到兰泽院来,如今府里人口越来越多了,上月的月钱便有些不清,得重新登记造册才行。” 重新调查丫鬟小厮,摸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听话正好借由时疫给轰出去,砍掉姨娘的臂膀们,光杆司令还有什么好怕的。 余氏的三道命令一下,后院里顿时一片腥风血雨。 聂冬听到后嘴巴久久合不上。余氏简直就是快刀斩乱麻,他还以为余氏会和那些个姨娘们纠缠许久,没想到人家理都没理那些半主子,直接整顿下人!掐断源头,砍掉基础,姨娘们再怎么摆出主子的谱也没用。 聂冬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某种启发。等霍文钟回府后,聂冬迫不及待的问他关于赵县的事到底要如何处置? 霍文钟回道:“已派了快马去郡守府,大约七天后便有消息了。” 七天后才是有消息,等到具体处理还不知需要几天。聂冬脸色略沉,霍文钟也不知那句话惹到了他爹,请了安后便飞速溜了。黄大夫递来了妹夫沈江卓的帖子,道是原先答应请他喝酒,如今有些不合时宜,便备了些好茶请他去品。 霍文钟想了想,以其小动物般的直觉发现老侯爷的气压偏低后,立刻决定骑马去沈府避一避。 沈江卓对霍文萱笑道:“这下你该放心吧。上次大郎突然被老侯爷叫回去是关于徐广文的,不信就等他来了你亲自问他。” 霍文萱殷勤得给他捏捏肩:“知道夫君疼我,我这去吩咐准备些好菜,现在虽然不好饮酒,但也不可太寒酸了。” “哈哈哈,你这到底是心疼我还是心疼你大哥啊?”沈江卓笑着摇了摇头。听得下人回到霍文钟已经到了,便亲自起身迎去。 沈府的花园子景色不错,沈江卓将小宴设在花园荷花池旁的凉亭中,四周开阔,微风徐徐,倒是令人心情舒爽不少。 霍文钟品了一口花露汁,入口微甜,香气幽远,不由叹道:“十七郎这日子过得倒是惬意。” 沈江卓道:“这都是三娘的功劳,我哪有这份心思。整天呆在府衙大牢审案子,那气味实在是令人作呕,也就这花露汁能压一压。” 二人闲聊了片刻后,霍文萱姗姗而来。见到霍文钟首先抚了抚自己的胸口,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十七郎对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见着人后可算是放心了。那个徐广文实在是混蛋,却也有几分胆子,哪个钱不骗,偏偏骗到博陵侯府的头上,呵呵呵呵,父亲这阵子过得可好?” 她一说话,两个男人的脸色顿时变了三遍。果然一旦涉及到老侯爷,霍文萱的画风就开始各种魔幻了。霍文钟自觉这段日子虽然还是被他爹骂,但比起以前来说父子二人的关系总算是好了那一丢丢,昨天他爹还亲手给他盛了一碗粥呢!便苦口婆心劝道:“徐广文的事已经上报给了郡守府,这几日就会有消息来。父亲有薛太医看着,虽说是气着了些,但也没有伤着身子。你也该收收性子,毕竟……”后面的话,就不好当着沈江卓说了,霍文钟笑了笑,只道,“来来,吃菜吃菜,听说这道菜是你亲手下厨的,果然嫁人后也长大了啊。” 霍文萱心道这事搁在我爹身上肯定是会气得半死,可如今侯府里的那位可是个老神仙,怎么会将钱财这种身外之物放在眼里。正打算在多打听些侯府的事,谁料霍文钟自己说完“下厨”两个字后,喷笑了一会儿。 “大哥,你嫌我做菜不好吃就直说!”霍文萱恨不得给他两巴掌,有这么拆亲妹子台的么,她夫君还在旁边坐着呢。 “我刚才吃的急了有些呛着了。”霍文钟是想到余氏对他说昨天姚姨娘被打脸的事了。怕霍文萱误会,临走时特地私下里与霍文萱说了。 比起杨氏,姚氏原来在府里的所作所为也没好哪里去。这个女人以前还想着把她所生的四郎送到郡守府谋个有体面,又不累,又有实权的差事。他不过劝四郎年纪轻轻还是脚踏实地的好,便被姚氏转头告到老侯爷面前说他不爱护手足,害得他被老侯爷骂了好几天,这段日子都不敢回侯府。 “府里总算能有些规矩了。”霍文钟感慨的叹道。 霍文萱却有了另一层理解——神仙都是不近女色的,他果然是老神仙! “只怕徐广文一日不还银子,父亲就要在府里闹一日吧,大哥莫要高兴的太早了。”霍文萱冷哼,“徐广文如今还是赵县县令,难道就让他一直待在赵县?” “不然怎么办?”霍文钟道,“临阵换帅乃是大忌,更何况赵县的事我们都没有比他更了解。”不太想与霍文萱说这些事,在沈府待了一下午,也该回去了。 霍文萱目送他远去后,便让桂儿给侯府送拜帖。 沈江卓得知妻子又回娘家的消息后一点都不惊讶,老侯爷被骗了这么大一笔银子,他的娘子不回笑一笑那才是有鬼了。哎,也罢,除了经常在老侯爷的事拧着,霍文萱也没什么地方值得挑剔的。 聂冬正思索着如何对付赵县一事,想要让赵县一事快速解决,莫过于他这个博陵侯能亲自去赵县就好了,可列侯不能擅离封地,这条条框框的实在令他苦恼。 一听霍文萱又来了,聂冬恨不得给她跪下。 此时霍文钟也正在老侯爷的书房回话,没想到他昨天去了沈府,今天霍文萱便特地回来看望老侯爷。霍文钟担忧的看了一眼他爹,小声道:“正好她嫂子也闲着,便让余氏去陪她吧。” 聂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正要应下,门外面就响起了霍文萱的声音。要说这女人真不讲究,古代女子那套安静娴雅之气在她身上是荡然无存,她就站在书房的院子门口大喊:“父亲,女儿来给您请安了!” 聂冬脑袋一阵阵的发麻。院子里余氏的人跟在霍文萱后面也是跪在地上直磕头,余氏订的规矩管得了后院的妾室之流,大姑奶奶却不管,她的丫鬟手上又有功夫,寻常七八个大汉都近不得身,而且如今是余氏当家,谁有敢真的去拉扯大公子的嫡亲妹子呢。 聂冬命人带她进来。霍文萱再次看到她爹的那张脸还有些不适应,略略稳了稳心神,嘴角带着惯有的笑意:“父亲近来可还安好?” “既然是来请安的,如今见着了便会去吧。”聂冬不想与她多说话。 霍文萱又哪里肯走呢,直接进入了战斗模式:“女儿听说爹爹最近失了好大一笔银子,爹爹可有想我上次说的那个生财之道?” 是拿救命的药材赚钱,还是借调查人口敲诈那些大户啊? 聂冬默默运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你都是从哪儿听的混账话!没什么事就退下去吧。” “哟,父亲这是要赶女儿走了。”霍文萱冷笑,“明明是徐广文吞了父亲的药材,这火气怎么冲着我撒了呢?” “放肆!”霍文钟敢在他爹动怒前,冲着霍文萱眨眼,“三娘这是说胡话了,赶紧去后院找你嫂子去。” “啧,这外面都传开了,又不是我一个人说。”霍文萱道,“父亲莫不是怕了那个徐广文吧,小小一个县令就敢吞堂堂侯府的银子,结果父亲竟然还要等着郡守发话才能去讨银子?一点这徐广文把银子转移到了别处,哪怕是把他杀了,怕是也找不回来咯。” “你……”聂冬正要骂人,突然眼前一亮,心中一阵狂笑,接着霍文萱的话就吼道:“来人,本侯要去赵县!亲手活剐了那个混账!!” 霍文钟看呆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道:“父亲不可啊,千金之躯不坐垂堂,您不必为了这种宵小将自己身处险境。” “妈的!老子要是不亲自捆了他,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欺负到本侯头上!是看本侯归了封地没官职吗?!”聂冬心里笑开了花,霍文萱估计做梦都没想到,他的本意就是要去赵县啊。 被外面的流言和徐广文混账事气得发飙,多么符合老侯爷的画风啊,哪怕是以后被参了一本,老侯爷自己就是苦主,还歪打正着的办了件好事,又有太后娘娘罩着,朝廷挺多不痛不痒的斥责几句罢了。 霍文萱笑眯眯的看着聂冬发飙,老神仙果然心善,想要去赵县又怕被人怀疑。跟着又补了一句:“父亲可不就是没官职么,所以这事儿只有郡守大人才能办啊。” 聂冬不得不说霍文萱真是句句往老侯爷的心口上插刀啊,原来的老侯爷只是病死实在是万幸,这要是活着还不得被霍文萱活活气死。 “哼!”聂冬重重甩袖,“秦苍,去点侍卫,随我立刻去赵县!”说罢,摔门而去。 “父亲——”霍文钟急得跺脚,也顾不得骂霍文萱添乱了,赶紧跟着追过去。 望着聂冬气呼呼的背影,霍文萱嘴角浮出了一丝浅笑,像极了后世里那得了一百分赶紧回家炫耀的小孩。 “刘嬷嬷,神仙会显灵吗?” “只要小姐诚心,神仙自然会显灵的。” “嬷嬷,那我天天来磕头,神仙就能让爹爹来看了我吗?” “是啊,小姐的孝心,神仙会告诉侯爷的。” “可是……天上的神仙那么忙,真的会告诉爹爹吗……” 好吧,如今告不告诉……已经,不重要了。 第二十五章 出巡 “父亲,请您三思啊!”霍文钟急的恨不得直接跪地抱他爹的大腿了,“列侯不得擅离封地,儿子已经将此事上报给郡守了,郡守一定会亲自来给父亲一个交代的!些许小事实在不必劳动父亲啊。” 聂冬怒目瞪道:“放屁!老子被吞了将近万两的药材,难道让你老子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王八羔子继续逍遥?什么三思而行,再不去,黄花菜都凉了!你也不必多说,本侯此去会点齐侍卫,本侯的三百带刀侍卫,难道都是用来遛狗的吗?!” 霍文钟无奈的望向秦苍,希望他能帮着劝一下。赵县那可是时疫区,如今死了近百人,哪里能让老侯爷以身犯险。谁料秦苍压根就没看他,一直挺直着腰板站在一旁,只等老侯爷一声令下便去集合侍卫。令行禁止,在当侯府的侍卫长之前他的职务是校尉,哪怕是老侯爷要亲手杀人,他也会默默的递上刀,因为服从是军营里的必修课,更别提在他还是个小卒的时候,就分到老侯爷麾下,一路被老侯爷提拔到如今的位子。 见秦苍这条理走不通,霍文钟只好立刻发文书去博陵府衙——诸位同僚快来,我扛不住我爹了!! 此行赵县,聂冬不带任何近身侍从,全部按照行军打仗的要求,带上一百带刀侍卫,为了加快行军速度,连辅兵也不带了,侍卫们自带干粮。 聂冬发现自己这一串命令说的特别顺口,仿佛这些话已经刻在了这具身体里,成为了一种本能。直到此刻聂冬不得不承认,原来的老侯爷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也难怪太后娘娘如此爱护这个弟弟了。 霍文萱并未离府,完成助攻后便老老实实的去找余氏了,谁料霍文钟正在这里火冒三丈的等着她。霍文萱正想插科打诨的混过去,霍文钟难得对自己的亲妹子发了脾气,直接将她拎到了书房。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霍文钟放低了声音,整个人却微微发抖,“你故意激怒父亲,好让他去赵县。如果他回不来也是正常的,说不定此去就染上了时疫呢?” 霍文萱却毫不担心,——神仙会生病吗? 伍郎中以前说老侯爷被掏空了身体,如今老神仙来了,每天吃的那么多,连气色都好了不少,可见神仙与凡人是不一样的。再说了,老神仙明摆着心系苍生,奈何下凡的时候托到了她爹那种壳子里,想要做些好事又怕被引起人误会,那就只能她出马来帮一把了。 谁都知道她和她爹不对付,她把她爹气的理智尽失直奔赵县,实在是太正常了…… “我说什么了?”霍文萱满脸无辜,“这都是父亲自己做的决定,我不过是说了些实话而已。父亲此行带了侍卫,还将太医也带上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赵县县令,还怕了他不成?” “我说的是时疫!!”霍文钟急的眼红,“万一……万一染上了怎么办?” “有薛太医跟着呢。”霍文萱颇为淡定。 而且她也有个依据,其一,如果赵县的时疫真的严重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徐广文不敢贪的如此明显;其二,时疫的传闻已经有一个月了,博陵上下在老神仙的预防法子下,目前一起也没发生,可见那些方法都是有用的。 “哥哥,你有跟我说话的功夫,还不如去问父亲他到了赵县到底要怎么做。现在府里的侍卫都已经集合了,父亲当年的卫尉也不是白当的,他说要行军,我看今天下午就能出发了。”见霍文钟还是一脸气氛,霍文萱无奈道,“要不我去与父亲说一声,我也一道去?” “你可别再与他说了!”霍文钟恨不得立刻将霍文萱打包送到沈府关个一年半载的。 其实霍文萱的内心真的很想去,不过她也知道老神仙肯定不喜欢有人拆穿他的身份,万一她激动的说漏嘴了,惹得老神仙生气了怎么办?而她所料一点不错,这些被老侯爷当年一手训练出来的亲兵,虽然在博陵当了好多年的太平侍卫,可听到号令,不出一刻钟,便全部集结在了一起。 张义鸿听到博陵侯要去赵县的消息后,穿着官袍就骑马狂奔而来,连官帽都掉了。头发凌乱的跑到博陵侯府,气喘吁吁的道:“侯爷,万万不可啊。此事若被陛下知道了,定然会训斥您的。您这又是何必呢!” 聂冬:“圣上要训斥也是训斥本侯,县令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本侯是去要银子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侍卫全部集合完毕后,聂冬将府中的消毒小队的人抽掉了十五人随军,对张以鸿理所当然道:“正好张县令在此,此次出行乃是博陵协助赵县防范时疫,因县令等人需留守府衙居中调动走不开,所以只好劳动本侯走这一趟了,也是替陛下分忧。博陵府衙的消毒队中抽调二十人来,与本侯一道前往赵县!” 如此斩铁截钉的口吻,令张县令等人完全无法反驳。 你说陛下会斥责?老侯爷认了!不仅认了,他还要说自己是去帮赵县预防时疫的,没看见连自己侯府的人都带过去,连他老人家自己都亲自到了时疫区! 老侯爷将自己摆在了大义的上面,是,他是离了封地,可他特么的去的地方是赵县啊!就冲这一点,陛下若敢下旨训斥老侯爷,太后娘娘就敢立刻在后宫一哭二闹三上吊! 就如同霍文萱预料的那般,由一百侍卫和消毒队组成的急行军中的先遣人员,在申时初刻便已出发,老侯爷退回左右,亲自与带队的张大虎交代了重要事宜。 “此去赵县,你们的动作要快,不必有所拘泥,不必去见徐广文,能瞒多久就瞒多久!”聂冬叮嘱道,“赵县虽然不大,也有一二百常驻守军,你们去后一定先要稳住这些人,只要守军不动,赵县府衙也就不足为虑。这是侯府的对牌,还有博陵府衙所出公文,你都带上,以做表明身份之用。”又细细交代了许多防范时疫的做法,见张大虎完整重复一遍后,便不再多说。他们这只先遣小队就是聂冬插入赵县的利刃,首先砍断了徐广文最大的依仗后,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等老侯爷从书房走出,霍文钟见状已经阻止不了老侯爷的疯狂举动,顿时把心一横,跪地道:“儿子请求一同前去!” “侯府不能没有主事的人。”此刻聂冬异常冷静,“你留下来,若侯府出了乱子,本侯拿你试问!”又扫了一眼博陵众官吏,曹县丞自行出列,“既然侯爷刚才说此行乃我博陵府衙协助赵县,下官愿随侯爷一同前去!” 这个人聂冬有印象,是个清流出身的官儿,年纪都五十了,还只是当着一个县丞,可见是不会来事的。但有着徐广文那种太会来事放在眼前,面对时疫这种特殊情况,宁愿要一个脾气硬干实事的,也不要一个花架子。 聂冬知道这件事博陵府衙必须参与其中,带上府衙的官吏是理所当然。 “如此,便辛苦县丞了。”聂冬道。 一向安逸的博陵侯府仿佛突然被人上了发条,老侯爷的命令一道道的传达下去,口罩,大外套,皮靴,皮手套全部在打包,还有各种消毒汤汁,以及备用药材也一一装车。 先遣人员已经出了博陵,聂冬毫不担心后勤,他闹的动静这么大,除非博陵众官都不想要脑袋了,否则后续的补给会源源不断的送来。 霍玉海得知府衙要抽人去赵县的时候吓了一跳,不少人也慌了一团,求神拜佛的希望不要抽到自己。而之前还看他不顺眼的人此刻都换成了同情的目光。——老侯爷都去了,他这个侯府的家生子肯定也是要跟随的。 很快,侯府的带刀侍卫便冲到了府衙,直接将他们这群人给聚集在了一起。 “霍玉海?” “到!” 侍卫看了他一眼:“行,跟我们一起走。” 霍玉海手心都是汗,其他人也都紧张的看着这群不常见的侍卫。 陆续的,侍卫们又点了不少人的名字,每一个站出来的人吓得脸色惨白,有几个甚至哭出了声。谁料那人刚一哭,带到侍卫一鞭子便抽了去:“噤声!” 这种鞭法霍玉海非常清楚,那是老侯爷以前经常耍的。侯府里一旦有人惹怒了老侯爷,都要吃这样的鞭打。听府里的老人说这事军营里的训法,老侯爷以前当卫尉脾气比现在更差,当时就直接抽死过好几个不听话的。 点完了老侯爷交代的二十个名额,剩下的人不由松了一口气。行李也不让收拾,直接就命他们列队跟上侯府的速度。 一行人匆匆离开府衙,一个蹲在墙角的汉子突然朝着霍玉海冲了过来,被侍卫呵斥了一声:“退后!” 那人挥着手慌张嚷道:“俺是来府衙干活的,俺可以去石井坊,只要给俺几个馒头就行了!” 眼见着侍卫又要抽出鞭子,霍玉海连忙道:“沈大人刚在张贴了告示,若有人自愿去清扫石井坊便来府衙誊录名字,也编入府衙的消毒队中。” 侍卫知道这个是侯府的家生子,知道他所言不假,便冲着那汉子抬了抬下巴,“既然都敢去石井坊,那就跟着爷爷们一起去赵县好了!一并带上!” 众人眼神复杂的看着那个倒霉的汉子,不等他挣扎,就已经被捆住了双手,带入了队伍当中。孟铁柱吓得一哆嗦,可他一看那些人腰上的刀,就不敢喊了。 霍玉海见他实在是可怜,小声道:“兄弟,去哪儿发财不是发财呢,跟着侯爷去赵县,挣的银子比这里更多。” “赵……赵县……”孟铁柱眼珠差点瞪了出来。 霍玉海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咱们博陵要去协助赵县防范时疫,到时候咱们也能算是有功之人了。” 孟铁柱一路逃到博陵,身上早就破破烂烂,在码头卖了好几天的苦力勉强渡日。听说府衙里招人手去石井坊,但听说好像是为了预防什么时疫,哪怕是日子过不下去的人都不敢去。孟铁柱心道俺从赵县都活出来,那石井坊还没死人哩,便装着胆子来了,不曾想竟然被抓了壮丁! 马车里的聂冬手上拿着这次去赵县的名单,管道上快马来回疾驰,让聂冬与博陵府衙之间互通消息。平静的博陵县,因老侯爷的冲动一下子都忙碌了起来。 “已调石灰三百石,烈酒一百坛,五车药材,全套衣裳两百件,口罩五百份。”秦苍飞速来报,“大公子已前往府衙,后续还将有五百石石灰和十五车药材一百五十件衣裳,约一天后便可运到。” 马车极大,曹县丞坐在聂冬下首,听到短短两个时辰辰霍文钟竟就准备好了这么多的东西,心中颇为感慨,正要赞上一句,谁料老侯爷道:“三月初六接到赵县时疫后,博陵上下便以最坏的打算为防备。如果今日时疫在博陵突然爆发,他就是这样来对付时疫的?太慢了!不过是从库房里调东西,竟然还拖了一个半时辰!” 曹县丞觉得老侯爷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顿时道:“侯爷突然前去博陵,又将府衙内抽掉了如此多的人,大公子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还能将这么多的东西即时送来已是非常不易了。” 聂冬扫了他一眼,冷静道:“我博陵侯府的一百名侍卫和二十名消毒侍从,均是一刻钟便集结完毕。此行所需药材、烈酒、石灰等物早已在博陵府衙库房内归置妥当,只需拿条子搬运上车便是。既然县丞自告奋勇随本侯前去赵县,不知县丞对赵县时疫有何了解呢?” 曹县丞见老侯爷对待士人如此傲慢的态度,脸上有些带怒,不咸不淡道:“三月初六,赵县有时疫传闻;三月初九,赵县正式发出文书上报时疫,到如今已确定因时疫而亡一百二十人。据郎中推断,此时疫乃邪风入体,用药将体内邪气排出或可医治。” “县丞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一月不到就死了一百二十个人,博陵与赵县如此相近,危若累卵。明知赵县情况危急,府衙诸公却还只是储备药材,集结了不过四十人的小队,只不过是做了这样一些小事,便以为可以防止时疫了吗?便觉得自己是为百姓着想,为朝廷尽忠了吗?如果诸公在平日抽调人手模拟过如何应对时疫,今日还需耗费两个时辰来装不过十车的药材烈酒等物吗?” 这也是聂冬真正生气的地方。有徐广文这种货色戳在那里,比的博陵诸人皆认为自己有多么辛苦,多么战战兢兢的去预防时疫。 原来你们拿不顾小民死活的徐广文当做下限啊?! 三月初六就收到了时疫公文,他立刻就在侯府组建了消毒小队,并且不断模拟如何去面对突发事件,结果博陵府衙诸人看着是挺忙,忙的都是些无用功,偏偏还以为自己多么了不得。如今都三月二十五日了,装十车物资就花了四个小时!堂堂一个省会城市没有任何演练,也没有任何针对时疫而临时出台的条例,等大规模爆发的时候,就现在这种速度,大家一起去见阎王吧。可就是这样样的人,还整天想着“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所以面对时疫,县丞只是准备药材,看看公文就可以了?”聂冬冷哼笑,“如今时疫没有蔓延到博陵,本侯真是要谢天谢地!” 曹县丞被说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自诩清流出身,看不起徐广文,更瞧不上素有荒唐之名的老侯爷更。这次自请而来,也是存着替老侯爷找补的心思来的。有这样两个荒唐的人,更能衬出他的能力来。 可如今被一个样样不如自己的荒唐侯爷如此训斥,曹县丞气的恨不得立刻下车,一脸不是滋味的说道:“看来侯爷已经有了万全准备了,此去赵县下官一定听从侯爷的吩咐。” “就算我没万全准备你也要听我的。”聂冬无比流氓的的回道,“谁让本侯乃朝廷所封列侯呢。”本朝二十等爵位,列侯最高,得封一县为其食邑。所封之人均是朝廷栋梁,开国功勋之辈,唯有博陵侯是一朵遗世独立的奇葩…… 偏偏他还臭不要脸的给自己脸上贴金,老子虽然是走的裙带关系,但老子就是封成列侯了,你能怎么样,你敢打我吗? 见曹县丞脸色已经发白,聂冬怕他被气死,大慈大悲的放了他一条生路:“既然大郎又在准备送东西来,县丞便去后面的卫队看看吧,那里也得有个主事的人。” 曹县丞拱手行了一礼,一口银牙几乎咬碎的跳下马车。 薛太医全程围观了这一场老侯爷单方面碾压曹县丞的争论,老老实实的缩在角落里,假装自己不存在。聂冬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那个干瘦的小老头,想了想,还是吩咐道:“让伍郎中也跟过去。” 由张大虎带队的先遣小队已到了赵县附近,众人站在高处的小土丘上静静看着赵县的官道,以往热闹的官道此刻毫无人烟。 “赵县有些不对劲啊。”侍卫高安挥着马鞭指向赵县大门,“现在才未时,大门就紧闭了。大人再看那城墙处,好像聚集着不少人。” “还不是老一套。”另一个个字稍矮的侍卫冷笑,“赵县县令肯定要保县中无事,哪管村民死活。定是牢牢将大门关上,城中有药,死的人都在城外,他大可高枕无忧。” “侯爷让咱们先来便是摸一摸这个徐广文的底。”张大虎微微蹙眉,神色凝重,“他死不要紧,万一非要拉着大家一起陪葬这乐子就大了。薛太医已说过,此时疫颇为邪性,只要沾到患有时疫之人所碰的所有器物,均可能染上。万一徐广文狗急跳墙,藏了这些污秽之物,后果便不堪设想。” 高安脑子转得颇快,立刻便道:“那我们的动作可得快些,抢在徐广文明白咱们的真实目的之前就捆了他!” “不可,侯爷交代暂时不要惊动他。” 张大虎招了招手,此行一共二十人,皆是老侯爷当初还在当卫尉时候提上来的亲兵,众人交换了眼色,聚在一起听他细细分说。少顷,众人换上了侯府的防疫制服后,骑着马大摇大摆的走向赵县县门。 赵县城门不高,但城楼上也站着两个小卒。见下面突然来了二十个人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心中颇为诧异,大声道:“来者何人?” 张大虎傲慢的掏出胸口的令牌:“吾乃博陵侯府之人,速速打开城门!” “侯府来人了!”两个小卒吓得连忙从城楼上跑下,城墙角旁聚集的逃难村民眼巴巴的望着城门大开,想要挤进去,可一看到那些带着刀的男人,又吓得不敢动了。 小卒匆忙跑来,见侯府诸人这怪异的打扮心中好奇,便多看了两眼,谁料啪的一声,张大虎的鞭子便抽到了他的背上,旁边的侍卫怒目呵斥:“没规矩的东西,胆敢直视上官?!”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小卒跪地求饶。都说博陵侯府无比霸道,这些军爷虽然穿的怪异,都那衣裳一看就是好料子,手上脚上都是牛皮做的手套和靴子,腰间的佩刀比他们县令大人的亲兵用的还要好。 “侯爷听闻赵县时疫,忧心无比,特派吾等前来。”张大虎微微仰起下巴,“你们张县令呢,怎么还没出来?” “县令大人正在府衙。”小卒连忙回道。 张大虎指了指城墙根下的那些小民,语气不耐:“你看看像什么样子!赵县就是这样迎接老侯爷的?” 小卒吓得哪里敢反驳。 “你们几个也不用去通传了,我们自己去见县令便是,省的麻烦!赶紧把这些个人都赶走,不许他们靠近,胆敢有一个污了老侯爷的眼的,老子拿你们问罪!” “是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办,各位军爷……” 话音未落,二十匹骏马呼啸而过,扬起阵阵黄沙,把那两个小卒呛得眼泪直流。 “这群孙子总算走了!”小卒呸呸吐了好几下,总是把嘴里沙子给吐完了。眼尖的看见一个村民想要趁乱溜进县内,一脚飞踹:“滚!想死也不找地方!都跟老子滚远些!”说罢,守城的士卒拿着棍棒便冲到了城墙根下。 其中一个小声问道:“咱们真不用去通知县令大人?” 之前挨了一鞭子的小卒顿时骂道:“你看他们骑的马都是一等一的好马,等咱们跑到县衙,人家早就在后院喝茶了,巴巴地赶过去是找打吗?” 另一个也赶紧道:“军爷爷们让我们赶这些个臭虫,你看看,这里就有几十号人,谁知道还会来多少,要是等老侯爷来了咱们还没把他们赶完,当心挨鞭子!”说着,压低了声音,“再说了,等那几个军爷去了府衙,徐县令顾不顾的上咱们哥几个还两说,何必去触霉头。” 之前提议的那人也是担心没有通报被县令训斥,可看到城墙处逃难而来的小民……与其被县令训斥,总比挨老侯爷的鞭子强,把这些人赶走了,说不定徐县令还会夸他们有眼力劲儿。大家都被赵大虎等人的戾气给吓破了胆,拿着棒子就去找难民们顺气去。 张大虎一行只花了五分钟便进入了赵县县内。博陵侯府,天生就有霸道的权利,在老侯爷的画风下,若他们不霸道了,反而还会被人怀疑。 “这真是赵县吗?”高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街上几乎都没行人了,两旁的客栈更是早早的关了门,家家户户门上却贴着求神拜佛的符纸。 赵县虽远不如博陵繁华,但以前有不少商人喜欢拿博陵所产货物回来贩卖,且博陵素有粮仓之称,所出的粮食会分一部分给赵县来进行转运,来往的赵县商贩马夫一类络绎不绝,街边酒家食铺因此也特别热闹,市井气息非常浓郁。如今却是一派萧条气象,令众人皆有些沉默。 张大虎打了个响鞭,一骑当先,随后众人也不再多打量,立刻策马跟上。一行二十人策马呼啸而过,动静不可谓不大,他们要赶在徐广文知道消息之前,赶到赵县县尉的府邸。 贺县尉正搂着小妾作乐,突然听得下来来报博陵侯府来人来了,整个人竟还没回过神,醉醺醺问道:“什么侯府?老子赵县哪来的侯府!老子都还只是个县尉,嗝……不过老子以后肯定会封侯的,到时候你就是侯夫人了。”说着,摸了一把小妾的脸蛋,就着小妾的手中的酒杯又喝了一口。 “老爷,是博陵侯啊!”下人急的要命。 “老子是赵县侯!”贺双勇笑呵呵的看着小妾,“来,给本侯香一个。” 突然间小妾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的酒杯微抖,美酒顿时洒在了贺双勇的衣服上。 “没用的贱货,连伺候人都不会了吗?” 小妾惨白着脸跪下身去:“老、老爷……” “什么老爷,老子现在是侯爷!”贺双勇大摇大摆的站起转过身,整个人都还是迷糊的,朦朦胧胧地看见眼前好像多了几个人。 只听见对面那个高个的壮汉道:“贺县尉是何时封的侯,这样的大事怎么朝廷没有下旨呢?” “老侯爷,博陵侯府的……啊!”下人挨了一鞭子。 贺双勇打了个激灵,他清清楚楚的看到这群人已经将手放在腰间的佩刀上了。顿时酒意全无,哆哆嗦嗦的趴在地上:“下官该死!!博陵侯莅临赵县未曾远迎,下官罪该万死!!” “岂敢。您可是赵县侯,与咱们老侯爷一个爵位,有什么远迎不远迎的。” 贺双勇已经彻底醒了酒,全身冷汗淋漓:“下官刚才说的都是醉话,各位大人就当下官是放了个屁,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高安与张大虎对了个眼色。张大虎猛地上前,抽出刀就横在了贺双勇的脖子前,小妾吓得一声尖叫,立刻就被人捂住了嘴拖到了旁边。 “大人饶命啊——”贺双勇脑中混乱一片。为什么博陵侯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赵县,又为什么回来他的府邸一概都不知道,此刻贺双勇眼中只有那泛着寒光的刀刃,只要张大虎在逼近些,他就会立刻血溅当场! “不过是个小小县尉,也敢对侯爷也不敬!”张大虎怒目而视,额头青筋直冒,“老子今天就是砍了你,你也不够给侯爷赔罪的。敢轻视堂堂朝廷列侯,老子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 贺双勇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余光处看见另一个军爷走了出来,劝道:“大哥不要动怒,我看贺县尉也是无心之失,说的都是酒话,罪不至死。” “对对对,军爷们大人大量,小人死不足惜,就怕污了大人的刀。” 高安挡在张大虎身前,还作势用力拉住他,对贺双勇道:“你还跪着作甚!还不请张大人去厅堂?!” 贺双勇小命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见这个军爷帮了他一把,哪里还敢不听话,连滚带爬的站起,弓着腰道:“各位大人随下官来!” 张大虎重重冷哼:“像你这样的,就该就地革职!” 贺双勇脑子里炸的厉害,他醉的不轻,陡然间又受到了如此大的惊吓,完全无法思考,只好跪下拼命的磕头。 高安叹了一声,劝道:“贺县尉也是一方父母官,平日里也颇为艰难。大人此来是为了赵县之事,老侯爷特地说了要以大局为重,大人且息怒!” 贺双勇感激的望向高安。 张大虎却不依不饶:“老侯爷很快就到了,难道要让侯爷看到这种货色?!” 贺双勇猛地抬头:“侯……侯爷亲自来了?!” 高安温和道:“可不是,侯爷知道赵县药材告罄,亲自带了好几十车的药材前来赵县。因事情紧急,特地派吾等先来赵县通知诸位。贺大人,您身为县尉也应该知道,如今这世道药材比黄金更值钱,老侯爷也是放心不下才亲自前来,算算日子,如今也快到赵县了。侯爷担心赵县周围有流民,便让吾等来向县尉借些人手,护送药材安全抵达府衙!” 贺双勇掏出帕子赶紧擦了擦汗。赵县周围是个什么情况他还是清楚地,一旦真让流民发现了那十几车的药材估计眼睛都要绿了!虽然老侯爷肯定也带了侍卫,但如果赵县没有派出士卒前去护卫,他这个县尉也就做到头了! 贺双勇连忙道:“下官这就去下令赵县士卒立刻出发迎接老侯爷!” “你现在要一个醉汉去护卫老侯爷?!”张大虎用力推开高安,一张脸气得通红,“你瞧瞧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贺双勇祈求的看着这些军爷中唯一一个脾气好的,高安却有些无能为力。贺双勇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如果老侯爷此刻被流民冲击了,如果药材被抢走,他这条命也不够赔的,说不定还要连累家族! 高安无奈的叹了一声:“哎,贺县尉白日饮酒的确不妥。不如将县尉令牌交给我,我领着赵县士卒前去护卫老侯爷。县尉先醒醒酒,此刻最重要的就是老侯爷的安全,还有贵县时疫之事,其他的都先放放吧。” 贺双勇听得自己还有一线生机,连忙点头:“行!那就劳动军爷了!!下官这就去拿令牌!” “你再亲手写个东西给我。”高安道,“这样我见着老侯爷也有说法,贺县尉没有亲自前来并非是怠慢侯爷,而是赵县事情颇为繁琐,等时疫过去,县尉可亲自前去侯府给老侯爷赔罪。” 贺双勇听着他的话如同天籁,刚才已经是家破人亡,如今竟有了转机,哪里还敢推三阻四。更何况他现在脑子晕乎乎的,有博陵侯府的带着士卒,定然不会让老侯爷出事的! 众人去了书房,贺双勇将调遣赵县士卒的令牌与令箭交给高安。高安则拿出博陵侯府的对牌,和盖有博陵府衙大印的文书,再次表明身份。这两样东西是做不得假的,赵县一直留有有关侯府和博陵府衙的相关印鉴小样。细细辨认无误后,贺双勇写好委任文书,双方签字画押,到此时,博陵侯府众人心中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天下承平已久,先皇下令众军解甲归田,与民休养生息,一郡常规守备力量不过三四千人,而凭借文书与令牌令箭三样东西,就能调遣赵县全县两百多名士卒,这其中真正有战斗能力的不到一半,其他的都是征来的辅兵与杂役。 “县尉大人再派一个亲信之人与我同去,也好有个说法。” 高安每次劝说都令贺双勇非常感激,迭声称是:“还是您想得周到。”叫来了自己的亲兵,又小心翼翼的问众人,“诸位大人可曾见过徐县令?” 张大虎作势就要骂人,贺双勇抬着手挡在眼前,不住的后退了好几步。还是高安说道:“我们一路匆忙,首先要确保老侯爷的安全,既然已经见到县尉,由县尉引我们去见徐县令便是。” 贺双勇赶紧点头。 张大虎冷哼:“你看看他这幅样子,一身的酒气!还不快去醒酒,换上官服!” 见贺双勇跌跌撞撞的跑去换衣服,众人心中暗自憋笑。时间紧迫,高安带上贺双勇的亲信立刻去往赵县大营。 第二十六章 哭诉 赵县大营驻扎在城郊,高安带着令箭和令牌火速赶到此处。 “谁是管事的?!”高安勒马在营前,督促贺双勇的亲信前去喊话,“县尉大人有令,速速打开营门!” 赵县士卒虽没见过高安,但他手中之物以及身边的亲信大家都十分熟悉。随着大门大人,一个面相老成的汉子快步走出:“下官百人将陶秋,不知上官是……” 那亲信担心惹得他不快,立刻道:“这是博陵侯府的高大人,快,立刻随高大人去迎博陵侯!” “士卒先行,辅兵随后!快快快!”高安扬着马鞭,面对贺双勇的好脾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陶秋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哪里还敢拖拉,立刻跑回营敲锣将众人集合。见有人要去库房,高安顿时挥了个响鞭:“拿上棍棒即可,快,别拖拖拉拉的,不然侯爷进城了你们都还没到!” 众人顿时歇了拿藤甲的念头,不少人连兵器都没检查,随手拿了个□□便站入队中。高安一扬手:“随我来!若有掉队者仗二十!” 城楼的小卒还在驱赶逃难而来的人,突然听到城内脚步声阵阵,一回头,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开城门——” 高安一骑当先。 城楼众人被打怕了,天生对上位者的敬畏更是占据了上风,城门还未全部打开,马匹呼啸而过,后面跟着三四十个赵县大营的士卒。 “你们在做什么?!”牛县丞急喘吁吁的跑来,却没有任何人理他,眼睁睁的看着士卒跟着那策马之人往城外而去。 “他是谁?!”牛县丞大声叫着,奈何城门的小卒们早就躲到了一旁,赵县士卒更不可能理会一个县丞的话,他们是小兵,自然是长官去哪儿他们去哪儿,一个县丞还管不着赵县大营的事。 到最后牛县丞竟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县的兵跟着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而去,他周围的侍从压根就不敢上前去拦。 漫天的黄沙渐渐消散后,城门的小卒赶紧过来解释:“那是博陵侯府的人,老侯爷已经在来赵县的路上了。” “博陵侯府怎么会调我赵县的兵?!”牛县丞心中无比困惑,如果不是下人来报县中突然多了好多骑马之人,他身为一县县丞还蒙在鼓里。已经派人去通知县令,牛县丞则亲自赶往贺双勇那里问个明白。 贺双勇勉强醒了酒,换好了官服,又耽搁了不少时间。众人正要一起去府衙,正好遇见匆匆赶来的牛县丞。 见到这么多人,牛县丞顿时停住了脚,还是贺双勇说道:“这几位是博陵侯府的大人们,老侯爷亲自给赵县送药材来了,咱们赶紧去禀告徐县令吧。” 牛县丞心中有些困惑,不由问道:“为何要调动赵营士卒?” 张大虎顿时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说道:“几十车的药材,半路被劫了算谁的!老侯爷若有个万一你担待的起吗?!” 牛县丞脸一红,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旁边的侍卫冷笑:“看来这赵县着实不把我们侯爷放在眼里啊。”说着,伸手拍了拍贺双勇的肩膀,“这么直白的事竟然还想不清楚,还质问为何要调动大营,贵县无论是县尉还是县丞都好大的架子,我现在还真是有些好奇贵县的县令是何许人也了!” 见牛县丞还要争辩,贺双勇赶紧将他拉到了一旁。 “你要作甚?你以为你有几颗脑袋,那几个都是博陵侯府来的,我亲自验的对牌和印鉴。” 牛县丞没好气的说道:“你把赵县大营的人让博陵侯府的人领了去,贺大人真是会用人啊。” 贺双勇一听这话心里也带了几分火气,一县之中以县令为首,其次便是县尉,怎么用兵还轮不到他一个县丞插嘴! “我派人护卫老侯爷和所押送的药材有什么问题?县丞不懂用兵就不要多嘴,免得祸从口出。”贺双勇冷冷的看着牛县丞,心道你自诩是徐广文的心腹,可也不看看自己算什么东西,堂堂列侯用他手里的那几个歪瓜裂枣,那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一个小小的县丞还想和朝廷列侯叫板了? “一县县尉的令牌和令箭这么轻易就予人,这又是哪来的道理?!”牛县丞杨高了声音,“竟然连县令大人也没有被告知一声,难道以后谁来赵县,贺大人都要将令箭与令牌双手奉上不成?!” 贺双勇气的发抖,他没想到牛县丞竟然如此冥顽不灵,正要破口与他对骂,张大虎突然走到二人中间,沉声道:“贺大人关切博陵的安危,所以便派了赵县大营前去护卫。” 牛县丞甩袖冷哼,贺双勇想要拍博陵府的马屁他不拦着,但是这种调兵大事竟然都不通知府衙诸人,他必须做出一个姿态来。这种得罪人的事徐广文肯定不会做,但是他做了表明了自己对赵县和徐广文的忠心。列侯擅离封地便是理亏,县尉将调兵令箭交给没有治民权的列侯更是大错!博陵侯就算听了不悦,也奈何不了他,大不了关他几天,而他自己则会博得一个不畏权贵的美名,也给以后的仕途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到底还是不妥。”牛县丞叹道,“此事应该上报给县令大人知晓才是,更何况派人去一趟府衙也不费事。” “拿下!”张大虎猛地呵斥。身后三四个侍卫顿时扑上,将牛县丞牢牢扣住,闪电般将他捆了起来,扔到了地上,狠狠踹了一脚。随牛县丞而来的衙役们惊的目瞪口呆,很明显对这突发事件还没反应过来。 “此人心怀不轨,想要暗算朝廷列侯,按律当斩!”说完,抽出刀就砍向了牛县丞。 贺双勇见事情快要超出控制,赶紧道:“诸位大人,还是先将此人押到县令大人面前再做定论吧。” “把这些人都捆起来!”张大虎大刀一挥,那几个衙役欺负下村民百姓尚可,在真正见过血的博陵诸人面前早就吓软了腿。 两个侍卫随手将牛县丞拎起,张大虎道:“我看我们也不必去府衙了,麻烦贺大人传个话,吾等在城门处直接等候老侯爷,劳动徐县令也亲自去城门一趟。” 贺双勇在心中将牛县丞骂了个半死。文官都好名,不少文官都爱大骂权贵,有的甚至直接上书骂圣上,以此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品德高洁。若被骂的人还口了,他们便会说:看吧,你们果然就是这样,败类!今天牛县丞可算是踢到铁板上了,他也不想想,博陵侯是那种在乎名声的人吗,他但凡有一点爱惜名声,早就被留在京城启用了,哪里还会回博陵来。 自时疫以来,赵县的城门从未像今天这么热闹。 大营里的人刚走没一会儿,那几个小卒便看见博陵侯府的几位军爷与县尉大人一道来了,正要上去磕头,定眼一瞧,牛县丞竟然被五花大绑,头发也散了,嘴里塞着布,形如囚犯。众人不敢多问,听从张大虎的吩咐,让他们登上城楼。 聂冬没想到张大虎等人这趟差事竟然办的如此漂亮!见到高安将赵县大营最具战斗力的士卒全都忽悠过来的时候,聂冬差点就笑出了声,立刻吩咐道:“没收他们的兵器,先搜身,确认没有心怀不轨之徒后,再统一将兵器归还。” 赵县而来的那三四十人在见到侯府的带刀侍卫时,不少人心道自己活了这小半辈子,竟然也能见到这么大的官儿! 古时上位者对下位者有着天然的优势和权力,地位的鸿沟摆在眼前,令这些小卒们不得不臣服,而当他们见到博陵侯府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后所带来震撼,让博陵侯的威望更是空前高涨。 聂冬毫不费力的将赵县的生力军吸纳下来,没有藤甲没有兵器的士卒在博陵侯府面前实在是不足为虑,更何况这些小兵也没有胆子敢反抗朝廷列侯,哪怕是问一声都不会有人出这个头,他们需要做的只是服从。 仅此而已。 而现在,聂冬要做的便是将这些人打散,再命消毒小队的人向他们说一些关于时疫的知识,教授他们如何去消毒。此行赵县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除掉徐广文,而是时疫。 天近黄昏,聂冬下令驻扎,照他们的速度,再走一天便可到赵县。聂冬活动了下手脚,这一天都坐在马车里,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秦苍见他似要在营地转转,立刻吩咐来了七个侍卫随行,聂冬心中无奈,但也知道不能推辞。只是身后跟着八个壮汉,聂冬突然觉得自己颇有流氓头子的架子,这是要带着小弟去收保护费的吗。 他特地去看了消毒队的营地,此时众人正在烧水,将所带来的器具在滚烫的开水中浸泡。霍玉海因有去府衙当小队长的经历,大家也认他做头儿,此刻他正组织人手去搬柴火。远远看见老侯爷的身影,霍玉海吓得立刻将手中的柴火放下,趴在地上不敢乱动,其他诸人见此动静,也跟着趴下,紧张的盯着地面。 “出门在外,不必拘束。”聂冬赶紧叫了起,见这里的一切有条不紊,心中很是满意,对霍玉海道:“你是这里管事的?” “回侯爷的话,是小人。” “你做的很好。”聂冬见他们虽然只是烧水洗碗,但依旧把口罩戴着,便知道他的消毒政策在这里是一丝不苟的执行了,对秦苍吩咐道,“晚上赏他一碗肉,回府再后赏一两银子。” “多谢侯爷!”霍玉海小的嘴巴都快列到耳朵根子了。 聂冬原本想再多看看,只是他继续留在这里颇为打扰这些人干活。等他一走,方才跪在地上的人顿时将霍玉海团团围,眼神里透着都是羡慕之情。 “都散开,干活了!”霍玉海挥了手,想要让自己严肃些,可嘴角时不时就翘了起来。一回头,却发现这群人中只有孟铁柱还老老实实的缩在角落里,一副想要靠近,又不敢的样子。霍玉海见他可怜,且这汉子也实在是倒霉,原本是去石井坊,结果阴差阳错的被带到赵县来,不由走过去道:“我看你也是饿了好几天,我们侯府一向不会苛待下人,等下你和我一道去用晚饭。” 孟铁柱唯唯诺诺的点头,明明是个高个的大汉却总喜欢缩着肩。 霍玉海安慰他道:“打起精神来!你看周围这么多人都跟着老侯爷,赵县也不是那么可怕!晚上我请你吃肉!” 孟铁柱心头一热,这一路霍玉海教了他不少知识,他知道霍玉海是这里的头儿,心里也格外服他,心中挣扎了半响,终于抖着声音,对他说:“大哥,俺……俺就是从赵县逃出来的。” “什么?!”霍玉海一惊。他这一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孟铁柱吓得快哭了,突然霍玉海给了他一巴掌:“你怎么没洗手,快去!”说罢,推着孟铁柱到了人少的地方。 见众人不在看他们,霍玉海赶紧问道:“你真是赵县人?” 孟铁柱点头:“俺的村子离这里不远。俺知道大哥和老侯爷都是好人,给俺吃的,大哥教俺怎么治病。俺胆子小,就想问大哥一句话,老侯爷带来的这些药材是给县令大人的吗?” “这些药材是要给赵县百姓的!”霍玉海颇为肯定。 谁料孟铁柱顿时就哭了,嘴里念着不少人的名字,霍玉海听了一会儿,隐约猜到这可能都是他们村子里的人。 “那老侯爷可不能去赵县啊。”孟铁柱哭着哭着就要给霍玉海跪下祈求,“这些药到了县里,俺们就拿不到了!” “你赶紧起来。”霍玉海用力拉着他,“这事我可做不了主,我带你去见老侯爷。” 第二十七章 人祸 谁料孟铁柱一听要去见老侯爷,说什么也不肯去。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也就是他们村的里长,那个老头儿在村里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老侯爷可是比赵县的县令还要大的官儿,那还是人吗! 霍玉海哪里敢耽搁,孟铁柱这个消息太惊人了,他要是隐瞒不报,就是一个死。费力将孟铁柱从地上拽起来,神色狰狞:“你敢污蔑赵县县令,不想活了!” “俺说的都是实话。”孟铁柱哭道,“玉海哥,俺们村就没有收到什么药材,还被官爷一把火给烧了,除了俺谁都没逃出来。” 一想到那天的大火,孟铁柱便一宿一宿的做恶梦,梦见村子里的人围在他周围,对他说“我们都去了,你怎么来不来……”,从那天开始,他便没睡过一个安神觉。这是老侯爷天给他的惩罚,知道他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在督促他早点下地狱。 “既然都是实话,为何不敢对侯爷说。”霍玉海故意激他,“侯爷这次来就是为了你们这里的时疫,官差一把火把你的村子烧了,你就不想问问到底是为什么?” “俺不想知道,”孟铁柱摇头,“这都是命,官老爷让俺们死,俺们只能听话。” 霍玉海没想到这个大个子竟然说出这种话,气的顿时给了他一拳:“既然官老爷让你死,你为什么要跑出来!” “这是老天爷让俺多活几天,等有一天老天爷不让俺活了,俺也得死。这些药材是老侯爷亲自送去的,县令大人肯定不敢扣,只要老侯爷发话,那些个官爷肯定会听老侯爷的,将这些东西都分给大家。刚才是俺想左了,现在不用再去打扰老侯爷休息了。” “合着你这是要害我啊!”霍玉海怒道,“你把事跟我说了,让我帮你担责任!小王八羔子,老子就说做不得好人!” 营地周围都有侍卫巡逻,霍玉海瞅着一个机会,叫来了两个侍卫,不在和孟铁柱纠缠,直接将他捆着送到了老侯爷的帐篷里。 聂冬没想到自己的队伍里竟然有一个赵县人,看着孟铁柱跪在地上,他身旁的霍玉海将他之前说的话全部重复了一遍。 聂冬听到徐广文竟然将健康的人和得了时疫的人关在一起烧死,气的手直发抖。薛太医见他脸色都开始变红,心道不好,连忙扶着他坐下:“侯爷息怒,息怒!”一摸脉搏,吓得薛太医脸都白了——老侯爷脉象不妙啊,这是气急攻心了! 连忙拿出了银针扎到穴位,又断了茶水来。谁料聂冬刚一接过,啪地砸在了地上,牙齿咬得发颤。 “这个畜生!!!”聂冬用力推开了薛太医,疾步走到孟铁柱跟前,“你说的可都是真的?那个畜生真的放火烧了村子?!” 孟铁柱见老侯爷竟然气成了这样,心中越发自责,小声回道:“因为村子连续死了好几个人,咱们坏了风水得罪了老天爷,所以官爷才烧了村子。” 聂冬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笑了。都到了这种时候,孟铁柱竟然还以为错的是他自己,而非徐广文,孟铁柱不敢对徐广文有任何的怒气,所以他将一切都归结在了老天爷上,如今所遭受的都是命中注定的劫数,不是徐光文的错,也不是孟铁柱的错,而是老天爷安排好的。这些小民没多大的见识,许多人一辈子也走不出自己的村落,只要能吃饱,就觉得是幸福,忍耐是他们一生的课题,哪怕是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了,大多数人依旧选择了忍耐,真正起来反抗的又有几人呢,为数不多的几个都被教科书给记录了。 聂冬知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规则,不顾一切的打破所有规则很不现实。如果他真的回不去,他可以做到不纳妾,并且尽量影响身边众人不要歧视女子,但如果将现代的婚姻制度全部照搬过来基本是没戏。可有些东西是可以现在就给他破坏掉的,例如所谓的教导小民相信来世今生尽量的去忍耐…… 去他妈的忍忍忍! 如果孟铁柱有他堂堂博陵侯撑腰还要忍徐广文那种混帐玩意,那他这个侯爷也当的忒没意思了! “徐广文是你们赵县的父母官,对吧?”聂冬平静问道。 孟铁柱有些发楞,被霍玉海拍了一下,赶紧点头:“是。” “本侯听说虎毒尚不食子,这天下哪有父母烧死孩子的道理呢?” 孟铁柱脸色惨白,明明是个壮实的汉子,这些日子在精神上被折磨的两颊都凹了进去。漫天的大火,连老人和孩子都没逃出来,他还记得周大婶子家的小花,小丫头才九岁,听说县令大老爷来送药了,穿上了过年才舍得穿的衣裳早早跑过去排队领药。 “你们村子是所有人都染病了吗?据本侯所知,目前并没有小孩染病,他们今年才大多?” 闻此言,四周的侍卫也有些不忍,秦苍更是微叹了一声。 “突发时疫,这是天灾;但不问到底有多少人染病,明明有郎中有药材却不分给百姓,这是*!自发生时疫,博陵县上下诸公都齐心抗灾,先后给赵县送去了十五车的药材,可二十天过去了,赵县还在不断死人,而且越来越多,可与赵县相近的博陵依旧安然无恙。都是一样的人,用的都是一样的药材,赵县的情况却越来越危急,这是天灾吗?如果老天爷会说话,你问问他,他肯替徐广文来背这个黑锅吗?!” 聂冬的声音十分响亮,连帐篷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孟铁柱,你没错,你们村子也没有错,人病了就该吃药,就该去看郎中。只有郎中才可以说,染病人还有没有救,徐广文是郎中吗?!错的是他徐光文,身为一方父母官,却不顾治下之民死活,如果继续让这种人留在赵县,那才会引起老天爷的震怒,本侯只恨自己没有早日发现这个畜生!” “本侯来之前就说了,此行是为赈灾而来。现在再重复一遍,博陵还有赵县的所有药材,都是为治病之用,任何人胆敢包藏祸心,拿人血吃这些药材的,立斩不赦!” “传我的令,三更起火四更整装五更出发!” 聂冬恨不得立刻飞往赵县,没想到徐广文竟然已经开始放火烧村子了。看来沈有德审的还不够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竟然还隐瞒不报。不过估计也是担心说了此事,他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也罢,再留他几天,等了徐广文对了口供后,再送他俩一起去见阎王! 薛太医虽然胆子小又喜欢拍马屁,但到底还是医者仁心,待众人退下后,泪眼汪汪的看着聂冬:“侯爷,如今咱们已经是赵县县内了,这周围肯定有不少村子,不如先施药吧。” 聂冬无奈的摇摇头:“不可。徐广文借施药之名放火烧村,而且我们还不知道他到底烧了几个,但听孟铁柱所言,全村上下几乎都无人逃出。村民之间肯定早早的都知道,咱们贸然去施药,肯定会遭到攻击。”这些村民,不敢去县府衙讨说法,但看见有生人去他们的村子定然会组织反抗的。 “最关键的是咱们没有郎中!”聂冬看向薛太医,自嘲一笑,“本侯以为,现在这种情况谁的话都没有一个郎中管用。咱们要先去赵县,找到当地最有名的郎中,请他出面安抚众人,组织好人手后,再去施药,方为妥当。” 薛太医突然生出一股豪迈:“下官乃朝廷御医,愿意前往!不是下官自夸,难不成御医还不比不得本地的乡野郎中?” 聂冬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这个可爱的老头。 “你看孟铁柱是怕徐广文多一些,还是怕本侯多一些?”见薛太医有些迟疑,聂冬自己便解释道:“强龙压不了地头蛇,朝廷的御医离这里实在是太远,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见过御医,可当地郎中的名号对他们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 薛太医有些气馁。 “太医不必垂头丧气,普通乡民不知道御医是谁,但郎中们却一定都清楚朝廷御医是什么地位的。到时候将这些人聚集起来,还少不得薛太医出力。” “是!”薛太医连连点头,“下官一定不负所托!” 赵县城楼处,县令徐光文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大致的事情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衙役们来报了,瞬间就明白了牛县丞的那点小心思。也顾不得捞他,当务之急是在博陵侯府面前表忠心才对。 张大虎几个都宿在城楼里,条件自然比不得侯府,但老侯爷此行是依着行军打仗的标准来要求的,如今能有个屋子遮风避雨的,已是非常优待。 徐广文好不容易登上城楼,身后突然就多了两个侍卫,吓得他差点就瘫在地上,赶紧自明身份:“诸位大人,某,赵县县令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张大虎这才退开了几步,说道:“徐大人辛苦。只是老侯爷说话的功夫就会到赵县,吾等实在不敢怠慢,便留在这里。” 徐广文想要打听几句,谁料张大虎离都不离他,自顾的往屋内走。徐广文谄媚的跟过来,关心道:“诸位大人还没用晚饭吧,不如先去下官府邸用膳,再来城楼处也不晚。下官见诸位大人英勇不凡,肯定各个都是侯府的好手,正好下官府里有一方大刀,听说是名匠所制,下官也不太懂,不如请大人替下官掌掌眼?” 果然,武将都爱刀。那个侍卫语气也不没有先前那般生硬了,点头道:“好吧。但城楼这里也不能没有人,你们分作两队,第一队先随我去用膳。” 又拉上了贺双勇作陪,一行人暂往县令府邸而去。 第二十八章 雷霆 聂冬几乎一宿没睡,连夜将侍卫分成了两队,一队随他去赵县,一队留在城门外,以防万一。至于赵县所来的士卒以及贺双勇的亲信,全部打发到后勤帮忙运东西。哪里不仅有博陵侯府的侍卫,还有博陵府衙派来的衙役,不少眼睛都盯着他们。 凌晨五点,所有人马整装待发。聂冬强撑着老侯爷这副破烂身体,不顾薛太医的劝说,执意骑马走在众人跟前,扬声道:“出发!” 走了有一刻后,聂冬这才从马上下来,一回到马车中便瘫在了软垫上。老侯爷身体虚的厉害,虽然这副身体留有原来老侯爷骑马时的记忆,但当聂冬亲自坐在马背上的时候,眼睛到地面的距离让他有些摇摇欲坠。 薛太医见他脸色发青,低声道:“侯爷,您先躺一会儿,现在到赵县最少也得一个多时辰。 聂冬也不逞强,只是嘱咐提前叫醒他。 过了辰时,众人终于抵达了赵县。张大虎一直站在城楼上,远远看见博陵侯府的旗帜,立刻通知了所有的先行而来的侍卫。 徐广文昨晚设宴,原本就想讨好这群侍卫大爷。张大虎倒是非常给面子,和他喝了不少酒,喝到兴起处,还换了大坛。徐广文原本打着酒后套话的主意,谁料张大虎没倒下,他先倒了。 “瞧他那孙子样,还想和咱张大哥拼酒?简直就是找死。”侍卫心里笑的颇为痛快,张大虎在他们侯府里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 “快快,快给我更衣!”徐广文将水不断拍在脸上,昨晚就已经喝了一遍醒酒汤,今天一大早又喝了一碗。他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虽然再三推辞,可人一旦上了酒桌,事情就开始渐渐失控了,加上张大虎等人亲口说了老侯爷的进行速度,徐广文自己也算了一算,老侯爷再快也得黄昏左右才会到赵县。如今才过辰时,老侯爷他不睡觉吗?连晚上都在赶路? 顾不得想太多,穿戴整齐后,立刻奔向了城门处,不少赵县官吏也都在那里站好了。 两队侍卫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入城门,身后博陵侯的旗帜高扬。一些小官已经被这阵势给震住了,直接跪下身去。徐广文原本想要出城去迎,以显得亲近,可四周一瞧,除了他外其他人都在跪迎,也赶紧跪了下去。 直到老侯爷的马车驶入赵县,徐广文高声道:“赵县县令徐广文,协赵县诸人拜见博陵侯!” 聂冬走出马车,和颜悦色的看着徐广文:“诸位大人辛苦,赶紧起来吧。本侯来的匆忙,诸位大人可都用了早饭?” “府衙已备好了茶水。”徐广文连忙走近了两步,“老侯爷一路风尘仆仆的,先去府衙小坐片刻吧。” “还是徐大人想的周道。”聂冬一扬手,向身后的侍卫们指去,“本侯此行是给诸位大人送药材来的,都在后面,等会儿派个人去点点。现在赵县事忙,诸位大人若无其他事,便散去吧” 徐广文心中七上八下,老侯爷突然来送药让他始料不及,可现在的态度却又十分诚恳,还允许他的人去点药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聂冬见众官吏都聚在一起,脸色微沉:“诸位还待在这里作甚?赵县府衙就这么清闲?” 徐广文连忙道:“侯爷莫怪,他们也是关心侯爷,所以才不敢离去。” “行了行了。”聂冬摆摆手,“我知道你们有心了,走走走,这么多人围在这里,看新鲜呐!” 赵县众人心中不由咋舌。都说博陵侯行事素来荒唐,刚才见到一个温和的老侯爷还觉得十分诧异,现在再一瞧,果然三句话就暴露出了本性。大家也不想一大早的就找骂,目送老侯爷随徐广文一同走后,便三三俩俩的散了。 聂冬见徐广文身后跟着一个矮个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见到老侯爷的目光,连忙道:“下官贺双勇,乃赵县县尉。” 聂冬顿时就笑了:“你很好,知道本侯要来,顿时就派了人去保护本侯还有那些药材,做得很好!” 贺双勇一听,乐得脸上都开了花,顿时就挤上前来:“老侯爷的侍卫们刚来的时候,下官便猜老侯爷应该也在来的路上了,立刻就命赵县大营的人前去,如今老侯爷安然抵达赵县,下官也就放心了。” “哎,本侯走这一路也是担惊受怕,想来贺县尉是个明白人,知道如今这世道药材比什么都重。有这份当机立断的魄力,贺县尉前途一片光亮啊。” “全依仗老侯爷栽培了。”贺双勇只得自己将令箭令牌交给侯府的侍卫简直就是在明知不过的决定。又想到那个没眼色的牛县丞,呵,等着吧,老侯爷要是知道他在其中阻拦,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众人到了府衙,小坐歇息了片刻后,便有衙役来报,老侯爷送来的这五车药材已经准备入库了,特将库房的名目册子拿来给博陵侯过目。 聂冬一副“我很相信你”的样子,大手一挥,豪气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徐县令一向都是个能干的,这数量肯定不会有错。” 徐广文谦虚道:“还是请老侯爷先过目吧,也得按朝廷的章程办事。” 聂冬推辞不过,最终还是将册子接过。不出他所料,这本册子果然就是糊弄人的,里面显示着库房里没有多少药材了,如果不是他即时送来的这几车,赵县库房就要暂时告罄。只需要运用本福特定律,就能轻易揭穿这本册子到底假到什么程度了。如果说,法医是让死者说话;那么审计,就是让数字说话。用这种在现代的审计方式来审这本数据造假的名册,聂冬表示非常轻松。 聂冬还在府衙和徐广文笑呵呵的聊天,守在门外的秦苍突然走进,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沈有德招了,高安查到真正的库房,已带人去围住了。” 聂冬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将手中的册子递出去,对徐广文道:“赵县果然情况危急,这药材看起来都不够啊。” “侯爷此来只带了五车药材吗?”徐广文有些好奇,昨晚酒桌上听张大虎等人的意思,老侯爷此行可是要运十几车来。 聂冬轻轻敲着太师椅上的扶手,挥手让秦苍暂时站到身边,说道:“本侯都亲自来了怎么会如此小气呢。” “对啊!”贺双勇连忙拍马屁,“老侯爷肯定是担心路上不安全,剩下的药材应该都在后面,先运了这五车来救急的。” 聂冬笑的颇有深意:“贺县尉是个明白人。” 贺双勇正得意,还想再说几句,谁料聂冬突然发难:“来人,将这二人给本侯捆了!” 刹那间,数十个侍卫涌进,不等徐广文二人反应过来,便都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第二十九章 赈灾 徐贺二人拼命挣扎,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二人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哪里是侯府侍卫的对手,眨眼功夫便被五花大绑。 对上二人惶恐的眼神,聂冬道:“真是对不住了,只是本侯想让你们见个人,二位大人先受些罪。” 拍了拍手,已经被打的只剩一口气的被张大虎拖进来,徐广文刚一看见他,立刻剧烈的挣扎起来,嘴里呜呜作响。贺双勇也是吓得不轻,双眼直愣愣的盯着范有德,又呆呆得望向聂冬。 “行了,三位都是老相识,现在见也见过了,也该说点正事了。”聂冬端起手边的茶杯,刚才为拖延时间和徐广文贺双勇二人说了半天的废话,早就口干舌燥了,“只是现在本侯还不能让你们叙旧。”微一抬手,张大虎再次将范有德拖了下去。 “赵县承文坊有一户万姓老爷,他在那儿置办了两个仓库,徐大人清楚这地儿么?” 徐广文瞪大着双眼,面如死灰。老侯爷入赵县连一个时辰都没有,竟然连他私藏药材的仓库都找到了,怎么会这样! “带下去,分别关押。”聂冬道,“让曹县丞去审吧。”说着,贴心的解释道,“这是我们博陵府衙的县丞,他可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呐。” 曹县丞虽然有些清高,但这种人却是专治徐广文这样的混账。个仓库中,仓库的主人姓万,已经被本侯派人拿下了。本侯怀疑此事与徐广文、贺双勇、牛千骜三人有着莫大的关系,至于和其他人嘛……”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 赵县衙役见博陵侯才在府衙坐着没多久,竟然将见过了,也该说点正事了。”聂冬端起手边的茶杯,刚才为拖延时间和徐广文贺双勇二人说了半天的废话,早就 聂冬缓步走出府衙,站在高台之上,老侯爷的威严令不少人都闭了嘴。剩下的几个发现府衙内外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被侯府的侍卫围住了,那几十个衙役更是在第一时间就将佩刀和木棍扔下。他们连官儿都不是,只是普通小吏,如今官老爷们都被老侯爷抓了,他们要是敢唱反调,老侯爷杀他们都不用眨眼的。 “诸位——”聂冬高声道,“数日前,本侯得知赵县有人私吞药材。近乎数百石药材不翼而飞!经查明,这些药材都在承文坊的两个仓中,仓已经被本侯派人拿下了。本侯怀疑此事与徐广文、贺双勇、牛千骜三人有着莫大的关系,至于和其他人嘛……”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 诸人顿时炸开了锅,顾不得什么礼仪,抢先自辩:“老侯爷明察,下官只是一介小小的主簿,平日里不过整理来往文书罢了,从未接触过什么药材啊。” 又有不少人争先恐后的与此事脱离关系。 聂冬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安静,语气颇为和善:“诸位莫慌,本侯素来是个讲究证据的人。本侯已经查明,那万姓人家乃县令徐广文的岳家,此事应该是徐广文与县尉县丞三人合谋的。” “老侯爷果然明察秋毫!” 聂冬微笑,“功曹何在?少府何在?” 被点名的二人战战兢兢的出列,聂冬用对大胖孙子般慈祥的目光看着二人:“本侯委任你们二人临时接管赵县府衙诸事,立刻核对各仓库药材,如果再有类似事情发生,本侯不介意送你们去和徐县令等人叙叙旧。” “卑职惶恐!” 本侯素来是个讲究证据的人。本侯已经查明,那万姓人家乃县令徐广文的岳家,此事应该是徐广文与县尉县丞三人合谋的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板子,便连夜赶到国公府在乡下的庄子上。那里守庄子的婆子们天天和村中农妇打交道惠,例如一地的赋税大半都是供给他们享用,因此他们不能参与到具体的事务上,可规定是规定,贵族老爷在你的办公区内,大家都 一个功曹,管人事的;一个县少府,管财务的,老侯爷特地挑的这二人可谓是颇有深意。要说他们两个对徐广文所作所为毫不知情,怕是天大的笑话。可赵县诸官吏不能都抓了,总得有人做事啊。 承文坊仓库早就被高安带着二十个侍卫团团围住,至于那徐广文的老丈人家,更是连狗洞都给封死了,不许有任何人进出。衙役们哪里敢不听话,如今这种时候,生怕自己惹了老侯爷生气,恨不得多张一双眼睛盯着,任凭里面人喊破天,纹丝不动的守在各处大门。侍卫爷爷们说了,要是万府跑了一个人,就拿他们全家填进去! 仓库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几百石的药材分门别类的放在里面。赵县众人脸色惨白,聂冬更是气得面容无比扭曲。 虽说封地上的侯爵们基本上只享有经济上的优惠,例如一地的赋税大半都是供给他们享用,因此他们不能参与到具体的事务上,可规定是规定,贵族老爷在你的办公区内,大家都要在官场上混,尤其是像博陵侯这样后台特别硬的,一些重要事情总要给他们知会一声。 陈功曹在门外战战兢兢等了片刻,便听到屋内传话。连忙整理了仪容,紧张问道:“思远兄,你看我这袖子可是理好了?” “呵呵,这么多的药材,徐广文他们是想吃到下辈子吗?”聂冬猛地回头,身后诸人早就趴在了地上,仿佛那仓库里放的不是药材,而是要夺走他们性命的利刃。 “传本侯的话,赵县全县开仓赠药!依照博陵的药方,要药配好后,挨家挨户的送去,若是漏掉一户,提头来见!” 整常人都会谅解,一个蛇精病…… 陈功曹惴惴不安的进到屋内,一见到老侯爷便弯腰长揖。聂冬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给他行礼就心虚不已,立刻叫了起:“功曹来侯府可有急事?” “陈功曹牙齿打颤,硬着头皮问:“禀侯爷,府上大郎可在?” 聂冬努力将表情调到和蔼那一档:“功曹找大郎何事?” 我呸!!上个月你这个小贱-人还说自己是个凤凰命,今天就变成了尼姑命了!月儿不甘示弱:“在奴婢第一眼看见少夫人时,奴婢就觉得自己是您的人了!奴婢愿意伺候少夫人一辈子!” 顾秋澜为难地看着这两个人,又抬起头左边看了一眼,屋里的丫鬟纷纷跪下,如军队中宣誓一般:“奴婢们愿意伺候少夫人一辈子!! 鼠疫乃传播性疾病,放任染病的人继续留在县内,那就是一死死一城的节奏。这种时候侯爷说话可不管用,就算用杀人来威胁,老侯爷可以杀一人,难道要把赵县屠一半吗?聂冬也不想在这种紧张的时候激起民变。 只恨徐广文那个畜生一开始没把宣传工作做到位,哪里像他们博陵,全县都已经知道赵县的时疫碰不得,一碰自己也会染上,所以如果发现有人出现了时疫的症状,就赶紧将他们搬到隔离区里,运气好,说不定能抗下来。虽然宣传的时候加上了不少神话色彩,但小民们就信这个。 “郎中们呢?”聂冬问道。 经被打的只剩一口气的被张大虎拖进来,徐广文刚一看见他,立刻剧烈的挣扎起来,嘴里呜呜作响。贺双勇也是吓得不轻,双眼直愣愣 李荣富头埋的更低,生怕老侯爷一个不快就让他人头落地,艰难道:“郎中们都各自回府去了,不肯出来。” “混账——!!”聂冬终于摔了今天第一个杯子。 秦苍突然道:“在侯爷面前还敢说谎!郎中到底在哪家府里?!” 蹩脚的理由令霍文萱忍不住发笑,她也真的笑了,脸上的嘲讽毫不掩饰:“姨娘果真是细心人啊,什么事都亲力亲为,难怪爹爹离不开姨娘。” 杨氏几乎是咬着牙的离开。孙嬷嬷不敢耽搁,见四周无人的立刻道:“夫人,刚才大姑奶奶提到了陪嫁,她这次回府恐怕是冲着嫁妆来的!” 霍文萱的嫁妆自然是由当初的侯夫人准备的,嘴顿时被塞上。 秦苍回道:“时疫容易传染,是否将李大人一家都送去?不然一旦传给了邻居街坊就不好了。“ “带人将李大人的家围住,破烈由令霍文萱忍不住发笑,她也真的笑了,脸上的嘲讽毫不掩饰:“姨娘果真是细心人啊,什么事都亲力亲为,难怪爹爹离不开姨娘。 李荣富彻底害怕了,他低估了博陵侯的能量。 经被打的只剩一口气的被张大虎拖进来,徐广文刚一看见他,立刻剧烈的挣扎起来,嘴里呜呜作响。贺双勇也是吓得不轻,双眼直愣愣 “唔,唔唔唔……”李荣富拼命挣扎。他贱命一条,为何老侯爷连他的家人都不放过?! 李荣富彻底害怕了,他低估了博陵侯的能量。 第三十章 轻敌 魏府里一整天都盯着府衙的动静。博陵侯刚入县便直接将三位大人全都捆了,真是好大的架势。县令等人都必须由朝廷任命,他不过只是个没有实权被荣养的列侯,竟然敢不经过朝廷直接捆了朝廷要员,这是要反了天吗! 听得府里管事来说博陵侯竟然将病死之人的尸体直接烧了,魏君廷听着勃然大怒:“这个荒唐侯爷,在他博陵闹闹也就罢了,竟然也敢来赵县撒野!” 管事斟酌问道:“老爷,下午时府衙里来人说博陵侯要向诸户分发药材,但必须誊录各户人口,您看……” “呵,府衙药材紧张,我们魏府就不给府衙添麻烦了。家里连同孩子一共三十口人,就照着这个报吧。”魏君廷果断只算了魏府里主子的数量,至于下人……博陵侯来这一手,不就是想查他魏府是否有隐户吗,真当人人都是傻子不成。新年的时候被圣上斥责了,现在这是想查隐户来表忠心啊。 魏君廷不屑的笑了笑,博陵侯也就这样的手段了。他又不是徐广文那种蠢货,他府里的药材都是花钱买回来的,早早就备好了,不欠旁人什么。他一不倒卖药材,二不贪药材,他有钱多买了些屯着也有错?小民们吃不起药材关他什么事,他没有违反任何朝廷法纪,朝廷的律法又没规定不许请郎中回府,博陵侯难不成还能强抢不成? 说真的,魏君廷还真有些期待博陵侯做出这种事,到时候便是太后也保不住他!让这种尸位素餐的待在列侯这个位置上,真的令人很不爽啊。二月时参了他不敬宗室,这样的罪名竟然只是得了一顿不痛不痒的斥责,后宫里的太后更是前脚陛下下了训斥,后脚就派人去安抚。 这简直就是儿戏! 他的长子竟然还任了易阳郡督邮一职,更是天大的笑话。整个易阳郡最荒唐的就是他老子了,他有什么脸去督察县乡。 魏君廷替这世道不公,决定恶心恶心博陵侯,立刻道:“魏府响应府衙的乐捐,你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和二十包药材去。咱们好歹也是赵县的书香世家,不能让博陵侯面子上过不去啊。” 管事听得这如同叫花子般的乐捐,一想到博陵侯拿到东西后那无比精彩的脸色,心里也跟着笑了起来。 赵县的大户们对博陵侯这一天的做法早就不满了,你的封地是博陵,竟然还管道赵县来了,真当他们赵县好欺负不成?! 徐广文是贪了些药材,可他难道没有分药材出去吗?他还是分了啊,也去请了巫医来,时疫乃天灾,难不成徐广文还能跟老天爷打擂台?就算你看徐广文不顺眼,这也不是你博陵侯该管的事,你把易阳郡守放在哪儿了?越俎代庖也不是这么个做法! 若人人捕风捉影得到一些小证据,就能跨县关押一县长官,这天下岂不是乱套了!魏君廷越想越气,不由摇头一叹:“博陵侯因为时疫一时情急关押县令还有其他二位大人,我赵县众人虽然能够理解,但这样做终归是不妥!往重了说,博陵侯如此无视朝廷法纪,可有将圣上放在眼里?!若朝廷诸公都如博陵侯这样肆意妄为,这天下也不得安宁了。拿笔墨来,我要写信给大郎,我这小小的田舍翁倒是要问问,圣上什么时候给列侯关押堂堂朝廷官吏之权了!” 聂冬看着魏府送来的银两和药材,很想问问这位本地的大户,您老人家今年多大年纪了,三岁生日过了吗? 屋内众人大气不喘一声,送药材来的管事却颇为自得,仿佛一个战士一样。见其他人一副唯唯模样,更是不屑。明明都是七尺男儿,竟然臣服于博陵侯的淫-威之下,士人的骨气呢?!管事挺直着背脊,一字一句说道:“我们老爷听闻县内药材紧缺,便连忙派小人将药材和银两送来,虽说是杯水车薪,但魏府只是小小的耕读人家,再多的东西也拿不出来了。” “啪——”聂冬摔碎了今天的第二个杯子,一脸狰狞,“魏小老儿这是什么意思?拿本侯当叫花子不成?” 那管事心道果然如此,不急不忙回道:“小人家主虽有些许薄田,但终究不是大富大贵人家。若侯爷嫌少,小人家主只好将府中桌椅板凳变卖了去。” 聂冬自觉自己的反派演得很到位,又骂了好几声,命人将此人叉出去! 那管事狂放大笑,扬声唱道:“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这世道乱了啊,乱了!” 侍卫恨不得将他毒成哑巴,奈何这话已经喊得周围都听到了。屋内薛太医等人都不敢去看老侯爷的脸色,聂冬面无表情的抬了抬手,让他们先退下。众人如蒙大赦,立刻躬身离开。 片刻后,聂冬亲自点了点那些药材,蚊子腿也是肉不是,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秦苍道:“亥时末了。” “四更天的时候就行动吧。”聂冬目光微沉,魏君廷自己找死,他也不能拦着啊。 凌晨一点到三点正是人们睡的深沉的时候,哪怕没有入睡此时的精神状态也是不佳。 秦苍缓步走出房间,抬头望向夜空,今天是个阴天,倒是方便他们行动了。那股久违的热血渐渐沸腾起来,他十六岁就进了军营,府里其他的侍卫们也都和他差不多,这多年待在博陵都快闲出毛病来了。难得老侯爷想要认真的陪魏君廷玩一把,他们怎么能不去卖力!这些人的也不想想,老侯爷当年的卫尉将军被罢免的原因是他酗酒闹事,可在统帅宫廷禁卫上却是没有出过任何的纰漏。当年老侯爷就曾说过,一旦有一天看轻了你的对手,便离你自己的死期也不远了。 深夜的赵县并不平静,赵县府衙的官吏还有衙役们都分成了三班倒。聂冬发现这里的时疫已经快要临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了,因他一开始的手段太过强硬,不少人家开始藏匿生病的家人,给衙役们的工作造成了非常大的阻碍。 但此刻如果还要苦口婆心的和这些人讲道理,一家一家的说清楚,根本就来不及。只能以强硬为主,先将已经发热的病人抢出来再说。 看着报上来的已经送去隔离区的名单,聂冬觉得自己很残忍,这上面代表着的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不是数据,可此刻他只能将这些当成数据来看,逼自己更狠心些。 四更天,不少人已经入睡,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的官吏们,也挨不住周公相邀,一想到明天还有高强度的工作量,纷纷逼着自己赶紧睡觉。 魏君廷今天心情好,歇在了自己颇为喜欢的一个小妾的房里。四更天的梆子刚响了一声,突然外面脚步凌乱。魏君廷年纪大了,一向浅眠,听得吵闹顿时蹙了眉。小妾连忙扶着他的胸口,轻言细语的劝道:“外面都在忙那什么时疫的事,怕是这几天都不得安宁呢。” “都是博陵侯搞出来的!”魏君廷翻了个身,“一个依仗着后宫女人的外戚,竟然也封成了列侯,真是朝廷的不幸啊。” 闭着眼又睡了一会儿,谁料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魏君廷愤愤的披着衣服起身,语气不善:“去看看外面到底在闹什么,还让不让人歇息了!” 丫鬟还未走出小院,就遇到了慌张跑来的大管事,正要拦下,被大管事一把推开。 “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流民冲击了大营,听说抢了不少兵器了,现在正朝着承文坊去了!” “什么?!”魏君廷顾不得许多,直接命人将院子的灯都点上,“将郎君和娘子们都带去正院,所有家仆都守在各处们,快去!” 赵县里家家户户家门紧闭,又有人派了大胆的家仆或贴着门,或搭了梯子站在墙头,只听得外面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 “官老爷们不顾俺们死活,俺们村明明没有人生病,可官老爷还要放火烧死俺们的!大家上啊,替乡亲们报仇——!” “是赵县人。”门内的不少人都听出了口音,纷纷跑回去通知家住,赵县周围的流民攻入县内了! 孟铁柱被架在两个侍卫中间,腿早就软了,可嗓门依旧很大。架着他的侍卫低声道:“柱子啊,声音再大点,晚上不是给你吃了三大碗米饭了吗。你这是替你的乡亲讨公道来了,乡他们都会保佑你的。” “你怕个甚!”另一个侍卫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拳,“我们三十个兄弟现在都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你要是个汉子就拿起刀!别让人瞧不起你!” 孟铁柱抹了把泪,见到那侍卫递过来的刀,眼前又浮现了那日的大火,全村的人都被活活烧死,他们连孩子都没放过!老侯爷都亲自来了,这群吃人血的畜生竟然还那么自私,这些人都没下地狱,他孟铁柱凭什么去死! 突然听得领头的侍卫陈福道:“这辈子我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众人有些不解,可一随陈福方向看去,众侍卫集体傻了眼。 大晚上的,谁这么蠢的把自家所有的灯都点亮了!生怕流民找不到你是吧?生怕流民不知道你家有钱可以燃这么多的蜡烛是吧? “那个方向……”侍卫脑中顿时过了一遍秦苍派人送来的赵县地图,以及上面所标注的重点位置,“魏府!那是魏府!” “真是瞌睡遇着枕头了。” 陈福微微抬手,众人不再多话,集体沉默的快速行军。 第三十一章 硬气 魏府大门紧闭,里面的人听到流民的声音,立刻威胁道:“还不速速离去!你们不要命了吗,这是魏府,是朝廷命官的府邸!!” “老子杀的就是朝廷狗官!”孟铁柱挥着刀不要命一样的大喊。 后面的侍卫拿起从赵县大营库房里的大木头,头戴斗笠以防魏府里的人泼热水和一些污秽之物。“轰——”的一声,魏府大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彻底撞开。 陈福得斗笠以防魏府里的人泼热水和一些污秽之物。 魏府里的家仆还没回过神,就看见一群蒙着脸的流民手里拿着大刀长-枪冲进府里。 “衙役还没来?!”魏廷君听管事来报不到一刻钟就大门就被破了,急的跳脚,“赵县大营的那些人呢,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人呢?!!” 管事道:“大营里的人都去运药材了,留下的几个民夫都是老弱病残,哪里是这些流民的对手。” “混帐!赵县大营竟然连几个宵小之辈都奈何不了,老夫、老夫要上奏圣上!!” 外面的打杀声越来越大回到侯府已过晌午,霍文钟派人去问老侯爷是否午睡已醒,他自己打算则招来门客,集众人之力想想怎么劝说。刚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他。 “这不是大郎吗?!” 霍文钟微微驻足,好奇的四下一望,刚游湖回来后的邓公公喜不自禁,一手提着衣袍就跑来:“哎呀呀,咱家可算是见着大郎了!” 森严,如今来收拾芊芊的东西。她们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不值钱的随便搂了搂,竟当场烧了!,,爽!顺手还点了几个小火,烧了些不太重要的地方。 魏君廷手里拿着大刀,真够小气的,如今都要发财了,也不带着我。”说着,故意用那不屑的眼神望向聂冬,“您出了方子吩咐博陵上下照着方子抓药配消毒汤汁,却又偏偏没有事先去与那些个药材铺子知会一声。商人逐利,此药方一出,博陵药材的价格定的管事将银库仓门打开,正往外一箱一箱的搬银子。 “也好,也好,他们只是图财。”拍着胸脯,“趁着这个空档,赶紧去府!” 张憾。“哎……福那小子了,这么好的差事怎么办?” 张大虎被他这话恶心的直想吐:“滚蛋去吧!整天捯饬你那衣服都得一刻多钟,你咋不是个娘儿们呢!” 高安毫不在意,他高潘安一向是侯府侍卫里难怪昨天府里侍卫的行动那般凌厉,原来是这样。霍文钟后知后觉的有些害怕,要是让邓公公知道了他昨天的行动,整个侯府都将面临一场灾难,此刻更是打起 两个闲着无聊的人聊了会儿天,终于看见他们的头儿了。激动的立刻站起身迎去:“侯爷可是又吩咐?” 秦苍道:“陈福他们也该闹够了,你们过去吧。” “是!”高安站直回道。说完了正事,又凑到秦苍跟前狗腿笑道:材价比千金,区区两万白银对您来说,九牛一毛罢了。,“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以后太子再写了方子出来,父亲不如早些告诉我,您也是知道的,我那陪嫁铺子里正好就有药材铺子,我也让好让他们多进太医说的药材回 “我看你就是个钱串子!!”张大虎实在是受不了他,顿时暴走,伸手扯过他的衣领子,“别磨磨唧唧的,侯爷还等着回话呢!” “哎,我这是为大家想啊。”高安争夺着自魏君廷不知到自己还能支撑多久,那群流民已经快要冲到内院了。 管事见这样下去实在不妙,低声劝道:“老爷,趁着他们抢东西的时候,赶紧逃吧。” 谁料屋里的人都绷紧了神经,听到管事这个主意,缩在墙角哭泣的妻妾们顿时扑了过来:老爷您可不能丢下我们啊。” 魏君廷被她们哭的心烦意乱,突然又有一个家扑慌乱跑进来,这次却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府衙来人了!” “流民呢?”魏君停赶紧问道。 “流民见到府衙的人,已经开始逃窜了。老爷,咱们追吗?” “追个屁!”魏君廷恨不得踹他一脚,好不容易将这群瘟神送走,万一把他们逼的狗急跳墙,谁知道这些天杀的会做出什么事来,“穷寇莫追!既然府衙来了人,赶紧让他们将人赶走,就说我魏府必有重谢!” 家仆正要走,魏君廷突然道:“且慢。来得是衙役还是……” “小人眼拙,只是看装束像是博陵侯府的侍卫。” 魏君廷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可谁让这种时候还要靠着博陵侯救命呢,魏君廷狠狠咬着牙,这份屈辱他也只能暂时忍耐了。 高安和张大虎两个带着侍卫不急不慢的赶来,真正做到了官匪一家亲。听闻张大虎他们要到了,陈福等人特地替魏府开了个口子,不少机灵的见势从口子跑了出去,刚一出去就遇到不少人,吓得浑身直抖嗦。 “我们是博陵侯府的护卫,大家莫慌!!” 张大虎响亮的言论,都有一个最初的尽头。更何况,从昨天秦慕川下午回来后挨揍到今天早上,一共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言论还没有完全扩散。这国公府里待着的老人,可都是当初跟随秦国公从战场走出来的。纵然没什么学识,心中的警觉可不少。赵大管事更是斥候出身,昨晚听陈家娘子说起少夫人与前院人并不相熟后,便一起商议了一番,立刻审了一轮。两一个流民都没抓住吗?!” 张大虎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老丈慎言。明明是徐广文延误时疫才引起的民乱,怎么说是我们老侯爷引的。” 高安他可没有张大虎那样的好脾气,直接便笑道:“哟,听说您还是个孝廉呢,怎地脑昏眼瞎之人也能当上一地孝廉?!麻急不慢的赶来,真正做到了官匪一家亲。听闻张大虎他们要到了,陈福等人特地替魏府开了个口子,不少机灵的见 “黄口小儿,你……你大胆!”魏君廷比老侯爷还要年长三四岁,还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高安扣了扣耳朵孔:“哟呵,你倒是挺大的脾气。兄弟们,咱们撤!好心没好报,老侯爷担心你们安危,顾不得自己特地将我们派出来,结果救。” 他还有脸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话,博陵侯就是最歪的上梁! 魏君廷气得发抖,整个人开始往后倒去。张大虎不得不出面呵斥道:“住嘴!不得无礼!” 高安无所谓的摆摆手,又冲着魏君廷呵呵了两声,这才大摇大摆的走去外院帮忙统计一下魏府受伤的人数。 “老夫、老夫要向博陵侯讨个公道,侯府就是这样约束下人,对身负朝廷功名之人行尽侮辱之事,可恶至极!!” 高安原本都走了一半了,听到魏君廷的骂声,一蹦三尺的高的赶回来高声回道:“我们老侯爷昨晚上也受惊了,你老人家可怜可怜我们的侯爷吧,大老远的赶来赵县就遇上流民,一宿都没睡,好歹让他睡个安稳觉啊!” 张大虎怒目道:“吵吵嚷嚷作甚,快去做事!” 魏君廷一口怒气憋在胸口,想要骂人,结果却被张大虎给抢了先,再一看,高安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做完了统计工作,张大 高安原本都走了一半了,听到魏君廷的骂声,一蹦三尺的高的赶回来高声回道:“我们老侯爷昨晚上也受惊了,你老人家可怜可怜我们的侯爷吧虎等人也不再魏府多留,清点好自己的人手便立刻离开。 魏君廷顺了半天的气,一想到损失的那些家财心里就痛的厉害,还要白白出银子给家仆治病,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抚着胸口问道:“孙世昆呢?” 管事不敢看老侯爷的脸色,嗡声说道:“孙郎中被博陵侯府的人带走了,他们说昨晚博陵侯受到了惊吓,情况十分危急,听闻孙郎中乃赵县杏林好手,正好带回去给老侯爷瞧瞧。等一会儿再给老爷送回来。” 魏君廷瞪大的双眼,公府里没有发卖丫鬟的习惯。一来是大家族的脸面和习俗;二来若是丫鬟被发卖,在外乱舌根子反而不美;三是秦国公乃一朝武将,府中藏着许多军中机密,哪怕只是门前小厮,若被有心人利用,都可能造成不可收拾的大祸事。于是芊芊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直接回到府衙,依着李荣富的口供,立刻去向所有私藏郎中的人家,一家一家的敲门。 那些家主没有魏君廷硬气,见到白世昆都被抢出来了,连忙道:“原来侯爷受到了惊吓,这可是大事,郑郎中赶紧随军爷去府衙吧。” 高安立刻给这一家门前的门牌做了个记号:“老丈乐善好施,菩萨心肠,侯爷会记得你的。” 那人连道不敢,只想尽快将这些军爷爷们给喂饱咯,又命人回府抬了了两千两银子出来,只求博陵侯能快些将流民打跑,不然他们这样的大户就是那些饿狼眼里的肥肉。散些银钱倒也罢了,万一闹出人命可怎么得了。 第三十二章 勇士 短短两日,赵县众人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小民们虽然过得热闹,但比起那些个大户,竟是意外的平静,尤其是家里无人生病还被分到药材的,更是将博陵侯当菩萨拜了。老侯爷还派了人挨家挨户的向他们教导防疫之法,又将那些有发热症状的人抬了出去,着实让不少人安了心。比起徐广文只请巫医前来跳大神,还是手里拿到药材更叫人放心。更何况,老侯爷他可是分文不取啊! 博陵侯虽然有些雷厉风行,但做的都是实事,这些大家都看得见。虽然有人因家人生病哭闹,邻居们可怜他,但心里也有些打鼓,朝廷的太医都说了,赵县时疫碰不得,一旦碰上说不定全家都染病。而且这样的例子在赵县已经发生了多起,有几处人家不愿和亲人分离,结果全家老小都开始出现发热症状,有的甚至连肤色都开始变了,那模样颇为吓人。 不少人躲在大院门后,透着门缝偷偷望外瞧,只看见一队队的人从门外经过,门内之人皆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直到那群侍卫全数走过去,这个大院里住的四五口人家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轻轻交谈着。 “诶,昨晚的动静你听到了吗?”戴小江紧张的满头大汗。 “那么大的阵仗,咋听不到啊。太吓人了,听说好几个流民闯了进来。”邻居道,“听说好几家都被抢了。” “明明来了一百多号人!”戴小江伸手比划,“连魏老爷的家门都破了,我的乖乖,听说光银子就抢了一万多两!” “你就吹吧,你亲眼看到的?我咋记得你昨晚吓得缩在桌子下躲了一晚上。” “你想啊,魏老爷家的人都挡不住,那是几十个流民能干得出来的,最少也得一百来个啊。我听说啊,这些流民和以往的还不一样,里面还有冤魂索命来的。”戴小江说着都觉得自己身上一阵阵的发麻,“徐县令烧了外面好几个村子,里面的人化成厉鬼来赵县索命了!” “我的妈呀,你可别说了,越说越渗人。”邻居搓了搓手膀子,听得寒毛都立了起来,“不过……我好像也听到了,说什么村子烧了,一个人都没跑出来啥的,难怪昨晚那么邪性。” 周围的几个邻居听得二人交谈,也凑了过来。一个个都说听见了阴风呼呼的声音,还有人说自己亲眼看见了几个穿着红衣服的女鬼。 “妈的,都是那个狗官闹出来的!”戴小江呸了一声。 旁边有人小声道:“其实县令也有他的难处,外面村子的人染了病,这……听说以前有时疫的时候也是这样办的。” “你良心被狗吃了吗?!”戴小江愤怒道,“照你这个说法,咱们县里还不是好多人染了病,按照那狗官的做法,难不成要把整个赵县都烧了?!” 其他几人也都冲那人翻了个白眼。就是,老侯爷说了生了病就单独搬去隔离,总不能一个人得病其他人跟着一起陪葬吧? “我回去拜拜,这几天太邪性了。”戴小江道,“正好还有老侯爷送来的那些个消毒汤汁,四处洒洒说不定能辟邪呢。” 这个说法得到了众人的支持。听听这名字,消毒汤汁,连毒都能消了,消消邪气也应该是可以的。 聂冬完全没料到自己这一手竟然还带动了赵县新一轮的消毒高-潮。 此刻他正精神抖擞的审视着一晚上的战利品,一箱箱的白银摆在眼前,简直快要闪瞎眼了。聂冬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态和那地主老财一样,恨不得在炕下掏个洞,将银子全部藏进行。再不行就用白银砌一张床,再用黄金的砌一张,一三五睡白银的,二四六睡黄金的,星期天摇号,唉呀妈呀,光想想就老激动了。 “郎中们呢?”聂冬念念不舍的将目光从银子上立刻,只是刚看了秦苍几秒,又把头低下去数银子了。 “有几个受到了惊吓,薛太医过去瞧了,说是先让他们休息几个时辰,养足精神,才好替人瞧病。” “薛太医说的很是对,别弄得郎中自己先病了。”聂冬手里拿着一锭银子,颠了颠重量,心满意足的放下去,又拿起第二块…… 整整八千两白银,其中三千多两都是魏君廷“乐捐”的,外加药材若干箱,剩下的分别来自赵县的七八家大户。聂冬连夜让人赶工了“乐善好施”的牌子,命人送去挂在各府门前。只有魏府没有,毕竟他这银子捐的方式比较特别。 有了银子,事情就好办了。聂冬立刻宣布给所有参与防治时疫工作的人加薪,先发百分之五十,剩下的等时疫过后一起补发。 孟铁柱也分到了三两白银,拿到银子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下意识的就拿牙去咬了两口,惹得周围的侍卫哈哈大笑,他还呆呆的说道:“这是真的银子啊,是足银!!” 霍玉海将午饭给大家伙儿端来,递给孟铁柱一大碗香喷喷的米饭,得意道:“当初我说什么来着,只好听我们侯爷的话肯定能发财的。好好干吧,别动不动就哭,一个大男人像个什么样子。” 有了银子的激励,不少人因老侯爷头一天带来的心里压力多少有些减轻,尤其是那些胥吏,经过一天的观察发现博陵侯的怒气都朝着官老爷们撒去了,官老爷们被博陵侯盯的紧,各个恨不得将心掏出来表忠心,什么苦活儿累活儿都抢着干。 如果流民再次冲击赵县,大家都得靠博陵侯保命呢。之前巴不得老侯爷快些走的人也犹豫了,万一博陵侯一走,这些流民又来了怎么办?赵县大营的人都去保护运在途中的药材了,剩下的几十个老弱病残哪里还能指望得上,就算那些个人回来,可大家已经见过博陵侯府侍卫们的风采,这人啊,就怕比较,博陵侯不仅是个蛇精病他还是个颜控,当初他给自己挑的这三百亲兵,其颜值都在时人之上。侍卫们长得好看也就罢了,还各个武艺高强,太特么的有安全感了,听说好几户人家都有些意向打听其中有无娶妻的,嫁个女儿过去说不定还能和博陵侯套套近乎呢。 经过三天雷霆般的整顿,赵县基本已经适应了聂冬的行事节奏。所有人都三班倒,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在赵县各处清扫。 县中稳定下来,聂冬终于能抽出精力询问县郊各处的村落情况。比起赵县,这些散布在各处的村子才是防范时疫的重中之重,依照孟铁柱所说的当初村子里出现疫情的时间来看,这次时疫应该是先从村中发生。 问过赵县官吏胡,聂冬也发现赵县下的七八个村子,有的村子已经出现大规模死人的现象,保守估计死亡人数已达到四五百人,若再不防范,赵县很有可能成为一座孤城。 府衙的僚属护送着郎中前往时疫区,聂冬知道这很残忍,尽量给这些亲自去时疫区的人提高待遇,如果他们遭遇了不幸,他们的家人会得到额外的补偿。谁料一个僚属却道:“当初徐大人在的时候,这些活儿也是派俺们去的。”他指的是当初让巫医去各村跳大神。 “俺们吃的就是这碗饭,侯爷昨儿给俺们发了三两银子,俺就算干二十年也攒不到这么银子,替谁卖命不是卖命,在老侯爷这里俺们的命还更值钱些。” 不少人听着也跟着点头,更何况老侯爷还给了他们家人一个保障,这辈子能赚到这么多银子也值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爷让不让他们享福,如果有个这命回来,还可以给邻居吹吹当年老子有多么勇敢,如果回不来了,儿孙们也会说他老子当年的英勇事迹。 “本侯希望你们都回来。”聂冬看着这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他们只是一个府衙下面的僚属,连胥吏都算不上,而僚属,在这个时代有的时候是和妓女,戏子一样的地位。他们的俸禄非常微薄,就算如此,还要将得到的银钱与胥吏们分享,不然就待不下去。 三两银子,就能买一个僚属的命。 聂冬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残忍,只觉得血液里有什么在滚动,终于不顾一切的大声吼道:“你们都是勇士!赵县所有人包括本侯,都会以你们为荣!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此行会救回数百条人命,所有人会铭记你们今天的壮举,本侯就在这里,等你们凯旋!” 聂冬笔直的站在赵县城门下,一直目送他们远去。 他身边的侍卫皆收起平常对僚属的轻视之心,那一刻,老侯爷是将他们当做战士的。众人心绪复杂,倒是有拍马屁的赵县官员谄媚道:“侯爷真是仁慈啊。” 聂冬没理他。 那人讨论了个没趣,又赶紧退回原位。 回到府衙后,聂冬对秦苍道:“各村里要来的消息,立刻告诉我,哪怕我已是睡了,不许有丝毫耽搁。” “是!” 秦苍用力回答。 谁料第二天清晨就有一个僚属跑回报信,竟然浑身是血,脸上青了一片,手上也有多处擦伤。 “侯爷,小人无能,那些村民根本就不让小人们进村,也不听解释。”那人虚弱道,“看见是府衙的人,不等小人们靠近,就拿着木棍冲来,郎中们根本不敢靠近,小人们只好暂时先护着郎中退到村外好几里的地方了。” 聂冬脸色一片铁青,此刻他想将徐广文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 第三十三章 亲临 问清楚众僚属和郎中现在在何处后,聂冬吩咐将此人带下去让伍郎中好好医治,面色沉重的对秦苍吩咐道:“将徐广文给本侯捆来,本侯要亲自去小河村。” 这一次,哪怕是一直瞧不起博陵侯的曹县丞也不得不开口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老侯爷能亲自来赵县督办防时疫一事已是万分凶险,那些村民愚昧不堪,老侯爷是在不必为了他们而以身犯险啊。” 就连一旁的薛太医也表示不同意:“侯爷您身子本就虚弱,原该在府里静养。如今已经好几天每天睡的都不足四个时辰,昨夜更是因流民一事忙了一宿,才将将休息了两个时辰不到又开始忙碌,请老侯爷保重身体。您若是倒下了,这赵县时疫怕是无人来做主了。” 曹县丞道:“下官知道侯爷所忧不过是徐广文以赠药之名烧毁村落,导致这些村民如今不信府衙。既然如此,让当地有名望的乡绅前去劝说想来定能打消这些人的疑虑的。” “当年有名望的乡绅?”聂冬冷笑,“是指的魏君廷啊还是那些私藏郎中的人?” 曹县丞沉默了。来赵县之前,他便知道此地有个魏君廷,是个孝廉,他的长子更是清流出身,颇得当地士人之心。曹县丞原本还打算拜访一二,结果这一两日,他随人去了隔离区,只是站在外面看了看,只觉得里面彷如人间地狱。听守在哪里的衙役说,仅博陵侯来的这两日,就已经死了近乎三十多个人,而且通常都是一家子染病,没有一个能活下来。因为最先染病之人没有及时隔离开,导致时疫不断蔓延。 可所有的防范之法,博陵很早就发了四百里加急通知了赵县,结果徐广文只对几个大户人家说了,这其中就有魏君廷。而这些号称是书香世家的家主也并未对县中宣传,只是关起们来防范罢了。 这些士人们,朝廷给他们无数的优待,就是要他们担当起教化乡民之责,可现在呢?连他们的荒唐侯爷都知道时疫关乎人命不比寻常,可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之人却不顾小民死活。老侯爷说的没错啊,这是*,和天灾无关,老天爷要是会说话,定然是不愿意给这些人背黑锅的。 聂冬道:“本侯不顾朝廷法纪,私离封地。若此次时疫能防范下来,或许还能免去责罚。但若继续蔓延下去,怕是不仅我博陵侯府,恐怕博陵府衙诸人都要受到训斥,更别提本侯还绑了赵县的县令县尉县丞三人,趁着折子还没把陛下的案头给淹了,还是尽快解决掉赵县一事为好。”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徐广文虽被关押,但并未少吃少喝,更将私藏药材一事全部推给岳家,和他毫无关系,毕竟药材是从他老丈人的仓库被发现的,最后竟被他狡辩到自己也是受害者。 聂冬将他捆出大牢,徐广文骂道:“博陵侯,你擅离封地已经是死罪!还敢关押朝廷命官,你有什么资格来审本官!” 聂冬命人将他嘴堵上,吵得人耳朵疼。 带上一部分侍卫后便往小河村而去。 郎中孙世昆已将几个受伤的僚属包扎妥当。他们昨夜派人回赵县报信,没想到赵县这么快就派人来了。只是在定眼一看—— “是老侯爷!”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聂冬此来还带了好几辆空置的马车,让那几个伤员赶紧去马车里歇息。便连忙问道:“你们还是进不了村?” 孙世昆道:“是小人们无能。哎……小人已经报上了名号,奈何那里长说小人替官府卖命,若真的诚心医治,为何之前不来,为何还要带府衙的人来?明明就是居心叵测,想要放火烧村。” “这也不能怪孙郎中。”另一个解释道,“当初得知县里有时疫后,孙郎中就将医馆的药分给周围百姓了。谁料魏大人却将孙郎中的家人都请去魏府做客……” 这话说得十分委婉,是“做客”还是威胁,大家心里都有数。孙世昆因为在魏府待上一阵子,被贴上了攀附权贵的标签,这个当地名医的名望也被打了折扣,而其他郎中也都与孙世昆情况差不多。 “信任”是一件很脆弱的东西,一旦被欺骗后,在想建立起这种关系所付出代价的要比当初破坏它所做的高出数十倍不止。 小河村的里长带着村中的汉子们手里拿着各种农具守在村门口。一个汉子突然跑回来,一脸的惊慌。里长连忙问道:“那些个狗官又来了?” “不不不,这回来的不是官!”那汉子说着,又打了自己一嘴巴,“不不去,这回来的是个大官儿!” “狗儿,你说清楚些,来的是谁?” “是侯爷啊!”赵狗子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开始打颤了。侯爷啊,那就跟皇帝老爷差不多了, 听说就比皇帝老爷次那么一点点。 消息传出,周围所有人顿时炸开了锅。他们敢和那些府衙的僚属叫板已经是极限了,如今连侯爷都惊动了?! 里长呆呆的站在原地,眼中一篇绝望:“俺们这下子都得死咯。” “怕啥!”一个汉子道,“好歹大家死一块,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聂冬到的时候,原本还与僚属们对抗的小河村村民已经放下了武器,跪在了地上。 里长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可长年累月在田地里的操劳,让他看起来竟像七十多岁的老人。他跪在众人最前面,头埋在泥土里:“小人恳求老侯爷能放了村里的女人和孩子们,小人们冲撞了各位老爷,只求一死。” 里长几乎是匍匐在地上,听得脚步声渐近,不由的将头埋得的更低了。谁料手臂却突然被人抓住,一个声音自头顶传来:“老丈,起来吧,本侯来此是给大家送药材来的。” 里长不知所措的跪在那里,艰难的咽下了口水,这话令他太过震惊,竟然忘记低头,就那样直愣愣的看向聂冬。仿佛被鞭打了一样,猛地又将头埋了下去。 聂冬见自己拉不动他,挥手让人来帮忙,两个侍卫一起将里长给架了起来。里长站起后紧张的手不知该放哪儿,他这辈子都没遇到这么和蔼的官老爷,更何况还是位侯爷! “诸位乡亲,把头抬起来吧。”聂冬见不得人向他下跪,什么时候都习惯不了。只是那些村民哪里敢动,聂冬只好道:“本侯命你们把头抬起来!” 村民惶恐的向四周望去,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却都还缩着脖子。 聂冬命人将药材搬到众人面前,让孙世昆将药方念出。这些药有的是煎好用作服用的,还有一些是配成消毒的汤汁。另一个郎中立刻按照药方将药配好,拿到一旁去煎。 众人不解的看着这一切,趁着煎药的时间聂冬立刻向众人宣传时疫的传染性。不到半个时辰,郎中将药捧来。 聂冬接过药碗:“诸位莫怕,也不必本侯在药材里做手脚。”说完,大口的喝了下去,又将消毒汤汁直接洒在他的马车周围。 “你们要是信得过本侯,就来领药材吧。”聂冬看向众人,“这些都是赵县的郎中,你们也都认识,他们的为人你们是再清楚不过。除此之外,本侯还带来了一位朝廷的御医!这个药方就是御医配出来的!” “老、老侯爷……”里长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都是小人们不长眼,对不住您!” 聂冬长叹道:“是本侯对不住你们。” 一挥手命人将马车里五花大绑的徐广文给拎了过来。 里长等人眼睛立刻就红了,后面的一个汉子更是直接冲了过来:“畜生!我妹子就是你被你烧死的!!” “你们要做什么!”徐广文慌了,可两个侍卫牢牢架着他,动弹不得。 “狗子住手!”里长立刻将赵狗子拖住,“侯爷还在这里啊!老侯爷一定会替咱们做主的!” 赵狗子一脸愤恨,转头看向了聂冬,噗通一声朝他跪下:“老大人……小人的妹子她去年才刚嫁人……”竟已是泣不成声。 所有村民死死盯着徐广文,目光的愤怒仿佛烈火一样。来之前徐广文还在为自己开脱,而此刻他竟觉得有些腿软。 聂冬没有去看徐广文,只是对赵狗子道:“本侯还要暂时留着他,向他问出被他贪走的药材还有银钱的下落。但本侯答应你,徐广文砍头的那一天,一定会告诉所有乡亲。” 赵狗子虽然想要立刻杀了徐广文,可老侯爷说留着他还有用,不甘心的走到徐广文面前,朝着他的脸喷了一声,转身努力压抑着自己想要动手的心情,去一旁领药材。刚一走,后面又跟来了一个人,也与赵狗子一样愤怒的注视着徐广文。一个接一个,每个人都从徐广文身边走过。 “小民!不过是些小民,死了几个又有什么关系!!!”徐广文突然发疯似的大叫起来,看守他的高安顿时一拳揍过去。 与他一起看守的孟铁柱冷冷的看着徐广文,方才那些人上前叙说的时候,他就架着徐广文一起听着。此刻他注视着徐广文,用着近乎平静却又十分压抑的口吻说道:“三月十七日,你派了二十五个衙役去大石村,要给大家发药材,却在里面加安神的药材。大石村一共一百零三口人,被你烧死了一百零二口,还有一个人活着,就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徐广文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活着的这个叫孟铁柱,我会一辈子记得这件事!” “你……你……啊!!!” 徐广文被吓的晕死过去。 聂冬命人将他捆回马车上,又向里长要了一些人,带着众人再去向另一个村子。跑了三个村子后,便不用聂冬亲自出面,薛太医等人立刻劝他回赵县,聂冬已经脸色发青,疲惫不堪。可他精神却很兴奋,架不住薛太医祭出长跪磕头的大杀器,只好暂时回去。 第三十四章 使者 聂冬躺在马车里,心道如果累死了能穿回去也不错。可现实却是他这次赵县之行已经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了,如果他现在死了,就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人来压制赵县的那些大户。博陵府衙的诸人,还有在赵县被他暂时提拔与任用的人肯定会遭到疯狂的反扑。魏君廷的儿子可是一州刺史,通常能出任刺史的都与当朝丞相交好,而本朝丞相也是一位列侯,与博陵侯平级,并且这位还是个有实权的侯爷。 眼下形式虽然看起来好,但全靠聂冬拿着博陵侯的爵位做支撑。哎,要死也得把这阵子撑过去,等安全回到博陵侯,再来一个因劳累过度而猝死府中,这样就说得过了。太后老姐姐肯定会当场落泪,对博陵侯府诸人很多安慰,而人一死过去的恩怨也都随风消散,这个魔幻风的侯府也应该会渐渐变得正常起来吧。聂冬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高尚了,做好人做到这个份上,老天爷要是再不让他穿回去结婚,就真的是瞎眼了! 聂冬这次是真的累了,之前精神一直高度集中,陡然一放松下来,眼皮上下打架,马车摇摇晃晃的更令他想睡觉,刚一回到府衙,就立刻倒在床上了。薛太医等人也是觉得他不容易,一大把年纪,急行军似得从博陵赶来赵县,五天的路程硬是两天半给走到了。更别提他身体本来就是……咳,由于之前生活作风问题,实在是虚的厉害。 薛太医嘱咐众人不要打扰聂冬,让他静静睡一觉。秦苍也劝道:“太医也劳累多时了,赶紧去歇息吧。” 薛太医捶了捶自己的老腰,冲着秦苍这群侍卫们羡慕的叹了一声:“还是年轻好啊!老夫这就去休息了,有什么事可以先去问问伍郎中他们。” 博陵府衙的人却已经炸了锅。 县令张义鸿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见到霍文钟赶来的时候欲言又止:“大郎啊,这……这,哎!” 霍文钟也是一头汗,紧张的要命:“郡守大人真的派人来了?!” “还能有假不成!”张义鸿手里握着曹县丞从赵县送来的书信。由于传递时间问题,这封信是写在聂冬刚入赵县时的事。在信里曹县丞说了三件事:第一,博陵侯把县令捆了;第二,博陵侯把县尉捆了;第三,博陵侯把县丞捆了…… “大郎啊……你看这事办的!”张义鸿恨不得插上双翅直接飞向赵县,老侯爷在博陵闹也就算了,好歹是他的封地,大家都熟人,您老人家在赵县这么扑腾的,真的合适吗?您老要是喜欢捆人玩儿,咱回了家,我亲自把自己捆了送到您老面前行么! 霍文钟那里也收到了他爹写给他的家书,鉴于他爹一向不太待见他,所以这封家书是他爹口述,秦苍代笔的。讲的也是三件事:第一,赵县县尉想要刺杀本侯,被老子即时发现了;第二,赵县县丞辱骂本侯祖宗十八代,本侯要是不捆他,太后老姐姐都不答应;第三,赵县县令欠老子的银子准备携款潜逃,你老子为了以防万一,不得已只能将他也捆了。 “父亲他是有苦衷的啊。”霍文钟苦逼的替他爹辩解,“毕竟是赵县有错在先,那群人胆大包天,父亲也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这话和我说没用,郡守派人来了,大郎也准备这么答?” 二人正苦恼着,驿站又来信了,依旧是两封,一封公文一封霍文钟的家书。拆开一看…… “张大人!!”霍文钟大步上前扶着张以鸿,这一声喊惊动了不少人,大家立刻围了过来,掐人中的掐人中,拿扇子的拿扇子。 好一会儿,张以鸿终于悠悠的转醒,顿时就抱着霍文钟嚎啕大哭:“大郎啊,老侯爷啥时候回博陵啊,他老人家怎么又和魏君廷给杠上了啊!!” 霍文钟还没来得及拆信,只好先接过那封文书,上面写道魏君廷不满博陵侯在赵县肆意妄为,已经准备上本了,并派了家仆传信其长子魏文杰,要联合朝中不少人联名参博陵侯与博陵府衙诸人一本! 魏文杰乃刺史,虽然品级较低,但是这个职位很奇葩。朝廷规定了刺史只许弹劾六百石以上的官员,六百石一下的小官反而弹劾不了。很不幸张县令等人的俸禄是八百石,正是弹劾的范围内,而霍文钟这样的更是跑不了。 霍文钟实在没想到他爹的本事竟然这么大,这才去了几天啊,竟然闹的赵县人仰马翻,又赶紧拆开他爹给他的家信,果然又是另一番言辞。 霍文钟快速看完,猛地站起身:“魏老儿好歹毒的心思!他还有脸上本,是欺负我们博陵没人了吗!!” 府衙诸人一脸费解的看着霍文钟,刚才的公文大家都传看了,各个心中一片冰凉。霍文钟沉着脸,愤愤不平:“徐广文私吞药材,烧毁村庄,激起了民变,数百流民冲击了赵县!父亲他不顾自身安危,将侍卫悉数都派了出去,在流民冲击魏府时,及时赶到,救了魏府合家老小,而父亲当夜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又连日操劳,竟当场昏倒。而我侯府的侍卫们也有不少受伤了。魏君廷却倒打一耙,实在是可恶至极!”霍文钟还有几句潜台词没说,你儿子是刺史了不起吗,我也是一郡督邮,不就是上折子吗,我也上,谁怕谁啊!老子的爹救了你全家一命,你这个白眼狼竟不知感恩,去死吧!! “老侯爷真的将侯府侍卫都派出去了?”张以鸿一下精神了起来。 “这还能有假!”霍文钟将书信的部分内容抄下让众人传阅,上面连时间地点都写的清清楚楚。 博陵诸人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只道赵县欺人太甚,他们博陵为了这次时疫费了这么大的精力,连本地吉祥物博陵侯都出动了,你们就是这样回报博陵的吗? 必须上折子!!参他们一本! 众人摩拳擦掌,第二天一早易阳郡守使者柳玉山终于抵达博陵。一行六人,是专门来处理赵县县令私吞博陵侯府药材一案。结果不等问此事,博陵府衙的人一个个义愤填膺控诉赵县诸人如何的不厚道,专门喜欢往人背后插刀子。 柳玉山吓了一跳,如此团结的博陵府衙还是头一次见啊,这发生什么事了? 霍文钟等尽量让柳玉山在博陵多拖延些时日,连夜派人骑快马将使者前来一事报给博陵侯。送信之人到的时候,聂冬正让秦苍代笔写信给太后。因担心笔迹露馅,这段日子凡是书信往来都是让秦苍来写,他口述便是,润色等问题也是由秦苍来办。好在老侯爷以前也不太喜欢动笔,嫌写字麻烦,聂冬这样做众人都能理解。 聂冬这封信写的十分委屈。声泪俱下的控诉了魏君廷的种种恶行,秦苍代笔的时候心中不断感叹老侯爷的情感实在是太丰富,太后若看到了这封信,估计活吃了魏君廷的心思都有了。 柳玉山等人在博陵多留了一日,听闻老侯爷已经离开封地虽很惊讶,但一想到这位是博陵侯也都十分了然了。这位见树都要踹三脚的侯爷,好不容易做回好事,银子还被人吞了,他要是不跑去赵县还真有些不太正常。 “大人,虽然博陵侯擅离封地,但此事是赵县有错在先,咱们将事情报上去,博陵侯也只会得些不痛不痒的斥责,为了赵县得罪侯府,不太划算吧。”一同随行的人对柳玉山说道,“大人此去只需将博陵侯劝回,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是了。” 柳玉山私心也不想和博陵侯闹翻,而且在博陵府衙多待的这一日所得到的消息也令他十分震惊,博陵侯竟然在赵县被流民袭击了,这绝对是赵县的失职!柳玉山在郡丞的位置上待了许多年,再过几年他也打算上个折子乞骸骨,实在不想和博陵侯折腾下去。如果博陵侯真的和魏君廷两个打起来,他也只当没看见的,反正最后都由圣上裁断。 一行人抱着息事宁人的心态来到赵县,却在城门处被人拦了下来。诸人的侍从正要呵斥,却看见一个老者走了出来:“小人乃赵县郎中,赵县发了时疫,诸位大人要进县内,得换一身衣裳才行,免得染了时疫。” 柳玉山问道:“这是什么说法?!” 孙世昆耐心的替众人讲解,末了补充道:“诸位不必担心,一应衣裳都由博陵侯出。” 诸人面面相觑,博陵侯不是来要银子的吗,怎么当起了散财童子。不过对这个郎中所说的话还是有几分相信,人干净些不得病这是常理。只是被拎去换衣裳之前还要先去沐浴,柳玉山不禁问道:“每一个进赵县的人都要这样吗?” 衙役道:“当然了!” “这得耗多少水啊?” 谁料衙役叹了口气:“赵县发生时疫,老侯爷已经给相邻各村各县发了文书,让大家不要来赵县,并将时疫的防治之法一并告知。小人守在这城门几天,也只遇到了诸位大人罢了。”若不是柳玉山有郡守府的令牌,城门下的衙役是不会让任何人进来的。 进了沐浴的地方,已经闻到了一股药草的问题,柳玉山立刻明白这也是为了防疫。大家一路赶来风尘仆仆,现在倒是觉得清爽不少。 之前那个劝说大事化小的人不由叹了一声:“没想到……老侯爷竟然真在防治时疫啊。” 柳玉山的心情更复杂了,博陵侯难得做了这么多好事,若被魏君廷参了,恐怕这事儿小不了了! “咱们赶紧去见老侯爷。”柳玉山觉得事情已经超过他们之前的预想,这一场暴风雨前的宁静令他实在不安。 第三十五章 双渣 一行人走在赵县街道上,发现赵县各处都有人穿着奇怪的大外套,嘴上带着叫口罩的东西,他们几个人也在领衣裳的时候一并领了这个东西,只是觉得太过怪异,并没有带上。 博陵侯府提供的衣裳并不奢华,可以说只是普通小民穿的布衣,连量身而裁都做不到。听说博陵侯只是划分了几个身高,按照不同的身高做了个大致罢了。而他们自己的衣裳则要进行消毒晾干后才能还给他们。每个人被发了一个木牌,到时候凭此牌去领回衣裳。 街上行人很少,可异常的干净,家家户户门前都放有水盆,柳玉山上前询问,只听那叫戴小江的人说:“这是预备洗手用的,以防时疫哩。” “看来博陵侯真的在防疫。”柳玉山看向了同伴,大家脸色也都十分微妙。 等众人到了赵县府衙后,更是被这里的忙碌给震惊了。不少人正在统计每日因时疫而死亡的人数,还有各类物资的消耗量等等之类。 这么多人中倒是看见了一个老熟人,博陵县丞曹清河,而柳玉山身为郡丞,正是他的直接领导。曹县丞有些吃惊:“柳大人?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一会儿,不过倒是先换了身衣裳。”柳玉山笑道。 曹县丞连忙解释:“真是得罪了,只是这时疫实在是太可怕,不得不防啊。”在赵县这几天他近距离的接触到了时疫相关的事物,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只凭借文书就妄言自己如何辛苦的大胆之人了。他亲眼看见每日隔离区火化不下几十具尸体,越觉得自己当日所说之话实在是可笑之极。 四周村民虽已经接受了老侯爷的施药,但是如今要将他们已下葬之人挖出来重新火化又遇到了不少阻力,县衙里不少人都在为此奔波,连曹县丞这样专做后勤的都消瘦了不少。 柳玉山听得他说起这些日子的事,心中大惊,原来赵县时疫已经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如果不是博陵侯来此,说不定整个易阳郡都要遭殃。如果不是他深知曹清河的为人,定会认为他是危言耸听。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侍卫前来领柳玉山前去拜见老侯爷。 聂冬面容之憔悴,让柳玉山等人吓了一跳,满肚子的疑问都暂时咽了下去,直接问道:“老侯爷啊,您怎么瘦成了这样?!不是有太医跟着吗,您赶紧坐下!” 聂冬“虚弱”的一笑,长叹道:“薛太医等人已被本侯派去防治疫情了,本侯留在这里又不会染病,还是外面的事要紧。” “侯爷说的哪里话,博陵侯府可全靠老侯爷您支撑呢,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柳玉山还是第一次看到博陵侯这样憔悴的模样,明明连知天命的年纪都不到,此刻看着却是两鬓风霜。 聂冬眉头紧蹙,用着老者特有的慢悠悠的语调对柳玉山道:“本侯知道自己这次犯了大错,以往在博陵怎么闹也都不算什么大事,可是擅离封地乃重罪,依法应将爵三等,本侯认了!可本侯的血汗钱被徐广文这样的昏官给吞了,本侯不甘心啊。来到赵县后,才发现这里每天死的百姓近达到了上百人,若再不防范,怕是连我博陵都要遭殃。赵县一共才五千户,人口不过三万左右,到如今因时疫而亡的百姓已达两千人……” 说到此处,聂冬长叹了一声,纵然是个荒唐侯爷,但面对这样的死亡数量也是忧心忡忡。柳玉山等人更是心中难过。又想到老侯爷来赵县被流民冲击,派了侍卫出去魏君廷还不领情,以往那意气风发的老侯爷都被赵县等人逼成现在这副模样了,柳玉山等人心中颇为同情。 众人闲聊了一会儿,聂冬扶着额头说头晕,秦苍补充道老侯爷已经好几天都没睡个安稳觉了。柳玉山等人连道叨扰了,等侯爷休息好了再来说话。 秦苍亲自带众人到驿站休息,柳玉山问道:“不知赵县县令等人现在何处?” 秦苍心道肉戏来了,幸好他们侯爷早有准备。 “赵县县令徐广文已被关押在县衙大牢内。”不等柳玉山等人质问,秦苍便道,“若诸位大人想去看看,可现在便随我来。” 众人眼神乱飞,借感觉博陵侯这是有恃无恐啊。 谁料进了大牢,秦苍便命人将审讯的文书递给柳玉山,这份经过聂冬现代化改革的文书看起来是一目了然。徐广文所犯什么罪,都有那些人证物证,以及判他所依照的本朝律法都写的清清楚楚,后面还附上了查此案的过程。 博陵侯敢写的如此详细的案卷,就证明这份案卷真实性非常高。之前还同情博陵侯的诸位,在看到这份案卷后,都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 堂堂列侯还需要他们的同情吗?看看人家这案子办的,哪怕是他擅离封地了,但别人事出有因啊,还是特殊情况,连圣上都只能说一声好。 看到这份案卷,柳玉山感觉就算自己亲自去审那三人,得出来的结论肯定也是与之一样。不过既然来了,事情还是要做完。 秦苍表示:诸位大人随意。 如此坦荡,让众人咋舌。 府衙里的聂冬正精神抖擞的用午膳,哪里还有之前见柳玉山等人的憔悴。穿越这一趟,聂冬觉得回去后不拿个影帝实在是屈才了。丝毫不担心柳玉山等人会发现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在听到魏府的人也在打探他们,并似乎在魏府给他们摆一顿接风宴,聂冬也并不在意。 魏君廷仗着背后有丞相撑腰,那他们就比比看谁的腰杆子更硬吧!时疫当头,竟然还要内讧,这种人真应该扔到老鼠堆里! 聂冬用力的扒了两口饭,来到赵县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可以一餐吃两碗饭了,聂冬无比珍惜这次待遇的提升,每次盛饭都满的冒出尖尖了。 刚夹了一块肉,门外来报高安回来了。 高安一早被派去火化之前被就地掩埋的村民尸体,怎么这么快就回了?哪怕是遇到了抵抗,但他带去的人可都是侍卫啊。聂冬念念不舍的放下筷子,命人将高安带来。高安一脸神秘兮兮的望着聂冬,聂冬挥退了众人,果然高安上前一步,低声道:“侯爷,吴王丞相来了!” “啊?”聂冬一愣,过了一会儿脑子里才转过来,这个丞相是各诸侯国内的丞相,而非朝廷的那个,只是吴国丞相怎么跑到赵县来了? 如果是正常往来,就应该和柳玉山等人一样,在城门处拿出身份令牌,再去沐浴换衣裳便是,可为何是高安代来同传。 高安立刻解释道:“吴国丞相是私下来的,说是有要紧事要见您,此事事关吴王。丞相似乎知道了易阳郡丞来到赵县,想要避开他们。” 各地郡守除了本职工作外,还担负着监视诸侯王和本地列侯的职责。聂冬本能的想要拒绝吴王丞相的求见,可脑海中的记忆告诉他,博陵侯和吴王的关系很不错,这哥俩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是一起嫖过娼,一起扛过枪的拜把子兄弟,对外号称:本朝双雄,不过其他人都喜欢称呼他们:皇朝双渣。 “知道了,让吴王丞相暂时不要乱走动,本侯找个时间去见他。”聂冬看着饭桌上的红烧肉,悲愤的塞进了嘴里。 第三十六章 求助 聂冬安排了张大虎陪同柳玉山在赵县闲逛,顺便替他们讲解一下赵县时疫的情况,如果魏君廷来邀请他们去魏府也不必拦着,博陵侯府上下务必要摆出一副大度不介意的样子。 因吴王丞相等人来的隐秘,聂冬到了县郊后,便只带着秦苍和高安二人随行。聂冬心中越来越疑惑,吴王跟博陵侯是哥俩好,博陵侯原来还打算将庶女嫁过去,结果家里没有适龄的女儿,而吴王的女儿皆是嫡出,不可能嫁到侯府,两家这才作罢。二月时,博陵侯被参不敬宗室,吴王第一个跳出来吼道:你哪只眼睛看见他不敬宗室了,我不是宗室吗?! 诸侯王擅离封地的下场比列侯还要惨,直接从诸侯王降为侯爵。看起来好像只降了一等,可这一等的差距却是天壤之别。诸国王可以在自己的封国内享有治民权,军权,以及盐、铁专利都是他们的,基本上就是一个独立的王国,每年只需要向朝廷交税就行了。 早些年的时候,连诸侯国所辖郡的郡守都由诸侯王来任命,不过这个已经被收回中央了,毕竟皇帝也觉得堂堂朝廷两千石的封疆大吏的任命权竟然掌控在诸侯王手中,实在是太不像话。而一国丞相,也不得擅自离开诸侯国,不然会被捕风捉影说成诸侯王有不臣之心,可见吴王丞相此行所谋之事儿不小。 聂冬有些紧张,走到那民宅之中,里面聚着四人,为首的中南男子向聂冬恭敬一礼:“吴国丞相禹东白拜见博陵侯。” “小禹啊!”聂冬学着博陵侯的语气,立刻免了礼,伸手拍着他的肩:“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三年前在京中相聚,一转眼连你都是有孙辈的人了啊。” 禹东白笑道:“新年朝贺不见老侯爷,吴王一直挂念。” “别提了,还不是那个魏老儿给弄出来的,这事儿还多亏吴王给本侯说了句公道话。” 禹东白呵呵,感情之前冲着齐王吐口水的不是您啊,当时吐口水的还有他们自家的吴王,禹东白选择性无视掉了。 “你小子怎么突然跑赵县来了?”聂冬道,“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每天都在死人。你要是再吴国呆腻了,去博陵就好。” 禹东白面色突然沉重起来:“吴国将有大难,怕是……” 聂冬一愣,不由打了几声哈哈:“吴王是圣上的亲叔叔,能有什么大难,你家又不像东阴王要造反。”当初天下初定不久,东阴王觉得自己当个诸侯王亏了,休养生息了没一两年起兵造反,被果断镇压。吴王和博陵侯两个人基本上都是崇拜享乐主义,当个诸侯王有什么事上面还有个皇帝扛着,若是吴国起兵早饭,吴王第一个不答应——你们要累死老子啊! 谁料禹东白却道:“哎,老侯爷可知道现在是几月?” “三月啊……”聂冬有些莫名其妙,“快四月了,咋了?” 禹东白一脸的无奈,和老侯爷说话怎么这么累,一抬头,见侯爷身边的秦苍已经一脸惊讶,就知道他已经明白过来了。 “三四月正是草原上青黄不接的时候,我吴国边塞三城已经被那些蛮夷抢夺了两次,再这样下去,吴国……吴国不保啊!” 聂冬震惊了,不过很快也明白了过来。经过一个冬天,草原弟兄们的牛羊肯定冻死无数,而三四月的时候青草还没长出,又饿死一批,正好有吴王这个富得流油脑子又不太聪明的当邻居,不抢他抢谁。 可吴王被抢了,你们不上报朝廷来找博陵侯要干嘛?!一个诸侯王和一个列侯两个人在一起吃喝玩乐也就罢了,这种涉及到军事上的行动两个人还凑一块儿,嫌命不够长吗? “事情如此紧急,丞相为何还来赵县,赶紧八百里加急上报朝廷啊。” 禹东白艰难道:“其实……今年三月初的时候,我们世子出去骑马带了一个女子回来,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女奴,谁料其人竟然是北疆王的小妾。北疆王得知后恼羞成怒,以此为借口,出兵吴国。” 聂冬整个人都凌乱了,尼玛这是真·坑爹啊!阿弥陀佛,博陵侯好歹只是坑儿子,霍文钟在朝廷大事上还是很可靠的。 “这简直就是污蔑!”禹东白身后的亲信道,“明明就是一个女奴,非要说成王妃之流,不过是借口罢了!” “可是……”聂冬小心翼翼问道,“真的带回来了一个北疆女人?” 禹东白沉重的点点头,但还是挣扎的辩解道:“世子其实也不知道她是北疆人,我们吴国与边界相邻,什么北疆,北狄,北戎他们都住在一块,鱼龙混杂,谁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呢。” 好吧,纵有千万种理由,不管哪个女的是职业间谍,还是北疆的美人计,但只要世子把她带回来了,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此时若上报朝廷……”禹东白急的一头汗,“世子怕是不保啊!吴王说老侯爷曾任职卫尉,恳求老侯爷将府上能征善战的将领借几个给吴国,只要将北疆赶回去,我们在上报此事也为时未晚。” 聂冬此刻特别像掰开吴王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进水,老侯爷的确是当过卫尉,但说到底就是给皇帝看大门的啊,他有和游牧民族打过交道的经历…… 卧槽,还真有!! 聂冬几乎要给博陵侯给跪了,这家伙年轻的时候曾当过一阵子的屯骑校尉,俸禄两千石,几乎与郡守一样,专掌骑兵。 “吴国常年戍边都守住,区区一介将领又如何守得住?”聂冬心中不安,始终觉得禹东白的这种提议简直是异想天开。 谁料禹东白又道:“其实吴王还有一计。吴王知晓如今赵县周围有时疫发生,若能让患有时疫之人去到草原之上,我们必能不战而胜。” 竟然连万恶的生化武器都想到了。 撇开人道主义,聂冬还是挺佩服吴王的想象力的。虽然博陵侯和吴王交情不错,但这种忙实在是忙不得。 禹东白此行也并不报多大希望,提出了最后一点要求:“若吴国有不测,在朝堂智商还望博陵侯多多相助!” 一连拒绝了别人两次求助,这第三次聂冬实在是开不了口拒绝。只是朝堂之上给吴王助阵,这一点他表示绝对会鼎力相助。 禹东白此行也就是为了此了,毕竟他也觉得吴王的那两条意见不靠谱,可谁让吴王是他的老板呢,再瞎的意见也得向博陵侯转述啊。 聂冬筋疲力尽的回到赵县,去见一趟吴国使者比他防治时疫还要累。他实在是被吴王世子那坑爹的行为雷的不清,拿出了纸笔,打算好好给女王陛下吐槽。 所有的日记都被他装在木匣中,有时想家了便拿出来看一看。聂冬不急着动笔,随手翻看了前面的日记。 “这是怎么回事?!” 聂冬一声惊呼,门外的秦苍正要询问,聂冬吓得立刻道,“出去,守在门外没有本侯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秦苍按下心中忧虑,但还是一丝不苟的执行了聂冬的命令。 此刻聂冬心下大乱,双手不住颤抖。他的日记上不知何时,竟然少了几行字! 第三十七章 回府 此刻聂冬心下大乱,双手不住颤抖。他的日记上不知何时竟然少了几行字!聂冬费力的辨认了一下,纯拼音写的日记看起来特别费眼睛。拿着手指头在纸上划来划去: “ps,我绝对不喜欢霍文萱!pps,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你不要多想!”这句话没有了。 “千万别找男小三!那个子比我高的,一看就是小白脸,你别信他!”这句话也消失了。 “ps,我现在当爹当的可有经验了。”这句话也…… “哥写了这么多的正经事,为什么偏偏这种话没了?!”聂冬简直要抓狂,尤其是最后那一句话,单独看起来很有歧义啊。聂冬拿着日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种事实在是太诡异了,一时间,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为什么只有关于这种感情八卦的句子消失了?没有人动他的日记,难不成日记还能穿越?如果这些话消失了,它们又会在哪里出现呢? “明明……”聂冬陡然瞪大了双眼,如果说谁对这些话最感兴趣,莫过于他家的女王陛下。难不成这本日记可以传到他与霍明明之间的消息?可是为什么只有少句子,却没有多出句子来? 聂冬不再犹豫,立刻起来笔,铺上了新的纸,立刻写道:“明明救命!我穿越了,怎么回去啊?!” 纸上的拼音没有任何动静。 聂冬又写了好几条类似的,哪些拼音依旧安静的躺在纸上。聂冬用力咬着笔杆:“妈的,哥豁出去了!” ——明明,我在这里找到了真爱。 唰—— 消!失!了!! “不带这样玩哥的!!”聂冬心中大叫,下笔飞快,“那是个误会,刚才那是做个测试,明明,我的真爱是你啊!!” 纸上的拼音静静地、静静地躺在那里。聂冬眼睛都绿了,有这么坑爹的吗?! “好吧,是你逼我的!”聂冬咬牙切齿的看着那张白纸,刷刷刷的提笔就写道。 “明明,我在博陵县找到了真爱,你有本事就来杀我啊!” 唰—— 整句消失了。此刻的聂冬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可是,这件事给他燃起了一个希望,他似乎还有可能穿回去!可这样一来,他暂时就不能去寻死,万一只有活着才能混穿,死了就一了百了了,那他得哭死。人啊,一旦看到了生的曙光,就会顾虑许多。 聂冬在房间里枯坐许久,斟酌了半天,打算继续以找死的形式向霍明明传达更多的消息,只是这些句子并没有如期消失。 难道还有数量上限? 聂冬很紧张,担心自己之前作死的把机会都用完了,他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是每天都有机会,还是一次性的。只能暂时安慰自己幸好他把博陵这个地名给传达出去了,一旦博陵出现行为怪异(你这样说不怕女王拍死你),如果是整个穿来的话,博陵出现海拔颇高(女王陛下一米七五)的女子,肯定就是霍明明无疑了。 又是紧张又是激动,聂冬恨不得马上飞回博陵,下令全县寻人。嗯,理由他都想好了,博陵侯最近想扩充一下后院编制。 “原来主动作死的滋味是这样的……”聂冬悲愤的捂着脸,以前那张帅脸女王陛下说揍就揍了,对上博陵侯这张纵欲过度的腌菜脸,霍明明绝对是不会怜香惜玉的。 又过了五日,柳玉山等人已经基本了解了赵县时疫的情况,得知徐广文放火烧村的事情也是怒不可遏,对待这种人必须严惩。聂冬对这里的律法了解程度不如这些本地土著,他当初承诺徐广文砍头之日,定会让众乡亲前来围观,而柳玉山更狠,直接表示一定给徐广文争取个凌迟回来,全族流放,直接参与了私藏药材并出了放火烧村这个主意的牛县丞,亦是如此。贺双勇因有一个主动派人护送药材的功劳在里面,只判了流放,但其三族里三代不得出士为官。其他赈灾不力的赵县官吏亦有处罚,但许他们戴罪立功。 赵县渐渐步入了正轨,柳玉山代行郡守之职,委任赵县功曹暂领县令之事。这个时候出任找县县令,哪怕只是一个暂时委任的都是高危职位。有徐广文的前车之鉴,赵县功曹不敢有丝毫懈怠。事情办得好,估计能从药材贪墨案里全身而退;事情办的不好,他一个管人员的组织部部长要担的责任可是市长这一卦的。 赵县功曹打心眼里不愿意老侯爷离开,聂冬的马车驶向城门的时候,赵县功曹哭的比死了亲爹还要伤心。 “侯爷,若卑职愚笨,对待时疫一世上还有许多不明白之处,去信博陵的时候,还望老侯爷可怜卑职,给予卑职多谢指点才好啊。”赵县功曹扒着马车一路哭号。 聂冬慈祥的的看着这位四十岁的大叔:“功曹的能力本侯是看在眼里的,暂领赵县一应事务功曹肯定可以处理的妥当,若真的难决策之事,可送信去博陵府衙,功曹按着朝廷的制度来办事才行啊。” 赵县功曹还想再求几道保命符,聂冬却是归心似箭,哪里有心思和他周旋,简单说了几句便放下了车帘,命队伍前行。 好久没回到博陵,再回侯府后聂冬竟觉得有几分亲切。到底这壳子是博陵侯,在自己的侯府住着就是底气足些。 霍文钟与博陵府衙众人出城十几里相迎,本地吉祥物一样的老侯爷走了这么长的时间,令他们很是想念。虽然搅的赵县翻天覆地,但没看见郡丞大人发的公文都只是斥责赵县诸人办事不利,而老侯爷擅离封地的那点事儿则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么。如今老侯爷安然无恙的回来,大家伙实在是太开心了! 不用担心吉祥物出了意外,太后娘娘扒咱们的皮了。 不用担心吉祥物闹得太过火,圣上扒咱们的皮了。 博陵众官僚:人生不能更幸福,qaq,总算可以回家享受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家庭温馨了…… 才怪! 聂冬谢绝了众人的接风宴,将霍文钟也从酒席上给拎回家。霍文钟看见老父亲饱经风霜的脸,一时眼热,金豆豆又掉了下来。 聂冬:哥已经习惯了。 挥退了左右,让霍文钟附耳过来,聂冬低声道:“最近可有吴王的人来找你?” 霍文钟一愣,老实的摇头。 聂冬并无官职,所依仗的不过是太后的偏爱,但想要在朝堂之上给吴王站桩,必须通过霍文钟来表达,而且他也不想隐瞒此事,毕竟真的博陵侯已经魂归西去,霍文钟迟早是要接过侯府的。 听完了聂冬所说,霍文钟半天找不到自己的舌头,而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谢天谢地博陵不挨着草原,不然以他爹的审美,那种北疆身材高挑性格又奔放的女人,实在太对他爹的胃口了! 第三十八章 大捷 聂冬见他有些发愣,出声问道:“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霍文钟果断道:“若只是朝中替吴王说话,当然可以。至于其他两条……恕儿子直言,吴王实在有些异想天开。” 聂冬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原来的老侯爷再怎么不靠谱,好歹还是武将出身,基本的行军打仗的常识都不缺。而吴王,典型的吉祥物一般的存在,老老实实的待在吴国吃喝玩乐就好了,这种军事大事让他来搀和简直就白给敌人送人头。又想到了那坑爹的吴王世子,不由道:“幸亏你不像吴王世子那般混账,不然我博陵侯府也得落得这般境地啊。” 好不容易被父亲夸奖一次的霍文钟喜滋滋的笑了,又觉得不太严肃,赶紧将脸沉下。聂冬看的实在是别扭,恨不得对他说年轻人放轻松,我是你爹啊,你怕个甚! 父子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气氛是难得的融洽。眼看到了时间,余氏派人前来问何时摆膳。因老侯爷终于平安回府,今天各院人都会聚在一起替他接风洗尘。 穿来有一段日子了,聂冬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整齐的侯府众人。当初他让余氏管家,存的就是图个轻松省事的心思,而余氏手段也颇为高明,将整个侯府管理的井井有条。只是今天是个好日子,她有些拿不准老侯爷的心思,于是老侯爷比较宠爱的妾室们也都来了。 聂冬数了一下,这些人的年龄从三十岁到十六岁不等,颇得原来博陵侯喜欢得就有六个,只是杨是残了,姚氏从夜宵被他给撅了回去,宋姨娘走薛太医的路子被他给无视了,于是还剩下三个,之前在后院呈三足鼎立的架势,如今有了余氏这个共同的敌人,倒是开始抱团了。原因无他,都想抢到管家之权,从中捞些油水,不然仅凭每个月的月银,想要多打些额外的首饰便有些吃紧。 而博陵侯的子嗣在这个时代来看并不算多,只有六个,其中四子二女。长子次子均已成亲,长女霍文萱今天没有到场,这也是霍文钟特地跟妻子余氏提过的,他爹好不容易回来,万一被霍文萱给气病了可如何是好。霍五娘还是个小萝莉,过了今年材满十一,只比最小的儿子霍六郎大一岁。 待子女们挨个请安后,聂冬开始受到自己穿成个奔五老渣男后的第二场刺激! “东哥儿快来给爷爷请安。”霍文钟带着自己的儿子前来。 东哥儿有些小胖,一不留神直接吧唧趴地上去了,但还是认认真真完成了跪拜大礼,规规矩矩的念道:“东哥儿给爷爷请安,祝爷爷松鹤长青。” 爷……爷爷?!!你咋不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呢! 聂冬心中奔过了一万头的羊驼驼!!就在他无数次的催眠自己今年才过本命年,但穿越大神再一次的向他确定了您老人家今年连孙子都有了。 作孽哟!! 看着才两岁的东哥儿,聂冬恨不得掩面,感觉自己在虐童,赶紧道:“地上凉,快让孩子起来。” 东哥儿有些好奇的看着自己的爷爷,自他出生以来,除了过年的时候,他都很少看见这个爷爷呢。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的,好似看不够一样。霍文钟怕他惹到老侯爷不快,又赶紧带他到余氏哪里。 一场家宴,除了霍六郎有些强颜欢笑外,其他诸人倒是颇为配合的努力营造和谐侯府的气氛来。 聂冬看着杨氏的儿子,心中十分复杂,若是养不好,说不定再过十几年,又是一个偏激的霍文萱,只能请先生慢慢教了。好在这个时代对于男人来说,他们的天空比后宅的女子更广阔。等视野开阔后说不定霍六郎就会发现,小小的后宅并不算什么,保持一颗良善的本心才是最重要的。 东哥儿被抱回余氏那里,旁边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好奇的问他:“爷爷可怕吗?” 东哥儿太小了,这句话还反应不过来,余氏却将那姑娘瞪了一眼:“噤声!不许议论长辈!” 琳姐儿被吓了一跳,赶紧垂下头不敢在说话了。琳姐儿平日里被管得严,点心不许多吃拍坏牙,余氏看女儿的模样又心疼的紧,给她夹了块点心,让她甜甜嘴。 余氏又何尝不想让琳姐儿也在老侯爷面前去露露脸,只是老侯爷的脾气一向捉摸不定,她也是打听到今天老侯爷没有和大郎争执,这才敢让长子去请安。 大家族里的长孙长女都以被老祖宗养在跟前为荣,一来能显示出他们的孝道,二来老祖宗们都是德高望重的老人,被这样的老者教育过得子嗣想来品行也都差不到哪里去。想到这里,余氏心中一痛,这种事在他们博陵侯府还是算了吧,老侯爷那阴阳脾气别传给小辈就感激不尽了。 一场接风宴吃的其乐融融,谁也不敢在老侯爷心情好的时候出岔子。霍文钟由于这段日子和他爹相处的还不错,倒是轻松一些,其他人的一举一动都恨不得拿尺子比着来的。而有杨氏等人的前车之鉴,前来的几位妾室也不敢造次,都规规矩矩的坐在屏风后,男女分席而坐。 聂冬作为一个旁观者,替侯府里的这些人累得慌。可似乎这样规规矩矩的才符合一个封建贵族大家族的品格。在这样的一个家族里,在利益之外,还能有百分之五十的亲情,似乎就是不错的了。聂冬不想打破什么,比起魔幻风的侯府,这样标准的侯府总比以前要好,至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为准则。 晚上的时候,聂冬又将日记拿出来反复的看。只有关于情感方面的句子消失了,而他记录的一些例如时疫之类的正事都安安静静的躺在纸上。聂冬设想了无数的可能,越想越心焦,恨不得第二天就能得到答案,黎明前的黑暗永远都是最煎熬的。 “明明,好歹……让我见你一面吧。” 这一次他不敢落笔,害怕出什么岔子,只能在心中反复默念着。 到了四月初,吴国边界告急之事最终还是瞒不住朝廷,皇帝大怒,下旨命吴王抗击北疆蛮夷。吴王上奏希望望博陵能提供粮草支援,被皇帝否了。 聂冬隐约猜到皇帝的心思,这位登基没几年的小皇帝应该想消耗吴国,毕竟诸侯国势力太大,当皇帝就不开森了,正好让吴国和北疆相互消耗,斗得两败俱伤,等到吴国退无可退,他在派中央军前去摘走胜利的果实。 计划很美好,朝中主公皆认为皇帝这次的想法绝对会实现。吴王是谁啊,和博陵侯一样是个荒唐人物,一肚子的吃喝玩乐,加上儿子一向坑爹,能力又不及霍文钟的一半,在享乐上更胜他老子,这样的父子能扛得住北疆那才出鬼了。 谁料…… “真的出鬼了!”霍文钟看着手中的捷报,不可置信的念了三遍,吴国真的扛住了北疆! 前线军情不断传向后方,吴王打了个大胜仗! 博陵府衙诸人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县令张义鸿知道吴王和老侯爷交情好,听到这个好消息立刻就跑去侯府当报喜鸟。 聂冬一听,半天都回不过神:“真的?!” 张义鸿笑得合不拢嘴:“是真的大捷,吴王已取敌人首级三百,不日就要送到京城了。吴王真是好计谋,原来当初连失三城只是诈败,诱敌深入后对待那些个蛮子简直就是瓮中捉鳖。” 聂冬一把抢过捷报,略过吴国自己大段大段的吹嘘,其中一行却写道:“北疆人善骑,可骑兵入城内巷中无法施展,任由埋伏在两侧屋内的吴国士兵砍杀而无法还击……” 这是巷战! 吴王那个酒囊饭袋什么时候得到高人指点了?! 聂冬突然意识到,吴王世子那坑爹的事迹没人提起,朝中诸人现在只知道北疆犯边,但那个可笑的理由吴王并未上报,可奇怪的是,竟然也没有人发现。吴王肯定是有心隐瞒,可皇帝在各诸侯国内也派了监视的官员,怎么他们也没上折子,难道都被吴王攻略了吗? 随着捷报而来的依旧是吴王请求粮草支援的折子,可这本折子写的特别高明。它首先阐明了吴国和博陵的地理位置,二者是相依相存的,一旦吴国被破,北疆骑兵便会如蝗虫一样的进入粮仓博陵;其次写明了北疆人骑兵的危害,他们都是只懂得放牧的野蛮人啊,一旦被骑兵践踏良田,春耕播下去的种子几乎不会存活,到了秋天则会颗粒无收,以博陵为中心向四周辐射,饥荒必不可免;第三,依托这次大捷说明了吴国有抵抗的能力,我们都出人头流血了,你们总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饿着肚子上战场吧;第四,我吴王是你的亲叔叔,一直安分守己,年纪也大了,实在不想折腾。可这一次是北疆主动犯边,我不守着能行吗?如果皇帝不派支援,这很明显就是提防我,当年我跟着你老爹混的时候,你爹那么信任我,如今你登基了,你这样做实在是寒了亲戚的心,我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的忠心,唯有吴国国破的那一天,让我的家人将我的尸体挂在城楼上,告诉吴国百姓们,我这个做人亲叔叔的为皇帝守疆土,不曾有任何退缩! 能有资格看到这份折子内容的人不多,聂冬恰好是其中一个。 “这是吴国丞相的手笔?”聂冬啧啧赞叹,这份折子写的实在是太全面了,最后竟然还打了亲情牌,重点不在诸侯王上,只是一个为自己侄子守边的老叔叔罢了。 霍文钟却摇摇头:“禹东白以文采见长,若他主笔想来辞藻会比这篇更丰富。” “也对。”聂冬又看了一遍那折子的内容,可以说是非常浅显,基本上都是大白话,其他地方只是普通润色。 霍文钟想了想又道:“倒像是武将所言。您看这一段其中关于博陵的分析,还有那些北疆人的特点……儿子以为,这应该是作战经验十分丰富且对北疆人非常熟悉的将领所写。” 结合捷报的那一段关于巷战的描写,聂冬也十分认同这个观点:“看来吴王真的得了一名良将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想来陛下也会准了吴王所奏,儿子先准备些粮草如何?” “可。”聂冬点头,又嘱咐道,“此事博陵侯府不要直接插手,你也不要过问此事,交给府衙等人便是。”霍文钟正要询问,却听聂冬道,“当心魏刺史。” 赵县的事皇帝还没下最后的旨意,魏君廷等人的大招还没出,聂冬不想在此刻给他们把柄。霍文钟会意,当下决定请沈江卓出门喝茶,虽然对方是县尉,但又有一层亲戚的身份放在那里,亲戚在一起吃饭,谁也管不着。 第三十九章 书信 聂冬在侯府里修养了好几天,躺在那张大床上,懒洋洋的都不想起来了。身为吉祥物,博陵侯这一辈子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好好活着;二,不主动惹麻烦。原来的老侯爷只做到了前者,而聂冬虽然很不想做好前者,但后者他完成的很好。如今有出了日记的事情,导致聂冬连前者都做的十分完美,一时间博陵侯府格外和谐。 四月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不冷不热。午觉醒后,聂冬便带着斗笠乘小轿去湖边钓鱼。侯府内的湖很大,可以在上面乘舟赏荷,微风徐徐,湖面泛起丝丝涟漪,顷刻后又归于平静,四月的荷叶正在发芽,更给湖上平添丝丝绿意。 聂冬深呼吸了几次,觉得身体舒畅不少。老侯爷留下的这快要被掏空的身子,在聂冬有意识的调理下,总算是从负数上升回正数了,但离及格还很远。 放下钓竿后,不一会儿就有一条鱼上钩。秦苍站在一旁看见老侯爷喜滋滋的拿着渔网去捞,赶紧让了几个侍卫前去护着,以防老侯爷掉进湖里。自从大家发现老侯爷最近喜欢上垂钓后,每日清晨便去外面买来好几桶活鱼倒入湖中,万一老侯爷在这一坐半个多时辰一条鱼都钓不上来大发雷霆怎么办。 还好鱼价还没涨,只是卖鱼的人好像有点多了。毕竟博陵侯府的湖有这么大,一两桶的鱼谁知道它们会游到哪里去呢。一开始府中每天最少买七八桶鱼,后来王家丞给出了个主意,让人在湖底下结张暗网,把鱼都集中到一个角落里,这样就不需要经常换鱼了。聂冬一开始还没发现,后来才慢慢察觉出来,不禁感叹上位者的喜好真的可以决定许多东西。如果他一出生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肯定会享受的心安理得,再问一问何不食肉糜。奈何当了二十多年的平民,猛一受到贵族待遇,聂冬颇有些胆怯,也不敢乱换休闲娱乐方式了。 罢了,还是钓鱼吧。 好歹还能给一些渔民增加些收入,这些活鱼也不算浪费,府里还能煮来吃。聂冬得知垂钓的秘密后,便不再换地方,免得又让人下水去结网。 殊不知侯府里以王家丞为代表的一帮侯府佐官,得知老侯爷迷上垂钓后个个都在菩萨面前上了三炷香。 ——谢天谢地,老侯爷终于有了一个正常的爱好了! 比起派人去江南搜罗美女,对其身高体重样貌才艺近乎极端的要求;往湖水里扔黄金和白银,就想试试二者声音有什么不同,之后还要命人潜下去将其捞起来等等之类的,钓鱼这种事实在是简单又方便! 比起聂冬的悠闲,博陵府衙却依旧忙碌。博陵侯虽回到侯府,但赵县依旧每日都会有书信传来,博陵府衙也派了一个小组的人前去协助。聂冬将钓竿架在一旁,手里拿着赵县的书信,经过他的要求后,如今赵县传来的公文简单又明了。递给官方的还是老样子,但递给博陵侯府的必须按照聂冬的要求来。没有繁杂的抒情,没有那千篇一律的格式,直接列出事情和数据。 “死亡人数已经开始下降了,但还需防着天气转暖啊。”聂冬心中的大石头落了一半,剩下的就不是他能决定的。 站在一旁的秦苍思量着老侯爷的心情,见聂冬不悲不喜,最终还是将第二封书信递了过去,然后默默的向后方挪了一小步,若老侯爷要拿鱼竿抽人,这个位置也方便躲一点。 这些小动作聂冬自然没有发现,很自然的接过文书后,下一刻那就质量不太好的纸被他揉成了腌菜摔在地上。 “这群混帐玩意!!”聂冬气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魏——君——廷!!你去死吧!!” 给聂冬看前秦苍并没有看过内容,但看到那书信外的署名时他便觉得不太妙,写信之人是个有几分名气的狂生。此刻秦苍赶紧扫了几眼,倒也看到了几句话——博陵侯擅离封地,没有圣旨便肆意插手一地民治军情,纵其侯府侍从肆意侮辱朝廷士人,世间公道何在,朝廷法纪何在?! 魏君廷写的折子聂冬无缘看见,但不妨碍有人知道博陵侯和魏君廷之间的恩怨后,要替魏老丈仗义执言的。这一封信便专门写给博陵侯,可这其中若没魏君廷在后面推波助澜,聂冬把自己的姓倒着写! 如今朝廷广开言路,不少人以狂生自居,小官骂的没意思,专门挑大官骂,以彰显自己的不畏权贵的品德。 这封信里甚至还把赵县时疫一事推到聂冬头上,说是博陵侯倒行逆施才导致这场天灾…… 明明已经将赵县的事在各处张榜,博陵侯府又是出银子又是出郎中的,这些都大家都看得见。哪怕一个人以前再昏庸,但对待时疫一事上,博陵侯的表率作用是一点都不掺水的。试想一下,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做了一件好事,官方也宣扬了,当地百姓也觉得不错,可突然有一天一个狂生特地写了封信还专程寄到你家里来骂你,说你做的都是假的,官方宣传那是被你威胁的,老百姓是被你蒙骗的,你这样做背后肯定是有大阴谋,信下面还有一串联名……是个人都得气的吐血。 聂冬气的眼睛都绿了,破口大骂:“老子要真有这样的本事,第一次就咒死你!!” 秦苍赶紧道:“侯爷,请慎言。” 正在气头上的聂冬横了他一眼,心中虽明白秦苍这是提醒他不要和巫术沾边,但那心中的那股气实在是没地方撒。 王家丞匆忙赶来,发现湖边气氛不对,也不废话,赶紧道:“回禀侯爷,陛下派天使来传旨了!” 聂冬深呼吸几次,努力让自己平静些:“关于什么的旨意?” “似乎是……时疫的。” “呵,来的倒是时候!”聂冬猛地甩袖,“本侯这就去见他们!” 北地,吴国。 “列阵!” 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站在中军之中,不怒自威,声音有些低沉沙哑:“长-枪兵准备,敢擅自后退者,斩!” 北疆的骑兵异常骁勇,但站在中间的那个人却从不将他们当做士兵。吴国已经连失三城,这一座城池是北地最后的防线,一旦被破,吴国将失去所有的依仗,仍由北疆铁骑践踏。城内十六岁以上六十以下的男丁全部参战,只有老人和孩子和一部分的女人被转移到了别处,一些身体强健的女人也拿起了武器抵抗着这些来自北方的入侵者。 “在你们面前的,不过是一群愚昧不堪的土匪,他们除了坐下的马和手上得刀什么都没有。而你们的身后,是你们的父亲姐妹和兄弟们,如果你们后退一步,土匪会踏过你们的尸体,劫掠你们的亲人,然后指着你们的眼睛说:看吧,这就是懦夫的下场!” 众士兵高声齐喊:“杀!杀!杀!” “我们已经退无可退,就在这里决一死战!” 城内四周有房屋街道,位置并不宽阔,骑兵无法展开猛烈的冲击。 前排的周大壮紧紧握着长/枪,手心里全是汗水。吴国的士兵按照中军的要求紧密列阵站在一起,这是一场以人头换人头的战争,城内已经没有多少能阻挡骑兵的军事障碍物了,少量的拒马枪放在前方,却阻止不了多少骑兵,剩下的只能靠人的*来挡。前面两排的士兵会被被骑兵所带来的冲击力撞得连内脏都吐出来,从而给后面的长-枪兵换来时间。 “向前,刺——!!” 中军一声怒吼,周大壮闭上了眼睛,机械的将锋利的长-枪/刺出,那个骑术高超的北疆骑兵躲开了迎面而来的长-枪,但下一刻,从后面伸出的长-枪却从他的额头穿透而过。血溅了周大壮一脸,令他眼前一片模糊。中军的鼓声再次响起,周大壮被换到了后排,心道:“我活下来了!” 而中军中的那个年轻人双手紧握,目光深邃,少量的步兵对抗北疆的骑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做的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若还无援助,剩下的这些人,包括还留在城内的百姓都会葬送在北疆铁骑之下。 第四十章 圣旨 侯府正厅中,邓公公特地赶来见从京城而来的传旨天使,恰好也是个老熟人——同为宫中宦官的杨公公。 邓公公自诩是太后亲信,加之这段日子又一直住在博陵侯府,为时疫之事忙上忙下,此刻自然是以老侯爷自己人自居。 “原来是杨公公,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邓公公笑眯眯的问着,腰微弯,显得无比和善。而他对面的杨公公亦是如此,凡是宫里出来有名号的小黄门们,各个都有着一副天然恭顺的模样,让主子们瞧着就高兴、放心。 “难怪这段日子在太后娘娘哪儿瞧不着您,原来邓公公来侯府办差来了。”杨公公也笑呵呵道,“咱家这次前来倒也是一桩公事,为圣上传旨给博陵侯。还请邓公公保函,等咱家将正事办了,在与公公叙旧。” 邓公公微微蹙着眉,翘起兰花指,语气里尽是感叹:“我们老侯爷这段日子可是辛苦哩,为了这个时疫忙上忙下的。当初太后娘娘让咱家带着太医来就为了老侯爷的身子,结果老侯爷一心扑在了时疫上,说什么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哎,咱家也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晓得老侯爷这段日子哪怕是有太医看着,那身子也不大好。” 杨公公何尝听不出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拐着弯夸博陵侯如何勤勉办差,想让他稍微漏一两句到圣上面前。还搬出太后娘娘来,呵,这个蠢货也不想想,太后又怎么样,他杨若愚背后站着的可是皇上。皇上不高兴了,博陵侯再得太后宠爱,新年朝贺说不让去就不能去,多打脸啊,还不是得忍下来。任由邓公公说的天花乱坠,他只微笑喝茶。 邓公公自讨了个没趣,却将杨若愚给记上了。来到博陵侯府还摆架子,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比起当日接太后懿旨,这一次聂冬的动作也快了不少,乘着小轿,不到一刻便赶到正厅。一应接旨的用具都摆妥当,聂冬跪在下面,身后则是秦苍及侯府一众佐官。 杨公公传旨的架子端的比当初邓公公足的多,环视了众人一眼后,这才将圣旨缓缓打开,不急不缓的高声念出。 “……博陵侯霍南鹏虽有赈灾之功,但其擅离封地,不经廷尉便私自审讯朝廷官吏……又思及其常常酗酒闹事导致侯府家宅不宁……每逢此时,朕心甚忧……” 王家丞等人听着这旨意头皮都开始发麻,也顾不得被指责藐视圣恩,偷偷拿眼去瞧老侯爷。却见老侯爷笔直的跪在最前面,一动不动,那背影仿佛都凝固了。赶紧念着几句佛,只求老侯爷的怒火不要烧在他身上。其他诸人易是如此,心腹如秦苍这般听到这道圣旨后都无比心惊,手心里微微冒了冷汗。 “……望博陵侯每日自省,不负圣恩。钦赐!”杨若愚合上圣旨,上前了一步,对着依旧跪在地上的聂冬和气道,“老侯爷,接旨吧。” “微臣,谢主隆恩!” 聂冬咬着牙行了叩拜大礼后,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凄凉的连个扶一把的人都没有。杨若愚更是稳如泰山的站在他跟前,和当初太后身边的邓公公来传旨时的态度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接完旨,杨若愚似还有些不满,特地问道:“府上大郎又在何处?”这可是圣上的旨意,应该合家老小都出来才对,圣上都明显生气了,博陵侯府竟然还摆架子,真当你侯府训斥不得不成?! “大郎正在府衙忙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聂冬此刻可没什么好脸色给杨若愚,“让公公久等已是罪过了,可不敢在耽搁。” 杨若愚在京中也是见过博陵侯的,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角色,能亲眼见到博陵侯被训斥的模样已是赚到,此刻见好就收,附和道:“老侯爷说的极是。” “公公一行也是幸苦,侯府已备下些茶水,先去歇息吧,本侯就不奉陪了。” 四周众人大气不敢喘一下,老侯爷的脸色一片铁青,随时都有可能找个人来撒气,都恨不得将自己缩的小小的。好在聂冬发脾气还是很环保的,将自己关在书上里像牛一样喘气,想起手里拿的是圣旨不是普通书信,在揉成腌菜前赶紧放在书桌上。 博陵府衙和赵县发往京城的公文都不会向博陵侯府隐瞒,这不仅是博陵侯的影响力,其中也是因为霍文钟乃易阳郡督邮,身为古代的纪检委,这些文书他本身就要过目一遍。 “父亲还没用晚膳吗?” 门外霍文钟担忧的看向书房内,窗下印着他爹的影子,听秦苍说老侯爷就这样在书房里坐了一下午。 秦苍摇摇头。自从接旨后,老侯爷便如老僧入定般,一声不响。这比以前乱发脾气还要恐怖,如今大家都有些摸不准老侯爷到底要做什么。 霍文钟亲手端来了晚膳,对着门扬声道:“父亲,请您一定要保重身子啊,好歹用一些吧。” 过了半响,长到霍文钟失望的叹了口气准备暂时离开时,门吱呀一声的打开了,聂冬看了一眼那炉子上还冒着热气的碗碟,原来霍文钟担心他爹怄气,特地嘱咐今天的晚膳多做些带炉子的菜,这样放久了也不会失了热气。一时间还有些小感动,叹道:“进屋说话吧。” 霍文钟赶紧又吩咐侍从去膳房再拿些老侯爷爱吃的来。 书房内的陈设一件没少,可见老侯爷真的坐在这里生了一下午的闷气。霍文钟正在想怎么宽解他爹,谁料聂冬让他坐下后,顺手就将圣旨直接扔了过去。霍文钟被他这样随意对待圣旨的态度吓了一跳,可此时此刻也不敢多说什么,赶紧双手接过,虽然知道屋内没有其他人,但还些紧张的四周看了看。 “两地府衙的文书,以及徐广文贪墨药材,延误疫情的人证物证都送到了京城,为何皇上还会下旨训斥本侯?” 霍文钟看了一眼他爹,心中也有些难过。对待这次时疫,他爹是难得一次认真,没想到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恐怕,陛下还是恼了您擅离封地之事。”霍文钟无奈道。再多的功劳,也抵不过一个擅离封地。 聂冬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诸侯王、列侯擅离封地是对皇权的蔑视,哪怕你救了几千人,也抵不过皇权的威严,可是这封圣旨奇怪的并不是这一点。 “可为何还要提家宅不宁?!”聂冬默默看着霍文钟,自他接手侯府后,能算上家宅不宁的事便是霍文萱怂恿霍文钟弑父夺位,但由于聂冬的突然出现以及霍文钟的犹豫不决导致计划失败。 “以及……酗酒闹事又该何解?” 被皇帝训斥不足以让聂冬生一下午的闷气,可身为一个正常的皇帝训斥臣子难道不该就事论事吗,所谓酗酒闹事以前就被训斥过,如今又提出来是几个意思?他擅离封地和家宅不宁又有什么关系? 数罪并罚只会出现在罪大恶极,或者是皇帝十分看不顺眼的臣子身上,以求雷霆一击让这个臣子无法翻身。博陵侯擅离封地的确是大罪,可也有赈灾之功,功过相抵,训斥几句,罚些俸禄也就是了,如此东拉西扯的圣旨,感觉像是在撒气一样。 霍文钟被问得冷汗淋漓,当初他和霍文萱做的那件事,已经被他爹已雷霆手段压下来了。除了聂冬外,谁也不知道霍文萱当初的真实目的,哪怕是直面他们的霍二郎,也只是以为他们想趁着老侯爷病重,将庶子们关起来,以此威胁老侯爷立世子。 可皇帝却特地在这次的圣旨中指出侯府家宅不宁,难道这件事被皇帝知道了?!霍文钟可以指天发誓,他从未对外人提过一句话,更何况他自己已经被曾经的那种念头折磨的一直无法安睡,每日将精力放在府衙只求减轻那种负罪感。 难不成…… 霍文萱,她又做了什么吗?!想起霍文萱那疯狂的模样,霍文钟也不敢替她背书了。 聂冬见他沉默了下去,自然猜到他想到了谁。可聂冬却并没有怀疑霍文萱,这个女人是个阴谋家,她一心想要霍文钟继承的侯府是一个完美的侯府,所以她一直做得其实是将博陵侯和侯府分离开来,当博陵侯的死对侯府的影响降至最小的时候,她才会发力。如今闹到被皇帝训斥的地步,很显然不符合她的风格。 父子二人对坐半响,在缺少旁证的情况下实在是摸不透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这道圣旨一下,博陵侯也得夹着夹着尾巴做人一段时间。 聂冬指着那圣旨,只觉一拳揍在了棉花上,有气无处撒:“魏老匹夫指不定会有多高兴,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易阳郡守已经不追问他擅离封地之事了,可谁也没想到皇帝却如此在意。聂冬觉得自己是不高估太后对皇帝的影响力,也有些看轻了一个皇帝对皇权的重视。 霍文钟却坐不住,离开书房后,顾不得宵禁,拿着通行令牌直接奔向了沈府,将正在佛堂的念经的霍文萱直接拖了出来。 霍文萱一头雾水的看着她哥那张愤怒的脸:“我这是在沈府吧……大哥来沈府倒是进入无人之境啊,好生威风。” 连她的丈夫沈江卓都挡不住,可见霍文钟是有十万火急之事。他直接问道:“那日之事你有没有对旁人说起?!” 霍文萱愣了一下,当即道:“你当我是傻子么?”如今老神仙下凡,她念经都来不赢,哪有功夫去搞那些乱七八糟的。 “你别绕圈子,真的没有?!”霍文钟打心眼里不相信,他了解他妹妹,霍文萱恨透了老侯爷,做出这种你死我活的事也不奇怪。再加上这段日子她安静的不太正常,更令人怀疑了。 霍文萱头疼的揉着太阳穴,她老老实实在家里念经也有错么。 “大哥,你大晚上的杀到沈府,什么都不说,只问那件事,让我说什么好呢,难不成我还会在他没死的时候就到处嚷嚷?我是傻了吗?!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大哥若不说,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你。” 霍文钟顺了几口气,他爹又被皇帝下旨训斥的事肯定瞒不住,与其让霍文萱从其他人口里得知,还不如他直接给她说的明明白白的。 霍文萱听完那圣旨后也蹙起了眉,和聂冬想的一样,这训斥的内容也太奇怪了。 “父亲以前纵有万般不是,可在赵县时疫上真的掏了心窝子,陛下这圣旨实在是太令人寒心了。”霍文钟替他爹叫屈。 霍文萱将那圣旨的内容在心里念了五六遍,有些不确定的望着霍文钟,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威胁。” “什么?”霍文钟没听清。 霍文萱也拿不准,脸色犹豫:“我是说……这封圣旨与其说是训斥,不如说是皇上在威胁父亲。”皇帝在说他已经知道你侯府后宅的事情了,你还闹,还敢擅离封地,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 见霍文钟的疑虑的眼光,霍文萱立刻道:“我没真没说!!” 当初计划失败后她就被老神仙直接关起来,后来放回沈府的时候又在闹时疫,沈府上下也是人心惶惶,她身为主母得主持中馈,再后来……发现是老神仙下凡后,她哪里再敢造次。 霍文钟半疑半信的看着她,霍文萱有话不能言,只能一再表示不是她。 侯府里,聂冬却早已将弑父之事排除在外,他很自信霍文钟和霍文萱没有蠢到那种地步。至于当初霍六郎喊得杀奶娘之类的,在这个时代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哪怕打杀妾室,也不算家宅不宁。 “皇帝是在暗示什么?”看着圣旨,聂冬也再继续琢磨,“莫非有人将侯府后宅的事传给了皇帝?”聂冬突然一愣,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难道侯府有细-作?!” 皇帝不可能不防列侯,明面上有刺史,暗中还有多少人谁也不清楚。和魏君廷之间的争斗根本不算什么,皇帝信谁,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聂冬还在震惊中,门外的秦苍突然走进屋中,低声道:“侯爷,府衙派人来了。” “这么晚了有何事?” “有人闯宵禁,说是咱们侯府的人。” “大郎不是拿了令牌出去吗?”聂冬不解,突然一愣,“难道是别人?” 秦苍道:“属下不知,府衙只说是一男一女,男的只称自己是侯府之人,具体是谁并没有说。” “这就奇怪了。”聂冬被圣旨弄得心烦意乱,“去告诉大郎,让他去府衙瞧瞧。” 第四十一章 侄子 霍文钟和霍文萱对视半响,也没从他亲妹子的表情里看出什么,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大半夜的跑到沈府来,的确不像样子,客客气气的对沈江卓道了声歉这才离开。 “大郎怎么了?”沈江卓一脸困惑,霍文钟一向沉稳,这样风风火火的样子实在是不多见,也正是如此,他才打开了沈府大门,毕竟在博陵这地界上,对博陵侯府的人还是客气些为好。 霍文萱笑了笑:“还不是我那父亲又被皇上训斥了呗。” 沈江卓:“……”你们兄妹二人就这么见不得老爷子好啊,得了个好消息就如此迫不及待的来分享了吗? 霍文萱见他误会了到也不想去解释,夫妻二人诡异的沉默了一会儿,双双掩面打了个哈欠决定回屋睡觉。 独自游走在街上的霍文钟却是满腹心事,那封圣旨究竟是意有所指,还是陛下单纯发泄用的,谁也不清楚。 “前面的可是大郎?!” 身后一声喊打断了霍文钟的思索,回头一看,“王家丞?大半夜的你怎么出府了,可是父亲有什么事?” 王家丞赶紧策马赶上,扬手示意了一下手里的同行腰牌:“有人闯宵禁,说是咱们侯府的人,侯爷让您去辨一辨。” 博陵府衙内,霍明德正坐在偏堂喝茶,脸色非常难看,坐在他身边的柔弱女子一直垂头掩面。过了半响,茶都冷了,还不见有人来,霍明德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两个衙役:“侯府还没来人吗?要是侯府一夜都不来人,你们打算将小爷一直关在这里?!” 博陵府衙的校尉淡定道:“此乃府衙,又非大牢,何来关押一说。” 霍明德一声冷笑:“那就让你在得意些时吧,别怪小爷没提前告诉过你!” 偏厅内的站着的其他两个衙役眼皮子一张一合的,若不是这个人硬闯宵禁,此刻他们都该睡了。 外面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已是二更天了。霍明德嗖的站起身,一把攥住了那校尉的衣领:“小爷都将霍家的令牌给你看了,还要如何证明小爷的身份?” “可大人去没有通行路引,还请大人不要为难小人,只需侯府来人证明后,大人想去何处小人自不敢阻拦。” 霍明德气的发抖,一拳头就揍了去。 “啊——!” 女子一声惊呼,霍明德的拳头被那校尉稳稳接住,只见他微一用力,霍明德竟然往后退了好几步,捂着胳膊,脸色扭曲。 “你……你竟敢对小爷无礼!你等着,你知道小爷我是谁吗!”霍明德怒气腾腾的叫嚣,正要找样趁手的武器,突然门外出现了一个人。 “你到是说所自己是谁,闯宵禁还有理了?!” “卑职参见督邮大人!” 校尉猛地抱拳,正要跪地行礼时被霍文钟拦了下来。 “大哥,这么晚了还劳烦您跑一趟,都是这群瞎了眼的东西,我们霍家的令牌都认不出来!”霍明德赶紧走到霍文钟身边,赔笑道:“我六叔还好么。我也不想闯宵禁啊,只是不进博陵县,难道让我露宿荒野么。要是别处倒也罢了,我都到博陵了今日还被拦了下来,这群人也太不把六叔放在眼里了!回自己家还需要宵禁的牌子……”见到霍文钟将自己得宵禁牌子拿到他眼前的时候,霍明德渐渐消了音…… “还不嫌丢人的!”霍文钟狠狠瞪了他一眼。 霍明德不服气的瘪瘪嘴,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暂时老老实实的战到一旁,收起了嘚瑟。 聂冬得知老侯爷的堂侄来的时候,再次为自己穿成奔五老男人的事实点了根蜡。老侯爷在霍家排行老幺,这位堂纸便是他五哥的儿子,人称十六郎。从儿女这一辈的排行来看,老侯爷他哥的战斗力非常彪悍,霍老侯爷子女加起来一共六个,他哥一个成年的儿子都排到十六了…… “大半夜的赶路是怕露宿荒野?”聂冬微微挑眉,一脸不相信。 霍明德笑嘻嘻道:“侄子也是想快点见到六叔嘛。哪曾想那个守门的校尉那么没眼色,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连我们霍家的都敢拦!六叔,这明摆着不将您放在眼里啊,万一哪天府里有急事,晚上出个门难不成还要向他一个小校尉请示?” 要搁在原来的老侯爷身上,肯定要给侄子出气,更何况霍明德一向是家族里颇受老侯爷喜欢的一个侄子,所以霍明德更加有峙无恐。他小时候曾来过博陵,可以说是在一县横着走,闹出什么事都有老侯爷收拾,还会拍手叫好。 可惜老侯爷已经换人做了。聂冬瞧这小子那嚣张的样子就想给他两巴掌——老子刚被皇帝骂了,你还来添乱,是嫌老子被骂的不够惨吗!! “宵禁时想要通行必须要有令牌,那校尉又认不得你,万一是什么匪人冒充侯府之人,本侯的安危谁担待得起?!”聂冬重重哼了声,“少拿话来搪塞你六叔,你每天赶多少路难道自己不清楚?还有那女的到底是什么来历?!” 霍明德前面都没留意,就听到最后一个问题,顿时笑的格外有深意,刻意压低了声音:“六叔,您这话问得,能大半夜和侄子一起走的女人还能是谁啊,当然是侄子的人了。”见老侯爷还要再问,连忙道,“哎呀六叔,我都赶了一天的路,累都要累死了,您容我睡一觉醒来再问成不?” 说完就开始打呼噜,真是一点都不讲究。聂冬算是服了他,不耐烦的挥着手:“滚滚滚。” 霍明德立刻张开眼,喜笑颜开:“谢六叔!” 回到侯府替他准备好的院子,立刻就搂住了那女子的腰:“我说什么来着,没事吧!六叔这人最好了,在他这儿哪怕是老家伙来了也不敢拿小爷怎么样,咱们就在侯府多住几天。” 月色正是朦胧,霍明德摸怀中娇媚女子那柔滑无骨的小手,顿时打横将她抱起,猴急的向屋里跑去。 霍五老爷的儿子突然到访侯府的事第二天便传开了,府里的老人们个个苦着脸,这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啊。 日上中天的时候,霍文钟终于忍无可忍的冲到给霍明德住的流云院:“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是打算睡一天吗?!” 霍明德随便套了件外衣,勉强睁着眼,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位大堂哥:“我说大哥,你每天这么绷着不累么,我赶了这么长的路,好好歇几天又能怎么呢。我记得六叔这儿没请安的规矩的吧。”又看了一眼跟在霍文钟后面的王家丞,对他招招手:“正好你来了,这院子怎么才一个使粗的,连个屋里伺候的人都没有,哎,罢了,我昨晚来得急你没准备小爷就不怪你了,赶紧让几个一等丫鬟过来,没看见大堂哥都来催了吗,小爷还等着洗漱呢。” “你没长手脚吗?!”霍文钟早就看这个堂弟不顺眼了,成天吊儿郎当不干正事,偏偏还就入了他爹的眼,小的时候大家没少打架,可无论输赢,只要霍明德告到老侯爷那里,挨揍的就是霍文钟。 正院里,聂冬都起床跟着薛太医打了一套拳,都没等到他那便宜侄子过来请安,一直到了中午,霍明德才慢悠悠的过来蹭午饭。这纨绔脾性和原来的老侯爷是臭味相投,也难怪老侯爷这么喜欢他,看过老侯爷的记忆以后,聂冬无言以对,决定对他眼不见心不烦。 见霍明德正在喝汤,聂冬道:“你要在侯府住几天也没事,但我得写信给你父亲,让他知道你在我这儿。” “噗……咳咳咳。”霍明德剧烈咳嗽,“六……咳,六叔啊,我来之前已经和老爷子说我来您这儿,您就别麻烦了。” “这样就好。”聂冬点点头,决定等下就让秦苍去驿站。 用过午膳,霍明德打算在老侯爷面前表表孝心,被聂冬直接轰走了,见着这个纨绔就心里烦。霍明德也不在意,他六叔的心情一向一会儿阴一会儿阳的,八成又是被霍文钟给气着了。一个每天只会盯着你,让你注意言行的儿子,给他霍明德也得闹心。真搞不懂霍文钟那家伙每天哪有那么多的“正经事”,他们这样的人家,有什么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得了,更何况这里又不是京城,天高皇帝远的,这么图表现皇帝也看不见。好生讨好自己的亲爹不比什么都来的更实惠。要是搁在他身上,早就当上侯府世子了。 霍明德对他六叔还是很有信心,六叔肯定是站在他这边。因为他爹就是霍文钟那类人,一向被六叔瞧不起,没看见博陵侯这个爵位是搁在是六叔身上不是他爹么,更被太后娘娘放在心里的也是六叔么。他爹那人最没意思,一天到晚板着一张脸,想还让他娶那种丑八怪,简直不可理喻!想到自己这次的行动,霍明德嘴角浮现一抹得意的笑意:新郎官不在,小爷看你们怎么娶亲!他六叔这么多年没个正经妻子府里不一样好好的,女人要是不会伺候男人,娶回来作甚。 聂冬直接发了封家书去京城霍五老爷府邸:“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个女的是什么来历。” 由于事情紧急,便直接由侯府的侍卫来送,高安幸灾乐祸道:“这家伙来的真不是时候。”见秦苍瞪了过来,也没闭嘴,反而乐得更厉害,“谁叫老侯爷怀疑县内有细作呢,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不查清楚怎么能放心啊。”他们侯爷喜欢这个侄子不假,可惜现是特殊时期。 谁料霍五老爷的回信还没收到,却等来了第二道圣旨,侯府上下诸人顿时紧张起来。 “圣上让我们准备粮草,立刻运往吴国!”聂冬沉声道,“随本侯去府衙,那边也应该得到旨意了。” 第四十二章 夸奖 第二道圣旨本就是写给博陵县衙,聂冬这儿收到的不过是抄送的副本。博陵侯可没有准备粮草的权利,只是皇帝让侯府知道县内将会出现这件事,如果县衙为此而劳动到侯府的时候,侯府必须要配合。 县衙内张以鸿等人早就穿戴整齐,恭恭敬敬的跪迎传旨天使。听完后诸人心中略松一口气——不管如何,看来上次吴国的大捷是真的,吴国扛住了,这意味着博陵会更加安全。 正将天使们送到别院休息,便听到老侯爷亲自来府衙了,大家又是一同忙乱。不少人纷纷低声讨论:“两天前府衙抓了个人,你们知道是谁吗?” “这还能不知道?咱们老侯爷的亲侄子呗,嘿,这回乐子大了。”另一人仰着下巴悄悄指了指前面的张义鸿,“张大人怕是要头疼了,这才把人家侄子关了,现在又要博陵侯配合咱们准备粮草,你猜老侯爷会怎么样?” 闻此言,众人背后冒出一股凉气,按照博陵侯以往的表现,不一脚踹死府衙诸人都算是客气的。 “依我看不见得。”一个胥吏放下笔,也加入了讨论,“面对时疫时,老侯爷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我瞧这老侯爷平日里是糊涂了些,可在大是大非上还是拿得住的,更何况这次要粮草是吴王,那位可是老侯爷拜把子的兄弟,兄弟有难,还不去帮一把?” 这么一说到时让众人都安了不少心。张义鸿也是这么想的,上一道圣旨才把博陵侯给骂了个狗血喷头,下一刻就要让人老实的去配合,若是个普通人倒也罢了,可博陵侯偏偏是个见树还要踹三脚刺头。骂了他,还让他去办事,简直就是做梦! “哎,陛下既然要咱们转运粮草,又何必……”张义鸿叹了声,“好歹等吴国之事了了再说吧。若老侯爷在这次事上做了配合,加上在赵县的表现,也算是功过相抵了,又何必专下旨训斥呢。结果这现在闹得,只求吴王他老人家的面子够大吧。” 沈江卓也觉得难办。霍文钟都特地大半夜的跑来和霍文萱分享老侯爷被骂的喜悦了,可见博陵侯被圣上骂的够惨。加之上次抓了霍明德的那个小校尉正是他手下的人,还不知道霍明德在博陵侯跟前怎么给他穿小鞋呢。 沈家不算什么名门,但好歹是个三流的世家,家族里也出过几任九卿,放在京城不起眼,可在一县只地上也是颇有名望的,毕竟纵观本朝,能称得上是世家的家族本就不多,必须是有明确可考的家族历史一百年以上才能有入选世家的资格。博陵沈家虽然是旁支,可终归还是姓沈。沈江卓年纪轻轻便是一县县尉,与其姓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也正是如此,他只是一介县尉,而非县令才更令人困惑。 县尉再如何有地位,再是县里的二把手,但毕竟是是涉武了,在这个文治的时代,官场里武将天生就低人一等,除非是做到类似于大将军这个位置上,其他的在文官眼里都不能算是官儿。沈江卓世家出身,又娶了堂堂列侯的唯一嫡女,到如今竟然只是个六百石的小小县尉,这背后不能多想,一想头皮就要发麻。是以在府衙里,张义鸿等人也不敢和沈江卓深交,明摆着老侯爷在暗地里整他,虽然沈江卓是个不错的同事,可大家也不想得罪博陵侯啊,于是沈江卓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在县尉一职上待了三年了。 加上又出了霍明德的事,张义鸿同情的看向他,老侯爷或许会配合府衙,但肯定会找个人出气,这个人会是谁,不言而喻,大家默默的替沈江卓点了根蜡。 除了还在赵县的曹县丞,张义鸿等人都齐齐站在大门处迎接博陵侯。不等聂冬从轿中下来,张义鸿就赶紧迎了过去,语气里透着无比的关切,仿佛博陵侯是他亲爹一样:“侯爷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直接让人来说一声不就行了。现在天正热呢,您老身子要紧啊。” 聂冬疑惑的抬头看了一天,四月初的天有啥热的,这难道不是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之一,见张县令伸手想要扶他,聂冬赶紧往旁边站了站。 ——一个快四十岁的大老爷们做出一副太监模样,真嫌不够恶心的。他聂冬的手是能随便摸得吗,侯府那些年轻貌美的小妾丫鬟都不给摸,更何况对方还是个老爷们! “张县令太客气了,事关粮草大事,本侯还是亲自来府衙为好。”说罢,呵呵了两声,“省的有人说本侯只顾吃喝玩乐,酗酒闹事啊。” “这就是胡说八道!”张义鸿比聂冬还要气愤,“侯爷您不必放在心上,要不是由您在主持大局,咱们博陵能有今天这般繁荣?要不是有您,在时疫的时候咱们这几个怕是都要死上七八回了,您老人家做的可都是大功德,菩萨们都瞧在眼里呢。” 所以菩萨就让我穿成了一个四十八岁的老大爷?聂冬特别想去亲自问候一下那位管穿越的菩萨,这货绝对是fff团的,见不得别人小两口好! 张义鸿见老侯爷脸色不妙,赶紧闭了嘴,直接引人去府衙内小坐。见张义鸿叫人上完茶后还要摆出各色点心,甚至开始寻觅去后宅找两个丫鬟来打扇了,聂冬立刻道,“你不必忙了,本侯来就是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众人微微弯腰,洗耳恭听状。 “现在天气转热,薛太医对本侯说要防着时疫复发,所以你们自己商量一下,是继续让曹县丞留在赵县看着那一摊子事,还是派个人过去和他轮换一下,这是其一。其二,圣上让诸位准备运往吴国的粮草,由于咱们博陵路途便利,整个易阳郡的粮草都将运往博陵,再一道运向吴国,你们立刻腾出库房来,安排人手日夜巡视。” 聂冬深知自己比起这些古代土著在一些常识上肯定会有所缺乏,让专业的来一向都是他的行为准则,当即道:“这是博陵侯府的令牌,凡有要侯府做的地方,拿此令牌直接去找大郎便是,五千石以下粮草,不必告知本侯,可与大郎自行处理。” 五千石,基本是一支一万人的军队十日的口粮,作为初批应急的粮草,五千石足够他们暂时周转了。 “侯爷如此深明大义,吾等自愧不如。”张义鸿赶紧道,“卑职一定不负所托,如今县衙已准备好了五处粮库,若侯爷得空……” “这么快?”聂冬截过他的话,“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装粮草的仓库一定要慎重,尤其是要注意水火。” 张义鸿见老侯爷都吃有些吃惊,颇为得意道:“今年太常府颁布历法后,卑职便特地去卜了一卦,卦象道咱们博陵今年乃是丰年,所以卑职便提前准备好了早些年空置的粮草。” “县令如此未雨绸缪,真乃我博陵之幸啊。”聂冬毫不吝啬的送上称赞,“粮草一事也得县令多多费心了。” 张义鸿受宠若惊:“不敢不敢,此乃卑职职责所在,不敢有一丝懈怠。”这么多年了,终于的到老侯爷一句称赞,真是太不容易了。 众人随老侯爷一道往五处粮仓而去。这种时候沈江卓一向不往跟前凑,免得老侯爷看见他心烦。虽然是县内二把手,但此刻他刻意走在众人身后,也没人不长眼的提出来。直到张义鸿对老侯爷解说粮仓的安排时,一个不起眼的胥吏突然走到沈江卓身边,低声道:“大人,您府上的管事说有要事要见您。” 沈江卓心中咯噔一下,有些不妙。悄悄走到外面,沈府大管事见他出来,连忙过去,只说了一句话:“少夫人回侯府去了!” 与此同时,秦苍也收到了府里侍卫的消息,见到同样站在粮仓外的沈江卓,不由微微蹙眉。沈江卓尴尬的笑了笑,秦苍不再看他,大步走到里处,趁着一个空隙,附在聂冬耳旁低声道:“大姑奶奶回府了,似乎与十六郎有些不合,原因属下暂时还不清楚。” 霍文萱杠上了霍明德?! 聂冬的眼睛嗖的一下瞪大了,这是要火星撞地球的节奏吗?! 第四十三章 揣测 最近一向平静的博陵侯府,突然间热闹起来。霍明德气得发抖,出嫁女这么大大咧咧回娘家的本就不多见,竟然还是个泼妇! 霍文萱放下手中的茶碗,又摇着团扇,在她斜对面站着的便是霍明德带来的那个女人,此刻是瑟瑟发抖,仿佛霍文萱会活吃她一般。 “这种来路不明的女人十六郎竟然敢往侯府带,哎……果然叔叔不是亲爹啊,万一这要是个刺客可怎么办?”霍文萱冲着霍明德笑了笑,“还是说十六郎在五伯府里也经常带女人回去,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做法呢?” “噗——” 周围的丫鬟们低头闷笑。以往听大姑奶奶呛老侯爷大家都心惊胆战的,可今天大姑奶奶对上了霍明德各个都仿佛瞧好戏一样,这两个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瞧你这张口闭口说的都是什么!往年读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霍明德一向不将霍文萱放在眼里,这种女人要是搁在他府里,早就该家法伺候跪祠堂了!一点女人该有的贤良淑德都有没有,活该六叔不待见她! “我当然没有十六郎饱读诗经了,所以我做不出带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去亲戚家做客这种举动来啊。”啪地一声,霍文萱将扇子扣在桌上,猛地走到那女人跟前,目光异常锐利:“路引在哪里?名碟又在何处?是士人之女还是庶民?堂堂博陵侯府里岂能有一个身份不明之人留下!” “哈!我倒是长见识了,一个出嫁女竟然还管起娘家的事了。”霍明德一把将玉娘拦到身后,“我的小妾难道还要向你说明身份不成!” “哦?小妾?”霍文萱笑道,“是良是贱,可给官府上报过?”妾,也是名分的一种。后宅中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有资格称为妾,没看见连皇上后宫里的娘娘们都不能随便封吗。 说完,又鄙夷的看了眼霍明德,“我记得十六郎还没娶亲吧,难不成五伯同意你在娶妻之前纳妾了?” 霍明德当然没给玉娘名分,霍五老爷也不可能让他这么做,只是霍文萱逼的太紧,他随口一说罢了,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还就和他玩这些花巧。 “我的事用得着向你说么!”霍明德哼了一声,不耐烦道,“我说六叔府里怎么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府里当然有主事的。”霍文萱接过丫鬟递来的团扇,又慢悠悠的摇了起来,“只是我们侯府一向是什么身份的人由什么身份的人来见。像十六郎这样的贵客,自然是大哥亲自招待了,只是你身边的这位姑娘,呵……好吧,是十六郎的妾室,博陵侯府可没有当家主母接待个妾室的道理。哎哟,要不我受些委屈,不如请这位姑娘到我府上去小住几日?” 玉娘被霍文萱左一句不明身份,右一句妾室给气得撂倒。一个不得宠出嫁女竟然在她面前摆起主子谱了,她算是哪门子的主子!侯府的人都对她是客客气气的,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上来就指手画脚,别以为她不清楚这个所谓嫡女的底细,听说原来在侯府过的日子连个姨娘都不如,如今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用身份压人。呵,这个女人也不想想,她可是随霍明德一起来的,堂堂霍府嫡子,霍明德的身份难道不一个出嫁女贵重?! 哼,等老侯爷回来,知道霍文萱这般怠慢霍明德,霍文萱就死定了!玉娘心中愤恨,她好好呆在侯府,又没招惹这个女人,为何一来就针对她,简直莫名其妙。 霍文萱心中远没有表面那么淡定。圣上下旨训斥老神仙,哦不,是她“爹”,这件事本就显得很奇怪。今天一早沈江卓告诉她又来了第二道圣旨,是关于转运粮草之事的。如今大战在即,丝毫不比当初赵县时疫之事轻松,她爹刚被训斥,万一又有那不安好心之人拿霍明德的突然到访做文章怎么办?! 魏君廷魏文杰父子可是条毒蛇,如今正联络各地士人和书生,准备借着圣上下旨训斥的时机彻底扳倒博陵侯,哪怕降不了他的爵位,也要扒掉他一层皮。霍文萱是个阴谋家,一向喜欢从最阴暗最毒的方面去揣测事情,如果她是魏君廷,得知了博陵侯的亲侄子带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来侯府,绝对会想尽办法给她按上一个北疆细作的名头放上去,再将水搅浑,哪怕最后不成功,但也可以给世人留下霍府弟子贪恋美色的印象。更何况皇帝现在摆明了不待见博陵侯,如今夹着尾巴做人都来不及,露出这么大个把柄出来,是要主动找死么?!而魏君廷会做出来得事,说不定比她所设想的还要恶毒百倍。 再看霍明德那张还算俊俏的脸,霍文萱恨不得直接将他揍成猪头,你自己死不要紧,不要带上别人啊。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霍明德等了半天,除了霍文萱外,竟然一个侯府正经主子都没出来。霍文钟去府衙了,霍家老二最近也被聂冬谋了个正经差事,送出去镀镀金,几个小的在上学,没有聂冬的允许,先生们不会让他走出书斋半步,更别提那里还有高安带着侍卫守着。姨娘们没有之前杨氏那样的底气,不敢冒头,余氏更是留在自己的院子里,她之前连杨氏都不放在眼里,难道现在要让她去见身份不明的女人,更何况叔嫂得避嫌。 若是侯夫人还在,霍明德倒是还能找到个主事的,偏偏偌大的博陵侯府,这十几年都没有正经的侯夫人!霍明德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霍文萱身上,然后这个女人就笑了笑。 霍文萱:“呵呵。” 霍明德:“…………………………”啊!小爷要气死了!!! “好好好!”霍明德抬手指着霍文萱,“等六叔回来,我倒是要问问,这就是三娘你的待客之礼!” 霍文萱仿佛没听到一般,对身边的丫鬟道:“去给我端碗玫瑰露来,有些渴了,再上几样点心。” 霍明德哪里受过这样的无视,直接拉过一直当壁花的王家丞:“老侯爷在哪儿,我去寻他!” 王家丞的衣领被拽着,脸色有些难看,低声道:“老侯爷一大早便出门办事了,到底去了哪里小人也不知道。” “废物!” 霍明德如困兽般走来走去,回头一看,玉娘正委委屈屈的垂着头,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恨得立刻将霍文萱撕成八块。 突然,门外侍从高声道:“侯爷回府了!快快快,都打起精神来!” 霍明德精神一振,得意的看向霍文萱。霍文萱拍了拍胸口,刚才用的点心有些多,毕竟吵架是个体力活。施施然的站起身,也冲霍明德笑了笑:“既然父亲回来了,十六郎与我一起去请安吧。” 霍明德:“正有此意!” 霍文萱:“这位……嗯,十六郎的妾室也一起去?” 玉娘无助的望过去,霍明德心疼的不行,立刻道:“当然去!小爷的女人,怎么就是没身份的人了?哼!” 霍文萱点头不语,心中默默打了个勾:计划通。 第四十四章 蠢货 聂冬是存着看好戏的心情的回来的,自从来到这个地方,霍文萱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个魔幻的存在,这女人的画风太多变了,经常令他措手不及。普通人都有个行为准则,他们的行动大多可以预测出来,而霍文萱却是一首歌,聂冬心里是这样唱的:“蛇精病就像是盒子里的巧克力糖,什么滋味,充满想象~~~~” 聂冬最近很忙啊,忙时疫、忙粮草、忙着研究日记和霍明明之间的关系,实在是不想将时间浪费在霍文萱身上。往大了说,他是个男人,霍文萱是个女人,一个大男人总是把精力放在个女人的身上,跟个女人过不去,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诡异。更别提他不仅是个男人,年龄上也比霍文萱足足大了四岁,所以霍文萱只要乖乖呆在沈府就好,别乱蹦跶,这是聂冬对自家“闺女”唯一的要求。 黄大夫早就在大门处候着了,一见到老侯爷马车,众人立刻跪迎。马车一直驶向了二门才停下,聂冬刚下地便问道:“三娘回来作甚?” 黄大夫立刻道:“大姑奶奶说得了些小巧的首饰,特地来送给琳姐儿。不曾想在后院见到了十六郎带来的那个女子,便上前问了两句,因不知那女子身份,语气便有些严厉,被十六郎听见了,二人便争执了起来。” 关于这个女子前天晚上他就想问了,却被霍明德打着哈哈蒙混过关,昨天这小子溜达出门聂冬没找到机会,今天被粮草之事耽搁了,如果不是霍文萱来这么一闹,怕是又要被这小子给混过一天。聂冬微微挑眉:“那么……那个女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呢?” 黄大夫微微低头:“十六郎并没有说。”话音刚落,只觉得四周一静,瞧瞧抬头看了一下老侯爷的脸色,又赶紧垂眸。 聂冬似笑非笑,加上老侯爷长久以来的病容,此刻竟然有点狰狞。 小时候霍明德没少见自己的堂姐被老侯爷训斥,一个连姨娘都能肆意欺负的嫡女有什么好怕的,软弱,无害,毫无反抗能力,没有任何依仗,长久以来这便是霍文萱给霍府众人的印象。 她的阴暗不为人知,她的疯狂被悄悄的隐藏,直到老侯爷病的垂危的那一刻,她才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力求一击制敌。哪怕是将自己忍成了一个疯子,在没有大半把握的前提下,都不会主动出击。 霍明德一心要让霍文萱好看,刚一见到聂冬,便立刻迎了上去:“六叔您可算回来了,今儿一早我来给您请安,没想到您那么早就出门了啊。” “你在家里也是巳时末(11点)才来请安的?”聂冬一甩袖,“本侯一大早就起来了,反而是你们这样年纪轻轻的,不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起来,真不是晚上是忙什么去了!本侯看你就是晚上不睡觉,早上不起床,起床后无所事事瞎溜达,来博陵到底作甚来了?” 突如其来的一番训斥让霍明德呆了一下,怎、怎么他六叔和以前不一样了?六叔自己就是个不爱起早的人,最讨厌子女来请安,以前他巳时去见六叔时还被夸懂事来着啊。 霍文萱道:“回父亲,我这堂弟是带他的妾室来博陵散心了。” 聂冬顿时瞪了她一眼:“你噤声,本侯没有问你!” 霍文萱从善如流的闭了嘴,眼睛却冲着霍明德弯成了月牙状,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带着妾室来博陵散心?”聂冬的目光瞬间朝玉娘看去,“她叫什么名字?” “六叔,你这是做什么啊。”霍明德抱怨道,“审犯人吗?侄子好不容易来看您一次,何必揪着这些小节不放呢。”见聂冬脸色不对,霍明德只好道,“这是玉娘啊,侄子这一路都亏玉娘照顾呢。”说罢,抬手招呼玉娘过来向聂冬行礼。 聂冬哼了声:“玉娘?她到底是你的丫鬟还是你的妾?你还没娶亲,她算哪门子的妾?!你爹娘同意了?!” 霍明德被问得气结,怎么他六叔和霍文萱一个德行。不就是个女人吗,至于要问的这么清楚吗?!干脆让他交代玉娘的祖宗十八代算了! “玉娘是我的丫鬟,侄子以后打算将玉娘收做妾室。”霍明德无奈道,“她的卖身契被我放在府里了,侄子一路来博陵,难道还要随身带张卖身契不成?” 玉娘见霍明德如此为难,只好道:“奴婢的确是公子的婢子,京城里有奴婢的名册。” “大胆!有问你了吗!” 霍文萱猛地拍桌,聂冬无奈的望了过去——我也没叫你说话啊。只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并不理会玉娘,只问霍明德:“不是六叔不讲道理,只是现在情况特殊,吴国之事想必你也有有所耳闻,如今事态紧急,侯府上下也得多加小心。你若不说到底哎博陵做什么,六叔也只好将你送回京城。” “别啊,六叔,你问我都说还不行啊。”霍明德就是不想议亲,这才从京城溜出来的,打算在外面飘个一两年再回去。 “好吧,那你得如实回答才行,若是被我发现有一句假话……” “您立刻送我回去!”霍明德直接道。 聂冬满意的点点头,挥了挥手,霍文萱纹丝不动。心中叹了口气,侧头看向霍文萱:“你出去!” 这场热闹霍文萱正看得起劲,听到聂冬这话一脸的不情愿。可她敢和她爹唱反调,却不敢得罪老神仙,她还想问问她娘在那边过的怎么样呢,万一把老神仙气走了,她问谁去啊。正要念念不舍的离开,聂冬突然道:“这个叫玉娘的也出去。” 霍明德一怔,就听到他六叔下一道:“三娘,你将她带到你嫂子那里去。” 玉娘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比恐慌的看着霍明德,霍明德硬着头皮道:“让她回院子就好了,何必劳动嫂子呢。” 霍文萱正要接话,奈何聂冬之前下令让她噤声,此刻一番话憋得心里抓狂。 “既然是女眷,让余氏见见又如何,左右她也是闲着。”聂冬这里可没什么严格的等级观念,余氏再怎么摆世家女的架子也没用,如今侯府的安全第一位,旁的通通往后靠。更何况博陵侯素来荒唐,让一个小妾主持中馈十几年的事都干得出来,长媳招呼侄子的妾室又算什么呢,况且这个侄子又一向得博陵侯的宠爱。 霍明德听老侯爷说出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心里又得意了起来。是啊,这是老侯爷给他的面子,所以才抬玉娘的身份。便给了玉娘一个放心的眼神,嘱咐道:“大嫂最是和气了,你去了后规矩矩便好。” “是。”玉娘柔柔的应下,心中也乐开了花。堂堂世家女来亲自招待她,想想都觉得过瘾! 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见霍明德又要跟他嘻嘻哈哈,聂冬立刻沉下脸:“少来!别以为六叔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 霍明德哎了一声:“六叔啊,我都快要被我爹逼疯了,这才跑到您这里,想着过来松快松快。” “你爹就是那个直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次出门没跟他说吧。” “我留了封书信。”霍明德无所谓道,“我爹知道我死不了就行了,六叔您让我在您这多呆几天,过几天我亲自给我爹写信说我在您这,叫他放心,成不?” 聂冬没搭理他,直接问道:“你不说自己为何离家,本侯不会留你!” 霍明德被聂冬的神色吓了一跳,他以前也经过六叔这副狰狞的模样,可那个时候都狰狞到别人家去了,他看着只觉得无比的爽快,如今轮到自己头上,霍明德腿肚子都抖了抖,他可是听府里的长辈们说过六叔年轻时候的事迹,六叔是整个霍家唯一一个亲手杀过人的! “我爹要给我说一门亲,我不喜欢,所以就走了。”见老侯爷似乎要发飙,霍明德赶紧道,“我跟我爹说了很多次我不想娶那个女的,可他们就是不听,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才出此下策的。” “是为了那个叫玉娘的?” 霍明德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怎么会呢,玉娘虽好,但终究身份上差了点,我好歹也是周阳侯府的嫡子,正妻也要门当户对才是。” 这些话听起来还有几分样子,强扭的瓜不甜,至少霍明德没有混账的去污蔑女方来摆脱自己不喜欢的婚事。 聂冬好奇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哎,侄子也没什么要求,这女人嘛,总的温温柔柔的才好啊。” 聂冬更好奇了,在这样一个时代,大家族的女子基本都是温柔款的,偶尔有些河东狮,但在丈夫没纳妾之前基本也都是贤妻。聂冬自己的所见所闻,连霍文萱这样的蛇精病在对上沈江卓的时候都非常善解人意,霍明德的温柔标准是不是高的离谱了啊? 见聂冬的神色,霍明德就知道他六叔的疑惑,垂着头叹道:“我知道六叔想的是这世上的女子就没有不温柔的,可六叔你怎么把陈家的女人给忘了呢。” 聂冬一愣,顿时明白了,本朝皇族就是陈姓! “我爹给我相看的便是永安王的女儿,那位可是出了名的跋扈,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我们霍家娶谁不行,为何还要尚翁主。永安王王妃就是本朝第一妒妇,她教出的女儿能有什么好!”霍明德越说越委屈,“我也不求自己娶个什么样的女人,但好歹不能嫉妒吧,这女人一旦嫉妒了,后院不得翻了天?” “简直荒唐!”聂冬一拍桌子,脸色非常难看。 霍明德见状连连点头:“就是这样,六叔您也觉得很荒唐对吧!我爹他……啊——!!” 一个杯盖朝着霍明德飞来,吓得他直接摔在了地上,双眼瞪的无比大,脑中一片混乱:“六叔,你这是做什么?!!” “秦苍!” “属下在。” 聂冬咬牙重重道:“看好了他,不许他出院子半步!” “六叔,我做错了什么?!”霍明德万分不解,刚从地上挣扎的爬起来,就被秦苍给制服了。 聂冬负手而站,只想踹他两脚,愤恨骂道:“蠢货!我堂堂霍府就要被你这竖子给拖累死了!” 霍明德想要问个明白,聂冬却不想解释,命秦苍塞住他的嘴,立刻送到院中关押!回到书房将霍文钟从府衙叫了回来,刚一见面,便将霍明德之事说了。 霍文钟愣了一下,霍明德逃避议亲的确不像话,可老侯爷这样生气是不是也太过了?聂冬见他也没反应过来,急的捶桌:“永安王乃皇室,只要翁主挑夫婿的,哪里轮得着他去嫌弃翁主!霍家乃外戚,若能联姻帝室可保三代平安,你以为这门亲事只是你五伯的家事吗,其中肯定是劳动了太后。他这一逃,难道不是藐视皇恩吗?!” 博陵侯才被下旨训斥擅离封地,周阳侯又出了藐视皇恩的事,外戚本就生存艰难,这是主动去找死啊!聂冬说到激动处,眼前突然发黑,整个人向后倒去,霍文钟大惊:“父亲——!!” 聂冬却已经没有知觉,彻底晕倒昏迷了。 第四十五章 布局 书房里的动静立刻惊动了门外的侍卫们,秦苍第一个冲了进来,聂冬整个人摊在椅子里,霍文钟吓懵了,一个劲的喊父亲,又不敢去摇动他,生怕将老侯爷的魂儿给摇没了,手指颤颤巍巍的放在聂冬的鼻下,虽然很微弱,但还有气!霍文钟一下子醒了神,立刻喊道:“秦苍,快去叫薛太医来!!”又叫来了好几个侍卫,将老侯爷小心翼翼的抬到床榻上。 自从从赵县回来后,薛太医基本处于闲置状态,因他赈灾有功,又是御医,在侯府的身份是水涨船高。此刻邓公公正与他下棋,顺带抱怨杨若愚怎么狗眼看人低,一见皇帝训斥老侯爷,便连太后的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王家丞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薛大人,快随我去书房!” 屋内二人一惊,薛太医手中的白子掉在棋盘上:“可是老侯爷……”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赶紧随我去!”说罢,拉起薛太医就朝着停在门外的小轿奔去。 老侯爷静静的躺在床上,霍文钟守在旁边,只觉得这样的一幕与一个多月前无比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此刻府中的侍卫们已经分成了十对,代替了原本的侍从把守在各院出路口,而霍文萱那里更是有专人看着。就连霍文钟,他向一旁看了看,秦苍亲自站在他身边,若他有什么不轨之举,秦苍腰间的刀可不是当摆设的。 面对秦苍这样不顾尊卑的举动,霍文钟却没有立场去指责。虽然哪怕是当初霍文萱怂恿他去弑父,但那个时候他也根本不想杀老侯爷,只是想借着机会逼迫他爹立他为世子罢了,他一直担心他爹藏了奏折,里面想让杨氏所出的儿子继承侯府。任凭谁二十好几,在外面也办了好几年差也没出过什么错,嫡长孙也有了,嫡妻的出身也不差,身为世子的必要的不必要的条件都具备,但老侯爷就是不立世子,府里的姨娘们天天吹枕头风,那些庶出的兄弟们又各个虎视眈眈,霍文钟实在是太害怕了,所以当霍文萱不断劝说下,他便动了心。 可自从赵县时疫后,他爹虽然还是对他发脾气,但府中的大事小事都由他去经营,还允许他用博陵侯府的名头去办差,连侯府管家大权也交给了他的媳妇。而杨氏则一直在禁足,六郎更是送到先生那里读书,霍文钟这时候才发现,他爹其实还是中意他的。 一想到老侯爷这段日子对他的好,和当初他自己那样混账荒唐的念头,霍文钟恨不得跪在他爹面前磕头赎罪。在薛太医连续施了好几针老侯爷都没有反应后,霍文钟终于绷不住了,跪在地上膝行到床榻旁,嚎啕大哭:“父亲,父亲求您醒醒啊!!儿子不孝,以前总是让您生气,父亲,您起来骂儿子吧,就像以前那样,求您了!” 霍文钟从未像现在这样失态,周围众人却都默默垂下头,就连秦苍也有些动容。可聂冬却依旧躺在床上,连眉头都没动。霍文钟一把抓住薛太医:“太医,快救救我父亲,要什么药材都可以!” 薛太医一脸为难,老侯爷这身子骨太破了,他真的不敢用药啊,就连施针所刺的穴位都不敢下大力道。原本从赵县刚回来的那段时间老侯爷还好生调养了几日,结果随后又是被狂生写信大骂,又被圣上下旨训斥的,接二连三的受到刺激。 “大公子莫着急。”薛太医道,“老侯爷这是气急攻心了,大家都散开些,屋里不要这么多人,免得让气味浊了。老侯爷身体较虚,不适施针,只能开些舒缓肝气的方子。”又命人将艾草拿来,因要熏艾草,便命人暂时都出去。见霍文钟还跪在床边,薛太医只好道:“快扶大公子起来,老侯爷突然晕倒,偌大侯府现在可都靠您来支撑了。” 一旁的王家丞也劝道:“薛太医说的极是。咱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误了太医医治。如今府里上下肯定一片慌乱,大郎要做的还有很多啊。” 霍文钟紧紧握着他爹的手,泪眼婆娑:“父亲,您一定要醒过来。儿子现在给您看好侯府,您安心养身体,以后儿子一定不会让您操心的!” 见药童已将艾草等物拿来,霍文钟也不敢在耽搁,一步三回头的被王家丞等人架了出去。药童点燃艾草,薛太医接过来便让他也下去了。一时间房内只留有薛太医一人,连秦苍都被支到门外守着。 霍文钟双眼红肿,王家丞见他这样实在不像样,命人去拿毛巾和鸡蛋来给他敷一下。 “我真想什么都不管了,就守在父亲跟前。”霍文钟垂着头,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什么世子,什么爵位,他都不要了,就想让他爹好好的。 母亲的早逝让他不得不提前成长,而父亲虽然荒唐不靠谱,可到底是父亲啊,是唯一能给予他父爱的人。无论这份父爱到底有多少,但它是唯一的那一份,一旦没有了,这世上与他最亲近的两个人就都不在了。霍文钟又是的嫡子,原来的老侯爷对他,到底要比对霍文萱宽松些。 而以前再怎么不喜欢老侯爷的人,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老侯爷是博陵侯府支柱,他就像是定海神针,虽然总是摇摇晃晃的不靠谱,可一旦倒下,平日里沉稳的人也开始心慌了。 王家丞也没想到霍文钟对老侯爷的感情竟然这么深,努力劝道:“大郎现在要替侯爷守好这个家,才不负侯爷对您的期望。” “恩!”霍文钟重重点头,“把霍明德和那个叫玉娘的女人分别看着,以及……父亲他现在是为了筹备粮草累晕的,旁的一概不要说!” 霍明德这个混账到底还是姓霍,自家人关起门来怎么闹都没事,但若传出侄子把亲叔叔给气的昏迷不醒,这就是送给政敌现成的把柄。 然而老侯爷再次昏迷不醒的消息还是传出去了,之前的动静太大,又是侍卫又是太医的,此刻霍文萱就感到不少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她最近很安静好么,她离开的时候她爹还生龙活虎的,为什么你们的眼神都这么怪异?!霍文萱心中都要抓狂了,怎么当她要努力当个正常人后反而在不断地背黑锅? 霍文钟亲自到了余氏这里:“刚才沈府来人了,你赶紧回去看看,等会儿沈江卓也该下值回府,你这个当人-妻子的不在府里呆着,成日回娘家像什么样子。” 霍文萱缓缓站起身,向余氏微微福礼告辞,便随霍文钟一道往二门走去,一路上见府中侍卫突然增多,寻了个空子低声问道:“父亲到底怎么了?” “这段时间太累了而已。”霍文钟淡淡道,也不管霍文萱再问,火速将她送出侯府。 玉娘被单独留在房间内,原本她随霍文萱去余氏哪里小坐,余氏虽然不与她说话,可到底也没将她赶出去啊。结果突然间来了几个壮实的婆子,直接拿布堵了她的嘴,又蒙了眼。玉娘看着屋内的摆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侯府何处,惴惴不安的缩在墙角。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突然走进一个高个大汉,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小老头。玉娘仔细辨认了一下,知道那年长些的是博陵侯府的王家丞,而那个壮汉腰间带着刀,应该是侯府里的侍卫。 “王大人,婢子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为何被突然关在此处?公子呢,怎么不见他的踪影?奴婢乃周阳侯府的人,博陵侯府凭什么关押奴婢?” 王家丞缓缓坐下,目光盯着面前之人,一字一句道:“吴玉娘,这是你的本名,可对?” “正是。”玉娘一脸气愤,“公子不是早就对侯爷说了奴婢的身份么,奴婢虽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但好歹也是伺候公子的,你们……”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张大虎将腰间佩刀解下重重放在桌上,玉娘被吓了一跳,站在不远处瑟瑟发抖。 “呵,什么婢子,本官看你分明就是北疆细作!”王家丞大声呵斥,“故意勾引十六公子前来博陵,其心可诛!” “奴婢冤枉啊!!”玉娘惊呼,满脸的惊疑和恐惧,“大人,您说这话可是要有证据的!” 谁料王家丞却不理会她,将那话说完之后,便命人将玉娘捆了,放了两个健壮的婆子看管,便立刻向霍文钟复命。 霍文钟正在自己的书房,霍明德逃避议亲之事的影响一定要降到最低,不然怎么霍氏一族都要被他拉下水。与其事后被人给捅了出来,不如提前给这件事找个理由,也不至于被人打的措手不及。刚做完这一切,县衙便派来人博陵侯府,现在已有一队运粮官员抵达博陵,问老侯爷是否要亲自去看看。霍文钟道这些事不必劳动老侯爷,他去便行了。 张义鸿已将五处粮仓都安排妥当,已抵达博陵的粮草已经入库,而运粮官们则都安排在驿站小住。 陈功曹道:“我博陵和吴国一向是相依相存,如今吴国情况危急,博陵虽不能出兵,但是否请城中士人现行乐捐,这些银钱也给吴国买些上好的兵器送去?” 张义鸿正在思考,霍文钟立刻否定:“不可!圣上只说让吾等筹粮,兵器之事圣上定有其他安排,吾等不要贸然插手,免得乱了圣上的计划。” “大郎说的极是。”张义鸿也觉得有理。 陈功曹又道:“可吴国如今的情况,若博陵诸人只是转运粮草,可否会寒了咱们这位老邻居的心。大郎所忧也有道理,既然这样,不如只乐捐粮食如何,全部充作军需一并运往吴国。” “这倒是可以。”张义鸿看向霍文钟,“大郎觉得呢?” “如今府里有多少粮食?”霍文钟问。 陈功曹道:“我刚从太仓那边来,由于刚过春耕,县里留下的粮食并不多,去又有好几处遭了灾都是从咱们博陵拿的粮食出去的。加上今天刚运来的这些,勉强才六千石,其中还有不少陈米。” 所谓六千石,并非就是运往吴国的粮草数量,这其中要刨开路上的损耗,以及运粮官门还有牲畜所食的,还要去掉不能吃的已经发霉的粮食,真正能到达吴国的粮草若还剩七成,便是非常难得。 “下一批粮食什么时候运来咱们也不知道……”毕竟虽然皇上下旨要给吴国援助,可到底没有说明要给多少粮草,只是让易州各县尽力而行。 皇上,终究还是在提防诸侯王啊。更何况,大家都知道吴王和博陵侯交好,偏偏吴王在抗击北疆的时候,皇上下旨训斥将要配合粮草转运一事的博陵侯,这其中难道就没有点杀鸡给猴看的意思? 众人拿不准主意,谁也不想当出头鸟,左右粮食运到就行了,能拖延几日是几日,先看看其他人意思再说。 这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霍文钟非常明白,可他爹在晕倒之前就一直关心吴国之事,若是办不好,霍文钟觉得自己也没有脸在去见他爹了。 “依照在赵县定下的规矩,凡是乐捐的人家府前都挂上乐善好施的牌子。”这也是为了防止二次征收,霍文钟继续道,“衙役们不许扰民,不许逼迫,若有人敢中饱私囊,立斩不赦!” 陈功曹恭敬应下,又问这些乐捐来的粮食是否要单独用一个库房。谁料张义鸿突然道:“那五处库房已经作各县粮草储备之用,已经报给了郡守大人,县内乐捐来的粮食不能放在那里!”一处粮草做一处粮草的用途,上面已经写明了各县粮食安排在何处粮仓,不能随意混淆,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私吞粮草,以及为了方便追查粮草的来历。一旦某县粮草出了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追溯到这些粮草当初是放置在哪里的哪一个粮仓。 “这……”陈功曹有些为难,“县内只有五处粮仓空置……” 张义鸿想了一会儿,突然道:“我记得侯府好像有,额……”说到此处,他也觉得有些不太合适,侯府的粮仓是私用的,这些乐捐的粮食放在那里似乎不太好。 霍文钟却道:“那便将那处仓库直接充公,算作是府衙的,我去将文书拿来画押交接便是。” “大郎如此深明大义,实在是吾等楷模。”陈功曹深鞠一躬。 霍文钟没有心情享受夸奖,他只盼着皇上能看见博陵侯府所做的这些事,不要在责怪博陵侯擅离封地了。 赶在宵禁前,霍文钟又回到侯府里。来不及换官服,直接奔向了老侯爷的卧房。却被秦苍挡在了门外:“太医正在施针,这会儿大郎可不能进去,太医说了,老侯爷先在不能见风。” 霍文钟忧心忡忡的向里望去,在门外站了一刻钟,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走之前又对秦苍道:“父亲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尽快告诉我。” “大郎放心,薛太医医术高超,老侯爷一定会没事的。” 这样坚定的语气,到让霍文钟安心不少。 屋里,薛太医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聂冬正在用晚膳,吃的正开心,还抽了空对薛太医道:“你不用一起一点?” 薛太医赶紧摆摆手:“老侯爷您慢些吃,下官现在还不饿。” 聂冬也顾不得许多,这食盒里的饭还是薛太医的,毕竟老侯爷都晕倒了自然是暂时不用吃饭的,送来的也只是薛太医吃的。 哎,老年人吃的就是清淡啊,薛太医又是讲究养身的,聂冬看着眼前的这些小青菜,悲愤的夹起塞进口里——等哥把细作给抓出来,就不用在受这些苦了! 薛太医眼观鼻鼻观心,老侯爷装晕这等骇人听闻的事,他……什么都没看到。微一抬头,看见正在大快朵颐的博陵侯,没错,这都是幻觉啊幻觉…… 马里个蛋蛋,太医真不是人的干活!!qaq 第四十六章 过招 哪怕霍文钟再有心封锁消息,但博陵侯府突然间起的紧张气氛令还是不少人都起了疑心。两日过去,博陵侯都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之中,比起老侯爷之前的活跃,这是一个奇怪的信号。 被张义鸿等人明里暗里打听了一天的沈江卓,回到府后也忍不住去问霍文萱:“上次你回府时可有发现什么不寻常之处?” 霍文萱很肯定的摇头:“并无。” “那你……”其实沈江卓很想问是不是你又把你爹给气昏了,话到嘴边,又改成,“可是十六郎出了什么事?” “他能有什么事。”霍文萱道,“他一向都是我爹的最疼爱的侄子,宝贝着还来不及,还能让他出事?侯府都好着呢,你别乱猜。是不是张县令他们找你套话了?” 沈江卓尴尬的笑了笑,随口说了几句今天的晚膳味道不错,见霍文萱默默地注视着他,沈江卓叹口气,老实答道:“张义鸿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一向都是个鼠胆!此前时疫事就瞻前顾后,如今突逢粮草转运这样的大事,只恨不得将所有的事都推到我身上来,说什么这本就是县尉职责所在。此前有侯爷压阵,他到还有几分县令的样子,如今侯爷两日待在府里,整个府衙不说乱了套,也算是群龙无首了。” “大哥不是在吗。”霍文萱道,“我爹早就把侯府令牌给他了,关于侯府的事可全权负责,县令难道不知道?” “理是这么个理,可大哥他到底……哎,到底还没被立为世子不是。”沈江卓道,“今天又来了一队运粮官,张义鸿也太鸡贼了,他就守在驿站那里,美其名曰要负责各地运粮官,免得人多口杂的出乱子。于是就将运来的粮草直接交给了我,府里的衙役们也被他带走了六成,让我直接调动博陵大营的士卒将粮草押送进粮仓中。” 霍文萱顿时瞪大了眼:“如果粮草出了问题,岂不是都是你的责任了?” “可不是!”沈江卓也是气的发抖,“奈何我是县尉,虽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也不得去调动士卒。” “那陈功曹怎么说?”霍文萱有些好奇,管理各地而来的运粮官,明明是陈功曹这个人事部主任的事儿,“堂堂县令抢了他的活儿,他现在就闲着了?” 说到此处,沈江卓倒是平静了些:“陈功曹到底还是厚道些,这几日一直都在县仓那里忙活,清点入库的粮草,又负责了一部分县内乐捐之事。” “如此说来,陈功曹倒是干起了张义鸿的活了。”府衙里这种混乱的状态让霍文萱也不知该怎么去形容,“我爹就在府里休息了两日,县衙竟然乱成了一锅粥?” 皇帝要是知道被他一再打压的博陵侯在封地竟然有如此的影响力,估计会哭吧。霍文萱心中大为佩服老神仙,瞧瞧人家这侯爷当的,通过赵县时疫一事迅速确定了自己博陵一哥的地位,明明县令等人都是受朝廷任命,除了治理当地百姓外还要担负起监视封地列的责任,不允许列侯插手当地民治,结果她爹倒是主动放手了,张县令等人却没了底气。 沈江卓也没想到博陵侯的影响力竟然这么大,明明几个月以前,府衙诸人还都烧香拜佛求老侯爷不要出侯府祸害人,结果现在这脸打的。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齐齐叹了一声。 “你也放宽心。”霍文萱安慰他道,“我爹那人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他随心所欲惯了,我估计他就是前阵子累着了,便索性休息几天。” 当日离府时霍文钟的神色很不对劲,可既然侯府对外的口径都是老侯爷累了,霍文萱自然也不会拆台。沈江卓见霍文萱都这样说了,先前对侯府的怀疑竟也消了五六成,要知道霍文萱可是盼着老侯爷马上去死的第一人,侯府若有个什么不好,她肯定是第一个出来放鞭炮庆祝的。现在霍文萱一脸确定的告诉他侯府没啥事,她爹很遗憾的没有死翘翘,沈江卓彷如吃了颗定心丸,终于有了些许精神。 侯府里,去城南打扫闲置的库房的张大虎等人也回来了,霍文钟亲自见了他们:“原本应该是侍从去的,只是如今情况特殊,我侯府侍卫出去至少能安抚人心。” 张大虎等人连道不敢:“凡是大公子的吩咐,无论大小,卑职们都会尽力完成。” “你们也辛苦了,去用晚膳吧,今天府里都加了菜。”霍文钟想要轻松些,也是施恩给这些侍卫,可他爹给了他侯府令牌,也意味着他可以调动原本属于博陵侯的三百侍卫,这份信任让霍文钟感到沉甸甸的,也更为老侯爷而担忧。此刻霍文钟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哪怕只是做做样子,都办不到。 张大虎等人知晓他忧心老侯爷,也不再多留。霍文钟呆呆的望着窗外,正是老侯爷正院的方向,一个时辰前他才去看过,他爹已经双目紧闭,只是呼吸比之前要平缓些,薛太医说这是好转的迹象。霍文钟紧紧握着拳,让自己立刻镇定下来。 “传我的话去陈府,明日让陈功曹立刻去城南检验库房,若是可以存粮,就立刻交接吧。” 接到霍文钟的口信,陈功曹努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一如往常一样恭恭敬敬的送走侯府的人。 “子怀兄果然足智多谋。”陈府中的厅房内,一年轻书生坐在棋盘旁,手中执一黑子,“你看这盘棋,黑子看似强势,实则已经是穷途末路,某,甘拜下风。” 陈功曹自得一笑:“老弟过奖了。博陵侯是自作自受,实在是与旁人无关。当日赵县时疫,霍老匹夫侮辱士人,强闯入魏老丈府中,掠夺魏府自存之药,偏偏竟还有些无知小民为其叫好,真是荒唐!倒是老弟那一封檄文,骂的痛快,就连圣上也下旨训斥了霍匹夫,且看他还能笑到几时!” “老弟听说这博陵侯如今闭府不出了,到底发生了什么?”韩永道,“我听旁人说是累了,子怀兄可有什么高见?” 陈功曹缕着胡须:“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说罢,神色微凌,附耳低声道,“霍老匹夫有个侄子叫做霍明德,他是周阳侯府的第十六子,向来颇得老匹夫宠爱。几日前,与回府的霍文萱起了争执,又闹到了老匹夫跟前,老匹夫应该是为此而气晕的!” “哦?!”韩永大惊,“此等后宅秘闻,老兄是如何得知?” “某自有方法,老弟不必多问。” “此事属实?” “当然!” 韩永颇为兴奋:“早年老弟听说博陵侯后宅由一个妾室把持,没想到如今堂堂朝廷列侯竟然被侄子和亲生女儿给气晕了!呵,圣上训斥他治家无方,果然不错!某立刻将此消息带给魏大人,魏大人身为易州刺史,正好要巡视博陵。” “如此便劳烦老弟了。”陈功曹道,“这一次,我倒看看这个老匹夫要如何自辩!” “老哥哥可是糊涂了,这老匹夫现在正晕着呢!” “哈哈,这倒也是。”陈功曹颇为高兴,“他要是这样晕死过去到便宜他了。”只是凭借后宫里有个太后,竟然封成了列侯,如何叫人服气!偏偏这老匹夫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对士人毫不尊重,成日荒唐行事,让这种人占着朝廷的爵位,简直就是一种侮辱!陈功曹将自己放在了正义斗士的角色上,哪怕是皇上也要听士人所言,区区一个博陵侯在赵县做的那些事儿足够让士人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一遍了。 魏君廷的遭遇令一些人心慌了,如果不对博陵侯这种无视游戏规则的人进行打压,以后士人的尊严要如何体现?! 陈功曹看着霍文钟命人送来的文书,心中已是乐开了怀。这等蠢货,要不是背靠侯府,哪里轮的到他来当一郡的督邮?! 第二日一早,霍文钟便按照约定的时间去了城南,陈功曹到的比他还早。霍文钟有些意外:“功曹来了有多久了?” “也就比大郎多到一刻钟罢了。”陈功曹道,“心里想着尽快看看这库房,毕竟现在军情十万火急啊。” “功曹所言极是。” 霍文钟挥了挥手,身后的侍从拿出钥匙上前将库房打开,这原本就是博陵侯府储存粮食所用,侯府在城外的庄子运来的米粮鸡鸭有时候会暂时存放在这里。之前赵县时疫时,这库房里所存的粮食已用作赵县赈灾,如今离秋收还远,便暂时空置了下来。 众人巡视了一圈,霍文钟正想再多作介绍之时,一直守在侯府的秦苍突然快马而来。霍文钟心中咯噔一下,秦苍脸色不妙,低声急促道:“大郎快随我回府吧!” “难道是父亲?!”霍文钟惊呼,竟有些站不稳了。 陈功曹站在一旁看着,伸手扶住了霍文钟,秦苍只是再次强调:“请大郎速速随我回府!” 这样的语气分明就是老侯爷出了什么事,霍文钟哪里还敢耽搁,匆匆忙忙与陈功曹做了库房的交接便结束了今天的行程。 陈功曹看着到手的文书,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若是霍老匹夫被气得一命呜呼,这一次便能连京城里的周阳侯都能拖下水,如此,霍氏一族再无依靠,想要收拾他们易如反掌,而后宫里的老太后,也该颐养天年了! 想到此处,陈功曹顿时决定去问问那人,看是否侯府又出了什么事。遂将文书收好,见这座库房也瞧得差不多了,便命人暂时锁住,除了博陵侯府和县衙的人外,不许任何人接近。 第四十七章 高明 霍文钟跌跌撞撞的冲回府里,正院里已聚集了不少人,王家丞,黄大夫,以及其他侯府佐官、大管事,以及各侍卫小队的队长们齐齐聚在此处。 上次老侯爷昏迷都没有这样的阵仗,如今简直就像……就像是老侯爷快要一命归西了一般。霍文钟的腿顿时软了,刚迈上一层台阶,整个人瞬间倒下,吓得众人立刻一拥而上将他扶起。 “父、父亲如何了?”霍文钟用力盯着那扇大门,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突然间,门被打开一个缝,一个药童走了出来。 “太医让大公子进屋,其他人都暂时留在外面。” 王家丞担忧的看着霍文钟,想要开口劝些什么,可霍文钟却什么也听不进去。房间里艾草的气味还没散去,霍文钟脚步沉重,只看见老侯爷依旧双目紧闭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薛太医一直在诊脉,左手拿完换右手,神色很不乐观。霍文钟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出声打扰,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影响到薛太医的诊治。也不知过了多久,薛太医终于将老侯爷的手放进被子,捋着胡须向霍文钟走来。 “我父亲他能醒来吗?”霍文钟期望的看着薛太医,内心期盼着有一丝的好消息,奈何薛太医却只是默默摇头,霍文钟猛地一晃,勉强用力站稳。 “能做的下官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了。”薛太医叹道,“老侯爷身子本就不好,又为赵县之事劳心劳神,可却又接二连三别人误解,心中郁气凝固不散,只怕是……” “是什么?!” 薛太医悲凉的望向霍文钟:“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霍文钟一直强忍的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薛太医又道:“大公子这几日就留在府里多陪陪老侯爷吧。” “父亲——!!”霍文钟扑到床边,这一声几乎叫裂了,可见到他爹那平静的面容,一时间又赶紧收了声,生怕惊扰到老侯爷。 霍文钟垂着头,眼睛通红的压抑着呜咽,双手不断捶向地面,关节处渐渐红肿不堪。他从没像此刻这样憎恨自己的无能,如果、如果他能早些让他父亲放心,父亲就不用一大把年纪了还在替侯府操劳。霍文钟咬着牙——魏君廷,魏文杰,韩永,霍明德,若是他爹真的有什么不测,哪怕是拼着性命他也不会让这几个人好过! 侯府众人都已知晓老侯爷病重,而只有霍文钟从薛太医口里得知老侯爷其实已经时日无多,随时都有可能一口气提不上,他便干脆宿在了正院,以防他爹有什么不测。 继博陵侯神隐后,霍文钟也一连几日不在府衙出现,所有差事都交给了自己的佐官去办,而粮草之事正好也在当日将侯府的库房交割妥当了,陈功曹又一向是个妥当人,此刻霍文钟也没心思再去管这些,见陈功曹每日都恭恭敬敬地将粮草入库的文书送来,上面一应记载都十分详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夜已深,霍文钟连续守了他爹两个日夜,被薛太医还有王家丞等人再三劝说,这才勉强同意回去睡两个时辰。霍文钟一走,聂冬仿佛诈尸一样从床上弹起来。 “我的老腰啊……”聂冬呲牙咧嘴的舒展着身体,霍文钟再不走,他觉得自己都快躺不下去了!薛太医连忙给他推拿,低声道:“侯爷放心,大公子的房里已经放了安神香,这一时半会儿应该是醒不来的。” 聂冬全身酸的没心情听这些,原本就是个腐朽发霉的身体,在床上又一动不动的躺了两日,每天只敢在霍文钟不注意的那一会儿运动一下,聂冬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快生锈了:“左边左边,右边右边……哎,老薛啊,你吃饭没啊,用点劲儿!” 聂冬扭着脖子望向薛太医,这也是个老年人啊,实在是不想折腾他了,立刻道:“秦苍——” 十项全能的秦侍卫长接过了薛太医的重任,老侯爷的那把骨头被他捏的咯吱作响,薛太医在一旁看着惨不忍睹,聂冬却只有一个字——爽!! 又赶紧扒拉了两口饭,此刻也顾不得有肉没肉了,吃饱后刚将筷子放下,聂冬便问道:“可有盯紧她?” 秦苍道:“陈福已经跟上了。府里例如张大虎等人她都见过,陈福一直都守在庄子上,而后又去了赵县,倒是从未与她打过照面。” 聂冬点点头,陈福办事他一向都是放心的。博陵侯手下的侍卫有三百人,领头的只有四个,为首的是秦苍,副手乃张大虎,高安排第三位,最后这一位便是上次在赵县执行伪装乱民任务的陈福。 “宁愿跟丢了,也不要被发现。”聂冬道,“粮仓那里如何?” “一切正常。”秦苍道,“大郎已经与陈功曹办了交接文书,现在这座库房已经归县衙来管了。” “很好。”聂冬轻轻扣击着桌面,“本侯倒是要看看,他们还想玩些什么花样……” 秦苍站在一侧垂头不语,当年在京城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博陵侯,渐渐回来了,而他们这些一直追随博陵侯的侍卫们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韩永来到陈府,给陈功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魏大人明日就能来博陵了!”韩永道,“这是魏大人的书信。”说罢,又拿出一封信道,“这几日又有不少书生仗义执言,这里面都是博陵侯历年的罪行,一切只等魏大人上本了!” “好!”陈功曹击掌笑道,“请诸位此举乃是为民除害,不论是丞相大人还是魏大人,都会记得你们。就连圣上,也会多家夸奖的!” 韩永道:“某不过一介无名小生,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是希望朝中能多些像陈大人这样的清流之官,如此便是百姓之福!” “韩老弟太客气了,从那封檄文便知道你是个有勇有谋之人,如今朝中人才正缺,放着韩老弟这样的士人不用,岂不是可惜。”陈功曹道,“吾已去信给柴相大人,老弟前途无量啊。” 韩永听得心花怒放,他投靠陈功曹这一步棋果然是对的。如今天下乃察举制,能否当官基本全靠推荐,或是向能单独开府自选僚属的官员们自荐,如丞相之类,他们可以选择自己的属官们。博陵侯也有这个权利,只是他老人家嫌麻烦,所以府里的佐官基本上全是由中央任命,但太后不会让自己最宠爱的弟弟吃亏,所以包括王家丞等人,其实都是太后送来的。可这就绝了其他一些人的心思,毕竟少了一个当官的机会。而皇帝也趁此机会,将列侯府中一部分的佐官的任命权收回到自己的手里了。 当年博陵侯主动将佐官的任命权交给中央一事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人觉得他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仗着后宫有太后,知道亏待不了自己,便故意卖皇帝一个好。可他却不顾其他列侯的死活了,他们可没有太后娘娘撑腰,原本天高皇帝远各自在封地自由自在,结果家里的佐官全是皇帝派来的,怎么想怎么觉得博陵侯不厚道! 如今皇帝下旨训斥博陵侯,不少人都憋着看笑话的心思。呵,当初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其他人死活向圣上献媚,可惜圣上依旧不领情,活该! “听说霍文钟也有好几日没去府衙了?”韩永问道。 “呵,这是自然!老匹夫眼见就要一命呜呼,他当然要守在床头尽孝了。”陈功曹道,“如今博陵侯府世子未立,他又哪里敢走呢。” “侯府没有侯夫人,一旦老侯爷西去,博陵侯府定是要乱上一乱。”韩永觉得如今形势大好,“若是闹的太过,说不定圣上还会下旨夺爵。” “老弟莫要高兴太早,有太后在夺爵是不可能的。”陈功曹分析道,“但降等却是板上钉钉了。到时候数罪起发,饶是太后娘娘,也要担心物议!”不过韩永的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决定去信给那个人,让她搅浑侯府的水,最好闹出些丑闻来。 霍文钟在府里守了他爹五日,第六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一直在负责粮草运送的沈江卓突然赶来,下马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往霍文钟住的院子跑去。 “快,大郎,快去城南!大事不好了!!” 霍文钟原本还在和薛太医讨论老侯爷的病情,听得此消息,昏沉沉得脑袋顿时一愣:“城南?可是粮仓出事?!” “出大事了!”一向文雅的沈江卓头一次这么失态,一把拉过霍文钟,在他耳边低声道,“今天一大早我的人去巡查各处粮仓,侯府献出的来的粮仓里的粮食数量是对的,但里面被掺了东西!” 霍文钟一惊:“是什么?” 沈江卓抖着声音:“沙子!!” “不可能!”霍文钟立刻道,“每日陈功曹都有将入库的文书送来,上面明明白白写的是大米与陈米,粮仓没天都有人巡视,是不是他们运来的就有问题?!” “大郎,你真不知道?!”沈江卓看着霍文钟的神色,见他不似说谎,突然一拍大腿,“糟了,我们上当了!” “你说慢些,到底出了什么事?上什么当了?” 沈江卓急的满头大汗,事情发生的太快太急,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说起。 “这几天你一直在侯府,外面忙的一团乱。原本负责各处粮仓巡视的应该都是我的人,但张义鸿下令,让我将人全部抽调去运粮以及城门的戒备,如今巡视粮仓的人当中有八成都是衙役和征来的民夫,而非我博陵大营的士卒。今天是向吴国运粮的日子,士卒便去各处粮仓清点所出的粮草,结果就发现了侯府里的的粮食里竟有不少都是沙子!” “怎么会这样?!”霍文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现在知道的人还不多,去检查粮食的乃我的亲兵,清晨时他发现后立刻就来报我了。但今天不少运粮官都要去粮仓,这事肯定瞒不住的!”正是发生了此事,沈江卓这才意识到,他的人全部被调离去守备城门,或许是一个阴谋!他和霍文钟的关系,博陵上下没人不知道,这件事明摆着就是冲博陵侯府来的,自然要将手握士卒的他调离才行。 可张义鸿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江卓百思不得其解,一旦粮草转运出了什么问题,博陵侯府逃不了责任,张义鸿乃一县县令自然也难逃其咎。 不等二人多想,王家丞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刚接到文书,易州刺史魏文杰,今日巡查博陵!” 来了,果然来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屋内二人立刻明白了——这就是一件阴谋! “库房早已交接给了县衙,与侯府无关!”霍文钟第一时间摆明了立场,“这件事是博陵府衙出了纰漏,张县令现在何处?” 话音刚落,屋外从县衙而来的衙役道:“县令大人请督邮大人尽快去府衙!” 霍文钟沉声道:“待本官换了官服再去也不迟!” 所谓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不过是在府里待了五日,外面竟然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霍文钟心中远不如表明那么淡定。更何况沈江卓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库房虽与县衙办了交接文书,可由于县衙人手不够,这座由博陵侯府捐出来的库房,每天夜里也都是由侯府下人们进行看守的。总之,博陵侯府怎么都脱不了干系! 正院中,听完霍文钟的告辞语,过了半响,聂冬悠悠睁开眼,秦苍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聂冬长长舒了一口气:“可算是来了,这姓魏的要是还不来,本侯都快躺不住了。” 第四十八章 打脸 城南粮仓已被沈江卓暂时封住,可消息还是传了出去,才到辰时(早7点),张义鸿已是一身官服站在府衙门前,听得一阵马蹄声,只见霍文钟竟然直接策马而来,张义鸿从袖口掏出帕子连忙擦擦汗。 “大郎,那粮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竟然有脸问! 霍文钟也打起了哈哈:“什么粮仓?这几日我在府里侍疾,张大人身为博陵县令,在博陵境内所发事情还有您不知道的吗?” 张义鸿心里叫苦连天,霍文钟果然是误会了! “大郎这是说的哪里话,”张义鸿立刻道,“这些天我也都在驿站,各处粮仓自有衙役和士卒去巡视……” 话未说完,被沈江卓气愤截过:“张大人!我大营里的士卒都被您调去城门了!您不是担心博陵也像赵县那样被流民冲击,便命我将大半士卒派去守城门,这城内的粮仓到底是由谁巡视,这我就不知道了!” “是是是,十七郎说的没错,是我下的令,可这不是由于城内粮草太多,我也是怕有个万一啊!”张义鸿道,“再说了,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陈功曹、仓曹掾还有主簿等人都同意了,就连沈老弟你自己当初也认为有理,才将士卒调离的啊。” 沈江卓没想到这老狐狸绕了一圈,竟将这么多人都拖下水了,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给他两拳!从外面赶来的仓曹掾,听到了屋内的争吵声,急的跺脚,大呵一声:“都别吵啦!!魏文杰还有一刻钟就要进城了,现在已经可以看到他的随从和马车了!” “仓曹大人来的正好。”霍文钟道,“本官已将城南粮仓献给了府衙,县令却匆匆忙忙让本官来此,又不说原因,本官实在是困惑至极啊。” 仓曹掾比谁都心焦,他乃是主管粮仓谷物的官,无论是府衙里的那五处粮仓,还是博陵侯府献出来的,哪一处出了问题第一个逃不掉的就是他!当即心一横,直接道:“城南粮仓里的两千石粮,被搀了四成沙子。这批粮食乃城中乐捐而来,各府乐捐的名字和数量都已登记在册,负责此事的乃博陵侯府的管事霍玉海,他说当时乐捐时候的粮食并无问题,很明显,是粮食入仓之后被人掉包了!诸位大人莫要再吵,快随我去城南吧,魏文杰受郡守大人所托来监察粮草转运之事,若被他知晓,这件事就无法善了了!” “现在去城南又有何用!还不如赶紧凑些粮食送去!”沈江卓道,“大家各去自己的庄子上将存粮运来,缺的这八百石,正好我们四个分一分,再请县令大人尽量拖住魏文杰,让他先去旁的粮仓看看。” 张义鸿此刻也慌了神,他乃县令,要负领导责任;仓曹掾是直接责任;霍文钟乃嫌疑人;倒是沈江卓的干系最小,可谁让他是霍府的女婿呢。此刻在场的四人,竟然都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谁料四人正要各自回府筹粮,被一直在协助各地而来的运粮官们搬运粮食的陈功曹在大门处堵了个正着。 陈功曹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神色有些不对劲的四个人,问道:“诸位大人一大早要去何处?魏刺史已经进城了,马上就要来府衙了。” “什么?!”张义鸿跳了起来,“刚才不是说还在城外吗?” 陈功曹道:“马车还在城外,但魏大人是骑马来的。据说因身上担负郡守大人所托,是以不敢耽搁,我估计再一会儿就该到县衙了。魏大人此行特为粮草而来,大人,我们现在是不是立刻派人去通知各处粮仓守备,让大家伙儿都打起精神来?” 此话一出,对面四人均变了个脸色。陈功曹佯装不知:“这是怎么了?诸位大人,怎么都不说话了?” 想到博陵侯府的粮仓是陈功曹代表府衙去办的交接,仓曹掾望了其他三人一眼,见他们没有反对,便将城南之事悉数告知。 陈功曹大骇:“竟有此事?!”又听到众人要筹粮,陈功曹立刻道:“那我也送些来,还请县令大人尽量拖一下魏大人!” “这是自然。”张义鸿重重点头。 众人不再闲话,各自回府筹粮。衙役们很快报告了魏文杰的位置,张义鸿来不及坐轿,从马厩里牵了匹快马出来,带着人去追魏文杰。 好在魏文杰虽轻装从简,但身边也带着五六个胥吏,一群人又是穿着官服,张义鸿很快便将人给截住了。 “魏大人!”张义鸿扬声高呵,“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啊!” “竟然让县令大人亲自相迎,魏某惶恐。”魏文杰的品级原本是比张义鸿要低,他不过是六百石小官,而张义鸿却是八百石,奈何现在情势逼人,魏文杰刺史一职本就特殊,张义鸿恨不得拿他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不给张义鸿说话的机会,魏文杰便道:“某奉郡守之命,特地来看看博陵粮草转运一事,听说博陵县内已有五处粮仓,兵贵神速,既然遇到了贵县,我们现在就去看一看吧。” 张义鸿吓得脸都白了:“魏大人一路风尘仆仆,不妨随我去府衙小坐片刻,如今才辰时,不知魏大人可用了早饭?” 魏文杰心中想笑。都到了这个时候,张义鸿竟然还想着瞒天过海,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来的路上已经用过了。贵县还是速速与我一同去视察各处粮仓吧,难不成博陵的运粮官到现在还未起身?” “不不不,魏大人多虑了!”张义鸿立刻道,“博陵为了粮草转运,大小官员几乎都宿在府衙,无论是大街城门各处,都有侍卫巡视,不敢有丝毫懈怠!” “既如此,那就劳烦贵县随下官走一趟吧。”魏文杰温和道,“早些办好郡守大人交代的差事,下官也好安安心。” 张义鸿使出浑身解数,奈何魏文杰就是不为所动。还要再说几句,魏文杰却已微沉着脸,厉声问道:“贵县为何推三阻四?莫非博陵粮仓不像贵县所言?!” 张义鸿苦不堪言,只好道:“诸位随我来吧。”只希望霍文钟他们的动作能快些,他只能暂时将魏文杰带去瞧那五处粮仓,然后尽量拖延了。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在视察第三座粮仓时,一个陌生的男子突然策马而来,张义鸿正要呵斥,魏文杰却抬了抬手,说道:“这位是周从事,与我一道从郡守府来的。” 张义鸿立刻换上了张笑脸,正要寒暄几句,谁料那周从事却只是不咸不淡的冲他行了礼,便立刻大步走到魏文杰身边。张义鸿想要听清他们说些什么,奈何周从事声音压得极低,又附在魏文杰耳边,张义鸿看着七上八下,颇为不安。 却见魏文杰那张温和的脸突然一变,走到张义鸿跟前:“张大人,下官现在想要去城南看看!” “城、城南……”张义鸿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了,“这似乎不怎么顺路,不如先将下一座粮仓看了,再去城南如何?左右都在博陵县内。” “张大人!”魏文杰突然拔高了音量,“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吗?!” 张义鸿吓了一跳:“魏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本官怎么听不明白了?” 魏文杰微哼了一声,一个男子被带了进来。见着来人,张义鸿哪里还站得住,眼前的这位正是他府里的管事,派他出去特地去庄上筹粮的! “因本官的车驾还在城外,周从事便随车驾一并进城。谁料在途中发现此人形迹可疑,刚一盘问,原来是贵县府上之人,不知贵县作何解释啊” “大人救命啊!”那管事喊道,张义鸿急的瞪了他一眼。在看到魏文杰那张略带怒气的脸,完了,这家伙肯定什么都招了,魏文杰也知道了他派人出去筹粮! “贵县定是响应府衙乐捐,所以一大早便派了管事出去,我说的可对?” 张义鸿艰难的点点头:“是……这样的。对,就是为了乐捐嘛。” “据我所知,贵县内乐捐来的粮草都存放在城南,既然如此,不如就请贵县带我去看一趟吧。”魏文杰浅笑道,“郡守大人得知贵县士人如此忧心国事,定然十分欣喜!” 张义鸿恨不得将自家的管事给吃了,早就说了让他小心些,竟然还这么蠢的被人当面拆穿了身份,眼见着事情就要被揭穿,张义鸿只能寄希望于霍文钟等人能快些将粮运来。 魏文杰面色依旧,心中却对陈功曹大为佩服,不愧是丞相府里出来的人,手段竟如此老道。这一路若不是陈功曹暗中递消息,他也无法这么顺利的入城,也遇不到张义鸿府里的管事! 来之前他还纳闷为何博陵侯那样的跳梁小丑竟能在博陵呼风唤雨,现在嘛……呵,有张义鸿这样的蠢货在此处当县令,也难怪一个已归封地又没有治民之权的老侯爷还能插手当地县衙如此诸多之事。再加之博陵县尉竟然还是博陵侯的女婿,若继续让这样的人留在此处,简直就是尸位素餐! “魏大人此行一共来了多少人?”张义鸿问道,“也好给诸位安排食宿。” 此刻魏文杰再不担心张义鸿刷什么小花样,立刻道:“此行一共二十人,现有八人入城,还有十二人此刻应该已到城门口了。” “城门口?”张义鸿的脸色惨白一片,十二个人守在那里,叫他们的人如何将粮食运进来? 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联络基本靠走的时代,张义鸿就算想要将这个消息送出去,也来不及了,更何况他也不清楚这十二个人的行踪到底如何。 此刻魏文杰心中无比愉悦,果然一切都在按照他们的计划而来。一行人来到城南粮仓,刚到不一会儿,霍文钟便接到消息赶来了。 魏文杰的年纪与霍文钟相仿,比起霍文钟那张继承了老侯爷的天生冷脸,魏文杰的长相与举止倒是十分符合这个时代人们对士人的要求——文雅。 “霍大人怎么来了?”魏文杰笑了笑,“来了也好,这座粮仓乃侯府乐捐,老侯爷深明大义卑职自愧不如。只是下官职责所在,就算是侯府所赠粮仓,也得巡查一番才行。”说罢,不等霍文钟回话,直接命人进仓搜粮! 张义鸿急得不行,一个劲儿的看向霍文钟,沈江卓却对他偷偷摇头——没用,时间太短了,根本就运不过来! 自魏文杰进城到现在,连半个时辰都没有,哪怕是在博陵县内筹粮都来不及,更何况他们还要掩人耳目,不能四处宣扬。 少顷,巡查的胥吏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二人抬着装粮草的布袋:“回禀大人,这里面是沙子!!” 魏文杰诧异的望向博陵诸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义鸿变成了哑巴,霍文钟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倒是魏文杰身边的周从事突然出声道:“张大人一早派自己的管事出城寻粮,如今这城南的粮仓里装的又都是沙子!张大人,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可有此处粮仓的入库文书?又是谁负责此处粮仓?!” 陈功曹站了出来:“文书自然是有的。一应入库粮草,均是本县士人所赠,我亲眼看这入库的,怎么可能变成沙子?!!” “是谁负责此处粮仓?”魏文杰问道。 陈功曹顿时有些支支吾吾,望向了霍文钟,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府衙人手不够只能委托博陵侯府的人自行看守粮仓的事情说出。 霍玉海很快被带了上来。听得魏文杰询问大吃一惊,连忙道:“这不可能!我们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睁着眼,不会的,不会的!” “什么不会,我看分明就是你私吞了粮草!”周从事厉声呵斥,“若非今日刺史巡查,这粮仓都快被你搬空了!” “小人冤枉啊!!”霍玉海惊呼。 陈功曹安慰道:“莫急,你仔细想想到底哪里出了错,怎么好好的粮食变成了沙子了?!” 霍玉海无助的望向霍文钟,周从事突然道:“这人是侯府的家生子,霍大人是否应避嫌?” 霍文钟冷笑:“这么多人在场,难道周从事还认为他会与本官串供不成?!玉海,你知道什么就直说,不得有丝毫隐瞒!” 霍玉海垂着头,努力回忆着这几日来的经历。 “起先……有士卒与我们一道看守此处,只是县令大人担心县内粮草太多,引来匪徒,便将士卒调到了城门口。后来……我们人手不够,就去与仓曹大人说了,仓曹大人派了民夫来……没错,是那几个民夫!!”霍玉海猛地睁眼,“接连四天,每晚都是民夫前来轮换的,大人明鉴啊,小人们当时已经睡去了,根本就不在粮仓这里,又何谈用黄沙换粮食呢!” “如今危急时刻,你们倒是睡得安慰。”魏文杰对霍玉海说着,眼神去望向了霍文钟,“那几个民夫现在何处?” “民夫……”霍玉海茫然,此刻四周压根就没有它们的踪影。 仓曹掾急忙道:“因吴国之事紧急,县内的衙役不够,便征调了周围村子之人。” “那他们人呢?!”魏文杰问道。 “这……”仓曹掾一时语塞,额头冷汗淋漓。民夫的派遣不似士卒这样有章可循,他们只是被视为工具一样的存在,呼来喝去几乎是常态。哪怕是一开始分到去运送粮草,也有可能突然被另一个衙役叫去别的地方帮忙。天知道过来看守城南粮仓的民夫是什么人,又从哪里来,仓曹掾只知道自己从哪些地方征调了多少民夫罢了。 魏文杰又问:“你们可记得那些人的长相?” 霍玉海几乎要哭了:“他们都是天黑之时来与小人们换班,小人……小人记不清了,只知道他们长得都很壮实。” “呵,这叫什么话!”周从事冷哼,“几个寂寂无闻的民夫就能将黄沙换成粮食?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这分明就是你们监守自盗,将罪名推诿到那本就不存在的民夫身上!”说罢,抬头看向张义鸿,“张大人,不知城南之事您是否知晓?!” 张义鸿结结巴巴的不知如何回答。 “张大人脸色看起来怎么这么难看?”周从事突然扬声道,“看来您是知道了,不然也不会派管事出城筹粮,以替博陵侯府做掩饰,不知下官说的对不对?!” 张义鸿继续沉默,只是他这幅模样分明已是默认了。霍文钟只觉得眼前一片凄凉,魏文杰是有备而来啊! “如果查不到那几个民夫,这些粮食便是博陵侯府监守自盗!”周从事一字一句道,“下官现在怀疑,博陵侯献出此粮仓到底是为了响应县衙乐捐呢,还是为了一己私利?” “放肆!”霍文钟沉声呵斥,脸色如冰,“不过是听了下人的几番话,竟肆意敢污蔑朝廷列侯?!” “污蔑?”魏文杰终于出了声,“下官听了这半天,倒是知道批粮草入库前还都是粮食,怎么进了库房就变成了黄沙?且这粮仓是一直由侯府之人看守,所谓的民夫却不见踪影。霍大人,若你不能给出证据,或是找到那些民夫,下官不觉得这是诬蔑!下官怀疑博陵侯府监守自盗,哪怕是在奏本里,下官也会将今日之事如实告之圣上!还有其他诸位大人,此事非同小可,下官职责所在,只能得罪了!” 刺史本就有闻风而奏之权,更何况如今证据确凿,两千石之上的列侯参起来毫无压力! “来人——”魏文杰立刻命道,“将霍玉海抓起来!” “且慢——”霍文钟正要阻止,突然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众人回头一看——博陵侯!! 霍文钟呆住了,见他爹颤颤巍巍的走过来,飞快地回了神,冲去扶住,脸上止不住的激动:“父亲,您好些了吗?怎么出来了?!” “本侯要是不来,某些小兔崽子岂不是无法无天了?” 魏文杰脸色颇为难看。在场诸人纷纷向博陵侯行礼,刺史虽特殊,但到底品级只是有六品,也不得不随众人跪地:“卑职拜见博陵侯。” “咳咳咳……” 聂冬仿佛要将肺咳出来一样,半响都没叫免礼,一旁的霍文钟则是听得心惊胆颤。过了好一会儿,聂冬终于止了咳,将众人扫视一圈:“有人说本侯监守自盗?” 魏文杰挺直了脊梁:“老侯爷听说错了,大家只是怀疑侯府有人监守自盗。” “少跟老子玩这些花花肠子!”聂冬语气不善,“老子为了我那老哥哥不仅捐了粮连库房都捐出来了,你们这些人都是瞎了眼吗?!” “侯爷慎言!”魏文杰心中不悦,博陵侯永远都是这样丝毫不尊重士人,不过此刻他也只能逞下嘴上威风,遂将粮食变成黄沙一事说与了博陵侯听。 “如今民夫不见踪影,下官怀疑这些民夫皆是莫须有!” “民夫有没有本侯是不知道的……”聂冬慢悠悠地说道,“只不过你们所说的丢失的那几百石粮食不是还在这里么。” 话音落,在场所有人顿时瞪大了眼。 聂冬笑了笑,“就在粮仓下面而已。哎,玉海啊,你年纪轻轻比本侯还要糊涂,我博陵侯府的库房怎么会如此小气的只有一层。当初粮食入库后,便已运到了库房的地窖之下,上面这些布袋里装的黄沙乃是本侯的防盗之法,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见魏文杰这小子突然间变成了哑巴,聂冬心情大好:“连诸位大人都没察觉,看来本侯的粮仓真的是十分安全啊!” 第四十九章 训斥 “防、防盗?!”张义鸿已顾不得尊卑,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 聂冬点点头,和蔼的看着众人:“本侯也是经历过赵县流民之事的人了,如今大批粮草都囤积在博陵,本侯心里很是不安。万一引来了什么不轨之徒可怎么好?”又将目光停在陈功曹身上,“前几日陈功曹说府里粮仓不够用,大郎就将此处捐给了出去。本侯听说此事后,突然想起城南的这处粮仓乃是个双层,便命人将入库的粮食全部转运到了地窖。”说罢,秦苍已带着几个侍卫进了粮仓内,地窖之门十分隐秘,若非是侯府里的老人,哪怕是霍玉海这样的家生子都不知道。 不多时,两百石粮食悉数被搬了出来,聂冬负手而立:“诸位赶紧数一数,看是不是这些?” 看见粮草的那一刻,张义鸿几乎是喜极而泣,立刻扑去,来来去去数了三遍,激动道:“没错,是这些,一样都不少!” “原来是一场误会。”陈功曹笑了笑,“老侯爷未雨绸缪,倒是将大家都吓了一跳。” “吓了一跳?”聂冬挑眉,“陈功曹这话是怎么说的,粮仓里的粮食少了就怀疑是博陵侯府监守自盗,莫非你们压根就想不到防盗?!怎么好的方面你们都不去想,总是往最阴暗的哪一方面怀疑我博陵侯府?!”聂冬的语气越来越重,“我博陵侯在各位的心中就是如此不堪?拿我博陵侯府的家生子,竟然都可以不来知会本侯一声,本侯还没死呢!!” “老侯爷息怒!”张义鸿又被吓的跪了下来。众人被他这一带,除了霍文钟以外再次纷纷跪地。 “本侯可不敢受各位大人的跪,赶紧起来。”聂冬道,“魏大人,你凭什么怀疑博陵侯府监守自盗?” 自从看见地窖之后,魏文杰整个人都懵了,明明一切都是按照计划发展的,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地窖,心里顿时将陈子坏骂了个半死,这库房是他办的交接,竟然连这么重要的地方都不知道! 陈功曹有苦说不出,当初和霍文钟办交接时,原本他是要跟随霍文钟一并查看这座库房,可霍文钟刚一到没多久,就被侯府的人叫了回去,连交接的文书都是匆匆按印。当时他还在窃喜,没想到交接办的如此顺利,见霍文钟走了后,他便也也只是随意看了看库房,见没屋顶没漏的,地上不潮后便走了。 毕竟每座库房建的都差不多,自从博陵转运粮草后,陈功曹天天在各处库房转悠,博陵侯府这座外观普普通通的库房又能有什么稀奇可看的呢。可他十分确定自己的人将运进来的粮食都悄悄搬走换成了黄沙,而眼前这六百石粮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看着博陵侯那张病弱的脸,陈功曹心中七上八下。侯府传来的消息应该是真的,博陵侯被气的昏厥,霍文钟都直接守在了正院,可如果这老匹夫真的晕了,又是谁下命将粮草运到地窖的?难不成这地窖一开始就存有粮食? 眼看就差一步就能钉死博陵侯,可偏偏在最后的关头出了岔子!陈功曹不知道自己哪个环节出了漏洞,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跟着,博陵侯府到底是给哪路神仙烧了高香,竟有如此的好运气! “是下官唐突了。”眼见大势已去,魏文杰心中发狠,嘴上还恭敬道,“老侯爷大人大量,不要与下官一般见识。下官也是忧心粮草之事,便缺了些思量。如今时辰也不早了,运粮官们也要来将粮草运往吴国,既然是虚惊一场,大家不如先回府衙?日后下官一定会登门向侯爷道歉。” “虚惊一场?依本侯看不见得吧。”聂冬道,“民夫之事魏大人不查了吗?现在本侯十分倒是十分怀疑魏大人的处事能力。” 不待魏文杰反驳,聂冬立刻道:“粮草乃是大事,霍玉海既说了有这些形迹可疑的民夫,刺史大人要如何断定他说的是真是假?哦,本侯忘了,刚才刺史大人什么不查,便直接断定了这些民夫是子虚乌有了。如此审案,倒真是轻松啊。不去调查,不去询问,连博陵县衙民夫的名单都不曾看,便直接下了定论。魏大人你是开了天眼吗?难道你就不怕造成冤案吗?刺史官卑而权重,朝廷给你的是闻风而奏的权利,不是让你来凭空断案的!” “下官也是一时情急……” “这仗还没打到博陵呢,刺史大人就如此禁不住事。临危不乱这四个字,刺史大人可懂是什么意思吗?!身为朝廷命官都慌了神,你让那些小民如何自处?!” 魏文杰被训斥的半声不敢反驳。 聂冬却是越说越气愤,抖着手指向众人:“发现粮草缺少后,第一时间不去找粮食,反而急着去定罪,连证据都不收集,只凭自己的怀疑便直接上本,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朝廷养你们这些人作何用!本侯为了此事,连自家府邸的库房都给了府衙,到头来竟落得如此下场!呵呵呵呵……这就是我易州刺史的办案之法,一月前赵县药材被挪用时,魏刺史你又在何处?!那时怎么不见你上本了?!原来刺史也是柿子赶软的捏吗?!” “父亲——!!” 随着霍文钟的惊呼声,聂冬笔直往后栽去,霍文钟眼疾手快的当了肉垫,一直守在门外的薛太医听到动静背着药箱就冲了进来。 “老侯爷怎么又晕了?!”薛太医惊呼,“早说了不能让侯爷动气,须得静养,大郎怎么就是不听呢!” “自从赵县回来后侯爷的身体便亏损的厉害,前阵子又为粮草之事忙晕了,今天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粮草。”薛太医急道,“大郎啊,老侯爷已经受不得什么刺激了!” 魏文杰不信会这么巧,大步上前:“博陵侯他……” 霍文钟猛地起身,一把拽住了魏文杰的衣领,“小子非要将老父活活气死才肯罢休吗?!” “大郎莫要冲动!”张义鸿哆哆嗦嗦的劝道,“现在赶紧给老侯爷医治才是正事啊!” 只见薛太医又是施针又是掐人中,可老侯爷偏偏就是不醒。所有人的心顿时被提了起来,老侯爷这幅模样怕是真的…… 霍文钟立刻叫来了秦苍和其他几个侍卫,众人小心翼翼地将老侯爷抬上马车直接回到侯府。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张义鸿直接看向了沈江卓:“老弟啊,你看我们这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沈江卓顿时道,“张大人,您快给大家伙儿拿个主意吧!” 张义鸿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沈江卓抢了先,很显然大家都不想和气死朝廷列侯这事儿沾上关系,奈何他身为县令,沈江卓能往后缩,他却是连个缩的地方都没有。 “这……魏大人还是随本官一道去府衙吧。剩下的人各归各位,协助运粮官们转运粮草!”张义鸿咬牙道,“不许再有任何纰漏了!仓曹掾何在?” “下官在!” “今日之内重新将各处粮仓清点一遍,一旦有发现有数量不对的情况,立刻报来!” “是。” 又看向沈江卓。 “你与陈功曹一并去府衙取来所征民夫的名册,一一问清自入城后所有人的去向,一旦有言语不清之人,先拿下再说!” 陈功曹原本已快绝望,听到张义鸿让他去处理民夫之事后顿时打起了精神。没错,他乃博陵功曹,处理此事最是合适不过! 而博陵侯府里此刻已经炸开了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老侯爷被魏文杰活活气晕之事。 “就这样放过那个王八羔子吗?!”霍家四郎挥着拳头,气的双眼发红。早在三月时疫的时候,他就被聂冬送到了易阳郡城里一处大儒家中求学,这也是聂冬深思熟虑之后下的决定。 霍文钟和直接搅入霍文萱意图弑父之事的老二霍文敏是不能轻易放离侯府的,当时聂冬自己很想死,但对于侯府,他觉得至少要给原来的博陵侯留下香火。万一时疫蔓延到了博陵,至少霍家老四以及以几个被送到学堂的小孩子还能逃过一劫。 霍四郎明白父亲是想将他送到安全之地,比起霍文钟被是聂冬后来的所作所为慢慢感动的不同,霍四郎在去易阳郡城的时候,就已经哭了好几场。姨娘去信给他说是时疫已被控制,让他赶紧回来,没想到刚回府没几天,他爹就被气晕了两次! 霍文敏也来到了正院,随着老侯爷越来越信赖霍文钟,他也渐渐歇了和霍文钟一争高低的心思,只是此刻也颇为愤愤不平:“大哥你可要为父亲讨个说法啊!当初在赵县的时候,魏君廷就百般的为难父亲,如今他儿子一个六品芝麻大的官,不过是仗着刺史可闻风而奏之权,就可以肆意污蔑列侯,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魏文杰……”霍文钟咬牙念着这个名字。从他入博陵侯,便是直奔城南粮仓,显然是有备而来,却没有料到他们侯府的粮仓还有一处地窖。 “二弟四弟,你们放心,我这做大哥的也不是窝囊废!” 霍文钟已决定上本京城,连送这封奏折的人他都想好了—— “奴婢这就回去!”邓公公郑重收下,“大公子放心,这封奏折奴婢定会带给圣上!”剩下的半句话大家都心知肚明——还有太后。 卧房之中,聂冬揉着捂着人中,为了逼真,薛太医那一下子实在是太重了!幸好老侯爷的身子本就破,反应也有些慢,他倒是还能忍得住。薛太医赶紧露出一个谄媚的笑:“侯爷您放心,下官真的没下重手。其实这几日您一直在府里倒真是在静养,侯爷还是不要太过劳心才好。” 聂冬哼了声:“本侯倒是想轻松些,可这一大摊子事又该怎么办?”敌方不断挖陷阱,偏偏我方还有猪队友,简直不能更糟心! 薛太医也只是例行一劝,病人听不听得进去,他就没办法了,见秦苍进来,便借口去看药炉暂时退下。 秦苍微微垂头:“侯爷,大郎求见。” “也是时候了。”聂冬笑了笑,“他若还没察觉,本侯还真不放心将这侯府交给他。” 第50章 还击 霍文钟怀着复杂的心情来见他爹。都到了这个时候,若他还猜不到城南粮仓里有他爹的手笔,他这个嫡子也就白当了。只是到底是什么时候,老侯爷就做到了这一步? 嫡长子的身份让霍文钟颇为自得,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博陵侯府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长大后,每日看见他爹荒唐的模样,霍文钟更是直接将自己放在侯府大家长的位置上,万事替侯府打算,时不时还要给他爹善个后。天长日久,霍文钟已经习惯了他爹整日无所事事,而侯府里的佐官们在一旁看了这么多年,渐渐地,也一致认为霍文钟完全符合继承侯府的要求。嫡长子的身份固然是这些佐官心中的加分项,然而在老侯爷不管事后,霍文钟的能力也是大家看在眼里的。 可这一次,霍文钟觉得自己那炙热心被浇得透凉。只不过对上了一个小小的六品刺史,他竟然手足无措。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布下了天罗地网,而他竟然怎么都走不出来。可他爹不过是轻巧的说了几句,便把被逼到绝境的博陵侯府拉回了人间,然后轻轻一伸腿,对方就被踹到悬崖边。 他真是太自大了! 霍文钟垂着头轻轻咬唇,他理所当然地训斥霍文萱总是惹老侯爷生气,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直都在轻视他父亲呢。 “大郎来了啊。”薛太医刚走至回廊下便遇到了霍文钟,“正好侯爷已经醒了,您赶紧去吧。” 霍文钟点点头,看向薛太医的目光却带着打量。薛太医被他盯着浑身不自在,随意寒暄了几句就赶紧告退了。 自从薛太医来了后,老侯爷就基本不宣府里的伍郎中了。霍文钟也打不出他爹的身体到底如何,不愧是伺候宫中人的太医,薛太医的脸色从不会出现任何不正常的神色,无论何时,他都是那医者淡然的模样。 去见老侯爷的这一路,霍文钟将赵县还有如今转运粮草的事全部过了一遍,越想越后怕,他自诩要经常替他爹善后,可如今却是他父亲托着病重的身体来给整个侯府善后。若今天着的是他霍文钟是侯府的当家人,博陵侯府又该何去何从? “你来啦。” 听到他爹的声音,霍文钟赶紧回了神:“父亲可好些了吗?” 聂冬已换了身家常衣裳,坐在案几后,半靠在身旁的引枕上,单手伸在案桌上轻轻叩击着桌面,少顷,缓缓开口:“大郎觉得本侯现在是好……或不好呢?” 霍文钟肃然道:“父亲操劳过度,又被人凭空冤枉的有口难辩,竟被逼晕了去,若不是薛太医乃国手,父亲怕是……如今好不容易醒来,实乃万幸!” “本侯醒了吗?”聂冬道,“本侯怎么觉得自己现在头还是晕的呢。” 霍文钟秒懂,立刻接道:“父亲的身体状况几经反复,时呈凶状,儿子忧心不已。” 果然是猜到他是装晕了啊。 聂冬终于能松口气了,他可不希望自己身边全是猪队友。 霍文钟见他爹脸色有些好转,便试探问道:“儿子有一事不明,父亲您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们要在粮仓动手脚的?” “本侯不是算命的。”聂冬道,“哪里有人会一开始就想到这里呢,不过是防范罢了。” 霍文钟更为困惑。 看着这个身高一米八几的大帅哥,聂冬说不嫉妒那是骗人,明明他穿越前也才二十四岁,哐当一下穿成了风烛残年的老大爷,聂冬私心是很不想见霍文钟的,免得受刺激!男人也是在乎外貌的好么,尤其是身高和肌肉!不过从这件事看出来霍文钟没他阴险……啊呸,是没他聪明,聂冬终于平衡了。 “你还记得那两道圣旨吗?” 聂冬指了指案桌,霍文钟犹豫了一会儿,见他爹没什么其他的举动,便上前一步,跪坐下来将圣旨拿起重新翻看。 “本侯问你一个问题,若有一天你做了两件错事。第一件是将衣裳裁破了,第二件是你放火将侯府给烧了。你说,本侯会训斥你哪一件?” 霍文钟怔住:“这自然是后者!” “那你再看看这道圣旨,”聂冬道,“家宅不宁就是裁破的衣裳,而擅离封地则是放火烧府。偏偏圣上却将两件事一起提了,这是为何?” 霍文钟摇头,当初接到圣旨的时候这一点便让人困惑,到如今他也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本侯怀疑圣上此举是在敲打。”聂冬道,“圣上想说,你博陵侯的一举一动朕都知道,哪怕只是裁破了一件衣裳这种小事,你都瞒不过朕。” 当年李后主怀疑自己手下的官吏,特地寻来了一位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的人,命他混入那被怀疑之人的府中。这位“细作”回来后,便画下了著名的。若不是这个故事太著名了,聂冬也不会将这道圣旨与这幅画作联想。同样是从细节着手,同样是不被皇帝所信任,李后主可以命人将将韩熙载一次普通的宴请画的无比详细,本朝皇帝自然也可以命人混入博陵侯府,事无巨细的将一切都汇报给他。 试想一下,头一天你坐在家里骂领导,第二天领导就知道了,连时间地点内容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是一种什么感受?皇帝想要给博陵侯营造出这样一种压迫感,让他老老实实的听话办事,所以才会在训斥之后再下第二道协助转运粮草的圣旨。所谓下马威,正是如此。 聂冬一开始只是朝着这个方向怀疑,毕竟他始终都不敢相信,一个皇帝竟然会以恐惧之感来御下,而且对象还是自己的亲舅舅! 明明之前的事已经罚了一遍,且在赵县之事上,博陵侯的功劳众人也都看在眼里,结果被皇帝给选择性无视。有功不赏,有过罚一遍不够还要罚第二遍,认为你只要怕我就够了,这种领导要是他自己的老板,聂冬肯定二话不说直接把老板给炒了走人。 这当臣子得多抖m才会配合皇帝这么玩儿啊! 当日接到圣旨之后,霍文钟便去找霍文萱了,而聂冬则在书房铺开了纸,拿出了做数学题的精神,画了好几个圈,没错,就是大家所熟悉的集合…… “芳莲?!” 听到这个名字时,霍文钟彻底惊呆。 聂冬却一点也不奇怪,平静道:“芳莲是你在过年的时候买回侯府的吧。” 霍文钟整个人都僵住了:“对。儿子去庄上时遇见的她,因她家中老母病重,她便自卖身想要救治老母亲,所以儿子才……可儿子手上的卖身契上写的她是博陵人啊,连名碟上也是这样写的!” “一个细作,若是连假的名碟都拿不出来,还能称之为细作吗?更何况小民的名碟本就简陋,不过是一个姓氏,家住何处,父亲是谁罢了。”古代可不是人人都有名碟的,这是身份的象征,所以奴仆是没有的。本朝早些年普通百姓也没有名碟,只是大战过后,百业待兴,为了普查人口,直到先帝时候,才许了小民也置办名碟。可在一个90%都是文盲的时代,全国范围内写名碟笨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就算是给小民们写了,他们也看不懂。所以小民的名碟造假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 “那父亲是如何查到她的?” 聂冬摇摇头:“早就说了本侯不是神仙,只是那道圣旨太奇怪了,本侯怀疑有细作在府里。只是敌在暗我在明,所以本侯才借着你堂弟的事晕倒,随后派出侍卫悄悄查探,这才知道是她!”聂冬还有一半话没有说,毕竟这种事他说出来实在是太羞耻了,虽然不是他做的。 当初老侯爷看芳莲美貌,便见色起意。而聂冬在回忆这段记忆时则是旁观者清,按照常理芳莲是霍文钟买回来送给余氏做丫鬟的,可芳莲却故意借送东西的由头来了趟正院,恰巧就被老侯爷给看见了,加之老侯爷素来好色的名声,芳莲又反抗的如此激烈,连命都不要了,最后竟然谁都没有怀疑她是有意为之。 再比对一下圣旨所提事件的时间,家宅不宁明显指的就是他聂冬穿来后指挥侍卫将霍文萱霍文钟等人押回院中看管之事,此时芳莲正在侯府!由于他直接命侍卫堵了霍文萱的嘴,所以芳莲不知道那其实是弑父之举。 后来他处置杨氏时,芳莲以受害者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霍文钟颇为亏欠,与王家丞商量后便将芳莲安排在侯府一处偏僻的小院子,以防老侯爷又把她给了起来。聂冬将自己的调查过程缓缓说与霍文钟听:“而这,却给了她行动便利的条件。” “竟、竟然一切都是由儿子引起的!”霍文钟自责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没想到竟然是他将细作给带回了府里,又是他给细作创造了条件! “大郎莫要自责。”聂冬道,“细作想要混入侯府,自然会找千万种理由,你也是被骗罢了。” 后面的事就简单了。聂冬原本只是一个怀疑,没想到竟真的被他将细作给抓了出来。他做出自己是被霍明德之事气晕的假象,而细作果然将这个消息递了出去,陈福暗中跟随,费了一番周转,终于查到了陈功曹身上。在他晕倒之后,陈功曹便立刻前来借粮仓。当初赵县时疫时他也来过,那时是想要将博陵侯劝离封地,不顾小民私活,独自逃生。从那时,聂冬便默默提防了他。 “这个陈子怀,恐怕也是圣上的人。”聂冬心中不爽,“大郎你看,现在咱们该如何呢是好呢?” 无论是芳莲还是陈功曹等人在博陵侯面前不过都是些小怪,可没想到幕后*oss竟然是皇帝,挖到真相的聂冬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下怎么玩儿,要和皇上唱对台戏吗? “本侯老啦。”聂冬长叹一声,“许多事不想管,也没精力管了。此生不求富贵,但求合家平安罢了。”跟皇帝掰腕子,聂冬自认还没有这个能力,但他也不想一味被动挨打,这一直以来被他所诟病的年龄如今成为了是他最大的优势,也是最有效的保命符。 数日后,博陵侯府传出了老侯爷病危的消息,张义鸿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还没稳住神,仓曹掾突然来报陈功曹的庄子上,竟然多出了好几百石粮食! “这粮草到底是怎么了?!!”张义鸿快要疯了,“一会儿不翼而飞,一会儿又冒出了这么多!粮食是张腿了吗,满博陵到处跑!” 第五十一章 反击 陈功曹已赶到自己在城郊的庄子上,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家仆们手脚凌乱的拎水救火。 “老爷,您赶紧离远些,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管事急的大喊,可陈功曹仿佛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周围的家仆急的要命:“老爷您的安危要紧啊。”抬头一看,好几队穿着官服的官差也往这边跑来,“老爷,府衙来人了,肯定也是来帮着救火的!!” 陈功曹这才有了反应:“什么?府衙来人了?”说着,朝家仆所指的方向看了去,来的不是别人,乃是沈江卓。 “不好!”陈功曹心道要糟,“快去拦住他!” 管事们傻了眼,还以为陈功曹与沈江卓有恩怨,苦口婆心的劝道:“老爷,沈大人是来帮着救火的,这火势实在是太大了。” 正说着,前面救火的人大声惊呼:“快闪开——!!” 一处房屋轰然倒地,溅起滚滚尘烟。陈功曹被家仆的不住后退,原本整洁的官服上沾满了尘土,脸上也被浓烟熏的狼狈不堪,抬着手掩住口鼻,却还是止不住的咳嗽。 “老爷,快走吧!”管事拉着陈功曹的衣袖,死命苦求,“这里交给小人们就好了,您快走吧!!” “走什么走!”陈功曹猛地甩袖,“这是我的庄子!” 二人拉扯之间,沈江卓已带着由五十个士卒组成的救火队来了。每个人脸上都蒙着打湿的毛巾,排成了两条二十人的长龙。一队接力运水,一队接力运土。 沈江卓则朝着陈功曹大步跑去:“子怀兄,现在不是伤心财物的时候了,那都是身外之物,这里的火实在是太大了,快跟我走!”一挥手,十个士卒立刻过来,不管陈功曹如何不肯离去,架着他就往后面撤。 “放、放手!那是本官的庄子,本官要亲自去救火!”陈功曹拼命挣扎,可他哪里挣的开士卒的力气。 一旁士卒就没见过这么一心找死的人,与同伴低声道:“没看出来这官老爷竟然是个要钱不要命的。” 正在救火的某士卒眼见着陈功曹被拉走,突然向同伴猛一挥手,只听得轰隆隆的声音,一具攻城用的器械被缓缓推来,此刻上面所放的却是不曾见过的水囊。沈江卓拍着胸口一副万幸的模样:“哎,没想到今天竟然用上了。”又对陈功曹道,“子怀兄你放心,有这水桶车你这庄子肯定会保住的,如今起火的都是前面的一些罩房偏厅,后面的大宅还是安全的。” 正说着,只听到士卒们齐声嘿哟,那用猪膀胱做的水囊被众人站在小型的攻城高台上扔向大火之中,大火迅速将外层烧破,里面的水瞬间倾泻而下! 陈功曹眼睛都瞪直了,眼眸通红,也不知急的还是被烟熏成的,咬着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些大型水囊被纷纷扔下,天空之中竟仿佛下大雨一般。周围的人都看呆了,他们救火都是用木桶来运水,一桶一桶的接力往里运,若火势太大,就必须推到房屋来阻止火势蔓延。 可现在这些士卒的救火方式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沈江卓擦着额头的汗,看在陈功曹那吃瘪的脸,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随着火势渐渐被扑灭,原本要离开的众人又停了下来,陈功曹看向了四周,发现周围竟全部都是沈江卓带来的人,他的管事和家仆不知何时竟都被沈江卓支去给救火的人送水了,此刻身边竟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万幸没有人受伤啊。”沈江卓长叹一声,“最近天气干燥,子怀兄可得注意了!” 陈功曹冷哼:“这大火是天灾还是人为,尚且不知呢。” “子怀兄慎言啊!!”沈江卓立刻道,“故意纵火乃重罪,被查出来就得充军,子怀兄这样说可得要有证据才行。” 二人没说上几句,一个士卒慌慌张张就跑来了:“大人,这里有一处粮仓!!” 沈江卓哦了一声,诧异的看向陈功曹。 陈功曹双手关节处握的通红,咬牙道:“这是我的庄子,有粮仓很奇怪吗?” “里面有好几百的粮食啊!”那士卒道,“至少也有六百石。” “呵,我陈府上下连主子带下人也有几十口人,存六百石粮食很正常。”陈功曹冷声道。 “那粮仓如何了?”沈江卓紧张道,“可有被烧?!子怀兄,我们赶紧过去看看吧,如今粮食可都是大事!” “这就不必了,这大火只烧了前面,粮仓处自然是安全的。”陈功曹,“多谢县尉大人前来救火,传我的话,给今天救火的士卒们一人发一两银子,真是劳动各位了。如今火势已灭,后面的事就不必麻烦大人了。如今县内事情又多又杂,大人能抽调这些人,陈某已是感激不尽,哪敢在耽搁大人的正事呢。” “子怀兄这样说可拿我当外人了啊!”沈江卓铁了心要去看粮仓,“你陈子怀是不是我博陵的百姓?我身为县尉保护百姓安危乃职责所在,再说了……这些士卒本就是救火兵,博陵储了这么多的粮食,我也是日夜忧心啊,便干脆训了这一队救火兵出来,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也让我检验一下他们的水准。”说罢,指着那士卒道,“你带路,本官这就去看看!” “沈大人这又是何必呢。”陈功曹急的要命,沈江卓明显就是有备而来,这场大火若非人为,他立刻就去博陵侯府给博陵侯恭恭敬敬磕三个响头! 可沈江卓有士卒开道,方才士卒们救火的英姿深深印在了庄上家仆的脑中,各个都视他们为救命恩人一样,哪里会去阻拦。于是在陈功曹自己的庄子上行走,沈江卓竟像逛自家后花园一样的容易。 粮仓处果然完好无损,陈功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放在这里的粮食不是别的,正是他从博陵侯府的城南粮仓里偷偷运出来的。 “数一数一共多少?”沈江卓道,“让粮仓的管事过来点一点,看有没有少的。” “粮仓外的都是好好地,里面的粮食自然也是齐全的。”陈功曹往四周环顾一圈,“多谢沈大人救火及时,不然陈某的庄子怕是要烧成灰烬了。还请大人随我去舍下小坐休息,也让我犒劳一下各位。” 两日前,陈子怀和魏文杰在城南粮仓步步紧逼,如今这幅场景竟然又重演的,只是当日是霍文钟一个劲儿的催促那二人离开,没想到现在角色竟然掉了个。 “不急不急。”沈江卓抬手止住陈功曹的话,“还是当场点一点为好,本官做事一向是有始有终。”说罢,压根就不理会陈府的家仆们,直接让士卒来点。 只是在搬运的时候一不小心,将一袋粮食撒了些出来,可流出的竟然是黄沙!! 整个粮仓内顿时一静。 不等沈江卓说话,陈功曹突然跳了起来,厉声道:“是何人偷了粮?!是见本官平日御下太松了吗?!”又立刻对沈江卓道,“没想到让沈大人见笑了,下官家里出了家贼,真是丢脸啊!恐怕今日无法请大人去舍下了,还请大人赎罪,待下官将家务事理清再宴请大人!” 说罢,竟是命管事送客。 “慢慢慢——”沈江卓连连摆手,整个人还保持着震惊的模样,“原来老侯爷的防盗之法也被子怀兄学了去?” 陈功曹听得心中吐血。正想用别的话给叉过去,谁料一个士卒突然道:“这是什么?大人,您快看——” 众人闻声望去,士卒们已将那一袋子的黄沙悉数倒出,里面竟然还藏着一面木牌,上面刻的正是“博陵侯府”四个大字! 所有人都惊的张大了嘴,陈功曹目光似火,恨不得将那木牌给烧成灰烬。沈江卓连说话都带了些结巴:“这、这……子怀兄粮仓里的东西怎么会有侯府的木牌?!” 纵使长了颗七窍玲珑心,此刻陈功曹也不知该如何辩解了。他明明搬的是六百石粮食,怎么可能会是黄沙,黄沙应该都被他换到博陵侯府的粮仓里了啊!! 过了半响,陈功曹都没说一个字。沈江卓冷静道:“此事太蹊跷了,又和侯府有了牵扯,必须报之县令大人。来人,将这些粮食暂时封存!子怀兄,得罪了,这处粮仓必须暂时由我的士卒来看守。” “这是陷害!!”陈功曹终于回了神,“你是侯府的女婿,此事又和侯府有关,难道沈大人不定该避嫌吗?!” 沈江卓淡定道:“那我们就都守在这里,待张大人来了后再做决断好了。” 张义鸿已经抓狂了,先是说博陵侯府监守自盗贪了六百石粮草,后来发现只是虚惊一场,粮草被老侯爷放在地窖罢了,结果现在陈子怀的庄子上又发现了粮草,不多不少也正好是六百石,可这里面竟然装的是黄沙!! “大郎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义鸿都要哭了,“陈子怀是不是和你们侯府有什么过节啊?!”连瞎子都能看出这些粮草很不对劲了好吗! 霍文钟道:“陈功曹府上正好有六百石粮食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倒是有一点,老侯爷为了防盗一共准备了六百二十石的黄沙,如今侯府粮仓里只有六百石,倒是有二十石不翼而飞,本官也很好奇为何陈功曹的府里为何会有我侯府用来防盗的黄沙?!”防盗那二字咬的极重。 张义鸿顿时闭了嘴。 他真的是想安安稳稳的当个县令啊,马里个蛋蛋,这年头当个官儿怎么这么难呢!! 当日乐捐来的六百石粮食入库后,陈子怀在悄悄地将粮食换成黄沙。由于数量关系,须得连换几日,才能将这六百石全部运走。聂冬发现这些黄沙时便立刻命人将二十石黄沙搀进还未偷走的那些四百石的粮草中。陈子怀让人假扮民夫偷粮时,哪里会仔细检查,更何况四百与二十这样的比例,除非是一件一件的翻看,否则根本就查不出来。就这样,陈子怀成功的偷出了那六百石粮草,其实是五百八十石的真粮草和二十石的黄沙。 在陈子怀将那些粮草悄悄运走后,聂冬就让人把事前准备好的备用粮食放入地窖,将计就计的在陈子怀送来的那些黄沙里放进了侯府的木牌,如此,博陵侯独创的防盗*就这样新鲜出炉了。 一想到他爹说出这些暗中之事时那平静淡然的神态,霍文钟只觉得一阵庆幸,他爹如此老谋深算,杀人于无形中,而他以前那样蹦跶,竟然都没对他下手,果然是亲爹!! 不多时,魏文杰也来了。 霍文钟一看见他立刻转身就走,张义鸿叫都叫不住:“大郎你这是做什么!” “家父被此子气的昏迷不醒,我岂能与他同处一处!!”霍文钟激动道,“身为人子,不能替父亲分忧已是不孝,如今竟然还要同这样蓄意污蔑家父的人同朝为官,让我如何能忍!!” 魏文杰虽怀疑博陵侯可能是装晕,可如今都传出病危的消息来了,这两日他多方打听后得知博陵侯的身子是真的不好,一时间,他也拿不准博陵侯这一病到底有几分真假。只不过陈子怀那里似乎出了问题,魏文杰决定在那避锋芒,主动往后退了好几步,示意张义鸿与霍文钟先走。 张义鸿立刻道:“还是先去看陈子怀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霍文钟这才勉强点了头。 第五十二章 病危 大火的过后的陈府庄子里一片狼藉,霍文钟等人赶到的时候,不少人正在庄前打扫,却不见沈江卓的身影。外面的管事还不知粮仓之事,见到督邮和县令前来,连忙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命人进庄通报。 “沈大人不是带了救火的士卒前来吗?人呢!”张义鸿问道。 “沈大人和我家大人去后院,救火的官兵们在巡查庄子里其他地方是否还有火星。”那管事小心翼翼回道,“沈大人还下令让人去大营搬运水囊,以备不时之需。” “水囊?!”张义鸿有些困惑。 霍文钟道:“这是十七郎新想出新救火之法,这些士卒也是特地训出来的。” “原来如此……”张义鸿点点头,心中却更加疑惑。沈江卓小子成日里都在负责粮草转运的车马之事,他什么时候想起去训练一支救火队了?来不及多想,沈江卓的士卒亲自出来带二人前往陈府粮仓。 陈子怀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在看到霍文钟的那一刹那,更是整个人都晃了晃。沈江卓连忙将他扶住:“子怀兄怎么了?可是有些因被刚才那大火给熏着了?” 陈子怀冷冷哼了声,不发一言。沈江卓也不再做戏,见张义鸿也到了,便立刻将陈府庄子所发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二人。 过了好半响,张义鸿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而张口的第一句话则是:“老侯爷防盗用的黄沙怎么在陈功曹家中?!” “这是陷害!”陈子怀厉声嚷道,“一定是有人想要挑拨下官与博陵侯府,才用了这么阴险的招数!” “挑拨?”霍文钟微微挑眉,淡淡道,“功曹与我侯府有何关系,需要旁人特意去挑拨?” “下官不知。”陈子怀干脆扮起了了哑巴,“下官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事!” “既然侯府的黄沙出现在功曹的庄子,那么至少是有人运进来了的吧。”张义鸿道,“此处粮仓是谁看守?功曹可有关于粮仓的账册?” 那粮仓管事早就吓得躲在一旁,拼命向陈功曹使眼色,可却得不到一个回应。 “既然如此,本官是否可以怀疑,是陈府粮仓管事想要蓄意挑拨功曹与我侯府之间的关系?”霍文钟轻飘飘一句话,吓得那管事突然跪到众人面前:“小人冤枉啊,小人也不知道这粮仓里怎么就多出了这些沙子,小人——” “你闭嘴!”陈功曹猛地瞪了他一眼。 霍文钟却道:“这里实在不是问话的地方,本官建议县令大人将与此事有关的人员全部带回府衙,一一审问!” “这明明陷害,不去捉拿真正的黑手,审我陈府的人作甚!”陈功曹还在垂死挣扎,说的话也越来越没道理。 “陈功曹口口声声称陷害,证据呢?!”霍文钟轻蔑道,“功曹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不过是一介六品小官,和堂堂朝廷列侯有何关系需要挑拨的?!而现在的事实就是我侯府的黄沙出现在你庄子上,这明摆着是有人盗窃侯府,本官怀疑这个窃贼与你陈功曹有着莫大的关系!至于陈府众人是否无辜,须得县令审问后才能下断定。这么多年的功曹当下来,难道连基本的断案之法都忘了吗?!” 陈功曹无话可说,正好魏文杰也带来到陈府,可刺史的职权乃参八百石以上的官吏,陈功曹不在这个范围内,而很不巧,身为一郡督邮的霍文钟却可以直接负责此事。不到两天的时间,急速逆转。 “刺史大人想要旁听?”霍文钟大度的表示不介意魏文杰参与审理此案。 谁料魏文杰却道:“虽然下官忧心粮草之事,但此案下官并无旁听之权,下官相信县令与督邮大人定会公正审理此案。” 陈功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魏文杰是打算置身事外了吗。 魏文杰毫不理会,只觉陈子怀实在是太蠢!偷换了粮草竟然这样大大咧咧的存放在自己的庄子上,给博陵侯府这么大个把柄!陈子怀已经陷了进去,他相信博陵侯府绝对是有的放矢,他可不想成为蠢货的陪葬,便干脆战到一旁不再出声。 张义鸿道了声得罪,陈府粮仓管事还有不少家仆全部给带回府衙大牢,又派了快马去赵县宣曹县丞回来。毕竟沈江卓与博陵侯府有亲,此案便由张义鸿亲自来审,曹县丞作为副手。 陈功曹也被单独看管了起来,霍文钟亲自将他送进屋中,后面跟随的则是侯府的侍卫,县衙的衙役们都站的远远的,如今是神仙打架,他们可不想当炮灰。 霍文钟扫了一眼陈功曹,见他还是那般淡定的模样,突然间低声道:赵县时疫时你来侯府劝说,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让博陵侯离开封地,你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霍大人说的什么下官怎么听不懂呢。”陈功曹道,“有这样一回事吗?谁听到了?谁能作证了?” “看来功曹的记性不大好。”霍文钟笑了笑,“这也没什么,只要贵府里的大管事记性不错就行了。” 陈功曹仿佛触电般,眼神如毒蛇吐信一样横向霍文钟。 “六百石粮食,子怀兄真是好大的胃口!战时私吞粮草十石就可人头落地,这六百石的粮食得杀多少人才能填得平呢。” 陈功曹咬牙:“你……你们想怎么样?!就算我府里有你侯府的黄沙又能如何!呵,我看分明就是博陵侯故意陷害下官!” “按照你的意思你府上的粮仓的粮食是我侯府的人运去的?” “呵,谁都知道侯府侍卫神通广大,说不定是趁夜换粮!” 霍文钟哈哈大笑,伸手拍着陈功曹的肩膀:“功曹不去说书真是屈才了。真相到底如何,还是须张县令审过再说,现在就先委屈一下子怀兄了。” 说罢,命人看紧他,屋内所有利器全部收起,屋内十二个时辰都得有人看守!正要离开时,霍文钟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回头道:“最近城内不太平静,昨夜衙役们在城北抓了几个神色可疑之人,你猜那些人说什么?” 知道陈功曹此刻不会再说话,霍文钟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他们说,自己是从柳西来的民夫!两日前魏刺史还口口声声称这些形迹可疑的民夫是子虚乌有,没想到现在就出现了。呵呵,这是不是一个好消息呢。” 陈功曹彻底僵在原地。 柳西,民夫…… 博陵侯真的全部知道了,可到底是什么时候,明明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计划来了,为什么!! 看着陈子怀那张饱受打击的脸,霍文钟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但偏偏许多人喜欢自作聪明,他霍文钟是这样,陈子怀也是如此。 值得庆幸的事,他发作的那个对象是他的亲爹,而陈子怀对上的则是朝廷所封的博陵侯。 陈府大管事惴惴不安,他乃陈子怀的心腹,陈子怀所有的事他都有经手,如今连他主子都被抓了,这位陈大管事只觉万事休矣。 一想到左右都是个死,竟干脆不发一言。 张义鸿头皮发麻,除了这个管事,那几个被抓住的“民夫”全招了——陈子怀蓄意陷害博陵侯私吞粮草,可陈管事一口咬定他们是污蔑。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皇上的圣旨还没踪影,粮草案已经在整个易阳郡内传的沸沸扬扬。在此战时这样的关键时刻陈子怀为一己私怨陷害博陵侯,已经导致了了吴国的不满,甚至差一点就引起了吴国士兵发生营啸。 博陵侯的荒唐众人有目共睹,可博陵侯和吴王换命般的交情更是深入人心。若说今年出现军情的乃其他诸侯王,博陵侯还可能会私吞粮草,可偏偏是吴国,博陵侯不将整个博陵搬空就算对得起博陵县令了。 “嘿,你还不知道吧,这个陈功曹早些年想要巴结博陵侯,可惜人家那是谁啊,堂堂列侯怎么会看得起这种小官儿。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这么狠,连粮草都敢动手脚。” “老侯爷都气病了。”又有一人道,“听说现在人躺在床上连起身都困难。” “这陈功曹不仅要害老侯爷,敢在粮草上动手脚,这是连吴王也要害啊。吴王可是咱们老侯爷拜把子的兄弟,现在粮草就是吴王的命门,老爷子的兄弟被人捏住了命门,这事儿若是发生在别处倒也罢了,还偏偏发生在博陵,换成我也得气的半死,面子里子都在兄弟面前给丢尽了!” 堂堂朝廷列侯和诸侯王成了市井小民的下酒菜,粮草转运竟成了一些人挟私报复的利器。京城里,周阳侯霍南华立刻上本:“区区一介功曹怎会有如此大的力量,望圣上彻查此事,还博陵侯一个清白!” 大司农葛轩道:“易州刺史已前去博陵,博陵侯是否清白还未曾可知。” “葛大人说的可是魏文杰?!”周阳侯出列上前,对着正殿之上的皇帝朗声道,“魏文杰之父魏君廷,身为当地孝廉,在赵县时疫时不仅不开仓施药,还大肆囤积药材,抢夺郎中,导致赵县染病百姓竟无药可医。博陵侯不顾自身安危前往赵县开仓赠药,竟被魏君廷这般小人指责不顾士人尊严。敢问诸位大人,赵县时疫之时你们又身在何处?!又有几人有博陵侯这般的魄力!陛下啊,魏文杰之父与博陵侯素有恩怨,此时派魏文杰前去博陵,又何谈公正二字说?!” 柴丞见周阳侯如此言之凿凿,心已料定陈子怀和魏文杰二人已经失败了。只没想到博陵侯那个酒囊饭袋竟然逃过一劫,心中不得不感叹老天不开眼啊。此刻相亦出列道:“现在吴国之事乃当务之急,再派他州刺史前去已来不及,不如直接让易阳郡守审理此案。” “丞相所言极是。”高坐之上的小皇帝终于开了口,“就这么办吧。” 谁料刚散朝,京城便收到博陵六百里加急——博陵侯病危,后面附上了博陵侯的脉案,下面落得乃是太医院薛太医的大名。 这一下,后宫里的太后终于炸了。 “魏家竖子,哀家要活剐了他!!”霍太后重重摔下那脉案,“皇帝现在何处?!” 第五十三章 太后 杨若愚七日前刚从博陵传旨后回到京城,他最是清楚皇帝第一封圣旨的意思,无非是敲打博陵侯不要因赵县救灾有功而自鸣得意。可万万没想到,博陵县内的官吏竟然那么不争气,害的陛下在朝上丢了这么大的脸。 “陛下,长信宫的人来了。”杨若愚躬着身子,目光低垂。虽只看见桌脚,但也能感受到案几后的小主子那压抑的气息。 如今陛下已年满十四了,还未行冠礼,后宫被太后把持,前朝霍氏外戚更是一门二侯,再这样下去,这天下到底是陈氏的江山还是霍家的呢。杨若愚替小主子抱不平,前朝尚有不满十二岁就行冠礼的皇帝,可偏偏太后说什么不合规矩,若真是拖到小主子二十才行冠礼,前朝后宫岂不是都要被姓霍的给占满了? 这件事陈睿更着急,他不明白为什么太后不让他提前加冠。总说霍家是亲人,无论是周阳侯还是博陵侯都是他的亲舅舅,这世上谁都会算计他,但是两个亲舅舅不会。可他看到的却是周阳侯的平庸,博陵侯的荒唐。是,他们是亲戚,可一门二侯已经是无上的荣耀,太后却还觉得不够,明明他才是太后亲子,他才是皇帝啊!不知不觉中,陈睿默默握紧了拳,博陵侯不过是做了一件对的事,就宣扬的全天下都知道,还欲拿此事来逼迫他向他要好处,霍家的人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满足! 他只是想敲打这些人,让他们安分些,听话些,难道这样也不可以吗?听到外面传来太后前来的声音,陈睿只觉得心烦意乱,太后肯定是来为博陵侯说话,以前在京城时,哪怕博陵侯闹的再荒唐,太后最多只是训斥两句不懂事,连稍微重些的话都不会说。如今博陵侯都站到有理的一方了,还不知太后要如何发作呢。 “睿儿。”霍太后款款走来,虽已年快五旬,但保养的却如三十出头,此刻柔声道,“吴国粮草的事朝上说的如何了?” “已经运了五百石前去,吴王率领吴国将士奋力抵抗北疆,除了最开始失去的三城,其他的地方倒是都守住了。” “哎,不知又要死多少人了,这才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啊。”霍太后微微蹙眉,面容看起来格外温柔。 但陈睿却是知道自己母后的手段的。说起来,霍太后和博陵侯乃是龙凤胎,也难怪他母后这么宠爱博陵侯了。 果然,下一刻霍太后便问道:“哀家听说有一个叫陈子怀的竟然敢在粮草上动手脚,可有此事?” “是。”陈睿回道,“只是此事尚未调查清楚,儿子已经派了易阳郡守前去,想来这几日就会有新的消息传来。” “你长大啦。”霍太后轻轻抚着儿子的肩膀,慈爱的看着他,“所做的决断哀家向来支持的。只是战时不比寻常,必须快刀斩乱麻,若是让前阵将士军心不稳,便会出大事啊!” 陈睿只觉得浑身充斥着一种无力感,又来了,每一次只要是涉及到霍家的事情他的母后就会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告诉他,你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 “儿子……”陈睿心中发狠,嘴上却恭敬道,“儿子会给易阳郡守便宜行事之权,他去博陵后便可便宜行事!” 霍太后欣慰的点点头。一向老实的周阳侯都敢上本了,想必博陵那里是万事妥当,只等易阳郡守去走个过程,就可以让那个陈子怀还有魏文杰滚蛋了! 见太后还不肯离去,陈睿立刻一副好儿子的模样将今天大朝的事情都与太后一一说明,提及赵县时疫之事时见太后略略蹙眉,陈睿立刻道:“母后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赵县时疫这都快两个月了,那个县令还没处刑吗?是证据不够还是因其他之事?” 陈睿道:“此时牵扯官吏甚多,是以廷尉还在审。” “哀家记得四月初的时候,一应口供证据都送到廷尉府了,难道是这些证据有误?” “并无。”陈睿只觉得越来越烦躁,赵县县令的确是有些不到之处,可最大的问题难道不是博陵侯擅离封地吗,而这些太后却一字不提。只是面对太后,他知道怎么说才会令她满意。顿时道:“儿子也觉得廷尉审此案有些慢了,既然证据确凿,就直接判吧。” 凌迟,这是易阳郡守和博陵诸人在所呈奏折上所写的,陈睿圈了个可。心中却觉得这是博陵侯挟私报复,赵县徐广文纵然是在时疫上处置不当,判其绞刑便可,没想到竟是凌迟。陈睿心中长叹,却也不得不照办了。 办完这些事,陈睿只觉得累极。待霍太后立刻后,立刻命宫人都出去。满宫有太后的人,他堂堂天子想要发泄竟然只能将自己缩在床榻之上用力捶床! “母后,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啊!”陈睿咬着牙,“是不是要朕将这江山送给博陵侯你才会安心呢!!” 长信宫内,詹事梁信刚从太医院回来。 “回禀太后,太医令已挑了两位医术高超的太医前去博陵,二人皆是精通气虚体弱之症之人,想必老侯爷定会安然无恙的。” 霍太后眉头不展,显得忧心忡忡:“我那弟弟我知道,他本就是个急性子,如今竟然被一个六品小官构陷,真不知侯府的那些佐官是干什么吃的!” 二人正说话,门外宫人来报云阳长公主陈宝来了。 霍太后这才有了些许精神,陈宝是她唯一的女儿,原本公主离宫后应去封地云阳,但霍太后舍不得与亲生女儿分离,便在京城里建造了公主府,让陈宝长长久久的住在这里。 “母后,你看我给您带什么来了。” 陈宝笑盈盈的走来,宽大的袖袍在微风中微微飘动,身后裙摆迤逦,一根青鸾金钗横在发间,整个人散着一股风韵与活力。身后的宫女小心翼翼的提着一个金丝鸟笼,里面的八哥长得十分精神。 “瞧你这风风火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哀家生了一个猴儿来了。”话是如此,却听到一丝责备的意思。霍太后早年死了太多的孩子,陈宝是她第一个活下的孩子,自然是百般的宝贝。 陈宝命人将鸟笼拿上来,“大将军,快说长命百岁。” 笼内八哥震动着翅膀挑了挑,尖着声音突然道:“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霍太后颇为惊奇:“这鸟儿竟会说话?” “它叫大将军呢。”陈宝嘿嘿笑着,又道,“快说太后万福。” 大将军八哥果然又学了两句,霍太后笑的乐不可支,长信宫内一扫之前的沉闷。 母女闲话了几句,霍太后心情大为舒畅,依照往常一样留陈宝在长信宫内用膳。陈宝进宫自然不仅是给母亲逗乐的,坐在太后身边,瞧瞧将藏在袖中的一封书信递了去。 “五舅舅说这段日子他不方便进宫,这封信让我赶紧送来。”陈宝低声道,“似乎是关于十六弟的。” 霍太后面不改色,只是挥退了一些宫人。 “母后,五舅说什么了?”陈宝有些好奇,“现在朝上都在说舅舅们,难不成这也是和小舅舅有关吗?”可纵然陈宝想从霍太后的脸色中找出些端倪,太后依旧面色如常。 “没什么,一封家书罢了。”霍太后浅浅笑了笑,“上面说你十六弟去了博陵,如今住在你小舅府里。” 霍府想要让霍明德与翁主陈双薇议亲的事,除了霍明德这个当事人,就只有太后和周阳侯知道,由于事情还未定下,所以就连永安王也并不知晓。如今事情并未传开,显然是博陵侯做了防范的措施,不然亲事说不成,还要平添一个仇家! “十六他一向都爱往小舅舅那里跑。”陈宝笑道,“只是小舅舅那里正忙,他这一去岂不是添乱嘛!母后,有件事外面传的可有意思了,你想知道吗?” “又在胡闹了。”霍太后身后点了点陈宝的脸蛋,“整日跑来打趣你母后,什么时候你不来,我可就清净多了。” 陈宝抱着霍太后的手臂,依偎道:“母后才舍不得我呢。”撒了会儿娇,这才说到正事,“睿弟如今已年过十四,有人说今年长信宫要给瑞睿弟看美人了,虽说皇后还早,可如今后宫空虚,早些送些女子进来,也可近水楼台。” 霍太后的面容依旧温柔,可目光却顿时锋利起来:“都有谁在传?” 陈宝道:“女儿也只是在大司农夫人的花宴上听了这么一耳朵,也许是听岔了也说不定。” “他们不就是想让睿儿尽快行冠礼么。” 陈宝听得霍太后语气微沉,立刻坐直了身子。无论谁入了她弟弟的后宫,她依旧是皇朝独一无二的长公主。普通后宫女子倒是无所畏惧,若一个不对付的女人成了皇后,那影响可就大了。 虽然外面对太后压着皇帝不让行冠礼事而诟病,但陈宝却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太后是他们的亲生母亲,陈睿更是太后冒着高龄所生的儿子,宝贝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去害他呢。之所以不行冠礼,肯定有母亲自己的考量。 “睿儿现在还小,正是要固本精元的年龄。”霍太后道,“更何况如今国事慎重,哪里又能沉湎于男女之事上,真是可笑!” 陈宝听得此话,顿时就放心了。太后没有要给皇帝扩充后宫的打算,她也有时间再去挑些称心的美女以备不时之需。 远在博陵病危了好几日的博陵侯再次收到了太后的大礼包。薛太医看见两位旧友,激动地热泪盈眶,他终于不是一个人奋斗了!!两位太医顾不得疲惫,立刻背着药箱去给博陵侯诊脉。 聂冬到不作假,直接伸出手:“太后可好?” 两位太后连忙道:“太后娘娘凤体一向安康。”其他的就不再说了,身为太医,嘴紧是生存的第一法则。 过了半响,二人躬身退出。老侯爷脉象虚弱,的确是不祥之兆,但要说病危吧……还是差了点。只是大家都是在太医院里混的,自然是明白这里的门道,决定先去向前辈薛太医取取经,而后再来开方子。 与太医同日到的还有易阳郡守,听到皇帝已给易阳郡守便宜行事之权,聂冬终于从床榻上起了身。 “易阳郡守想要拜见父亲。”霍文钟道,“不知父亲何日……” 聂冬却道:“本侯身体不适,只能请郡守大人原谅则个了。” 霍文钟也不勉强他爹,决定自己先去府衙探探情况。刚一走,秦苍便从院外回来,附在聂冬耳旁低声道:“高安已将信送到了周阳侯府。” 聂冬点点头。霍明德这个猪队友,早送走早安心,放在他侯府简直就像是个定时炸弹一样。谁料秦苍还有后半句话:“他还带回了一个人。” “谁?” “吴王幼子!” “什么?!”聂冬惊得的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还不赶紧带过来让我看看!” 第五十四章 军情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聂冬心头,如今吴国正是危急之时,吴王将他的幼子秘密送往博陵,这让聂冬立刻想到临终托孤这四个字。 秦苍正要出去传话,聂冬突然道:“等等,本侯亲自去见他。” 高安刚从京城回来,便马不停蹄的给秦苍传信,连侯府都没敢进,带着吴王幼子躲在自己的私宅里。很快,聂冬便悄悄到了,站在侧门处,秦苍上前三长两短敲门,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条缝,高安谨慎的往外看去,见到老侯爷那一刻,仿佛见到救星一样,立刻将门打开。 “人呢?”聂冬急促问道。 “在屋里。”高安赶紧将门关上,发现秦苍竟不在老侯爷身边,跟来的是张大虎。心下顿时就明白了,秦苍定是被老侯爷留在了府里,这样一来众人自然也会以为老侯爷也在侯府中。 高安的私宅并不大,一共也就三进间的普通民宅,有时在外办差不方便回侯府时,他便会宿在这里,而侯府里知道他这个私宅的侍卫并不多,也就比较亲自的秦苍张大虎等人知道位置。 三人往最里间走去,路上聂冬问:“你怎么会遇上吴王幼子?” “小人从京城回博陵,在离博陵三十里处的驿站里被吴国侍卫拦下的,他们扮成了卖菜的老农。” 吴王幼子姓陈名安,排行第九,人称九公子,亲近之人则称其一声九郎。 说话间,三人到了里屋,一个面容有些苍老的侍卫正守在门口,一手搭在腰间佩刀之上。张大虎立刻上前来了半步,将聂冬挡在身后。那侍卫看似瘦小,眼眸里却透着一股锐利的精光,一看就知道是个见过血的汉子! 一股看不见的较量在两个侍卫之间展开,那吴国侍卫目光定格在博陵侯身上,似乎确定前来的是真人,立刻收起了锋芒,朗声恭敬道:“吴国校尉严博,拜见博陵侯!” “请起。”聂冬道,“九公子呢?” 严博往后望去,一个瘦弱的小男孩有些畏缩的从屋内走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严博正替小主子着急,突然间看见博陵侯主动走到了陈安面前,接着,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博陵侯竟然蹲下-身,让自己与陈安一般高,目光和蔼,声音也很温柔:“九郎啊,我是你霍叔叔啊,到博陵就像是自家一样啊。” 年仅十二岁的陈安一路逃亡奔波,早已精神麻木,而此刻终于被这一声唤回了心神。眼眶顿时浮起了泪,垂着头,不住抽泣:“霍叔……我、我……” 聂冬耐心的看着他,又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正想要替他擦一下,考虑到眼前这小男孩乃是一国王子,其自尊心不比寻常小男孩,便将帕子直接递在陈安手中,缓声道:“不着急,慢慢说,在你霍叔叔这里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我二哥……”陈安艰难道,“战死了!” 聂冬万分惊诧,高安张大虎二人连忙赶到他身后,害怕老侯爷一个不稳往后倒去。聂冬晃了晃身形,最终还是镇定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三日前不是还有捷报吗?!” 因吴国之事,这段时间聂冬特地回忆了老侯爷的以前的记忆,原来的老侯爷不仅和吴国交好,和吴王的几个孩子也处的不错。三年前大家齐聚京城之时,众人聚在周阳侯府喝酒,吴王二公子被老侯爷灌的东倒西歪。印象中二公子是一个很普通的贵族青年,虽有些纨绔,但都无伤大雅,比霍明德这种脑子不清楚的不知强了多少倍。 陈安哭的泣不成声,聂冬长叹了一声,将他搂在怀里。小男孩在长成男子汉的过程中,也不知要流多少泪。 校尉严博也悄悄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微微平复了心绪,便替陈安道:“三月时,北疆犯边,连夺我吴国三城。二公子主动请缨挂帅,情势终于不再恶化。谁料半月前,北疆宵小偷袭我军大营,二公子他……”严博艰难道,“被宵小的流箭射中,坠马身亡。” 众人缄默。 聂冬突然意识到吴国这场战争,远比他想象的要惨烈的多。吴王并没有夸大北疆的敌情,他真的是快扛不住了需要粮草支援,然而朝廷诸公却依旧认为吴王蓄意养敌以自重,连一个小小的功曹都敢将心思打到粮草上,这背后若不是有人授意,他又岂敢这样做。 如今十天过去,从博陵转运出去的粮草只有区区五百石,而堆积在博陵的粮草已经超过三千石了!没有郡守和郡尉的进一步调令,这些粮草只能堆积在博陵的粮仓里发霉! 聂冬让众人进屋详说。 陈安哭了一会儿,似在无声的宣泄着什么。从吴国道博陵的这一路,他从未觉得竟是如此煎熬。父王和母后不能离开吴国,大哥身为世子必须坐镇军中。在离开的那天夜里,以前整日总是笑呵呵的父王抚摸摸着他的发顶沉默不语,而母后怀里抱着一柄长剑。那是二哥留下来的,自从二哥去后,母后就整日的抱着它,就仿佛抱着二哥一样。 “吴国现在到底如何?”聂冬看向严博,“吴王可有什么话带给本侯吗?” 严博将吴王的亲笔信递上。看着那书信,聂冬只觉得十分沉重。打开一看,信内吴王竟真是以托孤的口吻来写的。吴王一共九子,次子已战死,长子身为世子在此关键时刻是士气的象征,不可能离开吴国,其他诸子亦不肯弃国。只有一幼子,年纪尚小,纵然离国,朝中诸公也不会与一稚子做多计较,只望博陵侯能善待陈安。 合上信,聂冬沉默了半响,开口道:“当初吴国大捷……不是说已经快要击退北疆宵小了吗,为何现在竟是这般情势?!” 严博面色迟疑,支支吾吾的不知要说什么。聂冬看了一眼屋内,都是他的心腹侍卫,便安慰道:“严校尉直说无妨!” 严博微叹了一声:“北疆骑兵太过凶猛,我们根本挡不住。连失三城后,世子向二公子推荐了一位将军,那将军身先士卒这才扭转了局势。只是……半月前,将军他被北疆细作刺伤昏迷,导致军心大乱。这才——哎!” “如今那位将军情况如何?本侯这里有太医,可立刻前往吴国!” 严博摇摇头:“二公子战死后,吴王与王后便让卑职将九公子带来博陵,那位将军的情况卑职也不清楚。” 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安突然插了嘴:“霍叔叔,你快派人去救我父王和母后吧!你能派那个神勇的将军去吴国,求求你再让一位将军去吧!!” 聂冬听懵了一下,他什么时候派了人去。狐疑的看向了张大虎,张大虎猛地摇头,附在聂冬耳边道:“所有侍卫均在府中,并未任何一人离开。” “九郎,你慢些说。”聂冬道,“你的意思是……那位将军是我博陵侯府的人吗?” “他说他姓霍啊!”陈安急了,扯着聂冬的袖子,“霍叔叔,我父王常说您以前就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手下精兵良将无数,您手下随便派一个人去就能帮我打跑那些北疆人了。我不要留在博陵,我要回吴国,霍叔叔,我求您了!” “姓霍?!”聂冬脑子里转了一圈,博陵侯留下的三百侍卫里有名望的就没有一个是姓霍的。 “九公子所说的这些卑职倒是第一次听说。” 严博也觉得十分意外,霍氏外戚里,只有博陵侯带过兵,但却不是陈安所说的大将军,而是卫将军,专门替皇帝守卫皇宫的,离吴王口里的百战百胜也要差许多。不过想到吴王和老侯爷的关系,替兄弟吹嘘一下正是正常。严博没有见过那位霍将军,但身处吴国自然也听说过他的事迹,带着一些老弱病残硬是抵抗了一百北疆骑兵的三波攻势。 “九郎莫急,你说说他长什么模样?”聂冬道,“除了姓霍,可知道他的名字吗?” 陈安无奈摇头。 “霍将军一直都在中军里,我只是远远瞧见过一次。他长得可高了!”陈安用力比划着,聂冬看的一头雾水。 在这个女性平均身高不足一米五,男性不足一米六五的年代,这个身高“可高了”的水分大了去了。聂冬穿越前是一米八八的个子,放在现代不过是普通高,若是他直接真身穿古代来,那绝对可以成为远近闻名的名人,任何看了都得称他一声勇士,虽然他连一只猫都打不过。 见陈安形容不出,聂冬也有些着急,指着身边的张大虎道:“和他比起来如何?” “好像比他矮一点……”陈安蹙着眉,“霍将军没他这么壮。” 聂冬脑内迅速搜索着老侯爷留下的记忆,霍家人里到底有谁能和这个挨上边呢。身高颇高,身材不是特别壮硕,却会行军打仗…… 如果博陵侯自己年轻个二十岁倒是挺符合这些要求,奈何如今已年近五旬。 “你确定他真的是我霍家的人?”聂冬迟疑问道。毕竟陈安才十二岁,又遭此大变,脑中的记忆和现实有偏差也是正常的。 “真的!”陈安急的握紧了拳头,“有一次我听到大哥说,等吴国安定后要带他来博陵。” 聂冬想的头疼,伸手揉着太阳穴,少顷,手上动作突然一顿,整个人僵了一下,眼睛不由的瞪大,连语调都变了,每一个字都加重了语气:“你,说,她,姓,霍?!!” “对啊!”陈安道,“就是霍将军啊,霍叔叔,您肯定知道的!” “她身高是不是有七尺?!” 陈安重重点头:“我只见过一个背影,不过看起来是有这么高。霍叔叔,你记起来了吗?” “卧槽……!” “霍叔叔你说什么?” 陈安不解的望着聂冬,正欲询问,却被聂冬急忙打断:“你刚才说她被细作给刺伤了?!人呢,现在怎么样,救过来了吗,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有无生命危险?胳膊腿都是完好的吗?” 严博见博陵侯突然情绪大变,明明直接说过的问题,博陵侯既然急的再次询问,难道那霍将军真是霍府中人,而且从此情形来看,似乎与博陵侯关系非同一般啊。 “我不知道啊。”陈安带着一丝哭腔,“霍将军遇刺后我就被父王送走了。” 聂冬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快晕了,整个人摇摇欲坠,张大虎见势不妙,赶紧将他扶住:“侯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带公子回府再说吧。” “对、对……”聂冬心已大乱,此刻不过是下意识的点头,“暂时不必收拾院子,九郎与我同住便是。今日之事不得对外声张!”又对陈安道,“这几日九郎只得先受些委屈了。” 第五十五章 脑补 聂冬魂不守舍的回到侯府,一路上晃晃悠悠,看着张大虎和高安两个心惊胆颤,张大虎更是恨不得全程扶着聂冬。 老侯爷的安全一向都是由秦苍负责,难得今天让他来,可千万别出事啊!秦苍今年都三十多了,在干几年都应该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他张大虎还指望着接秦苍的班呢。 “侯爷,您不必太忧心了。”张大虎小心翼翼道,“您的身体要紧啊,是否要宣薛太医来?” 此时的聂冬哪里听得到他说什么,一脚直接踢在了门槛上,痛的他一缩:“你说什么?!” 张大虎只得又重复了一遍,聂冬摇摇头:“不必了,本侯一个人静一静就好。” 老侯爷都如此发话了,正院所有的人在这一刻集体变成了哑巴,生怕连呼吸声都大了惹得老侯爷生气。 挥退众人后,聂冬立刻将装信的木匣拿出,那几行消失的字依旧没有出现。明明身高有一米七五,换算成这个时代的大约有七尺,又姓霍…… 聂冬心里七上八下,一方面不希望那个遇刺的将领是她,可又期待能够见到她。他从来不怀疑霍明明如果穿到古代会活不下,他家的女王哪怕是被扔到沙漠里,都能完好无缺的回来。 “明明,真的是你吗?”聂冬垂头埋进手臂里,整个个陷入无尽的纠结与矛盾。他穿成了一个奔五老大爷了,如果或明明真的穿来了,他要如何去面对她? 屋里沉默的连空气都开始凝结,聂冬仿佛坐成一尊石像。屋外张大虎变成了张小猫,和高安两个耷拉着脑袋站在秦苍面前。明明他还比秦苍要更壮些,此刻却成了楚楚可怜的小媳妇儿。 “连一个时辰都没有!”秦苍指着张大虎的脑袋,“我把侯爷交给你,你就这样给我带回来了!” 张大虎半句话都不敢反驳,老老实实的站着。高安则是觉得自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这关他什么事儿啊,他的差事就是去京城送信好么!二人被秦苍训了好半响,直到秦侍卫长说的口干舌燥的去喝水后,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那个姓霍的什么来历?”高揉着自己饱受摧残的耳朵,“老侯爷听到后突然就紧张的不得了,你说秦苍会不会知道?” “你问我?”张大虎拉着脸,“你有胆子就直接去问秦苍。” “得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高安哭丧着脸,“我看秦苍就是平日里憋很了,他几时说这么多话,你看他,只有训人的时候话最多。”说着,突然坏坏一笑,嘴贱道,“他跟嫂子相处的难不成也是这样一本正经的模样,多说几句就是训斥的语调,嘿……这倒是……” “咳咳咳!!” 张大虎一阵猛咳,剩下的话被高安塞回了肚子里,背后一阵一阵的冒冷气。 “高安?” “小的在!” 秦苍微微挑眉:“知道脖子上的是什么吗?” “是小人的脑袋!” “错。”秦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这是我暂时放在你脖子上的东西,哪一天我想拿回来了,你也不必继续用了。” “是!” 斗大的汗珠从高安的额头滑下,整个人快要被秦苍那不高不低的语调给石化了。 张大虎幸灾乐祸的看向他,结果刚一抬头就看见秦苍正注视着自己,赶紧又继续垂头当乖宝宝,心里将高安这个嘴上没把门的骂了数百遍。 “哟,三位这是干嘛呢?” 三人循声望去,来人乃是陈福。 “外面的事办完了?”秦苍问道。 陈福天生一副老实人的模样,此刻温和笑道:“自然都是妥当的,原本想要回禀侯爷,只是……谁又惹着侯爷了,我刚回来就看见前面那些个侍从一个个的都像是吓破了胆。” 秦苍解释道:“侯爷有些事,想要一个人想想,便吩咐大家都安静些。” “原来如此。”陈福将三人来回看了一遍,“所以你们就都在这儿躲懒来了?” “哪啊!”高安忍不住出声,正想和陈福絮叨絮叨,秦苍一个眼刀过来,又缩了回去。张大虎无力的抬头望天,这个记吃不记打的白痴到底是怎么混成和他一个级别的,当初老侯爷是眼瞎了才把高安给提拔起来的吗。 陈福丝毫不在意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他本就是专门替老侯爷处理一些见不得人事情的侍卫头子,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显然眼下这件事,属于不该主动问的范畴内。 “哎,我说,咱们四个好不容易聚一起,要不来一局?”高安乐此不疲的走在作死的路上,“反正侯爷现在看谁都心烦……”见秦苍的目光再次扫向了自己,高安的声音越来越小,“呃,我刚回来也累了,改天吧。呵……呵呵……” “我去正院,哪里不能没有人。”秦苍淡淡道,临走前对着高安的脖子比划了一下,吓得高安一缩。 “该!叫你惹他!”张大虎如看白痴一样看着自己的同伴,“你不知道他的外号是秦小心眼啊!” “咦,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个称呼。”陈福来了兴趣,发挥出自己的职业素养追问道,“看来大虎以前惹过他?” 张大虎立刻闭了嘴,不想聊自己的痛苦史:“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散了散了,各归各位去。”说罢,就想走,谁料高安却道:“说不定陈福知道那个姓霍的到底是什么人呢。” “姓霍?”陈福一愣,“看来你们今天果然是有事。” 高安心里藏不住事,更何况老侯爷当时的情况看起来实在是太反常了,陈福在侍卫里的地位大家都清楚,有些事情别人不知道,但陈福肯定听过一些风声。隐去了吴王幼子来到侯府之事,只简单说了吴国突然出现了一位姓霍的年轻将领。 “听说是咱们侯爷派去的。”高安摸着下巴,“可我琢摸着,咱们周围也没这号人物啊。” 陈福心里早在高安说的那一刻便已经过滤了一百多号人物,最后一脸迟疑,连语气都有些不稳:“身高七尺,又懂得如何抵御骑兵……你们不觉得这个人和咱们老侯爷很像吗?”老侯爷在当卫将军之前可是管过一阵子骑兵的,连身高也差不多。 和老侯爷很像,而且还姓霍…… 高安顿时瞪大了眼,正想要说话,被张大虎一把捂住嘴:“噤声,你不要命了!!” “唔……唔唔……”高安费力的掰开,“不会真的是……是……”四周瞧了一眼,声音压得极低,“大郎知道吗?”话音刚落,就被陈福和张大虎两个人来了一顿男子双打。 老侯爷有个私生子这种事,你问霍文钟知不知道,你是白痴吗?! 高安捂着脑袋,嘴里还在念叨:“完了完了,这下侯爷说不定会去吴国啊。”此话一出,陈福与张大虎两个也忘了动手,大家心里都有些惊疑不定。 聂冬在书房里闷了一天,还不知道他那四个心腹侍卫已经脑补出了一部可以登上123言情年榜的侯门宅斗大戏,直到霍文钟带回易阳郡守处置陈功曹的消息时,这才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霍文钟吓了一跳:“父亲,您的脸色这是怎么了?薛太医呢?” 聂冬虚弱的摆摆手:“无妨,本侯只是觉得有些累了,等会儿睡一觉便是。”正说着,抬头一看,高安和张大虎还有陈福三个人都站在回廊,笔直的像三根柱子,秦苍恨不得拿刀直接将他们三个捅成一串。 “你们有事?”聂冬问道。 “他们有些担忧侯爷您的身体。”秦苍道,“我这就让他们回去。” “本侯没事,不必大惊小怪。”聂冬对着那三人点点头表示自己无恙,无论外面怎么乱,博陵侯府内的首要任务就是维-稳。 终于,三人赶在被秦苍串成羊肉串前,麻利的溜了。 “那些从柳西来的人已经招了。”霍文钟还未察觉出任何异样,此刻正对聂冬汇报易阳郡守调查的进度,“就是他们伪装成民夫潜入府里在城南的粮仓,对他们下命令的乃是陈子怀的心腹大管事,人也已经拘了。只是现在陈子怀并不承认是他盗窃的粮草,因为……” 聂冬见他面色迟疑,轻笑一声,将霍文钟后半句话给补全了:“因为如果他将粮草偷走了,那么本侯粮仓里的六百石粮食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正是。”霍文钟微微蹙眉,当日为了对付魏文杰的防盗之法,如今却成了陈子怀逃脱罪名的借口,实在是令人不甘心。 “陈子怀的确是想要偷粮草。”聂冬道,“只是没成功罢了。但我们能够说他没成功,就是没有粮草吗?本侯杀一个人,没有将他杀死,难道可以说本侯没有杀人吗?” “这……”霍文钟觉得自己的思路好像受到了某种启发,是以前那些先生夫子们不曾讲过的东西。 聂冬心里汗颜,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怪蜀黍一样诱惑纯洁的小盆友。 “陈子怀得知我侯府的防盗之法,故意将黄沙掺进准备好的粮草里,想要替换我侯府粮仓里的粮食。但由于侯府粮仓戒备森严,他无处下手。陈府突遭大火,便将其险恶用心暴露了!若不是本侯祖宗保佑,差点就让这贼子给得手,陈子怀此人恶毒至此,理当诛之!” “是!儿子明白了。”霍文钟恍然大悟,原来还可以这样逆着来看一件事。 “而魏文杰,本侯怀疑他是陈子怀的同谋。因赵县之事,一直对本侯心有不满,一心想要狭私报复。试问一个有如此私心的人,还能继续留在刺史这个位置上吗?!” 霍文钟连连点头。他父亲已经给大家提供了审问的方向,若还拿不到这样的证据,他也无颜再来见父亲了。 “你们不必担心。”聂冬道,“圣上既然给了郡守便宜行事之权,可见陈子怀与魏文杰已成弃子,不足为虑。” 霍文钟道:“儿子只是在想,他们到底是谁的弃子?难道真的是圣上他……” “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厌恶。”聂冬缓缓道,“圣上今年才十四,他周围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人能够影响到他。” “难道太后娘娘就眼睁睁的看着圣上与那些人越走越近?” 面对霍文钟急切的脸,聂冬却没有回答。 十四岁,那是标准的中二叛逆期年龄,最典型的性格表现便是觉得父母什么都不懂,看见爹妈就心烦…… 聂冬觉得吧,对方虽然是皇帝,身份特殊些,但一些青少年的共性,就算是皇帝也逃不掉的。如何对付一个中二期的少年,聂冬穿越前都没经历过的课题,穿越大神却直送给他一个中二期的皇帝来练手。 怎么办,突然好想骂人! 他不干了,他要回家!等见到明明后,就一起研究怎么穿回去的法子! 聂冬压抑着怒火换了个话题,将吴王的信递给了霍文钟。霍文钟吓了一跳,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什么,聂冬慢慢地将事情与他细细说明。 “情况已经如此危急了吗?”霍文钟心中狂跳,“吴王应该上本请求圣上派兵前去啊!” “你觉得圣上会信吴王说的话吗?” “这有什么不信的,将事情明明白白大的写清楚!”霍文钟急了,“这可是军情啊,吴王胆子再大也不敢谎报军情,更何况是派兵去吴国,若吴王所说不对,也瞒不过圣上啊。” “圣上或许会派兵,但是朝中诸公定要议论,一来一回,大郎以为需要多长时间?” 听着老侯爷平静的问话,霍文钟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郡守大人现在何处?”聂冬问道。 “还在府衙里。”霍文钟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的父亲,“您现在要见他?” “大郎可别忘了,如今只有这位大人拥有圣上给的便宜行事之权啊。”聂冬缓缓起身,“既然是便宜行事,调兵虽说事儿大了些,但也在范围内。” 霍文钟双眼嗖的瞪大,果然,他爹的每一次举动都令人胆战心惊。 第五十六章 运粮 张义鸿将关于陈子怀的罪名的文书写好后交给郡守陶广志过目,见其点头,这才微微松口气。 “那下官就按照这上面所写发往京城了?”张义鸿问道。 “可。”陶广志合上后转递回给他,“此事已耗时甚久,往贵县速速办理。” 张义鸿心道陈子怀的罪名是板上钉钉钉的,可要不要他的命还不要看上面人的意思。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博陵侯的家底厚啊,陈子怀这小胳膊果然拗不过博陵侯的大腿。遂亲自将书信交给驿站士卒,以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同时,也要将陈子怀押送入廷尉府。 看着张义鸿快步离去,陶广志并未觉得轻松多少。从易阳来到博陵之前,就有两拨人明里暗里的提点他。这两拨人到底是谁派来的,陶广志心知肚明。霍家势大,但柴丞相乃皇帝心腹,从一开始陶广志就不想插手博陵县内之事,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落到他头上来了。 哎,官儿难做啊。博陵侯以前就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主儿,不过那都是一些生活作风问题,和一县官员杠上还是属第一次,好好当你的吉祥物不就行了,非要去管赵县的事作甚!陶广志揉着额头,心里讲博陵侯骂了好几遍。 但想到柴丞相等人的那些小动作,陶广志觉得必须也把他们骂一骂才够解气!老柴你都官至丞相了,博陵侯再如何显贵,可压根就没半分实权,你跟他过不去作甚!是,霍家一群平庸之辈占着好位置的确有些不顺眼,可谁让那是太后的娘家人呢,按照祖制,太后娘家必须是列侯,哪怕原本爵位不是列侯的都得升上去,你看博陵侯不顺眼也没办法,有本事和在京城里的周阳侯杠上啊,那位还占着个大鸿胪的职位呢。 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莫过如此。 想他陶广志,好歹也是个省-长,堂堂两千石的封疆大吏,竟然跑来专程处于一个市级人事主任的事儿,想想都觉得憋屈!偏偏他还不能表露,圣上给了他便宜行事之权是对他莫大的信任,他还应该对众人展现出感激涕零的情感出来,这种事情再多来几次,陶广志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谁料还没等他歇上一刻,外面来报:“大人,博陵侯来了。” 陶广志立刻打起精神:“老侯爷在哪儿,本官这就去迎——” 话未说完,聂冬已走到了门前:“陶大人不必多礼了,本侯冒昧前来,叨扰之处还望陶大人海涵。” 无比客气的语气让陶广志的膝盖都有些发软,——老侯爷要犯病了吗,这语气太不正常了! “下官岂敢。”陶广志立刻将聂冬请到上座,“下官刚到博陵本想去侯府探望,只是听闻侯爷身体不适不宜见客,侯爷您可得保重身子啊。” “哎,被几个宵小之辈给气的。”聂冬道,“本侯年纪大了,稍微动怒就受不了,这也是本侯脾气太差了,太医也让本侯多舒缓郁气。在府里躺了五六日,这才勉强能起身走两步。” 陶广志立刻道:“侯爷您放心,下官已查明陈子怀的确利用粮草诬陷博陵侯府,现已将人押送进京城太尉府了。” “郡守大人一向公正严明,有您在这儿本侯自然是放心的。”聂冬慢慢说道,“只是当务之急并非是与这些宵小之辈做多计较,粮草乃是大事,这么多的粮草继续在博陵堆积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本侯只想问一句,陶大人打算如何处理这些粮草?” “自然是要运往吴国。”陶广志知道老侯爷和吴王的关系,“贵县沈县尉已经调了一百士卒,分作三批随运粮官一道前往吴国。” “可是据本侯所知,到目前为止运往吴国的粮草还不足五百石。吴国士卒正替朝廷抵抗北疆蛮夷,总不能让他们饿肚子吧。” “侯爷说的极是。下官也问过此事,因赵县周围有流民,所以之前不敢擅自运粮。但现在不同了,经过上一次的查探,运粮路途十分安全,下官已命沈县尉诸人运粮一千石入吴,大约再过一个时辰,粮草就能装车完毕,晌午便能运出城了。” 得到了粮草保证,聂冬并没有放下心,便问道:“陶大人以为要如何抵御北疆?” “这……”陶广志面色迟疑,他所擅长的乃是民政,关于用兵方面有郡里有郡尉操心,下面诸县亦有县尉,若是泛泛而谈所谓的兵法,他倒是读过几本,可任职过卫将军的博陵侯也算是半个行家,此刻陶广志并不敢随意下结论。 “若本侯没有记错,五日前已有事关吴*情的文书抵达博陵,陶大人可有看过?” “当然。”陶广志只觉得屁股下椅子有些不对劲,怎么坐都不太舒服,可对上老侯爷虽有些浑浊可分外精明的眼神,还是老实的重复军情内容,“吴王上报吴国士卒已损伤一半,望朝廷早日派兵增援。此事已经上报给圣上,相信不日圣上就会有答复。” “圣上给陶大人便宜行事之权,陶大人就是这么用的?”聂冬轻轻叩击着桌面,“若事事都等圣上亲裁,还要尔等作甚?” “侯爷真是说笑了,调兵之事下官怎可擅作主张。” 陶广志心道博陵侯虽然荒唐,但作为兄弟来说还是挺够义气的,只是借兵给诸侯王这种事,哪怕郡尉都不擅下决断,一旦有任何闪失,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聂冬目光深沉,陶广志被他看着额头冒汗,但对上此事,却是不肯退缩半步。聂冬心里着急,小皇帝对众诸侯列侯防范之心颇重,可吴王此事不比寻常,增兵吴国对他而言只有好处并无坏处。若小皇帝派兵前去,则是打上天子亲兵的旗号,入吴国后,战时吴国士卒的统帅权定会交给天子,将北疆击退后,天子亲兵虽说要离开吴国,可这一趟却可以将吴国的情况摸个底朝天,对于掌控封国自治的诸侯王而言可谓是天赐良机!更何况这已经是第二次吴王已经主动请求增兵了,小皇帝竟还无动静,要知道这可都是发的八百里加急啊! 这皇帝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就算他想要消耗吴国自身的力量,眼看着好几封八百里的军情送上,莫非他还以为这都是吴王在夸大其词?! 聂冬见劝说不动陶广志调兵,只好进行第二份方案:“既然不能增兵,本侯只有一个请求。” 陶广志顿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本侯的城南粮仓内尚有六百石粮食,可否一并送往吴国?” 原来只是多送一些粮草啊,陶广志又将心放回肚子里。一千石是运,一千六百石也是运,圣上所给的便宜行事之权用在此处倒是不怕惹麻烦。更何况,万一他要是拒绝了博陵侯这个要求,这荒唐侯爷再提出更过分的该怎么办? “当然可以,下官这就去通知沈县尉,让他们稍微等等。”陶广志道。 “沈县尉总共也就只有一百多人,本侯多加了这六百石可不是凭空给他添了麻烦。” 您这话说的……您老啥时候这么通情达理了?陶广志听着都觉得牙酸:“请侯爷放心,这六百石肯定会安全送到吴国的。” “本侯不是想给你们添麻烦。”聂冬说着脸不红心不跳,“县里人手不够本侯是知道的,既然是我侯府粮仓里的粮草,就由我侯府的人来运吧,县里出个运粮官一道押送便可。” 博陵侯主动将责任揽了过去,陶广志是求之不得。 “侯爷如此深明大义,实在是令下官动容。只是……这一路上山高水长,县内也要派士卒跟随的。”陶广志隐晦的提醒着。——您老人家跟吴王关系好大家都知道,您想借着送粮草的机会给吴王送点其他的玩意儿,什么药材兵器之类的我们也心知肚明,只是您别送的太多就行了。 老侯爷同意他去城南亲自看粮草装车,陶广志这才放下心来。私运兵器乃是重罪,不过这年头有些家底的人家里都会私藏一点,民不告官不究,博陵侯给吴王包邮一些朝廷违禁之物只要数量不多,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高安心惊胆战的策马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几十车的粮草,均挂有博陵府衙的标志。沈江卓正在城门口对每一辆粮车做检查,见到高安时冲他笑了笑。 高安默默咽下口水,镇定下马,走到沈江卓跟前朝着身后一挥手:“一共六百石,二十五车。” 沈江卓点点头,几个士卒立刻上前去检查。 “放心,都是粮食,没有黄沙。”高安笑道,“陈子怀都走了,还用得着防盗么。” 说到老侯爷的防盗,沈江卓不禁哈哈大笑,又立刻压低了声音:“我还得多谢侯爷所教的救火之法呢。高兄放心,这次随你们一起的运粮官乃是我们博陵县人,又十分熟悉吴国,这些粮草定会安然抵达的。” “哎,我就是担心这个。”高安道,“希望老天爷保佑吧。”说着,有些焦急道,“我看我还是快些出城为好,赶在天黑前抵达下一个驿站,免得露宿野外。他们检查完了吗?” 见几个衙役在那车前转悠了一下,前面七八乘车都查看了,也不必扣着博陵侯府的车太久,沈江卓大方放行:“行了,出城吧!” 直到离开博陵县又走了一刻钟,跟在队伍末尾的陈福这才松了一口气,手心里早已布满了汗珠。见博陵县内派来的士卒和运粮官都被高安喊到了前面,此刻四周都是侯府的人,陈福走到倒数第二乘装粮草的马车处,低声道:“侯爷,我们已经出城了。” 陶广志做梦也没想到,博陵侯府这次包邮的竟然是博陵侯他自己! 数百里之外的吴国王宫内,翁主陈淑君接过宫人手中的木盘,上面放着的是刚熬好的药。正欲命身后的宫女前去叩门,世子陈泽突然从门内走出。 “七妹,你这是作甚?” “大哥怎么在霍将军这里。”陈淑君有些失望,“霍将军不是病了么,我来看看啊。” 陈泽一个早就尝过男女-情-事的大男人要是看不出他小妹春-心萌动,他就算白在风-月场里混了。 “送药之事自有宫人来办,何须堂堂翁主亲自前来。你快回去,霍将军需要静养,早说了闲杂人等不得来打扰。” “我也算是闲杂人等?”陈淑君不甘心的哼了声。 “如今乃战时,你莫要胡闹!” 陈泽沉下脸,双方僵持了一会儿,陈淑君见送药无望,这才不情不愿的拂袖而去。 第五十七章 草芥 殿内灯火昏暗,明明是白天,殿内却拉起了厚厚的幕帘,密实的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这是世子陈泽所居的淳化殿偏殿,原本是空置的,如今却住着一位十分特殊的人。 陈泽端着木盘,缓步走进。身为贵族子弟,他虽纨绔不堪,经常有坑爹之举,但举手投足间的仪态颇美,远远看去,倒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味道。只是一开口,这味道就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那个……”陈泽咽了咽口水,声音带着一点颤,“我将药端来了,补血补气的。” 面前的床榻上盘腿坐着一个人,背对着陈泽,见堂堂世子亲自来送药并不起身行礼,垂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过了好半响,那人回了一声:“恩。” 陈泽腿肚子颤了一下,如同宫人一样端着木盘一动也不敢动:“你是现在喝,还是……”见那人没反应,陈泽果断将木盘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迅速地往后退了数步,又道,“二弟已战死,而我这个当哥哥的只因是个世子被劝不得身处险境,竟不能替兄弟报仇,只能整日困在这宫里,如同困兽。哎……” 这番话终于让那人有了一丝反应,可回应陈泽的却是一个“呵呵。” 陈泽的脸羞涨的通红,羞愧地垂着头:“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我也是……”也是什么,陈泽说不出来,纵有千万种理由和借口,但二弟已经死了,他就是一个羸弱有胆小如鼠的世子。 殿内归于平静,偌大的偏殿内连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坐在床榻上的那个人缓缓站起身,略略伸展了一下身子。几步,便走到了案几旁,端起那碗中药时略略有些皱眉,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胶囊以外的药了。 右手臂上还绑着白纱布,动作略大些,似乎还会有血渗出,但她还是拿出一沓纸似乎想写些什么,只是执笔的姿势有些奇怪。咬着笔杆子对着那张白纸看了半响,清脆一声,那杆毛笔被她肆意扔了出去,白纸上一字未写。一双长腿随意的翘在桌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目光深沉,面色如霜。 过了半响,只见她嘴唇微起微合,声音听起来略带着一丝干哑:“博……陵……” 离开博陵侯的第一个驿站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侯爷,我们快到驿站了。”陈福小心翼翼的对坐在马车里的聂冬说道,“等会儿高安会将府衙的人先带进驿站,只能暂时委屈一下了。” 聂冬并不在意这些小事,只是嘱咐道:“让高安小心些。” 博陵府衙派来的运粮官石凤臻正对着高安谄媚笑道:“不愧是侯府的人,大人所思果然周道。”又看向队伍最末的那两辆马车道,“下官随其他人也去过吴国数次,那些个庸人却没有大人您仔细啊。” 高安的脸皮一向厚,将这些夸奖照单全收,得意洋洋道:“石大人过奖了。其实我心里也不希望那两俩马车派上用场,毕竟咱们这些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石凤臻却将此法在心中记下,以后若与上官同行,他也多备两辆马车,里面装上药材等物,若队伍中有人突然不适,也好有个地方先躺躺。 驿卒远远就看见了一队人马前来,因吴国之事,倒是让从博陵去吴国这一路驿站里的驿卒们得了不少油水。驿站虽是朝廷设立,可若无人来住,守着一座空房子能换几个钱。将前来的官老爷们伺候好了,随手的打赏都抵得上他们一个月的俸禄了。 高安挥着马鞭,高声道:“快去后院将马草备好,准备好热水和饭菜,爷爷们赶了一路快要累死了!” 说罢,便翻身下马。清点了人数后,便开始分配任务。陈福领着侯府的人先去后院将粮草等物安置好,高安则亲自带着石凤臻及几个佐官去见驿长。 聂冬在马车里呆了一好几个时辰,在陈福等几个心腹的掩护下,总算是走到了房间内可以松口气了。 这是他第二次离开封地,列侯擅离封地的罪名有多重他知道,可当他得知霍明明很有可能也来了,而且还受了伤,他在博陵真的一刻也呆不下。说他自私也好,没良心也罢,此时此刻他不是什么博陵侯,他就是聂冬,满脑袋里只想着怎么穿回去的现代人聂冬! “霍文钟现在应该还没发现吧。”他留下了秦苍和张大虎守在侯府,给所有人放了一个烟雾弹。 “如果这次行动被人发现了,我会连累多少人?”聂冬紧紧握着拳,他想穿回去当他的聂冬,可现在他却是利用博陵侯的资源让这些侍卫们替他打掩饰。 聂冬叹了一声,内心颇为煎熬。 陈福和高安两个却对此行十分新奇,他们两个虽然都是侯爷身边的心腹,但合作,却是头一次。 “侯爷现在如何”高安低声道,“会不会在马车里闷太久了?” 陈福的嘴很严,并未回答。高安自言自语的好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心里有些怀念自己的老搭档张大虎了,至少这货还能和他抬个杠。 “侯爷让我吩咐你一声,这一路得小心行事。”陈福道,“吴国国内定不平静,许会有不少流民,去年吴国大旱,几乎颗粒无收,现在又逢战事,咱们押运着一千六百石的粮草,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知道了。”这些话听得高安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实在没了和同伴继续聊下去的*。 文小海身上背着好几个包袱,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他身后跟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 “快到了,走快些,只要离开吴地,随便去哪里都好。”文小海喘着粗气,伸手拉了自己的婆娘一把。周围还有其他人,大家都是从吴国逃难出来的。 “娃他爹快喝口水。”女人并不漂亮,眼神却很温柔,除了水还将大半的馒头递过去。 文小海掰了一半递回去:“我吃这些够了。” 众人并未歇息很久,趁着天上的月亮十分明亮,有人点着火把,眼睛还能看得见,又背着行李沉默的往前走。 突然一阵马蹄声急促传来,逃难大的人群惊慌失措,麻木的脸上透着恐惧,看见穿官服的人后吓得四处逃散。可两条腿哪里比得上快马,只听到不断有马鞭的抽打声传来,一声声刺耳的响声,令空气都开始颤抖! “跑什么!都是我吴国人,自当要为吴国尽忠!男的都捆起来,去搬运辎重!”马队里为首的男子厉声道。 “大人,还有女人和孩子。” “都带到后面去!”那人低声骂道,“老子现在就是差人,男人给口吃的,女人和孩子就不用了!” “爹、爹,我怕……唔……”女童的声音无比尖锐,还未说完,嘴已被她的父亲紧紧捂住。 文小海瞪大了双眼,死死的搂着女儿的胳膊:“小花乖,不要吵!吵着那些大人就没命了,跟在你娘身边,别乱跑!” “还愣着作甚么!”一个官兵走来,一把将这父女二人扯开,女孩被踢到了地上,“你去后面,跟着爷爷们混,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这丫头才多大,带着也是麻烦。”另一个官兵不耐烦的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女童。 “大老爷,我们会洗衣服,会干活!!”女人一把将孩子拉起来,赶紧顺着人群一起去推那些辎重。 “哼,爷爷我大发善心,许你一家人团圆。”那士卒冷笑,“好好干活儿,要是敢偷懒爷爷手里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文小海无力地垂着头,随着带的行囊和仅有的几个馒头已被这群人给搜了去,身上还被挨了一鞭子,可他却不敢多作声,一起逃难的人满脸悲色,眼眸里却已透着麻木,仿佛一具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无知无觉的跟在这些官兵身后。 “一共十五个男丁,七个女人,还有三个小孩。”士卒清点完人数后前来汇报,突然又有一个士卒跑来:“报告大人,刚死了两个男丁。” 汤良嗯了一声:“怎么回事?” “想逃跑,被打死了。” “算了算了。”汤良不耐的摆摆手,“以后小心些,将人都打死了谁给老子搬辎重!” 身旁的副官道:“大人,这里已经不是吴国境内了,我们是否要回去?” “回个屁!”汤良擦着额头的汗,“没看见连二公子都死了吗!北疆来的都不是人,一群野兽蛮子!” “可霍将军的军令……”副官有些犹豫,“接到的军令可是命我们立刻回防啊。” “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老子现在被北疆的小股骑兵追赶,已不知走到了何处,恕老子不能回去!”汤良打定了主意带着自己手下的这几百号人远离战场,若是那姓霍的怪人能抗住北疆,他就回去支援,若是扛不住,他就说自己带兵被北疆人追赶的迷路了。 更何况他现在缺兵少粮,吴王连中军的粮饷都快发不下来了,更何况他们这些人。当兵吃粮,管他什么北疆什么吴王,没有粮饷打个屁的仗,他可不能为了北疆就把自己的家底子败光了,正如朝廷不会轻易补给吴王一样,吴王也不会轻易地去补给他们这些杂牌军。 见天色渐晚,汤良决定暂时扎营休息,遂吩咐道:“派人看着那些流民,若有擅自逃跑者,抽一顿鞭子,可别再把人给老子打死了,谁打死的人,谁去运辎重!” 第五十八章 离宫 “今天又有两队人马没有音讯了。”陈泽苦恼的盘腿而坐,“你倒是说句话啊,方才中军不少人来问我你什么时候能回去,霍姑娘,你到底想要什么,金银还是其他什么?” 而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手里拿着一个古董花瓶正在仔细的研究,仿佛再看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你喜欢这个瓷器?”陈泽道,“我哪里还有不少前朝的,你若喜欢我都拿来便是。” 霍明明淡淡扫了对面之人一眼,再古董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她又不能带回去,只能现在过过手瘾了,听到陈泽的话之后,就立刻将那花瓶放在一旁,整个人沉默如磐石。 陈泽急的恨不得冲上前将她直接拎起来,可在亲眼见过这个女人的武力值后,陈泽知道那是一个不明智的举动。 “募兵制就是这点麻烦啊……”姓霍的女人突然开了口,只是声音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陈泽有些激动,“什么兵?” 可惜对面之人却再无回应。 陈泽咬着牙:“到底怎样你才肯再次领兵?” “恩……”霍明明沉思了一下,“博陵到底在哪里?” 陈泽心中一愣,她最关心的果然依旧是博陵,加之又姓霍,要说这个女人和博陵侯没关系谁信啊! “偌大的吴国,除了我就没有一个人敢带兵了吗?”霍明明双手枕在脑后往后面靠了靠,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这个动作让坐在对面的陈泽瞪大了眼——一个女人做出这种姿势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 “那些长-枪兵毕竟是你训出来的……”陈泽努力将自己的视线转移,“临阵换帅总归不详。” “想听实话吗?”霍明明问道。 陈泽有些犹豫,不明白此话何意,少顷,颤巍巍地点点头:“你说。” 霍明明摊了摊手,又耸了耸肩:“就算我去,这场仗也是必败无疑。” 这个动作陈泽第一次见,不过大约明白是表示无奈的意思。只是不甘心道:“为什么,当初你只带着三百个人就挡住了那些骑兵,现在父王已决定将整个吴国士兵都交给你,为什么你还……” 话未说完,就被霍明明截了去:“人数多有什么,三千个街头混混和三百个士卒,自然是后者会赢,前者能赢那叫做祖上冒青烟。” 陈泽被噎的不知该如何接话。眼前这个被他从北疆意外捡回来的女人,他当初到底是那只眼瞎了竟然会以为她是女奴?!! “你们一开始就将老兵打光了,死的一万人全是老兵,如今征来的人连杀鸡都不会,还指望他们去杀人?”霍明明摇摇头,“还有那些个临时所封的将军,你以为他们会为吴国卖命?”此刻虽然主体是征兵制,但当兵不够的时候,在战时也会募兵。募来的人参差不齐,而且吴王将募兵的具体事宜交给了下面的将军,那些将军募到兵后会将其收为己用。底层的士兵效忠的对象从来都不是吴王,也不是皇帝,所谓的上位者还有朝廷离他们都太远了,他们直接效忠是管他们的那位长官。他们将自己绑在将军身上,将军再将自己绑在吴王身上,以此不断往上效忠,从而形成一个效忠链。 但世子陈泽并不知道这种效忠链,他激动的站起身,不明白眼前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如此冷血“他们可都是吴国人啊!他们祖祖辈辈都生长在吴国。” “所以他们才更不会出兵。”霍明明冷笑,“他们已认定这场仗是打不赢了。一旦吴国国破,手里有兵才能护的住他们的家室逃跑。我只问世子一个问题,汤良带兵出去这么久都未归营,就算如此,世子敢抓他的家人吗?!” 陈泽哑然。 他……不敢,不仅他不敢,连吴王也不敢,如今是吴王求着这群人去打仗。所谓的将家人握在手里,在外的将领会有所顾忌这种事,只是一种理想情况罢了。 远的不说,端看大名鼎鼎的吴三桂,小玄子手里攥着吴三桂的嫡子又如何,人家老子说不配合就不配合,说反还是反。 主弱臣强时,攥着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作威胁都没用! 霍明明目光微沉。 一旦吴国被破,最先受到威胁的不是这些手里有兵的将军,而是吴王这块最大的肥肉;若吴国被连夺数城,更要指望手里有兵的将军去将城池夺回来,要是夺不回来,朝廷也不会下旨训斥这些将军,而是直接针对吴王。 陈泽曾经告诉过她,吴国离博陵并不远,可这么久了,博陵那边的粮草只运来了几百石,这是打发叫花子呢!但博陵是奉旨运粮,霍明明旁观了这么久,用小指头都能猜到肯定是皇帝在提防诸侯王。诸侯王守土不利,这么大个把柄送上去,皇帝若不趁机削吴王封地简直就对不起那把龙椅,又哪里会将那些将军拖进来替吴王分罪。 霍明明叹了一声,对她而言,眼前的陈泽也好,吴王也罢,都只是会活动的古代化石罢了。她不属于这里,贸然的进行干预,谁知道历史大神会不会又给吴国人一个黑色幽默。 吴国去年大旱,本就没有多少粮食,饿死了不少人。如今单抗北疆铁骑,又无支援,打仗一靠人二靠粮,吴国倒好,一个都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霍明明自认没有她的偶像霍去病那样的能耐,能够在注定失败的情况下力挽狂澜。 若没有聂冬那奇奇怪怪的信息传来,她就当这次穿越是次单程旅行了,为吴国捐个躯也没什么,反正她又穿不回去,对这里又没什么眷恋感以及非要活下去的理由。 但现在,她必须留着性命去博陵一探究竟。 聂冬这个不要脸的,穿到古代竟然搞三搞四,他那颗脑袋长得是为了显高吗?!当男人当腻了,是想去体验一把太监的生活吗?亏的她之前那样担心!更何况,听说博陵的那位博陵侯也姓霍,霍明明总觉得这似乎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她前去博陵。 这已经不是陈泽第一次来请霍明明挂帅了,可霍明明却始终不肯。陈泽无法将她劝说,无可奈何的起身离开。见到吴王时,陈泽低着头不知要如何对他说。不过短短半个月,原本还保养极好的吴王已经是两鬓苍白。 “她还是不肯?” “……嗯。”陈泽回答的颇为艰难。 “哎!”吴王一声长叹,“派人送她去博陵吧。” “可是父王……汤良已不听军令,如今要何人挂帅?!儿子以为,应当将汤良的家人抓起来,杀鸡儆猴!” “你也知道如今我吴国已无将可用,数千人命都系在一个女人身上,此刻还要被王去逼一个能尚带兵的汤良?” 风光了大半生的吴王从未如此凄凉:“罢了罢了,听天由命吧。若吴国被破,所有责任都由本王来担,你不要插手!送那位霍姑娘去博陵罢,若她真与本王那老友有些许关系,也希望博陵侯看在本王将她安然送到的份上,能善待本王的九郎吧。” 清晨,天刚蒙蒙亮,草木还带着露珠。淳化殿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里走出略有些醒目的人,普通古人看去定会觉得有些奇怪。从哪背影来看,若说是女子,怎么会长得这么高,可若是男子,体态却有些偏瘦弱了。 “去博陵的向导已为你准备好了。”陈泽亲自将她送出宫,“这是你的路引和名碟,一定要妥善保管。”陈泽再三嘱咐,“这包银子不要随意用,外面的小民一般不用银子,只用铜钱,你若想买什么,让侍从去便是。”这个被他从北疆捡回来的奇怪女人,会领兵打仗,可偏偏对这些日常生活一窍不通,若她是被圈养的女奴,不懂这些倒也罢了,可很明显她不是。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她是贵族女子。如果她是霍家的女儿…… 人都要走了,他还想这些作甚! 陈泽摇了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拍到脑后,万分仔细的交代了从吴国去博陵需要注意的地方,虽然这些话他已经反反复复的对霍明明说了三四遍了。 霍明明耐心的等他说完,陈泽见她如此认真的看着自己,心中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突然想要将她留下来,长长久久的住在他的淳化殿内,只是话至嘴边,却道:“这一路你要保重。” 霍明明不懂古代行礼,学着电视剧里的大侠那样抱拳道:“从此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了!”说完翻身上马,扬鞭而去,动作干净利落。 陈泽呆呆的站在原地,眼里一片落寞。 聂冬一连走了两天,由于还未出易阳郡内所以并未遇到什么流民,倒是有些沿路的商贩希望与他们随行。 小民擅用官道是要被抓进官府挨板子的。这是聂冬穿来后才了解的事,官道修来就是给官老爷都有功名的人走的,其他人能走的要么是村里自己修的路,要么就是那些林间小路了,可无论哪一条都没有官道走的舒服、安全。 对于博陵侯来说,带几个商贩同行不过举手之劳,更何况这些走南闯北的商贩通常都是消息灵通人士。聂冬悄悄掀起车帘,低声道:“陈福,你去问问那些人可有从吴国来的?若有,定要仔细问清楚他们路上的所见所闻。” “是!” 陈福领命而去。 第五十九章 匪徒 陈福虽才二十五,看起来却有些显老相,给别人一股老实诚恳的错觉。他走路时也不像秦苍高安那样姿势挺拔有力,他总喜欢含着一点腰,眼睛微弯,带着一种和善的笑意,就像村子里特别招小孩子喜欢的傻大个。 他也不像其他侍卫那般随身佩刀,此刻一身简单的布衣,步伐轻松的向那些商贩走去。商贩们见到官老爷来了,连忙将身上的行囊放下,磕头行礼。陈福将年长的那位扶起:“老丈无须多礼。” 那老者从袖里掏出一锭银子:“小人们感激官爷们一路的照顾,这些表礼不成敬意。” 陈福大方收下,扶着老者一道坐在牛车上拉家常。 “听老丈的口音像是本地人?” “是啊。”老者捋着胡须微微点头。 “这是要去哪里行商呢?”陈福道,“现在这世道可不太平啊。” “官爷说的是吴国的战事吧。”老者叹了一声,“老小儿今年六十有三了,现在还记得十几年前的那场面,兵荒马乱的,俺们村里死了不少人,老小儿命大活到了现在。哎……这才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啊,又起了战事。” “老丈为何不留在家里,您冒着花甲之年还要出来闯荡?” 老者道:“不瞒官爷,老小儿这一生有六子四女,几个孩子死的死,散的散,到如今只有一幼子相伴,年仅十岁,正在官学念书。老小儿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几年,现在不给他积攒些家业,真是到死都闭不上眼咯。” 前朝之乱的阴影还未散去,本朝虽已休养生息十几年,但百姓们并未恢复元气。 “富贵险中求,如今吴国正乱着,老小儿自是不会去吴地,但与吴国相邻的庞县倒还算安全,听说那里急缺一些货物,所以老小儿这便随着几个掌柜们一同前去看看。敢问官爷一句,这些粮草可都是要送往吴地?” “正是。”陈福道,“这都是博陵士人及百姓乐捐来的,望能一解吴国之忧吧。” 老者一听他们是博陵来的,立刻道:“博陵的官儿都是好官哩。” 陈福有些好奇,笑道:“老丈为何有此言,难道是因为我们肯带你们随行?” 老者道:“老小儿见识不多,但也听过一些事。赵县的时疫闹得沸沸扬扬,你们博陵又是送药又是送郎中的,连博陵侯这样的尊贵的人都冒着时疫之险亲自去赵县。哎,不是老小儿拍马屁,老小儿活了六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贵人们主动去时疫之地的。这份胆量和气魄,又岂是寻常人能比的?更何况,官爷您也是博陵来的,如今像您这样和气的官儿也不多啦。” 周围的商贩们天生对这些官爷有着畏惧之感,却见着陈福毫无架子的和老者坐在牛车上谈笑风生,那些隔离感也渐渐消散了些。有些胆大的也凑了过去,想与陈福套套近乎,陈福依旧和气相待。 “小人听说吴地周围连土匪都开始出没了。”听陈福在问吴国的情况,一个商贩道,“不少人想浑水摸鱼哩。哎,只是苦了咱们这些小老百姓。” “怎么会有土匪?”陈福追问,“当地的官差呢,总不能连官差都去打仗了吧。” 那人有些迟疑,毕竟陈福也是官,官官相护,他现在说了吴地官老爷们的坏话,以后要怎么去吴国做生意。陈福劝道:“我们都是运粮官,这一路最要提防的便是这些匪徒,既然你知道这个消息,且详细说与我听,若消息属实,本官重重有赏!”说罢,便命人拿来一吊铜钱,递给那人。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人思量了一番,觉得陈福所说的确有道理,便壮着胆子道:“不瞒官爷,小人有个亲戚就在吴地,听他说吴王将村里的男丁都征走了,只剩下些老弱妇孺。加上去年大旱,许多人都吃不饱肚子,便落了草。如今趁着村里空虚,便都纷纷下山了。镇子里还好些,一些村子里都快没人了。” “是啊,吴国大旱几乎颗粒无收。大人们运了这么多的粮食可得要小心啊。”老者道,“就怕那些亡命之徒连官粮都敢抢啊!” “多谢诸位提醒。”陈福默默将此消息记下,又与众人闲说了几句后,便回到马车旁。 二十五辆运粮车以及一百人的运粮队在官道上颇为引人注目,为了安全考虑,众人每一夜都会宿在驿站。 “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到吴国。”聂冬有些焦急了,每天连三十里都走不到就要歇下,据陈福前来回话,他们这样的速度已算是快的,之前的运粮车每天只行二十里里就会停下。 聂冬冷笑一声:“这哪里是运粮,完全是在结伴出门踏青啊!照这个速度,还得十多天才能到吴国。” “属下去叫他们走快些?”陈福问道,“只是这样就少不得要露宿荒野了。” “那就扎营!”聂冬道,“去对高安说,七日内必须抵达吴国!” 陈福脸色却有些犹豫,“方才属下从那些商贩口中得知,吴国已有山匪纷纷出没……”谁料话未说完,聂冬却咦了一声。 “吴国不是仗打的男丁都快死了四分之一吗?这些山匪是哪里来的?” “据说是去年大旱活不下去的人,入山落了草。” 古代当兵可不像现代需要各种政审证明你身家清白才能入伍,古代军队里一向是鱼龙混杂,因为“充军”这一条,里面还会有各种罪犯。聂冬两眼放光,这哪里是匪徒啊,全部都是兵源有没有! “不过是些宵小之辈,我侯府的侍卫还用得着怕这些人?” 不是聂冬自视甚高,博陵侯留下的遗产中,属这些侍卫最为宝贵,他们几乎是按照职业军人的模式来培养的。在侯府里,他们每日可以获得充足的营养。加上博陵侯又是一个喜欢刺激运动的人,特别钟爱看侍卫们之间相互殴打……阿呸,是搏斗,所以这群侍卫的武力值也够看。更别提博陵侯是从负责皇帝警备的卫将军职位上退下来的,他自己的侍卫,完全就是比照禁卫军来训的,而秦苍这些侍卫头子们,比起禁卫军里的精锐也不逊色,说不定还要技高一筹。职业队单挑业余队,除了碾压聂冬想不到其他词。 过了三日,商贩们纷纷离去。运粮官们的身上则多了不少银子和一些小玩意儿,都是商贩们给的孝敬。 “以后我侯府出行,也可以将这些人带一程。”聂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陈福道:“侯爷是觉得他们可怜吗?” “这倒不是。”聂冬道,“他们随本侯走,本侯给他们提供了安全之所,理应要给孝敬。只是这词儿听得太刺耳了些。” 陈福垂着头,心里有些忐忑,总觉得老侯爷要说些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不如就叫做保护费好了!”聂冬道,“简单又明了!他们交钱,本侯则保障他们的安全,免得这些人跟着队伍畏畏缩缩的,反而耽搁行程。” “保护费……?”陈福心中皱成了一团,意思是对的,可这词儿听着也太白话了,堂堂侯府要向商贩收保护费,那侯府成什么了? “陈福啊,你知道什么是商人吗?”聂冬突然问道。 陈福摇摇头:“属下不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话用在商人身上是一点都不错。”聂冬笑道,“他们最喜欢用含糊的言语去糊弄别人,可偏偏又喜欢旁人对他们直白。所以以后若有商贩随行,直接对他们收保护费,这些人反而会更加安心。” “恕属下斗胆一问,为何侯爷如此重视这些人?”陈福颇为不解。士农工商,这些商人只比那些贱籍、奴仆、戏子强一些,让他们走官道已是天大的恩赐,用得着如此顾忌他们吗? 聂冬沉默了一会儿,逆着历史去提高商人的地位终归不妥,可历史也通过无数的经验和教训过他,如果轻视这个群体会带来怎样的灾难。商人,还可以换个方式称呼他们——合法的情报家。尤其是在战争这种特殊的时刻,在没有手机、电脑、无线电等一切现代通讯工具的辅佐下,走南闯北的商贩们的所见所闻,是聂冬获得吴地消息的重要来源之一。这些想法,陈福是不会理解的。聂冬换了个方式道:“此时还敢去吴地的商贩们,多是缙绅家里的掌柜们。现在对他们客气些,在乐捐之时,那些个缙绅士人也好多捐一些。” “原来如此!”陈福心服口服地叹道,“属下目光短浅,竟没想到这一层。” 聂冬说完后也挺佩服自己的,竟然能瞎掰出这么个理由出来,说的他自己都信了!果然急着去见女王大人的时候,连智商也跟着提高了吗? 陈福传达了老侯爷的意思后,高安立刻加快了前行的速度。石凤臻等博陵府衙之人看的心惊胆战,忍不住道:“高大人是想快些去驿站歇息吗?” “谁说我们要去驿站了?”高安道,“每一个驿站都进去住上一晚,等咱们的粮草送到了,这仗也打完了!” “可是……刚才陈大人还说这吴地内有山匪啊。” “堂堂朝廷士卒还需惧怕几个山匪?”高安大手一挥,“石大人不必多说了,本官已决定,七日内必须抵达吴国!” 石凤臻急的想跺脚,等看到驿站时,高安果然没有下令休息。众人一路走到天近黄昏时,这才开始扎营。 “这荒郊野岭的……”石凤臻跟在高安身后,“那些粮草要怎么安置?” 高安轻蔑的扫了一眼石凤臻:“看来石大人对我博陵很不放心啊 “下官不敢。”石凤臻连忙赔罪,“只是运粮乃大事,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高安不想和这文官做多纠结,不多时,博陵侯府的侍卫们便将营地扎了起来,全部是按照禁卫军行军的标准来的。石凤臻看呆了,他只知道这次的护卫们大多是博陵侯府的人,原本还以为只是些花架子,没想到这一个个竟比博陵大营派来的士卒们更有能耐。 “不用担心夜袭吗?”石凤臻问道。 高安恨不得给他翻个白眼:“不用!” “这不太好吧……”石凤臻道,“虽说只是些山匪,但也不能大意。高大人,您……” “你也知道那些人是山匪啊!”高安被他烦得要命,“饭都吃不饱的人,晚上能看得见吗?!” 前面的吵闹声,惹得聂冬都想出去看看。陈福笑了笑:“那位石大人正在向高安建议多增加人手去守夜。” 听到这话,聂冬也无语了,直接道:“别理他!”胡萝卜为什么带着胡,那是从西域传来的,一开始中原是不产的。聂冬来这里这么久了,也没见到胡萝卜这玩意儿,加上营养不良,夜盲症在这个时代是很普遍的。看都看不见,想夜袭,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让高安在寅时末提高警惕。”聂冬吩咐道,“所有的侍卫,都必须在那时起身!” 黎明前后,天似明未明,似亮非亮,才是最危险的时刻。聂冬一行倒是安全的渡过了这一晚,正如他所想,只要山匪脑子里装的不是豆浆,都不会轻易来抢官粮的。 没有驿站的那套迎来送往,众人的洗漱穿戴的速度极快,卯时初刻,便已拔营出发。 晨曦中,林间还弥漫着淡淡的雾气。突然被一个男人激动而兴奋的声音打破这里的宁静:“老大,这里竟然有个娘儿们!” “不好!是山匪!”向导麻利的爬起身,“霍姑娘,我们得赶紧走。” 霍明明看一下这山林:“还不知他们有多少人,去林间深处!” “哟,小娘儿们还跑了!” 打仗后,女人都是稀罕物,这些人哪里肯放过送到眼前的肥羊,立刻策马追了上去。 霍明明回头看了眼,低声道:“带我去密林深处的羊肠小道!你们上前,我殿后。” “姑娘不可冒险!世子有令,在下一定要安全护送您去博陵!” “冒险?”霍明明微微挑眉,“我从来不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听我的,带路!” 第六十章 追击 “快追,不要让她跑了!!”那些人眼睛都绿了,见霍明明身边还有侍从,断定这肯定是从吴国逃难出来的富家女子,一旦抢到不仅是人,说不定有金银,急的立刻骑上马追上去。 “姑娘低头。”一个侍卫突然扭过身,一把长弓拉到满弦,长箭带风,嗖的一声,锭在了横出来的树干上,虽然没射中人,却给那些追击者带来了不小的惊吓。 “妈的,身边竟然带了护卫!” “哈哈,这肯定是条肥鱼!” 同伴们更加兴奋,“兄弟们加把劲,抓了那女人,晚上好好爽一把!” 而霍明明此刻同样两眼放光:“你竟然能在马上控弦,你叫什么名字?!” 那大个子还是头一次被女子这般问,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在下乃世子的近身侍卫寇天佑。” “好勇士!”霍明明由衷赞了一声。 这段时间她快要被北疆的骑兵虐出内伤了,如今难得看到一个吴国本土骑兵,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只是这样的人都是世子的近身侍卫,可见是精锐中的精锐,人数一定不会很多。陈泽倒是个有义气的,派了近身侍卫来送她去博陵,不枉她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带着这个傻世子从北疆逃回来。 策马疾驰的人并不能多话,风声不断从耳边侧过,越到深处,地势也越来越窄。寇天佑道:“霍姑娘,你在后面实在是太危险了,趁这里还有路,赶紧到前面来。” “前面已经没路了吗?”霍明明大声问道。 “前面太窄了!”向导急促道,“霍姑娘你赶紧过来!” 谁料却听得后面的霍明明不急不忙的回了一声:“很好。” “霍……”寇天佑还未说完,霍明明指着前面道,“继续往前跑,不必管我,快看前面没有高地!” 身后的追击者看见他们跑向林间深处,高兴得哈哈大笑:“他们慌不择路了,兄弟们跟我……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惊得林间飞鸟不断振翅。 精铁锻造的三棱箭簇死死的插在胸前,那人从马上轰然坠下,受惊的马匹不住嘶鸣。而不远处的女人正放下手中的弓,脸色如常,头也不回的立刻策马狂奔,那一箭好似凭空而来一般。 寇天佑等人惊住了,谁料霍明明却道:“那人应该死不了,俗话说三箭如一刀,我的箭虽是铁制的,但我力道不大。”说完,颇为羡慕的看向了寇天佑那一身强壮的肌肉。 寇天佑忙道:“姑娘武艺之高,在下前所未见。”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那个突然出现在中军中的“少将军”。寇天佑没有见过“少将军”长什么样,但听说那位“少将军”的箭法颇高,几乎可百里穿杨。 “接着!”霍明明突然从马上的行囊里拿一只有小碗口一般粗的木杆扔了去。 寇天佑反手一接,满脸疑惑:“这是……” “长-枪。”霍明明道,“改良后的,方便携带的那种。” 摘掉那木杆前面的竹套后,长-枪那尖锐的枪头顿时映入眼帘,枪杆被制成了伸缩制,虽然消弱的它的稳定性,但胜在方便携带。俗话说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哪怕是改良后的长-枪,一旦刺伤人,其杀伤力比刀剑更甚。 再回头一看,霍明明手里亦有一杆。 “有备无患,没想到竟然用上了。”霍明明笑了笑,将还未拉长的长-枪暂时拴在马背上,“寇壮士,等下与我轮换张弓,我们吓唬吓唬那些人。”说完,又是转身一箭,还未从刚才惊吓中回过神的人立刻勒马躲避,谁料霍明明却只是做了个样子,连弓都没拉满,更没什么铁箭射来。 “狗-日的!” “小娘儿们有种你别跑!” 叫骂声不断传来。 突然又一声惊叫,原是寇天佑突然一箭射去,马匹中箭后剧烈挣扎,吓得周围几人都乱了阵脚。 “看来这群人不过如此。连个能马上拉弓的人都没有。”霍明明不屑道,“就这种人还相当劫匪?他们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 寇天佑等人擦把冷汗。世子让他们护送霍明明,只对他们说霍明明乃是一位极其重要的女子,若她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必须提头来见。可这女人马上控弦的技术竟然比他还要好,寇天佑心中默默打鼓——这个霍姑娘若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怕都是别人“被提头”了。 从一开始见到女人的兴奋,到现在,那些匪徒已被点燃了报仇的怒火。奈何为了追霍明明被带到了林间小路,他们虽是骑兵,但根本无法绕道包抄,只能依次跟在后面追击。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会马上控弦吗?!!”临时被推举为带头的那个急了,“你们连个娘儿们都不如?!” “彭大,那女人怕是来历不简单啊!”身后的人道,“会不会是北疆的女人?我听说北疆的女人壮的跟男人似得,你看她那个头,哪里像是个正常的女人?” 一听到北疆两个字,追击的人脸色顿时变了。 叫彭大的男人却道:“北疆的人又怎么样,他们现在落单了,正是追击的好时候。要真是北疆的人就好了,咱们抓到可是立了大功!咱们当兵是为了啥?当兵吃粮,为了钱,为了女人!抓到那个女人,将她送到汤将军那里,咱们哥儿几个就发达了!” 对方只有四个人,他们有二十多个,人数的优势令这群人克服了对北疆的畏惧。 “干-他-娘一票大的!”彭大吼道。 身后的人纷纷用力朝地上呸了一口:“听大哥的,咱们干票大的!” “他们怎么突然有了士气?”霍明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还没被吓够?” “好像有些不对!”寇天佑微微侧耳,“他们好像在喊什么北疆……” “哦?”霍明明也学着他的模样微微往后倾,可依旧什么都听不到,内心无比沮丧。现代人依靠了太多的高科技,每天都有无数的机器造出来的声音、光线,让五官的触感急剧下降,在这一点上她比不上寇天佑,甚至说,随便拉一个有些能耐的士卒出来,她也比不过。 “糟糕,前面没路了!”向导道,“霍姑娘,到时候你先走,我们挡一阵!” “老李啊,你还是这么爱说笑话。”跟在后面的霍明明笑道,“天知道这群劫匪有多少人,如跟在咱们后面的就有二十几个,万一外面还有十几个,我一个人跑去,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那现在怎么办!!”向导急的恨不得在马背上跺脚,现在只能使劲的挥着马鞭。 “抢占高地!”霍明明指着前面的那个小土坡,“快去!”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绕过一个横出的树干,彭大道:“他们已经没路了!抓一个北疆人可换赏银十两!兄弟们,抽家伙,女人要活的!” “为什么会把我们当成北疆人?”霍明明有些困惑,不过她倒是确定了一点,“呵,这些杂-种应该不是简单的劫匪。” 杂杂杂……他们听到了什么,这么[哗——]的词竟然被一个女人念出来了?寇天佑等人再次瞪大了眼,却被霍明明吼了一声:“愣住做什么,长-枪准备!!” 彭大等人见他们停下来了,恨不得一拥而上。奈何地势所限,不少人都冲不到最面前。吴大哪里肯将机会让给别人,只要抓到这个北疆女人,他这一辈子都不愁了。就算她不是北疆的,能用精铁制的箭簇,身上的银钱肯定也不少。 寇天佑死死握着长-枪,高大的个字挡在最前面。离他只有半步之隔的霍明明道:“行军打仗最忌讳就是单打独斗。” 到了这种时候,她竟然能如此淡定的讲这些有的没的?!寇天佑紧张的都要跪地了,霍明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些,不要浪费你的力气。” “……是。” 嘱咐完寇天佑,霍明明又对后面的向导和另一个侍卫道:“不要让他们发现你们手里的弓,暂时可以靠近些。” 看到自己排出的阵容,霍明明突然噗嗤的笑了一声。前面的寇天佑这次真的快哭了——我护送的姑娘怎么有点精神不正常?! “哥布林们要上来了!”霍明明身体的血液开始沸腾,“弓箭手准备!” 有肉盾,有两个输出,还有她控场,可惜还差个奶妈…… “兄弟们,杀啊——” “三十米、二十米……”霍明明默默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十米、五米,三米……放箭——!!” 寇天佑与她同时半蹲,藏在身后的二人顿时举弓,精铁而制的箭簇仿佛仿佛近在眼前,嗖的一声,铁箭从额头穿过,灼热的血液刚流出,彭大愣愣的坐在马上,不可置信的看着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带着升官发财的美梦坠马而亡。 身后的人急忙道,“他们在高处,咱们骑马就是现成的靶子!赶快下马!!” 二十四人纷纷蹲下身藏在树干后,霍明明等人手里的弓箭不知该射向何处。密集的树林里障碍太多,若铁箭射不到人-插-进树干里那是给敌人送装备的,比草船借箭还要容易。 “那边林子是怎么回事?”官道上的聂冬看着远处的密林,“鸟飞的不太正常啊。” “听说这片林中经常有野兽出没。”陈福道,“侯爷不必担心,野兽不会主动靠近人群的。” “哦……”聂冬正在点头,又是一群惊鸟飞出。穿越前在家看纪录片里的老虎狮子,它们捕猎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大的动静啊。 “难道又是野兽?”为了谨慎起见,聂冬道,“还是派一队人去瞧瞧吧。本侯看着密林中乃藏匿的好地方,万一里面藏着什么匪徒设下的陷阱,又要耽搁更长的时间了。” 第六十一章 突围 “他们下马了!”寇天佑目光直直的盯着借由树木遮挡不断靠近的那群人,依旧试图劝说将霍明明,“霍姑娘,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霍明明抬头望天,低声道:“下了副本还能强行退出就只有断网这一招了。” “你说什么?”寇天佑听得一头雾水。 “没。”霍明明笑了笑,“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而已。” 寇天佑等人被霍明明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语气吓了一跳,心道不知是何人竟能让霍姑娘用这样的语气的提起。 霍明明不断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如果是聂冬在这里,估计又要大惊小怪的叫起来了吧。那家伙一米八八长得人高马大的,可胆子比小公举还要小,还自称暖男。他暖个球啊,撑死也就是个热水袋。放暑假回家后被他拉着打网游,在竞技场被她打成了十连败,最后竟然用断网遁…… “你还是不是个女人啊!!自己能打就算了,游戏里还这样,让不让人活,让不让人活!!” 来自某男锥心刺血的心声。 被聂小公举拖着玩了一个暑假的网游,导致她在现实里训练的时候,有段时间看谁都像哥布林…… “战场上当逃兵是懦夫的行为!”霍明明语气坚定。 寇天佑大为松口气,这样的霍姑娘就正常多了,刚才那是被什么附体了吗。 很快,那些人便冲到了前面,通过不断移动来扰乱向导和侍卫的箭。 “杀啊——!” 二十几人争先恐后的往高地冲去。 寇天佑长-枪一抖,横扫千军! 狭窄的道路让那些人无法形成包围圈,寇天佑将长-枪舞的虎虎生威,一时间竟然无法靠近。 “小心——”向导老李正要提醒寇天佑对方的弓箭手,霍明明突然矮了一截,冲到最前面的两人一声尖叫,脸上的痛苦之色难以言表。 高大壮实的寇天佑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谁也没想到霍明明手里锋-利的长枪刺穿了他们的大腿,振臂用力将那人往后推,大腿上的鲜血不断涌出,长-枪猛地抽出,顷刻间,那人已向后倒去。后面的人躲避不及,竟被砸了个结结实实。 “这地方太小了!” “他们手里有长-枪,我们根本近不了身!” 一时间,双方竟成了僵持的局势。 “我们也有弓,和他们对射!”一人提议道。 同行之人却纷纷摇头:“他们在高处,我们想要射中他们必须走出来,不等我们搭好箭,他们的箭就已经来了!” 除非有人肯当作肉盾挡在前面,后面的人躲在他后面,这样长-枪也不用怕,铁箭也不用怕。可谁又会在这种时候自我牺牲呢,眼见着离那个北疆女人这么近,只要抓住了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谁想死在黎明之前?! 看着这不断挥舞的长-枪,寇天佑等人心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位传说中的“少将军”,他就是靠着三百长-枪兵,抗住了北疆的三波骑兵攻势,硬是撑到了援军的到来,守住了吴国边境最后一座重要的城池。寇天佑心中一阵阵疑惑,明明少将军还在中军之中指挥,为什么他会觉得少将军会是个女人?这简直太荒唐了! 彭大死后,周江成了那群人里的领头。 “周大哥,咱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有人道,“咱们放响箭吧,让将军派人前来!” 二十五个人,彭大死了,又重伤了六个,短短的一刻钟内,竟只剩下十八人。 “他们没力气了!”周江不甘心,“我们跟他们耗!走,在冲一轮!”一挥手,谁料后面诸人竟每一个跟上前。 “老哥哥,咱们不能在这里把命搭上啊。”看着重伤的人,不少人心有戚戚焉,“我们放响箭吧,虽然没办法亲手抓住那个女的,但咱们将他们困在此处,也算是个功劳啊!” “是啊是啊。”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的支持,“那大功劳老子自认是没命享的,还不如先捞个小的再说!” 比起好歹也算是个伍长的彭大,周江原本就是靠着年纪才勉强成的领头,此刻拗不过众人,只好道:“好吧,放箭!” “是响箭!”霍明明听到那刺耳的声音,嘴里愤愤的骂了一声,“林外果然还有人!”额头已布满了细汗,汗水早已将衣衫打湿,饶是身体素质比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要出一截的她,也渐渐感受到体力的流逝。更别提她的右手臂此前还受了伤,撑到现在,包扎好的伤口也渐渐开始裂开。若现在骑马逃走,那些人定会让弓箭手上前,霍明明深吸一口气,“拼了!” 步入密林间的孟铁柱楞了一下:“这咋还有响箭哩?!” 同行的侯府侍卫也不禁抬起了头:“此乃军中所制的,快过去看看,说不定咱们遇到吴国的士兵了!” 赵县时疫后,孟铁柱就留在了侯府成为了一名新的侍卫,这还是他第一次出远门执行任务,又兴奋又紧张。 “嘿,高大哥知道了肯定要高兴坏了。”孟铁柱道,“要是咱们现在遇到吴国的人,就可以和他们一起运粮了,不必担心什么劫匪,也不用再听那几个大人整天唠叨咯。” “你倒是为他着想。”其他几个侍卫哈哈大笑,故意往坏的方面说:“小孟啊,万一这是劫匪冒充了吴国士卒怎么办?” “那他们是抢了吴国士卒的响箭吗?!”孟铁柱脸色一沉,“在这种时候还敢抢士卒之物,该杀!” “好!”众侍卫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位新兄弟太过仁慈,听得此言不少人放下心来。当侯府的侍卫可以不要多聪明,但关键时刻必须杀伐果决。他们大多要独当一面,当独自在外面出任务的时候,若还犹豫不决,那就坏大事了。 “降者免死!”周江躲在树后大声喊道,“我们的骑兵很快就来了,你们根本就逃不掉的!” 此起彼伏的声音顿时响起: “缴械不杀!” “降者免死!” “你们这群吴国叛徒!”寇天佑气的浑身发颤,“降什么?!老子乃吴王世子近身侍卫寇天佑,尔等鼠辈,不去前阵杀敌,竟落草为寇!” “世……世子?!”周江惊恐的看着同伴,发现不少人竟是同样的表情。 “假的!”一个三角眼的人立刻道,“他见自己逃不了了,编出来的谎话!” “可……”周江慌了神,这群人难道不是北疆人?等下汤良派人来了该怎么解释? “老哥哥,都到这一步了,还怕个甚!”那人道,“这几个人就是北疆的细作,你看那女的长得,根本就是北疆人的模样!这就是铁证!” 原本快被打消的士气又提了起来,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惹到了大麻烦,为了活命,只有将那个寇天佑杀了,对着一具尸体说他是什么身份就是什么身份! “蠢货!”霍明明高声道,“我们乃世子的信差,此行乃是要去博陵!世子此行派了两队信差,若在博陵见不到我们,哪怕你们将我们杀了,也一样要陪葬!不仅你们要死,你们的妻儿也逃不掉!趁早放下兵器,还能有一线生机!” 说完,拿出了陈泽给了吴王宫的腰牌。 周江又畏缩了。 “大哥,不要被这个北疆细作给骗了!”三角眼的男人尖声喊道,“都是假的啊!兄弟们,杀了她,砍了这个北疆女人的头,咱们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他们想杀人灭口!”寇天佑咬牙,“我吴国士卒竟然出了这样的败类,真是奇耻大辱!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统帅到底是谁?!大王,还有世子大人啊,你们的心血就是被这群孱头们被败光了!” 局势一触即发,孟铁柱等人也策马快速朝着响箭的方向赶去。 “那里躺着个人!”孟铁柱大喊一声,立刻下了马,却将他吓了一跳,“快来啊,是个死人!” 彭大的尸体被侯府侍卫们发现,虽然穿着普通,可众人还是从他随身所带的东西里发现了吴国大营的标记。 “不知是哪个军队的。”侍卫们没了之前的轻松神色,吴国一个士卒突然死在了林间,立刻点了一个侍卫,“你赶紧去通知高安和陈福,这林中的情况恐怕不简单!” 孟铁柱不由自主的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刀上,同伴们已经翻身上马:“快走!” “诶……诶!” 孟铁柱回过神,赶紧跟上。 地上有马蹄踏过的印迹,一路跟上,侍卫们又发现了不少血迹,隐约间似听到了打斗声,突然间,一个男人的声音震天响:“大王和世子是不会放过你们这群逃兵的!!” 孟铁柱顿时张大了嘴,他、他听到了什么?! “霍姑娘,你赶紧走!快去博陵!!” 这下所有的侍卫们都张大了嘴——卧槽,里面还有人姓霍?! 唰的一声,所有的侍卫整齐划一的将马刀抽出。为首的那人看了眼身后的同伴:“这路太窄,大家小心!” 霍明明等四人不断的被逼着后退,那群人一步一步的往高处走来。一张张杀红了眼的脸,让霍明明看着无比恶心,她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难道她竟然要被这些逃兵杀了? 她不甘心!! 同样是士兵,为什么有的人是英雄,有的人却是将刀砍向自己人的逃兵!边寨的那三百个人,最后只有十几个人活了下去,他们用自己写血守住的吴国不是留给这群逃兵的!! “有骑兵?!” 霍明明一声惊呼,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那队突然冒出来的骑兵,手腕一挥,一个正不断叫嚣的人突然站着不动了,动脉出的血激烈喷出。 霍明明认得那个人,是那个三角眼的男人,叫嚣的最厉害,怂恿着他们的人向前,自己躲在最为安全的后面。 狭窄的小路只容得下一人一马周旋。马声嘶鸣,骏马用蹄子阻挡着试图攻击骑兵的人,那骑兵又一挥刀,仿佛死神在收割人头。 孟铁柱惊叹的看着他们小队队长的个人秀,这就是侯府的侍卫,哪怕是平日里毫不起眼的一个人,都能独当一面! “谁姓霍,谁要去博陵?!!”任柏云砍了两个人后,大声喊道,“吾乃博陵运粮官,你们速速放下兵器者,否则格杀勿论!” 当然,之前那个男人喊得是“霍姑娘”,这里能称为姑娘的只有一人,虽然她已浑身是血——别人的。 “我们是吴王世子的信差!”霍明明吼道,“这群人是逃兵,被我们发现了想要杀人灭口!” 周江垂死挣扎:“不不不,他们是北疆细作!你们不能上当啊!” 寇天佑还有其他二人再次说明了自己的身份,纷纷将令牌拿出,奈何双方隔着太远,任柏云也不敢确定到底是真是假。 霍明明急了,突然间灵光一闪:“我姓霍,我要见博陵侯!!” “这个女人在说谎!”周江道,“她故意这么说的!” 孟铁柱皱着眉头,对同伴道:“在我们没到之前,就有人说‘霍姑娘’,说博陵,我觉得应该就是她,没有说谎!” 霍明明却已经被周江彻底激怒了。 “小人——!!” 一声怒骂,手中长-枪朝着周江刺去,彷如猛虎下山。 “快,挡住她!” 周江被盛怒的霍明明吓到了,想要往后跑,任伯云等人却拦在后面。周江想要抬刀去挡,却被霍明明一枪扫开。 博陵侯府的侍卫们看呆了,这个姓霍的女人身上那股疯狂的劲儿和老侯爷真的很像啊。不管了,就冲她姓霍,也得帮一把!是真是假之后再说! 有了任伯云的加入,情势急剧逆转。霍明明立刻道:“不要多杀他,留两个活口!” 她肯定不细作。 任伯云心里终于确定了。 若是细作哪里还会留对方活口,反而是这些号称是吴国士卒的人,却透着奇怪。不多时,周江等人已被任伯云一行卸下了兵器。 霍明明长长松了一口气,近乎一个时辰的战斗,她已经是筋疲力,只是现在还不能懈怠:“他们刚才放了响箭,很快就会有人来。诸位,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你们是博陵县的人?” “是!”任伯云回道。 “博陵侯可来了?”霍明明道,“大王和世子有信要我交给老侯爷!”说罢,将吴王世子的亲笔信拿了出来还有印鉴。 任伯云接过后也不知其到底是真是假:“我们乃博陵得运粮官,队伍就在官道上,霍姑娘可先随我们去官道。还请各位将手里的兵器交给在下。” “行!”霍明明果断应下。 回到运粮队里的侍卫将发现尸体的事立刻报了陈福。 “果然有匪徒!”聂冬颇为震惊,匪徒竟然抢劫了吴国士卒,可那一道响箭到底是哪方放的? “任柏云他们已经跟了上去,侯爷,现在该如何?”陈福问道。 聂冬紧紧握着拳:“立刻派快马去通知吴地县令!全体戒备!”哇卡卡,终于有人来送人头了,必须要赢啊! 聂冬这边派出去的侍卫刚刚出发,任伯云便已带着霍明明朝着官道而来。 汤良正在大营里休息,突然听到属下来报:“彭大等人发出了响箭,就在乾潭密林中,他们似乎遇到了麻烦。” 汤良微微张开一只眼不满道:“怎么出去转悠一圈都能给老子惹麻烦。” “将军放心,许百夫已经派人去了。” 汤良缓缓翻了个身,继续小憩:“知道了,没什么事不要来打扰老子!” 第六十二章 闺女 寇天佑却对交出兵器有些抵抗,跟在任伯云身后时一直谨慎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反倒是霍明明却好似没事人一般的轻松。 李向导趁着没人注意时,低声道:“霍姑娘,虽然他们刚才帮了我们,但防人之心……” 霍明明叹道:“我知道,可先这样就算防了我们几个能做什么?” 和彭大周江二十几人近一个时辰的械斗,早就筋疲力尽,这些骑兵却个个身手矫健,若想要杀他们,简直易如反掌,还不如暂时放松一下心情,听天由命吧。 任伯云一行不敢在林中多留,周江等人放了响箭,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聚过来。一路策马狂奔,直到看到了不远处的官道,这才暂时松口气。 他们现在处在吴国边界,吴国一面临北疆,两面靠山,此处正是多山地段。汤良来此是为募兵,顺便将山民赶下收为己用。其大营所在地,与聂冬所在的官道正好形成一个对角,中间便是这片密林。 虽然同样收到了响箭信号,可汤良士卒的行动力哪比得上侯府训练有素的侍卫们。大营里百夫长所派的一队士卒还未赶到,任伯云等人已经回到了运粮的队伍当中。 双方再次表明身份,陈福看到那封书信道:“既然是给博陵侯的,吾乃博陵侯府侍卫,交予我便是。” 听此言,霍明明却立刻将信收了回来:“真是对不住,世子交代过,此信必须由我们亲手交给侯爷。还望陈大人见谅。不知博陵侯现在何处?” 陈福道:“老侯爷还在博陵。” “这样啊。”霍明明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这队伍里就能见到博陵侯,便对寇天佑道,“那我们继续赶路吧。” 陈福心里叫苦,老侯爷偷偷离开封地的事肯定不能让这群人知道,可等他们到博陵打着吴王及吴王世子的名号要见老侯爷的时候,岂不是就穿帮了?!立刻道:“在下建议霍姑娘不要轻易离开,刚才那些逃兵已发出响箭,想必这周围还有他们的同伴。不如先随我们同行一段,看看情况再说。” 此话说得有理。 霍明明与三位同伴略作商量,便答应了。而且他们也需要休息,跟着博陵的运粮队伍,至少安全有保障。 陈福不敢轻易回到队伍末尾,怕暴露老侯爷的行踪,只得暂时陪在霍明明等人身边,不作声色的打量他们。 “等下就到驿站了,四位在坚持一下。”陈福道。 霍明明点点头,在路边找了个空地坐下,将从随身的小包裹里拿出绷带,缠绕在右手臂上。见周围几个人都向她投来了目光,霍明明笑了笑:“让大家见笑了。” “霍姑娘手臂受了伤?”陈福问道。 “一些旧伤,刚才打斗的激烈些,好像扯着伤口了。先包扎一下,等到了驿站再说。” 孟铁柱突然嚷道:“俺记得后面有两辆马车哩,姑娘你可以去马车里包扎啊,免得耽搁久了小伤也拖成了大伤。” 高安听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孟铁柱还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高大哥,你之前不说这马车就是用来运伤患的吗,借霍姑娘使使也没什么关系吧。” 孟铁柱的大嗓门引得不少人都看了过来,石凤臻也见缝插针的拍马屁:“高大人未雨绸缪,实在是令下官钦佩。”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高安有苦说不出,害的维持表面的淡定:“恩……是这个理。” “正好马车也是空的。”陈福突然接过话,“霍姑娘随我来吧。马车里有上好的白药,可以止血。” “现在就去?”高安不可置信的望着陈福,陈福冲她点点头:“放心,我看霍姑娘脸色正常,只是有些累了罢了。” 霍明明没想到古人运粮竟然还自备了救护车,心里大为感慨。谁说古人人命如草芥,这是多么善解人意的举动啊。 陈福亲自带着霍明明往后面走。 为了作掩护,聂冬自己乘一辆,还有一辆是空的。陈福只需注意不要让霍明明发现另一辆马车内有人即可。 运粮的队伍很长,在队伍里不适合策马狂奔,二人骑着马缓缓向后走,陈福趁机问道:“听霍姑娘的口音不像是吴国人。” “我本来就不是吴国人。”霍明明坦率回道,“我的家乡是一个不出名的小村子,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它。” “在下说句实话,姑娘不要介意。”陈福温和道,“姑娘武艺高超,实在是令人惊讶。” 霍明明看着前面的路,淡淡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上多得是奇人奇事。”不等陈福回话,反问道,“你们博陵可有一个姓聂的人?” “姑娘可真是说笑了,博陵自然是有姓聂的,不知姑娘到底是问谁呢?” “聂冬!” 陈福摇摇头:“这个名字在下倒是没听过。” “没有吗?”霍明明不甘心,“博陵侯也不知道?” 陈福继续摇头:“这恐怕要等姑娘亲自去问侯爷才能得知了。” 马车已到,陈福亲眼看见霍明明坐进去后,立刻向两侧使了眼色,原本就跟在周围的四个侍卫缓缓勒了缰绳,不动声色的向马车靠近,以便监视。 装作去另一辆马车内拿药的时候,陈福立刻将所得到的消息报给聂冬。 聂冬陡然问道:“你说什么?!” 陈福道:“那个叫霍明明的……” 谁料话未说完,聂冬又一问:“你说什么?!” 陈福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老侯爷的脸上呈现出从未的震惊。陈福心中发颤,但还是重复道:“回禀侯爷,那位叫霍明明的姑娘身上带着吴王还有吾王世子的书信……” “霍!明!明!” 聂冬愣愣的念着这个名字,除此之外什么话都没听进去。陈福果断闭了嘴,老侯爷太不正常了,很显然老侯爷真的认识那个女的! “她现在在哪儿?!” “就在马车内。” “马车?”聂冬下意识看了一圈自己的周围。 这样傻傻的模样,陈福已经不敢直视,小声道:“霍姑娘在另一辆马车上……侯爷,您要做什么?!您不能下去啊!” 聂冬下意识的就要跳车,腿却被陈福死死抱住:“侯爷,您三思啊!您现在可是在吴国!!” “那要怎么办?!”聂冬急的抓头发。 真的是霍明明来了! 明显高出时代平均身高水平的个头,矫捷的身手,高冷的面容,除了他的明明女王,在这个时代还会有第二个女人符合这样的特征吗?! 陈福心里已经断定老侯爷和那个女人关系匪浅,加之对方又姓霍…… 他地个乖乖哟,前阵子猜测老侯爷在外面有个儿子的消息还没确定,如今却已经实实在在冒出了一个闺女了! 不用说,瞧老侯爷这紧张的架势,那位姑娘肯定是亲生啊! 哪怕是平时脑洞开的再大,再没有节操的人,都不会往老侯爷的小妾这种身份去想——同姓,就足以证明不可能是男女关系。 “侯爷您别急。”陈福努力稳住眼看就要暴走的聂冬,“那姑娘会随我们同行一段路,现在大家还在官道上,等到了驿站时,您便可以见到她了。” “驿站还有多远?!”聂冬心急如焚,“让他们加快速度,快去!” “是!”陈福不敢耽搁,临走时突然想起一件事,又道,“刚才那位霍姑娘曾问起一个人,她道侯爷您应该会认识。” “谁?!” “姓聂,名冬,聂冬……侯爷!”陈福猛地上前,将半晕过去的聂冬扶起,手忙脚乱的从旁边的药箱里将药囊拿出放在聂冬鼻下,有惊无险,聂冬终于醒了过来。 “侯爷,您没事吧?” 老侯爷情绪变化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没、没事。”聂冬用力的摆摆手,“你下去吧。” “可是……”陈福有些不安,担忧的抬起头,“侯爷您可有什么话需要属下带给那位霍姑娘的吗?” 带话? 他该说自己穿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侯爷,所以明明你来了我很高心,但是……为了你的幸福我决定放手?! 霍明明是来找聂冬的,不是什么博陵侯。 他该如何用这样的面孔去面对她?! 聂冬胆怯了,老天爷这一次真的是给他开了个黑色玩笑。 呵呵、呵呵呵呵…… “不必了。”聂冬无限怅然,见陈福正要走,不免又道:“她受伤了?” “是。” 聂冬微微垂下头,仿佛有人将他的心按在滚烫的开水里,撕心裂肺般的疼:“快拿药给她,到了驿站就给她找郎中,在准备一些干净的衣物让她换洗。吃饭时不得上发物,若有补血补气的立刻端上来。” “是。” “不要提起本侯”聂冬努力扯动一下嘴角,“你说得对,本侯不在封地之事,不能让人发现了。” 老侯爷明明在笑,可陈福却觉得这笑里藏着许多的无奈。他跟随老侯爷身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老侯爷流露出这般的情感。 “……是。”陈福缓缓应下。下车后,就立刻交代了侍卫对霍明明要客气一百倍。 高安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些变化,勒马走到陈福身边,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陈福摇摇头:“照着办就是了,你哪来的那么多问题。” 马车里的霍明明还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隔壁。此刻她正在努力的脱衣服,虽然身上这一身已经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古代衣衫了,可对她而言还是好难…… 废了九牛而无之力总算是将右边的袖子给退了下去,猩红的血已经渗透了布带,必须要立刻将布条剥下来,不然感染了就糟了,这里可没青霉素。手上的动作有些缓慢,嘴里却还能哼着歌:“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 旧的布带落下,这马车里的药箱东西还都挺齐全。那个叫陈福的还送了一桶清水来,让霍明明很是感动。 一边简单的清洗,一边继续哼:“你会发现,没有胸膜,没有浆膜~” 撒好白药,敷在上面,再次包扎。 “因为我是丧尸,是丧尸,是吃人~~~的丧尸~~!!搞定!” 霍明明满意的抬了一下右手臂,只要定时换药,应该就无大碍了。 一行人到了驿站,一百人的队伍自然不能全部住进去,侍卫还有征来的民夫会分成几班守在驿站外。 霍明明得到了一个单间。 聂冬依旧在陈福等人的掩护下去了房间——霍明明的隔壁。 “侯爷,您说的干净的衣物属下已经送过去了。可周围只有农家,属下只好买了两件农妇所裁制的,实在是有些简陋。” 聂冬正呆呆的望着墙壁,听到陈福此言,声音顿时升了两个调:“你买的是女子所穿的?” 陈福呆了一下,——难道他买错了?! “再送两套男子的衣物过去!”聂冬恨铁不成钢的道,“女子衣物不方便行动,她既要与我们同行,怎可穿女子衣物,这样也太打眼了!” 陈福一阵懊恼:“是属下思虑不周!” “你赶紧在送两套去。”聂冬催道,“她虽然高,但女子身形比较瘦弱,你不要送太大的过去了!记住一定要是新的啊!” “是!”陈福满心纠结的应下。这穷乡僻囊的,买件衣裳老侯爷还这么多的要求。哎,谁让那霍姑娘大有来头呢,陈福苦哈哈的继续出去寻摸。 屋内的聂冬对着墙壁站了好久,一墙之隔,霍明明就在对面。反正屋里也没人,聂冬也不顾形象的趴在墙上贴着耳朵,一副痴汉模样的努力听隔壁的声音。 霍明明正检阅送来的四套衣物,两套男子两套女子的,虽然不太合身(主要是短了),但大体还是能穿得上。 “这个叫陈福的还是挺周道的啊。”霍明明再次感叹。正打算换上,整个人如触电般猛地盯向了靠床那一侧的墙壁。 “奇怪了……”霍明明微微蹙眉,为什么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难道是当初被偷袭的后遗症?! 霍明明盯着那墙壁看了半响,终于缓缓走了去。 “咚咚咚——” 隔壁传来敲击墙壁的声音让聂冬吓得连退数步,捂着嘴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那声音敲得很有节奏,频率忽快忽慢…… 聂冬听着这声音双眼通红。 墙后面的霍明明突然一笑:“哎,我在干嘛呢。”难道她还指望着这个时代还有人会懂摩斯密码?换好了衣物,她也不打算在房里多待,下楼后,遇到了寇天佑。 寇天佑小声问道:“霍姑娘真的打算随他们走?” “恩!”霍明明点头,“那些人已经放了响箭,我们不得不防。再说了,这群人是博陵的运粮队,之后肯定还要回博陵的。更何况,那些逃兵的事我们必须要告诉吴王。”聂冬到底在哪儿她根本不知道,就算在博陵找起来肯定也是大海捞针,眼前吴国逃兵的事儿却是刻不容缓了,只是再回去通知一声,霍明明觉得这不算麻烦。 寇天佑心里也是想回吴国的,听得霍明明都这么说,顿时松了一口气。正要在与霍明明聊两句,出去找郎中的陈福大步的插在二人中间,温和的笑了笑:“刚才诸位经历了一场恶斗,想来多少有些受伤,不妨先让这位郎中看看。” 寇天佑一听到郎中头皮都有些发麻:“堂堂男儿,一些小伤还用得着这个?!” 陈福心里翻了个白眼。——反正也不是给你的! 霍明明不确定的指着自己:“我要看吗?” 当然啦,这就是为您准备着呢!陈福立刻道:“霍姑娘手臂有伤,还是让郎中看看为好。” 霍明明也有些不情愿:“把个脉就行了吧?” “这是自然!”陈福连忙点头。——笑话,要是谁敢碰您,老侯爷就敢把那个人剁成肉酱! 郎中拿出一块丝帕,小心翼翼的搭在霍明明的手腕上,陈福神色肃然,等会儿郎中说的所有话他都要记下一字不落的报给老侯爷。 霍明明被这突然的紧张气氛给弄得有些不自在:“我……应该没事吧?” 过了半响,老郎中终于道:“姑娘只是有些体虚,并无大碍。” “呼……谢天谢地。”霍明明松口气,紧接着就看见陈福也松了一口气。 “啊——那个……霍姑娘没事真的是太好了!”陈福赶紧道。 霍明明抽回手,只觉得这个陈福怎么奇奇怪怪的。等到了用晚饭的时候—— “这是什么玩意儿?!”霍明明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 “老母鸡炖红枣,有补血补气之效。”陈福淡定道。 卧槽,这月子菜简直快要亮瞎了她的狗眼啊!霍明明扶着额头:“不至于吧……我真没事儿!” 陈福赶紧给她盛了一碗:“霍姑娘不要仗着年轻就不注意身子,这一路上颇为辛苦,也就只有在驿站里能吃口热汤了。”老侯爷特地交代的,再闪瞎眼的菜,他也得备好啊!老侯爷还说了,必须要亲眼看着霍姑娘喝一碗才能走。 这世上能被他们家里老侯爷这样关心的,除了太后就没有第二个人!现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霍明明……要说她不是老侯爷亲生的,都没人信!结合一下府里的霍文钟霍文萱……这两个还是嫡子嫡女呢,难不成他们才是捡来的? 陈福已经彻底凌乱了。 霍明明挑着眉,万分惊悚的看着陈福——这家伙是不是太热情了?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盗嘛……她身上也没几个钱,那就是前者咯?! 陈福被她盯着心中泪流——老侯爷,属下为了您连节操都被人怀疑了!! 聂冬坐在屋里不住叹气:“要是薛太医来了就好了。”不知道他的明明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明明没穿成老婆婆呢。哎…… 霍明明用完了这一顿略显诡异的晚餐,决定去厨房看看,刚走到厨房院中,眼前的一幕令她永生难忘——一群古代人戴着口罩在洗碗!! “这是什么?!”霍明明猛地冲了上去,一把将坐着的民夫拽起身。 那人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的一句话也说不清楚。陈福赶过来,连忙解释道:“霍姑娘没见过也是正常,此乃口罩,是我博陵之物。” 被一个古代人说她没见过口罩…… 霍明明觉得自己的脸都扭曲了:“这是谁做出来的?!” 陈富还有些犹豫,那个民夫努力镇定下来,抖着声音道:“小人听说是老侯爷吩咐太医做的。” “老侯爷?太医?!”霍明明语速飞快,“那太医姓聂吗?!” “姓……姓……”民夫哪里见过这样凶悍的女子,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消散了。 陈福看不过去,将那民夫从霍明明手里救出来:“霍姑娘,那太医姓薛,乃当今太后派到博陵的。” “怎么会姓薛?”霍明明脑中乱糟糟的,“他长什么样?!” 待听到陈福说是一个老头子的时候,霍明明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不是他啊……” 陈福眉头一跳,霍姑娘这神情怎么和他们老侯爷那么像,今天很流行失魂落魄的模样的吗? 心情大起大落的霍明明一点儿精神也没有了,走到二楼时,发现好几个侍卫正守在走道里。也没放在心上,反正这些人都将整个驿站给包了。 回到房间,霍明明全身无力的倒在床上,脑海里一片空白。过了半响,突然坐起身。 “二楼需要四个侍卫来守吗?”霍明明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虽说运粮的人很多,外面也有不少人把守,可人多也不是这么个用法的。 等等…… 除了她,与她一起来的寇天佑三人都住在楼下还有后院了。 二楼…… “除了我,还有谁住在二楼?”霍明明立刻从床上跳起。 刚一打开门,又遇到了陈福。 “霍姑娘还没休息呢?”陈福露出那老实诚恳的笑容。 “陈大人不是也没睡吗?”霍明明道,“陈大人这是巡夜?” “是啊。”陈福道,“霍姑娘早些休息吧,明儿还得赶路。” “多谢陈大人关心” 碰地一声将门关上。 霍明明脸色微沉——她被监视了!! 第六十三章 相见 突如其来的殷勤还有莫名的监视,让霍明明觉得整件事都透着一丝奇怪。整个运粮队里官职最高的乃石凤臻,但很显然,所有人都是以侯府的侍卫高安为首,陈福为副。 这三人就是住在二楼,霍明明想起来了,她隔壁是陈福的房间。 这个人为什么要监视她? 更让她霍明明不解的是,如果是为吴国之事,应该询问寇天佑才对。 许多疑问困扰在心头,让霍明明在房中有些坐立不安。 聂冬听完了陈福的汇报,得知霍明明手臂上的伤势无碍后,不由叹了一声:“她怎么会受伤的?是谁把她给砍伤了?” 瞧老侯爷那紧张的模样,陈福心道难不成他还要去查这件事?想到霍姑娘今天用晚膳时看他那警惕的眼神,陈福就恨不得给自己贴上“我很纯洁”的标签。 “你先出去吧,本侯一个人想静一静。”聂冬道。 “是。” 为了掩人耳目,这一路他都是与陈福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待陈福一走,聂冬又跑到墙壁旁趴着努力去听隔壁的动静了。 古代没什么隔音,又是边界的小驿站的房子,聂冬恨不得将所有的神经细胞都集中在耳部。而他却不知道,隔壁的霍明明已经将陈福列为奇怪怀疑对象了,此刻走路,像是走太空步一样,一丝声音都不肯发出。 “我得出去看看。”霍明明心中暗想。 只是门外有层层侍卫把守,她一出去肯定就会被陈福知道。还好她的行李并没有被拿走,霍明明悄悄拿出龙爪钩走到窗边。 翻下窗,在夜色里,她如壁虎一样贴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一步一步小心移动。微一仰头,陈福那间屋子的窗户并未关上。霍明明心中微动,一股莫名的强烈之感让她决定先过去看看再说。 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举动。 万一陈福在屋里,她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突然造访呢?放着好好的路不走,难道她要说自己有翻窗户的癖好?霍明明已躲在了窗户下,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翻进去。她只是怀疑陈福在监视她,而现在跑到别人屋子里,好像等于自投罗网啊。 霍明明微微蹙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傻瓜一样,再做一次连自己都不清楚目的的行动。她现在逃出屋子了又能怎么样,同伴寇天佑的周围都住着陈福他们的人,难道她要跑去和寇天佑说自己被监视了? 冲动过后,理智的回笼让霍明明发现自己现在趴在陈福窗下显得格外的傻x。可停在这儿也不算个事儿啊,不上不下的。 “算了,反正都走到这里了,进屋看看再说!” 霍明明心一横,身手矫健的翻进屋内。 落地无声。 陈福的屋子倒是挺大的,住两个人都没问题。霍明明弓着腰,小心翼翼的往里屋走去。虽然主人不在屋内,但蜡烛依旧点着。 霍明明心中感慨,这就好比现代家里没人,却将空调开着一样。 他可真够奢侈的! 正吐槽,一丝轻微的脚步声,让霍明明突然一愣,迅速藏匿到屋内帘布之后。 “奇怪了,我出现幻听了?” 聂冬从屋里走出来,对着关好的窗户有些发呆。 帘布后的霍明明的表情已经不受控制了,她看到了什么?——陈福屋里竟然还藏着一个人?!! 只听说金屋藏娇的,这位老大爷算是个什么说法啊! 从他的衣着来看,很显然还不是等闲之辈。霍明明有些晕了,运粮的队伍里的头头们,压根就这么这号人物啊。 等等…… 他该不会是博陵侯吧?! 霍明明惊得嘴巴无声微张,如果说这个老大爷就是博陵侯的话,陈福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举动也就能解释的通了。 可博陵侯不应该在博陵吗? 这个问题刚一浮在脑海,霍明明就恨不得自己给自己一拳——果然是傻了么,就是因为这位老大爷不能让人发现自己不在博陵,所以才藏得这么深! 来到这里快一个月,霍明明也从陈泽口里得知了不少关于这个时代的知识。博陵侯和吴王的交情她也是知道的,心道这位老大爷极有可能是不放心他的吴王老哥哥,所以宁愿冒着擅离封地的危险也要来吴国。 虽然传闻里博陵侯人品一向没下限,不过为人倒是够义气啊!此刻霍明明颇为紧张,只等老大爷进屋后,她赶紧在翻窗出去。谁料那位老大爷竟然赖在厅堂里不走了。 大爷啊,都这么晚了,您老人家还不睡觉吗? 霍明明急的一头汗,明明只是静静的站着,额头和手心里却都已经冒出了汗珠。只见老大爷朝着窗户走去,吱呀一声,将其推开,整个人临窗而立。 不是吧…… 您老还要看星星看月亮? 霍明明快给他给跪了,此刻度日如年。也不知过了多久,见到博陵侯终于从窗户旁离开,霍明明立刻打起了精神,正要窜出去—— “如果你一层一层~~~~~” 手机铃声,响了。 聂冬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听到了什么?!! “卧槽卧槽卧槽!” 活了二十四年的霍明明,头一次手忙脚乱的从裤兜里将手机掏出来,心里骂了无数个卧槽,这个和她一起穿来的手机一直就处于黑屏关机状态。 “谁在那里?” 聂冬的声音不自然的发抖。 霍明明知道自己是藏不下去了,硬着头皮走了出来。脸色带着尴尬的笑意,一见到老大爷,立刻伸出手:“侯爷,请您冷静,一定要冷静,我不是什么妖怪!” 话虽如此,可那位老大爷眼中的震撼,让霍明明都觉得万分的愧疚。 “这个……”霍明明拿着那手机,全身僵硬的想一块石头,“这个是捉妖仪!”艾玛,她真是太机智了! 聂冬捂着肚子,微微弯下身,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内伤!只是看着霍明明那慌乱的神情,聂冬突然觉得有些新奇。 他从未想过二人竟会以这样的情形见面! “你到底是妖是人?!”聂冬沉着声音,虽透着一丝恐惧,但侯爷的派头不减! ——请叫他聂影帝,不谢! “我当然是人啊。”霍明明已经瞬间将手机调到了静音,指着地上,“您看我有影子的!” 聂冬认真的顺着霍明明的手望向地砖,表情十分凝重。 就在此时,震动又来了…… 屏幕上大大的两个字格外醒目——“老妈”。 聂冬都恨不得冲过去让霍明明调个静音。 霍明明更是进退两难,接吧……当着古代人的面前真的要做这种丧失的事吗?不接吧…… 开玩笑,穿到古代手机竟然还能有信号,不接简直对不起她自己! 霍明明咳嗽了一声,见对面的老大爷好像震惊的连魂儿都快飞了,立刻按了接听键。 “臭丫头,你死哪儿去了!!”太后娘娘的声音从电话的那头穿透而来。 霍明明听得热泪盈眶,一出声竟然有些哽咽,连忙捂住了嘴。 “喂?喂?!别以为你不出声我就不骂你了啊!” 聂冬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也有些感动,继续做震惊状。 霍明明飞快的扫了一眼对面之人,小声道:“我……” 刚说了一个字,霍妈妈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传来:“还知道接电话啊!这都几天了,你是不是又在外面跟姓聂的小子鬼混了?!” 恩……?!! 聂冬瞪大了双眼。 “妈……那个……”霍明明道,“我在出差……” “你骗鬼去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那小心思!结婚前,不许同居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跟聂冬在一起,让他听电话!他爸给他打了好几个,都打不通!” 霍明明神色有些落寞:“这儿信号特别不好。我们真的在出差……对啊,我哪儿敢啊,真没骗你,你别担心了。……位置不能说,是机密!我带手机我都违规了,妈……妈……?!” 信号断了。 这一次手机来电的惊讶,不低于霍明明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穿越了,更别提对面还站着一个古代老大爷。 比起刚穿来一个月都不到的霍明明,已经有着快四个月穿龄的聂冬明显淡定许多。 “你……刚才不说,那个是捉妖仪吗?”他问道。 “啊……对啊!”霍明明思绪一片混乱,“这不仅是捉妖的,还是我们道家的法宝,可千里传音。”霍明明长长舒口气,努力让自己狂跳的心恢复平静:“吾乃方外之人,若我猜得不错,阁下可是博陵侯?” 聂冬十分配合的露出惊讶之色:“你怎么知道?!” 霍明明道:“道家自有观人之法。侯爷莫要害怕,我来此乃是受吴王所托,要将他的亲笔信交予侯爷您。”说着,指着窗外,“信就放在隔壁,侯爷若不放心,可叫心腹之人取来一看便知。” 聂冬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交给陈福?” 霍明明浅浅一笑:“您真是说笑了,博陵侯现在不是在博陵侯府么,这亲笔信怎么能交给一个侍卫呢。” 女王陛下的笑容还是这样明媚…… 聂冬心中泪流不止,到现在,他连一个拥抱都没有。 屋内的动静惊动了守在外面的陈福,刚冲进来,见到霍明明竟已在屋内,一时间大为震撼。聂冬立刻道:“去隔壁将吴王的书信取来。” “是……”陈福狐疑的看着霍明明,似乎想从她的长相里发现和老侯爷的相似点。 都能当着古人面接电话了,霍明明觉得自己还紧张个球啊!干脆道:“多谢侯爷一路上的照顾。” 聂冬嗯了一声,微微别过头,没有理她。 霍明明也不在意,古代贵族的矜持,她懂得。 少顷,陈福将书信带来。 聂冬哪里还有心情看这些,却还是装模做样的拆开了信封。书信里吴王说明了吴国的局势,期望博陵侯能善待他的幼子,又说霍明明是一方外奇人,对吴国有大恩,此行来博陵是来寻亲的,若博陵侯知道她所寻之人,还望给她行个方便。 根据原来老侯爷的记忆,信里的印章和笔迹都是真的。 只是看到寻人那行字时,聂冬的手不自觉的发抖。落在霍明明等人的眼中,却是认为老侯爷在为吴国而担忧。 “你……要寻谁?”聂冬缓缓问道。虽然那个名字他已知晓,可亲耳听到霍明明说出来时,眼眶顿时有些热。 好在屋内蜡烛的光线昏暗,倒也没人发现他的异样。 “侯爷您知道这个人吗?”霍明明还想进一步描述时,聂冬却突然对陈福道,“你先出去!” 陈福虽万分的好奇,但也不得不执行老侯爷的命令。 霍明明心中一愣,——难不成博陵侯真的知道?! “你乃吴王的座上宾,说话须得谨慎些。”聂冬解释突然支开陈福的原因。 霍明明哪里顾得了,连忙追问:“您见过他吗?他个子特别高,二十来岁的模样,短头发,像是个刚还俗的小和尚。” “没有。”聂冬摇着头,声音很轻,很慢,“博陵很大,本侯并未见过此人。” “真没见过吗?”霍明明不甘心,“您再仔细想一下,我来博陵就是为了找他的,他给我的书信里说自己就在博陵啊!”说完,慌慌张张的将藏在衣内的信拿出来递了过去。 上面写的正是聂冬当时作死的一句话—— “明明,我在博陵县找到了真爱……” 霍明明满怀期待的看着博陵侯,可这个老大爷却连正眼都不看他,背过身道:“本侯的确没有见过此人,霍姑娘还是快回屋去吧。” “可是……” 霍明明没有说下去,博陵侯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她小心翼翼的将那张纸叠好,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从北疆到吴国,她经历了那么多次的死里逃生,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信念就是这张纸上的只言片语。 高高在上的博陵侯不知道聂冬那个小人物也是常理。 霍明明给自己打气,今晚她贸然闯到房间里,对博陵侯来说肯定是个惊吓,老侯爷心情不好可以理解。不过没关系,等着粮草运到地方,她有时间继续去博陵去找人! “方才叨扰侯爷了,还望侯爷见谅。” 少顷,屋内又恢复了平静。 连陈福何时进屋,聂冬都没发现,他双眼紧闭,双手紧握,呆呆的站在原地,失魂落魄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了知觉。 陈福不敢出声,尽职尽责的当他的壁花,只觉得侯爷这幅模样太恐怖了。 “本侯……没事。”聂冬无力的抬了抬手,“明天多多留意她,也不必太限制她了。” “属下明白。”陈福回道。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霍明明在床上拿着手机翻来覆去。 这突然而来的信号,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机会穿回去?!找到聂冬后,一定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与此同时,汤良收到了属下的消息——彭大身死,周江却不见踪影。 “那密林中真有劫匪?”汤良震惊,“区区几个劫匪,就能本将营下二十几人屠戮干净?!” 师爷何文道:“从博陵来的运粮队当时就在密林旁,如今周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会不会是被他们给救了?” “极有可能!”汤良道,“本帅这就去见他们。”又对何文道,“你留在此处看守大营。既然是博陵来的运粮队,这些粮草本就是要送给我们的,为了防止山匪,本将提前收了也是为他们的安全着想!” 这附近只有一个驿站,师爷何文推断博陵来的那群人应该就宿在哪里。汤良立刻点了兵,等到天色将明,周围渐渐明朗起来。 汤良翻身上马:“出发!” 第六十四章 劫粮 整个吴国因北疆战事而彻底混乱起来。吴王本就不是一个明主,整日吃喝玩乐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顾别的。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吴国上下平日里基本也都是得过且过之人居多,唯一有些才干和胆气的吴国二公子已经战亡了。 有的人输了,反而越挫越勇;有的人则会彻底惧怕并放弃,吴国属于后者。在同意霍明明离开后吴王已经不对这场战争抱有任何希望。反正到了最坏的时候,皇帝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等到京城派援兵来就行了。至于之后皇帝要如何惩治他,吴王也都认了,反正他这辈子也风光过,这就够了。 吴国上下也因此死气沉沉,在二公子战死,传闻中的霍将军受伤后,没有人认为吴国会胜。士兵们麻木的抵御,而将领们更不愿意去打一场没有胜算的仗。 这些消息,此前一直身在吴王宫里的寇天佑自然不知,乃此行所宿驿站的老卒所说。 “可恶,我吴国竟有这么多的贪生怕死之辈!”寇天佑紧紧握着拳。 原本还在用早饭的人也没什么胃口了。猛铁柱看着自己手里的馒头,小声嘀咕道:“俺们送的粮就是给这群不打仗的人吃?那俺们何不干脆把粮送到京城哩!” “柱子,闭嘴!”高安横了一眼,“将在外什么时候出兵都得看具体情况,你不懂不要乱说!” 寇天佑苦笑:“高兄太抬举他们了,哎……” 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而往返于小菜的饭碗之间的那双筷子格外引人注目。霍明明正打算在夹一块子小咸菜,突然发现大家都在看着她,弄的她一头雾水。 “这萝卜味道不错,你们都不吃吗?”霍明明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古代当侍卫的竟然还有饭量小的?这不科学! “大妹子也是吴国来的吧,也给俺们说说吴国情况呗。”孟铁柱问道。 霍明明就着酸萝卜咬了一口馒头,又喝了一口粥,这才慢悠悠道:“能有什么情况,刚才那老卒都说了。粮食没了可以运,兵器没了可以造,士气没了必输无疑。” 这话直白的令人听不下去。 霍明明不以为意,吴国现在就是个病人,可这位病人连自己都没有求生的信念,旁人操个什么心啊,她还是想想怎么找聂冬才是正经事。 说实话,她不信聂冬真的在古代找到什么真爱,那个作死的信息很明显就是为了告诉她方位,可他为什么要那样写,霍明明猜不到,她将密码学的各种破译手段轮番用上也没发现那句消息有什么奇特之处。 除了那句找到真爱的话意外,还有一句“我绝对不喜欢霍文萱……” 霍文萱是谁? 霍明明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女人充满了好奇,也许等她在博陵找到霍文萱,说不定就会有聂冬的线索了。哦,对了,还有那个发明了口罩的薛太医也是重点调查对象。 霍明明理好思路,借由自己还受着伤,申请坐马车。 陈福昨晚被老侯爷打了招呼要伺候好霍明明,听得这个要求,连忙应下。 虽然霍家人一向都彪悍,但霍明明能主动提出乘马车而非骑马,着实让陈福松口气。这位极有可能是他们老侯爷的千金,在一群糙汉子里骑马也太有*份了。遂陪着霍明明往马车处走。 霍明明低声道:“我想见博陵侯。” 陈福眉毛一跳,好在他长的黑,眉毛也不怎么惹人注目:“现在?” “嗯!”霍明明微微点头,“我有些要紧事要与他说。而且……我在车上也是一个掩饰。”不会有人猜测车上还会有另一个人的,而且若博陵侯想要吩咐个什么事,也可以借她之口来找陈福。 陈福很快也想到了这一层,再次看向霍明明时竟多了几分感动——要说这不是亲闺女谁信啊,这么贴心! 聂冬还不知道自家侍卫已经被霍明明给攻略了,他宅在马车里百无聊赖,这里没手机没电脑没录仙写的小说,连车帘都不能撩开风景都不能看,聂冬都想回博陵侯府了。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霍明明,如今人找到了,聂冬的对这马车的忍耐度也达到了极限。 正哀叹着,突然车帘撩开一个角,一个人影嗖的钻了进来,还不等他看清楚,霍明明笑呵呵的将一个小木盒拿了出来:“老侯爷,您早上还没吃吧,这几块点心给你留的。” 聂冬抱着万分复杂的心情看着那个一丝儿热气都没有的馒头,——霍明明,你没有那个贤惠的细胞就不要折腾了好么!! 他现在可是堂堂博陵侯耶,就算被迫宅在马车里,但在吃食上给陈福九条命他都不敢懈怠的好么!不过女王殿下能进来陪他,聂冬觉得自己还挑剔个什么呢。默默的截过那个小木盒,将馒头掰开了慢慢咽下去——老年人的消化系统就是这样的悲剧,稍微吃快一点就会噎着! 霍明明存着拍马屁的心思来的,偌大博陵县,茫茫人海,靠她自己来找人无疑是大海捞针,必须借助官方的力量。有谁能比博陵侯在博陵县内更官方呢? 霍明明又赶紧将水壶递过去,聂冬试了一下——还好,水起码是温的。要是霍明明再给他一杯冷水,聂冬觉得这家伙很有可能是来刺杀博陵侯的。 霍明明决定找个话题,先和眼前的老大爷套套近乎,在他面前多刷一下好感,这样在求他老人家办点事就方便开口了。想了一下,说道:“老侯爷,您不远万里的来吴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图什么?” 图你!聂冬心中默默念着,嘴里道:“自然是为了吴王了。” “侯爷果然是义薄云天啊。”霍明明道,“只是单运粮草来,只怕是杯水车薪了,当务之急应当是增兵!” 聂冬有些惊讶的望着霍明明,他家女王按理说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主,现在这幅架势怎么感觉像是在博陵侯面前毛遂自荐来了?你不是刚从吴王那里回来么,直接找吴王自荐不是更省事儿?不过他还有些好奇霍明明还要说什么,便道:“你继续说。” “吴国号称有三十万士卒……”古代打仗对人数上一向喜欢吹,以一为十是常见的,“但实际上最多只有三万人。其中有三千人是老兵。” 怕博陵侯不理解,霍明明贴心的解释道:“便是几十年前协助先帝平乱的那些人。”虽说是平乱,从年龄来看,这些人参战时已经是接近战争的尾声了。 “另外还有七千人是从吴国各郡县内抽调而来的,他们有过和山民对抗的经验,勉强也能算是老兵。这一万人便是吴国的精锐。” 聂冬听着这战斗力分析都觉得寒酸。 “若吴王一开始坚壁清野,北疆根本就不会如现在这般狂妄。”霍明明叹了一声,“北疆没粮食啊,只要我们坚守城门不出,一月内,北疆必败!” 聂冬是个很好的听众,立刻问道:“那为何现在会是这般局面?” 霍明明的表情很微妙:“因为吴王世子陈泽。” “哦?”聂冬好奇,“怎么说?” “今年三月时,世子陈泽外出打猎,与侍从走散后在草原上迷路了,误入到北疆地界。此时,正好北疆王犯边。吴王不知世子到底如何,可事到临头,不能露怯,也不能让北疆发现吴国的异常,便采取了强硬的手段,想要速战速决,其手下的将领想到北疆不过区区五千人马,于是主动迎战。他们太轻敌了,导致老兵死伤过半。吴国虽有三万士卒,可几乎全部都是征来连七日都没有农夫,连最基本的号令都不知道,送到战场上只有死路一条。” 结果就被北疆给完虐。派到边界的两万大军,死伤了近三分之一,还有一部分逃了,剩下那些惶惶不可终日,只要听到马蹄声就吓得发抖。但吴国不可能将所有士卒都掉到边界,剩下的一万人还要驻守其他地方。 聂冬此刻顿时想起了还在赵县时,吴国丞相的突然造访,他带了北疆王借口爱姬被世子被掳走,所以攻打吴国的消息。 “你怎么知道这些秘辛之事?”聂冬顿时问道。 霍明明思量了一下,觉得没有必要隐瞒,毕竟这件事博陵侯只要问吴王也会知道的一清二楚,便道:“是我将世子从北疆带回的吴国!” “你该不会是……?”聂冬的心情更复杂了,后半句话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霍明明道:“侯爷不必多虑,我并不是什么北疆王的爱姬。” “呼——”聂冬大松一口气,立刻伸手扶着心脏,刚才吓得他魂儿都快没了。 “虽然北疆王是这么对外号称的。”霍明明又补了一句。 聂冬:老子的心好痛!!!!!北疆王,老子跟你没完,你去shi吧!!(o#゜曲゜)o “毕竟发动战争得找个理由不是。”霍明明很淡定的解释,“我并非北疆人,只是与家人在北疆走散了而已。因当时身无分文,又饥肠辘辘,只好向周围的牧民寻求帮助。作为回报,我帮他们修理了一些弓箭。这些北疆人虽擅长骑射,但对弓箭的保养上并不精通。”霍明明很含蓄的说明了自己的传奇经历,因保养弓箭之法让她在北疆迅速走红,连北疆王都听说了她的大名,遂下令招她去王帐,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但在去王帐的路上她意外的发现迷路后饿的快死的世子陈泽,从陈泽口中得知了这个时代的一些知识后,决定和陈泽回吴国。 聂冬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家的女王陛下的生存技能果然不是盖的! “所以你并没有见到北疆王?”聂冬问道。 “没有。”霍明明点点头,突然一愣,博陵侯的这个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偏?又道,“其实现在北疆已是强弩之末,他们抢了太多的东西,需要回去消化。只是吴国现在已毫无士气,将士不听军令,借口募兵不去前线,所以情况并不乐观。侯爷若想帮吴国一把,最好赶紧让其他州府的兵过来,虽然易地兵不会怜惜本地百姓,但好歹能打仗啊!” 聂冬没想到霍明明竟然这么关心吴国,难道是因为她参与了这些事,所以对吴国有感情了? 霍明明说的口干舌燥,见坐在对面的老大爷一脸深思的模样,心道自己这步棋应该是走对了。博陵侯果然是很担心吴国之事嘛,她必须得表现得上心些! 陈福策马走在马车的一侧,这么长时间了,霍明明都没有被老侯爷轰下车,可见二人相处的不错。陈福松了一口气,只是一想到老侯爷将霍明明带回侯府后要如何对众人解释时,又有些头疼,只盼望大小姐不要闹啊。就冲老侯爷从昨晚到现在这关心的劲儿,要是个儿子那就糟了,万幸霍明明是一女子。 突然,队伍停了下来。 一侍卫从前面跑来:“前方发现不知来历的斥候,高大人下令全体戒备!” 陈福脸色微沉,手以搭在了腰间的马刀上:“知道了。” 第六十五章 突袭 汤良点了三百人前来,接到斥候来报,前方的确是从博陵来的运粮队,人数尚不清楚,但运粮车有几十乘。 “哈哈,博陵这群铁公鸡,真是难得大方了一次啊。”汤良摩擦着手掌,“拿本帅的令箭前去,让他们不要在前行了,粮草全由本将接管即可!” 马志财接过令箭,又立刻骑上快马而去。 高安等人不敢有丝毫懈怠,入吴国一来虽一路都平安无事,但相传吴国山民多有彪悍凶狠之徒,此刻就连协助运粮的民夫手里也都拿着木棍防身。 不等马志财靠近,高安身后的弓箭侍卫已将弓抬起,马志财一路高声喊道:“吾乃汤良汤将军的使者,这是汤将军的令箭,求见博陵前来的运粮官!!” 两个侍卫立刻策马上前,在离队伍三十米远的地方将人截下。查看了令箭后,命其将身上的兵器懈下,这才将人往回带。 寇天佑等人一听到汤良二字,恨不得扒其骨嗜其血,队伍后的霍明明也知道了这个消息,立刻道:“汤良早就不听军令,现在八成是想要私吞粮草!” 聂冬有些不解:“他这样做,就不怕吴王要他的性命?” “吴王现在自身性命难保。”霍明明道。 “就算此刻吴王抽不出精力对付他,但他就不怕吴王秋后算账?”聂冬始终不太理解区区一介武夫,敢和诸侯王如此叫板,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霍明明垂着头,额头的刘海搭下,掩藏着目光里的无奈,低声道:“有一个词叫做‘有恃无恐’。” ……皇帝!! 聂冬瞬间明白过来。汤良之于吴王,就好像陈功曹之于博陵侯一样!只是陈功曹工于心计,汤良一介武将,便喜欢直来直往。 聂冬不得不感叹,这小皇帝也太能作了! “我们不能将粮食给他。”霍明明抬起头,语气坚定,“一些粮一定要运到中军手里才行!” “嗯!”聂冬跟着点头。女王陛下都开口了,他只有拥护的份。又吩咐陈福:“注意着点寇天佑他们,莫要发作,你们见机行事。” “我们将军说了,诸位路上辛苦,既然粮已运到吴国,就应该由我们来接手。诸位也可以早日回到博陵交差。”马志财微微扬着下巴,得意洋洋道,“令箭你们也验来了,可以还给我了吗?” 石凤臻作为队伍里的级别最高的文官,微微上前了一步:“粮草乃是大事,不见到汤将军本人,恕我们不能轻易离开。” “诸位放心,将军随后就到。”马志财笑道,“这里多山匪,诸位一路而来也受了惊吓吧。我瞧着这运粮队里士卒并不多,那些拿着木棍的民夫又有什么用。吴国正在打仗,乱的厉害,了。前阵子有一队运粮的,不熟悉我吴国地势,误入了山匪的陷阱,差点就折进去了。不过诸位比前面那一队人的运气倒是好不少,等会儿将粮草交给我们将军,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人谁啊,口气这么大?”孟铁柱自以为小声的对高安道。 马志财脸上的笑顿时一僵,斜眼朝着孟铁柱扫过去。见孟铁柱憨头憨脑的,说话又带着一口乡音,并非雅言,顿时不屑的哼了声。 “吾乃汤将军帐下百夫长。”马志财淡淡道。 好奇宝宝孟铁柱继续小声问:“百夫长是个什么官儿?” 作为孟铁柱的直属领导任伯云实在是憋不住了,站在一旁扯了一下他:“就是可以官一百来人的官儿。” “就一百个人啊。”孟铁柱有些可怜的看向马志财,“原来俺们村的里长都要管好几百人哩。” 这个乡巴佬竟然把他比作种地的泥腿子! 马志财气得撂倒。 “哼,汤良不知天高地厚,连带手下也蠢成了猪。”伪装成侍卫的寇天佑站在众人身后重重的呼气。 陈福时刻关注着他,低声道:“寇壮士莫气,这些粮草是不会交出去的。” 石凤臻一向胆子小,听到已经有一运粮队遇到了山匪,恨不得立刻飞回博陵。侯府的侍卫们是可靠,但他也不想遇见山匪!刚想开口同意,高安横了他一眼,对马志财道:“汤将军这么为我们着想,我们也不会不识好歹。只是你看我们的粮草有二十多车,不知汤将军来了多少人来呢,是否需要我们在帮忙运一程?” 高安的姿态摆的极低,马志财很是受用,对他的脸色也好了些:“诸位放心,我们将军带来了三百人,人手是肯定够用的。” “汤将军果然是细心之人啊。”高安又道,“只是汤将军带来的三百人肯定都是士卒吧,哪有士卒来运粮的,有民夫来就行了!说句实在话,不看着这粮食入粮仓,我们回博陵也不好交代,不如让我们帮着汤将军运到粮仓里,然后我们再走?也不差这一会儿半会儿的。” “这……”马志财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士卒在军队里的地位高于卖苦力的民夫,他们是用来打仗的,运粮这些体力活轻易不得去干,也不屑于去做。突然眼皮下金光一闪,马志财眼睛顿时睁大了。 高安瞧瞧将一块金子塞了过去,凑在马志财耳边低声道:“早就听闻汤将军大名,我们也想见一见。” “高大人也太客气了!”马志财笑得合不拢嘴,“我们将军也是好客之人啊!这样吧,等会儿将军来了,我与他说说,人多一些,这粮食也能运的快些!” 高安趁机问道:“这粮食是运到何处,我也好跟他们提前说说,免得等会儿将军带了三百多个人来吓着他们,场面乱了就不好了。” “自然是运往大营了。”收了孝敬的马志财此刻看高安怎么看怎么顺眼,也没什么顾忌的便将汤良大营驻扎的地点说了。 陈福不动声色的走向队伍末的马车旁边。 “如此机密的事,那家伙就这样轻易的说了?”聂冬有些不敢相信。 霍明明却很明白马志财的心思,便解释道:“汤良手下有一千五百人,而我们只是运粮队,他根本不必在意什么。况且我们是来给他们运粮的,又是和吴国交好的博陵,其防范之心自然大减。” “侯爷,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陈福问道。 聂冬下意识的看向霍明明,发现霍明明也在看着他。聂冬觉得脸上一热,只是一想到自己现在顶着一张四十八岁猥琐老侯爷的脸,真是一点儿心思都么有了。 满腔的怒火转向了汤良。 “大营里虽有一千多人,但来的人只有三百。”聂冬喃喃道,右手轻轻叩击着矮几案面,“活捉汤良!” “要是抓不到活的呢?”霍明明追问。 聂冬:“军队中不停军令者,下场如何?” 霍明明:“斩!” 陈福了然。 汤良带着队伍不紧不慢的赶来,看见那一车车的粮草,早就两眼放光。突见前方马志财带着一个运粮队里的人策马跑来,立刻下令暂停前行。 “将军,一共六百多石粮食!”马志财兴奋道。 “好!”汤良点点头,“这一位是……” “在下高安,乃此行的运粮官。” “不错。”汤良打量了高安一眼,这幅模样放在他的队伍里当个亲兵也是绰绰有余的。 马志财转述了高安想要协助他们运量的愿望。 高安笑了笑:“还请将军行个方便了,小的们见到粮食入库后也好回去交差啊。” 汤良顿时黑了脸。 马志财连忙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他们有东西要孝敬您,只是在这儿说不方便,所以才……” “博陵来的人果然是够义气,不像其他那些个杂碎地方。”汤良哈哈一笑,“你们能给老子运来粮食,老子自然不会为难你们,跟老子一道走吧!” 高安走上前:“将军可以先去看一下粮草,有些粮草实在是太贵重了,我们运的也很吃力。” 说罢,意味深长的看向了汤良。 汤良心领神会,用力拍了着高安的肩膀:“老子就喜欢你们这样爽快的人!”说罢,带着二十几个亲兵率先策马奔向运粮队。身后的士卒在马志财的指挥下,挑了五十个人去那边协助运粮。 运粮的众人如潮水般分开,汤良很是满意。石凤臻连忙带着他到粮车旁,解开口袋:伸手抓了一把米出来:“您看看,一粒黄沙都没搀,全都是好米!” 汤良喜不自禁,随着石凤臻依此看过去。任伯云招呼着他身边的亲兵:“诸位大人也来这边看看,我们博陵运来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粮食啊!” 只见亲兵们被一一分散,陈福立刻朝高安使了个眼色。 “不错、不错,你们博陵人……”汤良正抬起头,一把明晃晃的马刀顿时横在了脖子下。 高安咬牙笑道:“我们博陵人很厚道的!”说罢,一脚踹了过去,汤良连情况都没弄清楚,就被高安踹在了地上。 “啧,这就是抓小鸡啊。”伪装成马车夫的霍明明坐在车板旁。 连三分钟都没有,汤良和他的亲信就被高安等人全部抓住了。 “你们要做什么!!” 汤良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这是偷袭,是偷袭!! 石凤臻也呆了:“高大人啊,你们这是……快放了将军啊,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啊!” 突然,一个人影从众人身后走出:“汤良不听军令,已经不是将军了!” “放你娘的屁,你算个什么鸡-巴玩意儿!”汤良拼命扭动,那人突然将一块令牌伸在了他眼前,一个大大的“吴”字,让他瞬间闭了嘴。 寇天佑狠狠踹了他一脚。 汤良的亲兵们见状,想要冲来救主,却被任伯云等人瞬间卸下了一只胳膊。 “可以收编汤良的军队了。”马车里的聂冬如是吩咐。 霍明明有些诧异的回过头,这老侯爷怎么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第六十六章 收编 虽然一直听说博陵侯没节操,但霍明明没料到这老侯爷竟然“狂”到这份上了。擅离封地就不说了,如今竟然还敢跑到吴国的地界上收编吴国的军队,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这老侯爷是要造-反么? 霍明明自己说的毫无心理负担,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哪一天皇帝在她眼前翘辫子了,她只会惋惜手机没电加没网,不然发个微博见证一下,这是将是多么伟大得历史时刻啊…… 改编成小说说不定都得火,名字她都想好了——。 但博陵侯这位纯土著,心理素质似乎挺过硬的。 外面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汤良被捆成了粽子,而他的亲兵们更是早早的被卸走了兵器,又遭到任伯云等侍卫的群殴,场面相当之惨烈。 “亲兵都是最具战斗的人。”这些人相当于首长的警务连,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霍明明小声道,“能揍的越残越好,对敌方也是一种威慑。”这意思是,连你们最优秀的人都这样了,你们还要抵抗吗? 聂冬听得背脊一阵发凉。 陈福身为老侯爷的侍卫,一路上都在不断打量霍明明。能将这种没节操的狠话说的这么流利,不愧是老侯爷的亲闺女啊! “嘴里堵上,赶紧捆到后面去!”高安急忙吩咐。 马志财已经带着五十个士卒往这边赶,隐约听到了几声奇怪的声音,心中有些不安,使劲儿踮着脚往那边望去,外面围着不少人,看不清运粮队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由的催促众士卒加快了步伐。 汤良拼命扭动着拖延时间,马志财赶到的时候,众人堪堪将汤良藏在队伍末尾。 “我们将军呢?”马志财没看见汤良,立刻厉声向高安问去,“高大人,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高安大呵道:“此人形迹可疑,给我拿下!” “你……”马志财正要说话,眼睛却不可思议的往下望了去,锐利的大刀已插-入他的腹部,接着瞬间抽出,白晃晃的刀刃被鲜血染红,一滴一滴打落在官道的黄沙地上,不断晕开…… 马志财张大双眼,看着高安当着所有人的面从他衣服里拿出那块黄金:“区区一个百夫长,身上怎么会有黄金?!肯定是贪赃枉法之徒!” 他想开口说话,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少,倒在血泊里,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形迹可疑之人。 前来的那五十个小兵,眼睁睁的看着马志财被一刀毙命,还没反应过来,寇天佑走出来,大声呵道:“吾乃吴王近身侍卫寇天佑,奉王之命,前来巡阅各军!尔等还不速速放下武器,想和他一样吗?!” 五十个士卒被彻底震慑到了,正如霍明明所说,老兵都打光了,剩下的这些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在当兵之前,不少人以前还是混混。平日里欺负乡亲和普通老百姓还成,对上了见过血的博陵侯府侍卫,哪里还有反抗的底气。 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问:“我、我们将军呢?” “什么将军!”寇天佑道,“汤良不听军令,早就该斩首示众!如今留着他一条命,不过是为了押送到大王面前!” 此时,陈福押着被揍的半死不活的汤良走到众人面前。 士卒们看到鼻青脸肿的汤良,顿时哭喊道:“将军啊……” “怎么,想要造-反吗?!”寇天佑手中的吴王宫令牌再次摆在了众人面前,“还不跪下!” 士卒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马志财的尸体还在旁边,汤良还有他的亲兵都是抓了,他们还抵抗个什么劲儿,纷纷扔下了兵器。 “抱头,蹲下!”陈福突然出了声。 高安惊讶的望了去,这是个什么命令?不过见那群人这样做之后,在场的侍卫队长们顿时明白了,这个动作极大的约束了这些人的反抗行为。在蹲下抱头后,还想有反抗之举的,其行动会慢上好几拍! 这小子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高安挑着眉,冲着陈福颇有深意的笑了笑。 陈福依旧是那老实人的模样,吩咐侍卫将这些人都捆了。 突然后面又来了一个侍卫,附在陈福耳边道:“侯爷说了,将这群人的衣服都扒了,以防他们的逃跑。” 陈福不愧是博陵侯的四大护卫长之一,眼皮都眨一下:“把他们的衣服都脱了!” 原本押着一个士卒的孟铁柱顿时张大了嘴,结结巴巴道:“这……这不好吧。” “你那儿那么多话!”任伯云给他后脑勺一巴掌,“大人说话,你照办就是!” 孟铁柱心里扭捏,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撩起袖子,露出那结实的手臂,伸手就要去抽那士卒的的腰带。 “小的自己解,自己解!”士卒吓得花容失色。 霍明明听着不远处传来的热闹,一脸淡定,藏在马车里的聂冬却是一脸便秘。 “这不仅是为了防止有逃兵的出现,更是从精神上打击与羞辱这些人。”霍明明解释道,“既然是俘虏,就要有当奴隶的准备。” 聂冬嗯嗯了两声,不由的伸手将自己的衣服领子给拢了拢。 殊不知霍明明正在对博陵侯训练出来的这群侍卫们评分,从战斗力来说,不亚于吴王宫的中军精锐,只是没有真的上过战场,打突袭可以,作为正面的战场部队……有点悬! 从他们对待俘虏的态度就可以得知一二,身为现代人的霍明明都觉得这儿些侍卫们对他们的俘虏实在是太客气了。若换作汤良这样的武将,第一时间就会扒下他们所有的衣服——这可都是战利品啊!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一件衣服也是宝贝,这群侯府的侍卫不缺吃穿,自然对这些并不了解。 古代可没有什么人权,不把俘虏当人看是正常的,他们已经是战利品了,是“物”,既然是“物”,就要“物尽其用”,压榨最后一丝劳动力后,饿死,累死,被打死,都是常态。胜利方不会给俘虏任何食物,除非这个俘虏表现的很好,才会勉强施舍一些。表现再好一点的,会被编入敢死队里,充当炮灰,如果能最后活下来,才能再次成为一个小卒。 这就是古代的军队。 霍明明看着不远处的那些侯府侍卫,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他们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她才是现代人啊,讲文明懂礼貌的现代人,结果现在弄得她比这群土著还要不讲人权,这感觉怎么这么诡异? 汤良还有他的亲兵,以及五十多个士卒一去不复返,剩下的几百人各个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突然有好几人策马赶来,为首之人他们有点眼熟,是之前来传话的那个高个男子。 高安道:“汤将军有令,命你们前行三十里,作为先遣兵搜查山林是否有山匪出没,一路平安无事后,运粮队再前行!”说罢,拿出汤良的令箭,“将军他与运粮队同行!” 士卒接过令箭,验过是真的后,立刻道:“是!小的一定会仔细查看的!” 运粮队里,一瞬间多出了七十来人,对于只有一百人的运粮队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数字,他们消化不了这么多的人。不过好在对方也不是真的俘虏。 霍明明再次钻进马车,问道:“侯爷先在要去汤良的大营吗?” 聂冬道:“我们现在在吴国的下溪县,归凤桥郡管,已经派人去通知下溪县令和凤桥郡守了。抓住汤良就行了,他的人马吴王会另派人来接手的。” “您刚才不是说……”霍明明试探道,“要收编汤良的部下?” 你的听力也忒好了吧。 聂冬觉得自己的手好痒,好痒去揪一下霍明明的耳朵。 “本侯是博陵侯,要如何去收编吴国的军队”聂冬道,“不过本侯会建议吴王派个可靠之人去的。” “哦……”霍明明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您老人家不方便直接出手,而这个可靠之人,想必会是一个“亲博陵”的将领。 啧,侯府的侍卫有些傻白甜,但博陵侯却是一只老狐狸啊。 霍明明心道吴王那老大爷和博陵侯老大爷交情这么好,怎么就只学会了跟博陵老大爷喝酒吃肉呢。这种没节操的伎俩只能是一点都没传染到,太可惜了! 同样是老大爷,差距啊!! “您就不怕汤良的部下不听指挥吗?”霍明明再次试探问道。 聂冬突然觉得霍明明是不是觉得眼前的是个老大爷,所以各种不放心。反正现在大家都认为吴王最后必败,那么汤良打仗和不打仗还有什么区别吗?既然没区别,那么他是死还是活,也就不重要了。 聂冬耐心的对霍明明解释道:“吴王不敢动他,是指望着他募完兵就去抵御北疆。可如今汤良不听军令,既然他自己不打仗了,那么要他还有何用。反正在北疆的战场上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干脆就当他阵亡了好了。至于他的部下,呵,连逃兵都能当,还指望他们对汤良有多忠诚吗?” 至于小皇帝…… 让他吃个哑巴亏,聂冬觉得很爽!太后老姐姐也该好好教育一下这个中二少年了,诸侯王是让他这么玩的吗,幸亏吴王老实又无能,要是换一个……啧啧,那场面太美了。 “侯爷果然想得透彻!”霍明明赞道,“就是这个理。吴王被束缚的太多,反而有些看不清局面。左右最后都得朝廷派兵前来增援,汤良还把自己当个宝,呵呵……” 简直活活把自己给作死的典范。 “这些粮食本就是要送到凤桥郡粮仓的,等与郡守办完交接后,也是时候回博陵了。”聂冬缓缓说道。他已经出来十天了,想必霍文钟已经发现了自己老爹不再侯府,希望他能兜得住。 霍明明眼前一亮:“太好了!” 聂冬心肌梗塞。 他还没想到如何向女票坦白自己穿成了四十八岁老男人的事实啊!! 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那次诡异的电话通话让他燃起了可以穿回去的希望,可是霍明明是整个穿来的,他却是魂穿,如果穿回去,他该不会就是用博陵侯这具身体穿回去吧?! 想想都觉得惊悚!! 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聂冬将头埋进沙子里,他现在就是一只鸵鸟,等他在多做几层心理准备再说吧。 还在府里盘算着博陵粮队几日能到的凤桥郡守接到了消息后,吓得差点坐在了地上:“快、快备马!去通知郡尉,让他快点来见我!!” 第六十七章 质问 凤桥郡守马不停蹄的往聂冬所在的地方赶,聂冬却不会在原地等他们。清点完人马和粮草后,便朝着下溪县内前行。虽然嘴上不将汤良的部队当回事,但秦桧还有两三狗友,万一汤良的手下里还有那么几十个忠心之人,聂冬不想引起无谓的战斗。迅速命队伍前往下溪县,结实的县城墙是他们安全的保障。 高安等人用令箭瞒住汤良的那群人也不知会瞒多久,队伍里还有数量近七十人的俘虏,此刻众人不敢有丝毫懈怠。 汤良的亲兵双手扣在身后,绳子给打了死结。因长官在高安等人手里,他们并不敢有什么动作,更合所有人的右胳膊都被强行拉脱臼,这些群人的战斗力锐减。而那五十个小兵,衣服被扒了去,被扔了好几件原来粮队里民夫所带的破布麻衣,勉强蔽体。十个侍卫骑马走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长鞭,若有人敢东张西望,那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陈福吩咐完这些举措后,高安看他的眼神的都变了。孟铁柱更是往任伯云身边缩了缩:“俺以前一直觉得陈大人是个好人来着……” 任伯云无语的白了他一眼。 孟铁柱虽然傻愣愣的,但此时反应倒是很快:“当然了,陈大人现在也是好人!对待那群人就应该这样!” 陈福苦逼的往回走。 他那老实人的形象全没了! “侯爷,都已经吩咐妥当了。”陈福委屈道。 老侯爷的话还没传出,倒是听到了霍明明的声音:“不错。” 陈福的心更加苦逼…… 他真想大声对高安吼道——真凶在这儿!! 下溪县令在接到先行运粮官的文书后,立刻跑到了城楼上,见粮队渐渐靠近,连忙打开城门。 “诸位大人一路辛苦了。”县令连连道,“府衙已备好了茶水,后院已腾空,粮草可暂时安放在府衙。下官已派快马去通知郡守大人了。” 高安指着石凤臻道:“我们几个去府衙,其他人去驿站便可。” 县令还欲再请。 高安道:“朝廷的规矩不可废。” 此刻县令已看到了运粮队伍里那群衣不蔽体的人,心中微惊,不敢在多言。高安、寇天佑等人将汤良捆到县衙,陈福则带着马车里的聂冬去了驿站。 寇天佑直接将汤良的罪行说明,县令听得直接跪在地上。 “这些事下官都不知道啊。”县令吓得浑身发抖,“汤将军……不不不,是汤良这武夫,他带着王上所发募兵令前来下溪县,吩咐下官只需为他提供名单和一些粮草便可,连他的大营都没有驻扎在下官县内啊!” “贵县放心,你若真没参与汤良反叛之事,吴王也不会冤枉你。”高安端起茶杯,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眼见天色渐黑,大营依旧没有等到汤良回来,不少中层军官们有些开始慌乱。 “报——有人看见运粮队已经入县城了!”一个小兵飞速跑来。 汤良的师爷道:“将军会不会也进城了?如今天色已黑,只有明天再去县城一探究竟了。” 众人虽有些担心,但丝毫没有朝汤良已经被抓了这样的角度去想。 另一方面,凤桥郡守以及郡尉已经向下溪县附近的驻扎的守军发出命令,若遇见汤良的属下,不必问其缘由,立刻拦下!又命人立刻将此事上报给吴王。 汤良被单独关押在县衙内的一处房间里,因他的身份,众人并没有太过苛待他。寇天佑等人见到他时,汤良冷哼一声:“区区几个黄毛小儿也敢放肆,速速放了本将,本将还可以给你们一条活路。” “汤良,你不听军令,还有脸说这些话!”寇天佑也是个硬仗汉子,听得立刻就要冲去揍他,被旁人死命拦下。 汤良不屑的扫了他一眼:“本将奉吴王之命,前来募兵,怎么就不听军令了?!” 寇天佑气的一张脸涨的通红:“中军发出军令,命所有将士立刻往北部集中,而你还在下溪县,这难道不是违反军令?!” “呵。”汤良轻笑,“如今正是战时,本将并未收到这条军令。对了,你好像是吴王宫里的侍卫,你跟本将说说,这条军令是谁传的?你们要找的应该是那个传军令的人,是他没有通知本将!” “你——”寇天佑气结。 “和这种贪生怕死之人废个什么话!”身旁的同伴吼道,“反正他是死定了!” “哈!本将死定了?”汤良毫无顾忌的大笑起来,“你们几个,假奉王上之命,擅自捉拿一军将领,还冤杀死了本将的属下,假传军令,这一条条一桩桩的,你说……谁死定了?” 汤良洋洋得意,就像是一个不屈的战士一样,骄傲的环视着屋内众人。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擅自截粮就能活了?” 霍明明一身古代男子短打,手里拿着马鞭,不等众人回过神,“啪——”,连空气都开始颤抖,汤良的脸上瞬间多出了一道血痕。 汤良被彻底激怒了,虽被捆在椅子上,眼睛红的似充了血:“你——” 不等他说完,“啪——”,又是一鞭,另一侧的脸又多出了一道鞭痕。 “粮草乃是运往中军大营,吴王只给了你募兵之权,可没有让你擅自运粮。”霍明明伸手用力一拉马鞭,“募兵十日为限,如今已到日期,中军却未收到你送去的一兵一卒,办事不力,还敢狡辩。” 说罢,又是一鞭挥下。 “区区百夫长,竟然对五品文官无礼,死不足惜!尔身为将领,管教不好属下,乃是带兵不力,此为失职!” “擅自调动一县存粮,此乃越权!” “军令如山,中军十八路斥候早已派出传令,战事五日未见斥候,须得主动与中军取得联系。尔却瞒而不报,居心叵测!” 一鞭又一鞭,毫不留情的落在汤良身上。 汤良被打的无处可逃,身上竟没一处好皮。霍明明这才停了下来,对外面吩咐道:“将周江带上来!” 周江早就在门后候着了,听到里面霍明明一条一条的数落汤良的罪行,那一声又一声的鞭响,仿佛真的落在他身上一样。 进屋看见往日里高高在上的汤将军竟被霍明明打成了这样,手脚并用的朝着霍明明的腿边爬去。 “大人,饶小人一命啊。小人也是奉了汤将……”周江猛地指向了汤良,“小人就是他的命令,汤良说了,朝廷不给粮食,就让小人们自己去抢,谁抢到就是谁的!” “你们抢了多少粮?”霍明明问道。 周江哭道:“小……小人不知。” “路过了多少村子?”霍明明换了个问法,说着,手里的鞭子微微转动了一下。 周江道:“不……不知……啊啊啊,大概有五六个。汤良说了,不给粮食就要杀了村子的人……” 霍明明挥了挥手,吩咐道:“将他拖下去。” “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周江的声音渐渐远去。 汤良虽被霍明明抽了十几下鞭子,但霍明明都避开了要害。他用力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不知所措的颤抖了起来。 “汤良,你心里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霍明明上前了一步,用力看着他的眼睛,“你就是个逃!兵!” 汤良微微张了嘴,可却不知要说什么。 “你以为你能活?”霍明明道,“不仅你活不了,等待你的下场只有一个——夷,三,族!你的妻族,你的母族,你所有的子女,连最小的那个孩子,都会因为你是个逃兵,而一起去给那些死在战场的人们陪葬!你的屠刀应该朝着侵犯吴国边界的北疆挥去,不是朝向养着你的吴国人!” “二王子战死,三千名士卒阵亡,四座城池被夺,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你还有什么资格活着!”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剩下人们呼吸的声音。汤良萎缩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霍明明站直了身子,微微喘气。自从她莫名其妙的穿到古代,这股巨大的错愕感如潮水一样不断吞噬着她,她只有不断的对自己催眠周围的古人不过是活化石,才有勇气迈出在这这个世界的第一步。 可当北疆屠夫们在离她不到二十米远的地方将一个人一刀砍死,当她看着昨天还好心给她指路的老妇转眼丧命在背疆的马蹄之下时…… 他们不是活化石,他们和她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守在边境的三百人,只有十来个是士卒,剩下的全都是留在城里的百姓,他们连打架都不利落,可却没有一个人逃走。 整整三百人,最后活下来的不到二十个。吴王还有世子陈泽都说她霍明明创造了一次奇迹,只用了三百人就替吴国守住了最后的一道防线,他们将她夸成了战神转世一般。 奇迹? 霍明明从未回应他们的夸赞。她没有取得胜利,她所做的……只是拖延了一次死亡罢了。 她想,等离开了吴国,她需要做一次战后的心理疏导。只是在这样一个时代里,谁又能真的明白她的所思所想呢。 “她所说的那些汤良所犯罪行不必隐瞒。”驿站里的聂冬缓缓站起身,“就按照她说的那些给京城发一道明折,本侯要让这一路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大将汤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陈福立刻应下,见老侯爷神色不悦,静静的退了出去。 屋内昏暗。 “明明,你一定很难过啊。”聂冬微微垂着头,背光而立,“到底是谁,发明了无能为力这个词,呵……” 一声叹息后,聂冬伸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第六十八章 宣传 博陵侯府,霍文钟早就急的坐立不安。他爹消失了十天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现在人在吴国。好在老爷子走之前挂了个病弱的招牌,脾气又一向跋扈古怪,霍文钟整日做出一副被训的模样,倒是将事情瞒的严严实实。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关于徐广文的处决终于下来了,凌迟!霍文钟知道他爹和赵县百姓有过约定,将此事立刻快马通报赵县,据说赵县百姓得知后敲锣打鼓,随后又是一家一家的齐声哭泣,最后抬了一块“一心为民”牌匾去赵县府衙,,由于赵县现在还不能擅自出入,委托了府衙将其转递给博陵府。 博陵县功曹陈子怀被罢了官,魏文杰却全身而退了。但人已离开了博陵。霍文钟不敢掉以轻心,依旧在暗中的盯着魏文杰的动静,又给京城里的五伯周阳侯去了信,让五伯摸清楚京里最近是个什么情况。 就在霍文钟不断祈祷他爹早日平安归来的时候,市井茶坊里一个关于吴国将领叛国的消息如平地一声惊雷,炸的霍文钟半响回不了神。 湖心亭里,王家丞,黄大夫,还有张大虎都被请来了。侍从们烹好茶,一一斟满后,便全都退了出去。 此地四周开阔,正是说话的好地方,不必担心被人听墙角。 “吴国的事诸位可都听说了?”霍文钟开门见山道,“现在传的有鼻子有眼,连将领是谁都说出来了!” “大郎说的可是汤良之事?”王家丞盘腿而坐,“依我看,这事八成是真的。” 黄大夫缕着胡须,也跟着点头:“不论这话是谁传出来的,但汤良所犯的那些事估计做不得假。您看看,不听中军调遣,调动一县存粮,抢夺乡野小民,这一桩桩一件件所牵扯的人实在是太多,若是假的,不会说的这般详细!” 霍文钟却还有一层担心:“万一是北疆故意使的离间计呢?” “这……”黄大夫道,“汤良也不是什么名将,花这么大的功夫来离间他和吴王,是否有些得不偿失?”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但霍文钟最着急的乃是他爹现在就在吴国啊!!他爹那性格,要是听到这样的传言,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活剐了汤良都有可能。吴王和他爹那是什么交情,如今吴王的九公子还藏在他们侯府里呢! “大郎也莫要着急。”黄大夫劝道,“我猜这传言后面肯定会有动作,如今事情刚冒个头,我们静观其变为好。” 霍文钟苦逼的点头。他爹离府的事除了秦苍和他还有一个薛太医外,再无人知道。又问张大虎:“魏文杰那边盯的如何了?” 张大虎道:“他回到赵县后倒是一直待在魏府,与一韩姓书生交往甚密。如今府里的侍卫大多都被派去运送粮草,剩下的必须守护侯府,可以派去赵县的人不多,其他的还在调查中。” 霍文钟也不赞成现在派人去赵县,知道这些也就够了,便道:“等高安他们回来后,再行商量此事。” 汤良事件迅速发酵,其速度之快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起先还只是文人在茶坊里说,后来竟然连段子都编出来了,虽没有直言是谁,但某朝某国大将不听军令擅杀百姓,遇到北边来的人就跑…… 大家可以自行对号入座。 说书先生,街头乞丐,还有儿歌,听说连戏本子都编出来了,某当家的正在排。 受这件事影响最大的便是吴国。 凤桥郡守带着满耳朵的传闻,终于赶到了下溪县。 “汤良在你这里,说他叛国到底是怎么回事!”凤桥郡守蹙眉怒目,“还有博陵的粮队,怎么会遇到汤良?!” 下溪县令担惊受怕的好几日,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到老上司来了,噼里啪啦一股脑的将当日霍明明质问汤良的那些话全说了。 “下官也没想到,最后竟传成了汤将军叛国啊。”县令哭丧着脸,“当时围观的人太多了,那个霍姑娘嗓门也大,连站在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 “霍姑娘?!”凤桥郡守立刻追问,“此人是什么来历?一介女流,竟然在质问一国大将?!” “她自称是世子派出的使者,哦对了,还有一个叫寇天佑的,身上带着王宫的印迹,下官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博陵来的运粮官们都是真的!” “世子怎么会派一介女流之辈当使者?”凤桥郡守有些不满。寇天佑这个名字他倒是听说过,乃世子陈泽的近身侍卫,算得上是心腹之人。 下溪县令见老上司露出不悦的表情,连忙道:“哎哟那个霍姑娘可不得了,下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长得竟然比男人还要高,身上还带着鞭子。” “健妇出身?!”凤桥郡守问道。 “她年纪不大,看模样也就二十出头,应该不是。”县令道,“他们现在就在县衙内,大人您一去看一眼便知了。” 凤桥郡守看着城门四周的官吏,全都是下溪县内的人,博陵来的人一个没到。他堂堂两千石的一方郡守,朝廷所封的封疆大吏,日夜兼程赶到下溪县,博陵这群人竟不派人迎接,这谱摆的也忒大了。虽知道博陵那群人因博陵侯的原因,一向是狂妄自大,加之来的是吴国,估计抱得都是逛自家后花园一样的心情。凤桥郡守心底记了一笔,诸侯王和列侯关系如此亲密,实在是不祥之兆,必须密报给京城。 石凤臻有些惴惴不安,跟在高安身边不住的叹气:“高大人啊,咱们不去城门迎郡守大人真的好吗?” 高安正在给他的爱马刷毛,细小的灰尘浮在空中,让石凤臻不住的掩鼻打喷嚏。高安笑道:“石大人啊,你是个斯文人,又是何必跟我到马棚里来。快回屋去吧,这里气味也不好闻。” “高大人,你……”石凤臻被噎的不知要说什么好,“这样做终究是不妥的啊!” “石大人想去迎就去啊。”高安被他缠的不耐烦,“粮食放在府衙内,大家根本走不开,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派头。”说完,刷毛的动作更大了,石凤臻被呛得不住后退,小声嘟囔了几句,见依旧劝不动高安,只好垂头丧气的走了。 刚打算出门,便听到了凤桥郡守已府衙的消息,又赶紧往马厩方向跑去通知高安。 自从先帝将诸侯国内两千石及以上官吏的任免权收归中央后,诸侯国内的郡守们便是皇帝派来监视诸侯王的一颗明面上的棋子。凤桥郡守打算给博陵来的人一个下马威,谁料刚走到县衙内,唰的一声,所有守在外面的侍卫整齐划一的抽出了腰间大刀! 县令连忙道:“这位是郡守大人!”又对着凤桥郡守道,“因有六百石的粮草在府衙内,所以见着生人来了,他们不敢掉以轻心。” 凤桥郡守脸色微白,强装淡定道:“仅有这些人看守还是不够,府衙里的衙役们也已应该协助看守粮草。” 县令小声道:“衙役们正在大牢看守汤将军的人。” 凤桥郡守脸色更难看了些。寇天佑等人已在府衙的会客大堂内等候多时了,双方见了礼后,不待凤桥郡守发话,寇天佑直接将自己在前去博陵的路上是如何差点遇险,汤良属下杀良冒功,汤良自己所犯之事一一说与其听,又呈上了许多人的口供,还有物证。 凤桥郡守没想到寇天佑竟然准备的这么充分,那些证据就像是烫手的山芋一样,心里将汤良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武夫就是武夫,就算想趁着吴王还指着他打仗想多要些好处,可你也不能蠢的把把柄直接送到对方手里啊! “本官听说这件事好像是由一个叫什么霍明明的女人来审的?她是个什么身份?” 寇天佑道:“她乃世子派去博陵的使者。” “区区一个信使,鞭打将领,这事儿不合理法吧。”凤桥郡守道,“就算汤良真的所犯了这些事,也应该由相关官员去审,让一个女人出马……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寇天佑见他这不紧不慢的态度,越发恼怒:“郡守大人,吴国现在正在打仗,你来到下溪,一不问粮草,二不问汤良,偏偏抓个女人来问,是什么意思?难道郡守大人分不出什么叫做轻重缓急吗?!更何况,霍姑娘乃世子所派的信使,世子允了她便宜行事之权,向汤良这样的叛国之徒,人人得而诛之,不过是挨了几鞭子,比其他杀良冒功来说,这算是轻了!” “哎哟,这里这么热闹啊。”高安刷完了马,从院外大步走进。石凤臻叫他来事赶紧迎接郡守的,这家伙一出声,石凤臻恨不得一头撞死! “郡守大人来了怎么不去检查粮草?”高安道,“我们博陵人对粮草如此上心,怎么你们吴国的郡守一点儿都不着急?” “大胆,敢对郡守无礼!”屋内一男子厉声呵斥。 高安一向是侯府侍卫里跳脱的一个,顿时道:“这年头,说句实话也叫无礼了。你们吴国郡守的规矩还真大。等会儿检查粮草前,是否还要沐浴斋戒三天?” “你——” 那属官气的发抖。眼前这个到底是运粮官还是街头混混,怎么说话一点都不讲究! 凤桥郡守对着自己的属官摆了摆手,命他稍安勿躁,对高安道:“说了这么多,你又是何人?” 听得高安乃是博陵侯府之人,凤桥郡守立刻笑道:“原来是老侯爷府上的。老侯爷能带头乐捐出了这些粮草,本官自愧不如。” 高安没想到这老家伙的脸皮竟然如此之厚,其前后态度转变的也忒快了。 凤桥郡守也不多说什么了,命众人随他去检查粮草,若无误,立刻装车送往凤桥郡粮仓,那里正是高安等人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寇天佑悄悄找来一个侍卫:“你去告诉霍姑娘,这里一切正常,让她不必担心。” 此刻霍明明正陪着聂冬喝下午茶。霍明明一招龙抓手,盘子里的两块小糕点瞬间消失了,咕噜噜,配着茶一口咽下。 聂冬看着都觉得痛苦。 霍明明如吞药一般艰难往下咽,她实在是不喜欢吃这些甜的东西,偏偏老侯爷的下午茶全部基本上都是甜的点心!! 聂冬垂着头,心里的小人不断戳手指——这不是怕万一全上你喜欢吃的就露馅了么。 “凤桥郡守已经到了。”霍明明终于喘了口气,“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你在担心他们?”聂冬问。 霍明明果断点头:“寇天佑笨嘴结舌的,对方可是郡守啊,文官,嘴皮子肯定厉害!” 可对面的老侯爷却一脸毫不在意的模样,霍明明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了。她很确定现在在外面流传的关于汤良的那些话不是她放出的,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宣传能量,这个幕后推手到底是谁,不言而喻。 老侯爷这是要干什么呢? 想要彻底搞臭汤良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虽然莫不清楚博陵侯的真实想法,但这样的宣传手段倒是十分解气。为了从博陵侯这里挖到更多的消息,霍明明决定再给他一个面子, 她……再吃一块点心好了! 一低头,眼前放着一盘椒盐饼。 是咸的!! 老大爷你终于人性化了一回,太不容易了! 聂冬微微别过头,他怕自己真的会笑出来。霍明明这模样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啊。他现在就想跟自家女王大人独处一会儿,什么汤良,什么凤桥郡守,通通都死一边去! 上次魏文杰利用舆论把他给黑了一把,聂冬决定这一次他要先下手为强。一个喜欢作的人,聂冬从来不屑于对其讲什么道理,看着他自己慢慢作死就行了。 可那个作的人是皇帝呢? 他不仅能把自己给作死,还能顺带作死一批人给他陪葬。 借着这次机会抽中二小皇帝一个耳光,玩就玩把大的! 聂冬端起茶杯,掩盖了渐渐浮上嘴角的笑容。 第六十九章 博弈 “汤良竟然叛国?!”皇帝陈睿不可置信的声音回荡在书房内,“丞相为什么没有报给朕?” 柴丞相立刻趴跪在地:“是臣失职。” 从汤良被抓,到传出叛国消息,到连皇帝都知道了,前后加起来不到五天。八百里加急的送到龙案之前,陈睿气得发抖,此刻更是心烦意燥:“罢了罢了,你只说现在该怎么办吧!” “当务之急,需得派兵前去吴国了。”柴丞相道,“不管汤良此事是真是假,吴国国内肯定一片混乱,北疆已连夺吴国四地,不敢在过多深入吴国腹地,此刻正是派兵良机!” 陈睿听着连连点头,坐视吴国和北疆斗了那么久,原本还想培养培养这个汤良,让他成为自己安插在吴国的军事棋子,没想到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这不明摆着是被人给阴了么! “那就调……”话至一半,陈睿向地图看去,心生一计,“调易阳大营前去吴国!由让执金吾调一队北军前去易阳,拟作监军!” ”柴丞相立刻道:“臣遵旨。” 陈睿负手而立。易阳郡因有博陵担负粮仓之责,其守备士卒都是精兵,正好派去吴国摘下胜利的果实,顺便消耗一下博陵县的生力军。且他还派了京师北军前去,有天子之师作为督军,谁敢耍花招?! 如此,其一可扬天子之威,京师北军哪怕只是去了一个人,最后的胜利也是天子的;其二北疆、吴国、博陵互相消耗,简直就是一石二鸟! “朕,才是这天下之主。” 陈睿颇为自信。 霍明明不知聂冬和小皇帝之间的博弈,她只是凭借自己的直觉与能力道:“汤良还有一千多的人马在下溪县外,现在大营肯定已经乱了。得让寇天佑前去接管过来。” 聂冬道:“为何不是凤桥郡守或者凤桥郡尉?” 霍明明不屑道:“两个包藏祸心的家伙,要来何用?!”又担心老侯爷不理解,耐心解释道,“北疆已连续攻克吴国四座城池,他们虽然骁勇善战,但不会守城,如今已抢到足够多的东西了,当务之急是要如何消化这些战利品。所以他们现在不会主动进攻,开始谋求全身而退。汤良在下溪县附近的所作所为,凤桥郡守还有郡尉二人,侯爷认为他们会不知道?派这样的人去接收兵马,和再派一个汤良去有何分别?寇天佑乃吴王近身侍卫,有这个身份就够了,会不会打仗并不重要,因为现在,已经没什么仗好打了,跟在北疆人屁股后面收复失地就行了。” 聂冬听着不断点头,而且寇天佑的身份,还以将收复失地的胜利果实全部归功于吴王身上。 必须抢在皇帝所派的天子之师到来之前,收复第一座城池!无论在哪里,第一个获得胜利的永远都是万众瞩目的英雄,至于第二和第三是谁,从古至今,都没有多少人去关注。 “我?”寇天佑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只是个侍卫,最多也就带过十几个王宫禁卫罢了。让我去带一千多人的大营,这简直就是儿戏!” “我们这群人里,再没有人比你更名正言顺了!”高安道,“难道你想让那个什么狗屁郡守去吗?!今日在大牢中,你看他那个样子,还想帮汤良脱罪。如今赶紧将汤良所募的兵送到中军,有这个功劳,你也不必担心凤桥郡守日后报复了!” 寇天佑还在犹豫。带兵不是嘴巴说说就可,他连汤良手下到底有哪些将领都分不清,还有怎么行军怎么打仗,他通通都不懂啊。 “你不懂没关系。”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大家背后响起。众人齐齐回头,抽了汤良一顿后,一直号称在房内养伤的霍明明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汤良的师爷懂就行了。”霍明明道,“而你要做的,就是把汤良师爷的命捏在手里,让他乖乖听话就好。” 众人静默。 只觉得背脊后起了一阵冷风,那日霍明明鞭打汤良的场景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皇帝已经要派天子之师来了,到时候吴王连失四地,却一城都夺不回来肯定会受到严厉的训斥!寇天佑,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忠心吴王,如今吴王正在危难之际,你还在拖延时间吗?!” “我去我去!”寇天佑忙不迭的应下。他可不想被霍明明当做汤良那样训斥。别人训斥只是动口,霍明明的习惯可是说一句抽一鞭子啊!! 虽然应下了,寇天佑又道:“可我……我没有任何王上给的信物啊。” “有那块能出入王宫的令牌就够了。”对上年轻力壮的寇天佑,霍明明可没有那样耐心,尊老爱幼,寇天佑那一条都不沾,“立刻派人去宣汤良师爷以及佐官们进城!” 汤良的大营在听到汤良叛国的消息后,瞬间炸了营。中层军官们立刻打杀了好几人,才止住了这场风波。但汤良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时间众人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已派了人去四处查探,又放了不少响箭,而派去下溪县打听的人于一日前回来后带来了博陵粮队入城的消息。 “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诸位都不知道。”一个长得有些偏瘦的中年男子道,“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将军没有叛国!” 一军官立刻嚷道:“说他娘的这些有什么用,将军肯定就在县城内!老子点了兵冲去救人就是!” “不得轻举妄动!”那中年男子道,“这是北疆人的诡计,一旦你带兵攻打县城,岂不是坐实了这个传言。如果县城里有消息,县令等人一定会来联系我们的!” “方大人说的没错。更何况将军身边可是又二十多人的亲兵,咱们再等一等,若真的毫无消息,就去县城。” 各路军官走出了大账,方长海对后来说话的那人使了个眼色,二人悄悄来到一处僻静之地。 那军官道:“将军肯定是被抓了,人应该就关在县衙内。我们现在去就是白白送死,但如果我们逃了,也是一个死字!” 方长海拍了拍他的肩:“勇奎兄太悲观了,你我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只是那些个蠢货还想着去救汤良,呵,简直就是找死!” “请师爷指点迷津!” “咱们都是汤良帐下的,他的那些事你我也知道,不听军令是有,但叛国是万万没有。他这次出去是想截走博陵运来的粮食,听说这些粮食是博陵侯凑出来的。他还以为博陵侯和咱们吴王一样,殊不知博陵侯可是个连丞相都不给脸面的人啊。” “您的意思是……汤良这次得罪了博陵侯?” “当然!博陵侯送粮是给大王的,汤良算老几!如今肯定是被博陵的那群给抓了,但博陵人也害怕啊,就给他按了个叛国的罪名!如此一来,便可高枕无忧了。” “大人果真是神机妙算啊!”胡勇奎赞叹。 方长海摸了一下自己的两撇小胡须:“你放心,不管最后是将军赢了,还是博陵的人赢了,他们都得来找大营。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变即可。若将军平安回来了,就告诉将军大营炸了营,咱们九死一生才逃出来。若博陵那群人赢了,这些兵就是咱们的保命符,他们必须和咱们合作,咱们卖博陵侯一个好,也就是卖给大王一个好。你说这吴国,还有谁比大王更能让咱俩升官发财呢?” “实在是妙!”胡勇奎不住赞叹,“要么说大人是读书人呢!” 方长海得意一笑:“勇奎兄,咱们啊,以逸待劳!” 第七十章 赢家 为了抢在凤桥郡守和郡尉以及天子之师到来之前将兵源送给中军,寇天佑等人不再等了,立刻点了十个侍卫出城。 “你也要去?!”聂冬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 霍明明理所当然道:“当然。” “你去做什么。”聂冬一点儿都不想让她冒险,虽然霍明明是个天生的冒险家,“有寇天佑和任伯云就够了。” 本以为霍明明会如何解释自己有怎样的能力,以求让众人放心。谁料她道:“现在估计很多人都知道了吴王世子派了五人出来,现在只有四个人前去大营,我若不去,说不定会令人生疑。” “那……让高……不,让陈福跟着你。”高安那小子太跳脱,不如陈福可靠啊。 “陈福被我带走了,侯爷您怎么办?”霍明明道,“我不能多留了,现在得抓紧时间,走了啊!” 她也就是过来知会一声,压根就没想问博陵侯的意见。聂冬无奈的站在原地,看见霍明明还用着从现代生活带来的习惯,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以示再见,出门后转了个弯,便不见了身影。 “哎……”聂冬叹了一声。 有一个一万分不让人省心的女票分分钟分手,有一个一万分让人太省心的女票……靠,要他这个大男人何用啊!!想起以前刷微博的时候,看到一句话,他难得帅气的对霍明明吼了一声:“霍明明,从今以后,你就负责貌美如花就够了!” 霍明明回头看了他一眼:“恩,你就负责活着就好了。” 为什么我的眼中总是饱含泪水,因为我有一个霍明明这样的女票…… 陈福默默站在一旁,见老侯爷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又一脸严肃,一向不动如山的老侯爷竟然也有如此情绪多变的时候,还真是难得啊。不知老侯爷将霍姑娘带回去要如何安顿呢,会接到侯府住下吗? 陈福有些好奇。 这位霍姑娘真要住在侯府,肯定也是住在后院中,那里除了大郎的妻子余氏有着大家族女子的品质外,其他的可就,呵呵呵呵…… 大姑奶奶小时候还不太懂人心诡计,被杨氏等人故意激动,闹到了老侯爷面前,从而被老侯爷给厌弃了。霍姑娘的脾气可是比大姑奶奶还要硬啊。杨氏靠那些不入流的手段赢了,大姑奶奶顶多将自己关在屋里哭一阵子,这位……动刀动枪都有可能。 聂冬为自己配不配得上霍明明而忧愁,陈福为老侯爷的后院而忧愁……而霍明明已经骑着快马与寇天佑等人率先出城。 周江哆哆嗦嗦的给众人引路,他亲眼看见自己二十多人围攻霍明明与寇天佑四人,结果自己这边死伤了大半,霍明明手里的长枪被他们的血染成了红色,那一串血滴,还有她手里的大弓铁箭,都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而后连将军都被他们给抓了,更别提他还看见霍明明鞭打汤良,这个女人就是魔鬼! “你知道为什么让你来带路吗?”霍明明突然拍了一下全身都紧张的不行的周江,周江吓得差点跳起。 “小、小的不知……” 霍明明看着他的眼睛,用着温和的语气,似对朋友一样的说道:“当初你和彭大那群人一起围攻我们时,我看得出你并不想杀人,是不是?” 周江连忙点头。 “其实当兵吃粮,想抢些银钱也是常理。”霍明明道,“但彭大那些人贪得无厌,所以他们是罪有应得。汤良也是一样,他想让村子捐粮,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村民不捐就杀了村中老人,还威胁男丁,这样做实在是太丧心病狂。你看,我们这些粮食是要送到中军的,要是被汤良截下来,我们这些人必然要收到上官的训斥,说不定还会有人因此丧命。” 周江听着壮着胆子说道:“您说的在理。小人也是因为将军要就不发粮饷了,这才……” 霍明明拍了拍他的肩:“罢了,都过去了!等我们安顿好了大营,你还去当兵。这些粮食也会发给你们的,但得先送到中军去才行。” 周江用力嗯了一声,抹了一把泪,再带路的时候明显比之前要用心许多倍。 “霍姑娘厉害啊!”任伯云拱手一礼。看到霍明明对付汤良的时候,还以为这只是个性格暴虐的女人,没想到倒是个有勇有谋之人。寇天佑也觉得十分神奇,明明他们杀了周江那么多的同伴,还绑了他的大帅,这家伙竟然反水倒戈了。 寇天佑朝着周江不屑的哼了声:“哼,贪生怕死的小人!” 其他诸人也颇看不起周江,认为他不忠。汤良虽然是逃将,但他是周江的大帅,周江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卖了他! 如果聂冬在场,一定会告诉他们,霍明明那番话才是应该重视的,你们要万幸她是友军,而非敌人。 霍明明完美的让周江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症,用暴力与杀戮让周江产生恐惧,在他快要觉得自己承受不下去的时候,再露出了温情的一面,告诉他,其实我对你没有恶意,而之前只是因为你的同伴惹怒了我,你看,我对你还是很好啊。 于是一直精神紧绷的周江在崩溃前终于等到了一个出口,从而对创造这个出口的人感激涕零,哪怕这个人是真正的凶手。 众人很快就找到了汤良大营所在,因主将不在,这支一千多人的队伍显得人心涣散。寇天佑自报了名号,方长海心头一跳——怎么会有王宫之人,难道不应该是博陵人或者是将军的人,还有下溪县里的人来吗?! 众人不敢阻拦。 下层士卒不知道汤良不听军令,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中军的调遣,只是跟着汤良走罢了。而一些低级军官们也不清楚,他们只知道汤良要出来募兵。只有中高级的军官,还有师爷方长海明白汤良在故意拖延时间。 如今听到吴王还有世子亲自派人来了,加上汤良也不在主心骨也没有,一时间人心惶惶。 寇天佑将事前准备好的台词说出。他乃吴王派出巡视各军的使者,却遇到汤良的部下杀良冒功,被博陵运粮队解围。但汤良却想截粮,如今汤良已被关押在下溪县大牢内,等一下要派几个军官随他们一同去下溪大牢去看汤良。其他人则带领汤良的部队立刻与中军汇合,若有此刻还有不听军令者,与汤良同罪! 吴王宫令牌,汤良的令箭,以及他按下的手印的罪状(被强迫的),一一呈出。一众军官面面相觑,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原来是这样!!” 寇天佑顿时望向说话的那个男人,嘴角上的两撇胡子格外引人注目。 方长海立刻走上前来:“大人啊,我们都是跟着汤良来这里募兵的,中军的军令我们压根就不知道啊,汤良一字都没和大家说!”回头望了一眼众人,胡勇奎带头道:“对啊,当兵打仗就是要听上官的话,自然是汤良说什么我们信什么了。” 寇天佑等人带来的东西实在是太铁了,现在能和寇天佑说话的军官们也都知道汤良的那些小心思,没想到这一次汤良竟然提到了大王所派的监军身上了! 他们可不想跟汤良陪葬! 而且…… 汤良虽然死定了,但汤良留下来的这些兵还要找人来带,从外调人来在战时不合时宜,肯定还是要从他们当中选人出来。 一时间,大帐内眼神乱飞。谁都想留下来带兵,谁也不想去见汤良。 “哎,我好歹也是汤良的师爷,就我与寇大人前往下溪县如何?”方长海刚一说,身后的众武将们立刻附和:“那就拜托方师爷了。自从传出汤良叛国的消息后,大营里出现了不少逃兵,我们还得将这些人抓回来,不然等走到地方,都没人了!” 各军官开始整备人马,寇天佑亲口对他们说此事主责是汤良,对全军隐瞒了中军所出的军令,众人都被汤良骗了。 一方大将为何做出这样的事呢?原因都是现成的——他叛国了啊,是被北疆收买的卖国贼! “没想到这么容易。”寇天佑颇为惊讶。 “原本就是乌合之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还能指望他们什么?”霍明明低声道,“说不定,这群人当中的一些人才是最盼着汤良死的。” 凤桥郡守得知寇天佑等人出城后,想要派人去追,却被留下来的高安等人故意阻拦。好不容易出了县城,寇天佑已将方长海还有几个汤良手下的军官带回来了。 “其他人正在搜罗逃兵,整顿完毕后,立刻前往中军大营。这位是汤良的师爷方长海,由他前来配合调查汤良之事。”寇天佑对凤桥郡守道,“不知郡守大人有何吩咐?” “很……很好!”凤桥郡守咬着牙维持着风度。他能说什么?中军的军令就是让汤良带兵向正在北部作战的中军汇合,他一介郡守让大营继续留在下溪县外等着他凤桥郡尉来再说?延误军情,看看汤良的下场就行了。 寇天佑等人商量后也不想让凤桥郡守太难看,便道:“郡守大人放心,他们走的是官道,已派出斥候,路上定会遇到郡尉大人,还请郡尉大人暂待监军一职,一同前去中军大营!” 好嘛,这才更没什么说的了。 短短两个时辰,竟然将一千人的军队给收复的如此服帖,凤桥郡守不得不感叹不愧是王宫里出来的人! 众人不再下溪县耽搁,随凤桥郡守一道将粮食运往凤桥郡。谁料走到一半,听得前方来报吴王使者到了! 凤桥郡守顿时朝寇天佑等人望了去,嘴角带着浅笑:“王上对汤良之事竟如此忧心,竟又派了使者前来,看来咱们得快些让人送去了,做臣子食君之禄,就得分君之忧啊!” 高安等人紧张的大气不敢喘一声,朝着身旁正在运粮心腹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人正在检查粮草,不动声色的一路朝后面的粮车检查过去,路过陈福时,小声道:“吴王派使者来了!” 陈福一惊。 聂冬却不急:“怕什么,有本侯在!” 对啊,老侯爷和吴王什么交情,吴王亲自派出的使者还能不给老侯爷面子么!可这样一来,侯爷是要自爆身份来保大家了吗?! 陈福紧紧咬着牙,他们这群侍卫宁愿去死,也不可能让侯爷以身犯险! “不必急。”一路充当老侯爷的马车夫霍明明语气更是淡定,从马车内的行囊里拿出了一个木盒,“将这个交给寇天佑,若那使者刁难,就将此盒打开吧。” 陈福小心接下。 聂冬更是好奇,他家女票一向是要么不出手,一出手肯定是干票大的!那盒子是是什么?难道她是走之前向吴王要的类似于是皇帝的圣旨之类的东西? 孙公公奉吴王之命马不停蹄的从王宫赶往下溪县,调查汤良之事。奈何中途遇到了不少乱民,还有乱民假借北疆之名抢夺财物,差点将他给吓死,以为是真的北疆人来了!这便耽搁了不少时间。 “前面就是凤桥郡守的队伍,我们快些过去!!”孙公公颇为激动,终于可以安全了!甫一见到凤桥郡守,孙公公立刻下马跑了过去:“郡守大人啊,咱家可算是见到你了!!” 凤桥郡守连忙将他扶起:“公公快别这么说,真是折杀在下了!” 孙公公将一路的是如何凶险说的绘声绘色,高安忍不住心中道这家伙在当太监前难不成是个说书的? “大王现在就想知道,汤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突然就叛国了啊!” 凤桥郡守一愣,一脸诧异的看向孙公公,抬手朝着寇天佑一指:“大王不是派了这位寇大人来调查汤良一事了吗?” “寇大人?”孙公公一脸的莫名其妙,“你……”仔细盯着寇天佑看了一会儿,总算是想起了这么个人,“你不是世子的近身侍卫么?!” 寇天佑道:“世子派我送信去博陵,路途遇到了汤良之事。” “世子送信博陵?!”孙公公越发不解,“去博陵作甚?!” 陈泽让人护送霍明明离开自然不会大张旗鼓,甚至吴王宫中都不知道有这个女人的存在。 孙公公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脸的着急:“哎哟~~这个时候就算去博陵找老侯爷也没用了啊,老侯爷手里又没几个人!” 凤桥郡守却有些失望,没想到这个孙公公真的认识寇天佑,而寇天佑还真的是王宫里的人。只要他有差事可以离宫,哪怕无权审问汤良,战时么,一切都可从权,顶多挨一顿训斥罢了。 “孙公公莫要着急,寇大人本事颇大,已经命令汤良的大营开往中军了。” “诶?”孙公公一头雾水。他奉吴王之令前来审问汤良,吴王说了汤良的大营就呆在原地不要动弹,等审清楚了再说,暂由凤桥郡尉收编大营士卒。 “你怎么有权……”孙公公正要呵斥,寇天佑立刻将霍明明送来的木盒递到了孙公公手里,孙公公大义凛然:“你想要行贿?!” “这里面装有大王给我的信物,公公一看便知!”寇天佑嘴上强硬,心里却已经七上八下了。 孙公公将信将疑的接过来,背过身将盒子微微打开,碰的一声立刻合上。凤桥郡守正要询问,只见到孙公公竟然一脸激动,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你、你……你真的是就是……”见众人还在,孙公公的理智还没完全离家出走,“瞧咱家这脑子,大王早就给寇大人便宜行事之权,更何况中军的军令就是命众军向北部集结,寇大人做所并无错。” 凤桥郡守气的快要吐血,这种时候那盒子里装的肯定不是什么金银,八成真的就是吴王信物了! 没想到酒囊饭袋的吴王还有那个胆小怕事的世子竟然真的偷摸派了人出来巡视各军,而汤良这个蠢货还就被抓住了! 有了真使者孙公公,众人的行动更快了。 “哎呀我的天啊,那个孙公公的眼神也忒恶心了。”孟铁柱不住的搓着手臂,“俺听说太监都那个……啥,他该不会对寇大人……那啥啥吧?” “什么那啥啥?”任伯云白了他一眼,“你整天在想什么?!” 孟铁柱激的跳了起来:“俺老孟家的可都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哦对,正人君子!,对都是君子!哎哟我的大哥哟,你看那个公公的样子。”说着,拈着兰花指,细着嗓子学道,“寇大人~~,您一路真是辛苦了。什么?汤良还纵其属下想要杀您,可恶!那中家伙就该碎尸万段,寇大人啊,您受伤了么?赶紧去歇着吧,咱家瞧着后面还有马车,您赶紧去躺躺……” “你再敢学太监说话老子一刀砍了你!”任伯云听得胃疼。 孟铁柱连忙收了音。 霍明明回到马车里,为了第一时间获得消息,在外面替聂冬赶了一早上的马车,此刻正打算休息一会儿。 “你给他的到底是什么?”聂冬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霍明明认真道:“盒子里装的是一面面具。” “恩?”聂冬一愣。 霍明明浅浅笑了笑,不愿多说什么,继续闭目养神了。 聂冬捉摸了一会儿,一个是闪而过的念头让他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霍明明,你这是去吴国当兰陵王了吗?! 等寇天佑好不容易摆脱了孙公公,高安立刻围了过来:“寇兄,能跟兄弟说说你到底给他看了什么啊?” “大王给我的信物。” “切,你就吹吧!”明明那盒子是陈福派人送来的,大王给你的信物难道你不是随身带,还特地放在我们老侯爷的马车里?不过高安也不逼问,想来肯定是要紧之物。 孙公公见高安对寇天佑这样无礼,立刻上前维护:“王上的信物岂是随便一个人就能看的!”又转而对寇天佑道,“寇大人,您莫气。他们就是些粗人,怎么能和您相比呢。” 寇天佑沉着脸,努力做出淡定的模样,可他才是所有人最吃惊的那一个啊!! 没有多少人见过战神的模样,因为她出现在中军之中时都是带着那个画的无比奇怪的面具。卸下面具时则是带着头盔,而当初那三百个有幸与战神并肩战斗存活下来的人,更是对战神的容貌只字不提。 有人传言这都是因为战神容貌丑陋,怕吓着人,也有人说战神脸上有一道被北疆人刺伤的疤痕,战神将此视为大辱,北疆不灭,便不会取下面具。 可没有一个人想到,那个仅用了三百人就抵抗了北疆铁骑,他们吴国最至高无上的战神,竟然是个女的啊!! 第七十一章 回府 寇天佑整个人吓都木了。没错,就是惊吓!虽然霍明明的彪悍大家都看在眼里,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也没多人拿她当普通女子来看。这个时代,无论皇帝的皇宫还是吴王的王宫里都有女官,这些女子虽性格各异,但手段见识不缺,所以众人对从宫里出来的女子有本事这件事并不奇怪。可现在霍明明要身一变成了战神…… 这就不简单是“有本事”就能解释的啊!! 关于少将军的传闻一直不断,可除了极少数人众人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世子告诉大家将军出身名门世家,家族与北疆有世仇,北疆不灭,将军不会告诉大家他的姓氏名字。所以大家便用“少将军”来称呼。 如今那位传说中的少将军是多少吴国有志男儿崇拜的对象啊!他们这些王宫里的侍卫更是有不少人幻想过和少将军并肩战斗!若是能和少将军结为兄弟,这辈子都值了! 寇天佑将头埋进手里,他需要静一静。 而聂冬却是另一番心情。 微微有些晃动的马车,让霍明明很快就睡着了。双手抱臂,背脊笔直的靠在马车一侧,乌黑的头发被全部束起。她微微仰着头,露出白皙颈脖,闭上眼睛后整个人显得柔和许多。 正牌女票放在眼前,什么都做不了…… 聂冬默默运气,从一旁的小食盒里拿出一盒果脯,不住的往嘴里扔,这还是当初霍明明让他戒烟留下的习惯。幸亏戒烟了,不然穿到古代来以后,他还得去找一个大烟杆,只是想到大烟杆就会把自己抽烟的模样自动带入张国立老师的那张脸…… 哎,他家明明女王说只要他戒烟成功就同意结婚,结果都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哆嗦,把他哆嗦到古代来了! 见霍明明睡得正香,聂冬又赶紧从小柜子里拿出小毯子出来,正要给她盖上,霍明明猛地睁眼,吓得他差点被嘴里的果脯给噎死。 霍明明目光渐渐往下,落在聂冬手里的小毯子:“谢谢”。说完,飞速拿过来,闭上眼,几秒钟都没有,又睡着了…… 聂冬:Σ(°△°|||)︴刚、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还是继续吃东西吧。 原本应该睡着的霍明明却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目光冰冷。吴王她是了解的,和吴王交好的博陵侯是个什么品质她也知道一二。虽然传闻不能全信,但也不能真把博陵侯当做慈祥老大爷,更别提这位老大爷的后院里至少也有七八个小妾,这还是有名分的,更别提吴王那个傻白甜还说过他和博陵侯一起去江南采美女的逍遥的日子。虽然霍明明相信博陵侯这一路上对自己多加照顾是因为看在吴王的面子,但她也不能掉以轻心了。 众人很快就要入凤桥郡内了,陈福对高安道:“侯爷吩咐,不必所有人都进城,他留在城外。毕竟这里是凤桥郡守的地盘,对方想要做什么太容易了。你们交接完粮草后,便立刻出城,不要耽搁,我们当天就返回博陵。” 高安点头:“知道了。” 寇天佑这一路都想去找霍明明聊一下,可孙公公已经认定了他就是战神,像只苍蝇一样的整日围着他。 “哎,终于到凤桥了。”孙公公道,“咱们赶紧进城歇一歇。” 凤桥郡守道:“本官已为诸位备下了接风宴,我凤桥郡的粮仓大营固若金汤,诸位不必担心了。今天也收到了君尉的消息,他们已经和汤良大营的汇合,现在正一道往北边中军前行。” “这件事总算是了了。”孙公公翘着兰花指,拍着胸脯,又连忙转过身,对寇天佑小声道:“寇大人,您……下一步要去哪里?” 寇天佑淡淡看了他一眼。孙公公连忙道:“瞧咱家这张嘴,这种机密之事哪里是能随便说的,寇大人您莫气,是咱家不懂事。先进城吧,这凤桥郡的美酒倒是不错。” “我们就不都进城了。”高安对石凤臻道,“石大人乃运粮官,这些粮食由大人与我送入城,其他留在这里等候便是” “为何?”石凤臻一脸不解。 “出来了这么长时间,路上又耽搁了这么久,咱们将粮食交接入仓后便直接出城,所以不必所有人都入城,省得麻烦。早些回到博陵也早些将差事办完。”高安见石凤臻还是有些不情愿,附在他耳边小声道,“石大人莫非忘了,我们可不是博陵府衙士卒,老侯爷还等着大家回侯府呢。” 石凤臻脸上顿时一白。老侯爷一共就三百侍卫,去掉休整的,轮换的,守备郊外庄子的,下地务农的,真正能守备侯府的人并不是很多。这一次直接抽调了五十多人出来,且各个都是孔武有力之人,肯定各处都有缺漏。 “高大人说的极是。”石凤臻讪讪笑道。他差点就还真的将侯府的这群侍卫当做博陵大营的士卒来使唤了。 凤桥郡守得知有一部分人不入城,留在城外的大部分都是博陵侯府的侍卫们,心中冷笑。这是怕他在城内做什么手脚啊,哼,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汤良的事都已经快要板上钉钉了,他没必要为了一个要死的汤良把自己给赔进去,更何况他也不会傻的在粮草交接的时候让城内出事。 “虽说诸位不入城,但既然都到了凤桥,本官也不能不尽一尽地主之谊啊。”凤桥郡守道,“等会儿本官会派衙役出来给诸位送些美酒好肉,还望诸位不要推辞。” 高安见好就收,也回道:“如此,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了。” 寇天佑没想到霍明明也不进城,他还打算和她说说话啊,问清楚那面具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吴王真的能够抢在北军来之前夺回一座城池吗?”聂冬问道。 天子派京师北军做督军,以易阳郡大营为主力增兵吴国的圣旨已传遍大江南北,如今易阳郡大营正紧锣密鼓的整顿军备,不出几日就能出发了。 霍明明道:“五五开吧。” “这么少?!”聂冬道,“吴王离得这么近,易阳大营的兵要入吴国最快也要三日以后吧,走到北部又得十日左右,前后加起来快半个月了,吴王还拿不回一座城池?” “侯爷有所不知,吴王早就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援军身上了,已经没有任何单独和北疆对抗的心思。各军将领也受此影响,既然天子已经派了援军来,他们便不想再增加自己部下的伤亡,肯定会闭守城池不出。如今是要收复失地,众军都不敢出城了,拿什么去收?” 聂冬听得感觉一拳揍在了棉花身上,有气没处撒!他又是给吴王送粮,又是给他送去了一千多的士卒,结果现在告诉他,小皇帝的耳光不是那么好打的,说不定还会被皇帝反打一巴掌。 后勤再给力,却遇到了没有一个斗志的主帅。“本侯若只是一名普通小卒倒好了。”聂冬心里格外窝火,“枉我身为列侯,到头来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倒也不尽然。”霍明明望向了外面,“如果寇天佑能去北面,说不定会赢。” 高安等人火速将粮食入库后,便立刻出了城。凤桥郡守备下了接风宴,寇天佑得知高安他们要回博陵,也不去了,说道:“我好歹也和高大人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如今他们要回去了,怎么着也该送一送。这样吧,郡守大人要带给高大人他们的好酒好菜,就由我送去如何?” 这些小事凤桥郡守并没有阻拦。 城外却像是过年一样热闹。终于将粮食平安运到,汤良还有那些俘虏们也已经押入大牢,现在只需要饱餐一顿便可以回博陵了。 “那个小老头虽然眼睛长在头顶上,不过送来的东西倒是挺好吃的。”孟铁柱正撕着一只鸡腿,嘴上全是油。经过这一餐,诸人把对凤桥郡守的不满统统抛在了脑后。任伯云斯文的夹起一块肉往嘴里塞,模样倒是斯文,但速度一点都不慢。一抬头看着自己的属下,立刻道:“只许吃菜,不许喝酒!” 孟铁柱依依不舍的将酒壶给放了下来:“等回了府,俺要喝两坛子!” 寇天佑正要往队伍末走去,却被高安拦了下来:“走走走,跟哥哥吃肉去,还别说,这枫桥郡的厨子手艺倒是不错啊。” 寇天佑知道霍明明就坐在后面那辆马车里,立刻道:“霍姑娘可用上了?” “放心吧,陈福早就把她的那一份给带过去了。”高安道,“我说寇老弟啊,你总惦记别人姑娘作甚,赶紧配兄弟喝酒去!” “现在能喝酒?” “呸!”高安拍了一下嘴,“以茶代酒!” 寇天佑还是不甘心:“我还是去看看霍姑娘吧,毕竟我们都是世子派出来的,还有事情要和她商量。” 说罢,不顾高安的挽留执意要过去。高安眼见拦不住,连忙向远处的陈福打手势。 陈福道:“霍姑娘,那位寇侍卫似乎有事要来找你。” 霍明明也正吃得开心,她手臂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终于不必再去忌口。听得陈福的话,三两口的将嘴里的饭菜咽下,擦了手,立刻从马车上跳下去。聂冬看着吓了一跳,正要嘱咐她刚吃完饭不能这样乱蹦对胃不好,陈福却已经将马车帘放下来。 聂冬看着满满一小桌的饭菜,对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霍姑娘……”寇天佑好不容见到霍明明,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脸上涨的通红,“那个……恩……那个……” 霍明明还惦记着自己那碗红烧肉,催促道:“找我有什么事?” 寇天佑左右看了看,陈福就站在二人不远处,用着打探的目光望向他们两个,像足了将要护崽的老母鸡。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借一步?” 霍明明微微挑眉:“到底有说什么?不说个理由,我还要去吃饭啊。” 寇天佑急道:“那个面具……” 霍明明长长哦了一声:“送你了。” 寇天佑的脸唰的一下红都快冒气了,支支吾吾了半天,垂着头鼓起了勇气:“将、将军,卑职有话要对您说!” 霍明明不由得眼前一亮,饶有兴致大的打量了一下寇天佑:“好吧,我们去那边。” 陈福正要跟上,霍明明突然回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眼神却明确的告诉他别惹事!陈福默默停下了脚步,决定先与老侯爷说一声为妙。 “恩。”聂冬只是点了点头,“不用跟,想必应该是一些机密之事。” 陈福小心松了一口气。刚才霍明明那个笑容实在是太过渗人,仿佛他只要在靠近一步,下一刻就会被分尸一样。 “我好歹也是侯爷的暗探,竟然被一个女人给吓着了。”陈福觉得不可思议。 密林里,寇天佑郑重的将那方有面具的木盒拿了出来:“霍姑……哦不,我没有想到您就是少将军。” 霍明明却没有接下:“来找到我就是为了还这个?” “是。”寇天佑斩铁截钉,可刚一说完,又连忙摇头:“不不不,不是。” 霍明明被他给逗笑了:“到底是还是不是?” “是要将它还给您。”寇天佑觉得自己的表现实在是糟透了,“此外卑职……有些事想要问将军。” “你先说要问什么吧。” 见霍明明如此自然的模样,寇天佑心道她真的就是少将军啊!想要再次看看霍明明的模样,可头还没抬起头,又赶紧低了下去——这样目视将军,真是太无礼了! “将军为何离开吴国?” 天啊,我问了什么!寇天佑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他怎么怀疑少将军弃吴国于不顾,少将军肯定是有她的理由的,又何必对他这样的小人物说。 “将军若不方便说,就当卑职没有问。”寇天佑赶紧补充了一句。 霍明明却道:“那并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我离开吴国,乃是要去博陵寻人。” “是谁?”寇天佑好奇道。 “一个很重要的人。” “那就不能等……等将北疆赶跑了再去吗?”寇天佑艰难问道。 “不能。”霍明明摇摇头。 “所以……”寇天佑觉得自己有些发抖,不知道用的怎样的心情问道:“对将军而言,将军要寻的人,比吴国更加重要?” “我不想骗你。”霍明明微微蹙着眉,“但对我而言,那个人才是这里最重要的。我一直在找到他,终于得知他可能在博陵。人海茫茫,好不容易知道了这样一个线索,我无法继续留在吴国。” “可将军你明明和北疆有世仇啊!”寇天佑终于忍不住的低声嚷道,“如今吴国正在危机,虽然将士军心涣散,可只要将军您出现了,军心肯定会稳定下来的!” “虽然很难过,但我得说……那些关于我身世的传闻,都是假的。”霍明明叹道,“我不是吴国人。”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寇天佑恍如雷劈,他一直崇拜的人,那个为了吴国不断浴血奋战的战神,竟然都是假的?! 寻人? 寻人什么时候不能去寻!既然知道线索,直接告诉大王派人去博陵便是,又何必亲自去,一个人能找什么?! 都是借口,借口! “那你为什么要当战神?!”寇天佑吼道,“根本就不是传言中的那样!都是假的,竟然都是骗人的!哈哈!对啊,你不是我们吴国人,所以现在离开吴国去博陵,那里多安全啊。” “战神不是我自己封的。”霍明明道,“是你们这样叫我的。“因为你们吴国现在留下来的人都是懦夫,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战神身上。” 寇天佑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女人,她骗了人还别说,竟然还敢侮辱吴国人! “寇天佑,你难道不是也一样吗?” “我不会像你这样去骗人!”寇天佑激动道。 “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霍明明笑道,“你每天给一个人一两银子,有一天不给,那人就会恨你;可你每天给一个人扇一巴掌,有一天不扇,那人就会感激你。我帮你们抵御了北疆铁骑还不够,因为没有再赶跑他们,就成了骗子是吗?” “求人不如求己。”霍明明摆摆手,“与其哀怨为何别人不继续帮你们,为何不想想你们吴国没有真的战神呢?!” 人最受不了的事,莫过于自己一直相信的东西竟然都是假的。而击溃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击溃他的信念。寇天佑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 “你知道我最看不惯你们吴国人的一点是什么吗?”霍明明揉着额头,要不寇天佑跟她还有些交情,她真不愿意在这里废话。 寇天佑呆呆的抬起头。 “什么都指望着别人!” 才不是! 寇天佑心里狂喊,他们才不是这样!多少吴国人都在抵抗着北疆,他们明明一直在抵抗着! “有战神的时候指望战神,后来二公子上了战场,你们又在指望二公子。如今得知天子派易阳大营前来,更是直接指望着天子之师!我不禁想问了,这个吴国,到底是谁的?!真的是你们吴国人的吗?!”霍明明摇摇头,叹了一声,“易阳大营很快就会入吴地,那些士卒都是训练有素的,想必很快就会帮你们收复失地了。你若想继续怨恨我,那就继续怨恨吧,反正我也少不了一块肉。” “你看不起吴国人?”寇天佑咬牙道。 “我看不起的是什么都指望别人的吴国人。” 陈福在林子外等了半响,却见到霍明明一个人出来,脸色如常,瞧不出有什么异样。 众人用过一顿丰盛的午饭后,便开始清点人数,准备回博陵。霍明明见博陵侯在对一个侍卫说什么话,那侍卫一脸严肃,随后便策马而去。 “本侯让他先回博陵。”聂冬道。 霍明明点点头,并没有追根究底的寻问。谁料博陵侯竟然主动对她说道:“博陵属易阳郡,如今皇帝派易阳大营增兵吴国,易阳郡尉肯定会让其下各县尉调兵。本侯让任伯云提前去对沈江卓吩咐一声,博陵不仅要出兵,还要去一位将领,必须是我们自己人。” “侯爷想让那位将军来帮一个吴王?”霍明明试探问道。 “没错。”聂冬道,“现在只有这样了。”博陵当幕后推手,到了北边与吴国中军汇合之后,一定要让吴国士卒成为主力去收复失地,而博陵是配合吴国,而非天子北军。吴王就算是一块烂泥,也得将他扶起来啊! 霍明明不语。 外人能做的都做完了,至于吴国还有没有救,那就是吴国人的事了。 不用看护粮草后,往博陵走的时候众人速度就快多了。虽然吴王世子陈泽命令寇天佑等人将霍明明送到博陵,但既然都和博陵人遇上了,寇天佑也就不断随霍明明同行。 寇天佑站在凤桥城楼之上,看着不断远去的队伍,不禁握紧了双拳。 ——吴国人,不是懦夫,他会证明给所有人看的! 在侯府一直提心吊胆的霍文钟,终于得到了他爹马上就要回来的消息后,差点喜极而泣。 他爹人还在路上,就派了任伯云秘密入城,从侯府出发去给沈江卓传话。霍文钟看见任伯云突然冒出来的时候差点吓晕过去了——老爷子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真不怕别人发现啊! “这样也好。”霍文钟安慰自己,“反而显得父亲还在侯府里。” 聂冬一走十多天,博陵侯府外被瞒的严严实实,但侯府里还是有人察觉出了异常。 思贤院中,马嬷嬷正弯着身子,跟在霍六郎身后:“六郎啊,外面正热,不如您先用会儿点心在歇一歇,这书就在这里,什么时候看都可以。” 霍六郎听而不闻。 哼,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马嬷嬷是大嫂派来监视他的!自从亲娘杨氏被禁足又被送到乡下去后,他的衣食住行就都由大嫂余氏来打理了。 都是笑里藏刀的家伙! 说什么让他去先生家念书是对他好,是啊,可真好,好到他都见不到父亲了!不就是想让父亲渐渐将他忘记吗! 明明在府里父亲最喜欢的就是他,只要在等他长大一些,侯府的世子就是他的。如今娘被三姐设计陷害了,奶娘也被三姐的人杀了,大哥又不断排挤他,父亲却还被那两个人蒙在鼓里! 霍六郎落笔不断加重,墨都渗透了纸背。 都是霍文萱的错!! 要不是她突然回到府里,他娘现在还是侯府的夫人,那里轮得到那个什么余氏来管他! 马嬷嬷见霍六郎已经呆坐在书桌前半天不动了,桌上的书也没翻一页,就知道他其实是在发呆。可又不能不劝,万一霍六郎看书看久了坏了眼睛,外面就能传出余氏苛待六叔,大郎不爱护手足。 “六郎,您看了有半个时辰了,该起来走一走了。”马嬷嬷对着一旁的丫鬟道,“快帮六郎收拾一下,上些茶水点心来。” “先生说了,读书只有不够的,哪有嫌用功太过的呢。”霍六郎严肃道。别以为他不知道后宅女人的那些个手段,以前娘都跟他说过,有些主母就喜欢对庶子好,什么都依着庶子,其实就是为了将他们养废掉,成为什么都不懂的纨绔。 “是,六郎说的没错。”马嬷嬷嘴里应着,但依旧指挥丫鬟们将书本暂时收起。 霍六郎气的甩袖:“那我去湖边转转!”说完,就跑了出去。 马嬷嬷连忙喊道:“六郎,您慢些!哎哟,小心摔着啊!茉儿、芸儿赶紧跟上去!” 霍六郎跑的极快,左绕右绕的倒是被他甩掉了那两个丫鬟。大晌午的侯府静悄悄的,不少人都在睡午觉。 太阳晒得霍六郎不禁眯了眼,沿着阴影处走去。刚才跑了一身汗,累的走不动了,便干脆寻了个石凳坐下。没有丫鬟伺候,没有茶水,汗珠让他浑身不舒服。 想到了杨氏在的日子,他何曾这样狼狈过。 “娘……”霍六郎抹着泪,“你快回来吧。” “哟,这不是六郎吗?” 霍六郎赶紧擦了把脸:“谁?!”一回头,一个俏丽的女子站在屋檐下,霍六郎问了一声好:“原来是闵姨娘。” 闵氏乃老侯爷从江南采来的众多美女当中的一位,也是唯一被抬成姨娘的。 “太阳这么大,我这儿有刚送来的冰镇酸梅汤,不过你年纪小,可不能多喝。”闵氏的官话带着一丝南边的语调,听起来很温柔。 “我还有事。”霍六郎正要走。 闵氏道,“喝一碗酸梅汤又不费事。哎……你瞧你这模样,像只小猴一样。” “我才不是小猴!”霍六郎立刻争辩。 闵氏顿时掩面而笑:“好好好。我有个侄子倒是与你挺像的。” “你还有侄子?”霍六郎刚问出口,顿时脸色一红——这个问题太傻了。 闵氏却很认真的回答:“是啊,比你小两岁。前年我娘来看我,也把他给带来了,不过是个奴才秧子,六郎自是没见过的。可夫人却是慈悲,还赏了他一个长命锁呢,可把那小子给乐得,好几天都睡不着,直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银子。” 这里的夫人指的是杨氏。 霍六郎被她的语气给逗笑了。 “那你侄子现在怎么样了?”霍六郎问道。 “原本今年是要来看我的。”闵氏叹了一声,“只是怕来不成了,府里规矩太大了。” 都是那个余氏! 什么名门世家,一点都通人情! “哎,说这些做什么。”闵氏道,“说的我口也干了,快进屋喝点东西吧。” “恩。” 闵氏吩咐丫鬟去打水,再拿点心过来。 霍六郎有些不好意思的去净手,又洗了脸,顿时觉得舒服多了。见闵氏这么周道,心想果然是被母亲施恩过的人,还是念着母亲的好。 闵氏也真的只是留他喝了碗酸梅汤用了几块点心,便让他赶紧回思贤院。 “别让夫人担心你。”闵氏这样说,“快回去吧。六郎难得回府,说不定侯爷还要见你呢。” 霍六郎只觉得眼眶一热,心里不自觉的又和闵氏亲近不少。 马嬷嬷正急的满世界找他,见到霍六郎自己回来了,立刻念了声佛:“小祖宗,您去哪儿了,湖边也没个身影。老奴差点就要去请侍卫了。” “嬷嬷放心,我就是出去转了转。”霍六郎冷冷的看着她,“不是嬷嬷说让我散散心么。” 马嬷嬷被噎了一下,连忙赔笑:“六郎说的是。” 闵氏院子里,丫鬟杜鹃低声道:“六公子已经回到思贤院了。” 闵氏半靠在美人榻上,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正给她打扇。 “行了,你退下吧。” “是。” 杜鹃连忙将她扶起来。 闵氏道:“侯爷这么多天都没露面,这府里被余氏把控,府外被霍文钟掌着,咱们啊,就是那砧板上的肉。” “姨娘您的意思是……” “你说侯爷会不会被霍文钟给软禁了?”闵氏细着声音问道。 杜鹃吓了一跳:“不会吧,这可是不孝啊!” “哼,爵位摆在面前,还管他孝不孝的。” “可秦大人还在府里啊。”杜鹃道,“那位可是老侯爷的心腹啊。” 闵氏却道:“秦苍才三十几,侯爷身子不好,谁知道能活几年,他不趁着现在和霍文钟打好关系,一旦老侯爷西去了,他还能维持现在在府里的地位么?” “您的意思,难道秦大人和大郎一起……”杜鹃还是觉得这种猜测太过惊悚。 “我也只是一猜。”闵氏道,“侯爷这么长时间不露面,肯定有问题!”闵氏轻轻捏着帕子,必须得知道侯爷现在如何,若老侯爷真的被软禁,她若是能将侯爷救出来,她将会以前的杨氏更加风光;若老侯爷真的是病了,她就去争取去抚养霍六郎,只需等这孩子长大分家后,那也是一府的老封君啊! 她虽然是那些江南女子中唯一被抬成姨娘的,可却没有一儿半女,一旦老侯爷有什么不测,她就真成了无根的浮萍了。她来侯府是为了过好日子当人上人的,可不想沦落成那样,半辈子看别人的眼色过活! 霍六郎在思贤院里呆了半响,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闵氏的话。对啊,他难得回府一趟,难道爹爹不见他吗? 越想越觉得心酸。 “难道爹爹不知道我回来了?”霍六郎突然抬起头。他想到以前娘曾经就阻止过大哥看爹爹,不过那是因为父亲根本就不喜欢爹爹,看见大哥就生气,娘也是为了爹爹的身体着想。 肯定是大哥在报复他! 霍六郎决定去正院,就算大哥不让他见爹爹,他也要对爹爹说他在府里啊。他不信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哥还敢做出这种下作的事! 马嬷嬷等人守在房外,正急着想劝霍六郎出来,门吱呀一声开了。正想说些好话,让这个小祖宗安分点,谁料霍六郎又急匆匆的往外面走。 “六郎?你又要去哪里?” 霍六郎不理他们。 马嬷嬷这次不再手软了,直接点了小厮过去。 霍六郎见到有人追到,眼前顿时想到了霍文萱回府的那一次。奶娘为了他,被霍文萱的丫鬟给杀了! “救命啊!!!”霍六郎想都不想的大声喊起了,“杀人啦——!!” 马嬷嬷气的脸顿时黑了下来。现在她终于能够理解当初大姑奶奶的心情了,真不愧是杨氏教出来的儿子,真会颠倒黑白的,她还什么都没做呢! 这样的动静惹原本刚午睡起来还迷糊的人顿时清醒了,不少人偷偷开着窗朝思贤院那边看去。 余氏正在吩咐晚上的菜色,听得霍六郎又在喊杀人了,惊立刻赶过去。 “怎么回事?!” 余氏见霍六郎被小厮们围在了中间,不住的撒泼打滚,喊着马嬷嬷欺负他,要杀他。 马嬷嬷跪在地上碰碰磕头:“夫人明鉴啊,奴婢只是问六公子想去哪里,六公子什么都不说就跑,奴婢怕六公子摔着了,这才叫小子们跟过去。” 那边的霍六郎大声嚷道“你这个黑心肝的老奴,明明就想杀我,还想骗我去湖边,好淹死我!” “六公子啊,您可不能这样愿望奴婢啊。”马嬷嬷不住的磕头,“奴婢若想害您,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哼!”霍六郎充耳不闻,“满嘴的狡辩!” “够了。”余氏那里看不出这是一场闹剧,“想来中间有什么误会。来人,带六公子先去换一身衣裳。” “我不去!”霍六郎使劲挣开,“我要见爹爹!” “侯爷身体不适,正在静养。” “我是爹爹的儿子,既然爹爹身体不适,我要去侍疾。”霍六郎指着余氏骂道, “更何况,我好不容易回到侯府,爹爹肯定想要见我,一定是你们没有通传!你们一起骗了爹爹对不对!!” 余氏凤眼一扫,原本还想看热闹的下人们连忙都散了去。 “六郎还是先去换身衣裳吧。”余氏淡淡道,“侯府公子,像这样撒泼成何体统。” “让我去见爹爹我就换衣裳!” 若被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威胁到,余氏这个当家主母也不用当了。不再和霍六郎纠缠,直接派了两个壮硕的侍卫将他给提回思贤院了。 这场闹剧因发生在众人午睡之后,拜霍六郎的大嗓门所赐,许多人都听了见,想瞒也瞒不住。 一丫鬟小声道:“还记得当初大姑奶奶回府的时候吧,也是说什么侯爷需要静养,其实就是拦着不让见。” “这也正常,谁让当初,啊……那谁,那样对大姑奶奶呢。如今长房当家,当然要给亲妹子出口恶气了。” “哎,可六公子还小呢,见一见老侯爷又能怎样呢。” “说的也是。” “你是怎么当的家!”霍文钟得知侯府后院着火后,急的赶紧去找余氏,“现在外面传成什么样了!” 余氏心中委屈,可这的确是她照看不周:“我没想到马嬷嬷竟然看不住他。可……可六郎好歹也是侯府公子,竟然做出……”后面的话她都说不出口了。侯府公子竟然学泼妇之态,那样的话说出去,分明是要至马嬷嬷于死地啊。余氏完全没有料到,他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恶毒。 “说马嬷嬷的这些话只当是笑话便可,没人会当真。可什么叫做一起骗了父亲?”霍文钟本来就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父亲在静养,你没告诉他吗?” 余氏委屈道:“我说了,可他偏要见又能如何。这……明天还能送六郎去先生那里吗,万一他在先生那里也这样说?” 霍文钟被问住了。 他爹给霍六郎找的先生颇有学问,为人也很正直,万一被霍六郎的问题调起了好奇心,亲自上门来找老侯爷,那该怎么办?! 一处民宅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听得来人的说话,不由轻笑:“呵,博陵侯……果然不在侯府!” “大人,我们应该怎么做?” 那人抬起头,正是曾经与陈功曹一起谋划的书生韩永。因陈功曹的失败,导致陈功曹替他向柴丞相所写的那封举荐信,不仅没有被丞相重视,就连他也被柴丞相质疑了能力。 “博陵侯不是一向喜欢管事么,粮草的事他都官了,博陵要调兵去郡里这样的大事怎么能不知会他老人家一生呢。” “他是列侯,粮草管了可以说是乐捐,可兵……他恐怕不会插手的,不然会引来训斥。” “所以我们才要说他要插手博陵军营之事,左右沈江卓不是他女婿吗,老丈人帮女婿也说得过去。”韩永道,“如果他真的在博陵,就会出现澄清此事。” “原来如此!此事需要去信给魏大人吗?” “不必。”韩永道,“暂时不要惊动魏大人,上次粮草之事,博陵侯耍了阴招,这一次我们得小心行事。” “我们家主被他害的罢了官,此人不除,难消我心头之恨!” 韩永道:“义士高洁,受在下一拜!这一次,在下定会为陈大人沉冤昭雪的!” 第七十二章 疑心 几乎是霍六郎在思贤院大闹的第二天,博陵县里便开始传出老侯爷要将他的近身侍卫秦苍送到易阳郡大营里以谋百人将一职。 “秦苍要去大营当个百夫长?”听得传闻的沈江卓大笑,“此人应是用牛刀杀*!” 四周的同僚听着也哈哈大笑。如今战事在即,一些过不下去的人会选择当兵,还有一些有家底子的人想要将自家的护院送到军队里已谋一些中底阶的军官。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尤其是军官之争,现在博陵县内互相攻击的传言满天飞,沈江卓身为一县内军事最高长官,对这些流言已经免疫了。 张义鸿道:“我估摸着,秦苍怕是都不知道自己要离府了。” “秦侍卫在侯府吃香的喝辣的,用得着去大营做那卖命的营生?”曹县丞道,“如今这些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连侯府的人都敢编排!沈大人,你也该出手管教一番了,不然穿到郡尉大人耳朵里,咱们博陵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曹大人说的极是。” 沈江卓决定对博陵县内的征兵令再补充几条。 谁料第三天,传言又变了。 秦苍根本不是要去当百人将,而牙门将! “用屁股想也知道,那个秦大人是个什么人物啊,侯府能这么小气?秦大人要真是只捞了个百夫长当,老侯爷的面子要往哪儿搁!” “这牙门将是做什么的?”有小孩好奇道。 有人解释道:“牙门将都是有勇用谋之人,要能够指挥士卒,乃是一军之中主帅的副将,颇有地位。 四周的人一听,不由道:“那侯府里的秦大人正好可以当这个牙门将啊!” “我就说嘛,老侯爷出手怎么会那么小气。不过牙门将只是一个五品官职,但秦大人也是初入易阳大营,一开始封的太高,恐怕不会太得人心,这五品牙门将倒是正合适。” 传言越演越烈,连府衙里的人都开始嘀咕了。下值后,张义鸿拉着沈江卓低声道:“秦苍真的要去大营?” “没有!”沈江卓摇头,“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老侯爷虽然荒唐,可这么多年了,大人可有见过他老人家插手军中之事了?” “可是……”张义鸿还是不安,“老侯爷的为人你比我更清楚,万一他真的要将秦苍送到易阳郡那里,到时候郡尉问起来,咱们怎么交代?” “您就放一百个心吧,不会吧的!”沈江卓不欲与他多作纠缠,命侍从将马牵来,立刻回府。 张义鸿苦着张脸,目送沈江卓离开,嘴里小声嘀咕道:“你是他女婿,又是本地世家,自然要帮着他了。我却是朝廷派来的县令,再过个两年就要调离此处了。博陵侯要真的这样做了,坑的可是我啊!” 想了又想,决定登门拜访博陵侯。谁料在侯府坐了半响,依旧是霍文钟出来。张义鸿试探道:“侯爷真的身体不适?” 霍文钟立刻黑了脸:“县令这是说的什么话!” 张义鸿连忙赔笑:“是我晕了头,我也是被那传言吓了一跳,只求老侯爷亲口告知啊。” 霍文钟指着一旁的秦苍道:“早就说这是子虚乌有之事,县令若不信,要不要秦侍卫给你写个字据,再按个手印呢?” “大郎这就是说气话了啊,咱们有话好好说!”张义鸿道,“其实这博陵上下不止我一个人疑惑,如今传言越来越烈,对侯府的名声颇为不利,还望老侯爷能亲自出面解释。” “等到博陵的兵集合完毕,谣言不攻自破。”霍文钟坚定道,“若这种小事就要父亲出面,以后难道任何一个小人造谣侯府,堂堂朝廷列侯都要出面解释一番吗?!县令大人此刻应该做的,是去查清楚何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而不是来打扰侯爷静养!” 张义鸿自讨了个没趣。 查是谁在传谣言,说的容易,可现在几乎全县都在说此事,谁说得清到底是从哪儿起的头啊。他要怎么查,嘴长在别人身上,难不成要将大家都毒成哑巴? 况且博陵侯就有擅自去赵县的前科,张义鸿心里越发没底,博陵侯闹腾的时候他求神拜佛,如今博陵侯安静下来了,他还是要求神拜佛。 神啊,他在博陵这地界待了四年了,前三年当县丞,今年升为县令,让他再太平两年吧,他还想右迁到郡里去呢。 “最近侯府周围的闲人是不是有些多了?”黄大夫道,“像苍蝇一样远远跟着,咱们也不好派人去赶。” 黄家丞道:“再熬几天吧,等所有的士卒召集完毕,也就没啥事了。” “咱们侯爷今年是犯了小人么。”黄大夫微微一叹,“先是新年被参,而后又是赵县粮食,如今这……哎,这才过了几天安静日子,又来了!” 黄家丞缕着胡须,高深道:“这一转眼,陛下今年都十四了啊。” 黄大夫一愣,不由小声道:“难道真是京里……” “不出今明两年,这宫里就该有皇后了。”王家丞道,“京城里各家都暗中较劲呢。” 二人都是五十来岁的人了,什么勾心斗角没见过,黄大夫一听顿时明白过来。霍家不可能不对皇后之位不报想法,一个太后,就给整个霍氏一族带来了一门两侯的荣耀,霍家想要继续维持自己的身份,争取下一任皇后是最有效的方法。 而其他家族难道会坐视霍家得手? 攻击一个家族的门风是最常见的手段之一。周阳侯太平常了,攻击他没意思,博陵侯乃列侯,那么大的靶子立在那里,本来人就是个渣,不去泼他两盆水,简直对不起自家闺女。 “侯爷他……”黄大夫正要问,王家丞一个眼风扫了去,黄大夫果断闭了嘴。 ——好吧,侯爷就在府里! 外面流言四起,府里霍六郎还在闹腾。 “凭什么不让我去杜先生家里!”霍六郎小小一个人,气势十足。马嬷嬷因磕头磕出了脑震荡还在休养中,余氏只好又派了一个嬷嬷过来。 新来高嬷嬷吸取了马嬷嬷的教训,紧紧牢记余氏的叮嘱,除了原本在屋里伺候的四个丫鬟,又加派了四个小厮跟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的跟着。 “你们软禁了爹爹,还要软禁我吗?!” “六郎睡迷糊,还没睡醒呢。”高嬷嬷和善笑道,“芸儿,快去打盆水来,让六郎先洗洗脸。” 哐当一声,黄铜水盆被霍六郎掀翻在地。 屋里的丫鬟跪了一地。 高嬷嬷道:“跪什么,还不再去打一盆来。” “我看要打的是你!”霍六郎气的挥手就要揍人。 高嬷嬷连忙向小厮们使眼色,霍六郎被两个小厮架住了。高嬷嬷捂着胸口,要不是余氏亲自吩咐的,她可不愿意来伺候这个小祖宗。 “放开我!!放开我!!”霍六郎拼命扭动,突然脑中一闪,“我要见二哥,我要见四哥!!大哥的人要打死我啊!!我要见二哥!!大哥就是想当世子是不是,他也不问问二哥和四哥同不同意!” 高嬷嬷理都不想理他。她是余氏的陪嫁,是世家的家生子,最是看不起泼妇行径。 “哎,六郎也是可怜啊。”姚氏吐着瓜子,“没了亲娘的看护,连个下人都敢作践他了。” “姨娘还是先莫要替他担心了!”红儿拿着针线筐走回屋里。 “这是怎么了?”姚氏见红儿脸色不好,“谁给咱们红儿脸色看了?” “姨娘您还不知道吧,六郎将咱们四郎给攀扯进来了!” 听到自己宝贝儿子竟然被他给搅合进来,姚氏气的立刻跳了起来,“这个小杂种!!他娘酒不是个好东西,年纪看起来挺小的,怎么嘴巴这么毒!我们四郎好好的听侯爷的话在外面念书,一年都难得回来几次,他竟然连四郎都要害死啊!!”姚氏一边骂着,眼眶顿时红了,“我这辈子就指望着四郎了,侯爷早就不来屋里了,要是四郎被那个小贱货害了,老娘跟他没完!” “姨娘莫气,莫气。”红儿赶紧扶着姚氏坐下。 自从当初姚氏利用莲藕桂花糕争宠失败后,便消沉了不少。后来因霍四郎回府后,这才又活跃了起来。老侯爷亲自见了四郎,还夸他功课不错,留下用了一顿饭,四郎临去书院前,还特地赏了他一块好砚台。 姚氏很是得意。她虽然被老侯爷厌弃了,可只要四郎还得宠,她在后院的地位照样是一线的。更何况,有杨氏在前面戳着,她跟长房结的那点仇实在是不值得一提。如今霍六郎竟然攀扯到了四郎,万一长房认为她跟杨氏交好怎么办?! 谁都看得见如今侯府儿子里最红的就是霍文钟,给姚氏十个胆子,也不敢在现在直面长房的锋芒啊,她的四郎今年就要定亲了,最是关键时刻,姚氏什么麻烦都不想沾。 “不行!”姚氏越想越觉得不妥,捏着帕子在屋里走来走去,“我得去见少夫人,把事情说清楚了!不然晚了,那些个嚼舌根子的还指不定要说什么。我家四郎和那个小杂种差了快十岁,跟他熟个屁,想攀扯四郎,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余氏正为霍六郎的无理取闹而头疼,管自己儿子都没这么费心的。 “少夫人,姚姨娘来给您请安了。” 余氏轻轻笑了声:“姨娘是长辈,哪里用的着来向我请安?” “这……”丫鬟宝笙低声道,“她说是为了四郎和六郎来的。” 余氏头疼道:“请去偏厅坐着吧,我换身衣裳。” 姚氏半盏茶的时间,总算是见到了余氏,立刻就起身迎了去:“少夫人万安,我今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还望少夫人不要嫌姨娘啰嗦。” “姨娘说的哪里话,我只怕我招待不周呢。” 姚氏心里记挂着霍四郎,也不想和余氏打太极,一脸急切道:“我那四郎啊,少夫人也是见过的。三月的时候就被老侯爷送到书院去了,前不久才回来一次,还是回府探望侯爷的,待了没三天,又走了。他年纪也不大,学识也少,到如今连个一官半职也没有。” 余氏不经问道:“姨娘到底想说什么?” “哎……这……”姚氏道,“六郎说的那些话,少夫人可听说了?!哎哟哟,那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啊。姨娘虽然不懂几个字,但也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那爵位都是要经过老侯爷还有朝廷都同意才行的,关我们四郎是什么事啊。” 原来是来表忠心的么? 余氏笑了笑:“童言无忌,姨娘不必放在心上。” “我哪儿能不放在心上呢!人言可畏啊!”姚氏一脸的担忧,“姨娘这辈子是被人戳着脊梁骨过得,可我算得上是什么牌面的人啊,让人说了也就说了。可四郎那是侯府的四公子啊,是侯爷的儿子,哪里能被人说三道四呢。” “姨娘说的是。”余氏道,“只是我也很纳闷,六郎为什么会说到爵位上去,他才多大啊,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肯定是他娘教的!”姚氏毫不犹豫的将杨氏拖出来鞭尸,“那个人是个什么品性,少夫人是知道的呀。” 正说着,却见余氏端起了茶杯慢里斯条的喝茶。 难道……她说错了? 姚氏已其宅斗高材生的嗅觉敏锐的察觉到余氏的潜台词——如今的侯府里,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想要浑水摸鱼。虽然她来表忠心了,但嫌疑并未完全洗脱。 “哎哟,瞧我来这儿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姚氏打着扇笑道,“少夫人莫怪,姨娘就是这么个糊涂的人。您忙……” 姚氏几乎是逃一般的溜走了。 “后院的那些个女人都盯紧点。”余氏放下茶杯,“外面募兵正乱着,府里不能乱了!” “是……”宝笙应下。 余氏听得她声音的犹豫:“有难处?” “侯爷后院的女人……”宝笙委婉道,“有名分就有十来个,没名分就更多了。府里又少了几十个侍卫,原本看守后院的健妇们现在都被抽调到二门哪里了。” 余氏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深深做了几次吐纳:“将有子女的重点看着,没子女的盯着那几个受宠的!” 夜里霍文钟躺在床上,却一点睡意也无:“这股流言起的时间也忒巧了,府里恐怕还没清干净啊。” 余氏在一旁陪着他,替他打着扇,小声问:“那个芳莲如何了?” “找了个理由让她出府了。”霍文钟道,“毕竟是……”含蓄向上指了指,“派来的。除掉了容易打草惊蛇。” “会不会是下人传出去的?”余氏道,“那天闹的挺大的,不少人都看见了。” 霍文钟无力的抬手盖在了脸上:“哎……” “睡吧。”余氏也觉得头疼,“说不定明儿一早爹爹就回来了呢。” 第二天一早,门外侍从慌张的跑进来喊道:“来了,来了!” 黄大夫立刻从门房里探出头,就听得那人道:“郡尉大人来了!听说要来拜访侯爷!” “拜访?!”黄大夫一阵天旋地转,跌坐在地上穿鞋,“得赶紧告诉大郎。” 谢豪在府衙前,以张义鸿为首的博陵府衙众人皆出来迎接。 “都是同僚,何必这么客气。”郡尉谢豪哈哈一笑,“张县令啊,本官来之前陶郡守还夸你来着,说你运粮有功啊!” “大人真是过奖了。”张义鸿赶紧道。 “哟,这位就是沈县尉吧,真是少年英雄啊!”谢豪道,“那一百披甲本官已经收到了,都是好东西啊,沈县尉如此大方,果然好爽,哈哈哈!咦,那个叫秦苍的呢?是哪一位?” 沈江卓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噎死:“郡尉真是说笑了,秦苍乃侯府的侍卫,并非府衙中人。” “哎呀,本官这一路可是听这个名字听得耳朵都起茧了。”谢豪作势扣了扣耳朵,“原来是侯府的侍卫,那肯定也是人才。正好,本官来博陵,自然要去拜见博陵侯,赶早不如赶巧,我这是又早又巧,今天就去吧!” 沈江卓赶紧道:“老侯爷正在静养,恐怕……” “见一面又不会少一块肉!”谢豪丝毫不理会,“当初在京城中,本官可是受过老侯爷指点的,算起来,老侯爷对本官也有半师之谊!” 眼见挡不住,沈江卓连忙打发人去通知侯府。 霍文钟用力抓着头发——堂堂朝廷两千石的封疆大吏,省军区司令亲自来了,他挡得住吗?!! “再快些!就快到博陵了!” 官道上,几十匹快马飞驰而过,后面跟着的马车更是剧烈的摇晃。聂冬却还在催促,抓着扶手,努力保持着平衡。 先行去打探消息的孟铁柱来报:“郡尉谢豪来了,他的人马就在城外!” “停停停!!”聂冬赶紧道,“城门守备如何?” “很严。”孟铁柱道,“每一辆马车都要检查。” “我们是运粮回来的,应该不要紧吧。”聂冬抱着一丝侥幸。 原本骑马的霍明明突然跳上马车:“直接进城!”又对聂冬道,“老侯爷你往旁边里缩着一点,我尽量当着你。” 缩着一点儿……?! 陈福听得眼睛都直了。 “要挡着侯爷,还不如俺上吧!”孟铁柱立刻道,“俺说的是真的,俺的块头比她大啊。说完立刻秀了一下自己的身材。 陈福用力将他扒开:“去去去去!别添乱!” 好不容易大发了孟铁柱,一回头,老侯爷竟真的在练习怎么能好好的缩着…… 陈福猛地眨了眨眼睛。 聂冬觉得练的差不多了,满意的点点头:“出发!” 第七十三章 演技 两千石的郡尉出巡,比起列侯来也毫不逊色。更何况谢豪手握实权封疆大吏,博陵侯已是个退休老干部,霍文钟丝毫不敢懈怠。 普通官吏来访侯府只能走偏门,而此刻霍文钟大开侯府中门以示对谢豪的重视。谢豪还是第一次来博陵侯府,但博陵侯的大名却早有耳闻,包括哪些著名事迹。什么后院混乱啦,对子女不慈啦,仗着爵位和太后的宠爱便各种跋扈啦,总之谢豪对外戚这种靠女人上位的一类人格外不齿。此刻见到霍文钟大开中门相迎也并无什么感受。 “谢大人,怎么今日来博陵了?”霍文钟客气道。 “圣上交代的差事,命易阳大营前去吴国,本官这不是来博陵给兄弟们讨些路上的盘缠么。”谢豪哈哈一笑,“粮仓之名可不能虚有其表啊。” “谢大人放心,博陵一定会鼎力相助。”霍文钟道,“只是……大人也应该知道,从去年开始边天灾不断,吴国连着北边大旱,今年又有赵县时疫,这段日子又运了千石粮草入吴,博陵虽是粮仓,但存粮也不多了啊。” “这一点本官自然是知道的。”谢豪道,“哎,这些个公事就不说了。本官来此是向老侯爷请安的,不知侯爷是否方便得见。” “大人随我去四宜堂小坐,这会父亲恐怕还有些不太方便。他老人家年纪上来了,还望大人体谅。” 谢豪摆摆手:“无妨无妨。给老侯爷请安哪里还有辛苦的。”心中却道,博陵侯也不过四十八岁,算哪门子的老人家,他要是称老,朝堂上的七十高龄的蒋太傅要往哪儿戳呢,更别提谢豪自身今年也四十有五了,博陵侯不过是被女色掏空身子罢了。 秦苍得到霍文钟的通报,也是一惊,没想到谢豪竟然真的来了,立刻问任伯云:“侯爷是今日回府吗?” “应该就是今明两日之内。”任伯云急道,“关键是现在城门外都是谢豪的人马,城门那里已经被易阳大营的驻军给接管了,就连沈江卓的令牌都不管用,侯爷进城怕是不易啊。若是强行不让检查,反而惹人生疑!” “还是先去找沈江卓吧,高安他们是运粮回来的,总该通融一二。你现在过去,若有个什么好做接应。”秦苍又看向了一旁的薛太医,“薛大人,等会儿还要请您劳动一二了。” 自从因自己的医者仁心,导致稀里糊涂的跟着老侯爷去了一趟赵县,薛太医就跳上了贼船,再也下不去了,悄悄抹了把泪:“恩。” “大人,前面是博陵侯府的马车。” 城门下,一士卒立刻向城门校尉通报。城门校尉正坐在离城门不远处的茶楼喝茶,闻言立刻放下了茶杯:“知道了,例行检查!” 屋里背光处一人悠悠道:“总算是来了。” “哎,我说韩老弟,老兄帮你为难一下侯府出口气,至于其他的老兄也没那个能耐了。你也不要老将此事放在心上。” 韩永道:“大哥放心,我也不是不识时务之人。博陵侯府的人哪怕是个家奴呢,也是高高在上,我算的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也就是在这些个小节上稍微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这就是了。”那武夫宽慰道,“今日过后,对侯府的人啊,你绕着走。大丈夫,哪里不能混的风声水起呢。” 这人还以为韩永只是想要故意刁难侯府之人,拖延一下检查的时间来出口恶气。韩永闲聊了一下又站了起来,此处视野开阔,正好可以看见士卒检查的情况。 “博陵侯府!”高安拿出了令牌,“我们乃运粮归来,还不速速放行!” 士卒却道:“郡尉大人有令,如今乃战备非常时期,无论是哪府的马车都得一一检查!得罪了!” 一挥手,十几个士卒立刻围了过去。 陈福亲自驾着马车,冷眼看着那群人走了过来。 车内的聂冬已经听到了脚步声了,尽量将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大人,还请让卑职检查车内。”士卒道。 “可有郡尉令牌?” “请大人过目。” 陈福接过仔细看去,又问道:“我博陵的城门怎么是易阳大营的人来守,沈大人呢?” “这都是郡尉大人的命令。” 高安从前面策马走了过来,不由笑道:“郡尉大人倒是管的挺宽的。” 那士卒不敢顶嘴,他已经看到了侯府的侍卫们的手全部搭在了腰间的马刀上。近五十个人骑着马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这种压迫感,令那十几个士卒大气儿不敢喘一声。 茶楼里的韩永看着城楼处僵持了起来,愤恨道:“博陵侯府的人就是喜欢这样仗势欺人!连郡尉大人的命令都不管用了,这世上恐怕只有圣旨来了,博陵侯才会拿正眼瞧一眼吧。” “博陵侯竟然有这样的侍卫。”城门校尉也不由感叹了起来。他乃易阳大营的军官,跟着谢豪从郡里下来的,是对县一级的士卒们一向是看不起。而博陵侯府的侍卫们却让他有些震撼了,且不说气势如何,仅那个头就在这男性人均身高一米六出个头的年代笑傲群雄了。恐怕也只有他们谢大人的亲兵营才能和这群侍卫相比了。 “那些个小卒恐怕已经怕了侯府了。”韩永笑道,“大哥,郡尉大人的命令放在侯府身上也一样没用啊。” “放肆!”城门校尉呵斥了一声,“不过是列侯府里的下人,若是开了这个先例,难不成所有有些脸面的人都能无视谢大人的军令了?!我亲自去!” 韩永跟着一同下了茶楼。 城门处还在僵持着。 高安等人虽然知道这检查是逃不过的,但也必须拿出侯府的气势出来,不然什么都不说就让检查了,难保不齐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踩两脚。 “请诸位大人们不要为难小人,小人也是奉命行事。” 高安的马鞭一挥,指着另一个空着的马车:“打开,让他们看看。” 士卒赶紧围了过去。 高安道:“老子们出生入死,辛辛苦苦的将粮草运到了吴国平安回来,呵,竟然还被自己人怀疑上了。哎,这世道不好混啊。” 士卒们检查完后,再次回到陈福这边来。此刻,城门校尉也到了,韩永则不远不近的跟着。 “还请这一辆……” “你们有完没完!”高安怒道,“这两辆马车有什么区别吗?你们能看出它俩有什么区别?!老子们是运粮回来的,最值钱的东西已经送到吴国了,你们想查什么?!” “大人息怒!” 士卒战战兢兢。 有人拉为首之人,小声道:“要不就算了吧,保命要紧啊。” “这是怎么了?” 城门校尉笑呵呵的走了过来:“这辆马车没查吗?” “你们想查什么?”高安道,“我们是替博陵府衙运粮归来,如今要赶回去交差。在路上因为劫匪耽搁行程也就罢了,没想到在自家门口还被如此对待!郡尉大人是让你们查心怀不轨之人,他可又说要查办差之人的马车?!” “郡尉大人说,不管是谁的马车都得查!”城门校尉笑着看了眼高安,“大人若是不让,在下就只能得罪了。不过我劝大人还是配合些,别让郡尉大人脸上不好看。” “不可以。”一直沉默的陈福终于开口了,“就凭你们几个,还不够格来查这辆马车。” 韩永听着眼睛一亮——果然,博陵侯就在那辆马车里!!不然他们不会这般抵触! “呵呵,我乃易阳大营校尉,自认查一辆马车也是绰绰有余的。”说罢,直接亮了谢豪的令牌与令箭,“此乃军令!哪怕是当朝丞相乃此,也得查!” 已归封地的列侯没有治民之权,这是最致命的。唬唬一千石以下的小官也就罢了,对上两千石的封疆大吏,就不够看了。 陈福又道:“你可得想清楚了,车内之人不是你能冒犯的!” 城门校尉哼了声,大步走了过去,正要掀开帘子,突然身后一阵急促的快马,原来是沈江卓带着秦苍策马而来。 “李校尉真是好足的架势啊。”沈江卓弯眼笑着,语气却是十足的讥讽。而秦苍更是一座移动的冰山,侯府里的侍卫没有一个是不怕他的,其气场也只有开启变态模式的老侯爷能压得住。 秦苍没有说话,目光向着不远处的混迹在人群中的韩永扫了一眼。只是一瞬间,又将目光集中到了马车这边来,仿佛他只是简单的四顾一番罢了。 城门校尉重重哼了声,提了提气势,大步走上前,正要一把掀开,见着沈江卓还有博陵侯府所有人都盯着他,动作不自然的慢了下来,到底是掀开了车帘的就一角。 一袭华衣映入眼帘。 目光渐渐往上…… 怎么是个女人?!! 城门校尉惊得往后面连退了好几步,扬声道:“你、你们……这个人是谁?!” 霍明明穿着宽大的古代女子衣裳,无比端庄的跪坐在马车内。 城门校尉还要再看一眼时,手刚伸出去,便被牢牢握住,那人力道之大似乎将他的手给折断一样。那校尉忍着痛侧头一看,抓着他的人正是侯府的侍卫长秦苍,那个传闻要来军营当牙门将的人。 “不想死就别动!”秦苍低声道,“马车内之人名字比你命还要尊贵!”说罢,重重甩开,那校尉重心不稳竟然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秦苍看也不看他一眼,抬手道:“回府!” 谢豪在侯府里干坐了半个时辰,一众博陵官员也陪着坐了半个时辰,老侯爷却依旧不现身,看向霍文钟的眼神也渐渐变得疑惑起来。 “这老侯爷的架子,是不是也罢的太大了?!”谢豪重重搁下了茶杯,“本官自认没有哪处得罪过博陵侯吧!” 霍文钟脸上笑的都快僵了。 坐在霍文钟旁边的张义鸿小声道:“大郎啊,侯爷到底在哪里你就给句实话吧,我这心里实在是没底啊。” “父亲一直病着。”霍文钟叹了口气,“开春后身体就不好了,赵县时疫又操劳过度,还被魏文杰那小儿给气晕了,还望大人体谅啊。” “博陵侯就是这样对待朝廷所封的郡尉吗?!这就是博陵侯府的待客之道?!”一旁的易阳郡属官不由呵斥。 突然,薛太医从门外赶了过来 屋内人听得同传,不约而同的站起身。薛太医对自己将要说的话没底,可太医连见皇帝都是日常,对上谢豪时面上还是不怵的。 “父亲如何了?”霍文钟第一个问。 薛太医却看向了谢豪:“侯爷说了,他今日心情不佳,不想见郡尉大人。” “为何?!”谢豪快要被气笑了,“博陵侯是否见人难道全靠心情?” “侯爷说了,郡尉大人若想知道原由,不如去问问城门口的那位李大人。” “什么李大人?”谢豪听得一头雾水。 众人也是一脸迷茫。 薛太医飞快说出最后一句台词:“老侯爷说了,可以请大郎送客了。” 谢豪彻底怒了,用力甩袖:“不知所谓!” “哎呀呀!”张义鸿急的跺脚,“大郎你……老侯爷他,哎……哎!”见谢豪怒气冲冲的走远,又赶紧去追。 霍文钟也懵了,待送走所有人,一把拉住了薛太医:“父亲回来了?那些话真的是父亲说的?倒是什么意思?!” “是任伯云来传的话。”薛太医连忙解释,“他说一旦老侯爷在城门僵持,就这样说,是侯爷提前吩咐他的。” “也就说父亲还没回来?” 霍文钟话音未落,张大虎急匆匆跑来,喘着粗气:“回……回来了!!” “这就是博陵侯府吗?”霍明明有些好奇的撩开车帘,“比起吴王宫还是逊色一些啊。” 聂冬恢复到了正常的坐姿,刚才小鸡一样的躲在霍明明身后,幸好他有先见之明在下溪县提她找了这么一套古代礼服一般的衣服啊! “回府咯。”聂冬也轻松了不少,“可以睡个舒服觉了。” 霍明明不由看了他一眼,算了,等这老侯爷睡好了,再和他谈怎么寻人的事吧。有求于人就是这样,不得不低下头来。 正院和二门处早就由高安等侍卫全部接管了下来,府里伺候人也都赶的远远,保证四周全部都是老侯爷的心腹。 聂冬这才从马车上下来,差点跪在了地上,幸亏霍明明眼疾手快的拎着他的肩膀。 霍文钟赶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一幕——他爹一高一低的蹲着,旁边站着一个身穿华服的女子,像拎小鸡一样的见他爹给拎起!! “父亲!”霍文钟快步走了过去,“您怎么了?” 聂冬呲牙咧嘴:“呵呵,马车坐久了,腿有些软。” 一旁的霍明明嫌弃的说道:“你缺钙。” 霍文钟已经呆了,直到那女人跟着老侯爷一起进了正院,这才回过神赶紧跟上去。 “父亲,您可算是回来了。”霍文钟努力忘掉那一幕,“方才谢豪来给您请安,您看现在是不是……再把他请回来?” “还请他回来?!”聂冬往上翻了个白眼,“老子差点没叫他给欺负死!” 霍文钟跑来的路上,已经听高安提前说了他们在城门的经历,好像一直是侯府在欺负人吧。 “行了行了,接下来的事你们不用管了。”聂冬摆摆手,“下去吧,老子累了,想休息。” 霍文钟虽有许多话想和他爹聊,他实在是太担心他爹了,可老侯爷明摆着心情不佳,霍文钟也不敢说什么,正要告退,站在他爹身边的女人大大咧咧的问道:“我呢?!” 聂冬赶紧道:你暂时就住在正院,这里房间多,等会儿让秦苍给你收拾个屋子出来。” 霍明明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天啊! 这人谁啊! 除了太后娘娘,霍文钟从未见过有谁在他父亲面前如此放肆。 谢豪带着满肚子的气从侯府离开,直接杀向了城门。李校尉正和韩永解释那马车真的就是一个女人,听到谢豪来了,赶紧迎去。 “刚才是博陵侯府的人入城?”谢豪直接问道。 “是。”李校尉立刻将侯府众人如何跋扈给形容了一番,“属下依令行事,奈何他们却一直阻拦。” 谢豪听得火气越来越大:“博陵侯府……好,好好!还学会倒打一耙了?!” 沈江卓一直在这里没走,就是等着谢豪来,此刻道:“大人不问问李校尉看到了什么吗?” 李校尉不由一抖。 谢豪见着其中定有蹊跷,声音也严厉了起来:“还敢隐瞒?!” “卑职不敢!”李校尉跪地道,“卑职在马车里发现了一个女人。” “恩?!”谢豪声音一扬,“博陵侯的侍卫不是去运粮的么,怎么带回个女人?!” “这……”李校尉干脆心一横,“早些年博陵向京城运贡品,博陵侯趁着去江南采贡品还采了美女回来。如今……” “你的意思是博陵侯府的人这次从是从吴国带了美人回去?”谢豪哼了声,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只是一抬头,沈江卓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沈大人有何见解?!”谢豪不耐道。 沈江卓等他们该说的都说完了,这才道:“这个李校尉倒是知道的挺多的。不过本官却只能说,那名女子……姓霍!” “什么?!” 谢豪一惊。 几乎是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跪在地上的李校尉更是一脸死灰的抬起头朝沈江卓看去。 沈江卓慢里斯条的点点头:“她姓霍。” “老侯爷……”谢豪话至一半却不敢说了。这个时代里同姓不仅不婚,纳妾也是不允许的,一个姓霍的年轻女人,她的身份只有可能是博陵侯府的亲戚,不管是谁,一个贵族小姐的身份是跑不了的! 那校尉整个人都木了。 来自贵族阶层的巨大压力将他整个人死死压在了地上,冒犯一名贵族小姐是什么罪名,对方一句话就能要了他的命! 沈江卓继续道:“侯府的侍卫已经说了,马车里的人身份贵重,可这位李大人还是不听,强行要检查。如今老侯爷肯定是生气了,霍府的女眷,竟然遇到了这样的事,女子的名节比命都要重要,这事儿该怎么收场?!” 谢豪哑然。过了半响,争辩道:“若是有女眷,为何不提前说?!” “当时周围站着一群丘八,这话要怎么说?!”沈江卓道。 “不对吧……”一旁的佐官道,“这群侍卫不是去吴国运粮了吗,怎么会有女眷?!” “霍府有女眷在吴国,很奇怪吗?!”沈江卓反问。 “你闭嘴!” 连谢豪都觉得自己的属下怎么这么白痴!吴王和博陵侯什么交情,吴王妃邀霍府女眷去王宫小住太正常不过了。如今吴国遭难,将女眷赶紧送回来,顺理成章。 “呵,这是要把本侯给气死啊!!” 侯府里,休息好后的聂冬开始发飙。古董花瓶像是不要钱一样的往地上砸。 “魏家小儿肆意污蔑本侯,连个功名都没有的狂生写长信辱骂本侯,如今连一郡郡尉也是这样,竟纵其属下欺辱我霍氏族人,这是要把本侯往死里逼啊!先帝啊……你走的时候怎么不把老臣给带走啊!您才去了几年啊,老臣就被人逼得活不下去了啊!!” 一旁的霍明明看呆了:Σ(°△°|||)︴ 霍文钟哭道:“父亲,您息怒,别为了那些小人气坏了身子。” “本侯枉为朝廷列侯啊,竟然连族人都护不住!”聂冬捶着桌子,“咳咳咳,咳咳咳咳……” “薛太医,快来!!”霍文钟见他爹脸色不妙,“父亲,您先顺顺气!此事朝廷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会给咱们霍家一个公道的!” 谁料聂冬咳的更厉害了。 霍文钟吓得脸色比他爹还要白,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赶紧扶着他爹。 聂冬却还在拼命捶桌子——马里个蛋蛋,都怪他刚才太入戏了,被自己口水呛着了!!不行了,好难过,咳咳咳咳…… qaq 第七十四章 宠爱 “我的谢大人啊,您怎么惹着那个人了!”柳玉山道头如斗大的被派来当救火队长,听得谢豪的手下竟然冲撞了霍府女眷,他都恨不得学着博陵侯一样晕过去。 “他们又不报名号,我哪儿知道谁是谁。”谢豪硬着脖子道,“倒是博陵侯的面子可真大,我一个郡尉来了不说,连柳郡丞也来博陵了。” “呵,我为什么来博陵?你以为我为了谁?!周阳侯大驸马还有鸿胪寺已经要联名上折子!”柳玉山道,“自赵县时疫开始,博陵侯屡遭迫害,这一次更是涉及到了霍氏一族的女眷,据说太后也开始过问此事了!” “不会吧……”谢豪瞪大了眼睛,“太后那个老娘儿们就这么闲不住?” “你我好歹相交十几年,我不希望你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柳玉山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谢豪,“你啊你啊,那脑子除了带兵打仗,就不会再装点别的东西了?” 谢豪脸上挂不住:“柳玉山,你这话怎么说的!是不是之前去了趟赵县就被那姓霍的给收买了。” “你你你……”柳玉山气得发抖,也顾不得读书人的斯文了,“跟你说话老子得折十年寿!赶紧带着你的人去吴国,好好打场胜仗,说不定还有救。” 谢豪也是那强行耍横之人,见柳玉山气狠了,连忙赔了个笑脸,给他倒了杯茶:“我是个粗人,你跟我计较个什么?玉山兄,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博陵侯真的要和我过不去?” 柳玉山翻了个白眼,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谢豪名门出身,战功卓越,却始终都在地方上辗转无法调入京城。 “博陵侯他傻吗,他为什么要跟你过不去,他把你得罪了他能有什么好处。” 谢豪挠挠头:“可他现在不就是在说我吗?” 跟个武夫说话心好累…… 柳玉山觉得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 “侯府传出来的话是怎么说的?”柳玉山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的说,“他说先帝啊,您怎么不把老臣给带走。” “啧,博陵侯也是有脸。”谢豪立刻接道,“先帝在的时候也没见着有多重要他。” “你——”柳玉山气的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 “我又咋了?”谢豪觉得自己忒冤,“你有话就一口气说完,我脑子没你好使,你跟我兜这么大的圈子作甚。” “我迟早要被给你气死!”柳玉山重重吐纳了一番,一口气快速到,“新年时,博陵侯被圣上下旨训斥,随后赵县赈灾有功也没得一句嘉奖,反而还被训擅离封地。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县功曹敢在粮草上陷害博陵侯,为什么一个狂生敢写信,为什么吴王连失三地,而且还是第四次向京城求援圣上才派兵去吴国?!你现在在想一想,为什么博陵侯要在这个时候念先帝?!” “这……”谢豪听呆了。 信息量太大了,他得想想。 “无非就是……”柳玉山看了一下四周,立刻压低了声音,“在骂圣上不慈。先帝去了没几年,就开始打压老臣了,还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去打压。” “竟然是这样!”谢豪恍然大悟。 柳玉山无力倒在一旁,他妈的心真的好累。可谁让大家都是易阳的官,博陵又是易阳的第一大县呢。 “你现在去给博陵侯陪个理,冲撞女眷这事儿他肯定就一笔带过去了。”柳玉山道,“博陵侯虽然荒唐,但不蠢,他现在是被圣上连打了三四次,开始喊疼了。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树一个郡尉当敌人。” “可是……”这方面谢豪脑子转得比较慢,“我去赔礼,那不就是在拆圣上的台?” “呵!”柳玉山冷笑,“那你就等着被太后收拾吧。” “哎哎哎,你这话就有些赌气了啊。”谢豪道,“虽说圣上要孝顺太后,可博陵侯是朝廷封的列侯,本就应该忠心圣上,他现在这样做也实在是太大胆了。” “博陵侯忠心的是圣上,不是被丞相所影响的圣上。”柳玉山说着,扫了眼谢豪,“虽说太后不赞成圣上过早选后,但明年也该是时候了,而柴氏本家正好有适龄女孩。” “哦……”谢豪终于明白过来了,“我说我咋想不到这些弯弯绕呢!我家那是一群和尚小子!哎!” 为了自己的寿数着想,柳玉山果断闭了嘴。 “我这就去给博陵侯赔礼道歉去,不就是负荆请罪么。”谢豪大手一挥,“明儿就去!”他对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一向不精通,柳玉山说得对,赶紧道歉抽身为妙,免得遭殃。 侯府里,霍明明正在正院溜达,她习惯去一个地方先看看地形。陈福默默跟在身后,老侯爷交代了,跟着就行,整个侯府除了书房这样的地方,其他各处霍明明想去哪里都行。 这份宠爱,陈福跟在老侯爷身边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 “薛太医住哪儿呢?”霍明明突然问道。 “霍姑娘可是身体不适?”陈福紧张问道。 “一直听你们说薛太医医术高明,我就是想见见。” “薛太医住在慎德堂,离这儿需走上两刻,既然姑娘要去见太医,我这就去传肩舆来。” “不必了。”霍明明道,“走去就行,又不是很远。” 比起当初第一次逛侯府的土鳖聂冬相比,经历过吴王宫建筑洗礼的霍明明明显淡定许多。由于老侯爷暂时还没有拨丫鬟还有侍从给霍明明,所以陈福只好亲自上阵,见霍明明手中空荡荡,叫了个侍卫过来。那侍卫见是陈福,府里的四个侍卫长之一,顿时激动得不行,几乎是跑步前进。 “大人有何吩咐?” 陈福双眼盯着霍明明,吩咐道:“赶紧去拿把团扇过来。” “啊?” “团扇!” “哦……”那侍卫一脸茫然,“知道了。” 陈福见他磨磨蹭蹭的,脸色微沉:“那你还愣在这里作甚。” “是,小的这就去!” “等等——”陈福突然想起还差了几样,“油纸伞,还有茶水什么的,都拿来!” “这么多……”侍卫听得眼睛都直了,小声道,“大人为何不去吩咐丫鬟来伺候呢?与王家丞说一声就行了。” 陈福一愣,尴尬的咳嗽了声:“要你去你就去,怎么着多废话!” 侍卫见陈福脸色不善,赶紧溜了。不多时,带来了四个丫鬟,手里拿着贵族小姐们出行时需要的东西——水,帕子,团扇,油纸伞,甚至还带了两朵鲜花。 霍明明瞧着自己身后突然多出了这一串人,不解的望着陈福:“她们来作甚?” 陈福道:“您瞧这日头正是晒人,还是用伞遮挡一下为好。” 说罢,领着霍明明走到那四个丫鬟身前看看木盘中的所摆放之物。 “辛苦你们了。” 霍明明叹了一声,拿起了木盘中的玉柄团扇。 除了身上的配饰少了些,总体而言总算是像贵族小姐了。陈福松口气,他可不想被老侯爷呵斥怠慢了这位霍姑娘。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慎德堂而去,惹得不少人注目。 高安他们从吴国带回来一个姓霍的女人,这件事早就在侯府传开了。不少人都想来目睹一下真容,只是碍着霍明明一直住在正院,谁也没胆子去闯啊。 好不容易这位大名鼎鼎的霍姑娘走出来了,府里的大小主子都派了人去打探,其中最为关心的便是有子女的妾室们。 “指不定是哪个狐狸精生的。”姚氏坐在院中,已经派了丫鬟出去打探,“不过管那只狐狸精是谁,只要侯爷没带回府就成。” “倒是有些人坐不住了呢。”红儿笑道,顺手指向了不远处的院子,“听说这位小姐可不得了,一回来就是住在正院,啧啧,咱们府里的娘子郎君们,哪一个有这份宠爱。五娘今年可是及笄礼呢,老侯爷连句话都没说,那场面别提多寒酸了。” “周氏也就五娘这么一个闺女,怎么说也要替她谋划一二。”姚氏道,“她一个月才多少例银,五娘的嫁妆怕是还没着落呢。” “前几天我听周姨娘说说大家族里公中都要出银子的。”红儿道,“就是不知……” “她还指望这个?”姚氏听得哈哈大笑,“当年三娘出嫁是个什么样子,她的闺女就是什么样子,说不定还不如三娘呢。” 霍文萱出嫁,嫁妆全是当年侯夫人攒的,老侯爷没有在添任何一样。这件事她们可笑好几年,原配夫人所出嫡女都能被妾室们整成这般落魄,那成就感,绝对可以回味一辈子。 “现在回来的这位小娘子,应该也没嫁人吧。”红儿问道。 “没呢。”姚氏十分笃定,“梳的不是妇人发鬓,不过听说性子特傲,劲儿劲儿的,跟当年的三娘有的一比。” “这样啊……”红儿也放心了,“奴婢估计侯爷也就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 “这是当然。”姚氏道,“侯爷可不喜欢闺女,一个个的赔钱货,谁会喜欢啊。不过嘛……要是周氏现在不长眼的冲撞过去,嘿,那可真是一出好戏啊。”说着,眼神一凌,“上次让你打听的事可有眉目了?” 红儿点点头,附在姚氏耳边,小声道:“六郎虽然一直在思贤院,偶尔出门散散心。不过奴婢看见闵姨娘身边的杜鹃在花园子里和他说过几句话。那杜鹃装作帕子掉了,故意在六郎身边停了一下,不过二人没说几句,就走了,奴婢不敢靠的太近,也就没听清他们说的什么。” “闵氏……”姚氏眯了眯眼,“我去少夫人那里坐坐。” 霍明明很快就走到了慎德堂,比陈福说的两刻钟快了近三之一,跟在她身后的丫鬟却有些轻轻的喘气,脸色有些难过。 这般失态,被主子看见了肯定会被打板子的。可霍姑娘走的实在是太快了,她们手里端着东西为了跟上,不得已都开始小跑起来。 四个丫鬟恨不得将头埋在了胸前。 “这便是慎德堂?”霍明明抬头看了一下,四周栽的是竹子,茂盛的竹子将太阳遮的严严实实的,只有一些斑驳的光影落下来,倒是显得十分清幽。 “是。”陈福道,“除了薛太医,还有两位太医也住在此处。” “我现在来不算打扰吧?”霍明明后知后觉的问道,“让人先去通报一声吧,若是太医在忙,就等他有空了再来也是一样。” 陈福虽觉得霍明明太过客气了,但还是一一照办,遂吩咐一丫鬟前去。 那丫鬟正经过霍明明身边时,听得霍明明道:“麻烦你了。” “不敢!”小丫鬟吓了一跳,赶紧福了身子,“这本是奴婢分内之事。” 霍明明闭了嘴,只是微笑点头。 小丫鬟等了半响,没听到下句吩咐,心里七上八下。最后还是陈福见霍明明没什么其他意思,这才道道:“赶紧去通报吧。”微微侧头一瞧,霍明明站在一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霍姑娘对下人倒是挺客气的。 陈福心道。 在见识过霍明明鞭打汤良后,陈福就一点都不敢小瞧她。甚至觉得老侯爷喜欢她,就是因为这股子狠劲,和老侯爷自己很像。凶残,冷漠,冷静,理智,但又高高在上,这是几乎是所有前去吴国的侍卫给霍明明印象。 而就在刚才,这样一个人竟然对着一个小丫鬟说麻烦了,莫非是因为回到侯府了,所以要收敛些?这种做法倒是颇为理智,若是在府里树敌太多,就算有老侯爷的宠爱,她在侯府以后的日子怕是也不会过得十分顺遂。 霍明明若是知道陈福又给她贴了个有心计的标签,估计又要叹气了。之前在吴国一直在打仗,直到受伤后才去了吴王宫养伤,由于战争,霍明明没有体会到很明显的阶级诧异。她现在就像刚穿到侯府的聂冬一样,看见每个人拿着诚惶诚恐的眼神看着自己,便觉得十分不舒服,仿佛她不是个人,而是某种怪物一样。 正如聂冬所说,出个国都要倒个时差,更何况是穿越,所以她选择了闭嘴。 薛太医正在看医书,听到霍明明来了,赶紧扔了书亲自出门迎接。 “霍姑娘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面对老侯爷身边的红人,薛太医可不敢得罪,“快进来坐坐,姑娘可是有什么不适之处?” 霍明明摇摇头:“我来是想问太医一些事的。” 待侍从上了茶点,霍明明也没心思去用,直接拿出了一个物件:“太医可认识此物?” “此为口罩。”薛太医认真道。 霍明明也很认真道:“天王盖地虎!” 薛太医,懵…… “不会吧……难不成是这个太医一九六零年以前生的人?”霍明明心中嘀咕。此句能成为广大穿越人士的接头暗号不是没有原因的。林海雪原乃1960年上映,随后这句台词迅速在全国风靡,几乎人人都能接上,拥有极大的群众基础! “姑娘想说什么?”薛太医小心翼翼道,“什么虎?” “我听说这口罩之物是太医所制的,太医是怎么想到要制这个?”霍明明问道。 “霍姑娘有所不知,当初赵县时疫,人人心慌。我曾在宫中御膳房见人戴此物,不过样子与这个不一样,但都是遮挡口鼻之用,为了方便,便这样改制了。” 您老人家为了方便随便一改,就直接改成了现代医用口罩了? 蒙谁呢! 霍明明继续问道:“您制此物的时候,只有您一个人?没有其他人在身边吗?” 薛太医被问的背后起了一身汗,可当初老侯爷威胁他若是他说出来,他就死定了。薛太医有苦难言:“只有我一人。霍姑娘似乎对此物很感兴趣,其实口罩也不是特别难制,若是姑娘不嫌弃,我可以教你。” 霍明明想从薛太医的脸上看出蛛丝马迹出来,奈何太医的职业素养第一项就是宠辱不惊,哪怕是亲手诊断出皇帝得绝症了,出了寝宫大门,太医依旧要保持风轻云淡之态。 “叨扰了。”霍明明收起了那口罩,临走时突然想起了起来,又问道:“您可知霍文萱是何许人也?” “姑娘再问三娘?” “三娘?”霍明明一头雾水,“她是谁?” 薛太医心道不好,传言眼前这个姑娘也是老侯爷的亲生闺女,似乎是个外室所生,难道刚一回来就要学着那些个妾室打压嫡女吗?可霍文萱是谁,就算他不说,多得是人会告诉正得宠的霍明明。 “三娘乃侯府的大姑奶奶,侯爷的嫡出女儿。”薛太医道,“您是想要见她吗?恐怕要过些时候了,毕竟三娘是出嫁女,轻易是不能回娘家来的。”她已经嫁出去啦,不会和你争什么的,你就不要和她过不去了。薛太医真心希望眼前这个小姑娘心胸能开阔些,不要学侯府的那些妾室们。 霍明明却只是哦了一声:“多谢告知。” 说罢,便走了。 薛太医郁闷的坐在原处,——这位得宠的侯府小姐看来不怎么好相处啊。 “我绝对不喜欢霍文萱……” 这是聂冬在纸上传递的讯息,霍明明回到屋子后对着那张只言片语的纸看了半响。 “他为什么要单独提这个名字,而且……霍文萱还嫁人了。” 霍明明托腮静静思考着,难不成她家的小公举被人误会勾引有夫之妇被打残了? “我现在当爹可有经验了……” 这句话更诡异。 难道聂冬穿到了一个娶了妻子的男人身上,家里还有堆小娃娃?然后这个男人还专门喜欢去勾引有夫之妇? “尼玛这是有多渣啊!!” 霍明明揉着前额,如果聂冬真是穿成了这样,她真担心自己找到他之后会不会给他几拳。反正身体是别人的,就算打残了也不用心疼。 “不管怎样,他应该也是在贵族圈里。”霍明明语气肯定。霍文萱的身份是侯府的嫡女,如今又嫁到了县尉府里,平民是不可能接触到她的。 “也就是说,我现在要找的范围是博陵内已婚的贵族男士。或许不是已婚,但贵族应该是肯定的。” 霍明明一边思索一边轻轻敲着桌子,突然一愣。她记得博陵侯也喜欢这个小动作…… “难怪总是把我误会成他闺女。” 霍明明笑了笑,想问题的时候喜欢轻轻叩击桌面这个小动作,聂冬也有,曾经被她嘲笑是键盘网游打多了的后遗症。 说起来,已婚,贵族,有小孩,认识霍文萱…… 博陵侯倒是挺符合这三个要求的。 可是一想到那前天老侯爷那疯癫的表演,霍明明不经打了个寒颤。不过聂冬怎么可能穿成博陵侯,别说那么大把年纪了,博陵侯有什么小孩子要养的,子女都出嫁的出嫁,娶亲娶亲的,当爷爷有经验还不多,当爹……噗哈哈哈哈…… 霍明明被自己乐得东倒西歪。 “还是先见一见霍文萱再说吧。”霍明明收好那张纸,又掏出了一直带在身上的手机,自从上次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后,便又处于黑屏状态,弄得霍明明有时候觉得那会不会是一场幻觉。 “要不要去一趟有名的寺庙?寻几个得道高僧问一下?””霍明明脑洞大开,干脆又铺了一张纸,开始写她的寻人计划。 陈福见她去见了一趟薛太医后便又回屋呆着了,便吩咐那四个丫鬟守在门口。 “姑娘不喜欢人近身伺候,你们就在这里,听见吩咐了再进屋。” “是。”为首的丫鬟轻声应着。 看了下天色,离用午膳还早。陈福决定先去与王家丞商量一下霍明明的一应起居问题,毕竟照老侯爷的意思,她应该是在府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可不能出现今天这种临时去找丫鬟来伺候的事了。 谢豪再次登门的架势比第一次来小了许多,对侯府只开侧门也无怨言。 聂冬也在等他来。 谢豪由黄大夫亲自引进来,入正院时,并没有发现侯府里那些个莺莺燕燕的丫鬟,整个正院里,除了十几个跑腿和伺候的侍从,其余的竟全部都是侍卫。 谢豪身为一省的军事司令见到这些侍卫顿时来了精神。在看到聂冬身后站着的秦苍后,更是两眼放光。 “侯爷今儿身体可好些了?”谢豪尽量放低姿态,“我的那些个属下都是丘八出身,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望老侯爷大人有大量,就饶了他们这一回吧。” 聂冬本就不想和谢豪结仇,他的目的是借着谢豪的名声将自己受的委屈闹出来,让世人都看看小皇帝有功不赏,有过罚一遍不说还罚两遍,他还是皇帝的亲舅舅啊,小皇帝对亲戚都如此绝情,你们还指望他对其他人好到哪里去吗?! “郡尉大人都亲自来求情了,本侯自然不会不给你这个面子。”聂冬还挂着虚弱的标签,说一句喘三次,“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侯爷不愧是卫尉将军,好气量!”谢豪道,“我听闻侯爷您想将身边的侍卫送到易阳大营去?” “这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传言,不可信啊!”聂冬立刻否定,“本侯从未说过这些话。传出这些话的人分明是要至本侯于死地!” “诶——”谢豪摆摆手,“侯爷不必太过担心。举贤不避亲,只要有才能,为圣上效忠,有着两条就够了。我猜……这位就是秦侍卫吧。” “正是。”聂冬道,“但本侯从未想过让他离开侯府,我这侯府上下可离不开他啊。” 谢豪不甘心地又朝着秦苍看了两眼。虽说不知那些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但这样高大又魁梧的汉子,当牙门将简直是太适合了。 博陵侯担心染指兵权被世人猜忌也是可以理解的。 谢豪叹了一声,又道:“还请侯爷代我向被冲撞的那位姑娘陪个不是。” 两千石的封疆大吏姿态摆的这样低,实属难得。聂冬也不多拿架子,在谢豪离开时,亲自起身相送,一路送到了大门处。 “本就是一场误会,解开了,也就没什么了。”聂冬道,“谢大人此行将要去吴国,望君旗开得胜!” “哈哈哈,那我就先多谢侯爷吉言了!” 送走谢豪,聂冬终于得了一丝空闲,赶紧问:“明明呢?” 听听这称呼,那亲昵劲儿掩都掩不住。 秦苍道:“早上霍姑娘去见了薛太医,整会儿已经回到绣绮院了。” “她身体不适吗?”聂冬紧张道。 “似乎只是去找薛太医说说话。”秦苍回道。 “我去看看。”聂冬还是放心不下。 当初在吴国霍明明可以到处溜达,聂冬只能偷偷摸摸。所以霍明明发现侍卫在厨房使用口罩一事,他并不知道。 霍明明正将寻人启事写完,就听到外面人来报博陵侯过来了。 “有事吗?” “咳……本侯听说你去找了薛太医?” “恩。”霍明明点头。这个博陵侯的掌控欲可真够强的,当初在吴国时,她还不知道博陵侯来了,就被他派的陈福监视着,如今到了侯府,连去哪儿都要过问。 不过谁让她是寄人篱下呢,回答主人的问题也是必须的啊。 “一直听说薛太医医术高明,十分仰慕,所以就去问了些事。”霍明明道。 聂冬瞧她的确什么事都没有,这才放下心来:“等会儿要用膳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陈福。” “我可以出侯府吗?”霍明明突然问道。 “你要出去?” 霍明明灿烂一笑:“头一次来博陵,想逛一逛。” biu~~~~~~~~~~ 聂冬受到了来自霍明明爽朗笑容的一万点伤害。 “想去逛就去吧,但是记得带上陈福。” 守在门口的陈福听得屋内的对话,心中泪流。他,堂堂博陵侯的暗探头子,如今要改名叫陈嬷嬷了。 “好。”霍明明爽快应下,“只是……我身上没带多少银钱。” “本侯是那样小气的人?”聂冬大手一挥,直接拨了一百两金子让霍明明刷去。 秦苍听见这二人如此直白的对话,一向淡定的表情都开始出现了裂痕。老侯爷对这个不知名的外室所生的闺女真是宠上天了。 这是要逆天的节奏啊!! “谢豪真的去给父亲赔礼了?”沈府里,霍文萱正好奇向沈江卓询问城门发生的事情。 沈江卓从来没有将她看做普通的后宅夫人,总是会拿朝堂上的事说给她听,可那天城门口闹的那样大事,他回来却只是简单的说了两句,便托口累了要睡觉。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霍文萱道:“夫君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 沈江卓看着妻子的那温柔的面容,实在是不忍心告诉她高安奉老侯爷之令,将老侯爷外室所生的女儿带回侯府了。 明明他的妻子才是侯府的嫡女,沈江卓始终也想不透,为何老侯爷会如此厌恶霍文萱。还是说,老侯爷因厌弃了侯夫人,所以对侯夫人所出的子女都不待见了呢。 而如今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外室所生之女,却成了博陵侯府的掌上明珠。 真够讽刺的。 “谢豪那人我有所耳闻,最是看不起外戚。”霍文萱道,“怎么会突然对父亲低头呢。”老神仙这么厉害,连谢豪都降服了?! “博陵侯占着理,又掐着粮草,谢豪要去吴国打仗,自然是能少一事是一事。”沈将卓敷衍道。 “夫君,你在说谎。”霍文萱走到沈江卓面前,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你看着我,当日城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要不……我猜一猜?是什么事连你都不肯对我说的,难道与我有关?!” 娶一个太过聪明的妻子真是一点小心思都藏不住啊。 沈江卓干脆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面对丈夫突如其来的热情霍文萱愣了一下,脸上发烫:“不许顾左右而言他,不然我就继续猜了啊。” “高安他们……带了一位霍府女眷回城,被谢豪的人冲撞了。”沈江卓低声道。 霍文萱脑子迅速将所有霍氏族人过了一后,顿时挣扎着从他怀里站起来。 沈江卓有些紧张,死死将她拉住:“你不会现在要去侯府吧?” “这个女眷……是老侯爷吩咐带回来的吗?”霍文萱问道。 “据说是这样。”沈江卓正要解释几句,却见霍文萱不说话开始发呆,吓了他一跳,“萱儿,萱儿?你怎么了?” 侯府就是霍文萱的心病,对于自己的妻子,他无比怜惜。正要安慰她,霍文萱顿时回了神:“我……我去一下小佛堂。” “去吧。”沈江卓柔声道。 霍文萱脚步匆匆,心中却是无比的激动。 霍氏一族根本就没有女眷在吴国,老神仙为什么要给一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安排霍氏一族的身份。 似乎只有一个解释…… “是仙姑下凡了吗?!” 霍文萱望着拈花微笑的佛祖,整个人还是一愣一愣的。 “仙姑是来找老神仙的,让他回去的吗?”霍文萱微微蹙眉,声音透着颤抖。 老神仙走了,那她爹的魂魄又回来了怎么办? “不不不……”霍文萱跪在蒲垫之上,“菩萨啊菩萨,求求您千万别让老神仙走了。信女霍文萱做什么都可以,我求求您别让仙姑带走他。” 说罢,霍文萱深深俯下身子,面对拈花微笑的佛祖,显得格外的渺小与卑微。 正要出侯府的霍明明却在对交通工具的选择上犯了难。 骑马吧……其实她本人不是喜欢骑马,骑过马的人都知道,马背的颠簸可以将屁股颠成八瓣,若非必要情况,她宁愿选择步行。 可陈嬷嬷,啊呸,是陈侍卫会让她步行逛街么? “姑娘请上轿吧。”陈福完全不知道霍明明在犹豫个什么劲,“您放心,这轿夫都是我们侯府里的,抬起来绝对是稳妥。” “好吧。” 霍明明叹道。 虽然她想换男装,可刚从陈福口中得知,老侯爷正借着她被“冲撞”的事做文章,如果她这么不讲究的就出门,就显不出她的金贵,也显不出被冲撞这件事的重要了。 “姑娘想去哪里看看?”陈福说完,又开始介绍博陵县内有名些名气的地方,毕竟霍明明是第一次来。 “恩,那就都去看看吧。”霍明明道。 先四处走走,最后去找霍文萱,这样就显得不会太突兀。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第七十五章 相遇 霍明明最后还是选择了马车出行,让人抬着轿子逛这么大的博陵城,她心虚。 一个车夫加一个丫鬟还有两个侍卫外加陈福,这她是精简又精简后的人员。 被这么一群人拥簇着,霍明明真是一点逛街的心情都没有了。好在她也不是真的想体验古代市井生活,先按着陈福所说的那几个地方挑了一处看了看,而后便去了一个看起来还蛮高大上的店子,进去小坐一会儿,挑了两把折扇,四盒胭脂,一对玉镯子,还有一盒四时花色的发簪,一起包装完毕后,便又上马车了。 “姑娘还有什么想看的吗?”陈福策马跟在马车旁低声问道。老侯爷拨了一百两金子出来,就买了这几样实在是有些寒酸。 “就这些。” 作为给霍文萱见面礼,应该够了。 霍明明撩开车帘,坐在她身边的丫鬟正要阻止,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心里却觉得她怎么能这么不讲究。 只听得霍明明对陈福道:“去沈县尉府上。” 陈福觉得四周一静,那些市井之声都抛在了脑后:“现在?” “恩。”霍明明点头。 “姑娘今天为何突然想去县尉府了?”陈福小心问道。 霍明明倒是不隐瞒:“我要去拜访一下三娘。” 是“要”,不是“想”,这不容推辞的语气让陈福实在是不好接话。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霍明明是要去找霍文萱的麻烦,毕竟这个有些疯狂的女人在侯府实在是不怎么受欢迎。以前的杨氏就喜欢故意惹霍文萱生气,然后在老侯爷面前扮柔弱,引的老侯爷训斥霍文萱,这一招在霍文萱小的时候百试不爽。等霍文萱终于明白过来时,也晚了,老侯爷已经彻底厌弃她了。 如今这位新回府的小姐也要用这一招? 一旁的丫鬟微微垂头,心里颇为不齿。 陈福也是一脸的担忧,他倒是不站在霍文萱这边,而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情,他是侍卫啊,不是府里管事,这种后宅之争对侍卫们来说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走吧。” 霍明明没有透视眼,她不知道霍文萱的事,所以猜不出这些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现在只想去问一下霍文萱,这几个月来可否遇见过一个行为举止可能有些怪异的男人。 沈江卓接到侯府的拜帖时格外惊奇,再得知来的人是霍明明,惊得坐不住了。 “要去通报少夫人吗?”管事问道。 “她……”沈江卓头疼的要命,“我亲自去对她说!” 这里是沈府,若是那个姓霍的女人想要在这里羞辱他的妻子,就别怪他翻脸了! 霍文萱正在念经,不是寻常贵族女子喜欢念的心经,而是地藏经,念此经不是为自己,而是作超度地狱亡魂之用。听到那个叫霍明明的人亲自来找她了,霍文萱猛地睁眼,头有些晕眩。 “知道了。”霍文萱缓缓站起身,见门外的沈江卓担忧的看着她,霍文萱笑了笑:“不必这样,她又不会把我吃了。” 在霍明明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后,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霍文萱。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五官偏柔弱,可整个人却显得很凌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不断地碰撞,让霍明明感到一丝微妙的违和感。而且明明是贵族女子,从气色看上去却好像有些亚健康,虽然敷了胭脂,但还是掩盖不住眼下的青印子,古代不存在熬夜一说,那就可能是睡眠不太好了。 一个气质微妙又有带有失眠体质的古代贵族女子,这便是霍明明对霍文萱的第一印象。 “冒昧来打扰,还望沈大人还有夫人见谅。”霍明明语气温和,学着古代女子的礼仪向霍文萱微微欠身福了一礼。 “不必多礼。”霍文萱想要伸手去扶,可心中却又有一丝莫名涌起的害怕之感。 “其实我来此,是想向夫人问一些事的。”霍明明道。 沈江卓截过话来:“不知霍姑娘想问什么?” “夫人可见过此人?”霍明明将随身携带的画像拿出,“也许现在头发会长一些……不过样子应该就是这样。” 霍文萱俯身看去。 那画像画的似乎是一个刚还俗的不久的年轻小和尚,头发很短,眼睛却很有神,正呲牙笑着,让人看起来想不自觉的要跟他一起大笑。此乃霍明明用自制的炭笔画的聂冬肖像,相似程度百分之百,下面写上一行赏银,分分钟就能拿出去当通缉令。 这就是老神仙本来的样子吗? 霍文萱心中打鼓。 所以仙姑还不知道老神仙附在她爹的身体上? “我没见过此人。”霍文萱道。 一旁的沈江卓更是警觉,担心这又是侯府来陷害霍文萱的计谋:“内子乃后宅妇人,怎么可能会见到外男!霍姑娘要找人,应该去府衙找县令才是,来我沈府作甚!” 听得此话,霍明明也发现了自己的冒失,连忙道:“是我心急了,夫人不要见怪。” “这没什么。”霍文萱道,“你是要找此人吗?” “是。” “没见过。” “真的?” 霍文萱点点头。 见问不出什么,霍明明也不好在沈府多待:“叨扰了,告辞。” 第一见面,前后加起来连半个时辰都没有,只用了一碗茶便从沈府离开。 身在侯府的聂冬得知霍明明去找霍文萱的时候,一个步子没迈稳,差点摔了。他可没有忘记自己写的那些东西,所以…… 霍明明真的收到了那些讯息了?!!完了完了,这事要穿帮了吗?! “侯爷似乎心情不好啊。”高安低声道,“该不会对霍姑娘去沈府生气了吗?” “你不说话能死啊。”老搭档张大虎恨不得将他给毒哑巴,怎么去一趟吴国后,这厮的嘴巴还是这么闲不住! 聂冬心里七上八下,结果没等到霍明明回府,却等到了吴国大捷的消息! “是真的大捷!”霍文钟喜得的连声音都拔高了好几倍,“这是刚刚送来的邸报,吴国已经收复了一座城池!!” “真的?”聂冬顾不得穿帮了,立刻接过邸报仔细看了三遍。吴国的那位“少将军”的伤好了,再次上阵,吴军士气大振,一举夺回失地。 等等…… 少将军?! 霍明明已经跟他回侯府了啊,这一位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过不管怎样,抢在了天子之师到达前,取得了这次大胜,吴王这块烂泥总算是扶上墙了啊。聂冬看着老泪纵横,不枉他冒险去吴国,也不枉他故意拖了一下谢豪的行军进度。 “侯爷,霍姑娘回来了。”屋外侍从来报。 聂冬的好心情顿时结了冰:“回来就回来吧。”话里并没有要见霍明明的意思。 老侯爷果然生气了! 是因为霍明明去见霍文萱了吗? 有人心中惴惴不安,也有人幸灾乐祸。 “我说什么来着,就是图个新鲜罢了,宠不了几天的。”姚氏笑道,“竟然还敢去见霍文萱,这胆子可真够肥的!在过几天四郎就要回府了,到时候老侯爷更看不上这个霍明明。她也不想想,自己的娘不过是个外室,连名分都没有,老侯爷能喜欢到哪里去呢。最高兴的应该是五娘了,不用担心自己的嫁妆被分出去了。” 可老侯爷虽然没有见霍明明,但霍明明依旧是住在正院中,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丝毫没有要搬出来的迹象。 这到底是得宠还是失宠啊?! 等着看好戏的人都有些懵。 霍明明对后宅里所有关注她的人一无所知——除了霍文钟的妻子余氏,其他人她连见都没见过。 老侯爷见不见她,对她而言都是在正常不过。最近吴国的邸报不断,若是身为一方列侯不去关心这些大事,整天围着她转,这才奇怪好么! 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人的,霍明明觉得做人不能蹬鼻子上脸,博陵侯给了她出入平安的令牌,便是给她开了最大的方便之门,至于怎么找人,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霍文萱在说谎。”霍明明低头沉思着。她第一次寻问的时候,霍文萱说“我没见过此人”,可当她第二次问的时候,霍文萱却只是说“没见过。”缺少了主语。 当人说谎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将“自己”从谎言中剔除出去,会自然的避免“我”,“自己”,这样有明确指向意义的词语。 而当她反问的时候,霍文萱干脆都不说话了,只是点头,可见她是在回避。 “她见过聂冬?”霍明明只觉得自己好像要抓住了什么,但四周又是一团乱麻,让她心烦不已,“可她为什么要说谎呢。” “聂冬不会穿成了沈江卓了吧……”霍明明狂抓头发,“姓聂的,你他妈的到底藏哪儿了?!” 聂冬鸵鸟了好几天,见霍明明一切如常,没有冲到他面前用震惊的眼神看着他,这才又稍稍放心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或许……他只是单纯的不想面对自己这具老迈的身体。就算他和霍明明相认了又能怎样呢,那个诡异的手机再也没有响过,聂冬觉得自己陷入了悲观之中。 一个人开始悲秋伤月的时候,通常都是因为他太闲了。 随着吴国的节节胜利,包括博陵在内,一扫之前的紧张之感,官员们也开始有闲情去下馆子喝酒了。 太后娘娘似乎觉得自己一个人在京城太过无聊,一道懿旨传来——命博陵侯还有其他霍氏族人携女眷即刻入京。 哀家很想念家里人,趁着吴国打了个大胜仗,这样开森的日子,你们快来组团看我吧~~记得把家里的未婚少女们也集体打包带来哟。懿旨上竟然还特地点名了那个被冲撞的霍氏一族的女子,太后要亲自见见她。 聂冬看着这道懿旨仰天长叹,把霍明明单独给拎出来,这是要被所有霍氏女眷羡慕嫉妒恨的节奏啊。 老侯爷后院那几个妾室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为了争宠手段层出不穷,更别提其他霍府里的人会有怎样的心思和手段了,肯定都不是简单的人物。霍明明这样的去京城…… 太后老姐姐,你是故意吧!绝对是故意的!! 聂冬快崩溃了,等到了京城,他一定要把霍明明看紧点。要是谁敢陷害他家明明,他不介意自己在京城展示一下什么叫犯病中的博陵侯! 第七十六章 硝烟 几乎所有接到懿旨的霍家人的第一反应——圣上终于要选后了。大婚意味着成年,也意味着太后要退居二线,将天下交给皇帝与皇后。 不仅是霍氏,全国范围内有实力的家族都躁动了。在出了个霍太后之前,霍氏不过是个三流贵族,自先帝去世,霍太后柄权后,霍氏一族顿时跃进了上层贵族圈,一门两侯,这是何等的荣耀。沉积了好几年的京城贵族圈,因选后之事再次热闹起来。 丞相柴彦安召集了族人就选后一事做商议。 其堂弟柴荣道:“想要两代联姻帝室,霍家这吃相也太难了。当年若不是姓葛的左右摇摆,如今哪有他们霍家什么事!” 柴彦安微微抬着眼皮子扫了他一眼:“好汉不提当年勇,更何况……当年的事很光荣么?” 柴荣听得兄长语气不悦,又道:“家里的女孩儿与圣上年纪相仿的也有四五个,但也不能全压在这皇后之位上了。倒是七娘,无论品行还是气度,都是世家里数得着的。”这是打算集中精锐部队,免得鸡蛋都砸在了一个篮子里。 柴家七娘乃柴彦安的嫡孙女,其父乃柴彦安第三子,官至谏议大夫,六百石。此官看起来不大,但却是光禄勋旗下属官,而光禄勋及其属官基本上全部都是皇帝的智囊团成员。位小而权重,正是如此。 “霍家似乎并没有适龄的女子。”柴彦安道,“周阳侯家的那几个……”说着,立刻浅浅笑了。柴荣不屑地接道:“那几个连和七娘提鞋都不配。” “博陵侯……”柴彦安略略想了一会儿,“他似乎就一个嫡女,而且还嫁了出去,剩下的全是妾室所生。但是……” 柴彦安眼神一凌:“妾室所出无缘皇后之位,但圣上的后宫可不会只有皇后一人,太后的注意怕是打在了昭仪身上。” 出身差怕什么,当年的霍太后初入宫时还不只是一小小良人,随后一步一步地从良人爬到了美人,最后成了霍昭仪,在先帝去世后,母凭子贵,一跃成为太后。 “太后老姐姐这次也坐不住了啊。” 侯府内,聂冬也在为此事而烦恼。无论是赵县赈灾还是远赴吴国,这些都没有将他难倒。可对上这种女人间大戏,聂冬表示:哥做不到啊! 自从穿越后,其实他一直在避免和博陵侯后院的人打交道,在见识过杨女士的手段后,聂冬对博陵侯留下来的小妾们都是敬而远之。可现在太后明确告诉他:将家里的姑娘们都跟老娘带过来! 聂冬头疼的想要撞墙。 他自己还是个未婚青年呢,为毛要操心一个十五岁少女的婚事…… 博陵侯一共四子二女,霍文萱已出嫁,府里还剩下庶出的霍五娘,今年刚刚及笄,正是要找婆家了。聂冬原打算将此事交给儿媳妇余氏去打理,奈何太后懿旨一下,只得将这嫩的能掐出水的小姑娘一并带入京城。 霍五娘的生母周氏却激动的好几晚都睡不着。 “太后娘娘是老侯爷的亲姐姐,自然也就是你的亲姑妈,入宫后一定要讨得太后娘娘欢心知道么。”周氏不断嘱咐道,“娘知道你从小就乖巧可人,这次是你的大造化,可得要好好把握住。” “可爹爹明显更喜欢正院的那个人啊。”霍五娘努努嘴,“我虽也去了京城,万一爹爹不带我入宫怎么办。” “别瞎操心。那个野丫头看着都快二十了,就她那样的进宫是给陛下当嬷嬷的吗。更何况她的生母还是没名分的外室,圣上后宫怎么可能要这样一个女人。”周氏道,“你好歹是正经入了霍家族谱的女儿,比起那个野丫头强出了一座山去,侯爷在大事上从不糊涂,怎么会将你落下呢,落下你对咱们侯府又有什么好处。” 霍五娘点点头,觉得周氏说的颇有道理。 殊不知聂冬压根就不想凑这次热闹。在他的印象里,皇宫那就是吃人的地方,而后宫中的女人们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政治的牺牲品,因为赢家只有一个。 “可我不能替五娘决定她的人生。”聂冬叹道,这姑娘生在侯府,就注定了不会平凡的过一辈子。“若太后传召,我会将她带入宫中,至于以后如何,就看她自己了。”聂冬如是想着。 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霍文萱嫁给沈江卓或许是一种幸福。沈江卓身为世家,却是旁支,身份上有所欠缺,可家里人口少,麻烦的事也少。没有远嫁,而是待在侯府周围,虽然老侯爷不喜欢他,但好歹亲哥还在,还算有一个娘家人能时刻照应,且沈江卓自身素质也不错,打过几次交道后觉得此人脾气温和,是一个很斯文的书生。可这只是一个现代人所认为的幸福,而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堂堂嫡女没有联姻京城贵族,简直不可思议。 “霍南鹏,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聂冬陷入了沉默,他不能拿现代人的幸福去衡量古人。 当老侯爷以往的记忆渐渐苏醒后,聂冬越发觉得此人十分复杂。博陵侯仿佛一直活在一种巨大的矛盾漩涡之中,时而理智,时而疯狂,时而温情,时而残忍,结合到霍文萱的身上,聂冬有时候都会怀疑这算不算是家族精神上的遗传病? 一家子都有潜在的歇斯底里人格。 收拾完行囊后,聂冬终于启程去京城了。 各路归国的列侯、诸侯们也纷纷带着家眷们离开封地,向天子朝贺。 霍明明打私心里不愿离开博陵,人还没找到呢,她走什么走啊。奈何皇后钦点了她,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明明都是老侯爷为了拖延谢豪行军进度的计谋,偏偏最后躺枪的是她一人。 这段日子,博陵侯还专门给她送来了一个据说是宫中出来的嬷嬷,让她尽快恶补宫廷礼仪。她每天出去找人都觉得时间不够用,哪儿有工夫学这玩意儿啊! 可那嬷嬷也是个有手段的,知道她目前颇得侯府宠爱,当她不想学的时候,也不责骂,只是跪下磕头。看着三十多岁的人磕的砰砰响…… 作孽哟!! 霍明明仰天长叹,她这是倒了八辈子霉啊,竟然遇到了皇帝选秀这种事。想她已经二十四岁的高龄,小皇帝今年才十五,只要这皇帝不是明宪宗,她压根就没戏好么,完全就是个陪跑的。 京城因诸侯王及列侯的前来也热闹了起来,进入五月后,京城的警戒便提到了最高一档。皇帝防着诸侯王,诸侯王们也担心这是一场鸿门宴。 陈氏诸侯们对皇帝选后兴趣不大,反正不可能是自家的闺女。他们更害怕皇帝引的自己离开封国,然后找个借口将他们扣下。 不少诸侯将世子留在了国内,只带次子或幼子前行。在听说博陵侯将霍文钟带来后,几乎所有人都翻了个白眼——这个没心没肺的! 当初就是他,第一个将列侯府内部分属官的任命权交给中央,害的其他人不得不也跟着上表;如今又是他,竟把嫡子就这样大大咧咧的带入京城了,要不要这么急着表忠心啊!要知道霍文钟不仅是嫡长子,还是博陵侯唯一嫡子,让其他只带着小儿子或者只是庶子的人怎么办! “哼,他还算有些眼色。”皇帝陈泽听闻此事后,对博陵侯的做法表示了满意,“不过别以为做些花样子,就真的将朕当傻子糊弄了!”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陈泽得到暗报博陵侯一连十几天没露面八成就是去吴国了。 奈何博陵侯这只老狐狸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反而还把谢豪训了一顿,陈泽心中颇为不悦。太后还让他将府里女眷带来,听闻博陵侯只有一个嫡女,已经嫁了,那么这次带了的肯定是庶出。 “母后也太偏心了!为了博陵侯,难道要将一个庶出的女子塞进朕的后宫?!”陈泽知道自己应该不久后就会大婚,他的皇后当然应该出身名门,他也不介意纳几个庶出女子,可博陵侯的女儿…… “那样的人家能教出什么来!” “他……真是这样说的?”霍太后抖着声音,不可置信的看着邓公公。 邓公公恨不得将头埋在地上:“许是奴婢听岔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说着,便开始掌嘴。 长信宫内一片静谧,宫人早在邓公公来之前就被打发到了外面。 霍太后捂着胸口,她费尽心血,先帝后宫中那么多的女人,她好不容易在这宫里站稳了脚步,她是为了谁才这样! 而如今,她的亲生儿子,将她的娘家说成是“那样的人家”。 呵呵呵…… 当年她在宫里死了三个孩子,若不是博陵侯拿命换到了可以守备宫廷的卫将军一职,恐怕她早就死在了深宫之中。 “他以为他的舅舅是为了谁——,才归的封地!!” 哗的一声,矮几上茶盏摔了一地,茶水从矮几上缓缓滴落在地上。 “太后息怒啊。”邓公公跪行到霍太后脚边,“圣上还小呢,还需您慢慢教导才是。圣上都是被那些传闻给蒙骗了,等老侯爷进京后,圣上一定会喜欢侯爷的。” “六弟就是心太善,以为交了兵权朝堂里的那些个人就不会说什么,殊不知人善被人欺。”霍太后语气温柔,目光却透着冰冷,“哀家不能让他们毁了哀家的儿子!传哀家懿旨,博陵侯入京后,便立刻进宫。” 第七十七章 序曲 陈泽登基的第五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从去年冬天大旱开始,到三月的时疫,随后北疆犯边,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离十五岁还差几个月的陈泽都快急出少年白了,而进入到下半年后,首先是赵县的时疫得到了控制,在夏天也没有蔓延,说明时疫已经开始好转了,吴国也开始收复失地,而其中最重要的是太后终于松口要为他选后。虽然中间会有一些他不喜欢的人家,不过大婚就意味着成年,意味着他终于可以成为这天下真正的主人。对于讨厌的人要进京朝贺这件事,陈泽也不那么不耐了。 官道上,黄沙弥漫,时时有车队经过。不少商贩拿着货品站在官道外贩卖,以给车队做补给,诸侯列侯们进京的这一路,也变相的带动了官道两侧的经济。 比起上次偷偷摸摸去吴国,这一次的进京之行,聂冬舒服了不少。虽然还是长时间的坐马车,不过有时候还可以下来走一走,透透气。 丫鬟玛瑙见霍五娘要掀开车帘,连忙制止道:“外面脏的厉害,娘子若要出去,等到了驿站,奴婢陪您下车走走。” “那个……啊,怎么就能出去呢。”霍五娘不乐意道。刚才她分明看到了霍明明跳下了马车,似乎还是男子的打扮! “您是金枝玉叶,何必和那种野丫头相比呢。”玛瑙道,“姨娘说了,这一路上咱们肯定还遇到一些翁主郡主这样的人,您应该和她们多多接触。至于那个霍明明,不必太在意她。” 见霍五娘脸色不见笑颜,玛瑙头疼道:“要不……奴婢掀开一点儿?” 马车外,霍明明正去了官道旁,向路边的商贩买一些当季的水果。那妇人见是马车里下来的人,连忙将最好的几篓都拿到了前面:“您尝尝,这都是最新鲜,今儿早上刚从树上摘下的。” 霍明明正挑着桃子,见地上一个小篮子里放着一个佛像,这一路上她看到了不少小商贩的篮子里都放着这么一个小佛像,正有些好奇,突然只听得那妇人身边的小娃娃,惊叹道:“阿娘,她好高啊,是大哥哥么?” 吴嬷嬷顿时呵道:“放肆!” 霍明明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干脆蹲下身子摸了摸那小娃娃的脑袋:“我是姐姐,不是哥哥。” 那小娃娃越发惊讶了:“你怎么长的这么高啊……” 他娘急的抱着他连忙垂头道:“小孩子不懂事,望贵人不要计较!虎子,别说话了!” 霍明明笑道:“多吃饭就能长高,这四篓桃子我都要了。” 见那妇人依旧一脸惶恐,霍明明没了闲聊的心思,多给了十几个铜钱后,便回到队伍中。吴嬷嬷因是宫里出来的,无论是颜值还是身高都是平均水平以上,但也只有一米六一,而她已经是女性里算高的了。老侯爷的侍卫里能比霍明明高的不过二十人,加上男性与女性相比就算是高也不显高,导致霍明明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电线杆,只要从马车上下来,在人群中绝对醒目。 “小皇帝肯定是需要一个温柔体贴的皇后,肯定不是要选一个给人安全感的皇后。”霍明明如是想着。无论是年龄还是身高来说,她都没戏。吴嬷嬷跟她拉锯战了好几回合,最后也妥协了,霍明明的宫廷礼仪及格就行了,也没谁指望她能有什么“大造化”。 “侯爷,这桃子倒是挺水嫩的。”霍明明带着洗干净的桃子来“孝敬”聂冬,“可甜了。” 聂冬心中那个感动的哟,还没吃就跟着说了三遍甜。 霍明明直接当着他的面啃了一口,看的吴嬷嬷的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瞎了——姑奶奶啊,求您注意一下仪态啊! “看脸色”技能为零的霍明明颇为满意的点点头:“水分挺好。侯爷,我买了四篓,让大家伙儿拿去分了吧,这桃子搁久了会烂掉。” “好。”聂冬毫不犹豫的应下,他家的明明女王实在是太贴心了! 霍文钟对他父亲无条件包容霍明明各种出格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出发京城的头一天晚上,他父亲与他深谈过一次。 父亲没有将霍明明送入宫里的念头,父亲说霍明明无拘无束惯了,只要她平安快乐就好,这次带进京只是因为太后懿旨不得推辞,让她去见见世面就行了。 自己突然多出了一个妹妹,霍文钟一开始是震惊的,可当老侯爷说并不指望霍明明联姻,霍文钟这才松了一口气。而霍明明行为举止太过豪迈这一点来说,有嫡亲的妹子霍文萱那个间隙性蛇精病作对比,霍文钟表示霍明明这一款的他也能接受。 可是侍卫们对霍明明的态度却让霍文钟有些奇怪。尤其是当初去吴国的那一批人,见到霍明明的时候不自觉的带出了一丝恭敬。 这就颇值得玩味儿了。 奈何陈福等人嘴实在是太紧,倒是孟铁柱这个实诚的汉子被他套出了一些内容,比如霍明明骑马骑的特别好。而在博陵后,霍文钟从未见过霍明明表露过这一点。 “大郎看着我作甚?”霍明明侧过头,“给你个桃子,接着。” 说罢,精准的扔了过去,霍文钟赶紧伸手接住。 “你若是觉得在马车里呆闷了,不如骑马散散心吧。”霍文钟道。 “不用了。”霍明明摆手,她才不找罪受呢。 四篓桃子很快便分完了,霍五娘也分到了一盘,却怎么看都不顺眼:“这么急着收买人心么。” “姑娘不必忧心。”玛瑙劝道,“她连排行都没有呢,如今做的不过是跟奴婢一样丫鬟才做的活儿。” 老侯爷六个子女,一流排下来,以霍明明的年纪,硬塞进去的话应该是排在老二。不过聂冬没打算将霍明明编入侯府的正式编制中,于是大家也就霍姑娘,或者阿明,明姑娘这样胡乱称呼着。霍明明也觉得没什么,她只关心怎么才能找到聂冬。 赶了一天的路,到了黄昏时分终于见到了驿站。前面的官道上还留有清晰车轮印,显然不久前还有一队人马经过。 高安策马跑回:“侯爷,前面的是永安王。” “真是冤家路窄了。”聂冬有些头疼。 坐在他马车上和他闲聊的霍明明愣了一下,不待她发问,聂冬便解释道:“我有个侄子打算求娶永安王的女儿。” “哦……”霍明明点点头,虽然她还是不明白这怎么能算是冤家路窄。 霍文钟的脸色也有些微妙,霍明德那个酒囊饭袋,为了逃避议亲而偷溜出京城,永安王是如今宗室里的老大哥,也不知他是否知道此事。当初霍府应该是瞒的很好,奈何做贼心虚啊。 “既然是永安王,本侯理应去拜见。” 聂冬示意霍文钟淡定,霍明德又不是博陵侯的儿子,况且霍明德与翁主陈薇的事也只是霍府单方面的在想,并没有捅到永安王面前。 一行人宿进驿站,驿长见得是博陵侯府的人马,整个人都快哭了。最好的房间已经给了永安王及其家眷,若来的是其他列侯也就罢了,偏偏是恶名在外的博陵侯! “本侯也没那么讲究。”聂冬恨不得伸手替这位驿长擦擦额头的汗,“能住就行了。” 驿长连忙道:“多、多谢侯爷体谅!”立刻命驿卒安排博陵府等人的住宿。 女眷的马车直接进了驿站后院后才停下。霍五娘带上了帷帽,扶着玛瑙的手缓缓走下马车,见着四周的景色,不禁蹙了蹙眉头:“这样的地方该怎么住?能睡的好么。” 一回头,霍明明还是之前那幅男子短打的模样,大大咧咧的就从马车上跳下来了,还伸出手去扶了一下后面的吴嬷嬷。 霍五娘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这真是太不像话了! “姑娘啊,等会儿回房后咱们还是换一身衣裳为好。”吴嬷嬷低声道,“方才陈大人过来说,今儿在这里宿的还有永安王的人马呢。” “那倒是挺安全的。”霍明明道,“不必担心什么劫匪了。” 您应该关注的难道不是不能在永安王女眷面前失了侯府女眷的面子问题么,劫匪什么的是您考虑的事吗?!! 吴嬷嬷扶着胸口,她暂时不想和霍明明说话了。 一众女眷都去向了三楼。 正走到楼梯口,却被两个永安王的带刀侍卫给拦了下来。 “这是博陵侯府的家眷。”吴嬷嬷沉声道。 两个侍卫却没有放行,只是道:“还请各位稍等片刻。” 吴嬷嬷心里不悦,却知道这里不是逞强的时候。也没等多久,见得陈福来了,那两个侍卫立刻垂下了头:“方才得罪了。” “他们算什么东西!”进了房间后,霍五娘气的不打一处来,“永安王很了不起吗,这驿站是朝廷的!” 另一房间内,“回翁主,刚才上楼的是博陵侯府的人。” 陈双薇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太后的娘家人啊。”陈双微叹道,“听说博陵侯有一女排行第五,尚未出嫁。不知和柴丞相的孙女比起来,谁更胜一筹呢。” “妹妹这么早就开始着急皇后人选了吗。”坐在其对面的男子模样十分俊朗,嘴角带笑,天生长着一对含情的双眸。 “凡是都要未雨绸缪。”陈双微落下手中的白子,“咱们做儿女的理当为父王分忧。我可不希望父王变成第二个吴王。吴王叔那么老实的一个人,都被圣上猜忌,父王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只可惜博陵侯的长子已经娶亲了,哎……” “京城多青年俊彦,妹妹还怕挑不得好夫婿?” 陈双薇浅浅一笑:“希望如此吧。”说罢,又道,“刚才我那侍女来报说,博陵侯府里倒是有个奇怪的人。是一名女子,似乎也是博陵侯的女儿。却做了男子的打扮。三哥可知道她是谁?” 陈云熙笑道:“这可是把我给问着了,我上哪儿知道去。” “其实我也十分好奇,能被太后娘娘惦记的人,倒是个什么样子。” “哦?”陈云熙一愣,“就是那个被谢豪冲撞的霍府女眷?” “正是。” 第七十八章 谋士 “本王当是谁来了,原来是博陵侯。”永安王缓缓站起身,并没有上前迎两步。无论是年纪,但是身份地位,他都在聂冬之上。 “没想到能在这儿遇着您。”聂冬笑道,“我给王爷请安了。” “可不敢啊。”永安王这才伸手虚扶了一把,又朝聂冬身后看了一眼,道,“侯爷这次将大郎也带上了。” “他也老大不小了,该去京城见见世面了。”聂冬道,“大郎,来见过王爷。” 霍文钟郑重一礼。 永安王对他的态度倒是比对聂冬要好不少,霍文钟一米八几的个子,加上俊朗的模样,颇为自己加分。其实他与博陵侯长得有六分像,但老侯爷被美色掏空的身子,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一股猥琐劲儿,霍文钟却是十分精神。 “本王记得大郎如今是易阳督邮?”永安王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哈哈一笑,“一月前你还参了易州刺史一本,可有此事?” 霍文钟肃然:“是。易州刺史魏文杰凭空污蔑家父,实在可恨。” “哎。”永安王摆摆手,“你父亲是朝廷列侯,大人有大量,他是不会和一个小小的刺史计较的。侯爷,本王说的可对?” 聂冬笑道:“本侯身为长辈自然是不会和那魏家小儿多做纠缠。” 永安王自然听懂了他的话外音。谈年纪不谈官职,于私他是大度的,于公,该参还是要参。 双方本来也无许多交集,简单拜见过后,聂冬便告辞。 “顺之你怎么看。”永安王道,“博陵侯竟然也有如此客气的时候。” 谋士许牧道:“世人之言不可尽信,博陵侯虽有宠妾灭妻之嫌,但对人尚有几分义气,远的不说,近来吴国粮草一事,博陵侯恐是为其斡旋良多。” “他对吴王倒是不错。”永安王叹道。大家同属陈室宗亲,又都贵为诸侯王,加上皇上这几年摆明了一幅要打压各路诸侯的架势,弄得众人颇有些唇亡之寒的感觉。在这种时候,博陵侯宁愿惹圣上不快,还要拉吴国一把,倒是令其他诸侯王们颇为感慨。 许牧继续道:“先帝将国内两千石官吏任命权收回朝廷所有,据说这一次,圣上要听取柴彦安所奏,将范围扩大到六百石。” “意料之中。”永安玩轻缕胡须,“本王还记得当年博陵侯归封地时,就已经将他府的佐官的任命权交给了圣上,不过当时只是个例。如今圣上要大婚了,为了以示天家威严,收回佐官的任命权,圣上势在必得。” “恐怕这还只是第一步。”许牧颇为担忧,“一旦佐官由朝廷任命,圣上迟早要收回盐铁之利,到时候王上岂不是要完全受朝廷所辖制?高祖皇帝打下这大好江山,分封陈氏诸侯以守疆卫土,难道圣上要弃高祖皇帝的意愿于不顾?如今圣上只听柴家老儿一家之言,剑指各路诸侯,列侯。天下承平不过才二十几年,百姓还应休养生息,圣上这样大刀阔斧的,实在是不妥。王上应当……” “本王乏了。”永安王突然道,“你退下吧。” 许牧颇不甘心,他前面说的都是铺垫,最重要的话还没说完呢,可永安王显然已经有些不耐之色了,许牧也只好躬身退出。 聂冬和永安王将一座驿站一分为二,各占半边。但灶厨这样的地方只得公用,最多也就是分配好,这个灶是博陵侯府的用,那个灶是专做永安王府的饭。 许牧身为谋士,话被永安王堵了,一肚子的不痛快,垂头丧气的去后厨找些吃食平复一下心绪。走到了地方,见灶房里忙的热火朝天,不时有侍从,驿卒端着饭菜出去,许牧被挤的往旁边让了又让,快退到墙根的时候,突然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诶,别退了,后面有人!” 许牧连忙站住身:“十分抱歉,某刚才没注意到……”定眼一看,竟是一个个字颇高的女人。 霍明明也没在意:“没什么,这里人太多了,挨着碰着也是常事。” “小娘子是……博陵侯府的人?”许牧很肯定永安王带来的人里没这号人物。 霍明明是下来看地形的,顺带参观一下古代的驿站到底长什么样。难得穿越一趟,她像是一个观光客一般,什么都想了解一下。 “您是肚子饿了吧。”霍明明道,“我刚才看到有包子出笼了。”说完,便走了。 许牧挠挠头:“真是个奇怪的人。”也没放在心上,拿了吃食后也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吴嬷嬷快要急死了,一眨眼的功夫霍明明就从房间溜了出去,又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找,好不容易等到霍明明回来,立刻道:“我的大小姐哟,您要什么只管与老奴说一声便是,这里鱼龙混杂的,您要是有个万一,老奴这条命都不够赔的。” 霍明明任凭吴嬷嬷絮叨,也没反驳什么,时不时丢个“嗯”“哦”作为回应。吴嬷嬷一声长叹,她算是看透了,这个霍姑娘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只见霍明明从木匣里拿出一张白纸,她正要凑上前看看,被霍明明轻扫了一眼,吓得她立刻停住了脚步。 “嬷嬷放心吧,我不会再出门了。”霍明明道,“我有些累了,嬷嬷在外面守着就成。” 吴嬷嬷虽满心好奇,可也不敢违背霍明明的命令,“姑娘若有事要办传唤老奴便是” 铺好纸,又拿出了炭笔,霍明明专心致志的画出她这几天看到了佛像。方才在后院灶房那里,她看见几个当地驿卒腰间挂着的福袋,上面也是绣着类似的图案。 “这是什么佛?”霍明明对着画好的佛像看了半天,模样看起来像是弥勒佛,但又不太像。她问了一下驿卒,对方见她是女流之辈并没有打理。霍明明虽有些好奇,也不好多问。 “早知道就问之前卖桃子的妇人了。” 自从她脑洞大开想寻一些得到高僧指点一下迷津后,对佛啊菩萨之类的事就格外上心。“要不……问一下博陵侯?”霍明明心道,“可万一给那些人惹麻烦了怎么办。” 古代对百姓要拜什么佛是有规定的,不按照官方指定的拜那叫做淫祀。霍明明不想惹麻烦,可心里又痒痒的,万一这个佛很灵验呢? 对着佛像呆坐了半响,霍明明将纸揉成了一团,重重扔在脚下:“啊——!!我到底在干什么!!” 霍明明觉得自己快疯了,竟然开始将找人寄托神明这种虚无缥缈的事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聂冬便命众人启程。 许牧一晚上也没睡着,听得外面的动静,立刻披着衣服推开了窗,后院里博陵侯府的侍卫们井然有序的将行囊装上马车。 一种人群中,突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 许牧一惊,昨天黄昏时遇到的女人,竟然是博陵侯府的女眷。见一老奴扶着她上马车,看起来大小还是个主子。可为什么当时一个人在那乱糟糟的后厨里? 来不及多想,博陵侯府的人已经准备妥当。见一个侍卫率先上了马,一抬手,几乎是唰的一声,后面跟着的十几个侍卫同时翻身,稳妥的坐在马背之上。 “我的天啊……” 许牧微微张着嘴,这,这是博陵侯的侍卫吗,永安王王宫的精锐侍卫们也不过如此了。博陵侯一介已归封地又无任何官职的列侯,为什么要训这样一支侍卫? 身为谋士的许牧脑子高速运转。 “博陵侯是要染指兵权了?”许牧心道。 无论这支侍卫是博陵侯自己训的,还是他的佐官训出来的,都意味着博陵侯府内肯定有人拥有将领之才。 千兵易得,一将难求。 小皇帝剑指诸侯王,一旦逼得诸侯王谋反,霍太后会肯定会立刻任命博陵侯为大将军前去平叛。 “原来如此!” 许牧眼前一亮,难怪当年小皇帝登基后博陵侯什么官职都不要就回博陵了。 “永安王的确有觊觎大位的心思,可博陵侯……”许牧摸了摸下巴,什么功劳都比不过拥立之功,他许牧不仅是一个谋士,还是一个狂生,他笃定自己不是凡夫俗子,他的才能绝对是在世人之上,他天生就是要成为一代名臣! 当初先帝去世,幼帝登基,原本应该辅佐幼帝的霍氏外戚被朝臣挤兑的差点没地方站了,最后以博陵侯离开京城为妥协,外戚与朝臣之间才勉强维持了平衡。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次朝臣的胜利,霍太后费尽心思替霍氏一族捞到了一个列侯,没想到竟是一个什么实权都没有列侯。而现在,许牧不这么想了,如果这些侍卫真是如他所猜测的那样,那么当年博陵侯确什么都没带走,可他带走了一支精锐之师!! 霍氏一族根基不深,霍太后虽对宫廷权术了如指掌,可惜却不懂治国之道。朝上诸公又各怀心思,皇帝年纪太小,还未来得及树立威信。面对这样的局势,许牧断定这天下不会太平太久。若皇帝乃明主,等他年纪稍长些,或许能够坐稳这江山。奈何到现在皇帝都快十五了,这朝堂之上竟然还是外戚与朝臣之争,无论是哪一边这小皇帝都没搞定。而原本应该争取的,也是最容易得争取到的外戚力量,却被他推得远远的。 “这大好江山,应择英主事之。永安王乃如今宗室之长,人品贵重,颇有高祖之风,理应继承大统。” 他已经孜孜不倦的向永安王推销他的造反理论有两年了,还能活到现在,就证明了永安王那暧昧的小心思。原本并没将博陵侯这荒唐人物放在心上的许牧,在看到那些侍卫后顿时警觉起来——永安王若要称帝,首先就要除掉拥有将才的博陵侯! “皇帝似乎也不喜欢博陵侯啊……”许牧轻轻阖上窗户。 ——所谓借刀杀人,最是高明不过。 第七十九章 进宫 “哟,这又是那一路的贵人?”城门下,几个小卒望着不远处缓缓前行的车队窃窃私语。 “在京城里贵人多如牛毛,咱们啊,小心着点。”另一个人低声道,“反正都得罪不起。” “你那胆子真是比针还小,我就不信了,天子脚下,什么这侯爷那侯爷的,还不都得乖乖的。若是闹大了,嘿嘿,参他们一本藐视圣上,可是吃不完兜着走。当年东阴王是怎么没的,那还是先帝的亲兄弟呢,如今这还差着一辈儿……” 几个城门小卒就着皇亲国戚唠了小一会儿,听得城门校尉的咳嗽声,这才赶紧又站直了。 “来的是谁?”茶摊旁,一个剑眉星目的高个男子问道。 “似乎是……”另一个模样有些清秀的书生压低了声音,“博陵侯,诶,小唐,你等一下,人还没进城啊!” 那男子听而不闻,匆匆跑下,心中颇为激动。 “终于到了。”马车里的聂冬长长舒了一口气,“来人,本侯骑马进城。” 早就换好了列侯的制服,翻身上马后,聂冬伸手正了正帽冠。众人跟随在他身后,聂冬微微抬头,四周扫了一眼,挺直了背脊,微微抬手:“出发!” 聂冬走在最前面,其后跟着霍文钟,秦苍,高安张大虎等人则跟在马车前后。马蹄声阵阵,原本喧哗的城门口不由的安静了下来。 “快快快,是博陵侯来了!”城门内不少人乱成了一团,“快去通知长信宫!” “不用去了。”随着一道拂尘一摆,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咱家早就在这儿候着了。” 于是聂冬刚一入城,就看见了这熟悉的身影。 邓公公也顾不得和城门下的众人显摆,八个皇宫禁卫护送着他走到聂冬面前:“太后懿旨!” 博陵侯府众人立刻下马,跪了一地。 “着博陵侯霍南鹏携家眷即刻入宫!” “臣遵旨。” 聂冬正要站起身,邓公公连忙过来扶了一把,脸上谄媚的笑容挡都挡不住,不知道的还以为博陵侯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大孙子。 “老侯爷近来可安好,哎哟,太后娘娘今儿早上还念叨您呢,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不敢不敢。”聂冬道,“让太后如此挂念,微臣甚是惶恐。” “侯爷何必自谦,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快随奴婢进宫吧。” 鸿胪寺的官员等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插上,邓公公就直接将人给接走了,急的跳脚:“这这……自古诸侯列侯入京当先去鸿胪寺,现在该如何是好!” “这人读书读傻了吧。”城门校尉讥笑,这可是博陵侯,还管你那套。” 乌泱泱的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散,聂冬重新翻身上马,帝京之象缓缓映入眼帘。 来到古代看惯了矮建筑,可在京师道路两旁三层建筑实属平常,四五层的木楼数不甚数,宽阔的古代街道,可让八两马车并行,他们一行人虽占用了中间四道,两侧依旧留下了宽阔的地方供普通百姓行走。 霍明明微微掀开车帘,看这个繁华热闹的古代市井百态,不由低声微叹:“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此时此刻,她的心情与那些初到京师的古人是一样的。 有人感叹,有人却觉得麻烦。 “让一让啊!”唐愈不断的将人推开,“借过啊!” 身后的友人一路追:“小唐,你等等我啊!” “等个屁啊!”唐愈踮着脚不断往前面望去,“再等下去,连博陵侯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小唐,你别走了,我刚打听到博陵侯现在往长信宫去了。身边跟着的都是禁卫,你没戏了。” “什么?!”唐愈瞪大了眼睛,“这么快就进宫了?!” “我还能骗你么。”安少风擦着汗,总算是走到他跟前,“人刚从玄武大街那边过去,是大长信亲自出来的!” 太后居长信宫,大长信乃太后身边近侍官首领,邓公公因去博陵办差有功,刚被提拔到此职务。 唐愈一脸失落。 友人安慰道:“博陵侯又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宫里不出来,等他去鸿胪寺的时候,你再去求见便是。” “我就怕晚了啊!”唐愈揉着额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她最怕我去军营,今儿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溜出来的!如今北疆频频犯边,又有北狄掳我北地子民,吾等大好男儿理应报效朝廷,上阵杀敌!博陵侯曾任屯骑将军,这是北军;后来右迁至南军任卫将军,他老人家可是北军南军都溜达了一遍,有他做推荐……” 安少风直接截过:“现在的卫将军肯定会收的。如果卫将军不要你,你还可以去吴国,哪怕只当一个小卒,也算是了却你的一桩心愿……。” “嘿嘿。”唐愈挠了挠头。 “这些话你都说了八百遍了!”安少风颇为无奈,“但那可是博陵侯啊,你别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再说了,你去找博陵侯的事不仅伯母不知道,恐怕连伯父也瞒着了吧。” “我爹?”唐愈顿时一副便秘的模样,“论耍嘴皮子他最厉害,可如今战火连连,靠嘴皮子有个什么用。” 堂堂御史大夫,三公之一,被你说成是个耍嘴皮子的,安少风突然觉得爪子好痒,好想拍死眼前这个人。 “你可别忘了,四月时魏文杰还参了博陵侯一本,他身为刺史,可是归你爹管。”安少风凉飕飕道,“博陵侯可不是宽宏大量的人,你找他去举荐你,你到底发的什么疯啊!”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唐愈态度颇为坚定,“总之,博陵侯从宫里出来后你告诉我一声,别让我爹知道就成了。”说罢,摆摆手,潇洒的回府。 安少风愣愣站了半响:“我不管你了!!你要发疯就发疯吧!”安少风气呼呼的往回走,老爹今儿在宫中轮值……好吧,还是问一下他老人家博陵侯到底如何了。 聂冬还不知道自己拥有一位狂热小粉丝,此刻他正随着邓公公去见太后。聂冬心中有些忐忑,虽有老侯爷原来的记忆加持,对他来说,霍太后无疑是一位陌生人。 “臣,霍南鹏拜见……”聂冬的头还没磕下去,高之上的美妇人一声惊呼,“六弟——” 声音里还带着颤。 “快起来,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聂冬听话的走进了几步,一双保养得颇为得体的手顿时抚在了他的脸颊。 妈呀——明明女王救命啊!!! 聂冬冻的跟钢筋混泥土一般僵硬。 霍太后却流了泪:“六弟,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还在僵硬的聂冬听到那个敏感字后,顿时回了神,谁老啦!(╯‵□′)╯︵┻━┻。 “这些年,你身在博陵,实在是委屈你了。”霍太后微微垂头,眼眶已经红了一圈,聂冬抬头一看,整个长信宫内所有人都一副死了爹哭泣的模样…… 再一看—— 霍文钟,你爹还没死呢,你哭个甚!! “这是大郎吧。”霍太后招了招手,“上次见你时,你还刚刚娶亲,如今连哥儿都有了。”又一脸心疼的看着聂冬,“哎,转眼你也是当爷爷的人了。” 求,求您别说了! 聂冬捂着胸口,觉得人生一片灰暗。 “这是怎么了?六弟,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霍太后擦了泪,立刻道,“宣太医!” “我……我这是老毛病了。”聂冬艰难道,“不碍事。” 霍太后更心疼了:“早些年,你就受了不少苦,本以为你能在京城享福,没想到……”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是姐姐没能护住你。姐姐对不住阿爹阿娘当日的嘱托……” “太后……”聂冬也有些感慨,“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啊。你好不容易进京,不说那些事了。”霍太后擦了眼,一眨眼,又带上了笑容,仿佛刚才哭的不是她一样。 不愧是宫里熬出来的女人,这份功力,实在不是常人所能及。 “这是咱们的五娘吧。”霍太后记性颇好,虽没见过霍五娘,可凭借衣着外貌年纪也能猜得准确。 霍五娘压着内心的激动,迈着莲步:“霍氏五娘,给太后娘娘请安。” “瞧着乖巧的劲儿。”太后爱屋及乌,神色颇为温柔,“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一旁的宫女将早就准备好的首饰立刻赏了下去。 “这一位……”饶是见多识广的霍太后也愣了一下——一米七五的霍明明实在是太高了,不顾也只是一瞬,快的没有任何发现,霍太后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依旧是那慈爱的模样:“这就是那个被冲撞的孩子吧,快来让哀家看看。” 霍明明努力凹着古代淑女的造型,学着霍五娘的样子走到太后跟前。太后似乎在找她和博陵侯长相上的相似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也是说了句好孩子,又给了些赏赐,便让她退回原位了。 见完了几个孩子后,邓公公从殿外走进,附耳低声说了些什么。只听得太后微微一笑:“都是自家人,去什么鸿胪寺呢。皇上要上朝,齐王也跟着师傅念书,哀家这老太婆平日里寂寞的紧,就让五娘和明丫头留来陪哀家吧。” 第八十章 传奇 博陵侯入京,仿佛冷水滴入了热油锅,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其中,最安之若素恐怕就属霍明明了。虽然外表依旧高冷淡定,但被太后留宿长信宫,她的内心还是很激动的! 逛个故宫快要挤死人,现在这可是这占地六平方公里,比故宫大了近八倍的皇宫让她可劲儿逛!身为太后的娘家人,除了前朝与皇帝的寝宫,其他地方她可以横着走! 选皇后? 和她有什么关系呢,没看见太后娘娘的目光一直打量着霍五娘么。 朝堂政治,权谋陷害? 老侯爷戳在那儿呢,那就是个移动的靶子,她霍明明一个小女子跟这些不沾边。 “所以我的任务就是吃喝玩乐了。”霍明明浑身放松的躺在床榻之上,伸手莫了一旁的被子,“这绝对是蚕丝的被面!”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仅这一间卧房差不多有一百多平,还没公摊哟,就住着她一个人,太后娘娘将长信宫的偏殿给她和霍五娘住了。 趁着小皇帝现在后宫人少,带着太后娘娘给的令牌,四处看看吧,穿越一趟不能不吃亏啊!待太后娘娘午睡之后,给她请了安,霍明明正想说能不能走动一二,太后笑道:“你们也难得入宫里一趟,人生地不熟的,哀家这儿也事忙,让齐王带着你们姐俩去逛逛吧,别玩太累了。”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面相颇嫩的小正太一本正经的走进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儿臣给母后请安。”说罢,一拜。 霍明明感觉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拿着尺子比着来的,太标准,太严肃了! “晔儿。”太后慈爱的招招手,“这是你刘叔家的五娘和明丫头,都是你的表姐。” “六叔进宫了?”齐王陈晔语气微扬,明显的童音却依旧板着脸,努力将自己往老成那一挂靠。 “是啊,你六叔现在去见睿儿了,到了晚上家宴的时候你就能见到他了。”太后道,“你两位表姐初次进宫,你带着她们四处走走看看。” “是。儿臣谨遵懿旨。” 陈晔恭敬一拜,一抬头,见太后笑的合不拢嘴。陈晔一脸无奈,他的母后实在是太活泼了。大哥陈睿脾气又太暴躁,长姐陈宝性格比母后还要活泼一万倍,面对这样的一家人,年仅十二岁的陈晔时常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特别重。 向太后行完礼后,三人带着一群浩浩荡荡的宫女太监们开始了皇宫之旅。 “我与明姐姐就在花园子里看看就好了,齐王殿下有正经事要忙。”霍五娘轻声道,“不敢因我与姐姐贪玩误了殿下读书。”说罢,又抬头看了霍明明一眼,“姐姐觉得呢?” 见霍明明沉默不语,霍五娘有些尴尬。这个死丫头,在侯府里不搭理人也就算了,如今都进宫了,竟然还敢摆脸色! 陈晔很认真回道:“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太傅说过,读书不在用了多少个时辰,而是在于心。” 霍五娘忙道:“不愧是殿下,知道的就是多。” “都是太傅教的。”陈晔转过身,指着不远处的荷花池,“那是碧波亭,现在荷花开得正好,倒是一景。” “是、是么。”霍五娘顺势望了去,莲步走到陈晔身边,“真的很美啊。” 陈晔道:“我带二位表姐去看看。” 一眼望不尽的荷花,走近看去十分壮观。霍明明坐在一侧,微风拂来,只觉的十分惬意,正要静静的看一会儿,听得霍五娘道:“明姐姐,你看这儿多美啊。不如我们作画吧,带回去给爹爹赏一赏。” 霍明明只觉得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一点都不可爱,只好道:“你画就好了。” 不多时,一旁的宫女便将笔墨颜料等物一一拿来。霍五娘有心表现一把,遂将纸徐徐铺开,见陈晔的目光被他吸引过来,心中暗自高兴。姨娘说的没错,这个霍明明就是个草包,要进宫的话,侯府只能指望她了。 姨娘说,因她是庶出,入宫后的位分肯定不会是皇后。可当不当皇后并没什么,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太后娘娘不也不是皇后么。更何况太后是她的亲姑妈,有这一层关系在,她在宫里的日子过得一定会比皇后还要好,只要抢在皇后之前生下嫡子,她就能母凭子贵了。到时候,就算以后霍文钟继承了侯府,也得仰仗她的鼻息来过日子。 与此同时,聂冬见过他的皇帝外甥后,再次回到长信宫。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太后问道。 “永安王来了。”聂冬道,“诸侯们进京,圣上也是要见一见的。” “他倒是来得早。”太后语气有些不满,不过转而自己也调节了过来,“哀家让晔儿带着五娘他们去宫里转转了,五娘是个有孝心的,说是要将碧波亭哪里的景画下来让你观赏。” “这孩子……”聂冬实在是不知如何评价,另起了个话题,“太后想要将他们留在宫里吗,会不会太打眼了?” 太后一声轻笑,“这有什么,难道哀家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了?你放心,别的地方不敢说,这宫里,哀家是不会让她们受半点委屈的。” 聂冬有些为难:“五娘我是不担心的,只是……” “那个叫明明的丫头?”太后也来了兴致,“她到底是谁?你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闺女?” “呃……” 聂冬正在组织语言,太后又道:“她的生母是有什么不可说之处,以至于你连排行都不给她。那丫头的模样……莫非她娘是个外族女人?” 见得聂冬一脸惊叹的模样,太后了然道:“果然如此。”曲指点了点聂冬的额头,“你呀,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太后明鉴。”聂冬苦逼的背上好色的标签。 查到真相的太后得意的哼了声:“罢了,你也就这点子爱好了。” 聂冬忍着胃疼,低声道:“也是我以前没怎么管她,那丫头自由自在惯了。如今大了,左右她也是我侯府的女儿,也不必有什么约束。只是宫里到底不比侯府,让五娘留在这里陪着您吧,明丫头还是随我出宫为好。太后最好再招一些喜欢的小姑娘进宫来,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哎……”太后一声长叹,“你这样的一个人,都被逼得如此小心。哀家本以为成了太后,睿儿登上了帝位,我们霍家的日子会好过些,没想到……”微微摇头,“哀家就不明白了,睿儿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如何教育一个叛逆期的中二病,这个课题放在几千年后的现代依旧是教育学家没有攻克的难题。 不过聂冬只说了四个字:“水滴穿石。” 弄成现在这种局面,和太后对博陵侯的偏爱也是分不开的。假设你是公司老总,你舅舅当部门经理,不仅天天迟到,还调戏女员工,殴打技术骨干。你想辞退他,偏偏亲妈说肯定是女员工主动勾引你舅舅,那个技术骨干被打骨折是他身体不好,你舅舅只是跟他开个玩笑罢了…… 太后微怔,平静的目光中猛地嫌弃了波澜,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抽走了一般,无声无力地靠在了一旁的美人枕上。 “圣上只看见了历朝外戚之害,却没见外戚之利。”聂冬低声道,“臣远在博陵,是是非非全凭旁人来说,人言可畏啊。不过太后也不必太过忧心,如今臣即来到京城,定会让圣上看到臣的忠心的。” “六弟……”太后紧紧握着聂冬的手,“是姐姐……对不住你。如今朝堂上几乎快要被丞相把持,皇上又只听他的。哀家,也不知要怎么办了。” 聂冬也不由的叹了口气。 可朝廷……毕竟不是公司。 博陵侯为太后出生入死,用军功一步步爬到了卫将军一职,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当时还没什么根基霍太后,霍太后前面死了三个孩子,小皇帝是在博陵侯当上卫将军后才平安长大,这些事,皇帝也知道,只是这些被他视作理所当然了。 聂冬今日见到了小皇帝,那个模样和太后长得十分相似的男孩,让他一见面都觉得十分喜欢。只是后来却有些不欢而散。陈睿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我是皇帝,所以你们对我效忠是应该的,你们对我好是应该的,你们本就应该为我出生入死。 “帝王的气度没有学到,却处处开始摆出君主的威严,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聂冬心道,可这些事他不敢对太后说。因为在时人的观念里,效忠皇帝的确是应该的,可历史上谋朝篡位的也是这些宣扬效忠皇帝的人。这世上没有谁天生就应当去做什么事,当风险与利益达到某种比例,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人无完人。”聂冬安慰道,“圣上听柴彦安的,不过是因为柴彦安只会说圣上愿意相信的东西罢了……” “你打算怎么办?”太后问道。 “静观其变。”聂冬笑了笑,“只是娘娘啊,您请听臣一言,将其他府里的娘子宣入宫才是,臣不忍心看见臣女变成第二个微臣。其他的,娘娘不必担忧。宫外有微臣与周阳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太后静静看着聂冬,目光深邃,穿透了重重的时光。三十年前,她初入宫,而六弟在她进宫后就背着家里人去了北军。从一个小小的军官因斩敌两百首级被提拔到了屯骑校尉。后来,带着他亲手训练出来的骑兵击退了北狄,那是第一次,陈氏王朝第一次用自己的骑兵击退了北方的敌人。随着六弟的军功越来越多,她在宫里的位分也越来越高,最后成了位比副后的霍昭仪,而她也终于可以见到弟弟了。那个从小就被家里宠着长大的弟弟,当时却是满鬓风霜,兵马峥嵘的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印记。 他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姐,我现在是卫将军了,有我守卫宫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信你。”霍太后一字一句道。——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信你! 霍文钟在殿外侯了半响,邓公公迈着小碎步,快速走到他跟前低声道:“太后娘娘与侯爷还有事要商议。正好齐王殿下与两位表姑娘都在碧波亭那儿……” 霍文钟会意:“那我去看看他们。” 陈晔正被霍五娘拉着品鉴她刚画完的画。霍明明看着他俩,陈晔那小表情严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霍五娘画的是张通缉令。 霍五娘显然是被陈晔吓着了,声音都有些抖:“画的……不好吗?” “画的不错。” 霍五娘顿时松口气…… 陈晔又道:“只是这里——”伸手指了一下,“这一笔有些断了……这一片荷叶下笔重了些,此外……”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霍明明听的一愣一愣,只见霍五娘一开始还绷得住,随着陈晔不断絮叨,大眼睛里终于忍不住的开始冒水汽了。 “……但总体而言,还是不错的。”陈晔做出了总结陈词,“只是布局拥挤了些,表姐以后可以多画一些开阔之景已做练习。” 一抬头,霍五娘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哭的梨花带泪:“臣女……臣女知道自己画技不佳,献丑了。” 陈晔明显不在状态内,明明是霍五娘让他品鉴的,所以他才认真说了这么一大堆,怎么她又哭了?! 霍明明默默仰头望天——能找到一个情商比她还低的人,真是不容易啊。 “微臣参见殿下!” 霍文钟的声音宛如天籁,陈晔如蒙大赦般转过身,立刻道:“表哥不必多礼,快请起。” 霍五娘左看看右看看,没人在理她,赶紧收了泪站到了一旁,她敢踩霍明明,可对上霍文钟却依旧底气不足。 “咦,表哥你的这柄佩剑……”陈晔果然还是对刀剑感兴趣些,“这难道就是云扬?!” 霍文钟见陈晔竟然认识此剑,也十分惊讶,点头道:“正是云扬剑。” “当年博陵侯手中有三柄利剑,斩下北狄三王子头颅的便是云扬!”陈晔说着终于带出了十二岁小男孩应有的激动,“本王一直以为这是说书先生编的,原来是真的吗?!” 霍明明也勾起了好奇。 博陵侯那老大爷竟然还有这么牛x的过去?! 提及亲爹那辉煌的过去,霍文钟也十分自豪:“自然是真的。”说罢,解下了佩剑,递给陈晔。 陈晔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接过,伸手轻轻抚摸着剑身,过了好半响才依依不舍的将其还给霍文钟,又问道:“那另外两柄……博……哦不,六叔带来了吗?” 霍文钟笑道:“另外两柄就放在周阳侯府里。” “真的?”陈晔眼神里都透着兴奋。 霍明明心中磕瞪一下,为什么她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第八十一章 粉丝 陈晔很是激动:“那,那本王可以……”话未说完,突然一个急刹车,原本还兴奋的小脸蛋顿时板成了一块木头,声音也跟着低落下来,“明日后日太傅还有课,本王不能出宫。”说罢,抬起头,用着自以为可爱实际上严肃如石雕一般的望着霍文钟。 ——表哥,你可以将那两柄剑带到宫里来吗? 以上眼神内容由同样高冷的霍明明翻译。 但遗憾的是霍文钟没有掌握这门外语,所以他回道:“殿下什么时候得空了就可以出宫了。” ——可是我明天就想去啊,真的不能带进宫吗,真的不能吗!!(霍明明翻译)。 “殿下累了吗?”霍文钟见陈晔一直看着自己,“不如先回长信宫歇一会儿,晚上还有家宴呢。” 陈晔:“恩。”qaq 内心正在抽泣的陈晔迈着沉重的步伐跟在霍文钟身边,眼神不时的撇向他腰间的佩剑。霍明明走在最后,仗着身高优势,将陈晔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心道这小正太不仅严肃,还是个自律到近乎严苛的人啊。 明明喜欢的要命,却还能忍得住,还记得明天要上课。十二岁得封齐王可见太后对他的宠爱,又是最小的儿子,说是溺爱也不为过,可他竟然没有长歪。对比一下吴王世子陈泽,二十好几的人了,打猎打到了北疆的地界最后还迷了路,同样的贵族之子,这就是差距啊! 霍明明微微叹口气,陈晔与那吴国二王子倒是有几分相似,可惜天妒英才,二王子为守卫吴国疆土而战死。这世道有时候就是如此的滑稽,酒囊饭袋活得好好的,有本事的英雄们却总是一路坎坷。换个方面想,或许正是那坎坷之路造就了英雄呢? 回到长信宫,霍明明发现太后的妆容的好像和之前有些细微的差别,难道哭过?霍明明没有深究,太后温柔的问他们刚才去哪里赏景了,听陈晔说他们去了碧波亭看荷花,五娘还作了一幅画。 太后表情恰到好处的惊讶:“是么,这几日哀家还没去碧波亭那边,既然五娘画了下来,哀家可要好好赏一赏。” 霍五娘有些局促,原本她对自己的画技还是很有信心的,被陈晔那么一打击之后有些畏手畏脚,小声道:“臣女之作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 太后浅笑道:“什么臣女,你是哀家的侄女,自家人之间何必这么生分。” 霍五娘猛地抬起头,虽然她一直以太后娘家人自居,可这话从太后嘴里说出来,让她更有底气了。 博陵侯入宫,太后亲设家宴,待众人入席之后,皇帝陈睿才姗姗而来。太后脸上的笑意不变,握着白玉扇柄的手指却无声无息的加重了力道。 “永安王叔带来了新的农具。”陈睿道,“朕看得入迷,来迟了,还望母后恕罪。” “皇上为国操劳,哀家甚是欣慰。”太后笑道,“快坐下吧。” 陈睿环顾了一圈,什么家宴,他姓陈又不姓霍,在场的却都是霍家人。周阳侯也就罢了,博陵侯真是越看越心烦,他的长子倒是还不错,在易阳任督邮也没什么差错。又一扫眼,末座还有几个脸生的女子,呵,这些应该就是母后选中将来送入他后宫的女人吧。咦,怎么有个长得这么奇怪? 虽然霍明明在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奈何身高是硬伤啊…… 陈睿不愧是太后亲子,在看到霍明明的一瞬间顿时联想到了外族女人。博陵侯的后院竟然连番邦女人都有了,呵,还真是…… 这就是母后所说的朝廷栋梁?! 当他是瞎的吗! 陈睿心情不佳,简单几句寒暄后,便宣了歌舞。 周阳侯坐在博陵侯身边,眼睛全神贯注的盯着中央的舞姬,笑呵呵将酒杯端至唇边,低声道:“你来的时候遇到永安王了?” 聂冬正夹着一颗花生米,微微点了点头。 “那件事……” “他应该不知道。”聂冬道,“不过这段日子五哥还是将十六郎关在府里为好。” 周阳侯也是被儿子坑的颇惨的爹啊,苦逼的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太后有心将要让陈睿和霍家人多多相处,奈何陈睿偏见太深,讨厌一个人的时候连对方的呼吸都是错的。 一场家宴,吃的各怀心思。 “明日朕还有早朝,实在不宜多饮。”陈睿放下了酒杯,“两位舅舅也上了年纪,须得保重身体啊。” 周阳侯是个老实人,换身衣裳蹲在田埂上,抽着旱烟露出一口黄牙对着丰收的稻谷堆傻傻笑着上更符合他的画风。见皇帝下了逐客令,讪讪的搁下了手里的筷子。 太后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好好家宴成了这个样子。 聂冬缓缓起身:“多谢圣上体恤。” 陈睿正要吩咐一旁的杨公公送聂冬等人出宫,陈晔突然道:“我送一送五舅和六舅。” 太后欣慰道:“好。天黑路滑,你们小心些。” 霍五娘和霍明明一同出了宫,按照聂冬的意思,等太后宣其他府中小娘子入宫后,在将五娘送来,太后同意了。 陈晔亲自将众人送到了宫门处,认真道:“舅舅远道而来,本该侄子去拜访才是,只是侄子身在宫中,多有不便。改明儿得空了,侄子一定亲自登门。” “殿下客气了。”聂冬道,“老臣就住在周阳侯府,您什么时候想来,随时都可以。” 霍明明听见他们的对话,心中又一咯噔。 果然,下一刻陈晔便道:“真的?随时都可以?” “当然。”周阳侯道,“殿下能来老臣府里,求之不得呢!” 陈晔心中雀跃,连面瘫的嘴角都微微扯动了一下。霍明明觉得自己都能听到他的心声了——哦耶耶,两位舅舅都搞定了,母后肯定也会同意的!! 霍太后当然同意了。 “你能这么喜欢你舅舅,真是……”霍太后甚至有些喜出望外,“记得带上侍卫,若是玩的晚了不妨就住在你五舅那里,派个人回宫说一声便是。” “儿臣谨遵懿旨。”激动过后的陈晔又恢复到了死板小大人的模样。 霍太后无奈地揉着额头,两个儿子真是一个都不省心啊。 过了两天,陈晔换上普通贵族公子的装扮,带着十几个侍卫便出发去周阳侯府。自高祖皇帝开始,陈氏皇帝便喜欢微服出访,除了会多带一些侍卫外,与普通贵族子弟并无多少区别,据说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还曾从一个街头流氓手里救过一个稚童。 陈晔走在大街上,也没什么人认识他。毕竟这是一个没有媒体宣传的时代,哪怕是有电视媒体现代社会,一省长走在本省的大街上估计也没几个人认得出来。 一路奔向了周阳侯府,却得知霍文钟不在府里。虽然看到了另外两柄剑,可他想继续摸摸云杨啊。陈晔有心想听听博陵侯当年是如何杀敌的,是不是和他知道的一样,奈何博陵侯也不再府里。 周阳侯怕他失望,连忙道:“我去传他们回来便是,殿下稍安勿躁。” “不必了。”陈晔道,“博陵侯去鸿胪寺那边还是许多事要做,不可因我的些许私事而耽搁了。五舅不必担忧,我下次再来便是了。” 周阳侯嘴巴笨,只好拼命点头。 “殿下,咱们现在回宫吗?”一旁的侍卫低声问道。 陈晔看着日头,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这么早回去太可惜了。向周阳侯打听到霍文钟大致的位置,陈晔起了一丝玩性:“我们去找大表哥!” 霍文钟正陪着霍明明在京城游荡,霍明明看着这古代的市井百态,心道,古代和她现象中的还是有些出入的。是谁说的古代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刚才,她都看见好几个穿着半袖襦裙的女子从言笑晏晏的她身旁走过了,之前还遇到了一个开着酒店的老板娘呢她还看到了好几个外国人,金发碧眼的,周围的人却都见怪不怪了。 “盛世的大唐恐怕就也是这样吧。”霍明明颇为感叹。 她与霍文钟二人走在街头倒也是一景,霍文钟那一米八的个头与她倒是颇为匹配。聂冬在一早得知霍明明叫上霍文钟出去逛街的时候,心里那个酸啊…… 两个人又一起跑来跟他请安。 郎才女貌的,聂冬恨不得手撕了霍文钟,眼泪汪汪的看着霍明明跟霍文钟走了,他还要苦逼的去鸿胪寺应付一堆老大爷…… “你找此人找了多久了?”霍文钟对着霍明明手里的画像,“这幅画是怎么画的,竟然如此传神。” “用炭笔啊。”霍明明道,“我记得大哥是督邮吧,这种画技或许你能用的上。以后衙门捉拿逃犯,挂上这样一幅画,倒是好找。” 霍文钟道:“若你是男子,倒是可以与我一道去府衙,大哥帮你谋个差事。” “那我还是吃吃喝喝好了。”霍明明笑道,指着路旁的茶楼,“走了一上午了,我请你喝茶。” 二人去了二楼凭栏处的雅座,这里视野开阔,可看到楼下的街景。霍文钟取下佩剑放在一旁,让小二上了一壶好茶又点了七八盘的茶点。 霍明明对那佩剑也颇为好奇,便问道:“这真的是当年侯爷上阵用的吗?” 霍文钟略沉思了一会儿,回道:“当年的云杨已经卷了刃,我照着原来的模子重铸了一柄。” “我猜也是这样。”霍明明微微品了品茶,“老侯爷当年斩首快两百,哪怕是绝世名剑该断了吧。” 霍文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以他的父亲戎马岁月为荣,那三柄剑是父亲曾经辉煌的象征,可当他不再任职卫将军后,就将两柄送给了周阳侯,剩下的云扬剑,更是直接扔了。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突然一个激动的声音插了进来。 “这位郎君可是霍文钟?” 霍文钟莫名的抬起头:“你是……” 那富家公连忙从旁边一桌走了过来,“在下唐愈,久闻博陵侯大名,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遇到霍家大郎,幸会幸会!” 眼神一扫,看到了桌上的佩剑,激动的突然大嚷了一声:“这难道就是博陵侯当年砍下北狄三王子首级的云扬剑?!” 旁边的安少风重重捂脸——这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实在是太丢人了! 霍文钟没想到京城里竟然有这么多人知道云扬剑的故事,点头道:“正是。” 唐愈只觉得自己呼吸加重,心跳加快,天啊天啊,他竟然和传说中的名剑这么亲密的接触了!! 不能失态,唐愈,你是当朝御史大夫的儿子,要争气些,你家里的宝剑也是很多的,不能给家里丢脸!做足了心理建设后,唐愈终于再次开口:“我能……摸一下吗?” 第八十二章 冲突 唐愈那狂热的眼神让霍文钟不禁抖了抖,霍明明觉得他可能是怕如果不给摸的话,这小伙子说不定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 霍文钟点了点头,将佩剑递给他:“没想到唐兄这么喜欢云扬。” 仿佛稀世珍宝一样,唐愈郑重的接过。霍明明真不好意思告诉他,这柄云杨是个a货,正版的已经被当事人给扔了…… 不过说是a货也有些偏颇,毕竟霍文钟是拿着云扬的铸剑图纸找的原来的工匠完全重新铸的。或许,这柄云扬剑与原来的那柄的关系,正是霍文钟与老侯爷那样吧——一柄尚未出鞘,一柄已经饱经风霜。 不知不觉,唐愈已经从隔壁的桌子与霍文钟坐到一张桌子上。安少风也跟着过来,一脸的歉意:“他平时不这样的,只是遇到博陵侯的时候……小唐对博陵侯甚是敬仰。” 霍文钟努力稳住神,有些疑惑的望着安少风。安少风立刻道:“差点忘了,在下安少风,京城人士。” “安……”霍文钟问道,“令尊可是国子监祭酒安大人?” “正是。” “那这一位,”霍文钟顿时了然,“原来唐兄乃御史大夫府中公子,真是失敬失敬。” 安少风恨不得再次捂脸,这下彻底把家底子给暴露了。明日乃大朝会,唐伯父见到博陵侯的那场景,真是太美了…… “云扬剑的剑柄处有三朵祥云,剑鞘更是绣有九朵祥云,剑鞘底端镶刻着是碧玺雕成得虎头。”唐愈嘴里念念有词,那热切的目光仿佛看的不是剑,而是他此生最爱的人。 霍明明实在不太理解为什么剑鞘要做得这么华丽,难道是担心打仗没钱了,可以换粮食么?这么一想,博陵侯还是挺会持家的哦。 安少风极力的想掩盖这场尴尬,又赶紧起了个话题:“这位姑娘……” “她是我妹妹。”霍文钟道。 霍明明礼貌点点头,并未说话。 于是,场面更尴尬了…… 安少风恨不得揍自己一拳,什么话题不好提,偏偏提个女儿家,面对他和唐愈这两个陌生男子,这姑娘没拉脸子下来已经够给面子了。 唐愈总算回了神,一抬头,热切的目光望着霍文钟:“文钟兄,在下一直想见见博陵侯,不知老侯爷何日得空呢?” “不知唐兄为何想要见家父?”他爹的风评可不太好啊,之前也有像唐愈这么客气的人,但那个人叫陈子怀,博陵府衙的功曹是也。 “如今北疆侵犯吴地,而半月前又传来北狄蠢蠢欲动的消息,唐某只想报效朝廷,上阵杀敌,还望博陵侯为在下引荐一番。” “唐兄真是……”霍文钟笑了笑,“令尊乃当朝三公,唐兄想要去军营,何必舍近求远。况且家父已经解甲归田,如今不过是一田舍翁罢了。” “可这几年来唯一主动出击并大败北狄的将领,只有老侯爷啊!”唐愈道,“侯爷真的不打算再次挂帅出阵吗?” 不怪唐愈这么说,博陵侯虽然奔五,但今年也就四十八,蜀汉武将中六十岁的黄忠还可以领军远征,老当益壮这个词就是从他身上演变而来的。武将的职业寿命也是很长的,尤其是有经验的将领。 霍文钟叹道:“家父的事,恕某无法告知。” 谁料身后突然响起一阵狂笑。 此处乃茶楼雅座,座位前后乃是用屏风相隔,隔音效果基本没有。 “这笑话可真好笑。”一男子道,“诶,你们听说了吗,一个连后宅都治不好的人竟然还可以领兵,哈哈哈哈。” “何人大放厥词!”唐愈啪的一拍桌子,直接冲了过去,偶像被侮辱了,他这个狂热粉的怒火嗖嗖的往上窜。 “哎哟,我说是谁呢。”男子慢悠悠的从屏风后走出来,“小唐啊,今儿怎么不去做你的游侠梦了?哦对了,上个月效仿先帝街头救稚子,结果被一条狗追的,哈哈哈哈……你着屁股好了吗?” 唐愈气笑了:“葛麻子,你不是去赌坊输的连裤子都当了么,看来现在又用府里拿银子了,连喝茶的钱都有了啊。” “你他娘的再说一遍!”葛业雄的脸色顿时一横,“博陵侯那种货色竟然也值得你这样追崇,哎,也不知道是谁瞎了眼了。”余光一扫,仿佛是刚发现霍文钟一样,立刻作势捂嘴,“瞧我这张嘴,怎么就没个把门的呢,什么实话都往外说!” 唐愈渐渐握紧了拳头。 安少风眼见着场面要闹大,赶紧过来打圆场:“都是来品茶的,动了肝火就不好了。” “还是小安有眼色啊。”葛业雄道,“不愧是祭酒大人的儿子,就是比起一些人斯文。” 这话说的,安少风也是脸上一白。大家都是贵族子弟,混一个圈子的,当面被人这么踩,泥人也有三分火了。 葛业雄乃大司农葛轩之子,往日就是霸王性格,可现像在这样有恃无恐,的确有些异常。安少风站的稍远,见葛业雄那边坐着好几个高大强壮的汉子,还有一个男子坐在一侧正微微品茶,以前没见过,应该不是京城人士。不过能和葛业雄一起喝茶的,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安少风拽一下唐愈:“他是有备而来,你不要冲动!” 唐愈正处于争取家里人支持去军营阶段,听得安少风如是分析了一番,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手,正准备走,葛业雄又喊道:“小唐,你要去北军跟哥哥说一声不结了,那什么,你不是一直想跟博陵侯一样当个屯骑将军么,哥哥帮你去跟大将军说一声就是了。但咱们也不能仗势欺人,你啊,先去当个校尉试试,如何?!” 唐愈忍了又忍。 “怎么,校尉瞧不上啊?也是,当朝御史大夫之子跑去当个武夫,的确是……哎,不过你所崇拜的博陵侯,他老人家以前还当个小卒子呢。老侯爷如今都年纪一大把了,你还让他去挂帅,这不是为难人么。要我说啊,既然博陵侯这么精忠报国,他的子女也该为老侯爷分分忧,与其打打杀杀的,不如与北狄结两姓之好,互市通商。这不老侯爷将闺女带来了么,想来老侯爷也是这样打算的。” “你——”唐愈忍无可忍,转身一挥拳头,葛业雄拔出了腰中佩剑:“想动手了?呵,爷爷早就等着你呢!敢骗你爷爷的银子,找死!” 谁料原本怒气冲天的唐愈顿时大笑:“啧啧,堂堂大司农之子,竟然连五百两银子都出不起,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一道剑银劈下。 “小唐——” 安少风急的大叫,唐愈还没反应过来,却被一个人用力的拉到了一旁。哐的一声,桌上的茶碗被劈翻在地。 霍明明松开了唐愈的手臂,眼神却注视着葛业雄:“剑口开了刃。” “哟,小娘子还挺懂的。”葛业雄得意一笑。 霍文钟原本不想将事闹大。他爹进京前便嘱咐过他了,到了京城肯定会有人来找茬,这些人就像是第二个陈功曹或者是那些狂生,看着博陵侯府风评不好,便想借着来突显自己。这种时候,不要理他们便是。 听到葛业雄那样奚落他的父亲,霍文钟忍的都快出内伤了,可为了大局,他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冲动!没想到…… 霍文钟有些震惊的看着霍明明,目光扫过她依旧平静的脸庞,渐渐往下—— 放在桌上的云扬剑什么时候被她拿了!! 等等,她要做什么? 那是剑鞘—— 哐当一声,剑鞘被霍明明随手扔到了一边。 “高祖皇帝曾下令,凡是京城佩剑者,除侍卫外,其他人等不得佩带开刃之物。”霍明明将唐愈从身前拉到了她身后,自己又向前走了几步。 “小娘子连这个都知道。”葛业雄轻轻弹了一下剑身,“小爷乃是——啊!!!”话还没说完,尖叫声已经冲破了喉咙。 腹部被霍明明用云扬重重一击,疼的他顿时弯了腰,背部又突然一阵剧痛,霍明明用肘部直接击打的下来。 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手腕被牢牢握住,被人逆时针的强行转动。 “啊——!!”葛业雄的疼的眼珠不住往外瞪。 又是一声*的叫声,葛业雄不可置信的低下头,霍明明手中的云扬剑重重的戳在他的脚趾头上,而那个肇事者还在不断的向下用力旋转碾压。 葛业雄想要动,可自己那柄开了刃的剑就在霍明明的手里,刃口正对着他。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抓了这个女人!” 几个高大的汉子互相望了一眼,立刻起了身向霍明明走来,霍明明迅速的开了葛业雄,手里的两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到了地上。 “大哥——他们欺负人!!”霍明明对着霍文钟愤怒控诉,“竟然连女流之辈都不放过!我们好好坐在这里喝茶,他们为什么要打翻我们的桌子!你看——” 伸手一指,被葛业雄劈翻的茶杯尸体正躺在地上,桌上一片狼藉。 葛业雄猛地抬起头,他刚才听到了什么?大哥?难道这个女人就是霍家五娘?!刚才他说的和亲之事看来都被她听到了。 不过没关系,他要的就是要霍家的人听到,现在倒是省了些麻烦。 一直品茶的男人终于起了身,缓缓走到众人中间:“这位姑娘真是好口才,一张嘴就能颠倒黑白。” “这茶桌难道不是葛业雄打翻的?”一直沉默的霍文钟终于开了口。 “这茶桌……” 不待那男子说完,霍文钟快速问道:“首先拔剑难道不是葛业雄?” “葛业雄侮辱家父,欺负舍妹也是我们凭空捏造的?” “欺负令妹?”那男子浅浅一笑,“霍兄可真是会开玩笑。” “霍某从不拿家人开玩笑。”霍文钟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某倒是有一事不明,为何三公子的侍卫会听葛兄的?” 陈云熙脸色微变,没想到霍文钟竟然认识他。当日在驿站,霍文钟随博陵侯去拜访父王时,他并未露面啊,以前似乎也没和霍文钟有过交集。 “原来大司农和永安王这么交好了,大司农府中的公子可以随意使唤永安王府的侍卫。” 他好狠!! 霍明明默默的往霍文钟身后站了站。几句话,竟然就直接给永安王安上了私交朝廷重臣的帽子。 这可是能够夺爵的罪名! 博陵侯敢和吴王关系好,不仅是因为他后台够硬,性格流氓到连先帝都默许了,更重要的是他没官职啊。而且这二人也只敢同聚京城时一起喝喝酒,吴国和博陵那么近,两个人都从来不曾串过门子,而霍文钟与吴王的儿子们基本上不来往。 这次轮到陈云熙说是误会了:“霍兄莫要动怒,我这些侍卫初次来京城,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挥了挥手,那几个侍卫连忙都退了回去。要说博陵侯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永安王和大司农绝对都是腰缠万贯之人,更别提永安王的名声比荒唐的吴王要强出一座山去。 两个素来行事荒唐的人勾勾搭搭世人只会一笑了之,可一个好名声的诸侯王和国家财政部长勾搭在一起了…… 亲,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呢? 陈云熙深知他的堂弟陈睿是个多疑的性格,哪里还敢去踩雷。只是没想到这个一直不声不响的霍文钟一开口竟然这么狠,果然是咬人的狗不叫啊! 第八十三章 激化 葛业雄一脸铁青的将身边的两个侍卫扒开:“我与二公子不过是偶遇过来喝茶,霍文钟你别血口喷人!” 唐愈指着不远处的长剑道,“你这剑又该如何解释?” 葛业雄顿时得意洋洋:“也不怪你们不知道,本官乃期门郎,佩剑开刃又有何不可?哎,我说小唐啊,你别整日做着游侠梦了,不如干点儿事实!” 唐愈气的正要挥拳,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一个一招都出不了的废物,还能当期门郎?真不知是让圣上保护你,还是你保护圣上?” “你——”又是这个女人!! 葛业雄恨得牙根发麻,手指关节咯吱作响。北狄如今蠢蠢欲动,那他爹那里得知,圣上似乎不想与北狄动刀动枪。迟早把这个女人送去和亲! “人贵有自知之明。”霍明明继续道,“靠着亲爹的官位混了个期门郎就不要到处显摆了,弄得跟真的似得。不过我也纳闷了,就你这样的废物去护卫圣上,万一遇到个什么事,除了送死还有别的选择吗?你爹跟你有仇吗?” 茶楼内鸦雀无声。 霍明明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楚,她又补了一刀:“是亲爹吗?” “你他妈的找死!老子干死你!”葛业雄气的口不择言,直接抽出一旁侍卫腰间的匕首朝霍明明杀去。 见对方这不要命的仗势,霍文钟哪里再敢让霍明明冒险,也顾不得自己的武力值是个渣的问题,将她一把拽到了身后。 眨眼间,葛业雄已经冲到了霍文钟跟前! “霍兄当心啊!!” 唐愈顾不得被安少风拉着,拔腿跑过去。谁料一声闷响,葛业雄,飞了…… 霍明明收回腿,神色紧张的看着霍文钟:“你傻了吗,你用手挡什么!” 霍文钟苦笑:“我这不是……嘶——” 说话间扯动了小手臂上的伤口,疼得他直咧咧。 “霍兄……这这……” 唐愈有些慌了神。 霍明明呵道:“快去拿纱布,白药,再去找个郎中来!” “对对对!”唐愈就要下楼,安少风连忙道:“你这慌慌张张的能干什么,我与你一起去!” 陈云熙眼见情势有些不可控制,顿时道:“葛兄与霍兄之间似乎有些嫌隙,不过霍兄伤势要紧,在下府里正好有上好的白药,这就替霍兄取来。”作势就要走。 葛业雄却从一堆桌椅板凳里爬了起来,擦了下嘴角:“这里不关三公子的事!是老子看这两个姓霍的不顺眼!” 陈云熙及随带的侍从立刻往旁站了站。 葛业雄剑起之前掉落在一旁的长剑,剑指霍明明:“小娘儿们,有种咱们单挑!” 霍明明扶着霍文钟坐到了一旁,满心关心的是霍文钟的伤势,哪里肯理会他。见霍文钟似乎好了些,问道:“能走吗?换个雅间吧,这里太乱了。” 霍文钟那里受过这种苦,哪怕以前老侯爷发疯朝他砸杯子,也从未有过直接动刀动枪。“早知道,就该向父亲学武了。”他扯着嘴角,努力露出一个笑意,“小时候真不该偷懒的,这下可吃苦头了。” 霍明明见他还能说笑,猜测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担心霍文钟的伤口感染问题,这年头可没有消炎药啊,还不知道葛业雄的那柄匕首有没有问题。 “你是怕了吗!”葛业雄还在叫嚣,“你们博陵侯府的人就是孬种!什么斩敌首级两百,吹,可劲儿的吹!” 陈晔带着侍卫一路策马到了茶楼,见得不少人围在那里,侍卫立刻道:“公子,咱们绕道吧。” 突见唐愈和安少风两个人慌慌张张的跑出来,陈晔顿时眯了眼:“他们怎么这幅模样?” 说罢,打马上前。 唐愈边跑边道:“葛业雄他是疯了吗,闹得这么大!我去喊人来,你去找大夫!” 安少风整个人快崩溃了:“你别火上浇油了,赶紧找郎中是好!” “不找人,霍兄打不过他们怎么办,他们就两个人,另一个还是他妹妹!”唐愈越想越不妥,“我回去看看,你快点将郎中带来!” 二人正争论,陈晔已走到他们跟前:“你们要去何处?” “齐齐齐……”唐愈的舌头差点打了结,被安少风猛地拍了一下后脑勺,顿时压低了声音,“殿下,您怎么出宫了?” “本王来找大表哥,你们……” 话未说完,手就被唐愈一把拉住:“殿下,您快去救霍兄吧,葛业雄要杀了他啊!” “什么?!”陈晔脸色大变。 身旁的侍卫已经有两人率先冲进了茶楼。 顾不得旁人劝说,陈晔道:“本王也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愈连忙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陈晔天生一张严肃的脸,他长得不像太后,反而与先帝更像些,肤色较黑,眉宇间总是微微蹙着,给人一种十分严厉之感。此时此刻,听得唐愈说完,那张脸黑的能滴出墨了,绷得跟刷了层浆糊似得。 “这下完了……”安少风无力垂头,“咱们惹大麻烦了!” 唐愈争辩道:“什么麻烦,都是葛业雄惹出来的!” 二楼的雅座已经一片狼藉。 霍文钟捂着手臂呆呆的站在一个角落里,在他不远处的地方,正发生着一起惨案,或者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霍明明用脚尖踢了踢倒在地上的葛业雄,目光冰冷,仿佛看着死人一样。虽然之前她一直就是面瘫,但现在,空气里弥漫的全是她的愤怒。 “到底怎么回事?!” 随着陈晔的声音响起,仿佛被冻结的人们终于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开始缓缓流动。 “启、启禀公子……”之前上来的侍卫甚至还有些结巴,“霍大人受伤了!霍……霍家娘子也、也受伤了。” 话音刚落,霍明明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侍卫不由闭上嘴,咽了下口水。 刺啦一道金属摩擦的声音,云扬被收回剑鞘内,霍明明沉着一张铁青的脸缓缓走了回来,手臂上的血还在不断低落。 “给我白药。”她如是说道。 “他、他还活着吗?”陈云熙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葛业雄,惊恐的瞪大双眼。 可惜霍明明没理他。 霍文钟道:“殿下,这里不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府再说。” “你们……”陈晔一头雾水。大表哥和明明表姐不是出来逛街吗,怎么逛成了这样? 侍卫探完葛业雄的鼻息回来,微微点头:“他还活着。” 霍明明冷笑。 陈晔敏锐的发现霍明明的头发上好像多了几片茶叶,衣服上也有些水渍,露出来的手背上红了一大片…… 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陈云熙,陈晔当机立断:“回周阳侯府!” “天啊!!你们这是怎么了?!!” 周阳侯府内,侯夫人一声惊叹,府里的郎中已经就位,丫鬟们进进出出,手里拿着各种药物,纱布。 “明丫头这是肯定是被热水烫的呀!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周阳侯夫人看着就觉得疼。 郎中对霍明明道:“姑娘不必担忧,此刻只是看着吓人,等老夫用了药后,红肿就会消退了。” 另一个房间里。 霍文钟也在接受包扎。周阳侯看着那血淋淋的伤口,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更是吐了出来。 反而是年仅十二岁的陈晔显得更沉稳,关切问道:“伤口可有异样?” 郎中道:“因匕首锋利,伤口便深了些,这几日须得小心些才是。” 霍文钟更担忧的事霍明明的情况,葛业雄趁人不注意拿了一壶热茶朝着她泼了过去,这种卑劣的手段,简直就是一个市井里的混混,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一个贵族公子身上。而且,他还担心父亲…… 父亲身子一直不好,脾气又大,最是受不得的委屈的人。他自己被打也就算了,如今连带着父亲最宠爱的霍明明也吃了亏,霍文钟万分自责。他似乎从未好好当过一次兄长,对霍文萱是这样,对现在的霍明明也是这样…… “是我无能!”霍文钟气的捶床。 郎中忙道:“大郎莫要扯动了伤口!” “想我堂堂七尺男儿,竟然靠妹妹保护着!”霍文钟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他只觉得有一团火憋在胸前,整个人快要炸了一样。 听到霍文钟提到了霍明明,陈晔的思绪不由的飘回了茶楼。很难将那日与他一起赏荷花性格安静的表姐和茶楼上踢着葛业雄脑袋的女人联系起来。 鸿胪寺里,聂冬正和自己的外甥女婿聊着天,心中颇为感叹,他外甥女陈宝挑的这驸马卖相真不错,这恐怕是他见到的最漂亮的古代男人。一直听闻太后老姐姐对这个唯一的闺女如何宠爱,在挑驸马之事上完全体现了出来。为了陈宝这个极度颜控,给她办了一场快乐男生海选,眼前这位驸马爷,就是这一届的冠军。 大驸马有心与博陵侯拉近关系,他本就是鸿胪寺的属官,听得博陵侯要来时,早早的在这儿侯着了,他这一举动让对此公主陈宝颇为满意。 “舅舅难得来一趟京城,什么时候去公主府赏玩一日?”大驸马道,“公主说她哪藏着好几坛好酒,都是特地为舅舅寻来的。” 聂冬原本就是爱喝酒的,没穿越前最爱的活动就是打完球去宵夜,冰啤配烧烤简直不能再美。穿到古代后,不说啤酒了,连个二锅头都没喝过,薛太医说的很直白,您若想调养身子,就得戒酒。 没遇到霍明明前死也就死了,如今他得惜命啊…… 聂冬觉得在自己有意识的调养里,老侯爷留下来的这具破烂身体渐渐开始往健康的方向发展。所以,喝一点点应该没问题吧,听得大驸马说那酒如何好,公主新修的园子怎么美,聂冬心里痒痒的:“明日大朝会,若没什么事,我后日便去如何?” 大驸马一口应下。 说说笑笑间,列侯入京的后续手续也办好了。聂冬特地多留了一下,问道:“不知吴王是否会来?” “吴国如今战火连连,吴王恐怕分-身乏术啊……”大驸马道,“不过前日收到吴国那边来的消息,说是吴王可能会让一位公子与国相前来。” 聂冬听着点点头。当日吴王将幼子送到他府里,随着吴国开始收复失地,他也派人将吴王幼子暗中护送回去。此次的京城之行,吴王说不定也会将幼子送来,毕竟前面的几个儿子都得带兵打仗。 与大驸马聊得正投机,秦苍来报留在周阳侯府的高安来了。 聂冬脸上笑意不减,暂时从屋子里走了出去。回廊下,高安脸色讪讪,聂冬顿时眯了眼:“何事?” 高安惴惴不安的将霍文钟与霍明明的事情说了。 只看见老侯爷的脸色像是狂风暴雨一样的变幻莫测:“那小子没死?!” “受了伤,被抬回葛府了。” “好、好、好!” 聂冬连说了三个好。 高安恨不得退开一万步。——老侯爷额头的青筋都冒出来了,救命啊!! “大司农府是么,”聂冬咬牙,“拿本侯的剑来!” 第八十四章 骂战 葛业雄是被家仆抬回的葛府,其母孙氏看见后顿时就哭了,口里不断喊着儿子,拉着跟出去的家仆不断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子与永安王三公子出去喝茶,与博陵侯府的人起了口角。”家仆小心翼翼道,“没想到博陵侯府的人一言不合,竟然动起手来。” “你们一群废物!!这多人跟出去都没能护好他,我养你们何用!!”孙氏气的直拍桌子,正好郎中来了,又赶紧让郎中去给葛业雄治病。 “我家二郎如何?”孙氏站在床边。 葛业雄双眼紧闭,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公子他……”郎中神色紧张,“手臂脱臼,肋骨也有些损伤,手指和脚趾均有被钝器击打后的痕迹,身上被人用利器割了不少口子,虽不致命,却会令人有失血过多之险,如今最要紧的是需得在请一位精通跌打损伤的郎中来,若是晚了,就算骨头接上去了,也怕成了跛足。” 孙氏一听顿时就哭了:“我的儿啊,你究竟是怎么得罪博陵侯府的那群人了。连圣上都要让它们三分,咱们是知书达理的人家,哪里斗得过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活霸王。哎呦,那些黑了心肝烂了肚肠的杂碎,在博陵作威作福也就罢了,来到京城,天子脚下居然下这么狠的手,把我儿打成这样,死后必要下十八层地狱,受油炸火烧的苦才能解我心头的恨啊! “夫人息怒。”郎中连忙劝道,“当务之急是赶紧救治公子。” “对对对。”孙氏抹了把泪,“老爷呢?快去把老爷传回来!!”说着又伤心道,“他儿子命都快没了,指不定自己现在什么地方快活!我的儿啊,咱们娘俩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大司农葛轩正与几个友人在外小坐闲谈,听得家仆来报,惊得立刻起身,拱手对友人道:“抱歉,府中有事,某必须得走了。” 路上家仆将事情一一与葛轩说明,一听是博陵侯府的人葛轩气的瞪大了眼:“那群人想做什么?!当年他们姓霍的害死了婕妤娘娘还不够,如今还要在害死我儿?!” 葛氏一族与霍家的恩怨可以追溯到先帝时期,当年先帝原配病逝,后宫一时无主,出身名门的葛婕妤是继后的呼声最高的人选,没想到最后被不起眼的霍氏给摘走了桃子。 葛轩气的直打颤,想他们葛家,自前朝开始便位居高位,三百年来,出过两任三公,五位九卿,百石官吏更是数不胜数,乃是名门中的名门!若不是当年夺后夺嫡失败,本朝丞相一职也轮不到柴彦安。而且就算葛婕妤与霍太后以前起过嫌隙,如今陈睿登基后,还是得请他葛轩出山来任大司农,这就是葛家,延绵三百余年的顶级世家大族!岂是霍府那种本朝才开始发迹的土包子能比拟的! 正往府里赶,听得外面马声嘶鸣,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葛轩身体前倾,连忙抓住了一旁的扶手。 “大人,前面是博陵侯府的人,他们将路堵了。”车夫有些紧张的说道。 葛轩正在气头上,新仇旧恨的加起来,恨不得直接将霍府给灭了!正要命府里的侍卫去强行开道,一道中气十足的男高音破空而来。 “葛老儿,你跟老子出来!!别他妈的装缩头乌龟!!” “霍——南——鹏!!” 葛轩也怒了,一把掀开了车帘,只见博陵侯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十几个侍卫,看那模样似乎全是他从博陵侯府带来的。 “你儿子真是你涨脸了啊!光天化日之下,竟要行凶杀人,仗着父亲乃当朝三公,目无朝廷法纪,横行霸道!竟还敢口出狂言,妄议朝廷政事,简直荒唐至极!你们葛家号称百年世家,原来世家子就是这副德行!” 聂冬深谙打人要打脸骂人要揭短擒贼先擒王之道,他堂堂朝廷列侯和一毛头小儿计较实在是不利,直接来堵了葛轩。 “你……霍匹夫,你敢!”葛轩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也坐不住了,直接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聂冬亦是火气冲天。 他自己的女朋友的性格他一清二楚,从来都不会主动招惹什么。外表看着淡定又冷酷,实际上内心柔软又爱护小动物,比如说他。平生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在那里静静的耍酷。他只是看着,就无比陶醉,每天都要被霍明明给帅哭。 别人上课是盯着黑板,他上课的时候是盯着霍明明的背影发呆,顺带特别手痒的想扯一下她的马尾辫…… 可现在——他家明明招谁惹谁了,平白无故的被人泼了一壶热水!!那可是热水啊!! 要是骂他自己也就算了,这次竟然连霍明明也牵扯了进来。以前的博陵侯虽然荒唐被人非议,但老侯爷在那儿戳着,谁敢直接惹上门!只有博陵侯打骂别人的份,面对堂堂宗室要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那魏王身上的口水就是老侯爷吐的!好嘛,换了他聂冬来当老侯爷,接二连三的被人堵上门指着脸开骂,连女朋友都被人欺负! 这侯爷当得实在是窝囊! “葛老儿,你儿子还没当上期门郎呢,朝廷的任职文书下来了吗?”聂冬吼道,“竟然带着利剑上街!你回去问问你儿子说了些什么,听得都觉得脏了耳朵!” 两队人马均站在玄武大街上,四周的行人早早的躲到了街边的店铺里。有老人眼尖,一下子就认出聂冬来了,压低声音惊呼:“那个是博陵侯啊!!” “什么?那个就是博陵侯?”旁边人像是看稀奇一样的往外面看去。去年博陵侯朝魏王吐口水,顺带殴打魏王的事迹实在是在京城太著名了。 “那……对面那个是……” “那个好像是大司农葛大人!”有人道,“我滴个乖乖,不愧是博陵侯啊,这阵仗,上次是打了魏王,被圣上训斥的新年都不让来朝贺。这才进京了几天啊,该不会要打大司农大人吧!”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贵族官老爷们竟然也会像他们这些市井百姓一样,带着人马打群架。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一脸大胡子的男人嚷道:“下注啦下注啦,老子赌博陵侯打赢!” “不见得!博陵侯虽然厉害,可这到底是京城。”一人道,“他老人家才被训斥,这次顶多也就骂几句过过嘴瘾,我押葛大人!” 一时间,酒肆里聚集了不少人。天子脚下的百姓们见多识广,胆子也大,一边看着热闹,一边悄悄下了注。 “我说……这老侯爷怎么又要打人了?”有好奇者问道,“上次打魏王,据说是魏王抢了他人家的彩头,那花魁一向是他老人家捧得,结果魏王横插了一杠子,这次老侯爷又是看中哪家小娘子了?” “得了吧,谁不知道葛司农家里有只母老虎,就葛大人那样还敢在外面找姘头?” “诶诶诶,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一人气喘吁吁的挤到了人群中,“我刚从朱雀大街那边来,这回是老子替儿子找场子来了!葛司农的儿子把博陵侯府的人给打了!” “不会吧!”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葛大人家的打了博陵侯的?!反过来才对吧!” “我看得真真的,都动刀动枪了!”那人道,“葛家二公子捅了霍家大郎一刀!” 刚才还在下注的大胡子听得此话也凑了过来:“老侯爷当年单枪匹马杀的北狄人屁滚尿流,他儿子这么没用,竟然被葛家的给……” 话还未说完,酒肆外聂冬又骂了起来。众人趴到了窗户处,只听了一耳朵,所有人都吓得瞪大了双眼。 “你们葛家就是一群没种的,如今北狄还没打上门来啊,竟然就要拿女人去和亲了!!” “一派胡言!”葛轩恨骂道。 “你儿子说这话的时候大家可都听着呢!现在不认账了?!前朝是怎么亡的,一味纳岁称臣,上至公主翁主下至县主,朝臣之女全拿去和亲了,结果呢?!高祖皇帝扫*清八荒,得万民敬仰,天命所归,立国即定下不和亲之国策!你德阳葛氏,享世卿世禄,理当匡君辅国。奈何在前朝时便是个软骨头,北狄直逼京师,葛太师首个去开城门,致京师百姓生灵涂炭,此等罪孽,天地不容!尔得当今天子礼待,理应报效天子,粉身粹骨在所不辞!原来德阳葛氏是拿着他人府里的女卷去和亲来彰显你们的忠孝仁义吗?!” “我霍氏早先不过一小小郎官,幸得先帝知遇之恩,虽未曾封侯拜相,但各个都是硬骨头!本侯二哥三哥均战死沙场,哪怕是面对着北狄数千铮铮铁骑都不曾退缩半步,二哥一府十二男丁在毋城关无一生还,他们是为先帝镇守国门!而你——德阳葛氏,安守京师,竟然还想着拿女人去和亲,还说这是圣上的意思!老贼,你有何面目去见先帝!若安分守己兢兢业业倒也罢了,本侯问你,尔任大司农已五载,春去秋来,又有何建树?!本侯若是你,早早一根白绫自行了断,免得徒惹世人笑话!” “你、你……” 葛轩闻言失色,额头细汗密布。 他祖父的确开了城门,可不这样做,北狄就会一把大火烧毁京师。当时前朝宗亲贵族逃的逃散的散,唯有他们的葛家还守在那里,那时候你们霍家还不知在何处当个泥腿子!连高祖都不曾怪罪过他葛家,霍老匹夫竟然拿这个来说事。 这是顾全大局之策,岂是区区匹夫能懂的! “要和亲你们自己去和亲啊,拿别人府里的女眷去和亲算怎么回事?!”聂冬气的火冒三丈,“我霍氏一族,哪怕全族的男丁都战死了,女人跟着我们一起死,也不会去和亲!!” “这葛家也太不像话了。”酒肆里,大胡子气的发抖,“听这话的意思,他们打算拿博陵侯府的人去和亲,谁不知道霍家跟北狄那是有血仇啊!” 几个年纪大的老者纷纷点头。 几十年前,博陵侯从京城出发去毋城关的场面他们都经历过。虽然博陵侯在后宅之事无比荒唐,可就冲着霍氏一族为了陈朝百姓死了那么多人,面对博陵侯的荒唐大家也只是笑笑当个热闹瞧罢了。尤其是住在京师里的老人们,不少都是从前朝之乱下活下来的,亲眼见过当年北狄人入京后的惨状。毋城关乃京城最后一道防线,是霍家人拿命给堵上的,陈朝这才得以喘口气。 聂冬骂爽了,直接从秦苍那里拿来了牛皮水壶喝了口水。一抹嘴,就看见葛轩翻着白眼,整个人朝后倒去。 “装死?”聂冬挑眉,“晚了!” 虽然他心急火燎的想回周阳侯府去看霍明明,可他知道霍明明现在身边肯定聚集着最好的郎中,他现在要做的是替她出口恶气,替她拿到最大的补偿! “进宫!”聂冬转身走上马车,“本侯要告御状!” 聂冬走后,京兆尹才不紧不慢的带人赶了来,不痛不痒的问了几句后,又带着人走了。他才不要搀和到这两位的争斗里,无论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既然博陵侯只是骂了一顿没动手,那他也管不着。京兆尹朝着菩萨拜了又拜,只求这些大人们在京里能安分些。 陈睿在宫里也早早的得了消息。 原本还想着虽然葛府有错在先,但听闻葛业雄被打的快要残疾了,又觉得霍府怎么得理不饶人呢,心道不管是博陵侯来,还是葛轩来都通通各打五十大板。没想到,杨若愚回来道霍府人下手这么重的原因,乃葛业雄扬言圣上要让霍府女眷去北狄和亲! “朕……朕的名声就是被这样的人给败光的!” 陈睿砸了手里的瓷杯! “圣上息怒!”以杨若愚为首的殿内一众内侍纷纷跪了一地。 “朕何曾说过什么和亲之言?!”陈睿暴怒。 他是有问过葛轩国库如今钱粮多少,得知并不多时,便不急于与北狄宣战,所以才问葛轩有何法能拖上一拖,可他从未想过和亲一条。“不和亲”乃高祖皇帝定下的国策,他是疯了才会去违背此策。更别提霍家与北狄是有血仇的,他是看不惯自己这个舅舅,但只是想让他老实安分些,又没想着让他去死! “葛轩这个废物!”陈睿觉得脑仁一阵阵的疼,“他教的好儿子啊,竟然连朕都敢攀扯!”陈睿此生最痛恨人“借势分权”。他亲舅博陵侯就是仗着太后宠爱,各种不听话,挑战他身为皇帝的威严。如今葛轩不过是因他重用,他儿子竟然敢借他的势,找死啊!! 见陈睿气红了眼,杨若愚连忙低声提醒道:“陛下,博陵侯入宫了。” “他当然要入宫!”陈睿气道,“葛轩说是朕提出的和亲,他能不来问个明白吗?!” 他一直在打压博陵侯的气焰,好不容易让这老家伙安分些了,他终于可以琢磨利用博陵侯和吴王的关系,首先拿回吴国内六百石及以上官吏的任命权,没想到来这么一出,弄得他现在还得去安抚博陵侯! 陈睿重重喘着气,过了好半响,终于咬牙道:“宣!” 第八十五章 补偿 进宫的路上,聂冬反复思考着要用什么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愤怒,要不要咆哮呢,好像这种模样更符合原版老侯爷的作风。 而当他看到陈睿那张脸的时候,聂冬沉默的解下佩剑,脱帽跪地,深深伏在大殿中央。 “舅舅!”陈睿一惊,连忙走来,“您这是做什么,快平身!” “微臣老迈,不堪大任。得先帝之幸,陛下厚望,委以博陵侯,非殒身不得报圣恩之万一。今臣为犬子小女护短徇私,实在无颜以见先帝,以见圣上。然臣之祖父葬身北狄屠刀之下,两位兄长均战死毋城关,往昔种种,如在昨日。臣虽老迈糊涂,但此世仇血恨不敢忘却。小女五娘今年刚已及笄,不求赫赫富贵,但求一世清白。霍氏一族。上至九十老者下到十岁稚童,均愿为国杀敌,唯有和亲是万万不从,一事望圣上体恤!” “舅舅快快请起!”陈睿叹了一声,“朕从未说过和亲之事,皆是那些尸位素餐之徒凭空捏造!” 去年的时候博陵侯意气风发,在京城里拉着吴王喝酒,呼朋唤友,花楼捧场,拳打魏王,短短数月不见,竟已老了这么多。明明未有五十,周阳侯与太后都比博陵侯要年长,如今看着却像是博陵侯的弟妹一般。 是被他打压的太厉害了吗? 陈睿心中微微升起些愧疚。 不过…… 纵然如此,他也必须走下去,诸侯列侯权利太大,早晚会造成大乱,为了千秋大业,他只能这样做!打压博陵侯是他的首选,因他是外戚,又有军功,他这样做方可显得公正不徇私,杀鸡儆猴,也让其他人知道皇帝的决心。 整理好了心绪,陈睿道:“今日朱雀街之事朕也有所耳闻,大司农葛轩教子不严,其子葛业雄辱骂朝廷列侯,持凶伤人实在可恨!” 聂冬微微竖起耳朵。 陈睿继续道:“责葛轩闭门思过,由大司农丞暂代其之职。其子葛业雄,恩……”说罢,见博陵侯还跪在地上,陈睿觉得应该在做一些补偿,干脆道,“舅舅认为葛业雄还如何罚?” “微臣全凭圣上做主。” “这样吧。”陈睿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葛业雄这纨绔之辈打伤了大表哥,不如就直接将他交给大表哥吧。”让苦主自己去出气,他身为皇帝实在是还不想和这种人去纠缠。 “朕听闻表姐也受伤了?” 虽然当日出手的主要是霍明明,奈何葛家似乎觉得公子被一个女人打了实在是丢份,对霍府是何人出手的含糊其辞,而当时在场的陈云熙更是不想搀和到其中来,也缄默不语。所以众人理所当然的认为与葛业雄动手的是霍文钟。 “恩。”聂冬提到这里就来气,霍文钟是被葛业雄伤了手臂,而霍明明被葛业雄这个小人拿热茶泼了一脸,而在那一瞬间葛业雄又捅了霍明明一刀。 他媳妇儿手臂上的伤就没好利索过! 当初在吴国的时候就受伤了,这才养了几个月啊,又出事了! 陈睿道:“舅舅放心,朕是不会违背高祖定下的国策,更何况我朝男儿铁骨铮铮,怎会将国家安危系于女子身上!朕依稀记得……表姐之前就被谢豪给冲撞了?” “是。”聂冬回道,“当日谢大人去博陵府衙,命其大营士卒看守城门。臣女归城时被他们强行搜车。” “真是荒唐!!”陈睿道,“这谢豪是怎么管教手下的,亏他还是一郡郡尉!” “微臣当日也颇为气氛,毕竟是女眷在车内。”聂冬道,“只是后来想想,谢大人也是职责所在,毕竟当时吴国危机,时有北疆细作混入城内,谢大人也是为了博陵安危着想。小女虽才疏浅薄,但在大是大非上并不糊涂。” “这三番两次的,实在是委屈表姐了。”陈睿叹道,“然而表姐深明大义,实在是兰心蕙性,当得起县主封号。”说罢,垂眸瞧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聂冬,嘴角渐渐浮上一个笑意,“朕欲封表姐为晋安县主,舅舅以为如何?”不待聂冬回话,陈睿便道,“就这么定了!舅舅快起来吧,地上凉,朕记得您膝盖一直不好,快快起来。”说罢,又宣了御医, 陈睿动作颇快,传中书令立刻便拟了旨,让聂冬直接带回周阳侯府宣旨。聂冬接过这道霍明明被封为县主的圣旨,心中五味杂陈,见陈睿的似在看他,连忙做出感激状。 他这般殷勤,又做了事后弥补,想来博陵侯也不会在在此事上多做纠缠。遂让聂冬带着圣旨出宫了,还特地许他宫内骑马,赐下了珍贵药材无数,将刚回宫的薛太医又打包过去了。命令一一发出后,陈睿颇为满意。 “微臣……谢圣上隆恩!” 聂冬恭敬退出。 小黄门已经提前去周阳侯府通知了,原本还在抹泪的周阳侯夫人听得皇帝封了霍明明为县主了,喜的合不拢嘴:“这、这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原本还有些同情霍明明的霍五娘,听得消息后心中不免有些酸溜溜的。这可是县主啊,连皇帝的一母同胞的亲姐姐,长公主陈宝的女儿都还没有封号,霍明明这个外室所出的女子竟然得了封号! 整个博陵侯府,除了老侯爷外,哪怕是霍文钟的品级都没有她高了,霍文钟到现在都没任何爵位呢! 只是为大哥挡了一刀,就封的这么高,这买卖也太划算了。霍五娘瞧着躺在床上的霍明明,刚才换药的时候见她连喊都没喊,伤的真有那么重吗? “快快,五老爷回来了。”周阳侯府的侍从匆忙跑来,“还、还带来了圣旨,侯爷让夫人赶紧让表小姐起身去接旨!” 屋内的周阳侯夫人已经听到他说的话了,赶紧扶了把霍明明:“能起来么,这可是大喜事啊!自立朝以来,除了高祖与先帝两朝的四位公主所出之女得封县主,你这可是霍家里的头一份呢!” 霍明明手臂受伤本不想动弹,听得周阳侯夫人这般说了,也知道不能推辞,不然别人还以为她矫情呢。默默点点头,努力从床上坐起。周阳侯夫人瞧她脸色依旧有些泛白,赶紧让丫鬟过来替她更衣,安慰道:“就是去接个旨,很快就回来了。” 屋里的女人们顿时忙碌了起来。周阳侯夫人也得去更衣,换上正式的大礼服,府里的女眷们也都要换上正装,随侯夫人一道去接旨。 内侍第一人杨若愚杨公公亲来宣旨,而这一次霍明明的位置比聂冬和周阳侯还要稍稍靠前。 杨若愚弯着眼和善笑道:“真是恭喜表小姐了。” “公公客气。”聂冬赶紧将霍明明扶到一边来,“小女身子微恙,恕不能在屋外就站。” “侯爷说的是。”杨若愚忙道,“圣上已派了薛太医前来替表小姐诊治。” 霍明明在不少人羡慕的眼神下,拥簇的回到屋内,还得再次换身衣裳才得躺下。 瞎折腾啊…… 霍明明无声的叹息。 刚摸着床边,又听得博陵侯来了。霍明明赶紧坐直了身子,准备接受第二波组团探望。谁料却只有老侯爷一人,霍明明微微探头往外看了看,似乎想其他人都藏那儿了。 聂冬见霍明明脸色不好,心疼得要命。 “本侯已经吩咐闲杂人等不必过来探视,你安心养病就好。” 太好了!! 霍明明雀跃,这老侯爷太懂她了! “你封县主之后定会有人来套近乎。”聂冬也懒得和霍明明兜圈子,直接道,“等你伤好之后也要去宫中谢恩,到时候吴嬷嬷会跟着你,将谢恩的那一套都告诉你,所以不必担心。至于那些来套近乎的人,想理就理,不想搭理就直接回府。” 传闻博陵侯一向霸道不讲理,之前她还没怎么觉得,听得这番言论后,顿时相信了那些传闻应该是真的。 “霍文钟那边你也不必担心,”聂冬道,“薛太医会去看他的。” “恩。”霍明明点点头,“我就安心养伤就好了,侯爷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还有……”聂冬还有一肚子的话要嘱咐,可话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霍明明见着站在离床还有三米距离的老侯爷微微侧着头低垂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严肃的事情。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只听他道:“这种事以后不会发生了。” “恩?”霍明明眨眨眼。 “我说……样的事以后不会发生了。”聂冬抬起头缓缓道,“我保证!” 霍明明笑了笑,看来老侯爷这次真的是伤着面子了啊,点头道:“恩,我知道。” 聂冬一看她那笑容就猜到是什么意思,他想告诉她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这是……好吧,这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总之霍明明得封县主也算是一件好事,可一想到陈睿在大殿里的那个笑容,聂冬便觉得一阵心寒。 见霍明明神色不佳,聂冬也不再打扰,让她好好休息后,便去了霍文钟哪里。 霍文钟的伤势比霍明明要好一些,血早就止住了,只等着伤口慢慢愈合便好。聂冬瞧他精神不错,将皇帝把葛业雄交给他处置的事说了。 霍文钟一脸莫名:“我去处置?这算是什么说法?葛业雄虽是期门郎,但朝廷文书未下他就不能佩带开刃之物,律法里写的明明白白,不将他交给京兆尹,反而交给我,这算是什么道理?!” “你老子素来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聂冬冷笑,“交给京兆尹说不定得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训斥就将人放了,皇上也是为了让你出气,这才把人直接交给你了。” “可这样做,儿子有理也变得没理了!明明是他目无朝廷法纪,一旦儿子出手,岂不是将此事变成了徇私报仇吗?!” 霍文钟说的没错,这也是聂冬郁闷的地方。 陈睿即便是要替博陵侯府的人做主,也顺手挖了个坑。博陵侯的名声烂的不能再烂了,但霍文钟却不错,如今陈睿是向从霍文钟这里继续下手了,让博陵侯府一家子都臭到底。纵然葛业雄犯了事,但若霍文钟亲自出手,这味道就变了。 旁人会认为博陵侯府仗势欺人,得理不饶人。博陵侯打了魏王,他的儿子就敢打朝廷九卿之子。博陵侯在大殿内撒泼打滚,圣上为了安抚,只好将个葛业雄交给他了。陈睿这是想让他们博陵侯府彻底孤立无援,成为只能依靠圣恩才能活下去的孤臣啊。 “圣上封了明丫头为县主。”聂冬道,“你不要多想。” 霍文钟道:“这是妹妹应得的,她这次吃了大苦头。” 聂冬叹了一口气,霍文钟虽然有时候外强中干,但对几个弟弟妹妹还是不错的,身为一家之主,是否聪明并不是最重要,他会有很多谋士,里面不乏聪明人。处在霍文钟这个位置上只需稍稍释放善意,就会收获许多忠心之人。 封建的统治者们一出生就是高高在上,他们有太多的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的接受旁人的好,理所当然的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对他们好,他们俯瞰众生,百姓在他们眼里都是奴仆,而士人则是地位高一等的奴仆。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人死亡;一个举动,便能让许多人家破人亡且无处伸冤;一句话,可以让无数人为了讨好他们而疯狂。 如果心中没有仁慈之道,这些地位与权力则会让他们变成野兽。古人将“仁”作为对一个帝王最高的评价,聂冬深以为然。。当那些千古帝王们取得雄图霸业之后,还能对侍奉他们的,那些卑微的之人心怀仁爱,这才是最难的。 君王如此,一家之主亦如此。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人不适合在家主这个位置,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当家之主的度量纵然不能划个船,也要划个小舟啊。 霍文钟还不知聂冬对他的评价提高了一个档次,心中还在担忧葛业雄之事:“儿子以为,此事还是要交给京兆尹。儿子手上的伤现在也无碍了,明日就去京兆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京兆尹说清楚,让他来审。” “你让他来,他怕还要恨了你。”聂冬摇头笑道,“只是不知你能不能受了这个委屈,这件事到此为止,算了。” 霍文钟原本就没当回事,他一直担心的事他爹被气着,如今他爹主动提出和解,他自然也不会去纠结。更何况葛业雄被霍明明打的都快半身不遂了,霍文钟当时就解了气。 聂冬瞧他神色坦荡不似作假,颇为欣慰。 “本侯原本以为圣上会调动一下的你官职,没想到圣上给了个县主,也不知是这是赚了还是赔了。” “自然是赚了。”霍文钟宽慰他爹道,“儿子乃博陵侯府之子,官位什么时候都可以升,妹妹的县主之位却是得之不易。” “明日大朝会,本侯会为你请封世子。”聂冬突然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霍文钟惊得嘴巴微张,一时半会儿竟然都没回神。 这……这真是太意外了!! 前几年他那样讨好父亲都没用,今年年初还对父亲做了那样荒唐的事,如今所做的不过都是对当日弑父的念头的补救,他都快对世子之位没念想了,没想到—— “父、父亲——” 霍文钟眼眶微红。 聂冬瞧这阵仗,连忙后退了好几步。他可是见识过霍文钟的情感的,这小伙子看着冷酷,实则内心情感丰富的不行,当初被他哭的衣服袖子都打湿了大一片,不会又来一次吧! “儿子、儿子何德何能……”霍文钟抹着泪,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就要跪下去,吓得聂冬赶紧又将他摁回去,霍文钟仰着头,眼泪如绝地的江水般翻涌而出,“到如今还让父亲为儿子操心,是儿子不孝!!” 聂冬赶紧抽出一个帕子塞给他:“别一惊一乍的!你都二十多了,连儿子都有了,不能还像现在这样禁不住事!” 霍文钟点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哭的直抽抽。 大哥啊,您老人家比我还年长两岁啊! 聂冬快给霍文钟给跪了。他大学里一哥儿们失恋后,抽了一瓶白的就开始发酒疯,又哭又嚎,他忍了又忍,终于一拳头过去,总算是还了世界一个清静。 为了防止霍文钟伤势加重,聂冬嘱咐了几句,火速撤离。见薛太医还守在门外,连忙道:“大郎心绪有些起伏,你给他开几幅平心静气的药。” 揉揉耳朵,又长长舒口气,远离霍文钟的魔音之后,聂冬顿感轻松。 而周阳侯已在书房等候多时。 聂冬换了身家常便服,又洗了把脸,这才传来肩舆,让人将他抬过去。今天一天他实在是太累了,一早上就去了鸿胪寺,随后又和葛轩对骂,最后还进了一趟宫。 然而,和皇帝陈睿说话的时候是最累的。 这其中,主要是心累…… “真没想到,圣上竟然给了这么大的一个赏赐!”周阳侯摸着胡须,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可见圣上的心还是在咱们霍家啊!” 聂冬正喝茶,听他五哥这样说,差点给呛死。面对原来老侯爷得亲哥,聂冬也不加掩饰,直接道:“用一个虚名换一个实职,这算是什么天大的赏赐。” 周阳侯是个老实人,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自高祖,先帝加上本朝,一共也就五个县主,其中一个就是霍明明。陈朝的公主、翁主是身份摆在那里出生就会封,而县主则是一种赏赐,证明你颇得帝王喜爱才会受封。 这难道还不算是大赏赐么?! “六弟,你跟哥哥说明白些!”周阳侯一脸疑惑,“圣上……难道不是为了补偿你才这样做的吗?!” “是补偿,可也不是补偿。” 听得此言,周阳侯更晕了,急的他直摇折扇:“你就别给哥哥兜圈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五哥一向都是脑子笨,你有话就直说!” 聂冬叹道:“大郎这在易阳督邮一职上已三年有余,自任职以后毫无差错,年年考核都是优等,可圣上却像是没看见一样。若五哥不解,不妨再看看那个葛业雄,我也不是吹嘘,那葛业雄比大郎是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可他却当了期门郎!” 期门郎乃皇帝近身侍卫,别看职位不比督邮高,但他是在皇帝身边的,是最接近皇帝的职务,与皇帝走的越近,就越靠近政治核心,让皇帝了解你了,记住你了,比什么都强。 “他老子葛轩不就是大司农吗,本侯现在虽无官职,但好歹也是堂堂列侯,此前也是卫将军跟葛轩一样是九卿!凭什么大郎在督邮上一任就是三年不得调动,他儿子初入仕便可是天子近臣?这次茶楼一事,大郎受伤,圣上只将一个葛业雄交给大郎处置,然后就没了……封了一个县主,呵……五哥啊,你也不想想,如今封一个县主对霍家有什么好处吗?!” 有太后在,霍府的女人不愁没出路啊! 反观霍氏一族的男人们,说是一门二侯无比风光,结果一个列侯被踢回了封地,毫无官职,还要接受上至郡守下旨县令的监视,无特殊情况,连封地都不能出,天长日久,人脉什么的慢慢就断了。周阳侯这个亭侯虽是贵为九卿之一的太仆,但陈睿增设了掌皇帝掌狩猎的期门郎,又命光禄勋分了一部分的车马事物,太仆的权利明显在被瓜分,几乎已是九卿中的最末一位。 第二代里,霍文钟算是一个能的出手的职务了,而其他人都是在吃祖宗老本。 “皇上……终究是不放心我们霍家啊。”聂冬苦笑。 当他进宫时,他原本想着替霍明明求一个额外的恩典便好,比如得到圣上的亲口保证她的嫁娶可以自己来定,或者给她一个小小特权,没想到陈睿大笔一挥,直接给了个看似唬人实则没啥作用的县主。 这小皇帝……真是打的一把好算盘啊! “竟然是这样。”周阳侯呆呆的坐在椅子上,老实人的脸上写的都是不敢相信四个字,“怎么会是这样呢。五弟,我们要怎么办,要不我和你一样辞官好了!” 聂冬轻轻叩击着桌面,目光透过窗外望向了远处:“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还有活路!” 第八十六章 世子 第二日大朝会上,一向站在前面几排的大司农葛轩并没到场,不少人心照不宣的看向了丞相柴彦安。突然听得殿外传来些许声音:“几月不见,侯爷您身子依旧健朗啊。” 众人齐齐回头,博陵侯一身玄色列侯朝服,佩着先帝所赐之剑,腰间绶带长长垂下,中间挂着一个白玉环结,一步一步,缓缓走入大殿之内。 在场的所有先帝朝留下来的的老臣都不由屏住了呼吸。——那个驰骋沙场,将北狄追击千里之外的卫将军,回来了! “今天有好戏看了。”几人窃窃私语,“咱们等会儿都机灵着点,万一博陵侯要拔剑,记得跑快些。” “哎,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纪,没想到在朝堂上竟然还能再遇到博陵侯。”一年长的官员缕着胡须,“姓霍的撒起泼来跑是没用的,赶紧往圣上哪儿躲,离着丞相远些,方可保命啊。” “刘大人真是越说越渗人,在朝堂之上这老侯爷怎么也得顾忌一些吧,再说了,圣上还在呢。” “嘿!”那老者突然拍了手,“当年先帝在的时候都没用。你们年轻是没见过前几年那场面,啧啧,上朝都得带上金疮药才能安心啊。” 随着聂冬的走近,以他为圆心,周围一米内荒无人烟。 “妈呀,这他妈的全都是中央委员!哥穿越前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哥住的那社区主任李大妈!” 聂冬紧紧握拳,一言不发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在博陵以及单独面对小皇帝时是他还没多大感觉,如今看着周围一圈平均年纪四十岁的官场政治老男人们,聂冬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小白兔混进了狼群…… 媳妇儿救命啊!! “老侯爷,好久不见了。” 一个宽厚的手掌突然从背后拍来,聂冬被拍的一个差点叫了出来,一回头,一个大胡子正站在他身后。随着目光往下——那人腰间乃是紫色绶带。 妈呀——!! 全*-委-主-席,太尉楚昂主动与他说话了! “玄武大街那一怒,侯爷风采不减当年啊!”楚昂哈哈大笑,他家那小子当日就在玄武大街的酒肆里,回府后,就将博陵侯大骂葛轩的事从头到尾都一句不落的学了一遍。 简而言之一句话——痛快! 聂冬目光偏冷,嘴角带着老侯爷那三分邪性的笑意:“本侯哪里敢去怵大司农的眉头,就连本侯的大郎也是他们葛家的手下败将啊。” “拿利器伤人,胜之不武。”楚昂不屑道,“真不知期门校尉是怎么选的人,这种纨绔之徒竟然也成了圣上禁卫,难道这天下儿郎们都无人可选了吗?!” 聂冬道:“胜之不武到底也是胜了,这世上只求一胜,不问方式的人还少吗。” 二人说话的时候,不少人都竖着一只耳朵。博陵侯此言若有所指,不约而同的又朝着丞相柴彦安那边看去了。 “一群废物!” 柴彦安心中骂娘,奈何葛轩是他一手推上来的。陈朝发迹的太晚,从高祖到现在,连四十年都没有。前朝大乱,礼乐崩坏,新朝根基不稳,须得名门世家出来给皇帝撑面子,不然皇帝连宫廷礼仪都不知道,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葛家百年世家,底蕴放在那里,只要当家人不是个蠢的,最次也是一个九卿。 奈何前朝大乱时,葛太师开了京师城门,虽说扯出了种种理由,但一个软骨头的名声也落下了。若北狄人称了帝,葛家也算有个拥立之功,可问题是北狄最后被陈家给打回去了啊!葛家便从“是识时务的英豪”变成了“软骨头”。幸亏葛家还几分眼色,时人追捧世家,所谓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世家女是真真不愁嫁,哪怕是皇帝,不是世家出身依旧看不上。虽然陈高祖是个暴发户出身,但葛家还是赶紧将自家的嫡出女送到了后宫,又在立朝后将家中藏书捐出大半,这才堵了上至皇帝,下至士人们的悠悠之口。好不容易几十年来,大家将开城门的黑历史忘得差不多了,葛轩教出的好儿子提个什么和亲,他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可世家之间千丝万缕,葛家与柴家数代联姻,朝中诸公之间亦是有不少姻亲关系,不拉一把葛轩,难道看着霍家这种泥腿子们与他们一同站在朝堂之上吗?! 楚昂环顾了一圈,此时离朝会还有一段时间,皇上未来,不少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御史大夫唐廷中突然沉着脸朝他们这边走来。 哟,这可真是稀奇了。 唐老夫子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侧头一瞧,唐廷中走来的方向正对着博陵侯。 聂冬不动声色的咽了一下口水。 他左手一个慢动作……啊呸,左手一个国家军-委-主-席,右手一个第一常务副总理,媳妇儿,你老公这辈子最光辉的时刻莫过于此了吧! “侯爷在博陵过得可好?”唐廷中抖着脸,一口白牙都快咬碎了,“真不愧是博陵侯啊,这刚到京城就闹出这般的阵仗。” 聂冬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老侯爷的记忆,发现他没得罪过唐廷中啊。 楚昂见聂冬有些不解,哈哈一笑:“看来博陵侯还不知道啊,朱雀茶楼里,唐大人府中的公子可是帮了令郎一把啊。” “恩?”聂冬语调微扬,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唐廷中见博陵侯装傻,气的不打一处来。唐愈虽然不是他唯一的儿子,可是长得最像他的,也是最得他宠爱的小儿子!他本打算着让唐愈子承父业,结果这小兔子可好,一心想的都是承别人家的业了! “我知道侯爷你是赫赫战功啊,可这一样米养百样人,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去沙场立功。文治、武功缺一不可。前方将士征战沙场固然是为国尽忠,可后方粮草,披甲,兵器等物的筹集亦是同样重要。” 聂冬不由打断了唐廷中:“这些事本侯当然知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些道理本侯还不用唐大人来教。” “侯爷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吗?!”唐廷中声音压低了,怒火却不住的燃烧。 聂冬莫名其妙被喷一脸,也顾不得对方什么国家常务副总理,回道:“唐大人最好把话说清楚些!” 楚昂见这两人实在是鸡同鸭讲,不得以出面打了个圆场,对唐廷中道:“我瞧博陵侯是真不知道。”又对聂冬道,“唐家老七听闻侯爷击退北狄的事迹后,可一直想拜你为师呢,整日里都在北军大营门前转悠,就想着弃笔从戎,血战沙场!” 聂冬不由瞪大了眼睛长长的哦了一声,听得唐廷中颇为不爽! 他可是御史大夫啊,朝廷三公之一,还不够自家儿子拿出去显摆吗,至于要去崇拜一个无官无职的退休老干部吗?! 聂冬默默退了一步——中年老男人吃醋起来也是挺恐怖的,不过有粉丝的感觉真好啊!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想干什么我们为人父母的就应该放手。”聂冬负手而立,一本正经道,“既然七郎有这个心,那就应该去试一试。人生匆匆数十年,最重要的是不留遗憾!总是将孩子护在羽翼之下,孩子们一辈子都长不大!” 见着唐廷中的脸色越来越铁青,聂冬说的更带劲,这么多年都是爹妈在混合双打他,现在终于轮到他拿金句训别人了:“所谓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少时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你……”唐廷中气的语塞,这博陵侯是拿他当三岁稚童来训了吗?!楚昂更是听得目瞪口呆,博陵侯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退休这几年在博陵没人敢跟他吵架是把他憋狠了吗? 而此时聂冬已经从论点说到论据,正在开始论证,这次的八百字作文题是。 “所以,我们应该相信他们,这也是做父母给孩子最大的鼓舞。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啊!这世界如此宽广美丽,不放手让他们飞翔,他们永远都成不了雄鹰啊!”聂冬长长舒口气,微笑,“唐大人,你看本侯说的可对?” 唐廷中:…………………………………………… “肃静!”柴彦安突然道。只见几个小黄门走出,皇上快来了。 唐廷中愤恨的盯着聂冬:“哼!”猛一甩袖,回到自己的位置。 众人分列两队,丞相太尉各领一队,唐廷中站在柴彦安身后,而聂冬则站在楚昂身后,二人大眼瞪小眼的都是第二排。 “难道本侯刚才说的没道理吗?”聂冬蹙着眉。 前面的楚昂扭曲着脸,努力憋着笑——数月不见博陵侯,这老家伙竟然都会说笑话了! 随着杨若愚走到大殿中,楚昂连忙恢复了常态,其实他一脸大胡子倒也看不出什么。杨若愚环顾殿内众臣,微扬拂尘:“皇上驾到——” 众人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睿端坐在大殿之上,俯瞰众生:“众卿平身。” 聂冬拿着笏板缓缓站起,望着坐在龙椅之上的陈睿,冕旒下的十二白玉串珠略略挡住了他的面容,帝王的威严与神秘竟压迫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聂冬收起了玩笑之心,此时此刻,他是二十等爵的最高一等——列侯霍南鹏! 陈睿先简单问了鸿胪寺关于诸侯列侯入京后的情况,大朝会上基本不会讨论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见皇帝已有退朝之意,聂冬出列。 “臣有本奏。” 陈睿有些好奇:“何事?” “臣欲为长子霍文钟请封世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人都望向了聂冬。 陈睿完全没料到聂冬会来这一出!博陵侯在后宅之事上的荒唐几乎全国人民都知道了,陈睿乐的他如此,世子不立,意味着博陵侯一旦挂了,朝廷可以名正言顺的收回爵位,霍文钟想要袭爵就得看他陈睿的脸色。可一旦立了世子,而且博陵侯立的还是的嫡长子,最是名正言顺不过,想要找个理由多降几等都没个说法! 博陵侯不是和他长子关系非常恶劣吗?!旁人都是将不得宠或者是次子带进京当预备人质,就博陵侯把小儿子留在大本营,嫡长子带出来。在葛业雄之事上,他话里话外也都是维护闺女,就没提霍文钟提半个字,这位侯府的嫡长子一直以来都像是个小透明一般的存在,他那被冲撞了两次的闺女都比霍文钟要重要。 可现在博陵侯又在发什么疯! “臣子霍文钟,品行端正,上孝父母,友爱兄弟,为官五载,未有懈怠……”聂冬无比认真的替霍文钟背书。 不少人听着愣住了,博陵侯今天是没吃药,还是药吃多了? 过了好半响,聂冬终于做了结语:“……还望圣上准许。” 陈睿扶在龙椅上的双手默默用力,手背上青筋渐渐凸起。缓缓扫视了一圈众大臣,最后目光落在了柴彦安身上,希望他能给一个主意出来。 可柴彦安目不斜视,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 陈睿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得到柴彦安的眼神示意,心中微叹,列侯请封世子,的确没有丞相插嘴的份。 而霍文钟这个人无论是身份还是其他地方,都没有任何大错可以挑。旁人都是老子替儿子擦屁股——葛家父子;霍家是反过来了,儿子替老子打圆场……在博陵侯的荒唐之下,霍文钟简直就是他爹的救火队长! 一旦立了霍文钟为世子,压着不升他的官职又有什么用,那可是二十等爵的最高等列侯,就算是减二等袭爵,以霍文钟的能力再升回来很困难吗?!当霍文钟袭爵入朝后,就算是他陈睿是皇帝也不能打压的太明显啊! 聂冬耐心等待陈睿的回应。 ——故意忽略霍氏一族的第二代没关系,有本事你就当着众目睽睽的面上继续打压一个从小不受父亲重视,还一心为家族付出,受了委屈也不声张,一个人默默承受,终于努力到连荒唐的老父亲都被感动的好青年。 陈睿啊陈睿,你说这一次……百官们到底站在哪一边? 第八十七章 勇气 大殿内安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皇帝最后的决断。陈睿又看向了唐廷中,希望能有御史出来说两句,哪怕只是闻风而奏,他都可以拖上一拖了! 可惜,没有。 霍文钟这个嫡长子被博陵侯欺负的太惨,朝中不少人都对他报以过同情。昨天还被葛轩的儿子给打了,听说被长剑直接划伤了手臂,差点都破了相,而皇上除了让葛轩闭门思过专心教子之外,也没见到有什么对霍文钟的补偿。此刻博陵侯为其子请封世子,不少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然而,更多的人则认为皇帝不对霍文钟进行补偿,其实就是等着博陵侯主动请封呢,以好缓和这对父子的关系。皇上这一招着实妙,即拉拢了一位青年才俊,又给了博陵侯一个台阶下,以太尉楚昂为代表的不知内情的大臣们都觉得皇帝这一次着实成长了不少,心中颇为欣慰。 陈睿哑巴吃黄连,他总不可能去拆自己的台! “御史大夫何在?”陈睿终于开了口。 “臣在。”唐廷中出列。 “易阳督邮霍文钟近三年考评如何?” 唐廷中略略回忆了一下:“臣并未听过有何劣迹,去年易阳郡内考核优等。” 陈睿心中长叹,看来是不得不同意了。命人呈上聂冬的奏折,细细翻阅了一遍,霍文钟的确是博陵侯府的最佳继承人选。 又环顾了殿内大臣,这么长时间内也没有人出来反对,陈睿只好点头道:“可。” “臣……谢主隆恩。” 行完大礼,聂冬站起身,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膝盖软了一会儿,差点一个趔蹶,强行站稳后这才缓缓回到位置。 太尉楚昂看着这一幕,许是同为武将的原因,心有戚戚。 博陵侯到底还是……英雄迟暮了。 散朝后,楚昂特地留了一会儿,与聂冬一同走出。 “侯爷还是要多多保重身体啊。”楚昂善意劝道。 “多谢楚大人关心。” 二人闲聊了几句,唐廷中站在不远处,楚昂正打算向他招手,结果这老家伙甩袖一哼,走了。 “哈哈,他这是为家里的小子操碎了心。”楚昂颇有些幸灾乐祸。 聂冬好奇问道:“唐大人家的七郎真的想要弃笔从戎?” “那还有假!”楚昂道,“唐愈那小子我见过,倒是有股冲劲,只是太过浮躁,还需多多磨练些。”说罢,瞧了一眼聂冬,“你家大郎这几年虽未曾入京,但督邮一职素来不易做,说起来风光,督邮替郡守督察县乡,传达教令,无所不管,却也是个容易得罪人的职务。他能年年优等,上至郡守,下至县令都处的不错,颇不容易啊。” 明明是在夸霍文钟,可聂冬却听出了一股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味道来了。也许,霍文钟以前承受的东西,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博陵侯替其长子请封世子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正在替府里几个小姑娘挑首饰的周阳侯夫人看着手中的玉簪,不由轻轻一叹:“这孩子总算是熬出来了,可惜弟妹……哎。”又看了一眼木匣中的一对玉环,“这镯子还是当年我过寿时弟妹送的。包起来吧,到时候等大郎他们回博陵了,让他带回去给他媳妇儿。” “是。”一旁的嬷嬷小心接过。见着屋外一个丫鬟探头太脑的,吩咐了一个大丫鬟过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十六郎?”丫鬟低声惊呼。 “外面谁来了?”周阳侯夫人扬声问去。 大丫鬟匆匆走进屋中:“回夫人的话,十六公子正站在回廊下呢。” “明德?”周阳侯府人揉着额头,“侯爷不是让他闭门读书么,怎么又出来了?罢罢罢,让他进来吧。” 为了逃离议亲的霍明德自被聂冬送回周扬侯府后,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打,就被他爹周阳侯押去关禁闭了,连善解人意的玉娘也被赶出了府。送来伺候的全是四十多岁的老嬷嬷和侍从,一个年轻的丫鬟都没有! “娘啊,这都三个多月了,罚也罚了,打也打了,儿子知道错了。”霍明德哀求道,“您就去跟爹爹说一声,解了儿子得禁足令吧。” “哼!”周阳侯夫人略略偏过头,“禁足?你都从自己院子里跑出来,我看这禁足令早就解了。” “真的?”霍明德赶紧道,“多谢娘亲!儿子一定好好孝顺你!” 说罢,抬腿就跑,气的周阳侯夫人不住拍着桌子:“回来!把他给我抓回来!” 霍明德连大门都没摸着,又被两个孔武有力的老嬷嬷给架住了。 “娘……”霍明德挣扎,“六叔家的大郎都被请封成世子了,这样一个好日子,你儿子还在被关禁闭!” “那你怎么不跟你堂哥好好学学?”周阳侯夫人骂道,“成天尽和那些个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了,一件正经事没见你干!” “这也不能怪我啊。”霍明德觉得自己颇为委屈,“我又没个一官半职。” “就你现在这样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吧,别给你爹惹祸!” 霍明德郁闷的直哼哼:“娘,我也快二十了!之所以出去闲逛还不是因为太闲了么,若是有了官职,我肯定也是兢兢业业啊!堂哥之前还不是总惹六叔生气,要不是因为这次替吴国运粮有功,六叔怎么会想起替堂哥请封的事。而正是因为堂哥有官职,所以他才能做这么多事,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娘……你去跟爹说说,给儿子谋个一官半职的,我肯定不会给他丢脸。儿子前头那么多哥哥,我也不想这世子之位了,但好歹也要为家里出分力啊!” “这话说得……”周阳侯夫人略略思量了一会儿,“倒还有几分道理。” “那我的禁足?”霍明德一脸期望。 “等你爹回来了再说!”周阳侯夫人毫不客气的捶了他一拳,“如今永安王还在京城里,你老实点!” “当初议亲之事只有爹爹和太后知道,咱们家又没宣扬出去,怕什么。”霍明德不甚在意,见周阳侯夫人一剂眼刀刮来,赶紧道,“我保证就算我出府了,见到永安王的人也绕道走!娘,我现在去给堂哥道个喜去,您慢慢忙,慢慢忙!”说完,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惹的屋内婢女们垂头憋笑。 周阳侯夫人也是哭笑不得:“这小子!哎,真是前世冤孽,讨债来了。” 霍文钟还躺在床上发呆。 刚才他爹已带回来了皇上的口谕,明日圣旨就会传来,让他趁着现在还能安静会儿,多多休息,等圣旨来了,就必须换上朝服入宫谢恩,随后还有一系列的人情交际。这些都是不能省的,哪怕他的右手还缠着纱布。 跟在他身边的侍从们各个喜气洋洋,只是碍着主子还养伤,一个个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 这就……当上世子了?! 霍文钟久久不能回神。 和同胞妹妹霍文萱比起来,他的童年是幸福的。那时候,父亲还是卫将军,大家还住在京城,每一日母亲都会领着他一起站在府门前送父亲去早朝。 那时候的父亲真是高大啊…… 骑着大黑马,腰间携着先帝所赐宝剑,在晨光中冲着他笑着挥手,让他赶紧回去在睡个觉,不然以后不长个。 有一天,母亲对他说:“我们不住这里了,去博陵。” 他问母亲:“为什么啊?” 母亲笑道:“你爹爹封成了博陵侯,乃是列侯,要去博陵替圣上镇守疆土啊。” 是啊,他的父亲一直都在替圣上守护着这大好江山。从北狄手里抢回了毋城关,又为圣上镇守宫门,现在圣上又给父亲派了新的任务了! “好啊。”他笑道,“我,娘亲还有爹爹一起去博陵。” 虽然去了博陵之后就不能经常见到太后姑妈,还有刚刚登上帝位的大表弟,也不能和小伙伴们玩将军和士兵的游戏了,可他却涌出一种莫名的激动——和父亲一起去博陵,这也能算是和父亲一同出征了吧?! 可为什么父亲开始发脾气?为什么府里多了这么多的人?那些女人为什么总是缠着父亲?为什么母亲在哭? 父亲的那匹大黑马死了,他想去埋了它,可等他找好铲子,却看见父亲命府里的厨子将它拖进了厨房。 这都是为什么啊——!! 父亲给他找了教他念书的先生,他开始整日的待在先生家里。他的父亲抛弃了他,他的母亲每日都在和那些女人周旋,心力交瘁。那个侯府,他一点都不想回去,他一刻都呆不下去,那不是他的家,和他以前的家不一样! 但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清晨。 那一天天气很好,微风徐徐,师母给他做了些点心,他打算拿回府里给母亲和妹妹尝,甜甜的,是她们喜欢的味道。而当他回到了那个熟悉的院子中时,妹妹坐在门槛上,对他说:“哥哥,阿娘死了,爹爹还没来……” 他像是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沙子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太害怕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不敢去看妹妹的眼睛,甚至也不敢去看母亲。终于,他选择了逃避。 十二岁的霍文钟最终……还是当了个逃兵。 “娘……”霍文钟仰着头,对着那虚无渺茫的空中喃喃自语,“你听见了吗,父亲要立我为世子了。讽刺的是我曾经还想杀他,其实……最该死的人是我才对,我没照顾好三娘,我也不是一个孝顺的儿子。” 眼泪又不争气的滑落。 匆匆十数载过去,母亲去世了,年幼的妹妹变的疯狂,父亲也更加荒唐,而他看似正常实则最是胆小怯懦。 “霍文钟啊霍文钟,你当了小半辈子的逃兵了,还要继续当下去吗?那个曾为你遮风挡雨的人已经老迈,你还要逃到什么时候才肯鼓起勇气回家。” 第八十八章 武功 “大堂哥,你睡了吗?” 门外霍明德声音突然传进,霍文钟猛地收回神,赶紧擦了两把泪,又跳下床找了面铜镜瞧了一下没有异样,这才道:“没睡,你进来吧。” 霍明德笑嘻嘻的走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白瓷瓶子:“这可是上好的白药还有金疮药,绝对好用!上次我被我爹打趴了,就是靠它们!” “谢了。”霍文钟示意侍从拿个凳子给霍明德。 “大堂哥,你这儿怎么也都是一群小子!”霍明德无比嫌弃,“小厮嘛,跑跑腿就就行了,伺候人这种精细活儿还得丫鬟来,更何况你还受伤了。” “他们都是打小跟在我身边的。”霍文钟道,“还有薛太医,不碍事的。” “你伤好些了吗?”霍明德盯着霍文钟的右手,“我来是给大表哥你道喜的!明儿就要入宫谢恩了,你那手没事吧。” 霍文钟道:“些许小伤,并无妨碍。” “我听说伤口还是挺深的。”霍明德一拍大腿,“姓葛的也忒不是东西!不就是仗着他爹是大司农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堂哥,你这次就是因为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才被他摆了一道,下次你若还想逛京城,把我也叫上,我看谁还敢放肆!” 霍文钟微微挑眉:“五伯肯让你出门了? 霍明德舔着脸笑道:“我……嘿嘿,弟弟这不是来求哥哥了么,你和我爹说一声吧,我都被关了快三个月了。你放心,我出去后一定把葛业雄那小子打的他亲爹都不认识!” “那还是算了吧……”霍文钟翻了个白眼,“你老老实实留在府里,什么时候能出府得听五伯的。” “大堂哥,你就这样对兄弟见死不救?”霍明德急了,见着侍从端了茶水点心来,不耐烦的挥手,“滚滚滚,我跟你们主子有话说,出去!” 那侍从迟疑的看向霍文钟,见霍文钟点了头,这才从里间退出。 “说吧。”霍文钟无奈道,“有什么事这么神秘?” 霍明德赶紧将口里的糕点咽下:“你也知道,弟弟我这几年虽然有些纨绔,但也没犯什么大错。” 逃避与宗室的议亲这错可能还小了点…… 霍文钟望着床顶,听他继续说。 “其实我这些年和大堂哥过得很差不多。”见霍文钟扫了一眼过来,霍明德赶紧道,“我指的是在府里!你看吧,我上面那么多个哥哥,可真正跟我亲的也就是一个娘生的四哥了,可惜这几年他外放当官也没回来。这府里,除了四哥和几个姐姐,其他人都看我不顺眼。没办法,不是一个娘生的呗。大堂哥,说句不规矩的话,我老爹后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比六叔少。” 说完,顿了一下,见霍文钟没直接翻脸,霍明德心道有戏。继续道:“好歹大堂哥你现在也是世子了,也算是熬出来了。可我爹呢?压根就没提这事儿!大堂哥你别误会,我这是替我四哥叫屈呢。虽说他不是长子,可至少也占着一个嫡字啊,这万一要是让我那些个庶出的哥哥们继承了侯府,我以后往哪儿站呢?我还不得就现在赶紧给自己捞点资历,免得以后看人脸色过日子啊!” “你真是这么想的?”霍文钟半信半疑。 “当然!”霍明德拍着胸脯,“弟弟我虽然贪玩了些,可这种事怎么会糊涂!大堂哥,你说你是不是得拉弟弟一把。咱们霍家这一代里,就数你跟我四哥是这个……”竖起大拇指,“别人我是不服的!”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呢?”霍文钟问道,“解个禁足?” “对啊。”霍明德道,“我就是想让大堂哥你去给我爹爹求个情,你说的话他肯定能听得进去的!” “那……之后呢?”霍文钟道,“能出府后你想做什么?” “这个嘛……”霍明德挠挠头,“我是想求我爹给我谋个差事的。不拘文武,反正有个事儿做就成。” 这态度听起来倒是不错。 不过霍文钟也没一口应下,只是道:“若见到五伯,我将你这一句话转告给他。至于五伯能不能同意,那就看他老人家的意思了。” “成!” 霍明德雀跃。母亲那边说了,霍文钟这边也说了,一下子有两个人去求情,他爹心一软肯定会同意的! 周阳侯府面前一下热闹了起来。之前一直隐隐有皇上不待见霍家的传言,现在却没有人在提起这茬了。短短两天内,霍家被封一县主一世子,如此隆恩,实属罕见。 周阳侯也有些懵:“这皇上到底对咱们霍家……”一脸茫然的看着聂冬,“六弟,你快给哥哥分析分析,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今日朝堂之上皇上那么爽快就同意了,其实皇上还是念旧情的吧。” 聂冬仔细打量着周阳侯,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年留在京城时周阳侯了。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放一个老实人在旁边总比放一个军功赫赫之人要令人安心许多。 “皇上那么爽快的同意是因为他不得不同意。”聂冬叹道。 “你是说皇上是被你逼迫的?”周阳侯抖了一下,“六弟,你这次其实是将他得罪了吧?” 聂冬赶紧点头——不容易啊,这老哥哥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那该如何是好!”周阳侯噌地一下站起,搓着手在书房打转,“其实你可以晚一些在请封世子的!” “早或晚又有何区别。我那府里反正都是要交给大郎的。” 聂冬说着,突然咳嗽了几声。早上在大殿里跪的太久了,膝盖还有些疼,身体也有些不舒服。 “趁着现在赶紧请封,越拖到后面变数越大。左右皇上都不喜欢我,那不如趁着他尚未亲政之前赶紧要点好处。” “你说这事儿我倒是想起来了,长公主府上下了帖子,邀京城各府娘子们去公主府里赏花。”周阳侯道,“听说……这里面有点太后娘娘的意思,似乎是要提前相看一下后位人选。你还只是让五娘去吗?明丫头虽已定下不会入宫,但这次被封了县主,怎么着也要去露个面吧。” 聂冬道:“随她的意思就成,她想去就去,不去也行。” “你啊……”周阳侯不大赞同的说道,“是不是太偏爱这丫头了?” 我乐意,你们能怎么着吧! 聂冬腹诽。 长公主陈宝的花宴设在了七日后。 霍明德软磨硬泡,总算是求的他娘在周阳侯面前提了几句:“这是公主的花宴,难道就她们姐妹几个让一些下人护送着过去?明德虽然贪玩了些,但护送姐妹们去公主府这差事倒也使得。” “哼,要不是大郎得入宫,我看啊还得再将他关个十年八年的!”周阳侯冷哼,“罢了罢了,大郎也提了,你也提了,我看我要是再不答应,他怕是要求到他六叔面前去了!” 周阳侯夫人掩面而笑:“他六叔最是喜欢这个侄子,明德若想求早就去了。这孩子这也是不想令你难办呢,万一他六叔真的当着你的面说了,你应还是不应?” “他真有这份心思?”周阳侯嘴角不自然的翘起。 “那还有假啊。”周阳侯夫人道,“而且……”说着,附在周阳侯耳边,“这可是公主的花宴呢,去的都是名门贵女,万一有看对眼的呢,皇上总不能全挑走吧。” “唔……”周阳侯沉思片刻,“就希望他别又犯糊涂!你去跟那小子……算了,还是我去说,这一次他要是再敢刷什么花腔,就别跟老子回府了!” 花宴那一日,霍明德穿戴妥当,扶着周阳侯夫人缓缓走出,回头一看,他六叔还跟在后面。霍明德不由笑出了声,被周阳侯夫人横了一眼:“嬉皮笑脸作甚,不想去就别去!” 霍明德赶紧道:“儿子是觉得……既然六叔这么担心堂姐为什么还要让堂姐去呢?” “少管闲事!”周阳侯夫人点了点他的额头,“这次是去公主府,你要是在惹祸,你爹都救不了你!” “知道啦。”七天以来这段话霍明德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长公主陈宝,那也是他表姐啊,他没事去砸自家人的场子作甚。 聂冬像只老母鸡一样的跟在霍明明身边,不断叮嘱:“要是觉得不舒服就提前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霍明明点头:“知道了。” “五娘还是个小孩子,说了什么你别跟她计较。”聂冬隐约从其他人口中听到霍五娘似乎不太喜欢霍明明。 “恩。”霍明明压根没往心里去,她好歹也是二十四了,干嘛要去跟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一般计较。而且霍五娘的性格也挺简单的,无非就是喜欢争强好胜些,表演欲强了些罢了。 说了一路,一直到霍明明都坐进马车里了,聂冬思来想去,决定让秦苍跟着。 “我的天!”已在马背坐好的霍明德目瞪口呆,“这堂姐面儿可真大啊!” 一抬眼,见他六叔正往自己这边瞧来,霍明德赶紧列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聂冬见到霍明德就想吐,立刻吩咐秦苍:“别让周阳侯家的十六郎离她太近。” “时辰差不多了。”周阳侯夫人道,“出发吧。” 聂冬依依不舍的望着马车远去,他今天要和霍文钟进宫,但他的心已经飞向了霍明明。 在霍府人去公主府之前,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出京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走出。 “小唐,你确定要这样做吗?”安少风蹲在路旁的树丛里,一脸纠结。 唐愈拿出一块黑布,系在了脸上:“博陵侯大人大量不跟那小子计较,霍家大郎刚封了世子正是风尖浪口也不好出手。可就让那小子这么出京,我实在是不甘心!”一挥手,身后几个同样蒙面的人齐齐冲到前方,“等会儿看我的手势,咱们一起冲过去,只要别把他打死就行!” “好咧!” 其中一个蒙面人眼睛微弯,露出了明显的笑意。那双明亮的眸子颜色却比其他人要淡一些,眼神却更深邃,虽是中原人,可又与西域人有些相似。 安少风无语道:“楚大胡子,你这蒙面跟没蒙面有啥区别吗,你瞧你那胡子,挡都挡不住!” “你懂个屁,这是老子家的传统。” “是是是。”安少风一阵头疼,“你看就知道你是楚太尉家的人。诶,我说兄弟,你在挡一下,把你那胡子往里面塞一下成不。” “噤声!”唐愈微微抬手,“人来了!” 安少风紧张的拿起手里的棒槌,楚博看着恨不得翻个白眼,大手一抓将他给推到后面:“书呆子后面呆着去,少碍事!老子看你连霍府那小娘子都不如。” “你——”安少风正要骂回去,突然四周一静,赶紧又在草丛里缩好了。 “哥几个打起精神来!”唐愈最后道,“办完事咱们还得去赴长公主的花宴,可不能耽搁了。” 楚博轻松道:“嘿嘿!放心,老子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他!” 队伍最末的安少风抓狂,唐愈为什么要把这个楚疯子叫来! 葛业雄正躺在马车里,突然间马车一阵晃动,差点将它颠出车外。 “怎么回事?!”葛业雄刚喊一声,“啊——”一双手伸进,一把将他拽住拖出! “等等,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葛业雄傻了眼,跟出来的的七个府里的护卫早就被人打的东倒西歪。不等他看清楚,一拳重重的朝脸砸了来。 “快,值钱的都拿了!”唐愈捏着嗓子,假装是来劫道的。 “哎呀,别……别打了!!”葛业雄在地上滚动,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脚,“你们要多少银钱都给你们,别打啦!好汉啊,留小的一命啊!!” 楚博见差不多了,赶紧拉开还在踢葛业雄的唐愈。唐愈嘴里还在骂道:“老子踹死你,踹死你!啊?要走啦?这么快?!”一抹头,甩了一手的汗。 “撤!” 楚博一声令下,安少风赶紧扔下了手里的棒槌,跟着大家伙儿赶紧撤离犯案现场。 “大家回府冲个凉,等会儿去公主府上好好喝一杯。”唐愈扯下蒙脸的黑布,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又朝着楚博的胸口捶了一拳,“大胡子,真有你的!刚才那招叫什么来着?哈!探龙手!” 楚博哈哈大笑:“小唐你还是少看一些游侠志吧。走了,待会儿公主府见。” 见楚博走了,其他几人也陆续离开。 安少风这才道:“你行啊你,连这家伙你都给请来了,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唐愈不耐烦的摆摆手:“他也就是来凑个热闹,葛业雄那厮前阵子蹦跶的太厉害,看他不顺眼的人多了。我稍微一提,这姓楚的就来了。” “哟,还气上了。”安少风笑道,“技不如人有什么好气的,就你这个半路出家的哪比的上楚家的家传武功啊。你也别伤心,唐伯父不是武将,你能有现在这身手也不错了。比起霍文钟来你还是够看的,博陵侯好歹还是个前卫将军呢。” 唐愈干笑:“那霍明明你要怎么说啊?” “呃……”安少风想了想,“也许博陵侯家的武功是传女不传男呢?” 第八十九章 花宴 “博陵侯家的事谁说得清呢。”安少风拍了拍唐愈的肩安慰道,“反正葛业雄这口气你也出了,赶紧回府吧。” “前几天大朝会时,我爹找上博陵侯了。”唐愈郁闷道,“说什么文治武功缺一不可,切,还不就是示意博陵侯不要理我。” “博陵侯的确没理你啊。”安少风非常诚实,“这都十几天了,你除了和霍家俩兄妹见过一面之外,就没博陵侯什么事。”说完,唐愈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安少风赶紧改了口风,“但是你的为人霍文钟肯定是清楚了,够朋友,够义气!” 唐愈扒掉了搭在他肩上的爪子,闷闷道:“回去了,等会儿还要去公主府。” 唐愈骑着马,到了自家门口却没有直接进,绕到了后院小门处,心腹书童一直就侯在那里,听到了马蹄声一个激灵,赶紧开了门:“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 “没人发现吧。”唐愈翻身下马,将缰绳扔了过去。 “没有。”书童道,“今天休沐日,大人现在还没起呢,不过也快了,刚才正院那边好像有些动静。” “赶紧去打水,我换身衣裳。” 不到半个时辰,那身粗布麻衣已被唐愈毁尸灭迹,洗漱干净后,又恢复到京城少年公子的模样。 今日长公主陈宝设下的花宴,自然也请了御史大夫家的女眷。唐愈的几个姐妹都要去,而他和霍明德一样,今日都是扮的护花使者。 要说各府夫人们的心思也大同小异,让未婚的儿子前去,也是制造一些机会。虽说是有男女大防,不过众人倒也并非一味刻板教条。人非草木,若能两情相悦而喜结连理是最好不过。难得这么多的家世好的未婚姑娘们齐聚公主府,不带上自家府里的年轻小郎君们,简直就是一种罪啊! “一大早的拉这个脸作甚!”唐夫人伸手拍了下唐愈的脸,“小小年纪就开始唉声叹息,福气都快被你叹没了。” “娘啊……”唐愈道,“别让我爹在去博陵侯了成不?”真是太尴尬了!安少风说的没错,博陵侯说不定都不知道他这个人,结果被自己爹若有其事的找上了门。要知道博陵侯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烂,就算他是博陵侯的狂热粉,但粉的也是博陵侯的军功,绝对不是他的人品和性格。 “你要是能安心念书,你爹至于这么操心么。”唐夫人道,“这世上从军的人这么多,又有几人能当上大将军。难道我唐府的儿郎们要去做一个小卒吗?还嫌不够丢人的!你老老实实的呆在国子监,等你成亲后,你爹就将你送到光禄勋那里。你不是一直喜欢耍枪弄棒的么,入宫后当” 这也是京中贵族儿郎们通往仕途最理想的一条路。在国子监读书,毕业后进入皇帝的智囊团里,再从郎官做起。等熬到了资历,再做到大夫一职,若到了四十岁能坐上九卿之一的光禄勋一职,这个贵族子弟的一生便是完美的。说起来,光禄勋比起卫尉更接近皇帝,卫尉执掌宫门戒备,守卫皇宫。而光禄勋是御前侍卫总管,贴身保护皇帝,能做到这个位置的人,无一不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这二者与守备皇宫外和京城的执金吾一共构成了守备整座京师的禁卫军。 当年博陵侯从屯骑校尉一职上调任卫尉,而后升成统管京城三军禁卫的卫将军,无论是卫尉,还是光禄勋亦或是执金吾都必须听他调动,当时的博陵侯刚三十出头,一时风头无量,乃陈朝最年轻的卫将军! 但好景不长,两年后博陵侯被罢了职,又降回卫尉,后又因当值时酗酒被先帝责罚,最后灰溜溜的回到博陵,随后一年,便死了原配妻子。 有时候唐愈觉得,老侯爷现在变得如此荒唐极有可能是因为遭受了那一连串的打击,从而一蹶不起。这个男人少年成名,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成为了陈朝边疆守护神一般的存在。再看看他们这一群人,唐愈又叹了一声,依稀记起一月前,吴国也出了个战神,人称少将军,似乎也非常年轻。 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 唐愈欲哭无泪。 最让他心塞的是,他苦练了好几年的拳法,竟然连博陵侯的闺女都比不过!!不仅身手比不过,就连身高…… 也就高了那么一丢丢!!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身形高大那一挂的!就算比不过楚博那个疯子,比起周围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好么,结果霍明明……这个女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啊!!可是霍文钟也挺高的,难道博陵侯府除了有武功传女不传男的说法,还有长高的秘籍? 唐愈一路东想西想,不知不觉已到了公主府。抬头一看,对面来的可不就是周阳侯府的马车么。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想在见一下霍明明。 但女眷们的马车都是直接驶入二门的,他与其他前来的郎君们则都在驸马的招呼下去了前厅。 霍明明在周阳侯夫人的带领下,见过了一圈各府的夫人和娘子们。得亏有个县主的封号,基本上都是别人朝她行礼,敢受她的礼的女眷真没几个。霍明明可没有见人就屈膝的习惯,这会儿突然觉得这个县主封的倒还不错。当然,别人朝她行礼,她也不习惯,尤其是年纪大的夫人们,通常刚要屈膝,就被她扶了一把。 周阳侯夫人看在眼里,心中暗自点头。 ——这丫头看起来不言不语,倒也是个不骄不躁的性子。 “能跟在明姐姐身边可真好。”霍五娘团扇掩面,“来之前一直都听说京城的娘子们各个都是云端上的人,若今日没有明姐姐带着我,我怕哪里都不敢去呢。” 霍明明道:“你是博陵侯府的小娘子,朝廷列侯之女,比起她们并不差什么。” “可我终究……”霍五娘柳眉微蹙,“是庶出,又不像明姐姐你得封县主之位。” 嫡庶之差并非云泥之别,庶出又不是奴仆,他们与嫡出的子女一样都是主子,人上之人。历史上多少封侯拜相的庶子,例如三国的袁绍,外人只会看他的家族——四世三公。当然鄙夷袁绍的人也有,乃是他那嫡出的哥哥袁术,也只有他哥哥才有资格去鄙视他。但从整体环境而言,时人是不会太过去计较你是嫡出还是庶出,只要家族够硬,一样受人追捧。所以霍明明非常不理解霍五娘在这里自卑个什么劲,便道:“她们是贵族女子,你也是贵族女子,这二者之间有区别吗?”。 小姑娘,你爹是博陵侯啊,那个狂起来连皇帝都要让三分的老侯爷,你身为他的亲生闺女,霸气呢?! 霍五娘没想到霍明明竟然一本正经的来解释嫡出庶出,她明明是指的是县主之位好么,这家伙是故意装听不懂吧! 霍五娘摇了摇团扇,心中有些憋火。 “前面的可是博陵侯家的小娘子们?”一个颇为婉转的声音传来,又听到一个爽朗的笑声:“正是我的两个小表妹了。” 霍五娘赶紧道:“臣女参见长公主。” “这么生分做什么,叫一声大表姐就成了。”陈宝亲热的挽起霍五娘的手,母后交代过,这丫头极有可能是要入宫的。 有一个霍家的人成为她弟弟后宫里的女人,自然是极好的。陈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这些人打好关系的机会,毕竟太后总有一天会仙逝,到时候她还要保持如今的荣耀与地位就必须依仗她的皇帝弟弟了。 霍五娘微微垂头,小声道:“大表姐……” “这声音真好听。”陈宝笑道,“一早就听说表妹性子极好,今儿一见,果然是水一般的人儿啊。” “你们姐妹说的热闹了,可是把我给忘了?” 陈宝轻轻拍了下额头:“瞧我见着这小表妹竟什么都忘了。五娘,这是永安王伯家双薇,论年纪你应当称她一声薇姐姐。” “薇姐姐好。”霍五娘含羞行了礼。 陈双薇笑道:“早前在驿站时没能得见五娘,还好现在可算是见着了。”说罢,拉起来霍五娘的手,“我一瞧见五娘啊,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陈宝有些好奇,“我表妹一直在博陵,你却是在永安,前几年她还小呢,也没来过京城。你能从哪里见到。” 陈双薇也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是啊,明明没有见过呢,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公主,您说这算不算是缘分?” “既然是缘分,趁着在京城就多聚一聚,人多些也热闹。”陈宝爽快道。 霍五娘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就打入到了顶级贵女之间的交际圈了,这个陈双薇可是朝廷封的翁主啊,诸侯王的嫡亲闺女!能和这样的女子做手帕交,这应该就是姨娘说的贵女之间的交际吧。 霍文萱那女人还在博陵县里,当一个县尉夫人,真是想想就觉得可笑。而她霍五娘,所结交的人不是翁主就是公主之流。 什么是云泥之别,这就是了! 霍五娘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霍明明,有些胆怯又有些害怕:“明姐姐也可以来吗?” 当日茶楼里的那一场打斗,对外都是说的霍文钟与葛业雄,可她哥哥陈云熙却是当事人之一,他亲口对她说,那个将葛业雄打的不省人事的乃是霍明明。曾掌控过三军禁卫博陵侯的女眷们是她这一次来京的重点结交对象,她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博陵侯这个看起来颇为奇怪的女儿。 “都是一家子姐妹,当然要一起来才好了,而且正如公主所言,人多一些也热闹呢。”陈双薇如是道。 霍明明默默打量着眼前这两个身份颇高的女人。 她来公主府只是为了多看一下这古代的生活,纯属好奇。而现在,她似乎看见了两条大尾巴狼正在诱拐一个无知少女。 第九十章 端倪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陈双薇她们已经定下了两日后在公主府里设一小宴,霍五娘更是将驿站中永安王的人拦着他们不让上楼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当日那两个侍卫的确没眼色。”陈双薇道,“竟将妹妹也拦下了,实在是可恶。当日我知晓后便罚了他们,本想着要去和妹妹赔个不是,只是天色已晚,妹妹当时赶路肯定也辛苦,估计睡了。我想着,左右大家都要去京城,与其在那破旧的驿站里,不如在京城中单独设宴给妹赔礼,也显得郑重些。” 霍五娘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翁主竟然这么看重她,姨娘果然说的没错,有爹爹在,有太后姑妈在,哪怕是这些贵女也不敢小瞧她!心中得意的同时,脸色却依旧带了些惶恐:“翁主太客气了,您的侍卫也是职责所在,而且并未拦多久。那都是些小事,翁主不必放在心上,那两位侍卫您也别罚的太重了。” “没想到妹妹年纪小小,却有如此度量。”陈双薇一脸感叹,一副相识恨晚的模样,“我若再提倒是让妹妹为难了。好,就依妹妹所言这件事就过去了,不过我既与妹妹投缘,后日的小宴妹妹一定要来啊。” 霍五娘点头应下。 “明妹妹呢?”陈双薇问道,“对了,还不曾问妹妹的伤势如何?可好些了?” 霍明明简单回道:“已无大恙,多谢关心。” “哎,当日茶楼里的情况真是快把人吓死了,谁能想到葛业雄竟然会带开了刃的剑呢。”陈双薇拍着胸脯,“我那三哥回府后也是惊魂未定的。” 霍五娘:“三……哥?”不明所以的望向了霍明明,为什么从没听她提起过。 “是啊。”陈双薇道,“当日我三哥正巧也在茶楼呢,幸亏贵府大郎及时出手,倒是免了一场闹剧。”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打量着霍明明的脸色。 当她和霍五娘说话,故意冷落这个霍明明的时候,霍明明的表情就是:=_= 当她要邀请霍明明参加只有翁主和公主这一级别的小宴时,霍明明表情如上。 如今她特地提起茶楼一事,结果霍明明还是…… 这人到底是怎么搞的!! 她的嬷嬷没有教过她身为贵女哪怕再不喜欢一人,也要面带着微笑,以体现出贵族之女的礼仪和教养吗?! 除了被她圈养的小公举在一起之外,对其他人一向都是面瘫晚期的霍明明勉为其难的点了个头:“大哥当日受苦了。”=_= 陈双薇干笑。 霍五娘瞧着气氛突然间冷了下来,心中怨恨。霍明明手臂的伤根本没好利索,偏要来凑这个热闹,来就来吧,总是拉这个脸作甚么,真是封了县主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圣上已派了御医前来。”霍五娘赶紧道,“大哥的伤势不碍的。”说罢,关切道,“原来三公子也当日也在茶楼吗,可没有伤着吧。” “人倒是没受伤。”陈双薇道,“诶,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 “就是。”公主陈宝道,“圣上肯定饶不了葛业雄,咱们就别操那份闲心了。” 见时辰不早了,众人又回到席中,公主陈宝特地准备了一场胡姬女奴的表演,引得不少人赞叹,令陈宝颇为得意。 一直在公主府里用过午膳,众人这才三三两两离去。 陈双薇拉着霍五娘又说了不少悄悄话,这才登上了马车。霍五娘还沉浸在能与翁主成为手帕交的喜悦中,突然见一锦衣男子从身旁走过。 “三哥!”陈双薇弯眼而笑。 几乎所有的女眷都悄悄往这边瞧了来。 “三哥,你又饮酒了。”陈双薇挥了挥团扇。 陈云熙笑道:“长公主设宴,驸马相邀,岂能不尽心而归?” 霍明明脑中突然浮现了一句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真是一副好皮相啊。”霍明明正感叹,突然脑中冒出一个一米八八的汉子,手里还举着一个牌子——看我看我,看我呀,别看那个小白脸!! 此时陈云熙已走到了霍明明与霍五娘跟前:“多谢二位照顾我这妹妹了。” 霍五娘羞得不敢抬头,低声道:“是我们姐妹二人一直麻烦翁主了。” 陈云熙又看向了霍明明。 霍明明正和突然在脑海里蹦跶的汉子做斗争,陈云熙站了一会儿,竟然没得到一句回应,只好道:“那么……在下告辞了。” “阿……嚏!” “父亲您怎么了?” 霍文钟紧张道。 聂冬微微仰头揉了揉鼻子——也不知道他媳妇儿现在怎么样了,霍五娘那小丫头应该不会再这种场合给霍明明找不自在吧。虽然是在后宅都是女眷呆的地方,可听说陈宝以前养过面首,他家霍明明在哪里会不会很危险?真是令人不放心啊!! 见聂冬半响没回应,霍文钟又喊了一声:“父亲?!” “……没事。”聂冬无奈回神,“刚才说到哪儿了?” 霍文钟却还在担忧他爹的身体:“您没事吧,可是染了风寒?”他父亲的腿脚一直不太好,是早年兵马岁月留下来的老伤,而之前为了给他请封世子又一直跪在大殿内,薛太医说是寒气如体,得慢慢治。 “真的没事。”聂冬道,“哦……想起来了,刚才不说你大姑妈来了信么,信里有些不好。” “大姑母怎么了?” “她……似乎病得有些重啊。” 这位霍夫人是博陵侯的长姐,也是太后的长姐,比他们年长十来岁,在太后还未入宫前就出嫁了,小皇帝登基后,封为魏国夫人。 “长姐嫁的远,算算也有十多年未曾见过她了。”聂冬叹了一声,今日入宫便是为了魏国夫人之事而来。待见到太后时,霍太后已哭成了泪人,皇帝陈睿齐王陈晔都在一旁安慰。 “我那苦命的姐姐,好不容易熬了半辈子,也没享过几天福,怎地就病的这么重。”霍太后捏着帕子,“哀家早就说过了,皇帝你下旨让魏国夫人一家如京休养,如今却……那池安郡穷乡僻囊的,能有什么好大夫,又是临海寒冷之地,魏国夫人可怎么受得了!” “母后……”陈睿一脸无奈,“魏国夫人其夫乃是池安郡尉,哪里又能走得开。再说了,那个位置用旁的人,儿子也不放心啊。” “那你就让魏国夫人的长子承其父之业,虎父无犬子,那孩子小时候哀家也见过,是个好的!” 陈睿越发觉得太后无法沟通,一郡郡尉,手握军事大权,岂是能随随便便让一个年轻儿郎来当的! 谁料霍太后又道:“想当年,你舅舅二十几岁就把北狄人给赶跑了……” 聂冬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让太后再说下去,陈睿的火就该烧到他身上了,赶紧道:“郡尉不比在外出征的将领,郡尉职责颇重,手里的事情又纷杂繁多。一郡那么大,那孩子还年轻还得多学学才行。您若是担心魏国夫人,不如让其子护送魏国夫人来京,这样可好?” “舅舅说的极是!”陈睿第一次觉得博陵侯看起来有几分顺眼。 “可是……”霍太后伤心道,“魏国夫人如今这样,还能走吗?万一在路上……”说着,又哽咽了。 他们母亲去的早,正所谓长姐如母,博陵侯乃是男儿长在外院或不觉得,但霍太后却是实打实的在魏国夫人的照料下长大的。 陈晔听了半响,终于出了声:“皇兄已派了太医前去,母后您就放心吧。” 霍太后泪眼婆娑:“说起来,这么多兄弟姐妹,大哥二哥都去了,在京城的也只有周阳侯陪着哀家。上次见到魏国夫人还是先帝在的时候。池安郡又那么远,如今她身边竟连一个娘家人都没有。” “这……”陈晔迟疑的望向陈睿。 陈睿被霍太后哭的心烦意乱,一回头,瞧见霍文钟还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他刚被封了世子,隔三差五就进宫来谢恩。明明他一直在打压博陵侯,而袭爵是他拿捏博陵侯非常重要的手段,万万没想到现在这么容易就让霍文钟当上了世子,博陵侯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真是想想就觉得不甘心! 就算陈睿又万般的不情愿,但霍文钟成为世子的事实却不容改变,而身为世子的他再留在督邮这个职位上就不大好看了。 “不如让大表哥奉舅舅替母后去一趟池安郡?”陈睿道,“魏国夫人看到舅舅一定会很高兴的!” 霍太后一愣,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哭。在魏国夫人不能回来的情况下,这个提议是最好不过的。反正她六弟现在也没什么官职,因是列侯不能擅离封地,如今皇帝下旨让他能四处走动一二也挺不错。可是…… 霍文钟却要推辞,去看大姑母他一个人就行了,但他爹的身体也不好啊!此去池安千山万水的,那个地方靠海,又潮湿又阴冷,他爹的膝盖现在都还没好利索呢!了没等他说话,聂冬已道:“圣上英明!十多年了,微臣也想去看望魏国夫人。” 陈睿道:“那就麻烦舅舅走这一趟了。”一去一来最少也要三个月,正好将霍文钟身上的督邮一职去了,给他这么个差事后还不用再派官职。而且……以博陵侯的身体状况,说不定回来后霍文钟还要留在府里侍疾。 他的父皇能让一个列侯成为空架子,区区一个世子,他也能让其成为一个摆设! 离宫后,霍文钟忧心忡忡:“父亲,您真的要去吗?!” 聂冬点点头,突然扯出一个笑:“这不好吗,本侯在博陵那地方都呆腻了,难得有机会出去走走。” “可是您的身体……”霍文钟叹道,“薛太医一直在嘱咐您让您多加休息啊。现在这……实在是太不妥了!”他爹虽才四十八,可却是一身的伤,加上常年酗酒,身体基本上就是个空壳子。之前在博陵的时候有薛太医的调养,倒是在慢慢变好,谁料偷偷去了一趟吴国后,养起来的那些肉又没了。 聂冬抬了抬手,霍文钟不得已暂时闭了嘴。 “北军里……有宫中内侍。”聂冬低声道,“圣上他……已经疑心至此了。” 霍文钟并不以为意:“那内侍只是去暂时督促北军粮草,父亲何出此言?” 在什么时候,皇帝才会放着文武百官不用而让太监出面办事。历代东厂的厂长们或许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呵……”聂冬冷笑,“吴王被削了一郡,原因是其守土不利。”太后对他说,这道旨意已经由中书令拟好,明日就会发出。 聂冬微微咬牙:“这是要乱套了啊。” 天下大乱这种事对霍文钟而言还是一个模糊的概念。闻此言,心中大惊。 削郡这种事先帝时也有,当时还有东阴王造反,可就算是那样,离乱套也还远着呢!如今皇上削吴国更是事出有因,名正言顺,朝中诸公不少人都盼着皇上削吴王呢,可谓之人心所向,怎么就会乱了呢?! 聂冬不在想在路上说太多。 结果刚一回府,不等他喘口气,秦苍道霍明明已等他半天了。 咦,他媳妇儿竟然主动来找他? 聂冬一扫之前的疲倦,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傻笑赶紧回到院中。 第九十一章 拆穿 博陵侯一家人来到周阳侯府不过短短数日,但连周阳侯府的人也都知道了博陵侯颇为宠爱那个性子冷冰冰的闺女。 霍明明坐在厢房里,身边摆着满满一桌的茶水和各色点心,除此之外甚至还有几本关于市井游侠的话本子,还都是她喜欢的。 茶水间里,一穿着艾绿袄裙的嬷嬷低声道:“多谢吴嬷嬷提点。要不然咱们还真不知道这位小主子喜欢吃什么呢。只是不进屋里真的没事吗?小主子身边怎么也该留个伺候的吧?” 吴嬷嬷手里抓着一把刚炒好的瓜子,嘴里吐出瓜子皮,旁边一小丫鬟赶紧将茶水递上。吴嬷嬷瞧了她一眼,笑道:“倒是个有眼色的。” 小丫鬟低声道:“是嬷嬷教的好。”说罢,又赶紧退到一侧。 吴嬷嬷享受了一番奉承,喝茶润了嗓子,通体舒泰,这才将自己的心得告诉了眼前几人:“小主子她就喜欢一个人,不爱有人往旁边凑。咱们隔段时间去送些茶水点心便行了,你老待在哪儿,反而是污了咱们小主子的眼。” 穿艾绿色袄裙的嬷嬷连连点头:“老姐姐您不愧是伺候过宫里贵人的,咱们这些把式在您面前真不够看了。” “哪里哪里。”吴嬷嬷稍稍谦虚,“咱们伺候主子得,得依着主子的性子来,喜欢静的,咱们就别出声,喜欢热闹的,咱们脸色的笑就列的大些,学着说些趣儿。”说罢,放下茶杯一拍手,“得啦,我也得去小主子身边看看了。” “我送送老姐姐。” 那嬷嬷也起了身,扶了一把吴嬷嬷,一个香囊塞到吴嬷嬷手里。 她们这些个嬷嬷早就练就了掂量银子的本领,吴嬷嬷笑道:“您真是太客气了,就这么几步路,我自己走也使得。”说着,香囊收进了袖中——嘿,这里面少说也有五两银子! 吴嬷嬷心满意足的朝厢房走去。早些时候旁人都说霍明明是个外室生的,连族谱都没入,伺候这种主子能有什么奔头,连当年伺候霍文萱的人都不如。而现在,就算是正院伺候老侯爷的人都得巴结她们主子!吴嬷嬷好几次都暗中庆幸自己是最早伺候霍明明的老人,这个霍明明是个冷情的人,也就是她伺候的时间长了,霍明明才对她有些言语,而旁人凑上来,霍明明理都不理。不是她夸自己,她敢说自己现在是小主子身边第一人! 老侯爷就算是再雷霆震怒,一旦和她们小主子说话那绝对是和声细语啊。还在府里的时候,他们小主子身边跟着的侍卫可是府里的四大侍卫之一的陈福!如今来京城里了,老侯爷更是直接将秦苍秦大人派来保护她们小主子。如今这府里明里暗里不少人都想来巴结她们小主子,旁人在老侯爷面前说一万句,也不如小主子一个眼神有用。 吴嬷嬷越发觉得自己火眼晶晶,押对了宝,当初老侯爷派她去教霍明明宫廷礼仪时的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了。 走进厢房,见霍明明果然靠在引枕上看着特地依着她的喜好淘回的话本子,吴嬷嬷带着浅笑轻声走了去。霍明明的目光微微从话本上移开。吴嬷嬷轻声道:“秦苍来说,老侯爷在回府的路上了,您再等等就好。” “恩。”霍明明点了头,又继续将目光移到话本子上。 吴嬷嬷也不在意,她跟在霍明明身边久了,知道霍明明就是这么个性子。这并不代表她烦了要你滚出去,而是再说,你有什么话就说,我听着呢。 “奴婢方才瞧见五娘身边的丫鬟往院子里的石门凑呢。”吴嬷嬷道,“好像也是在等侯爷回来。” 霍明明又恩了一声,依旧没多说什么。 吴嬷嬷见她毫不在意,不由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瞧奴婢说的什么,怎么能在主子面前嚼舌根子呢!” 霍明明终于又看了她一眼,吴嬷嬷离她很近,刚才那耳光听着有些响,实际上一点红印子都没有。 “五娘那边的人,你想盯着就盯着吧。” 吴嬷嬷听着心中大喜,正要表功,霍明明突然放下了手里的话本子,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不许动手,我知道你手下有一帮人,一个都不许动。” 吴嬷嬷打了个激灵,一向能言善辩的她连话都不敢说了。她这不是防范于未然吗,她们小主子和五娘一起去了公主府,如今回来后小主子就来找老侯爷了,八成就是二人之间起了矛盾,小主子来找老侯爷撑腰了。而在小主子来之前,五娘也得了老侯爷的几分宠爱,以前大姑奶奶还在府里的时候,五娘直接拿了大姑奶奶的首饰,老侯爷都没管过,更没有半分训斥。 如今小主子要来告状,她吴嬷嬷自然不会让五娘身边的人靠近院子半步!可小主子现在这话是什么意思?吴嬷嬷见霍明明不再理她,知道霍明明这是不想再说话了,便赶紧退了出去。 院子里的人一瞧见她走出来,又有不少小丫鬟赶紧凑了上来,嬷嬷长嬷嬷短的叫着。吴嬷嬷心中不悦:“去去去,都干活去!一群懒丫头!” 一抬头,听见了外面传来了巴掌的声音,知道是老侯爷回来了,侍从们正在拍手开道中,赶紧又走回屋中:“小主子,老侯爷回来了!” 霍明明起了身,揉了揉脖子:“知道了。” 吴嬷嬷仔细瞧了一会儿,突然悟了! 她真是个蠢货!这明摆着小主子要自己出手,如果她贸然行动坏了小主子的计划该如何是好?阿弥陀佛,幸亏主子提醒了,不然她就该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只用收集关于霍五娘的消息,其他的交给主子来办就行了。 跟着一个得宠的主子是多么省心啊!自她跟在霍明明身边后,她的那从宫里带出来的手段一样也用不上,她家主子就算一个笑脸都没有,但老侯爷就是喜欢!在府里宠着也罢了,如今还替小主子请封回了一个县主。小主子外室生的又如何,又这县主的头衔摆在这里,这府里除了老侯爷和世子之外,其他人见着小主子都得屈屈膝。 吴嬷嬷想通这一茬,赶紧道:“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守在外面。” 霍明明实在是不明白吴嬷嬷为何总是斗志昂扬,不过好歹也算是为自己好,只要不太出格,霍明明不打算多限制她什么。 聂冬风尘仆仆的走进来,连朝服都没有换。见到霍明明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那颗悬着心可算是放下了。 “可有宣薛太医来过?你手臂上的药与纱布都换了吗?好些了吗?在公主府没用什么发物吧?”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秦苍赶紧给聂冬递来了茶水,聂冬接过却没有喝的意思。 “回府后薛太医就来了,药都换好了,薛太医说伤口正在愈合,已没有什么大碍。公主府里只用了些点心。” 听得霍明明说完后,聂冬这才觉得嘴里有些发干,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盏茶,闷了一口,便去了半盏子。 “侯爷从宫里回来,似乎累了?”霍明明问道。 “啊……不累啊。”原本准备靠着的聂冬立刻坐着了身子,“本侯精神好着呢!” 霍明明打量着对面之人,这老侯爷的额头上一滴汗珠正慢慢滚了下来,正要流到太阳穴的时候,被老侯爷抬手擦了去。 “既然是这样,我有些事想要对老侯爷说说。” 秦苍会意,带着屋里伺候的人都下去了。吴嬷嬷临走时微微抬头瞧了一眼老侯爷,她们小主子的话本子还有吃的那些个零嘴都还摆在桌上没来得及收拾,乱糟糟的一大片,老侯爷竟然都没不悦。 待屋里只剩下聂冬与霍明明二人时,聂冬不由地有些紧张:“什么事?” 霍明明不是一个很善言辞的人,说话一向直来直去,此刻道:“我知道我说这些像是背着人说坏话一样,但是……这些日子承蒙侯爷照顾良多,我想有些事也应该告诉您。” “恩。”聂冬紧张着目不转睛的盯着霍明明。 霍明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对面之人:“是关于您的女儿,五娘的。” 聂冬顿时泄了气,此时只有一个字能表达他的失望之情:“……哦。” 霍明明瞧他不甚在意的样子,不由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聂冬突然又道:“五娘怎么了?” 霍明明将公主府的经历完完整整与聂冬说了一遍:“永安王的三公子陈云熙很明显是与葛家有来往的,有句俗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位翁主大人如此亲近五娘,除了投缘外怕是别有所图。您的女儿年纪尚小,我担心她识人不明,被人利用了。” 听得霍明明这段话,聂冬都觉得累,干脆道:“你有话就直说,在本侯面前不必绕圈子!” “恕我冒昧了。”霍明明打了个基本上等于零的预防针,顿了一下,拿起了一个空杯子,突然之间高高的抛向了半空中。 啪—— 清脆的瓷器声,令屋外的人吓了一跳。吴嬷嬷正要进屋子,见到秦苍,又缩了回去。等了半天,没听到老侯爷的咆哮声,这才稍稍安了心。 “捧得越高,就会摔的越碎。”霍明明道,“我虽不太懂一些事情,但侯爷您此次带着五娘来京城应该是为了那宫里后位。您的女儿,是列侯之女,还有一位身为太后的亲姑母在宫里,纵然无缘后位,进宫后的位分肯定不会低。既然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实在是不易高调啊。今日已去过公主的花宴,两日后又要去陈氏之女的小宴,前去的除了五娘,都是皇上的堂姐妹们,他们与皇上一样,都姓陈,一旦她们对五娘有什么评价之言,肯定会传到皇上耳朵里的。”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霍明明说着声音也越发低沉起来,“还望侯爷三思。” 第九十二章 成长 陈双薇意欲捧杀霍五娘,偏偏这小丫头还自以为交到了贵人朋友。霍明明说话的很直白,聂冬听着也不由沉思。 因为他这个老侯爷是个冒牌货,除了必须要打交道的一些人,对于博陵侯府人的其他人来说,聂冬都是敬而远之。他不是万能的,他也不太懂中二期和青春期少年少女们的教育问题,对皇帝陈睿是这样,霍五娘也是如此。 可现实却逼着他不得不去面对这两个令人头疼的孩子。因为他们的身份,地位,家族都在不断告诉聂冬,你不能真的将他们当做普通的中二期少年了。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错的…… 他不应该拿现代人的眼光去对待陈睿和霍五娘。古人寿命较短,他们的童年,成年、老年的周期不能按照现代人的思维去理解。在这里,十五岁就意味着成年,这代表着他们不能再幼稚,不能再像个孩子一样有任性的权利。 以前霍明明常说他心里住着一个颇具浪漫情怀的小公主,宁愿自己省钱吃馒头,也要在下班后买朵玫瑰花带回家里的那种人。此时此刻聂冬觉得……她媳妇儿说得对!他的性格不能算十分果断,相反,他有时候会冒出一些不切实际、异想天开的念头。 他情愿将陈睿打压博陵侯的种种举措归纳成是一个少年中二期的叛逆,也不愿相信这其实是帝王权术,与陈睿的年纪其实毫无关系…… 果然是太天真的了啊。 聂冬微微叹气。 “本侯知道了。”聂冬沉重道。 他不想面对这些残酷的真相,可生活就是硬生生的将公主逼成了女巫。霍明明也不再多言,道了声让他好好休息便告辞了。 聂冬哪里还休息得住,自己站在屋里呆了半响,命人将霍五娘带来。 “她果然去找爹爹了,好一个恶人先告状!”霍五娘揉着帕子,“她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屋里的丫鬟不敢出声,霍五娘气将手中的团扇扔下地上,重重的踩了数脚:“她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她自己入不了宫,就要把气撒在我头上吗?!” “侯爷的人就在屋外……”丫鬟玛瑙赶紧扶住了霍五娘,“主子,您消消气。事实就摆在那里,您好好与侯爷说清楚,侯爷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那个贱人!”霍五娘咬牙,“亏得我还让翁主答应了让她也一同去,她就是这样报答我的,白眼狼!” 听得门外的侍从开始催促了,霍五娘愤愤道:“呵,这是瞧我快失了爹爹的宠爱,连个下人都敢催我!之前那女人要找爹爹,那院子里的人忙不迭的就将人请进屋了,也不管爹爹是否回来,一个个的见风使舵的小人!” 霍五娘一肚子的怨气,可见到她爹后又不敢发作,温柔道:“女儿给爹爹请安。不知爹爹传女儿来所为何事?” 聂冬看着这个模样颇为温柔可人的小姑娘,心中不由又叹了一声。如果是现代,霍五娘应该才刚上高一…… 不不不,他不能在拿这种观点来给自己洗脑了! “五娘,爹爹今天找你来,是想与你说几个小故事,你想听吗?”聂冬道。 霍五娘一愣,来之前她设想了好几个场景,却没料到竟然是这样。不过霍五娘深知她爹爹喜怒无常的性格,乖顺道:“女儿洗耳恭听。” 聂冬示意她坐下。默默理了一下思路,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温和一些,他还是不想吓着这个小姑娘。 “在很久以前啊,有一个皇帝,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表妹长得国色天香。在这皇帝还只是皇子的时候,就对表妹一见倾心。他对表妹说:若有朝一日能娶得表妹为妻,一定会造一个大大的金屋让表妹住。” 霍五娘听得有些入神,她很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和陈睿不就是表兄妹么,不由道:“后来呢?” “后来皇子登基成为了皇帝,履行了他的诺言,真的建了一座金屋给表妹,并迎娶表妹成为了皇后,造就了一段佳话。” “真好。”霍五娘颇为羡慕。 “好吗?”聂冬语调微扬,“可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成为皇后的表妹却独守金屋。年复一日,容颜再美的女子也有衰老的一天,而皇帝永远都是皇帝,后宫中永远不缺那些美丽又年轻的女子。表妹开始有些嫉妒,皇上却渐渐厌恶了她,最后将她废掉了。” “怎么会?废皇后……”霍五娘惊呼,“这怎么可能呢?!他不是很喜欢他的表妹吗?” “为父再给你说个故事。”聂冬语气淡淡,“很久以前的啊,有一个贵族儿郎,虽说是贵族,但生逢乱世,家道中落,娶了一位贤良的女子为妻。然而这男子是条潜龙,奈何手上缺兵少粮。这时有一个大官儿,看中了他,对他说‘你缺兵我给你,你少粮,我借你。’又将女儿许配给了他……”聂冬慢慢说着刘秀的故事。 “那他的原配妻子呢?”霍五娘有些愣愣的问道。 “自然也入了宫,却失了她原配之位。可谁也没想到,又过了数年,那大官儿的女儿被皇帝废黜,原配妻子成为了皇后。”聂冬平静地讲述着那段历史,最后道:“五娘啊,你觉得这个故事里,那位郎君所爱的到底是谁?” 霍五娘想了一下:“自然是他的原配妻子……”可话刚说出来,又觉得不太对,如果真爱原配妻子的话,为何当初立后让原配成为了妾呢? 可如果那人是爱大官的女儿,最后为何仅仅是因为天象的原因废掉她呢。本朝也有天象不祥之兆,可只需让宫人代替宫中的主子们去寺庙出家便可以了啊。 聂冬等了会儿,见霍五娘眉头越蹙越紧,便知道她与几千年以后的人一样,对刘秀这两段情史充满了纠结。 然而,刘秀到底是爱阴丽华多一点还是爱郭圣通多一点根本毫无意义,因为他最爱的只是那张龙椅。而阴丽华与郭圣通谁更爱刘秀多一点,也不必去探究,因为她们首先都是宫廷里的政客,然后才是女人。用所谓的爱情去看这三人,注定是一地鸡毛。 聂冬将一本刚编撰好的前朝史递给了霍五娘。 “这世上有许多聪明并且美貌的女人,其中不乏家世好的,可能在那后宫中走到最后的那个人真仅靠这些吗?”聂冬道,“你的姑母初入皇宫时不过是小小良人,如今她贵为太后,先帝后宫那么多女人,现在又在哪里了呢?” 聂冬声音很轻,霍五娘听得竟然打了个寒颤。 “若你想不明白这些,你还是留在侯府吧。”聂冬摆了摆手,“带你来京城,不是让你去什么公主的花宴,翁主的小宴。若你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那就什么都不要做了!” 直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霍五娘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这些事,姨娘从未和她说起过。姨娘说女人有了可靠的娘家,还有美貌和一些手段,只要生出了儿子,纵然丈夫会纳小,但正妻的地位绝对是牢牢的! 可她的爹爹现在告诉她,连皇后这样尊贵的人都能被废黜,更何况其他女人。霍五娘抖着手,翻开了聂冬交给她的史书。 这种书,她以前不会看,也没有机会看。 不会有人会给女人看这样的书,但她的父亲现在却让她细读。 玛瑙见霍五娘回来后便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颇为担忧:“主子,您没事吧……” “没事。” 霍五娘低声道。 只是越看越觉得心惊。 前朝的那些皇后……竟然大多没有善终。 一声清响,书掉落在地。 这一夜中二少女霍五娘,人生第一次,失眠了。 早上玛瑙来的时候,见霍五娘盖着被子,眉头紧蹙,咬着牙,一脸痛苦,似乎有什么堵在她的胸口一样。 “主子、主子?!”玛瑙喊了两声,又轻轻推了推,奈何霍五娘依旧闭着眼,玛瑙慌了神,连连道“快去请薛太医来!快去,我们主子不好了!!” 薛太医正给聂冬请平安脉,听得消息,带着药童赶往霍五娘的住处。 昨天跟她说了那些事,今天就病了? 聂冬有些心虚,在屋里不安的来回走着。 过了好一会儿,薛太医回来道:“五娘是梦魇了,给她服了一剂安眠的汤药,现在好多了。” “怎么会梦魇?”聂冬道。 “这个……引起梦魇的情况有很多……”薛太医有些头疼,“有的是受了惊吓,有的是突遭大变,等等等等,如今五娘并未醒来,我也不知她是那种情况。” “什么时候能醒?” “不好说。梦魇之人最忌突然叫醒,这样会失了魂,只能等她自己醒来了。” 聂冬想了片刻,道:“麻烦太医了。您再去五娘那边看着吧。” 京中另一处府宅内,陈双薇正绣着花,突然听得丫鬟来报,博陵侯府的小娘子似乎有些微恙…… “昨天还好好的呢。”陈双薇问道“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染了风寒。”丫鬟道,“博陵侯已派人去了公主府,道他家五娘明日去不了了。” “博陵侯派的人?” “是。” 陈双薇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这老侯爷怎么突然什么都要管上一管了?也罢,我去见父王!” 第九十三章 低调 永安王正和和他的谋士许牧品茶下棋,听得侍女来报陈双薇前来,永安王落下一子,笑道:“这丫头就是个不省心的。” 许牧正要起身告退,永安王道:“不必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许牧知道永安王颇为宠爱这位翁主,许多大事都不会避她。 “父王好闲情。”陈双薇走到内室,“这局棋是谁赢了?” 许牧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美丽的女子,又赶紧低下头。永安王道指着棋盘道:“还未分出胜负你便来了。之前不是说要准备些小礼,明日送给那些堂姐妹吗,怎么有空到本王这儿来了?” 陈双薇端坐在一侧,宽大的袖袍分在两侧,有些俏皮的笑道:“明日小宴也没什么意思,想认识的人都不去了,我也不想去了。” “胡闹!”永安王道,“在家里耍耍小性子也就罢了,来到京城还不收敛些。不过……你又想认识谁?那些个堂姐妹还有你认识的?” “自家亲戚自然都认识啊。”陈双薇叹道,“原本相邀了博陵侯家的五娘呢,可惜人家不去了,今儿来传话说是染上了风寒。昨天在公主府时瞧着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霍家的?”永安王微微挑眉。 许牧站起身:“王上与翁主一定有家事要聊,学生先告退了。” 陈双薇笑了笑,明若璀璨:“小女子打扰了先生与父王的雅兴,还望先生莫要计较。” “学生不敢、不敢。” 许牧低着头,弓着身一路退到了门旁后才微微直起腰离去。略略回过头,室内明亮之处,陈双薇面似桃花,灿如朝霞,哪怕已见过这位翁主数次了,可还是会在她的风采下略略失神。 “那个霍五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永安王收起了之前的笑,沉声问道。 陈双薇也是一脸的失望:“是女儿太心急了,没想到博陵侯竟然这么快就出了手。可咱们一直得到的消息,这博陵侯从不会去管后院的子女啊。除了长子霍文钟不得不拉一把外,嫡女随便在博陵当地找了个人嫁了,府里的其他几个儿子都还没出仕,哪怕是次子,到现在也不过是跟着一小官学着理些文书,连个品级都没有。” “是不是你露出了什么马脚?” “应该不是。”陈双薇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昨天的言行,“我是与陈宝一起去的,那可是博陵侯的亲外甥女啊,而且小宴也是在陈宝的府上设的,陈宝这位长公主与博陵侯关系不错,他们也是正经儿亲戚,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作为亲表姐的陈宝想要拉表妹一把,也没什么说不过去啊。” “你先不要急,左右你什么都没做。”永安王道,“或许那霍五娘是真病了。霍南鹏这武夫本王知道,打仗是个好手,可其他方面,简直连三岁稚童都不如。这次若不是葛家主动找事,他那府里的世子还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会封上。他家的那霍五娘也不过是个草包,听说是姨娘带大的,博陵县也没什么世家大族,唯一个沈家,还是个旁支,能指望这孩子有什么见识呢,哪怕是以后入了宫,也迟早会让圣上厌恶。” “那……”陈双薇迟疑道,“明日小宴上,女儿还要依照计划吗?” “就当做是姐妹小聚吧,不必太刻意了。”说着,永安王似乎在想什么,突然问道,“薇儿,你知道圣上为什么不喜博陵侯吗?” “荒唐!”陈双薇道,“酗酒闹事又不敬宗室,加之其外戚身份,便惹得圣上不悦了。” “不。”永安王道,“是因为他……太忠心了!” “忠心还不好吗?”陈双薇惊叹。 “当然不好。”永安王轻轻拨动着棋盘上的棋子,“因为圣上喜欢的是他所需要的忠心,而不是博陵侯献出的忠心。就像这棋子一样,本王需要的是自己能掌控的棋子,而不是一个会乱动有自己想法的棋子,这才是他被厌弃的原因。太忠心了,反而会让人觉得虚假,会让人去想你的忠心是不是假装出来的。” “可这样……哪怕是圣人,怕也是太刚愎自用了吧。” “天子,怎么会刚愎自用,承天受命,本就与凡人不同!”永安王站起身,目光深远,“这天下要有忠臣,也要有奸臣,天子让你成为什么,你就要成为什么!如今天子当本王成为一闲王,本王就安心待在永安修书,这就是本王的忠心,也是天子要的忠心。” 陈双薇垂眸沉思,过了半响,低声道:“女儿……明白了。” 都知道皇上有志于削藩,而削藩的手段其实比最后的结果更重要。皇上想要博陵侯主动的,体面的提出将列侯之权交给京城,而不是故意做出荒唐的姿态让皇帝亲自去收回列侯之权,毕竟这样做会背上一个不恤老臣的名声。天子,受命于天之人,怎么能有这样的不好的名声呢。 永安王道:“既然圣上已经如此厌恶博陵侯,咱们作为圣上忠心的臣子,自然要替君分忧了。” 霍五娘在府里昏睡了一日,等在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主子,您终于醒了!”守在床榻之旁的玛瑙喜出望外,伸手扶着霍五娘靠起,“奴婢这就去叫太医。” 霍五娘张了张嘴,发现喉咙都沙哑了:“给我……倒杯水。” “是。” 玛瑙连忙端来了温水,霍五娘拿在手上却呆了半响。 玛瑙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主子?” “我没事。” 小口小口饮完这一杯后,霍五娘也躺不住了。 玛瑙急了:“主子,好歹等太医来看看吧。” “好吧。”霍五娘一叹,目光却又朝着屏风望去,她想看的是屏风外书架上的那本书。前朝的史书还在编纂中,她的父亲特地将刚编好的后宫妃嫔的小节拿给她看,上面还有一些被画出来的句子。哪怕是听话本都不曾注意到的地方,被特地勾画了出来——时间,年岁,那些宫妃们的子女,以及子女们去世的时间…… 世界观遭受到巨大冲击的霍五娘第一次发现,原来朝廷一品二品大员的女儿也都不过是命如草芥,在后宫中能得到善终的女人,屈指可数。而从原配皇后一直平安成为太后的人,更是……只有一位啊。有儿子的宫妃们也许还能随其子去往封地,若是连个女儿都没有宫妃,在皇上驾崩后是要殉葬的! 霍五娘打了个寒颤。 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比别人弱的地方,也许就是生母的身份差了点。现在看来,这种想法真是……太可笑了! “主子,”玛瑙又倒了一杯水来,脸上却是有些愤怒与不甘,“在您昏睡的时候,侯爷将您的小宴推掉了的。那个女人刚从院子走出来,就出了这个消息!” “是么……”霍五娘有些发愣,“我身子不适,不去也好。” 她现在急需一个人静一静。 聂冬听闻太医给霍五娘看了后,说是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他没想到那本关于宫妃的小记竟然给霍五娘带来了这么大的触动。 以史为鉴说的容易,但那些结论都藏在数不清的史料故事中,聂冬默默感谢历史课本和试卷,把精华的部分都直接一二三四的总结出来了。 聂冬也吩咐了人不要去打扰霍五娘,反正太医也请了,正好就对外挂一个病弱的招牌。可他千算万算,偏偏没有算到这个年代大家流行组团探病! 公主府的小宴霍五娘没去,结果小宴一结束的第二天,长公主陈宝竟然亲自登门了。 霍明明正接过吴嬷嬷递来的筷子准备吃早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咔嚓一声,筷子断了…… 第九十四章 蜕变 霍五娘服了一剂成长必经的“猛药”,整个人还没好利索,听得公主来看她,吓得一身冷汗。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陈宝颇为诧异。 霍五娘没来小宴时,她还以为是舅舅故意拦着不让她来,因为小宴里还有魏王的女儿。去年年末时老侯爷和魏王打架朝魏王吐口水的事儿大家还记忆犹新呢。没想到竟然是真病了! 周阳侯夫人在一旁道:“这孩子是晚上着了凉,又喝了冷水,加上来到京城也有些水土不服,体内的寒气就一下子发了出来。” 陈宝柳眉一扬:“怎么会喝到冷水呢,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公主息怒。”玛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霍五娘正要替玛瑙辩解,看见陈宝的略有怒意的脸色后,话到嘴边硬生生便成了:“太医已开了方子,多加休息便没事了。”又对着玛瑙道,“你去外面跪着吧。” “是。”玛瑙含着泪不敢多言,赶紧去了屋外。 陈宝是公主,身份高贵,又是皇上的亲姐姐,纵然是说错了也是在关心她,她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为了一个丫鬟而拆朝廷长公主的台。若特地去解释,反而将玛瑙给架了起来。对于玛瑙来说,她这里罚了,陈宝就不会再说什么,若是让陈宝来罚,恐怕就不能善了。现在受些委屈,以后再弥补回来,人这一生哪有一分冤枉气都不受的呢。 霍五娘心情有些阴郁。若是放在以前,哪怕是没理她都会找出理来争辩。而现在,她知道只有沉淀下去,才有机会为自己博出一个平坦的未来。可这个过程太痛苦了,痛苦的她想要找个地方不顾一切的大喊大叫。 “瞧瞧,这小脸又白了。”陈宝蹙着眉,“母后也在担心你呢。真的只是染了风寒?太医呢?” “臣在。”薛太医道,“五娘子的症状主要还是因为水土不服引起的,水土不服之症想要痊愈只能等娘子慢慢了。” “真是可怜见的。”陈宝一叹,“那本宫也不打扰表妹养病了,等表妹身子好了,记得一定派人去公主府告知一声。” 因公主亲自探望,女眷们都陪着公主来到霍五娘的屋子里。陈宝起身准备离开时,特地在霍明明身边站了一会儿,打算拿眼神打量一下这个冷冰冰的女人,却发现……不仰头的话,目光只能看见她的胸。 陈宝微微扬了扬下巴,端着仪态走开了。 周阳侯夫人起身相送,也嘱咐道:“五娘,你好好休息吧。” 呼啦啦一群女眷又匆匆离开。 吴嬷嬷跟在霍明明身后,刚过一个拐角,霍五娘身边的一个丫鬟小步跑来:“嬷嬷留步。”赶紧福了一礼,还喘着气。“嬷……嬷嬷,我们主子请明明小姐去说说话。” 吴嬷嬷正要推辞,霍明明突然停下了脚步,对那小丫鬟道:“带路吧。” “主子,那丫头不知道又要做什么。”吴嬷嬷紧张的看了一下四周,“咱们不能不防啊。也不是她给公主使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还引的公主来亲自探望。若是以后她在公主面前嚼舌根子,主子,您得留个心眼才是。” 霍明明没回话。 拿霍五娘当假想敌已经是吴嬷嬷的一种乐趣了,若要跟吴嬷嬷解释的话又很复杂,逼着一个话不多的人去解释这么复杂的原因,还不如直接让她出去打人来的痛快。 霍五娘已经换了身衣裳从里间走到了厢房处。听得门外丫鬟来报,手中的茶杯晃了晃,霍五娘有些慌乱的站起身,只见一个高个的人影从屏风后缓缓走出。 “明姐姐……”霍五娘小声道,似还有些放不开手脚,僵硬的指着木椅,“你坐吧。” 见吴嬷嬷寸步不离,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霍明明。 霍明明低声道:“你也去茶房喝杯茶。” 吴嬷嬷虽不愿意,但也不敢违背,连讨价还价的心思都歇了,只好道:“主子若有什么事,让丫鬟去茶房说一声,奴婢立刻就来。” 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霍五娘踟蹰的双手握着茶杯,愣愣的看着那若有似无的白烟,也不知过了多久,抬起头时,见霍明明还是端坐在她对面,脸色依旧是那被她腹诽过无数次冷冰冰的表情。 而现在,她只觉得尴尬无比。 她以前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就是这样被霍明明看在眼里的。 “那天从公主府回来后,爹爹给了我一本书。”霍五娘丝毫不怀疑那次谈话其中有霍明明的手笔,“是关于前朝宫妃的。” 霍明明静静点点头。心道这老侯爷的教育方式还真够直接的,难怪霍五娘突然就病了。 “我以前真是……”霍五娘摇头苦笑,“太蠢了。” 姨娘说一个女人只要有家世,美貌,再把男人紧紧抓在手心里,这一辈子便不用愁了,还对她说:你看杨氏不过是一个小妾,因为抓住了老侯爷的心就把侯夫人挤得没地方站了,这天下的男人都一样,管他是侯爷还是皇帝呢,让男人喜欢你才是最重要的。 过去十几年,她都是这样认为的,杨氏的事迹也的确很有说服力。可现在,她爹对她说在皇宫中谈感情,谈喜欢才是最可笑的事,在后宫中,靠着皇帝的宠爱和自己的美色能走到最后的女人很少很少,霍五娘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这种运气。 她如今醒悟了,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周围又没有什么参照物,与她处在差不多地位和处境的人,思前想去竟然只有一个霍明明。通过公主花宴的事,霍五娘也不得不艰难的承认,霍明明比她看得明白。 “我病好了之后还要去公主府吗?”霍五娘小心翼翼的问道。 霍明明没想到她竟然会找自己求助。她会对博陵侯提霍五娘的事,纯粹是对永安王的报复。当日茶楼里,葛业雄是揍了,但与葛业雄同桌一起喝茶的陈云熙对茶楼之事真的就没有一丝关系?陈云熙是这样,他妹妹翁主陈双薇也是如此,都喜欢藏在别人身后做一些小动作。若是真刀真枪的来一场,倒还敬佩他们是条汉子,躲在背后放暗枪,简直就是小人之举!霍明明是个直脾气,最是看不惯这种人。虽然不太爱管事,但陈双薇当着她的面将霍五娘当傻子一样忽悠,若不回击,真对不起她这爆脾气! “当然要去。”霍明明道,“公主登门探病,你回礼是尽礼数,别草木皆兵。” 霍五娘点点头。 “但不用特地去公主府谢礼,公主这次来也有太后的吩咐,到时候入宫后一同谢恩便是。”霍明明道,“万事都要徐徐图之,不可一蹴而就。” 霍五娘脸上通红一片。当她悟出做人不能太蹦跶的“真理”后,就恨不得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为零。 其他的话霍明明也没什么好说的,说的再多,不如霍五娘自己明白来的更清楚。 因本就不是大病,霍五娘在府里休息了两日后,便对着聂冬一道进宫谢恩。短短数日,再次入宫时霍五娘的心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主子,您要是不舒服就先在奴婢身上靠靠吧。”玛瑙见霍五娘脸色不大好,还以为她是晕车,拿出了薛太医准备好的山楂丸子递给霍五娘。 “我没事。”霍五娘低声道。 她没事,她……一定会没事的! 天还蒙蒙亮,此刻宫门还未打开,博陵侯府一家子已经在朱红的宫门外等了一会儿了。守门的侍卫看见是博陵侯,站的比往日还要笔直。 ——这可是他们的老长官! 虽然他们来守宫门的时候,博陵侯已经调离卫卿一职了,但还是在前辈们的口里听说了不少关于博陵侯的事迹。 侍卫们和其他人看待博陵侯的角度不同,他们更多的是关注老侯爷的军功。眼前这个已经年老的男人,曾经是令北狄闻风丧胆的将军,仅这一点就够他们忽略博陵侯所有的荒唐事迹了。 “看来本侯又是第一个啊。” 聂冬左右环顾一圈,到现在准备入宫的人,也就是他们一家子。 宫门侍卫首领有意想和博陵侯亲近一二,低声道:“今日是休沐日,不过……御史大夫唐大人也递了宫贴。” “唐廷中?”聂冬立刻想到了那日大朝会,唐廷中为他儿子的事还和他莫名吵了一架,不由笑了笑,“他该不会是为了府里的小子来的吧。” 那侍卫首领顿时一脸惊叹,听闻老侯爷打仗的时候就是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神人,没想到现在随口一说都能猜中! 聂冬瞧着他那嘴巴张的都能塞一个鸡蛋了,笑容更甚:“本侯猜对了?!” 侍卫首领还记得自己的职责,闭上了嘴,并没有回答。 聂冬拍了拍他的肩——小哥,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你了。 清晨里的雾气渐渐飘散,太阳升起,在宫门口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惹得聂冬不由抬手挡了一下。一群身着宫服的小黄门从宫道内走来,拉长了调子:“太后娘娘宣博陵侯入长信宫——” 霍五娘的手握的更紧了,指甲在手掌中嵌出了痕迹。 还是第一次入宫的那一条路,入了宫内,大家就不能乘马车了,哪怕还对外挂着体弱印戳的霍五娘还得跟着大家步行。 霍明明与她并排站着。 霍五娘时不时抬头望向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安心。而霍明明的面无表情,哪怕是天崩地裂的事在霍明明面前都不算事儿一样的淡定脸,也神奇的安慰了她。 入长信宫后,霍五娘行礼起身,太后一脸惊讶:“我的儿,你怎么病的这么厉害。”说罢招了招手,霍五娘上前几步后便将她搂在怀里,“这脸色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 跪坐在太后身边的齐王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还以为这位表姐姐是故意装出病容博同情的,毕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霍五娘喜欢耍小心思的模样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没想到竟然是真病了! 齐王有些愧疚,他竟然仅凭一次粗浅的见面就给别人下了定语,实在是太草率了。 第九十五章 情敌 “太医说是水土不服。”霍五娘道,“已经开了方子了。让姑母担忧,还劳动了长公主亲自来探望,是侄女的不是。” “瞧你这孩子。”太后慈爱的看着她,“博陵到京城路途遥远,女儿家本就娇贵,是该多养一养。薛太医医术高明,有他照看着,哀家也就放心了。倒是宝儿,她就是个猴儿,说是去看你,怕是还打扰了你养病。” “自来京后,公主殿下一直照顾臣女,幸亏公主殿下时常与臣女说一些京中风俗,臣女才不至于闹笑话。”霍五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陈宝,“本来一直想要向公主道谢的,结果……哎。” 陈宝爽快道:“我是你表姐,一家人何必客气。你赶紧将身子养好,等天气凉快些,我带你去打马球。” 霍五娘明显呆了一下。 太后笑道乐不可支,隔空虚点着陈宝:“你呀你,果然就是个猴儿!不带着你表妹吟诗作画,偏偏去打马球,那是女儿家玩的吗,也不怕伤着了。” 陈宝干脆冲着太后扮了个鬼脸。 太后正打算喝茶缓口气,差点没被她逗着喷了出来,赶紧拿起帕子擦擦嘴:“瞧瞧,这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样子。” 陈晔突然道:“太仆那边送来了一批西域马,正好我得了四匹,其中一匹枣红的小母马我看正适合皇姐。” “真的吗?”陈宝喜出望外。 太后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这个一向沉默严肃的儿子:“晔儿,你姐姐胡闹就算了,你怎么也……” 陈晔严肃道:“太傅说,马球乃军中骑术演变而来。如今北狄虎视眈眈,皇姐乃长公主,常打马球或许可带动本朝尚武之风呢。” 陈宝也明显呆了。她就是图一乐,为何她亲弟说出来就成了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了。 “照你说的,宝儿打马球倒也是个好事了?”太后显然也没想到话题一下子升华到如此高度。 陈晔道:“凡是有度,只要不过度,自然是好事。” 陈宝赶紧道:“那就说好了,西域来的马要等会儿送到我公主里哦。” 霍五娘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为难,她是不是也要答应同陈宝一起去打马球,可她真的不擅长这个呀,就连在府里荡秋千,稍高一些都会有两个壮实的丫鬟在一旁守着。 陈宝似乎得到了什么启发,直接将目光投向了一直当背景板的霍明明:“明妹妹呢?想必明妹妹一定是个中好手吧。” 霍明明诚实道:“我不会打马球,没学过。” “你舅舅府里的孩子都是贤淑贞静的。”太后圆场道,“以为各个都像你这样。” 陈宝颇为可惜,霍明明那身高骑在马上一定很威风。此时的贵族组建自己的马球队,大约和现代豪门喜欢买球队是差不多的,一是真的喜欢这项运动,二来也是炫耀。 “我可以教你啊。”陈宝道,“等五娘身子好了,我们一起城西马场。我的马术还是小舅舅教的呢,小舅舅的马球打的可好了。”说罢,转身望向太后,“母后,你说是不是呀。前些年南军和北军马球较量的时候,小舅舅得了第一名!” “这倒是真的。”太后被她一提也不禁回想起年轻时的趣事,马球这项运动,她虽不会,倒也很喜欢看。 霍明明内心其实很想试试。在现代马可比车还要金贵,除了公园里的几匹老马,想骑马只能去马场办张会员年卡了。她会骑马还是因为暑假去来自蒙古的室友家里做客,室友的父亲教的。那位大叔是个老牧民,哪怕是室友也没有大叔那么好的骑术。 霍明明心态调理的很好,人海茫茫找到聂冬会花费她很多精力,但也不妨碍她体验一把古代之旅。 陈宝见不再有人反对,开心道:“打马球可强身健体,我记得太医也说过,多动一下总比待在屋里强。” 屋里几人说的正热闹,殿外的内侍们突然拍了拍巴掌。陈宝不由坐直了身子,不多时,刚在前殿议完事的陈睿带着聂冬与霍文钟前来。 “儿子给母后请安。” “免礼。” 太后心情正好。三个子女都在身边,娘家人也在,此刻殿内气氛颇为融洽。 众人对陈睿行礼之后又坐回原位。 与太后一样,见到霍五娘的病容后,陈睿也吃了一惊。这脸色一看就是真病,绝不是装出来的。 这阵子他总能从各处渠道听到关于霍五娘的消息,什么人品贵重,带人和善,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了。方才和永安王伯闲聊,正说到堂姐陈双薇的婚事,连永安王伯都听说了霍五娘,而她似乎与陈双薇处的很融洽。 “真没想博陵侯那急躁的脾气,他的女儿倒是个好脾气的人啊。”永安王笑叹道。 世人都好名,不分男女。陈睿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但突然间他这位远从博陵而来的表姐的名声一下子盖过了京城闺秀,连他的堂姐妹们都赞不绝口,这恐怕是在造势呢。全天下的女人谁最需要好名声? 唯皇后耳! 听说霍五娘病了,陈睿只当她是在装柔弱以博得男子的怜惜,没想到竟是真病了。 “表妹身体可好些了?”陈睿难得关心问道。 霍五娘低声道:“多谢圣上挂怀,太医说是水土不服,多养几日应当无碍了。” “我这丫头自小身子就有些偏弱。” 聂冬的开口,适时的吸引了殿内众人的目光。 “这几日又是长公主登门探望,又是太医诊治的,倒是让这丫头惶恐了。本不是什么大病,劳动了太后和公主牵挂,实在是太不该了。” 若之前能得到皇上的亲自过问,霍五娘早就雀跃的要琢磨怎么给陈睿留下印象,现在她只想缩到她爹身后去。 “还是要多小心啊。”陈睿宽慰了几句,“若是缺了什么药材,让薛太医去太医院拿便是。” 太后看陈睿如此周道,也欣慰的笑了。 ——这才是一家人嘛。 陈睿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霍五娘,见她额头冒出细汗,此时殿内并不热,果然是体虚之症。原本因永安王的话引起的一番不快,也渐渐打消了。 他表妹虽有些爱出风头,但也是个实诚的女子。想来在博陵,她身为列侯之女定也是别人捧着长大,而她皇姐也是爱热闹的人,两人凑一块闹的动静大了些也能理解。 霍明明冷眼看着众人,见陈睿面色渐渐柔和起来,那颗提着心也跟着放了下去——霍五娘这一关险过啊! 太后命人重上了茶点,耐心等着陈睿用的差不多了,问道:“今日可有池安的消息传来?” 陈睿来此也是为了说这事,便道:“等京中事毕,舅舅与表哥便可启程去池安了。薛太医也随行,听闻赵国夫人患有风湿,薛太医倒是对此十分精通。” “是啊。”太后叹道,“一个你大姑母,一个你小舅舅,腿脚上都有些毛病。年轻时不觉得,如今年纪大了,到了那阴雨天啊便是钻心的疼。” “母后也要保重身体。”陈睿道。 太后伸手摸着陈睿的脸颊:“有你们孝顺着,哀家的身体好着呢。” “方才永安王伯来找朕。”陈睿还未亲政,虽说太后除了博陵侯之外其他政事很少主动过问,但他还是要说与太后听,以示孝顺,而且这件事还真得太后来做主,“其女陈双薇也到了适嫁之龄,还希望母后能为其择一良婿。” “哦?”太后有些兴趣,“哀家记得永安王的女儿今年也有十六了吧,是到年纪了。前几日宝儿是不是还见过她?” “女儿邀她来过花宴。”陈宝道,“也是个妙人呢。也不知谁会有这个福气。” 聂冬和霍文钟两人心中同时吞了一根苦瓜…… ——求太后可千万别再想起霍明德!! 但一心为娘家捞资本的太后显然没有收到二人的脑电波,作势想了一会儿,正要开口—— “太后娘娘!” 太后被聂冬突然的一声吓得捂住了胸口:“六弟!!” “呃……”聂冬一时语塞,匆忙中只顾着打断太后了,压根没想到要说什么。 “舅舅可是有什么建议?”陈睿问道。 “臣以为……自古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孩子们般配是最好不过。不如先将这位翁主宣进宫中来瞧瞧?” “舅舅说的也有道理。”陈睿心中也是这么想的,“母后觉得呢?” 太后还没从聂冬那突然的一声吼中回过神,便道:“皇儿都同意了,那这个主意自然是好的。”说着又瞪了一眼聂冬,“你呀,都一把年纪了,还毛毛躁躁的,哀家这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 聂冬不好意思的干笑:“臣是个粗人,说话嗓门大,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罢了罢了。”太后无奈的摆摆手,“以后别这么一惊一乍的,你也是有儿孙的人了。” 有儿孙的人…… 聂冬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正好殿外的内侍来报御史大夫唐廷中求见,殿内的尴尬这才略略淡了些。 “没想到休沐日倒也这么热闹。”陈睿笑着摇摇头,“宣!” 唐廷中一早就递了进宫求见的帖子,听闻永安王在与皇上说话,便在殿外等了一会儿。永安王离去后,皇上去给太后请安,唐廷中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了,没想到杨若愚对他说,皇上今儿心情很好,唐大人还是赶紧去见见吧。 真不枉他之前给这阉货塞了那么多的银子。唐廷中正理着衣袖,一声长叹从背后悠悠冒出。 “哎……” 叹什么叹,你以为你老子今天来是为了谁?!”唐廷中直接给了那人一个爆栗子。 “那什么,我就是感叹一下今天天气。”唐愈赶紧站直了,作势抬头望天,“哎……今天的天气真好啊,爹你看,云真白。” “闭嘴!” 唐廷中恨不得再给他一拳,要不是他亲生的,他真想把这小子再摁回娘胎里! “少扯些有的没的。等会儿你就在殿外候着,若皇上宣你,打起精神来,别给你爹丢脸!” 唐愈无精打采的皱着眉:“知道了。爹你快入殿吧,让皇上等久了,当心大不敬啊。万一被言官参了,您这御史大夫就太丢脸了。” “你——” 唐廷中气的发颤。他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生出这么个玩意儿! “唐大人。”内侍杨若愚笑眯眯的走来,“快进殿吧。” 唐廷中立刻切换到御使大夫模式,和气道:“公公客气了。” 入得殿内,见博陵侯一家子也在长信宫里。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霍家出了个太后真是一步登天啊,他这样的世家想要求见也得排队,博陵侯可以随时入宫。 陈睿对唐廷中的感官一向不错,这位御史大夫虽然也是世家出身,但提拔了好几位寒门御史。这些御史没有家族牵扯,倒是敢言旁人不敢言之物。 听得唐廷中前来替其子求一职时,陈睿也有几分好奇:“府上七郎也来了?快来让朕见见。听闻七郎师从安祭酒,安祭酒的学问朕一向是佩服的,名师出高徒,想来府上七郎也是不差。” 见皇上亲口夸奖唐愈,唐廷中像是吃了蜜一样:“圣上谬赞了,犬子还得多加历练才是。” 说话间,唐愈已走到殿内。 行完礼一抬头,就在一屋子的人中瞧见了——霍明明! 真的是她啊!! 自从茶楼一事后就再也没见着了,上次公主府的花宴等他出来时,博陵侯府的人也都走了。 “令郎果然是一表人才。” 太后也是个颜控,瞧着唐愈那高于男子平均值的身高,俊朗的相貌一下子便喜欢了。 唐廷中连忙道:“太后过奖了。” 此刻唐愈的目光里只有霍明明。 她果然很高! 咦,还是个双眼皮?上次只顾着看她揍人了,都没怎么仔细看她的模样,就记得双手特别好看,很修长……哎,现在被袖子挡住了。 不过气质还是一样啊,嘿嘿,能在宫里做出这种面无表情的女人,恐怕全天下也只有她了。全天下能将葛业雄打成那样的女人,恐怕也只有她了。都说异族女子彪悍异常,不知和霍明明比起来谁更厉害呢?京城里的那些胡姬们好像也只是高一些,却是媚-态横生。 “七郎……”唐廷中喊了一声,忍无可忍的伸手掐了一把唐愈,“圣上问你话呢!” 唐愈一心两用的本领可算是出神入化,立刻道:“回圣上,臣已入国子监四年。” “呵……” 一声冷笑,在安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唐愈讪讪的望过去,吓了一跳。——博陵侯的模样太狰狞了,简直就要吃人!他素来有一边听人说话暗中走神的还不会让对方发现的本事,除了他亲爹外,旁人都看不出来。这老侯爷是怎么了? 陈睿道:“那也是该出来历练了。”有些莫名的望向博陵侯,哦是了,霍文钟还在督邮一职上,这是生气了? 陈睿莫名的心情很好,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只有当众人得到皇帝的偏爱才会更快的出头时,他们才会更加献出自己的忠心,才将皇帝的意愿当做自己的意愿来办。 “正好朕这里有个差事。”陈睿道,“但先说好,这差事有些麻烦,还会吃力不讨好,不知唐大人可舍得爱子前去?” 唐廷中伏地,肃然道:“只要能为圣上尽忠,为朝廷效力,便是犬子的福气!” 陈睿笑道:“池安郡这几年抵抗海上倭寇,年年来报武器缺损,朕需派一天使前去核实此事。正好博陵侯也要前去池安探望赵国夫人,你们便搭个伴吧。七郎第一次办差,也可向博陵侯多多请教一二。” 唐廷中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哪里是去办差,这明明就是让他儿子去监视博陵侯!而且皇上会有这样的旨意,是因为知道他们唐家是个中立派,可唐愈不是啊,这小子就是他们唐家的另类,他是博陵侯的死忠啊!! 唐愈心中激动万分,脸色还是保持着世家子的矜持:“学生一定不负所托。” 陈睿觉得派唐愈办这个差事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唐家素来温和,与博陵侯也没什么交恶之事。此去池安郡尉正是博陵侯的姐夫,借博陵侯的东风来办这趟差事,想来也会顺利些。加之唐愈之父乃御史大夫,手下御史无数,有闻风而奏之权,池安郡之人若是阻碍兵器的核实一事,也得掂量一下自己是否能抗的过御史那支笔! 而且派世家子去也是一个信号,免得最近因博陵侯入京又冒出的外戚乱朝之言扰乱朝政——封了外戚之子为世子,就派了世家子去办实差。 平衡之术正是如此。 马里个蛋蛋!! 聂冬心中狂吠——别以为老子看不出你的眼神,那是老子的女盆友,你死一边去啊!! 从宫里出来后,聂冬整个人都狂躁了。 ——这小皇帝就是他的克星啊! 他是不是得了“不管做什么,不打压博陵侯就不舒服斯基”的病啊! 去探个病还要被监视,核实兵器一事交给霍文钟明显更方便。霍文钟刚立为世子,乃是皇帝施恩,他前去核实兵器自然会尽心尽力以报圣恩,加上赵国夫人是他的亲姑妈,帮娘家一把是肯定的!哪里还需绕唐愈这个圈子来。 更别提唐愈那小子明显就心思不单纯! 这一条是重点,是重点!! 其他的聂冬都可以理解,唯独这一条,他能忍他就不是男人! “父亲,您……在想什么?”霍文钟小声道。自从回到府里,他爹的情绪就有些不稳定。 “本侯记得池安是临海吧……”聂冬努力回忆着老侯爷的记忆,努力让自己淡定。老侯爷也就去过池安一次,还是姐姐赵国夫人的长子褚成沛出生办满月去的。 “是。”霍文钟侃侃道,“池安临海,朝廷许其海盐之利。然,海上倭寇横行,池安下已有三县的渔民往内回迁十五里,临海的盐场也收到了影响。” “盐场……盐场之地不利于耕种。去年又是大旱,池安有盐却不能当饭吃啊。” 霍文钟点头道,“大姑父早在春耕之前就已向朝廷上表,但朝廷也只博了不过五百石的种子过去,等种子长成,还得两季。哎,大姑父现在过得也是艰难啊。” 聂冬又低头看了一眼博陵和池安的距离,在得知赵国夫人病重后他就一直在盘算一个想法:“这次去池安,除了看望你大姑母外,咱们在与你大姑父做比买卖!” 霍文钟愣了下,这一次脑子转的很快:“您的意思……要调博陵的存粮吗?!” 聂冬道:“他们缺粮,咱们少盐,这不正好么。” 这也是他要去池安的一个重要目的,没想到皇帝派了唐愈前来,惹得他又要重新安排一下计划了。 霍文钟倒吸一口凉气,虽然知道这是明摆着要挖皇帝的墙角,但海盐的利润也让他心动不已,那可是白花花的盐啊! 屋内父子二人均嘿嘿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元宝状。 聂冬笑了一会儿,又猛地板着脸:“此事要秘密进行,万万不可让唐家那小子知道!你也多盯着他一点,别让他单独行动。” “是。”霍文钟点头应下。——他爹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那小子心眼坏!”聂冬恨,“你可得擦亮了眼睛,别让他给骗了!他爹就是个伪君子,看起来和善,其实心眼特小!前几天还跟本侯吵了一架,真是莫名其妙,本侯又没招他没惹他!” 霍文钟挺想告诉他爹,唐愈人不错,够朋友而且老崇拜你了。可看见他爹那隐含愤怒的脸,只好道:“是。” 他爹应该是误会了唐愈什么,等他爹气消了再找个机会好好解释一下吧。 第九十六章 天才 聂冬闷了一口茶,烫的他喷了一地,霍文钟躲闪不及,衣服下摆也湿了。 “没什么事你就出去吧。” 聂冬心情不佳,也不想继续带“儿子”玩了。 霍文钟表示他懂,老侯爷魔幻般的性格想来是切换自如,他太熟悉了! 屋内又只剩下聂冬一人,眼睛一直盯着那张古代地图,却什么都看不进去。穿到这个地方,和谁打交道都没和陈睿累。这皇帝脑中只有“该不该做”,而不去想“能不能做”,以及一件事是“现在做”还是等几年“将来才能做”。 如今各路诸侯王都来京城了,唯有他那好哥儿们吴王还在封地修复城池。因皇帝夺其一郡,二公子的葬礼也没有大办,一家子现在都夹着尾巴做人。聂冬虽没有和这位诸侯王打过交道,但到底还是会被老侯爷原本的记忆所影响,替这老哥儿们觉得不值。 吴国虽被北疆所犯,但到底城池都收复了,连吴王嫡出的二公子,陈睿的亲堂哥都战死了,最后竟然还落得一个守土不利罪名。 哎…… 这哪里是削藩,这就是在灭藩! 加强中央集权,其实就是从诸侯王手里将权利抢到皇帝自己手上。但皇帝却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都是陈氏族人,在吴王之事上做的如此绝情实在是令人心寒。也让其他人不由想,若我真的将权利交给你,你又这样一个冷清之人,没有权利之后我不就是任由你来宰割了? 聂冬不由想到了那位在削藩上提出了一个跨时代建议的天才政治家——主父偃。比起抢和杀,主父偃的明显更懂得什么叫缓和矛盾,他用的是“偷”,而且还“偷”的不明显,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将诸侯王的权利偷回来。 温柔刀,才刀刀割人性命。 “陈睿啊陈睿,你空有抱负,只可惜……少了一个主父偃,多了一个晁错。”聂冬微叹。然而,他不想当主父偃,也不想当晁错,这二人的下场可都不怎么好。 如果这一世他真的回不去的话,他想,他应该学一下贾诩老先生,那个能在三国纷争中里活到寿终正寝,儿子闺女全都有个好归宿,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然而陈睿的灭藩运动他阻止不了,诸侯王谋反也近在眉睫,当个谋士恐怕不是他的出路。但无论如何,手里有兵有粮有钱才是最要紧的。无论以后是去京城勤王拉陈睿一把,还是干脆拥兵自重换老板,有资本的人才能进入新的游戏。博陵有着粮仓美誉,土地肥沃,粮食他是不缺的,哪怕是遭遇大旱之年,博陵都可以安然度过,这全靠当年建造博陵城的那些巧匠们,给博陵建造了非常优越的蓄水系统,而博陵侯府下有一批粮商,可以作为掩护。 “我这是怎么了?竟然在设身处地在思考这些事?”聂冬被自己吓了一跳,难道他已经开始被同化了吗,再过几年,“聂冬”就不存在,活在这里是“博陵侯”。 “在这里久了,我好像有些人格分裂了。刚才那些想法,完全就是一个古代列侯的思路。”聂冬沉默思索着,“可我又不是真的博陵侯,我为什么要想这些?我替他们打算这么多,那我自己呢?” 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就在眼前,不敢相认。 明明大好的年纪,却穿成了一个老渣男,他又是招谁惹谁了? 聂冬觉得有些委屈。 要不和明明坦白?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一闪而过,却又很快被自己否定了。 如果出现了能变回他原来模样的办法,他再对霍明明坦白也不迟。如果老天爷真的这么不待见的他话,他说了也是给明明徒增烦恼,还会让她为难。 但不管坦白与否,他媳妇儿现在都已经挂名在博陵侯里了。一旦侯府出了什么岔子,肯定也会牵连到她。所以他现在就是在给媳妇儿赚本钱,让大家背靠侯府好乘凉! “行了,找到目标了!这是现代人聂冬的目标,而不仅仅是博陵侯的目标!” 聂冬猛地抬头,满血复活,他调节过来了。 霍文钟刚回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便收到了唐愈的请帖。 那鎏金的小帖上一行锋利有力的小字让霍文钟很是欣赏,帖上邀他明日在泰丰酒楼吃饭。 霍文钟将请帖收好,对候在一旁的唐府管事道:“去回你们公子,明日我一定赴约。” 得到回复后,唐愈在自家院子里搓着手傻笑。突然一道狮子吼从院中石门外响起:“瞧你那样子!” “爹……”唐愈立刻垂下头,“您老人家怎么又来了?” “你怎么说话的!”唐廷中抬手又挥了一拳过去。 唐愈立刻避开,笑嘻嘻道:“儿子喜欢习武也是被爹你训出来的啊。” 周围的几个大管事低头闷笑,唐府里敢这么对他们老爷说话的也就是七郎了,偏偏老爷子还是宠得不得了。 唐廷中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了唐愈而耳朵:“你跟我过来!”。 唐愈的脸皱成了一个猴样,连连叫唤:“爹,爹啊,你真是我亲爹啊,救、救命啊,耳朵要掉了,要掉了!” 唐廷中听而不闻,直接将他拎到书房里,碰地关上了房门:“站好了!” 唐愈揉着耳朵,老实的站在书桌前。 唐廷中从一个木匣内啪地拿出一沓书信,重重摔在木桌上。唐愈忍不住好奇的朝那看了两眼,见他爹黑着脸,又赶紧站直了。 “就是这几年明里暗里要弹劾博陵侯的文书。”唐廷中将它们推到唐愈身前,“你在国子监没入仕时说的那些话,别人也只当你年少轻-狂不作数。而现在,你要替朝廷办差了,谨言慎行乃是为官的第一条金科玉律。” “弹劾来弹劾去,说的还是老一套。”唐愈不以为意,“博陵侯疑似宠妾灭妻,对子女不慈,治家无方。这些人烦不烦啊,人家后院的事,惹着他们了吗?” “蠢货!”唐廷中直接抽出一本朝着唐愈摔去,“以后你娶亲,你敢灭一个试试!” “爹您这话说的,我怎么会呢。”唐愈脑中不又浮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手中的长剑横在葛业雄的脖子上…… “你怎么了?”唐廷中敏锐的发现儿子又走神了。 “没、没什么!”唐愈立刻道,“爹你也知道,儿子只是觉得博陵侯打仗是一把好手,我没说要学他为人处世的那一套。您就放心好了,对错与否,儿子能分的清的。” “对错与否?”唐廷中冷笑,“在这朝堂之中没有对错,只有能做和不能做!博陵侯就是做了不能做的事,所以他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爹,您说慢点。”唐愈被这一串“对错”绕的眼冒金星。 唐廷中叹道:“博陵侯的夫人周氏,乃是先帝赐婚。” “还有这事儿?没听说过啊。” “你当然没听说过,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也没几个了。”唐廷中缓缓坐下,靠在一旁,似乎在回忆当年之事。 “这桩赐婚在当时并没有大张旗鼓,因为先帝并没有下旨意,但博陵侯迎娶周氏的确是先帝做的媒。博陵侯离京后不久,周氏就病逝了,你猜这其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唐愈摇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机密的八卦。 “为了报复。”唐廷中说着不由蹙起眉,“周氏只是一郎官之女,并不显赫。但在博陵除了官仓外,粮商里的七成都是来自周家。这是先帝特地安排的,以粮食作为交换让博陵侯卸职离京。” “那您还说博陵侯报复。”唐愈干笑,唐廷中一眼扫过,唐愈赶紧闭上了嘴。 “你知道卫将军意味着什么吗?一个在二十出头就当上卫将军的人,甘愿去当一个‘粮商'?”唐廷中似有些同情道,“周家是忠于先帝的,哎……只能说那侯夫人错姓了周啊。” 当年他乃先帝身边中书舍人,所以才会得知这么多秘密之事。博陵侯带兵出征伐北狄的壮景他也是亲眼看过,那样的意气风发,连他都很是羡慕。先帝将周氏许配给博陵侯,也是为了博陵侯出兵时的粮草着想。 怪只怪那个男打了太多的胜仗,怪只怪那个男人功高震主啊。 “那……侯夫人难道是先帝送去监视博陵侯的?”唐愈有些难过。 “这倒不是。”唐廷中道,“她是个可怜人。”博陵侯想要报复先帝,才会去宠妾灭妻,借以发泄自己的不甘心。 对于这一点,唐廷中挺看不起霍南鹏的,他觉得这应该是博陵侯半一辈子里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竟然把气撒在了一个无辜的女人身上! 可如果是他处在霍南鹏的位置上呢?唐廷中曾经也想过,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他只是一介书生,还是老老实实的当他这个不功不过的御史大夫好了。 “你这次和博陵侯一同去池安,路上小心着点。”唐廷中说了这么多,到头来也是为了儿子担忧,“那个男人是杀过人的,见过血的,和朝堂上那些只懂得耍嘴子的人不同。你不要以为只要拍拍他的马屁,说什么昔日军功就可以让他教你什么,那些军功估计已经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了,你别傻傻的去碰。” 若聂冬听到唐廷中这番话,肯定会引为知己。博陵侯是个天才,自古天才都是脆弱而敏感的,他们与疯子只是一线之隔。当老侯爷从高处跌下时,他就已经疯了,他痛苦不已,所以他会折磨自己周围的人和他一起痛苦。这个人太复杂了,他那些的过往和举动都是他性格的冰山一角,而巨大的冰山则全藏在了深海之中。这股记忆,让代替他继续存在的聂冬时常陷入迷茫之中。若不是聂冬心志坚定,说不定早就被老侯爷的过往也折磨疯了。 “知道了。”唐愈低声应道。 唐廷中见他没精打采的又有些心疼,叹道:“你别傻傻地往他面前凑就行,路上有什么事就和霍文钟说,他那儿子倒还是个不错的。” 唐愈连连点头。 心里却又飘向了另一个人—— 博陵侯这么恐怖,他要怎么和他闺女霍明明说上话呢。 第九十七章 相马 霍文钟如期赴约,却敏锐的发现唐愈好像有些心情不佳。 “是我来晚了,当自罚三杯。”霍文钟浅笑走进雅间。 唐愈之前正在出神,见到霍文钟时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霍明明当然是不会来的。 “霍兄来的准时,是我想着自己没事便提前来了。”唐愈心中浮出淡淡的失落感,见霍文钟正看着自己,赶紧打起精神,“其实我也是有求于霍兄啊。” “哦?”霍文钟好奇道,“让我猜猜,可否是为了池安一事?” “霍兄果然懂我!”唐愈主动提霍文钟满了一杯,“小弟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头一次离京办差。说是天使,但核实兵器这事儿……实在是不知该从何查起啊。霍兄可否给小弟指一条明路?” 霍文钟哪能听不懂唐愈的言外之意。池安郡尉褚庆涛乃是他的大姑父,正好管着全郡兵器一事,若是唐愈真拿着圣旨当令箭像个愣头青似得去查,这仕途估计也走到头了。不过他与唐愈现在交浅不必言深。遂客套道:“去到池安,自然要去库房。至于如何查,现在也不好空谈,一切都得到了地方才是。” 唐愈有些失望,转而道:“长公主设下马球局,府上应该也要去吧。” “这是自然。”霍文钟一想到这一点就有些头疼,霍五娘是他们全家的重点培养对象,可打马球实在是太为难她了,剩下一个霍明明……她竟然不会! 霍文钟知道后也是万分惊讶。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除了琴棋诗画之外,霍文钟以为十八般兵器,拳脚武术就应该没有她不会的!更何况一看她那身高,那坐如钟行如风站如松的仪态,她说自己不会打马球简直就像是听到鱼不会游水一样不可思议。 “我妹子也要去。”唐愈道,“若是贵府不嫌弃,不如就让她和府上五娘结个伴吧。” “五娘她……”霍文钟讪讪一笑,“她恐怕只是去西山看看罢了。平日骑马倒还可以,但说到打马球,那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唐愈脱口道:“那明……”见霍文钟看了过来,后半句话被强行咽回肚子,他差点儿就叫了一个女孩子的闺名了!幸好霍文钟还没顺着问下去,而是拿起了筷子吃菜。 本朝女子或温婉或活泼,不一而足。而比起前朝来,似乎因为本朝的高祖皇帝是个暴发户出身,而皇后也是个泼辣的性子,上行下效,本朝的公主各个也都比前朝要大胆奔放,也影响了不少世家女子。 毕竟世家女再怎么矜持,也不可能不带着皇后玩。皇后喜欢爽利的人,你在她跟前软绵绵的,这是找皇后刮眼刀么。更何况,以唐家为代表的一批世家更懂得顺势而为,家族对女子的培养也并非是拴在家里,他们的教育理念比现在的素质教育更高出了好几个等级,还没有高考的压力…… 陈宝本就是个爱交际的,各翁主、侯爵之女齐聚京城的盛景可不多见。在听说霍五娘身体无大碍后,立刻冲进宫将还在太傅哪儿读书的好学生陈晔给拉了出来。 马车里,陈宝开心道:“二弟,你答应过我的事可别忘了啊。” 陈晔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袖口还沾着墨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茫然无措状态。 ——刚才发生了什么?! 难道他不是再跟着太傅念书吗,正在念这一篇,然后就出现了……陈晔见陈宝。 “皇……皇姐。”陈晔伸手撩起了车帘,听到了一阵阵的喧哗声,陈晔呆滞的望着这车水马龙的市井街头,音调都拔高了八个度,“咱们这是出宫了?!” “对啊。”陈宝道,“现在去舅舅府上,然后一起去太仆那里挑马呢。”见陈晔还拿着那本孟子,一把抽了出来,“母后都说了,让你别一天到晚的看书,当心变成一个书呆子!今天太傅本来都应该休息呢,就是因为你老缠着人家,那老太傅都七十多啦,累坏了算谁的。” “可……可皇姐啊,你要去挑马匹提前与我说一声便是。必这么风风红红,不对,准确说皇姐你刚才的行为是在绑人。”陈晔一本正经,“还当着太傅的面。” 陈宝伸手卷了卷自己长发,一脸的无所谓:“这么多年了,蒋太傅早看习惯了。再说了,我前日就邀你一起去太仆寺,你说你要做功课,昨日你还是要做做功课,再等下去啊,黄花菜都凉了。” “皇姐若要挑马,大可……”陈晔正要争辩,陈宝毫不犹豫的截过话来,回道:“你肯定要说选马这种事有太仆寺那边的人办就行了,而且你也说了是西域的那匹小母马,不会选错。” “对啊。”陈晔点头。 “可是啊……”陈宝大眼忽闪忽闪,“姐姐就是想让你出来透透气啊!你看你那皇兄,上朝之后就变得不如小时候可爱了,他现在是皇上了,不能再把他当做弟弟。你再不理我,我这个皇姐当的还有什么意思。你看王伯王叔家里,若是要出游总是一大家子一起出去,我这儿倒好,驸马成天在鸿胪寺,母后在长信宫,现在连你也不理我。等过几年你去了齐地,再见到也不知何年何月,就像小舅舅一样。”说着,抬手擦了一下眼睛。 “不是说要去太仆寺吗?”陈晔道,“马车走的这么慢,等挑好了马太阳都要下山了。” 陈宝瞬间变脸:“那你还不去催马夫快些!” 有这么个姐姐真的好累…… 陈晔认命的一声长叹,就当是哄妹妹了。 正要吩咐马夫,却见马车的方向是往周阳侯府而去。 陈宝笑嘻嘻道:“你表姐她们初来京城,既然是我邀她们来打马球,自然也要请她们一道去太仆寺选马了。” “知道了。”陈晔道,“其实皇姐就是想多选几匹才把我喊出来的吧。”他虽还在宫里念书,但今年也有十二了,因北狄频频动作,旁的事有皇兄在他不好多管,但替陈睿把关太仆寺送来的良种马也算是替君分忧,又不会惹陈睿猜忌。 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陈宝将头偏在一侧,她什么都没听到。 周阳侯府对迎接长公主陈宝的到来已经颇有经验了,然而这一次,见到公主身旁一个清秀的小男孩,周阳侯夫人差点没跪下去…… “齐齐齐……齐王殿下!!” “快免礼。”齐王一伸手,旁边已有伶俐的嬷嬷将周阳侯夫人架着。 “嘘——”陈宝道,“齐王出宫不能声张,我们是悄悄来的。五娘和明明呢?” 周阳侯夫人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在、都在呢。” “我就不跟舅妈客气了。”陈宝像是在公主府一样,又是一阵风般就将霍五娘和霍明明两人给带了出来。四人正要去太仆寺,突然听得一个男低音从背后响起:“慢——” 陈宝吓了一跳:“小舅舅?!” 陈晔礼貌道:“舅舅安好。” “都好都好。”聂冬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你们这是……要去太仆寺?” 陈宝又一惊:“这……我们其实是……” “我们就是要去太仆寺。”陈晔回道。 陈宝顿时横了他一眼——弟弟啊,你要不要这么实诚? 陈晔默默回了陈宝一个无辜的眼神——皇姐,你觉得你能骗得过小舅舅? 聂冬道,“上次入宫,公主殿下就说要去挑马,现在又特地将齐王殿下找出来,定然是要去太仆寺了。” 陈晔继续眼神望着陈宝: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陈宝:……………… “小舅舅若是有空,可否与我们一道去。”陈宝立刻改变了方针,“对于马匹,恐怕我们这几个谁都没有小舅舅懂呢。西山打马球,我可是一定要赢得,小舅舅你可得帮我。” “那是自然!”聂冬豪气道,“臣这就随二位殿下一道去。这一下子就是五个人,得两辆马车了。明……”话未说完,陈晔道,“皇姐与二位表姐一道,我与小舅舅同乘一辆吧。” “行。”陈宝一口应下,立刻带着霍五娘和霍明明去往她的车驾了。 陈晔微微仰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小舅舅我们也走吧。” 看着他媳妇儿远去的背影,聂冬欲哭无泪:“好……” ——个头啊! 他的独处时间又没了。 聂冬心在滴血,为什么他的周围总是一群老爷儿们,不是秦苍就是霍文钟,好不容易见到他同阶层,大家不用跪来跪去的女人就俩——年过五十的周阳侯夫人以及快要年过五十的太后老姐姐…… 辈太高也是罪啊! “舅舅,”一向沉默的陈晔破天荒的主动开了口,“北狄几乎年年犯边,但我们的马场倒是没有受影响。可自去年时,马场来了信说北狄养了一批狼,趁着天寒地冻时偷袭了马场,导致马匹受伤无数。今年送来的马,我总觉得不如往年。但我年小经验不足,也不知所判断到底正确与否,还望舅舅等会儿帮着细细察看。” 聂冬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难道不是出来的玩的吗,为什么陪媳妇儿去4s店挑马还要关心国计民生啊。 陈晔蹙着眉:“我常想,连送入京城的贡马都比以往要差些了,那各郡内又是怎样一番情景。皇兄日理万机,将相马一事交给我,实在是不敢懈怠。求舅舅帮我!” 聂冬悲催的点点头:“好。” ——媳妇儿,我不想和工作狂呆在一起,还能不能好好的玩耍了。 qaq 第九十八章 赛马 众人来到典厩署,四周都安安静静的。署丞趴在桌上小憩,呼噜声在殿内格外醒目。一连串的脚步声匆匆传来,几个身着土黄色官服的小吏一脸的惊慌:“大人,长公主殿下来了!大人!” 睡得正香的署丞猛地一惊,嘴角的涎水还来不及擦:“什么来了?谁来了?” “长公主啊!”小吏又补充道,“还有齐王殿下,博陵侯以及侯府的小娘子们!大人,大人没事吧!” 署丞艰难地从桌下爬起来:“没、没事。愣着作甚,还不快去迎接!!” 几个小吏又赶紧往殿外跑, 署丞匆忙理着官服,也不敢耽搁太久,一路跑出殿外,而那几个小吏却又回来了:“大人,长公主说了不要迎接,她是微服出访,让您别声张。” “你不早说!”署丞气的直接拍了那人的脑袋,“齐王和公主呢?” “快来了快来了。”小吏抱着脑袋,“您在这里等就行了。” 署丞微微弓着腰站在路旁,见到两辆马车缓缓驶入,又噗通一声赶紧跪了下去,小声道:“不知齐王殿下与公主殿下莅临,下官该死。” “可算是到了。”陈宝走下马车,将这典厩署的院子环视了一圈后,不由地拿扇子稍稍掩了掩鼻,“还不错,就是味道大了些。” 署丞道:“典厩署圈养牛马,这些牲口的味道的确不好闻,望长公主恕罪。还请长公主殿下入殿内小坐,哪儿的味道淡些。” “本宫又没怪你。”陈宝笑道,“平身吧。太仆寺送给齐王的那四匹西域马现在何处?” 署丞连忙道:“就在马厩中,二位殿下可是现在……” 不待他说完,陈宝立刻道:“带我们去看,今儿来除了这四匹,本宫还要在挑个七八匹。” 典厩署的牛马都需的太仆寺少卿的文书方能调动,但长公主和皇上是亲姐弟,谁也不会不长眼的在长公主殿下面前提这一茬。 京城四周有好几处马场,已送入典厩署的都是良种马,好方便皇上检阅。聂冬还是头一次参观马场,典厩署的这一处称作是“马厩”,然而已经是好几个足球场的大小了。 被齐王选中的那四匹单独放在一处。陈宝一眼就看到了那匹枣红的小母马。从一旁的马丁手上拿了快饴糖,那母马谨慎的闻了一下,不过过了一会儿就和陈宝熟悉了起来。 “真乖。”陈宝很是欢喜,“它可真漂亮。” 陈晔见陈宝和小母马玩的不亦乐乎,也放下心来。走开了几步,对署丞问道:“典厩署内共有多少匹马,种马几何,战马几何?” 署丞赶紧道:“典厩署共有马匹一百二十五匹,西域种马十五匹,其余种马三十匹,战马三十匹,剩下的皆是普通马匹。” 这么正说着,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明明,你做什么?” 众人齐齐侧头望去。 博陵侯正站在他闺女身旁,一脸紧张,而那个高个的女子则双手用力拍着马的肩胛骨,被拍的马显得有些暴躁不安。 署丞吓了一跳——乖乖,要是让这畜生伤者博陵侯府的女眷们,他就是九条命也赔不起啊! “这是普通的马?”霍明明使劲的拍了三四遍后,气喘吁吁的看着署丞。 署丞心惊胆战的回道:“是。” 霍明明面无表情的走到一旁去了。其余人看得目瞪口呆,陈宝干笑道:“看来表妹不喜欢这一匹啊。署丞,本宫亲自来了,你就拿这种马匹来糊弄本宫吗?西域进来的好马呢?!” “就在这边!”署丞赶紧道,“请殿下随下官来。” 聂冬走在霍明明身边,与众人稍落了一步。聂冬望了一眼刚才那匹被霍明明敲打的马,低声道:“那匹马有问题?” 霍明明点头:“恩。” “表姐可是看出了什么了?!”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一个明显身高还不太够的正太走在二人旁边。 “殿下!”聂冬快要恨死这个电灯泡了,“您怎么也……” “表姐快说说。”陈晔微仰着头望着霍明明。 等了半响,终于等到霍明明从他头顶飘来了一句话:“那匹马不是很强壮。”见陈晔一脸茫然,霍明明解释道,“强壮的马匹,推打它的肩胛骨是推不动的,仿佛一座山。” 陈晔有些惊恐:“表姐你……推动了?!” “没有。”霍明明淡定道,“但手感不对,感觉肉很松,不是很结实……” 聂冬听的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不由接道:“这难道不应该是用牙齿来鉴定的吗?” 霍明明淡定的扫了他一眼,聂冬立刻闭了嘴。 “舅舅……”陈晔也觉得霍明明最后那一句实在是有些扯淡,决定寻求专业人士,“您经验足,您觉得呢?” 聂冬觉得自己都快化身一更苦瓜了,他哪里懂这些啊。不过他媳妇儿素来不说没把握的话,立刻道:“本侯觉得明明说的应该不错。” “但署丞方才说,那只是普通的马匹。”霍明明又提了一句,“也许普通马匹质量本就一般呢。” 但很显然这并没有安慰到陈晔。 典厩署圈养的马匹都是如此,地方上的恐怕更差。太仆寺之前来报今年的马不是很好,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啊。 “也有可能是因为那匹马的年纪比较大了。”霍明明道。 聂冬又忍不住的插嘴:“因为肉很松?” 霍明明再次扫了一眼他:“因为牙齿。” 聂冬:“哦。”还好不是因为爱情。 霍明明:=_= 这莫名涌起地想打人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陈晔忧心忡忡的走到圈养西域良种马的马厩,这一次霍明明眼前一亮,嘴角带起了一丝浅笑。陈晔赶紧道:“这些马……” “好马!”霍明明肯定道,“好的马远看就能看出来了,所谓远看一张皮。殿下您看,站在我们现在这个位置去看那些马,他们的毛色都很顺。” 陈晔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而陈宝以及拉着霍五娘选好了一匹西域母马,正要跃跃欲试。 这些西域马与刚才一路走来看到的那些的确不一样,聂冬都有些心痒痒的。 陈宝更是高声道:“小舅舅,我们来赛一场啊!” “本侯这一大把年纪了……”聂冬自己的骑术基本为零,正要求助陈晔,谁料陈晔也是早在太后那里听了无数遍当年博陵侯抗击北狄的英勇事迹。 “舅舅,您说过您要帮我的!”陈宝略略鼓着脸,大步走来拉着聂冬就往马匹那里拽去。 “好吧。”聂冬下意识地望向了霍明明,希望他媳妇儿能说出老父亲身体不适,女儿代劳的话来,谁料霍明明直接牵了一匹马出来,冲着聂冬微微扬了扬下巴,“赛一场!” 自从如今后,博陵侯的过往她也知道了不少。博陵侯抗击北狄的事迹,成功激起了霍明明的胜负欲,她想知道这位与她相隔无数个时空的古人,到底又怎样的骑术! 聂冬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陈宝更干脆,直接给他挑了一匹高头大马! “舅舅,你看它是黑色的,和你以前的大黑马长得像不像。” 聂冬含泪:“像。” 颤颤巍巍的爬上马背——这个时代的马镫是牛皮做的,就一根绳儿! “表姐……”陈晔像霍五娘招招手,“你病刚好,我们看看就好了。” “恩。”霍五娘无比感激。 陈宝,聂冬,霍明明三人策马走到马场宽阔地。 聂冬看到前方有一楼阁,正想说看谁先跑到哪里,谁料陈宝道:“放草人!” 不多时,马丁们扛着十数个草人被放在远处。当聂冬看到递上来的弓与箭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不是说赛一赛的吗?! 陈宝一杨头:“看谁命中的最多!小舅舅,你可得让着我们啊!” 让个啥啊…… 聂冬摇摇欲坠。 霍明明看着手中的弓箭,也来的兴趣,不由低声道:“相传马球乃是骑兵马背砍杀之术演变而来,果然如此。” 求你别说了! 聂冬在二位女壮士的中间,觉得自己格外的悲壮。 而此刻就连一向严肃的陈晔,脸上也起了激动的红晕。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能看见小舅舅的英姿,那个只存在于故事中的战神! “开始!” 陈晔一声令下,霍明明一骑当先! “表妹好厉害!”陈宝惊道,“这样的骑术难道还不会打马球吗?” “舅……舅?” 陈晔眨着眼睛,只见到聂冬晃晃悠悠的跟在最后面,和前面拉下了一大截。陈晔急了,好不容易见到聂冬离那草人的距离接近了,可他始终没有任何动作:“舅舅,快弯弓啊!” “弯……弯什么弓?”聂冬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马背上。穿到古代他虽然也骑过好几次马,但那都是摆这个架子罢了,哪里会想现在这样在马背上疾驰。 “怎么会这样。” 陈晔喃喃,战神就是这样的吗? “父亲他……”霍五娘低声道,“父亲他很早腿脚就不好了。” “怎么会?”陈晔猛地抬起头,“母后一直有让太医去看舅舅的。” 霍五娘蹙着眉,她原本就是一个温柔的模样,此刻更是显得楚楚可怜:“我曾听大哥说过,当年父亲为了追击北狄,大腿被北狄的铁箭一箭射穿,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说着,抹了一把泪,又扬起了笑容,“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父亲这样策马疾驰了,没想到还能再看见呢,回去和大哥说,大哥肯定会羡慕死的。” 博陵侯在马背上歪歪扭扭,好像随时都快摔下,但还是死死拉住了缰绳,那样滑稽又尴尬的模样,明明很好笑的,陈晔却不忍心再看下去。 “好!” 一声喝彩,让陈晔猛地收回思绪。 公主提议赛马,典厩署里的众官吏自然都前来围观者难得一见的场面。 “天啊……” 陈宝勒着缰绳,前面的草人被一箭穿喉! 霍明明收起手中长弓,对着身后二人微微一笑:“再来!” “表姐她真厉害。”陈晔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觉得刚才这里泛着丝丝凉意。 “当然了。”霍五娘道,“明姐姐的骑术是父亲教的呢。” “真的?”陈晔又赶紧注视着马场之上。 ——或许,这就是某种传承? 但听闻大表哥的骑术也不怎么好,而且上次茶楼的见闻来看霍文钟也没什么拳脚功夫,为什么他舅舅将自己这一身的本领只教女儿呢。 不知为何,一句话突然浮现在他心中——“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场上的霍明明率先命中一箭,回头一看,那老侯爷还趴在马背上,就差抱着马脖子跑了。她有些好奇,调转了马头,干脆也跑了过去。 聂冬还未发觉霍明明靠近,依旧拼命的维持自己的平衡,努力唤醒老侯爷这具身体的运动细胞,嘴里念念有词:“马兄弟啊,求你了,稳一点啊!” “侯爷腿脚似乎不太好?”霍明明问道。 聂冬差点吓的从马背上滚下去:“哎……不……不服老是不行了。本侯还是先去歇着吧。”说完,也不比了,降低了马速,往场外而去。 霍明明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的背影。 当年去内蒙古时,聂冬骑马也是起的歪歪扭扭,没想到现这个时空,竟然也能看到这么别具一格的“骑术”。 第九十九章 锅子 “明明,你箭术竟然这么好!”陈宝从远处跑来,“还说自己不会打马球!” “我只会这些。”霍明明收回思绪,“马球比的不是箭术。”真算起来打马球的前身比马上射 箭还要血腥,乃是用马刀去砍下敌人的头颅…… 陈宝道:“没关系,你肯定很快就能学会的。哪怕是宫里的那些个侍卫,这马背上的功夫恐怕都不及你,你太稳了!方才射箭的时候竟然都没有勒马!” 这个时代的马镫只是一根牛皮绳,铜、铁所制的马镫由于材料原因无比昂贵,通常只有主帅才能拥有,根本做不到全军推广。因此两军的骑兵对阵基本都是双方骑马对冲,到了地点下马拔刀对砍,所以在农耕社会里的骑兵的作用以骚扰最主,在没有大量的人力物力培养的情况下,想要骑兵要成为战场的主力,也只有游牧民族这种从出生就和马匹在一起的民族才能做到。 而霍明明靠着那一根绳儿,就能做到在铜铁所制马镫上才能完成的不减速而弯弓射箭,这样的身手也只有在列侯这一等以上的贵族亲卫队里才会找到。 场外霍五娘见聂冬回来了,赶紧迎了过去,递上牛皮水壶:“父亲,您喝了么?” 聂冬早就满头大汗,一把接过就咕噜噜的喝下。典厩署的官吏们也都赶紧上来打扇,聂冬撩起衣摆坐下,只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叹道:“……真是老了啊。” 英雄迟暮,这世上最令人惋惜的事就发现在眼前。 陈晔的心情更复杂了,也不知要说什么,好在他本来就是个严肃的小正太,此刻默默走到一旁,见霍五娘和博陵侯说的正开心。 “可惜大哥没看见。”霍五娘道,“去西山打马球时,大哥也会去吧。” 聂冬抬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他自然会护送你们姐妹,但大郎他的骑术……”目光飘向了场上已经玩嗨了的霍明明,“有明明参加就好了。” “这样啊。” “怎么了?”聂冬发现霍五娘好像要说什么,“他若是想上场也可以啊。” 霍五娘道:“昨天我在府里遇到明德哥哥了,他……” 话未说完,聂冬立刻打响了警铃,“你怎么会遇到他了?那小子没在夫子那念书净往后院去作甚!” 霍五娘赶紧道:“明德哥哥给我们送水果来的。” “哼。”聂冬冷哼。对那个不顾家族安危的霍明德,他真没什么好脸色。古代女子因地位所限,许多人一辈子的重心都在后宅那一亩三分地,见识不足倒也可以原谅,但霍明德身为侯府嫡子,从小就是请的名师教的,什么优渥的资源都放在他面前,他享受着家族的供奉,竟然还做出了携姬妾离家出走的戏码,简直就是无可救药! 见聂冬神色不悦,霍五娘也不敢多说什么,直接道:“明德哥哥似乎也想去西山呢。” 聂冬正要破口大骂,眼角余光处见到陈晔还在身边,立刻改口道:“这件事得他爹同意了再说,你们不必管了。” 霍五娘也是这么一提。毕竟她们身在后院进京一来多受周阳侯夫人照顾,霍明德又把情求到了周阳侯夫人那里,她不能装作不知道。 自从那次谈话后,霍五娘觉得自己一夜之间变了很多。有许多她以前压根不愿做的事,如今也要强迫自己去适应。而这种变化,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因为当她意识到原来哪怕地位再高都不能过随心的时候,她有些难过,也有些明朗。 “爹爹快看——”霍五娘突然伸手指向了马场,典厩署的官吏们又是一阵阵的喝彩声,陈宝和霍明明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马杆,霍明明率先攻进了一球,而后趁着陈宝宝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又打进了第二球! “明明!”陈宝快哭了,“你不是说你不会吗……” 霍明明勒了勒缰绳,跨-下的那匹骏马迈着悠哉的步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胜利,昂着头走到陈宝身边。 “因为公主殿下教的好,所以我学的也快。” “你太谦虚了。不过——”陈宝很快恢复了士气,“有你加入本宫的队伍,定会杀的他们片甲不留!哈哈!真不愧是小舅舅教出来的!” 霍明明并没反驳,只是抬眸望向了场外的聂冬,聂冬被她看着打了个激灵。 “明姐姐太厉害了。”霍五娘也不禁感叹着,侧头一瞧,见陈晔板着一张脸,小心问道,“齐王殿下怎么了?” “没。”陈晔连忙道,“表姐真的很厉害。” 霍明明的骑术如此,可想而知,把她教出来的博陵侯的骑术该有多么的高明。陈晔有种“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遗憾之感。 陈宝豪爽的给霍五娘和霍明明一人送了两匹马,自己又重新挑了六匹。 “天色也不早了啊。”陈宝仰头叹道。 “是啊。”陈晔道,“再过几个时辰宫门也该关了,皇姐你……” “那就去公主府吧!”陈宝咧嘴一笑,“好不容易这么多人聚一起,吃个锅子如何?” 聂冬差点没给她跪下。 ——七八月的天气吃火锅!! 也不用等人同意,陈宝直接吩咐了一个侍从让他回公主府去通知厨房准备着。 “皇姐,那我……”陈晔挣扎。 “我把你带出来之前已经和母后打过招呼了。”陈宝道。 挣扎无效…… 陈宝得意的拍拍陈晔的肩膀:“你还真以为皇姐是那么莽撞的人啊。” 大驸马已在公主府里恭候多时了。 众人洗漱一番又换上了已备好的干净衣裳,只觉得轻松不少。 陈宝神秘道:“不是我自夸,今天舅舅和晔儿是口福的,今天你们吃的锅子以前绝对没见过!” 大驸马也帮腔道:“这是公主才得的方子,就算器皿也是特地找到将作大匠新作的。” 陈晔微微挑眉:“皇姐你找将作大匠做装吃食的盘子?” 这何止是杀鸡用牛刀啊,这简直就是杀鸡用蘑菇弹啊!那可是两千石与朝廷九卿同等地位的官。 “对啊。”陈宝理所当然道,“除了他别人我也不放心啊,哎,为了让他点头,我还把这方子给了他一份,亏死我了!” 聂冬左右看了一下。刚才给他倒酒的是齐王,端菜小哥是驸马爷,请客是朝廷长公主,上菜用的盘子碗是省长这个级别的人给做的…… “这就是将作大匠做的锅子?” 陈晔看着中间的那个大鼎,眉头皱的都能夹死一只蚊子了。 “来来来。”陈宝兴致勃勃的招呼着众人,“这是今天刚贡上来的鹿肉,赶紧试试。对了,试这个格子……” 一旁的侍女正要夹起,陈宝道:“不用你来,晔儿,吃锅子要自己动手才有意思。” 陈晔谨慎的夹起一片鹿肉按照陈宝的指挥涮了涮,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 “怎么样?”陈宝问道。 陈晔点点头。 “我说不会串味吧!”陈宝笑道,“舅舅你也试试!” 聂冬心情复杂的看着那被划出了五个格子的锅子——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能在几千年的古代吃到“五宫格火锅”。 “为什么不将其分成九格呢?” 谁在说话?!真他妈的说出了他的心声! 聂冬猛地侧头,霍明明那万年不变的脸此刻也无比的微妙。 “对哦!”陈宝眨着眼,“明明表妹说的有道理啊,下次我让将作大匠在做一个九格的。” “不可!”陈晔立刻道,“五个就好了。” 陈宝还有些不明所以,陈晔见众人都看着他,只觉有些进退维谷。聂冬见到陈晔那为难的表情,立刻秒懂,只道:“分成九个格子后每个格子就变小了,反而吃的不尽兴。” “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那只乌龟上驮的就是九宫格,这种有着预言性质的东西还是身为公主的陈宝最好不要沾。 陈宝还未想到这里,不过听聂冬说的也颇有道理,便道:“诶,这些事以后再说,还是先趁热尝尝这锅子。” 霍明明心情颇为复杂,待众人饭后消食时,特地找到了陈宝。 “表妹有何事?”陈宝有些诧异的看着霍明明,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来找自己说话呢。 “公主殿下,我想问,刚才那个‘五宫格火锅’……” “等等,你说什么?”陈宝抬了抬手,“五宫格火锅?这个名字好啊,你怎么想到的,这菜我还没想好名字呢。” 霍明明被她这兴奋的劲儿把剩下的话全憋回去了,情绪有些低落:“就刚才想到的。”。 陈宝将那名字反复念了好几遍,赞道:“表妹果然聪明!不仅打马球一学就会,连菜名也起的这般贴切!” 霍明明被夸的尴尬不已,连忙道:“刚才我听公主您说那锅子的食谱乃是寻来的?” “对啊。”陈宝得意摇着团扇,“哎哟,说起这个话可长了。乃是前几月本宫一门客送来的前朝宫里流出来的书上记载的。” “那位门客现在何方呢?”霍明明追问。 “表妹想见他?”陈宝只当霍明明也想学一个方子,“那人没什么大本事,倒是挺喜欢搜集这些小玩意,就是有些神神叨叨。表妹相见的话,本宫去吩咐一声变成。” “如此多谢公主了。”霍明明感激道,“我还有一事,想请公主殿下帮个忙。” “何事?” 霍明明找来了白纸和笔墨,画出了当日在驿站见到的口罩:“此物公主可在宫中见过?” 陈宝看了半响:“这是什么?” “薛太医没有说吗?”霍明明立刻追问。 “此物还和薛太医有关系?”陈宝更加不解。 霍明明微微抬起头,目光颇为玩味:“是,此乃薛太医所制之……口罩。” 第一百章 和尚 “口罩?”陈宝一脸惊奇,“薛太医还有这份本事?” “薛太医说,御膳房有类似的遮挡口鼻之物。”霍明明记性很好,当初单独与薛太医见面时的一字不落的重复给了陈宝,“我还以薛太医这次回京,会将此物在宫中说一说。” “许是忘了。”陈宝没将这小巧之物放在心上,“不过薛太医能在时疫时想出这个法子,不枉母后将他派去博陵啊。” “忘了?”霍明明点点头,不再追问,只是更加断定当日薛太医在说谎。 如果此物真的是是薛太医本人发明的,他身为太医就更明白口罩的作用,不说在御膳房推广肯定也是要太医院说的,这是他的功绩,又是自己发明的,说给太后记上一个大功劳是再正常不过。可入京这么久,他竟然忘了? 不说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 心虚! 当日去找霍文萱的时候,霍文萱也是在说谎。 那团笼罩在心头的迷雾正在渐渐的消散。 霍明明不自觉的带出了现代时的习惯,抱着手臂静静走到了一旁。 “皇姐,今天我就住在你这了。”回廊外的院子里,陈晔突然道,“你派个人去和母后再说一声吧。” 陈宝点点头。 侍女们鱼贯走过,将各处宫灯点亮。趁着还未宵禁,聂冬等人也要告辞了。 “今天一天倒是劳动公主了。”聂冬道。 陈宝摇着团扇笑道:“能见识到了明明表妹的骑术,什么都值了。”一路将众人送出院子,聂冬连道留步,陈宝只好让驸马代劳。 霍五娘今天也玩的很高兴,长公主陈宝是个爽朗的人,热热闹闹的让人倍感亲切,也让霍五娘少了一丝焦虑。 “明姐姐,我想给长公主送一份回礼。”霍五娘道,“不如进一份咱们博陵的点心如何?”等了半响没等到霍明明的回音,霍五娘微微抬头,见霍明明正朝着老侯爷的马车方向望去,“明姐姐,你看什么呢?” “没。”霍明明收回目光,“刚才那个主意很好,不张扬,却显得很有诚意。” “真的?”霍五娘拍着胸口,开心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她现在实在是太需要认可了,不然她会觉得自己真的蠢得无可救药,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连累家族。 陈宝果然没有爽约,很快就将那门客找了来,竟然是个和尚。 “公主所言有些差错。”那和尚道,“贫僧已经还俗了。” “那你还自称贫僧?”陈宝微微挑眉,又拉着霍明明嘀咕道,“这酒肉和尚可有意思了,但他一天只说三件事,你若问的话也只能问三个问题。” 霍明明看着眼前这胖的跟弥勒佛一样的老和尚,正思索要问些什么。那和尚突然睁大了眼睛:“这位女施主乃是不俗之人。” 陈宝听得直打哈欠:“这是本宫的表妹,自然是身份高贵。我说和尚,你别拿忽悠市井小民那套在本宫面前糊弄,不然本宫将你逐出去!” 净义老和尚一点都不怕,笑呵呵道:“贫僧所说的此‘不俗’并非彼‘不俗’。见施主愁眉不展,定有心事困扰吧?” 若是在现代遇到这种人,霍明明二话不说直接走。——神神叨叨的老骗子一枚!只是碍着陈宝的面子,霍明明只好忍道:“大师不妨猜猜我被何事所扰?” 净义老和尚闭上了眼,嘴里念念有词,过了半响,这才睁开眼:“天机不可泄露。” “表妹莫气!”陈宝见霍明明已经握紧了拳头,立刻道,“本宫这就让人将这和尚叉出去!”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净义老和尚见那五大三粗的嬷嬷朝着自己走来,连忙道,“女施主之所以被扰乃是缘法未到,等缘法到了,一切烦忧自然而皆。” “慢!”霍明明抬手示意那些嬷嬷停一停,又问向净义,“那我现在要做的只有等了?” “顺其自然即可。”净义赶紧擦着汗,他这一身肉吓得都快缩回去了,“与其庸人自扰,一叶障目,不如先放下。” “放下?”霍明明反问。 净义点点头:“俗家人一辈子都放不下、想不开,看不透,忘不了。女施主现在正是如此。” 霍明明觉得好笑:“大师可知你现在是在劝我放下什么吗?” 净义却再次闭上了眼睛:“三个问题已问完,贫僧无可奉告。” “你——”霍明明气的直接站了起身。 陈宝觉得倍没面子:“叉出去!叉出去!本宫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你就这样回报本宫,真是个酒肉和尚!” “公、公主……”净义蹬着腿,“不问问题,还可以聊点别的嘛。说说禅机我也擅长啊!不喜欢佛法,道法也行啊!……哎哟,别掐我的肉,我自己走!” “哎,气死本宫了!”陈宝摇着风,“明明,你有什么烦恼和本宫说说,本宫来帮你解决。” 霍明明摇摇头:“本来就没什么事,倒被这和尚说的像是有大事一样。” “这些算命就是这样!”陈宝道,“不然怎么好坑你钱财呢。哎,可惜这和尚做得一手好菜,别说,他素菜做的倒是一绝啊。” 霍明明被她这叹气模样给逗乐了:“公主若是可惜了,不妨再将他招回来吧。” “本宫说出的话怎可反悔。”陈宝道,“不就是个厨子么!” 带着几许失望离开了公主府,霍明明打算直接回府。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阵的叫声,撩起了车后的窗帘,原来是那和尚正在和公主府的人拉扯什么,见得公主府的侍卫们将一包袱扔了出来,那和尚这才停止了争吵。 “神棍这份职业真是历史久远啊。”霍明明重重放下车帘,默默地运气。 报国寺内,一个小和尚突然跑到主持屋里:“师父、师父不好了,净义师叔又回来了!咱们赶紧……” 话音未落,一个包袱从天而降,直接砸在小和尚的光脑门上。 “赶紧什么!”净义气喘吁吁的走来,“师兄啊,你可得收留我一阵子了。” “你又给人算命了?”主持缓缓转过身,满脸复杂的看着自己的胖师弟。 谁料净义手舞足蹈:“这回是真的算着命了!” “合着以前都是假的?” “呃……”净义拍了拍脑袋,“师兄赶紧给我准备一些斋饭,这一路走的快把我饿死了!那长公主也忒小气,连一两银子的路费都不给我。” “瞧你胖的那样,三个月不吃也饿不死你!”主持无奈地对小和尚道,“去给你师叔拿两个馒头一碗水来。” “这也忒少……”净义见主持脸色不善,连忙改口道,“正好我最近胃口不怎么好,两个馒头正好!” “吃完早点滚蛋!”主持一脚将那包袱踢了出去,碰地一声关上房门,吓得净义不由缩了缩脖子。 小和尚正要去拿馒头,净义道:“你们主持就是小气,多拿两个馒头又算什么呢,走走走,师叔跟你一起。” 净义和尚在报国寺打包了十七八个馒头后,又包袱款款的走了。小和尚阻止不了,本着挨罚的心情去与主持说了。 “他走了?”主持道。 小和尚垂着头:“恩。” “那就随他去吧。”主持又闭上了眼。 “师叔……会去哪里呢?”小和尚小声问道。 “去他想去的地方。”主持敲着起了木鱼。 小和尚不敢打扰,默默的退出了厢房。 过了许久,木鱼声渐渐停下,主持缓缓睁开双眼,悠悠长叹了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自博陵侯入京,这世道就注定太平不了了。 霍明明带着一肚子的火回到侯府,一路的低气压让吴嬷嬷等人不敢出声。霍五娘正要来找她商量去西山打马球需要准备的东西,听得那边院子传来的消息,也迟疑了一下。 “放下?!”霍明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说的真够轻巧的。莫名其妙的穿到这地方,要说跟那家伙没关系我把霍字倒着写!”又心烦意乱的将自己那装有收到聂冬传递消息的白纸的木盒打开了,最上面放着的是一幅画,画的是在她入京的路上,见到的村民腰间别着的佛像小样。 “这都是些什么神神叨叨的玩意儿!”霍明明又将木匣用力盖上,屋内静的让人胆颤。吴嬷嬷刚走了几步,就被霍明明听到了脚步声:“什么事?” 吴嬷嬷吓得背脊一抖:“侯夫人要替您与五娘正理明日去西山的行李,问您有什么要带的。”这要带的不是什么大件,而是问霍明明有什么自己喜欢的小物件要另外带上。 霍明明整理了一下心情,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我去与侯夫人说吧。” 七日后,西山马场,贵族云集。 这场马球结束后,各路诸侯列侯也要返回封地了。而博陵侯一家子早早的被太后叫到行宫伴驾,乃是除陈氏诸侯王外,唯一一个异姓列侯有此殊荣,令不少人羡慕得心头滴血。 “也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没想到眼皮子也这样浅。”柴荣不屑道,“瞧瞧周阳侯身边围着的那群人,大哥你说像不像是苍蝇。” 丞相柴彦安淡淡道:“你就少说些话吧。” 柴荣哼了声,转而问道:“咱们家的七娘如何了?长公主弄出这样大的阵仗,七娘也该来了吧。” 第一零一章 行宫 柴彦安道:“与她祖母一起去见太后了。” 柴荣四周望了一眼,又走近了几步:“防人之心不可无,霍家的女人什么卑鄙的手段使不出来,不然怎么出了一个太后。” 柴彦安不为所动:“你真是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太后都敢编排。”话虽这样说,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真的动怒。 “葛家这次又栽在霍家的手上,今天他们一个本家的人我都没见着。”柴荣道,“葛轩的大司农之位看起来不保啊,姓唐的又是阴不阴阳不阳的。大哥,咱们再不有所动作,难道眼睁睁看着霍家人那群泥腿子站在朝堂上,有一个周阳侯还嫌不够恶心的!” 柴荣说了半天,柴家现当家的柴彦安都没接一句,自讨了个没趣,推了门出去散心了。一直坐在下首的柴三郎看着柴荣离去的背影,不由道:“父亲,其实叔叔说的也有道理。” “他说的有什么道理啊?”柴彦安捋着胡须,“只晓得说些不知轻重的气话!葛轩是怎么闭门思过的?这才过了几天啊,这么快就忘了?!” “儿子知错了。” 葛轩被葛业雄那句“和亲”给坑的不清,现在都还没从坑里爬出来呢,这教训太深刻了。 “可无风不起浪。”柴三郎道,“若非葛轩在家里说过此事,葛业雄又从何得知?” “哼。”柴彦安冷哼,“他们家的传统就是靠着卖女人来得的富贵你又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是被霍南鹏当中掀了老底。如今北狄频频动作,高祖虽有不和亲之遗训,但这都过了多少年了,高祖还定下小民非七旬者不得穿丝绸,如今呢,捐个孝廉有功名不就能穿了。皇上或许有些小毛病,但也是个硬骨头,在大节上是决不妥协的!”不然他也不会想方设法和皇室结亲。 “依我说,葛轩这草包也配不上大司农一职。”柴彦安道,“皇上登基都五年了,国库还是如此空荡,真不知那些银子都去了哪里!闭门思过也好,至少现在这个代司农,胆子没他那么肥,手也不不会那么黑。” 柴三郎默默听着,心道他爹已经不会去捞葛家。世家之间都有姻亲,他妻子的表弟便是葛家人,回去得与其说道要适当远离葛府了。 柴彦安微抬着眼眸:“卖祖求荣之辈也好意思位居九卿。”当初拉着葛轩,不过是看重他的家世,那时候世家要团结一起将霍南鹏逼出朝堂。如今霍南鹏已经废了,他的儿子虽是有些小才,但比起当年的霍南鹏来说实在是不足为虑。 如今世家再抱团,皇上就会不安稳了。 “逐了葛业雄,赏了霍文钟,此乃平衡之术。”柴彦安看着自己的第三子,“若此时我们再靠近葛家,那就是坏了皇上的大业。你的七娘是有大造化的,咱们家不必去趟那些浑水!这段时间,你只需好好替皇上当差即可。” “是,儿子谨遵教诲。”柴三郎心中隐隐兴奋。 “恩。”柴彦安点点头。对于这个儿子他是放心的,不然也不会将他塞紧光禄勋旗下的队伍里,只要他不出昏招,以七娘的家世人品与容貌,皇后之位十拿九稳,只是入宫后多提防住霍家的女儿即可。 连霍南鹏都知道要开始培养第二代了,他柴彦安比那姓霍的还要年长十几岁,也不知还能替柴家撑多久,是时候要将儿子推出去了。 行宫里,柴彦安的夫人邵氏携孙女柴七娘与一众京城贵族女眷陪着霍太后说话。哪怕是拿最挑剔的目光看着那柴家七娘,霍太后依旧不得不承认这姑娘教的太好了,不愧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再看自己家的两个女孩儿,一个太过温柔以至于没什么性格,另一个……不说也罢,她就是来凑数的。 霍太后心痛不已。 ——谁不想让自家的小娘子来当正妻啊。 突然听得柴七娘道:“听闻五娘是从博陵来京城的,真好呢,除了偶尔在自家的庄子走走,我还还没去过别的地方。” 原来话题绕到了霍五娘身上。这位太后的亲侄女,自然也是众人巴结的对象。 “一路进京不是乘马车就是乘船,也没看见什么景。”霍五娘微微垂着头,温柔道,“倒是进了京城令人大开眼界,我这才是土包子进城,让姐姐笑话了。” 柴七娘一愣。 不是说这霍五娘是个爱表现的么,她起了这么好的话题引得她说路途见闻,她竟然没有接? 霍五娘又道:“说起来这次来到京城,除了入宫外,也只去过长公主府上。听说京里有许多家乡不曾见过美景,以前也只听人提起,到如今都没见过呢。” 霍明明原本都快瞌睡的,却被霍五娘那温温柔柔的声音瞬间打起了精神。——这丫头够贼啊,这么快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柴七娘左右为难。京城美景不是一言而语能说清楚的,说太多显得自己呱燥,说少了又不太真诚。 “京城最美的景色五娘已经看到啦。”邵老夫人接过话茬,“长公主的园子乃是京城一绝,多少人不得一见啊。” 霍五娘见好就收,挂着温柔的笑容冲着邵氏柔柔一笑。 陈宝直接笑道:“过奖啦,我那园子也就是随便弄了弄。” 突然门外响起了细碎的巴掌声,行宫殿内众人一惊,陈睿带着陈晔和几个堂兄弟齐齐过来给太后请安,屋内的女眷顿时一团乱,互相拜着礼。 “等会儿哀家要看你们兄弟的表现。”太后乐的弯了眼道,“你们可别因他是皇上就让着他,哀家还记得你们小时候打成一团那热闹样呢。今儿谁得了头名,哀家重重有赏!” “听见太后说的吗?”陈睿回头道,“今日马球都不许让啊!” “对。”陈宝也跟着起哄,“让来让去可没意思了,当心连小娘子都不如呢。” “今日应该不会要和小娘子赛吧。”一年轻男子担忧道。 陈宝哼了声:“你怕了?” “大堂姐……”那男子显然是想起起了一丝不好的回忆,带着祈求的眼神望着陈宝。 “宝儿,别闹了。”太后道,“哀家看这时辰也差不多了,去问问太仆那边马匹准备的如何了。” 周阳侯这段时间忙的头发都快少了一半,以前皇家也会组织马球赛,但像今天这么隆重的还是第一次,而就今年偏偏马的质量不怎么好。 齐王陈晔被陈睿派到太仆来盯着马政,这也算是给了周阳侯一丝面子,毕竟陈晔也得叫周阳侯一声舅舅。 “今天不仅是打马球,圣上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试试这一批战马的质量。”聂冬和周阳侯一起坐着最后的检查,“只要战马不出问题,其他的事都是小事。” “我知道。这些都是精挑细选来的,还有那些个小祖宗的马都绝对是一根毛都照顾的好好的。” 周阳侯擦着汗,“我就是怕啊!上次你一声不吭的和齐王去了典厩署,这是要把你五哥给吓死啊!” “后来我可是派人通知你了。”聂冬道,“我当时也不知道他们直接就奔了典厩署啊,还以为是去太仆寺找你呢。现在只是一些普通马出了问题,你赶紧派人去北地马场查一查,等到丞相过问此事,齐王也没办法来保你了!” 周阳侯哭丧着脸:“我就算是再浑,还能不知道马出了问题?!可这……哎,六弟啊,你是带过骑兵你比我更懂这些。它们哪里是畜生啊,一个个的就是大爷,给他们的吃的草料,我能养活五六个小兵。去年大旱,人都没吃的了,马能吃什么?这就不是饿瘦了么,那骨架也就不够结实了。加上北狄又用了那毒计,放狼咬死了一批,马群受了惊吓,这马跟人一样,那膘被吓走了,再养回来就难咯!我再三找大司农要银两,可姓葛的就是个铁公鸡啊!现在他撂挑子闭门思过去了,我那马场的银钱可不就没着落了吗?代司农简直就是个泥鳅,滑不留手,直说马场银钱一事由于之前葛轩负责的,如今我要银钱就得先上折子与圣上说……我哪儿敢啊!” 聂冬听着周阳侯一肚子的苦水,不由地拍了拍他的肩:“哎,都不容易。” “还不是粮草和钱闹的!葛轩他是怎么打理的国库,空的都能跑马了!”周阳侯郁闷道,“依我说,现在备战这么多的战马纯属浪费。小民都还没有恢复,还打什么仗。北狄犯边,咱们闭守城门不就行了,哪能真和他们决战呢!” “慎言!”聂冬瞪了他一眼,“你养好你的马,这些事你别管!” 周阳侯被那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赶紧唯唯点头。 见到一群人朝着马厩而来,周阳侯赶紧收回了神,做好人事安排后,便将剩下的事交给属下佐官们了。 霍明明牵着的是当日陈宝送她的一匹大黑马,陈晔看见后还嘀咕了一声“女承父业……”,弄得霍明明一头雾水。 此刻她已换好了骑马的装束,比起那宽大的古代衣裙,这一身显然更衬她。一个略为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响起。 “霍姑娘!”唐愈激动的挥了挥手,露出了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你也来啦!” 第一零二章 惊喜 不等霍明明回答,唐愈已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见她这身骑马的装束明显愣了一下,他还从未见过有将着偏男子的装束穿出英气十足的女子。明明是女子的面容,却散着一股冷清郎君的气质,唐愈的小心脏又跳了一下。见霍明明身后的那匹黑色骏马,立刻道:“这应该是进上的西域马吧!” “恩。”霍明明点点头。 唐愈正要走进几步,却见霍明明身边那个长相普通的护卫已将手缓缓放在腰间的佩刀上了。 “我的马与你一样。”唐愈挥手朝后一指,“你瞧,那是去年贡上来的,得蒙圣上所赐。霍姑娘今日是应长公主之邀吧,是否与公主同队?” “恩。”霍明明继续点头。 “真是好巧,我堂妹也在长公主的队伍里,你应该会看见她。”唐愈说着,又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堂妹她们以前也与公主一起打过马球,之间早有默契,这次对阵的几家娘子亦是如此。霍姑娘你得多加小心,毕竟马球也十分危险。” 陈福微微远目,是个男人都懂唐愈此刻那热烈的眼神是个什么意思!他被老侯爷派来负责霍明明的安全,眼下这情况,是不是要和老侯爷说一声? 唐愈期盼的望着霍明明,希望她能多说几句。其实他也闹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这个姑娘很特别,和他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虽然个性有些冷冰冰的,可就是这样反而让人想要靠近啊。试想一个冷冰冰的人突然对你笑了,而且只对你一人温柔浅笑笑…… 啊,春天来了啊! 霍明明略过唐愈,朝着他身后的骏马扫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多谢告知。” 唐愈哈哈干笑:“没什么,当日茶楼里我还要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呢。其实今日除了长公主外,圣上也要下场一试,我们这些人也都会去的。”快问我是打哪个位置,快问快问,我一定告诉你!! “举手之劳罢了。”霍明明顿了一下,本着友好的提醒,说道,“你下盘不稳,骑马的时候要多注意一些。” 啪! 那是心碎掉的声音,冬天来得真快。 唐愈正要解释,一个人影渐渐朝着这边靠近。霍文钟几乎是用跑的冲过来,瞬间找到了自己的正确位置——霍明明与唐愈的正中间,“唐兄,你怎么还在这里?!” 唐愈愣愣的看着眼前突然蹿出来的人,小心翼翼抬手指了个方向:“我刚从那边过来……啊,我正要找你呢!这不正好遇着你妹妹了么,准备问你在哪里呢!” 霍文钟将信将疑的回过头看向霍明明。 霍明明淡淡道:“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霍姑娘慢……”见着霍文钟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身上,唐愈缓缓的闭上了嘴,“走。” “这边是长公主的马厩,你这趟路绕的倒是远。”霍文钟似笑非笑的看着唐愈。 “我家妹子让我来帮她挑挑马匹。”唐愈一脸坦荡的回道,“哎,她就是麻烦。走吧,咱们也别让圣上等久了。” “是啊。”霍文钟道,“你的确耽搁的有些久了。” 唐愈没有接话,回头喊着自己的侍从,牵着马快速走着。 看着他的背影,霍文钟百感交集。他不是没看到唐愈刚才那看向霍明明的眼神,那就跟他当年还未成亲时,去老丈人隔着小园子偷偷看见站在回廊下的余氏一样…… 对于这种对自己妹妹居心叵测之徒,霍文钟恨不得直接给他一拳。可唐愈若真的倾慕霍明明的话…… 他知道父亲只打算安排好五娘的前程,因霍明明乃外室所生,虽然在府里宠的厉害,但并没有替她考虑过终生大事。然而霍明明看起来明显就比五娘年长,到时候五娘都嫁出去了,明明留在府里对她的名声也不好听啊。 可在他亲眼目睹了他这妹妹的武力值后,霍文钟便开始有些明白为何父亲不急着替明明寻夫婿了,再加上那冷漠不语的性格,想要找到门当户对的儿郎简直是难上加难。想来父亲也不愿意替明明找一个只图她侯府之女这个身份的郎君。 而唐愈…… 虽然霍文钟完全不明白唐愈为何会突然对霍明明有好感,但以唐愈的身份来说绝对是配得上霍明明啊,还是高嫁,更别提唐愈他还是世家嫡子! 霍文钟心中的算盘打的响亮,又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太莽撞了,可看见当做没看见,会不会给人留下霍府女眷很轻佻的感觉?都嫁不出去,遇着一个就死贴。 “霍兄……” 唐愈的声音终于让深思飘到十万八千里的霍文钟回了神。 “你说——”唐愈认真道,“我下盘是不是不稳?” “这个……” 不等霍文钟回答,唐愈自顾自道:“我每天也有扎一刻钟的马步,怎么会不稳呢?两个月前我还打了一次马球,赢了啊!” 已经不想和这家伙说话了。 霍文钟捂着眼,内心百感交集。 “等会儿长公主他们会先赛一场。”唐愈紧紧握拳,“到我们的时候,一定要让她们看看!” “恩。”霍文钟点点头,“你这次肯定也会赢得。”你和圣上一队好么! “要赢得漂亮才好!”唐愈斗志满满。 而另一个人同样斗志满满,陈福似乎都能隐约看到老侯爷四周开始冒火了。 “他们都说了什么?!”聂冬咬牙。 陈福不敢隐瞒,将唐愈的话都学了一遍,见老侯爷都快暴走了,又赶紧道:“明姑娘她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与他多言。” 然而这并没有浇灭聂冬的怒火:“不安好心!那条小道四周无人,他这是想要做什么!亏他老子还是御史,竟然连自己儿子都教不好,谨言慎行被他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大郎他是眼瞎了吗,自己的妹妹被陌生男子堵在路上,他竟然只是说了两句,我霍家男儿的气魄呢!” 陈福将头埋的更低了。 救命啊—— 侯爷又犯病了!!! “你也是,本侯派你去保护她的,你就这样呆呆站在旁边?!” “属下该死!”陈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聂冬被他这一跪,弄得尴尬不已,那股邪火又憋回了心底,嘴上却还强硬道:“下次见着这种登徒子,就直接打回去!若是问起来,就说是本侯说的!” “是!” 陈福用力应下,心中却有些腹诽。以明明姑娘那身手,还有会有登徒子么……老侯爷这是杞人忧天啊。整个府里,能赢过这位小主子的也就只有秦苍了。是不是天生冷脸的人武力值都挺高的?难怪他总打不赢秦苍了,原因是自己这张脸长的太善了啊! “那你还愣在这里作甚?!”见陈福还跪着,聂冬声音陡然拔高。 陈福被吓了一哆嗦:“属下这就去明姑娘那里!” 霍五娘因身体原因,只能当个场外拉拉队了。此刻陪在太后身边,进上自己亲手做的博陵点心。 “真是好久没吃到这个味了。”太后拿着一块,小口小口的咽下,“以前也只有你爹爹进京的时候带来,这些年他嫌麻烦也不带了。哎,那些个御厨做的都不是这一味,亏得你有孝心了。” “姑母过奖了。”霍五娘道,“我平日里也喜欢做这些小点心。”只要不打马球,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霍太后默默打量五娘,越看越喜欢。虽然太温柔了些,可正所谓女子如水,这样的性格才会是皇上的解语花啊,还会做些小点心,琴棋书画也都涉猎,这样待她入宫后日子也不会无聊。 “咦,好俊俏的一个小郎君。”太后突然眯起了眼,望着远处朝自己这边走来的人,“那是那位诸侯的公子?” 邓公公一头额的汗,附在太后耳边低声道:“回禀娘娘,那是老侯爷家的明明姑娘啊。” “咳咳咳……”霍太后惊的一阵猛咳,吓得霍五娘连忙扶着太后:“快宣太医!姑母您顺顺气。” “没、没事!”受到冲剂的霍太后好不容易平复了下来,霍明明已走到了跟前。 陪在太后身边的小娘子们一个个都看呆了——这是哪里来的如此清秀冷峻小郎君,看着好想扑倒他怀里求抱抱,嘤嘤嘤。 霍五娘楞了半响:“明……姐姐……?” “五娘在这好好陪伴太后娘娘。”霍明明道,“长公主命臣女来与娘娘传话,今日的首胜必是长公主拿下。” 太后抬了抬手,似乎想嘱咐什么,可对上霍明明那张脸,虽然明显看出是女子,那换上骑装后的那股气场,竟让她突然想到了三十多年前博陵侯率军出征的英姿,话到嘴边,说道:“有你陪着宝儿,哀家自然是放心的!” 霍明明行了礼后,便离开了。 留下一众小娘子们望着她那挺拔的背影不断细语。 “刚才那是霍家的女儿?” “是啊,她是五娘的姐姐呢。” “她长得真俊。” “竟然是女子,真可惜……” “别说了,我们赶紧去马场那边吧!” 这个提议得到了众人的响应。 半个时辰后,马场四周声鼎沸。陈宝骑着的乃是陈晔送她的那匹枣红母马,此刻正与一旁驸马闲聊,突见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她身后掠过,稳稳停在她的眼前。 “明明?!”陈宝双眼放亮,“天呐,你这一身……” 霍明明微微挑眉:“如何?” biu~~~~~~~~~ 她笑了! 她竟然对我笑了!! 陈宝傻傻的看着霍明明,整个人在马背上有些摇摇欲坠。 “公主小心!”大驸马赶紧伸手扶着她,又警惕的看向霍明明——妈蛋啊,这货难不成是情敌?!! 陈宝嫌弃的扒开驸马的手,策马走到霍明明跟前,眼睛一直黏在她的身上,语气里尽是可惜“这是为什么啊?!” 霍明明对送她马匹的陈宝很有好感,柔声问道:“公主想说什么?” 天啊,她又笑了! 她的声音冷清可竟然也能辣么的温柔! 陈宝含泪——为什么你是不是小郎君啊!! 母后,儿臣现在改嫁还来得及么? qaq 第一零三章 意外 周围的人眼睛都看直了。陈双薇更是愣了半响,拉了拉陈云熙的袖子:“三、三哥……你说她和你比起来,谁更好看啊?” “胡闹!”陈云熙小声呵斥,“有你这么比的吗?” “可以前只要你出现,大家都看你啊,现在都看霍明明去了。”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陈云熙也不知要如何反驳。 陈双薇笑道:“只是不知博陵侯会为她择哪一府的郎君。” 陈云熙认真想了一会儿,硬是一个人选都没想出来,只好道:“毕竟是外室所出,听说现在连族谱都没入。” 陈双薇微扫了他一眼:“三哥倒是清楚。” “哎……能成日把嫁娶一事放在嘴边的也只有你了,父王也是太宠着你了。”陈云熙揉了揉额头,“快去长公主那边吧。” 陈双薇也不再多言,扬鞭而走。 将儿女带入京城,不就是想结姻亲关系么。何为世家?世婚,世卿,世禄也,只有这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才能让一个家族屹立不倒。她是永安王的翁主,维系家族的荣华富贵是她的责任,她的婚事是她的重要筹码,必须博得最大的利益。博陵侯的女儿与她够不上竞争的关系,但博陵侯却是挡在她父王路上的绊脚石。 霍明明所到之处,引得不少人围观。 随着锣鼓声响,长公主陈宝率先开球。 场外的观众们看的目不转睛,霍明明超高的骑术令无数人震惊。只听得一声惊呼,霍明明单手握着缰绳,右手微微挥动球杆,从对方小娘子手上截下马球,率先攻入一球!! 哪怕是已经见识过几次的陈宝,也不由的勒住了缰绳——嘤嘤嘤,她不要打了,她要看明明耍帅!! “这样的骑术,真的是女子吗?!”高坐在龙椅上的陈睿小声惊叹。离他最近的柴彦安微微抬眸,浅笑道:“这正是虎父无犬女啊。” 陈睿一愣,目光复杂的投向正全神贯注看向场内的聂冬,喃喃道:“博陵侯任过屯骑校尉,骑术自然高明。” “如此骑术只教于女子实在太过可惜了。”柴彦安不由道,“若博陵侯能在京多留几日,我定让犬子前去拜师啊。” 陈睿呵呵干笑:“丞相真是说笑了,我堂堂南北二军难道还找不到骑术高明之人?朕的舅舅年纪大了,怕是教不动咯。” “不如让博陵侯撰本关于骑术的书?”话刚一说话,柴彦安连连拍了拍自己的嘴,“瞧我这话说的,自古兵法武术一类都是秘传之技艺,我竟然连这都忘了。呵呵。” 坐在他对面的光禄勋笑道:“丞相大人所言倒是不无道理。骑术与兵法武术不能同类而语,让士卒们学会了,咱们又何惧北狄骑兵?!更何况,此乃朝廷大业,忠君之事。博陵侯一生戎马,想来也能理解圣上的苦心。”说罢,又指向了场中的霍明明,“连一女子都能有如此骑术,堂堂男儿难道还会比这要差吗?” 陈睿看着场中来去如风的霍明明,不得不承认光禄勋说的的确很有道理。 光禄勋再叹:“博陵侯若撰书,这也将是一流传千古的佳话啊。” 柴彦安见陈睿已隐隐有些动心,接道:“你也太心急了,说到底这也是老侯爷自家的秘籍,咱们还是先看马球吧。” 光禄勋知道见好就收,说多了就显得另有所图了。 陈睿却被他们二人这一唱一和弄得思绪翻动。自古将领的带兵之法除了亲信和自己的子嗣外是不外传的,除非此人自己主动写下,还从未有过皇上下旨让将领来写的。可如今北狄蠢蠢欲动,从前朝到本朝,这些天生马背上的蛮人不断侵犯边境。若他也能有余那些蛮子不相上下的骑兵,还有何所惧!前朝十三位皇帝不曾做到的事,本朝高祖也不曾做到事,他陈睿却能办到! 柴彦安默默看着高台下热闹的人群,那些贵族们都在为场上的霍明明而欢呼,心中不由冷笑。如果说博陵侯还有一丝被圣上所用的价值,恐怕就是是他的带兵之法了。只要将这个拿到,交给自己的亲信武将,还怕在军中取代不了博陵侯的地位? 到那时候…… 博陵侯,也就不值得一提了。 等将北狄打跑,大家记住的将是他丞相柴彦安,在他的运筹下,无论粮草还是将领都比三十多年前博陵侯所带领的士兵更加英勇! 太后的凤座离陈睿不远,霍五娘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见到陈睿那边的动静,不由悄悄侧头望了去。只见到丞相和光禄勋说了些什么,然而陈睿就一直注视着场内,随着目光望去,所看之人正是霍明明! “大哥说过,姓葛的就是丞相的人。而且……”霍五娘心中暗惊,陪在太后身边的除她之外还有柴家的七娘,“七娘的父亲是光禄勋大人的佐官,光禄勋应该与丞相相熟。” 虽然柴彦安一直没有主动与她爹闹过不快,虽然他一直以公正温和的面貌示人,但在博陵时,那个三天两头来找茬的易阳刺史魏文杰便是柴彦安的门生,大司农葛轩也与柴彦安颇为熟悉,让人不得不生疑啊。 霍五娘有些紧张,她想去告诉她父亲,那个姓柴的老家伙好像又开始谋划什么了!可太后这里离不开人,她只能这里干着急!听得众人又替霍明明爆发出了欢呼声,霍五娘更是坐立不安——谁蹦跶的厉害,谁就死的越快。 明姐姐她一向沉稳,怎么今天却收不住呢? 陈宝兴奋道:“明明,你太厉害了,这是第几球了?!” 同队的小娘子也激动道:“回公主,明明她进了第五球了!” 霍明明握着缰绳,勒马伫立。 奇怪,太奇怪了…… 如果说一开始这些人还在认真打马球的话,从她进了两球后,对方好像一下子放弃了防守。若不是她连一个人都不认识,她都快觉得她在和对面之人串通打一场表演赛,而这场表演赛的主角——是她自己! 可周围的气氛早就在她刚一上场的就被调动了起来。霍明明抬头四周环顾了一圈,陈宝叽叽喳喳的与同伴聊天,那对方那几个娘子则在微微喘气,看起来已经拼尽全力了。 捧杀。 这个她用来教训霍五娘的词,如今竟然出现在了自己身上,霍明明顿觉讽刺不已! “明明,我觉得等会儿咱们可以直接和皇兄他们比了。”陈宝笑道,“陪我们打你太屈才了!” 霍明明眼底泛冷。 到底是谁在导演这场戏? 见霍明明没回话,陈宝不由挥了挥手:“明明,你在想——啊!!!” 那匹枣红的母马好似发疯一样的躁动不安,陈宝打满了两刻钟的马球,正是体力不支,整个人摇摇欲坠。 周围的小娘子们吓得惊叫:“长公主!!” “侍卫呢??侍卫快来!!!” “那是怎么了?”霍太后看到场上有些不对劲,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宝儿怎么了?!” “回太后……”邓公公已没了往日的精神,整个人趴在了地上,“公主、公主的马受惊了。” “啊?!!” 宛如晴天霹雳,霍太后一阵晕眩,似要往后倒去,被霍五娘一把拉住。许是为母则强,霍太后挺了过来,却是大步的要朝马场中走去。 “太后小心啊!”邓公公伸手要扶,被霍太后一把推开。 “都滚开!”霍太后震怒,“光禄勋何在?!侍卫们呢?!” “姑母!”霍五娘突然喊道,“姑母快看,长公主没事了!!” 陈宝惊魂未定,等她稍稍稳下思绪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霍明明的马背上,四周却看不见霍明明的身影,顿时大惊:“明明!!明明你在哪?! “咳……” 霍明明从泥地上缓缓爬了起来。刚才她为了将陈宝从那匹发狂的马上拽下来,自己倒是滚下去了。听得陈宝喊自己,正要站起来的她,又噗通一下摔了下去。 “明明!!”陈宝吓傻了,跌跌撞撞的从马背上下来,几乎是扑着跑过去,声嘶力竭的喊道:“明明你还好吗,太医呢?!!” “明明,你说话啊。”陈宝吓哭了,“你哪里不舒服?” 霍明明微微抬起手,又张了张嘴。 场上的小娘子们都朝这里聚了过来。陈双薇在这场马球上并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与其他小娘子一样,只顾着欣赏霍明明的骑术去了。 见得陈宝低下头,似乎要听霍明明说什么,可下一刻却是一生撕心裂肺般的喊声。 “明明!霍明明你别吓我——!!!” 那抬起来的手无力的捶下,霍明明缓缓闭上了眼睛,到最后依旧没有说出一句话。 “她……她,”一个小娘子抖着声音,“死了吗?” 陈宝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睛:“跟本宫闭嘴!你——” “诸位让开一下吧。” 一个人突然出现在马场之上,让陈双薇吓了一跳,博陵侯竟然来的这么快,真是救女心切啊。 “小……小舅舅?”陈宝似见到亲人一样,哇的一下就哭了。手脚并用一般的爬起来,拽着聂冬就朝霍明明那里走去。 “薛太医?”聂冬眼神一扫。 连药童都来不及带的薛太医连忙跑到跟前,拿出一块参片放在霍明明嘴里含着,又命人将霍明明抬出去。 “小舅舅……”陈宝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了,她舅舅的脸色异常的平静,听说悲伤太过之人反而看不见悲伤,平静之下,隐藏的是惊涛骇浪。一向对她和颜悦色的小舅舅,这一次并没有与她说话,带着霍明明便走了。 第一零四章 影帝 就在大家还没完全镇定下来的时候,霍明明已被聂冬火速移到了自己的帐篷内,由秦苍带着侍卫们亲自守在外面。 “这是怎么回事?公主的马怎么会受惊?”陈晔是紧随着聂冬而来的第二人,他连侍从都没来得及带,只有两个贴身太监跟着。此时围在马场周围的侍卫们也陆陆续续的赶到。马场护卫乃光禄勋负责,其佐官率先跑来:“圣上口谕,看守马厩众人一律关押,所有的马匹全部送回马厩,西山许进不许出!” 陈宝也被送回了行宫,她却挣扎的要去看霍明明。 “明明姑娘她身边一堆太医围着呢,您放心吧。”邓公公急的跺脚,“您赶紧回行宫吧,太后娘娘都快急哭了!” 他带着太后的懿旨前来,这明显是一起针对公主的刺杀,太后怎能放心唯一的女儿继续在外面。陈宝拗不过,她位分最贵,去到霍明明哪里,太医们也不知到底要照顾她还是照顾霍明明。 “明明那一有消息,一定要迅速通知本宫!”陈宝握着拳,对光禄勋的佐官和将将赶来的周阳侯道,“这件事二位一定要调查清楚,本宫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何人行刺!” 二人噗通跪地:“长公主息怒!” 陈睿也是一连串的圣旨传了出去。负责皇室近身安全的光禄勋,以及统筹南北及京师戒备的卫将军的基本上都算是第一责任负责人,已迅速安排了调查小组开始了调查。而准备马匹的太仆寺众人更是在第一时间全部抓了起来,哪怕是太仆周阳侯,在长公主面前露了个脸后,也被带走了。 已回到行宫的太后惊魂未定,见到陈宝完好无缺的站在她面前,紧绷的精神这才放松了下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霍太后扶着陈宝的脸,仔细端详,“我的儿,你受惊了!”又连忙宣了太医。 陈宝连忙道:“母后,我一点事都没有!明明那里才是要紧!那马一发疯的时候,我就被明明从马背上拽到她的马上了!” “是是是,多亏了那孩子。”霍太后侧头一看,霍五娘还在她身边,顿时道,“瞧哀家被吓的什么都顾不上了,五娘,你快回去看看你姐姐,多宽慰你父亲。” 在看到霍明明坠马和她父亲冲进马场的时候,她就想走了。霍五娘忍的手掌里都是指甲印,可太后不发话她不能擅自离开。听得此言,与太后告辞后,提裙一路飞奔。 周阳侯夫人坐在帐篷内,听闻连丈夫都被关押后,吓得六神无主。她的亲生的长女远嫁,长子外放当官,此刻身边竟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而所有的人都还指着她拿主意,好在周阳侯夫人也是当了几十年的侯夫人人,心中虽乱,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都吩咐下去,所有人都不许乱走,若有违令者,直接关起来!我去博陵侯那里看望明明。” 谁料博陵侯的账外也是被围得水泄不通,陈睿早就调了侍卫来加上秦苍等人,这里是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内侍第一人杨若愚杨公公亲自守在外面,细着声音道:“圣上有旨,除博陵侯外任何人不得打扰霍明明治伤。” “我是她伯母!”周阳侯夫人道,“难道自家亲戚都不能见了吗?” 杨若愚微微弯着腰:“咱家以为圣上的旨意已经很明白了,还望侯夫人莫要为难咱家。” “若我非要去看呢?!” “呵……侯夫人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若真起了冲突,就不好看了。”杨若愚慢悠悠道,“侯爷如今还未归,侯夫人不如安心待周阳侯归来再来一起探望,您说如何?” “好……好!”周阳侯夫人看着四周众人,除了秦苍外,竟然全部都是光禄勋的人,哪怕是用卫将军的人也好啊!被这群人给守卫,呵呵……只能祈求她那侄女命大了! 见周阳侯夫人离去,杨若愚拖长了调子:“恭送侯夫人——” 光禄勋佐官罗掾疾步走来:“公公,太医们来了。” 杨若愚立刻道:“快去账内!” 聂冬陪在霍明明身边,看似低着头关心着霍明明,可只有薛太医知道这老侯爷的目光实则一直在他的身上。 薛太医打了个寒颤。 自他参与赵县时疫一事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已跳上了博陵侯这条贼船,身家性命都系在了博陵侯身上了。 听得外面来报皇上已派了太医院两位太医前来,薛太医正要起身,聂冬微微抬头,目光如刀,割的薛太医恨不得抱着账内柱子大哭。 三位太医聚在一起,因是薛太医最先接触到的伤者,便由他主讲了伤势。 “这么说……霍小娘子并未骨折?”其中一太医道。 “虽没有骨折,可现在依旧昏迷不醒。”薛太医道,“四肢均有擦伤,方才才将将止了血。” 另一太医听了一会儿,不由道:“待我二人看过霍小娘子后,再与薛大人商议吧。” “正是。”同伴也十分赞同。 薛太医小声道:“侯爷因爱女之事,脾气十分暴躁,二位请小心些。” 两位太医了然:“侯爷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的。”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打个不恰当的例子,那么多失了孩子的妃嫔们哪个又是好对付的呢。 薛太医见着两位同僚那身为太医般淡定而自信面容,就知道不妙。帐篷很大,由如小墙壁般大小的屏风隔成了好几个空间。 薛太医刚走到屏风附近,就听得老侯爷那暴怒的声音:“现在来做甚?收尸吗?!” “是不是要本侯也死了你们才甘心?!”聂冬一脚将面前的矮塌踢翻了。 “侯爷息怒啊,贵府小娘子如今受伤,还得静养才是。” “受伤?!”聂冬一把将那太医拉到了跟前,博陵侯隐藏的武力值在这一瞬间被他发挥到了极致,那太医乃文官,此刻竟被他拽的快要双脚离地,“本侯的女儿如今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那里,你说受伤!好好好,本侯也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受伤!”说罢,正要猛地用力—— “侯爷不可啊——!!” 薛太医从屏风后冲出。 见得博陵侯像一只完全狂怒的狮子,怒红的双眼盯着他,薛太医缩着身体,恨不得让自己消失。而那被拽起的太医早就吓懵了…… 他们只想到失去孩子的妃嫔,可却忘记了眼前这个已快五十的老侯爷乃是昔日的统帅京师三军戒备的卫将军! 薛太医跪趴在不远处:“明明姑娘她昏迷不醒,乃是脑补有淤血之症。恐怕是摔下马后伤到了脑部。” 那两个原本想要看骨折的太医,早就被聂冬吓得不知所措。听得薛太医在描述病情,虽是之前就听过一遍的,可在眼下情景里这仿佛救命的天籁之声。 “本侯爱女若是有个三场两短。”聂冬指着在场的三位太医,“本侯就亲自把你们的脑袋割下来,也不用劳烦圣上下旨了!” 两位太医吓得连连磕头,薛太医更是匍在地上不敢再说一句。 “还不过来治病!” “是是是……” 太医哆哆嗦嗦的爬起来,正要走到床榻边,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薛太医,似隐隐要以他为首的样子。 薛太医却是怕的想哭。 ——他现在要做的事乃欺君之罪啊!! 那霍明明哪里是脑内淤血,她压根就一点事都没有,她在装晕,和当初老侯爷在博陵装病如出一辙! 薛太医抖着手,那两位太医看着他如此,也颇为同情。那二人和薛太医一起经博陵侯这一暴风雨一样的摧残,竟对薛太医有了一种革命般的友谊。 ——大家都是在残暴老侯爷手下活下来的太医啊! 聂冬就站在三人旁边,不发一言,可脸色却是像要吃人一样。 “当务之急是要开活血化瘀的膏药。”薛太医低声道,“侯爷,下官三人得在商议一下。” 聂冬朝着屏风外扬了扬下巴。 薛太医明白这是让他们去外面商议,连忙带着两位同僚出去了。 霍明明躺在床上继续装死,刚才博陵侯那狂躁的吼声,虽然她看不见这老侯爷的面容,可仅从声音听来,却也让她吓了一跳。 而她竟然从那声音的听出了一丝害怕的情绪,这老侯爷如此歇斯底里其实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怕罢了。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为女儿担忧的父亲。 可问题是,不论外界如何误解,博陵侯是清楚她的身份的,她可不是他的什么女儿! 这老侯爷的演技太强了。 霍明明暗叹,假的都能让他演成真的。 薛太医三人在外面商议了半响,最终诊断的结果依旧是以薛太医为主。 “哎,不满二位,我也是因为当初太后派我去过一次博陵,所以这博陵侯也就听我说了两句。”薛太医摇着头,“刚才那些事,二位不要往心里去。” 那差点被博陵侯勒死的太医心有余悸:“若不是薛大人挺身而出,下官现在恐怕……”说着,又打了个寒颤。 传闻博陵侯喜怒无常,无比暴虐,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刚才他们也试过那霍明明的鼻息,已经呈现微弱的趋势。若是身上有骨折还好,有时候痛觉反而会让人清醒,可如今是脑内淤血,这就不好办了。 二位太医身负皇命,待病情和方子都写出后,便要递回行宫里。正要让天使进来,帐篷外突然一阵喧闹。 帘子被撩起,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姑娘带着哭声就冲了进来。 “我姐姐呢!”霍五娘一眼看到了薛太医,好似看到了救星一样,“太医,我姐姐怎么样了!!” 精致的妆容早就被泪水哭花,霍五娘一生从未像此刻这样狼狈,与她同来的还有齐王陈晔,也是一脸的紧张。 “薛大人您快说啊!!”霍五娘见三位太医都不说话,吓得双腿发软,“你们怎么都在外面,姐姐……” “都跟老子闭嘴!!” 一声怒吼从最里间传了出来。 霍五娘被吓的差点倒地,陈晔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了。 “令姐昏迷不醒,需要安静。”薛太医道,“五娘莫要在哭泣了,侯爷在里面陪着呢。” 霍五娘吓得捂住了嘴,拼命点点头。 旁边两位太医也被吓住了,——这博陵侯府一家子都不太正常!!趁着老侯爷没冲到外面来,二人带着脉案和开出的方子,赶紧离开了。 而此刻,被单独关押的周阳侯全身已是冷汗淋漓,抬着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光禄勋:“你……你说什么?!” 光禄勋十分同情的看着他:“侯爷啊……”说着,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那人已查明了,的确是周府的门客。” 竟、竟然是周氏娘家的人!! 周阳侯浑身发抖,他弟弟宠妾灭妻,如今那户人家来报仇了。 光禄勋再叹:“侯爷莫怕,此事真追问起来,你也是受了蒙骗。谁又能想到太仆寺几百号人竟然有这么个人混在里面了呢。” “是他要残害公主,与博陵侯何关!!”周阳侯顿时骂道,“他太仆寺的身份都可以伪造,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周家门客!!” 光禄勋见他还在挣扎,只觉好笑:“这些话,侯爷还是留给圣上说吧。” “我……”周阳侯语塞,一想到他弟弟离开京城去封地做的那些荒唐事,便无力的跌坐在了地上,整个人毫无生气。 第一零五章 恩怨 “真没想到,那周府倒还有几个忠心的门客。”柴荣看着刚呈上的口供,“博陵侯还是太心慈手软了啊,能做出宠妾灭妻,就该把周家一门都灭的干干净净才是。这不,现在出乱子了吧。大哥,这可是白白送上门的机会。太仆周阳侯识人不明,公主的马匹一直是太仆寺来照料,此乃渎职!博陵侯嘛……呵,更不用说了,这板上钉钉的事,总该给大家一个说法吧!” “是啊,父亲!”柴三郎也劝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而且这一切都是博陵侯自己造的孽!” 柴彦安却蹙着眉:“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巧好就是周家的人?” “大哥你就是太小心了!”柴荣急道,“当年周府就独这一个嫡女,嫁给博陵侯没几年还死了。周家老俩口在女儿去后也跟着走了。但好歹家业还在,那周老爷子当年也是个善人,府里门客如云,如今有一人混入太仆不为功名只求当一小吏为主报仇,此乃忠仆!证明这老天爷还没瞎眼呢!三郎说得对,这都是霍南鹏自己造的孽,和咱们又没干系!” 柴彦安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如今大好机会放在眼前,更是一步都不敢错。当初他联合世家将博陵侯等外戚提拔上来的官吏慢慢清出朝堂,但军营里博陵侯的影响力还在。若能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就能再次踩上一脚。 霍南鹏这个诡异的男人,在三十岁以前,就达到了了这世上不少人一辈子走攀爬不到的高度。他们一群人连拉带拽好不容易将他拉下来了,结果竟然没被摔死,反而还让他成功立了世子。其子霍文钟的妻子余氏,虽不是京城豪门,却是地方上的有名的望族。而霍文钟更比他爹要靠谱一百倍,其孝顺,温和,为官正直的名声在京城数得着的,博陵侯府的第二代有霍文钟这样的人物掌舵,说不定还会繁荣起来。 “此事已交给大理寺在审,又事关公主,你们不要插手。”柴彦安道,“尤其是三郎,好好办差便是!博陵侯越是跌的惨,你越不要去议论,懂了吗?!” 柴三郎郁闷的点头。 他爹真是小心过头了。以博陵侯的风评,他不去议论有的是人要说。过几天御史们的折子都快将圣上的案头给淹了。 而他猜的也是一点没错。 唐廷中已经火急火燎的被陈睿宣入宫了。 陈睿对着那一对对的奏折,已是完全黑下了脸。唐廷中刚进殿内,就看见了一位的老朋友——廷尉张羡弛。 陈睿的意思很明确,现在最重要的是维-稳。皇家遇刺乃是丑闻,必须压下去!对外只说马匹因突然的喧哗声受惊,其他的不许提一字!宣唐廷中来则是命各级御史立刻监视京城舆论,事关天家,御史们的笔也得悠着点。 唐廷中连连应下。 表面工作都做好了。陈睿这才拿起了大理寺呈现的审讯奏折:“张爱卿,你们确定此人乃周府门客?” “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张廷尉正色道,“绝无虚假!” 陈睿长叹了一声,将那奏折重重扔在桌上。他堂堂天子,到头来竟然要给博陵侯处理家事!还牵连的他皇姐差点受了重伤!他早就和太后说了无数遍,不能让博陵侯为所欲为,结果呢? “博陵侯现在何处?”陈睿正问道,门外内侍来报两位太医回来了。 陈睿挥了挥手,许那二人进殿。 “霍氏女现在如何了?” “回陛下,霍家娘子情况……”太医对视了一眼,又匍在大殿之上,“情况不容乐观。摔伤了脑袋。” “什么?”陈睿一惊。 “那霍娘子从马背摔下时乃头着地,脑部受了重击。臣等已施过针,但直到臣等离开时,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这施针乃是薛太医说的,在他们去之前就施过了。“只是博陵侯……” “他又怎么了?!”陈睿觉得脑仁一阵阵的疼。 “博陵侯有些关心则乱。”太医含蓄的将博陵侯当时的表现描绘了一遍。 “他大喊大叫有什么用!”陈睿气的重重拍着矮几,“传朕口谕,着博陵侯,周阳侯,立刻入宫!将那周氏门客也带上来!朕,亲自来审!” 唐廷中见没他什么事,一直默默的站在一旁,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见陈睿虽有些气急攻心,但还知道因事关皇室要控制舆论,以及亲自审问避免有人在大理寺说了些不该说的,足以证明他的理智还在。 聂冬依旧守在霍明明身边。 霍明明闭着眼睛躺了快三个时辰了,都睡了一觉,此时睡醒了终于忍不住睁开眼。见到那老侯爷坐在一旁,低着头,目光淡淡的看着远处,不喜不悲。一直都听说这老侯爷性格很暴躁,她在吴国的时候也做过一次对他的性格分析——典型的歇斯底里人格,没有原则,易怒,不理性,脆弱。 可和老侯爷相处了一段时日,她觉得这老侯爷并非像外界传言的那般。 “你醒啦?” 聂冬后知后觉的发现霍明明正盯着自己。 霍明明坐起身:“恩。” “等会儿圣旨应该来了,呵,八成就是宣本侯入宫的。”聂冬抬起头目光看向帐篷外,“我会让薛太医守在这里,你不必担心。” “我……” 霍明明觉得必须解释一下自己为何要假装受伤,可聂冬已经站起身朝帐篷外走去。 杨若愚亲自来传的旨,见得博陵侯那沉默的面容只觉得好笑:“侯爷,请吧。” 行宫内,柴彦安,光禄勋,张廷尉还有唐廷中四人都已被陈睿宣来。唐廷中看了一下这陪审的阵容,三公中唯独少了太尉楚昂。因长公主遭遇行刺,所以西山的守备直接由太尉去督阵了。可这到底是因为楚昂是太尉所以不在,还是因楚昂曾和博陵侯同帐共事过,这就值得玩味了。 聂冬缓步走入殿内。 “臣,博陵侯霍南鹏,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三跪九叩后,聂冬依旧没有等到陈睿说平身。 “这折子,你自己看吧。”陈睿将大理寺的呈折直接甩到了聂冬跟前,“你还有何话可说?!” “臣,想见一见这位门客。”聂冬道。 陈睿不耐地点了点头。 谁料那人甫一进殿,猛地扑过了过去:“霍南鹏!你杀了我家小主子,我今日要和你拼命!!你这人-渣!竟然还存活于世,简直是天理不容!!!” “快护驾!!”杨若愚挡在陈睿身前,内卫们一拥而上,将那人制服。 聂冬没有得到陈睿的旨意,依旧匍在哪里,一动不动。陈睿方才被吓了一跳,此刻回过神后,这才道:“博陵侯,这人你可认得?!” 聂冬缓缓起身:“臣并不认识他。” “呵,小人还博陵侯眼中不过是一介蝼蚁,博陵侯当然不认识小人。我家小主子因你的荒唐行事而死,小主子所出之嫡女,被你胡乱嫁了,哈哈哈,诸位大人们,一介列侯的嫡女竟然嫁给了一个县尉,哈哈哈哈,这可是天大的笑话!反而拿外室所出的当个宝贝,连族谱都没入的人,还可以入宫拜见太后。霍南鹏,你说你可笑不可笑!那可是外室啊!!” 外室,连妾都算不上的女人,这是真正的没有名分,自古都被人们所唾弃。 聂冬突然站起了身,冷笑:“周家有你这样的忠仆真是难得啊。” “霍南鹏!”张廷尉厉声道,“此乃圣上跟前,你不许放肆!” 陈睿揉着额头,在聂冬来之前,他们已经将那门客审了又审,包括不少周家他全都知晓,还有细节处还没有任何差错。又找到了还在京城的周府旧仆前来辨认,此人周府门客的身份是真实无疑的。 陈宝被刺一事也十分简单。 自周府的老爷老夫人去世后,其族中旁支帮忙料理了丧事,遣散了周府的门客与家仆。此人为谋生计,五年前就去了太仆寺当上了一小吏。因办事认真,便被分来西山负责照料马匹。得知博陵侯也来了,便心生一计,以为往日旧主报仇。 虽其做的大逆不道之事,但实在是忠心可嘉。 在这个时代,一个忠,一个孝,都是需要大肆宣扬的品格。为了旧主报仇,哪怕是敌人也会敬佩他一声好汉! “所以张大人也觉得本侯该死了?”聂冬问道。 “胡闹!”张廷尉甩袖,“霍南鹏,大殿之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可辩?!” 光禄勋也道:“老侯爷啊,这虽说是你的家事,但,哎……今日之事也的确是因你而起的。” 大殿里,孤立无援的滋味实在是有些不好受。自太医走后,他守了霍明明三个多时辰,从事发到现在,已快五个时辰,一宿没睡,脸色很是不妙。宽大的列侯衣袍好像是挂在他身上一样,空荡荡的。 聂冬叹了一声。 抬头一看,陈睿还在等他回答。 “本侯只问你一个问题。”聂冬缓缓走到那门客跟前,“既然你这么想替你的旧主报仇,为何……不在本侯的亲生女儿的马匹动手脚呢?” 那人一愣。 “回答本侯!”聂冬沉声,“你既然知道本侯无比宠爱此女,为何反而舍近求远?!” 大殿内静谧无声。 所有人都因博陵侯那荒唐的行事而先入为主了。 聂冬闭上了眼:“真是个好忠仆啊,五年前入太仆都不去博陵找本侯报仇。你旧主已死,可她的子女还在,你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博陵被本侯欺凌,而自己却在太仆当小吏。廷尉大人,你所谓的人证就是只听犯人的一面之词,只要证实了身份是真的,所以他说的话就都是真的。如此断案,真是让本侯大、开、眼、界!” 第一零六章 黄雀 “我、我……”那门客似要挣扎,却被身旁的侍卫们按下。 “真没想到啊,博陵侯竟然如此善辩!”那人嘶喊道,“博陵就是你的老巢,我孤身前去不仅报不了仇,说不定还会落入你手!” 聂冬都快气笑了:“你现在就没有被抓住?” “可我现在成功啦!”那人狂笑,“那个小贱人还不是要死了!哈哈哈哈!!” “但你还是没有回答本侯的第一个问题。” “姓霍的没一个好东西!周阳侯那种蠢货竟也能位列九卿,真是可笑至极!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们知道,只要公主出了意外,你跑不掉,周阳侯也跑不掉,你们霍家满门都得死!!比起只杀一个小贱人,这样做岂不是快哉!老侯爷,您那掌上明珠现在如何了?” “所以你是要报复整个霍氏一族?”聂冬立刻问道。 “当然!你们霍家把周府害的那么惨,凭什么还好好活在这世上!老天爷果然还是长眼睛的,哈哈哈,博陵侯,你也尝尝中年丧子的滋味!只可惜死的是一个小贱人,你的儿子迟早也不得好死!” 聂冬脸色发白,似被吓住了:“只要……流着我们霍家血的人都得死了?” 那人见他站都站不住了,整个人的精神一下子被打垮了一般,大为得意:“当然!你们霍家不得好死!” 陈睿脸色一变:“放肆!” 聂冬立刻道:“圣上!臣以为这不仅是针对臣的,此人其实是蓄意谋害公主来嫁祸于臣,什么替旧主报仇不过是此人想出来的借口!” 那人还在得意,听得聂冬这样一说,气的大喊道:“霍老贼,你满口胡言!你——唔,唔唔唔……” 侍卫已将其嘴堵上,陈睿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挥了挥手,让侍卫将那人拖下去。在场的都是人精,早在聂冬问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便都敏锐发现了这个门客有问题。 流着霍家血的人都要死…… 当今太后可是姓霍,圣上齐王长公主身上都流着霍家的血。就算众人知道那人不过是一时嘴快,但他如此憎恨霍家,难道不会憎恨太后?不会憎恨太后的子女?只要往这方面一想,陈宝的马匹受惊难道真的只是简单的替旧主报仇? “这个老货故意等那人得意忘形的时候说这句话,真够贼的!”柴彦安心里暗骂,幸亏他没像张廷尉那样冒冒失失的就站出来。 陈睿横了一眼张羡弛:“此人谋害长公主一案,廷尉可真的查清了?” 张羡弛跪地:“臣……是臣疏忽了。” 陈睿已快气的无力,猛地站起,甩袖而去!殿内剩下的几人大眼瞪小眼,柴彦安捋了捋胡须,叹道:“圣上都走了,咱们也走吧。” “丞相大人。”张羡弛赶紧跟上,“您看这案子……” 柴彦安道,“张大人您是审案的高手,老夫只是建议你在将他的身份在核实一遍吧。” 张羡弛站在原地,唐廷中拍了拍他的肩:“老张啊,哎……你心急了。” 说罢,也跟着柴彦安一同出了宫门。 聂冬在众人最后,张羡弛刻意等了他一会儿。在老侯爷的记忆里,这张羡弛是一年前刚被陈睿从光禄勋佐官中的光禄大夫提拔到廷尉一职的,算得上是陈睿的嫡系部队。 “侯爷留步。”张羡弛道。 聂冬停下脚步,却带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张大人有何事?是需要老夫去廷尉府走一遭吗?还是要审问老夫?” 张羡弛嘴里发苦。他在光禄大夫一职上已经快十年了,本以为自己的官运这一辈子也就如此,没想到圣上竟将他提拔到了九卿之列!他一心想在陈睿面前表功,以此证明自己配得上廷尉一职,没想到太过心急竟然让人钻了这么大个漏洞! 他真是有负圣恩啊!比起圣上来,他自己的面子还算得上什么! “周阳侯还在我哪儿,侯爷若不无急事,不如与我一道走吧。”张羡弛道。 这是要卖他一个人情了? 聂冬心中一转:“我那五哥素来是个谨慎的人,还不知被你们折磨的怎么样了!” “我只是问了周阳侯几个问题罢了,等侯爷见到周阳侯之后便知道了。” “那还愣着作甚?带路!” 二人一同朝宫门外走去。 此时已快亥时末刻,夜色浓的似墨。二人结伴而行,前后跟着八个侍从,均提着灯笼。聂冬时不时的咳嗽。 张羡弛道:“夜深天寒,侯爷再忍耐一下,等会儿进了屋子就暖和了。” “本侯还是死了好。”聂冬自嘲一笑,“张大人啊,你说这世上由有多少人盼着本侯死呢?” 这话张羡弛就不好接了,只是道:“侯爷多思了。” “张大人,本侯不是廷尉,这么多年来也没审过什么案子。但本侯知道一句话。”聂冬声音很低,带着长者的语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张羡弛一愣,步子不由慢了下来:“侯爷可是知道了什么了?!” 聂冬沉默摇摇头。 “侯爷,刚才是我多有得罪。”张羡弛道,“那也是替圣上办差心急所致。还望侯爷看在圣上的面子上,不要与我计较。此事事关长公主,轻不得重不得,还望侯爷指条明路。” 聂冬微微抬起了头,借着月色和灯笼的亮光,二人此刻脸色都渗的慌。聂冬道:“数日前,本侯曾与齐王长公主一道去过太仆典厩署,当时本侯只带了两个侍卫。齐王和公主身边的侍卫多一些,有二十五人。比起在西山马场,若此人真要向本侯报仇,当日便动手岂不是更容易?” “也许他不知道您去了呢。” “一个一心想要替旧主报仇的人,竟然这么不关心仇家的动向。”聂冬笑了笑,面容变得更加的渗人,“张大人,你是刚任的廷尉吧?以前审过案子么?” 张羡弛不悦:“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聂冬道:“本侯记得从前朝开始,张大人就是光禄勋的佐官了,是从年的时候圣上下旨,升成的廷尉吧?” “自然!” “年仅三十有七的廷尉。”聂冬笑道,“张大人算得上是九卿里最年轻的一位了啊。” 张羡弛冷哼:“比不过侯爷当年的卫将军。”这是在冷嘲热讽他配不上廷尉一职吗? “往日事就不再提了。”聂冬摆摆手,“不像我那老哥哥,当年都快六十了,才当上了太仆,还是因为当年先帝怕太后娘娘难过。我那老哥哥见着你,怕是要自惭形秽了。张大人从佐官成为九卿,都与你昔日的老上司平级了,真是英雄少年啊!”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在自嘲自己外戚的身份?张羡弛眉头紧蹙,这老侯爷说的每句话都好像话里有话一般。 聂冬却没有就着这话题说下去,转而道:“这次长公主马匹受惊,张大人怎么查案都不为过。本侯也算是看着长公主长大的,她受伤,本侯心里更难过。所以张大人放心,这件事你问本侯什么,本侯都会如实相告。长公主是本侯的亲侄女,前几日本侯还受长公主相邀去了公主府小聚。现在本侯想杀了那人的心都有,还望张大人尽快查清事情真相吧。此事拖得越久,越不利。” 话题跳转的太快,张羡弛有些接不过来。一会儿说他是九卿最年轻的,一会儿又说道周阳侯,一会儿又提到了光禄勋。 “但本侯知道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博陵侯这句话还萦绕在他耳边,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张羡弛越想越觉得心惊。他只顾着报效圣上,知道圣上看不惯博陵侯,只要用这件事成为圣上削弱博陵侯的理由他这个廷尉就是称职的。毕竟公主没有受伤,而且这件事面上的证据真的是太铁证如山了。 张羡弛不由默默咽了下口水。博陵侯特地提起了九卿,自从他升成九卿,他就一直坐得不甚安稳。毕竟打先帝在位起,他张羡弛就不是一个有存在感的人。结果到了本朝,一跃成为了最年轻的的九卿…… 难道这件事针对他的? 张羡弛被自己吓了一跳——不不不,他想多了。这件事肯定是冲着博陵侯来的,他只是因一时不察被圣上恼了而已。 周阳侯也被关了十多个小时,虽没收到刑罚,但长公主遇刺的恐惧折磨的他苦不堪言。见到聂冬时,立刻扑了过去:“长公主如何了?” “长公主殿下一切安好。”聂冬道,“张大人带我来看看你,五哥你这要是缺什么东西,我这就替你置办过来。” 周阳侯立刻扬高了音:“这意思是……我还要呆在这儿?!” 聂冬回头望向张羡弛。 “圣上还没有下旨,所以只能劳烦太仆大人继续受累了。” 周阳侯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张羡弛默默走到了门外,周阳侯一愣,没想到这人这么自觉,不由问道:“你和这家伙有交情?” “没啊。”聂冬一脸无辜,“五哥你安心在这儿住几天,府里有嫂子撑着,没事的。至于我哪里更不用担心。” “我觉得这件事就是丞相和光禄勋他们几个在捣鬼!”周阳侯低声道,“你这一出事,五娘就入不了宫,那后宫之中还不就是柴七娘的一言堂了?!你嫂子这几日入宫,把几家的小娘子都看了一遍,论容貌也就你家的五娘能胜过她了。若此事事成,顺带你与我二人,霍氏两位侯爷都要受到牵连!一个是渎职,一个治家不严,呵,这朝堂之上,就再无霍家的立足之地。从当年圣上被立成太子的时候,柴彦安就跟我们过不去,如今他总算是如愿了!” 周阳侯气的咬牙切齿,他堂堂太仆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竟然在一小吏身上翻了船,而且还是他太仆寺的人,实在是可恨! 聂冬道:“五哥稍安勿躁。你看我还能来看你,证明这事情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只要有太后在,圣上就不会如此绝情的。咱们往好处想想,至少这件事是张羡弛来查。” “他?”周阳侯冷哼,“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儿,你看他现在办的这事!” 聂冬替周阳侯倒了茶,让他缓缓气,慢悠悠道:“至少,他不是柴彦安的人啊。” 张羡弛在外站了一刻,这才进屋道:“等下还得接着审,太仆大人先歇一会儿,明日怕是有的熬。” “我五哥年纪大了,是该睡一会儿了。”聂冬朝着周阳侯微微点头,示意他别担心。 张羡弛送了他一段:“天黑路滑,侯爷也小心些。” 聂冬仰头叹道:“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若周阳侯这次能化险为夷,也改致仕了。呵,说起来也好笑,最年轻的的九卿来审年纪最大的九卿……”说罢,拍了拍张羡弛的肩,“能不用刑就不要对他用刑,算本侯求你了。” 张羡弛道:“这一点侯爷大可放心。” 聂冬摇头微叹:“也不知下一任的太仆会是谁?哎,我操心这个作甚。这些事自有圣上与丞相来定论。”说罢,颤颤巍巍的跟着侍从走了。 张羡弛望着聂冬的背影,默默伫立。 博陵侯这是这是兔死狐悲? 不过下一任的太仆会是谁,张羡弛不可能不去关心。在心里将可能的人选过了一遍,张羡弛顿时一惊—— 外戚周阳侯离开后,整个朝堂,三公九卿,除了他张羡弛外,全部都是世家子! “黄……黄雀。”张羡弛瞪大了眼,“这就是黄雀!” 第一零七章 运气 张羡弛被吓了一跳。世人向往世家,哪怕是皇上,也多喜欢将公主嫁入世家,亦想替皇子娶世家女。他张羡弛也是如此,世家子的学识还有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受世人所追捧。而他当年能当上光禄大夫,也是因求娶了一位世家庶女,这还是托他在太学的老师做的媒,不然那户人家也是万般的看不上他。 可任由世家做大,皇上就会成为世家的傀儡,前朝就是这么亡的。然而世间人才近乎全出自世家,若不用他们,这天下竟也会出现无人可用的局面!所谓的寒门贵子,张羡弛最是清楚不过,数千人里也就勉强能出一两个罢了。 “皇上啊……”张羡弛后悔地直捶桌,“是臣没有理解您的深意啊!” 廷尉掌天下刑狱,最是抓把柄的好职位。京中世家里有祖上出过好几任廷尉的人,刑狱断案乃是他们的家学,然而圣上偏偏提拔他这个与世家虽有关联,但到底关系不算太大的人上来。圣上这样做,不是让他去对付博陵侯的。博陵侯这样的外戚自有世家去打压,他要做的是去抓世家的把柄! 只有世家,外戚,寒门相互牵制,圣上的龙椅才能做的安稳。如果他和世家搅一块去了,他这九卿恐怕也就做到头了。 侍从进屋来换蜡烛,见张羡弛还在看书,不由劝道:“老爷,天都快亮了,您也歇一会儿吧。” “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寅时末刻了,您要不眯一会儿,小的两刻后来叫醒您?” “不必了。”张羡弛抹了把脸,“事情太多反而睡不着,去打盆水来,我要洗漱。早膳简单些就行,等下还要去刑堂。” “是。” 侍从小心换完蜡烛,盖上烛罩后这才弓身离开。 张羡弛站起在屋里走动了一番。九卿中论家世论才学他都不是顶尖的,然而圣上还是要用他,看中的就是他的忠心。 听得窗外传来了鸟鸣声,张羡弛伸了个懒腰,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气。没错!唯有忠心,才是他立足的资本! 简单用过早膳后,便去刑堂了。 经过连夜的审讯,一些明确与此事无关的人已经放了。剩下的是与那门客相熟和同屋的人。 “大人,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人已被用了一遍刑,浑身无力的趴在地上,“原本公主的马匹是小人负责的,只是小人头天夜里吃坏了肚子,这才托他帮忙看一下。肯定是他给小人下的药啊,小人哪有那样大的胆子敢谋害长公主。” “为何一开始你不说公主的马匹是你照顾的?” “小人害怕啊……而且他都说了马一直是他来管,小人……”那人哆哆嗦嗦的,一个整句都说不清。 “看来还是刑没吃够!”张羡弛抽出了签字,“再加二十板。” “大人饶命——!!”那小吏喊的撕心裂肺,“小人知道了,知道了!!” 两边的衙役稍稍松了手。 “好像是十几天前……” “到底是什么时候?” “小人不记得了……” 张羡弛抬了抬下巴,两边的衙役拿着水火棍就上来了。 “噢对了对了,是诸侯们刚入京的那阵子。”小吏赶紧道,“有一天我遇到他在药房抓药,他说是他老娘病了,当时他还请了半天的假回家照顾他老娘,还是我给他顶的值。长公主的马吃的草料里混的药,肯定就是他当时抓的!!” 张羡弛气的恨不得直接将他打死:“这些事为何昨天不说!那药房在哪里,速速报来!” 小吏哭的眼泪鼻涕一把抓,赶紧报上了药房的名字。昨日审讯的时候,官老爷都在往博陵侯身上问,他为了少挨板子,自然是顺着这些老爷们的话来说。那些事说出来,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聂冬回去后却是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的起床。还记得霍明明还在装昏迷,命秦苍将早膳直接端到霍明明的那个帐篷里,他思及爱女,一步也离不开,便在那里用好了。 霍明明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昨天打马球本就是激烈运动,摔下后一阵忙乱,好不容易能吃口饭了,老侯爷被叫到行宫里,她一个重度昏迷的人还需要吃饭么?大半夜的,除了薛太医外,太后又派了两个太医来守着她,她躺在床上也不敢动,当时饿的她,恨不得把三位太医给吃了。 聂冬看着霍明明以狂风过境的速度扫过餐盘,默默地给她递了碗豆浆:“慢点用。” 霍明明一把接过,咕噜噜一下喝掉了小半碗,又夹起了小笼包,蘸着点醋,两三口就干掉一个。聂冬无比庆幸这早饭是用食盒装进来的,除了秦苍也没谁知道里面装了多少东西。 “你也吃点啊。”霍明明指着半笼包子,还有馒头鸡蛋什么的,“这东西挺多的。” “你先用吧。”聂冬将空的盘子撤走。 “那我就不客气了。”霍明明拍了拍胸口,“吃了这一顿还不知下一顿在哪儿呢。侯爷,您今天也要出去吧?” “我将秦苍留在这里,等下他会来给薛太医送午膳的。” “真的?”霍明明眼前一亮,几乎是雀跃,“太好了!”她打完马球后整整饿了快二十个小时,期间也就喝了两杯水而已! 见到她如此精神,聂冬也觉得心情好多了。对嘛,这才是他们两个二十四岁刚毕业几年的年轻人的该有的画风。一起出门上班,每日三省一下早中晚吃什么,到了周末就想想是宅家打游戏还是出去嗨。他本该是上班打球陪女友三点一线,哪像现在,变成了上朝打人陪皇帝;而他家的明明牺牲更大了,穿一趟连战场都上了! “我们俩口子真够被穿越大神眷顾啊。”聂冬心中暗叹,他要是能穿回去,再也不抱怨原来的日子无聊了! “侯爷。” 聂冬被霍明明突然的严肃瞬间回了神:“啊……?在呢在呢。” 对着眼前还剩三分之一的早饭,霍明明面不改色,说道:“我想,我应该向你解释一下。” 聂冬被她这模样也带着严肃了起来,赶紧坐直了:“你说。” “我觉得这次事,”霍明明道,“是有人想一箭双雕,既要刺杀公主,也要将这罪名栽赃到侯爷你的头上。” 聂冬连忙点点头。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豆浆的香味,他忍了半天,最终拿起碗喝了一口,又对霍明明道,“你继续说。” “幕后黑手应该是真的想杀长公主,一旦长公主真的出了意外,负责马政的太仆寺就逃不了干系,您的哥哥周阳侯轻则罢官,重则还要受到刑罚,全家老小入狱都有可能。而且太后对长公主的疼爱是有目共睹的,公主重伤对太后的打击一定很大,太后年纪也不小了,老人家最是受不得刺激,一旦太后有个万一……” 霍明明顿了一下。 聂冬也正好将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 “你说的没错。”聂冬垂眸,“我霍氏一族其实都是靠着太后娘娘来支撑的,一旦太后娘娘出了万一,霍家就完了。说到底还是根基太浅啊,比不得那些动则就数百年历史的世家。哪怕是将大郎算进来,霍氏一族能掌舵的也才到第二代啊,剩下的那些小的,都还没长成呢。” “那凶手唯一算漏的应该就是我了。”霍明明自嘲一笑,“他没有想到场上有人能控制住疯马。”于是情势一下逆转,公主不仅没有受伤,反而让霍家女为救公主而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在这种情况下,她霍明明伤的越重,越能显示出自己为救公主牺牲有多大,皇室对霍家的亏欠有多深。就算周阳侯陷进去了,但博陵侯还是毫发无损,且看在她舍命救公主的份上,周阳侯的家眷也不会受到多少牵连。 聂冬惊诧的看着霍明明。在她坠马的那一瞬间,竟然想到了这么多,她真的是在第一时间为霍府争取到了最大的主动权。 “你觉得凶手会是谁?”聂冬问道。 “不知道。”霍明明很是直白,“但这件事很显然是想将霍家连根拔起,而且他们不在乎太后和长公主。” “的确如此。”聂冬轻轻叩击着桌面,“很多人都有可能,但唯独不会是柴彦安。” “为何?”霍明明有些不明。 “因为这群人的最理想结果就是希望太后被气的一命呜呼。”聂冬笑道,“可这样一来,皇上就要守孝了,选后一事就必须推迟一年。一年中的变数之大谁都料不到,柴彦安的孙女已是铁板钉钉的皇后,他没有必要为了霍家而断送掉自己孙女的皇后之位。而且……也不会是光禄勋。” 霍明明好奇的看着聂冬:“这又是为何?” “因为皇上到现在还没有亲政,只有大婚后,皇上才算是亲政,太后也不会再主动过问朝政了。一旦太后出了意外,皇上的大婚就要延迟,哪怕是太后真的仙去了,辅政大臣们还在。皇上一直待光禄勋不错,他没有必要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他没好处!” 霍明明心中暗惊,博陵侯肯定没有参与审案,但他只从一些零碎的消息竟然可以推断至此,还能在没有和她串通的情况下做出天衣无缝的配合。 “看来侯爷似乎已经知道凶手了。” “具体是谁还不知道。”聂冬夹起一块南瓜酥,“但肯定是一个希望朝堂乱成一锅粥的人。”说罢,重重咬了一口。略带甜味的南瓜酥,让他的低血压终于好转了一些。 “皇上就这样放霍南鹏那老匹夫走了?!”柴荣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哥柴彦安,“太后和长公主竟然还赐了药过去?呵,简直是荒谬!就算长公主这事被他逃过去了,那宠妾灭妻呢?!” “这种事本来就是民不告官不究,一个刺杀公主的人,他说的话能有几分真呢?”柴彦安慢悠悠的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香茗,“你说霍南鹏宠妾灭妻,可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他是怎么虐待他的夫人了?有人证?还是物证?!” “他唯一的嫡女只嫁了一个小小的县尉……” “那是因为他闺女乐意!”柴彦安直接打断道,“他闺女亲自挑的人,他博陵侯一向尊重女儿的意愿!低嫁的人家规矩少,女儿能轻松些。他要是这样说,你该说什么?!” “那他后院小妾成群……” “呵。”柴彦安笑了,“圣上管天管地,难不成还要管你的后宅有几个女人?!博陵侯的夫人就是病死的!药石无灵!你说的那些都没用!” “那……”柴荣被说的语塞,气的捶桌,“要是霍匹夫没立霍文钟成世子就好了!”这样还能说他们父子不和,想要将世子之位留给庶子。没想到这老匹夫一进京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请封,真是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 “你就不要再盯着霍南鹏了。”柴彦安放下茶杯,“这件事霍南鹏这老贼是逃过了,周阳侯那蠢货可还关着在呢。你去准备准备,咱们要争取的是下一任的太仆!” 柴荣顿时醒悟:“大哥所言极是!” 柴彦安缓缓点头,见得柴荣离去的背影不由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弟弟还是要历练历练,等他致仕了,在他的三郎能独当一面前,柴家还得靠柴荣支撑一阵啊。只是柴荣别的本事都还差点,霍南鹏的爆脾气他倒是挺像的。 等会儿他还得让七娘去下帖子,备好药材去看望霍明明啊。原本应该是令人嫉妒的霍氏女,经此一事,反而让人将嫉妒转化成了同情。 柴彦安低声喃喃:“霍老贼你运气真是不错,自己荒唐,却偏偏有一双争气的儿女。呵,真是让人不服不行啊!” 第一零八章 真凶 “七娘,这儿风硬,随老奴回屋吧。” 柴七娘看着湖里的鲤鱼,微微有些出神,心不在焉问道:“礼都备好了吗?” “夫人都备好了,准备了两份。”贴身嬷嬷说着一叹,“这世道也是够乱的,博陵侯府的两位小娘子都病了,哪儿估计忙成一团。夫人嘱咐了,您送了礼稍稍坐一会儿就走,免得过了病气。” 柴七娘可有可无道:“那就按夫人说的办吧。” 贴身嬷嬷见她脸色不开有些担心:“您要是不想去,要不再等几日也行?左右霍府现在也是一团乱。” “不了。”柴七娘站起身,往小院那边走去,“早晚都要去的。嬷嬷,我没事,只是觉得世事无常罢了。好好的一个人,一眨眼……哎,不说了,咱们回屋吧。” 嬷嬷不敢多话惹她伤心,只是劝道:“这每个人啊都有自己的运道,七娘您不必多忧心。” 柴七娘点点头。她除了有些感慨外,也后写担忧。霍氏女为了救公主立下了功劳,入宫后就冲这份功劳皇上也不会冷淡她们。她虽不担心自己入宫后的位分,但母亲也教导过,在后宫中空有位分是不够的,皇上宠谁信谁,才是最重要的。 正如……太后! “这女人啊,纵然有再高的出身又如何。”母亲这样说道,“好的出身不过是让你能先让皇上注目,可能不能留得住皇上的心,那个凭本事了。那霍家的女人别的本事没有,揣摩男人心意却是一等一的,跟她们的姑母一样的。七娘啊,你入宫后宁愿委屈些,让着些她们,也不要嫉妒,等她们渐渐跋扈起来的时候,也就是失宠的时候了。” 这天下只会有一个皇帝,而后宫中也只会有一个女人成为赢家。如果……如果霍家的女人都入不了宫就好了。 她们的家世比她差又如何,有太后在,在后宫里谁还敢惹她们?柴七娘心烦意乱,见着摆在屋里准备送去的礼物也没精神。 “我睡一会儿。”柴七娘没什么精神道,“没什么事不要来叫我。” “是。”嬷嬷轻声应下。 霍明明还不知道霍五娘也病了,她正在屋里继续自己的装死大业。 “吴嬷嬷,求您了,和太医说一声吧,我们小主子烧的厉害。”玛瑙跪在地上努力抓着吴嬷嬷的袖子,“上次主子梦魇后,夜晚一直睡得不安稳,这次从宫里回来后就不好了。” 吴嬷嬷用力推了她两把:“既然五娘烧的厉害,你找我有什么用,还不回去打水替你们主子擦擦身子。这太医哪里是我这奴婢能请的动的。你也知道,薛太医是侯爷点名留下来的,那是一步都不许离,剩下的两位太医是太后娘娘专程送来给我们小主子治病的,没有太后娘娘的懿旨,谁敢瞎指挥。” “嬷嬷!”玛瑙急哭了,“您不能见死不救啊!奴婢以前得罪过您,可小娘子她待您一直和气的啊。” “哎哟哟,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吴嬷嬷一把将袖子抽回,“咱俩都是伺候人的下人,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我又不是郎中,五娘病了,你就去与侯爷说,开了条子想请郎中还是请太医,都是侯爷一句话的事。” “侯爷去行宫了啊。”玛瑙仰着头,满脸泪水,“嬷嬷,奴婢求您了。如今府里的人都出去了,奴婢实在是找不到人了。” “这样吧,你去与侯夫人说一声如何?”吴嬷嬷道,“我也不过是个下人,人微言轻的,咱们如今里里外外都是侯夫人照料着,你与她说去定是有用的。” “侯……侯夫人。”玛瑙一脸为难。周阳侯现在还被关押在廷尉处,侯夫人哪里有会有闲心管这些事,这不是给侯夫人添麻烦吗,万一侯夫人将此事记在了她们小姐身上,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见玛瑙不再言语,吴嬷嬷大摇大摆的走了。谁料刚在小茶房坐了没一会儿,外面的小厮像是见了鬼一样的跑进来。 “嬷嬷!快快,大郎来了!” 吴嬷嬷正嗑着瓜子,嘴边还挂着皮,听此言连忙理了理衣裳。不等她起身去迎,霍文钟已经黑着脸进来了。 “好你个刁奴!”霍文钟恨声骂道,“平日里没少做这等仗势凌人的下作行径,你的主子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吴嬷嬷跪在地上,一脸无辜:“奴婢冤枉啊!奴婢守在茶房听候差遣哪都没去啊。” “还敢嘴硬?!五娘也是你的主子,府里三位太医难道还请不得了?!”霍文钟平生最恨这种刁奴,往昔杨姨娘在府里的时候,霍文萱就是被这群捧高踩低的刁奴明里暗里的欺负着,“今日看在你主子的份上,板子就免了,自己掌嘴二十!” 仿佛当头棒喝,吴嬷嬷懵了一下,抬头看向站在霍文钟身后的玛瑙,眼神顿时恶毒起来。霍文钟嗯了一声,吴嬷嬷赶紧收回了目光,伸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你们在这数着,谁敢包庇,谁自己来替这刁奴受罚!” 霍文钟是刚从廷尉看完周阳侯回来,在门口遇到了玛瑙,见她脸色为难便问了几句,结果气得他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不一会儿,吴嬷嬷的脸色已经红肿起来。每打一下,心中的怨恨就越多了一分。看着跟霍文钟一起离开的玛瑙,恨不得直接吃了这小贱蹄子。 “太医,我们五娘……” 玛瑙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 这位太医是太后派来的一位,专精妇科。把了脉,又看了舌苔,约莫一刻后,缕着胡须从屋里走出。 “府上小娘子是受了惊吓,加上身子本就虚弱了些,昨夜睡时着了凉,便引起了发热。诸位不必担忧,此乃小症,开几服药,喝下去也就没事了。只是小娘子之前水土不服,又梦魇过,身子的确是亏损大了些,此药药性较大,若一副药下去不发热了,就不要喝了。宁可慢慢医,也不要太心急了。” 霍文钟点点头,让管事带太医去开药方。 “你好好照顾五娘,若有事直接去前院与家丞说一声。”霍文钟叹了声。此次来京城,他爹为了精简人员,无论是五娘还是明明身边也就一个贴身伺候的人。五伯母虽然派了人来,可这些做些杂活儿可以,但贴身的是底不如自己府里的人使的顺手。 霍文钟还不知道霍明明是装晕,便没有轻易将薛太医换来。 陈福盯着吴嬷嬷打完了二十耳光,这才许她站起来:“这是消肿止痛的药,您擦擦吧,等会儿还要去伺候主子呢。” 吴嬷嬷横了他一眼,嘴角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福道:“嬷嬷,您是老资历,也是主子身边的红人。可您想想,今儿你做的事被小主子知道了……” 霍明明那张冷脸渐渐浮现在了眼前,吴嬷嬷不由地打了个哆嗦。霍明明明确说过,她盯着五娘和五娘身边的人可以,但不许对她们出手。 “不用你吓唬老娘!”吴嬷嬷含糊不清的骂道,“老娘伺候主子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陈福笑了笑,回去对霍文钟复命了。一旁的小厮走来,想要讨好吴嬷嬷,却被她瞪了回去。“滚滚滚,看了老娘一下午的笑话还嫌不够?!”抓起药瓶便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到了晚上,霍五娘的烧终于退了,整个人也有了些精神。灶房的炉子上还热着给她的青菜鸡丝粥,玛瑙盛了小半碗过来。 “主子,今儿幸亏遇到大郎了。”玛瑙委屈道,“那姓吴的老贱奴竟是要害死你啊。她主子如今都那样了,她也不想想给人积些德。” 谁料霍五娘呆呆的看着那碗粥,喃喃道:“这就是报应啊。” 玛瑙吓了一跳,以为霍五娘还在梦魇:“主子,您别说胡话啊,是不是还有些不舒服,奴婢去拿条湿毛巾过来。” 霍五娘见玛瑙在屋里忙忙碌碌,也没有阻止,她只是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她们就是这样欺负霍文萱的。撺掇着杨姨娘暗地里克扣霍文萱的膳食和月钱,拿去年的旧的,花色不好的料子来换她的新料子。故意在爹爹要来的时候惹得她发脾气,然后让爹爹罚她跪。往往在祠堂里一跪便是半个多时辰,听说后来她的膝盖都跪坏了,到了下雨的时候阴测测的疼。 可就算如此,当霍文萱骂她们的时候,她竟然还觉得委屈,觉得霍文萱脾气不好,仗着嫡女的身份看不起她。 那时候的她,可真够丑陋的! “小姐,您不想用了就躺躺,太医说用冷巾子敷一下额头能舒服些。”玛瑙拿着干净的帕子,刚一回头,见着霍五娘趴在桌上无声的哭了起来。 “小姐!”玛瑙正要喊太医,被霍五娘伸手捂住了嘴。 “别出声。”霍五娘哽咽道。 玛瑙害怕的点点头,默默的坐在一旁。 霍五娘却忍不住的哭得更厉害,肩膀微微松动,手臂上已多了一行牙印。只是经历了一次这样的对待,她已快受不了了,可那个人呢?这世上怎么会有像自己这样卑劣的人,而她这样的卑劣者竟然还要肩负着霍家的命运。 她害怕了。这一生,她从未有过如此清醒的时候。是不是只有在生死之间挣扎过的人,才会活的明些?“卑劣,虚荣,懦弱,自私……这就是我,呵呵呵……”霍五娘流泪苦笑,“原来,这就是我!这就是我!!” 此刻霍明明盘腿坐在床榻上伸着懒腰,屋里就只有一个薛太医和她大眼瞪小眼。见到霍明明那奇怪的“扩胸运动”“伸展运动”,薛太医只觉得眼熟。 不愧是老侯爷的亲闺女啊…… 一样的装晕,连舒缓手脚的动作都如此的一致。 薛太医苦逼的缩在角落里,和病人串通一气隐瞒病情这种事做多了,他都快成为熟练工了! 霍明明活动了一下觉得轻松了些,轻声问道:“薛太医,傍晚的时候张太医去哪儿了?” 薛太医连忙道:“府上的五娘有些发热,张太医去看看了。只是一些小病,开了方子,这会儿应该已经好了。” 听霍五娘没事,霍明明也没再继续问。薛太医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要多嘴为妙。 她与霍五娘病倒的几日,时有人来探望,大多都被周阳侯夫人给挡了回去。柴七娘跟随祖母邵氏前来,也只站在屏风外侧听太医说了几句后,便不再打扰了。倒是对五娘那里,柴七娘更加上心。五娘的病不属于不能见人,此刻换了衣裳靠在床塌上,由于不能起身,只好双手交叠在身前朝邵氏福了一礼。 “好好的孩子怎么病的这么重。”邵氏见着霍五娘吃了一惊,这丫头显然精神状况都有些不好了。说一个人健康的时候常常说会说“看着真精神”,而霍五娘的那股精神气儿像是被抽走了一样。 “多谢夫人关心,只是昨天没睡好罢了。”霍五娘虚弱道,“太医已经开了药,说是养几天就好了。” 邵氏轻轻点点头。 柴七娘却觉得这话有些刺耳。谁都都知道太医都是太后娘娘送来的,这是在向她示威? “我听说五娘原来就有些水土不服,如今又着了凉,的确要多多休息。”柴七娘道,“令姐的事是个意外,你别往心里去。” 霍五娘被巨大的罪恶感给笼罩,仿佛四周的墙上都挂满的镜子,映的都是她那丑陋的嘴脸。听得柴家七娘提到姐姐一字,吓得浑身微微颤抖。 邵氏微微横了一眼七娘,柴七娘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看来是真被吓着了。这丫头胆子这么小? 直到二人离开,霍五娘整个人依旧恍恍惚惚。 “她真病的那么厉害?”柴七娘一脸的不可置信,“这才几天啊,这人就病了两次了。” “装柔弱嘛。”一旁的丫鬟道,“世上的男子哪个不爱这种看起来就楚楚可怜的女人呢。而且还能体现她们姐妹情深呢。” 柴七娘听着觉得有理,低声道:“霍家的女人果然都不是省油灯。” “娘子您以后与那人相处可得多留些心。”丫鬟也颇为担忧,“那霍家就是个泥腿子出身,祖上大字不识的几个。还都是兵营里的兵油子,那地方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呢,谁知道他们家都有哪些下作的手段。” 柴七娘听着直蹙眉。 她听得家里的兄长说起过这些事,那些寒门出身的人一年都不会沐浴,哪怕是圣人的诞辰,都不换衣裳。 “一旦这些人都涌入朝堂,我还是一头碰死好了!”兄长如是说道。 听说那霍五娘的曾祖父就是这种人。 柴七娘越想越觉得恶心,决定回府后立刻沐浴更衣,今天穿的这一身就烧掉好了。 聂冬被陈睿宣入行宫中,结果什么事都没有,陈睿在批折子,他就在一旁干跪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睿似乎才发现聂冬在这里一样,惊讶道:“舅舅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人来与朕说一声?” “奴婢该死。”杨若愚连忙道。 聂冬道:“是微臣见陛下正在忙,便自作主张没有让杨公公同传。” “舅舅你这也太见外了。赐坐!” “谢陛下。” 聂冬跪的腿脚发麻,总算是能活动了一下,站起身的时候干脆将整个人都靠在了杨公公身上:“公公,得罪了。” “不敢不敢。” 杨公公将他扶好,聂冬这才敢迈开步子。 好一会儿,大殿内又恢复安静。 陈睿放下折子,转而唠起了家常:“表姐可好些了?” 聂冬摇摇头:“还是没醒。太医说脑袋里面伤着了,也不要用药,只有靠她自己了。” 陈睿一脸惋惜。 霍明明的骑术颇佳,他还是有几分欣赏的。只是现在这种时候,在与博陵侯提撰书一事就不合时宜了。 “五娘也病了。”聂冬又道,“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来到京城后三天两头的病,太医说是水土不服。” “朕听说过一个方子。”陈睿道,“用故乡的土泡水服用,似有奇效。” “可博陵远在千里,这故土要如何拿来。”聂冬长叹,“只有回去的时候在好好调养了。” 这么多闺秀都来京城,就她三天两头的请太医。若是真病,陈睿觉得这霍五娘的身子也太虚了,他可不喜欢什么病美人;若是装病,后宫中素来有装病邀宠的手段,可她还没进宫呢就开始耍小手段了? 聂冬也有些奇怪。从博陵来京城的路上五娘都健健康康的,被他的激进式教学吓得梦魇也很快的调整了过来,怎么又病倒了? 不过五娘这一病,倒是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将霍五娘送入皇宫。他已经看出陈睿走的是灭藩路线,天下大乱是迟早的事,将霍五娘送到一个摇摇欲坠的皇室之中并非明智之选。而一个病怏怏的美人,是不受这座皇宫喜欢的。正好可以借口霍五娘身体不好,将她带回去,这估计也是最能让五娘接受的理由,毕竟之前这小丫头还是很想成为后宫一份子,像她的姑母一样,一步一步爬到后宫的顶峰。 张羡弛疾步从审讯室走出:“药铺那边查的如何?” 佐官道:“没有任何问题,那药铺掌柜并不知情。但是属下查到了一个人……” “说啊,你要急死我!”张羡弛看着太阳已移到正午,这都快三天了,他要是在五天内还查不出什么结果出来,也不用去表忠心了,皇上不需要一个只有忠心没有脑子的廷尉! 佐官赶紧道:“葛业雄!五年前此人能入太仆是葛业雄暗中牵的线。” “那还不去将他拿来!” “大人,葛业雄因冲撞县主被遣出京城了,而其父葛轩也被陛下下令闭门思过中。” “难道……是葛轩?!”张羡弛大惊,“去通知执金吾,让他先带入围住葛府!” “是!” 张羡弛带着刚录完的口供和整理好的案卷快马加鞭的赶往行宫。 陈睿听得他叙述后,整个人腾的站起:“葛轩?!他就是这样忠心于朕的?!先拿下再审!” 聂冬脑中过得飞快。 如果是葛轩的话,一切就说的通了。当年的葛婕妤就是败在了霍太后的手里,葛轩的嫡子又因为霍明明而逐出京城,就连他自己也被皇上撤了职,这仇结的真是比天高比海深啊。 一个时辰后,执金吾一脸菜色的回来。 “回陛下,葛轩他……死了。” “什么?!”陈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葛轩他死了!” “这是畏罪自杀?!”聂冬也不由出了声。 执金吾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呈给陈睿:“这是微臣在葛轩书房发现的。” 陈睿急忙打开。 信中葛轩毫不隐晦的承认了自己的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嫁祸于报仇,就是没有想到霍明明竟然控制住了那匹疯马。 嫁祸不成,反而博陵侯还没有被抓起来,他便发现有些不妙。在看到廷尉府的人开始查药铺时,知道事败了,与其被皇上抓起来受凌迟之苦,还不如自尽来得痛快。 “葛轩的妻子与其子女都死了。”执金吾道,“全都是服毒自尽。” “朕还记得他还有个儿子不在京城!”陈睿咬牙道,“将他给朕抓回来!”这种有气没处撒的感觉快让陈睿爆炸了。 聂冬在一旁静静听着,只觉的这葛轩够狠的。为了报仇,一家老小全都搭进去了。不过他这一死倒是将责任全担下来的,旁支族人大部分应该是流放。而且世家那庞大的关系网,葛家的后人们到不至于没有活路。 然而这一切都挽救不了葛氏一族的覆灭,在政-治的舞台上,三代内是彻底没戏了。 第一零九章 银钱 葛府一片素缟,家仆们逃得逃散的散,没来得及走的全被抓了起来。延绵了三百多年的葛家,因前朝的湮就被重重打击了一次,为了弥补开城门之罪,几乎散尽家财,经过几十年的修养好不容易又回到了政治中心,没想到这一次却被连根拔起。 “这是谋逆!不过是让他闭门思过,竟然就起这等歹毒的心思!朕要是当日直接罢了他的官,他岂不是当场就要刺杀朕?!” 朱红的笔不断批画,陈睿写的飞快,“葛氏本家十六以上七十以下男丁,斩!葛轩妻母父三族,革其官职爵位,五代不得入仕。” 书房内寂静无声。 柴彦安侯在一旁,过来半响,陈睿啪的将笔摔下。柴彦安道:“陛下息怒。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实在不必为此等谋逆之人动怒。” “朕就是生气!”陈睿道,“当初朕不计前嫌,任他为大司农,结果他就这样忠心于朕的?!不过是闭门思过,竟然想要谋害公主,嫁祸他人,朕的朝堂上竟有心胸如此歹毒的人,丞相为何不查?!” 柴彦安噗通跪在地上,没想到这把火竟然烧到了自己的头上。自葛轩闭门思过,其子被逐出京城,葛家早就过气了,他堂堂丞相,多少国家大事操心不过来,还会去盯着一个过气的退休老干部么。 “是臣失职。”柴彦安道,“臣愿领罚。” “如今北狄频频犯边,朕曾问葛轩国库银钱几何,答曰只能支撑十万大军在外一月的粮草。当年高祖手中不过四州,便可率十五万大军四处征战长达六年,如今朕御宇海内,百姓休养生息数十年,竟然还比不过战乱之时。朕见葛轩虽平庸,但好歹也算忠心,便让他继续想方法开源节流,没想到,这贼子竟然连忠心都是假的!” 柴彦安听的陈睿的声音都变了,见他额头青筋微显,双手紧握,显然是在压抑怒火。 “如今盐铁之利其中六成还握在朕的那些叔叔伯伯手中,朕辛辛苦苦的治的这天下,到时让他们来享福了!!” 碰的一声,那张近乎一人长的黄花梨木的案几被陈睿一脚踢翻。 柴彦安见陈睿气的脸色变黑,连忙道:“陛下莫要生气,快宣太医!!” “丞相怕朕气死吗?!”陈睿高声道,“朕告诉你不会!这些小人越想害朕,朕越不会让他们得逞!下任大司农,丞相有何人选?” 柴彦安还真想过,只是葛轩的事还没查清,大司农这个职位现在就是个烫手的山芋,现在谁也知道国库在葛轩的治理下到底亏空了多少,没有人敢也打包票一上任就能拿出几百万两的银子,可皇上现在明摆着就是要钱啊! “大司农掌天下仓廪钱谷,乃是要职,臣不敢妄言。”柴彦安也不是真的再推辞,他的孙女要成为皇后,他也是实心替陈睿打算,便劝道,“不如召集朝中诸公,看看诸位大人都有何人选,再从中由圣上选出最合适之人。” “说的在理。”陈睿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朕受够了尸位素餐之辈,丞相不妨告诉他们,朕的大司农必须精通天下钱谷之事!若对此一窍不通,满口夫子文章之辈就不用说了!” “臣遵旨!”柴彦安略略松口气。 葛轩一案牵扯甚广,现任的代司农也去廷尉衙门走了一遭,而大司农属下的官吏们,几乎也都审了一遍,降职的降职,罢官的罢官,最后留下的不过三分之一。一下空出了这么多的官位,不少人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世家,从来不缺做官的人。 “大郎要不要留京任职?”聂冬半开玩笑道。 霍文钟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京城世家交错纵横,儿子在这里并不能放开拳脚,还不如回博陵专心经营。” “你这话说的也在理。也罢,有你五伯在京城,咱们也不缺人。”聂冬轻松道,“你五伯这次因祸得福,虽被圣上下旨训斥治下不严,但事后圣上也让他协助太尉楚博锻造弓-弩刀甲等物,这可是个捞钱的营生啊。” “只是如今国库空虚,五伯他最好还是不要……” “国库是国库,弓-弩是弓-弩。”聂冬摆摆手,“你要知道,天下这么大事这么多,若将心思只放在一件事上,便是顾此失彼。再说了,你五伯胆子一向不大,加上这次的事,哪怕以前有些小心思如今也歇了。你当圣上是胡乱用人的吗?” 霍文钟道:“锻造弓-弩的话,这事又离不开大司农了,还不知下一任大司农是何许人也。” “咱们就不要想了,霍家能出一个九卿已经是到头了。”聂冬看的很开,“再过几天咱们要出发去池安看你的大姑母,你去准备准备吧。” 葛轩之事虽然大,但因牵扯到了先帝时期太后与葛婕妤此等皇室辛秘之事,处理起来也极快。对外宣称乃博陵侯发现了葛轩贪污,便给皇上递了折子请求彻查国库,葛轩害怕事发,便想刺杀公主一事嫁祸给博陵侯。博陵侯之女舍身救长公主,加封食邑一百户,而博陵侯因封无可封,赏其金银药材无数。 大殿中,聂冬听得杨公公宣读的圣旨,努力压着嘴角不要让自己笑的太开心。可一想到这一切都是他媳妇儿拿命换来的,那一丝窃喜顿时烟消云散了。 如果当日没有霍明明,而是霍五娘在场,这一切就都说不清了。长公主无论是身亡还是重伤,当日陪伴公主打马球的闺秀们,必须要有人出来给个交代。只因陈宝无事,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都还会保持冷静,还会允许他来自辩。 葛轩机关算尽,却只是算漏一个宛如外挂一般存在的霍明明,便是满盘皆输。 所以这个件事教育了我们…… “找媳妇儿是多么重要的事啊。”聂冬暗叹。 杨公公宣完旨意后,不少人纷纷朝聂冬侧目。这西山刺杀一事从开始到结束,短短几天内也太精彩了,从一开始的众口铄词的讨伐博陵侯,到最后竟然是葛轩主导,博陵侯才是受害者,这戏剧般的变化让不少人都合不拢嘴。 此案几乎是陈睿登基后,波动最大的一次人事变动。 散朝后,不少人都前往柴彦安府上,希望能打探到消息。柴彦安因陈睿下旨暂时挑选官吏补充大司农府,大司农一时半会儿还没定论,但活还得有人干啊。正好丞相的佐官是一套完整的班子,便由柴彦安主持,京城周边数县小范围内,举荐各地孝廉前来笔试。 此时做官全靠推荐,但因葛轩之事后,陈睿恼了仅靠世家举荐这单一的选官形式,下旨柴彦安在寒门挑选贤才,而且还是硬指标,十个大司农旗下的佐官必须有一个寒门的学子,而至于小吏里,其比例更是要达到六比四。即十人中有四人出自寒门! 张羡弛听闻此事,暗自庆幸自己早早领会了陈睿的精神,在葛轩一案上没有和任何世家搅合在一起,而他也因办案迅速被嘉奖。丞相柴彦安,身为百官之首,竟然疏忽至此,被罚了一年的俸禄,以示惩戒。 “这算什么事儿!”柴荣气的不行,“葛轩这种蠢货真是死了都不让人省心!” 柴彦安倒像个没事人一样:“此事一出,无论是葛轩还是其他人,我身为丞相都有责任,圣上罚我也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那寒门又是怎么回事?虽说是无品小吏,但上哪儿找那么多识字的人去!”柴荣觉得这事更是莫名其妙,“哪怕是咱们的家仆,也都比那些个小民懂得更多。这下好了,想要招几个小吏,还要先教人识字,呵呵呵呵,哥,您这是当丞相还是当的乡野先生啊?” “你就少说几句吧!”柴彦安也觉得心烦,“有这功夫,赶紧带人去各乡,看看有没有乡绅之子要来的。” 柴荣闷闷不乐的带着人走了。 大司农及旗下佐官的空缺,顿时吸引了京中所有人的目光。 聂冬也是第一时间知道了此事,对陈睿不由刮目相看:“到底还是当了几年皇帝,将皇室遇刺之事的影响降到了最低了。如今京城里讨论的都是寒门入司农府一事,世家恨不得将葛轩再鞭一次尸,哪里还会关注完好无损的长公主陈宝。” 霍文钟却道:“说是寒门,但最后应当是太学的人入选。” 聂冬原本还在兴头上,被霍文钟这一盆冷水浇的透心凉。霍文钟又道:“原本太学中多有各地孝廉,其中不乏原先是商贾之家出身,比起旁人他们对经济之学本就更胜一筹。世家志在大司农,可大司农府下均输令,平准令等职……恕儿子说些不客气的,他们哪里会懂得这些?一个个连家中一月用钱几何都不知道的公子,让他们来算天下钱粮,简直就是笑话!” “听这话,大郎倒是对这些事颇为了解了?”聂冬好奇道,“正好圣上要开源节流,你对此有何看法?” 霍文钟愣了一下。这几个月父亲的脾气好了许多,但通常只喜欢一个人做决断,而他因吴国粮草一案上被魏文杰等人成功陷害最后靠着他父亲才解的困,让霍文钟顿时觉得自己在办差上还是欠缺太多。此后一直在旁看着听着,很少再出主意。 听得聂冬主动询问,霍文钟小小有了些激动,努力让自己平稳住语调:“其实自高祖开始,便定下休养生息之国策,前朝末年动荡近乎三十年,百业凋零,人丁减少近六成。本朝开国不还未到五十载,北狄虽犯边,但不必举全国之力去应对。圣上想要开源节流的心思是好的,可他却想拿开源节流出来的银钱充实军备,这实在是……”霍文钟想了一下,小声道,“不合时宜。” “恩。”聂冬听得在理,“继续说下去。” “北狄乃蛮荒小民,只要边境四郡坚壁清野,辅以郡尉屯田之策,北狄并不为惧!”霍文钟思量道,“要想丰盈国库,节流并非上策,重要的是开源。儿子这些年因任职督邮,需督各乡里官吏,也因此将博陵及周围各县乡都走了一遍。小民们只要能吃饱肚子,就能活下去,易子而食的事情就会减少。然田野之事都是靠天吃饭,我们博陵是前朝大匠的故乡,此人在博陵修建了大大小小百处水渠与水库,儿子以为,当今之事,首要的并非是对付北狄,而是让匠作监革新农具,各地修建水渠,水库。洪讯时分流,大旱时储水。其二;重新核定商税。自高祖皇帝始,到如今也有四十多年了,比起乡野小民,富户商贾最先恢复过来,尤其是盐铁之利!朝廷虽表面上将盐铁收回,但实际上只收回了四成,各地诸侯手中还有六成。”说到此处,霍文钟不由笑了笑,“盐铁乃巨利,先帝也是许以诸侯们种好处才收回四成。” “那你又笑什么?”聂冬好奇问道。 霍文钟面色微冷:“盐铁之事怎可用商议交换这种方式来收回?” “依着你的意思,难不成让圣上下旨,不交还者,斩?” “自然不是。”霍文钟道,“就拿盐来说的,看似是朝廷与诸侯争利,可贩盐一事却是盐商在做。如今大司农空缺,旗下佐官也空出许多,圣上应当许以各地大盐商官职,让其入朝为官,再许他们特卖之权,这天下私盐自然就成了官盐。” 釜底抽薪! 这是完全不给诸侯王谈判的机会,直指要害! 聂冬不可置信的望着霍文钟。 这完全是让盐商们成为一个食物链,大盐商有朝廷的撑腰会自然吞并小盐商,而盐商们想要维持自己的地位就必须向朝廷靠拢,过不了几年,皇帝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掌控天下盐商。 聂冬讪讪问道:“咱们博陵的盐商……” 霍文钟愣了一下,一脸莫名的望着聂冬:“父亲您忘了吗,咱们博陵的盐商就是咱们府的王家丞啊,还是您许的让他那侄子贩盐的。” 聂冬差点没被口水噎死。 原来博陵县的盐之利早就被博陵侯偷偷的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去了吗?!! 聂冬想了半天,博陵侯的记忆庞大又复杂,他的家丞他知道,可王家丞的某个侄子,这就…… 霍文钟一看就明白他爹没将这种事放在心上,耐心道:“王家丞的府里原本就有卤井,一直交给他侄子打理呢。” “他倒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聂冬笑道。 霍文钟却一脸严肃:“父亲放心,虽那人乃博陵的大盐商,但儿子曾与他约法三章,若盐价过高,博陵侯府也保不住他!且每三月,市面上的盐价都会报来。”仅盐之利,侯府每年便有数万两的进项。 聂冬突然意识到原来的老侯爷荒唐不堪,每天花天酒地的,那银子全部都是走的公中的账。虽然列侯有国家和封地给他开双重工资,但这点钱显然不够博陵侯的开销的。 那么是谁这么多年赚钱养家呢? 聂冬心情复杂的看着霍文钟,他是真的没想到啊,这个以前被他评价为外强中干的人,竟然是个理财高手!! 哎,父亲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霍文钟暗叹。几个弟弟要娶亲,霍五娘和霍明明两个妹妹要嫁人,自己还有老婆孩子要养,这可都是不小的开销,他身为长兄,不想方法开个源,一大家子要怎么过哦。 “很……很好。”聂冬道,“继续这样做,只要盐价稳定,让其专营也可以。” 霍文钟却道:“其实博陵县内还有另外几家盐商,儿子觉得一家独大也不好,几家相互牵制,再由咱们侯府做主,这盐价方能稳定。父亲此去池安与大姑父商谈以粮换盐,儿子便去信给了王家丞,本想过几天再说此事,既然现在提起,儿子斗胆请父亲将王家丞的侄子也带上。” “他人来了吗?” “还在路上。约莫七日后就能到了。” “好!”聂冬大喜,“他是盐商出身,经验自然比咱们都要足,那就将他带上!”专业事交给专业的人,这是聂冬一向信奉的行动准则! 丞相府上,更是热闹非凡。百官之首的丞相办公的地方必须大,在其偏殿内一次容纳五十多人考试不成问题。 柴彦安领着柴荣,还有大农丞以及丞相府的佐官们亲自出题。 柴荣看着那几道题,翻了个白眼:“这哪里是选官,圣人之道一律不考,全都是世俗之物!” 大农丞笑道:“毕竟选的是小吏,会识字算筹即可。至于平准,均输等要职,还得各府举荐啊。” “拿钱买东西这种事还需要举荐?!”柴荣哭笑不得。平准令说白了,这差事就是当圣上让人拿钱在京中争购货物罢了,“贵则卖之,贱则买之,这种事需要人教吗?” “好了,人也都快来了,再争论还有意义吗?”柴彦安站起身,“命他们答完后便散去吧,不必围在府衙四周。” 偏殿内,韩永奋笔疾书。 这是他入仕的大好机会,在魏文杰和陈功曹身上浪费的时间,他要在这里补回来!那两个蠢货连累的他也不受丞相待见,可只等他的卷子交上去后,还怕丞相不召见他么! 第一一零章 痴傻 当世家对大司农一职争的如火如荼的时候,霍明明的“病情”也渐渐开始好转了。薛太医说,她每日都能清醒一两个时辰,就是喜欢发呆。 霍文钟听着眉头不展,担忧问道:“太医你话说明白些,什么叫喜欢发呆?” “就是……”薛太医为难的看向两位同僚,那两位太医一个个的将头垂的低低的,谁也不想当报丧鸟,薛太医声音越来越低:“因脑袋里的淤血还未散清,所以,恩……可能会有些神志不清。” 霍文钟顿时傻了眼。 这是说他这个妹妹会变成一个傻女么?! “知道了。”霍文钟满心忧愁,“还请三位太医尽力去治吧。” 薛太医点点头,而那两位太医基本上是不抱希望的。方才他们都去看过霍明明,她呆呆靠在床上,无论别人怎么喊她,她永远都是:=_= 连表情都做不出来了!这明显就是脑袋伤的厉害啊! “哎,命是保住了,可惜啊……”张太医摇头叹道,“万幸是列侯之女,又得封县主,这一辈子也不缺人照顾。” 另一位太医道:“咱们还得回宫向太后复命,这儿还请薛大人多多照看。” “二位放心。”薛太医道,“这里交给我就成了。” 霍文钟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觉得闷的厉害,又在院子里走了走。太医说这个消息还没告诉他爹,霍文钟在思考要怎么以一种平和的,刺激值降到最低的方式来对他爹说:爹,你最心疼的闺女……傻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霍文钟一拳砸在石桌上。他拢共就三个妹妹,怎么个个命都这么苦?! 嫡亲的妹妹霍文萱就不用说了;原本在家里骄纵的五娘,来了一趟京城不是梦魇就是精神恍惚还变得有些畏手畏脚,而霍明明更是直接摔傻了! 众人已从西山回到京城。长信宫内,太后听得霍明明的事情后,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陈宝陪在她身边,更是伤心的抹泪。 “都是那该死的葛轩!”陈宝狠骂道,“皇上就该夷他三族!!旁支通通流放!!可怜明明表妹,她……” 太后对这个在长信宫里不言不语的姑娘也颇有印象,尤其是打马球的那日,她换上了男子的装扮后,仿佛一个俊俏的小郎君。不过短短几日的时间,好好的一个人竟然…… 太后道:“你代哀家去看看她吧,也宽慰宽慰你的舅舅。”她还记得她那弟弟颇为宠爱这个女儿。 陈宝哽咽的点点头。 霍明明摔成痴傻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自她昏迷后,皇上太后连番派来太医,京中不少人也在关注这件事。 聂冬最近闲的要命,命秦苍去市集上淘了一大堆东西回来。什么古代的胭脂啦,水粉啦,木雕玩具,各种民间小首饰,还有各种古代女装,以及糖葫芦啦…… 穿越一趟怎么能不吃糖葫芦呢!! 秦苍面不改色的抱着这一大堆东西给聂冬,聂冬一股脑的全堆在了霍明明面前。 “侯爷这是希望明明姑娘能早日好起来啊。”王家丞低声道。 霍文钟偏过头,觉得鼻子有些酸。他的父亲像是哄孩子一样陪着霍明明,太医都说没治了,可父亲还是想尽方法,希望明明能好起来。 “糖葫芦也没什么好吃的啊。”房里的聂冬正啃着那串糖葫芦,“这个糖衣熬的有些粗糙了。” 霍明明心道这侯爷是不是太活泼了,只是见他吃的那么香,不由地也伸手拿起了一串。聂冬三下五除二的干掉一串后,又埋头在那一堆东西里扒拉。霍明明对这些东西也颇为好奇,对着一个古代的小盒子看了又看,里面竟然还有个暗格,按一下,就会弹出来,她不亦乐乎的玩了好一会儿。还有一些小巧之物通身没有一颗钉子,却牢牢的固定在了一起,这可都是近乎失传的手艺啊。 两个人就着一堆古代小玩意玩的不亦乐乎,突然听到了脚步声,吓得他俩差点一起摔倒桌子低下去。 霍明明瞬间躺回了床上。 “侯爷,唐府夫人携其女来看望明明姑娘了。”秦苍道。 聂冬沉着脸点头。 唐家小娘子还是第一次来周阳侯府,她这趟乃是受其兄长唐愈所托,特地来看望未来的“嫂子”。 周阳侯夫人领着二人来到霍明明住的小院,聂冬正守坐在床榻边,手里拿着一个九连环,低声道:“你看啊,这个是这样解的,学会了吗?” 霍明明眼神放空地盯着聂冬的手:0_0 “六叔……”周阳侯夫人小声道,“这位是唐夫人。” 唐夫人正要说话,聂冬微微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将那九连环塞在霍明明手里一言不发的离开了,背影沧桑又落寞。 “真是命运弄人啊。”唐夫人在周阳侯府坐了一会儿后,也就告辞了。 唐小娘子也是心有戚戚焉:“阿娘,你说她还能不能好啊。”那可是她哥看中的人啊,还是她哥这二十年里唯一心动的一个人,竟然摔成了傻子! 唐夫人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太医都束手无策,可能只能看天意了吧。” 唐小娘子心情有些低落。在西山的时候,她也陪在太后身边,当日霍明明一身骑装简直令人移不开眼,她还这样年轻,又刚刚封的县主,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 唐愈在家里等了老半天,总算是等到妹妹回来了。急急忙忙就跑到了后院:“她怎么样了?” 唐小娘子抽出帕子擦了泪:“就是大家传的那样。我今儿看见博陵侯与她说话,像是教稚童一样,一遍一遍的教她认那九连环。”博陵侯的为人她也有所耳闻,可今日见到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那副神态,惹得她也觉得伤心不已。 唐愈好似不相信一样:“你莫要骗我!!” “是真的!”唐小娘子见她哥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整个人都秧了下去,更是心疼,“哥,是真的,周阳侯夫人也说她醒来后就一直在屋子里,也没出去过。声音稍大些,都会惊吓到,那院子里伺候的人连脚步声都是静悄悄的。哥,哥你去哪里?!!” 唐愈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刚走到正院,一头碰上了唐廷中。 “整的不着家,这又是要去哪?!”见唐愈一声不吭,唐廷中恨不得踹他一脚,“小兔崽子跟老子回来!拦住他!” “我去一趟周阳侯府!” “那他那里作甚?!趁着还没走,你还不多去你楚伯伯家里坐坐,不然去了池安,圣上让你查兵器,你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懂,还察个屁啊!”温文儒雅的御史大夫活生生被儿子逼成了抠脚大汉,“周阳侯最近忙的要命,你就不要过去给别人添乱了!” 唐愈倔道:“圣上下旨周阳侯协助楚伯伯一起锻造□□,我去找周阳侯也不耽误什么事。”说完,瞅着一个空隙像泥鳅一样滑走了。 “小兔崽子,你——!!”唐廷中气的撂倒,“你跟老子滚了就别回来了!” 唐愈一路策马狂奔,周阳侯府的人正要拦下。 “我来找霍文钟!”唐愈拿出御史府的令牌道,“叫你们大郎出来!” 霍文钟正在和聂冬汇报去池安需要准备的事宜,听得侍从来报唐愈来了,脑袋顿时嗡了一下。聂冬挑眉:“他来做什么?” “许是问关于池安的事吧。”霍文钟道,“毕竟要和我们一起去。” “哼!”聂冬翻了个白眼,他可没忘记这小子看霍明明的那眼神, “去吧去吧。”聂冬万分嫌弃的摆摆手,“跟他说明白,咱们去池安就是探亲的,他的那些破事别烦我们!” 霍文钟点头应下,心里却无限怅然。 唐愈急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恨不得将地刨出一个坑。可等见到霍文钟后,却又不知要从何说起。 “我……”唐愈面色不佳,在霍文钟面前走来走去,似在下什么决心一样,突然站定道:“恕我唐突,令妹……好些了吗?” 霍文钟没想到他大老远的跑来竟然是问这个,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答。只得默默摇头:“多谢挂念,舍妹需要静养一段日子。” “那……”唐愈鼓足勇气问道,“此去池安她会一起去吗?” “得看父亲的意思。” 唐愈很想说能让他看一下霍明明么,可男女大防,他如此冒失的来问霍明明的事情已经是很不讲规矩了,霍文钟没直接赶他出去算是给了他面子。 “相国寺的菩萨很灵。令妹她救了舍己救人,菩萨都看在眼里,一定会好起来的。”唐愈决定去哪里好好拜拜。 霍文钟没想到唐愈竟然如此挂心,若霍明明真的能好起来,与唐愈说不定是一桩好姻缘。 其实唐愈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心仪霍明明哪一点,只觉得那样一个好女子不应该被老天爷如此对待。反正自己这小二十里,还是第一次见到令他如此挂心的姑娘。 唐愈道:“上次我爹在朝堂上与老侯爷吵了一架,当时老侯爷说了一句话,私以为颇有道理。所谓‘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我想,令妹一定会好起来的。” 霍文钟愣了一下,这句“诗”意思婆佳,但韵脚好生奇怪,他爹的文学素养他也不清楚,但老爷子是行伍出身,能说出这样的诗来也不奇怪。 “借你吉言了。”霍文钟道。 周阳侯也打算去相国寺烧烧香,最近府里倒霉的事太多了,也该去去霉运,也为弟弟此行池安求个平安。 聂冬觉得可有可无,只是见大家兴致那么高,便也同意了,又问霍明明是否同去。霍明明还在思考,那厢周阳侯来传话:“丫头受了大难,亲自去佛前拜一拜,说不定会好起来。” 做戏要做全套,霍明明只得同意了。 聂冬道:“你那嬷嬷心胸狭窄,我怕她会坏事,便让秦苍暂时跟在你身边。” 霍明明这才知道吴嬷嬷阻拦霍五娘求医之事,顿时蹙了眉:“人命关天她竟然还敢阻拦?!我此前便告诫过她,没想到她却没有听。” “人心隔肚皮啊。”聂冬道,“周阳侯夫人已为你新挑了两个丫鬟,你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她们。” “多谢。”霍明明也不习惯使唤人,但身份摆在这里,身边只跟着一个侍卫就太奇怪了。 相国寺拿到周阳侯的帖子后,特地为两位侯爷留了日子。过了两日,天刚亮时,周阳侯便吩咐人准备马车,率众人前去礼佛。 第一一一章 命运 坐落于京城东北方的相国寺一向香火旺盛。主持师父七十有七,依旧身体健朗,率众僧布道讲经一个时辰都不用歇息。京城众人都觉得这正是佛祖庇佑,纷纷前来寻主持师父长寿养身的秘诀,对主持师父也颇为尊敬。 为显诚意,众人凌晨五点就起床了,而像秦苍这样伺候的,凌晨四点就要起身做准备。聂冬半靠在马车里,伸手撩起车帘,秦苍等侍卫策马走在一侧。聂冬打了个哈欠,又缩回去继续补觉。在博陵的时候他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自从来了京城,凌晨四点就要出门上朝,也难怪古人日落而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啊!难得休沐日,太后老姐姐也没有传召,正好享受一下贵族阶层那奢靡的生活,结果又被拖出来礼佛。 聂冬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 马车虽大,但没有减震装置,摇摇晃晃的更是令人容易睡着。 紧随在他马车之后的另一乘马车里,霍明明几乎是同步调的梦周公去了。脑袋靠在一旁,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坐在两侧的两个丫鬟互相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丫鬟小声道:“小姐,您要是困了,就靠在奴婢身上吧。”说完,怕处于痴傻状态的霍明明不理解,特地起身坐到了霍明明身上。顿时觉得肩膀一沉,霍明明整个人靠了过来,像是抱着一个大型布偶一一般一把抱住了她,顺带蹭了一蹭,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那丫鬟微微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低头瞧了一眼,霍明明睡得正香,薄薄的嘴唇微张,匀长的呼吸扑扑的在她的脖颈间吹过,脸颊带一丝红润。闭上了眼睛后,那凌厉的眉眼也变得柔和起来,像足了捕猎完晒着太阳浑身懒洋洋的花豹子。 “你怎么了?”坐在一侧的丫鬟低声道,“脸怎么红了?” “啊,我……”小丫鬟连忙抬起头,“没、没什么,马车里有点热了。” “等会儿就到了。” “恩。” 马车内又恢复安静,只剩吱呀吱呀的车轮声。 今日出门的小娘子,除乐霍五娘和霍明明,周阳侯府的一个都没带来。霍五娘也是单独一乘马车,她却毫无睡意。 “昨天樱桃还来找我呢。”玛瑙小声说道,“求您能在侯夫人面前替她们小姐提一句。”话刚起个头,霍五娘一剂眼刀便扔了来。 玛瑙连忙道:“我没应。” 见霍五娘眼神柔和了下来,玛瑙缓了口气:“主子您放心,奴婢哪里是那不知轻重的人。侯夫人是您的伯母,可那些个人算什么呢。” “你少搀和周阳侯府的事。”霍五娘道,“做客就要有做客的样子。若是骄纵起来,我也保不了你,吴嬷嬷就是最好的例子!” 玛瑙垂下头:“是。” 霍五娘知道她忠心,见她这幅模样又有些不忍,便道:“这次礼佛是五伯提出来的,五伯府里要带什么人不是咱们能多嘴的。更何况那些人又不是……”说着,她自己的声音也不变的有些不自然,“又不是五伯母的亲生闺女。” 来到京城,她才知道嫡庶之间的差别有多大。大家虽然都是主子,在外面一样有人来恭维,可在一府内终究……是不一样的。霍文萱轻视她,看不起她,太正常了。 不!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她才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是庶出,才会去欺负霍文萱以此来证明自己身为即便庶女但还是比嫡女要强! 可如果这个“强”是争风吃醋,是耍阴谋诡计陷害无辜,现在的她情愿不要!那些阴暗,晦涩是她的过去,割舍不掉,也忽视不了。可她还要走很远的路,那些明天以及以后将要发生的事,便从今天开始改变吧。 马车外微风徐徐,吹起了车帘,一轮红日缓缓升起。霍五娘看向窗外,雾蒙蒙的天渐渐变得清晰,云卷云舒,略带凉意的风吹拂在脸上,也渐渐吹散了心头的阴霾。 不知不觉,相国寺到,主持师父已等候多时。 “阿弥陀佛,小寺恭迎周阳侯,博陵侯大驾。” 周阳侯也跟着双手合十:“叨扰大师了。” 主持师父抬头看了一眼众人。聂冬睡了一路,下车时还有些晕乎乎的,此刻站在周阳侯身后,正神游九天之外,突然觉得一道目光盯着自己,连忙回了神。正看向那主持,却得对方道:“香案与厢房都已备好,侯爷是先去厢房歇息,还是先去进香?” 周阳侯道:“自然要先礼佛了。” “请随贫僧来。” 周阳侯正要喊上聂冬,一回头,却见他那弟弟不知什么时候窜到霍明明身边去了。此刻的霍明明淡定的表情下其实压力颇大。 在屋里,有人探病她只需要躺在床上闭着眼装睡就行了,而现在周围围着一圈人,扮一个呆脑子撞坏的人,霍明明觉得自己的演技继续提升。正有些担忧的时候,见着那老侯爷走了过来。 原本围在周围的丫鬟随从,顿时以老侯爷为中心店散的特别开—— 博陵侯脾气是远近闻名的坏,大家都缩着点吧。 呼…… 霍明明终于松口气。 “别说话。”聂冬道,“就这样就行了。”说完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也别点头!” 霍明明差点没被憋死,不过她也高冷惯了,跟着大部队走就行。 大雄宝殿里,佛像庄严。周阳侯拜后,便是聂冬。原本不信神佛的他,因一趟穿越,也不由地虔诚起来。 众人一一参拜后,周阳侯要听主持讲经,聂冬一心想陪着霍明明,奈何女眷们却要去其他地方。 “嘿,你干嘛?!” 一声呵斥从背后响起,唐愈差点抽出佩剑,一转身,只见一个胖和尚,手里还拿着半个苹果。 净义大步走了去:“光天化日的,在我们相国寺的后门转悠,说,你是不是偷儿?!” 唐愈道:“我就是一香客,有些迷路了。” 净义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眼:“你当我傻啊!今日闭寺,早早地就通告了乡里,你算是哪门子的香客。呵,若不说实话,休怪贫僧无礼了!” 唐愈正要解释,好友安少风从一侧气冲了来:“小唐,梯子给你找来了!!” 唐愈:………………………………… “还说不是小偷!”净义和尚一口将剩下的半块苹果啃完,撩起袖子,就要去抓唐愈,谁料唐愈也算有些拳脚功夫,又常在府里与他爹玩猫捉耗子的游戏,那身形滑的跟泥鳅似得,左右一晃,便绕开了净义。 “别管梯子了!咱们被和尚发现了!” 安少风后知后觉的看到净义冲来,连忙将梯子扔下,跟着唐愈撒腿就跑。 净义追了一小段,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伸手撑着膝盖喊道:“别、别让我抓着你俩!” 唐愈带着安少风跑了一段,见身后无人,这才停了下来。安少风擦着汗:“你说你,连和尚都要撵你!那霍家女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哎!枉我一世英名啊,竟然被个和尚当做了小偷!” “你不想帮就算了。”唐愈沉着脸,“今日周阳侯前来礼佛,之后博陵侯他们就要离开京城了,女眷直接送回博陵。” 安少风见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叹了一声。 “行啦!堂堂男儿做什么小女儿态!”安少风道,“我去给主持递名帖,你跟着我进去就行了。” “你?”唐愈道,“你拿什么由头去?” 安少风道:“我娘与这主持大师也有些交情……恩,就说我娘最近也想来参拜,向主持问问哪日方便吧。” “麻烦你了。” “哎!”安少风摇摇头,“就这一次!你说上话后就赶紧离开,我麻烦了不要紧,你千万别做其他的事,霍家女都不是好惹的!”——哪怕是个傻子! 禅院里,主持大师陪着周阳侯一边下棋一边讲经,聂冬看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无趣,便干脆起身走了几步。反正博陵侯有个荒唐的名声,他做什么都不奇怪。 “六弟!”周阳侯瞪了他一眼,“你好生坐着!” 小声喊了几遍,聂冬充耳不闻,继续盯着身边的参天古树。干脆道:“我去明明那边看看。大郎就留在这里陪你五伯。”说罢,抬腿就走。 周阳侯尴尬笑道:“让大师见笑了。” 主持师父捋着胡须,缓缓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路上,聂冬抓了一个小沙弥:“侯府女眷们现在何处,带本侯去。” 小沙弥一脸着急,他有急事要去通报主持,净义师叔又要回来蹭吃蹭喝了!谁料却遇到了以蛮不讲理诸城的博陵侯,只好硬着头皮道:“好。” 说完,脚步渐渐加快。聂冬还不觉得,后来却走得有些气喘,不由道:“小和尚,你是不是尿急啊?” 小沙弥脸一红,正要解释,突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弥陀佛,人本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小沙弥虽带替施主带路,但这路终究还需施主自己来走,是快是慢,又有何妨。” 聂冬愣了一下。 ——卧槽,这逼装的也大了吧!! 他第一次遇见能把尿急说的如此清新脱俗的和尚! 净义和尚微笑站在一侧,小沙弥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他怎么这么快就混来了!! 第一一二章 字条 “这位是……” “贫僧净义。”净义双手合十,“贫僧观施主面相,似有不俗之兆。” 聂冬笑道:“大相国寺也学起街边的淫巧小技了吗?” 小沙弥连忙道:“不、不是的!净义师父其实不是……” “施主眉眼之间似有杀伐之气,命格却十分刚硬。”净义道,“早年平步青云,却不料高处不甚寒,如今乃虎落平阳。” “放肆!” 一旁的陈福厉声呵斥。 “净义师叔,你别说了——”小沙弥咬着牙,拼命的向净义打眼色,这位可是恶名远扬的博陵侯啊,你别找死啊!! “看来……”聂冬不由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奇怪的胖和尚,“你知道我是谁!” 净义道:“本朝二十出头的卫将军,仅此一位!侯爷要去明镜院吗?贫僧可带您去。常和,你不是要去寻主持师父吗,这就去吧。” 小沙弥的脸皱的跟苦瓜似得,生怕净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怒博陵侯一气之下血洗大相国寺。正要争辩几句,谁料博陵侯也道:“既然这位师父是你的师叔,那就让他来带路吧。你快去方便吧。” 聂冬还记得小沙弥尿急,怕把人家憋出个好歹来。 “我、我不是……我……”小沙弥急的都犯结巴了。 净义道:“侯爷请随贫僧来吧。” 小沙弥看着净义带着博陵侯走,急的不行,又阻止不了,立刻飞奔回去找主持师父了。 从禅院到明镜院的这条林荫小路并不长。聂冬瞧那胖和尚虽胖,但走起来却颇有高僧之态,殊不知净义早就将与博陵侯见面的场景模拟过数百遍了。 “侯爷最近似有不顺。”净义悠悠道。 “这个恐怕京城人人都知道了。”聂冬道,“大师到底想对本侯说什么呢?” “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是以俗家有云以不变应万变。然,”净义见四周静谧,突然站定脚步,对聂冬道,“侯爷身负宝剑,面对荆棘应斩之,除之,则不伤也。” “大师好像话里有话啊。” 净义浅笑:“贫僧不过是与侯爷聊聊佛法罢了。再往前行数步便到了明镜院,虽说人独生独死,独来独往,然而佛云也讲究佛缘,今日能与侯爷相见,同行一路,乃是贫僧的缘法。贫僧有一礼想送与侯爷。” “何物?” 净义道:“昨夜贫僧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走在茫茫大漠之中,万分饥渴,却找不到能饮之水。突见天边佛光乍现,此时一声音传来,问‘比丘僧,此世间何处有纯白之沙?’贫僧抬头四顾,然目及之处皆是茫茫黄沙。那声音又道:‘比丘僧,快去寻那纯白之沙吧。’”说罢,净义拿出一瓷瓶,恭敬递了过来。 陈福谨慎的接过,拔出瓶塞,微微闻了一下,又将瓶中之物倒在了手上:“是盐。” 聂冬也是一愣,正要询问,净义却已施施然离去,只留下一个高僧般的背影。 “那个和尚……”聂冬不由眯起了眼,“派个人悄悄跟上去,别让发现了!” 陈福:“是!” 净义走了一会儿,额头便出了汗,低头一看,手心里也全都是汗,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紧张的竟有些不能呼吸。 ——博陵侯,那个唯一胜过北狄的将军,终于让他等到了! 霍明明正在明镜院中百无聊赖,身边两个丫鬟寸步不离,还有秦苍守在一旁。她虽然高冷,但不代表她喜欢坐着发呆啊,高冷只是外表而已。奈何如今扮演着痴傻,真说多说一句话都会穿帮。 两个小丫鬟倒是尽职尽责,不知是被周阳侯夫人叮嘱过,还是知道吴嬷嬷的下场,虽然伺候的主子呆呆傻傻的,但依旧不敢有丝毫懈怠。隔一会儿就换盏茶,又将点心茶果摆了出来。太医说要尽量让霍明明活动手脚,尤其是小孩儿玩的七巧板和九连环之类的小玩意,说不定哪一天就恢复过来了。 霍明明看着这古代版益智游戏,心痒难耐,可拿在手里还要装作看不懂的样子……明明应该往左边扭就能解开,她现在必须要盯着看半天却不能动。说不让好好说,玩具也不能好好玩,连吃饭拿筷子都要扮演出犹豫的状态,真是快憋死她了! “这个太难了。”一个丫鬟道,“你拿这个给小姐。”说罢,将霍明明手中的九连环拿了下来,换了一个布老虎过去。 霍明明:=_= 人生啊,为何如此艰难!! “你们在做什么呢?” “侯爷万福。” 两个小丫鬟连忙起身,霍明明高冷的脸上也都显示出了激动之情——妈呀,救星终于来了!! 聂冬看着霍明明手中那布老虎,只恨手上没有照相机!两个人青梅竹马的长大,他就没看见霍明明玩过洋娃娃!! “你们都出去吧。”聂冬道。 “是。” 等门阖上,霍明明长长舒了一口气。连忙将那九连环拿了起来——昨天在房间里解到一半还没弄开呢,本来打算今天早上继续的,结果被拉到相国寺来。 突然又听到了脚步声,原来是丫鬟前来重新给霍明明换上茶点,又解下她腰间的香囊重新换上了一个。看见聂冬的目光扫过来,丫鬟道:“奴婢方才倒茶时不小心将小姐的衣裳打湿了。” 这显然是为霍明明找的借口。 因为霍明明为了装得像一点,喝茶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像足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然而主子是不会出错的,所以错的只能是奴婢。 聂冬没想到周阳侯夫人这次送来的两个小丫鬟素质这么高,估计也与自己处置吴嬷嬷有关,便道:“以后尽心便是。” 待人走后,聂冬道:“后天就要离开京城了,五娘会回博陵,然而本侯要去池安看望病中的魏国夫人,你打算去哪里?” 霍明明道:“我自然也要回博陵了,难道侯爷要带着一个傻女四处走吗?” “若你想去池安,本侯可对外说带你去散心,也是一样的。”为了怕引起霍明明的怀疑,聂冬又道,“吴王将你托付本侯,本侯自然会尊重你的意愿。” “侯爷与吴王之间的情谊真是令人羡慕啊。”霍明明发自肺腑的叹道,“不过我还是回博陵吧。”霍文萱那个大疑点她还没查清,而且她已经将找人的范围缩小到了霍文萱四周,必须要撬开霍文萱这个口子。又道,“只是我想向侯爷要一个人。” “谁?” “薛太医。” 聂冬一愣。霍明明又道:“五娘病重,我也摔成痴傻,带一名御医回博陵才不会引起他人怀疑。” 聂冬想了一下,老薛的确是最令他放心的太医了。霍明明这样的情况,太后肯定不会让她空手回博陵,打包的太医万一揭穿了霍明明的事,这有利的局面就会巨变! “好。”聂冬果断点头。 霍明明心中默默打了个勾。 一个薛太医,一个霍文萱,两个重点嫌疑人都在她手上了,还怕找不到人?! 在大相国寺用过一顿斋饭后,众人便打道回府。 唐愈站在树林中远远看着周阳侯府的马车远去,安少风怒其不争道:“你要是这么心仪她那就直接去提亲啊!哪怕博陵侯再怎么宝贝此女,如今都摔傻了,你去提亲肯定同意。” 唐愈却道:“我爹不会同意的。” 安少风喃喃:“不就是娶个如夫人……”话未说完,却被唐愈瞪了一眼,那目光好似吃人一样,安少风吓了一跳:“你你你……你该不会是要娶她为正妻吧!”这荒唐的猜测让他的音调都变尖了。 “当然了!”唐愈道,“只听说大丈夫娶妻的,哪有大丈夫娶如夫人的!” “你昏头了吗?!”安少风不可置信的嚷道,“她……就算是列侯之女,被圣上封为县主,可……可那到底是外室子啊!你疯了吗?!!而且如今还摔傻了!真是鬼迷心窍了,难道霍氏女真的像外面传言的那样都是狐狸精投胎??” 唐愈挥开他的手:“请不要污蔑她。子不语乱力乱神,外面的那些胡话你也信!堂堂县主给人做妾,你才是昏头了!” “我不管了,不管了!”安少风道,“你爱怎么发疯就怎么发疯去吧!她那县主是怎么来的,你我都清楚,圣上本就封的不情不愿。更何况县主又如何,前朝的公主都拿去和亲了!虽然外人没说,但博陵侯家的那点破事谁不知清楚,她在霍家连名分都没有!族谱上就没这个人!” 让霍明明去当如夫人是他开的一个玩笑,毕竟朝廷县主当妾也太过荒唐,然而唐家又怎么可能让嫡子娶一个连族谱都没有记的女人成为正妻呢。可他万万没想到唐愈竟然如此认真。 唐愈紧紧握着拳:“她现在只是病了,会好起来的。至于族谱……如今封为了县主,回博陵侯开祠堂自然会记上的。” 安少风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唐愈疯了。多少人盼望能将女儿嫁到世家来,他这兄弟倒好,上赶着要去娶博陵侯的女儿,一个能将嫡女嫁给一个小小县尉的人…… 他从未见过这么自轻自贱的列侯! 唐愈却只恨当时打马球时,自己为何不在场上。 回到周阳侯府,霍明明换了身衣裳。见到那香囊不由笑了笑,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这些古代的小玩意的确很有意思,上次博陵侯买了一堆市井之物,那些后世失传的记忆实在是令她大开眼界。正要放回桌上,突然楞了一下。 “这是什么?” 霍明明将香囊拿到了眼前,发现系住封口的布带有些异样。谨慎地将香囊打开,里面竟藏了一个小纸条。 “明明亲启——” “唐愈?!”霍明明吃了一惊,在脑袋里回忆了一下总算是想起这么一个人,好像是霍文钟的好友。 “他给我写这个做什么?” 霍明明有些纳闷,然而字条上的一句话却让她大吃一惊! ——“令父曾说,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第一一三章 离京 唐愈的字条上,写的都是宽慰的话。虽然他心中觉得霍明明或许发现不了这张字条,也许发现了却读不懂那些字,然而如果不做写什么话,唐愈怕自己会疯掉。他在安少风的掩护下潜入相国寺,却始终无法接近到霍明明身边。听到她身边的丫鬟说什么小姐要换一个新的香囊,这才急急忙忙想出的一个方法。 此刻霍明明拿着张字条,手上的力道不断加大,一张薄薄的纸条差点被她捏成了碎片。 “聂——冬!!” 喉咙中的低吼像极了发怒的豹子。 与霍文萱有关,在贵族圈子里,说不定还和这个世界的其他女人有些瓜葛,和薛太医也有关系,再加上唐愈的这个字条……那家伙还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她自己是整个穿来的,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聂冬也应该是。可没想到,老天爷这玩笑开的可真大!! 霍明明扶着桌子,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头晕。聂冬那张脸和博陵侯的那张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惹得她抬手一把盖在了脸上! ——她真是太受刺激了,她现在需要静一静!! 她就怕自己看到聂冬现在那张脸后,忍不住的动手。 聂冬此刻被周阳侯拉着商议两个女孩儿要怎么回博陵。 “你就让她们两个回博陵?总得让个人护送一下吧。”周阳侯道。 聂冬道:“我已去信给二郎,他现在已在驿站处候着了,五哥不必须担心。” 周阳侯道:“哎,这次来京城,原本还想趁机让你留下来,没想到出了这么多的事。明明那孩子好好养着,多段日子说不定能好起来。还有五娘,身子也太虚了些,回去后得让她好好调养,太后对她可是抱有很大的期望啊。” 聂冬点点头:“我都记下了。其实宫里这情形,五娘去也没什么好处。” “我哪里说的这些。”周阳侯道,“皇上一个人都能选多少女子,这京城名门闺秀难不成全是他的?大家只是希望自家闺女能入住中宫,选不上难不成还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你也不要只想着让五娘入宫,咱们家与宗室,世家联姻也是上策。以前太后娘娘是偏执了点,总想着让皇上和霍家更紧密些。可明明这件事一出,太后也明白了霍家的女孩太打眼了,就容易出事啊,将两个人硬凑到一块儿,这不是结亲,这是结仇啊。” 聂冬一愣:“真的?太后真是这样说的?” “是啊,太后怕你伤心,毕竟之前……哎……”周阳侯道,“那都是咱们想左了,太后让我转告你,五娘的亲事她放在心上,不会草率的定下的。” 聂冬欣喜若狂,没想到明明坠马之后的影响这么大!!既然太后也想通了,霍五娘可以在博陵再待上几年了。十五岁的小姑娘,按照现代来说才刚上高一呢,让她这么早嫁人,对小孩子的身体也不好,聂冬都觉得有些罪恶感。再府里养到十七八岁再嫁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智都成熟了,而且以霍五娘的身份,除了皇帝这世上也没人敢将她纳成妾了,一旦出嫁就是当家主母。一大家子,少说十几口多则近百口的人都得让她来打理,还是在家里多学一些再嫁人比较好。 在来京城的路上和霍五娘刚开始的表现,聂冬也就现了她被姨娘之流带的有些偏,眼界太窄,心胸也过于狭小。好在这孩子悟性不错,将那本前朝后宫妃子的传记看完后,也渐渐沉稳了起来。但到底时日太短,所谓的速成班终究是不靠谱的,必须要重新系统的学习。 “后日你就要去池安了,明天一早就随我去宫中向圣上与太后娘娘请安辞行吧。”周阳侯道,“太后还准备了些东西让你带给长姐,说起来,我也有十几年没见到她了啊。” 聂冬道:“我去了后就向长姐要几幅画像回来,这样你们也能看到了。” “这主意好。”周阳侯道,“多画几幅,把几个侄子也画下来。” “好。”不就是“人工拍照”吗。他堂堂列侯,找几个画师来简直小意思!来到京城后,聂冬才真正感受到霍家兄弟姐妹几个的感情真的很深,也许是大家年少时经历的苦难太多,两位兄长又为家族而战死,所以才格外珍惜还能留在身边的人。古代交通不便,一朝远嫁,也就是一生一世都见不着了。 聂冬打定主意,这次去池安一定多带一些东西给太后与周阳侯。 第二天乃大朝会,众人齐聚大殿之中。比起第一次上朝的紧张,现在聂冬的心情格外轻松。终于能离开京城了,身处这座天下最繁华的都市,却让他格外怀念博陵。喜欢拍马屁但还是勤勤恳恳办事的张县令,为人清高正直但还有些傲娇的曹县丞,县衙里一众看见博陵侯就好像看见阎王一样的各曹官吏们,甚至连蛇精病一般逆天存在的霍文萱,都让他觉得可爱起来。 高坐在龙椅中的陈睿,俯看大殿内众人。目光在博陵侯身上来回看了两遍,又看向了新任的大司农那里 柴彦安是今天大朝会上最引人注目的,他的第三子,柴三郎已从谏议大夫右迁至大司农!柴氏一族,一公一卿,父子二人均被封侯,一时风头无量!柴三郎的位置已从大殿外的群臣站位,直接升到了殿内丞相之后,挨着他的父亲站着。 大司农一出,皇后花落谁家已是一目了然!众人都觉得博陵侯这次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看看柴家,再看看霍家那两位,虽然都是两侯,可明显霍家的已经过气了,如昨日黄花无人赏。 散朝后,新晋大司农身边围着不少人,这可是圣上未来的老丈人啊,不趁着现在拉近关系,等人家闺女真正入宫后,就没机会了! 比起柴家那边的热闹,聂冬这边都冷清了许多。唐廷中因儿子要跟他博陵侯起去池安,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也只说了一句话:“犬子初次办差,若有得罪侯爷的地方,还望您多多包涵了。” 聂冬的心已经飞向了池安,拿粮食换盐的计划终于可以开始实施,那一箱箱的银子好像现在就如流水般的往博陵涌。 “唐大夫放心吧。”聂冬笑道,“我家大郎与你家那小子年纪相仿,他在博陵也是以庶务见长,这一路你家小子有什么不懂得,大郎会教他的。都是二十来岁的郎君了,有些事教个一两遍也就会了,更何况又是替圣上办差,本侯自然也会全力配合,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 这话说有些带刺,但由于说话的人是博陵侯,唐廷中意外觉得还挺顺耳的。至少博陵侯亲口说了唐愈是与以为人靠谱在京城著称的霍文钟在一起。 太尉楚博因军中要整备弓-弩一事,并未众人在一起闲聊。柴彦安有心想与他说几句,谁料楚博谁的面子都没给,直接大步走了。 长信宫中,太后早早的将陈宝宣来,让齐王陈晔请了一天假来送博陵侯。 陈宝心情复杂,她在霍文萱和霍五娘身上下了大功夫,霍明明摔傻了没法入宫,可没想到连五娘也要回博陵。而柴家的那位七娘…… 广撒网的陈宝自然也时时相邀,奈何对方端着世家女的傲气,除了一些推辞不掉的场合,其他时间对她这位长公主虽然客气尊重,但到底少了一丝亲密。她是长公主有太后的宠爱能不去封地而居住在京中,可等太后去后,又要怎么办,那时候他们可都要在皇上和皇后手里讨生活啊! 如今柴七娘入主中宫已经定下来了,一同入宫的还有五位美人,其中三位出自世家,两位出身勋贵,竟连一个霍家的女孩儿都没有! 陈宝觉得这情势也太不利了!小舅舅家里没有适龄的女孩了,五舅舅竟然也不争取,陈宝有些心急如焚。 “快起来吧。”太后看着跪在面前的聂冬,有些头疼的笑道,“早说了在长信宫不必行礼,你就是一根筋。” 聂冬起身跪坐:“臣弟此来是向圣上与太后辞行的。池安的使者已到了周阳侯府,明日就能启程了。” “此去千山万水,六弟要多多保重。”太后看起来精神有些不好,虽然想通了,但也受不了不少打击,“其他的场面话,哀家也不多说了。” 霍明明与霍五娘因身体原因都没能入宫,毕竟在皇后已定的这个当口,二人再出现定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再去宫里面还不嫌丢人吗?”柴荣哈哈大笑,“哎呀呀,人家千里迢迢来,如今又要走了,咱们也没啥东西可送的。三郎,我记得七娘有几本书,不如送给那两位小娘子吧。也教教她们如何当一个大家闺秀。” “你莫要意忘形,越是现在越要谨慎。”柴彦安道,“宫中一天没下明旨,咱们别太张扬了。今日下朝后的那种场景,一定不要再有。圣上的脾气我最清楚,他是最讨厌张狂的人。” “我们又不是霍南鹏那老贼!”柴荣摆摆手,“大哥你放心,我再混也不会拿侄孙女的大事开玩笑的。不过三郎右迁大司农这件事总该可以贺上已贺吧,本朝未满三十的九卿,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说到此处,柴彦安的语气也温和了不少:“你也别太夸他,葛轩留下的那一堆烂摊子还在,国库空虚,圣上大婚少不得要花钱,还有北边的军饷,整顿军备的银子……这林林总总加起来没个几千万两是打不住的啊。” 柴荣道:“三郎不是已经有主意了吗?” 柴彦安捋着胡须,一脸高深,嘴角却带着一丝得意的笑。世人都说博陵侯的长子霍文钟如何如何,而他家的三郎,这次右迁大司农,可不仅仅是因为与圣上攀上了亲戚! ——霍南鹏,老夫得让你知道,不仅你是老夫的手下败将,你的儿子也一样比不过我柴家的儿郎! 第一一四章 离别 比起入京时的热闹,聂冬走的时候几乎是静悄悄的,相送之人也只有周阳侯和大驸马,他虽不是第一个离京的列侯,但也的确是最惨的一个。两个闺女,一个变成了傻子,一个体弱多病,儿子身为嫡长子的世子之位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奈何官位却没有升。 唐愈站在众人之中,他爹为了避嫌,并没有让御史大夫府中的人来送他。此刻带着的事自己的一班人马,一旁还站着一个秦苍。 老侯爷说了,因为唐大人亲自嘱咐过要多照顾一下他,所以特地将自己最最信任也是身手最好的侍卫秦苍派到他身边来护卫。 女眷们的马车在后面,唐愈一脸怨念,他左边一个秦苍,右边一个霍文钟。——博陵侯,你这是防贼吗!! 聂冬还以为这一次立霍文钟为世子后,他能从督邮迁至郡功曹。虽然二者都是地方干部,看起来算平级,但督邮是纪检类,而郡功曹则相当于人事部长,后者比前者接触的庶务更多,手里的权利也更大。 在职权划分的不算特别清楚的古代,一郡功曹基本上都可以在郡守不在的时候代郡守处理事务,比之郡丞,更有实权,而郡丞更多的时候只能看作是郡守的秘书。这也为什么当初博陵县内的陈功曹敢给堂堂列侯使阴招,因为在这个位置上,调动各种资源简直太容易了,所谓的地头龙,说的正是如此。 “是本侯连累了你啊。”聂冬撩开车帘,与在骑马而行的霍文钟说道,“再等几年吧,反正你也年轻。” 霍文钟却道:“其实儿子很喜欢督邮一职。” 聂冬嗯了一声,这小子这么喜欢当风纪委员吗? “若真成了功曹,就必须离开博陵了。”霍文钟垂眸看了一眼聂冬,那小眼神里全是担忧,“而督邮则可替郡守巡视乡里,我时常留在博陵也无妨。” 亲爹太不懂事,他不放心啊! 每次他要离开博陵巡视其他地方的时候,都担心自己回博陵后侯府大门都被他爹给拆了。 聂冬努力控制着抽搐的嘴角。 霍文钟似没发现他爹的脸色,又收回了目光,抬头策马而行,继续认真而严肃的分析道:“且督邮,功曹都乃郡之极位也,儿子已是世子,至于官位几何,也没多少人会在意的。比起待在郡中,儿子更喜欢留在父亲身边。” 其实你就是个操心的命! 聂冬腹诽。 “至少老子还有个爵位留给你,也不算太差了!”聂冬哈哈干笑。 到了驿站,二郎霍文敏已提前一日便到了。聂冬将霍五娘与霍明明交给他,又好好叮嘱了一番,前前后后讲了近乎半个时辰,还觉得不够。 霍文敏额头布满了汗珠,霍文钟实在是看不下去,出声道:“父亲,时至中午,也该用午膳了。” 聂冬喝口茶:“对对,两个丫头就各自在屋里用吧,让侍卫们好好守在门外,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打扰!” 霍文敏立刻道:“儿子这就吩咐去。” 谁料聂冬喝完了水,一抬手:“二郎啊,你且等一下,本侯话还没说完。来京城的时候,你的两个妹妹就吃了不少苦,可由于时间紧迫,哪怕是身子不舒服也要硬着头皮赶路。现在咱们是回博陵侯,就不要这么急了。你妹妹们想逛一逛,看一看,都随着她们,难得出一趟远门,总是闷在马车里岂不是可惜了?让侍卫们护好她们,别让人冲撞了就好……” “……是。”霍文敏双眼已成了蚊香。 霍文钟颇为同情,但死道友不死贫道,立刻道:“父亲还有许多话要顶住二弟,我现在去后厨看看今天的菜色。” “好,你去吧。”聂冬爽快道,“记得让他们多做一些你妹妹们爱吃的菜。” 霍文敏一脸羡慕。 突然耳边又响起了他爹那熟悉的声音:“二郎啊,本侯记得信里让你带上五十个侍卫你可有带足了?还有产自咱们博陵的五谷粮食三十石,你可装好了?府里还好吧,本侯让黄大夫留下来看着,这一月可平安否?三娘最近没回府吧,你排行在前,也是她的兄长,莫要与她起冲突,四郎六郎在先生那里可听话,学业如何了……” 霍文敏摇摇欲坠,努力撑着身体:“回父亲,儿子此行带来了以高安为首的侍卫共五十三人,府中由张大虎护卫……” 因要赶路,这一顿午膳极为丰富。 小丫鬟看着霍明明那碗米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消失,不敢置信的问道:“小姐,我再给您乘一碗吧。” 然而霍明明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姐的饭量就是这么大——伸手将碗递了过去。 聂冬这个小兔崽子,她不吃饱了怎么好跟他看月亮数星星谈人生谈理想呢?! 唐愈用完午膳,忧伤的看向被侍卫们重重把守的“闺房”,正想着要不要在用一次字条传情,心中正计划着,肩膀突然被人一拍。 “唐兄,这么快就休息好了吗?” “吃饱了出来走走。”唐愈认命般地看向霍文钟,“今天是还要赶路吗?” “是啊。”霍文钟道,“父亲已吩咐众人准备了。” “令弟不和我们一起去池安?” “他要护送两位妹妹回博陵。”霍文钟意味深长的看向唐愈,“此行池安唐兄的差事办完了,要是不着急的话,不妨去博陵赏玩一两日再回京城。上次在茶楼时,唐兄仗义执言,我却一直未曾谢你一次。” 唐愈灰暗的人生一瞬间被点亮:“好啊!霍兄……诶?咱们霍兄,唐兄这样喊来喊去的,也太生分了!霍兄你年长我几岁,若不嫌弃,小弟就直接道您一声大哥,大哥喊我十七郎可好?” 霍文钟浅笑点头。 唐愈道:“这一路就小弟麻烦大哥了!现在咱们是要出发了是吗?我这就去将他们都喊起来。”早点办完差,就能在博陵多待几日,那可是明明的家乡。说不定还能在博陵侯府住几日,明明也住在侯府里,不知她的闺房是什么样子……啊啊啊,打住,不能再想了!! 聂冬放心不下霍明明,将陈福交给她,又命薛太医兼了丫鬟的活儿。从京城回博陵这一个多月,总不好让她一直装傻,薛太医是知情人,身边跟着总比带着两个小丫鬟要自在些。 “我在小吴村给你置办一处宅院,若觉得住在侯府不舒服,就去那边里小住吧,小吴村在博陵县郊,骑上快马一个多时辰便到了。” 霍明明点头:“侯爷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聂冬耳朵微动,突然觉得背脊有些发凉,再看霍明明的脸色——很正常啊,刚才那股诡异的冷风是怎么回事? “我想请侯爷在帮我看看这幅画像。”霍明明将那幅聂冬的素描再次拿了出来,“您真的不认识这个人吗?” “不认识!”聂冬果断摇头,“本侯就没有见过这个人。” 霍明明抬头看了一眼聂冬——不行了,好想揍人!要是聂冬原来的那张脸,看在帅的份上霍明明还下不去手,奈何现在是博陵侯那张老脸,她又不是大叔控,真是好想……撕!碎!掉! “是么。”霍明明用着遗憾的口吻——外面那么多人,暂时不能揍他,“那我回博陵再找找看吧。” “也莫要惊动太多人。”聂冬赶紧道,“毕竟你现在还病着,至少这两月内,不要惹出太大的动静。”诶?是他眼花了吗?刚才霍明明是不是笑了一下? 聂冬眨了一下眼,面前之人依旧是那面瘫的模样。 “本侯……这就走了。”聂冬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开始犹豫了起来。 “恩。”霍明明淡定点头。 为什么越来越恐怖了?!! 聂冬仔细地看着霍明明,俩人几乎是从出生就认识的,这比自己的脸还要熟悉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霍明明的“没有表情”只有两种情况:一,代表同意,表达意思包括知道了,我懂了,恩,好等等;二,暴风雨前的宁静,表达意思——你死定了。 聂冬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将自己在京城的所作所为全部回忆了一遍,恩,他媳妇儿表达的是第一种!事实上,他媳妇儿几乎没有有向他表示过第二种意思。 只是,几乎。 初二的时候,因为痴迷上网打游戏,找霍明明抄了一个月的作业后,被她老人家从网吧里“拖”(实指)出来了…… “你有什么事可以给本侯写信。”聂冬小心翼翼道,“薛太医为人还是可信的,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可与他商量。” 霍明明继续点头。 聂冬想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要补充了,看了一下时辰,也到了要出发的时候。恋恋不舍的又看了一眼霍明明,这才起身离开。 楼下众人已准备妥当。霍文敏带着人护送着两辆女眷的马车先行一步。 霍文钟站了一会儿,觉得到时候了正要说一声让大家出发,朝左边一看,他爹依旧没有要动的意思;往右边一看,唐愈已经变成望夫石了…… 为什么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霍文钟抬起手无力盖在额头上,心好累,他想静一静。 第一一五章 凶残 聂冬看着渐行渐远的霍明明一行人,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在京城待久了,人都变得疑神疑鬼起来,还是早点走为好。”聂冬心道。 比起女眷们,前去池安的队伍速度要快许多。王家丞的侄子王庆元也被霍文敏稍了过来,此刻与聂冬同乘在一辆马车内,颤颤巍巍的跪在一旁。 聂冬瞧着马车颠颠的,王庆元在往外面移就该掉出去了,只好道:“你坐近些!” “小……小人不敢!”王庆元头埋的极低,整个人趴在马车内,他连跪坐都不敢,那里还敢直接坐着! “那你把头抬起来,你这样本侯要怎么与你说话?” “小、小人乃卑贱之人。”王庆元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奈何还是颤啊颤的,“抬头怕污了侯爷您的眼。侯爷想要问什么,小人一定知无不答!” 聂冬深深无奈。在京城的这一月,因周围都是达官贵族,让他都快忘记博陵侯在普通小民看来是有多么高高在上了。 王庆元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他的族伯虽然是博陵侯府的家丞,但他自己只是一介商人啊。王庆元一张脸紧紧贴着木板上。车轮的一个颤动让他整个身子歪了一下,吓得他声音都变了:“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在侯爷面前失仪,小人该死!!” 聂冬靠着大大引枕,一手搭膝盖上,单手撑着下颚,深深叹了一口气。谁料这一声叹,吓得王庆元直接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劲的磕头,硬是在马车里磕出了大殿中的效果。聂冬也被吓了一跳,直接道:“行了,你退下吧!”又命车夫将马车停下。 “……是。”王庆元哭的鼻涕眼泪一整脸,想要弓着身子退出去,又不能转身,就那样跪着往后挪动。 聂冬看着眼睛都大了一圈,以实际年龄不相符的动作迅速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王庆元的手臂,此刻他已半个身子垂在了马车外,惊得四周马声嘶鸣。 霍文钟一直策马跟在马车旁,第一个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了王庆元,将他缓缓放在了地上。又连忙走到马车跟前:“父亲,您还好吧?” 聂冬揉着手臂:“我没事,你快看看他,吓傻了都!” 王庆元躺在地上,整个人都吓懵了,周围围着一圈侍卫,霍文钟走来,蹲下看了看他,道了声:“得罪了!” 啪啪,两个耳光。 王庆元浑身一激灵,鲤鱼打挺的跳起来:“大、大公子!!” “可算是回神了。”霍文钟终于放下心来,“让随行的郎中给他抓副安神的药,今日睡前喝一碗。” 在吩咐期间,已有侍从给王庆元递了帕子,王庆元这才发觉自己面相不雅,连忙背过身使劲擦了好一会儿,这才畏畏缩缩的回到队伍中。 “大、大公子……”王庆元小心翼翼道,“小人给您丢人了。” 霍文钟也有些怒其不争,只是见他这副惨样也不好多说什么,吩咐侍从道:“带他下去休息,等休息好了,再来见我。” 王庆元惴惴不安的走了,连眼神都闪闪躲躲,一不小心差点被路上的石子被绊倒,幸亏侍从眼疾手快的扶了他。 “商人就是商人。”随行之人低声笑道,“上不了正席的玩意儿,亏得大公子还把他荐到侯爷跟前了。” “嘘,别说了,当心回府后王家丞给你小鞋穿。” “这有什么,王大人估计都不想认这侄子了,还嫌不够丢人了!” 王庆元回到后面的马车中,此次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位博陵商人。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了,颇为诧异,正要询问几句,二人皆发现他那特地换上新衣裳竟沾满了黄土,整个人狼狈不堪。 “怎么了?”一人关心道,“庆元兄,您这是摔了一跤?” 王庆元摇摇头。 “庆元兄,您倒是说句话啊!可把我们给急死了,老侯爷问了你什么?” 王庆元继续摇头。 那二人对视一眼,见他这模样便有些不妙。王庆元独自坐在马车一角,整个人有些出神。他始终记得五年前,自己远房的族伯找到自己,说要给他介绍一宗生意。他随族伯去了博陵,见到了博陵侯,博陵侯当时正在……正在…… 王庆元打了个寒颤。每每想到那日情景他都会做一次噩梦。 “这就是你那侄子?” 那高高在上的人把玩着手里的匕首,冷声问道。 族伯说是,带他去磕了头。 博陵侯没有对他说话,只是对族伯说:“既然家附近就有卤井,府里用的盐就让他来送吧。” 盐?!竟然是要他来贩盐!!而且听老侯爷的意思,这是允许他用着官盐的名号来卖自己的私盐了!王庆元欣喜若狂,可等他抬起头,面前一排血淋淋的人头就贴在他脸前面。 “吓着了?”博陵侯伸手拍了拍那几颗人头,“别怕,只要博陵的盐价不乱,你的脑袋还是你的。这都是擅自卖私盐的,本侯许你卖官盐,别怕啊。” 王庆元猛地掐了一把自己,总算是从那噩梦般的回忆中逃了出来。这几年他老老实实的制盐卖盐,侯府让他卖多少价钱,他就卖多少。虽然短短五年内,他从一个不起眼的后辈一跃成为了族中有名的富商,但他从来不去博陵侯府,每年对账都是在侯府的庄子上与大公子和族伯一起完成。他还请了三十三个和尚,每年都替自己念上一百八十遍的经文,只求老侯爷不要把他的脑袋装进那空着的木盒里。 这些事霍文钟并不知情,他爹当初要做盐的生意,可是找到人后就直接将一大摊子交给他,再也不去过问。这五年看来下,王庆元为人忠厚老实,生意上也透着一股机灵劲,万万没想到今天竟然表现的如此差劲。 霍文钟觉得自己都快没脸到他爹面前说话了,当初可是他力荐王庆元来当盐商之首的。 马车里的聂冬不可置信的拿起了小镜子,仔细看着博陵侯的那张老脸。 “不吓人啊!”聂冬左瞧瞧右瞧瞧,“哥每天作息这么规律,一日三餐又都是太医来调配的膳食,比穿越前还要过得健康。”老侯爷那纵欲过度的模样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顶多在发怒的时候带出了眉眼间年轻时的锋利,有点阿尔帕西诺在教父里的感觉。 霍文钟的模样就很像博陵侯,五官比较深邃凌厉,组合在一起特别高冷,尤其是不笑的时候,你看去总觉得他们在轻蔑的看着你。博陵侯,霍文钟,霍明明三个人站在一起,就是一首歌——。 然而博陵侯毕竟有年纪放在这里,加上聂冬的灵魂操控,早就化成一代和蔼大叔,不至于把人吓得都快尿裤子吧。把人吓成这样,那五官得长啥样啊。聂冬举着小铜镜照了半响,依旧脑补不出来。 此时听到霍文钟道:“父亲,王庆元已回到自己的马车上了。” “恩,好!”将小镜子快速收起,又道,“让他平静几天来在与本侯说话吧。” “是。”霍文钟心中叹息。 天黑时,众人已离开京城五十多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众人就地安营扎帐。 唐愈还是第一次露宿山野,一切都新奇不已。他们这群人包括侍卫们都一直受到了很充足的营养,并没有普通小民的夜盲症。点起篝火,唐见一侍从正烤着馒头,觉得有趣,干脆接了过来自己烤着玩。 “其实咱们可以再走几步到驿站的。”唐愈趁热咬了一口,口齿不清道,“不过天为盖地席,也是不失一番野趣啊。” 聂冬正巡视着各处的帐篷,正好听到他这话,冷笑一声:“你一天骑在马上能走,你的马可驮不动了。出门在外,小公子爱惜点马力为好,此去池安,咱们一人也就一匹马。” “咳咳咳……”唐愈差点没被馒头给噎死。——为什么老侯爷对他的敌意总是这么大,他好像没得罪过他吧?不过博陵侯的心胸也不怎么开阔,肯定是自己老爹在朝堂上拂了他的面子。哎……唐愈吹了吹馒头上的灰,没办法,为人子,有时候就得替亲爹背背黑锅。 “主意篝火。”聂冬扫了一眼众人,“晚上这里不能没人看着,分成三班,轮换歇息。” “知道了。”唐愈无可奈何的答道。 霍文钟忍不住的笑了下,站在聂冬身后朝唐愈摆了摆手,示意他别介意。 聂冬审视完毕后,确定没有其他的安全隐患了,这才背着手一副老干部的模样离开了。 离此处相距六十里以外的地方,霍明明从远处的小土坡上嫌弃的朝那边看了一眼,又摸了一下鼻子,转过身去了。——上个大号上了快半小时,原来古人也便秘啊。 陈福蹲在灌木从里,一脸的呆滞。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陈福抓着头发,他真想永远的在这里蹲着。 谁也没想有想到,原本应该要回博陵的霍明明,竟然半路上给薛太医留了一封书信后就溜了!!要不是被他发现,霍明明说不定早就跑的无影无踪。 “我是为什么要腿贱啊!!叫你犯贱!!”陈福哭丧着脸,用力拍着自己的腿。他是追上了,谁料霍明明干脆道:“我要去池安。既然你知道了,那就跟我一起去吧,也好过一个人在路上不安全。” “侯爷会杀了我吧……”陈福咬着一根枯草,蹲的脚都麻了,“不不,侯爷是会剐了我的!亲娘咧,我连媳妇儿都还没娶啊!!” 第一一六章 商机 聂冬等人向池安而去,走得是官道,又有唐愈这个天使在,一路畅通无阻。每到一处驿站都受到了无比热情的接待。 池安居北且临海,越往池安走,越感受到民风的粗狂,菜肴也不如刚从京城出来时精致。好在一行人都是老大爷们,也没人讲究这个。唯一需要照顾的几位贵族公子,看在博陵侯这么大岁数都没喊苦,自己更不好意思抱怨。 聂冬一行人的速度并不慢,满足基本的休息后就直接赶路。他是老侯爷可以坐马车,霍文钟和唐愈却是全程骑马。霍文钟因饱受原来老侯爷的军事化训练摧残,虽然身手不行,但身体素质却是杠杠的,紧张的行程并没有让他觉得不适。 “这都是一群牲口啊!”唐愈躺在聂冬的马车里,哭丧着脸揉腿暗骂,“博陵侯府全他妈的都不是人!!” 聂冬的眼皮子微微一抬:“你嘀嘀咕咕说什么?” 唐愈连忙坐正道:“侯爷,等下是不是让家歇息一会儿,我刚在外面看见不远处似有一处村庄。” 聂冬掏了掏耳朵:“到时候再说吧,你都在本侯这里待了半个时辰了,还想坐到什么时候?” 唐愈恍若雷劈。 “侯……侯爷!我、我……”连说话都结巴了,“我打小身体就不太好……这几天每天都在马上待三四个时辰,实在是受不了了。” “哎。”聂冬摇摇头,“你看看你,不过二十出头,体力竟然如此差,连本侯的大郎都比不过。本侯听你父亲说,你一直想谋个武职的?”说罢,表情微妙的将唐愈上下打量了一下,“还是需要多多锻炼啊。” 唐愈装死听不懂,继续赖在马车里。 聂冬特别想让霍明明来看看唐愈现在这副死样!就这体力还想跟他抢媳妇儿,做梦!当初哥没穿越的时候,十一分半跑完男子三千,他们a系男子冠军!! 霍明明十一分钟跑完…… 他们所在的那一届,一直都是学校中的一个传说。几乎所有男子比赛最好记录全部被女子记录压的死死的。以至于不少人都找上了聂冬,让他在a系中的人缘爆好,尤其是打比赛的时候,身高直逼一米九的聂冬简直就是抢手货。 “聂冬,明天篮球赛,我们和物理有一场。” “知道了,放心吧,哥肯定去!” “我是问……你媳妇能上场不?” “滚——!!!” “再商量商量啊!我那一帮哥儿们其实就怕你上场。” “为什么?” “怕被你看上,他们不太想当下面那个。” “…………………你把话跟哥说清楚了!!” “诶,也不能怪他们。你媳妇儿最近不是剪短头发了吗,你俩成天勾肩搭背的,上次我那哥儿们来的时候没看到正脸,就看你俩背影了……喂喂喂,别动手动脚啊,打人不许打脸——!!” 往事不堪回首。 聂冬一直很好奇他媳妇儿到底是怎么长得,明明俩人从一出生就被各自老妈抱着串门,他都看过霍明明啥都没穿的模样(婴儿时期),大家吃的也差不多,她怎么就渐渐朝着bug方向成长了? “父亲,咱们等下休息一下再赶路吧。” 霍文钟的声音将聂冬从回忆中拉回现实。聂冬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唐愈:“好吧,毕竟小唐大人有公差在身,补养足精神怎么替圣上办差呢。” 唐愈羞愧的一脸通红。 他一直崇拜的战神,他打小的偶像,说话竟然这么不留情面。果然偶像都是要远距离欣赏才行啊。唐愈终于明白了他爹当初的那句“博陵侯不好打交道”是什么意思了。 村庄里,里长早就被叫了出来。 聂冬让众人不要扰民,奈何他能约束霍府,却约束不了随唐愈一同办差的几位公公们。公公起先还不敢怨言,奈何聂冬丝毫不给他们休息的时间,这怨气也就越来也大。都是宫里养尊处优的,能办这当差都是有头有脸大铛们,又塞了不少银子给杨若愚,本想沿途经过州府的时候拿些当地官吏的孝敬,谁料聂冬根本不在城镇停多久,第一天歇下,第二天就走! 汤公公捏着帕子,看着四周的黄沙黄土,脸顿时蹙成苦瓜状,尖细着嗓子:“这地方要怎么歇脚?怕是连水都没有,咱家这身衣裳算是废了。” “有有有。”里长连忙道,“请诸位大人随小老儿来,已经备好了茶水了。诸位大人放心,都是烧好的,一定干净!” “哼。”汤公公翻了个白眼,对一旁的小太监道,“去将咱家的茶叶盒拿来,这几天就靠着塔提神了。” 见到聂冬的眼神扫来,汤公公也不怕了。他早已怨气冲天,再说了,博陵侯不过是昨日黄花,他早与柴家攀上了关系,还用着怕这老货!遂走到聂冬跟前,问道:“老侯爷,您打算在这地方歇多久?” 聂冬甩着袖子,随那里长朝村中走去。过了好一会儿,悠悠飘来三个字:“看心情。” 汤公公气的撂倒。 “给脸不要脸的老货!咱家也是天使,博陵侯你给咱家等着!”等到了池安他就写秘折回京,呵,这老货恐怕还不知道,他们这些小黄门前来不仅是协助唐愈办差,圣上更给了他们监视列侯的权利! 聂冬对太监这种生物有种天然的蛋疼感。若对方有三宝太监那样的品质,他也要称赞一声。可不知是不是被去势的原因,在这里他所见到的大多数的太监都不好打交道。虽然老祖宗说过宁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但他可是博陵侯,还用着怕这!按照柴彦安等人眼里,他恐怕才是最大的小人。 村中的德高望重的长辈们都跪在宗祠大院前。这里是村中最大最豪华的屋子,所有重要的事都村中人都会聚集在这里。 聂冬见这些老人们面黄肌瘦,又小心翼翼的跪在地上,连忙道:“都起身吧,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老人们左右看看,似有些犹豫。聂冬便又对里长道:“你让他们起来,都跪在这里,本侯还要怎么歇息了?” 老人们吓得一哆嗦,不过他们也习惯了。大官们的都是这副脾气,有几位老者互相搀扶的站了起身。聂冬看他们行动迟缓,于心不忍,不由问道:“那两位高寿?” “可不敢,可不敢。”里长被这客气吓得连连摆手,“常伯与方伯如今都是八十有二啦!” “那可真是老神仙了。”聂冬惊叹,“两位老伯可别跪了,本侯当不起啊。”说罢,带着众人走进正屋中。 除了里长和两位老伯,聂冬命村中其他人都先各自回去。 聂冬仔细打量着这祠堂,修缮很大,对于一个小村子来说算是不错了。见着村中几个男丁来给众人倒茶,里面竟然还有茶叶,这怕是把家底子都拿出来了。 “慢着——”汤公公拿着帕子掩鼻,“去将咱家这套茶具烫了,可得小心了,这可是上好的白瓷,碎了一个,仔细你的小命!!” 那村民还是第一次见到公公,一时间畏手畏脚的不知要怎么回答。汤公公叹了声,对身边的小太监道:“你跟着过去!” 见到聂冬已经端起茶杯饮起来,汤公公尖声嚷道:“侯爷且慢!这茶还没有验过呢。” 霍文钟出声道:“水与茶都是侍卫去烧的,公公你就放心喝吧。” 汤公公讨了个没趣,自己给自己找场子:“这出门在外的,不得不防,侯爷身子金贵,更是一点儿闪失都不能有啊。” 聂冬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被那尖细的声音给戳聋了,喝口茶顺顺气。又对里长道:“是本侯叨扰了。只是天气炎热,此处离驿站还有一个时辰,人与马都要喝水,只好借贵村歇息片刻。” “您太客气了。”里长道,“贵人前来,是俺们求都求不来的。您们往俺们这里坐一坐,俺们都能沾您的福气。” 聂冬笑了笑,指着那两位八十老伯:“本侯在这里才是沾了福气,人生七十古来稀,两位老伯都是长寿之人啊。”说罢看了霍文钟一眼,霍文钟心里神会,立刻让侍卫准备赏赐之物。 聂冬又问道:“麻烦里长给我们准备些房屋。” “已经备好了。”里长有些局促,“俺们那些破屋子哪里能让大人们住,那是污了大人的脚。这祠堂有七间屋子,就是……” 聂冬大手一挥:“足够了。” 汤公公瞪大了眼睛,他没听错吧,七间屋子,难道要住他们这六十多个人?! 唐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低声对他道:“公公您放心,那些个侍卫就在这院子里歇一歇。” 汤公公唉声叹气:“小唐大人,您这次出来真是受苦了。唐大人若是知道了,指不定要多担心呢。” 唐愈的笑顿时凝在了嘴角。这就准备挑拨他爹与博陵侯了?这些个阉货就没一个好东西! 聂冬等人一人一间房稍作歇息,然而霍文钟却闲不下来。娘亲在的时候,他爹就当甩手掌柜当惯了,娘去世后,府里的家业也都是他打理。霍文钟忙碌惯了,此时带着一队侍卫清点行礼。 王庆元在后面缩了一段时间,见中午人少,又悄悄找了来。 霍文钟冷冷看了他一眼,王庆元哭道:“是小人辜负了大公子的期望,小人该死……” “行了!”霍文钟呵道,“来找我作甚?” 王庆元谨慎的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小人想在这里做一桩生意。” 第一一七章 关卡 “这样的小村子你想做什么生意?”霍文钟好奇问道。 王庆元道:“小人方才在村中闲转,遇到几位妇人在河边浣衣。发现那几位妇人的双手不似小人村中的农妇……” 话未说完,又被霍文钟瞪了一眼。 王庆元连忙道:“大公子莫要误会,小人只是无意间瞧见的。便上前问了一下。” 霍文钟挑眉:“她们可没将你打出去?” “没没……”王庆元尴尬的摆摆手,见到霍文钟那探究的眼神,小小声道,“刚开始是要拿拿木槌打小人来着……不过小人赶紧告诉她们,小人只是好奇这为何她们样劳作双手却不皴,想给自家媳妇儿讨这个方子。” “她们给了?”霍文钟大约知道他要做什么生意了,“你打算拿这方子去做买卖?” “公子英明。”王庆元道,“这方子并不难,乃是将鱼油熬制时常涂抹在手上即可。” 霍文钟对这种小生意没啥兴趣,不过看在王庆元走哪儿不忘赚钱,还是颇为欣慰,便道:“想做便去做吧,乡野村妇没甚见识,你不得骗她们的方子。” “小人哪里敢。”王庆元道,“小人是付了铜钱的。”说完,发现霍文钟玩味的看着他,王庆元憨厚的笑了两声。 “行了,下去吧。”霍文钟摆摆手,不想再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纠缠。方子花了铜钱买回来,再卖出后恐怕赚的就是银子了。罢了,商人逐利,王庆元还算是有良心的人了,至少没有白拿。 众人歇了一个晌午,便准备再次出发。里长携村中长老们一路相送,聂冬却发现田间却没有多少人耕种,又想到刚才在村中时,也是老人妇孺居多。对着霍文钟使了个眼色,让他出面去问。 身份太高也有烦恼,回答的人总会捡他喜欢来说。霍文钟有心提拔王庆元,毕竟这次去池安大家是要做盐的买卖,王庆元这个盐商立不起来,后面的事也跟着麻烦不少。 王庆元听得霍文钟要他去与村民套近乎,连忙一路小跑到里长附近。里长认得他,顿时道:“大人,那鱼油擦手是俺们村都知道的,您想知道俺们答一声便是,还给了钱,这……这……” 王庆元道:“老大人啊,我不能白拿你们的东西啊。” “这怎么算是白拿呢。”里长颇不理解,“俺们就是用这个擦手的啊,又不值什么。” “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啦。”王庆元笑道,这些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丝毫没有意识到什么是商机。聊着聊着,不由手一指,“这都快九十月了,田里咋没人呢。” 里长顺着他的手望去,不由一叹:“地都旱啦,长不出什么咯。家里的小子们都去了镇上谋生路去了,也就俺们几个老不死的留在村里。” “今年不是下了几场雨吗?”王庆元问道。 “大人您不知道啊,俺们误了春耕,时节不等人啊。”里长语气里颇为惋惜,“到了快五月的时候,俺们才从镇上拿了几袋种子回来,还能种出个啥呢。” 王庆元眉头一跳。竟然这么晚?在博陵,他可是知道他们大公子在二月的时候就开始准备春耕的事宜了,还将侯府田庄上的种子拿给了附近有经验的老农辨认,看来能不能用。 里长道:“大人们都是大善人啊。您们就歇了这一会儿,就给俺们留了银子,这些银子可以去镇上买到粮食。俺们是不愁了,年纪大了,也吃不了多少。侯爷还给村里的小子丫头们零嘴吃,嘿,那群小的比过年还快活哩。”说着,憨憨的笑着,露出黄黄的牙齿。 王庆元微微垂着头以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沉重。走到田边,抓了一把黄土,竟有些泛沙,拿出了一个小布袋,装了进去。 “竟然这么严重了。”聂冬看着那袋土,午睡起来的轻松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霍文钟双手紧紧握,后槽牙磨的咯吱响:“朝廷在过年前就三令五申要重视春耕,这些县官,他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水利水利不修,农具也不见几样,竟然连种子都要克扣?!” 身为督邮,常年巡视县乡各处的霍文钟早已明白,所谓在“镇上谋生路”,实际上就是乞讨去了。遇到好的世道,也许还会回村,若知道回村后也没吃的,这些人就会变成流民,哪里有吃的就去哪里乞讨。 马车内,二人一时间皆没了言语。 聂冬默默将那袋黄土伸出了窗外,随风撒去。 突然队伍停了下来,秦苍道:“侯爷,前面有人设了关卡。” “知道了。”聂冬道,“让他们快些查完便是。” “奇怪。”霍文钟道,“先帝开关梁,解山泽之禁,除了城池与驿站附近会设关卡,怎么半路上也有了?” 唐愈下马走到聂冬的马车前,也道:“大哥可在?” 霍文钟撩开车帘跳下。 “这些个小吏,竟然敢在半路设卡,这简直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你看那些小卒!”唐愈气愤道,“小民通过竟然要交十个铜板,商贾过则是按所贩商货之价十五之一来收。此外每一辆车竟然还要抽税五钱!最后这个算什么回事?”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霍文钟走了过去。 小吏们正在收银子,见到两个贵公子模样人,不由一愣。其中一个连忙跑到了一旁,霍文钟朝那边看去,才旁边竟然支起了一个草棚,一个穿着从九品官服的小官正在哪儿喝茶。 “二人大人,”那小官走到霍文钟等人面前,不紧不慢的行了一礼,“莫恼莫恼,大人们的马车现在何处,可先行通过。” 唐愈问道:“这里是驿站吗?” “驿站在前方十里处。” “那为何设卡?!” 小官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了一道布高:“大人们应该是在外办差,还不知道吧。朝廷刚刚下了令,于各处驿站,码头,城池前等要处,设关收税。” 唐愈楞了一下,一把将那布高拽了来。上面的确印着官印,又见这小官态度不卑不亢,一旁又有小吏将账目本拿了过来。 “看来是真的下旨了。”唐愈道。 “大人们放心。”小官道,“年过七十的老者,各地有功名之人是不交税的。” 说话之际,已有不少商贩在关卡前停下了脚步,脸色颇为难看。 一小吏呵道:“看看你们驮的这么多的东西,这路都被你们走坏的,你这银子也是替你们自己来修路的,小气个什么劲儿!” “但这也太高了……”商贩们小声抱怨道。 所有商货价格的十五分之一,而且有些商货价格这些小吏也不懂,便胡乱编了个高价。商贩忍了,毕竟这是过路费,可为什么连马车有几辆也要抽税?几个小本买卖的人都快哭了。更何况这条路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官道,否则他们也不能走啊! 王庆元看着那些人,心有戚戚焉。如果他不是跟在博陵侯的车队里,怕也是要交银子了。而对方若是知道他是盐商,那价估计要开到天上去了。 聂冬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笑的格外狰狞——谁他妈的这么天才,在古代收起了车船税!霍文钟更是震惊,他对庶务银钱一向上心,朝廷缺银子他知道,可万万没想到,圣上竟然用了这种方法来筹钱! 陈睿对着已批复下的圣旨看了半响:“这样就行了?”又有些犹豫,“先帝在时曾说要与民生息,朕这样做是不是与民争利了?” 新任大司农柴三郎道:“圣上乃天下之主,这天下山海皆为圣上所有。更何况,设置关卡,对小民不过收取几文铜板,而商人天性狡诈,时时偷走官道,又为了省些脚力,常让马匹牛车驮重物而行,每年朝廷用来维护官道的花费不知几何。与其让他们偷偷摸摸的走,不如开一条道来,与他们方便。这又怎么算是与民争利呢?更何况,家中有车船之人,还能算是小民么,这些富户本就该为朝廷效力。” “爱卿说的有理。”陈睿沉思了片刻,“这些年来,朝廷休养生息,小民们辛苦种来粮食不过勉强温饱,而那些商贩不过是将商货来回贩卖,却得巨利。若人人如此,天下良田还有何人去耕种?” 柴三郎道:“所收关卡之税七成送往京师,余下三成修缮道路,也免得朝廷在拨银两,一举两得。” 陈睿击掌而笑:“大善!” 正遭遇“车船税”的聂冬将那布告直接拿走了,让霍文钟仔仔细细读了一遍。一听开头,那文言文让聂冬头晕脑胀,厉声道:“说得简单些!” 霍文钟被吼得一颤,心道他爹这是恼了,赶紧道:“不仅马车牛车,江河里的船也要收税,每艘抽税一百二十钱。咱们这次去池安,正是临海,听说时有海运,儿子猜测,姑父那里已经接到朝廷的圣旨了。” 聂冬将那布告夺过,揉的稀巴烂后狠狠扔在了地上,气的又踩了数脚。 “这是谁想出来的?!老子要宰了他!!” 他们要走以粮换盐的商路,结果遇到了“车船税”,无论是粮商还是盐商,那全都是肥羊,这一路重重关卡,等货运回了博陵,还能剩多少?而且这里的“车船税”还不是一年一交,而是运一次货要交一次。 朝廷规定每年每辆车,每艘船抽税一百二十钱,商户人家则加一倍。然而由于这道法令刚颁布,导致各处关卡混乱。对路上的马车不问是否已交过一整年的份,要过关卡就得重新交钱,交多交少全有他们自己来定,反正最后凑足本地内所有车船每辆每年一百二十钱的数额便可。聂冬给这种做法起了个现代化的名字:分期收税。 可能一户人家已在当地交足了一百二十钱,由于在他乡遇到了关卡,除了商货收税外,又得替自己的马车或船只再交五钱。正所谓——“车船税”与“过路费”合并征收。 岂是一个“乱”字能说清。 “父亲息怒!”霍文钟怕聂冬气出个好歹来,“儿子会亲自来打点的,您放心。”他倒是不担心自家的生意,毕竟有侯府做靠山。只是…… 霍文钟小心地将那布告捡起,眼神颇为担忧。关卡一开,这天下商路算是断了啊…… 第一一八章 对策 路上关卡林立,聂冬原本还想看看沿途之景,如今却只好提前亮出旗号,又命两个侍卫为先遣兵,在众人离关卡还有五六里处,骑快马将印鉴拿去,清开道路,快速通行。 随着离池安越来越近,朝廷关于新的税收法令颁布的也越来也密集。从邸报来看,应该是京城附近最先混乱起来,言官纷纷上书,请求皇帝还山海之利于民,而以大司农为代表的支持新政之人一方面对言官所奏进行辩论,另一方便赶紧颁布更为详细的征税方法,尽最大力度避免多征的现象持续蔓延。 “京城现在估计吵翻天了。”霍文钟将邸报放在一旁,“高祖皇帝撤关卡,鼓励天下通商,与民生息;先帝时因东阴王谋逆而重设关卡,虽也收少许银钱,但那不过是供关吏卒食罢了。如今圣上却……”摇了摇头,“此举实在是不妥啊。” 王庆元哆哆嗦嗦的坐在屋内,大公子和老侯爷讨论这种国家大事,为什么把他也叫上了?见到聂冬的目光看了过来,王庆元更是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你有什么看法?”聂冬问道。 “小、小人?”王庆元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又赶紧低下了头,“小人不懂这些。” 聂冬揉着额头,都好几天了,这个王庆元怎么还是如此胆小。他就这么可怕?聂冬丝毫没有回忆起原来老侯爷对王庆元的记忆,以生死震慑王庆元之事,对老侯爷来说不过不过是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罢了。 霍文钟也有些恼了。 任谁也不想自己提拔的人是烂泥扶不上墙。 “那你说说,朝廷抽商户车马船只之税,你打算怎么办?”聂冬又问。 王庆元呆呆道:“既然是朝廷收税,小人一定悉数上交。” 聂冬顿时道:“一辆车一百二是钱,商人则是二百四十钱,过关卡还要重新收过路钱。五车盐从池安运回博陵,还能获利多少?” “这……”王庆元一时语塞,无助地望向霍文钟。 “实话实说!”霍文钟道,“侯爷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不必顾忌。” 王庆元努力鼓起勇气:“回侯爷……若所有的关卡皆不打点,运回博陵侯,其利将十之去七。” “也就是说我们仅有三成之利?” “是。”王庆元道,“因为还要算上路上的损耗,以及可能还会发生其他之事。因为商户不能走官道,贩货时只能走林间小道,遇到乱的地方,时常还会遭遇劫匪。”见到聂冬脸色不妙,又补充道,“但侯爷放心,小人说的只是最坏的情况,事实上此次与侯爷同行,一切关卡之税都是免去的。” “难不成以后每次来池安,本侯都要跟你们一起?” 王庆元吓了一跳:“小人该死!” “行了行了。”聂冬摆了摆手,“你是侯府的盐商,难道本侯是动不动就让人死的侯爷?” 王庆元的眼前顿时浮现了五年前那幅场景,默默的打了个哆嗦,不敢多言。 “退下吧。”聂冬有些无奈,“以后见本侯不必过分拘束。” “是……小人遵命。” 直到回到自己的屋子,王庆元才松了一口气。 聂冬却没那么轻松,王庆元算的应该没错,一趟买卖走下来,将会失去原本应该到手的利润,其中七成上交了,这哪里是为自己赚银子,全交给了陈睿! 霍文钟思量了半响,好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却又微微闭上了嘴。聂冬见他神色犹豫,问道:“大郎似有好的方法?” 霍文钟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他爹的脸色,因下面要说的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霍文钟心里有些打鼓。 “想说什么就说吧。”聂冬道,“你我父子二人有什么好隐瞒的!” 霍文钟慎重道:王庆元因是咱们侯府的人自然不用为此发愁。然而博陵不可能只有盐的买卖,比如瓷器,我们需要走内河向南边买来,又比如一些药材,需要从北运进。虽然圣上设了各处关卡,但只要走的地方离官道远一些,也是收不到的。只是这样一来,就容易遭到山匪之类的歹人。” “所以你是想……”聂冬似乎有些猜到霍文钟的主意了。 “以前普通商户贩货经常会雇些江湖人士来充当护卫,然而那些江湖之人身份难辨,有些甚至与劫匪勾结一气,是以越来越多的商户喜欢与读书人结伴而行,目的就是能走官道,以保安全。可如果是我们侯府的侍卫来护送呢?” 霍文钟顿了一下,这话说出来实在是天方夜谭。堂堂列侯府的侍卫,不保护侯爷,反而要去保护社会最底层的商贩,若是被人知道,博陵侯府绝对会被人嘲笑倒死。这话说出来,就好像要给奴隶们自由一样荒谬可笑。 “其实也不一定要侯府的侍卫。”霍文钟觉得自己要赶在他爹发火前进行补救,“可以让高安他们招募小民,组成武行,私下里对其训练,当然以侯府的要求来。这些事都可以交给府里的掌柜和庄子上的掌事来做,不必侯府亲自出面。而且,还可以护送咱们自己的商队,省去了他们另招募护卫的银钱。此外,一些小本商贩若出不起关卡之钱,也可以委托咱们的掌柜替其代运回博陵。” 聂冬整个人都听楞了。如果不是知道霍文钟是土著,他真的要以为这位大哥也是穿来的吧! 博陵侯府有自家的商铺,这些商铺大掌柜背靠侯府,关卡处的小卒小吏自然不会对其太过刁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霍文钟如此费心的节省成本,却不是想吞并其他商铺,反而是想利用侯府的优势带动整个博陵的经济。 等等…… 聂冬眨了眨眼睛,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博陵侯啊!! 博陵是他自己的封地,整个博陵的经济繁荣了,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聂冬不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穿来这么久,他所担忧的顾忌的只是一座侯府,可霍文钟却始终站在的整个博陵县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我竟然只将博陵侯当成一个普通的一家之主来看了!”聂冬心中泪奔,“这老侯爷不仅是侯府的侯爷啊,他更是整个博陵的侯爷!!” 霍文钟默默的坐在下首,见他爹的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双手不自觉的微微握紧,整个人的背脊也挺的更直了。 他现在颇为紧张。身为世子,他竟然在为商贩说话,还是一些不相干的商贩,还要舍弃一些侯府的利益。 “父亲——”霍文钟再次道,“周书曾云:‘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若商贩们不能贩货,那么粮食、器物、财富就要断绝。博陵并非只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小村庄,我们有粮仓美誉,又有内河水运,完全可以将商货贩往南北。儿子这几年身为督邮,走了许多地方,什么为官之道皆是皮毛。我只晓得百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圣上姑且担心银钱之事,更何况小民乎?” 聂冬沉默半响。 他后悔了,他不该将霍文钟带离京城。此刻他静静的看向霍文钟,缓缓道:“当初本侯问你是否想要留在京城,你对本侯说你不愿留下,这真的是你心里所想的吗?” 霍文钟没想到他爹竟然会问这个问题,正要回答时,聂冬又道:“大司农,大农丞,太仓、均输、平准……当初一下子空出了这么多的位置,你就没有想过要去争一个?” 你是如此关心庶务,陈睿这道关卡令刚下便做出了对策,聂冬想,这肯定不是霍文钟的心血来潮之举,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霍文钟对天下民生应该做过一个完整的分析。所以霍文钟会猜测新任大司农会有怎样的举措。聂冬觉得他或许是一个真正的忧心天下古代士人,宁可放下身段让利给商人,也要保证一座城池的繁荣。 “争的话……”霍文钟笑了笑,“就一定会当上吗?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我现在做好分内之事就够了。” “分内之事……”聂冬打量着霍文钟,他突然觉得如果自己没有附在老侯爷的身体上,他真的很想和霍文钟拜一个兄弟,“本侯还从未听说过,督邮还管这些事的。也罢,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刚才说的主意不错,但你要先写出一个章程来。” “是!”霍文钟欣喜若狂,没想到他爹竟然同意了。 聂冬又道:“至于让侍卫护送,侯府的侍卫不能动,从铺子里挑一个办事得力掌事出来,组一个武行。以后就雇他们护送。此外,咱们侯府商铺的马车全部归到府里来,本侯倒是要看看,这抽税是不是还要抽到本侯头上?!” 霍文钟惊的合不拢嘴。他本以为自己为了商贩都不要士人的节操了,没想到他爹的节操掉起来比他更快! 这简直就是典型的要钱不要脸! 聂冬心里的小算盘却打的响亮。如此一来,关卡之税,以及马车抽税都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了,挖朝廷墙角这事儿,这一次干起来一点都不觉得亏心!! 第一一九章 遭遇 “小主子……这下该怎么办呢。” 陈福嘴巴微动,手却已经缓缓移在腰间,那里别着一把长匕首。霍明明和他并肩站着,表情平静,内心却在骂娘——为什么她每次都能遇到这种事!! 此刻他们面前站着七八个饥荒干瘦之人,手里拿着木棍和大石头,两眼放光的盯着二人,而他们的马匹早已倒在一旁,被这些人砸的半死。 “把……把吃的交出来!” 为首的一个汉子杀气腾腾,手里拿着一个铁锹,也是这群人里唯一有一件像样武器的人。 陈福道:“马可以给你们一匹,这马肉够你们吃了吧!” “狗子,不能放他们走啊!” “是啊!他们一走就会报官,到时候死的就是咱们了。反正大家已经落了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那人说罢,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诸位,诸位!”陈福赶紧道,“我们二人也是赶路,官字两张口,诸位不过是讨口饭吃,我们也不想去衙门惹麻烦!那匹马送给诸位,大家都是江湖人,还望行个方便!” “狗屁!”那人骂道,“你以为老子们会信吗?!就你们还江湖人,呸!都是那些富商们的走狗!仗势欺人的东西!” 陈福无语凝噎。 他们不过是与那些人同行了一段路,正好那些商户要雇武师,他家小主子突然想要体验一下,便答应了。随后因双方要走不同的路,那些商户便新雇了镖师,他与霍明明继续往池安而去。 没想到酒铺前的乞丐竟然就是这些流民中的眼线,专程盯上落单的人。 “我们镖师是正经营生,不偷不抢!”陈福道,“诸位再不让开,就别怪爷爷不客气了!” “兄弟们,跟我——” “等等!!”霍明明一声暴呵,“动起手来对大家都没好处!” “这里没娘儿们说话的份!” 霍明明道:“大家也是被逼落得草,我知道你们这里的县官把春耕的种子给高价卖了。与其抢我们这种路人,为何不去抢县官呢?要干就干一大票,如何?” “小主子!!”陈福急的都快哭了。——你这是要干嘛啊!!不要胡乱煽-动流民啊!! “不愧是富商们的走狗,这是想将我们骗到县衙?!”那群人嚷道,“少说废话,兄弟们,给我上!” “小心!”陈福一把抽出了匕首。 谁料霍明明却大喊一声:“打什么打,跑啊!” “啊……啊啊??”陈福被霍明明一拽,整个人掉头随她一起往远处狂奔。 “跟着我跑,别跑直线。”霍明明想说s与z型小幅度移动,奈何身边跟着的是陈福,话到嘴边变成,“像蛇那样,当心石子!” 陈福已经一脸呆滞了,凭着本能跟着霍明明狂奔。 嗖的一声,一个石块从身后飞来。霍明明敏捷一闪。 “艹!他妈的!!狗娘养的,艹,还扔!%……¥!姐记住你们了!!” 陈福:( ̄▽ ̄)呵,呵呵呵……他什么都没听到。 曾刷新a系男子三千记录的霍外挂,跑了几步后便立刻调整好了呼吸。陈福更是由原来的老侯爷亲手练出来的,在军营里三个昼夜急行军都不带喘气,此刻虽然睁着一对死鱼眼莫名其妙的跑,但也没压力。 在这偏僻的小道上,两个大长腿一路飞奔,跨过地上冒出的树根和水坑,身后跟着一群要打要杀的流民。一个诡异的调子突然在耳边响起,陈福默默地侧头看向了霍明明,世界仿佛静止了一下。 “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咦,中间啥词来着,算了不管了,直接□□,“随风奔跑自由是风向,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 他家小主子是疯了吗? 陈福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已经将身后那一群流民甩的远远的。 直到听不到声音了,霍明明这才稍稍慢下了脚步。 “他们一看就饿了许久,若与他们硬打的话,他们可是不要命的。”霍明明拍了拍胸口微微喘了口气,“但他们肯定跑不过我们。人打架都讲究一鼓作气,一旦跑起来,时间和距离都在拉长,过不了多久,他们自己就散了。” 陈福觉得自己已经听不到霍明明讲什么了,耳边充斥着全是“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次奥,这是什么曲调啊,这么魔幻!! “走吧。”霍明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这条官道也算是废了,根本就没有人来维护嘛。也不知下一刻驿站在什么地方,要是那里没有马匹,就只能步行了。” “咱们真的不用去县衙吗?”陈福总算是回了神,“让这些人继续闹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应当让县尉派人来管一管了。” “他们是被逼上梁山的。”霍明明道 “梁……山?” “呃,反正就是被迫落得草。”见陈福还是一脸不解,霍明明快速的解释了一下梁山是她听得一个话本子里的故事。 陈福看了眼天色,正是晌午热闹时候,然而因关卡的原因,路上的行人与商贩大减。 “走吧,希望天黑前能走到驿站。”霍明明叹道。 此刻她无比嫉妒聂冬,那个混帐玩意还不知在哪吆五喝六呢。穿到老侯爷身上,周围动则数十个侍卫,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特么的同样是穿来,为什么他一穿就是身份贵重的列侯,打这个骂那个,眼神一瞪,一群人跪都跪都跪不赢,反观而她…… 先是在草原迷路,差点被人当做奴隶,好不容易靠着制弓的手艺活儿算是谋了一个饭碗,结果又莫名其妙的参与了一场诸侯国护卫战,数次在生死之间游走。 她这是选的hard模式吗?!! “你觉得这周围的流民会有多少?”霍明明突然问道。 陈福无奈摇头:“属下不知。只晓得若不采取措施,流民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形成匪患,就不得了了。” “你刚才发现没有,他们的腰间都别着一根奇怪的布带子,好像画了些什么在上。”霍明明道,“是不是凡是系了布带的就是自己人?” “山匪的确会通过一些标记来证明对方是不是自己人,有的用衣着,有的用切口。”陈福说着有些为难,“不过盗亦有道,尤其是镖师这一行,山匪很少会轻易惹镖师。属下猜测,他们可能是刚落得草,还不知道行情。” “哦?”霍明明好奇的看着他,“连这个你也懂?” “以前随侯爷北军时多少会遇到一些。您是知道的,那些兵油子们许多都是原来犯过事发配充军的。” “原来是新手啊,难怪一开口就要打要杀的。”霍明明也觉得那群人太没职业道德了,至于么,这么拼命。 二人正要赶路,陈福突然停住了脚步。霍明明正要询问,只见他猛地趴在了地上,侧耳倾听。 “糟糕!”一向镇定的陈福难得露出了一丝惊慌,“很多人,还骑着马!” 霍明明也听了一下,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到。她的听觉早就在现代社会充斥的各种噪音降低了许多,人类越是进化,也越舍弃了一些野性。 陈福无奈一笑,“等下属下会抢到他们的马匹,您一定上马后一定要快走!” 这是打算以死替霍明明博得生机了。 “只为了我们两个人,这动静也太大了吧。”霍明明已抽出了腰刀,“刚才那些人都快衣不裹体了,哪里还会有马匹呢。” 说话间,七八个骑着马的汉子已追到二人面前。腰间,都缠着那条奇怪的腰带。 “二位侠客,莫怕!”为首的一个壮汉拱手抱拳,“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请二位去府里吃顿便饭,交个朋友!” “你们是何人,我们凭什么要跟你们走!”陈福微微上前半步,将霍明明挡在身后。 “在下宋豹子,刚才我的那些兄弟得罪二位了,我特地来给二位陪个不是。”宋豹子笑的十分肆意,举手投足间匪气十足。 “这些应该就是老手了吧。”霍明明微微动着嘴皮子。 陈福简直快给她跪了,现在不是“辨认山匪”的教学课啊! “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处。”陈福喊道,“左右大家也没起什么冲突,我们二人还要赶路,还望宋当家的行个方便。” “诶——”宋豹子一挥手,“我的那群兄弟抢了你们的马,我宋豹子不是那种纵容兄弟的人,给我个面子,大家吃顿饭,交个朋友!”说完,朝着两边的兄弟们一挥手,已有四人翻身下马,走到霍明明二人跟前:“请吧!我们当家的没有恶意。” “看来是走不了了。”霍明明左右看了一眼,这些人身后还背着弓,他们二人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宋豹子笑道:“小娘子是个识时务的。”一仰下巴,那四人便两两站在陈福与霍明明身边,,领着二人朝密林中走去。 穿过小林,一个小村子顿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宋大哥!”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人兴高采烈跑来,一看到霍明明二人,顿时一愣,“他们这是……大哥,你要替俺们报仇对不对!” “报个屁!”一个矮个子的小男孩朝着那人的屁股毫不留情的踹了一脚,“人家都没把你们怎么样,这是大哥请回来的客人!” “可他们明明就是那些商人的……”狗子还要再说,宋豹子朝他横了一眼,狗子讪讪闭了嘴。 村里的静悄悄的,霍明明没有发现妇孺,也许都藏起来了。 随着宋豹子走到村中最大的房屋,吱呀一声,门被阖上。她与陈福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这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宋豹子拍了桌子:“坐!” 屋里的门帘被撩了起来,清脆的声音随着一个娇俏的人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宋大哥……咦,怎么有生人?” 宋豹子道:“巧儿,去给两位客人倒茶。” 巧儿好奇的打量着霍明明二人,见他们腰间都有武器,眼神顿时警觉起来:“好的。” “大当家的找我们来,不仅仅是为了交个朋友吧。”水端了来,陈福却没有饮。 “我其实要替我那些兄弟,谢二位不杀之恩。”宋豹子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了一遍,“兄弟们不懂事,坏了规矩,二位没有跟他们计较,但我这个做大哥的却不能当做不知道。” 陈福在兵营里就是替老侯爷管着擅长偷袭的小队,对于三教九流更是门清。听得此言,顿时想到霍明明之前的话。若当时真和狗子们动起手来,以他们二人的体力和身手,虽说会受伤但绝对可以全身而退,反观那些瘦骨如柴的流民,怕是会死伤惨重。 宋豹子更加清楚这一点。明明有绝对的实力,却选择了退让,连失去马匹的事都不计较,在江湖里,这种人值得结交!狗子们只要看见和富商们相关的人就恨不得全杀了,但他宋豹子知道,要成大事,手下全是狗子这种角色可不行。有胆有识之人,才是只得结交的。宋豹子起了惜才之心,想要拉拢他们。而且,那个女的竟然还鼓动了狗子们去抢县衙,一个女人说出这种话,也难怪她是混江湖的镖师了,有这种胆子的女人可不多见。 “狗子们见识少。”宋豹子笑道,“不知道你们镖师这个行当做的就是富商们的买卖。不过这世道越来越乱了,想必二位也听说了吧,朝廷下了令,这些富商们渐渐都不运货了,再往后镖师的买卖只会越来越难,二位想不想跟着兄弟们一起发财?” 这……这是要拉他们一起入伙? 陈福沉着气:“大当家倒是喜欢说笑话!我们二人虽然只是跑江湖的小角色,可也不敢干掉脑袋的营生啊。还望大当家的放我二人通行,大家也都守着江湖里的规矩,此事过后便忘,绝口不提。” “自古富贵险中求。”宋豹子看中了他们的身手和见识,这二人绝对是少见的高手,正是他们所缺的,“兄弟可以留下来慢慢想。” 说完,便起身走了。 留下几个壮实的汉子看守着二人。 陈福大怒,猛地一声将那茶杯摔地上,奈何是木头做的,也没碎掉。霍明明弯腰捡了起来,对陈福道:“以前啊,有个山大王觉得当地一壮士有勇有谋,想请他上山。谁料那壮士不应,一日那人带着县令家的孩子上街游玩,山大王便让自己的手下杀了县令家的小孩,断了那人的生路。那壮士不得已,只得上山。”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逼上梁山?” “不不不。”霍明明道,“这是梁山逼他们。”说着眼神微冷,“你说,咱们现在像不像那个故事里的壮士?” “难道就只应了他们?”陈福道,“还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与其等他们提出来,不如咱们说吧。”霍明明道,“总得表表忠心才是啊。” 第一二零章 镖师 “表忠心?!”陈福的眉毛都快竖起来了。他再怎么样,也是侯府的侍卫,而在此之前,他的职位是一军骑督!因老侯爷让他来护卫霍明明,所以他会以死来护霍明明的周全。除了博陵侯,他不会对任何表忠心! 霍明明哪里知道这些,她继续道:“当单个人要融入某个集体的时候,一定要与那个集体一起做一件事,让他们有认同感后才会接受那单个人!” 陈福听得有些晕,不过大体的意思他大约能明白。 “我们首先要融入到他们中,他们才会放松警惕,这样我们才有机会逃走。”霍明明看了四周一眼,那两个汉子守在门口,目光时不时向他们扫来。霍明明将陈福拉近了些,两个人都快头顶着头,陈福从脚底到头顶打了个寒颤,努力想要拉开些距离,谁料又被霍明明一爪子拍近了。 “听我说,到时候我们当中肯定要留一个人在这里当人质,我得的想法是……” “我留下来!”陈福立刻道,“以前在军中我也和这些个人打过交道,我更熟悉如何与他们相处。” “行。”霍明明点头,“那我去抢官粮。” “啥?!!!!!!!!!!!” 陈福的声音陡然一变,惹得守在门口的那二人频频侧目。 “你们说什么?” “他肚子疼。”霍明明立刻道,“想要方便一下。” “真的?”一人打量了陈福一眼,“茅厕在这边,跟我来吧。” “去什么去!”陈福站了起来,“把宋豹子跟爷爷叫来!这就是他的待客之道?!” “你也配称爷爷?” 两个汉子顿时走来,一伸手就想去拽陈福的衣领,谁料刚伸手,手腕就被霍明明牢牢握住。那汉子不可置信的侧过头,瞪大的眼睛好像见鬼了一样。虽然不断的加大力道,可那女人的手像是铁做一样的,纹丝不动! “有话好商量,和气生财。”霍明明微抬眼皮,手上力道猛地一甩,那人竟被带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宋当家的想和我们交朋友,也得让我们看到你们的诚意才是。”霍明明朝那人走去,一米七五的身高的确可以笑傲这一群山匪,目光微垂,轻蔑道:“再像那样对我师弟不客气,休怪老娘翻脸。” “师……”陈福对这称呼实在是有些消化不良,被霍明明看了一眼后,嘴边话立刻道,“师姐说得对!” “少他娘的拍马屁!” 霍明明一声吼,屋里所有人都安静了。 屋外的巧儿也不由停下了脚步,身边矮个子的小男孩小声道:“姐,那两个人是什么来历?” “是宋大哥请来的客人。”巧儿小声道,“听说是两个镖师。” “镖师?!”小男孩眼睛一亮,“那种江湖好汉吗?可是……女人也能当镖师吗?” “你什么意思啊。”巧儿推了他一下,“女人怎么就不能闯江湖了!” “姐你别打我啊,我没别的意思。”小男孩笑着躲过,“不过那个女人可真高啊。他们真的会留在村子里吗?” 巧儿道:“这要看宋大哥的意思。宋大哥说,大家已经落了草,需要更多的兄弟,这样咱们就会越来越强,那些狗官就不会欺负咱们。” 二人说了一会儿,听得屋里没声音了,这才推开门走去。霍明明抱臂站在屋里,听得声响,顿时抬起头,目光深邃。 巧儿被她看的竟局促起来,双手背在后面搅着手指:“宋……宋大哥请去二位吃饭。” “带路。” 霍明明声音低沉又偏冷。 巧儿看了她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跟我来吧。” 霍明明走了一路,还是没有在这个村里发现除巧儿外的任何妇孺,就连小孩子也只有那个叫栓子的小男孩一个。 “他们的老巢不在这里。”陈福小声道,“这里应该是他们的一个落脚点罢了。” 霍明明微微点头,她也觉得是这样。 此刻宋豹子身旁坐着一个年纪稍张的老者,面色沉重:“你连他们的底细都不知道,就将那二人带来了,实在是太莽撞!” 宋豹子道:“张伯你放心,狗子他们在客栈前盯着他们好几天了。那二人是散镖,此行是打算去池安,因路上缺了盘缠,便接了一个商户的活,顺路护送。” “别人要去池安就放人家去,”老人急的捶腿,“他们都不和狗子计较了,你还将人绑来?!” “张伯啊,我们可是土匪!”宋豹子道,“地上旱的都没吃了的,那些狗官还克扣种子。巧儿她爹娘是怎么死的?只是少交了一斗米,就被县官们活活打死,要不是兄弟们去了,巧儿姐弟两个都保不住!咱们不广交绿林好汉,迟早也要被狗官们打死!” “豹子,当初你带着大家上山,咱们是冲着狗官去的!”张伯道,“但现在狗子们连来往的商贩都抢。” “哼,无商不奸。原来镇上的那些个粮商盐商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罐盐他敢卖一两银子!”宋豹子道,“狗子们虽然抢了几个,可比起狗官们收的那些关卡钱,不过是九牛一毛,只要不杀人就行!张伯你放心,我豹子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要是那二人不愿意留下来,自然也会放走的。” “这样最好!”张伯叹道,“哎,其实狗子们抢的东西也都拿回寨子分了。” “对啊。”宋豹子道,“那些人少了些银钱不过是少一顿肉,咱们没了这些就会活活饿死!” 听得人说霍明明他们已经来了,宋豹子顿时理了下衣服。在他小的时候,村子里的人还很多,甚是还有说书先生经过村子。他听了不少书,书里凡是成大事的人都会得不少异人相助,有些异人一开始也是不情愿,但因对方礼贤下士,最后也感化了。 宋豹子心道,等会儿他也要礼贤下士。 饭菜依次端了上来,霍明明看着一点食欲都没有,屋里其他人却已经开始咽口水了——今天竟然有白面馒头,还有烧肉块!! “坐!”宋豹子道,“我先敬二位一杯。”说罢,那小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张伯面前也有一杯酒,可他却舍不得喝,只闻了一下就放了下来。酒这东西可稀罕了,村里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酿酒,这一坛子酒正是宋豹子他们从山下抢回来的。 “吃完这顿饭,我们二人可以离开了吧。”陈福道。 宋豹子笑了笑:“先吃菜,吃完再说。” 一张方桌,四个人,其中两个还是壮实的汉子,五盘菜,巧儿栓子他们都站在一旁,帮着倒水倒酒。 霍明明都觉得身后那小男孩的口水快滴在桌上了。 宋豹子还要在喝第二杯,张伯心疼道:“少喝些,醉熏熏的像什么样子。” 霍明明看着那小小的酒杯,心道这酒怕是按滴来数的吧。这些土匪的日子似乎也不太好过,除了眼前这个宋豹子和之前骑马的几个人,其他人都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不过说起来,这样的土匪竟然还有七匹马,真不知是那些倒霉的商贩贡献的。 五盘菜也没有多少分量,一人夹了几筷子也就要见底了。那盘烧肉也是和青菜混着烧的,霍明明见到坐在自己旁边的张伯一筷子精准的夹到了大块肉,至少在嘴里嚼了快一分钟才舍得咽下去。 “我知道二位是从南边来的,那里也旱,家里过不去了出门谋生路,想去池安那边看看。池安那里靠海,时有倭寇横行,池安的官老爷们便悬了赏招募人去防护,你们二人就是想去赚这笔银子吧。”宋豹子得意洋洋的说道。 霍明明心头微动,这些是他们对外说的身份以好让那些商贩放心,果然在客栈时就被盯上了啊。 “正是。”陈福道。 “二位可知道倭寇是什么人?”宋豹子道,“他们那里的人可不像咱们这样,听说吃饭都要吃生的,饿极了,连人肉都吃。这笔银子可不好赚啊。不瞒二位,我有几个兄弟去了,最后只有一个逃了回来。你猜他说什么?” 陈福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那些个狗官是拿他们的命去换朝廷的赏银!”宋豹子道,“他们替狗们杀贼,谁料狗官们说他们是倭寇,拿他们的头去换银子!” 陈福一惊:“杀良冒功?!” “对!就是这个!”宋豹子又对陈福刮目相看,这家伙竟然知道这个词,不愧是走南闯北的镖师。 池宁驿站中,聂冬刚从马车下走下,这里是前往池安所遇到的最大的一座驿站。除了他们一行人外,还有池安郡下其他的官吏在此歇息。 “墙上贴的什么?” 见不少人围在一起,聂冬好奇问道。 秦苍道:“回禀侯爷,是池宁县正要招募壮士戍守海边。这几年倭寇横行,仅靠官府的官兵实在是看不过来这漫长的海岸。” “为何不让当地百姓自己来?”聂冬道,“命村中男丁组成民防队,池宁县令这么有钱,还可以招募人手?” “几次倭寇上岸,杀了不少渔民。百姓已经不敢在那一带住了。”秦苍道,“这也是不得已为之。” 二人正说着,霍文钟已在后院将行囊清理妥当,请聂冬回房歇息。驿站中其他小官吏见到博陵侯的人走来,纷纷站在两旁将道路让出。 谁料刚回到房间,门外侍卫道:“侯爷,池宁县令求见。” 第一二一章 根基 池宁县令庞羽德站在驿站外,看着眼前站得笔直的侍卫们,不由有些胆怯。对于来不来拜见博陵侯,他思虑了好几天。县丞对他说博陵侯一路来池安,有县令前去拜访几乎都被博陵侯臭骂一顿,说他们耽搁他的时间,反而是没去的官吏还得了几声赞赏。 “这老侯爷就是个贱骨头,对他脸色不好反而当个宝。”县丞道,“博陵侯那个怪脾气,您还是不要触霉头了。” 庞羽德听得头皮发麻,可还是解释道:“咱们与那些人不一样,我们池安的官,跟老侯爷也能算是半个自己人,那些人不去拜访不碍事,咱们要是不去这就是不识数了!” 池安郡郡尉褚庆涛乃博陵侯的大姐夫,二人不仅是亲戚关系,博陵侯年轻时在军中能提的那么快,除了自身能力实在是彪悍之外,也与褚庆涛的相助分不开。 庞羽德道:“上个月倭寇还掳了十四个百姓走了,这事瞒不住,县尉大人肯定是下发雷霆的。我不求博陵侯替我求情了,只求他老人家别火上浇油。你说,我能不去拜见吗?更何况,朝廷还派了天使而来,到时候清点各县军-械,大家少不得也要再去郡里聚一聚。博陵侯的脾气大家都知道,但那御史大夫家的唐小天使却是不知道的,我先拜拜,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也好摸一摸他的脾气。” 心情复杂的庞羽德在门外等了半响,真真是度秒如年。明明早就入秋了,官服上却湿了一片。见着还没有人传唤,哆哆嗦嗦的从袖子里掏出帕子赶紧擦把汗。 “庞大人,请随小人来。” 一个侍从模样的人从屋内走出,庞羽德赶紧将帕子塞回去,对着侍从连连点点头:“好说好说。” “这县令可真够客气的。”门外的侍卫微动着嘴皮子。 旁边一侍卫也小声道:“这一路来见咱们侯爷的县令有不客气的么?” “诶,你忘了上次不就有个老叟跑出来骂咱们侯爷的么。” “对哦。”那侍卫似乎想起了当日的情况,努力憋着笑,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别说了,秦大人来了!” 两个侍卫立刻站得笔直。 秦苍看了他们一眼:“时间到了,换岗,你们去守后院。” “是!” 二人夹着尾巴一般的飞速溜走。秦苍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自从老侯爷终于从当年被迫回封地的阴影中渐渐走出来后,仿佛又走向了另一个“不讲究”的极端。 路上遇到一老叟,大骂博陵侯当年派人去南边买年轻女子回府玩乐一事,谁料老侯爷不仅没有追究,反而还私下地问了那些人后来的情况。又秘密派了他秦苍吩咐人手去调查当年女子的家人是否还在原地,若能找到,尽量给予补偿。 老侯爷聪明了半辈子,也糊涂了半辈子,到老了又醒悟了回来,不知是幸亦或是不幸。他的赫赫战功救了多少苍生,又因荒唐毁了多少普通小民,这些数字谁也说不清楚了。然而秦苍并不后悔这一辈子追随博陵侯,他永远都不忘记当年北狄犯边,博陵侯恍如战神一般的将他从死人堆里救了回来。 博陵侯府的侍卫大多都是当年追随老侯爷的亲兵或是老侯爷收养的战争孤儿,无论老侯爷有多荒唐,他始终都是他们的将军,是父亲! 聂冬正在屋里应对庞羽德,他还以为庞羽德和之前遇到的那些县官一样,一来就是拍马屁。谁料这个庞羽德在一阵歌功颂德之后,突然跪地诉起苦来,令聂冬措手不及。 “秦苍,正好你来了,赶紧将庞大人拉起来!”聂冬头疼道。本以为经历过情感丰富的霍文钟这个爱哭鬼的洗礼后,他可以很淡定的接受一个大男人在他面前哭的梨花带泪了,万万没想到庞羽德那张油腻腻的胖脸实在是让他看不下去啊。 秦苍伸手轻巧一拽,庞羽德整个人被他提起,整个人呆呆的,脸上还带着泪痕。 “大人,侯爷面前注意仪态。”秦苍抽出了帕子递了过去。 庞羽德拿起来捏了把鼻涕,看的聂冬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连连挥手:“本侯也见了,贵县可以回去了。” “侯爷啊——”庞羽德杀猪一样的叫了一声,“下官刚才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有丝毫欺瞒。” “本侯只是来池安探亲的。”聂冬道,“贵县遭遇倭寇的确令人遗憾,但这件事说到底也是贵县的家务事,贵县觉得抵抗倭寇有困难,可以上报给郡尉,上报给朝廷,与本侯说没用的!” 这不是担心您老人家煽风点火么,我提前说了,防止有小人告我一个欺瞒之罪。不是我方太没用,而是倭寇太厉害啊! 庞羽德被秦苍亲自送走了。 聂冬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坐在他下首的霍文钟全程目睹了庞羽德那杀猪一样的哭法,赶紧给他爹倒了一杯茶:“父亲,您缓缓。” 聂冬接过,语重心长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本侯觉得此话是极好的!” 霍文钟脸色一热:“是。” “不过这位庞县令倒是有意思。”聂冬看着茶杯中的倒影,若有所思道,“赵县时疫时,赵县诸官想的都是怎们隐瞒,为查清时疫到底有多严重就费了不少力气。庞县令倒好,问都不用问,自己一个人就一股脑的全说了。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霍文钟思量了片刻,谨慎道:“池安全郡的安危关乎大姑父的官职,若池安不稳,大姑父肯定要被言官在朝中参一本。所以这些县令很清楚,来到池安,您发现了什么不好之处,肯定是要对大姑父说的。咱们要经过池宁全县,与其被您发现端倪,不如他主动坦白,明明白白的将自己的难处说出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知道了这些,也就不会太过追究他。” “倭寇竟然如此厉害?”聂冬好奇道。 “儿子没有经历过这些,所以……”霍文钟没有发表意见,不过他有自己的一丝见解,“虽然打仗上儿子没有经验,但是有一点,朝廷对池安的军饷一直都没有全数发下来,缺的那一部分由池安自己贩盐补充。” “油水很大啊。”聂冬摸了摸下巴。 “儿子不懂行军打仗,不过儿子知道一点,兵都是需要操练出来的。然而不发军饷想要那些兵油子出阵,难于上青天。哪怕是经验丰富的宿将,也不敢让饿着肚子的兵出操。兵卒不出,就只能招募百姓来防卫海岸,反正小民每年也有一月兵役,让更卒去既省了军饷,又不用担心他们不尽心,毕竟护卫的是自家田地。” “荒唐。”聂冬道,“让普通百姓去面对杀人如麻的海盗?” “但让士卒出操,一旦发生营啸会更可怕。” 霍文钟觉得这是一个死循环。普通百姓没有接受过基本军事训练,也没有多少没有武器,防卫海岸就是去送死,只会让倭寇越来越肆无忌惮。但派县尉手下的县大营士卒前去,又会因粮饷问题,导致士兵倒戈营啸,所以只能将他们留在大营里,偶尔派出去抓个贼。 归根结底还是一个钱字闹的。 “不只是钱。”聂冬却道,“正如你所说,百姓自己护卫自己的田地,自然会万分尽心。他们是缺钱吗?不,他们缺的是训练!县尉并没有教授他们如何应对海盗,甚至连老兵都不派出来,没有人天生会打仗。” 文官世家,武将世家,他们安身立命的法宝,真的是世卿世禄世婚吗? 那些不过是表面,他们的根基是对知识的垄断,小民们想要获取知识难于上青天,所以他们会追崇世家,追崇阵法卓越的武将,这是愚昧对文明的向往。哪怕是到了科举取士的明清时期,对待能参加科举的百姓也有诸多的限制,家族里有人曾为奴为婢的不能科考,缺了有功名之人推荐的不能参加等等……这些限制真的是为了保障士人阶层的“纯粹”吗,不过是为了持续垄断的阻碍罢了。 冷兵器时代,战争讲究的事阵法。这些东西都是将领的不传之秘,哪怕是教士兵列阵,但也只是让其站在指定的位置上,不会详细解说为什么要这样站。而让将领去训练一只普通小民组成的民防队,教授他们阵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聂冬无奈叹口气,在这里九年义务教育不太可能实现了,不过他可以在博陵努力扩大一下私塾的招生范围,然而要见成效起码得五年之后,这些措施对于池安一郡来说远水解不了近渴。 在这个时代里,有多少人会去主动分享自己的知识?会有将领手把手的去教兵法吗?聂冬微微摇头,他看不到曙光。 “你傻了吗?你往边冲什么?!”霍明明毫不客气的朝着跟在她身边的狗子踹了一脚,“再不听老娘指挥,老娘亲手剁了你!” 狗子被她踹的生疼,却一丝怨气都不敢有,可怜巴巴的望着霍明明:“俺知道错了,错了,大师姐,您继续说!俺都听你的!” 霍明明眼风左右一扫,周围人一致点头。 “好。”霍明明道,“狗子他们已经打探清楚了,那人家的外室要从这里经过,咱们只劫财,谁要是动人,老娘手里的刀就不客气了!到时候我和栓子还有狗子几个人前去,将家丁们引开,随后其他人在上,知道了吗?!” “知道了!”众人齐声道。 “记住了,这就是声东击西!”霍明明收起腰刀,“以后打架别一股脑的全部往外面冲,那是送死!” 众人正要应下,霍明明顿时摆手:“嘘,人来了……” 第一二二章 战术 一辆马车从小道上驶来。据狗子他们的情报,这是镇上一员外私底下纳的外室,因家中嫡妻是出了名的悍妻,不敢纳回家,只好放在外面。这外室每月都会去城外寺庙进香,保佑自己能一举得男,顺便咒一下大老婆。 今天便是进香的日子。 霍明明带着人在路上埋伏,陈福被留在了宋豹子他们临时落下的村子里充当人质。陈福好说歹说,终于让霍明明表忠心的行动,从抢官仓变成了抢行为不检,横行乡里的富户。 虽然还是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儿…… “跟我来。”霍明明放低了声音。 狗子和栓子都屏住了呼吸,一脸紧张。 他们虽然也抢路人,但只敢抢落单的,像这样有侍卫护送的队伍,通常都是宋豹子亲自下山动手。而霍明明和陈福那是个意外,当初他们带了十八个人,以为面对两个落单的镖师有人数优势,谁料…… 往事不提也罢。 狗子左右看了看,就他们这九个人真的能抢到吗,那可是镇上裴员外家的家丁啊连衙门里的捕快都不敢惹裴员外家的人。 “夫人,您放心,那宝泉寺是最灵的,让大师给您看看,开道符水,保证一举得男!那母老虎再横,难道还能让裴家的血脉流落在外面?!” “我也不求什么名分。”说话的女子柳眉微蹙,“只想和老爷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我愿意称她一声姐姐,进了府好生伺候她,可怎奈她百般看不上我呀。” “您别急,她就是那秋后的蚂蚱。老爷说了,要告她一个七出嫉妒,休了她。呵,亏她还以为自己正是正妻了不得呢,……啊!!” 一个颠簸,车内说话的主仆二人均是一惊。 “怎么回事?!”老嬷嬷厉声呵斥,“你们没吃饭啊,连个骡车都赶不好,不要命了!” “有劫道,快护住夫人!!” “啊??” 车内女子脸色顿时苍白一片。 “夫人莫怕,只不过是几个宵小!”老嬷嬷护在那人身边,自己却不住的抖了起来。 外面一阵嘈杂混乱。 霍明明等人蒙着面,除了倆眼睛露在外面,其他都捂的严严实实。 “就这两下子,还想劫道,爷爷干死你!” “呸!有种就杀了爷爷,不然就把钱交出来。”狗子与那人对骂。什么低俗难听的话都招呼了过去,将那人祖宗十八代悉数问候了一遍。霍明明听得一愣一愣,这家伙也是个人才啊! 家丁们被骂的火冒三丈:“你跟爷爷等着,爷爷这就来扒你的皮!” “来啊!不来你是孙子!”狗子说着,又砸了一个大石块过去。 砸完后转身跑得飞快,气的已快失去理智的家丁,抄起木棍就追了过去。栓子见势,就要冲过去拦那下人替狗子争取时间,另一个家丁为帮同伴追狗子,也追了去要堵栓子。 “跟爷爷拿下他!!” 又一家丁爆呵一声,剩下的两人朝着孤身一人霍明明围了过去,决定一举将这落单的土匪拿下!谁料霍明明一抬腿,其中一人被踹的老远。霍明明转身朝那人跑去,将那人从地上拽起,又狠狠揍的数拳。 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打的架势啊。 几个家丁急了:“跟爷爷住手!!有种跟爷爷单挑啊!!” 霍明明充耳不闻,拽着那半死不活的家丁就往林子里走。 “外……外面怎么没声音了?” 马车内,女子抖着声音,双手死死拽着嬷嬷,“王五他们人呢?” “夫人放心,我还在!” 嬷嬷大喊:“那其他人呢?” 家丁头子道正要答话,眼前却多出了六个蒙面大汉,摩拳擦掌地冲他嘿嘿笑。 …… “这些首饰加银子一共是……十五两!”巧儿数着狗子他们带回来的这一盒东西,惊的合不拢嘴,更别提屋外还拴着一头骡子!! 狗子蹲在凳子上,拿着那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见到上面俩牙印,笑的眼睛都看不到了:“是真的!!真是银子嘿!!” “我地个乖乖,这抢一次就得了十五两,咱们要是一个月抢个七八上十次……”栓子努力算着,整个人都呆了一下,猛地冲到霍明明面前:“大师姐,请收我为徒吧!!”砰砰砰,就磕了三个头。 这一举动引得狗子们也跑了过来。 “大师姐,从今以后俺们都是你师弟!!” 陈福进来的时候,看见一群男的朝着霍明明磕头,有的还单膝跪地抱拳,一口一个大师姐,一口一口神机妙算…… “滚滚滚!”陈福连忙将他们哄开,“这都是干嘛呢!这是老子的师姐,你们起什么哄!”苍天啊,要是老侯爷看到这一幕,他估计会shi成渣渣了!朝廷列侯的千金大小姐,圣上亲封的县主,长公主的救命恩人,现在都快成反朝廷的土匪头子了。 “行了。”霍明明站起身,“少拍马屁!这些银子留下七两,剩下的拿出去分了。” “这是自然。”狗子连忙将大头都堆到了霍明明面前,“那骡子俺带回去,剩下的银子俺们交给宋大哥,宋大哥会分下去的。” 巧儿也连连点头:“对。大师姐您放心,剩下的银子俺们不会私吞的。” 霍明明无奈的揉着额头:“谁说我要银子了?!我是让你们把剩下的银子拿出去给镇上的百姓分了!” “啊???” 屋内众人齐齐一惊,嘴巴长得可以放鸭蛋了。栓子愣愣道:“为什么啊,俺们辛辛苦苦抢回来的,而且抢的也不是劳苦百姓银子,这就是大师姐你之前说的盗亦有道啊。” “我们是什么人?”霍明明问道。 陈福嗯了一声地望过去——这才半天的功夫,他家小主子就跟这群人用“我们”这个词了,小主子,你还记得你是朝廷的县主么!!陈福泪流,他家主子这角色转换的也忒快,忒敬业了吧。 狗子小声道:“土匪啊。” “错!”霍明明道,“我们不是土匪,我们是劫富济贫的侠客!” 谁不想听好听的,话音落,屋内众人皆是两眼放光:“对对对,俺们就是劫富济贫的!” “皇上答应了要给大家春耕的种子,皇上那是什么人啊,那是圣人,一口唾沫一口钉的!” “恩。”不少人连连点头。皇上这种人物,那可是和老天爷差不多了。老天爷怎么会错呢,错的肯定是下面的人! “可就是因为像裴员外这种人,故意用高价把种子都买走了,咱们没了种子,没法种地。咱们抢的是他的银子吗?不是,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咱们的,是他之前把我们的东西抢走了!”霍明明说的一本正经,“可不仅咱们的银子被他们抢了,还有其他人,那些人没你们有胆子,被抢了也不敢吱声!” 说着,屋里不少人哈哈大笑。 “对啊,俺们胆子大着哩。” “大师姐,俺以前跟俺们村的猎户还进山打过老虎哩,这几个家丁算个甚!” 众人纷纷说着。 “我只知道胆子大的可以当侠客,还从未听说过胆子小的能当侠客。咱们这次得了十五两银子,七两够咱们花了,分出去八两,让那些个胆小鬼看看咱们的魄力和胆气!我们不是山匪,我们和裴老贼这种人不一样,我们是侠客,是替天行道,替那些活不下去的人讨口饭吃!不然,我们和裴老贼这种吸别人血的恶棍有什么区别呢?你们愿意被人叫做恶棍,叫做老贼吗?” “大师姐说的没错。俺们不能只顾自己!”狗子第一个响应,“当初宋大哥带着大家落了草,是因为大伙儿过不下去了,俺们不能去抢跟俺们一样过不下去的人,那就太不是东西了!” 陈福默默看着这种誓师大会,整个人已经完全呆滞了。他完全不知道霍明明是怎么突然就把这一起明显的暴力活动说的这么义正言辞。 可是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啊…… “只有越来越多的人支持咱们,咱们才会越来越安全。”霍明明道,“咱们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吧,万一那一天一个兄弟单独出去了,被人通风报信,岂不是可惜!大家想一想,咱们把这些银子分给了那些人,他们是会感激给他们银子的人呢,还是要感激抢了他们春耕种子的裴老贼呢。” “只要良心不被狗吃了,都选的出来。”巧儿道。 狗子立刻道:“呸,狗才不吃哩。” “所以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霍明明颇为欣慰,“敌人越少越好,朋友越多越好。宋大家常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咱们不能自己去把路给堵死了。” 小主子,你说的这些真没关系吗? 陈福抬头望着房梁。 总觉得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 他已经完全确定霍明明绝对是老侯爷亲生的,当年老侯爷打北狄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一陶,首先下了大力气将北部草原的部落拆的七零八落,将北狄单独拎了出来,然后将其往死里揍。 老侯爷那随时可以不要脸,时刻准备下黑手的特点果然都被闺女们遗传走了,前有大小姐霍文萱后有小主子霍明明,他再也不觉得大郎霍文钟不好相处了,大公子简直就是府里最白的那只小白羊啊!! 霍明明拿着银子与宋豹子商议了一个晌午,最后决定将那八两银子送给经常替村民治病的一个郎中,还有几位村中的老长辈们,又让没有露过面的兄弟去镇上拿银子换米盐分给大家。 “你在写什么?”宋豹子看见霍明明拿着毛笔歪歪扭扭的写信,用的是不知从哪里来的破布,这山寨穷的连纸也没有,当然文盲率百分百的山寨也不需要这东西。 “给你们这儿的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写信。”霍明明道。 “你认识他?” “不认识啊。” 宋豹子一脸莫名其妙:“那你写个啥?” 霍明明拿着那破布条,解释道:“曾经有一个穷苦人家的小孩,一心向学,奈何家里连温饱都成问题,他便只好去先生家附近的私塾蹭课听。有时候先生带着其他人出去踏春对诗,他就远远跟着,能听一点是一听。他就这样听了先生讲了好几年书了,然而却没有给先生任何束脩,如今有钱了,补上。” 宋豹子好奇道:“谁啊?” “我也不知道啊,编的。” “啊???”宋豹子猛地挠头,“你到底要做啥?怎么我一个都看不懂呢?!!” “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感人吗?”霍明明道,“一个年少向学的穷苦孩子,却因家贫无法念书,虽走了歧路,但依旧感激先生,即便那位老先生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过这样一个特殊的学生。” 陈福听得嘴角直抽抽,见宋豹子还是不懂,干脆道:“我大师姐这是替你们山寨做好事!免得读书人到时候将你们给骂死!” “那就让他们骂呗!”宋豹子不以为意,“老子到时看看,是他们的嘴巴厉害,还是爷爷的拳头厉害!” 陈福冷哼,不想和这种不动脑子的土匪解释多做解释了。但霍明明的一系列举动却是让他大骇,治病救人的郎中,教书育人的先生,这可都是读书人了。原本应该和裴员外一起讨伐土匪不义之举的人,在看到霍明明的这番举动后,反而会犹豫吧。 镇上和几个村里最近都出现了一丝怪现象,不少人见面后都纷纷耳语。 “你知道么,那南山里的山大王下山了,抢了不少人!” “就裴员外家里的那点破事谁不知道啊。” 茶馆里,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点着一盘花生米,就着这新鲜事能说一天。 “村东头那老魏头儿还以为是菩萨显灵呢,冲着老天爷磕了四个头,还是他孙子怕他磕出毛病将他拉了起来。后来一打听,似乎是土匪们给他送的一篮子馒头。吓得他又是好几天睡不着,结果怎么着……不止他一个收到了,好几个村子的都得了些吃的。” “别人那土匪也是盗亦有道,俺们这种穷的要当裤子的也没地儿让他们抢。要我说,多抢抢裴员外挺好,大家都要饿死了,这老货天天吃肉喝汤,手指头漏点沙出来就够咱们过了!” “我还没说完呢……”那说书的兴致颇高,“老魏头看着那一篮子馒头吃也不吃,不吃也不吃,他怕啊,担心衙门找上来。最后还是他孙子说:‘爷,你把这吃完了,没有证据,衙门还能说啥啊?留在这里才会让衙门追上来哩,连证物都有了。’这爷孙俩人吃了整整三天的白面馒头,差点没乐死他俩。” 边说着,周围不少人都开始吸口水。 那可是白面啊,这里围着的人能吃的上糙饼子就不错了。除了面,听说土匪们还送了米,甚至还有盐! “要我说,这是他们给自己积阴德呢,再怎么说也是土匪啊。”有人道。 身旁人笑道:“那我情愿他们多积积阴德,最好也分我点,我愿意把我那点儿阴德给他们。” “再说说呗,听说那群土匪好像又抢了一户人家!”有人继续问道。 说书为难的看了大家一眼,众人嘘了好几声,不情不愿的掏钱,直到几个铜板清脆的落进碗里,说书的又笑眯眯道:“我觉得,这些个土匪八成跟那院子的大老婆有关啊,这抢的几个都是老爷子在外面安置的外室。” “噗……”众人哄然大笑,“土匪还管这儿?!” 裴员外府里,罗氏正和娘家来的舅妈说话。 “那老鬼最近可是心疼坏了,天天堵着县令大人府衙门口,求着县令大人要给他那心肝宝贝撑腰呢。”罗氏咬着牙,“我识时务些就该自请下堂,趁早给他那宝贝腾位置!” 娘家舅妈心疼的拍了拍她的手:“别说气话了。那些个小狐狸精不就是仗着有几分姿色么,你身份放在这里,娘家又不是没人。你家老爷也是面子下不去,说到底是被土匪劫了道,不拿出个说法,他在外面也没脸面啊。” “呵,就他有脸面!!”罗氏气道,“我的脸面就是脸面了!屋里四个小的还不够他睡得,偏偏还要去招惹外面的女人!谁知道那女的是什么下九流的来历!还趁着群殴回娘家的时候,将那小贱人带回屋里,让我的姐儿喊她姨娘,她算哪门子的姨娘!姐儿怕他爹气着,不得已喊了,也亏得那人能应下!这是羞辱谁呢!!连土匪都看不下去了,不然他们怎么不去劫别人,非要去劫那小贱人?!” “我的命苦啊……”罗氏说着说着便摸着泪,“这府里里里外外哪里不是我操持的,妾给他纳了四个了,都是他点名要的,我那贴身丫头都开了脸。我要什么,我就那一点子脸面,可那老东西连这都不给我留啊,还要休了我,说我妒忌……” 娘家舅妈搂着罗氏:“你舅舅今天就来了,让他跟姑爷好好说道说道!” 罗氏委屈的不行,她也是小家碧玉,在娘家时也是娇养着,没想到有一天竟然需要靠土匪替她出口气。 “小主子,咱们又要抢外室啊?”陈福觉得霍明明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上次抢了配员外家的,这次又来! 霍明明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敢直接去抢配员外这样的士人,就等着县尉大营来搜山吧!敌强我弱的时候,直接面对敌军主力是自取灭亡,瓦解对方,争取一部分力量为我所用,才是上策!” 陈福连连点头:“说的没错,当初老侯爷带我们去打北狄的时候……”等等,他在干什么啊!!陈福猛地摇头,严肃道:“咱们什么时候走?您……您千金之躯,安危要紧啊!”咱们可是苗根正红的朝廷的人,这是在干嘛呢!! 霍明明点点头:“我们肯是要走的。” “对!我觉得他们对咱们警惕已经放松了……”不知不觉见,连陈福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很少对霍明明自称“小人”“属下”“卑职”了,而是更喜欢用“我”“咱们”这样距离更近的称呼。 “抢完这一个再说。” 陈福:“…………………………………………” 霍明明浅浅笑了笑。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冥冥之中参与进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中了,然而这件大事的发展已经不被她所控制,她只能做好当下,让群呆呆的土匪们能尽量活下去。正如当初在吴国被卷入那场残酷的战争中一样,一开始只是为了自己保命,可到了后来,她发现自己的命与那些吴国人的命已经分不开了。 聂冬等人在池宁逗留了一日,庞羽德想要来送时,发现已人去楼空。一行人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已经走了。 进入池宁,便已经抵达了池安郡境内。因唐愈有差事在身上,众人不打算为避开官吏的送请而特地绕路,直接往郡内而去。 池安郡内还算繁华,街边还有酒肆开着,客栈里也能点到肉与鱼干之类的菜肴。甚至还能看见几处杂耍的江湖艺人。 “虽然比不得京城,但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太平之景了。”唐愈叹道。走了这一路,虽连一月都不到,但种种见闻已让他不是当初刚离京的那个毛头小子了。 刚入城门,池安郡尉褚庆涛已带人在此侯了多时。以他的官职亲自在此迎接,已将姿态摆得极低。 汤公公却颇为不耐:“郡守大人呢?” 褚庆涛见是一阉货,理都没理,直接道:“池安郡尉褚庆涛恭迎天使!” 第一二三章 表哥 唐愈哪里敢受封疆大吏的实礼,早就下马扶了褚庆涛一把。又后退了两步,将圣旨拿出。这道圣旨是专程给池安县尉褚庆涛的,跪地听完后,唐愈客气将圣旨递上后,又对褚庆涛行了一礼:“晚辈唐愈见过褚世伯。” 褚庆涛乃池安世家,有一侄女嫁到唐家,虽然都是七弯八绕的亲戚,但称一声世伯倒也不过。世家之间姻亲遍布,拿着族谱随便找找都能扯上一堆关系。 “早之前就听到消息你要来,等了好几天,总算是盼到了。”褚庆涛说罢,也没有多少寒暄,直接命人将众人送到郡尉府中。 聂冬没想到老侯爷的大姐夫竟然是一个如此雷厉风行的人,褚庆涛今年都六十多,人看上去却精神抖擞,走路都带风。聂冬跟他走一块儿,硬是在气势上矮了一半,凶名远扬的博陵侯仿佛瞬间成了一柔弱书生。 其子褚成沛也跟了来,聂冬看向褚成沛的目光顿时亲切许多,褚成沛的模样像其母亲更多一些,霍家女人的长相都很柔和,这褚成沛看起来温文尔雅,和他爹是两个画风。 “母亲听说小舅舅要来,都高兴了快半个月了。这段时日海盗之事,还有军械之事都压在父亲肩上,如今朝廷天使带着圣旨来了,父亲等下肯定是要去衙门的,还望小舅舅见谅。” “无妨无妨,先办正事要紧。”聂冬道,“本侯先去见见你母亲为上,她身子可好些了?太后娘娘在宫里一直挂念,这次还特地派了两名太医前来,都是有名的国医圣手。” 褚成沛道:“这些日子精神好多了,能见到小舅舅怕是比什么仙丹都管用。小舅舅若不信,侄儿现在可与您打个赌,今天我娘连饭都要多吃半碗。” “哈哈,我还有这功效。”聂冬笑道,“你这小子连自己的娘都要耍贫,这可不得了。” 褚成沛列嘴一笑,露出八颗白牙,整个人洋溢着阳光的气息:“我可是巴不得娘她都用些。为了能让她进的香些,府里请了好几个老家哪里的厨子来,就连我都会做好几道点心了,还真不比那些厨房的娘子们做得差。早上我就做了一盒,特地等着小舅舅来。”又对霍文钟道,“表弟也尝尝。” 霍家大姐很早以前就远嫁到了池安褚家,却是续弦。以当年霍家的身份,续弦的身份嫁给褚庆涛都是高嫁,因对方乃正儿八经的世家嫡次子,这桩婚事令不少人嫉妒的眼红,都说霍家走的狗屎运。褚庆涛的原配妻子也是一位世家女子,奈何体弱多病,生下嫡长子后撑了四年便也去了,那唯一的孩子也是病怏怏。自古继母不好当,霍氏嫁到褚家,可谓是如履薄冰,生怕那病怏怏的孩子出什么意外,照顾他都甚至比对褚成沛还要伤心。 “你大哥呢?”聂冬不能装作不知道还有这个嫡长子的存在。 褚成沛道:“大哥去外公家住几天。这几日府里有些潮,大哥他受不住这个。” 可能还是怕见到继母娘家人之后的尴尬,正好找个说的去的借口离开。 听得褚成沛又道:“最近海上涨潮,颇为壮观。改明儿侄儿带舅舅您去看看,等退潮的时候还能捡到不少海味。拿回来腌制一下,在用葱蒜翻炒,也是一味啊。可惜郎中说那玩意儿吃多了凉性大,哎,我一老爷们怕什么。吃的时候再温一壶酒不就得了。” 他可真能说啊…… 霍文钟对自己这位很少见面的大表哥的感官有些复杂。 君子远庖厨,可这褚成沛,正宗的世家嫡子竟然还是个喜欢炒菜的?这爱好可真不多见。 一行人来到褚府,便直接往正院而去。 霍氏今儿精神很好,早早的让丫鬟们扶她起来梳洗,时不时命她们将铜镜拿来。 “我脸上是不是再摸些胭脂,这颜色看起来不大好。”霍氏有些担忧。 身旁的嬷嬷弯腰柔声道:“夫人您今天气色好得不得了,早上公子还看过了呢。” “那孩子就是个贫嘴,苦的都能让他说成甜的。”霍氏放下铜镜,丫鬟扶着她在屋里来回走了一小段。 老嬷嬷见时候差不多了,又赶紧让霍氏坐下歇息。刚落座,霍氏又道:“对了,大郎那边可送了东西去?” “夫人放心,大公子平常爱吃的点心,用惯的笔墨奴婢已经吩咐管事带去那边了,还有前儿老侯爷特地留下来的一方砚台和一册古籍,也一并送了去。” “庄上的账本也要在月末之前交来。你记得与账房他们说一声,今年庄上的租子要减三成,到时候让二郎他盯着这件事,多与庄子上的老农说说话,别让他们乱了。”霍氏揉着眉心,真是一刻都放心不下来。 老嬷嬷听的都觉得累:“夫人您安心歇息吧,府里府外有公子与老侯爷呢。” 她不是霍氏的陪嫁嬷嬷,乃霍氏嫁到褚家后分来伺候的。倒也投了霍氏的缘,主仆二人也相伴有二十多年了。亲眼看到霍氏从当年拿怯生生的新媳一路走到当家主母,这二十多年,霍氏是操不完的心。 说句不敬的,她这病,就是累出来的。 就从没见到那一家的主持中馈的主母,每隔两年都亲自跑到田庄上一住就是两个月,只为挨个与庄子上的老农和农妇们谈田上的收成。嬷嬷都快觉得哪怕是那县衙里管着春耕的县官们,怕都没她们夫人对庄稼熟悉。 比起博陵侯府,历经百年不到的世家褚氏的府邸处处彰显着底蕴。五十年树龄以上的树木随处可见,绿荫遮天,院中奇珍异草,看着不起眼,走近却总是让人大吃一惊。 从京城来的这一路,聂冬便一直在搜刮关于霍氏的记忆。博陵侯对这位长姐的记忆不如太后娘娘深刻,毕竟霍氏在他小时候就远嫁的。记忆中,依稀记得是一个和太后娘娘同样温柔的人。 但是根据霍家女人的共同特点——外表越温柔,内心可能会越刚强。有的一不小心就刚强到了变态,比如霍文萱,有的则是一不小心就刚强到了中二,比如霍五娘…… 一个女人当了二十多年的世家大族的当家主母,聂冬绝对不会对其有一丝一毫的轻视。 然而聂冬看到霍氏的那一刻,却愣住了。宫里霍太后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七八岁,可霍氏虽面容温柔,眼神中却写满了沧桑。 眼泪不经意间就流了出来。 “长姐……”一声喊,是源自于老侯爷身体本能的记忆。 “六弟你来啦。”霍氏匆匆走来,将自己最小的弟弟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望向了聂冬身后的霍文钟。 霍文钟已经跪地道:“侄儿霍文钟拜见舅母。” “快起来!”霍氏显然是高兴极了,“你们难得来一趟,可得在府里好好住下去!”聂冬还没回应,霍氏又急忙问道:“太后娘娘如何了?长公主那马球是怎么回事?你家里的那两个闺女可还好?” “娘,你要问这些也得让小舅舅进屋坐下啊。都堵在门口,我都进不来了!”褚成沛比划了一下,显示自己还很苗条。 聂冬突然觉得,这位仁兄和陈宝在一起肯定很有话题,这两个人都是猴子属性啊。 霍氏对自己长子的贫嘴都见怪不怪了。当初她只顾着照顾原配留下的长子,自己的孩子身体健康,她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顾忌。等发现的时候,褚成沛已经长成这么一个性格了。 众人一通叙旧,霍氏有问不完的事,恨不得将这么多年的对娘家人的思念一股脑的全问出来。 不知不觉,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褚庆涛还是没回来。 褚成沛道:“我爹就是这样,衙门里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有一次在衙门里住了一个月,回来后被祖父强按在木桶了泡了快一个时辰才让他出来。那味道……”扇了扇鼻子,“我都不想闻第二次,亏得他老人家是怎么忍下来的。” 霍文钟听得目瞪口呆。 这么贫自己的父亲真的没问题吗?!! “也许闻久了也习惯了。”聂冬补了一刀。 父亲,有您这样跟着别人的儿子一起贫的吗?!不要教坏小朋友啊!! “对对对!”褚成沛难得遇到一个敢和他一起贫他爹的人,(褚府其他人也要有着胆子啊),“但他是郡尉啊,一郡表率,舅舅您可不知道,那次事后,咱们池安大营竟然还有人比着不洗澡的。”褚成沛一边说着,眉头也都蹙了起来。 看的聂冬都想往后退两步——这一个有味道的表情啊! 霍氏忍不住朝这边瞪了一眼,褚成沛讪讪闭上嘴。话题到此打住,等会儿大家还要用膳。 一直到天黑,褚庆涛还是没有回来。派了小厮回府,拿了换洗的衣物,交代了这几天可能都不回来了,又匆匆走了。 霍文钟心中有些不舒服,圣上的旨意是要紧,可真的连一顿饭的时间都空不出来了? “表弟!!”褚成沛站在另一侧的回廊朝着霍文钟这边喊了声,“明天要不要跟我一去赶海?” 他表哥可真活泼啊,一点儿都看不出是三十的人了。 霍文钟收拾了一下心绪,点头道:“好。” 第一二四章 秘密 第二日天还未亮,就有小厮轻手轻脚的来叫霍文钟起床梳洗。霍文钟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儿,低声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末刻。”(凌晨4点半) 霍文钟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他虽然不是一个爱睡懒觉的人,但也不愿意起的这么早,这比他平日里要早半个时辰。 努力睁开眼,见小厮有些为难,霍文钟又问道:“表哥他起了?” “是。”小厮道,“表公子已经在小花厅了,刚才还在问您的口味,准备安排早膳。” 霍文钟捏了一下鼻梁,努力眨着眼,让自己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 见霍文钟准备起身,小厮立刻将衣裳拿来。外屋伺候的听得动静,也开始忙碌起来。 霍文钟背过身微微打了个哈欠,换了身寻常的衣裳,推开门后竟觉得有些冷。这里比他们博陵要潮湿一些,草上还带着露珠。 从厢房去小花厅的路上,已有不少褚府的侍从在打扫,见到霍文钟后纷纷避到两侧。清晨的褚府,忙碌却很安静。 走进小花厅里,一股热气便扑在了脸上,霍文钟这才觉得舒服了些。绕过屏风,往里又走了一小段,隐约听到了人声。 “虾肉粥,对,全部都要整只的虾,熬的浓稠一些。再配上小菜,前儿刚起缸的酱黄瓜不错,记得切成片,要薄如蝉翼,厚一分都不许!” 褚成沛正吩咐着早膳,这些本该后宅妇人或管事做的事,被他揽了去。霍文钟听得他连步骤都说的无比详细,心道如果不是他们来了要注意一下形象,褚成沛估计都要撩袖子亲自下厨。 “表弟来啦,快坐。”褚成沛招了招手,“今天的潮落下去会早一些,所以只好现在把你喊起来了。” “还好,平常这个时辰也差不多快起了。”霍文钟喝了口热茶暖了暖胃,“就咱们两个吗?” “唐愈他还在衙门里,唔……好像去了大营了吧。”褚成沛道,“且忙着呢。府里几个小的还要念书,可不就我一个人闲着。” 霍文钟默默点了点头。 他这位表哥的位置的确有些尴尬,褚庆涛自然有爵位,然而那是留给原配之子的。褚成沛三十的人了,好像没听过担过什么职位。 不过他这表哥看起来挺乐观的,性格一点儿也不像他爹褚庆涛。 二人用过早膳,休息了会儿,便直接策马去了海边。 博陵地处内河,霍文钟本以为自己对“水”已经见怪不怪了,然而看到眼前无边无际的大海后,他被震惊了,嘴巴不知不觉的微微张开,耳边充斥着海水的声音,明明喧嚣,一声又接着一声,可又令人异常的宁静下来。 褚成沛跳下马背,直接将衣摆撩了起来,别在腰间,手里拿着一个小木桶。风声呼呼,褚成沛用力拍了一下霍文钟,大声道:“怎么样?这里风景如何?!!” 霍文钟已经失去了言语,除了点头说不出一句话。 “跟我来。” 褚成沛抬腿就往海滩深处走去,霍文钟这才回了神,连忙跟上,又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褚成沛已经将鞋子都脱掉了。 这、这这…… 这会不会太丧失了? 越往深处走,海浪也越来越大,鞋子已经湿了一半。霍文钟内心挣扎了片刻,决定入乡随俗。海浪一层一层的席卷上岸,褚成沛抬手挡在眼前,眺望着远方:“还没到退潮的时候,不过快了,浪已经小很多了。” 又朝着这一片海滩用力一比划:“以前这里——每天到了退潮的时候都有很多渔民来赶海,但现在都不敢来了。原来还有十几户人住在此处,后来都迁走了。” “是因为海盗吗?”霍文钟道。 褚成沛点点头:“他们清楚什么时候涨潮落潮,总会在涨潮时突袭登岸。这里的海岸太漫长了,海盗神出鬼没,不知道他们会在哪里登岸,只有将人往里迁了。” 霍文钟道:“那些海盗上岸为抢夺钱财粮食和人口,将渔民们内迁,也算是清野了。年月长久后,海盗自然也就被困死了。” 谁料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笑声。褚成沛笑的夸张极了,弯着腰捂着肚子,看这模样霍文钟便知道自己应该说错了什么,脸色一热。 好不容易等褚成沛笑够了,揉了揉眼角笑出的泪,这才对霍文钟道:“都迁回去了,那些渔民拿什么维持生计,还有……盐场怎么办?我们池安比不得你们博陵,我们没有太多的良田,盐场是池安的命根子,放弃大片海岸,等于放弃连绵不断的盐场!” “可是……海战需要船只啊。”霍文钟道,“朝廷刚下了法令,船只和车都要抽税。” 褚成沛却道:“那就造大船,小船是抽一百二十钱,大船也是抽一百二十钱。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用,渔民已经内迁五里了。” 话到此处,霍文钟隐约听出了褚成沛声音里的愤怒。 他的这位大表哥,这么早带他来海边真的就是为了捡贝壳?不过霍文钟也没忘记这次来池安要办的正事,正好道:“正如表哥说的,我们博陵有良田千倾,粮食是向来不愁的,只是那盐却只能靠着几口卤井,实在是有些不够用啊。” 若真将褚成沛当成一个爱耍贫好玩的人,那才是瞎了眼。霍文钟从来不会小瞧任何一个世家子,虽然他们总有一些奇葩之处,但整体而言,总是深藏不露。 果然,褚成沛将刚捡起来的一只螃蟹扔进了木桶后直起腰,侧头看了一眼霍文钟,这货正用着非常纯良无害的笑容看着自己。 褚成沛摸了一把下巴——妈的,这小子比他还能装! “舅舅府上缺盐吗?”褚成沛也笑道,“此行表弟回府后,大可装上一车回去,反正池安什么都缺,唯独盐倒是还有些富余。只是若这海盗继续猖獗,盐场被他们占领,那就……” “圣上这次要让唐愈来检查军械,在京中时太尉楚昂与我五伯正在锻造新的军械,想来其中有一部分是要送到池安的,正好用来训练军士。” 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褚成沛会很高兴,谁料他拍了拍手上的沙:“呵呵。” 这毫不带掩饰的冷笑让霍文钟一愣。 “博陵缺钱吗?”褚成沛突然问道。 霍文钟立刻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表哥这是手头不宽裕了……” 褚成沛直接打断道:“我是问你们博陵县!” 妈的,我刚才是怎么会以为他和舅舅脾气不一样,这臭的要死的硬脾气简直一模一样啊!!霍文钟腹诽,也冷着一张脸:“自给自足罢了。” “博陵有粮,当然可以自给自足。”褚成沛道,“我们池安有盐,难道就不能自给自足?” “表哥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 褚成沛又是一个冷笑:“池安不缺银子!朝廷不富裕,那些军械南北二军若不够的话,就留在京城吧。” 这还是第一个不向朝廷叫穷的地方! 霍文钟有些懵,褚成沛到底想要说什么?他看不上朝廷的军械,还是不想朝廷插手池安之事? 褚府里,聂冬也起醒了,首先在床上就毫无形象的伸了个懒腰,拖拖拉拉的爬起来,又伸了个懒腰。 洗漱的时候,秦苍对他说霍文钟一大早就和褚成沛去赶海了。 “年轻人,果然精力旺盛啊。”聂冬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走到窗边,活动了一下手脚,又吐纳了一番,这才觉得整个人精神许多。 正要问早上吃什么,秦苍就扔了一个劲爆的消息来。 “表公子曾经离府出走过几次,最近一次是两年前,听说是要去博陵,被褚庆涛的人半路拦下来了。” 聂冬顿时嗯了一声:“我外甥去博陵,他拦什么?当爹的不许儿子去看舅舅?” “其中内情属下就不知了,而且是否是去博陵,也没定论。”秦苍眼皮下有些青印子,显然是一宿没睡。博陵要与池安做盐的买卖,除了明面上的路子,暗中那些三教九流也得打交道。 “不妨。本侯都来了,他有什么事大可亲自来对本侯说。”聂冬很乐观。 秦苍却不想这样想,有些事当时重要,过了那个时间,也许说出来也没用了。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放在心里。自从来到褚府,他就觉得褚成沛有些不对劲。这位表公子走路的步伐与常人有些异样,普通人看不出来,然而他秦苍乃习武之人,暗中观察了许久,他敢断定,褚成沛的脚肯定受过伤。 “侯爷,夫人那边准备摆膳了,问您什么时候过去呢。”屋外一个俏生生的小丫鬟笑着说道。 聂冬黑线,博陵侯好女色的这癖好也太出名了,霍氏怕他有啥需要,免得闹出来不好看,于是主动派了一个模样俏丽的丫鬟来伺候着。 果然是亲姐弟啊!! “这就去。”聂冬挥了挥手,命那丫鬟出去,他实在是不习惯让陌生女人近身伺候。 哎…… 又开始有些想念自己媳妇儿了,这时候她应该已经回博陵了吧。博陵是他的地盘,之前就打了招呼,谁敢欺负霍明明,等老侯爷回去后,那个人就shi定了! 他媳妇儿在博陵肯定过的非常滋润。 聂冬喜滋滋的想着,等把盐的事情谈妥,他也能回去咯。 第一二五章 谋逆 “当家的,姓鲁的又来了!”狗子一路飞奔回山寨,“人被我们拦在河边了,没让过来。” 宋豹子从宽大的虎皮上坐起:“哼,一个无官无品的师爷仅靠一张嘴就想劝降我们,他做梦!大师姐呢?” “在后山教巧姐她们识字呢。”狗子心里痒痒的,他也想学啊!巧姐和栓子才学了三天,就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尤其是栓子,还在他面前嘚瑟,拿着一根竹棍在地上画了好几遍。 宋豹子站起身:“走,这件事要和她商量。” “那个姓鲁的呢?”狗子问。 “现在是他们有求于咱们,让他等!”宋豹子颇为解气的一摆手。从他带着好几个村里的人落草后,从未想过还能这样和官府里的人谈话。 算命的说他前世是天上的星君,今生肯定会干一番大事业,算的可真准! 后山里,陈福盘腿坐在大石块上,身边的霍明明正用着简单的沙盘教那些土匪们识字。不过短短的十四天,陈福怎么也不会想到十四天前自己会落魄成一个土匪,更不会想到他的小主子,朝廷列侯的千金,如今都成了土匪们的大师姐了!! 事情发展的实在是太快,快的他完全都来不及反应。 明明一开始是假意答应这些土匪为,的是取得信任后好脱身。没想到抢了两个员外郎的外室之后,竟然有人暗中送信,希望这些土匪能帮忙教训几个小狐狸精,报酬好商量。 经过几次试探后,发现这并非陷阱,而是真的想请土匪们去“伸张正义”。不知不觉中,五丰山中的土匪们竟然诡异成为了各府“大老婆之友”,得到了各府正妻的一片叫好!! 而各府的大老爷们更是人心惶惶,哪怕是要去衙门伸冤,可外室根本不受律法保护。前脚去帮小老婆伸冤,后脚府中的嫡妻夫人们就要冷笑:“这是哪里来的狐狸精,恩,还不老实交代?!我也不是容不得人的,府里的姨娘们难道还够吗?” 更可怕的是,府中的大老婆们永远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们拥有地位,社会的舆论同情,道德的制高点,还有……娘家人!!之前她们碍于身份和脸面无法放下身段去和那些外室角斗,哪怕是娘家也不好直接插手,毕竟两家亲戚,为了一个外室撕破脸也太不值了。现在好了,土匪们帮了个大忙,反正都是土匪干的,关他们屁事啊! 霍明明带着狗子们下山后,时时会遇到“好心人”通风报信,那些外室们的行踪知道的一清二楚,还有人怕兄弟们饿着,又送银子又送粮,还送了好几把木棍铁锹。 这可真是人民的汪洋战争! 一连抢了四家,四家老爷脸上无光,联合起来去了衙门,求当地县令主持公道!要是放在以前,县令肯定是一口答应,这些都是本地大户,都是士人,是重点保护对象。奈何那群土匪太贼了,他们抢的都是黑历史一抓一大把的对象…… 如今县内不少人都觉得他们是盗亦有道的义盗,又听说那群土匪中还有读书识字的,家里过不下去才落得草,得了银钱后立刻还了当年欠先生的束脩,哪怕先生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一个蹭课的学生,虽然老先生知道是土匪送来的后当即就扔了出去,但不少人都觉得这土匪是个知恩图报的,就是可惜了。还有的土匪记得郎中的恩情,也冒着被抓的危险跑到镇上给大药堂的郎中送来以前欠下的诊金。 “这世道,凡是过的下去谁会去当土匪啊。”有人小声道,“还不都是被逼的。” “依我看,这些土匪们比衙役还要靠谱些。听说离五奉山附近的几个村子,连偷儿都没了。谁敢在土匪的眼皮子底下偷东西啊。” 说道此处,不少人纷纷道。 “是啊,以前那里乱的厉害,我表哥就是那儿的人,现在正是田里割稻子的时候,哪一年都要为了这事儿打上好几架。每年到这个时候那偷儿就无比猖獗,只因家里的人都去抢收成了,屋中无人,可不就容易遭贼么。哪曾想,今年出了个这么些土匪,占了五丰山,离我表哥的村子也就一个时辰的路。我表哥说,今年硬是一个贼都没有!” “是啊,我也纳闷了,我舅家也住那边呢,也没听说遭贼的。”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一人神秘兮兮道,“我家婆娘前阵子不是回娘家省亲去了吗,她娘家就住在五丰山下。他们村的人怕土匪们抢了收成,每家每户都提前给土匪们准备了一袋粮食,不多,一袋粮食也就两日的口粮。那山上的土匪们见他们这么会听话,又懂得孝敬,就不抢他们了。一开始那里也有贼。可你们想啊那小贼把村子偷了,影响了大家去抢收成,土匪们收到的孝敬也减少了。土匪们多霸道啊,小贼这是虎口夺食。山上的土匪们发现他们村交不上粮食后,勃然大怒,特地下山来抓贼,一天就抓到了两个,直接掳回山上了,到现在那俩贼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其他几个村子也听说了这事,求着我媳妇儿他们村里的人帮忙给土匪们带孝敬,只求他们能也帮忙抓一下。山上的宋当家说了,这叫……保护费!只要你交粮交钱给他们,不仅不抢你,还会帮你保护你的收成!” “真的假的啊!”众人惊叹,“万一他们狮子大开口怎么办?” “你傻啊!”那人道,“有人主动孝敬,总比他们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劫道好吧!有道是做人留一线,土匪们有了孝敬,自然不会把你们逼的太狠。” “那他们比捕快还管用了。” 不少人露出了羡慕的眼神,心中涌出了想搬家的冲动。 衙门的那些捕快,拿了银子还不办事,只求着他们别祸祸街坊们就好了。这些个土匪们,拿了钱帮忙抓贼,还能震慑周围的小贼,只需每家每户每半月交上两日口粮罢了。村子里有人敢抢水源影响收成,派人悄悄去跟土匪们说一声,看谁还敢闹;有人因和村子其他人闹矛盾,想要晚上去祸祸别人家的田,也得掂量一下被土匪们知道后的后果! “果然是盗亦有道啊。”一个老者摸着胡须,“五丰山上的可能不是普通的土匪,他们应该都是绿林好汉!” “那不就是书里说的那样,有些江湖好汉啊,就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衙门里的杨县令愁得头发都快掉没了。 “大人啊,小的今儿还是没见到他们当家的。”鲁师爷一脸郁闷的回来,“不过小的特地去周围几个村子转了一圈,还真的没见着几个打架的,连吵架的都没有!往年这个时候,为了抢收成,怎么着都会打死几个人,今年真是出怪事了!” “呵,有土匪在那里镇着,那些个收成里可是还有给他们的孝敬,谁敢放肆?!”杨县令揉着眉角,“今天裴家又来催了,问本县什么时候能去剿匪!剿匪剿匪,他们就知道剿匪!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你说说他添个什么乱!依着今年这情况,说不定收成还好些,至少不会出现良田被一些刁民祸祸的情况发生了!再说了,这老货自己想娶个美娇娘,又没胆子往府里带,被盯上了能怪谁?!”杨县令拍了拍案几,“如今的头等大事是抢收成,其他的都放到一边去!” “可是……”鲁师爷犹豫道,“继续放任这些土匪们也不太好吧……裴员外还有其他三家不好交代啊。” “哼,他们还敢威胁本官?!”杨县令最见不得这种看不清形势的糊涂蛋,“春耕的种子就是这些个人私下瓜分的,没給他们庄子里的佃农,导致佃农们落草成寇,要说起来,五丰山上的土匪有一半都是他们自己庄子上的人!” 鲁师爷果断闭了嘴。 县令大人说那些土匪是哪里来的就是从哪里来的,哪怕裴员外的春耕种子是向杨县令花高价买走的,也是因为这些个员外自己太贪心。 “本县现在就是给他们擦屁股!”杨县令义愤填膺,“不过那些个土匪目前看来倒也没有太丧尽天良,等本官处理完秋收大事,再来收拾他们!” 鲁师爷立刻道:“大人英明!!” “恩。”杨县令点点头,又朝着鲁师爷招了招手,“明天你继续去五丰山,就跟他们宋当家带句话,抓些小贼就好,见到村民争吵,只要不闹出人命,宋当家的教训一顿就好,就别把他们也抓走了。毕竟每年朝廷都要查各户人丁,人突然少了,我也不好交代啊。” “是,小的一定带到。” 鲁师爷觉得肩膀上的担子很重。 第二天一早又带着两个杨县的心腹跑去五丰山。山下农田里,不少人正在忙着劳作,周围时常有几个穿着黑衣裳的人拿着木棒经过。 两个心腹是第一次来,见着大为惊奇:“那是什么?” 鲁师爷丝毫不记得自己当初同样惊诧的样子,此刻像是瞧土鳖一样看着那二人,不屑道:“这些时土匪们的巡逻队,看见他们手里的木棒没有,只要有人敢吵架,敢动手,直接就打一棍!” “土匪们分这么散,正是抓他们的……唔唔唔……” 心腹的话还没说完,被鲁师爷一把捂住了嘴。 “你想死也捡个好地方!别拖累别人!!”鲁师爷气的跳脚,指着那二人大骂,“你以为整个五丰山有多少个土匪,你抓了宋当家的兄弟,宋当家就敢要你的命!!” 一人翻了个白眼,颇为不服:“咱们的县尉大营难道是吃素的?” “呵,那你就去找县尉大营的人来啊!”鲁师爷抱臂站在一旁,“那群爷爷们,是你就请动的?想要兵爷爷们来剿匪容易啊,一人发五钱银子,不然别人凭什么给你卖命啊!今天大人是让咱们与宋当家说说话的,你要是不会说,赶紧回去,耽搁了老子的差事,老子找你拼命!!” 两位心腹被骂的脸色讪讪。 突然一个穿着黑衣裳的人朝这边招了招手:“这不是鲁师爷吗!” “狗子兄弟。”鲁师爷连忙笑道,“今天这片儿归你管了?” “整好轮到我了。”狗子手与鲁师爷像朋友一般叙旧,“昨儿你来的事我跟我们当家的说了,不是我们当家的不想见您,实在是抽不出空啊。昨儿我们大师姐教兄弟们的砍杀之术呢。”说完,木棍猛地往前一劈,“哈!”紧接着步伐跟上,又是一劈,“哈!” 鲁师爷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直觉一股风从脸上刮过,那两个心腹更是脸色白了一号。 狗子收回了木棒,笑道:“我也就会这两招。我们大师姐知道鲁师爷经常来,也觉得老拒绝你不好,特地跟兄弟们说了,若是遇到师爷,就请您去村子里坐一坐,您有什么话,可以亲自对她说。” “大师姐亲自来啊?”鲁师爷受宠若惊,他是知道的,这位大师姐乃山寨的二当家,武艺高强,正宗的江湖侠女! 五丰山脚下开着一间茶铺,乃是土匪们互相联络用,也方便受理一些村民的投诉与求助。此刻霍明明正坐在茶铺里,脸上蒙着面具,只露出了俩眼睛和嘴巴,陈福也是一样。 鲁师爷第一次见到这位山寨的大师姐,心情非常紧张。前面那四次抢劫,有三次都是这位大师姐亲自参与的,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俩小贼也是被她亲手抓到山上。比起那些个只会嘴上叫嚣的士人,这种动不动就杀人的江湖人,更让鲁师爷胆颤。毕竟他常年打交道的都是裴员外这种人,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知道那一道规则,可现在面对的是土匪啊,惹的他们一个不快,剁掉自己一只手都有可能。哪怕以后报仇了,可他的手也回不来了啊! 鲁师爷自认没有这种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牺牲精神。 如今他是来求这群土匪们在农忙时老实点,不过他背靠本地府衙,也不能在这群土匪面前露了怯,不然就会被这些人牵着鼻子走。 不待霍明明开口,鲁师爷立刻道:“这几天正是农忙,宋当家的之前说不会干预农忙,为何前日又下山劫了道,那户人家可不是什么外室,乃是规规矩矩的买卖人!” 谁料霍明明丝毫没有反驳,客气道:“鲁师爷说的没错,这件事的确是大当家做得过分了。” “哼。”鲁师爷冷笑,“不仅如此,昨天还在路上私设了关卡,这是私自截下朝廷赋税,乃大罪!二当家不会不知道吧!” 身后站着的两位心腹对象对视了一眼,这谈话的内容好像有些不对劲儿,这是跑到山匪头子面前告状了? 对方可是山匪二当家啊,你跟她告大当家的状,这合适吗? “鲁师爷这话就不对了。”霍明明道,“大当家的可不是去设的关卡。那条官道年久失修,路上坑坑洼洼,每天都有车陷在里面,我们大当家的见到了,便帮忙将车推上来。对方出于感激,给了些银钱。只要县衙将那条路修好,自然就不会有车在路上坏掉。” 这番话让鲁师爷愣了半响。 这二当家的说好有道理啊,可为什么听着就这么别扭呢!! 陈福默默垂下头,小主子已经不要脸到了如此境界,他对不起老侯爷!! “所以我们大当家的会去那条路纯属是出于好心,一旦车坏了,陷在那里,更是耽搁时辰。”霍明明道,“说不定连车上装的货都会坏掉一大半。兄弟们帮你们修好车,又退了出来,还擦干净,鲁师爷你说,是不是多少该给兄弟们一些银钱当做酬谢啊?” 鲁师爷被问的哑口无言。 心里把这群土匪们骂了数百遍,终于顺了气,再次开口道:“原来是这样!还真是辛苦大当家了,不过那条路既然是官道,虽然一时半会儿修缮不了,但还是让衙门的衙役去帮忙推车吧。大当家是干大事的人,怎么能每天将时间耗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呢。” 本以为霍明明会讨价还价一番,谁料她一口应下:“好。” 陈福无声的叹了口气,默默拿起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宋豹子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山大王,见衙门对他们抢富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竟然敢偷偷在官道上设卡!这可是明目张胆的抢朝廷的银钱,杨县令要是不管,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 “二当家的替村民们抓小贼这是好事。”鲁师爷进行谈判内容的第二项,请土匪们有所克制,不要将村民抓入山中。 “这是自然。”霍明明又一口同意。 连续两次的胜利,让鲁师爷信心大增。虽然这些土匪彪悍,但对上衙门到底还是矮了一截。县令大人交代的事都办清楚了,还不费一兵一卒就逼退了设关卡的土匪们。古之运筹帷幄的军师们也不过如此了吧,谈笑间退敌三千! “我们也是希望能和贵县和平相处的。”霍明明道,“鲁师爷难得来一趟,岂能空手而回。”说罢,命人将两□□袋搬了出来。 “这是……”鲁师爷不信这群土匪有什么好东西。 “这些是一些山货。”霍明明道,“山里人家也只有这些了。”说完,将布袋打开,鲁师爷还以为是蘑菇野菌之类,谁料里面装的竟然是两麻袋的药材!!! 五丰山之所以被称为五丰,乃是因山中富饶,五谷丰登,又有药山之称。宋豹子占山为王,只有短短几个月,县中的药铺们还没有出现短缺的现象,可如果继续让他们待下去…… 这些药材的价格怕是会水涨船高啊! 鲁师爷心中雀跃不已,这些个土匪太上道了!!如此一来,留多他们几日性命也不是不可以啊! “只是有一事要拜托杨县令。”霍明明道,“我们山寨兄弟多,吃的也多,前天收了十五石粮食进上,过几天还要再收一百石左右。” “这怎么行!!”鲁师爷大惊,“你们收走了,上交给朝廷的赋税要如何是好?!” 霍明明轻轻敲了敲那两袋药材:“我们也不是白收,乃是用药材跟县令买来的。” 鲁师爷觉得颇为不妥,朝廷早就从三十税一变成了十五税一。年初又旱着,今年的收成有限,土匪们拿了一百石粮食走后,除非衙门一口粮食都不给村民留,不然是怎么也收不齐的!! 可这二当家的诚意也的确够,放着一般的土匪早就直接抢了,还用着商量么。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鲁师爷可不想去跟土匪们拼命。只好道:“一百石实在是太多了,二当家的也得体谅县令大人的难处啊,这税交不齐,万一被摆了官,换了个新县令来,对贵寨也不好啊。” 霍明明道:“鲁师爷莫慌,我们与杨县令无冤无仇,也不想要他的命。只请鲁师爷替我向杨大人带一句话——‘贵县内都有土匪了,这税收不收得齐还重要吗?’” 鲁师爷思考了许久,过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如何反驳,带着那两个心腹急忙返回县中。杨县令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就为了等鲁师爷的消息。 “她真是这么说?”杨县令看着那两麻袋的药材,双手不断的拿起一些草药闻了闻。只要让这些土匪继续霸占五丰山,那药材只会越来越贵,价比黄金也不是不可能,“那数目也太大了,这账可不好糊弄啊!” “小人以为,二当家那句话颇有深意。大人为何不向朝廷上报县内有匪患,土匪毁坏县内良田,导致今年欠收。”鲁师爷一路上都在思考霍明明的话,终于让他琢磨出其中意思,“如此一来,交不上田赋也是常事。而且郡里面也会让大人以剿匪为重的。” “可衙门缺兵少粮的要怎么剿……”话至一半,杨县令不由一顿,义正言辞,“对啊!县内缺兵少粮,为了剿匪,本县应该给郡守大人去一道文书,望郡守大人能拨下军饷粮草!” 如果郡守拨了粮草,那他就有底气去对抗土匪;如果郡守不拨,他交不上田赋也是情理之中,而且在这段时间内,他还能做一下药材买卖! “主子,咱们不能再待下去了。”五丰山中,陈福觉得事态已经开始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而这个方向,绝对是朝廷不喜欢的。 霍明明也明白这一点,短短十四天,山中的土匪从一开始的六十几人,发展到了一百二十多人,已翻了一倍。 “您已经救了这些人一次。”所指的乃关卡之事,陈福道,“又给他们换到了这么多的粮食,已经仁至义尽了!用药材换粮食还能在持续一段时间,他们若是见好就收,拿到了那一百多石的粮食后便可以自谋生路。恕属下越逾,您是县主啊,是朝廷列侯之女!” “是该走了。” 霍明明看了一眼远处空地上正舞刀弄枪的狗子们。说起来她和陈福还算是受害者,莫名其妙被他们劫到山上来。 “可现在这么多人,万一引来了郡尉大营的人怎么办?”霍明明觉得头疼,“我知道这已经算是在谋逆了……” 陈福顿时瞪大了眼睛,顾不得尊卑,一把捂住了霍明明的嘴。 第一二六章 怪异 然而看到霍明明那平静如流酸水一般的目光后,陈福讪讪的收回手,低着彷如小媳妇儿一样小声道:“主子,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 “都已成事实了,还怕说吗?”霍明明道,“如果宋豹子他们继续占山为王,投靠这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为了养活这些土匪,就只能抢夺山下人的粮食。他们苦出身,不抢贫民,自然就会将矛头对上裴员外这样的人。如今能平安无恙,全因现在乃农忙,县衙抽不出空来。等越来越多的士人被抢夺,迟早会将朝廷的目光吸引过来,郡尉大营可不是吃素的。只需派出三百士卒,以现在五丰山的人,根本不是对手。” 除非现在拿到粮食和银钱后各奔东西,不然这些人的未来几乎是可以预见的。霍明明打算心底不愿再经历一次吴国那样的战乱,然而现在却是骑虎难下。 同样骑虎难下的还有聂冬。为了换盐,他特地向长姐霍氏透了些想法,霍氏自然是一口应下。聂冬有些拿不准,他在褚府这么多天,也没见到褚庆涛和霍氏有多么的相亲相爱,二人更像是各自扮演着“老爷”“夫人”这样的角色。 “我还是要与姐夫说一声吧。”聂冬道。 霍氏将削好的水果推到聂冬面前,笑道:“这点小主意,你姐姐还是能拿得住的。池安靠海,有的是盐,反而粮食不足。博陵的粮商们能来这里做点小买卖,池安自然是欢迎的。” “先说好,每年我至少要换一万石,可不是小数目。” “太少了。”霍氏道,“这么远的距离,只为了一万石根本不值得,两万!” 聂冬愣了一下,这也太豪迈了吧!在博陵侯府时,侯爷的部分铺子就是由霍文钟的妻子余氏打理的,除非遇到老侯爷那种万年不遇的奇葩,这些主持中馈的嫡妻在府中其实拥有非常大的权利,以聂冬看法,她们绝对都是正宗的cfo。 霍氏能掌控褚府名下的产业很正常,可聂冬没有想到,她的自主权竟然如此之大! 霍氏浅浅笑:“你应该早几年来的。这几年,我身子不好,有些事也照顾不过来了,否则何止两万呢。” 这风轻云淡的模样与宫中的霍太后如出一辙。霍家女人的基因果然不是盖的,聂冬突然觉得,他媳妇儿霍明明可能发挥的还算是含蓄的那一类吧。 “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霍氏随手拨着一个蜜桔,一瓣又一瓣的放在瓷盘中摆好,好似真的是与自己的亲弟弟聊着普通的家常那样随意。 “这些盐自然是有那些个盐商操心,褚府也会派个人跟着,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沛儿。” 褚成沛?! 聂冬道:“长姐也太小心了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为人难道褚家人看不清楚?那位大公子至今活的好好的,在他十岁的时候就被立成了世子,继承姐夫的侯爵。我那外甥,如今也是三十的人了,连孩子都有四个了,可是到现在都没个正经的差事,你总不能让他就这样游手好闲一辈子吧。” “褚府养得起!”霍氏的语气异常的坚定,“褚家与霍家不一样,百年世家,人才济济,少他一个不少。当一闲散的世家公子,无忧无虑的,不是一样很好吗。” 聂冬正要在劝。 霍氏道:“若沛儿插手了这件事,莫怪姐姐狠心,哪怕是一粒盐都不会运到博陵!”说罢,又语调又恢复轻柔,“沛儿这孩子粗心大意,又有些怪脾气,寻常处之尚可,六弟如此重视盐商之事,若是让这小子给坏了大事,我这个做姐姐的也过意不去。沛儿是我的亲生子,我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哪有不督促他上进的道理,只不过……这世间事岂能世事如人意。有些孩子,还是当一个闲散公子为好。这府里,论嫡,有他大哥在哪里,已是府中世子;论能力,有他三弟四弟,都是在池安各地历练了许久,此次盐商之事,你可交给他们二人。这两个孩子都是可以放心的。” 聂冬猜不透霍氏的话语。在原来老侯爷的记忆中,关于霍氏的记忆已经很少了,对这个出生在池安的外甥更是少之又少。可那有限的记忆里,褚成沛都是一个很普通的贵族公子,顶多就是话多了点,喜欢贫嘴罢了。 “你觉得你姑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到住处,聂冬听说霍文钟也回来了,立刻将他喊了来。 霍文钟一大早被褚成沛带去赶海,二人捡了一大堆海味回来,褚成沛说他亲自下厨,等到午膳的时候二人在一起喝酒吃菜。不得不说,一个会吃的人到哪儿都挺受欢迎的,霍文钟虽然觉得褚成沛有时候说话太过随便,没有什么顾忌,但这个人倒是很好相处。尤其是那一口白牙,咧嘴一笑时让人都感到一种快乐之感。 听得聂冬说了霍氏的话,霍文钟也颇为不解:“表哥他……也没有姑母说的那样吧。今早我们去海边,表哥对禁海回迁也颇为担忧,并非不学无术之徒。” 连霍明德那纨绔都能被他五伯塞到衙门里办个闲差,褚成沛绝对比那个带着小妾离家出走的蠢货要靠谱一万倍! “关于盐之事,他可对你说了什么吗?”聂冬问道。 “我提了此事,他并没有反对,只是担心海盗猖獗,影响海盐产出。但是有一点很奇怪……表哥好像对朝廷要来查池安的军械颇为不满,他并不想要京城运来的军械。” “这很正常。”聂冬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京城送军械,必然会让褚庆涛报出自己的家底来,你表哥应该是不满这一点。” 聂冬望向窗外,穿成老侯爷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若信了霍氏的话,那可真是活回去了。褚成沛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让他的亲生母都不求他上进了呢? 要知道褚庆涛的嫡子只有两个,一个原配所生病怏怏的大公子,另一个就是褚成沛了。霍氏能在褚府掌控如此大的权利,对褚成沛来说可是一片大好形势,然而霍氏情愿面子让大公子得,里子分给庶子们,都不愿意让褚成沛出头。 哪怕是如老侯爷这样的荒唐人,对霍文钟也没有如此打压,也没有做出让霍文钟把督邮一职让给自己喜欢的庶子们这种事来,对霍文钟招募师爷和幕僚的做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聂冬想的头疼还是没有分析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不折磨自己了,转而问道:“咱们的褚郡尉这是要在大营里扎根啊,罢了,他不回府,本侯亲自去找他。” 褚庆涛和博陵侯算是熟人,当年博陵侯初任军官时,受过褚庆涛明里暗里不少帮助。不必追究褚庆涛到底是出于实心要帮,还是挨不过亲戚面子,但老侯爷到底是得了实惠的人,这份情不能不领。 聂冬备了马,歇过午觉后便去了池安大营。池安大营分五部,褚庆涛办公的地方乃是中部大营。 营门外戒备森严,哪怕是聂冬亲自来,那些士卒们依旧没有让开。在这里,除了褚庆涛,谁的脸都不好使。过了一会儿,褚庆涛身边的一个师爷跑了出来,脸上堆着笑:“侯爷久等了,见谅见谅。大帅正在与各部将军清查军械,一时半会儿还抽不出空来,侯爷若是不急,小的愿意陪侯爷逛逛这大营。” 聂冬两眼一弯,笑的非常和蔼:“无妨,那就先四处看看吧。你们大帅以前带过本侯呢,本侯的那点套路也都是大帅教的。” 霍文钟整个人抖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父亲将姿态放的这样低!这可是在军中啊,他爹哪怕后来荒唐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唯有军中的士卒们,提起博陵侯都是一脸崇拜。这池安的兵都是怎么回事,仿佛他父亲这样的态度是理所当然的! 大营里静悄悄一片,唯有几队士卒走过的脚步声。 “小唐天使刚去了郡守大人府中。”师爷微微弯着腰,客气道,“圣上要求查近三年的情况啊,有些账目是郡守大人那儿保管的。杨公公他们去了池安之下的各县,毕竟有些账目咱们郡中也没有。大帅为了此事,已经连夜召集了各处将军,但如今是农忙时刻,军中也有屯田,各处的将军们也不清闲啊。” “屯田?”一种怪异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聂冬问道,“士卒们也要去种田?” 霍文钟差点没被自己绊倒——他父亲怎么了,竟然问出了这种问题!! 周围听到的人也都诧异了一下,这种问题不亚于一位文学家问李白杜甫是谁。 “这是自然。”师爷虽然有些莫名奇妙,但还是说道,“不然大家吃什么呢,所屯之田全是军屯,并不会抢夺百姓之地。” 既能增加物资储备,还能节省军事开支,除了驻守京城的南北二军外,地方军队都有自己的田地,这样一来哪怕朝廷粮饷暂时供应不上,他们也不至于没吃的。 博陵侯刚才是走神了吗?来陪聂冬逛大营的池安诸人一头雾水,这老侯爷荒唐的连行军打仗的常识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更有几个同行的官吏脸色露出了讥讽之色,武将们不像文官那样喜欢绕圈子,心中想的什么脸上顿时表露了出来。 霍文钟等人都有些尴尬。 博陵侯可是军功起家,连秦苍也有些不解。 而聂冬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问了一个“白痴”问题,他只是突然想到了霍文钟对他说,褚成沛非常担忧将渔民内迁五里之事。 “原来如此!” 聂冬眼前一亮。 若褚成沛真的在池安这么不受欢迎,那么极有可能是因为他的那些想法…… “难怪两年前他要去找博陵侯了。”聂冬心中暗惊。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有资格去质疑褚庆涛的决定,毫无疑问,只有这位战功显赫的侯爷了! 第一二七章 水师 在大营里逛了近半个时辰,聂冬等人总算是等到褚庆涛抽出空来。四五个将领从大屋中走出,互相还在交谈着什么,见到师爷领着聂冬走来,不过是抬手一礼,便没有上前寒暄。 “这在博陵,哪怕是京城里的南北二军都是不可想象的。”秦苍心道,拳头也不由得握紧,努力压制着怒火。对于维护老侯爷在军中的荣誉与威望,秦苍比霍文钟更为在意。 褚庆涛蓄着胡须,虽然是武将,却十分儒雅。这也是世家将领的特征,哪怕是从武之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雅致。也只有这样的武将,才会与文官们平起平坐,甚至被文官们追崇,并不会受到排挤。 “您可是真是个大忙人啊。”聂冬打量了一下周围,这里是大营中会客的地方,虽然正式,但却少了亲密。刚才离开的那些将领们,可都是从书房处走出的。 褚庆涛品了口茶,语气很是平静:“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褚家身负皇恩数十载,吾等只有尽心办差以报圣恩。如今海盗横行,连圣上都在关怀池安,实在是令褚某不安。是以这几日一直在清查此处,不敢有丝毫懈怠,还望博陵侯体谅。” “哈……哈哈……”聂冬干笑,“这有什么,正事要紧。不知现在查到何处了,可否方便透露一下?” “池安郡下辖十二县,目前七县报来的军械数目,杨公公等人已经去了其他诸县督促,想来一月之内应该能都理清楚。”褚庆涛道,“这段日子,某无暇分-身,若是博陵侯不嫌弃,若有事需要吩咐,可以让家中犬子代为跑腿。” 聂冬被这疏离的客气弄的有些恼火。按理说,以前在军中时,褚庆涛还帮了老侯爷良多,老侯爷荒唐后得罪了一圈人,聂冬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再次肯定了老侯爷从未得过罪褚庆涛。,二人之间的情谊应该不至于如此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 “博陵侯前来大营是有何事找某?”褚庆涛问道。 “这几日都未曾见到……郡尉大人回府,所以特地来看看。”聂冬道,“也是有一事想与您商量商量。” “可是事关朝廷?” “当然不是。”聂冬道,“我一闲散之人,哪有这种大事。” “那就是私事?” 聂冬微微点头。 “若是不急的话,可与令姐先商议着。” “我与已经与她说了。”聂冬心中暗惊,这褚庆涛还真够信任霍氏的,“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还是与您说一遍为好。” 说罢,看了一眼四周,褚庆涛的师爷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过了好半响,褚庆涛这才抬了抬手,众人均退了出去。 “说吧,到底为何事?”褚庆涛道。 聂冬本来只为一件事,但在看过大营后,就成了两件。不过这两件事的问话顺序很重要,聂冬想了一会儿,先问道:“我来这儿是想和老哥哥您做笔买卖。您这儿的盐若是有多余的,可否卖一些给老弟?” “府里的铺子都是由夫人来打理,这买卖上的事,某一向都是头疼的很,不爱搭理。你既然与她说了,她同意了就行。” “这可是一年两万石的量!” “恩。”褚庆涛点点头,却依旧重复道:“夫人说可以,那就是可以。” 聂冬已经不知自己要用何表情来面对这夫妻二人了,褚庆涛和霍氏这到底是关系好还是不好啊! “那就这么定了。”聂冬飞速道。心中又掂量了一会儿,虽然这第二件事说出来极有可能会将这笔大买卖给搅黄了,但聂冬觉得自己若不问,定会寝食难安。 就在他思考期间,褚庆涛有些不耐烦的揉了揉额头:“若无其他事……” “还有最后一件事。”聂冬道,“老哥哥您……就这么放弃临海那五里之地了吗?!” 褚庆涛平静的脸上顿时风起云涌,嘴巴微微抖动,要说什么,却又全都堵在了嗓子眼,眼神好似喷火,伸出手想要去拿茶杯,却在桌上胡乱又匆忙地摸了半响,快要触碰到那青瓷时,又触电似的缩了回去,“碰”地一声,用力拍响木桌! “此乃朝廷机密之事,你无权过问!你不过是一闲散列侯,是否内迁,由我池安众将领商议,我池安的军令还不用你这个博陵人操心!” 聂冬被吓了一跳:“老哥哥何必这么激动。大家以前也有同袍之谊。” “这话可要乱说,什么同袍!”褚庆涛道,“你带你的南北二军抗击北狄,我们池安人可没有打过这场仗。你的骑兵是厉害,可海战与草原不同,莫要在我这里指指点点!” “哈哈哈——”聂冬仰天大笑,一脚踹翻了自己面前的案几。 不就是耍横吗? 博陵侯还会在这一点怕人?!! “我说老哥哥,你这也太草木皆兵了,我就问了一句,却招了你那么多句。”聂冬玩味的看向褚庆涛,“我是没有打过海战,但天下兵法却都是通的。你只有把敌人打痛了,打残了,对方才不敢欺负你!打仗,从未有过只靠着防守来取得最后胜利的!” 褚庆涛脸上肌肉不自然的抖动。 像…… 太像了!! 被他寄予厚望的嫡次子褚成沛的那种狂劲,与博陵侯简直一模一样。他当初就是信了这样的话,所以才会酿出那恶果! “海战,靠的就是坚船利炮!”聂冬吼道,“造出比海盗们更大,更坚实的船才是正理!放弃沿海五里,等于放弃了一切机动和预警!我还听说老哥哥在池安屯田?池安临海,哪有什么良田!!这些田里离海边最少都是隔十几里,你将士兵调回内陆种田?海岸由谁来防守?要打海战,士卒们不在海上待着,难道你要用骑兵去打海战吗?!!” “我褚家世代镇守池安已有百年,如今竟然让博陵侯来教某怎么打仗?”褚庆涛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下来,不要被博陵侯带着想到褚成沛做的那些事,“敢问侯爷,你可知我池安的涨潮落潮都在何时?风向什么时候最佳?海中暗礁分布在何处?” “我……的确不懂这些。”聂冬目不转睛的看着褚庆涛,认真道,“还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想要赢的海战,那战场只会是大海之上。放弃沿海五里之地,烧毁渔船,内迁渔民,你池安的士卒又要在哪里训练呢?” 屋内沉默了半响。 褚庆涛冷冷地看向聂冬,只吐出一个字:“滚——” 聂冬气的头发都要竖起了。当了这么久的老侯爷,哪怕是陈睿也没有在明面上骂博陵侯的!不过对比了一下自己与褚庆涛的武力值,聂冬决定暂时退一步,甩袖而去。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 聂冬一肚子的火不知要冲谁撒,周围人见到他那比猪肝还要难看的脸色,各自包头而散。霍文钟没法子,谁叫他是亲儿子呢,心中默默给自己状了状胆。小心翼翼地给聂冬倒了杯茶,聂冬拿起一饮而尽。 “什么玩意儿!!” 瓷杯在地上摔的粉碎。 屋内伺候的侍从们从脚心到头顶打了个激灵,连呼吸都开始放轻。霍文钟摆了摆手,怕他爹的怒火殃及池鱼:“你们都出去。” “老子哪里得罪他了?!”聂冬背着手在屋里疾步走来走去,将自己与褚庆涛的对话噼里啪啦的对霍文钟一股脑全说了出来,“难道我说的不对?!就算我说错了,他竟然敢让老子滚?!老子可是再给他出主意啊!他妈的,在池安当土皇帝当久了,连自己是老几都不知道了?!” “父亲息怒!”霍文钟身为晚辈不能跟着骂褚庆涛,只好拼命分散聂冬的注意力,“至少盐的事已经定下来了。池安要怎么对抗那些海盗,与咱们也没多大关系。” 二人正说着,褚成沛兴高采烈的跑来。秦苍守在院外,低声道:“侯爷与我们大公子有事再商议。” 褚成沛道:“我只是来与表弟说一声,那几道海味都做好了,早上说好了要一起喝酒的。这些东西放久了那味道就不正宗了,你去与他说说呗。好不容易来池安一趟,哪有那么多的大事要忙啊。” 秦苍推辞不得,只好进屋通报。 正好聂冬在气头上,听得秦苍说话,自己拔腿冲到门外。褚成沛还以为是霍文钟,脸色笑容正盛,正要打招呼,一抬头看到博陵侯那老脸,差点给直接吓傻了,模样颇为滑稽的望着聂冬:“舅……舅舅,您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要、要不一起去喝一杯?” “我有话要问你!” “何事……呀!!”话未说完,整个人就被聂冬直接拽了进来。 褚成沛的小厮在院外等了一会儿,没见到自家公子出来,便进来询问。听得他被博陵侯叫去谈话了,心中大叫不好,拔腿就往正屋跑去。 霍氏正带着几个儿媳妇做些针线活,听得嬷嬷耳语,手中动作微顿,脸色却依旧如常:“这花样也描的差不多了,画多了也费眼睛,都回去吧。” 几位儿媳妇儿心中会意,明白婆婆有其他事要办,纷纷服了一礼后便回去了。唯有褚成沛的妻子脸色有些担忧,被霍氏的眼色一扫,也只要垂着头离去。 “就说是我的意思,让沛儿立刻来见我。不管用什么方法!”霍氏如是吩咐。 ——她就这一个亲生儿子,她必须要保住他的命!! “这么说来,那些海盗竟然那么厉害?!” 霍明明坐在石凳上,身边还坐着几个山寨的高层人士。桌上摆着花生和瓜子,地上全是吐出来的壳儿。这是土匪们在开茶话……哦不,是分-赃会。 宋豹子正讲到之前有几个兄弟去池安巡防海岸的事。 “可不是,那些个大官儿打不过海盗,就杀这些人冒充首级。”宋豹子从来没有忘记霍明明和陈福这俩“镖师”的原本目的就是去池安赚那一月五钱银子的巡防活。 “池安的水师就这么不堪?”霍明明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褚家镇守池安近百年,不可能这么弱啊! 宋豹子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池安现在都没水师了……” 陈福一惊:“为何?” “都在三年前被败光了。褚家的水师将领错估了风向,导致船都驶入了暗礁,被海盗杀的片甲不留,连褚家的人都死了好几个。” “怎么没听说啊。”陈福一脸的不信,“这种大事,朝廷竟然不知道?! “朝廷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宋豹子不以为意,“再说人都死在海上,连尸首都找不到,要瞒下来太容易了。反正啊,从哪时起,褚家就不行咯,现在看着还是土皇帝当的,其实不服他们的人有一大把。只是虎死余威在,褚家现在手上还有一些老兵,那些人也暂时不敢动他们。池安那边水深啊,二位还是跟着我宋豹子,咱们五丰山风水比哪里好多了。有酒有肉还有这一群兄弟们,不愁吃不愁穿。以后再干几票,还愁没得富贵?!” 霍明明轻轻叩击着桌面。 池安水师是否覆灭与她无关,她现在只是突然有些担心聂冬了。 “那家伙现在顶着博陵侯的壳子,万一搀和进池安水师之事里……” 霍明明不由蹙起了眉头,她自己家的小公举的性格她太清楚了。平时看上去傻白甜,可一旦被刺激的热血上头,就连她也是要避一避的。 第一二八章 成败 褚成沛一脸茫然的看着聂冬和霍文钟,他的眼睛与母亲霍氏一样,都是一双大眼睛,又是双眼皮,看来别提有多无辜了。此刻小心翼翼的望着聂冬:“舅……舅舅,你找我有何事?” 霍文钟有些尴尬的站在一边,刚才他爹那粗鲁的将人直接拽进屋里来,褚成沛的衣领都起皱了。不过霍文钟对这种吵不赢人家老子就把气撒在小辈身上的做法十分不齿,可谁叫那个被气着的人是他自己的亲爹呢。他默默替褚成沛点了根蜡,这就是父债子偿啊。 霍文钟觉得自己哪一天成立一个“苦逼儿子同盟”,肯定会有很多人来参加。 “今天本侯去了你父亲的大营中。与你父亲说了一些关于水师的事……”聂冬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褚成沛的神色,果然在他提到“水师”二字时,褚成沛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本侯虽然没有打过海战,但是也知道海战需要造出大的楼船,士卒都应在楼船上训练。奈何你父亲却将水师士卒都往内陆回迁,为此便与他起了些争执。”聂冬道,“所以本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是池安人,想必对这些也应该有所了解。” 褚成沛显然迟疑了片刻,接着哈哈一笑:“舅舅真是说笑了,您和父亲都是宿将,这些事哪里轮的上我这个小辈插嘴的?” “这不是真的在打仗,让你说说意见。”聂冬又看向了霍文钟。 霍文钟立刻道:“表哥,你早上不是与我也提过这些事吗,父亲他也是关心池安之事。若是真有什么难处,都是一家人,说出来兴许会有办法呢。” “我真的不懂。”褚成沛笑着摇头,“舅舅这也太为难我了。父亲他做这样的决定也是有他的苦衷吧。” 霍文钟绝对是博陵侯的亲生儿子,立刻道:“今儿去赶海的时候,表哥可不是这样说的啊。表哥说若放任海盗猖獗,池安的盐场必会受到非常大的影响。” 褚成沛道:“我那都是气话,看着大好的海岸被放弃掉,当然会心疼了。不过我也不懂这些,早上也只是图个嘴巴痛快罢了。” 霍文钟顿时无语。他从未想过人还可以这样,君子说出口的话还能如此随便的! 聂冬正要追问,屋外霍氏的人已经敲了门。连礼数都缺了点,立刻道:“侯爷叨扰了,我们夫人有要事要找二公子商谈。” 褚成沛见聂冬正看着自己,目光不自觉的移开:“母亲传唤,不得推辞。我改日在于舅舅说话吧。” 说完,匆匆离开。 聂冬指着那他仓皇而逃的背影,对霍文钟道:“他早上与你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 霍文钟也呆了:“并没有。早上的时候表哥他……”他也不知要如何形容了,这褚成沛的画风变得也太快了! 聂冬叹了一口气。 这褚府上下都奇奇怪怪,比老侯爷还在的时候的博陵侯府还要魔幻啊。 霍氏在屋中等了片刻,见人还未来,正准备亲自去喊,嬷嬷一脸喜色:“公子回来了!” 褚成沛跪坐在霍氏面前:“母亲叫儿子所为何事?” 霍氏打量了他一眼:“你舅舅今天去了大营,和你父亲闹了些不愉快。不过那都是些小事,刚才他可是与你说了些什么?” “也就是向儿子抱怨了几句。”褚成沛轻松笑着,袖中的手却渐渐握成拳,指甲重重的嵌在手掌中,直到感受到了一阵生疼,这才又缓缓松开。 “你舅舅就是个老小孩。”霍氏道,“有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说完,又从一侧的竹篮中拿出一个香囊,“这是你媳妇儿绣的新样子,说是很衬我。这上面是长寿花,还有一段吉祥语,听说还拿到寺里供了几个月,香囊散着的也是檀香,真是有心了,我很喜欢。你啊,别整日在外玩耍,多陪陪她。你媳妇儿是个贤惠的,她也有几年没有回家了,你看什么时候陪她回趟娘家省亲,将你的大郎还有大丫头都带上,也让老人家们看看外甥们。” 褚成沛努力维持着笑容。 “……好。” 这一声,拼尽是他全部的力气。 霍氏满意的点点头。多少人想要当一生的富贵闲人而求之不得,褚家的富贵不需要褚成沛去挣。 褚成沛脚步沉重的走回院中,丫鬟小厮们早就避的远远的。妻子薛氏见他脸色不佳,也有些不敢上前。自从两年前她的夫君被府里的家丁们从雨里抬回来后,虽然还和以前一样说笑,但到底有些不同了。他会突然间就发脾气,然而事后又后悔不已。 “母亲今天夸你了。”褚成沛看了薛氏一眼,“你的香囊做得很好。” 二人夫妻十几年,到如今,薛氏竟然有些拿不住他的脾气,小心道:“香囊也不费什么劲儿,娘若是喜欢,我再多做几个。那香囊是保平安……” 刚说到此处,褚成沛正备喝茶,手上动作一顿。 薛氏一动也不敢动。仿佛有一头怪兽潜伏在二人中间,虎视眈眈,稍有动作,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下! “母亲让我带你回家里看看,以前大郎和大妞他们年纪小经不住路途颠簸,如今也长大了,是该去外家走动走动。” 薛氏心中一喜,可对上褚成沛的脸色又有些不安。不待她问,褚成沛便道:“我陪你一起回去。你准备一下吧,七日后我们就出发。” 这……这也太快了。 薛氏虽然困惑,但也没敢问,答应道:“好。我这就与孩子们说说,他们一定高兴坏了。” “晚饭不必叫我。”褚成沛道,“我在书房用了。” “又在书房……” 薛氏神色黯然,褚成沛却已经从他的屋子走了。若不是知道书房除了褚成沛就没其他人了,薛氏都快觉得褚成沛在那里养了个绝世美人。 一月中有二十多天都在书房歇息,剩下几天,要么是在酒馆喝酒,要么去了友人家中过夜。好在他回来后也会在她的屋里歇息,比起她来,府中的妾室更是可怜,连见都见不上。 想当初,她嫁到褚府来,是多么的高兴。褚府百年世家,褚成沛又是夫人所出的嫡子,大公子身子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褚府是要交到褚成沛身上的,她以后也是正经世家的夫人。 “哎……” 薛氏微叹。 世事无常,三年前的一次惨败,让她的夫君彻底失去了一切。婆婆为了保住夫君的命,将他的一切都抹掉了,让褚家的人都知道,褚成沛除了活着,不会再去碍任何人的眼。可他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啊。当年他送给她的彩礼中,除了常人都有的那些,竟然还有一艘大船!那是他亲手造的,特地为她造出的楼船! 薛氏抹了把泪。过去的一切好像都是一场梦,她那一心要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夫君,如今却被困在府里,动弹不得。 “那么多人都死了,就你还活着,你还有什么资格抱怨?”书房中,褚成沛抱着头,一脸痛苦。 三年前的那场海战,父亲为了他力排众议,几乎是倾尽池安水师,结果差点落得个全军覆没的结果。褚家时代盘踞池安,水师中将领也有不少褚家人。那一战,主帅三伯死了,五伯家的次子三子均葬身海底,唯独他侥幸活了下来。 族里要让父亲给出个交代。——以命换命! 母亲为了保下他,哭着求着那些人,只求留下一命,什么都可不要。 “为什么会驶入暗礁?!”褚成沛用力揉着头,头疼欲裂,“风向没有问题,我们一直追着海盗打,不可能失败的!!” 波涛汹涌的海上,漂浮着池安水师士卒的尸首。那些倭寇们,从自己的船只上跳来,拿起刀就刺了过来,他们之前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此刻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船被毁了一半。 剩下的人仓皇游回岸上。 “你不是一直都在主战吗?看看你造成的恶果吧!” 耳边一个声音不断的响起。 “比起族中其他人,你算什么东西!以为抗击了小股海盗的骚扰,就能赢得大的战役?做梦!你们本来就赢不了那些海盗,他们生在海上长在海上,比起你们这些靠种田而活的人自然要更熟悉大海。你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注定要失败!禁海才是赢得海盗的最好办法,只要禁海,海盗们没有东西可抢,自然就活不下去了!而你们有田,有朝廷,虽然失去部分盐场,但不会伤及根本。你为什么要出海作战?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你才甘心对不对?!你就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想要挣一番功业才这样做!!你这个吃着士卒血的恶魔!迟早要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不——!!”褚成沛猛地大叫,“不是这样!!一但禁海,海贸就会全部断掉。渔民没有生计,盐场将减少四成。一旦倭寇们把持近海,我们的东西完全运不出去,而他们却可以用盐来交换所有的东西!禁海不会禁住他们,只会让他们越来越强大,等到他们占据了禁海五里的海岸后,就可以深入到池安腹中,那样一切都晚了!!我们就是反击的太迟了,才会导致现在这样!” “你是出海打了,可结果呢?”那个刺耳的声音又回来了,“你三伯死了,死在你的手里。他原本应该在府里享受天伦之乐,他的嫡孙才刚出生还未满月。你五伯死了两个儿子,哈,不过他家人口多,死了几个不算什么。只是不知道过年的时候,你五伯见到你会怎么样呢,哈,哈哈哈……” “闭嘴!你闭嘴!!”褚成沛狰狞的站起身,双手在空气中用力挥着,好像要赶走什么一样,“你跟我滚——!” “这是……褚家人的传统吗?” 霍文钟在书房门外停住了脚步,脸上有些尴尬。 他还是改日再来吧。 刚一转身,身后门被打开,褚成沛正要冲出,见到霍文钟也是一愣。 “你怎么来了?!” 说话的时候,却看向了门外的家仆们,他早就吩咐过不要让人靠近书房。 “哎,是我硬要来的。”霍文钟连忙道,“表格不是说做了海味么,我想着,这午膳还吃不吃了?” “哦……”褚成沛顿时一笑,仿佛刚才那阴鹜之人不是他一样,“当然要吃了,这些东西搁久了可不好。” 霍文钟眨了眨眼睛。 褚成沛这变脸神功,都快比得上他爹了。不过他爹的位置依旧牢牢占据第一,无可动摇。霍文钟身负着聂冬让他来套话的使命。 自褚成沛被霍氏叫走后,他爹就断定褚成沛未来几天肯定会被霍氏支走,一定要抢在之前弄清楚池安水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弃的哪些地方可是包含盐场的! 一旦盐价上涨,博陵的进货成本增大,对博陵侯府损失的便是真金白银! 第一二九章 禁海 想要套话的最直接的方式莫过于酒后吐真言,然而霍文钟觉得此刻自己有些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表……表哥……”霍文钟用力摇了摇头,诶……怎么觉得周围都跟着晃了一起来?诶?怎么出现了两个表哥? 褚成沛拿着酒杯在霍文钟眼前摇了摇,见他都没有什么反应了,笑道:“来人,扶你们公子回去。” “表哥……你,你不许装死!”霍文钟被架起来,还蹬着腿,“水师……水师到底……呕——” 褚成沛掩鼻退开了不少。 周围的侍从们一阵手忙脚乱,又是喊郎中又是命人来打扫。好半响,总算是将霍文钟抬回院子里去了。聂冬正在陪霍氏用膳,听说霍文钟是横着回来了,手里的筷子都掉了一支。 “这孩子,怎么喝的这么多。”霍氏也有些蹙眉,“快让那两位太医去看看。虽说是年轻,但也不能这么在糟蹋自己的身子啊。沛儿也是,也不劝着点!” 聂冬没想到霍文钟为了套话牺牲这么大,也没了吃饭的心情,跟着太医一道去看他。 霍文钟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身上早已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他酒品还不错,喝醉了也不吵闹,刚才吐得干净,现在已经快要睡熟了。 太医把过脉,确定无恙:“醒来后再喝一副安神汤就好了,以防头疼。” “有劳二位太医了。”聂冬点点头,又朝着旁边的褚成沛瞧去,这家伙除了脸有些红外,硬是一点事都没有。听秦苍来报,这两个加起来一共喝了五坛酒,其中三坛都是褚成沛喝的! 失算啊! “是我不对。”褚成沛很是愧疚,“早知道表弟酒量不行,我也不该劝他喝那么多的。” 装,继续装! 聂冬突然觉得这小子有些嫣儿坏。 “我哪里还有些醒酒的药丸,你随我来。”聂冬道。 褚成沛警铃大作,他能忽悠霍文钟,可没胆子在博陵侯面前耍巧,立刻道:“我……我头有些晕,还是回屋里躺一下好了。” 聂冬看了一眼霍文钟的房间,指着那睡三个人都有富余的床榻,直接道:“要不就睡着吧。免得来来去去麻烦,正好太医也守在这里。” 还能更不讲究一点吗?!! “要是觉得挤,再搬一个来。” “不不不……”褚成沛连忙摆手,“我换地方睡得不安稳。”说完,带着侍从溜了。 “这小子!” 聂冬看着褚成沛的背影,不由深思了起来。命人好好照顾霍文钟后,带上秦苍便出门了。 “去早上他们赶海的地方。”聂冬决定亲自去看看那禁海的区域。 这次跟出来的全是他博陵的侍卫,一个褚府的人都没带。不过自从入了池安,他便让几个不常露脸的侍卫散在池安城内,经过几天他们也对池安城的布局摸的差不多了,收到聂冬的命令后,立刻赶了过来。 谁料其中一人道:“那里因禁海除了褚家人谁都不让进。” “本侯偏要去呢?” 规矩是什么? 对博陵侯来说就是个屁! 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聂冬决定乔装成渔民的模样。秦苍等人废了老大的劲儿总算是淘换回几套渔民的衣裳,刚拿出来便是一股子腥味。 聂冬被熏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侯爷,您……”秦苍都不忍心让他穿了,“咱们还是改日再来吧。” “就今天!”聂冬一把拽过,捏着鼻子换了。 因衣裳一共也就四套,聂冬也就带秦苍在内的三个侍卫前去,剩下留在远处随时接应。任任柏云是留在池安城内的侍卫,此刻替众人引路。 “池安禁海禁的十分彻底,渔民都已经往回迁了。那些被不愿意离开的,要么被海盗杀了,要么被海盗放火烧了房子。” “这么猖獗?!”聂冬惊叹。 “这是表面的说法。”任柏云道,“属下这几天混迹在赌坊间,也有人说其实是池安水师烧的,为了就是逼他们迁回来。听说池安府衙很快就要下令,若还有回迁之人,一律按通敌罪论处!” “这要迁走多少人?池安城内又有多大的地方供那些人安置?” “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只不过有一点,回迁的渔民最少也有千人。” “按照朝廷律例,成年男丁每人授露田六十亩,永业田十五亩,女子露田二十五亩,池安要哪里来这么多的田授出?恐怕一人十五亩都授不到,他就敢禁海?这么大的事竟然事先都不上报朝廷,这是要先斩后奏?!” 聂冬没想到池安诸人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把渔民迁回,又不给他们寻找新的生计,这么多人,迟早会酿成大乱子!别说授予私人不再返还朝廷的永业田了,哪怕是朝廷借给你种,等去世后再收回朝廷的露田都不够分的! “这真是打着天高皇帝远的主意啊。”聂冬低声骂道。 任柏云道:“朝中诸公懂水师之人是少之又少,宿将几乎全在池安,池安有这个底气,只要关于水师的事圣上是不会驳回的!” 而且时人对于大海远不如内河来的重视。内河可以走漕运,可以运贡品,然而海贸的利润朝廷并没有享受到。朝中人对池安靠海的好处也只是一个——有盐! 魏小海猫着腰,小心翼翼的靠近海边,匍匐在一处低洼之地,侧耳听着远方传来的潮水声音。他身边还跟着两个瘦骨嶙峋的男子。三人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手边放着三个竹篮子。 “小海,听到什么了吗?”其中一人问道。 魏小海点点头,又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戌时就该落潮了,这地方没有多少兵,到时候我去引开那两个人,你们赶紧去捡些东西回来!” 两个同伴齐声应下。 “现在离太阳下山还早,我怕我撑不到那个时候。”一人有些担忧,“躺这儿太舒服了,万一睡过去怎么办?” “那你就在嘴巴里咽口沙子!”魏小海道。 “没用。”那人指了指嘴巴,“前几天他们说观音庙的土可好吃的,我忍不住也吃了两口,味道真的是甜的,还想再吃的时候被我娘给揍了一顿。说什么观音大士见咱们饿得不行才给了口吃的,要是一顿吃得太多,惹得观音大士不高兴了,是要遭天谴的。” 另一人听着颇有同感的点头:“你娘说的是对的。我亲眼看见有人吃的太多撑死的!我当时就吃了一口,立刻把剩下的吐出来了,怪可惜的。不过我又悄悄拿了一点回去,饿的时候吃一点点,这样观音菩萨就不会责怪我了。跟馒头一样!” “比一般馒头还要好吃!”同伴道,“我娘说跟她小时候吃的白面馒头一个味,一点都不刺啦嘴巴,还特香,吃了就不饿了!小海哥,我还带了点,你等会儿要是饿了,我分你一些。” 魏小海胡乱点了点头。见那人正拿手指头扣了一点,立刻道:“现在别吃!等下落潮了,就有牡蛎还有螃蟹,还有鱼!在捡几个贝壳,还能拿回去换钱!” 那人念念不舍的将土又包好。 魏小海趴在地上,使劲将耳朵贴到地面上。村里的老渔民都有一个诀窍,只要听声就能判断出潮水的涨落。村里听潮听的最好的被褚家的大老爷们挑走了。每逢过节都会带一大包袱的东西回来,还有城里才有的面人和糖人。每隔三个月,褚家的大老爷们都会来村里挑人,大家都特别希望被挑中,不仅自己不会饿死,连一家子都养得起。 可好景不长,三年前突然来了许多官差,说那些人犯了事被发配的远远的,海边也不许大家住了,要迁走! 村里有门路的人私下打听过,这是褚家打了败仗,那些出村的人都死在了海上。可这也没办法,当兵吃粮,拿命换钱,天经地义。更何况,死的人也都是为了打海盗啊,是为了保护村子。那段时间家家户户都在办丧事,衙门知道后,又来了人,将各家的白布都扯了下来,不许办,也不许哭,谁要是敢哭出声,就打谁! 魏小海就不明白了,不许他们哭就算了,可他们几乎每家人都死了男丁,和海盗结了血仇,难道不去报仇吗?! 他们围着官差不让他们走,官差说,上面老爷们不忍心在让他们送死,打算将他们迁离海边,在池安城里都替大家准备好了田和屋子,只需要去住就好了。 也有一些村中的人说:“真的,俺们在城里都有田,虽然比其他人少了点,但不用交税。大老爷们不会让兄弟们白死的俺,俺们把地方腾出来,也是方便水师操练!” 大家三三两两的都搬了,有的不肯搬的,一家老小都被突然登岸的海盗杀了! 魏小海摸了摸肚子。 他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了,官老爷给他们的田里面都是沙石,要种出粮食还不知要多少年。求求老天爷,给他一口吃的吧,今天一定要让他抓一条大鱼啊!! 第一三零章 大鱼 魏小江从晌午趴到了近乎黄昏,闷热的沙地渐渐变得凉快起来,魏小江揉了揉眼睛,推着身边的同伴道:“快落潮了,赶紧起来。” 那男孩半响没有动静。 魏小江手微停在空中:“别睡了!咱们好不容易溜进这里,那些个官差们很快就要换人了,趁着时间赶紧去抓鱼了!” 另一个男孩讪讪抬起头,将手放在那人的鼻前,眼孔嗖的瞪大,抖着声音问道:“我……我有土,你还吃么。” 没有回应。 夕阳的余晖静静的洒在海滩上。 “走了!”魏小江仓皇的爬起来,顾不得拍打身上的沙粒,“不等他了,我们先去!” 那带着观音土的同伴抬头望向魏小江,又看了看趴在自己身边一动不动的小男孩,咬着牙,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沿海五里都不得有人进入,他们为溜进来花了不少精力,眼看大海就在前面,不能再等了!二人强忍着嚎啕,五官扭曲的不成样子,甩着手拼了命的狂奔。 此时是水师们换防的时期,最为松散。加上又是落潮,不少水师士卒也会弯腰捡些海物回去。魏小江偷偷摸清楚了他们的换防时间,绕开那些人,带着同伴去到暗礁密集的海域,那里基本没有人烟,算是一安全之所。 “快,快!”魏小江不断催促,也不管捞起来的是什么,顾不得扎手,一个劲的往竹篓里装。 同伴抽了抽鼻子,哭道:“咱们等下还回去吗?” “回去做什么?”魏小江道,“等下从林子那边走,那条路晚上有官差巡逻的!” “可……可二牛还在那里啊。” 魏小海看着手里刚抓起来的一把海藻,“在那里总比回村子强。”见同伴还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别过头将海藻全装进竹楼,又掂了掂。 同伴见他专心致志的找吃的,也不敢在多说什么。唯有海风在二人之间呼啸,也吹散了魏小海嘴边的低语:“在这里好歹还能留个全尸……” 海水在远远的地方滚动,似乎在为下一次的登岸暗自蓄力。魏小海装了一篓子自己也没记清的海物,又连忙将竹篓背起。 “快走!别捡了,咱们下次再来!这些够吃好几天了!” 同伴赶紧将刚抓的海蛎子塞进篓子里,抱着篓子小跑了好几步后才将其背好。刚跑了一段,魏小海突然猫下腰,对着同伴拼命招了一下手。这里有几处大的礁石,二人勉强藏在后面。 “一切正常。”一个士卒的声音传来,“晚上就交给你了,妈的,下午的时候差点没把爷爷给晒死。” “你是晒死,晚上得冻死。”另一个人笑道,“行啦,别抱怨了,我来的时候帮你留了一碗烧肉,藏在你床下,不然那些个狗崽子们一准吃干净了。” “够兄弟!”那人道,“晚上随便看看得了。二月的时候刚杀了一批,现在谁还敢跑这边来。只要敢闯进禁海的地方,那就是全家通敌,这是掉脑袋的事,而且一个都不留!” 我家就剩我一个了。”魏小海心道:“我家就剩我一个了,还怕掉脑袋么?” 两个水师官兵闲聊了几句,一人便道:“我先走了,晚上生火的柴还是放在老地方,你去拿便是。” “行,那我……”守晚上的士卒突然抽出腰刀,“谁在那里?!” 魏小江脸色一白,身边的同伴已经紧张的不知该如何呼吸,两个人都抖了起来。 “出来!” 一声爆呵,魏小江差点就要跪下,却听到了一个外地的口音,好像说的还是官话? 任柏云被聂冬和秦苍两个直接推了出来,一脸的无奈。 “谁?!” 两个士卒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谁料任柏云一张嘴便是一口地道的官话,惹得二人一愣。 “喊什么喊,看看这牌子!!” 任柏云说着,便掏出褚府的腰牌,那两个士卒吓了一跳。 任柏云微怒:“早上我们二公子还来了的,这么快就不认识了?” “大人息怒,息怒。”二人连忙将刀收起。池安褚府的腰牌他们化成灰都认得,这人又是一口的官话,还这么大大方方的走出来,肯定是不怕查的。 反正禁海也是禁的那些个渔民,池安一些大户府里有下人趁着落潮来赶海,也偶有发生,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们要是不放心就直接拿着腰牌去府里问问就成。”任柏云道,“早上我们公子来的时候没有捡到大的海螺,我们这才在最后一次落潮的时候赶来。”任伯云一边说,一边也将一个小篓子拿出来,里面装的的确是几个海螺,还有零星的贝壳。 “哎,您也是辛苦了。”那二人道,“要不这么着,我让我这兄弟晚上在帮大人找一下,要是找不到,明儿早上还有一次落潮,肯定能寻到一个大些的。只是现在这天色也快不早了,咱们也是有差事,您看……” “知道了知道了。”任伯云颇为不耐,“我再看看。”说着,弯腰在地上有找了一下,抬起头,道“你们两个也是够粗心大意的,东西掉了也不知道。” 那二人一脸莫名,但手上突然被塞了一块碎银子。 “哎呀,这……这……”二人笑得合不拢嘴,“真是多谢大人了。还是大人细心啊!” 剩下的那人也笑道:“今晚月亮倒是十分明亮,不过大人还是多注意安全为好啊。小的还要在巡一巡那边,就不多陪了。”左右这片海域除了暗礁也就是一些常见的海物,盐场并不在这边,也不是十分要紧的地方。两个水师士卒做了做姿态,也就各自走了。 见那灯笼的亮光越来越远,魏小海正要松半口气,突然脑袋上被一个贝壳的碎片砸中。 “别藏了,早看见你们了。” 任伯云那蹩脚的本地话,听得藏在另一处暗礁后的聂冬都觉得舌头打卷。 “小海哥,我们——”同伴满脸的绝望。 魏小海也吓的够呛,不过他看了一眼周围,任伯云应该在他的左侧方。魏小海默默咽了下口水,拔腿朝着反方向狂奔。 同伴还未反应过来:“小海……”正要喊,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诶?你怎么不跑啊?” 又是一个外地口音。 肩膀还被那个人拍了拍。 “别哭了,你这鼻涕不要钱啊,擦了擦了。我们不是官差,不会要你的命,都是来赶海的。” “我……我……” 月光明亮,聂冬可以清楚的看到眼前这个小男孩,十一二岁的样子,瘦骨嶙峋,身上的衣服薄的不能更薄了,比他穿的这一身还要差。 “你们……你们别杀我!” 小男孩说着,就跪了下来,刚要磕头,身后一背篓的东西就往外面滑出,秦苍眼睛手快的将他拎了起来,随后不置信的看着自己手。 ——这人是有多轻啊,刚才竟然没感觉到多少重量。 聂冬费力的蹲下身,伸手将一团黑漆漆的海藻胡乱的捡起来,塞到那人的背篓里。 “这些都是吃的?” 那人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富贵。” 富贵的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了,他怯怯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两个人,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就那样看着聂冬帮他把东西都重新装好。 这个老伯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吗? 富贵正想着,本该逃走的魏小海被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抓了回来。任伯云像是拎小鸡一样,魏小海已没了之前的勇气,认命一般的垂着头。 聂冬叹道:“再待下去也没意义。走吧。” 他们在这里守了一下午,除了魏小海三人外,没有发现一个渔民。海岸旁风平浪静,正是训练水师的好时节,然而除了几个懒洋洋的水师官差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巡防外,再无任何动作。池安禁海,乃是转攻为守,按理说这块暗礁聚集的海域对防守的池安来说是一块非常有利的地形,可以在这里利用天热的地形尝试做一些防护工程,可他什么都没看见。 “这个禁海真是太有意思了。”聂冬摸了摸下巴,脸色顿时一变,自己手上的腥味熏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魏小海和富贵二人都坐在他的马车里,还有二牛…… “这也是你们的同伴吧。”聂冬看着那具已经凉透的尸体,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到死人,哪怕是赵县时疫,他做的最多的也是指挥调度工作。 二牛的尸身还没有巨大化,四肢瘦小,显得脑袋很大,闭着眼睛倒在那里,跟街边睡着的乞丐一模一样。 “大……”魏小海抱着自己的竹楼,“大人们要带小的去哪里?” “送你们下青坊。”聂冬道。那里是池安贫民们聚集的区域。 魏小海看着二牛的尸体,表情十分不忍。这让聂冬感到奇怪,解释道:“现在城门关了,你们两个只有去那里才不显眼,明天早上在出城门吧。” 魏小海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人能把二牛埋了吗?!他去了哪里,会被吃掉的!” 聂冬的胃陡然一阵翻滚,扶着车壁:“停,停车!!” 魏小海微微张着嘴。 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原本就一直处于惊吓中的二人,此刻都死死抱着篓子,头都要埋到了胸前,整个身子都在抖动。 “褚家老二又跑到海边来了?”水师营房中,一个大胡子的水师军官正烤着鱼,伸手在桌上的瓷碗里抓了一把盐洒了上去,“他都是个废人了,还想干嘛?!” 坐在他对面的却是一书生:“褚家老大是个废人,老三老四撑不起来。褚庆涛还能撑几年,他一死,褚家大房也就彻底没戏了。” “他还想唱几出?老子的三叔死的冤枉!五叔家的两个侄子就不是命了吗?!”大胡子恨道,“这个老二还不消停!啐!” 书生道:“现在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想要提替三伯他们出头,来点实际的比什么都好。博陵侯千里迢迢跑来,说是探亲的,还不是为了盐。” “褚庆涛还有脸打盐的主意?!”大胡子骂道,“他娘的一坨臭狗屎,仗着族长的身份赖在大营是不走了是吧!” “不急不急。”书生道,“圣上派天使来查军械,到现在……已经有些眉目了。” 第一三一章 盐价 魏小海跪在马车里,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刚才那一句,已经是他豁出命在敢说的,他亲眼看到村里的人不肯搬离海边被官老爷们活活打死的惨景。还有隔壁几户人家不肯搬被衙门说是通敌。魏小海不明白了,那户人家明明世世辈辈都是池安人,大字都不识的一个,家里的老大还被海盗给杀了,他们怎么会通敌呢。 聂冬没想到池安已经出现人吃人的惨状了。 魏小海见到马车突然停下,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聂冬看了看天色,对秦苍道:“让任柏云带他们找个位置住下,吃顿饱饭,明日我再来。” 他身为博陵侯,在外地不能离开大众视线太久不然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秦苍会意,吩咐任柏云将二人带到侍卫们住的地方。 魏小海和富贵二人麻木的跟着侍卫们离开。他们知道自己是活不长了,能够有马车的人肯定不是赶海的,他们应该是大户人家里的人,去海边瞧个热闹。如今发现他们,一开始说不定是起了善心放他们一马,只是他刚才说错了花,现在肯定是要送到官府。 任柏云瞧这二人,突然想起了留在博陵的孟铁柱,那汉子刚从赵县来博陵的时候也是这幅模样,整个人毫无生气。其实,很早以前他还有其他侍卫们大多也是如此,都是老侯爷从战场附近捡回来的孤儿。 军中有拜义父的传统,虽然老侯爷从来不收义子,但在忠诚的链条上,他们都是先忠诚于博陵侯,然而再忠诚朝廷。许多军中的士卒都与他们一样,效忠的都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长官。 夜深人静也不好置办棺材,任柏云找了一床草席,将二牛的尸首裹了起来,暂时放在柴房里。这间小屋除了他还有三四个侍卫会过来。这屋子乃是在闹市当中,由博陵来的盐商王庆元他们置办下来的,对外只说是商人们的落脚点。 王庆元也住这院中,听得脚步声,微微推开了窗户瞧了一眼,又合上了,并未多问。老侯爷肯让他来安排这些侍卫的住处,就是对他有了信任。这让王庆元有些激动,虽然自己在老侯爷面前的几次表情都差强人意,但老侯爷看在大公子的面子上,还是没有多做计较。三个盐商都鼓足的力气,准备在池安大干一场,将盐一粒不落的运回博陵! 魏小宝战战兢兢的抱着主楼随任柏云走进小院,几人直接朝着灶房走去。 “有吃的吗?”任柏云问道。 留在院中的一个侍卫笑道:“咱们有王掌柜照顾着,哪里会饿着!今天还有吉祥酒楼的烧鸡,知道你们这一出去就顾不着吃饭,给你们留了两只!” “再去熬一罐子粥来。”任柏云指着魏小海和富贵,“这两个小子饿了两三天了,先喝点粥暖胃,不然还得跟他们请郎中。” 侍卫们那里懂这些,直接去敲了王庆元的门。王庆元二话不说,穿好衣裳就去灶房。虽然这几年当了盐商富起来,但小时候烧火做饭也是常事。 烧起水,又挖了一碗大米倒进。不多时,浓浓的米香顿时在整个灶房中弥漫开来。 魏小海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灶台。——这真的是给他们吃的吗?! 这可是大米啊! 两碗浓稠的大米粥盛起,任柏云道:“吃吧。” 魏小海和富贵二人对视了一眼,均有些犹豫。 任柏云知道他们是害怕还有些不知所措:“吃饱了,明儿我们老爷还要过来问你们的话。” 哦,原来这就是断头饭啊。 不过当饱死鬼总比饿死强啊。 魏小海端起碗,吞了一大口,烫的他又吐了出来,也顾不得擦嘴,小心翼翼的将桌上的米粒都扒到碗中。这才不敢在吃的太快了,小口小口的吞咽,闻着那米香都是一阵陶醉。他身边的富贵也是同样的神色。 任柏云不由笑了笑,帮他们端了几碟小菜过来,大油大荤之物暂时还不敢给他们吃。王庆元擦了擦手,站在旁边默默打量着这两个小子,从穿着还有那一篓子的东西,心中已经猜到这应该是渔民家里的。 那篓子中海藻实在是太醒目。 “不是说禁海了么……”王庆元心中嘀咕,却也不敢多问。见任柏云没什么吩咐了,便先回房间。可刚一出灶房们,就被另一个侍卫喊住。 “王掌柜,诶,你等一下!” “大人有什么事?”王庆元十分客气。 那侍卫道:“你走大运啦,刚才秦大人过来说,侯爷明儿早上要来这里,点了名要见你!你可别在像上次那样了,我猜可能是要问你这几天在外面查的如何了,你先打个腹稿。” “多谢!!!”王庆元喜得嘴角一列,冲着那侍卫深深鞠了一躬。 那侍卫侧开了身子:“使不得使不得,咱们都是替老侯爷卖命的。我还要值夜,你回屋好好想想啊。” “小人一定不负侯爷所托,不负大公子所托!!” 王庆元站在院中,看着那侍卫提着灯笼走远了,这才转身疾步回屋。又叫来了另外两名盐商,一起商议明日要事。 “我觉得,咱们应该写个章程。这样就算明儿见到侯爷不会说话了,也有个东西交上让侯爷过目啊。”一人道。 “这法子好!” 余下二人一口应下。三人拿起纸笔,仿佛明日便是殿试之日一般,挑灯夜战。 回到褚府,聂冬心情十分沉重。只是经过了这么多的事,他也渐渐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虽然心中对禁海已经到了骂娘的地步,但脸上依旧笑呵呵的。 回道屋中后,才歇下了所有的伪装。 他同样拿出纸笔,用着拼音写着这几天的见闻,他需要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池安禁海的原因是因为水师几乎全军覆没,没有抵抗海盗的能力,只能坚守内陆。然而…… “船还在。”聂冬手中的炭笔用力的在纸上如实写道。 海战和陆战不同,陆战一旦士卒死伤大半基本就是输了,然而海战最重要的永远都是船,如果一场注定失败的战役,所付出的代价要在一百水师战死和被敌军抢夺走海船中间选择的话,几乎所有的水师将领都会选择牺牲掉前者。 池安的水师精锐损失了一部分,然而船却都在港湾里待着。 “水师失败,迁走渔民,褚家褚庆涛一支受挫……”这一连串的事情仿佛被一根无形线串了起来,指向一个未知的地方。 聂冬放下笔,将纸扔进了火盆。 他与褚庆涛因霍氏的存在,有着天然的同盟关系,若褚庆涛到了,霍家也会受到牵连。 “麻烦啊。”聂冬揉了揉额头。 池安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那边竟然没有多少风声。除了古代交通不便外,恐怕其中的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这一宿聂冬睡得颇不安稳,一大早便从床榻上坐起。一直熬到了晌午,不怎么显眼了,这才去找魏小海等人。 魏小海和富贵吃饱了,又是热粥,在任柏云的强烈要求下,洗了个热水澡后,只觉得这是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过的舒服。原本紧张的情绪,也随着泡了个热水澡后烟消云散了。 “哪怕明天就要死了,今天能吃饱还可以洗澡,也值了!”魏小海舒服的躺在特地给他们腾出来的塌上,美滋滋的进入了梦想。 这一睡便睡到了晌午,直到聂冬来了才刚刚起身。 聂冬却没有直接见他们,而是叫了王庆元来。 来池安的路上,聂冬一直想要和这位博陵的大盐商好好聊聊,奈何对方心理素质实在是太差,见了两次,两次连话都说不清。 现在再看王庆元…… 虽然还是紧张,不过比之前要好多了。 “小人王庆元,拜见老侯爷。” 见他快要跪下,聂冬立刻道:“免礼。” “谢侯爷。”王庆元垂着头,退到了一旁。 “这几日你可打听清楚了池安的盐价?” “回侯爷,朝廷规定是一斗盐一百文,可是在池安已经有一斗盐一百二十文了。而这已属低价,有些地方盐已经涨到了一百八十文。” “我们博陵呢?” “博陵的盐价一直在两百文,在一些离城远些的村中,一斗盐会卖到三百文。” “可博陵并不如池安有着如此大的产盐量,相隔千里,我们的盐价竟然没有翻倍。”聂冬正说着,突然见王庆元目光闪闪的望着自己,顿时明白了,笑道:“看来王掌柜出力良多啊!” 王庆元忙道:“不敢。当年侯爷让小人贩盐,就曾告诫过小人绝对不能做那黑心的私盐贩子,这些年来小人一刻都不敢忘。”那可是一排排的血淋淋的脑袋啊,那场面印象太深刻了! “那你可知池安的盐价为何这么贵?” 王庆元道:“小人拙见……这恐怕与禁海有关。池安沿着海岸禁海五里,其中就有一处盐场。虽然派了水师守备,但到底受了影响。池安一共有五处盐场,小人听池安人说着禁海中的一处每年产盐颇丰。” 聂冬又问了些王庆元在池安的见闻,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又将魏小海和富贵二人叫来问了几句。 “侯爷找我?”任柏云有些迷惑的看着秦苍。 秦苍却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任伯云无语凝噎,这家伙嘴巴张的就是为了凑数的吗? 聂冬正在屋内思考,秦苍是博陵侯的标配,不能离开。跟来池安的这群侍卫里,有较强的独立办差能力的数来数去也就是任柏云了。 “……你带着魏小海他们去,到时候见机行事。”聂冬如实吩咐。 任柏云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这算是什么任务?!!这是让魏小海他们送去死吗,还是让他见死不救啊!! 可老侯爷的吩咐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在聂冬说完后,任伯云立刻道:“属下遵命!” 聂冬点点头。 哼,敢在他手里抢盐,哪怕是天王老子,都得拉下来!池安这些人真是安逸惯了,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博陵侯那魔幻般的画风! 第一三二章 调查 唐愈一脸疲倦的从府衙中走出,自从他被拉去查军械,一开始还天真以为就是每天翻翻账目罢了,没想到竟然需要他亲自到仓库中清查。每一个兵器安防的仓库也不一样,唐愈这段时间兵器都快看吐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唐愈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静一下。池安这群人客气倒是挺客气,可活儿太多了,圣上派他来查军械,除了杨公公等人,并没有安排副手。池安的人也是说了,为了查清数目,就的他亲自去点,万一报给圣上的数额有误,谁也不敢背这个责任。池安人给唐愈挖了个不得不跳的坑,唐愈跳完后还得说池安人替他着想,真是想想都觉得憋屈的慌。 “老侯爷他们倒是潇洒啊。”大街一茶舍里,唐愈坐在二楼的窗边单手撑着下巴,“来了这几天,听说都快把池安有意思的地方都玩遍了。”都是从京城来的,他看到的除了仓库仓库就是仓库!! 一把辛酸泪啊! 唐愈一杯茶又一杯茶灌进肚中,好在军械已经清查的差不多了,基本数目和池安自己的报的差不多,再清查最大的一处军械库,他这趟差事也能交差了。却不知自己的这借酒消愁的模样已经落在了不远处两个不起眼之人的眼中。 “唐家人倒还是个办事的。”上座的一个老者捋着胡须,听得下人来报后,如是说道,“唐廷中最是看这种这个儿子,咱们也不能把事都做绝了。峰儿,到时候他查到你那里,你尽量给个方便。” “这是自然。”坐下一个大胡子模样的将领道,“咱们就是给褚庆涛生的那玩意儿擦屁股的!要不是当初他败的那么惨,丢了那么多的军械,圣上若知道全部原委肯定大怒,不然咱们也不至于瞒到今天!” “我听说你又对你的手下吩咐了,不许褚成沛去赶海?看到二公子的马车,不问缘由立刻赶出去?” “哼!”褚峰气道,“说了禁海禁海,凭什么就他特殊?!三天两头的跑到海边,正事不办,竟然就是为了捡什么贝壳?连他的家丁都干公然违抗法令,说什么自家公子早上捡的不满意,他们特地晚上再来捡一次。荒谬!” 褚峰越说越气。 要不是担心三年前的大败具体损失公之于众,他们这些褚家族人也不会将军械分的这么散。每个地方放一点,这样少了也有诸多借口。比如保管不善,运送的途中不慎毁坏,看见老百姓却农具,只好暂时将其改造陈农具以安全渡过春耕等等。 而如今,他们竟然还要对几个下到乡县中的阉人,如杨公公那种货色和颜悦色,这份屈辱真是将褚成沛千刀万剐都不够弥补的! “他褚庆涛也六十的人了,还能在这太尉的位置上做几年?”褚峰道,“他若是识相,就该向圣上陈情请辞,将这位置让出来,能者胜之。为了保他儿子,也真够不要脸的!” 老者微微抬了抬眼皮子:“你好好训练你的水师,族里看不惯他们的人多了去了,你这几天是不是又和褚燕敏这小子混在一起去了?那小子看着文静,心思却深,你别被人当出头鸟使了。” “褚燕敏在如何,也比褚成沛要强。”褚峰道,“至少他没有踩着别人的血换自己的军功。人家老老实实的读书,举孝廉,有何不可?更何况,他是三叔的旁支一脉,和褚成沛有血仇,他若没了报仇的念想,这点血性都没有,儿子还看不起他呢!” 聂冬最近过得很简单,褚府上下的人都发现博陵侯有了一个新的爱好,似乎受了他们二公子的影响,老侯爷也爱进灶房了,还特别喜欢指挥厨子做菜,有时候自己也露一手。 每天一早,聂冬就到长姐霍氏那里问安,褚庆涛偶尔也在府里打拳,霍氏就带着聂冬一起去看看,让聂冬陪褚庆涛练一练。随后叫来霍文钟和褚府的几个小辈们一起用早膳,之后褚庆涛去衙门,霍文钟陪着聂冬去灶房。 有时候午膳会多出一道聂冬亲手做的吃食,这肯定是要孝敬到霍氏面前的。霍氏见自己弟弟没有在往海边跑,心情轻松了不少。她这个弟弟从来都是个喜欢玩的,也向来不顾及旁人的眼光,最近迷上了做菜,倒也是情理之中。 霍文钟却发现他爹不但喜欢上了做菜,有时候还喜欢和人聊几句。 “让老夫来教你们一道菜——盐焗鸡腿。”聂冬习惯性的撩起袖子,虽然前期的处理工作不需要他动手了。 “对,盐要多放一些,要腌制入味。” 这做饭的大厨是个爽快的汉子,比起寻常世家里的厨子要大胆许多——寻常世家里也没个爱往厨房钻的公子哥啊。池安和博陵远隔千里,博陵侯那疯癫的形象对这里的人来说太多模糊,从博陵侯住到府里后,他们每天见到的都是一个整天笑呵呵的慈祥老大爷,也没有多少架子,跟他们的二公子很像。 那厨子此刻便道:“盐已经放了两勺了,再放可就要咸啦!” “盐要把整个鸡腿都摸匀,这味道才算是正宗啊。”聂冬道,“再加一勺。这可是本后的秘方,现在告诉你了,等本侯走后,你也学了道拿手菜,回家后也显摆显摆去。” 厨子笑道:“侯爷您的这道菜也只能府里做,小的就算知道做法寻常日子也不敢做啊。这一道菜就去了三大勺盐,也只有在咱们池安能这么放咯。” 一来二去,聂冬大约掌控了褚家每日对于盐的开销。想要知道一个家庭每月的开销水平,看看他家厨房就能清楚一大半。更别提还有霍文钟这个理财小能手在一旁,霍文钟的心算能力远高于这个时代的普通水平,更别提经过高数洗礼后的聂冬了。两个人在褚府灶房猫着的这几天,将褚家的部分流水算的一清二楚。 “所以说……学好数学是多么的重要啊。”聂冬拿着写好的账单慢慢比对。褚府自己用的盐其盐价是按照朝廷的规定来的,而厨房里大厨的们,每一季度会往自己家里带一小罐子回去。聂冬勉强将其称为工作福利吧。可即便如此,这些个在褚府的厨子,对盐也十分珍视。他们都有亲朋友好友,自己家虽不缺,但也会接济一下亲戚。 “这些人的亲戚买的盐只有两成是一百文,余下八成都是一百二十以上了。”聂冬拿起一张写满了数字的纸,上面是做的环比与同比的分析。经比对,以今年为基准,盐价同比增长了百分十,环比增长了百分之十五。 “这就有意思了。” 聂冬笑了笑。 去年和今年都是属于禁海的年份,池安整体产盐总量应该不变,一年内的人口也不可能暴涨,但盐价却在涨,显示盐不够用。 这意味着什么? 在经济模式十分简单的古代,主要原因就是流入市场的盐量在降低。 盐从盐场到进入市场,在这个过程内,有人将盐偷走了!而能够在两个环节中做手脚的人…… 聂冬在嫌疑对象里不断画圈,最终重合最多的便是几个盐场的官吏与大宗的盐商们,与他最初的猜测不谋而合。被圈入禁海区域内的盐场不是战略需要,而是有人想要吞这块肥肉。而褚庆涛因为褚成沛的事,为了保住褚成沛只能以让出盐场为妥协。 聂冬写了字条,交给秦苍,吩咐道:“让任柏云留心一下这几个人。我要知道他们是怎么运作的,那些盐都流向了哪些地方。” 霍文钟看见他爹的字条上,扭扭曲曲的写着几个人名:褚峰,褚燕敏,还有几个盐商的名字。 “褚燕敏……”霍文钟对此人毫无印象,“这个人是……” 聂冬道:“褚峰的交友里,大多是武将,文人很少。而这个褚燕敏是个孝廉,又是与他同族。调查一个人,不是要调查他的全部,而是要去看他特殊的地方,唯一特别,才通常会是问题的所在。” 霍文钟心中惊叹。他爹这种查人的方法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些经验老道的捕快也有这种思路,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 其实还有一句话聂冬没说…… “经过魏文杰那事儿,老子就对书生过敏!这种人必须重点调查!” 但为了自己那高深莫测的形象,这种理由还是不说了。 一个朝着大海方向的小坟头前,一摞纸钱刚刚烧尽。 任柏云站在树荫下,抱着手臂。在他前面不远处,魏小海和富贵安葬了二牛。富贵将腰间的小布袋解了下来,那把白色的观音土撒在了坟头上。 “观音菩萨会保佑你。”富贵小声道,“肯定会让你投个好胎,以后天天都能吃饱饭。” 任柏云微微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 ——真蓝啊,和池安的海水一样。 风一吹,那海浪的声音似乎依旧在耳边回响。 第一三三章 选择 “任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啊?”魏小江背着一个小背囊,里面装的其实只是一双他刚编的草鞋和几个馒头。富贵与他一样。 任柏云道:“去池宁。” 魏小江和富贵对视了一眼,二人从小都是住在海边的小渔村内,只晓得出了小渔村,走上两个时辰就能到池安郡,但对于池宁毫无印象。 见这二人一脸迷茫,任柏云耐心解释道:“池安郡下的一个县,那边还没有完全禁海,你们去那里可以捕鱼,也好过在池安饿死。” 魏小江和富贵大喜。 这是给他们找了活计啊,不必担心贵人老爷们走后下一顿的着落了。 自古以来离权利中心越近,被监视的也就越严,越是下面的小地方,官吏的自由度越高。拿聂冬的话来说,池安省下的池宁市,差不多是一个地级市单位,属于四至五线,正是典型的天高皇帝远,有时京城出的圣旨,到了池安效力就开始减弱,到了池宁这里,效力基本为零。父母官掌生杀大权,当地风气如何,全靠其县令人品。 魏小海和富贵已经开心的计划自己去池宁后的生活了。只要能住在海边,就不怕被饿死。他们可以打鱼,还能捞那些好看的海螺和贝壳拿到城里换钱。 不过任柏云又道:“但池宁那里有海盗出没。” 魏小海和富贵的讨论戛然而止。魏小海愣愣问道:“海盗会来抢村子的是吗?” “恩。”任柏云道,“但县令已经贴出了告示,招募村中壮丁日夜巡逻,县衙会发给他们银子。池宁那里你们可以打鱼养活自己,但也有可能被海盗杀了。” 富贵道:“我们留在池安也迟早会饿死,地里根本种不出东西,海边也不让靠近。城里贴了告示,渔村里的人都不许进城乞讨,被发现了运气好被打一顿赶出城外,要是运气差点,说不定就死在牢房里了。” 魏小海连连点头,又补充道:“我们村里有人私通海盗,城里的掌柜们都不会雇我们这些人去做事。留在池安就是个死,去池宁说不定能有活路呢。大不了,我与富贵一起去池宁的海边巡逻,好歹县令大老爷还给银子呢。” “你们两个这小身板,恐怕那县令还看不上。”任柏云曾远远见过一次池宁县令庞羽德,当时他正诚惶诚恐的要给老侯爷请安。只是不知,侯爷不在这里之后,这县令还会不会诚惶诚恐。 魏小海是个机灵的又大胆的,从他敢偷摸进禁海区便可看出这一点。此刻问道:“任大人,您把我们带到池宁,真的就是让我们去哪里打鱼吗?” 任柏云微微抬起头,看着天边的几朵闲云。那天夜里,老侯爷对他说的那些话还充斥在耳边。 “你现在肯定在想,本侯让你带他们去池宁县,让那他们融入当地渔民,跟着一起防卫海盗,这简直就是在送死。可本侯觉得,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人可以自己去选择。可在池安,有些人断了其他人的选择。没有田,不能耕种;也不让他们经商,因为他们身上背着通敌的污点;想要卖身到大户人家当家奴,也没有哪一府的家主敢收留这群住在渔民。他们没有选择,只有等死。等出来池安后,你可以对他们说,是去池宁或者回池安或者去其他地方都随他们。但你因为是我博陵侯府的侍卫,所以你只能去池宁县。” 魏小海二人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任柏云的回话,却看见任柏云的脸色越来越沉重,二人心中很是害怕。 “我是去池宁,但你们是不是要留在那里,我就不知道了。”任柏云道,“给你们的路引,是可以出整个池宁郡的,如果你们不愿意和我一道去池宁,也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谁料魏小海大惊,拉着富贵一起跪下:“大人,小人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小人不识得字,您别跟小人一般计较。大人您让小人去池宁做什么,小人就做什么。” 富贵吓哭了,刚才还觉得日子有奔头了呢,又要赶他们走了吗。 “我把你们从池安带出来,是因为不希望看到你们两个被饿死。池安的禁海太严苛了,但其他地方却松散些。不仅是池宁,还有别的地方,你们都可以去。” “小人只想跟着大人去池宁。”魏小海说着碰碰磕头。 “小……小人也是!!”富贵也大声的说道。 只是眨眼功夫,这二人已经磕了十来个了。再磕下去,脑袋该磕出毛病了。任柏云一手一个将他俩拎起。 虽然博陵侯对他而言如是父亲一般的存在,但此刻,任柏云觉得那天老侯爷说的话太想当然了。 ——侯爷啊,也许不是所有人都会自己去选择,他们太弱了,根本没有自己做决定的能力,哪怕是老侯爷自己,这些年不也过得身不由己吗。 “那就都去池宁吧。”任柏云一锤定音。魏小海和富贵擦着脸,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紧紧的跟在他身后害怕突然被抛下。 对于魏小海和富贵二人的背景,侯府的侍卫们早已调查的清清楚楚,都是无牵无挂之人。任柏云道:“这次去池宁,除了打鱼外,还要多问一下关于海盗的消息,这个过程会很危险,你们可能会没命。” “我们的命是大人们救的,这条命就是大人的!没有大人,那一天我们就被打死了。” “好。”任柏云点点头,在侍卫中忠诚比什么品质都要重要。 池宁县中,县令庞羽德正一个头两个大。这几天来了几个公公,要查县中的军械库。他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但这群从京城出来的死太监还在不断的找茬! “咱家瞧你这库房里还差几样……”杨公公翘着兰花指捏着绢帕遮在鼻前,“哎呀,庞大人您这儿味道可真够臭的!” 庞羽德的弯着腰,赶紧道:“有三把大刀被乡兵营里借去了。” “哼。”杨公公翻了个白眼,“咱家觉得你这库房可不止少了这三把啊,瞧瞧这,一身的灰,放着都生锈了吧,这还能用?你们这库房太简陋了,肯定有偷儿来顺走了一些。” 这可是县衙库房,那个不要命的敢偷这里来? 庞羽德心中腹诽,脸色却赔着笑:“公公说的极是。其实库房里还有一些好兵器,请公公随我来。” 杨公公抬着下巴,一副目空一切的姿态。随着庞羽德往里面走了几步,除了放的整齐些,和外面也没什么两样,反正都是破烂!正要讽刺几句,庞羽德拿起一把刀递在杨公公面前:“请大人鉴赏。” 杨公公微微睁着眼皮子,突然看见庞羽德拿刀的手里还有银票。 “咳……好吧。” 这把价值二百两银子的“刀”让杨公公终于不再絮叨了。 “里面倒是马马虎虎。”杨公公环顾了一圈,“虽然有些损坏,但士卒要出操要训练,磕磕碰碰的也是常事。” 朝廷虽然许京城补充池安的军械,但池安要是上报的受损军械太多,那也是一桩麻烦。如何将数量控制在朝廷安心的范围内,几乎全靠天使们的一张嘴了。但这毕竟是关系一郡的大事,像杨公公这种没有家族根基的阉人,也不会冒着得罪一郡官吏的危险胡乱报数字,虽然他动不了褚庆涛这样的封疆大吏,难道还整不了庞羽德这种小县令? 庞羽德是一点儿都不敢得罪杨公公,恨不得将他当祖宗一样供着了。好不容易今天的份看完了,将杨公公等人送到住的地方,庞羽德简直像是没了半条命。有气无力的回到他的县衙内,一屁股坐下,上半身趴在案几上,一动都不想动。 师爷屁颠屁颠的跑来,慌慌张张的嚷道:“大人啊,大事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喊个屁!”庞羽德重重的拍着桌子,“没看见老子在睡觉吗?!” 师爷一脸委屈,两撇小胡子贴在嘴巴上:“您小舅子和几个招来的壮士打起来了!” “老子让他去贴告示招人,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庞羽德一阵头疼了,“不知道杨公公他们几个还在县啊,闹出这种动静怎么收场!” “其实也不怪他,因为那二人说您杀良冒功。” “什么?!!”庞羽德听得头发都竖了起来,“老子杀良冒功,老子傻了吗,花高价雇来的人又将他们给杀了?!!这是哪个杀千刀的败坏老子的名声?!” 师爷立刻安慰道:“别的县有杀良冒功的,但大人您绝对没有!” 庞羽德却是火气冲天:“将那些祸乱人心的贼子跟老子捆过来!老子亲自来问他们,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种事!这是存心要老子去死啊!”他的池宁县,因海岸特别容易登陆,所以是海盗经常光顾的地方。每天杀海盗都杀不完,还需要去杀良冒功?! “据您小舅子说,那几个人说郡里要求全面禁海,您不仅没禁,还鼓励渔民去打鱼,肯定是有猫腻。肯定是因为您知道这里没有海盗,但为了军功,所以干脆就谎称有海盗,杀良冒功。” 庞羽德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郡里面的大老爷们,他们地盘大,可以禁海。但池宁这种小地方,一旦按照郡的意思全面禁海,那整个县都得饿死! “我的刀呢!刀呢!”庞羽德咬牙切齿。这种颠倒黑白的话都说得出口,这种人到底是怎么居心。 “不过大人您放心,那五个人已经被一位壮士抓住了。”师爷道,“那壮士身手不错,是看到了咱们贴的告示想来巡防海岸赚银子的,还带了他的两个弟弟一起来。” 第一三四章 布局 任柏云手里拽着一个,脚下踩着一个,身边倒着三个壮汉佝偻着身子,在地上打滚,脸色一阵痛苦。 “打得好!”伍辰使劲拍着巴掌,“就该打死这些胡说八道的!我看你们就是海盗派来的奸细,扰乱我池宁人心!我们池宁招募好汉这么久了,还头一次听到你们这种胡话,当大家都是傻子吗?!” 魏小海和富贵小心翼翼的站在旁边,均一脸崇拜的望着任柏云。不多时,一队官差跑来,二人吓了一跳,赶紧往任柏云身边跑。 “本官听说这里有人聚众闹事?”庞羽德黑着一张脸走来。 周围围观的百姓一瞧官差都来了,顿时一哄而散。 “这几天是哪里来的?”庞羽德看着那五人,一招手,一群衙役围上,将人都绑了。又仔细打量一下任柏云。 任柏云在博陵侯的侍卫中一向很低调,也不枉老侯爷身边凑,天生长着一张大众脸,和陈福一样,总是会被老侯爷派出办一下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任务。 “这位壮士是……”庞羽德好奇问道。 “小人任柏云,这是我的两个小表弟。”任柏云将路引拿出,“小人原本要去池安探亲,但那里找不到活计,听说大人这里招人,便带着弟弟们来投靠大人!” “什么投靠不投靠的。”庞羽德笑道,“你这江湖人的叫法听着真别扭,本官招募的事乡兵,巡防海岸,必要时还要抗击海盗。你们可有这种胆子?” “没胆子就不到池宁了。”任柏云道,“只要能有口饭吃就行。” 庞羽德来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任柏云,这汉子不算高大,但看起来很结实,能一个打五个,这种人才不仅是池宁,周围几个饱受海盗困扰的乡县都是稀缺啊!但他那两个表弟看起来就太瘦弱了。也罢,若是能让这汉子去乡兵营,他的两个小表弟当个烧火的也行。 “好!”庞羽德道,指着师爷道,“让他们去誊录名字,之后再带去乡兵队里,分派一下,要是不忙的话,今天就可以去海边巡逻了。” 师爷连忙点头。 庞羽德又对自己的小舅子道:“你跟我回衙门,本县亲自来审这几个人!” 伍辰缩着肩膀赔笑:“是是是。” 庞羽德翻了个白眼。——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不是看在是自己小舅子的份上,真想踹死他! 池宁的乡兵大营,说起来叫做“营”,实际上比博陵县的大营不知寒酸了多少倍。一间屋子里摆的大通铺,上面睡十几个人。一百来人的乡兵大营里,睡觉的地方也就五间屋子。每间屋子里只开了一扇窗。剩下一个大灶房,没有专门吃饭的地方。伙夫做好饭菜,就端到院子里,每个人拿着碗排队来打,随后各自找个舒服的地方蹲着吃就行了。 魏小海和富贵二人跟着伍长走到二号房中。 “你们两个就睡那里。”伍长指着最头前靠墙的位置,“每天早上寅时末刻起床,去灶房那里劈柴烧水,谁敢起晚了二十板子伺候!” 魏小海和富贵二人如小鸡琢米一样点头。 伍长脸色一沉:“哑巴啦,不会说话啊?!” “记住了!”二人大声回道。 伍长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又对二人道:“把你们的东西放好,立刻去灶房帮忙。不挑满五缸水,晚上不用吃饭了!” “是!” 魏小海和富贵也没什么行囊,不过几双刚编好的草鞋罢了,做了记号后放在了通铺前面,又赶紧跑到伍长跟前,随伍长去灶房。 魏小海壮着胆子四周看看,富贵则是垂着头,悄悄扯了扯他:“任大哥不和我们一起吗?” 魏小海正要说话,走在前头的伍长突然道:“他比你们两个有本事,要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就你们两个这小鸡仔,还想到大营来?” 本以为那两个小子会气氛,谁料魏小海兴奋道:“任大哥本事可高了!”又拍了拍富贵的肩膀,“我们这次都是脱了任大哥的福,一定会好好帮厨啊!” 伍长努了努嘴。 这是招了两个缺心眼啊。 师爷带着任伯云去池宁县尉那里报到。县尉姓熊名昆,祖上种田,到了祖父和父亲这两辈家里有些积蓄,算得上是富农,供了熊昆读书识字,随后举了孝廉,从农民阶层迈入了士人阶层。这也是在这片土上,从农民跻身士人的唯一途径。 博陵的县尉,算得上副省级的公安局局长,正处级。然而在池宁这里,当个县尉,说好听点是地级市公安局局长,说的实诚点,也就算是个县公安局局长吧,科级,不过在一地也是个实权派。 熊昆这几天也被杨公公那几个人折磨的头昏脑涨,又听说了有人来闹事,说他们杀良冒功,差点就从大营直接杀了过去!杀良冒功这种事,县令还可以有一丝生机说自己不知道,但身为县尉铁板钉钉的跑不掉! 此刻看到当时仗义出手的任柏云后,便颇有好感。 “好一个侠义的壮士!”熊昆赞道,“我这大营正缺你这样的好汉!给本官当亲兵如何?” 、当了亲兵就必须时刻跟随在熊昆身边,侯爷交办的差事该如何是好?可哪里会有人去拒绝当亲兵呢,这不是脑子进水了么,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任柏云思量了一下,还是答应了熊昆的提议。 “大人如此抬举小人,小人万分惶恐!”说罢,跪地抱拳,“既然大人不嫌弃小人,小人定当粉身碎骨报答大人!” 熊昆将他扶起:“本官身边的亲兵可不是好当的。咱们池宁不像别的地方,咱们不耍花架子,亲兵五日就要出操,你可受得了?!” 五日一训?! 这池宁够有钱的啊! 又让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事,在别的地方有,但在军营里基本是没有的。没有粮饷,将领不会让士卒训练,因为训练消耗体能,需要大量的粮食来补充。让士卒不吃饱就去出操,那就等着哗变吧。 营啸,是所有将领最害怕的东西。 虽然心中困惑,但任柏云脸色表现的如那些士卒一样的高兴——出操意味着可以吃饱饭,立刻道:“小人一定不会辜负大人的期望!” 见熊昆心情不错。任柏云问道:“小人有一事敢问大人,小人的两个表弟……” “已经让人领他们去灶房那边了,每天帮着劈柴烧火。”熊昆见时辰尚早,也不想在大营多待,他也要赶去县衙看看那五个胡言乱语之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让亲兵营的人和师爷带着任柏云四处转转,熟悉一下情况。 任柏云特地去灶房那里转了一圈,见魏小海和富贵都在做事,也没多打扰。随着亲兵营的人一同去库房领了一柄大刀,便随他们去海岸巡防了。 “别以为当亲兵就是在熊大人身边待着,外面那些个官老爷那一套在俺们池宁不管用。”亲兵营里的老兵老赵说道。 “这里出了什么事,俺们也是要杀到前面的!” 老赵撩起了袖子,指着一个疤痕得意道,“这是被上个月一个海盗留的,不过他被老子砍了脑袋,嘿嘿。哪一仗,老子一个人就砍了三个海盗,能从那群抠门的厨子那里拎两个鸡腿!那油水,啧啧……”老赵说着,感觉鸡腿的嫩滑现在都还在嘴里,吸溜了一下口水,又对任柏云道:“亲兵营可不要孬种,干的就是掉脑袋的活儿,你要是干不了趁早滚蛋,俺们熊大人通情达理,不会为难你的!” 任柏云没有直接回答,却是道:“听赵大哥这意思,以前是有孬种跑了吗?” “多的是!”老赵道,“都是像你这样的外乡人。不过你们跑得也没啥,池宁又不是你们自己的地方,不想卖命也是说得过去,但不想卖命又想混吃混喝的,那就别怪俺们不客气了!” 任柏云忙道:“日久见人心,我不是那种人。” 连同师爷一起,三个人走到了海边。刚靠近这里,任柏云便觉得空气中的气氛很是紧张。不过眨眼功夫,他就看到了两个伍长领着人分别从不远处走过。手里拿着木棍,也有拿着长枪的。 “这才是面对海盗应该做的啊。”任柏云想到了池安禁海区域那三三俩俩的水师,相比起来,一个县公安局的看起来竟然比省级水师更加专业! 老赵一路走着,和经过的人纷纷简单打了个招呼。 “这些都是大营的人?”任柏云好奇问道。 “哪里养得起那么多。”老赵道,“都是周围的渔民们,帮着俺们在挖陷阱。” “这里这么危险,他们怎么不搬走呢?” “搬走?!”老赵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一样,鄙夷大笑:“俺们池宁可不像郡里的大老爷那样有钱啊,这些人搬走了谁养活他们!再说了,俺们是替他们保平安,这些人比俺们更关心怎么击退那些海盗!俺们大营连同烧火的厨子一共也就两百来人,这么长的海岸,怎么守得过来!” 老赵指着那些简陋的渔民的木屋道:“在俺们池宁,每个渔民都要去抗击海盗,一旦发现海盗来了,村里会有专门的人来通报大营。再俺们到之前,他们还能抵抗一阵子。不过那些海盗非常狡猾,他们会假装登岸,等俺们到了后,就坐船离开,在寻找登岸的地方。这群兔崽子们坐在大船上溜俺们,每次等俺们没力气后就杀上岸来。哎……” 说到此处,老赵神色很是暗淡,“俺很多兄弟就是死在海盗的这种战术下。俺们没有大船,下海打不赢啊。” 池宁港口里停着海船,却禁海不出,这里的人却苦于没有海船。明明是一郡一下的县衙,抗击海盗竟然得不到郡里官吏的支持。 任柏云将这些一一留心记下。老侯爷还派了一个侍卫来做联络用,他要将看到的听到的消息让人带给侯爷。 聂冬看到任柏云的信后,将其递给了霍文钟。 “池宁并没有按照池安下的禁海令来办事。”聂冬想到了那日来给他请安的庞羽德,当时他显得战战兢兢,恐怕就是因为如此。不仅没有禁海,还贴告示招募有志之士一起来抗击海盗。不过只要池安郡的官吏不过问,庞羽德也就当做不知道,但他怕博陵侯这位郡尉的小舅子一个大嘴巴在郡尉面前说了几句,那就麻烦了。 “池宁县也是迫不得已啊。”霍文钟仔细看完后,叹道,“不过庞羽德与熊昆倒还算是办事的。”比起池安的水师来,霍文钟更想喊熊昆手中的那些兵叫水师了。 “不过依照任柏云的看法,池宁那边打的很辛苦,海盗们的船比池宁县的要强很多,他们只能在岸上坚守,这样一来很被动啊。”霍文钟又道,“而且……既然池安禁海,恐怕一些海盗也会转而去骚扰池宁县,如此一来,池宁承受的海盗怕是原有的两倍有余。” 聂冬翻了个白眼:“池安身为郡城,太没担当了!如果不弄清池安三年前那场败仗到底是什么原因,恐怕再过五年,池安都不开海禁!而一旦池宁顶不住海盗的骚扰,池安更有机会上奏朝廷,让朝廷下旨,池安郡全郡全面禁海,所有渔民内迁!到时候饿死的渔民,呵呵……恐怕被海盗杀的更多!” 而且一旦全面禁海后,盐价的涨幅…… 那价钱太美了,聂冬觉得荷包一紧。 “关键是要怎么说动池安开海禁?”聂冬头疼的看着霍文钟,“池安这是一朝被蛇蛟十年怕井绳,哪有打一次败仗就干脆不打的,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霍文钟沉默不语,这不是他的强项,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唐愈那小子最近回郡里来了,听说这几天到处在赴宴?”聂冬突然转移了话题。 霍文钟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答道:“是!” “那这几天你陪着他玩吧。” “是……啊——?!!” “他是朝廷的天使,又是京城名门,天下有名的世族唐府的嫡子,你跟他走得近只有好处没坏处。” 他爹这是吃错药了吧,之前一直都对唐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霍文钟不敢相信的挑起眉。 “顺带让他也把你带上去赴宴。”聂冬理所当然道,“多见些人,酒桌上,可说的事就太多了。” 这是让我去当细作啊! 霍文钟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这任务实在是艰巨,但也不能推辞:“儿子明白了!” 聂冬满意的点点头,他手上的兵都撒了出去,只看对方能出什么招了。又让吩咐王庆元在市场上除了盐价外,也去打听一下池安郡内的老船工们。 池安禁海,不仅渔民的生计成了问题,船工也失了业。 “我早该想到的!!”聂冬敲着脑袋,“有着丰富经验的老船工们比池安这种混日子的水师更值钱!” 去了口信给王庆元,看他能不能暗中将几个船工带回博陵。从博陵的“陵”这个名字看来,就知道那里有高山,有山就意味着有树。 博陵又是何运的重要港口,大宗的木头走河运是最适合不过。 哗啦一声,一张几乎算得上是绝密的地图在案桌上铺开。这是原来老侯爷的藏品,聂冬特地带在了身上。 “池安有船工有盐,博陵有木材有粮食,博陵可以为池安的海船提供坚固的后勤。而池安稳定后,海贸来的商品可以通过海运进入内河,以博陵为内陆的集散地。这条海贸-内陆的贸易路线,就是以池安-博陵为中心。” 聂冬拿小旗子放在这两处。 真正的双赢! “舶来品的利润,不下于盐啊。”聂冬双眼叮的一声变成了俩元宝,“那可是真宗的奢侈品!妈呀,到时候这银子,那金子……哗哗的!!” 但一切的前提是,池安能够硬气起来,它能够维持海贸路线不被海盗所打扰,可现在池安龟缩在了港口不敢出击。 聂冬默默握拳。 身为博陵侯,要养活的可不止是博陵侯府那几百口人就够了,整个博陵县乃是万人的大县,他现在这家大业大的,不想办法捞钱,怎么养得起哦。万一陈睿削藩削的太嗨,导致诸侯王们叛乱,他博陵侯没有一个坚固的根据定,那粮仓博陵岂不就是其他诸侯王里眼中的肥肉了?谁来都可以抢一把走! 不过,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聂冬咬着毛笔杆子,对着那古代意识流一般的地图看了半响,他的商贸计划在理论上应该是没有问题,具体操作后遇到的具体问题那就以后再说了。但是池安自己的海贸这里…… “海盗……”聂冬反复念着个二字,“任柏云一定要给力啊,必须要抓到一个活的海盗!” “海盗!” “海盗!!!” 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原本睡熟的小渔村顿时惊动了起来。妇女和小孩子们被藏了起来,男人们拿起各种木棍铁铲冲了出去。 一小撮的海盗趁夜登岸,除了抢劫钱财粮食,最好再抢几个女人回去。 “四队五队随我去东村!”老赵立刻点了人数,任柏云也在其中。 除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再无旁人讲话。这样纪律,让任柏云刮目相看。魏小海和富贵他们也起床了,两个人互相靠着,跟着自己的伍长去了厨房。他们要烧大量的热水,有些伤兵被抬回来了,用水擦伤口也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出发!” 第一三五章 海盗 今夜的风向很好,月亮也十分明亮,足以让他们看清周围的景物。船行的速度很快,金文龙志足意满站在甲板上眺望远处的池宁县。 “兄弟们,前面就是池宁,那里有粮食有女人,谁抢到就是谁的!”金文龙指着对岸大声吼道,“他们的官差有的只是几条破木筏子,我们脚下的是则是正宗水师海船,哈哈哈哈哈,等下,就让他们在岸上疲于奔命!” 这是佯装靠岸,却突然放弃的把戏,金文龙屡试不爽。岸上的官差只会跟着他们的船四处跑,可他们在船上,那些个蠢货靠的是双腿,等他们疲倦了,就一举杀上岸去! 与金文龙一起的还有另一波海盗,双方互相替对方打掩护。池宁县的官差与他们对仗,几乎讨不到什么好处。 果然,等他靠近了海岸,便有自发守夜的渔民惊醒了,大喊着海盗来了,朝着村子狂奔而去。 金文龙哈哈大笑:“兄弟们,跟哥哥先上岸抢一把!” 几十个海岸纷纷登岸,有海船在港口处,他们机动性便远高于池宁的官差。狰狞喊叫着朝着最近的渔村冲去。村民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多时,有几个人被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金文龙踩着一个人的头,得意道:“别都打死了,赶紧把粮食都搬上!” “啊!!!不要——滚开!!” 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屋中响起,金文龙顿时瞪大了眼——是个女人! 屋里一个模样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女子躲在墙角,发了疯一样的挣扎。两个海盗围在她跟前,狞笑:“小娘子还挺倔,跟爷爷去岛上,保准你舒服的升仙了。” 说着,用力将她从屋里拖出去。 惊恐,慌乱,所有的不安都弥漫在空气之中。 “你们这群杀千刀的,不得好死!!!” 村里壮年的男丁死的死伤的伤,老弱妇孺都多躲了起来。那女人发鬓全乱,手指用力扣在沙地上,突然一扬手。 一把黄沙措不及防的撒向那两个海盗脸上,拽着衣服的手不由一松,那女人像泥鳅一样的逃出。 “呸呸呸,小娘儿们你找死!!” “连个女人都抓不住!”金文龙横了一眼,瞧那女人跑的不远,周围的海盗又追了去。 “不好,官差来了!” 放哨的海盗猛地预警,金文龙大感可惜:“都回船!!” “杀——!!!” 老赵带着几十个士卒率先杀了过来。果然等他们到的时候,海盗们已经全部登船完毕。金文龙站在船首叉腰狂笑:“小兔崽子们,你爷爷在这儿呢!有本事就杀到海里来啊!” 老赵气的咬牙切齿:“王八蛋!” “哈哈哈哈,我们去下一个村子!”金文龙一挥手,海船立刻调了头。跟着风向,船只行的非常快。 “老赵,我们还追不追?!”一个士卒急忙问道。 “一队二队已经赶回去了,但是就怕他们又往前走,我们没那么多兵!”老赵恨死这种游击了,对着身后人道,“五队留下,四队随我追过去!” 一个窸窣的声音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传了出来。任柏云往那边一瞧,一双惊恐的眼睛映入他的眼帘。 那个女人死死抓着自己的衣领,眼睛用力盯着他们身上的官服,好像在不断确认他们会不会像海盗一样害她。 老赵对这样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不必管她,你过去了反而会刺激到她。都是可怜人。五队留在这里,让村民暂时将值钱的东西带上,往回走,明天早上再回来!” “四队跟我走!”老赵一声令下,身后十几人立刻朝下一个村子跑去,见到任柏云还呆呆的朝那个女人看向,老赵气的踹了他一脚:“看什么看!跟老子走!” “是!” 任柏云收回目光。 众人刚要离开,那女人突然扑了过来,却是一个趔趄,摔在沙地上:“大人——!!大人你们会杀了那些畜生的是不是?!!” “会的。我们现在就是去抓他们!”老赵说道。 “能抓住吗?!”女人尖着声音,声嘶力竭,“你们什么时候能抓住他们?!!”她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抬手指着不远处横倒在地上的尸体,“那都是村子里的人,你们什么时候能抓到那群畜生?!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能抓住!!” 面前的官兵们各个沉默不语。 “我们每天都在办丧事,家里的男人都死绝了,然而那群畜生还活着!大人啊,你们……我求求你们……”那个女人不断磕头,“我求求你们,早点抓住他们吧!求求你们!” 老赵看了一眼她,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立刻道:“时辰不早了,立刻行军!” “我给你们磕头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她没有别的办法,也无力阻止那些海盗,她只剩下磕头。直到任柏云他们走的看不见了,她依旧跪在那里。那身影好像和许多年前边寨的那个孩子重合了。 “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杀了那些畜生?!我爹被他们杀了,我姐被他们掳了去的那天我娘就投河了,你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什么时候能赢,为什么你们总是在输!!为什么!!”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军说:“给我三年,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绝对不会在遭受这份屈辱,我保证!” “我竟然做梦了。” 任柏云静静睁着眼,望着房梁发呆。 从海边回来后,大家都累的倒头就睡。他们赶到下个村子的时候,海盗已经抢完走人了,幸好一队二队去的及时,没有让海盗们将村民掳走。 熊昆一早也赶到了大营中,师爷报告了昨夜的战况,和平常一样,士卒的伤亡不大,因为赶过去的时候,海盗基本也都是撤离状态了。 “那就还是依照老办法,村子里死了人的让里长去衙门拿些银钱粮食,安抚乡人吧。” “是。”一个月里海盗总会来两三次。师爷做这些事已经顺手了。 外面几个士卒正从灶房那里领了午膳,见到任柏云手里的饼子半天都没咬一口,用胳膊捅了捅他:“不想吃就给我啊。” 魏小海和富贵连忙紧张的看着那个人,大有他们要抢任柏云的饼子就把自己的给任柏云。 老赵走来:“挤再这里作甚?吃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几个士卒笑呵呵的离开了,老赵看了一眼明显神游的任柏云,“新兵蛋子都这样,昨天被吓着了?!” “啊……是啊。”任柏云猛地回神,苦笑道,“昨天那阵仗我还是第一次见。” “习惯就好了。”老赵道,“每个月都会死几个人。海盗死的多一些,俺们的人就能少死几个。俺们庞大人是个好官,那些死掉的村民,其家人可以去衙门领二百文银子,也能让他们好好安葬了。所以……”老赵一顿,抬起头看着任柏云,“俺们不怕死了没人收尸,也不怕死了连个坟堆都没有。大人们都替俺们安排好了!所以那些村民才会去拼命,他们也不怕死!” 任柏云点点头。 老赵道:“你也别太伤心,哭哭啼啼的跟个娘儿们一样,伤心一下就得了啊。赶紧吃饭,等下大人要来巡视的!” 说完从厨子那里拿了两个饼子,嘴里哼着不知哪里听来的小调,端着碗去树荫下和其他人一起吃饭侃大山去了。 “任大哥……”魏小海抬着头,“我这儿还有一个饼子呢,你要是不够……” “你自己和富贵分着吃吧。”任柏云拍了拍他的头,“你任大哥是不会饿着自己的。” 灶房里帮厨的人每天只能吃五分饱,粮食都要紧着士卒来吃。魏小海和富贵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明明两个人都十六了,当初聂冬他们都以为他们才十一二岁。 “如果侯爷在这里会怎样呢……” 任柏云靠坐在大树下,朝着海边的方向远眺。 池宁和池安之间快马一日一夜便能到达。这次海盗夜袭吃宁县的战况,聂冬很快就收到了。看完后,聂冬啪的一声将信纸重重拍在桌上:“不能再等了!本侯要见池安郡尉褚庆涛!” 霍氏正看着儿子媳妇儿给她写的信,褚成沛陪着妻子已经在去岳家的路上了。信上写的是路上见闻,褚成沛用词风趣,霍氏看着笑得合不拢嘴。 “就该让他出去走走。”霍氏笑累了,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在外面散散心,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灵。” 身边的老嬷嬷打趣道:“您就不怕公子玩的乐不思蜀了?” “他要真那样……”霍氏道,“我也算是能放心咯。” 正说着闲话,府里的管事大娘子走来:“夫人,博陵侯找老爷喝酒去了。” “哦?”霍氏没放在心上,“让身边伺候的注意些,两个人加起来都快一百来岁了。” 管事大娘子脸色沉默,眼睛却始终看着霍氏。霍氏缓缓放下茶杯,朝着周围的丫鬟看了一眼,两侧的丫鬟纷纷退出屋中。 管事大娘子这才赶紧道:“博陵侯说二公子将霍大公子灌醉了,他们博令人不能再池安没了脸,儿子酒量不行就老子上,不将老爷灌醉誓不罢休!” “荒唐!!”霍氏大惊,“老六这是要干什么!!还把不把我这个长姐放在眼里?!”在池安这么闹,纯粹是给霍家人丢人! “夫人,您看……”管事大娘子还等着指示呢。 霍氏道:“让几个小的去请他们舅舅回来,若是他们要拼酒,就让小的去劝!这要是真喝醉了,我看他那老脸往哪儿搁!” 聂冬赶着一车酒缸冲到了郡尉大营。 褚庆涛一听博陵侯来了,顿时沉下脸:“此乃要地,他没事三天两头的往这里跑作甚?” 底下的士卒支支吾吾:“博……博陵侯说……要找大帅您拼酒。” “什么?!” “啊?” “胡闹!” 屋内男声多重奏。 好几个将领都聚在褚庆涛这里商谈事情。 褚庆涛脸色又黑了,直接道:“将他赶出去——” 话音未落,一个得意洋洋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赶谁出去啊?啊?褚庆涛,你有种没种,有没有胆子跟本侯喝个痛快!” 谁料褚庆涛没说话,站在他身边一个大胡子将领却骂道:“果然是个疯子!” 聂冬抬眼一看,笑了:“哟,这不是褚峰么,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尿了本侯一身啊。哈哈哈哈,你舅舅来了,还不叫声舅舅?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 褚峰气的撂倒。这哪儿来的不要脸的货啊! 第一三六章 大哥 自穿成老侯爷,聂冬还从未在辈分上怕过谁,骂起人来更是毫不顾忌。褚峰与褚成沛同辈,叫他一声舅舅不为过。在他之前的调查里,褚峰是现在褚家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在军中很有威望,基本上算是褚庆涛这一辈人退下来后,褚家军里由褚峰牵头,而如果三年前褚成沛没出事,那么褚成沛的地位不会比褚峰差。 “走走走,最近不就是查军械么,那小唐都查的差不多了,你这又没什么事做,跟老夫一起去喝酒!”聂冬说罢,就要去将褚庆涛拽出来。 “我看你是已经喝了酒来的!”褚庆涛呵斥道,“擅闯郡尉大营,真是胆大包天!赶紧回府去吧!” 说完,已有士卒围了上来。聂冬扫了周围一眼,老侯爷的那沉淀了几十年的气场顿时那些人愣在原地不敢动。 ——这可是将北狄赶走的博陵侯,和他们的郡尉褚大人一样,都是统帅! 聂冬道:“老子不管,你儿子赢了就想跑,门儿都没有!我博陵人喝酒还从没输过!你周围这一圈圈的人都是死人吗,没了你在这儿坐镇就商议不了事是吧?老子大老远的从博陵来你们池安这么多天,也没见博陵出乱子啊!咦——你这养的猪还是将领啊?” “博陵侯!!!”褚峰忍无可忍,“看你一把年纪了,果然是老糊涂了吗?!” 聂冬眉毛顿时竖了起来:“兔崽子,你有种把话再说一遍!!小杂种,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身份,老子和褚郡尉说话,有你插嘴的份?!老子打仗的时候,你他妈的还再喝奶呢!!” 褚峰气的发抖,这就是仗着辈分欺负人啊!抬头一看,周围的池安将领们各个都哑巴了一样。不过他们沉默实际上就是站在褚峰这边,毕竟褚峰这个小辈先出言不逊的。 褚庆涛一个头两个大。 他有苦说不出,自己这个郡尉早就是个空架子,而褚峰几乎就是下一任池安郡尉的继承人选了。褚庆涛的父亲乃池安褚家长房长子,褚庆涛自己在这一辈里排行老四,有一同胞哥哥排行老二,褚峰正是他嫡亲二哥的嫡长子,也是池安褚家正儿八经的嫡系。 褚峰在自己地盘上,哪里将博陵侯这个外客放在眼里。 “侯爷既然也军营出身,那就更该知道大营内是不许饮酒的!将士不以身作则,又要如何带兵?!” “哈哈哈哈哈……”聂冬狂笑,对着对面池安诸人道,“老子打了一辈子的仗,今儿倒是让个黄口小儿给教训了!”笑罢,抬眸鄙夷道,“老子这辈子杀了三万北狄军,大军直捣北狄王廷!你这兔崽子年纪不大,仗没多打,架子摆的倒是足!池安的将领,啧啧,老子今天领教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褚峰有多大的战功呢。改明儿面圣,圣上问,褚峰,你杀敌多少?你说:回陛下,末将已禁海五里,将渔民都内迁了。圣上应该会奖励你吧!” “你……” 褚峰面色一红,心中颇不服气,可又没法反驳。 “那些都是老黄历了,还提它做什么。”褚庆涛出声道。 聂冬道:“好歹本侯还有本黄历,这小儿算个什么身份?!”说完,走到褚峰面前。博陵侯的身高不错,保守估计有一米七八,比这个男性人均一米六的时代不知高了多少,又有薛太医的精心调理,身体状况也好了很多。此刻站在一米七五的褚峰面前,气场全开,一抹轻蔑的笑意含嘴角:“小崽子,大帅说话的时候,记得闭嘴!” 褚峰没法接话,周围人看不过去想要来打个圆场,聂冬道:“行啦,一群输不起的胆小鬼,老子一个人喝酒去咯!哈哈哈哈哈——” 甩袖扬长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将领低声骂道:“闹剧!” 又有人道:“这博陵侯是出了名的荒唐,咱们还是别理他了。” 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了褚庆涛身上,褚庆涛被他们盯得心里冒火。他一共两个嫡子,一个天生就是个药罐子,连走路多走了一会儿都喘的要命,另一个基本上已经身败名裂了。整个池安褚家,他褚庆涛这一脉暂时是要离开权利中心,而同胞弟弟的儿子是个不错的继承者,二人的血脉关系最近。 为了下一代着想,褚庆涛不想得罪褚峰,只好道:“这老侯爷的确有些分不清场合……不过,你也不该对长辈不敬。” 褚峰别过头,不想说话。 褚庆涛道:“改明儿去道个歉,这一页就翻过去了。” “是。”褚峰不情不愿的应下。好在褚庆涛也没说让他亲自去,随便叫个管事送些礼就成了。 博陵侯携酒大闹郡尉大营的事一个时辰不到就传开了,那押着一车酒的架势实在是太过打眼。霍氏听得下人说褚庆涛还在大营里,被博陵侯指着鼻子骂胆小鬼,最后将博陵侯赶了出去。 “这……这到底算是个什么事儿!”霍氏捂着心口,只觉得一阵阵的疼。嬷嬷吓了一跳:“快,快去传太医!!夫人,您别气,博陵侯他也只是为了图个乐子罢了,您身为长姐,也知道这位老侯爷那小孩儿一般的脾气的。” 霍氏靠在引枕上,微微喘气:“他那狗脾气啊!!年前才被圣上给训斥过了,我还以为他会收敛些!哎!!” 很快太医带着药箱带了,立刻给霍氏把了脉,施起银针,让她的情绪不要太过激动。 谁料又有大管事来报。 “夫人,大事不好了,老侯爷往大公子的住处去了!说是什么父债子偿!夫……夫人?!!” 霍氏一阵眼晕,用力撑住了身子,好险没晕过去:“大郎他身子不好,这是要他的命啊!!” “夫人莫急!”嬷嬷赶紧拍着她的胸口顺气,“大公子住在他外家呢,那是广文侯府上,不会让大公子出什么事的。” “快快去信广文侯府,让他们好生照顾大郎!”霍氏捂着胸口,她怎么摊上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弟弟!!要不要去封信给太后娘娘,让她在多看着些老六?! 广文侯府有一处“洞天福地”,此四字乃褚成元所题。元者,始也。眼前这个男子,比起常人来要皮肤要白的许多,虽然举止温和,却是一看就有些病态,正是褚庆涛那早亡的妻子所出大公子。聂冬又看向了案几上的茶具,褚成元泡的一手好茶,哪怕聂冬寻常不怎么爱喝它,此刻都被这茶香熏的心神宁静。 “舅舅来了有段日子了,外甥因为卧床许久,那些个郎中看的紧,实在是溜不出去。今日好不容易遇到舅舅了,特地来与舅舅赔罪。” 褚成元淡淡笑着,如他泡的茶一样,令人不自觉的静了下来。 “听说舅舅要找喝酒?我虽酒量不如二弟,但若舅舅不嫌弃,我愿代弟弟再来比试一次。” 得了吧,就你这身体状况,万一一命呜呼了,我就得交代在这池安!聂冬腹诽! “你将本侯半路截到这里,就是为了找本侯喝酒?”聂冬道。 “舅舅去大营难道不是找人喝酒吗?”褚成元道,“还是说舅舅看不上我这个酒友?” 聂冬笑道:“你老子没胆量,你这个当儿子的倒是还算有几分胆色!” “父亲他要顾全大局,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我这个为人子的,也没法替他分忧,这么多年反倒是让他替我担忧不少。若是陪舅舅喝酒能让舅舅释怀,喝上两大坛又如何?” 听起来话里有话啊。 聂冬轻轻叩击着桌面:“你二弟跑了,这事儿你知道吧。” “他去拜访他的泰山大人了。”褚成元道,“我知道前几天一直都是二弟陪您逛池安,这几天不如我来陪您逛吧。” “你?”聂冬不屑,“这池安你又能去过哪里?” 褚成元却没生气:“有侍卫们指路呢,舅舅不必担心。虽然这些年,大多时候我也只能待在屋子里,但外面发生的事却也有耳闻。听说舅舅想要运些盐回博陵?” 正事来了! 聂冬顿时精神紧绷。 不等他说话,褚成元自己解释道:“是母亲与我说的,这件事总归需要人居中调度,母亲将此事交给我来办了。” 霍氏竟然如此信赖这个长子?! 不过有霍氏作保,聂冬也放了一半的心,老侯爷的姐姐总不至于去坑自己的亲弟弟吧。 褚成元道:再有三年,我父亲就要从郡尉的位置上退下来了。池安的郡尉从来都是褚家人,原本这个位置应该是我二弟的。” 聂冬嗯了声,却没有多说话。 “可惜,二弟运气不太好。如今接替父亲的,应该是我那堂兄褚峰了。”褚成元抬头看着坐在对面之人,这个毁誉参半的老侯爷,大老远的跑来池安,还带着商人来做生意,还给这些最低等的商人大开方便之门。 英雄莫问出处。 哪怕是个低贱的商人,只要他能为我所用,就不会计较他的出身是吗? 褚成元双手默默握了拳,又渐渐松开,自嘲一笑:“不满舅舅说,我是个废人,活了今天没明天。但我那弟弟比我强,他是做错了一些事,但他才三十岁,大把的日子在后面,可他现在的日子,过的比我这个废人还不如。” 说到底出,褚成元静静等着聂冬说话,对面之人却始终沉默。直到杯中的茶凉了,褚成元心中颇为失望。 谁料聂冬却在此时端了茶杯,将那被凉茶一口喝尽:“你……到底想说什么?” 褚成元有些诧异,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连背脊都挺直了不少,肃然道:“三年前那场海战失利,我二弟是被陷害的!若是让他们继续禁海,池安褚家迟早要被那些人给败光了!” 第一三七章 方法 褚成元说到此处,身体微微颤抖,突然间猛地咳嗽了起来,好似拉破风箱般,整个人剧烈的抖动,过了好半响才渐渐平息了下来,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是一点血色都找不到。 “让舅舅看笑话了……”褚成元苦笑,“我这个样子也不知还能撑多久。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出来,以后恐怕也没什么机会了。” 聂冬也严肃了起来:“你说,本侯听着。” 褚成元平复了一会儿,开口道:“三年前,以三伯为主帅,二弟为副将,率领一千五百名水师直扑平浪港,那里是海盗们的老巢。平浪港可供登岸的地方很多,但是因地势的原因,其实是个易守难攻之地,水师最终决定从三处登岸。当天夜里风向不稳,最终只有两处可供登岸的地方,水师兵分两路。平浪港前还有一处小岛,原本是海盗做哨岗之用,兵力并不多,三伯决定亲自去拔掉那座哨岗然后登岸。二弟则继续强攻平浪港。” 说到此处,褚成元微微阖上了眼。 “可谁也没想到,哨岗上的海有近六百人,他们像是不要命的一样的抵抗水师,双方僵持了近一个时辰,三伯的水师竟然完全无法靠近半分,只能求助二弟。但三伯当时带走了七百水师,二弟手上只有八百人,若再次兵分,强攻平浪港的计划定然落空。二弟希望三伯撤下来,不要再强攻,而且当时二弟怀疑是不是有人泄露了他们的分兵计划,奈何三伯不愿放手,说是海盗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此刻退下,则是前功尽弃。见到三伯如此态度,二弟也没办法,只好围魏救赵,给平浪港施压,逼哨岗的海盗回援主岛。可走了一段路后,发现没有多少人阻止他们登岸,二弟心道不好,立刻下令所有水师回撤!” “为什么?”聂冬有些不明白,“是害怕敌人使诱敌深入这一招吗?” “舅舅,海战不是靠着勇气就可以获胜的。我们的船,都是海船,吃水-很-深,一旦落潮,所有人都会被困在平浪港,加之对地势不熟,只能任人宰割。若不能在落潮前离开平浪港,哪怕我们登陆成功了,也是将水师将士们陷入了危险之地!敌人打开大门让他们登岸,就是打着困死他们的主意!哨岗那边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眼看就要落潮了,所以二弟决定撤回来。可这一去一来时间也耽搁了,三伯那里损失惨重,就连三伯自己,也葬身大海。五叔的儿子一直跟在三伯身边,受了重伤,抬回府后,不到一月也去了。” “当时水师中并不是所有人都主战,那次水师惨败平浪港,丢了两条海船,近乎四百水师将士有去无回,这种大败是需要有人出来负责。二弟身为副将,责无旁贷。” “但是……”聂冬敏锐道,“褚家老三死的时候,褚成沛并不在他身边,他没有看到他是怎么死的对吗?” “是!”褚成元立刻点头,这也是他一直怀疑的地方,“二弟曾经与三伯有过一次短暂的联络,希望三伯撤下来,但是三伯没有听他劝告。而且,一千五百水师,直捣平浪港。在这种情况下,海盗竟然还敢放六百人在一个小小的哨岗上,他们就不怕水师没有分兵而是集中的所有兵力直接拿下平浪港吗?!然而那些人好想知道他们要分兵一样,还知道是三伯去的哨岗。” “这又有什么说法?”聂冬有些好奇。 “舅舅是宿将,也知道一军将领的脾性对士卒的影响有多大。我那三伯是个直脾气,勇猛过人,但就是个牛脾气。一旦犟劲上来了,谁劝都没有用!” “所以……你是猜测那哨岗上的海盗将褚家老三的脾气莫的清清楚楚,然而能有这般的认识,除了相熟的人外,恐怕也没有别人了。” “是的。”褚成元一直都疑心这一点,一个小哨岗竟然抵抗住了褚家装备精良的水师,这定然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进攻计划,早就做了准备! “可是……三伯已经去了,当日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我也曾问过当时三伯船上的士卒,可那些个士卒们只说是将军让他们不断进攻,别的也不知道了。留在三伯身边的副手是我五叔家的两位表弟,奈何也没救活。” 聂冬叹了一声:“也就是说所有知情的人都死了。” 褚成元点头:“我二弟虽然败了,但当时在他手上的三艘海船并没有丢,所带将士伤亡极小,只有十几人因撤退时没看清地势不慎跌入海中被海水卷走。” 如果褚家老三还活着,这个主要责任肯定是他背,哪怕是褚家老五的那两个小的有一个还在,这责任都不会全压在褚成沛身上。可现在却是当日判清形势,下达正确的撤退命令,带着大半水师成功退回的褚成沛成了众矢之的。 “海船造来不易,那一仗丢了两条海船,死了四百人,主帅阵亡,副将阵亡良人,然而更重要的是军心一落千丈。海盗却是士气高涨,没过几天,就开始骚扰海岸各县,水师疲敝奔命,连败三场,彻底不愿再战了。禁海五里,回迁渔民,以求这样困死海盗。” “没有人再主战了?” “这种时候,还有人会去出海吗?主战的都被骂成了疯子。”褚成元模仿着军中人说道,抬手虚指着空气中的褚成沛:“如果不是那个姓褚的野心太大,我们池安水师哪里会落得如此下场!” “褚家镇守池安百年,竟然一小儿让褚家背负如此耻辱!不杀不得已平民愤!” “他毕竟还年少,年少轻狂也是人之常情。褚家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就算拿他的命去填,老三他们几个会活过来吗?!” “这话是谁说的?”聂冬立刻问道。 “二伯。” “褚峰的父亲?” “正是。” “他倒是说了句人话。” “毕竟是亲二伯。”褚成元笑道,“我二弟从水师大营离开后,私下也曾对父亲说,若他离开,希望由褚峰来继承这个位置。” “呵……”聂冬冷笑。想到今天大营中,褚峰那鼻孔朝天的模样。博陵侯找褚庆涛喝酒的确是荒唐,但他一个无爵的小辈,那种场合有他说朝廷列侯不是的份么。 列侯,在这个帝国的地位顺数第三,上面两个分别是皇帝和诸侯王。且不说博陵侯的爵位,仅他和褚家人的亲戚关系,和自身在军中的地位,一个小辈敢当指着鼻子骂他老糊涂,这胆子也是够肥的。哪怕是年前他被陈睿下旨训斥,那旨意到了最后也还有几丝安慰的意思。褚峰的架子倒是摆的比皇帝还要足。 “如果三年前那场海战真的有人存心将分兵的事泄露出去,那肯定也是水师中的人。那场战败后,禁海派赢得了上峰,所以那些人的嫌疑最大。”聂冬道,“而现在褚峰得的好处显而易见,也许是褚正荣为了他儿子,故意陷害的褚成沛呢。” 这样的猜测,为官多年的褚庆涛怎么会想不到。 “不瞒舅舅,不仅是我,就连父亲也这样想过。然而这一切都是猜测,父亲说也许是有人想要挑拨我们与二伯之间的关系呢?毕竟褚家人这么多,和我们血脉最近的也就是二伯一家了。” 褚正荣与褚庆涛乃一母同胞兄弟,三年前的那场失利,褚正荣极力保全褚成沛,由于他的出面,众人施给褚庆涛的压力也小了不少。当时已经有人要上折子逼褚庆涛请辞郡尉之职。 “如果真是二伯,当时父亲退下来后,二伯理所当然的成为池安郡尉,再将褚峰安排进水师之中不必通过父亲要更简单吗?”褚成元道,“可二伯没有这么做,反而是力保父亲。可以说,我们欠了二伯两份情。当年舅舅不在,您是没有亲眼看见,那些族人几乎是天天逼着父亲请辞,逼着二弟自戕谢罪,二伯也挨了不少骂。而且二伯并不是主张一味的禁海,他没有主战或是禁海,当年他只是说就算主战,也不能带走全部兵力,还是留兵力守卫池安。” 聂冬打断了褚成元的话,直接道:“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中间派。” 褚成元知道他舅舅和褚峰之间有些小矛盾,想要解释几句。只听聂冬道:“看似得利的,也许不是真正的幕-后主导。因缺乏当日的证据,所以没有人能完全确定那场失利就是因为有人为之陷害,这话对吗?” 褚成元艰难的点点头。 是啊,这一切都是猜测,所有的证据都已经葬身大海。 “可是继续禁海下去,百害而无一利!”褚成元道,“池安能禁海,因为家大业大,可下面诸县怎么办?池安不抗住海盗主力,他们就会去骚扰沿海各县,据我所知,池宁县因耕地稀少,根本就不能禁海,再这样下去,池宁还能活多少人?!” 这个问题几乎无解! 池安一日不出力,池宁城破是迟早的事,聂冬而没法瞬间给池宁变出百万大军。转而问道:“褚成元两年前曾经想要去博陵,这件事你可知道?” 褚成元有些惊讶,这件事也被压了下来,他舅舅才来几天啊,竟然能挖到这种事。点点头:“知道。当时二弟快被逼疯了,想要找人来说那场海战。” “可我现在来了,他怎么又不说了呢?” “可能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说的吧。”褚成元摇了摇头,长叹,“都过去三年了,当日的那些雄心壮志,那些不甘心,早就被磨平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聂冬不由蹙了眉头,心中仔细想了一下。 ——卧槽,这不就是博陵侯自己变态的过程吗?!!! 同样的意气风发,同样的少年将军,同样的不得志,最后憋着憋着就把自己给弄魔幻了! 如果不开解褚成沛,再过个几年,可能又是一个疯癫的博陵侯!而且他更惨,博陵侯好歹还有军功与爵位,褚成沛却是什么都没有!在他刚想建功立业的时候,直接重重地摔进了悬崖! 古代的男人几乎可以代表一个家族的一切,一个疯癫的一家之主会造成多少人悲剧,聂冬自己都不想在去回忆老侯爷那些荒唐事迹了。把好好的亲生嫡女弄得疯狂凶残,庶女变得卑劣又无赖;几个儿子毫无担当,难得没有长歪的嫡长子有时候也是精神恍惚,对待事物优柔寡断…… 一想到自己刚穿来时面对的那些人与事,聂冬都很惊讶自己竟然没跟着疯掉。 “水师失利的那一年,二弟被母亲关在府里,后来又关在院子里,最后将他关在了一个屋子里,完全不让他别的地方走动了,只让侍从每日送水与吃食进去。屋里也有人十二个时辰轮换看着,所有尖锐之物都拿走了,连床榻案几的角都被用棉布包了起来,怕他自戕。也是给那些喊着要他自戕谢罪的人一个说法。过了一段时间后,风声小了些,母亲才将他放了出来。谁料刚出来没几天,二弟就要去博陵,半路上被父亲的人截住了。母亲跪在二弟跟前,求他不要在去想什么海战,什么水师的事,那些都与他无关。从那以后,二弟果然没说了,每日除了坐在院子里发呆,什么也不干。又过了一年,他心情好了些,喜欢上去厨房做些吃食,母亲也由他去了。” 褚成元说着,声音里都透着不忍。 从小他就嫉妒这个身体健康的弟弟,羡慕他可以到处游玩,可以在海边一玩就是一天。可这样一个天生喜欢大海的人,现在却永远不能在靠近哪里,褚成元只恨自己没有办法查清楚当日真相。 他是褚家的废人,可他的弟弟不是! “时间……好像真的可以磨平一个人的意志。”褚成元望着聂冬,“舅舅您是卫将军,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便直捣了北狄王廷。这世上的将领,哪怕是如今的太尉楚豪在打仗上也比不过您,您去劝劝二弟,他一定会听的!” 聂冬却道:“本侯听过这样一句话,饱受苦难的人没有放弃的权利。因为一旦放弃了,就没了面对苦难的勇气,没了与苦难抗争的力量,结果就是他会遭受更多的苦难。” “您这是不打算救他了吗?!”褚成元哀求。 聂冬站起身,盘腿坐的久了,都有些麻木,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他亲眼看过博陵侯造成的悲剧,所以更加不想再看到一个人被活活的逼疯,去承受他本不该承受的一些事情。微微停下了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也罢!你们禁海,本侯的盐也运不了多少。只不过是打了一次败仗,就露出这种要死要活的样子,还是不是爷们了?!!” 褚成元为之一振! “但是这件事不能瞒着你们的母亲。”聂冬立刻道。 “和母亲有什么关系吗?”褚成元有些不解。 “本侯的姐姐岂是寻常妇人?”聂冬笑道,“这盐的买卖,还不是她交代你的。本侯关心这个,找她来商议更方便。” “怎么又和盐……”褚成元更加不解。不是说要鼓励他二弟,帮助查明海战失利的原因么,这和盐有什么关系? “尽快给本侯一份你们池安大宗商人的名单,以及所有详细的信息,尤其是他们的生意往来。” “好。”虽然不解,但这事不难办,褚成元一口应下。 聂冬道:“一味的纠结过去是没有未来的!既然在过去找不到原因,不如干脆走一条新的路来。” “外甥愚钝,”褚成元垂下头,恭敬道,“望舅舅不吝赐教!” “堵不如疏,与其禁海,不如先开几处通商口岸。哪怕是海盗,也不是人人都想过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活啊。”聂冬笑了笑,“海盗那边动摇了,自然会有人开始投诚,一旦出现了裂口,还怕查不到三年前的真相吗?” 既然池安自己人找不出什么马脚来,那就换个方向。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池安内部已经破了一次,现在就让海盗们内部破了吧。唯利是图的商人与唯利是抢的海盗,多么完美的组合。如果这世上还有谁敢和魔鬼做生意而不被怀疑的,那也只有是商人了。 “您要用商人来离间海盗?”褚成元完全不相信这个低贱的群体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商人不事生产,连粮食都没有,除了被抽抽商税外,他们还能有什么贡献! “而且,现在不可能有通商港口,现在池安的情况,就算提了,也不会有人赞成。”褚成元还是觉得有些不靠谱。 果然还是个世家的好少年啊…… “民间商行们自己的事,需要水师同意吗?”聂冬翻了个白眼,“悄悄的来不就行了。” 如果三年前真的有人和海盗勾结,如今又出现了一个新的想和海盗勾结的商团,对方还会坐的住吗?最重要的是,要化被动为主动!他虽然没有查到褚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与褚峰来往甚密的褚燕敏却与三年前的事有着一些联系。但这些,聂冬暂时不打算告诉褚成元他们,担心他们这些当事人一个冲动,打草惊蛇。 离开广文侯府,聂冬突然思考起了一个问题。他顶着人家朝廷认证的列侯壳子,一会儿成为最大的私盐贩子,一会儿又主导成立一个最大的走-私集团。 “其实……我还是个好公民。”聂冬点着头,他还是很善良的。 ——和博陵侯比起来。 第一三八章 主动 王庆元的日子过得很滋润,他是博陵大盐商,原先被大公子看重,现在又被老侯爷看重了,真是走路都带风啊。可一想到老侯爷一排哄抬盐价的私盐贩子血淋淋的头颅,王庆元那快飘到天上的心又很快落了回来。 “老侯爷真的让小人去和这些人接触?”王庆元看着手上的名单,声音都激动的颤抖起来。这可都是池安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商人啊,这边的盐商比起博陵来,更是富的能拿盐来搓澡了。 “不。”霍文钟道,“是让你们尽量避开这些人。” “啊?!” 连同王庆元在内的其他两位博陵盐商一起诧异的叫了起来。见到霍文钟脸色一沉,三人立刻低下了头,刚才真是太失态了! 霍文钟道:“你们最近在顾了一些下青坊那边池安的渔民替你们运货对不对?” 三人额头冒着细汗。 下青坊那边的渔民被池安人视为不详,老百姓都说因为他们惹怒了龙王爷,所以这几年海边总是不太平,池安这里的人都不喜欢他们,那就是一群灾星! 他们雇了一群灾星来运老侯爷最为重视的盐,这要是让老侯爷知道了……不不不,大公子都知道了,老侯爷说不定已经知道了啊!! 三人噗通一声跪下。 王庆元哭道:“小人们错了,小人们不该贪便宜,小人们这就去将他们走赶跑!” 身旁的两个掌柜也一个劲儿的磕头:“公子饶了小人一命吧,小人再也不敢了!!” 谁料霍文钟微微挑眉,端起了桌上特地替他泡好的香茗,细细品了一口,说道:“侯爷说你们这次,做的对!” “小人们再也不……”王庆元正哭着,听得此话,整个人像是被谁突然按下了暂停键,以一个滑稽的模样望着霍文钟,连哭出来的鼻涕都没擦,“啊???” 霍文钟看着觉得恶心,王庆元见他脸色不好,连忙垂下头抽出帕子赶紧擦了两把。 除了王庆元外,另外两个掌柜实际上都是博陵侯府的家生子,只是这重身份,除了博陵侯和霍文钟外,连博陵侯府其他的大小主子们都不知道。在旁人看来,他们不过是普通的买卖人罢了。 “你们仔细听着。”霍文钟扫了这三人一眼,“老侯爷知道你们已经和褚家的盐商们见过面了,也商谈过几次,刚谈妥了三十车盐运回博陵,老侯爷很欣慰,你们没有偷懒。” “不敢。”王庆元道,“能为侯爷效力,小人万死不辞。” “这些话就留着见老侯爷再说吧。”霍文钟道,“不过不管是老侯爷还是我,都不喜欢听这种漂亮话。” 屋内静的厉害,王庆元恨不得赏自己一耳光,真是最近得意过头了,竟然在大公子面前耍花腔! “盐的事你们继续谈,用池安的渔民替你们运盐这主意不错。”霍文钟笑了笑,“给了那些人一口饭吃,不然他们得饿死,你们这是在积功德。” 王庆元拿不准霍文钟到底是不是在说反话,垂着头,不敢吭声。 “池安城和池宁县的交界处有一处海滩,你可知道?” “小人知道。” “那里有个叫金老大的人是吗,听说你们要从哪里过,得给他交些银子?” “小人,小人只想着消财免灾,这些小事不必麻烦侯府的侍卫出马,小人……” “行了。” 霍文钟不耐烦的抬抬手,截断了王庆元的忏悔。这人做买卖很激灵,就是胆子忒小,一听到侯府风吹草动就会立刻缩回去,哪怕是谈成的买卖,若是拿不准老侯爷和他的意思,王庆元一准全部推掉。 “与他谈笔买卖吧,整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有意思吗?不如坐下来好好谈生意,也算是个正经营生。” 王庆元嗖的一下瞪大了眼睛。 老侯爷和大公子这是要让他去和海盗做买卖?!! “除了卖给他们盐,还可以给他们一些粮食嘛。”霍文钟笑道,“至于价钱,适当提高一些又何妨呢,或者直接让他们拿海中珍宝来换。” 做到王庆元这个位置上的商人们,黑道白道都会有些交情。在池安的地盘上,去结交海盗,难怪老侯爷让他避开那些大宗商户了! 直到霍文钟走后,王庆元还呆呆的跪在那里,过了半响,脸色复杂的看着两位同伴:“二位老哥哥,你们说这……这到底是让咱们干什么?!” 那两个掌柜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道:“既然老侯爷想要一些海中珍宝,那咱们就要替侯爷换回来。” “哦……”王庆元明白了,老侯爷这是要做珍珠的生意了啊。池安禁了海,除了盐价和海产品外,珍珠这本来就稀少的宝物就更难得见了。 这年头离人工养珠还早了上百年,所有珍珠全是野生,绝对的奢侈品! 既然了解到老侯爷想要什么,王庆元顿时也不害怕了。不就是和金文龙做买卖么,海盗也是人啊,只要是人就有利可图,王庆元手里也有一群打手,他自觉有博陵侯府撑腰,对上海盗真不那么胆怯。 “我去查查这份名单上的人。”王庆元道。老侯爷给他这份名单,一来是让他避开他们,防止池安人知道他和海盗做买卖,二来也是方便他查查这些人底,若是哪一环节遇上了,也要有个对策。 “这王老哥哥是个实诚人啊。”陶良武叹道。 在他旁边的马掌柜与他一样,都是老侯爷暗中培养的那一拨人。 马掌柜道:“侯爷说了,让咱们查清这些个海盗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还是咱们侯爷看的透彻。”陶良武一想到池安禁海那群人,就忍不住翻白眼,“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海盗,这群人把别人的活路给断了,可不就把人逼成了海盗么!” 陶良武的老子和娘都是伺候霍家老爷子那一辈的,老爷子去了后,霍家分家,陶良武和马掌柜就被博陵侯给带走了。那时候老侯爷还只是个没什么名气小将领,陶良武他们就替老侯爷筹银子。因家奴不能举孝廉,老侯爷许了他们普通百姓的身份。如今陶良武的儿子在博陵念书,那私塾还是老侯爷出银子修得。 王庆元不过是明面上的人物,聂冬真正要用是陶良武这拨人。 与此同时,在池宁拼命抵抗海盗的任柏云终于收到了老侯爷的口信。 “烽火台?!”任柏云一脸“你逗我”的表情看着前来接头的侍卫,“这要上哪儿建烽火台啊?等烽火台建好后,池宁恐怕早就城破了!!” 那侍卫示意他不要激动:“侯爷说了,现在在临海的山上建烽火台肯定是来不及了,可你们总不能一直被海盗牵着鼻子走吧。在每个渔村中,准备一处柴堆,只要发现海盗就立刻点燃柴堆,这样一来,其他渔村的人就可以提前把值钱的都带走,只留一座空村让他们抢。” 任柏云是经历过北狄之战的人,自然清楚烽火台的作用。但在海边建造烽火台,几乎没有人提过。一来朝廷不重视海战,二来对于朝廷来说,池安的海盗远不如北狄的威胁大。在这里建烽火台实在是不划算。 “侯爷还说了,你们可以多堆几个柴堆,若是海盗人数多,就点两堆柴,来的少,就点一堆柴。” 任柏云颇为无语:“兄弟,哥哥我知道烽火台是怎么回事,不用再解释了。” 那侍卫道:“我这儿不是看任大哥你有些走神么。侯爷还嘱咐了,如果池宁有条件的话,最好让你们的水师将领佩带响箭或鞭炮,遇到突然情况,也好互通消息。” “这事我记下来。”任柏云都不知自己是用什么语气来说的这句话,不过这也方法听这滑稽,但对海盗使他们来回奔波战术颇为有效,又问道,“侯爷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 “侯爷下了一道军令!” 听此言,任柏云顿时站得笔直,方才那随意的模样仿佛只是错觉。 “任柏云听令,命尔死守池宁县,务必在一月内将金文龙海盗堵死在赶池安与池宁交界海域!”侍卫拿出一块令牌,“这是池安水师的海船行船令。” 任柏云接过仔细辨认了一遍,将令牌的模样牢牢记住后便还了回去。 “过几天就会有池安的人来亲自将此令牌交给池宁县尉熊昆手中。与此同时,还可动用弓箭二百支。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围剿金文龙,而是把他困在老巢就可以了。” “围而不攻?” “正是!” 任柏云嘿嘿一笑:“还是得咱们侯爷就是厉害,竟然连池安的海船都给捞出来了!”池宁不缺士气,也不缺将领,县尉熊昆的水站经验就颇为丰富,只是硬件太差了,县衙的船竟然都一些竹筏子,连海盗的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上! “恩,那海船停在港里停也是停着,不如替褚家自己运运贡品,正好经过了池宁县,要在这里做些补给。”侍卫说的义正言辞。 任柏云听得也十分认真:“池安的诸位大人一心奉公,提前准备好贡品,也免得因忙秋收而有所缺漏,一个不好,那可就是大不敬啊!” “所以海船在池宁县的时候,务必请县令与县尉两位大人多多留神!” “是!” 第一三九章 比狠 一处幽静别致的小院中,一书生打扮的世族公子正提笔作画,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汉子走到过来,附耳对其说了几句。褚燕敏笔下一顿,墨珠在宣纸上不自然的晕开,一副快要画好的花开富贵这这样毁了。 “褚庆涛动了一条海船?!”声音里带着一丝诧异还是一丝怒气。 “回公子,是的。”管事低声道,“不过那条船原本就是褚庆涛自己家的,今年是太后娘娘五十大寿,说是要提前准备好贡品运往京城。” 褚燕敏也没有闲情逸致了,接过一旁丫鬟递来的帕子胡乱擦了把手,便往书房而去,边走边问:“船上都有哪些人?” “都是褚家的家仆们,其中二管事负责才买也在上面,一共有三十来人吧。”管事道,“今天刚说的这事儿,现在船暂时还没出港,大约到晌午的时候再走。等贡品置办好了,会让当地的县尉来暂时护卫,再写信回池安,根据贡品多少来派士卒过去。说是这样……以防浪费。” 褚燕敏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护卫方法的。 管事又道:“褚家的解释是让下面的县尉来护卫,比起直接调动池安士卒,会省下不少粮草。” 县尉出马,那就是郡县两级财政共同支撑,最后只需要给县尉一人多多嘉奖就好了;而如果一开始就是池安郡来派出士卒,则是郡内财政一家来支付粮草,很显然不划算。 “哼,他倒是会表忠心。”褚燕敏抽出一封邸报,上面写着圣上因去年大旱忧心百姓,因此主动削减自己的用度,与民共苦。“不就是看着圣上节省,便用了这么个办法么!看来褚庆涛还是想在郡尉的位置上在待几年啊,呵,他也不想想那位置是踩着褚家老三老五的血来的!!” 管事见势不好,连忙道:“公子息怒!” “我不生气。”褚燕敏笑道,“我没必要和这种畜生生气。我只是心寒,诸位叔叔伯伯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止海船出港。” “其实……”管事有些犹豫,见到褚燕敏目光扫来,不由小声道,“这也不能怪诸位大人,当时博陵侯也在港口,一哭二闹三上吊呢!” 池安定威港 一圈池安官吏已经懵了。而褚峰刚被水师从海里捞起来,浑身湿透,披头散发的,这一辈子从未有过这样的狼狈! 而那个始作俑者,还跪在地上,周围空了一大片——谁敢受朝廷列侯的跪啊,不要命啦! “圣上啊!!太后啊!!老臣没用,老臣愧对先帝啊!!如今连给太后的贡品都置办不齐,老臣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用!!不如死了算了!!” “护住博陵侯!!” 褚庆涛刚刚说完,聂冬又朝着刚从水里捞起来的褚峰撞了过去。 “舅……舅舅小……”褚成元也出了个声,话没说话,又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褚庆涛连忙道:“你快回去,这里没你什么事!” 不过这眨眼功夫,褚峰又被聂冬给直接撞到,整个人朝后面的沙地重重摔去。而聂冬则后退了好几步,好在秦苍移动的人形柱子及时到位,将他给扶稳了。 “你别拽我!”聂冬拼命抖手,又对已经摔得七晕八素的褚峰吼道,“你拦什么!本侯就要死,你也不许拦!!” 真特么的不要脸啊! 周围不敢靠近的池安众官吏心中暗骂。人家褚峰刚才就被你突然一脚踹下海的,你那侍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见你没踹下去,趁拉你的时候,又推了褚峰一把。其他人正看热闹,突然发现博陵侯从褚峰那附近走回来了,抬眸将他们集体一扫。 不少人呼吸不由一顿。 “不就是不想运贡品吗?!!好!!本侯不求你们了,本侯亲自把你们的东西背到京城。” 郡守粱鸿书匆匆赶过来,路上已听说了博陵侯大闹定威港的事,忍不住来劝道:“侯爷这话是怎么说的,是谁说咱们池安不拿贡品了?!”说罢,朝着四周望了望。 周围众人连忙摇头。 “我没说……” “下官不敢。” “就是嘛。”粱鸿书道,“一场误会,老侯爷可能是听岔了。我池安上下诸人深荷圣恩,无以为报!贡品之事乃大事,当慎之又慎……” “然后你们连一艘海船都不能运出港口?!本侯请问粱大人,这运送贡品去京城还有什么船比海船更可靠了?!还是说,你们池安打算用马车牛车将贡品拉到京城,花上半年的时间走陆运了?!” “侯爷息怒。”粱鸿书示意聂冬不要那么激动,“这事不能这么看……” “那怎么看?!!”聂冬吼道,“今年是太后五十大寿,你是打算那些什么寒酸玩意儿送到京城?贡品都金贵的很,在路上磕着碰着怎么办?用牛车马车来运,万一路上有些忐忑,摔了碎了你负责吗?!要想平安运到京城,这速度能快的起来吗?!你说是不是要花上大半年的时候才能运过去了?!哦,合着您这是给太后娘娘过五十一大寿吧!!” 聂冬气的发抖,冲着周围池安诸人怒目而视:“老子就问你们一句话,你们的贡品打算用什么来运?!!这是活活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了是吗!老子记住你们了!”说罢,对着自己身后的霍文钟和一众侍卫道,“我们走!!让这群没心肝的王八蛋喂鱼去吧!” 围观众人不由分开成了两列,目送博陵侯离开。 聂冬正走着,一眼看见了跟着粱鸿书一起来的唐愈。唐愈被他瞧着打了一个激灵,一瞬间将自己这段时间的所有行为都过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在池安的罪过博陵侯。 “你还站在这群人中间作甚?!”聂冬指着他骂道,“身为圣上钦点的天使,圣上的母亲被人如此不敬,你还好意思站在他们中间?!!” 唐愈被骂的摇摇欲坠。 “查个军械查了这么久!”聂冬火力全开,“连你父亲一半的本事都没学到!现在查完了吗,核对了吗?只看账本有什么用,你知道他们一年产多少铁,有多少铁匠,铁匠铺子,有多少铁制农具,这些玩意儿你都知道吗!查了吗?!” 卧槽,你这是不给船,就教小盆友从产铁量这种最根本的地方来查!池安郡守粱鸿书也有些站不稳了,博陵侯这是放在明面上的威胁啊!连掩饰都不屑于掩饰! ——老子就是要船了,你们不给,老子就整死你们整个池安官场,不就是一条命嘛,老子一列侯的命换你们池安整个官场的震荡,敢不敢跟老子玩儿命! 可他们还真不敢跟博陵侯玩儿命。 赔不起啊! 站在面前的可不只是博陵侯一个列侯,这老奸巨猾的一句话把御史大夫给拖下水了。那可是京城唐氏,延绵百年的世家大族!! “侯爷息怒息怒。”粱鸿书赶紧灭火。作为池安官场的一把手,粱鸿书还不想拿自己的仕途和一个疯子赌上。这博陵侯是流氓惯了,闺女嫁县尉,儿子也就娶了一个三流世家的嫡女,他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可他粱鸿书好好的封疆大吏当着,儿子闺女都有大好前程,犯不着就为了一艘小小的海船得罪朝廷所封的列侯和三公之一御史大夫! “不就是一艘船么,原本我们也是要用船来运贡品的。”粱鸿书道,“侯爷也是着急了,也是他们没说清楚,您看这日头也大了,咱们去府里细细商议如何?” “行船令呢?”聂冬挑眉,“真当老子只会骑马打北狄那群王八蛋,不懂这些个海事?” 粱鸿书陪着笑,又转头看向褚庆涛。 褚庆涛无法,只得将行船令拿出,被聂冬一把夺过:“放本侯这儿了,反正这里有你们的人看着,本侯空有行船令这些船也驶不出去。但万一你们这些人拿着行船令,将船偷偷驶离定威港藏起来了,本侯上哪儿找去!” “你——”褚庆涛气的撂倒。这都多少年了,这个霍南鹏怎么还是这副流氓脾气,怎么给小辈做榜样的! 粱鸿书打个圆场:“不就是个行船令么,就让博陵侯来保管吧。这是要运太后娘娘五十大寿的贡品,老侯爷保管正合适。” 聂冬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又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人大摇大摆的走了。 停在定威港近三年的海船,就这样被博陵侯已近乎撒泼的方式顺走了一条。目睹全程的褚成元微微张着嘴,好半响才回过神来。 “快研磨,我要给二弟写信!”褚成元顾不得身体的病弱,跟着众人在大太阳下站了快一个时辰,回府后也没休息。 身旁侍从不解道:“老侯爷虽然拿到了海船,可这代价也太大了,得罪了一圈人啊,除了咱们老爷外,恐怕别人都快恨死他了。”尤其是教唐愈查军械,从产铁量这里查也太狠了,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查过!不愧是真正带过兵卫将军! 褚成元顿了一下,心中也在思索,就为了一艘海船,得罪整个池安官场这种事到底值不值?这些个官们可不是孤身一人,他们背后都有着庞大的家族支撑。 “不对……”褚成元想了一会儿,突然有几分明了,“舅舅就算得罪了他们,那些人又能怎么报复呢?舅舅的女儿早就嫁了,再说了,就算嫁也不会嫁到池安来啊。退一步说,池安这些人的亲戚好友也不喜舅舅又如何呢?连嫡女都敢直嫁一县尉,舅舅还会在乎这些吗?而我那大表弟,他乃侯府世子,封地是博陵,治理好博陵就好了,难道池安诸人还要和整个博陵官场为敌吗?” 说到底,他舅舅最狠的地方在于,他对自己就足够狠了,他不屑自己的前程,也不屑子女前程,而池安诸人除了拿这些威胁外,还能威胁什么?人家封地是先帝封的,连当今圣上想要动都得好好思量,更别提亲姐姐是太后了。 “因舅舅的行为迁怒父亲?”褚成元自嘲一笑,“父亲还能过的比这几年更差么。还是说,针对京城里的周阳侯呢?”摇摇头,周阳侯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呢,敢把他动狠了,也得问问太后答不答应,而周阳侯这几十年来,在京城里也是好友姻亲遍布,自己又是九卿,动他也得思量思量。 “舅舅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他是算好了才会这样做的。太后娘娘五十大寿,这样的理由谁敢反驳?!”褚成元不禁用力握了握拳,二弟你一定要回来啊,舅舅他已经撬开一道口子了,但咱们不能总是靠舅舅啊! 那停在池安快三年的水师海船缓缓驶进池宁港口时,所有池宁的官兵们恨不得冲到海里大喊大叫。 任柏云也看呆了。 他们侯爷说到做到,海船真的来了!! 第一百四章 博弈 同船一起来的还有褚府的采买,声明此穿是要运送贡品之用。此话一出,方才还心头炙热的池宁县诸人,一下子被浇的透心凉。 老赵忍不住骂道:“拿战船运贡品都可以,但就是不让俺们用了!!一群狗娘养的玩意儿!”说罢,对着周围还在围着看的士卒喊道,“看个什么看,都跟老子训练去!” 众人见这战船没戏了,也纷纷无奈的摇着头,还有人恋恋不舍的回头频频望去,小声嘀咕道:“要是能借咱们用用就好了。” “白日做梦!”老赵恨道,“那是给太后娘娘运贡品的船,万一磕着碰着,不比你金贵!得了,咱们还是那个命,该干嘛干嘛吧!小任,你还不走啊?!” 任柏云连忙回神:“这就来了!”说罢,转身追了过去。 县尉熊昆和县令庞羽德却若有所思的看着那艘船。二人似乎在互相小声交谈着些什么,熊昆朝着任柏云的背影那边望了几眼。 “你觉得他很特别?”庞羽德低声道。 熊昆道:“一看就是能吃饱饭的体格,这世道,去年大旱到今年还未缓解,你看他的脸色再看看老赵他们的,在大旱还能吃饱饭的人都是有几分本事的。” “咱们一月一钱银子。”庞羽德苦笑,“有时候还拿不出,用点稀粥对付过去,照你说的,这样一个有本事的人怎么会稀罕这种小钱。” “但他还是来了。”熊昆想了想,“我觉得他可能是个侠客,只是为了送那两个小鬼来大营罢了,怕咱们不收,于是自己便干脆来当一阵子兵。” “若真是如此,本官倒是希望这样的侠客能多一些。”庞羽德道,“不说了,我得亲自见见褚家的采买们,这么大的一艘船停在这里,真是叫人心痒痒啊。” 众人各自散去。 任柏云却心情轻松,他知道这艘船的采买已经被打过招呼了,只要池宁县的人还有些想法,这艘船原本就是为他们准备的,而且上面还有两百支箭,对外说是护卫贡品之用。 这么一艘运贡品的船停在港口,实在是一块肥肉。 上次抢了一把正待在老巢开庆功宴的金文龙听得这消息,小妾也不搂了,“让二当家三当家的来演武堂,老子们要干票大的!” 庞羽德毕恭毕敬的将褚家采买请到县衙的会客厅堂,虽然对方无品无级,还是行了一礼。那采买面容傲慢,仰着下巴不屑于看庞羽德,却在庞羽德行礼的时候悄悄避开了身子。 “庞县令不必多礼,我们也是伺候人的,这一路走来实在是累的厉害,还是给兄弟们准备一些吃食歇息之处吧。” 庞羽德笑道:“这是自然,已经备好了接风宴。” 那人道:“您有心了。我们虽然是出来采买,但船上也装了些贡品,麻烦贵县帮忙看这些了。” 庞羽德心里骂娘,脸色还是维持着笑意:“当然当然,在我池宁境内,一定保得贡品安然无恙。”说完,却见那人深深看了自己一眼,庞羽德二丈摸不着头脑。 “那我就放心了!”那人说完,带着褚家侍从们大摇大摆的去用膳了。 庞羽德却独自在书房里坐了半响。 “虽然让我们看护贡品有些推卸责任,不过我也可以让大营的一些士卒住在船上去,就近看护,以防贡品失窃!” 庞羽德一下子开心起来,虽然船开不出去,但体验一把也是好的啊!!想到此处,立刻招来先来熊昆,二人不谋而合! 大营中人听得有机会上海船,也顾不得尊卑,一下子把熊昆团团围住。 “大人,俺一口气潜水里半个时辰都不出来,还有谁比俺水性好!”一人嚷道。 旁边人立刻道:“得了吧,上次出海捕鱼你还吐了半条命,那可是战船!!大人啊,俺的水性你是知道的,之前还杀了一个海盗呢!” 一百多号士卒,虽然那艘战船装得下,但到底是运贡品的,又是褚家出来的,熊昆只好道:“不许吵了,谁在吵吵嚷嚷,就待在大营那里也不要去了!!” 县尉的威严颇高,原本还在叽叽喳喳的人顿时闭了嘴,只是一个劲的那眼神瞅熊昆,希望他们的老上司能读懂他们的心。 任柏云默默站在一旁,他是北狄之战的孤儿,等他长大后,北狄之战也结束了。可这么多年来,每每听到当年跟随老侯爷打仗的那些老兵的话,他都会在心里默默想想的那些画面。老侯爷说,打仗打的就是士气,士气没了,再好的装备给你都必输。 什么是士气? 老兵说,就是不怕死,提着一口气冲到敌人阵营拼命杀敌就是士气。 任柏云很模糊,不过此时,此刻,当他看到这些池宁人时,他不由的站直了身躯,目光坚定,第一次拿出了对待博陵侯那样的恭敬去看着熊昆。 ——若是要去那艘海船,算我一个!! 金文龙召集了自己的左右副手。 “若是能抢了那艘船,老子们的下半辈子都吃喝不愁了!还窝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作甚,去江南买块地,大家都去那里乐呵乐呵。这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老子算是过够了!谁想过,就让那个王八蛋继续过去吧!” “可这到底是战船啊……”二当家有些犹豫,“咱们还是慎重为妙。” “战船?”金文龙不屑笑道,“三年前那可是四艘战船齐开平浪岛,结果呢,哈哈哈,池安郡的人不过都是些废物,他们自己都斗不清呢。更何况,咱们和褚家都是有血仇的,若是他们在丢一条船,你说这一次还能不能瞒得住?!” “咱们也开海船出去?”三当家说的正是三年前被褚家丢的的那一条海船,比起现在停在池宁港口稍微小一点,但对于海盗来说,这船足够耀武扬威了。 “当然!”金文龙道,“就池宁那些个土包子们,这辈子都没用过这么好的船吧,站上去说不定直接晕了,哈哈哈。” 笑罢,立刻吩咐了众人前去准备。趁着池宁诸人对海船还不熟悉之际,一举拿下! “是!” 两个副手领命而去。金文龙则是小心翼翼的抽出一封信,上面写明务必要让他抢走那艘海船,就算抢不走,也要毁了! “让大人放心,我金文龙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身边一个不起眼的男子接过金文龙的回信,笑道:“金老大的实力我们大人自然是放心的。更何况,这件事一开始就是褚家不仁义,若不是他们欺人太甚,金老大也不会不讲道理。” “老子只对能讲道理的人好好说话,既然褚家人不听话,那就看谁的拳头硬了!”金文龙用力挥了挥拳。 他的老婆孩子都死在褚家人手里,此仇不报,他就不是男人!只死了一个褚家老三还不够,褚家长房嫡子不倒,此仇一日不灭! 黎明,人们最为松懈的时候。天似明未暗,金文龙带着人悄悄摸到了池宁的港口。对于这样的行动,他已经很熟悉了。让属下去骚扰村庄,然后引得池宁县诸人跑来跑去,以消耗他们的体力。为了防那艘海船,金文龙特地看准了风向再出发。 “哼,和平常也没什么不同嘛。”金文龙站在船上看着已经登陆进行骚扰的手下们,往嘴里扔了一个炸的小咸鱼,微微一嚼,椒盐的味道顿时弥漫在口中。金文龙轻松的吃着这半碗小咸鱼干,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老大,有狼烟!!!” 一声猝不及防的尖叫,差点震碎金文龙摔进海里,气得他抬脚一踹:“放你娘的狗-屁,池宁这穷地方哪里会有烽火台!” “老大,你看啊。”小弟哭着捂着屁股,指着一个方向,“那烟总不会是灶房里的吧。” 金文龙正犹豫,刚登陆的人陆续匆匆跑回。二当家气喘吁吁道:“不知道是谁一不留神点燃了一个小破屋,害得老子们只能现在回来了。” “这不是狼烟吗?”金文龙问道。 “狼烟?”二当家一脸雾水,“狼烟个屁啊,咱们一个小子正打算抢东西,那屋里的女人也真够狠的,直接从灶房里抽出了火把烧了屋子!不信你看们看——”说着,伸手指了过去。 回来的几个小的也连连点头。 这年头有没有望远镜,金文龙使劲看了下,只看到了火光,那轮廓好像的确是一件屋子起火了。 “老大,咱们还继续吗?” “继续!”金文龙道,“来都来了,还能无功而返么!”池安的那位大人已经对他说了,只要他们靠近,那海船上的炮都是哑炮,还有什么可怕的。 “小的们,换披甲!”金文龙得意道,“让池宁这群土包子瞧瞧,什么才叫水师!”又让二当家继续进行他们的疲敌政策。 “大人,西北方有狼烟了!”老赵激动的跑到船上,拼命挥舞着手臂,“他们还以为是烧房子呢,哈哈哈哈,一群傻蛋!” 熊昆正看着地图,听此眼,双眼一亮,不由看向了任柏云:“果真被你说对了。” 任柏云道:“不敢,属下也只是猜测罢了。属下准备三处空房子,若他们去了别的地方,能点的只能是柴堆了。” “不过现在他们还以为这只是个意外。”熊昆拍着案几,“还得意洋洋的往这边来呢!” 熊昆走到甲板上负手抬头看着高出的旗子,认真判断着风向。 “酒和火石都准备好了?” “都已准备!”任柏云回道。 “好!”熊昆看着那被蒙住的两百支箭,“够这群王八蛋喝一壶了!投石机可以在岸上准备?” 这会是老赵回答:“兄弟们忙了一夜都布置好了!那群小子只要敢上岸,就让他们尝尝厉害!” 熊昆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却又看到了任柏云身上,他命他去准备酒和火石,这家伙竟然这么快就能将那些东西拿来,看起来好像早有准备似得。 而且…… 运贡品的船的一处船舱内,竟然放着攻城的投石机等物! 这真的是来运贡品么? 熊昆满心疑惑,虽然他们尽量要小心,可搬运投石机这种动静想要低调都不行,结果庞羽德派人道:“那几个褚家的人昨天喝高了,睡得跟猪一样,扔海里都不一定能醒。” “看来上面有人开始主战了?”熊昆摸了摸下巴,不觉一笑,“不管那池安的那些个大人们怎么想,反正这仗老子是打定了!” 金文龙越走越觉得有些不对劲,海岸依旧如以前一样平静,没有人敢独自靠近这里。又走了一段距离,岸上的渔村许是看到了刚才的烟,都已经是人去村空。 “船速快一点!”金文龙催促道,“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突然几个渔民出现在视野中,见到他们惊慌失措。金文龙回头看了一眼,原来这个地方已经看不到那烟了,顿时大笑:“登岸!!” 第一四一章 成败 比起一开始得意洋洋,第一次登岸失败后,金文龙颇有些受挫。自从池安禁海后,这片海域里,他几乎是畅通无阻,唯有一个硬钉子一般的池宁县横在中央。 池宁县池宁一半是岛一半连着陆地,一部分横在海盗的平浪港和其他诸县之间,成为一个天然的屏障。因这样的地势,金文龙也对池宁恨的牙痒痒,害得他少抢了好多县镇。而池宁县的人也的确都是硬骨头,熊昆之前的县尉负了重伤,救回来后家里人死活不同意再让他去了,哪怕回老家种田,也不要当这个县尉。那一仗也是金文龙等海盗们自三年后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海盗死了近六十人,而池宁水师阵亡四十人,重伤十人。 金文龙算是恨死池宁县了! 一声大吼:“小的,跟老子杀!!” 身后的海盗纷纷登岸,金文龙退到众人中央,指挥调度。 四周依旧安静的不太寻常,金文龙心道不好,正要喊回撤,一个巨型石块从头顶落下,阴影越来越近。 “小心!!” 这此话将将喊出,一轮不大不小的石块竟如雨一样抛来! 这一轮的投石,让海盗们惊慌失措,他们在这片海域横行了三年之久,早就忘记了真正的朝廷水师长得什么样子。而在不远处正有五座攻城的投石机正对着他们,冰冷黑漆漆的器械,仿佛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金文龙看见站在自己左前方的一个人,头被乱扔来的石块砸中了,那人连喊的时间都没有,直接摊在了地上。 “又来了!!” 一个海盗惊慌惨叫。 不过这一次是石块和黄沙混合,不少人被迷住了眼睛。 “撤,撤退!!”金文龙来不及思考,他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死伤惨重。 “别让他们太快了,但也不能让他们都死完了。”老赵站在沙堆的防御后,立刻道,“继续用黄沙扔去,注意不要砸死太多人。” “这都黄沙了,顶多就是迷糊一下眼睛。”一旁的士卒笑道,“要是能瞎几个也不错。”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和海盗们有血仇,到大营来当兵不为那粮饷,就想替死去的亲人们报仇。 老赵道:“这是熊大人的军令,不能全死了。” “是!” 金文龙发现石块少了,心道池宁这群土包子的石块可能没剩多少了,有心想要在杀回去,又担心这是故意诱敌深入,咬了咬牙,喊道:“退!都退回去!!” 几个海盗倒在砂砾中,苦苦哀求同伴带他一程。可众人早就慌了,那五座攻城用的投石机让他们吓破了胆,这群人本就是欺软怕硬,对面那些池宁人还跟他们都有血仇,他们可不想拿命跟那些穷的要死的兵蛋子们拼! 一个人带头跑了过去,周围不少人也纷纷往船上出去。头顶上投来了一轮又一轮的黄沙,有时候还夹杂着砂砾。 人心惶惶。 谁也不想被落下! 虽然已经早就逃出来投石机的范围,可那股恐惧感如影随形,直到双脚踩在了甲板上,不少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转舵!!”金文龙高声喊道。 他现在对池宁县突然出现的攻城器械一头雾水,为什么池安那群人没有对他说,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阴险的陈朝又要开始什么阴谋诡计了吗?就像三年前那样!! “回平浪港!让家里的兄弟们都警觉起来,向其他各岛兄弟传信!池安可能又有大动作了!!”金文龙一连串的命令发出。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是陈朝逼他成为海寇的。他原本应该有妻有女,他的妻子是他的青梅竹马,两人相伴相守,说好了以后养四个孩子,两个男孩两个女娃…… 金文龙朝着大海喊道:“今天的仇老子记下了!!” 还没歇上几口气,一艘大船从海平线上渐渐出现。 “是战船!!” 二当家吓得差点从船上摔下去。 “他妈的!!”金文龙咬牙,“左满舵!!” 熊昆看着前方的金文龙,第一次有了轻松之感:“就这样不远不近的追着就行。” 过了一会儿,金文龙发现身后的水师没有要追击他们的感觉,心一横,打算与之在海上决战。两艘船正要靠近时,水师战船上站着两排弓箭手,弓满弦。 “放!” 一声令下,利箭齐发! 金文龙彻底呆了,这些个穷鬼什么时候有这些兵器了?! “快,右满舵!” 不能硬碰硬了,如果陈朝真的开始补给水师,他们这些只能靠抢来保证兵器的海盗,是绝对比不上的。 金文龙不敢赌,池宁水师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现在也没工夫去询问,只想带着兄弟们逃回平浪港。 熊昆见目的达到,也不紧逼。这只是一艘战船,不是神明,这片海域里的海盗多如牛毛,若是冒失的驶进海盗的老巢,就是羊入虎口。 在外面绕了一圈后,便命人返航。“以后每天都要让船在这里转悠一圈。”熊昆笑道。 哪怕不能立刻开战,也不能让人以为他们是怂包! 回到池宁港口后,师爷一万分兴奋的跑来:“大人,大人!咱们抓到了两个活口!庞大人正说着要等您回来后一道审。” “好!”熊昆大喜。 任职县尉这两年多来,今天是最高兴的一天。 老赵他们防守海岸的士卒们也激动的要命。 “我们是赢了吗??”一人呆呆的望着平静的大海。他还从未打过如此平静的仗,每次海盗登岸,大家总是人心惶惶,空气里弥漫的都是血腥的味道。 “当然赢了!!”老赵道,“没看见熊大人都把他们逼到老巢不敢出来吗?!!哈哈哈哈哈!” 这一声笑似点燃了欢呼的喜悦气氛。所有人都从防御工事后走出来,挺直了腰板,放声大笑。 “海盗孙子!你爷爷在这儿等着你呢!!有本事再来啊!” 熊昆早已传令给伙夫,今天给大家加菜。魏小海和富贵两个围着任柏云,两个小男孩冒着星星眼:“任大哥,你们今天打的真好!海盗他们被吓破胆了吧!” 任柏云道:“是啊,一时半会儿应该不敢来了。” “真的?!”魏小海和富贵两个喊道,“太好了!我这就去烧水做饭!!老大说今天晚上会有肉吃!” 两个小鬼像一阵风一样旋进了灶房内。 任柏云笑着摇了摇头:“都还是小孩子啊……” 博陵的孩子们在他们这个年纪要么在念书,要么在种地或者去镇上帮工。虽然贫富不一,可到底不会被饿死,也不会半夜醒来便家破人亡。 这里和他以前生活的地方太像了,每个人都朝不保夕。若不是老侯爷打跑了北狄人……恐怕他也活不到现在吧。 可那样一个战神,他救了那么多的人,到头来却变成了这样。他让许多人家团聚,可自己的妻子儿女却个个离他而去。就连大公子,是因为老侯爷是他的父亲而尊敬,还是只是因为惧怕而不得不尊敬老侯爷呢…… 任柏云想不透这样一个人到了如今,竟然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可就算他想将老侯爷当父亲一样对待…… “我算得什么牌面上的人。”任柏云自嘲一笑。 曾统帅京城三军的博陵侯不需要旁人同情,那是对博陵侯的羞辱!他要做的是完成好侯爷交代好的每一次任务。 这样,就好了! 军中禁酒,众人只好以茶带酒,使劲儿的喝。 熊昆陪着士卒们聚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席去县衙。经过任柏云身边时微微伫立了一下,低声道:“你等下来县衙。” 任柏云微微点头。 县衙大牢内,两个郎中正给那海盗俘虏清理伤口。 “让我们死!”其中一人喊道,见得庞羽德来了,不由狂笑,破口大骂。 庞羽德全当耳旁风,这种辱骂虽然听着脏,可比起杨公公那群人,这群明着干的海盗倒是还显得可爱些。 “好好活着,寻什么死。”庞羽德道,“只要回答本官的问题,本官可保你不死,还能给你几亩田,让你耕种。” “哈!”海盗不屑到,“你们陈朝最是喜欢来这一套,将人骗人,然后在杀掉。你们把这个叫做请君入瓮?老子才不会钻呢!你要是够爽快,就给老子一刀,老子什么都不知道!” “本官还未问话,你便说不知道,看来的确是知道些什么了。”庞羽德脾气很好,此刻说话依旧温和,笑呵呵的对周围的衙役道:“看好了他们,别让他们自尽了。若是死了一个,本官让你们也一起陪葬!” 衙役们抖了抖。 如今全县气氛颇好,他们可不想死的这么冤枉,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俩海盗。 任柏云陪着熊昆来的时候,正好那二人的伤口也清理干净了。一听庞羽德将两个人竟然关在一起,顿时蹙起了眉。 第一四二章 内鬼 “这样似乎不妥。”熊昆率先说道,“将那二人分开关押。” 师爷连忙解释道:“因刚送来的时都受了重伤不好挪动,为了方便郎中整治,这才放在了一起。” “救活了吗?” “活了。”见熊昆脸色不好,师爷小心道,“我这就去吩咐衙役们将他们分别关押。” 任柏云看了看县衙四周,池宁的县衙并不大,和他们博陵比起来甚至非常寒酸。熊昆走到偏厅那里,先喝了一杯茶解解渴,也招来了郎中询问那二人的情况,得知无恙可以审讯后,安心的点了点头。 任柏云安静站在一旁,这一处会客的偏厅连博陵侯府的茶房都比不过。熊昆喝的那杯茶水,那茶叶也就是侯府小厮们喝的那些。 池宁不富裕啊。 “原来池宁很热闹的。”熊昆突然出了声,“池宁的港口那里,曾经有很多船。船运和盐,足够让池宁人吃一辈子饱饭了。”说罢,看了任柏云一眼,“你……这个人到底想来池宁作甚?” 任柏云:“混口饭吃。” 熊昆一笑:“你不像是吃不饱饭的。” “以前吃得饱,不一定以后就能吃得饱。” “这话有意思。”熊昆拿着手里的茶杯,看了半响,道,“池宁以前就是吃得太饱了。” 任柏云微愣,心中诧异。 熊昆突然道:“你上面的人也是想知道这些吧。” 任柏云沉默。 “哪有船内还会带攻城的器械的。”熊昆缓缓站起身,平静地看着任柏云,“博陵侯……可还安好?” 见任柏云不说话,熊昆也没逼他,只是笑道:“池安那群软骨头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这天下,若说打仗还有一个人是硬骨头的话,唯有老侯爷了!好吧,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然你回去也不好交差是么。打仗上老侯爷是个明白人,所以他不仅是要赢,还要清楚这仗是为了什么而打的。” 任柏云没法接话。 他不知道熊昆是如何看出来的。不过那船内的军械也实在是太明显,侯爷的个性和军功又放在那里,实在是太好猜了。 熊昆又闷了一口茶,砸吧了下嘴:“以前还能喝点酒,现在粮食不够了,这一年多老子都没闻过酒味。听说前几天庞羽德拿了剩下的那几坛子陈酿去招待了几个孙子,哎,老天爷瞎了眼咯。任兄弟,我就是个粗人,说了什么不好听,你多担待。” “不敢。”任柏云道,“大人以身作则,实乃吾等之楷模。” 熊昆抚掌大笑:“哈,你也会拍马?我不管你上面的人到底是谁,是主战也好,主和也罢,但对于池宁而言,战,还有一线生机;和,便是死路一条!” 任柏云正想询问几句,外面师爷来报已经将那二人分开了,县令大人正等着与熊昆一道去审讯。 “一道来吧。”熊昆朝着任柏云招了招手,“那两个海盗应该知道不少东西。” 庞羽德见熊昆还带了一个人来有些惊奇,但很快又恢复了常色。在衙役的带领下,三人走向县衙大牢。出乎任柏云的意料,寒酸的池宁县衙,竟然有一个非常大的牢房藏在暗处。此刻这里空空荡荡,三人走在其中似还有回声。 “这能里能关多少人?”任柏云问。 熊昆道:“不挤的话两百人没问题。” 庞羽德颇为得意:“那是!别看人关的多,但此处牢房本官可担保比郡里的还要牢靠!你看这砖墙,都是浇筑砌上的,其中还有各种机关。” 寒酸的县衙竟然配套了一个如此坚实大气的牢房,在这到底是当县令还是当牢头的?任柏云心下微沉,直到此刻,他才有了一丝融入到了池宁县中的感觉。 庞羽德道:“不过以前关的那些人大部分也还算老实,把货给他们后,也都乖乖的不在闹事。如今禁海了,池宁走不了海运,来这里的人少咯,这牢房也就空了。现在也就两个人还在里面。”庞羽德说着,语气里颇为惋惜,似乎感叹过去海运繁华的时候。虽然有人多了就闹事,可关一关也就老实了,还能抽抽商税。 任柏云:“就是那二人么?” 庞羽德点点头。 两名海盗分别被关押在一东一西。其中一个被石头砸中了脑袋,此刻正缠着纱布,脸色也有许多擦伤,看起来颇为狼狈。刚看见官服的一角,便吼道:“狗官,你有本事就杀了老子!” “我杀你做什么?”庞羽德笑道,“大家原本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我替朝廷卖命,你替你们大当家的卖命,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那海盗没想到庞羽德态度竟然如此亲和,可立刻又想到金文龙对他们说的,陈朝的官都是如此。 庞羽德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哼。”那海盗别过头,不说话。 庞羽德示意衙役拿个垫子给他,在牢房外盘腿坐下,像足了蹲在田埂上憨厚傻笑的农夫。 “我在当这这个官儿前,家里也有条船,有时候帮着运些东西,没有买卖人来的时候,就用来出海捕鱼。” 海盗没接话,眼神却有些缓和了。他们这群靠海的人,许多人家都是这么过的。 “家里攒了几个钱后便让我去念书,经先生举荐,成了孝廉,便来这里当了这么个官。”庞羽德道,“不过家里却不行啦,禁了海,船被郡里征走,还好我还有些俸禄,不至于饿死。可我有俸禄,其他人呢?那些个船没了的人,靠什么活?” “你的故事很好听。”海盗转过头,“可是一点也不感人!” “活不下去的自然就成了海盗。”庞羽德没理他,自顾道,“可这终究不是一个长久的营生。你和你的那个同伴都没有杀过我池宁县的人,是么。” “哼!”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你没有杀人,我也不杀你,我还可以放你走。”庞羽德道。 “放我走?”海盗笑了,“有准备耍什么把戏?” 庞羽德摇摇头:“没什么把戏,如果你要离开,我还会给你一个竹筏,你回你的平浪港,对金文龙说,我池宁从未想过禁海!我池宁的渔民不会回迁!” 海盗犹豫了。 庞羽德身世他们这些个海盗早就熟知,除却双方的立场,这个庞胖子的确算得上是个好官。宁可变卖县衙的东西,也要凑粮食给大营,这一点让他们恨得牙痒痒——为什么你就不能像池安的那些个官,拿点好处就算了,至于为了几个穷酸渔民这么拼吗?! “那……他呢?” “他就留在我这儿做客的。” “不行!要走一起走!”这海盗道,“老子不是那种苟活之人!” 庞羽德道:“这样吧,你告诉我金文龙现在还和县内那些掌柜认识,我就放了你们两个。” “卑鄙!”海盗嗤之以鼻,“我是不会出卖我们大当家的。” “我们这里的掌柜和你们大当家有什么关系。”庞羽德站起身,“你不说也无妨,我去问问你的好兄弟。”说罢,便要离开。 那海盗猛地冲到铁栏前:“他也不会告诉你的!”奈何庞羽德却没有理他。 池宁大胜金文龙之事迅速传到了各处。池安郡内,不少人聚到了褚府,要褚庆涛给个说法。 “竟然还有攻城的器物,褚老四,你这是公然去挑衅那些个人!”族中长者气得发抖。 褚庆涛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已经上了博陵侯的贼船就下不来了,此刻微微挑眉:“那些人?那些是什么人?” “明知故问!”老者愤愤甩袖,“难道你想让三年前的悲剧重现?!” “三年前?”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响起,“三年前怎么了?” 众人往旁边一瞧,褚峰差点就冲了过去,幸亏周围眼疾手快的将他拦下。聂冬伸手掏了掏耳朵:“这世上有些人越活越明白,那些人都叫做长者;而有些人越活越糊涂,这种人通常被人叫做老不死的。”对着手指吹了一下,“人要有自知之明,老不死的就赶紧退下去,免得那一天有人叫你去死一死,你是死,还是不死呢?” “你——”那人挥着拐杖。 褚燕敏赶紧道:“六叔爷,您坐下消消气!博陵侯说笑话呢。” “是啊。”聂冬道,“本侯说的这笑话,你们觉得好不好笑啊?咋没个声响呢?街边说书的还能赚一两个铜子啊。” 褚燕敏也没了话答。抬头看了一下四周,褚庆涛正坐在上首,而其兄褚正荣则是闭目养神,倒是他的儿子褚峰对博陵侯恨得牙痒痒的。 褚家六叔爷咬牙道:“总之禁海这件事已经都下了明旨,池宁这样做是违抗圣旨,这件事谁爱担谁担。” “不对吧。”又一年轻褚家男人道,“现在难道不是问那艘运贡品的船中为何会有投石机这样的……” 话音未落,就被聂冬截过话茬:“你傻啊!那船挺大的,带上这玩意儿很麻烦吗?!多安全啊!人家想带就带咯,你管得着吗。” “侯爷您这就是……” “本侯怎么了?”聂冬微竖眉毛,微微笑道,“你小子要说本侯什么?!”说罢,还看了斜对面的褚峰一眼。 “没、没……”那人赶紧闭了嘴。褚峰这种地位这博陵侯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他这种小角色。 “打了败仗你们愁,打了胜仗你们也愁。”聂冬站起身,“莫名其妙!”说罢,带着自己的人大摇大摆的走了。 “你你你你……这里可不是博陵!!”褚六叔爷气的将拐杖重重打向地面。 结果聂冬只是翻了白眼:“呵。”一声轻笑,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段时间池宁那边每天都会将船使出,在平浪港外海附近转悠。”秦苍报告者任柏云递来的消息,“据说金文龙已经有七日没有出来了,平浪港上虽然存了粮食,恐怕也撑不了十日。” “王庆元那边如何?”聂冬问道。 “已经和金文龙的人接上头了。”秦苍道,“王庆元准备了五十石粮食作为给金文龙的见面礼。” “很好。”聂冬曲指缓缓敲着案几,“池宁这块地方本无海盗,把人逼得没活路的才出现了像金文龙这种人。这世上有一种人,你无论给他多么好的兵器,多么优秀的士卒,在战场上他都打不赢。你知道是什么人么?” “属下不知。” 聂冬拿起任柏云的来信,笑了笑:“心虚之人。” 秦苍微微抬头,眼神有些不解。 “池宁敢打,因为他们打的坦坦荡荡。池安不敢,因为他们有鬼!”聂冬道,“金文龙的老婆闺女都是谁杀的,这件事查清楚了吗?” 秦苍有些惭愧:“查到和褚家有些联系后就断了,具体是谁,属下还不知道。” “内鬼啊……”聂冬仰头微叹。 凡是海运繁华的地带,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商人为了自己的货物安全,不仅会配合官府,还会自己主动雇人来剿灭海盗。池安郡这种地方,海盗纵然会有,但不可能出现在港口地带,平浪港那地方,乃海运必经之地,如今那里出现的海盗,恐怕在很久以前他们的身份不过是个走海运的商人罢了。 “这都是他妈的官逼民反!事情兜不住了,于是干脆禁海,一了百了!”聂冬忍不住爆了粗口。 第一四三章 贡使 金文龙这十几天的日子过得很不好受,池宁县那些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在平浪港外不断转悠。若真要打起来还好说,可偏偏他们就不远不近的跟着。经过上次之事后,金文龙也不愿意主动挑起争斗。池安那边的消息断了,他拿不准池宁此举是否是受到池安的指示。 “大当家的,胡子就不是个东西!”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金文龙正为池安对他和池宁海战态度模糊而头疼,此刻微微抬头:“老三,作甚这么慌张?其他各当家的来了吗?” “来他娘的屁!”三当家怒道,“都是他娘的见钱眼开的主!一听说有姓王的富商要找他们买些东西,哪里还肯来我们这边。不过是说些场面话,什么区区一破烂县不过是一次偶尔得胜,但说到底还是咱们厉害!我呸!偶尔得胜?他娘的在外面晃悠的那是战船!!” “别慌。”金文龙抬了抬手,“天无绝人之路,既然胡子他们不愿跟老子们打官兵,老子也不强迫他们。” “大哥有办法了额?”三当家的问道。 金文龙点了点头,并未说话,轻轻紧了紧袖子,里面藏着一封信,乃是一商人写来,想与他做些买卖。若放在以前,这种小事他才懒得理,不过现在……对方可是拿粮食来换海中珍宝,这买卖可以考虑考虑了。 池安周围的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海盗团伙,金文龙因在三年前抢了战船,隐有成为老大的意思,然而在北边的马大胡子却是不服的。听得金文龙在池宁那里吃了个大亏,开心的多吃了一碗饭! “那姓金也太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马大胡子翘着腿,倒在小妾的的怀里,“他算老几?不过是仗着前几年攒的老本罢了。人各有志,痛痛快快的捞银子不必整天提着脑袋要爽得多?”说罢,坐了起来,吐出了嘴里的瓜子皮,胡乱喝了口酒,将案几桌上的东西通通推开,将放在一旁的地图拿了上来。 “你看……这里是池宁县。”马大胡子又抽了一口酒,醉醺醺的指着一处港口,“这里,在三年前可以说是整个池安郡下最繁华的一处港口。每天来往的商贩络绎不绝,还有那些个红眼睛蓝眼睛的怪人,据说池宁县这小地方还为此修了一座大牢房,就是为了关闹事的。”可想而知,当时整个池宁县内是涌入了多少人。 小妾小声道:“那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穷了?” 马大胡子呵呵一笑:“少了这个!恩……在,在这……”恍恍惚惚的站起身,衣服翻了好几层,终于在里衣里将那块铁牌拿了出来。 “贡使?”小妾不解的看着那上面的字样,正想去伸手摸摸,被马大胡子瞪了一眼:“再伸手当心老子剁了你!” “老……老爷!”小妾颇为委屈,别过了身子,不再理他。 马大胡子将铁牌又小心收起:“我的乖乖,你别气,这牌子比老子的命都要金贵。当年多少人为了争这个贡使的位置挤破了脑袋,金文龙那老小子是怎么成的鳏夫的?都是因为这牌子啊!” 小妾吓了一跳:“可这牌子不就是那姓王的掌柜给您的么?” “什么王掌柜,人家那是王老爷,王大人,天王老子。”马大胡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确认牌子还在这才放心,“有了这块牌子,咱们啊,就不是海盗了,而是正经的贡使,就能能在池安郡内各县港口想干嘛就干嘛!” “真的?”小妾惊叹,“这牌子这么灵?” “当然!”马大胡子洋洋得意,“只有贡使才能和那些个富商们做买卖。这叫做有头有脸!他金文龙一辈子也就是个海盗了,说不定老子以后还能混个皇商当当呢,哈哈哈哈。”能够平平安安的赚大钱,谁又愿意当个海盗朝不保夕呢。 “那皇上咋不多发几个这牌子?”小妾眨了眨眼。 马大胡子听着哈哈大笑:“你还晓得皇上!”说着,揉捏了小妾的手,一个翻身,二人又闹了去。 王庆元依旧紧张的侯在书房外,老侯爷正与大公子在商谈要事,站在门外干等他也不敢有一丝怨言。 “王掌柜,你还是去偏厅坐坐吧。”一侍卫小声道。 “不了。”王庆元手里抱着一个木盒,寸步不离。那里装的乃是他这些日子和海盗接触后的收集的消息。 第一四四章 告状 “我们能插手的事情也就这么多了。”聂冬靠坐在案几后,这几天不断的处理各种信息和资料花费了他不少精力,白天还要费心费力的去吵架。 当一个安静的美男子怎么就这么难! “毕竟只是局外人。”聂冬揉了揉额角,“而且若不是褚庆涛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也闹不到这么大。” 池安的水太深了,褚家在这里的时间比一个皇朝还要长,他们是真正的土皇帝,家族内部盘根错节。同样是一把手,在博陵,聂冬完全可以做到一言堂,无论是县令还是县尉,都是看老侯爷的眼色办事。而在池安,褚庆涛虽是现任褚家族长和池安郡郡尉,但没有这样绝对的权威。 “不过……不管怎样,我们的目的都只是为了方便运盐罢了。” 此话刚一说完,原本还在认真听的霍文钟顿时抬起了头。 “父亲……您……”霍文钟有些结巴,“您让任柏云去池宁拉拢池宁诸人,让王庆元去接触海盗,又调动了暗中的侍卫们搜集三年前的事,就是为了运盐?” “不然呢?”聂冬眨眨眼,“老子来池安就是为了盐啊!海盗将海运拦截,咱们就得绕一圈远路,如果海运畅通,就不用看漕运那帮人的眼色了。如今又加了商税,漕运那群人还指不定要抽多少!你老子这张脸,在博陵好使,出了博陵再有五十里也好使,可等到出了咱们易阳郡外,还会有几个真正去买博陵侯的账呢。” “可是父亲,您现在却是在调查池安三年前的事情,若只是运盐的话,走漕运对我们也有好处。”霍文钟一脸的想不通,“毕竟漕运这些人咱们打了多少年的交道了,若是冒然走海运,会出现什么事谁也料不到。” 漕运是一条成熟的体系,海运却充满了未知,作为安全系数而言,选择漕运是正确之举,而且博陵侯府与池安的盐生意,总量来看并不算多,走漕运也费不了多少银子。 聂冬微微别过头——有一个财政大臣般精明的儿子真是不好骗啊。一旦提到钱,就仿佛立刻到了霍文钟的主战场一般。 “父亲,您其实是想帮一下大舅舅对吗?”霍文钟又问道。 聂冬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谁料霍文钟却很平静道:“因为我们霍家的人太少了,若要和世家对抗,硬碰硬根本没有任何胜算。”所以哪怕是一个摇摆不定的褚庆涛,只要有一丝可能,都要进行拉拢。 聂冬道:“在京城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哪怕葛轩说了那样犯忌讳的话,也不过是革职。而柴彦安更是个滑不留手的老狐狸,这还只是京城罢了。世家太团结了也不好,抱团孤立一个人,是世家最喜欢做,也是最有效的一个方法。可是你的舅舅不应该是那个被孤立的人。然而褚家既然自己主动将自己分成了两个部分,那我们就使使劲,让它分的更多一些,他们今天能孤立褚庆涛,明天就能孤立别人,后天就能孤立另一个人,天长日久,一盘散沙的世家,还有何惧之有?” “我们现在啊……”聂冬曲指敲了敲案几,“就是要广交朋友。”古今中外挖墙脚这活儿干的炉火纯青的还属太-祖,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建立统一战线,只要你对我有意,咱们现在就可以是一伙的。 霍文钟听着若有所思。 从他父亲这一路对王庆元的态度来看,他早就发现了他父亲对这种下九流的人并没什么成见。只要能为己所用,放下架子又如何呢。 “弱者是没有挑剔的权利。”聂冬感受到了霍文钟的犹豫,“你比本侯更了解博陵县,我们虽然是粮仓,可这在兵家看来又何尝不是一块肥肉呢。你是想要别人来啃一口,还是自己去护住?” 霍文钟被吓了一跳,立刻道:“是儿子想左了。” “你没有想左。”聂冬叹道,“百姓多愚钝,很容易就受到蒙骗,与他们打交道有时候反而会误事。士人多睿智之人,与之相处常有所得。” 霍文钟连连点头。 聂冬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让更多的百姓变成士人?这样一来,天下岂不都是睿智之人了吗?” “这?!”霍文钟一惊。作为一个土著牢不可破的阶层观念早就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若不是眼前说话的是他亲爹,他一定以为对方疯了。 “当然也不可能全部都会变成士人。”聂冬见自己方才太激进的言论将霍文钟吓着了,缓和道,“寒门里也有读书的种子,若是因家贫而无法去读书,岂不是太可惜了。” 霍文钟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若有村中里长等人的保举,此人的确有些才学,可让县衙给予他一些米粮,供他读书。” 这就是助学金雏形了?! 这货真的是涉及在银钱一事上很有天赋啊。聂冬心中感叹,不过一会儿功夫,霍文钟已经在思考适合博陵的助学金的模式。 “此事回博陵侯你可以慢慢思量。” “是。” 霍文钟应下。对于农家的寒门贵子他还是很愿意提拔的,可若是商人,小贩,街边剃头匠这种人也都充斥在朝堂中,只要想想都觉得窒息。 聂冬却开始想到另一个方面。博陵的助学金模式或许可以成为吸引寒门学子的利器,虽然在这个时代,人才主要还是聚集在贵族阶层,毕竟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然而他现在要做的并不是收割,而是播种,这些种子,说不定哪一天就成了萌芽,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萌芽消失了,但也许过了几十年,他们将长成参天大树。 王庆元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腿都快麻了,这才听到屋内宣他进去。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敢迈开腿。 “小民王庆元,拜见老侯爷。” 将木盒放在一旁,王庆元行了一个大拜礼。 “起来吧。”聂冬道,“那盒子里装的什么?” 秦苍上前了一步,王庆元赶紧道:“是小民这几日收集到的关于海盗的一些事,还请侯爷过目。” 秦苍检查了一遍,见盒内没有任何利器,这才将木盒递给聂冬。聂冬翻看了一下:“你简单说一下。” 王庆元道:“聚集在池安郡的海盗一共有五股力量,之间常有来往。但因金文龙占据了平浪港,所以众海寇隐隐以他为首,但心里并不服气。其中一叫马大胡子的因这几年抢了不少地盘,所以更是不服。此人原名马大维,在成为海盗前乃是一个乡野郎中,三年前未禁海前,靠着贩药过活,据说有些泰西人很喜欢池安附近的药草。” “恩,这个我知道。”聂冬道,“贡使铁牌你可给他了?” “给了。” “金文龙该急了。”聂冬笑道,“虽然你和他们都在做生意,可是很明显,现在开始倾向于马大胡子。”一旦引入了竞争机制,有些事就是这么容易解决。 “金文龙提出要用更多的海货交换米粮之物。”王庆元道,“还说若马大胡子能成为贡使,以他的实力也有这种资格。” “那就让他和马大胡子争吧。”聂冬道,“这块贡使的牌子原本就是你的,现在不过是借给他们用用罢了,谁的拳头大,谁运货最安全,就交给谁来代运。” 王庆元连连称是。 京城,小皇帝陈睿收到了一封秘折。 “博陵侯又在池安胡闹了。”陈睿翻看了几眼,不耐烦的扔到了一边。 宦官杨若愚弓着腰,笑道:“人都说老小孩老小孩的,这老侯爷也是如此。” “你不懂,他那是搅得池安官场不得安宁呢。”陈睿叹口气,“非要让人依着他的意愿来。”说句不好听的,池安那群人有时候京师也是指挥不动的。 陈朝还很年轻,而池安褚家却是盘横了数百年了。 杨若愚何等的精明,陈睿虽然在抱怨,可语气里却没听出任何不满来。——难道皇上对博陵侯的做法,是赞同的?! 杨若愚微微垂着头,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池安因海盗泛滥暂时禁海。”陈睿又将那秘折捡了起来,“朕那舅舅侯为了那海底珍宝,非要船出海去捕。不过也是他对母后的孝心,这些珍宝都是送往京城的。” 原来是这样…… 杨若愚了然。这博陵侯还不算荒唐到家啊。 陈睿却是一声冷笑。他那舅舅虽然荒唐,但对太后却是颇有孝心。反观池安这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对太后五十大寿却是如此不上心,着实可恶! 还敢跟朕打小报告?! 你这是知道朕看博陵侯不顺眼,所以打定主意以为朕会站到你们这边来? 做梦! 朕与博陵侯在如何,那也是自家家事,你们褚家插手算什么意思?! “既然禁了海,船在港口停着也是停着,博陵侯既然要运贡品,给他一艘船又如何!”陈睿将那秘折阖上,不予理会。 海运对农耕王朝而言可有可无,并非根本,陈睿还没有这么多精力放在池安褚家和博陵侯这点子鸡毛蒜皮的事来。眼下他苦恼的却是去年大旱本就饿死了不少人,而今年春耕的种子又有人贪下,如今本应是丰收之季,却不少地方都出现了流民,隐有成为流寇之势。 陈睿紧锁着眉头,手中的这份奏折才是他思考的重点。——不少商贩为逃商税,往深山老林走去,从而做大了山匪之势。 这些山匪本有不少流民,一开始只是抢商贩,如今胆子喂得越来越肥,七日前竟然将一赶往任职之地的县令给抢了!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朝廷威严何在!竟让此等宵小之辈如此放肆!” “啪”的一声,那奏折顺着案几边飞了出去,宫女宦官们跪了一地,大殿内肃然无声。 陈睿一脸铁青:“宣丞相!” 第一四五章 流寇 “当地县尉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朕每年给了他们那么多的粮饷,竟然连小小的山匪都打不过?!他们拿什么来镇守河山!” 大殿内不断回荡着陈睿的咆哮。 “一群不入流的贱民组成的流寇,竟然绑了朕的县令!呵,这可真是数十年前来头一遭啊!驿站里的驿卒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朕设了那么多的关卡,难道一个都没用吗?!是不是非要朕亲自上阵,他们才能拿出真本事出来?!平时一个个的争着说自己兵强马壮,如今竟连小小的流寇都打不过,朕要你们何用!让南北二军与执金吾们直接去剿匪岂不是更省事!” 丞相柴彦安与太尉楚昂躬身站在一旁:“圣上息怒!莫要为了这等宵小之辈气坏了圣体。” “朕倒是想要保重自个儿的身体!可这些个……”陈睿指着地上的奏折,气的发抖,“这些个昏庸无能之辈就是不想让朕好过!太尉有何看法?” 被点到名的楚昂微微抬头:“臣以为当今应当免去今年的部分赋税,使民休养生息。去年大旱,今年本就就没有多少收成,左右那税也收不上来,不如就免了,以显圣恩。” “这样岂不是会放纵那些宵小?”陈睿不悦,“朕的圣恩,好像是被他们逼出来似得。更何况早前朕已免除北地三郡的税,奈何他们还不知足!” 柴彦安缓缓道:“此刻应当恩威并施,对治地无流寇的诸县以嘉奖,而已有流寇之地若继续免税,恐怕会坐大其心,以为只要闹上一闹就可以向朝廷要来好处。” “恩。”陈睿听着点点头,“继续说。” “既然已涉及朝廷官吏,圣上应责令郡尉剿匪。若是剿匪不利,应当严处!” “丞相说得有理。” 陈睿颇为满意,柴彦安每次都能在他烦乱的时候理出一条清的晰思路出来。 楚昂站在一侧,心道下面也没他什么事了。柴彦安这只老狐狸真是将圣上的心思都摸透了,每一句都是顺着圣上的心意来说。 圣上年纪虽小,可天威渐严,流寇之事看起来不过是抢了一小小县令,打的却是朝廷的脸面。圣上有意要施恩,但也绝对不可能施到已有流寇出现的郡县内,他要做出一个姿态,想要朕的恩典,就得乖乖听朕的话! “太尉去理一个章程来吧。”陈睿道,“朕要知道各郡打算如何应对流寇!” “臣遵旨。” 既然圣上已经点出了方法,楚昂也懒得反驳。揣摩人心一直都不是他的强项,若非柴彦安在军中势力偏弱,也不会让他楚昂来当这个太尉。 走出大殿,楚昂深深叹了口气。对于朝廷而言要剿灭那些个流寇并不难,可今天圣上只字不提春耕种子被贪之事…… 罢了,圣上一定自有安排。他乃太尉,民生之事也轮不到他去操心。 “父亲,太阳好看吗?” 一个听着就令人手痒的声音在耳边嬉笑响起。楚昂揉了揉眉心:“你不去当值,跑来奚落你爹?” 楚博笑道:“我轮值休息呢,准备回营房,这不看见您在这儿赏太阳了么。” 楚昂哼了一声,正要甩袖离开。楚博道:“父亲,你有唐愈那小子的消息么?他帮你去查军械……” 楚昂立刻道:“他帮圣上去查军械!” “对对对!”楚博无奈摇摇头,对父亲这种太过谨慎的态度不置可否,“那他这趟差事办的怎么样了?前儿几天我看见唐叔叔,急的头发都快没了。” “办的很好。”楚昂道,“送来的账目十分清晰,还附上了一些军械的图纸,非常用心。” 见楚博还未离开,楚昂蹙了蹙眉头:“还不走?你要跟你老子在大殿门口唠嗑?” 楚博嘿嘿一笑:“这哪儿能啊。”抬头四周一瞧,大殿外非常开阔,在这里说些话反而是最安全的。 “永安翁主这几日可是在打听我那兄弟呢。” 楚昂微楞。 楚博表情不变,脸色依旧带着今天天气真好的笑意:“父亲,你儿子难道有这么一个看得顺眼的铁哥们,这消息麻烦您给唐愈传一下。”他自己的渠道并不安全,毕竟对上的是诸侯王和唐府,不如让自家老爹帮个忙。 “永安王……” 楚昂听到这几个字就一阵阵的头疼。 如今永安王的名声颇好,尤其是有吴王作为对照组,今年太后五十大寿送的礼也是颇废了一番心思,让太后乐了两天。永安王还在封地,此礼是由其女永安翁主陈双薇代为送入京的。 一回头,见到自家儿子还没皮没脸的站在那里,楚昂没好气的道:“知道了!” 楚博这才笑呵呵的走了。 上面这些大人总把他们当做小孩子,殊不知他们的婚姻之事也与家族紧密相连。楚博自己是庶出,生母还是个异域女子,虽然平日里多有冷艳,可到了婚姻之事上反而清净。不用去考虑那些大族女子,娶个小门小户的,反而乐得自在。 好兄弟唐愈的身份摆在那里,娶个翁主也是门当户对,只是这位永安王女…… 楚博微微摇头。对于大族女子厉不厉害的评判楚博有一套自己的评判标准,而事实也证明了这套标准非常灵验——彪悍如当朝长公主都搞不定的人,那必须是要绕着走的! 远在千里之外的五丰山山脚下,有一座竹屋,屋前的酒旗迎风猎猎作响。略走近一些,一股烤肉的香味弥漫开来。 火堆上架着一只烤鸡,外皮已烤的金黄酥脆,撒了一把盐,刷了一道酱料,缓缓翻了身,又刷了一道酱料…… 陈福手上动作颇为娴熟。 油低落在柴堆里噼啪作响,陈福拿出匕首,将那烤鸡片好,放在案几上的瓷碟中,送到了霍明明面前。 “小主子,您这几天吃的也太少了,今儿这烧鸡不错,您多用点。” 霍明明点点头,拿着筷子夹了一块,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手边的地图上。 陈福看她这模样不由叹了口气,不愧都是姓霍的,老侯爷在军中也是这般,哪怕不吃不喝也要先把地图印在脑海中。 “宋豹子他们执意要去,我们也没办法,和我们又没什么关系。”陈福道,“是他们的心大了,不在满足于这小小的五丰山。小主子,咱们也要趁这个机会走了。” 霍明明这才抬起头,过了半响,才说道:“和我有关系。”是她将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 可她是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猪得不能在猪的猪队友! “宋豹子那不叫哥们义气,那是去找死。” 霍明明将嘴里的鸡肉用力嚼碎。万县那是真宗的流寇,竟然将赴任的县令给抢了,引来了县大营的士卒,结果宋豹子竟然要去给他哥儿们壮威! “事情已经涉及到了朝廷。”陈福现在都恨不得将霍明明一棍子敲晕抗回博陵了,“您在不抽身就来不及了!” “我……”霍明明目光复杂,她的确是舍不得。五丰山里的那些人,不少都是无田的农户被逼上山,她看着他们,就仿佛回到了在吴国的那些时光。 同样的共患难,可走到最后才发现,她霍明明始终是个旁观者,那些人的生与死都与她毫无关系,前一刻,那个吴国人分了一半馒头给她;下一刻她就为了去找聂冬,而将这些人全部抛下…… “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找到聂冬……”霍明明垂下头,心中默念,“为了这个目的我要活下去,可是如果只是活着,那我霍明明又是什么呢。” 如果一个人的理智能够永远操纵感情,是不是就会痛苦与纠结了? 霍明明看向远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些从这里离开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朝廷关于流寇的邸报很快传到了池安,聂冬看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反而是霍文钟哪里递来的一封家书让他来了精神。 “各郡流寇横行,这家书也是抵万金了。”聂冬一边笑着,一边将信拆开,正随意的看了一眼,原本笑着的脸顿时僵住了。 “明明她不在博陵?!!” 霍文钟被吓了一跳,他爹这声音听着都不对劲了。秦苍更是眼疾手快的冲到了聂冬身后,将他稳稳扶住。聂冬感到眼前一阵阵的晕眩,他做了万全的安排,还让陈福这样的老练的人跟在霍明明身上,怎么还是出了问题?!! 不…… 他媳妇儿不是那种一个兴起就要去“体验古代生活”的小白啊!她的离开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可信上却没有写明。 王家丞在信上写到霍明明在半路上就走了,陈福与她在一起。半月前,陈福传来了一封信,上书霍明明要前往池安,二人当时正在李县,此后便再无音讯。 “李县,李县?!!”聂冬急的原地打转,“李县在何方?” 霍文钟见到他爹这幅模样也不由担心起来,支支吾吾半响。 “说啊!!”聂冬吼道。 霍文钟不安道:“李县与万县相邻,此刻正在闹流寇。圣上已着郡大营前去剿匪了。” 第一四六章 两面 聂冬直接跌坐在了案几旁,一个可怕的念头渐渐浮上心头。 霍明明无官无职,竟然要在半路上来池安,那也只有一种可能的…… 他——被——发——现——了!!! 轰隆!! 仿佛平底一声惊雷,聂冬抱着头,恨不得蹲在墙角。 完了,他死定了!! 她一定是知道他穿成了博陵侯了,所以才要以这种方式来告诉他! “父亲!”霍文钟见他状态不好,颇为担心,“陈福还是有能力的,更何况他们身上会有侯府标记之物,遇到大军反而会更安全。” “恩。”聂冬呆呆的点头。——他哪里是担心这个!! 他的媳妇儿他真是太了解了,霍明明平生最恨的就是欺骗,哪怕是善意的也不行,这是她的底线,而他在这根底线的钢丝儿上踩得的步子都能跳一曲芭蕾了! 连曲名都是现成的——天鹅之死。 不过最可悲的就是,就算他知道霍明明来到池安见到他后肯定会暴跳如雷,而他还得乖乖的把自己送到霍明明跟前去找shi…… 谁让他一开始拖着隐瞒不肯说呢。 聂冬泪目。 有一个行动力这么高的媳妇儿也是一种福气啊! 他用了下策来应对霍明明,于是他媳妇儿也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哎……”聂冬叹了一声。 屋内静悄悄的,谁也不敢来触老侯爷的霉头。 朝廷的注意力始终在流民身上,池安的秘折递上去有一段时间了,依旧没有得到回应。褚峰等人小聚一起,也有些愁眉不展。 褚峰一脸不悦:“圣上这是不打算管博陵侯了?就放任这老不死的继续在我池安胡闹下去?这几个月为了支持池宁那地方,郡内竟然拨了粮饷过去,这像什么样子?这海还禁不禁了?!” 褚燕敏道:“太后五十大寿在即,圣上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处置博陵侯的。” “哼,外戚之臣!”褚峰颇为不屑,“靠着女人就能平步青云,难怪这世上那么多人挤破脑袋都要送自家女儿去后宫!” “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褚燕敏慢悠悠道,“如今马大胡子和金文龙为了一块贡使的牌子争的头破血流,两个蠢货,被别人耍了还不自知。再这样下去,等他们自己的人打光了,也该别人笑了。这几年,我们用金文龙牵制褚庆涛也有些成效,若金文龙不行了,咱们还得再找一个养一养。” 三年前褚庆涛为了给儿子攒军功树军威,却没想到引来一场大败。只要海盗继续存在,褚庆涛一脉的威严就永远不会抬起头来。只要继续禁海不打仗,褚庆涛就会永远停留在三年前,人们记住的也只有三年前的败仗!而三年前的大败,让禁海派占了上风。朝廷那边也打点好了,圣上本就不怎么关心海运,禁了海反而还能节省一笔军饷来养京中南北二军。 这个计划很完美。 毁了褚庆涛的儿子,褚庆涛这一脉想要再起来就难了,断掉了一代人,想要在孙子辈追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本来现在应该来瓜分一下褚庆涛从郡尉位置上退下去后额政治遗产了,没想到来了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博陵侯。 “如果池宁输了倒也无妨,如今他们赢了,有什么理由阻止他们不打呢?”褚燕敏颇为头疼。他和金文龙暗中做买卖,禁海后,海中珍宝成了奢侈品,金文龙想要米粮之类也只能靠抢。正好他可以拿米粮盐之类的换那些奢侈品,还能继续养着金文龙来威胁褚庆涛,没想到突然又来了一个富商跟他抢生意! 几次暗中派人去较量,对方竟然也不怵,很明显也是背后有人的。 这个人是谁,大家心照不宣了。 “那个老不死的以为胳膊可以拧过大腿吗?”褚峰重重搁下手中茶杯,茶水飞溅,“这三年,金文龙也捞够本了,怎么打起来还是这么弱不禁风?” 三年前的大败是多方运作的结果,海运太过兴盛,利润颇丰,一趟下来,可让人三年不事生产都能吃饱。不少农户都不再种田,都往平浪港跑,田地渐渐荒芜。而海运与漕运不同,这地方太大,人又多又杂,除了本地人,还有许多泰西人,对于池安来说不仅不好抽税,还要帮忙去维持一下治安问题。这买卖也太不划算了。便借着剿灭海盗的借口,打压一下这些不识好歹的海贸商人。没想到一下子捅了马蜂窝,海盗越打越多,最终整个平浪港都成了海盗的老巢。而在不久之前,他们只不过是普通海运商贩罢了。 池安,池宁,海盗那边的消息零零碎碎的向聂冬汇聚而来,最终拼凑出了三年前的真相。 “褚家在这里盘踞百年,土地吞并严重,导致农户无田可种。哪怕是有田的,辛苦一年的收成也远远比不上别人跑一趟海运。海上的商机,让许多人去了平浪港,而这却是严重违背了一个封建王朝的根本……”聂冬努力让自己不要被霍明明吓着,他还有自己的一些事要做,正将精神集中到池安之事来。 土地与粮食是一个王朝的根本。商人正是因为不事生产还能获得高利,才被打压成底层。不然大家都去经商不种田了,灾年饥荒时,怎么过?生产力低下的年代舆论必须将人们引导向土地。 “褚庆涛作为郡尉在维护一个王朝的统治,而褚家其他人则是想要借此机会断掉他这一脉,瓜分他的政治地位从而让自己涌上来。” 聂冬微微挑眉:“说到底,这些个士大夫只懂得如何做官,如何应对农耕社会,对海上贸易是一窍不通啊。” 如果他们知道海贸能带来大量的税收,还会选择去禁海打压吗?堵不如疏,与其全面禁海,不如想想怎么去从着巨大的蛋糕里瓜分一块出来,加以引导和管理。 聂冬摸了摸下巴,而这一切的前提必须是要有一个强有力的地方做后援。作为一个投机者,如今他别无选择,唯有褚庆涛! “必须扶植一个亲博陵派的封疆大吏。”聂冬脑中转的飞快,对霍文钟道,“明日你去与褚家那俩兄弟见见,关于王庆元和金文龙他们的买卖,若是褚家愿意入股,你和他们谈谈,我们可以抽五成给他们,或者他们六成,我们四成。” “我们的诚意其实就是□□分?”关于这一点上霍文钟理解的很快。池安不是他们的主场,大头理应褚家拿。 “对。”聂冬笑道,“哪有什么海盗!这池安就没有几个真正的海盗!若是海运通畅,便是正经海商;若像现在禁海,便是转商为盗!”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让那些拿着海盗威胁褚庆涛的知道,他们眼中的那些“海盗”,不过是一场笑话! 第一四七章 私塾 海面波涛汹涌,今天并不是一个适合出航的日子。一艘海船却冒雨前行,船上的水手拼命喊着号子,努力让船在风浪中维持平衡。大雨倾盆,所有人的眼睛都被雨打的快要睁不开了。 “兄弟们加把劲!!”甲板上二当家的扶着一侧木柱用力喊道,“前面就到家了!!” 风雨之声不断拍打着船体,比起船外的阴冷潮湿,船舱内却是迎面扑来一股闷热。金文龙焦虑的坐在上首,三当家的脸色沉重。 “这种天气马大胡子是不会追来的。”金文龙冷声道,“让他们用点劲,这点风雨算什么!” 三当家的正要出去回话,刚一动却扯着手臂上的伤口,疼的他呲牙咧嘴。 “算了算了。”金文龙没好气道,“老子自己去说,你就待在这里养伤。” “不过是个小伤口,老子又不是娘儿们!您别动,我去跟他们说!”说罢,三当家的捂着手臂的伤口便冲上了甲板。 一时间,船舱内只留金文龙一个。船体摇摇晃晃,快要散架一般。马大胡子拼命的那一瞬间仿佛还在眼前。 拜池安郡三年全面禁海所赐,沿海五里都已没有任何人烟了,他是一粒粮食都抢不到!敢违抗禁海令留下来的,也都是池宁这样的硬骨头。此前他们一穷二白,一没兵器二没船,如今却战船开着,那箭更想像是不要钱一般的射来! 原本还可以以机动性取胜,谁料马大胡子为了成为唯一的贡使,竟暗中向池宁卖消息! “可恶!”金文龙一拳头垂向案几,“以为这样就能困死你爷爷吗?!姓马的,爷爷迟早刮了你!” 这厢聂冬终于收到来到池安这么久后第一笔收益了。整整五千两白银摆在眼前,五个大木箱子里白花花的银子差点没把他闪瞎眼。 王庆元含蓄道:“小人也是刚刚接触这种买卖,海中珍珠价值几何也只能参考池安以前的价钱。因这批货最后还是要走漕运,所以小人将价钱稍降低了些。” 聂冬点点头,表示理解。——那些钱拿去打点漕运了。 “听说马大胡子这阵子很是得意啊?”聂冬缓缓开口。刚才还有些自得的王庆元顿时又吓得抖了起来,赶紧道:“侯爷吩咐小人多多接近马大胡子,小人公事公办,绝对不敢与他有任何私下来往。” 关于老侯爷威严过甚这种事,聂冬已经习惯了。又道:“金文龙现在还不能死,他的平浪港也不能丢,这件事你得记住。” “是!小人绝对不会忘!” 聂冬挥挥手,让他退出去。又喊来霍文钟:“上次让你找的老船工如何了?” “父亲要的是有十五年经验以上的老船工……”霍文钟脸色为难,“其中年纪最小的如今也有四十了,大多是花甲之龄。但他们故土难离,就算不能造船,每日乞讨为生,哪怕是儿子承诺可以让他们举家迁去博陵,也不愿离开池安。” “一个人也没有?” “也有一些年轻的船工想要走,不过他们之前也都是给老船工打打下手。”霍文钟道。 “既然如此……凡是有本事的年轻船工都可以带走,王庆元的商行正好缺伙计,让他们去商行。不要全部运往博陵,人数太多惹得人注目就不好了。”聂冬说着,拍了拍那五个大木箱子,“这些银子拿去用,务必将每一个去博陵的人安顿好。秦苍何在?” “属下在!” “去信给王家丞,让他在博陵找块地方安顿他们,顺便给张县令他们通个气。” “是!” 聂冬又道:“那些老船工们,若是他们不愿意的离开,他们的子女愿意去博陵闯荡的,我们也愿意接收。但他们得入博陵的育才私塾学习三年,三年后去漕运衙门帮忙。” “育才私塾?”霍文钟听得一愣,他们博陵啥时候有这种私塾了?!这名字听得也太直白了吧! “刚成立的。”聂冬道,“你去给那些老船工说,凡是愿意去博陵的,博陵府衙会授予他先生一职。” “这!!”霍文钟大吃一惊,“父亲这是不是太过了?!” “怕什么!”聂冬横了他一眼,“又不用上报朝廷,不过是一种褒奖罢了。你当他们出来后还要举孝廉吗?都得先去博陵内河边造三年船。” “哦……”霍文钟这才放下心,这其实就是变相的服劳役了。他们花了大力气将这群人带到博陵,还给吃给住。读了私塾后连续服三年劳役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普通小民每年除开农忙时,也都要服劳役服兵役各两月。 谁料这心放的实在是太早了,聂冬很快又给自己找了个新职位:“本侯为育才私塾的第一任山长!” 霍文钟:………………………………爹!! “由于目前只有山长,所以你要尽快将生源和先生都找齐!”聂冬拍了拍手,“将这五千两银子抬到大郎屋里。” 这可真是烫手的山芋啊! 霍文钟头如斗大,却也只能道:“儿子一定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数百年后,谁也没有想到,当初那所被博陵侯以最恶俗的学校名字命名的私塾,却成为了整个帝国最大的船舶设计研究院。而它最开始的启动及运转资金,仅仅是靠着一个商行贩售珍珠来勉强维持。 “关于船舶设计研究院的前身育才私塾这个名字,您怎么看?”一档历史节目的主持人热枕的看着今天请来的特约嘉宾。 “恩……育才这个名字通俗易懂,所谓大俗既大雅,包含了当初创办人对私塾的期望。”说话的男人颇为斯文,嘴角含笑,“当然了,我们的是史学家们还一种解释,这一点大家也是都知道的,博陵侯的文化水平一直都不高……” “魏教授真是幽默啊。”主持人道,“据我所知,您与设计院也是有着不解之缘,可以与观众聊一下吗?” “我么?”男人道,“我不过是沾了祖宗的光罢了……” 未来帝国船舶设计的最高学府,如今也不过是一个连老师都没有的空壳子。霍文钟急的嘴角起了泡子,教书育人这是多么伟大的事情,竟然被他爹这么草率的定了下来。哪怕只是教哪些船工之子,可也不能胡教啊! 而且里面最令人惊悚的一条竟然是…… “马大胡子这些人,想将自己的儿女们送到博陵,若这些孩子不曾手沾鲜血,我们也接受他们。” “这可是海盗啊!” 霍文钟抓着头发,心中满是纠结。 一旁的几位幕僚看着老侯爷列出来的章程,过了半响,其中一人道:“公子,侯爷这是在招安呢!” “招……招安?!”霍文钟猛地抬头。 幕僚道:“近者亲其善,远方慕其德,兵不血刃,远迩来服,此为兵家上策啊!!” 第一四八章 绝地 霍文钟一惊,既然一脸的惭愧。父亲用意如此深远,而他竟然只是在计较一小小私塾之事,真是不配为霍家之子。 “看来老侯爷真的对池安之事十分上心啊。”几位幕僚异口同声。 其中一个年长之人捋须叹道:“上次看到侯爷如此风采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时候。” 说罢,屋内为之一静。霍文钟的幕僚班子里有年纪稍大的都是从军营里出来的,年轻些的则是博陵当地的俊贤。两拨人不同的经验和思维方式常让霍文钟颇有所得,加之自己性格宽和,这些幕僚也乐得与他出谋划策。 “论兵法,咱们这八个人捆起来也不是老侯爷的对手。”那年长之人又笑道,“大郎也无须自责。需记,做人做事切莫求全责备。” “先生说的是。”霍文钟连连点头。 “既然老侯爷要在博陵建私塾,这是好事啊。”又一幕僚道,“咱们也无须想许多,老侯爷说建私塾咱们就按照私塾给建起来。除了池安船工之子,咱们博陵也有内河水运,自然也可入学了。” “一方列侯也有教化子民之责。”不少人点点头,“此为大善!” 不少人心思都已活动了起来。自古学校都是舆论的阵地,教育出一批对博陵侯府忠心耿耿的人,哪怕以后不入士,但小小胥吏也是不可小觑之人啊。越是高位,越要注意这些容易被忽视的小人。胥吏,乃衙门的根基。官老爷们可以不办事,但胥吏却是清楚衙门每天都要做什么,各路文件也都是由他们来抄写,这等于在无形中给自己组建了一个情报网。 “既然如此,普通教书先生如老侯爷所愿也就罢了,但也得请一位大儒前来。” 霍文钟点头道:“府里四弟在易阳黄老那里读书,若能请动他……”说到此处,屋□□僚齐齐望向他,霍文钟被看的心里发毛:“我这就去给四弟写信!!” 众幕僚欣慰的点点头。 聂冬则是焦虑不安,他心里始终放不下远处的霍明明。这年代又没手机又没网络的,仅靠书信往来,那种速度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希望她平安无事才好。” 聂冬默默念叨。 处理完池安的事后,他便让秦苍派人去寻霍明明与陈福。聂冬望向窗外,在某种程度上,霍明明的生存力远远高于他,当初吴国那种混乱的场面霍明明都泰然处之,更别提如今她可是要来池安教训人的! “恩恩,肯定会没事!”聂冬点点头,“明明可是连沙漠都敢横穿过的人啊。”想到霍明明那过往一连串辉煌的战绩——冬季单人夜行登顶云南大理点苍山,四川雀儿山登顶,单人横穿腾格尔沙漠…… 他真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了…… 才怪!! “这可是个连抗生素都没有的年代啊!!”聂冬急的要抓头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犹犹豫豫的……”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之前不该犹豫的。”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突兀的响起,瞬间打破了周围的沉寂。几个人不由侧头看向身边那个令人胆颤的女人,她手中的刀刃上缓缓滑落着鲜血,地上已倒下了四个士卒。 霍明明单手抓了抓自己的长发,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的犹豫顿时消失不见:“继续走吧。” 狗子哭道:“可是宋老大他……咱们真的不管他了吗?” 陈福忍无可忍:“你要留在这里等死,就自己留下!” 小小的峡谷内,只有头顶投下一片光亮。霍明明没有再说一句话,她的步伐很快,峡谷作战实在是太危险,她是来做支援的,而她自己也不想死。 身后跟着一百多山匪,霍明明却只认识其中四十几人,还有一大半都是眼生的。而在此之前,还有快三百人,从峡谷里经过后,只剩下这么多了。 众人开始往山中密林走去。 天色渐晚,又冷又饿。林中不能生火,一来引来火灾,二来容易暴露位置。脚边似有溪水流过,湿漉漉的。黏糊糊的空气让人心情越发抑郁。 又走了近半个时辰,霍明明道:“停下休息。” 话音刚落,身后那一百多人歪歪倒倒的靠坐在地上,一个个垂着头,脸上一片死灰之色。 “没事儿,老大会来救咱们的!”狗子小声对同伴道,“老大那里还有三四百的兄弟呢,等他们赶来了,那些官差还怕个甚啊!” 陈福翻了白眼,从行囊中摸出一块已经凉透的饼,趁人不注意全部给了霍明明。见霍明明天色阴晴不定,陈福小声道:“小主子,暂时将就吃吧,就着山泉也能咽下。” 霍明明点头接过,将其掰成了两半。 陈福立刻道:“我不用。刚才走路的时候趁着大家不注意就已经用过了。” 谁料霍明明二话没说,直接将那半块饼塞回他手中。陈福看着自己手中的半块饼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老侯爷带兵打仗的时候他还小,时只是一小小的孤儿,被侯爷捡回来后便扔到灶房里帮厨。那时候他最羡慕的人便是那些能够跟在侯爷身边的人,哪怕只是一小小的士卒,可他们都能与老侯爷并肩作战啊!等他长到可以上战场的年纪时,侯爷却离开了军营。 如今侯爷将小主子交给他,这是对他的信任,哪怕他从不曾与侯爷并肩战斗过,侯爷还是给了他这份信任!陈福正要在劝,抬头一看,霍明明又将自己的那半块再次掰成了两半,一半放在自己怀中,将那剩下的那四分之一的饼子面无表情的嚼了嚼,一口气咽了下去。伸手捧起冰凉的泉水,喝了几口,又顺便洗了个脸。 “味道还可以。”霍明明道。比压缩饼干的口感还要强一点。 侯爷……真的是让我来保护小主子的吗?! 陈福整个身形晃了晃。 被霍明明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住了:“你还好吧?!” 难道侯爷是要满足我想要与他并肩战斗的愿望吗?陈福盯着霍明明的脸,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大胆的看小主子的模样,容貌不好说,可那气场简直就与年轻时候的侯爷一模一样啊! “怎么了?”霍明明眉头微蹙。 陈福猛地站起身:“我很好!”这一嗓子吼出,周围不少人都朝他看来,陈福又嗖的坐了回去,埋着头小声道:“我没事……” “不能指望宋豹子。”霍明明见他恢复正常了,低声道,“我怀疑他已经反了水。” “恩!”陈福连连点头,又猛地摇头,“主子,咱们才是朝廷的人啊!”为什么他又开始凌乱了,宋豹子被官差们招安了,为什么叫做反水…… “可我们现在不是。记住了,你现在是镖师,我是你的大师姐。”霍明明伸手指了指周围无精打采的人,“也是他们的大师姐。” “可是现在外面都是剿匪的官差,这是圣上亲自下的旨。”陈福道,“主子,我觉得您现在当回县主为好。” “等到天明,就会有新的攻势了,外面的官差起码有五百人。”陈福继续道,“如果宋豹子还在乎这些兄弟,天明时他会给大家杀出一条道来,可如果他被招了安,他就会拿这一百来号人的脑袋给自己的前程铺路。” 霍明明微微垂眸,周围似明非明,黄昏的昏暗,令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主子,快些做个决断吧!” 陈福已将周围的路都看的差不多了,只要霍明明发话,他们两个绝对可以在这里全身而退! 第一四九章 机智 霍明明沉默不语。 要抛弃这些曾与她朝夕相对的人一个人苟活吗? 原本你与他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要管这么多事!更何况一开始还是这群人想要劫道将你绑上山的,你是斯德哥尔摩症有受虐倾向吗?!心里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叫嚣。 然而又有另一个声音说道,你固然可以活下去,然而你身后却是一百多活人的尸体,那不是简单数字,你也不是旁观者,你的同伴不是背叛兄弟的宋豹子,那是那一个个原本也被欺骗的狗子,巧姐儿他们。 “你跟老子放屁!” 不知为何,身后有两拨人突然吵了起来,一声怒骂打断了霍明明的思绪,不由转过身去。狗子激动的指着对面之人的骂道:“老子们是来帮你们这群姓潘的,折了五十多兄弟老子们啥都没说,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狗子说着,一把拽住了那人的衣领,“你们这群贪生怕死的,现在要逃就赶紧逃,我们五丰山人就没有一个是怕死的!” 那人怒气也上了来,双手死死拽住狗子的手腕,用力往旁边一掰,狗子不敌,颤颤巍巍的往旁边退了好几步,双眼恨得要喷火一样:“你——” “你们这群蠢货!”那人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不屑的走到一旁,“还心心念念你们的宋当家呢?发迹前连寡妇门都踹的孬种,也亏得你们将他当老大!” 此话一出,五丰山的人噌噌的站了起来,手中的木棍被紧紧握着:“有种你再说一遍!” 那人冷笑:“怎么,你们现在是要杀了我吗?外面还围着几百官兵,现在就要杀了自己的兄弟?” 说完,走到霍明明与陈福身边,猛地指向他们二人:“你们可知道他们是谁吗?!” 霍明明缓缓站起身,陈福挡在她身前半步,看似寻常,实则已全身蓄劲,若那人有何动静,便一刀了结了他! 这里汇聚的山匪乃是两拨人,大多数是潘老鬼的手下,剩下一部分乃宋豹子带来的。当初潘老鬼被官兵围剿,给宋豹子发了求救信,是以宋豹子便带着兄弟们赶来,却没想到潘老鬼打的十分艰难。然而官兵们也被损失了一部分,见到宋豹子带人来,暗中与宋豹子传信,许诺他入朝为官,让他不要出手。 潘老鬼死后,潘家土匪们变成了一团散沙,而宋豹子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行动。连先头前去支援潘老鬼的狗子等人都没有在见过宋豹子。 那人见众人没回答,又向霍明明走了几步:“我叫潘二成!死的那个是我大哥!” “师姐,别理他!”狗子冲到这边来,“他现在就是条疯狗!”又对潘二成吼道,“我们五丰人来帮你们,死了这么多弟兄,一声谢听不到也就算了,你现在又想做什么。” 潘二成翻了个白眼:“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蚱蜢,你们的宋老大是不成了。而这一位——”手一指,“真的是什么女镖师吗?!” 此话一出,不少人的目光顿时汇聚过来。那些原来是潘老鬼手下的人,更是好奇的伸长了脖子。这个突然出现的自称是五丰山大师姐的女人,那高的离谱的身高还有那矫健的身手和冷漠的脸蛋,都让他们感到诧异。——女人还有这样的吗? “她会说官话!”潘二成嚷道。 周遭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这年头官话的普及可不比后世的普通话学的容易,要么你是政治中心出来的,天生带有语言优势,要么就是专门请老师来教的。因此会说官话,是一个人跻身上流社会的必要手段,也与普通小民区分的重要标志。 潘二成又道:“她还会吴国话。” 一些人纳闷道:“难道你是吴国人?!” 霍明明穿越的第一站便是吴国,这一口带有吴国口音的官话的正是向吴国大王子学的。此刻不知这位潘二成打的什么主意,霍明明并未接话。 潘二成得意洋洋道:“这位是吴国绿林扛把子的!是老大!” “啊?” “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一阵惊呼。连狗子他们也都呆了呆,半天找不回言语。陈福更是眨了眨眼,她家小主子到底有多少个身份?! 潘二成是潘老鬼的弟弟,在这群人里还是颇有威信。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开始偷偷打量起霍明明。的确,这样不同寻常的女人,那身板比男人还要结实,肯定是出自绿林。虽然她身手矫健,可手上却没有老茧,看起来也并不粗糙,而那脸色比起村里的婆娘们更是好了无数倍,脸上连皱纹都没有,一看便知道是养尊处优的。而富贵人家的女儿有舞刀弄枪带着一个侍从就上路的吗? “不是我不服二当家!”一人吼道,“吴国那么大,你怎么知道她是扛把子的?!” 潘二成也是观察了许久才敢下这个结论,他的母亲是吴国人,以前也去过几次吴国,对吴国算得上是了解。吴国地接北狄,民风彪悍,在那里还有村落是女人说的算的!而霍明明的行事与那些女人实在是太像了,加上她的吴国口音,让潘二成越发确定她的来历。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霍明明也有些好奇。 潘二成心道,您就继续装吧。 “大人,您的腰刀上刻得乃是吴国的花!此花只生长于吴国,只有吴国人才会将此花刻于腰刀之上,而您的这把刀,削铁如泥,试问这种宝刀世间有几人能得?!” 霍明明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潘二成竟然真的说出了一二三四来。连陈福都觉得自己快要信了! “可吴国的大人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也有人问道,不待潘二成说,身旁之人便拽着他道,“你忘了,潘老大他老娘就是吴国人,肯定是关系的!” “可……可你……哦不,您不是说自己是要去池安的镖师吗?”狗子一脸的不敢相信。整个吴国绿林扛把子的人,那可是天大的人物啊! 潘二成再次翻了白眼。这次其他人都觉得狗子冒了傻气,这种身份能随便对外说的吗。听说绿林好汉都讲究义气,难怪这霍老大对他们不离不弃了。 就算还有人不信,可霍明明整个人站在这里便是与他们不一样,那把腰刀的锋利他们也是看在眼里,并非普通铁匠能锻造出来。 总之,这是个大人物! 霍明明扫了一眼身边的潘二成,心中转的飞快,顿时想到了他的用意。哪怕她不是绿林扛把子的,但众人肯定会相信她是个大人物,在这种人心涣散的时候,唯有大人物才会镇得住场子! 而且,这个大人物还是和他们捆在一根绳上的。大家会想,她肯定不会让自己死的,肯定会有办法走出困境,所以我们跟着她也能活下来! “大人,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潘二成立刻问道。 你将我架了起来替你稳定人心,慌乱中竟然还能想到这种方法,也算是急中生智了。霍明明不动声色,干脆直接用吴国话说道:“也许,我们可以去见见外面的官兵!” 众人一惊。 霍明明又道:“我的脑袋比你们这一百多人加起来都要贵,你说外面的官兵会觉得,是我值钱还是宋豹子值钱?” 一旁的陈福忍不住道:“然而官兵会直接砍了您的脑袋去当首功!” 霍明明道:“不会。” 陈福:“这又是为何?” 霍明明笑道:“因为我乃吴国北地人!” 陈福听得不明所以,唯有潘二成恍然大悟。 ——他果然猜对了!这个女人真的是那些村子里的女头目! 事态紧急,霍明明与陈福和潘二成商谈了片刻,决定挑上十个胆大心细之人与她一同前去。陈福担忧不已,霍明明安慰道:“别忘了,我还是朝廷新封的县主啊。” 陈福一愣,继而一脸欣慰。——所以,您终于想通了,准备走了吗?只要向官兵们表明身份,他们定是不敢随意动您的。 霍明明却望向了远处。 是自己苟活,还是让一百多号人全部活下来,成败在此一举! 第一五十章 使者 “里面还有多少人?”一将领模样的人问道。在他身边站着一个高个壮汉,却是一脸的谄媚:“回楚将军的话,约莫也就一百五十人上下了。” 姓楚的将领比那壮汉还要高一个头,斜眼扫了那壮汉一眼,脸上的轻蔑之意毫不掩藏。在他们身边围绕的几位官吏,却笑呵呵对那壮汉说道:“不过都是些宵小之辈,竟敢藐视皇上,藐视朝廷。只待天明派五百精兵,也就不足为虑了。到时候宋当家的功劳,也会一并上报给柴大人。以宋当家的才干,当一县曹官也是绰绰有余的。” 那壮汉正是已被招安的宋豹子。听此言,宋豹子喜不自禁,嘴上还要客气一二:“丞相大人贵人事多,我这点小事就不必劳动他老人家了吧。” “宋当家……哦不,再叫这个称谓已经不合适了。”官吏笑道,“以后要称宋大人了。” 宋豹子笑的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透出一股狂喜。哪怕是那姓楚的将领对他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也毫不在意。帐中有不少官员都受过他的打点,有一二人给他透过信儿,那楚将军乃是当今太尉之子。想到这一层身份宋豹子也就释然了,没看见楚将军连他身边的几个副将都没什么好脸色么。 众人又互相恭维了一回,楚博没这闲工夫与他们说话,带着自己的护卫们往别处巡视去了。 “出京前还以为是场硬仗,没想到竟是些毛贼!” 走至一处高低,楚博一脚踩在大石上,微向下俯看,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拔起的枯草。 “公子莫恼。仗不在大小,能赢才是关键。”说话的副将长得颇为斯文,乃是楚府里的谋士黄曦。 “此处为甘州与池安的交界之处,那群小贼还能逃到哪里去。”对于胜负楚博毫不在意。山匪头子都已经被招安了,剩下的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根本不必让大军继续驻扎在此处,只需调动甘州一地的大营用放火烧山之计,不出三日,山中那二百余人必败! 只是如今京城气氛颇有些诡异,他们在甘州这里被好吃好喝的招待,打的又是必胜之仗,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那些人短时间内是定不肯回京的。就连楚太尉也不希望自己儿子这时候回京淌浑水。京中有嫡子坐镇就够了,楚博虽然也是太尉之子,却是个庶出,其母还是异族女子,母族实在是不够给力,这样的身份放在京城就颇有些尴尬,保不齐会被人当做出气的地方。 “甘州气候宜人,倒是比京城要爽快几分。”黄曦微微略张开手,感受着黎明之前的夜风。太尉府门客众多,想要出头实在是难。所以当这个被视为有些异类的庶子挑选帐前谋士时,他便毛遂自荐了一番,心中也多少存着一丝当年吕不韦那种奇货可居的侥幸。转而一叹:“可惜离京城太远了,此行之后再来此处怕是难咯。” 楚博道:“先生若想云游四海,府里给你开张路引又有何难。” 在周围的都是楚博的心腹门人,黄曦也不怕他们多嘴。自古险中求富贵,若是不露出自己的本领出来,主人家也不会有多看重他,哪怕对方只是个庶子。咬了牙,狠狠心,略上前一步,附楚博耳边低声道:“既然公子知道此仗必胜,何不在这段时间里做些别的。” 楚博微扫了他一眼。 “甘州气候宜人,却因地势偏远京中对此处知之甚少。学生空有云游之心,在此处也没有个向导。就算寻着向导,此地口音实在难听,会官话者是少之又少,且多为本地贵族官吏。若是能有张舆图……”黄曦握了握手,“以后再来此处就方便多了。” 各州县舆图都乃机密之物,可不像后世车站花上五块钱就能买到的。然而在通讯手段十分落后的年代,若手中有一张标注详细勘测精准的舆图,无论做什么都十分有底气,哪怕是打仗,你的胜率都能大上不少。 楚博哪里能不明白黄曦的话外之意,可现在不能明说,只是道:“此地舆图不就挂在帐前么,先生若想看,回去看便是。” 那张图…… 不过是个局部,且单做军用而已,黄曦还瞧不上眼。他的本意是撺掇着楚博利用手中职权,将甘州的舆图能调出来的尽量调出,在派出门人,趁着打仗的这半个月,将舆图上重要的地方都走一遍在重点标记出来。 甘州虽然不起眼,可它连着池安啊!那可是褚家的大本营!瞧这如今京城里那诡异的气氛,保不齐…… 咳,不可说啊不可说。 这也就是黄曦这样喜欢投机的谋士能想出的法子,虽然阴了一点,但也不失为一道计策。只见楚博缓缓的点了头,黄曦深深一鞠,也算是递了投名状了。 天色渐明,守在山外的官兵们并不急于进攻。将山里的人都剿死了,就得立刻班师回朝了,哪比得上如今天高皇帝远的逍遥自在。且让那些人多活几日吧,他们有粮有肉,那些个宵小挨饿受冻的,想想都觉得美。 大营外,霍明明与陈福还有挑选出来的十个勇士缓缓向哨岗前去。离哨岗不远处便停下了脚步。朝廷官兵的大营就驻扎在前方,主帅楚博的旗帜高高扬起,大写的一个楚字。霍明明看了一眼,并未多想。陈福却道:“楚?莫非……是太尉军下的?”有些激动的看向霍明明,楚太尉和他们老侯爷虽交情范范,却没有交恶,总比一走出来看见丞相门人的将旗要好多了。 只见霍明明微微点头,十名勇士中气十足的吼道:“吴国使者到访!你们主帅何在?!” 哗地一声,营帐内一片哗然! 对面已经挽弓的射手听得此言不敢轻举妄动,更多的人则是莫名其妙,明明是一群山匪,怎么摇身一变成为什么……吴国使者?! 第一五一章 熟人 士兵不敢迟疑,立刻跑去军帐内通报。在场众人无不惊叹,怎么剿匪剿出了个吴国使者?皇帝派兵剿匪,也不是全部调的中央军,可以说楚博带来的中央军不过五十人,起的是监军作用,真正打仗的还是要依靠本土兵。通常只要本土兵能抗住,上面的人甚少会调动相邻州府的兵来,毕竟别人客场来帮忙,那军饷发的就要比本土的更多了。 “先不要轻举妄动。”其中一个品级略高的本土武将说道,“待我去通报将军!”他也无法分辨出真假来,活了三十多年,连甘州都没出去过。吴国,那都是远在天边儿的地界了。 楚博一直在帐中思考着黄曦出的那主意,听得外面通报,便站起身。 “吴国使者?”他也纳闷了。 吴国刚打完仗,介于皇帝的一些小心思,朝廷没有拨下去多少补贴,还在慢慢恢复元气中,怎么会有人突然出现在甘州的地界上? “那个姓宋的可知道什么?”楚博问道。 “此事还未告知他。” “唔……”楚博思量片刻,抓过佩剑,大步流星地走出帐外,“去见他!” 这几日宋豹子一直处于精神亢奋中,只要将山里的那些人都杀了,他就安全了。想他堂堂七尺男儿,相貌武力都过得去,还能读书识字,真做一辈子的土匪那才是憋屈! “兄弟们,你们既然认了我这个哥哥,就帮哥哥最后一次。等哥哥当了官儿,给你们每人都立一个牌位,断不会叫你们断了一碗饭的。从落草那天起,大家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如今死在这里,好歹也是留了个全尸reads;。”宋豹子心中不断默念。若不是潘家老鬼败的太快,他也不想这么被招安,好歹在撑一会儿,得到的好处也就更多。 “楚将军是个油盐不进的,他身边那个叫黄曦的倒是个爱财的。”宋豹子划拉着能拉拢的人,“还有甘州那些个校尉,以后少不得要跟他们打交道。” 正清理着自己未来“走关系贿-赂图”的时候,楚博派人请他去军帐议事了。听完了原委,宋豹子当即大声道:“这不可能!不过是为了活命编出来的借口!将军千万莫信了!他们肯定以为没有像将军您这样的京城之人来到甘州,所以才扯了这么个漏洞百出的幌子来!”又一转身,对着外面嚷道,“人在哪儿呢,待我去会会他们!当面拆穿这种雕虫小技!!” “站住!”楚博略略抬手,“本将与你一道去。”他也是一时间理不清楚头绪。 霍明明等人在军营外不远处等了一会儿,看见几个身穿铠甲模样的人走了防御工事的后面。其中一个长得…… “楚博?!!”陈福心里首先叫出来了! ——天啊地啊,这个时候挡他家小姐的脸还来得及吗?!!当初在京城,霍明明跟楚博不止打过一次照面啊! 见陈福猛地看向自己,霍明明低声说道:“你也不怕脖子扭了。” 虽然您老人家现在脸上有些泥土,可这也遮不住相貌啊!陈福现在寄希望于楚博能够瞎了眼(实指),可又一想既然遇到了熟人,也就更好办事了。可这……他们小姐的名声以后还要不要了,万一嫁不出去肿么办,老侯爷会发飙的!! “主子……您……”陈福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完全不知要说什么。 霍明明已经大步走向前去,目光坚定的看向对面众人。楚博的眼中已经是掀起了惊天骇浪,亏得他一向沉稳,才没在面上露出来。除他之外,最为惊讶的莫过于宋豹子了。激动的抢在霍明明开口前吼道:“不过是小小江湖镖师,竟然冒充起什么贵人了!既然你们敢出来,那就赶紧放下兵器,将军宽宏大量,定饶你们不死!” 镖师?! 楚博心头一跳。怎么又冒出个身份了?! “大胆狂徒!吾乃吴国使者,率队奉吴国世子之命前往池安,特顾你为向导。不曾想,竟是宵小之辈!污蔑吾等为山匪,为了你一己私利,颠倒黑白!诸位大人竟也被你蒙在鼓里!” 嗡地一下,众人纷纷低声交谈。 眼前的情况太复杂了,一众甘州将领一会儿看向霍明明,一会儿看向宋豹子,又一会儿看向楚博,眼睛都快不够了。 “大人,我冤枉啊!”宋豹子急的恨不得跳起来,伸手一指,“那些都是山匪啊!就那个女的,她是个镖师,身上还有镖师的路引!在她身边的都是潘老鬼的人,那个瘦的明明就是潘老鬼的弟弟潘二成,大人们您们手上都是有画像的,都是地地道道的甘州人!” 话音刚落,已经有人将画像拿来了。山匪虽有数百人,但几个重要头目的画像官方都有。虽然这个时代的人物画像有些意识流,但对于通缉令上的头像还是与真人有五六分相似的。 还好,众人还记得对面站的是匪徒,讨论的声音也不大,虽然眼神乱飞,身为武将对表情管理也不那么到位,到整体还是一派肃然reads;。给霍明明身边几个壮汉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唯有宋豹子激动道:“看,这个就是潘二成,在哪儿站着的可不就是他!什么吴国使者,全是他妈的屁话!” 话一出口,被楚博身边的一山羊胡子的小老头轻轻扫了一眼,又赶紧闭了嘴。手上却依旧挥舞了一下。 众人看了一回画像,有那性子急也的建议道:“管那些人是谁,先抓来再说。” 这个主意倒是得到了众人的认可。可大家转头一看,楚博愣是站在那里纹丝不动。黄曦摸了摸胡须,也有些弄不明白楚博到底在想什么。在场的这些人,哪怕是京城里跟出来来,那品级也是见不着霍明明的,是以谁也无法感受到楚博此刻那快要崩溃的内心! ——爹啊,您老人家不是说如今京城风起云涌所以才让我出京避避么,可现在这种场面比京城还要诡异啊,对面那个女的是博,陵,侯,的闺女吧! “既然是吴国使者……”好一会儿,楚博终于找回了声音,“请他们入大营!” “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不如让末将出……”话音未落,被楚博一个眼刀刮了去,那可怜的甘州将领赶紧闭了嘴。 也许只是一刻钟,可等在军帐外的众人却觉得好像等了一个多时辰那么久。看着官兵手上的弓箭,锐利的箭头在太阳下反着丝丝寒光,明明已经是深秋了,可手心里全是汗。 终于,军帐大门缓缓推开。一队官兵齐齐走出,在他们身后则是楚博亲自压阵。还留在高台之上的本地将领倒是对楚博有些刮目相看,这个从京城里出来的公子哥有点身先士卒的意思了。 “吴国使者?”楚博高声道,“可有什么凭证?!” 霍明明将腰刀拿出,谁料这一举动却引起对方一阵警觉,唰的一声,二十多把腰刀拔-出,白晃晃的光令潘二成等人眼睛瞪的老大,精神紧绷到了临界值。 “住手!”楚博比他们还要紧张,对面站的可是博陵侯的千金。京城的几次见面,他可是实实在在见识过博陵侯的抽风以及这位大小姐的疯狂! 一个带着风的黑影从地上掠过,那把腰刀实实在在地被霍明明扔到了他脚边。楚博正要弯腰去取,身边亲兵道:“小心有诈!” “无妨。”楚博将腰刀拿起,银色的外壳并没有多少出奇之处。 霍明明道:“此腰刀乃吴国世子所赐,上面刻着世子的亲笔手书。” 对这种说法楚博丝毫不放在心上,他现在只是在意霍明明与这群土匪到底是什么关系。 “贵使怎么会和山匪在一起?” “若将军不介意,吾等可以入营帐内详谈。” 楚博缓缓点头,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微微抬了抬手,亲兵们的腰刀再次收回刀鞘,立在高处的弓箭手也将弓箭放下。 警报解除。土匪潘二成等人皆小松一口气,微微咽了咽唾沫,紧紧跟在霍明明身后,寸步不离。宋豹子看的眼睛都绿了,等他们一行人走进军营,恨不得扑过去将这一行十二人给撕裂! 楚博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霍明明reads;。这个女人无论出现在哪里,仅凭那异于常人的身高都会引起人的注意力。更何况在京城的那一幕幕还历历在目。堂堂位列九卿的大司农葛轩被革职,其子葛业雄流放出京,而这一切的导火线不过是当日茶楼里葛业雄对霍明明言语不逊罢了。当日他还知道,葛业雄嘴贱之后,这位千金小姐直接动了手,葛业雄被揍的半残废有一半都是她的功劳。在某种程度上,楚博对霍明明颇有些惺惺相惜。从父系的角度来看,两个人都是天之骄子,金枝玉叶,而母系上一个是异族,一个是外室,都是在族内抬不起头的出身。然而这个外室所生的女子,进了一趟京竟就得了一个县主的封号,比起她那嫡出的兄长也是不差了,霍文钟到现在还没有爵位呢。 这个女人,够劲儿! “真的是吴国使者?” “别扯什么使者了,你瞧那个人看起来好像是个女的……” “瞎说,哪个女的有这么高!那个头比老子还高半个头!” 楚博额头青筋微跳,这些个地方武将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低声讨论!罢罢罢,亏得在京城里他被那些个世家公子叫做粗鄙之人,这是没见过这些地方的武将们啊。 “吾乃吴国使者,此吴王世子所赐腰刀可以证明。”霍明明没有废话,入营帐后立刻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又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个小银锭,底部刻得字正是吴国的所产的官银。从京城来的人虽然没有见过霍明明,不过其中也有几个去过吴国,霍明明这一口带有吴国口音的官话也是他们在当地常听到的。 “吴国使者团入池安,朝廷怎么没有下文书?”黄曦眯着眼,幽幽问道。 霍明明看了一眼这个山羊胡子的干瘦老头,记忆中并未有这一号人,不过口音是京城里的,观其站立的位置和穿着打扮,初步判断他应该是楚博带来的人。 “我从吴国北地勒巴而来,不懂朝廷的这些弯弯绕绕。我们族中缺盐,世子同意我们族人来你们中原来换盐,所以我们便来了!” “勒巴是哪里?”有人已经问出来了。 吴国已经是靠近边界了,每年都要提防北狄犯边。吴国的北边更是少数民族群居之地,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寨子,每个寨子风俗各异。寨子的归顺,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朝廷也不指望这些“蛮人”交税,反正是在吴国境内,就让吴国顺便管了。 勒巴正是寨子之一,那里的风俗正是女人当家。 想到这一点,黄曦便觉得一阵头疼。因他对舆图的重视,所以私下里会收集全国各处的风土人情,勒巴这样偏远的地方,恐怕连吴国本地人都不甚清楚。女人当家实在是惊世骇俗,而眼前这个自称吴国使者的人恰恰就是个女的!! 这样的巧合,要说她不是勒巴人,黄曦自己都不信啊! 这是不知道内情的。 知道内情的陈福和楚博都听楞了,——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蒙谁呢!!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霍明明又下了一剂猛药:“若诸位不信,我可以写信给世子大人,你们派个人去去让世子大人一辨便知真假!” 宋豹子已经懵了,完全不知道霍明明在说些什么。这个女人不是镖师么,怎么会……怎么会……周围这些个官兵竟然好像都信了她的话,她的那把腰刀他也见过,是一把利器,可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什么吴国世子所赐了呢reads;! 然而霍明明都已经说出可以写信给吴王世子了,这般的信誓旦旦,之前满腹怀疑的人都开始动摇了。 “莫非真的是吴国的人?” “这也太蹊跷了吧……” 终于有人上前道:“大人,此事太过离奇,理应上报朝廷。是真是假,朝廷一查便知!” “哼。”霍明明无比牛气的翻了个白眼,“我也等着朝廷还我清白!都说你们中原人好客,此行我算是见识到了。为了贪图我们使团的银钱和盐巴,这宵小竟要引官兵来杀我们!辛亏山中的主人收留,我与我的仆人才得以抱住姓名!上报朝廷?我正有此意!” “贵使息怒。”黄曦是个文人,说起话来也和和气气的,“既然是一场误会,只要世子能证明,这些事还是不要惊动朝廷了。”笑话,现在可不是剿一剿一地山匪那么简单,牵扯到了吴国边界那些好不容易从北狄归顺回的寨子,这可是涉及到了敏-感的政治问题! 寨子的归顺代表着朝廷的脸面,凡是“番邦”“蛮夷”“胡人”这样的人归顺朝廷,朝廷绝对是给予优待,毕竟是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向来都是以德服人。如今倒好,圣上在哪儿显摆着自己的德政,下面的人却给他拆台,把一族的头人当做山匪给剿了…… 谁敢拆皇帝的台,皇帝就能拆了谁的头。 这种事情能私下完美解决最好不过,毕竟……黄曦还存着小心思,这些个蛮夷文化水平不高,挺好糊弄的。若证实了他们的身份,给他们一些好吃就行了,实在没有必要将此事上升到“朝廷体面与归顺的部落之间的政治问题”这样的高度来。 而楚博见她如此有恃无恐也惊讶了。 博陵侯的千金牵扯到造反的山匪中已经够让他好奇了,如今听她所言,怕是真去吴国世子那里对峙也不怕。 “我真的是蠢了吗?!!”楚博猛地回神,全天下都知道博陵侯和吴王那是拜把子的兄弟啊!!霍明明又是深得博陵侯喜欢的一个闺女,她亲自写信,只要提点那么几句话,吴国那边肯定只有配合的份! “贵使不远千里而来,又遇到种种意外,想来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有些事,当着这么多人是不好明说的,楚博开始清场了,“眼下之事颇有些曲折。贵使不如先在我军帐中住下,至于山中众人,贵使可派人回去告知一声,在事情清楚之前,我们是不会动手的。” “将军倒是个明白人。”霍明明道,“那些人都只是一些山民,真正的山匪头子就站在你们身边!” “我……”宋豹子一听此话,连忙道,“我冤枉啊!大人,小人可是一心一意归顺朝廷的。” “带下去!”楚博暂时不想和他掰扯。 “我观将军言行举止倒是个贵人。山中缺粮,我也不知将军要将我留下几日,我受过那些山民的恩,还望将军能够给他们送些粮食,待我回到族中,定会厚谢将军!” 官兵给山匪送粮食,这要求…… 楚博忍住抽搐的嘴角,左右那些个山匪也不过是瓮中之鳖,点点头,同意了。 第一五二章 生路 清场完毕,楚博一转身正要说些什么,就看见霍明明已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了,神态颇为自然。 “没想到在此处与侯府县主相遇,某甚是惶恐reads;。”楚博直接道,“县主大人是与家人走散了么。”他还很体贴的给了霍明明一个台阶。 霍明明性格一直很直,大家在京城里都见过,也没有绕圈子,回道:“我也不瞒楚大人了。博陵侯奉皇上和太后娘娘的旨意前去池安看望姑母,听闻姑母身子有些不好,我也便来看看,已经去信给侯爷了。”说着,看了一眼陈福。 陈福眼神乱飞。——自打霍明明突然要去池安,他既然拦不住,也只好暗中写信给侯爷了,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路上遇到了宋豹子这等匪徒打劫,不得已才隐瞒了身份。好在山匪中也有有良心之人,替我解了围。剩下的事楚大人你也知道了,这宋豹子假意归顺朝廷,其实就是为了清除异己,将那些不听他命令之人都抹杀掉。此人才是贼首!” 听得此话,楚博便知道霍明明是不会轻易放过宋豹子的。劫持朝廷县主,这样的罪名比起霍明明之前编的“劫持吴国使团”也差不了多少。 “霍姑娘放心,既然你来了,我定会护你周全。” “多谢。”霍明明承了楚博的情,但她此行的目的却不是这个,“山中那些……的确是山匪。”前因都说了,也就不必咬着“使团”的借口来糊弄了,更何况也糊弄不了楚博,那些不过是对外的说法。 楚博无声一笑:“我知道。” “但与宋豹子又有些不同。”霍明明道,“都是苦命人,并未作出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楚大人高抬贵手,也就放了他们吧,毕竟我也算是受过那些人的恩。” “这样做……”楚博意味深长的看着霍明明,“怕是会连累你吧。” 哪怕本朝风气再开放,一个贵族女子和那些乡野村夫混迹这么多天,对博陵侯府来说绝对是天大的丑闻。而只有死人,才会令人放心。 霍明明并未接此话题,而是道:“我知道将军的难处,您是奉旨来甘州剿匪。但现在我要向将军贺喜,甘州境内匪首已除,已无匪患。” 楚博微楞。 “圣上命您剿的是甘州的匪,不是池安的小民啊。” 顺着霍明明目光,楚博看向了军帐里的木桌上那平摊开的舆图。 后世里各地的交界处大多都是三不管地带,正是滋生各种犯罪的好地方。而在此时,因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本州内出兵将州内事平荡之后,便可收兵。遇到在交界处的匪徒,相邻州府的官兵都会将山匪们赶往对方的地盘,自己的地盘上没有了匪徒,也是胜仗。所以交界处反而是最危险的地方,因为这里会遇到两个甚至多个州府的官兵,谁也不想让匪患蔓延到自己的地盘里去。 只要甘州的土匪们去了池安,甘州的剿匪任务也就完成了。圣旨可没有给楚博跨州的调兵的权限。 “不教而杀谓之虐。小民缺乏教导,所以才会轻易地被鼓动。”霍明明道,“古有商汤网开一面,我恳求将军放那些人一条活路吧。” 话至此,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主动权在楚博手里,可他也不敢真的就随意处置这些人。霍明明不是无品无级的女人,她是朝廷的所封县主,背后更是站着一个博陵侯。 “县主既然要去池安,为何不与侯爷一道走?”楚博不敢轻易应下reads;。他欣赏霍明明,这样的女人很特别,也很容易令人迷进去。然而他的背后也是一个家族,虽然是庶子出身,但也是受着家族的供奉长大,一族的责任感同样深深背负在身上。 “原是要回博陵的,中途收到了父亲的家书一封,也就来了。”霍明明道,“因父亲催的急,骑马更方便些,也就没带多余的随从。” 你何止是没带多余的随从,压根就只带了一个。楚博的目光从陈福脸上一扫而过,以前他带着两个府中侍卫出门溜达回府后就被嫡母说了许久,生母也是在一旁默默流泪,现在看看霍明明,他那顿唠叨挨的真冤! 许是霍明明在京城天子脚下时就已经够特立独行,那些放在旁人身上或出格或惊世骇俗的行为由她做出来倒是时常给人“理应如此”的感觉。 对于霍明明的话,楚博倒是信了七分。她到底去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什么会和那些山匪在一起。然而这个问题,宋豹子已经回答了一半。霍明明自称是为了自保哄骗宋豹子自己是江湖镖师,而宋豹子自己也称霍明明不过是走江湖的镖师。 “先生对此怎么看?” 暂时离开主帅军帐,楚博决定去问问黄曦。黄曦还不知道霍明明的身份,依旧停留在她是吴国使者这一层面上。 “勒巴这个地方颇为偏远,一般人不会知道。” 这年代一没百度二没智能地图,哪怕是本地人,恐怕不清楚自己住的州府到底有多少个地名,更何况还是吴国的。普通人能知道全国各地的“省会”就不错了,哪怕是官吏这一级的,知道的也不过是一些重点地方。 黄曦又道:“吴国北地算是十里不同风,学生听那女子口音道有些像是吴国人,正如她所说,只要去信给吴国便可一知真假,这一层身份作假倒是有些难度,除非她只是想要拖延时间,但咱们这么多人,完全可以将她留在此处。所以学生以为,此人说自己是勒巴头人倒不像是说假。” 对此,楚博没有反驳。县主也好,勒巴头人也好,这两种身份对于现在的情况而言都差不多。 “但宋豹子是不能留了。”黄曦眼神露出一丝凶光,“打劫朝廷使者,哪怕不是,也是打劫百姓。学生并非替山中之人说话,但人一生要讲一个“忠”一个“诚”。小民待君以忠,君待民已诚,方不相负。” 楚博点点头,对于这一点他也十分赞同。 这就是封建时代上位者与下位者之间的关系了。哪怕是敌对方,我抓你了,你宁愿死也不出卖自己的上位者,我也会尊敬你。然而若你为了保命出卖了自己的君主,哪怕最后你得了荣华富贵,我也会觉得你的品德败坏。 出卖效忠自己的兄弟以获取荣华富贵,这种人不能留! 原本宋豹子这种小角色楚博并不放在心上,但霍明明既然都亲自来了,这也是太尉府卖博陵侯一个人情。 “先生说的很是。”楚博道,“那山中之人,先生以为是留还是……” “事到如今,那些人的去留并不影响大局不是么。”黄曦微微一笑,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二人盘腿对坐,旁边小香炉里烟雾袅袅,颇有几分古风。 黄曦道:“宋豹子出卖兄弟,您说那些山民如今是恨宋豹子还是恨朝廷?” 很好,宋豹子你主要矛盾瞬间从朝廷与山匪之间转化成山匪内斗了reads;。 “公子此行的目的为的是军功,如今军功已到手,公子应该想想自己还需要什么。”黄曦替楚博点名了行动方针。 他还要什么? 论出身,不看母系他也不差了;论军功,目前京中贵族里的小辈中也就他能独立带兵。然而看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是否真的成熟,在这个时代还得看姻缘。 “我本生于富贵之家……还能缺什么呢。”楚博自嘲一笑。 “那就结个人缘吧。”黄曦道,“广结善缘,总是好的。” 人脉!身为庶子,和京中其他贵族公子比起来,仅从拼母系人脉就已经输了一筹。哪怕是太尉府里其他的庶出,其生母也都是小家碧玉。只有他,生母已经去世了,母亲是孤身一人来到京中的,可以说拼母系他压根就没得拼。人家都是两条腿走路,他一出生就是断了一只,以后要过得顺畅,必然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自高祖之后,朝廷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大仗了。”黄曦目光灼灼的看向楚博,“学生还记得高祖时那些大将的风采。如今老一辈渐渐调令,北狄又频频犯边,连京城里竟然都开始有圣上要拿公主去和亲的流言了。” 恩,这一点要拜葛业雄那大嘴巴所赐,他爹真是被儿子给坑死了,货真价实的坑爹货! “虽然不过是无稽之谈,但无风不起浪啊。”黄曦道,“学生拙见,如今朝中虽重文官,但不出十年,武将必得大用!吴国靠近北狄,今年虽是守住了疆土,可明年呢?后年呢?难道圣上真的不会派兵去戍边吗?” 黄曦越说越激动。给了勒巴使者一个人情,以后若是增兵吴国,楚博领兵的几率就比旁人要大许多。 楚博默默握了握拳:“我听先生的!” 虽然霍明明不是真的勒巴使者,但以博陵侯和吴王的交情,若他以后有机会领兵去吴国,也会顺畅许多。 剩下的事虽然复杂,倒也简单。楚博并不担心甘州将领拆穿霍明明的身份,而这也不是需要他去烦恼的,霍明明自己会解决。 一切的商谈在短短半个时辰便结束了。官兵并未真的给山中送粮,那也太不像样子了,霍明明离开时倒是带走了一些干粮。 “就这样让使……者走了?”一武将看着离去的十人,他还是有些疑惑。 “我们大军在这里,他们就算走了又能去哪呢?”楚博道,“传我军令,一营二营原地待命,三营明日卯时随本将进山!” “明日?黄花菜都要凉了!咱们今日便杀进去,等将那些人抓了,再回营帐庆功岂不美哉!” 此话一出,得到不少人的响应。 “就是!” “虽然有吴国使者,咱们进山时不动他们不就行了?!” 楚博眼风一扫,喧哗的声音渐渐静了下去,可脸上都是一脸的不情愿reads;。 黄曦这个小老头嘿嘿笑道:“使者前脚回去,后脚官兵就来了,诸位觉得这是什么意思?”说罢,又朝着楚博长长一揖,“此事已不是剿匪这般简单了,既已牵扯到了吴国使者,还请将军上本圣上,以待圣裁。” “这……”甘州的武将们面面相觑,“这就不用了吧,哈,哈哈……”一个个的干笑起来。大家出来都是捞军功的,说是什么使者,其实也就是什么偏远寨子的头人,至于为了这么几个人去麻烦圣上么,万一煮熟的军功飞走了找谁哭去啊。一旦上了本,圣上肯定要派钦差来调查,为了屁大点的事闹的满城风雨,实在是不值得。 “此次出兵,诸位斩首五百,其中匪首二人。”楚博道,“这样大的功劳圣上也是看在眼里的。” 此话一出,令原本浮动的人心又安定下来了。楚博不会昧下大家的功劳,听这话的意思也不会抢他们的斩首功劳,甘州众人也不是不会看人脸色,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日子才够顺心嘛。 不过匪首二人是什么意思?不是只死了一个潘老鬼么,难道……?! 都是官场上混的,在迟钝的人也明白了什么意思。 七日后,今日在场的武将府里都收到了来自“勒巴头人”的回礼,金灿灿的元宝着实是令人开怀不已,皆觉得那位头人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当然这已是后话。 现在霍明明带着人迅速回到众人之中。众人眼巴巴的望着她,虽然走前对他们说了原因,但众人心照不宣的知道他们是不会回了。这十二个人都算得上是山匪里的小头领,与大家同生共死这么长时间,临了走了,其他众人也是能接受的,甚是还觉得他们走的都晚了。 “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凭什么要求他们和我们一起死呢。” 人群中不少人都有这样的心态。 可这十二个人又回来了,身后也没有带官兵,他们没有出卖大家伙! 霍明明站在一个小土坡上,目光缓缓从这一百余人的脸色扫过。一个个灰头土脸,脸色蜡黄干瘦,比她在现代看到的流浪汉都要不如。 “官兵一时半会不敢进山,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你们要还是信得过我,就跟我往南边走!时间不多了,出发!” 每个人分到了一些干粮,路上没有人再说话。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求生的意愿,哪怕霍明明将他们送到官兵手里,也没有关系。因为霍明明与他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还给他们带来了干粮。封建的“忠君”的思想让他们觉得,用自己的命换一个待自己以“诚”的上位者的前途,是一件颇为正常的事。 可一直到了第二天,依旧没有见到官兵。 霍明明将百余人分了十队,交给那是十个跟她去军营的壮士们。 狗子垂着头跟在潘二成身后,巧姐儿和弟弟也在这一队里。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分队,不过到了这个时刻上面的人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也只有听从的份。一回头,霍明明和陈福还站在那里,大家都朝着不同的方向分散走了。那二人却一动不动,与四周参天的大树一样,好像扎了根似得。 “走吧。”狗子猛地吸溜着鼻子,仰天微叹,“终于要上路了啊……” 第一五三章 盘算 “上路?”潘二成眉头一跳,“老子带你们去池安,少他娘的说晦气话!” “什么?”身后数人倒是吓了一跳。 潘二成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们跟宋豹子一样啊,老子干不出那种出卖兄弟的事!要活命的就跟老子走!” “那……其他人呢?”狗子朝着远处看了去,大家的脚步都不慢,有的队伍已经只能看见几个黑影了。 “你要死就留下来,能走的都是想活命的。霍当家给大家求了条生路,你再磨磨唧唧的,老子不带你了!” 狗子还想再问,可又怕潘二成真的扔下了他,要知道他原来可是宋豹子的铁杆支持者啊。与他有疑虑的人不少,都被那十人或多或少的话给镇住不敢多言。 那十人都知道霍明明是用了“假身份”将官兵给镇住了,一旦官兵明白过来后大家最后的机会就没了。现在什么都没有活命重要,不然霍当家的努力就白费了! “咱们都走了,那霍……”巧儿想要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队伍又沉默下去了,没有人再问此事。 一行人闷着头往前走,耗时两日,终于走出了大山,也没有遇到任何官兵。池安一向闹海盗,这几年年景也不太好,许多人也离开了村子去外面讨生活,他们这一行十几人倒是与周边零散村落里的人的模样也差不了多少,看到的也当他们是相约离村结伴而行之人。 直到他们在一条溪水旁稍作休息,旁边来了两个村妇洗衣裳,其中一人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咋瞧的这么眼生?” 潘二成道:“村里遭了灾,出来讨个活。” “俺们这儿也没啥活计,年景不好啊。”村妇也叹道,“村里年轻的都去县衙了,那里正招人哩。都是拿命换口粮的活计,要跟着去打海盗们。” 潘二成等人一听都不想去。最近躲官差都来不及,哪有主动撞上去的。不过听到两个村妇的说法,这里已经算是池州的地界了。离池安当然还很远,但甘州的兵是不会来了。等过了风头,他们就能回甘州去。这里面除了潘二成还算是个被甘州地方列在通缉令上的,其他人就算是从甘州那群官兵面前走过,都不会被认出来。一百余人的山匪在茫茫大地上散开,仿佛小鱼游入了大海,很难再被抓到。 可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当初就是活不下去才当山匪啊。 潘二成道:“官兵不会追来了,现在大家可以各走各得了reads;。聚在一起反而招眼。跟着我在一起反而会被我连累,官兵手里也没有你们的画像,换个名字照样过得了。兄弟们以后有缘再聚了!” “二成哥!”巧姐儿终是忍不住问道,“霍当家他们两个会怎么样?!” “你不用担心他们。”潘二成嘴上这样说着,但心里也同样充满担忧。他是识字的,若不是遇到了这世道,也想去考个功名。自古就有那仁慈之主为了给属下博个生路,反而将自己给交出去。比起她们这些小虾米,显然是头领更加值钱。 “你们这样的都能活着,霍当家自然不会有事。”安慰巧姐儿,同样也是安慰着自己,潘二成道,“既然现在已经看不到追兵,我也跟你们说个明白。霍当家也是要来池州的,她说了,若是有缘说不定会与诸位在池安再见。” “池安……” 不少人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另外几队人也都陆续脱离了官兵的追捕,到了安全之地后,便三三俩俩的结伴走了。 楚博带着一队人马冲入山中自然是一无所获。 “那个吴国使者是假的!”楚博颇为晦气的一甩马鞭,“可恶!” 随行的将领见此状也都觉得可惜,这可是跑了一百多个人头。 “不怪将军,是那女人实在狡诈!待大军回去后便广布通缉文书,一定可以……”话未说完,就被身边的好友给捶了了拳。 说话的武将一脸莫名其妙,好友实在不忍他先前到手的功劳飞了,小声道:“发了文书岂不是昭告天下还有一个贼首没抓到!” 之前报上去的就俩人——宋豹子和潘老鬼,自己给自己找什么麻烦啊! 那武将赶紧闭了嘴。 此次进山的中央军也有十几人,一看是个假使者,得回京也不用提这茬了。都说兵不厌诈,被山匪骗已经够丢人了,被女人骗那是双倍的丢人!左右一看,还有这么多人的陪绑,也不用担心哪个大嘴巴说出去。 ——老大爷们都丢不起这人啊。 众人又纷纷安抚了一下他们“被骗”的主帅,楚博也从善如流的接受了大家的安慰,又一脸庆幸的说这跑掉的一百余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都是些小虾米,此次出征大家已经赢了,定会上本朝廷给予诸人嘉奖的! 诸将颇为高兴。战场上嘛,风云变幻,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而已,并不影响全局。唯一知道他们“被骗”的局外人只有一个,杀了也就不会有人再知道这个小污点了。 唯有黄曦这个小老头眯了眼。 ——楚博有意放走了那个女人?!故意将“吴国使者”变成集体犯的一个错误,京里带来的那些人为了自己的脸面,回去后自然也不会提这么丢人的事。哦,出来打了大胜仗,别人都在恭喜你,你自己说一句:其实没什么,我最后还被一个女土匪给骗了……这不是脑缺么。可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吴国使者真的是假的吗?难道在这穷乡僻囊里,真的有一个女山匪通晓吴国之事?!还是说……他并不希望有人在京中讨论此事? 黄曦想要弄个明白,却收到了楚博警告的眼神。一个合格的政客知道什么要糊涂,既然他已经择了楚博为主,黄曦很识时务的保持了沉默reads;。 “此次出阵,敌首皆死,剿匪五百余人,自圣上登基后这样的战果也算是头一份了。”楚博随意翻看着要送回京城的奏折,“再过几日就要班师回朝了。此次出阵,先生也是有功之人啊。” 黄曦连道不敢。 “这有什么呢。”楚博笑道,“上次先生说的那件事就很好。只是我手上还缺了懂绘制之人,您看……” 黄曦一愣。 微微抬头,对上了楚博那似笑非笑的脸。那张带了几分异域的相貌的脸,虽为世家所不齿,可不得不说是张好皮囊。可黄曦却打了个寒颤,他自比吕不韦,却忘了楚博不比那个漂泊无所依靠的秦异人。 在楚博的目光下,黄曦终于俯下-身去:“学生愿留下。” “先生大才,哪能做这些粗活。” “此事既是学生提议,学生也想亲自勘绘,望公子成全!” 聪明人,反而更要受些蹉跎。不然自持聪明,反而会干些蠢事。楚博满意的点点头,同意了。他需要的是谋士,而不是替自己找个主子。这个小老头很聪明,但给点小风就容易飘起来,还需要多练练啊。想到此处,心底一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有了这次军功,回去也能封个爵位了吧。楚博是个很现实的人,自己挣了爵位,相应的诰命依着宗法也是戴在嫡母头上。加之自己以前对嫡母也算恭敬,在姻亲之事上,那个尊贵的女人想来是不会为难自己的。 成亲了,才能算是真正的成人。他的父亲经过岁月的打磨已经有些暮气了,可皇帝还很年轻,新帝老臣,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会有一番动荡。 “京中的水越来越浑了也没什么不好……”楚博默默念道,“浑水才好摸鱼啊。” 京中,已经好几日都愁眉不展的小皇帝陈睿在接到甘州大捷后连说了三个好!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陈睿看向跪坐在下方的楚昂,“太尉也看看吧。”一旁的侍者连忙将捷报接过递了下去。 楚昂谦虚道:“天子之师,天威所至,些许宵小不足为虑。” “斩首五百,匪首二人皆斩,首级已送京城。”陈睿激动的想要搓手,这是他登基以来亲自“指挥”的第一场仗,还派出了中央军。要说是谁最在意这场仗输赢之人,非皇帝莫属。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议功! 皇帝的态度如此明确,这议功议的也颇为顺畅。出去的人回来都小升了一级,主帅楚博得封五大夫之爵位。虽然属高爵之最末几位,但这是他自己挣来的,按照本朝律例庶子可是袭不了爵的,更何况其本人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呢。 陈睿心情舒畅了,再看池安那几本吵架的折子也没有多么烦躁。拿起褚峰的折子,轻轻一笑:“同样是都是大族里出来的,这些个却就知道吵吵吵!” 楚昂装死,有些话皇帝能说,他却不能接。 “这个褚峰……”陈睿看向柴彦安,“丞相可有印象?” 第一五四章 胶着 “这个褚峰……”陈睿看向柴彦安,“丞相可有印象?” 柴彦安思量着陈睿的心情,缓缓道:“此人为褚正荣之子,领着一地水师,倒是颇有几分勇猛,也能守的一方平安。这两年池安虽禁海但也有海寇来犯,却都没有成气候,也有几分功劳在里面。” “还是太过年轻了啊。”陈睿说着这话毫不脸红reads;。 柴家三郎有些着急,褚峰和博陵侯上折子互相指责对方之事他是知道的,哪怕皇帝不说,褚峰的门人也托到他这里了。听圣上这口气,似乎是对褚峰不满了?! 明明是博陵侯仗着辈分在池安胡作非为,他不信皇帝不知道那老东西在池安运盐,还擅自动了池安的海船。老而不死是为贼! 柴彦安心头微动,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轻轻瞧了一眼去,柴三郎顿时萎了。他还不敢在父亲面前造次。 “都已经位列九卿之一,竟然还这么毛躁!”柴彦安心中有些不满。准备下值后回去敲打敲打三郎,皇帝的岳父可不是那么好当,如今明旨还没下,可不能让煮熟的鸭子给飞了。 陈睿没有发现这对父子的小动作。对于博陵侯,只要不太出格,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去池安不运盐?若他那无法无天的舅舅真这样做了,他倒是不习惯了。罢了罢了,弄点银钱,总比整日跟朝中重臣和诸侯王们吵架要好。至于海船,他舅舅也说了为了给太后运寿礼借用的…… 许是见到海船太新鲜了吧,陈睿心道。 这倒是颇为符合博陵侯的风格。 送个小小的褚峰给博陵侯玩,总比在听到博陵侯朝着魏王身上吐口水这样的事要强。不得不说楚博的大胜让陈睿有了个好心情,对于池安吵架的折子也就不批了,那里且不是眼下的重点! 收拾了一下心情,陈睿看向了柴三郎:“自商税令颁下已快一月,大司农可发现那些不妥之处?” 柴三郎道:“一月内只在甘州、池州二地推行,目前看来倒无多少不妥,只是有些商户为了避税投入有功名之人门下,也有部分关卡借此私设名目。不过新令推行之初总会有些乱象,好在二地皆有良吏,最快成效也要三月之后才能得见。现在已有三百万钱……其中米粮……” 各种数据一一报上。 陈睿细细听着,不住点点头。 开国之初,全国的财政收入不过是八十万万,经高祖,太宗两朝,也才一百三十万万钱,如今不过是增收了商税,两州一月便多了三百万钱。陈睿握了握拳,更加坚定了他推行此税的决心! 经两朝的休养生息,朝廷十分缺钱,而百姓却多富者。可这天下却并不安定,外有北狄犯边,内有各诸侯王们蠢蠢欲动,可打仗是需要钱的!!如今盐铁之利的六成还在各地诸侯王手中,这大好江山,皇帝的股份其实只有百分之四十,太危险了!! 真的以为是对荒唐舅舅的无奈吗?博陵侯是外戚起家的,换个皇帝对于其他诸侯王来说可能没什么,但对于外戚而言却是致命的打击。陈睿下意识的忽略了自己还有个亲弟弟,毕竟从小打大弟弟都不是他的威胁,此时博陵侯偷一点池安的盐,也算是为中央集权做点贡献吧。 这才是皇帝对博陵侯私自运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根本原因。奈何藏得太深,没几个人看出来。 远在池安的聂冬压根没想到自己居然歪打正着,还以为自己打出了替太后置办寿礼的招牌所以弄得京城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只能憋着。 甘州和池州相邻,楚博大胜的消息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聂冬很快收到了官方的正式通报。拿着手里的邸报,聂冬却急得跳脚reads;。 他媳妇还在甘州的李县啊!!她人呢?!! 恨不得将那份邸报看出洞来。 “还没有消息吗?!”聂冬黑着脸,顶着博陵侯的皮囊,气压更是低沉。屋内几人缩着脑袋,喏喏不敢言语。 “都哑了吗?!!” “父亲稍安勿躁。”霍文钟硬着头皮道,“已经派人去寻的。陈福也是办事老练的人了,定不会有事的。” 这样刻意说的,反而像是会发生什么一样。 邸报瞬间被聂冬撕的粉碎。 “再加派人手!”聂冬咬牙,“十天内本侯要知道消息!” “是!” 霍文钟心里泛苦,茫茫人海要到哪里找啊。 聂冬不管,他媳妇儿虽然生存能力一流,独自穿到北疆还完整的回来了,可这回不一样,甘州哪里正闹山匪,又有大军在哪里作战,打的正热闹,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对于打仗,聂冬没有亲自经历过,哪怕当初吴国抗击北狄,他做的也都是后勤工作。可战争的残酷他却是知道的,哪怕不知道,现代那么多的影视作品也够看了…… 这年代又没防弹衣,又没头盔的,一刀下去砍的可都是肉啊!! 聂冬急的脑袋上的黑头发又少了一半。 这几天见到博陵侯人皆楞了半响,之前和褚峰掐的红光满面的博陵侯,短短几天竟然沧桑成这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那个被欺负的。 有这种想法的人还不少。 听得这传言后,褚峰差点背过气去! “这老侯爷倒是挺会做戏的!”褚峰手里拿着京城柴府来的信。柴三郎叮嘱他暂时和博陵侯顶牛了,圣上已颇有微词了。 又委婉的说了如今工作的重点是商税上,若是想要在圣上面前留下个好印象,不如赶紧去多收收商税。博陵侯想闹就让他闹去呗,也一两个月,他还能赖在池安不走了?忍忍就过去了。 褚燕敏看信后心中颇为可惜。若是放在商税令推行之前,说不定还能借博陵侯擅用海船给褚庆涛一系翻翻旧账,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时机不对。 合上信,褚燕敏道:“既如此,您就且忍一忍。如今咱们池州也推行了商税令,朝廷正在此事上烦恼。咱们也要替圣上分忧,替朝廷分忧。” “你有什么主意?”褚峰问道。 “商户投入身有功名之人门下,无非是仗着咱们不知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池宁那边不是闹海贼么,咱们也该清点清点流民之数了。” 借着人口普查,查清商户的人数,如此那些人隐瞒了官府也能知晓个大概。褚峰眼前一亮:“大善!” 随后的日子,褚峰一心埋在人口普查上,聂冬则在等霍明明的消息,偌大的池安城竟安静的有几分诡异,令不少先前看热闹的人颇不适应。 第一五五章 抵达 而令聂冬颇为担忧的霍明明却不紧不慢的抵达了池宁县。她与陈福二人轻装简从,霍明明又干脆做了男子打扮,倒也没有引起旁人注意。但池宁的气氛却令二人不由警觉起来,虽然刚入城,可空气里弥漫的那种氛围,令刚从战场上脱离的二人皆嗅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池宁也不太平?!”陈福说出此话后,自己都快哭了。要不要这么衰啊,他们刚打完仗啊。原来跟着老侯爷的时候,也没见着有这么多事儿啊! 霍明明眉头也皱了起来,转头见陈福那愁眉苦脸的模样倒是乐了:“在这里歇息一日,明日继续前往池安。” “是!” 陈福转忧为喜。这位姑奶奶总算是不在去主动找麻烦了,只要到了池安见到了老侯爷,哪怕是被老侯爷打军棍,也好过这一路上的担心受怕。 池宁因招募周边乡勇抵御海寇,城内倒是涌入了不少外地人,或间接或直接的带动了本地的因禁海一直低迷的经济。 早些时关门的客栈食肆也开了,倒是没有看见酒肆,酒在这里还属于奢侈品,寻常老百姓轻易是消费不起的。 二人随意找了一个客栈,先点了些吃食。掌柜见他二人身形高大,又背着包袱,便问道:“二人壮士也是来俺们池宁帮忙抵御海盗的吧?!” 陈福摆了摆手,故意用着参杂了乡音半官话说道:“俺们来走亲戚的,路过宝地,歇一晚上就走。” “好好好,没问题。”掌柜的心中有些可惜,池宁最近的情况越来越好,一直在打胜仗,打的全城百姓都有一种兴奋之感。 “此地与李县相隔不过几日路程,观百姓之神色却是大不一样。”霍明明喃喃自语。 陈福耳朵一动,生怕这位姑奶奶又生出什么心思,连忙道:“百里不同风,池宁已靠近海边,又常年受海寇所扰,民风自然彪悍些,与甘州等地肯定是不同的。” 有的地方是越打越搓,这池宁倒是越打越勇。 “此地应该至少一员猛将。”霍明明肯定道,“吏治怕是清明些。” 陈福快要给她跪了。姑奶奶哟,这些事真的是一个贵族女子应该关心的事么,多去想想衣裳首饰,或者明日去何地赏花小聚难道不好么!! 霍明明见他神色,还以为他不理解,好心解释道:“此地关卡之税比甘州那边要轻些,并没有私设多少名目。管中窥豹,至少这池宁的官儿还不错。” “您说的很是。”陈福苦逼的回道。 简单用了午饭后,陈福正要建议霍明明去睡个午觉,谁料她却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此处离池安不远了,你可以给侯爷再送一封信的reads;。”霍明明也不想为难陈福。 陈福却摇了摇头,事到如今送信还有什么意义呢,反正都要挨军棍。当着面打人小报告,陈福还不想将自己弄的里外不是人。 他只盼着能将霍明明平安送到池安。可能陈福上辈子作恶太多,这辈子心想事成的技能为零。 刚过了晌午,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陈福警觉:“何人?” “是我,小店给二位壮士送些水洗洗尘。” “掌柜啊。”陈福语气平常,却是缓缓起身,静静的走到门边,嘴里依旧轻松道,“您也太客气了。就放在门外吧,我一会儿来拿。” “等什么等,现在就出来!” 门口一声吼,差点让陈福给跪了。连忙打开门,门外掌柜旁站着的正是任伯云! “好小子,你可算来了!”任伯云说着朝着陈福捶了一拳。 “任老弟啊,哥哥这一路可不容易啊!”终于见到侯府亲人了,陈福是泪眼汪汪。 掌柜瞧这二人的阵仗长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壮士原来是任大人的亲戚,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壮士多包涵啊。” “掌柜说的哪里话。”陈福道。任伯云接过话茬:“就是,该是我这兄弟给你添可麻烦。” 掌柜连道不敢,快速退了下去。 见四周在无旁人,任伯云低声问道:“人呢?” 陈福往隔壁屋一指:“午休呢,你是现在要见?” “主子休息原本不该打扰,但现在事情特殊,侯爷那边快急疯了,我也只好造次了。” 看来侯爷撒出去的人手不少,奈何霍明明和他两个压根就没走寻常路。所以直到入了池宁才被任伯云给找着。陈福觉得自己还是先将后事准备一下,等侯爷知道了在他的护送下,霍明明这一路的遭遇…… 霍明明还没有午睡,靠在床榻上发呆,一个人的时候她其实挺爱走神的,和平常那高冷的样判若两人。听到门外陈福的声音,应了一声,一开门见到任伯云也是楞了一下。 双方见过礼,任伯云明显有些激动。找了十来天,总算是把这位姑奶奶也找到了,大家终于不用在受到老侯爷那低气压的折磨! 任伯云忙道:“侯爷正在池安,自知道小姐来后便日日担忧。属下已备好了马车,不日即可启程出发。” “有劳了。”霍明明心里呵呵聂冬的同时,也有些暖意。一时间感觉颇为复杂。当初她急的像是没头苍蝇一样的四处寻找聂冬,从草原到吴国,从吴国到博陵,又找去京城……也是这般的心急如焚,而聂冬却明知她的担忧还在那儿与她打太极,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明白对方的苦衷是一回事,生气又是一回事,这次突然半道来池安,到底还是存着那一丝带着幼稚和赌气性质的报复。 ——我也让你尝尝担心的滋味。 然而这一路经历了这么多事,那小小的报复也烟消云散了reads;。霍明明将包袱拿起:“那就走吧。” 陈福目瞪口呆,为毛任伯云来了姑奶奶就这么好说话了!陈福泪流,陈福憋屈,陈福……陈福真是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霍明明倒是有些好奇:“你怎么会来池宁了,专程等我吗?” 任伯云还没有和霍明明有过太多的交道,远不如陈福体会的深刻。换做陈福,肯定就会回答是专程等您而来,旁的话能不说就坚决不说,万一出什么幺蛾子呢?! 可任伯云是个厚道人啊。 诚实道:“早些时候侯爷命属下来池宁办些差事。”又知道侯爷待霍明明这个“闺女”一向上心,便透露了几分道:“侯爷要运些盐巴回博陵,奈何这附近海寇猖獗,属下便来处理一些。” 霍明明双眼顿时亮了一号,陈福差点背过气去。 “所以你就是那掌柜所说的乡勇了?!” “怎么会呢。”陈福连忙打着哈哈,“任兄弟也就是来帮忙运盐的。主子,您看这天儿,晴的多好啊,正是赶路的天气。这些事您到了池安问侯爷,岂不是更加清楚。” 任伯云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陈福,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没说错啥啊,这家伙怎么如此紧张?又观霍明明的神色,也是一派坦荡自然,自己更加莫名起来。 霍明明却有些笑意:“好吧。” 陈福擦把汗,要赶紧将这姑奶奶塞进马车。谁料任伯云颇为谨慎,再确定霍明明与陈福之前,并未带人来客栈,自然也没有将马车赶来。 而陈福也低估了任伯云在池宁的知名度,三人走了没多久,一个大汉突然高声道:“任老弟,今儿不巡防了?!” 霍明明看了陈福一眼,重复道:“还有巡防呢。” 陈福:“………………………………………………” “熊大人。”任伯云微微抱拳行礼,来人正是池宁的县尉熊昆。熊昆见到任伯云身边二人,不由多打量了两眼。 “好壮士!”熊昆给出了评价。霍明明和陈福的身高在这个时代都是颇为可观的。只是其中一人怎么长的有些娘娘腔腔的…… 熊昆又看了霍明明几眼,因是深秋,穿的比较厚实,喉咙哪里也被领子围着。熊昆心中纳闷了半天,心中转了千八百道弯,又结合本朝实际,最终断定这应该是个男的,就跟书里写的那样,男生女貌……嘿,这样的模样竟然还真有嘿!真是张见识了。 任伯云担心霍明明被这样打量有所不悦,连忙道:“熊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熊昆连忙回了神:“去海边转转。前儿你们那一仗打的不错啊,金文龙那小子连岸都没靠就被打的屁滚尿流,哈哈哈哈,痛快!要我说,那个投石机还真不错,就是……” 巴拉巴拉说了一堆,任伯云听的颇为认真,霍明明听的津津有味。唯有陈福,木然的站在原地,只觉得天是这样的蓝,风是这样的暖,可他的人生却是这样的灰暗无光…… 这世界一定是对他充满了恶意吧。 第一五六章 后续 陈福恨不得将眼前这大汉的眼珠子给抠出来,你是瞎了吗?当着两个陌生人的面说这些干嘛?这已经是涉及到军政了吧,喂喂,你在大街上聊这个真的合适么?reads;! 太合适! 熊昆巴不得有更多的壮士投身到池宁保卫战中。而任伯云又是他信任之人,说的这些也都是些胜利的好消息,是以熊昆并不在意。 “池安又给咱们运粮来了。”熊昆笑的十分鸡贼,那老爷们的脸上每一道褶子都透着嘿嘿的猥琐,“这次运来的加上前段时间,粮草足以支撑咱们一个半月了!” 才一个半月? 霍明明蹙眉。是该说这壮汉眼界太小,还是池州打仗的风格就是如此?大军远征都得至少备足三月粮草,更何况是本地作战。每个半年的准备,你都不要意思跟别人提。亦或是……池宁的情况不容乐观?可观之百姓神色,也并非如此。 霍明明有些好奇。 任伯云还记得自己的护送任务,拱手道:“请大人恕罪,在下的两位朋友今日还要赶路,我得送一送他们。” “赶路?”熊昆有些郁闷了,“二位是要去哪里?” 任伯云道:“他们二人要去池安办些事。” “从咱们这儿到池安也用不着多长时间。”熊昆道,“现在路上好走多了,只要不往海边走。” 陈福正要道声谢,突然一队士卒跑了来,手上还不断的敲锣。仿佛一瞬间,刚才还热热闹闹的街上顿时不少人已开始收拾摊子。 “海寇!!海寇——!!” 士卒一路敲锣,一路高声预警。 熊昆脸色一沉:“前几日才打跑,竟又来了。还样子还是没有打疼!回防!”说罢,直接策马朝海边防线疾驰。 任伯云目前在池宁县的军中任职,自然也要去。可侯爷的命令也十分重要,正有些为难时,陈福立刻道:“你速去,我们自己走便是。” 任伯云道:“还请您恕罪。”此话是对霍明明说的,她做了男子打扮,自然是不好称小姐的。又言明了马车所在的地方,已有侯爷侍卫在哪里等候了。交代清楚后,也立刻跟着一队士族前去营地。 “主子,咱们上路吧。”陈福心里着急,“任伯云速来干练,这里交给他必然没有问题。” 霍明明问道:“抗击海盗应该是池宁内务,侯……爷怎么派任伯云来了?”侯爷这两个字念得她有些别扭。她对侯府侍卫的分工还是很清楚的。秦苍是总领一切,其余几个大侍卫都是各自分管一摊子的事务。像陈福就是负责暗线工作,而任伯云则是负责训练新入府的侍卫,相当于教官,很少单独出外勤。 陈福立刻道:“等您见到了侯爷直接问他老人家,必然是最清楚不过的。” “好吧……”霍明明无奈道。 陈福心里松了一口气,二人正要朝马车处走,突然一个兴奋的声音从街角响起:“霍当……”后面那个字被硬生生的卡在喉咙眼里,最终化成了几个憨厚的嘿嘿笑声。 “潘二成!”霍明明微愣。 只见街角那巷子口又走出走出了几个人,狗子,巧姐儿还有她弟弟栓子reads;。 潘二成挠着后脑勺走到街面上。几人穿着皆是破破烂烂的,栓子还将自己的外衣套在巧姐身上。池宁的秋天虽不十分寒冷,可因靠海时有大风刮来。 “你们怎么会……”霍明明看向潘二成,眼中有些不解。当初分了十队分开走,就是好让这些人逃出官兵的追捕后就地解散,一群人一起行动自然要比一个人更打眼。 “俺们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再说了,回去也是饿死。”狗子抢着道。对上这些人,他是最心虚的那个。当初他是宋豹子的铁杆,还参与过打劫霍明明的事。 巧姐扯了扯衣裳的边角,轻声道:“听说池宁这里能找到活干,二成哥便带我们一起来了。” “那你们现在是?”霍明明打量着几人,这幅样子不像是能干活的啊。 “听说池宁打了胜仗,一些码头也有了人气儿,原打算是去码头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活。”潘二成道,“没想到隔三差五还有海盗来,那些码头也都是官兵在把守。”说着,有些为难的四周看了看,“我们这些人对官兵天生就发憷,偏偏池宁只缺在军营的帮厨。”见巧姐正要说话,潘二成抢先道,“军营都是些大老爷们,你不能去!” 霍明明听着微微点头。陈福已经将手覆在了额头上,不等霍明明开口,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行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咱们这么有缘,我再帮你们一个忙吧。” 潘二成几人眼前一亮。 陈福看了霍明明一眼,斟酌道:“要是活计,我这里也没有。倒是可以借你们些银钱,你们自己想想能干什么。”说罢,从包袱里拿出纸笔,“好歹咱们也算是共患难一场,我就不收利息了。” 几人有些不好意思。 “一共六钱银子。”陈福拿出一个小钱袋,“做些小买卖也是够了。” 潘二成是识字的,接过欠条上面写的乃易州赵县某府。 “我老家在那里。”陈福道。 易州这个地方不太出名,但博陵呢?没错了,博陵相当于易州的省会,而赵县离博陵不远,陈福在那里有一处自己的私宅。 “您放心!”潘二成将欠条小心翼翼的收起,“这钱我们一定分文不少的还去。” 陈福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他只想快点将霍明明送到池安。告辞了潘二成等人,霍明明也没有为难陈福什么,十分配合的坐上了马车。 陈福看着马车周围的四个侯府护卫,简直是热泪盈眶。其中一人已先一步快马去报信,剩下四人一道护送霍明明。 不过一日一夜,聂冬已收到了霍明明平安归来的消息。悬了快半个月的心在那一刻终于放回了肚了。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聂冬将自己扔到床榻上,整个人在榻上不断打滚。突然,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唯有眼睛瞪得无比大,嘴巴僵硬的开开合合。 霍明明是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啊!! 天啊!地啊!! 聂冬一把冲到矮几前,那里放着一面铜镜reads;。镜子里老侯爷那张饱经风霜的酱茄子脸真是别具风味啊…… “这他妈的真是一半明媚,一半忧伤……”聂冬恨得想挠墙。 霍明明虽乘马车,但不出两日也能抵达池安了。 “砰——” 屋内响起一声响亮的拍桌声,守在门外的几个侍卫皆是眼皮子一跳。正好前来汇报事情的霍文钟也有些惴惴不安,脸上却还是一派自然。 “侯爷若是在忙,小人暂时就不叨扰了。”王庆元却是害怕的腿肚子都有些发软了。 霍文钟示意道:“你先在此处等等。”说罢,便让侍卫进屋同传。 听得侯爷无事时,霍文钟不自觉的放开了握拳的手,偷偷蹭了蹭衣裳,擦去手心里的汗。 “父亲,王掌柜已将十日的账本带来了。”霍文钟恭敬的跪坐在下首。 聂冬暂时收拾好了心情,接过账本仔细翻阅。自从知道池安海寇原先也是正规的商贩后,聂冬一方面让池宁给海寇施压,一方面又派手下的大掌柜王庆元暗中与海寇联系,进行通商。双管齐下后,那群海寇发现用武力不仅讨不到好处,自己还不断地损兵折将后,渐渐地都开始与王庆元做买卖。 海寇手里的海产还真不少,没有人工养殖的年代,这些运往内陆卖绝对能大赚一笔。仅十日的收入,粗粗算来便有五百两银子之多。 这还只是刚开始!!若此路能长久下去,每年入万两也是极有可能的! 聂冬看的喜笑眉开:“很好!”又道,“我记得此行还来了两位米铺的掌柜?” 王庆元连连点头,又说了两位掌柜的名字。此行池安,一开始便是打算拿博陵的粮食来换此处的盐,队伍里自然有博陵米铺的掌柜。 聂冬看着账本,心里又生一计:“让他们用高于池安本地三倍的价钱从本地缙绅手中买粮,再分批运往池宁以市价售出。” 王庆元有些不解,但也不敢问,默默将此话在心中念了三遍,确定没有漏掉一个字后,回道:“小的这就去对二位掌柜说。” 聂冬点点头:“速去。” 待王庆元走后,霍文钟道:“父亲这是要给池宁送军饷么?” 聂冬伸手轻轻叩击着桌面,缓缓道:“是……也不是。” 霍文钟一脸雾水。 聂冬又道:“你去城外看看,这一二日你妹妹就要来,入城时切忌不要引起人的猜疑。”原本他想亲自去接的,奈何博陵侯的身份实在是太过闪亮,只要他一动,就绝对会引来不少目光。这里又不是博陵县,客场作战还是小心为妙。 “是!” 霍文钟领了差事,也立刻下去准备了。 “终于还是瞒不住了啊……”聂冬有些惆怅的看着霍文钟的背影。 第一五七章 见面 与聂冬的焦虑相比,霍明明就坦荡多了。老侯爷那张脸她也不是没见过,只是在懊恼自己竟然没有怀疑过博陵侯就是她家的聂小公举。真是太丢人了,枉她自诩观察力过人,却没有看穿聂冬的伪装! “池安到了!” 马车外,陈福喜极而泣,恨不得跟周围的兄弟们来个熊抱。 池安城内熙熙攘攘,修的是四两马车并行都不嫌挤的大道。朝廷虽推行了商税,但此处的商贩依旧不减,而且大多都是富得流油的盐商。霍明明乘坐的这辆马车,倒并没多打眼。 商人总是天南海北的跑,他们的妻子也有不少是跟着丈夫走的reads;。带着家眷的人都会乘坐马车。如今朝廷新推行的商税包含两种,一种扩大了关税,新增设了不少关卡,第二种就是那天才般的“车船税”。前者无差别火力攻击,后者基本上是专门针对富人阶层。缙绅和官吏都是读书人,自然是免税的,所以这“富人”阶层便是商人阶层了。商税一出,士农工商中,“商”这一阶层一夜间就要多交两种税了。 霍明明掀起车窗帘布的一角,看着满大街随处可见的马车,自然就想起来陈睿下的商税令。 “竭泽而渔。” “什么?”陈福猛地侧过头,“小主子您说……” 帘布已经放下了。陈福有些莫名的眨眨眼,刚才霍明明是开口说话了吧。当然也许是他的幻觉,这些日子压力太大了,赶紧将这小祖宗送到侯爷跟前,他也能好好歇歇了。打定了主意,陈福越发有了精神,站好最后一班岗。 池安褚庆涛府中,聂冬也给当家主人打了个招呼。他现在借住在褚府,突然间有个“闺女”来访,怎么着也要给老侯爷的长姐说说。 霍家长姐,如今的褚府女主人,朝廷钦封的赵国夫人在褚府的地位不言而喻。哪怕是褚氏一族内,她也是封号最高的女人之一。 霍氏之前一直缠绵病榻,亲弟弟博陵侯不远千里来看望她之后顿时有了不少精神。弟弟在池安胡闹的那些事她也听说了,却并不多管。她的弟弟就是那性子,早习惯了。这些日子,褚成元也从外家回来了,和自己的儿子褚成沛处的不错,听说里面有她弟弟的手笔,霍氏在没有什么不满的。听说有侄女要来看望自己,顿时开心道:“这千里迢迢的,路上也不太平,有那份心就成了。”只字不提一个女孩子赶路是多么荒谬的事。 聂冬道:“这是我瞧着姐姐见到大郎后精神好多了,我就想着孩子多来几个,说不定您的病就全好了。” 霍氏噗嗤一笑:“对对对,你就该阖家来的。将家里的几个郎君和娘子们都带来。我们这儿什么都不缺,就是缺热闹。”又对跪坐在身边的褚成沛道,“你舅家的表妹要来了,你可得拿出做兄长的样子来,别成日像个猴儿一样到处撒泼。” 褚成沛顿时嚷道:“天地良心,我哪有撒泼!我可是天天到您身边孝顺您,这不是怕您闷的慌么。” 聂冬扫了褚成沛一眼,这音调可真够活泼的。丝毫看不出这位仁兄已经处于快要变态边缘的样子了。自从知道三年前的海战真相后,他与褚成元和褚成沛分别谈了几次,褚成元的态度很明确,希望舅舅能够帮一把褚成沛。而褚成沛陪妻子省亲回来后,对海战一事却是只字不提。 压力这种东西,凡是释放出来了,便是好事。若一直憋在心中,迟早要惹出□□烦。 几人说话间,霍明明已到了褚府。先去换了身衣裳,知道自己第一步得拜山头,便端坐在铜镜前,仍凭丫鬟来打扮她。 半个时辰不到,之前还是“壮士”的霍明明,已是一副标准的大家族出身的闺秀模样。呃……就是有点高。 比起博陵侯府,褚府更显得底蕴十足,数十年树龄的大树随处可见。一路来到会客的地方,门外跪坐着两个丫鬟,见到她来,微微低头,伸手门帘拉开。 霍明明缓步走进,又绕过一扇门与屏风后,终于看见了前面亮堂的地方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老男人在看了她一眼后,用比那些丫鬟还要速度的垂下了头,还伸手抵住了嘴巴轻轻咳嗽了一声reads;。 要克制,可克制……霍明明,你得克制! “侄女拜见姑母。”干脆利落的请安声音,“姑母万福。” “呃……好、好。”霍氏有些没回神,在看到霍明明出现那一刻,她就不住的打量这个小姑娘,这姑娘长得真够……英姿飒爽的啊。 “路上辛苦了吧。”霍氏伸伸手,示意霍明明往前来,“有那份心就行了。这天寒地冻的,又是姑娘家,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好。”又指了指褚成沛,“这是你二表哥,你大表哥今日随你姑父出去了,晚些时候就能见到他。” “表哥好。”霍明明抬着头,目光直视褚成沛。 褚成沛绝不像他表面那样玩世不恭,原本还准备用对付霍氏那样的语调来与霍明明说话,见到真人后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军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有些不简单。 “自家兄妹作甚这么客气。”褚成沛哈哈笑着,“表妹初来池安,等过几天,我让你表嫂带你去四处走走看看。” 认了一圈“亲戚”,最后霍明明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的聂冬身上。 聂冬像是触电般抖了抖:“那个……恩……你来啦。” 霍明明带着一丝笑意:“是的父亲。” 这是要杀人的节奏啊!! 聂冬目光躲闪:“路上你也累了,先下去歇息吧。” “是的,父亲。” 霍明明回答的铿锵有力。 聂冬:“……” 子啊,他能选择再穿一次么!! 霍氏又与众人说了说话,嘱咐今日设晚膳,替侄女接风洗尘。 霍明明暂时住在聂冬的那处独立小院里,霍氏丝毫不提女眷应该住在后院中。对于弟弟带来的人,霍氏给予了极大的自由。 “侯爷的屋子在哪里?”霍明明停下了脚步,她暂时不想回自己的房间,“带我过去。” “是。” 在丫鬟的带领下,霍明明很快到了聂冬的住处。两个侍卫正守在门外,霍明明想要进去,却被拦了下来。 霍明明没见过这两个侍卫,便问道:“陈福呢?” “阿——嚏——!” 一个惊天喷嚏,陈福吸了吸鼻子。 秦苍嫌弃的往旁边站了站:“才出去几天就病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不禁风了?” 跟着霍姑奶奶出去一趟何止会弱不禁风,差点连命都没了好么!一向好脾气的陈福翻了个白眼:“我这是鼻子痒痒。池安的风太大了,吹着人忒烦!” “那你就好好休息吧。”秦苍道,“说不得过几日侯爷又要给你任务reads;。” “是什么?”陈福紧张问。 “唔……”秦苍想了想,“应该是与池宁有关,最近有粮食要送那边走,应该要派人护送一下。” “没问题!”只要不是伺候姑奶奶,他做什么都行!恨不得现在就去运粮食。 突然一个侍卫跑了来,急匆匆道:“跟我走,那位主子正找你。” 陈福眼前一黑,双手扒着门柱:“什么事啊?”尾声都要抖成个波浪线了。 “没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见陈福拖拖拉拉的,秦苍冷声道:“还磨蹭个什么?!” “我……”陈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苦说不出,只好用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悲壮去见霍明明。 霍明明还站在门外,见到陈福也不见外,直接道:“你去将侯爷找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说。” 她倒还记得此时此刻须得守些规矩,博陵侯此刻在外院议事,她轻易不能去到那里。反正陈福闲着也是闲着,便麻烦他跑跑腿了。 陈福苦逼的应下。全天下敢这么跟侯爷说话的也就是您了。太后将他们侯爷这个亲弟弟宝贝的跟什么似得,哪怕是皇上呢,心中在不满在面上也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聂冬今天也格外的磨蹭,带着霍文钟四处溜达。好在博陵侯一向荒唐霸道惯了,也没有人敢多问什么,一群人跟着他身后瞎转。 直到陈福找来,聂冬不由仰望着天空。该来的总会来的…… 咬咬牙,心一横:“回书房!” 一侧头,见到自己身后跟着一群人,顿时道:“都退下!成日跟着本侯,都闲着没事做吗?!”一指霍文钟,“还跟着?!出去出去,找你表哥玩去!” 霍文钟:“……” 他爹这脸翻的,比翻书又快了好几倍了。 众人心有戚戚焉的各自散去。 聂冬只带着秦苍与陈福朝书房走去,在离书房不远处的回廊下突然停下脚步。偷偷伸了伸脑袋,正好可以看见站在院子里的霍明明。 此刻她正抱着手臂,靠站在一颗树旁。微微垂着头,似乎在专注着看着什么,侧脸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挺拔的背脊,却又散发着一种轻松的感觉。风吹起她垂下的几缕秀发,腰间玉佩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院子里两个小丫鬟也悄悄地拿眼看她,都看入迷了,一时间都忘了不得直视主子的规矩。 聂冬死死地扒着柱子,不断地做着心里建防。 这辈子第一次收情书是在初中。他还记得那天放学的时候,隔壁班的班花羞答答的来找他,往他怀里塞了一封信就跑了。那娇俏的声音,那含情的眼眸……啧啧啧啧,擦了把口水,低头一看:“请转给霍明明……” 他媳妇儿永远都比他更招女人喜欢!! 第一五八章 作死 秦苍跟在身后,只觉得老侯爷这姿势莫名的眼熟。目光不由朝着一旁的陈福飘过去,最近是流行扒柱子么? 终于,聂冬决定迈出第一步。刚从柱子后走出来,霍明明像是有所感应一般,仿佛猎豹一样的眼神,顿时朝这边望来! 吓得聂冬又缩了回去。 “呵。”霍明明微微挑眉,勾起一丝笑意。 啊啊啊,好帅啊!! 两个丫鬟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心跳,顺着霍明明目光的方向朝回廊处望去,顿时埋下了头——博陵侯来了!! 很难说这二人是被博陵侯吓到,还是因霍明明的脸和博陵侯的脸对比后的失望而吓到了。 霍明明朝着聂冬扬了扬手,叫了一声:“父亲——” 聂冬恨不得给她跪了。 妈呀,这样的明明好恐怖!! 霍明明又是一声:“不孝女儿给您请安了。” 聂冬闭了闭眼,躲,他是躲不了了。他得逃啊…… 可就他现在这身板,他要是敢稍稍迈迈腿,霍明明就敢用一百二十迈速度的大长腿给他来个死相极惨的追尾。 死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等死。 聂冬一副小媳妇样,终于从柱子后走了出来。本着早死晚死都得死的乐观心态,立刻道:“你有心了。” 说罢,将秦苍、陈福二人留在门外。 正是晌午,书房里很是透亮。四周安安静静的,连鸟鸣声都少了许多。 聂冬正要坐下,又赶紧直起身。不安的站在书房里,左右四顾:“那个……呃……恩……对了,你渴不渴?”匆匆忙忙的去拿茶壶,一个不稳一脚踢向了茶几一角,疼的他五官都要离家出走了。 “几日不见,侯爷行动变得这么迟缓了?”霍明明已经走到了茶几那里,倒了杯茶递给聂冬,“侯爷请用reads;。” “不敢不敢。”聂冬赶紧双手接过。咦?没有泼他一脸? 正庆幸时—— “啊——唔……!” 一个*的叫声正要破口而出,嘴巴却被人用手野蛮的捂住。腹部的疼痛无处宣泄,聂冬觉得自己的眼眶都快要瞪裂开了。 霍明明缓缓松开了拳头后退了几步,轻声道:“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你……”聂东捂着肚子,直接瘫软在地上。霍明明这一拳太狠了,简直去了他半条命。 “行了,别装死了。”霍明明走到矮几旁盘腿坐下,她出拳还是有分寸的,“有什么话要交代的趁早,迟了……”说着,又活动活动了手指。 聂冬吓得连忙爬起来:“暴力!明明,你怎么变得越来越暴力了。虽说这是博陵侯的身体,但敬老是美德,要保持啊!” 霍明明道:“如果你不用那张脸说话,也许我能下手轻点。” “你以前果然爱的是我的脸!!”聂冬悲愤指控,只恨博陵侯的酱茄子脸不能让他嘤嘤嘤,不然他死也要嘤嘤嘤给这个外貌控的女人看! 谁料霍明明果断的点点头:“男人没钱不可怕,最要命的是要脸没脸,要身材没身材,要才华没才华。你看这三样,你现在占哪一样?” 聂冬恨恨道:“往前推二十年,老夫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才华有才华。” 霍明明:“哦。” 一个字,让聂冬顿时又趴在了地上。 他想问霍明明就他现在这个状况该怎么办?要是他一辈子都困在博陵侯的身体里…… 可他不敢问。 在这个时代,他从未融入进去。说句酸掉牙的话,他只是一个误入时空的迷路人,整个时代对他而言都是陌生和疏离的。在这里,他只有他自己,和……霍明明。 见聂冬脸色好转过来,霍明明突然问道:“你记得不记得你是怎么穿来的?” 聂冬连忙打住了自己那悲秋的心思,想了想,回忆道:“好像就是一觉醒来……之前准备过两天跟你求婚的,戒指我都买了,就放在枕头旁。” 见霍明明若有所思的模样,聂冬叹口气:“我知道你也难受,现在已经成这样。我来这里也有几个月,私下里想了无数的法子,可都……” 正要说什么,霍明明突然一伸手,将他的脸推向另一侧,一脸沉重:“别用这张脸对着我,我真的还想打人。”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霍明明,你还是不是女人!那爱的果然是我的那张脸!!”聂冬咆哮。亏得他还记得屋外还有侍卫守着,尽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reads;。 他这么伤心,这么彷徨,这么紧张,结果霍明明…… 肤浅!! “我收到了你的字条。”霍明明将一个信封拿出,正是聂冬作死的那一次写的,“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我想或许我们可以回去。” 当时正是半夜,她习惯性的整理书桌。只见书桌上的一张白纸突然显现了几个字,她拿起仔细一看时,四周仿佛斗转星移一般,一阵剧烈的晕眩后,她发现自己身处草原了。 坑爹啊!! 霍明明无比庆幸自己当天没提前洗澡换睡衣…… “以及这个。”还是那个手机,霍明明坏笑的看着聂冬:“侯爷,您不是不认识此物么?” 聂冬默默翻了个白眼:“这手机竟然还有电。” “有时候还有信号哦。”霍明明晃了晃,“上次你妈不就打进来了?我合计着,下次要不你就实话实说了,你要相信,会有一群疯狂的科学家愿意接手穿越时空这个项目的。” “然后咱们就成了小白鼠,穿回去后先在无菌室里过三年,死后还要被解剖……哦不,说不定活着的时候就要被剖了。”聂冬抖了抖。 “不管怎样,两个时空是有联系的。”霍明明肯定道,“只要有联系,就有回去的希望。至于怎么回去……” “怎么回去?”聂冬立刻问。 “恩……”霍明明道,“等电话。” 聂冬:“…………………………” 他感觉自己今天一定是被霍明明打出了内伤,不然脑袋不会这么疼。 屋外,陈福闲的都要拍蚊子了。今天本来不该他当值,好不容易得个休息日,之前又紧张了那么久,原本还打算在池安四处走走看看。得,又泡汤了。 “哎,我说……” “噤声!”秦苍扫了陈福一眼。出去半个月,竟然连规矩都忘了。高安和张大虎也是,跟着霍明明的几天,回来后也是如此。 真是看在小主子脸皮薄,心又宽,又是个姑娘家便放松了!哼,等回了侯府就要给这几个家伙加些训练,让他们知道不许无论是侯爷还是其他小主子,都不得怠慢! 秦苍脑海里顿时浮现了各种训练的方法,越想越带劲,恨不得现在就开始在陈福身上试试。 陈福莫名打了个机灵,偷偷看了眼秦苍,这家伙依旧是哪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也不敢多说什么,赶紧站直了。 被聂冬赶去和褚成沛联络感情的霍文钟手里拿着各装文件的木匣疾步走来。秦苍立刻道:“您且等等,属下这就去通传。” 原本赖在地毯上的聂冬,瞬间坐直了身体,切换到“博陵侯”模式。霍明明轻轻点点头:“是什么样就做什么样子,现在顺眼多了。” 要上不看在你是我媳妇的份上reads;!! 聂冬默默握了握拳,斜眼一扫——霍明明也看着她自己的手,修长又漂亮的手指其实暗藏着恐怖力量。聂冬果断松开了手,这是他媳妇,作为一个男人,他才不会对媳妇实施暴力呢。 霍文钟一进屋,就看见他“爹”和他“妹”坐在矮几旁,桌上摆着一壶好茶和几样点心,似在闲聊。 正是悠闲啊…… 这十几年来,他就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他爹找他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捅了篓子需要人去擦屁股;二是吩咐他去办事。像这种小坐闲聊,霍文钟想都不敢想,他爹现在对他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冷眼打骂,就已经是是谢天谢地了。 哎,人比人啊…… 不能多想! 只能庆幸霍明明只是一个女子,若他爹对府中哪个儿子如此看重,他怕是连睡都睡不安稳了。他现在还只是世子,要兄友弟恭,善待诸位妹妹,处理好他爹交代的每一件事,还要为自己的政治生涯攒资本,不能急,一急就会乱了阵脚。 霍文钟调整下呼吸。见他爹没有让霍明明退下的意思,自己也很有默契的不提女子因守妇道不得参与外院之事的规矩。慎重的将木匣打开:“五叔从京里来信了,寄的是六百里加急。” 聂冬顿时皱了皱眉。对于加急信他也有些常识了,不是什么信都可以加急的。像六百里、八百里这样的档次,送信之人都是冒着过劳死的生命危险来送的。 “拿来!”聂冬立刻道。 信是密封的,霍文钟也没看,此刻有些焦急地等待着。 “荒谬!”聂冬一声呵斥,将信恨恨拍在了桌上,“朝廷诸公就没有一个人拦着吗?!!”眼光一扫,见霍文钟一脸莫名,说道,“你也看看吧!” “是。” 霍文钟将信拿起,迅速扫过。 “这……又要加税了??”霍文钟不可置信的说道,“这助军钱,朝廷要大打仗了吗?” “我看是朝中有些人想钱想疯了!”聂冬很厚道的没有指明这个人就是小皇帝陈睿。 助军钱,顾名思义是让大家捐钱助军。不过朝廷有个好听的名目,他是“借”的,向士族大户借钱,等打了胜仗后,这钱是会还给你们的。连理由都是现成的,如今北边十分紧张,朝廷将要在哪里屯十万大军守卫河山。 就是时机有些不对劲。 如今已经快到冬天了,北边的冬来得更早。前几天就已经下了几场雪了,根本不是打仗的时节。要打也要等到明年开春…… 但大司农说了:“未雨绸缪,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样的道理难道诸公都不懂?” 朝堂上再无人反对。 周阳侯见这军是非助不可了,赶紧送信给在池安的六弟。 ——你早些准备吧,这次咱们都要捐,大司农正在和皇上商量不同品级不同爵位的人需要捐多少呢!! 第一五九章 心思 霍文钟看完信后也是一脸担忧,聂冬顺手将信又拿了回来,交给霍明明让她也看看。霍文钟垂了垂头,当做没看见一样,反正他爹一向对这个女儿各种优待。 “你看看咱们府里应该捐多少?”聂冬问道。 霍文钟快速默算了一下:“不知朝廷是怎么个收法,但至少……五千两。”又指了指信,“对商人恐怕会收的更多。毕竟是助军,还免除了徭役,所捐多者,朝廷还会给予嘉奖。说不定会赏民爵。” 聂冬冷笑:“他们本就可以三十税一之钱抵消劳役,如今助军钱一出,这借走的肯定比原本抵消劳役之钱要多出数倍。” 朝廷就这么缺钱了吗? 这个想法不止一个人有。霍文钟沉默了半响,打量了一下他父亲的脸色,又看了眼霍明明,小心翼翼道:“父亲,此时此刻您应该上奏。” “为何?”聂冬瞪着眼看他。现在他博陵一系巴不得离皇帝越远越好,只要皇帝不来找茬,他都想要当这个皇帝不存在了。 “朝廷诸公摄于丞相与大司农之颜面,并没有据理力争。赋税之事应当慎之又慎,半年不到,两次加税,已是颇为不妥。如今又要加了助军钱这一名目,连士人都要收钱,怕是会引起物议。您远离朝廷,正好将民间物议上表圣上。” 聂冬听得差点将矮几给踹了,霍文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圣父了?!!哪怕是换个拎的清的皇帝,他绝对会上表,可现在那位置上座的是陈睿,本就对博陵侯不待见的陈睿,你一颗忠心对他他还将你当狼心狗肺。 “父亲,您是不是觉得儿子这个主意很荒唐?”霍文钟一看聂冬的神色就明白了大半。 聂冬白了一眼。 霍文钟浅笑道:“这的确是个荒唐的主意,提与不提皇上都不会听,朝廷诸公都不说,是因为他们知道皇上心意已决。可天下的士人该如何自处?” 我的亲爹啊。朝廷其他诸公还想在皇上那里留个好印象以求仕途,所以他们不敢提。可您不一样啊……反正您在皇帝那里的印象本来就是个负的,您提不提都是负印象,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皇上只当您又抽风。可这有没有提,在士人那里就不一样了,你这就是仗义执言了啊!这可是争取天下读书人印象的大好机会! 霍文钟有些心急地望着聂冬,过了半响,聂冬也酝出味来了,长长的哦了一声。有些矜持的看着霍文钟:“皇上毕竟是本侯的外甥,缺钱了本侯这个当舅舅给就是了,哪里有皇上去借钱的道理呢!这实在是……实在是……”聂冬说着,也抹了把泪,“臣等无能至此,令皇上担忧至此,唯死尔!!” 霍文钟也哭道:“是臣等无能!!” 父子两个顿时哭成了一团,看的一旁的霍明明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一身,——玩政治的人,心真脏啊! 关于助军一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都已经在大朝会上议论过了,算是表了态,看看大家的反应。如今朝会上并没有几人反对,这事也就这么定下了。估计邸报也就这几天会传到各地。 聂冬提前一步带着信找到了长姐霍氏,妇人不得干政这一条在聂冬这里是无效的,他老人家要先告诉亲姐姐,旁人知道了还能说什么呢? “我估摸着这助军一事也就这段时间了,毕竟快要过冬,朝廷拿了钱也好给将士们准备过冬的棉衣米粮。只是……”聂冬担忧道,“朝廷这般要钱也太过寒酸,圣上一心为民,我就是担心怕有些小人拿这事诋毁圣上啊。” 霍氏微蹙柳眉,也叹道:“是啊……我虽不问外面的事,可也晓得读书人的那张嘴,哎……”又问道,“此事你与你姐夫说了吗?” “这是五哥来的信,弟弟这不是一着急给忘了么。” 霍氏也不点破聂冬那点小心思,无非是表明了自己的亲疏远近,哪怕褚庆涛是他姐夫,还是个有权有势的,但霍氏还是排在了褚庆涛的前面。 “你姐夫在大营里,这是大事,我一妇道人家也拿不出注意,有事你多与他商量着来。”霍氏拍了拍聂冬的手,“只有一条……别让太后为难。” 聂冬道:“这是必然。朝廷若真就这么缺钱了,哪怕我倾家荡产也要给大军筹钱去!” 霍氏点点头。那句嘱咐只是希望若朝廷真药钱要到她这个弟弟头上,就老老实实的捐了,别让圣上下不来台。此刻她还不知道她亲爱的六弟已经将暗中踩皇帝一脚了。 褚庆涛那里也有京中的消息传来,但到底比不得霍家自己有个侯爷就在京城。褚家的消息还在路上的时候,聂冬已经将此事告知了褚庆涛。 褚成沛听后,直接冷笑:“朝廷诸公难道真的都是一群猪么?!” “二弟!”褚成元轻呵了一声,“不得无礼!”又对聂冬道,“既然是替大军筹钱,吾等也得听令行事。”心里其实觉得褚成沛骂的好! 聂冬点点头:“是啊,只是不知要捐多少。不过管他呢,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此为臣子本分。” 褚家父子听着差点没晕过去,你博陵侯好意思说这些话?? 褚庆涛道:“此事虽要紧,但还是要按照旨意来。如今圣旨未下,并不必太过焦虑。倒是海寇之事,已经有些眉目了。”对于朝廷借钱,褚庆涛并不担忧,反正他出的起。至于小民?这种助军自古都有,也是见怪不怪了。而商人?在此时官吏的眼中商人都是朝廷养的肥猪罢了…… 是了,如果朝廷真要打仗,还会有人进言不可穷兵黩武;但朝廷现在只是收钱准备一下战略物资做守卫疆土用,是没有几人会真的去反对的。 褚庆涛将池宁的公文拿出:“这一月池宁三战三胜,金文龙等海寇竟没有一次成功登岸。” 褚成元道:“这是好事啊。” “池宁这是要至朝廷禁海令于不顾了吗?”褚庆涛横了他一眼。 褚成元道:“可是父亲,朝廷禁海是让渔民内迁,沿海空出来。如今沿海各处的确是空出来,朝廷并没有要让士卒内迁啊。” “这是狡辩!”褚庆涛一甩袖,背过身去。 褚成元无奈的看了褚庆涛的背影一眼。 在旁边一直懒洋洋的褚成沛终于开口道:“敢问父亲,朝廷禁海的目的是什么?” 褚庆涛不答。 褚成沛缓缓站直了身体。三年前的海战的失利,让他成为族里的罪人。母亲为了让族人饶他一命,命他以后都不得沾任何政事军事,只当一个富家公子,没心没肺的活着就好了,哪怕成为一个只能招猫遛狗的纨绔。 整个褚家不会因为没了褚成沛就完蛋,可他父亲这一支呢? 他哥哥身子不好,如今都硬撑着出山了,听说前几天还咳了血。褚成元是最不喜这些俗物的,如今竟也每天都往大营跑,而每次来,必定会以不熟悉路,不知道自己一个文人如何与那些军士打交道为由一定将他给拖来,还请舅舅做说客…… 褚成沛,你要还是条汉子,就再拼一次!大不了就是一条命!! “朝廷禁海的目的是什么?!” 褚成沛又问道。 褚庆涛转过身:“你说呢?” “朝廷禁海,是为了保护治下百姓。”褚成沛一脸坏笑,“如今百姓都活的好好的,足以说明朝廷禁海是有成效的。既然这个目的达到了,谁又会千里迢迢来池安问过程呢?大哥说的也不无道理,朝廷禁海是内迁百姓,但那块地还是朝廷治下的,难道就不派士卒去驻守了么?我们士卒打了胜仗,这可是大好事啊,依我看,应当上表!” “说得好!”聂冬用力拍手。这种舍我其谁的流氓风范颇令人眼熟啊。这小子之前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怕被他带“坏”了,还被霍氏给打发带着媳妇去老丈人那里省亲。 “你们……”褚庆涛被两个儿子堵得说不出话来。 聂冬作为跟他平辈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一个资深老流氓的口吻说道:“大郎二郎说的都有道理啊!而且如今朝廷为什么要诸军?不就为了打胜仗么。如今咱们池安打了胜仗,这可是开门红啊,圣上知道了绝对是只有高兴的!朝上谁敢说三道四?谁若想说什么,就让他来池安,我跟他说!” 褚庆涛默默将聂冬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扒下来,又往旁边走了几步:“只要百姓没有伤亡,池宁自己练练兵,也算是他们的县尉没有尸位素餐。” 这算是给池宁一事定下基调了。 褚庆涛作为本地郡尉相当军区司令兼公安厅厅长,是各县县尉的直属领导。他默认了池宁之事的合法性,池宁县的抵抗海寇行为再明面上不会受到来自本地官方的阻碍。 而池宁海战也让他看到了以武力取胜的希望。若是整个池州郡都赢了,这对于一郡郡尉而言绝对是只得大书特书的政绩!有了这个政绩,褚成沛的海战失利的旧闻,也就……不值得一提了。 褚庆涛心思千回百转。可如果全面海战再次失利的话,对他这一系也就是毁灭性的打击,四代之内,再无翻身可能! 第一六零章 心喜 外面男人的世界总是波涛汹涌的,相比起来,内宅之中就平静多了。霍氏看着病怏怏的,说话也是温温柔柔,又卧床不起就快半年多了,可整个后院中没有哪个姨娘敢在这个时候冒头讨巧。 她的女儿都嫁出去了,唯一一个儿子褚成沛这段日子也不在身边,庶子庶女们意思到了就行,该上学的去上学,该练女红的李就去练练针线,值得霍氏拿出精力出来关心还真没几个,正好来了个侄女可以凑一起解闷,也是对弟弟的重视。 霍明明目前处于无所事事的阶段。她穿来最大的目的就是寻找聂冬,如今人找到了,虽然换了个壳子,但她的目的也达到了。至于怎么把聂冬给换回去,这种问题得交给老天爷,霍明明表示姐从来都不是自寻烦恼的人,顶多就是看看寺庙,拜拜佛,但这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完的。 霍明明又不想现在出风头,老实窝在霍氏身边,听霍氏说一些人□□故也挺好的。这回就说到了盐之一事。 正好厨房进了几道盐焗风味的小菜,霍明明尝了一口,说道:“外面倒是吃不到,在府里时,盐虽不缺,但也没有这样的做法。” 霍氏矜持一笑:“喜欢就多用点,这也不值得什么。” 这年代,老百姓并不是一年四季都能吃得上盐的,在农闲时,都尽量少吃盐甚至不吃盐,留着在农忙需要用力气的时候吃。敢用盐焗这种做法菜,那绝对是菜肴中的爱马仕。博陵侯府是有钱,但也没有富到这程度,博陵又不是产盐地。 对于霍明明这个之女,霍氏以前没有见过。聂冬也只是含混的说了几句,无非就是依着大家的猜想那样说的。对于弟弟私生活混乱这种事,霍氏已经见怪不怪了。放在旁人家是没规矩,一个连姓名都不知的外室女生的女儿,绝对是上不了台面的。霍氏到没有这个想法,反正她闺女都已经嫁出去了,霍明明的风评也影响不到她。更何况,这个外室女还被朝廷封了县主,绝对是有几分本事的。 女人出身不好不可怕,脑子不好才是可怕! 霍氏只是找人来解闷,顺便表明自己关心弟弟的立场,几日的相处,霍明明虽不大说话,但也并不糊涂,这样的表现就足够了。 “原本还准备让沛儿他们带你在城内走走。”霍氏笑道,“我们这儿虽比不得京城繁华,但因靠海也算是有几分野趣。可惜这几个猴小子这几天也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整日不见人影。我已吩咐下去,明儿府里请一班小戏来。” 霍明明的艺术细胞基本为零,这个建议可有可无。见霍氏精神有些乏了,便道:“姑母每日处理家事也乏了,侄女先告退。” 霍氏点点头,命身边的嬷嬷送她回去。 虽然霍氏对霍明明表示出了关心,但也不会带霍明明出门交际。一来弟弟的态度不明确,二来毕竟身份问题,哪怕是县主,但池安水深,霍氏不想给自己平添麻烦。 然而霍明明入池安的消息到底还是传到了一些人的耳朵里,正在查军械的唐愈就其中一个。 “她她她……她怎么来了?!”唐愈惊得连手里的笔都掉了。 门下人没想到他家公子反应这么大,解释道:“博陵侯命其来陪赵国夫人解闷的。”女人家的事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事关博陵侯所以才说了这么一句reads;。 唐愈却是整个人都定住了。 来到池安有大半月了,他每日都是在清查各处军械,脸上都有些风霜之色。博陵侯在池安胡闹的事他也知道,但从府里带来的谋士都再三告诫他不要去趟浑水,只管做好自己的差使就行。这趟出来,是来镀金赚政治资本的,池安系与博陵侯一系哪怕是打起来了,咱们也只管在旁看着,别让火烧到自己身上来就好。唐愈虽有心接近一下博陵侯,奈何他也不知道博陵侯在做什么,只晓得他要运贡品,找池安借船,如今船也借走了,池安的人也被他骂了,从头到尾唐愈硬是没有找到能帮忙的地方。 府里带来的人怕他头脑发热,又拿了一堆事来绊住他。检查军械本来就是繁琐之事,查完一处还有一处,还有历年以前的,随便挑出一件都是事啊。 唐愈忙的焦头烂额,在吃过几场接风宴后,便一头埋进了军械之中。也写了一封折子入京报告自己的进度,还得了表扬,便越发要把差事办好。 “她怎么来了?”唐愈反反复复就这一句话。见到周围门人的眼色不断往他身上扫,唐愈咳嗽了一声,坐直了背脊:“博陵侯竟然让一个女眷独自赶路,也是够荒唐的。不说这个了,池州下属七县,其他六县都已将军械账目交来,唯有池宁还没有动静,得派个人去看看了。” 门人们面面相觑,其中一年长者道:“有些事公子想必也是知道,咱们虽然是奉旨前来清查军械,但池安本地这些人也不是良善之辈。如今六县都已将账目交来,加上之前的总账,两相一减也就是了,也相差不了多少。至于池宁那边,您可与郡尉说说,咱们的人就不必亲自去了。” 唐愈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生怕自家公子年轻冒失,为了一心办差,而忘记一些官场上的游戏规则。 唐愈:啦啦啦啦,有理由去见明明啦~~~ “阿嚏——”霍明明揉了揉鼻子。 聂冬递给她手帕:“感冒了?” “没。”霍明明道,“你姐身上的香有些重,我闻着鼻子痒痒。” 聂冬眉头跳了跳——什么叫做他姐??他家就他一个好么!! 霍明明继续道:“你姐明天要听戏,你来不来?不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曲种,我就知道京剧。” 聂冬呵呵:“你们在内院听戏,我一大老爷们怎么可能来。”说着,偷偷看向霍明明,霍明明正专心致志的磨着她心爱的匕首,压根就没理他。 聂冬等了一会儿,霍明明还在磨刀。 “我最近都在大营里忙前忙后的。”聂冬说道。 霍明明:“恩。”微微点点头,唔……这里刀口还要在磨一下。 “褚庆涛终于有松口的迹象了,对于去池宁的关卡已经开始松动,王掌柜那边说这几日往池宁运粮比以前要容易多了。” 霍明明:“恩。”这个磨刀石不错啊,等会儿要问陈福是从哪里弄得,能不能多弄几块来。 聂冬:“他们担心海战会失利,我倒是不担心reads;。海盗们利字当头,只要钱够了,一切都不是问题!” 霍明明:“恩。”算了,就现在去问吧,免得陈福出任务又找不到人了…… 正打算起身,碰的一声,水花四溅,霍明明微微抬起头,聂冬手中的茶杯的水少了一半。看了眼聂冬,挑眉:“有事?” “我……”聂冬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没事。” 这下,霍明明连个“恩”都没有了,将匕首塞回牛皮里,带着磨刀石出去了。聂冬一个人坐在屋里,气的发抖。 想要发作,门突然被人推开。 “谁——”正要呵斥发发心中火气。 霍明明探出一个脑袋:“集一省之力在池宁当然会赢,分散到全省,我劝你别自大。”说完,找陈福去要磨刀石了。 聂冬:“你——”他妈的,老子迟早要被气死!! 一股子邪火憋在心口,聂冬又不能发作。直到霍文钟进屋送文件时,不由地朝聂冬脸上多看了好几眼——他爹今天脸色倒是不错,颇为红润啊。 “王庆元那边的消息,马大胡子想要凿实了皇商的身份,又给送来了三千两的东西。”霍文钟说着脸上也带出了笑意。 聂冬心里却在回味着霍明明的那句话,看到这样的消息,想了想,忍痛道:“这三千两的东西当做池宁的战果送到褚成沛那里去,也算是给朝廷的一个交代。” “是。”霍文钟并不反对。 褚家父子三人关于禁海的“另类解说”,聂冬也与霍文钟说了。既然池宁在打仗,朝廷若是过问下来,这些胜利品也能堵了朝廷一些人的嘴。 “让王庆元继续与马大胡子接触,但也不要给他什么实话,海寇里那么多的头子,就让王庆元说他担心马大胡子护不了贡品,万一被其他海寇抢去了,这是要杀头的。” “是。”霍文钟笑的更开心了。一个皇商的虚名,让那些海寇们内斗去吧。 聂冬揉了揉额头,有些累了。 霍文钟见状立刻告了辞。刚出褚府大门,正好遇到了前来的唐愈。二人许久不见,倒是生出几分亲近。 “唐兄啊,有几日没见了吧。”霍文钟拱手道了礼,“等会儿午膳,一起用如何?” “好啊。”唐愈笑道,“我将手上的事与郡尉大人说了,便与你一道去。” “食客居新出了两道小菜味道尚可,唐兄不嫌弃,便去哪里用吧。” “好!”唐愈道,“我先去拜访郡尉大人,霍兄莫要怪罪。” 说罢,二人互道了别,皆心情不错的各自办差了。 唐愈四周看了看,没见到霍明明,心里有些失望……又自嘲地笑了笑——唐愈啊唐愈,你犯的什么傻,人家堂堂侯府小姐难道会在大门这里?深深吸了口气,轻轻吐出。略平复了有些凌乱的心绪,便去找褚庆涛了。 第一六一章 看脸 “唐大人。”褚庆涛在自己的外书房,“这些事我记下了,池宁那边会尽快将账目交来的。” “不敢不敢。”唐愈连忙摆手,“原本晚一二日也无妨,但如今已快半月,这……替圣上办差,唯恐自己不周到,如今只能麻烦您了。” “唐大人说的哪里话。”褚庆涛放下唐愈拿来的账本,“这件事本就是池宁不对,等他们将账目拿来,我一定好好说说熊昆,这差事怎么办的!旁的县比他们更远,都能按时交来,定是这小子偷奸耍滑,懒成性了!” 唐愈呵呵干笑。 池宁正打海战呢,所以才不好清点军械。到了您口里,就成了县尉偷懒才导致的,得……我也不管了,总之能有账本来就成。得到了褚庆涛的承诺,唐愈也不多打扰。人家一军区司令,肯为这事抽出半个时辰专程接待一个官场小青年,已经是够给面子了,哪怕这小青年的爹是御史大夫,但谁让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办事呢。 从外书房离开后,唐愈在褚府院子里放慢了脚步。虽然知道这是外院,但还奢望能见到那个人。 “公子,是现在去食客居吗?”随行来的门人将马牵了来。 唐愈回望了一眼褚府,难得来一趟,什么都么见到。有些失望的翻身上马:“去吧,不能让霍兄久等啊。”那可是他未来的大舅子,必须要打好关系。想到此处,又连忙对门人道,“你们先回去,让他们做些准备,我估摸着就这几天池宁的账目就回来了。”说罢,打马朝食客居而去。 霍文钟向王庆元交代完了事,也食客居而去,与唐愈倒是差不多时间到的。二人地位相当,都是属于上有老子压迫,有要捞资本给自己未来铺路的人。唯一不同的大约就是霍文钟的人生大事已经解决了,而唐愈还是单身中。 单身大龄男青年苦啊…… 虽然很多人眼中唐愈绝对是钻石王老五,多少名门闺秀抢着嫁,奈何他老人家偏偏想要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双方闲聊了几句,唐愈趁着酒意来了,决定先卖霍文钟一个好。晃了晃酒杯,低声道:“京里有件大事,霍兄可知道了?” 霍文钟眯着眼,示意唐愈往下说。 “朝廷啊……要助军了。”唐愈喝了一口酒。 霍文钟心道这事儿我早知道了,面上还是沉稳道:“今年来北狄不断犯边,助军以充实军饷是好事。唐兄此次来查军械,也能看出圣上对军事的重事啊。” 唐愈摆摆手:“你我都是官身……这回助军啊……”说着,越发压力了声音,“要抽商户家产全部的百分之五。” 卧槽!!! 霍文钟一个激灵吓得连酒意都没了。 “也不是全部。”唐愈道,“只抽一部份。呵,不过也不必担心,不是白拿,也要免他们三年的劳役的。虽说是有些多,但也没有多到那里去。他们用钱赎,三年下来,也得这个数。” 霍文钟心道,对小商人来说是这个数,可如果抽的是大商户呢?这户人家的家产总价值两万两,百分之五便是一千两,谁赎三年劳役需要一千两的!更何况,朝廷还在加税,免了劳役,又没说免掉之后的其他的税,换个名目照样收钱。 “诶,我说,我这差事办完后便打算回京的。”见霍文钟有些走神,唐愈道,“最迟也会赶在下雪前回去,不然路上不好走。” “额……哦哦,你那军械查也的差不多了。早点回去也好,别让伯父担心。” 谁让你说这个了! 唐愈扶着额头,他提自己什么时候走,无非是想打听博陵侯一行什么时候回去啊。只有这种时候,霍明明才会出府嘛!他才有机会,是吧…… 霍文钟满脑子都是百分五,其他地方抽百分之五他在乎,他心疼的事博陵的商户啊……他爹之所以能大手大脚的花钱,可都是他赚的啊!!而他靠的就是博陵的商户们啊…… 可以说,博陵最大的掌柜其实就是霍文钟。 朝廷北边打仗关博陵什么事,又不是吴国打仗,更何况打不打还两说。商户家产百分之五被朝廷抽去了,他就不能再抽,不然没有本钱这买卖是做不下来的。皇帝这是从他口袋里抢钱啊! 霍文钟愤怒了! 此君虽然是官身,但最大的爱好就是挣钱。偌大的侯府,他爹要挥霍,他还有老婆有儿女,还有门人谋士们要养,这都是得发工资的,不然谁跟你打工。 原本跟海寇做买卖还能赚钱,如今这钱全填到池宁海战里去了。还有贩盐来的利润,也一起填进去了…… 打仗是个烧钱的买卖啊。在褚庆涛没松口前,池宁的粮饷和军械可都是他博陵侯府来提供的啊!!霍文钟想哭,他一个博陵的侯府世子,来千里之外的池州替别人提供军饷打仗,这好人做的!是不是可以感动朝廷了? “霍兄?霍兄??”唐愈喊了两声,霍文钟呆呆的看着他:“啊……,这酒后劲儿似乎有些大。” 唐愈无奈:“我看霍兄有些酒意了,不如先回府歇息吧。” “也好。”霍文钟摇摇晃晃地起身,还被唐愈扶了一把。守在门外的小厮见状赶紧接过,唐愈擦了把额头的汗,还嘱咐道:“当心些。” 马也不必骑了,雇了马车,见霍文钟靠坐在里面,这才放下心来。 唐愈郁闷的蹙着眉,原本还打算等霍文钟酒劲上来了,人半晕乎的时候旁敲侧击一下,这下好了,直接把人灌醉了。 打听个心上人的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唐愈朝着褚府的方向看去,难道只能寄希望于霍明明自己出来闲逛了吗? 这…… 当然是不可能的。 霍明明虽然没想让自己三从四德,但也不想给其他人添麻烦。外面有什么好逛的,难道还要出去吃串糖葫芦见识见识青楼么再来段才艺表演? 这纯属脑子有毛病啊! 有这功夫还不如打打拳,磨磨刀,收集一下当地的冷兵器。古代的许多冷兵器到现代已经失传了,霍明明如今有身份有银子,便打发陈福去将这些兵器买回来,或者直接让聂冬以博陵侯的身份找褚府借来看看。褚庆涛可是郡尉,这些东西他家库房太多了,次子褚成沛也是个练家子,家中仅演武厅就有三个。 大好的资源放在这里,不用简直是浪费啊。 一样冷兵器就够她研究半天了,不仅是看,她还将图画下来,又自己试用了许久。整日里看刀剑的眼神比看人温柔多了。 聂冬倒是松口气。还好,跟兵器争宠总比跟人争宠要好得多……咦?怎么有种更更悲凉的感觉了。 聂冬跟在霍明明身边,看她画军械图,笑的无比猥琐:“陌刀的出现让唐有了对抗四夷杀伤性的武器,是骑兵的天敌。你看这些冷兵器,有能改进的么?” 霍明明道:“池宁的兵器多是为海战服务的,你一个内陆的博陵侯,拿去了也没用。” “连炮都还没有被运用的海战,跟和陆地上对砍也没多大区别。”聂冬挑眉,“维京人的海盗决战,也就是双方船上铺一块板子,一对一对砍,死了就换下一个上,真是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啊。”聂冬摇着头,微微叹道。 霍明明收了最后一笔,看向聂冬,冷静道:“你上过战场吗?” 聂冬一愣。 霍明明继续道:“你穿来便是博陵侯,离生死最近的一次是去赵县防疫。池宁海战三战三胜,你是高兴的,但他们也死了快一百人了。” 聂冬有些不敢说话。 “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是令人讨厌的,因为无论死了多少人,或是活下来多少人,对你们来说都是一个数字。哪怕你知道那是人命,但你也不会有什么具体的印象。你知道一百个人的具体概念是什么吗?你和我加起来,也就是百分之二。”霍明明垂下头,不再说话,换了张纸,继续画下一幅。 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会无比厌恶战争。然而政治家,却是要去期待战争…… 聂冬很难过。霍明明一贯的强悍和对兵器的喜爱,让他忘了她并不是什么战争狂人啊。她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只是霍明明独立惯了,哪怕不舒服,也很少对人吐露。作为一个对“人命”更加尊重的现代人,杀人,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那些“死于此剑之下多少条人命”也只是武侠小说里的故事,真有一个现代人这么说话,旁人估计会觉得他疯了。 “近身战,短兵器更有利。”霍明明突然开了口,“然而这也只是我的经验。池宁能够做到三战三胜,除了你们的粮草供应充足外,肯定也有他们的过人之处,剩下的你应该去问任伯云与熊昆。” “恩。”聂冬点点头,又望向霍明明,“你……还好吧。” “战后心理创伤。”霍明明捂着自己的胸口,“我需要一个心理医生吐个槽,不过这里没有,先憋着吧。” “其实我可以客串的。”聂冬连忙自荐,“你是胸口疼……”手爪子刚要伸手去,被霍明明一把抓住。 “想……死?”霍明明挑眉微笑。 “有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啊……”聂冬疼的飙泪,手腕要断了!! 霍明明拿起了桌上的小刀和图纸,看着聂冬在地上疼的打滚,不禁摇了摇头,——果然还是要看脸啊,她家小公举什么时候才能换回自己的身体呢。 “姑奶奶今儿心情挺好啊。”陈福目送霍明明离开,这姑奶奶脸色竟然还带着笑,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162章 手黑 霍明明的心里创伤问题属于战后创伤,她虽然心理素质过硬,但从刚穿来就经历了吴国大战,随后又卷入剿匪风波,加上聂冬也没有找到,精神其实一直都是高度紧绷的。如今一下子放松下来,心理上的不适应也开始渐渐凸显了。不过她自制力倒是过人,虽然情绪有些波动,但倒也不会波及到旁人。可如果在聂冬面前还要戴面具的话,那这日子就过得太苦逼了。霍明明转着手中的匕首,从聂冬那里离开后心情倒是一直不错。她家小公举哪怕是换了个皮囊,但是治愈效果依旧很棒。 一路从内院绕去演武厅,准备将几样兵器还给在哪里练武的褚成沛。路上正好遇到了喝的醉醺醺回来的霍文钟。此刻还被人搀扶着,前面引路的丫鬟见着霍明明,连连低头行礼。霍明明微微让到一旁,只觉得一阵酒气冲鼻。 这家伙喝酒是喝了一身么?霍文钟也不是那种嗜酒如命之人啊。想了想,善意提醒道:“快扶大哥回屋歇息去,晚上姑母要设宴,大哥这样子着实让人有些担心。” 霍文钟压根就是装醉。听此言,微微摆了摆手,醉醺醺道:“我不碍事的,睡一会儿就好了。” 果然到了屋中,待丫鬟都退下后,霍文钟原本朦胧的双眼立刻精神了起来。满身酒气的衣裳早已换下了,此刻干净的衣裳上透着淡淡皂角的香味,倒是令人稍微静下心来。 霍文钟提笔,铺开纸,盘腿坐在矮几前发了半天的呆,脑袋里不断充斥着唐愚之前的那番话。家产的百分之五…… “都是钱闹的!”霍文钟恨恨的摔了纸笔。 原本他们来池安是来赚钱,以粮换盐,多好的买卖的,怎么忙活了大半月,一分钱没赚着反而还亏了那么多! 霍文钟心里烦躁。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霍文钟虽生在侯府,但摊上那么个爹,这个早当家说的是一点也不过分。老子要挥霍,老子的小妾们也要挥霍,他老子还生了那么多的庶子庶女,每个人至少都要有家业有嫁妆,这都是公中出的钱。年轻时,他想向父亲证明自己,让父亲知道他的能力,这样父亲就能多看他几眼,想法子筹钱以供公中开销。后来他知道了,哪怕自己为这个府费尽心血,父亲也不会在乎他时,他到不怎么管公中了,只是知道了钱的重要性,要给自己筹钱,如今父亲似乎明白过来了,要与他一起齐心协力的为侯府的繁荣出力,他的干劲便更大了。 大家族的公子们都觉得经济之事无比世俗,生怕粘上了铜臭之气。只有他,从小到大都离不开挣钱二字。 霍文钟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微微弯起,不知是苦笑还是其他。他本就是各世俗人,满身铜臭,早已洗不干净了,而他也从挣钱里找到了一番乐趣。如今朝廷要从博陵抢钱,这是万万不行的! 霍文钟心里把大司农骂了个千八百遍。虽然他的教养让他说不出那些难听的话,但是打从心底霍文钟是瞧不起这位新上任的大司农的。 治大国如烹小鲜,税法上的事应当慎之又慎,如今才试点了几处,连半年都没有到的时间便急着推行全国,简直就是好大喜功! 霍文钟摇着笔杆子,他要给留在博陵的心腹写信,也给府中的妻子余氏通个气。朝廷不是要对过路商户收商税么?!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速着府下各处商户不要擅离博陵,一应物品交给县内……”霍文钟笔不断点,“由府内以贡品之名北上运往京城,途中以筹备新进贡品之名专卖以换本钱,若有问起,则答贡品已损……” 霍文钟下手黑啊。你朝廷设关卡没错,但你敢对运送贡品的车辆船只收钱么,哪怕是收钱也都是做个样子。老子将整个博陵重要商户整合起来,实行大商行制度,由我侯府来一起运。哦,你问我最后运到京城的贡品没有这么多啊? 不知道有路上损耗这一说么?不知道现在天下不太平有匪徒经常出没么?前几□□廷还在剿匪呢?世道不太平啊!我能运来这么多,已经不错啦!!都没有比单子上的少什么,能多出来那是意外,少了也正常! 第163章 一六三前奏 霍文钟奋笔疾书,将这段时间没赚到钱反而赔了钱的郁结之气全部宣泄了出来。一气儿写完才发现……坏了,里面夹带的私货太多,且用词过于激烈,不得已又重写了一封,但意思还是一样。交给了心腹之人,命其快马加鞭回到博陵。 自从聂冬带着大队人马从博陵离开后,这段时间以来,博陵县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平静的都有些令人开始怀念老侯……啊呸,再平静也不怀念这位吉祥物。 张县令和曹县丞二人坐在县衙府的偏厅里,就着一壶热茶和几样点心闲聊,好不悠哉。 “自从多加了关卡后,这半月入博陵的人虽没见着少,但民间已经有些议论了啊。”张县令手里捧着一杯茶,微微闭眼,有些无奈的叹道。 “城中的一些粮商已经开始抱怨啦。”曹县丞道,“新加的商税,家中有马车有船只的,都得另收税。咱们博陵乃是漕运必经之地,凡是有些银钱的家里,哪家没有船?照我说,意思意思得了。” “曹兄说的很是。”张县令点点头。他不敢说皇上,心里却将这新上任的大司农给骂的要死。你为了自己的政绩在皇上面前要推行商税,推就推吧,可你也不能把老百姓搜刮的太狠了啊。要说张县令是个青天大老爷,那是抬举他了。但他是博陵县的县令,对博陵这一亩三分地自然要比旁人上心。朝廷一心推行商税,将地方上的钱全部收回中央,可朝廷偏偏忘了地方也需要用钱啊,你把钱都拿走了,地方县衙怎么办? 可以说此时推行的商税乃是“国税”,而是还是一分钱都不分给地方的,简直就是为朝廷做嫁衣,这让张县令如何不恨! “虽说士农工商这商乃最末,但大家都街里街坊的,也不必为了几钱银子闹的不可开交。”张县令定下了基调,“再过小半月老侯爷也要回来了,你我也知道,这许多商户嘛……”说着,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是了。”曹县丞一下坐直了身子,“当务之急还是去看看那几家为好。” 在博陵,博陵侯府的产业无疑是最多的。 县衙的高层对朝廷推行的商税持有消极态度,县尉沈江卓更不用说,他是侯府的女婿,虽然老侯爷不待见他媳妇儿,但随着侯府长房的地位提升,霍文萱这位长房的胞妹的身份也渐渐加重了。 霍文萱这段时间以来也过得十分平静。博陵侯的离开,让她每天都在菩萨前上香,生怕这只是一场美梦。虽然外面的风言风语依旧不少,什么嫡女不如一个外室女,老侯爷特地带着外室女去京城请封县主,将她这个嫡出的扔到一旁;什么以后她这个嫡出见到外室所剩的还要跪下磕头等等…… 霍文萱只是呵呵冷笑。 若是放在以前她怕是会气的撂倒,不过现在嘛…… 老神仙和仙女大人下凡办正事,当然要给仙女大人谋个好使的头衔了。真是一群鱼唇的凡人啊。与其在这些闲话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做些正经事。 女人就该在内宅待着这种言论对霍文萱从来都是无效的,此时她手中便是一封朝廷的邸报,从她丈夫沈江卓书房拿出来的。 “又要加税。”霍文萱瘪瘪嘴,将邸报放在一旁。虽然商税收不到她头上,但沈府门下的商户却是要收的。作为当家主母,商户的出息关系到沈府的开支。霍文萱思量了一会儿,决定回趟娘家。 自从知道老神仙是博陵侯,博陵侯府对她而言再也没有恐惧和陌生感了,她甚至还有心思打量一下四周的摆设。余氏听得婆子来报,命丫鬟将霍文萱带到自己的院中。 老侯爷和霍文钟都离开了,又带走了不少侍卫,整个侯府倒是显得有些安静。姨娘们老老实实的待在各自的院中,府里的小郎君们念书的念书,办差的办差,霍五娘则在屋里做针线活。 “叨扰嫂子了,真不好意思。”霍文萱进屋先福了一礼,又将带给小侄子的小玩意拿了出来。 余氏一身鹅黄袄裙坐在一旁,亲手点了几杯茶:“这茶是刚从庄子上送来的,你来尝尝。” 霍文萱笑道:“那我来的倒是巧了,一来就遇到了嫂子这里的好东西。”说罢,也跪坐在余氏对面,略品了一口,“不知父亲和哥哥现在倒哪儿了。” “前阵子来了信,你哥哥已经见到姑母了。说是姑母虽病着,但精神尚好,这次又带了御医去,病情倒是在渐渐好转。” 霍文萱放下茶杯,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了想,便问道:“我们都在博陵,寻常不会出远门。听说朝廷又增设了数个关卡,哥哥他们怕是会遇到吧。” “就算设上十个八个的又何妨。”余氏掩面一笑,“还能收到你我这样府里么。” “你我府中自然是不碍的。”霍文萱捏了捏帕子,“我就直说了吧,这次来府里其实是有事想求嫂子的。嫂嫂可得帮帮我。” “别急,你先说。” “我原有几处铺子……”霍文萱道,“……我想着不如与侯府一道……” 余氏听着霍文萱的意思,原来她是想让沈府门下的商户与侯府结个伴过关卡。沈府虽然有一县尉的头衔,但不如搭个侯府的顺风车,还能用运贡品的名义。 “又或者干脆以县衙的名义。”霍文萱又提出了一个方案,“咱们都以县衙的名义来运,均输买卖。” “均输?”余氏有些不解。 霍文萱道:“嫂子您想想,这送往京城的贡品都得是最好的,然而路途遥远,哪怕那物件在博陵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等运到京城说不定就坏了。还不如在半路上若有高价就卖了,换了银钱后,再采买要的物件以做贡品。” “这法子是谁告诉你的?”余氏惊奇道。 “嫂子别笑话我。”霍文萱有些不好意思,“也就是我自己瞎琢磨的。” “妹妹别谦虚了,你倒是与你哥哥想到一块去了。”余氏是昨日刚收到霍文钟的信,信中命她近日将府里的商铺进行梳理,将得用的,忠心的都记下来,组成大商行,挂到博陵县衙名下,以作运送贡品的队伍,来免除各类商税。 但这里面并没有包含沈府的商铺,毕竟这是一件有些风险的事情。可霍文萱找上门来了,她这个当嫂子能拒绝吗? 余氏有些为难。霍文萱很少张口求人,而她提的均输买卖似乎也很可行。而且沈江卓是县尉,若最后以县衙的名义来运货的话,有沈江卓在会方便很多。他们虽然是侯府,但也不能时时刻刻拿着侯府的头衔去逼迫县衙嘛,能融洽相处干嘛树立敌人呢。 心中细细一分析,余氏道:“妹妹的人想随队伍一道走自然也可以。你哥哥也与我提过此事,不过目前只是让我清查那些商户品性到底如何,你也知道,贡品不必一般物件,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这是要先考察那些商户能有资格入这个“大商行”了。 霍文萱也不指望来一次就能全部敲定,当下道:“这是自然,我这就去仔细查查。” 姑嫂二人敲定了一件大事,也都轻松起来,开始闲聊一些家常。 商税是大司农柴三郎上任后的第一件大事,柴彦安一系的人马在推行商税上是尽心尽力,像博陵这种小动作不断的倒是没几个。毕竟征税对象是商户,没有人会在意小小的商人的。 余氏将霍文萱登门的事写信给霍文钟,同时霍文萱也亲自写了一封信给她哥,阐述了她的均输买卖的想法。 霍文钟还只是想接着路途中购入新贡品的名义进行买卖,霍文萱更狠,直接理直气壮地说贡品坏了,虽然坏掉的贡品不能入京,但卖给普通百姓倒是绰绰有余,就地卖了换钱! 两封信是一起发出的,霍文钟接到这两封信的时候,已经在回博陵的路上了。而此刻,整个池安却面临这一起自禁海后的大风波! “金文龙带着三股海盗,从池南登岸了?!!”最后一个音不自然向上扬,还打了好几个弯。聂冬手里拿着刚从池宁传来的消息,颇有些不敢相信。 池南正在池安郡的南边,也是一个沿海的县。海岸线没有池宁县那么长,是以他们禁海禁的很彻底,哪怕池宁连连获胜了,池南县也没有松动的意思。 “王庆元不是已经说动了金文龙了吗?”聂冬微微张大了嘴巴。 他用一个朝廷皇商的名头引得海盗内斗,金文龙又在池宁屡屡碰壁,已经暗中和王庆元商议要争一个皇商的头衔了,怎么突然袭击了池南县?!! “他是假意招安吗?!”聂冬终于想到了这种可能。池南禁海已久,海边压根就没有多少守备力量,被金文龙领着三股海寇突袭,那结果可想而知。 聂冬觉得自己有些晕。金文龙为什么突然又变得如此强硬了?!按照他的设想,海盗内斗后很快就不成威胁了,再怂恿着褚庆涛以郡尉的名义招安海盗,这禁海也就不攻自破,朝廷也会嘉奖他们守土有功。然后他就能大大方方的在池安运盐了,银子哗啦啦的流向博陵。 “现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冬咬牙切齿,他最恨有人不按照他的计划行事。这一次,又是谁?!! 第164章 出击 王庆元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是他带来的金文龙有意招安的消息,也是他一直在和这些海寇们暗中接触,池宁的节节胜利让所有人都以为那群海寇已经没有再战的意思。 聂冬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问道:“三日前你还见过金文龙,当时他说了什么?” 王庆元立刻道:“小人对金文龙说与其在刀口上讨生活,不如将海货卖予我,不同海货的价钱单子小人给他了,他当时看过后觉得价钱不错,便答应了。又对他透露了朝廷希望池安运送的贡品能有更多的海中珍宝,他们完全可以将海货卖予出来采买的商贩,过上太平日子。金文龙当时回复小人,他需要想想。当时他还给了小人一盒珍珠,共有五颗以表诚意,小人以每颗五百两的价钱买下了。”说罢,便将珍珠及单据呈上。 这些事聂冬已经知道了,又问了一番,见王庆元依旧答不出什么,便挥手命他暂时退下。霍明明从屏风后走出,与霍文钟面对面坐着,聂冬坐在二人上首方。 “这件事你怎么看?”聂冬看向霍文钟。 霍文钟想了想,谨慎道:“儿子以为王庆元所说不假,金文龙颇为狡诈,他应该是被骗了。” “金文龙与王掌柜接触恐怕是为了拖延时间。”霍明明低头看着那一盒珍珠,若有所思。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聂冬始终想不通。一条路是过上太平日子不用担心生死,一条路是彻底向池安彻底宣战,只要脑子不进水,傻子都知道选那一条啊。更何况,金文龙早前也是一个规矩的海商,只是因为池安单方面搜刮太厉害,被迫成了海寇。如今池安已经开始松动了,他没必要继续抗下去啊。 难道是不信任池安? 聂冬思绪有些凌乱。或许要对海寇们再次释放善意?谁料这个话刚一出,就被霍明明直接否定了。 “人家主动打了你,你不还击还要赔上笑脸么?”霍明明顿了顿,轻声道,“我以为这件事可以当做是宣战的导火线了。” “要打海战了吗?!”霍文钟一惊。他的长处在于民生,金文龙的突袭在他看来只是一次意外,调查清楚后给予一定的还击便好,若真的全面打起来,这输赢…… 霍明明又道:“迟早会由这么一仗。”她从聂冬哪里了解到池安三年前的惨败,素来战场上的失利只有以胜仗来洗刷。 聂冬握了握拳,褚家与博陵侯是天然的姻亲关系,但前提是褚家掌控在褚庆涛的手中,而褚庆涛一系绝对需要一场大胜来洗刷三年前的败仗。他媳妇儿说的没错,迟早会由这么一仗。然而因为种种原因,大家都畏缩不前,如今都被人欺负到门口了,还不还击么?!一省的军区司令,难道还打不过几个海寇?! “此事事关重大,又是池安内务,我们也不好多说。”聂冬冷着脸,只恨这里不是他自己的主场,若这种事发生在博陵,对于这种出尔反尔的事,他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 “大郎这些日子多关注其他海寇。”聂冬站起身,“本侯去与褚庆涛商议一下。” 褚庆涛此刻在军营中例行巡查,聂冬一进账内便发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褚庆涛铁青着脸,褚成元脸上淡淡。聂冬又一侧头,发现好久不见的褚峰竟然也在。 自上次因借船一事,褚峰被聂冬骂的狗血喷头后已经好几日不曾在聂冬面前出现过,听说来军帐都很少来了。听说是接到了圣旨,正在专心推行商税。 此刻见到聂冬,褚峰心中翻了个白眼,脸上却还一派平静。一省的大营竟然让一个外县侯爷进出自如,真是拿池安当自己府了? “军中正有要事商议,博陵侯前来所谓何事?”褚庆涛肃然道。 聂冬拿不准褚峰为何在此处,不过也如实道:“听说金文龙从池南登岸了……”话音未落,褚峰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 褚庆涛的脸色更黑了。 账内为之一静,聂冬见此状,脑子再迟钝也知道什么事了,呵呵干笑:“看来……大家都知道了啊。” “我倒不知这池安军务还得博陵侯告知。”褚峰幽幽道,“不知博陵侯是从何得知的呢?” 聂冬无赖道:“外面早传遍了!难道小将军不知道吗?小将军的消息比我这个外县侯爷还要慢上几分啊,将军成日忙什么去了?” 褚峰气结,负手不在理会聂冬。 褚庆涛也不想见聂冬与褚峰打嘴巴官司,更何况大帐内除了他们三人外还有几位谋士与参将。立刻对聂冬下了逐客令。聂冬也不与他多做纠结,为了保持博陵侯的流氓本色,临走时又刺了褚峰几句,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过了会儿,一参将道:“如今连博陵侯都知道,那朝廷……” 褚庆涛道:“现在的重点不是谁知道了,而是该如何应对!池南那边的伤亡目前还不可知,但金文龙的手段你我都是知道,虽说池南将百姓内迁了,但还是有数百渔民并没有内迁太远!当务之急是要命池南县尉抵御海寇!” 一年长的谋士担忧道:“谁也不知道金文龙下一步会去那处海岸,是否应当告知全郡?可这样一来,是否意味着要剿灭海寇了?” “万万不可!”不少人齐声道,“朝廷下令禁海,你我只需坚守便好,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主动出击!” 第一六五章 舆论 要打仗了,需要准备些什么?粮草?兵力?将领?然而面对池州这一烂摊子以上三种竟然都不是最重要的。 聂冬咬着手指,对着矮几上的书信和底图使劲儿看着,目光灼灼的恨不得将其烧穿一个洞来reads;。由于原版老侯爷自身的原因,博陵侯府是没有几个像样的谋士的。魂穿来的聂冬本就底气不足,也不敢招募谋士,霍文钟身边倒是有一帮智囊团,聂冬却也不能随意的伸手调来用。 想的脑仁都要爆了,面对池州这一仗依旧想不出一个完整的节略出来。猛地一拍桌子,有儿子不用简直就是浪费!大手一挥,宣霍文钟来。 此时的霍文钟正在远程遥控博陵的商行组建情况,他亲妹子霍文萱也想入个股,这个就……入股是个小事情,关键是霍文萱和老侯爷之间的父女关系实在是个头疼问题。池州要打仗他是知道的,但并没有过多的操心,这里又不是他的地盘。听得父亲宣他,赶紧放下写到一半的商行章程,撩起衣摆就去他爹的书房了,半道上还遇到了褚成元褚成沛俩兄弟。两人都是他的表哥,霍文钟赶紧行了礼。 褚成元二人也是带着事来的。聂冬给褚成沛指了一条路后,褚成沛也与大哥褚成元说了,兄弟二人决定再临走前向舅舅辞行。 聂冬抬抬头,这一屋子四个男人,正好一桌麻将啊…… “该说的话我也说了,本侯年纪大了,剩下的只能交给你们年轻人了。”聂冬难得正经起来。他对褚成沛说让他先去池宁,这条建议早就传到了褚庆涛的耳朵里。自己二儿子的心病他是知道的,如今眼看着又要再起波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原本还想请舅舅在这池安城走一走,却没想到短短几月竟发生了这么多事。”褚成沛道,“让舅舅为侄儿如此费心,侄儿实在是、实在是……” 聂冬摆摆手,努力将自己的表情提到“慈爱”这一档,虽然他老人家今年也才24。 “本侯不会那些弯弯绕绕,有什么也就直说了。此去池宁意味着什么也不需要本侯在提醒了,你们的父亲想来也说过许多遍了。此事成了,与你而言或许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然而一旦败了……”聂冬目光坚定,“你也有了儿子的人。” 霍文钟心里一惊。 这话完全就是说要是打输了,你褚成沛就以死谢罪吧。 褚成沛却没有不快之色,郑重朝着聂冬磕了一个头,这才告了辞。褚成元还会留在池安,他身体也是破的可以,这段时间费心劳神,已经呕了两回血。然而为了褚家,他还得撑下去,替弟弟坐镇后方。 褚成沛轻装从简,只带了二十功夫不错的仆从,快马前往池宁。他无官无职,此次前往池宁从面上看完全就是一次个人行动。褚庆涛虽然想要支持儿子,但也不敢在褚成沛没有洗刷掉三年前的败绩之前给他官职,好在池宁一直都在招募乡勇抵御海寇,那告示上也没写贵族公子不许加入这一条啊。这也是为何明明金文龙骚扰的是池南县,而聂冬依旧坚持让褚成沛去池宁的重要原因。 屋里又只剩下博陵侯俩父子,霍文钟直接将难题扔给了霍文钟。当老子的没有谋士,当儿子的那一帮智囊团可不是来吃干饭的。 “虽说此乃池安内务,于公本侯与褚郡尉都是同朝为官,有着同僚之谊。于私,就更不用说了。你且去想想,这一仗还需准备些什么,再写个章程来,也算是给你的姑父分忧。” “是。” 霍文钟领了一个头疼的任务回到自己的书房,召集了自己的谋士们拿出做论文。而聂冬一摆长袖,找他的姐夫玩儿去了reads;。 池安军区司令褚庆涛最近过得很是分裂。一方面想要重振自己这一脉在褚氏一族的地位,一方面又担心再次失败了就真的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他一向是个持重的人,若此事搁博陵侯身上,早就干他娘的一仗了。 褚家正在开内部会议,由于池安本就是褚氏一族的天下,他们家的内部会议基本上也算是池安本地的官员聚集开会了。 这次商讨的议题依旧是打不打海寇。 反对派的观点始终是朝廷明旨是禁海,可没有说要动兵,你出兵就是抗旨,藐视皇帝。主战派……此事基本上就褚庆涛一人,还是摇摆不定的。三年前的败仗,褚成沛他嫡亲的三大爷战死了,他嫡亲的五大爷挂了俩亲儿子,褚氏一族旁支里也挂了七八个男丁,还都是高级将领这个级别的。这梁子是结打发了,三年?三十年恐怕都消化不了。 屋里吵的热闹,听闻博陵侯要来,一个个原本还争的眼红脖子粗大老爷们,顿时一个个如大家闺秀一般的安静。 这老家伙能撒泼,他们不能。 聂冬人没进门,声儿先传来了。开头就就是一阵痛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听得屋里几个褚家大爷辈的都皱了眉。 等聂冬人进屋了,就看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道:“各位老大人啊,你们可得给小侯做主啊!!” 小……侯…… 屋里一阵寒风刮过。族中较高的褚家二大爷端起了茶杯,装作喝茶的模样。其他辈分小的也都如锯了嘴的葫芦,不敢接茬。褚峰倒是想发作,扭头一看,自己亲爹在喝茶,也只好忍了下来。 聂冬还在那里抹泪:“那该死的海盗,抢了小侯二十万两白银的货啊!!” “咳咳咳咳……”褚家二大爷一阵猛咳。 褚峰见状赶紧上前轻轻拍着他爹的背。 聂冬迈着小碎步挪了去:“二爷也觉得气愤吧!堂堂褚家之地,竟然出了这等狂徒!!” 褚家二大爷努力将要翻的白眼忍下:“此事我并不知晓。”又看向褚庆涛,“四弟可知道?” 褚庆涛想抽死博陵侯的心都有了,这当口来添得什么乱啊。可这欠抽的老东西到底跟自己带着亲,只好道:“此前并不曾听博陵侯提起。” 聂冬扫了屋内众人一眼,基本上从座位就能看出各自的立场了。坐在褚庆涛这边的人不过是近几年军中提拔起来的人,而褚二大爷那边则是正儿八经的褚家本族的各房男丁。 摸把泪,哭诉道:“这不是要替太后娘娘置办些寿礼么,我便让我家那不成器的小东西在池安买些土产,给宫里办差少不得要谨慎些,路途遥远,诸位也知道会有些损耗,多买些也是常理。哪曾想,刚走到了池南,就被抢了啊!!” 聂冬含泪看着众人:“二十万两银子的货啊!二十万两啊!!”又抹了一把泪,“这钱倒也不值得什么,只是货没了又要重新置办又得耗上许久,能不能在太后寿辰前赶得上都是问题。”说完,从塌上站起身,朝着褚家二大爷弯了弯腰行礼,惊得褚二大爷用着不合年纪的速度从软垫上跳了起来:“老侯爷可使不得啊reads;!”博陵侯身上虽没差事,但他可是朝廷列侯,此乃异姓侯爵最高的爵位,可不是谁都能受的起他的礼的。 聂冬还嫌不够乱一样,又朝着其他人行礼。仿佛以他为中心,凡是他冲着的方向,那地方安坐的人都瞬间弹起,如石子入湖一样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褚庆涛看着聂冬做戏,朝着儿子使了个眼色。留在池安的褚成元见他亲舅闹够了,这才过去扶着聂冬站直身子:“侯爷您这是作甚,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就是了。” 聂冬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抓着褚成元的胳膊道:“我这难处说出来也只是叫大家伙儿为难了。” 合着你刚才是什么都没说是吗?!! “朝廷的旨意本侯也知道。哎……”聂冬叹道,“寿礼没了,本侯只得给圣上上折子请罪。”说着,他还无比委屈的撇了撇嘴! 看的褚峰差点没吐出来! 他是反对出兵里的核心人物,冷眼看着博陵侯闹了这么一出,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无非就是打着自己的货被劫了,逼着池安出兵么! 做梦! 见他父亲放下了茶杯,褚峰赶紧收拾了情绪,只听得他爹问道:“老侯爷的货是怎么被劫的?可否余我们详说?” 聂冬是有备而来,当即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出。 谁料褚正荣根本不接茬,捋了捋胡须,淡定道:“太后娘娘的寿礼要紧,既然货是在池安丢的,二十万两的货,就由咱们池安补给老侯爷吧。” 这下轮到聂冬心里比个中指了! 卧槽,二十万两白银啊,老子就知道你们池安有钱,没想到有钱成了这样。讹你们二十万,连眼睛都眨的就给了! 褚正荣再次端起茶杯。——你想拿寿礼作伐,我赔你就是,你还有什么借口?区区二十万白银,又算得什么! 褚庆涛父子心中叹气,饶是无赖如博陵侯,也扛不过这些人。褚成沛去了池宁又如何,打仗向来都是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由官方发出的名义,不然当年曹操为何要挟天子再去令诸侯? 然而,在褚府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说是不起眼,也是相对而言,毕竟博陵侯的光芒实在是太耀眼了,反而衬得霍文钟没什么起眼的地方。下人们谈起也只是道霍大公子脾气好,为人和气,是个孝顺人。 此时,一群心肝肺没全黑也黑了一半的中青老几个男人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坐在上首的自然是霍文钟。 我们有理由相信,能够在当年魔幻风老侯爷的魔爪下存活下来的霍文钟哥也不是什么好鸟。他亲妹霍文萱的丧心病狂和亲爹博陵侯一样是流于表面的,霍文钟外面白的不行,然而整个里子都是黑的。 “就这么办吧。” 阖上竹简,霍文钟微微浅笑。让谋士们下去休息后,又看了一下写出来的章程,欢欢喜喜的找他爹交作业去咯。 聂冬刚回来,口干舌燥。刚才喊了半天,被褚正荣像是打发叫花子一样给了二十万两给堵了回来,心中正是不爽reads;。 一见到霍文钟,更是诧异,这才过去两个时辰,你作业写得是不是太快了? 霍文钟非常诚恳道:“皇上圣明,为何不将此事告于皇上,以待圣裁?” “你——”聂冬差点就要破口大骂你逗我玩呢?想了半天就想出个这? 等等…… 这似乎是个好主意啊。 在一抬头看见霍文钟那张善良的脸。 “无论是禁海还是开海禁,都不是咱们能够做主的,将此事之事说于圣上,自有定断。” “然而褚成沛的事……”聂冬有些不放心。 “胜负乃兵家常事……”霍文钟缓缓将商定好的计策缓缓说出。 将眼光局限在池安简直就是傻了啊,你能指望你的对手来支持你的决策么,要争取的从来都是裁判啊亲!又不要朝廷出粮食,又不要朝廷出兵,自家打海盗,赢了皇上面子上有光,输了也没什么,反正远在京城的朝廷又没损失一兵一卒。 你说皇上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 霍文钟心眼多啊,他还特地给在京城的周阳侯打了个招呼,让他活动一下可以动用的言官们在造造势。在还没有形成党争的朝代,言官们还是相对比较纯洁的,然而霍文钟的小黑手却伸了过去。虽然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舆论战,可看到他亲爹在博陵的几场示范后,隐约摸到了一点。 小皇帝陈睿对博陵侯感官不行,反对一直活在博陵侯魔爪下的霍文钟却很同情。霍文钟正儿八经的折子是在京城里关于池安之事的舆论冒头后才到的。 写的无比可怜。 陈睿看着他的的折子,也颇为感慨。 折子里首先陈述了自己的失职,把给太后娘娘的寿礼给丢了,此乃无能(哎也不能全怪你啊。)。又写了父亲的忧心,此乃不孝。(呵呵,是博陵侯又发疯了吧……)既无能又不孝,实是不堪任用,打了辞职的报告,望皇帝批准。 鉴于霍文钟一向的正面表现,陈睿对这封折子的内容并没有过多怀疑,又翻了翻近段时间池安来的折子,其中一封密折来告状池安某地县令不顾朝廷法纪,私自招募家丁训练,这是有造-反的嫌疑啊! 陈睿笑了笑。这是拿朕当傻子么,什么造反,肯定是当地县令在抵御海寇,不过是碍着禁海令,不能光明正大的出海罢了。凡是当皇帝的,都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小事,陈睿并未放在心上,也不要去整治什么。反倒是这封密折提醒了他,海寇为了抢粮食,还会冒险深入内陆之中。博陵侯的船被抢,也不是什么非常意外的事了。 对于霍文钟的折子,陈睿批的很快:“卿不必忧虑……”耐心安慰了几句,表示不会追究太大的责任。池安也表示给予补偿了,证明朕手底下的大臣们都是很有爱的嘛。 然而这份轻松没过几天,原本在池安争论的是否要出兵的事儿因霍文钟的折子又在京城引起了热议。 而还在池安的书房里的父子二人掰着手指头,见天算着——京城也该来旨意了吧。 第一六六章 出海 池安不是聂冬的主场,霍文钟送折子走的就是驿站,这风声要传出去也容易,更何况褚氏一族的老狐狸也不少。褚正荣当众将博陵侯给撅回去后见博陵侯这么轻易就妥协了实在是有些异常,多加观察后发现这老东西果然有后手。赶紧又开了个小会,给各自在京中的关系上下打点。 今日大朝会,陈睿高坐在宝座之上,下面的文武大臣分成两列按照品级高低站立。柴彦安身为丞相自然站在最首,其子柴七郎身为大司农所站的位置理他也不远。 池安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褚家也是百年大族了,是个值得拉拢的势力。然而如今褚家执牛耳的乃是褚庆涛,博陵侯的姐夫,若是换个人,哪怕不是亲近柴家,褚家内部也必定有一番波动,人心不稳时要拉拢谁也方便。 更何况,如今朝廷推行商税,最是要求一个稳字。池安因有盐场,盐商众多,乃是收商税的重要之地,更是乱不得。 柴氏父子没有出列,自有其他人代他们说话。与柴家一向关系铁的能穿一条裤子的某文官便站了出来,直言道:“启禀圣上,微臣有本要奏。” 站在队列中的周阳侯眉头一跳。在听到那人从唐愈以天使名义核查池安军械引到了听说池安治下似乎有刁民作乱,不顾禁海之令出海,而当地县令竟然也不管,任由刁民勾结海盗,实在是骇人听闻。 陈睿道:“卿所奏可有佐证?” 那人将从宽大的袖袍中将奏折呈上。本来池宁就没有严格执行禁海令,这种事肯定是有的,就算要查那官吏自然也是不怕的。然而到了他们的嘴里就抵御海盗变成了勾结海盗。 陈睿自认自己乃是明君风范,面对这种打小报告的事当然是不能只听一人之言。目光扫向了御史中丞。御史中丞掌公卿奏事,纠举不法,自己手下的御史这段时间有些躁动他自然也是知道,原本想着循序渐进,没想到竟然有坑货把池安的事儿拿到大朝会上来说,真是想活啃了那人的心都有。 硬着头皮走到中央,规规矩矩的回道:“臣并未听闻此事。” 陈睿点点头,又宣廷尉,命其负责调查此事。 那文官脑袋嗡了一下,这样就完了?皇上难道不追究一下池安,再怎么样也要招池安郡守来辩一辩啊。殊不知此刻陈睿的心里并未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池安离京城着实有些远,他知道那里有着丰富的盐场,是纳税大户,也是朝廷关照的重点对象。若哪里真的发生了所谓“造-反”这么严重的事,池安郡守与池安郡尉首先就是坐不住的,更别提池安还有个褚氏一族在哪里镇着,所以陈睿并没有太多的担心。 不少人见皇帝这么个态度,心中顿时泛起了不少小心思。有人不死心,干脆将池安不顾禁海令,贸然出击海盗的事捅了出来。 陈睿眉头一皱——怎么没完没了了! “如今朝廷推行商税在即,池安如此动乱,怕是不好。”那人跪地说道。 陈睿道:“大司农何在?” 柴七郎出列:“臣在。” “近来池安所交税赋可有缺漏?” 柴七郎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并无。” 陈睿点点头,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人,那人乃车郎将,乃是皇帝智囊班子的成员。他的出发点是站在商税角度,倒是让陈睿神色有些缓和,便道:“让池安郡守上折子自辩。” 与霍文钟所料不差,陈睿虽然看中池安的赋税,然而一个离中央隔着十万八千元的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地级市输赢,实在是没有值得让一个皇帝担忧的地方。 更何况,难道国家推行商税其他的事都做了? 再者,陈睿还有一些小心思。前几月托前任大司农葛轩之子的大嘴巴所赐,坊间似有皇帝羸弱的流言,害怕北疆怕的都要拿公主去和亲…… 这种流言最是可恶,陈睿身为皇帝也不可能挑到小民面前扯着嗓子说,朕怎么可能是个懦夫!正好池宁这地方不大,此地的输赢对全国而言并不重要,却可以侧面反映出皇帝对军事的态度。更别提霍文钟那折子里还写了运往给京城的寿礼被那窝海寇给抢了…… 皇帝也是有血性的!中二期的皇帝更是时不时会热血上头! 柴彦安第一个感受到了皇帝的态度,立刻示意自己的门人不要再有小动作了。当今皇上的脾气可不比先帝,一旦他拿定了主意,就不要再逆龙鳞了。 “父亲,您说那池安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散朝后回到府里柴七郎不解的问道。 柴彦安道摆摆手:“不过是群乡野匹夫争权夺利罢了。这些事也拿到朝上说,褚家也是……”剩下的话他没说,但鄙夷之态毫不掩饰。褚家再怎么百年大族,不曾居住京城,对于天子脚下的官吏来说就是乡野村夫,没什么大见识。 “可若真让褚庆涛打赢了,那……”柴七郎有些担忧,“他与博陵侯可是沾亲带故的。” “博陵侯?”柴彦安哼了声,“无官无职的闲散之人能翻的起什么波浪,他所求的不过是钱财罢了。褚庆涛脑子不糊涂,无论褚家谁输谁赢,想入中枢,就得来咱们柴府坐一坐。” 柴七郎深表同意。 柴府是褚家要拉拢的对象,褚庆涛只要脑子不糊涂,就不会跟柴府作对。至于博陵侯……罢了,谁家没两三个极品亲戚呢,扔的远远的不碍眼就成。 于是在池安争吵不休的事放在京城里,竟没几个人真的重视。褚峰等了小半月没有等到朝廷对褚庆涛的申斥,竟然等到了海寇内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褚峰气的掀了桌子,“金文龙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褚燕敏赶紧安抚道:“三哥莫急,海寇本就是小人,小人反复也是情理之中。” “眼看着褚成沛到了池宁了,只要再让他吃一场败仗就行了。这几年金文龙从爷这拿走了多少银子,难不成都拿去喂了狗吗?!”褚峰双眼通红,“池南不是打的挺好的吗,怎么池宁就打不下来?!” 池宁有军械的事瞒不住,有心人一查就知道这肯定是有人在支持。这个人是谁褚峰觉得自己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褚庆涛那一拨人。金文龙吃了几场败仗后,褚峰也坐不住了。金文龙是他养的一头狼,狼不能咬人,还养着作甚?!便暗中也给金文龙做了补给。 “爷知道褚成沛那小子坐不住,与其让他待在池安闹事,不如就放他再去打一场……” 这本就是褚峰的计划,将计就计。 然而没想到是褚成沛还没正式指挥,海寇们自个儿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同样一脸莫名其妙的还有褚成沛。他日夜兼程的赶到池安,刚与博陵侯手下的任伯云联系上了,见了当地县尉熊昆没两天,就听说海上不太平,有好几艘海船在互殴。然而官兵都还在大营里啊,他们的海船还停在港口,并未出海。 甲板上,一个一脸络腮胡子的独眼男人嘿嘿笑着,搓着手对着身边一个“高个男人”说道:“霍兄弟果然是个爽快人啊!你的那帮兄弟不愧是刀枪火海里出来的,手里的功夫没的说!”挑了个大拇哥。 在他们身后的几个汉子也都哈哈笑了起来。 狗子道:“俺们大哥的功夫那才是好哩!” 霍明明面无表情。——她再次诚心发誓,她真不是天生带土匪体质的。她就是搭乘了王掌柜的顺风船出海,于是就成了这样的局面。 第一六七章 战胜 马大胡子此刻是意气风发,他本就看金文龙不顺眼,以前两人抢地盘的时候没少结仇。奈何当时金文龙后面靠着池安褚家,马大胡子也只能避他的风头。如今不一样了,听说褚家自己内部斗起来了,金文龙得到的支持也少了不少,不趁这个机会重新瓜分海上地盘,那还真不对海盗这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职业! 要说马大胡子也不是个简单的莽夫,闻着空气里味儿不对了,这禁海的周围竟然多出了不少粮商,很快就通过手下接触其中最有势力的一个。这个叫王庆元的商人真不简单,一口气就给他弄了两百石的粮食,如今竟然又给他引见了眼前的“霍兄弟。” “老子就说老子今年肯定要遇到贵人的!”马大胡子走到霍明明身边哈哈大笑,“霍老弟,等会儿兄弟们将岛拿下了,开了库房,你喜欢什么尽快拿!” 霍明明心下苦笑,却也不客气的点点头,直接问道:“岛上有多少女人?” “这个嘛……”马大胡子咋吧了一下嘴,玩味的看着霍明明,没想到这老弟看着清清秀秀的也是好这一口啊,当即爽快道,“这岛是金文龙的一个补给岛,女人倒是不多,但也有十几个,左右都是老弟先挑,看着顺眼尽快带走便是。” “好。”霍明明这才算是真的露出了笑容。 海战结束的很快。他们是突袭性质,金文龙的将大部分兵力抽调到了池宁附近以抵御来自池宁的官兵,压根没想到会后院起火。 马大胡子的人一上岛,二话不说狠杀了一批留守海寇。狗子等人先还笑着,见到了马大胡子手下这般手段后,也都笑不出来了。 “当初跟着宋大哥他们在山上时,也没有这样的很辣啊。”狗子咽了咽唾沫,山匪们对待投降俘虏还是很优待的。 宋豹子为了招揽更多的人投靠,也是为了给以后招安留条路,倒也学了几分“义匪”的模样。然而马大胡子就没有这样的顾忌了,更何况杀的人是金文龙的,恨不得再补两刀泄恨。 霍明明仰头望天,她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什么。直到听到了女人的哭泣声,才缓缓回过神。马大胡子伸手捏着一个女人的小巴,冲着霍明明招手:“老弟,看看这个,倒是最有姿色的一个。” 霍明明道:“我都要了。” 马大胡子一愣:“啊……这……这?” “南边儿喜欢这种女人。” “哦!”马大胡子很快明白过来,原来这伙人做的是这档子买卖的。虽说这群人是王大展柜引荐的,但马大胡子也不是特别放心,如今知道他们是干什么营生的,倒也安心了几分。 留守的海寇们就没有这么好运了,没死的被扔进了海里。 “老子大发慈悲留你们一命,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们自己了,哈哈哈哈。” 霍明明没功夫跟马大胡子庆功:“趁金文龙还没有反应过来,在拔掉他一个岛。” “对对对!” 马大胡子赶紧拿出海图,指着距离最近的一座岛,“就它了!趁着现在风向正好!”说罢,让人赶紧将岛上的东西都搬上船。 这片海域上最不缺的就是冒险之徒。马大胡子连拔金文龙两座海岛的事很快便在有头脸的海盗头子中间传遍了,池宁的官兵也在对金文龙实行封锁,眼看着金文龙就要不行了,这时候不瓜分他的地盘还真读对不起自个儿! 霍明明也忙着收编岛上的女人们,虽然马大胡子有些不爽,毕竟女人也是财物之一啊,然而这个“霍老弟”背后靠着王庆元,他还指着王庆元卖他粮食呢,只好忍着肉痛都给了。 “一群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褚峰听闻王庆元一败再败,气的砸了自己的书房,“我就知道这群海寇靠不住!!可没想到竟然这样稀松!!还有那个马大胡子,他不是一向被王庆元压制的死死的吗?这是哪里来的胆子!!一群乌合之众!” 褚燕敏看到池宁送来的捷报,也是一脸便秘,低声道:“必然是博陵侯在暗中动了手脚,不是说有商人通匪么?” “什么商人?!”褚峰没好气,“明明就是博陵侯他指使的!可恶!朝廷诸公竟然也眼睁睁的看着,屁都不敢放一个!” 褚燕敏不再开口。他已经看出褚峰这是无力回天了。虽然金文龙有着褚峰一系的支持,但目前看来,已不是池宁官兵的对手了。在加上一个突然变得大胆的马大胡子,听说马大胡子身边多一个年轻的海寇,马大胡子几次偷袭成功都是此人的手笔。 时也,命也。 褚峰是不行了,他褚燕敏可不能在一个失败者身上吊死,此时已打定了主意从此事上不动声色抽身离开。 池宁上下却是喜气洋洋,褚成沛更是觉得天助他也,那马大胡子就像是一只奇兵,与官兵们配合的颇为默契。 王庆元却是冷汗淋漓,他是被霍明明威逼利诱的,每次看到关于马大胡子的消息就恨不得想哭,每天求神拜佛,希望姑奶奶能早点回来,要是让老侯爷知道这小祖宗上了贼船…… 苍天啊。 他还想多活两年呢! 终于在一天夜里得到了霍明明的信,信里还让他带一艘大一些的商船去接她。 如今是战争时期,大的商船都在官府里挂了牌号,哪怕是王庆元背靠博陵侯府也得与池宁县衙知会一声,褚成沛当即道:“我与你一道去!” 王庆元擦着汗。褚成沛自然是见过霍明明的,那是他名正言顺的小表妹。然而霍明明来池宁却是保密性质的,王庆元左右四顾,一闭眼一咬牙:“小的这就去准备船。”死就死吧,褚成沛他也得罪不起,姑奶奶的事就让老侯爷去解释吧! 褚成沛一心想见马大胡子,能如此快的解决掉金文龙,马大胡子功不可没。海上的月亮无比皎洁,一艘海船缓缓驶来,褚成沛双手渐渐握拳,却只看到月色下一个颀长的身影,腰间别着一柄长剑,一手随意的搭在剑柄上,海风吹着她的秀发,一双眼眸坚定的看着前方。 “怎么会是……!!” 褚成沛想说什么,后面的话却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来。 第一六八章 曙光 霍明明淡定的走来,王庆元几乎喜极而泣——姑奶奶总算是平安回来了,他也能给老侯爷一个交代了。正要说几句,突然发现霍明明身后跟着一群女人,一个接一个,双手用绳子捆着,不少人脸上透着恐慌也有几个露出麻木的表情,狗子等人则走在最后压阵。 马大胡子站在自己的船上吼道:“霍老弟,下次咱们再一起出海啊!哈哈哈哈!”虽然这次和官兵合作,但马大胡子却没有登岸,双方驶出海船在海上交流。 霍明明只是抬手挥了挥,并未回答。直到所有人都清点完毕,霍明明这才微微松口气,她不喜欢和马大胡子这种人打交道,或者说,她本人是极度讨厌打打杀杀的。可命运就是这样的奇怪,讨厌杀戮的人偏偏却练了一身好本事。 “表……”褚成沛硬生生将最后一个音改成了“弟……你怎么来了?”又有些茫然的看向那站成了两排的女人们。 “这里风大,到船舱去说。” 王庆元一听,连忙命人去煮姜茶,可不敢将姑奶奶给冻着。 已点了数根蜡烛的船舱依旧有些昏暗,摇晃的船体让这里又平添了几分阴森。霍明明手里抱着茶杯,略轻松的坐着,一身的风霜退去不少。 “我来这里博陵侯是知道的。”霍明明将她与聂冬交谈的话简单对褚成沛说了一下。 褚成沛大约明白她也是为了池宁海战,可还是有些接受不了那个面瘫表妹怎么突然就摇身一变成了霍老弟?!褚成沛赶紧理了理思绪,“如今金文龙被围困在一隅,岛上缺水少粮,败局已定,想来这池宁沿海也会渐渐热闹起来。” “你指的热闹是?”霍明明问道。 褚成沛笑道:“自然是渔民们可以出海捕鱼了,这里……不,不仅是池宁县,连着这周边五县都不用禁海了!” “是么?”霍明明微微蹙眉,“金文龙的地盘官兵们能全部接收么?” “这……”褚成沛对整个池安郡的军务也算是熟悉,然而禁了这么多年海,朝廷还下令摧毁船厂,无论是海船还是水师都不够控制这么一大片的海域啊。 “群蛇无首。”霍明明叹道,“这里是会热闹起来,然而是海寇们的热闹,他们该重新瓜分地盘了。” “他们敢!”褚成沛怒道,“难道我池安水师是吃素的吗?!” “他们已经敢了,那马大胡子就已经抢了两座岛。”见褚成沛脸色涨红,霍明明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帮官府的水师去打金文龙。你们褚家自己不干净,金文龙是倒了,他背后的那个人难道不会再扶持第二个金文龙?” 褚成沛目前只想如何利用这一场大捷重返池安官场,他那老不着调的舅舅说过,这些海寇原本是海商,只要官府不要像以前那样逼迫他们,他们也不会继续过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活。然而,真的会这么简单? 海寇们横行霸道惯了,让他们老实做买卖,还要给朝廷交税…… ——老子以前抢东西少杀些人,官兵们就该烧高香了,如今老子不抢东西了,你竟然还要老子交税,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吧! 褚成沛是武将,民治不是他的长处。如今稍微一想,便觉得这场海战离结束恐怕还很早。官府的水师一日没有控制整个海域的实力,海寇们就一日不会老实的待着。 霍明明见他肯去想,也就心满意足了,至少她这趟没白忙活。 “我带来的那些女子”霍明明顿了顿,心情有些复杂,“她们是海寇岛屿上的,虽然在岛上不能自由活动,但多少也知道一些海寇的事。”尤其是金文龙岛上的,对马大胡子的恨……是吧,说不定就会说出一些有利的情报。 “女人……”褚成沛颇为迟疑。正想说打仗是男人的事,可眼前正坐着一纯爷……纯女人,又默默的将话咽了回去。 “问不问随你。”霍明明没工夫跟他白话,“你若不要,我便都带走。”反正博陵侯府养二十几个女人还是养得起的,那些女子也能干活,到时候给他们发份工钱,也能自给自足了。能在海岛那种环境里生存下来的女人,你得相信她们比起这个时代普通女子来说还是比较彪悍的。 蚊子腿也是肉不是,哪怕是一句情报也是有用的消息,褚成沛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应下了。 捷报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战后的工作千头万绪,聂冬虽然关心战果,但他更担心霍明明。直到看见她真人了,这才彻底松了口气。霍文钟冷着脸揉了揉自己的胳膊,霍明明再不回来,他这胳膊算是要给他爹给掐废了。 褚氏诸人的表情便是各色各样了。褚庆涛首先寄出了鞭子,将褚成沛狠狠抽了一顿。 “你小子长能耐了!擅自跑到池宁去,谁给你的胆子,你是凭什么去的?!” 褚成沛这一顿打是当着全族人各府当家人面前挨的。褚庆涛是下了死力气,一鞭子下去背上便起了血印子。 聂冬作为特邀嘉宾也观赏了这出周瑜打黄盖,可听到那一声声的鞭响,还是忍不住一个劲儿的闭眼。扎着手,胡乱道:“你这是做什么,这孩子也是为了百姓,为了朝廷啊。替圣上护的治下百姓安宁,可不就是咱们该做的吗?” 刚一说完,褚成沛哭喊道:“是儿子不孝,儿子只想着,哪怕……哪怕让我杀着一个海寇呢!”说完,朝着地上猛磕了三个头。 在场的褚氏诸人都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三年前那场大败的阴影也该被这场大捷之风给吹散了……虽然还是有人心中不平,又看到褚成沛被打成这样,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哎哎哎……”聂冬随意指了场上的一个小辈,“还愣着做什么啊,非要等你们老爷把人给打死了才算啊?” 褚庆涛抬眼瞟了下他,也止了鞭子,请诸人入大厅小坐。 聂冬脸上依旧是博陵侯那流氓般的笑容,他已经得到京里的消息,小皇帝对这场大捷颇为高兴。难得这中二皇帝也会有对与博陵侯相关的事满意的时候,不趁这个机会捞点好处,聂冬还真对不起自己这一通忙碌。 褚峰郡尉的地位得到稳固,最具厚望的儿子褚成沛也捞到了重返官场的入场卷。聂冬摸了摸下巴,他终于可以开始实施自己运盐计划的第二步了。 第一六九章 归程 聂冬打着看望长姐赵国夫人的由头来池安的,如今在这里逗留快俩月,作为一地封侯,这出差的时间也的确够长了,聂冬只好打包好博陵诸人赶回博陵过穿越而来的第一个新年。 在此之前他还要去京城给皇帝报个到。 小皇帝陈睿最近心情颇为不错。池安大捷、全国的商税改革,国内的两件大事正好是一武一文,正是彰显了他的文治武功。见到博陵侯恭敬的跪伏在地,嘴里说着恭贺之语,陈睿大手一挥:“舅舅快快起来,都是自家人。舅舅一路风尘仆仆,不如先做休息,等会儿母后怕是要召见父亲的。” “微臣遵旨。” 聂冬弓着身子缓步退出大殿。 陈睿随意翻了翻他的折子,上面写着各种赏玩之物,不由轻笑了一声。博陵侯在池安跟褚家人为了用海船运贡品吵得不可开交,不过从这折子上所写的诸多珍宝,他这舅舅倒也是用心办差了。又有助军钱,虽然也闹了一会儿,但到底还是拿出了一万两白银。哪怕是以博陵侯的家底子,这份助军钱也不薄了! “博陵侯倒是乖觉了几分。”陈睿在殿内缓缓踱步,嘴角带着自信的微笑。眼下国内形势一片大好,只等明年大婚后,他就能真正的掌控整个帝国。 霍太后见到弟弟也是心喜不已,手边放着一盒质地颇好大小一致的珍珠,正是聂冬此行池安寻觅来的贡品。此时的珍珠还没有人工培育,全是野生,能有一盒子大小一样的,实属难得。 “难道出去一趟,还要给哀家寻摸这些。”霍太后笑呵呵道,“此行你辛苦了。” “路上有文钟和明明相伴,他们都十分孝顺。”聂冬道,“臣弟见到赵国夫人,夫人身体看起来已经安好不少,还有几个外甥也是文武双全之才……” 聂冬将路上的趣闻细细说来,不仅霍太后,连周遭的宫人们都听入迷了。 “竟还有如此狂徒。”待聂冬讲到海寇欺辱百姓时,霍太后气愤不已,“一定要将他们逮入京中,斩立决!” 聂冬道:“娘娘放心,臣弟离开时海寇之患已除,想来捷报也传到京城了吧。” “瞧哀家,刚才光顾着生气了。”霍太后轻轻一笑,“是啊,前阵子你还没回来时,皇上就看到捷报后颇为高兴。” “这次水师大胜,也多亏了朝廷调度有方,褚氏上下都感念着皇上的圣恩。” “褚氏一族守土有功,皇上不会忘了他们。”霍太后说着,似想到了什么,突然道,“说起来褚家诸人都在池安?” “是。” “褚氏一族人才济济,都在池安着实浪费了,还是要来朝中效力为好。”霍太后的笑容依旧和煦,聂冬却觉得自己的背脊有发凉,只听得她道,“这也是皇上的意思。过阵子,让褚家的小子来京城吧,哀家也好久没见着外甥了。” 聂冬嘴里发苦:“是。” 太后老姐姐再怎么疼霍家人,但说到底也是一个政治动物啊。 离开京城数日后,聂冬便在驿站接到了消息,今年新年朝贺,池安褚氏将除了族长褚庆涛要入京外,其嫡长子褚成元亦随同,得皇帝赏识,入国子监。 “这到底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还是皇上……?”霍文钟盘腿坐着。身边的几个谋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年长之人斟酌道:“褚氏一族,乃百年世家,其子入国子监也是应该的。” 当今全国最高学府设国子监与太学,二者看起来虽差不多,但从招收的学生来看,这国子监的地位比太学倒是要高些,毕竟国子监专收权贵子弟。权贵家的子弟能得国子监的出身,也是在自己的履历上漂亮的一笔,这里的同学,基本上也就是未来官场上遇到的同僚了,提前为自己积攒人脉。 然而对根基不在京城的世家来说,送子弟来国子监又有一层意思,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质子”。 “褚氏在池安手握盐利,又有如今的大捷,现这档口让子弟入京,乃是明智之举。” 老者说完,其他诸谋士纷纷点头。以目前的局势来看,褚氏又不想谋反,让嫡子入京求平安,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也是大家族里的常态,褚成元能把握住国子监的机会,对他以后入仕途也有好处。 “诸位说得有理。”霍文钟释然道,“是我多虑了。” 至于为什么是褚成元而非褚成沛,可以说褚成元是嫡长子,分量更重些,也可以说是霍太后的一些小心思……毕竟赵国夫人是续弦。 霍文钟只是担心京里的这一举动,不会让褚家兄弟二人生出嫌隙来。这也正是聂冬担忧的,有时候外敌不可怕,内斗的消耗才会将人拖死。 “这才刚站稳了,朝廷又要玩这种所谓的平衡之术。”聂冬无聊的吐着瓜子皮,“真是一天安宁日子都不给过啊!” 霍明明手里也抓着一把瓜子,俩人对着嗑。聂冬讨好地给她倒茶:“马上要回博陵了,你有什么打算?” “休息。”霍明明头也不抬,继续嗑瓜子看古代的话本子,“养伤。” 一听到“伤”字,聂冬也紧张起来:“我就说要让薛太医来博陵嘛,你偏不让!” “薛太医一家老小都在京城。”霍明明白了他一眼,“皇帝看你不顺眼,你还让他来博陵。那老太医我看着年纪大了,就别折腾别人了。” “合着我还是坏人了?” 聂冬哼了哼,心中却开始盘算怎么把薛太医全家接到博陵来。薛太医不仅医术高明,关键是这老货演技也是一流啊,当初给他配合的多好! 博陵侯的回归,让博陵县上下都打起了精神。吉祥物老侯爷一别数月,刚开始县衙诸人还都挺高兴的,陆续听说了皇帝“又”恼了老侯爷啦,“又”骂了老侯爷啦,老侯爷“又”惹祸啦,一个个弹冠相庆,——该啊! 可老侯爷从京城出发后去了池安,听说池安后来又打仗了,还死了不少人,县衙诸人有些笑不出来了。这老东西虽然在博陵横行霸道挺遭大家烦的,可是吧……他万一要是真出个啥事,还得给他成立个治丧委员会,这都要过年了啊! 博陵诸人开始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老侯爷归来,却没想到,这次博陵侯不仅平安回来了,还给他们带了一个大礼包。 170、一七零章 回府 时隔数月再次回到博陵, 聂冬心中感慨万千。等见到博陵的大小官员毕恭毕敬的在驿站里恭候的时候, 聂冬更是如同看到小鸡仔的老母鸡一样, 亲切地将张县令扶了起来,一直活在老侯爷抽风阴影下的张县令不由打了个寒颤。 “总算是在过年前回来啦。”聂冬叹道,“各位来的倒是齐全。” 张县令忙又躬身行礼:“下官不敢, 侯爷辛苦数月, 博陵众人都盼着您归来。” 聂冬扬了扬手,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实在是太过温和, 眉毛一挑, 又恢复到了老侯爷那一贯嚣张的态度:“行了, 你们的心意本侯也知道了,都别在这里傻站了, 回去吧。等来日有空了, 本侯请诸位到侯府小坐。”说完,又回到马车上, 众侯府护卫分成两列在前面开道。 侯府众人早已都准备妥当, 精神抖擞的在府内等候。几位姨娘更是打扮的花枝招展, 在郡内读书的小郎君们也都到齐了, 从早上开始等,一直等到快晌午。 几个姨娘眼神乱飞, 却都时不时朝着一个方向看几眼。霍文萱也不点破她们对自己的顾虑,自顾拿起茶杯喝茶,笑了笑:“还是府里的红茶味儿正。” 姨娘们想要搭话,正张嘴, 又微微阖上余氏在端坐着,实在是没有她们插嘴的份。心里却都愤愤不平,原因将杨氏踩下去后,老侯爷会让她们来管家,谁料这糊涂了大半辈子的侯爷突然让长房儿媳来管这偌大的侯府。她们这群跟着侯爷身边的姨娘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风光,一向没有尊卑规矩的博陵侯府,被这个从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少夫人立了规矩,姨娘们颇不自在,一个个都藏了一肚子的委屈,只能侯爷回来好好给这个小辈上眼药。 “这茶是侯爷从京城特地派人稍回来的。”余氏目不斜视,“看这时辰,侯爷与大郎他们也快到府里了。”意思是让霍文萱少喝些,免得等下不方便。又微微打量了一下霍五娘,这个还未出嫁的小姑子自从从京城里回来后就安静不少,以往浮躁的个性去了不少。听说被太后召见过,恐怕是受了宫里嬷嬷的指点,如今到是有侯府小娘子的模样了。 “二郎、四郎、六郎都在外院候着,侯爷出去这么久只带了大郎一个,虽然大郎心细,但到底一个人也有照看不周的。”姚氏捏着帕子轻声道,柳眉微皱“不知侯爷又瘦了多少,真令人担忧呢。” “是啊。”闵氏也搭了个腔,“但听说有御医跟着呢,姚姐姐也不必太过担忧,大郎也是个周全的。” “再怎么周全到底也是男子。”姚氏道。 霍五娘默默地看着她爹后院的这些女人们。姚姨娘乃四哥生母,父亲带着大哥离家,府里必然要留下二哥照看,六弟因其母杨氏的原因受到牵连如今是个小可怜,剩下的能被父亲带在身边的便只有四哥了。虽说替儿子争宠无可厚非,但姚姨娘偏偏要攻击大哥不会照顾父亲,哎……若不是去了京城遭遇了与公主比马球的意外,她也是这个样子,果然是当局者迷,如今自己跳了出来,才发现一切都是如此可笑。再看霍文萱,还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听说这阵子她与大嫂走的倒是近,两人还在商量着开铺子。霍五娘坐着有些久了,正想换个姿势,外院终于响起了阵阵跪迎声。 “总算是回来了!” 所有人心里松口气,纷纷站起身,一起朝着外面望去。 自数月前的家宴后,聂冬再次难得看到了博陵侯那整齐的一大家子,连霍文萱都来了,原本放松的心顿时拉响了警报。霍文萱却只是与其丈沈江卓安静的站在一旁,与众人一般行礼。聂冬心道好几个月没见,博陵侯应该没有惹到她的地方,想来今天也只是例行回来请安罢了。 “都起来吧。”聂冬坐上那属于自己的宽大宝座,“这几月你们将府里打理的很好,本侯今天乏了,你们都回去歇息,晚上在摆宴席。” 霍氏众人攒了一肚子的话被聂冬一句话给憋了回去,奈何发话的是这府里的一家之主,只得又行了礼,依次躬身退出。 临走前,还听到老侯爷亲切的说:“大郎去清点一些行礼,那些带回来的东西记得给各院送去。” 再看霍文钟,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不卑不亢:“是。” 待到众人散去,聂冬这才卸下了全身的防备,大字躺在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霍明明没有入博陵,而是直接带着薛太医一行去了离博陵不远的县城小住养伤。躺了一会儿,聂冬缓缓坐起身,走到书桌旁清理着自己这数月的成果。 一趟京城之行,乃是为安小皇帝的心,从最后结果来看,还是达到了效果。霍家女不入皇宫,没有成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步险棋算是走对了。至于那位柴家小娘子最终能有什么造化,宫里可还是有太后的坐镇的!只要太后还在,至少宫里不会翻起多少波浪。 聂冬拿起笔,在纸上不断写写画画。 如今朝中依旧是世家为主,九卿里只有廷尉乃是寒门子弟。而如今世家之首当属柴氏一族,仅本朝便出了一公一卿,一门两侯,中枢里还有数位柴氏子弟,更别提地方上的势力了。 而他们霍家,乃是军功起家,后又将兵权悉数上交,如今权势最大的乃是太仆周阳侯,也只是一任九卿罢了,子弟里最大的官儿还是霍文钟这个郡内督邮,看起来霍氏出了个太后,一门颇为风光,可细数起来,压根没几个实权人物。 形式严峻啊! 聂冬眉头紧锁,要不是霍家实在是缺人,他也不至于大老远跑去池安拉盟友。 “好在拉回来三百石的盐……”聂冬转着手中毛笔,目光投向了摆在桌上的朝廷邸报,上面所书两个月前朝廷发的“商税”内容。他不知自己还要困在老侯爷这个身体里多久,在找到回去的方法之前,他可不想被柴家逼到死角,更何况如今霍明明也一起来了,经过此前种种,霍明明已经打上了霍府人的标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哪怕是为了他媳妇儿,他都不能倒下! “秦苍?”聂冬搁下笔,喊了一声。 “属下在!” “去和大郎说一声,今年的年夜饭,侯府外面各个铺子里都吃些好的,直接走公中的账。” “是!” 171、一七一章 家宴 霍文钟离家好几月, 又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 好容易回家了, 此刻正在和老婆亲亲我我中,守在门外的大丫鬟突然敲了敲门,余氏赶紧推开他端坐着, 低头理了理有些凌乱地衣裳。 “何事?”霍文钟脸色微愠。 宝笙心里叫苦, 没有大事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大公子和夫人啊:“回大公子,是侯爷派了秦大人来, 说是有要事要与大爷商议。” 霍文钟看了看屋里的滴漏, 离晚膳还有半个多时辰, 不情不愿地站起身。余氏又替他换了件衣裳,小声道:“大郎正事要紧, 父亲如今是依仗着大郎呢。” “父亲最近颇为和善, ”霍文钟展开手,方便余氏打理他腰间挂的各种配饰, “等会儿你直接领着孩子们去吧, 我随父亲在前院先说说话。” “琳姐儿去么?”余氏有些担心女儿。 “自然要去, 这是家宴。”低头见到妻子担忧的眼神, 霍文钟柔声道,“你放心, 父亲怎么也不会与一个稚童计较的,让林姐儿的奶嬷嬷跟紧些。” 余氏点点头,一路将霍文钟送出院外,又在院子口站了一会儿, 这才返回屋里。 秦苍已在书房外小坐了一会儿,兰泽院里的人都不敢怠慢这位侯爷身边的大红人,说起来,以前秦苍与霍文钟一道与老侯爷出去,不知情的绝对以为秦大人才是老侯爷的亲儿子。 “不必起了。”霍文钟从外面走进,小厮走来将他身上的大氅脱下。 秦苍还是站起身,将聂冬的要给府里铺子的掌柜伙计们添福利的事告之霍文钟。霍文钟纳闷:“父亲可还说了别的?”为这事专门跑一趟,还来的这么急,不能够吧! “侯爷并没再说什么。” 霍文钟的心情更加低落了,他这急匆匆的跑来到底是为何啊!秦苍见他有些发愣,微微躬身行礼道:“大郎若无旁事,属下便告退了。” 霍文钟摆手让他退下。在寒风了走来的这一路,吹得他抱老婆的心情也没了。“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霍文钟独坐在书房中,思量着方才秦苍的传话。 不知不觉已到了晚膳时分。霍文钟思绪还未理清,只好匆忙赶到他爹的住处。今日是大家宴,男女都要聚齐,他身为长子自然要伺候父亲一同出席。虽然冒着寒风在府里行走并不好受,然而这种机会他暂时还不想让给自己的兄弟们。 聂冬则是在屋里小睡了一会儿,精神正好。知道秦苍只说了该说的话后,心里再次感叹原来的博陵侯也真是会调-教人。若什么都说的那么明白,霍文钟这个侯府世子也不用当了。 府内四处屋檐下已挂起灯笼,里里外外照的灯火辉煌,在这个蜡烛还是高等消耗品的时代,仅看博陵侯府挂的这些灯笼,便见奢华。 待聂冬到的时候,府里众人都已聚齐了,男女分席而坐。霍文钟与府里众儿郎所坐的地方自然是离主席最近的,因博陵侯府一向没规矩惯了,姨娘们也有座儿,位子还不低,毕竟代表着长辈。已出嫁的霍文萱则是坐在最外,她倒也不介意,拿着酒杯一起随众人向老侯爷说着吉祥话。 高坐之上的聂冬看着这一大家子人,心中真特么的想哭老子今年才二十四啊,好一个儿、孙、满、堂! “都入座吧。”聂冬道。 不多时,菜肴便入流水般端了上来,今是大家宴,府里的舞姬乐姬也来助兴。聂冬饶有兴致地看着现场版的古典舞,那腰身,那动作,放到现代都是舞蹈家啊。许是他看的太入迷,几个大胆的舞姬还朝着他抛了好几个媚眼。聂冬的好兴致顿时被浇了个透心凉,老侯爷这好色的名声,估计到下辈子才能洗干净了。 “侯爷看着清减了不少,哪怕外面不比府里,可也一定要强加餐饭啊。”姚氏手里拿着帕子,一双眼睛能滴出水来。 聂冬打了个寒颤:“是么,本侯倒是觉得瘦了显得精神。” 姚氏旁边的几个姨娘皆低头闷笑。 “本侯出门在外的这些日子,府里被你们打理的很好。”聂冬看向他的“儿子们”,内心颇为苦逼,“等过了年,二郎还是得去郡里谋个差事,成日闲着,像什么样子!” 霍二郎听得激动不已,他一直在县里做些闲差,霍文钟已经被封为了世子,这侯府的位子他是不用想了,但自己也成家了,也得养家小,如今父亲终于是要开始栽培他了吗? “是!”霍二郎答的掷地有声,“儿子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的!” 余光又扫向其他人,原本都有些松散的众人不由都坐直了身子。聂冬缓缓道:“四郎好好念书。” 霍四郎顿时有些泄气。这年头没有科举,做官全靠推荐,哪怕他书念得再好,没有侯府的支持,他也做不了官。聂冬却不这样想,他检查过霍四郎的作业,虽然他的生母姚氏有些不着调,但这个儿子却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今年也才二十岁,这个年纪入仕为官早了些,哪怕做了官,也不过是些闲差。 姚氏正想为儿子争取一下,聂冬直接道:“开年后,你便跟着黄大家学,若是哪一天被黄老先生赶了出来,你也不必回侯府了,本侯可不认这么没用的儿子!” “黄……”霍四郎微微张嘴,他没听错吧,那可是本朝有名的狂士。朝廷好几次想要请他入仕,奈何人家压根瞧不上。 姚氏却不知道这回事,只是觉得大郎二郎都有官儿做,他儿子也年满二十了,竟然还要念书,颇为不愤:“侯爷,四郎也要说亲了,没个身份怕是不好听吧。” “堂堂侯府公子,难道还不够身份吗?”聂冬眉头一皱。 博陵侯那说来就来的怒意吓得姚氏又缩了回去。 “儿子年纪尚轻,多读些书方是正途。”霍四郎赶紧开口,生怕他娘在说些什么,惹得父亲不快。 至于霍六郎,年纪还小,因有个闭门思过的母亲杨氏,在众人中显得有些沉默。聂冬大手一挥,将霍六郎交给霍文钟管。 霍文钟颇为意外,可既然是他爹亲口吩咐的,也只好应下。霍六郎才十岁,比他儿子大不了多少,对这个庶出的弟弟,还有一个那样的生母,真是没多少好感。 一顿接风宴吃出了百样心思。 待月上中天,众人也都各回自己的院子。霍文钟将聂冬送回屋里,遇到了故意留到最后的霍文萱。月色下,自己这胞妹穿着白狐大氅,一根步摇横插在发鬓里,垂下几缕坠子,安静地站在回廊一角,手里还抱着一个暖炉,也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妹夫已在府外等候多时了,妹妹还不回去吗?”霍文钟道。 霍文萱微微笑道:“我与他天天相见,此刻多等一会儿也无妨。这里是我娘家,难道还是什么龙潭虎穴不能多留不成?” 霍文钟不愿与她多做纠缠,干脆道:“三娘可是有事?” 霍文萱道:“今日席上,父亲他……” 霍文钟顿时警觉起来,霍文萱见他那模样,更觉好笑,这偌大侯府竟都将她当做了洪水猛兽。 “父亲可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吗?” “住口!”霍文钟没想到霍文萱还是这么放肆,“父亲身子好着呢!” 霍文萱挑挑眉:“哦?见他今日像是交代后事一样,我还以为他快死了呢。”霍文萱心中也颇为无奈,她不愿咒老神仙,可不这样说,也不像她。见霍文钟还是一脸怒色,霍文萱暗骂他是个草包,只好道:“长兄如父,对六郎好些,你的世子之位才能立的更稳。” 霍文钟猛地一惊。难道席上他那不情愿的脸色被人察觉了? 霍文萱道:“虽说侯府一向是没有尊卑,父亲也不待见你我,但他好歹也是立了你为世子,他可不想自己百年以后,自己的儿子没得下场。杨氏是不会再回府了,六郎年纪又小,后院……呵,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那群女人的手段,我经历的还不够多吗?多护着他些,父亲会看在眼里的。”说完,甩袖款款离去。 霍文钟呆立半晌。直到一阵寒风吹来,令他打了个激灵。这几月父亲对他太好,以至于让他有些忘乎所以了。无声苦笑一番,霍文萱说话虽不中听,但却是在为他考虑。只是三娘与父亲的关系……罢了,如今这二人井水不犯河水也挺好的。 聂冬安排完侯府众人,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一半。博陵侯的几个儿子,目前只有霍文钟一人立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事,远的不说,遇到个打群架,霍文钟都没有帮手。如今强敌环绕,可不能在祸起萧墙。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这才是大家族子弟应有的样子。 172、一七二章 端倪 博陵侯回到封地的消息一夜间传遍了周围的数个郡县, 快过年了, 大大小小的官吏照例都要活动一二, 虽然博陵侯没有实权,但门第摆在哪里,还没有哪个人敢不拿朝廷列侯放在眼里, 虽然上门要遭遇时不时就抽风的老侯爷, 但不上门……连郡守也没有这个胆子。 车水马龙已不足以形容博陵侯府大门外的情景,往日门房里也是人来人往, 但每到年关人更是多的连地儿都没个坐的, 官职不够的, 只好在大门口站着。能坐在门房处的,那还是侯府给了面子。 霍文钟忙的脚不沾地, 自从被立为世子后, 侯府上下大小事他爹基本上都不管了,外面的事交给他, 后院的事交给他媳妇儿。夫妻俩忙到天黑一碰头, 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用过晚膳盖上被子蒙头就睡, 第二天又要接一堆的帖子。 偌大府里唯一悠闲的倒是所有人都想讨好的对象博陵侯。 聂冬缩在屋里,斜靠在引枕上, 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小棍扒拉着不远处火盆里正烤着的栗子和红薯,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昨天下了一夜的雪,此刻屋外还飘着点点雪花。聂冬拨开刚考好的红薯,满室飘香, 小心咬了一口,烫的他皱紧了眉。 “侯爷,秦苍回来了。”高安看着屋外的风雪,秦苍的铠甲上已落了薄薄的一层,“属下还以为这次他能将陈福换回来。” 聂冬嘴里包着红薯,含糊不清道:“明明是不会放人的。” 厚重的布帘被挑起,寒风呼啸吹进,秦苍在外屋打理了好一会儿,在走到里屋,热浪打在他脸上有些痒痒的。 “回禀侯爷,这是霍姑娘让属下带回的信。”秦苍双手将书信奉上,“霍姑娘还让属下带了一句口信,她人在李县现在很好,让您不要担心。” 高安手里的热毛巾还没递过来,聂冬已经将信拆开了。屋内两个侍卫头头看着老侯爷如此不讲究,也习惯了,谁让是霍明明来的信呢。 聂冬一字一句地看着霍明明的信,目光灼热的恨不得烧出一个洞。看完后,小心收好,整个人往后一躺,一声长叹:“哎……过年她也不回来了。” 秦苍与高安不语。对这个传闻是侯爷外室所生的女儿,有太多的神秘感。但有一点侯府上下哪怕是个扫地的都知道,这位霍姑娘乃是侯爷眼前第一得意人! 聂冬望着屋顶,他媳妇儿那信简直就是个病历报告,里面写了她参加吴国保卫战受了那些外伤,在薛太医的疗养下恢复的如何了,过年时期的博陵侯府人来人往,不利于修养,她在这个时代的地位还不够能随便给人摆脸色的地步,所以暂时就不过来了,反正她男票衰成这幅德行,她担心自己看多了,会打人。 “我就知道你只喜欢我的脸!”聂冬将头埋进枕头,内心的小公主嘤嘤嘤,想要寻求一下安慰,一抬头,对上高安和秦苍那俩汉子的不能再汉子的纯爷们脸,真是连想死的心都没了。 “外面的人还没走?”聂冬百无聊赖的问道。 秦苍道:“属下回来的时候,门房里还有六个县的县令在候着。” 博陵隶属易阳郡,易阳郡乃大郡,下面管着除博陵县外的十九个县。聂冬翻看着那六个县令的履历:嘴里却问着:“铺子里掌柜们的年夜饭都准备的如何了?” 高安哭笑不得,一县的父母官在他们侯爷这里还比不过自家的几个掌柜。 秦苍却十分沉稳,详实回道:“大郎已经都吩咐下去了,所有铺子的年饭比往年重两分,上至掌柜下至伙计发的银子也比往年多一分。这几日沈府的大管事找王庆元喝了两次酒,再问盐的事。” 聂冬顿时困意全无:“沈府?沈江卓?” 高安小声道:“沈县尉怎么会理买卖上的事。” 聂冬道:“呵,自然是他那媳妇儿的主意。”霍三娘的鼻子够灵的。 “这……侯爷您的意思?”秦苍谨慎问道。 “不必管她。”聂冬道,“本就要成立商行,沈家乃县尉,本侯的这个闺女还不至于连夫家都不顾了。可惜是个闺女了,若三娘是个小郎君,还真是不得了。” 高安与秦苍面面相觑,都有些吃不准侯爷这到底是夸还是气急了。 王庆元最近成了大红人,听说在池安的时候在老侯爷跟前很是露脸,回到博陵侯,连大郎都亲自来找过几次。 “那沈府的管事找你没什么大事吧。”王庆元的婆娘有些心神不宁,“那可是那位姑奶奶的人啊。” 王庆元苦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侯爷让我办商行,沈府是县尉,不与他打交道都不行!张县令,沈县尉,曹县丞这三位大人都是得罪不起的!咱们虽然靠着侯府这座大山,也不能真拿别人当成小吏打发了啊!” “侯爷到底从池安运回了多少盐?你给我透个实话,不然我这一宿一宿的睡不着啊!我总记得以前老侯爷那杀人的样子,以前那些个盐商哪个不是背后靠着座大山,可侯爷说杀就给杀了!”王庆元的婆娘是个谨小慎微的人,看着家里这热闹劲儿,反而更不安起来。 王庆元闭着眼,咬牙道:“一共三百石!” “我的亲娘!”婆娘震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王庆元瞧她这模样就知道被吓住了,他不敢告诉她,这不过是个开始,只是为了试探一下三百石的盐运进博陵会给盐价造成多大的波动,若运作得当,以后池安的盐会源源不断的运来。 一家盐商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多,只有整个博陵的盐商抱成团,才能办好侯爷交代的差事。沈府,是不能回避的,县衙里的那些人,也是要打交道的。 外面侯府铺子里的伙计们都说主家心善,有个世家出来的少夫人当家就是不一样,今年能过个肥年了。王庆元却觉得背脊发凉,他是个小富即安的人,侯爷和世子是干大事的,他自认没有那个本事,可一家子性命包括这盐商的买卖都是侯府给的,他也只能咬牙替老侯爷卖命了。 朝廷律例,贩卖私盐十石便是全家斩首。三百石……哪怕是将他车裂了都不够填的! 173、一七三章 过年 王庆元夫妻俩为这三百石私盐担忧地瘦了好几斤, 可除了他们自己, 连王庆元的儿子都是一脸喜色他爹得到侯府重用, 自家的富贵又要更上一层了,然而没有多少人知道侯府商铺的库房里装着的是盐。 这是聂冬穿到这个时代过得第一个新年。侯府上下喜气洋洋,人人带上都要挂着笑, 过年这几天不许哭丧着脸, 不许说丧气话,寻常人家都讲究的规矩到了侯府更要讲究了。自从府里交给余氏打理后, 上上下下都颇有条理, 原来极看不惯博陵侯府姨娘当家的几个本地大族, 知道如今是由少夫人出来交际后,好几个当家夫人都给余氏递了帖子, 余氏的孩子琳姐儿与东哥年纪都太小, 府里的姨娘上不得台面,每次陪余氏出门的十次里有九次倒是霍五娘了。 “嫂嫂, 你看这绢花如何?”霍五娘拿着几朵针线房供来的绢花, 冬天百花凋谢, 绣娘们手巧, 知道府里的娘子们都爱美,仿着花的模样做了好几匣子绒花让娘子们戴。 “我打算送给张家小娘子些。”霍五娘装了八朵绢花放在乌木匣子里, “上次向她借了本游记,就当做谢礼好了。” “你们年岁相仿,这些花颜色不差,正适合现在戴。”余氏微微点头。霍五娘越来越懂事了, 若是放在以前,地位不如侯府的,除了嫡长女,霍五娘还真不拿正眼瞧人,哪里会像现在,连张县令府里的次女都如此上心。那位小娘子余氏见过,一张圆圆的小脸,很是娇俏,霍五娘挑的这些绢花正配她。 霍五娘笑道:“她还约了我上元节时一起去赏灯。” 这可真是稀奇了。 霍家的两位姑奶奶就没一个是讨人喜欢的。大的那个就不说了,小的这个去了一趟京城是被哪位菩萨点化了,人际关系进步的一日千里啊!余氏不由想到宫里的霍太后,这霍五娘跟在太后身边了几天,怕是也沾了几分仙气儿了。思及此处,又看到在一旁玩耍的琳姐儿,作为侯府的长房嫡女,过了年也就六岁了,在不开蒙就太迟了。以前与大郎提过几次,均被侯爷不喜作罢,好端端一个嫡女,弄得只有她这个当娘来教,连个西席都不能请。如今侯府算是她来当家了,侯爷对他们长房的态度也渐渐好转,是不是可以替琳姐儿请个先生回来教,不然长大后又成了一个霍三娘,霍五娘的,她哭都来不及了。当即便打定了主意,等过了年,寻个好时候与大郎说一说。若还是不让琳姐儿请先生,她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住! 霍文钟还不知道老婆的心思,这厢正忙着在侯府县衙两边跑。他身为一郡督邮,一般不得擅离岗位,然而陪着聂冬先是去京城又去了一趟池安,郡内的公务已经堆积如山。他又是个喜欢亲力亲为的人,下属□□的事,他还要在检查一遍才能放心。 大过年的,连皇上都要封笔停批,好好享受一下新年轻松的氛围,霍文钟却在书房里笔不停歇,同时身为新鲜出炉的世子,在他爹召唤的时候,最好第一时间出现。 而他爹是不会顾及他此刻是在和谋士商议还是在抱老婆,只要突然想到了,就会随时随地的传他过去。 “大公子,秦侍卫来了。”书房外的小厮小声道。 霍文钟看着自己写到一半的章程,深呼吸几口气,平静道:“让他进来。” 秦苍顶着一张淡定脸,哪怕是过年,也只是让他那周身冷漠的气息稍微淡了些罢了。不等他请安,霍文钟已经揉完了额头,问道:“父亲是有什么吩咐吗?” 秦苍轻咳了一声,学着聂冬的口气道:“侯爷听说五娘与张家小娘子走得近,便说‘哎呀,本侯也好久没有去见张县令了,前几天他还在驿站迎了本侯回来,本侯不在博陵的这些日也不知张县令把县里管得如何,过年了,他也没啥事,让大郎陪着本侯一起去张府坐坐吧’。” 霍文钟强忍砸砚台的冲动,微笑:“所以父亲现在要去张府?那帖子……” 秦苍:“侯爷说他已经问了五娘,张府最近没什么客人,再者就算有客人,也都是些女眷,由县令夫人招呼就行了,张县令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霍文钟无力望天,老侯爷怎么突然间又不靠谱起来了呢。这是连帖子都不下,直接带着人强闯么?他就不怕张县令的家丁拦着他们不让进……得了,他还真不怕。依着他爹的风格,他老人家亲自去张县令府上,那叫屈尊! 秦苍同情的看着霍文钟,当老侯爷的护卫绝对比当他儿子要好得多,老侯爷硬是把爹当出了祖宗的派头。眨眼功夫,霍文钟已经换好了衣服,行动迅速的堪比军营里出来的。 聂冬站在院子里,怀里抱着一个暖炉,脚下踩着雪,在几个侍卫的陪同下散着步。这个过年期间霍明明都不让他去找她,闲的快要长毛他,环顾全府,也只能折腾折腾霍文钟了。见到霍文钟气喘吁吁的走来,挑了挑眉:“府里才多大,走几步就喘成这样,比我这半截身子埋土里的还不如。” 秦苍估算了一下时间,从他通知道霍文钟赶来,也才一盏茶的功夫。霍文钟被他爹都虐习惯了,喘匀了气,站直了身子:“父亲教训的是。” “本侯像你这个年纪……”聂冬有些卡壳,博陵侯这个年纪是干什么来着,微微回想,“十几个人都是困不住的!”博陵侯不到三十就成了卫尉,拳脚功夫那是相当了得的。 霍文钟内心一连串的苦逼。他倒是想学,但小时候每当他去了演武场,博陵侯就把他给骂了回来。 “以后每天多练一套拳再回书房。”聂冬看着霍文钟,这家伙一米八的个子,身形却很消瘦,在这个医疗落后的年代,真要生了什么大病,只能靠自己以前积累的体魄扛过去了。 “是。”霍文钟老实应下。眼神一票,见到秦苍手里拎着一个木盒,这是要给张县令带的,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爹竟然还能知道礼数。 “虽说张县令你与相熟,但也不可失了礼节。”聂冬见霍文钟盯着那木盒发呆,语重心长道,“咱们虽是侯府,但也不能仗势欺人。” 霍文钟嚅动着嘴,好半响,艰难道:“父亲……说的极是!” “侯爷,马车都已准备妥当。”高安兴冲冲的走来,见到霍文钟,立刻行了礼,“大郎安好!” 霍文钟对老侯爷身边的侍卫一向都很客气,便微笑点了点头。 聂冬呼了口白气,对霍文钟道:“一道上车吧。” 174、一七四章 拜访 张县令的府邸很是华美, 在博陵这有着粮仓美誉的地方当县令, 除了头顶上有个不靠谱的老侯爷外, 一切都很完美。没有什么饥荒啊,流民啊,疾病等等, 又由于博陵侯恶名在外, 也没有大奸大恶之徒敢在博陵县放肆。时值过年,张县令命家丁煮了壶酒, 摆了几碟小菜, 坐在暖厅里, 斜靠在引枕上,手掌轻轻打着拍子, 嘴里跟着对面唱曲儿的姑娘哼上几句。一曲罢, 将杯中酒“吱吱”饮尽,舒服的闭着眼长叹一声。 在他要喝第二杯的时候 “老爷!!侯、侯爷来了!!” 啪! 张县令那珍藏的酒杯摔了个粉碎, 连声儿都一个劲儿地往上扬:“你说谁来了??” “是侯爷啊, 博陵侯!”家丁跪在地上, “马车离咱们府不到一里路了!” “怎么这个时候?”张县令急急忙忙地站起身, “快、快去迎。除了博陵侯还有哪些人?” “世子爷也一起来了。”家丁从地上爬起,“老爷, 说不得您还得换身衣裳才好。” 张县令这才注意自己那第二杯酒全撒衣服上了,实在是不雅至极,火速换完了衣服,用着以年龄不相符的速度火速冲到了大门口, 扶着家丁的手直喘气。 高安从马背上跳下,走到马车前掀起车帘,聂冬笑呵呵对张县令道:“贵县,别来无恙啊。” 张县令赶紧走到跟前,殷勤无比:“侯爷今儿怎么得空来下官的住所,这匆忙间,下官不到之处,还望侯爷海涵啊。” “过年正是走亲访友的好时候啊。”聂冬道,“贵县也是本侯的一个好朋友,怎么就不能来看你啦?” “不敢不敢,这真是折煞下官了!”张县令腰弯的恨不得低到脚后跟,一路将聂冬引到府里。 聂冬饶有兴致的四周看望,发现张县令的庭园装修品味还是挺高的,一个明显的参照物博陵侯府,那生怕别人不知道主人有钱,就差用黄金糊柱子上。那暴发户的品味和张县令府上的清雅比起来真是一言难尽啊。 “本侯回来也半月有余了,当时你与曹县丞等人到县郊来迎,本侯很是欣慰啊。”聂冬毫不客气地直接坐在主坐上,拿过张府里的漂亮丫鬟奉上的热毛巾擦擦手,“过年前人多事杂的,也没有机会找张县令说说话,这不今儿赶了个巧,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县令大人啊?” “没有、没有!”张县令连忙摆手,“侯爷能来,下官受宠若惊,乃是求都求来的。” “本侯听闻,张县令府上的小娘子与本侯的五娘倒是很谈的来啊。” 张县令不知博陵侯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莫非是他的女儿得罪了霍五娘?没听夫人说起啊。此刻心中疑虑不定,脸上还带着谦卑的笑:“能得侯府娘子的青睐,是小女的福气。” “五娘难得有个能玩到一起的。”聂冬道,“你家小女与五娘同岁,倒是比她懂事许多,以后相处起来,还得多教教五娘啊。” 张县令差点没把下巴惊掉,实在是捉摸不透老侯爷这话到底是正话反说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聂冬东拉西扯了一通,无非都是一些家长里短,弄得张县令差点真的以为博陵侯来他府上就是单纯的过年拜访的,直到聂冬挥了挥手,命人将一个木盒抱了上来。 “大过年的,也没什么好送给张县,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张县令哪里还坐的住,站起身双手从那侍卫手上接过木盒,又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只是觉得手中木盒分量挺轻,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聂冬又道:“本侯不在博陵的这段日子,朝廷的邸报不知张县看过没有?” 朝廷邸报多了去了,不知这博陵侯说的那一一封?张县令只好道:“每有邸报传来,下官都详细看过,不知侯爷所指……” “本侯听闻,朝廷要加税了?” 张县令顿时大悟。原来博陵侯是为这个?!他是担心自己的银子因加税而被朝廷多收了去?这张县令倒是不怕,安抚道:“是,朝廷收的乃是商税,普通小民到没有增加多少赋税。”您有爵位,乃是贵族,这商税怎么收都是收不到您头上的,放心好了! 聂冬叹道:“商税就不说了,前阵子朝廷还收了助军钱,本侯捐了近万两,不知县令大人助了多少?” 博陵侯捐这么多,完全是因为朝廷下令助军的时候,这老侯爷偏偏要唱反调,上了折子,说什么皇上就算差钱怎么能向士人借钱助军呢,他这个当舅舅的直接出了不就行了……于是,皇上大手一挥,博陵侯就吐出来了整整一万两。当时这事闹的,满朝上下没一个人不笑话博陵侯的。可张县令却觉得,博陵侯说的对,堂堂皇帝,找士人、世族借钱,的确是有点儿跌份。现在博陵侯是想把这气撒在他头上了?张县令心中抹泪,低声道:“下官位卑权轻,依制助了五百两。” 谁料头顶上传来博陵侯的声音:“这也不少啦,你这一年的俸禄还没有五百两呐!” 又听博陵侯接着问道:“我博陵上下大小官吏一共助了多少?” 张县令郁闷,这些事已经写成了公文都发给了侯府一份,虽然本朝列侯没有治民之权,但也不是区区一地县令能得罪的。如今博陵侯当面问出来,张县令只得答道:“除去侯爷您助的一万两,博陵县上下众人共助了两万四千两白银。” “哎……”聂冬叹道,“博陵虽然是粮仓,这一下子又吐出了两三万两的银子,小民的生计可怎么办哟。” 张县令正纳闷,助的都是世家大族和富商的钱,关小民什么事。正要解释,见到霍文钟给他递眼色,顿时心领神会老侯爷这是找借口要捞钱吧?!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博陵侯说道:“小民不易,生活也颇为艰辛,如今朝廷又加了赋税,县令大人身上的担子是越发的重了。本侯从池安回来,倒是给你们带了些礼物,一会儿让人给你送来。”说罢,便缓缓起了身,“今日打扰到县令了,以后有空,也到侯府来坐坐,你家小女生的甚是可爱,又与五娘投缘,不妨一道带来。” 张县令被聂冬一套乱拳打的不知东西,晕晕乎乎的将侯府一行送出去,又呆站了半晌。家丁提醒道“老爷,那博陵侯命人抬了几麻袋的东西来,说是一些池安的土仪。您……什么时候过去看看?” “现在就去!”张县令命人将博陵侯送的那个木盒子也一并带上,又让人将麻袋送到他书房里。木盒里放的则是寻常走访人家用的点心,只是更加精致一些,张县令又将地上的麻布袋打开一看,竟是满满好几袋的盐!!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县令惊得合不拢嘴,这怕是有二十多石的盐吧!等等,池安的土仪……池安?那不是产盐的地方么? 张县令记性不差,顿时想到了博陵侯回城时身后跟着的几十辆马车。列侯出行,摆出这样的阵仗不足为奇,身后跟着一些运货的马车也很正常,来往京城又去池安的,没人给列侯送礼那才是奇怪。 所以博陵侯这是……贩了私盐么??怕惹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提前给他打个招呼? 张县令一屁股跌坐在垫子上,他就知道,这老侯爷回来准没好事!! 175、一七五章 女婿 聂冬又马不停蹄的走访了博陵县内的几个大族, 最后又给沈府写了一封信, 让霍文钟带去, 让沈江卓直接到侯府来商议。做完这一切后,聂冬这才歇下来,伸手在手边的小木匣子里随意抓了一把盐, 盐顺着手指的缝隙淅淅沥沥的撒了下去。聂冬做的这些事全程都将霍文钟带在身边, 可却没有给他明说自己的用意,到了现在这一步, 霍文钟也该明白过了吧, 若还是糊涂着, 这个世子人选他得重新考虑考虑了。 霍文钟默默跪坐在一旁,过会儿他的妹夫沈江卓要来。他们在池安的时候往府里送了要组商行的信, 据余氏说, 霍文萱也不知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没过几天就来到府里, 说是要把沈将门下部分铺子的买卖与侯府展开合作, 为了防止双方纠纷, 又要一边出几个德高望重的老掌柜来判公道。余氏觉得霍文萱的主意不错, 加之其夫乃本地县尉,侯府的名声虽响, 但也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便试探的用了一家香料铺子与霍文萱合作,目前二人这买卖做的有声有色。朝廷虽然加了商税,不论货有几何, 只按车船数量来征收赋税,县与县,官道与官道之间又重设了卡,进过关卡时也要在征一道税,但霍、沈二府均是官身,两家化整为零,一并走货,省了不少手续,也省了不少税。 但毕竟对方是霍文萱,余氏不敢大意,霍文钟一回府便于他说了。 “只是一间香料铺子,倒也无妨。”霍文钟道。他心里想的是,自己这胞妹自幼受苦,虽嫁到沈府也是主持中馈的正室夫人,但至今却无儿无女,他私下里替替霍文萱找过大夫,说是幼时受了些蹉跎,身子有些亏损得慢慢调理,现在能让她捞些钱傍身也是好的。只要不在霍文萱面前说父亲的事,她还是挺正常的。 然而现在…… 霍文钟心中是百转千回。这几日他爹的所作所为他全看在眼里,从一开始的莫名其妙渐渐的都明白了过来。他们从池安带回来的三百石盐只是一个试探,因数量不多,所以小皇帝陈睿也是真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是从池安那地界回来的。然而他父亲可不是要做一次性的买卖,在池安费尽心思帮褚庆涛父子重新坐稳池安第一把交椅,可不是这三百石的盐就能打发的。博陵有粮,如今又有了盐,霍文钟简直不敢想他爹真正的目的!! 如果不能把博陵上下夯瓷实了,自己老窝起火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些日子他爹上下走访,就是为了一步一步把博陵各方势力都拖上贼船,咳……团结起来。 沈家与侯府是天然的姻亲,然而因隔着一个霍文萱,所以才让人不得不慎重起来。霍文钟脑中一片杂乱时,沈江卓已到了外院门口。 聂冬对博陵侯给霍文萱挑的这个丈夫并没有多深的印象,眼前这个男子与霍文钟同岁,相貌不如霍文钟俊朗,只得算是普普通通,仅看外表绝对想不出这人乃是武将。倒是天生了一张桃花眼,平日不笑时也带着几分笑意,很容易让人与他生出几分亲切之意。以往每次见到沈江卓时,身为丈夫的风头十次有九次被他身边明艳的霍文萱给抢了过去,但他到也不生气,观之霍文萱在沈府的举动,沈将卓待霍文萱倒是似乎是一贯包容了。 穿到老侯爷身上这么久,聂冬也把老侯爷那过往的记忆都回忆的差不多了。凭良心说,沈江卓除了家世上略为差了霍文萱几许,其人品才干来看倒是很相配的。一个男人,能够包容爱护自己妻子的任性和疯狂,别说在古代,就连现代也算是好老公类型。恩,跟他聂冬一样,他就很包容霍明明。 “来了便不要拘束,坐吧。”聂冬语气和善了许多,“再过几日便是正月十五了,灯会也要开始准备,街上人来人往,你这县尉也跟着忙起来。本侯便想着提前与你说一声。” 沈江卓坐在霍文钟对面,一副愿听其详的模样。 “五娘约上了张家小娘子,本侯估摸着当日还有其他几府的娘子一道要在上元节那日赏灯,县尉衙门清点些官兵记得多多护着些。” “多谢侯爷提点。”沈江卓道,“下官已经抽调了大营里的一百披甲上阵。” 聂冬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这沈江卓也太谨慎了,一个上元节的治安用了一百披甲,相当于调了一百个特警出来,还不算普通的府兵。古代的节日庆祝范围没有现代这么大,也就是一个街市,一百特警往哪儿一戳,没有三百人的武装集团,估计是冲不到跟前的。 沈江卓又道:“上次赵县时疫后,朝廷命博陵支援周围诸县,又有吴国战乱抽调郡大营与博陵县大营的兵力,下官这才发现我们博陵士卒的战力还是差了许多,大约也是因为咱们这里承平已久,然而身为一地县尉,庇佑一方百姓乃是职责范围内,便从披甲兵中训练了这一百披甲,正好在上元节时能让他们练练手。” 合着这一百披甲还是精兵中的精兵。 聂冬擦了擦汗。幸亏把沈江卓给叫来了,不然还真不知道这小子闷不作响的竟然在练兵。 “你用这份心,很好。”聂冬道,“那日本侯便将五娘交给你了。” 沈江卓连连应下,又有些欲言又止。聂冬道:“你有什么事便直说,你是本后的女婿,对着老丈人你还有什么拘束吗?” 沈江卓心中苦笑,他的确有个列侯当岳丈,然而好几年了,自己还只是一个县尉,博陵侯与霍文萱关系最差的时候他这个县尉都差点保不住啊。 “上元节那天……”沈江卓决定还是先给博陵侯打个招呼,纵然他会不喜,也不至于到了那天在抓瞎,“三娘也想一去赏灯。” 难怪安全保障工作做的这么早啊! 聂冬也不戳破,爽快道:“那就一道去吧。”反正他又和女眷们一起凑热闹。 沈江卓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聂冬,见他不像是说假话,这才放下心来。旁人府里的男人都是在媳妇儿和婆婆之间的和稀泥,他倒好在岳丈和媳妇儿之间搅和。旁人还能搅和明白,沈江卓这都快搅和成混泥土了,得到啥时候他老丈人能和霍文萱和平相处哦! 聂冬不想在霍文萱多做纠缠,反正博陵侯和霍文萱的关系也就这样了,他能做的都做了,释放出善意,至于霍文萱的心结能不能解开,只能看她自己了。 “你那一百披甲本侯倒是很感兴趣。”聂冬道,“什么时候带本侯去瞧一瞧。”指了指守在门外的秦苍,“比本侯府的侍卫们又如何?” “自然比不上侯府的侍卫!”笑话,这老侯爷再怎么昏庸,军功起家的事迹他还是知道的,这批侍卫都是老侯爷还不糊涂的时候亲手训出来的,比之朝廷的中央军都差不了多少了。不过……自己训练的士卒能与侯府的侍卫比试,这种机会求之不得啊!沈江卓连忙道:“今日乃初九,下官在过年前便命披甲兵初十在大营集合,侯爷若是得空,随时可以去看看。” “那就明天去吧。”聂冬道,“今天你也不必这么早回府,等会儿与大郎小酌几杯,本侯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喜欢吃什么,尽管吩咐人,让厨房给你做去。” “多谢侯爷。”沈将卓缓缓行礼。他虽是旁支,但也是世家出身,一举一动很是优雅。聂冬满意的点点头,走之前给霍文钟递了个颜色,霍文钟心领神会,带着沈江卓去他自己的院子了。 176、一七六章 协作 “本想早些时候就来侯府拜访的, 又因侯爷与您刚从京城归来, 我想着你们正忙, 便耽搁了。”沈江卓与霍文钟一路闲话,“世子上次送到府上的东西,三娘看了很喜欢。” 霍文钟笑了笑, 他回来后便打发人给霍文萱送了些伴手礼。正想着如可开口, 见沈江卓主动提起了霍文萱,便道:“听说三娘与侯府合开了个香料铺子?” 沈江卓有些迟疑:“对于这些我并不上心, 只是听三娘提过几句, 倒不是合开了一间, 似乎两府里原有的两个香料铺子互通了有无。难道……?” “没什么大事,沈兄不必挂怀。”霍文钟道, “这样挺好。侯府里的事也一向是她嫂子打理, 三娘与她多多接触,也是好的。”自家娘子的人品霍文钟还是信得过的。 沈江卓见霍文钟并无厌恶的意思, 又试探问道:“我还听说……三娘打算在将一家布料铺子也并过来, 只是碍着过年铺子里没什么人了, 待开年后, 要与那些掌柜们见见。她最近一心都扑在这上面了。” 霍文钟听后,已经十分肯定了霍文萱知道侯府要组建商行的事, 而她知道了,沈江卓肯定也知道。这小子现在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二人到了书房,霍文钟命人沏了壶茶,摆上几样茶点后与沈江卓面对面坐下。 “沈兄虽然忙衙门的事, 可府里也不能撒手不管啊。”霍文钟道,“三娘突然上心起铺子上的事,你就不想知道原因?” 沈江卓还是那副世家子的悠然之态,虽然相貌普通,但气质甚好,此刻微微含笑:“沈府家业浅薄,人口虽不多,但也不少,多亏三娘操劳了。” “呵呵……”霍文钟干笑了两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他爹为什么不喜欢世家里的人,一个个太特么的爱装x,话都到这一步了,硬是不接茬啊! 沈江卓也很苦逼啊。博陵侯府那长达十几年的魔幻风让他实在是不敢说真话,眼前的世子爷看起来挺靠谱的,但到底是个二把手,没有多少话语权。据他这好几年的观察,最像博陵侯的其实就是他沈江卓的老婆。回忆起霍文萱抽风的模样,沈江卓不由打了个寒颤。虽然约莫知道博陵侯想要用些手段对抗朝廷的商税与关税,但他能做到的就是博陵侯府在做这些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真的要和这种府邸合作,霍文萱敢,他可不敢。 “你们沈府人口不少,侯府又何尝不是呢。”眼见着从沈江卓这里得不到什么瓷实的话了,霍文钟只好退而求其次,“明日父亲要去大营校场,你虽忙,但不至于差这一顿饭的功夫,现在我这里用些午膳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沈江卓也有继续打量博陵侯府的意思。 霍文钟很是清楚这些博陵本土官吏,虽然惧怕博陵侯,但也惧怕皇权。而且每个人背后都牵扯着一方势力,要拉拢绝非一朝一夕。 天近黄昏,身在城郊庄园上的霍明明波澜不惊地拆开聂冬给她的每日一信。她知道侯府里以及其他人都将她当做博陵侯外室所生之女,不愿也没有必要辩解,但也不喜欢处在那样的言论中,所以才一直住在这里,不惹人厌烦,也不让自己厌烦。耳边听着嬷嬷和丫鬟的恭维:“侯爷真是待娘子极不一样呢,哪怕是府的几位小郎君,也不如您在侯府心中的位置。” 霍明明平淡道:“都下去吧。”说完,将信铺平,开头依旧一大串的聂氏废话,看到后来…… “沈江卓训练了一百名披甲精兵?!” 聂冬得意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霍明明:“可不是么……哎,你不是不想来侯府吗?” “这个嘛……”霍明明抬头望屋顶。聂冬在信里给她炫耀,你想不想来看看古代正宗披甲兵啊,机会难得哟,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哟,运气好的话你还可以看到原来的博陵侯的亲卫和披甲精兵的比武哟~~ “突然就想来了。”霍明明大方的坐下,“有宵夜么?我晚饭还没吃呢。” 能够成为男女朋友人在某些地方都有些谜之相似,比如……聂冬的臭不要脸和霍明明的脸皮。 主屋旁的角厅里,陈福斜靠着坐下,高安和张大虎吃饱了正闲着没事做,得知陈福回来了,结伴过来看他。一推屋门,就看见顶着一张没什么存在感脸的陈福,懒洋洋的滩在一旁。身边还放着一个小木桌,上面的吃食已经扫荡一空,留了一碟小菜和一小壶酒。 “行啊,还被赏了酒!”高安一个恶狗扑食,将酒壶拿起。身为侯府的侍卫头领,除了中秋除夕两个大节,平日里是不许饮酒的。 陈福吧唧着嘴:“羡慕吧?”一把又将酒壶抢了回来,“这是羡慕不来的!” 高安呵呵笑道:“论喝酒……那的确是羡慕,可论伺候人么……”说着,与张大虎对视了一眼,“陈大头领能耐啊,宵禁之时,都能破城而入。” 陈福心里骂娘。在城外庄子里的霍明明除了偶尔跑跑马,大部门时间都是在庄子里里打拳看书,身为侍卫,护卫一个身手不比自己差的人,根本没多大的担心。谁又想到,一向对老侯爷来信不喜不悲的霍明明,突然就要连夜赶回来呢。而侯爷似乎也知道她的这个决定,信里连宵禁同行的牌牌都备好了…… 侯爷,姑奶奶,你们这么玩儿……合适么? “你们不去巡视,都呆这里作甚?!”门外秦苍一声吼,屋内三人齐刷刷的站了起来。侯府的四大护卫里,秦苍居首,其他三个绑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高安赶紧拉着张大虎溜了。 秦苍打量了陈福一眼,他与陈福虽都是侯府侍卫,但真正相处的时候并不多,陈福更多时候是帮老侯爷打理暗面的事,后又被派去专门护卫霍明明了。 陈福笑道:“秦大头领好大的威风啊。” “明日侯爷要去校场,你多注意些。”嘱咐完后,秦苍便走了。 陈福伸手扣了扣鼻子有那位姑奶奶跟着,侯爷还怕谁啊,他老人家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霍明明回府的动静不大,但也不算太小,后院里几个主子都知道了。余氏打算给她收拾下屋子,被霍文钟制止了:“看父亲的意思吧。” 余氏道:“总不能在前院歇下吧?” 霍文钟笑了笑:“前院屋子那么多,收拾一间出来也不费事。” “不能够吧?”余氏诧异。不说女子应入内院的理,哪怕是霍文钟这个嫡长子,也没有这待遇啊! 霍文钟拍了拍她的肩:“睡吧,那人的事交给父亲就行了。” 余氏震惊地躺下后半响也没有睡意。她没有跟着去京城,没有亲身经历楚博陵侯对这个外室生的女儿爱护,只听旁人说起便有些不可思议了,如今真正见到了,只能无比庆幸还好是个女儿,若真是个男子,霍文钟这位置……不好说啊。 几位姨娘心里又是一番滋味。但霍明明与她们不是一辈人,又是个女儿,说了几句闲话也就关了门睡觉去了。最为淡定的当属霍五娘了,嬷嬷们正要酸几句,被她一个眼刀给制止了。 “夜深霜重,留下守夜的,其他人都去歇息吧。”霍五娘躺下翻了身,微微打了个哈欠,便睡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秦苍已来到正院,检查随行的侍卫们是否都准备妥当。因老侯爷今日要去看披甲兵,侯府的侍卫们也穿戴上了特制的盔甲。银灰色的铁甲在清晨的雪花里显得越发冰凉,每走一步,铁甲发出清凉的摩擦声让人都不由的打了个寒颤。等他走到近处,愣了一下,霍明明抱臂靠在回廊下的木柱旁,连个手炉都没拿。 “早啊。”霍明明主动打了个招呼。 秦苍回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是在和自己说话:“屋外甚是寒冷,您站在此处侯爷会担心的。” 霍明明道:“陈福去帮我找能穿的铠甲了,左右无事,便在此处等他。” 秦苍竟不知要如何回话。突然有些同情陈福的工作了。原本以为伺候有些喜怒无常的老侯爷有些累,对比起来……他真特么的幸福。 不过这位霍明明姑娘,真的很像年轻时候的侯爷。秦苍是博陵侯一手带大,他还不像霍文钟面对过魔幻版博陵侯,作为全程围观了老侯爷如何从权力的最高峰不得已退回博陵的过程,对于博陵侯抽风后的所作所为全部能够理解。如今面对位张扬又肆意的姑娘,秦大侍卫轻轻咳了声:“属下去看看侯爷的早膳准备的如何了,您请自便。” “好。”霍明明全然不知对方的心理活动。见到陈福将一副铠甲抱来,颇为高兴:“行啦,你也去吃早饭吧,我换了这身后直接去找侯爷。” 177、一七七章 校场 大年初十, 普通小民们都还在过年的气氛中, 一直过了正月十五才会开始新一年的忙碌, 而坐落在北城郊外的博陵县大营里却已经是热火朝天,士卒和劳役都从家里赶了回来,几个伙夫煮着大锅饭, 给排队的人们盛饭。 什长们背手拿着鞭子, 站在队伍两旁:“都吃饱,给老子机灵着点!等会儿可是有贵人要来的!谁要是敢出了岔子, 军法处置!”说完, 甩了一个响鞭, 地上的积雪被抽打起来,飞溅到几个士卒的碗里。却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军户本就低人一等, 能到县大营里来那可是上好差事,还管饭。一人拿着碗盛好粥, 抓了俩馒头蹲到避风的地方狼吞虎咽。 披甲兵的待遇比其他人要好, 他们相当于亲兵, 生死有很大的保障, 能够坐到屋内吃饭,桌上还放着些小菜。 百夫长也坐在屋内, 低声道:“今日博陵侯要来大营,还带了侯府侍卫,要与咱们的人较量一二。县尉大人的意思是,不必在意对手, 全力取胜!” 一个什长小心翼翼道:“虽不是长他人志气,咱们虽没有与侯府的侍卫们交过手,但多少也见过。若是输了,倒也不难堪,毕竟是要护卫侯爷的人,可若真的赢了,侯爷那边……” “侯爷那边自有县尉大人操心。”百夫长摆摆手,“沈大人说了,侯爷此次前来就是想看看大家操练的如何,说不定还会有奖赏,诸位不必担忧!” 博陵侯离大家很遥远,但沈江卓众人却是熟悉的,县大营的诸人对这位顶头上司还是非常信任的,见其打了保票,也都渐渐放下心来。 又想到博陵侯本就是个好狠斗勇之徒,来大营正是投其所好。若真表现的出彩能被侯爷看中选做侍卫,那可是积了八辈子的德了!列侯府邸那是什么地方,瞧瞧那些侍卫的穿戴,听说每天都能吃肉,过年的时候连酒都能喝!这哪里是侍卫,他们村儿里长的儿子都做不到啊! 披甲兵们做准备的时候,聂冬也踏上马车,侯府的大门缓缓开启,两侧的小厮纷纷跪送,马车旁一左一右跟着两匹马,一匹枣红色马背上坐一个偏瘦的高个清秀少年,而另一侧则是霍文钟。 “谁啊,竟然和世子爷一样?”跪着的人小声嘀咕,被王家丞一个眼刀飞去,赶紧闭了嘴。 霍文钟穿着厚厚的斗篷,侧头一看,霍明明一身银色铠甲,头发被玉冠高束起,几缕雪花洒在肩上也毫不在意。那腰板笔直的……比周围的一队亲卫也不差。整个队伍里唯一煞风景的就是他霍文钟了,手恨不得缩进袖子里,大雪天谁要骑马啊!他也想待抱着手炉待马车里啊!早知道就不逞能了,霍明明就是个怪物,他不该为了罢兄长谱跟着一起骑马而行。正郁闷,一不留神吸了口冷气,呛得他咳了好几声。训练有素的侍卫们倒是目不斜视,可这安静的气氛还是让霍文钟涨红了脸太丢人了。 一行二十余人,并没有耽搁多长时间,约莫半个时辰后便到了校场。沈江卓已到此处等候多时了,一同来的还有张县令。 见到马车,张县令扫袖躬身行礼:“下官恭迎侯爷!” 聂冬被马车轻轻晃着都快睡着了,听到外面突然来的一声,惊地立刻睁开了眼。待车帘掀开时,又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不屑神情。 “不必多礼了。”聂冬下车环顾了四周,一百披甲兵已整整齐齐的站在不远处,个头倒是有些参差不齐,高的快一米八,矮的也有一米六左右。而身上的披甲一看就是统一发下来的,穿的都是铁鱼鳞甲,博陵有钱,一百套铁鱼鳞甲倒不算什么,难得是穿上了全服盔甲后还可以活动自如的士兵就很难训练了。一套盔甲几十斤重,在这种负重的情况下,保持战斗力,平素里就必须要把营养跟上,养一批具有战斗力的披甲兵是相当费钱的!也就博陵这种粮仓之地,区区一个县,就敢在披甲兵种再训练出精兵中的精兵。 聂冬缓缓踱步到这些人面前,观其面色,不像一般的小民那样营养不良,目光都颇有神采。沈江卓和张县令有些紧张,博陵侯的评价对他们一县的工作是非常重要的。 “很好!”聂冬笑道,“仅看这精神气,便知道你们练的是精兵!” 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张县令自聂冬来后,一只眼睛就一直盯着跟在他身后的清秀少年,站位与霍文钟一样,应该也是霍氏子弟。这少年虽然身姿挺拔,一双眸子十分明亮,但好像清秀的有些过头了。那人似乎发现自己再看他,突然回过头,张县令立刻将目光转向别处。 霍明明到没有介意,博陵重要官吏的简历聂冬已经给她科普过了。这个张县令乃是本地人,虽不是世家,但也是耕读出身,家里大小是个地主,后又娶了一官宦人家的女儿,现已在博陵县令的位置上待了六年有余,相当于一省省会的市长,这个也职位不低了。处置事情的手段不够凌厉,为人有几分滑头,但做官倒是很有几分心得,。要知道博陵县乃是博陵侯的封地,而朝廷将封地的民治之权收回又交给县令后,这县令等于是朝廷派来监视列侯的人。将“我是朝廷卧底”大写加粗的顶在头顶的人,还能不被博陵侯给掐死,甚至原版的老侯爷也没有厌恶他,就说明张县令手腕卓越啊。 上面的诸位大人暗中打量,下面的侯府侍卫和披甲兵们也是目光相对,空气里甚至能传出啪啪的火化。秦苍的脸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高安则是笑的无比灿烂,张大虎和陈福一个目光跟随老侯爷,一个紧跟霍明明。 “侯爷,可以开始了么?”沈江卓问道。 聂冬点了点头。 校场里的百夫长一声令下,所有披甲大呵一声,将手中的兵器提起。随着口令的变化,渐渐摆开了阵型。霍明明看的饶有兴致,她在吴国是领过兵的,但由于地形原因,当时已经进入了巷战,并没有真正见识过古代的阵法。一想到历史上那些有名的兵阵,如今都穿来了,颇有些心痒难耐,什么一字长蛇阵,平戎万全阵这些传说中的阵型,若能亲眼得见,也不枉穿越一趟了。 由于只有一百披甲,所摆兵阵并不大,乃是简单的从方阵到圆阵。 聂冬道:“带你们来就是相互切磋的,对方既然已经摆了阵,你们便破上一破又何妨!” “好!”三十侍卫齐声应和! 张县令站在一旁和师爷咬耳朵:“一百对三十,侯爷这真是……”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在场的博陵官吏心里都有些不舒服,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圆阵乃是防御阵型,没有空子让敌人钻的!”沈江卓道。圆阵没有两翼之说,所谓的骑兵骚扰也没用,此刻的一百披甲就是一个整体,可谓是全方位的防御。 “唔,侯府这边就由……”聂冬一扭头,见霍明明已经跃跃欲试了,当即道,“便由你来统领吧,秦苍为副,陈福高安张大虎都得听从调遣。” “是!”四人用力应道。 178、一七八章 破阵 刘大拿着木棍笔直的对着阵外,牙齿咬得紧紧的。县尉大人可是说了, 若是能赢过博陵侯府的侍卫们, 就给他们加赏钱!他们本就是被千挑万选出来的,整个博陵大营一千多人, 就选了他们这一百号。再看对面博陵侯府的人,为首的竟然是一个长相无比清秀的少年。这种人刘大并不陌生, 他们镇上一个大员外府里的公子就是这样,模样很白净斯文, 却总学着游侠佩剑。周围人都夸他身手厉害, 但刘大远远见过他舞剑的模样,都是些花架子罢了。他们练的可都是打仗的阵型,才不是这些公子哥们耍的好看的招式。不少披甲兵们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 侯府的侍卫们看着光鲜亮丽,那是因为他们仗着侯府身份, 没有什么人敢真正与他们较量。 沈江卓也将目光落在那个清秀少年身上, 他并没有见过霍明明,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也颇为好奇。又见博陵侯待他着实不一般, 连霍文钟都要避其锋芒, 更加好奇起来。博陵侯并没有特别疼爱的子女,待府里几个姬妾生的儿子女也只是寻常,对霍文钟更是不喜。在博陵上下众官吏看来, 博陵侯给霍文钟请封世子,只是因为霍文钟乃嫡长子,宫里还有个明事理的太后, 不立嫡子立庶子实在是说不过去。在场的张县令和一些属官也很好奇啊,一个个睁大的双眼来看这场较量,沈江卓训练出的这一百披甲的战斗力他们是见识过的,与郡大营里的亲兵水准是不相上下的,说不定还会更优!博陵侯平日压着大家喘不过气来,若是在这校场让压博陵侯一头,想想都令人兴奋呢! 在众人注视下,霍明明勒着缰绳,目光平缓的看着对面的圆阵,突然问道:“我听说秦大人以前是校尉?” “是。”秦苍简单有力的答道。 “可懂圆阵?” 秦苍道:“圆阵一般用于防御,并没有死角。若能找到最薄弱的士卒,从那里攻入,就可破阵!” 霍明明用着马鞭杆指着不远处道:“战场上交战,一方到了防御阶段的时候,通常是显出了败像,这也意味着精锐损失了不少,组成圆阵的士卒水平就会参差不齐,攻其薄弱之处自然可行。可你们看我们对面的那些人,哪个又是薄弱之处呢?” 诸侍卫微楞,这个外室女竟然懂兵法?有几个胆子大的还望博陵侯那边望去,难道是老侯爷教的?不请嬷嬷教些管家之道,他老人家亲自上场教兵法,被授课的对象性别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啊,侯府的继承任人还是世子没错吧? 一旁的高安小声道:“第二种破阵之法便是用两倍于敌人的兵力,将他们合围起来。” 这下所有人都白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么,他们现在只有三十人! “要不行就直接骑兵冲过去吧!”狗头军师高安再次出了个馊主意。 这下连持重的秦苍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冷声道:“现在是对阵,只是演练所以对方手里拿的是木棍,到了真正的战场上,他们手里可都是长矛与长刀,骑兵冲上去,找砍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让这些人把咱们给看扁了吧!有种就咱们一对一的来!”高安急的低骂了一句。论单兵战斗力,对面那些个士卒没有一个是他们这些侍卫的对手,奈何如今对方摆了圆阵,真正是狗啃王八无处下嘴啊! “您打算怎么破此阵?”秦苍问道,也提醒众人,现在是霍明明统帅他们。 霍明明回头看了身后的众人一眼。三十名侍卫皆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这种感觉让霍明明觉得自己有些久违的兴奋。 “诸君!” “属下在!” 霍明明勒马走出了几步,又在众人面前站定:“对面是博陵最精锐的一支部队,而我们只有三十人,在真正的战场上,这是十分不利的!” “然而,以少胜多的例子我相信各位也做过不少!”霍明明声音响亮,“诸君都是护卫侯府一等一的侍卫!现在,诸君听令!上弓箭!” 刷的一声,所有的侍卫将负在马背一侧的弓箭拿起横在马背上。 沈江卓明显愣了一下,旁边的属官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大人,这……” “无妨,都是没有箭头的。”沈江卓镇定道。这只是一场演练,双方都不会拿出真的利器出来。 霍明明扬起自己的长弓:“待我下令后,齐射!明白了吗?!” 之前那轻松之色早已收起:“杀!杀!杀!” “好!”霍明明调转马头:“冲!” 一声令下,三十匹快马朝着那一百披甲疾驰而去,地上的积雪顿时激溅飞起,丝丝点点飞打在围观的众人脸上。 “这不公平!”张县令道,“这是骑兵!而披甲并没有携带长矛等兵器!” 聂冬悠然道:“本侯还会占你们的便宜吗?” 话音刚落,果然只见霍明明等人在离圆阵还有数十米之外便停止了冲锋,那里并非长矛长刀这样对骑兵兵器的范围之类! 披甲们手里的木棍长度是与长矛一直的,在这个范围内,无法触及到霍明明等人。正是恼怒时,几乎令在场所有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三十名侯府侍卫,连同霍明明竟然都双手离开了缰绳,只靠腰、腿的控制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嗖” “嗖嗖” 三十一只箭齐发! 三十一人在外围绕着披甲们策马疾驰,羽箭一支连一支的射出,已成箭雨之势!披甲为躲箭雨,阵型不断被压缩! 不敢想,若这是真的箭…… 沈江卓与张县令等人背后开始有些冒寒气。 此时的圆阵已经有些不稳,试图利用人数的优势往外面突破,然而骑兵的机动性太高,一旦看见他们往哪里集中火力,在那处的骑兵便瞬间跑开,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射几箭! “怎么办?”刘大一边挥着手中长棍和藤盾抹掉羽箭的攻势,他们人太散了,这样下去只是僵持! 队伍里的什长喊道:“别泄气,这些个混蛋就是想逼着咱们分兵,不能如他们的意!他们不敢靠近咱们!” 因为在真正的战场上,换上长矛和长刀的话,这时候马已经被刺伤,骑兵运气好能捡回一条命,命不好就会被拖进阵内,乱刀砍死!因此演练里规定,只要长棍触碰到了马腿或者马背,就意味着骑兵负伤落地。 “可是!”刘大道,“他们的箭射在我们阵内的越多,也意味着咱们的伤亡啊!” “他们的箭总有射完的一天!而且只有区区三十人!”什长喊道,“兄弟们,坚持住!” “按照真正战场上的算法……”霍文钟沉吟道,“披甲们恐怕已经损失过半了……” 沈江卓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白。 霍文钟给他留了面子,没有直说此时侯府的侍卫们却没有任何损失。 沈江卓给百夫长使了个眼色,百夫长高声道:“变阵!成分方形!” 此时霍明明已经率领三十侍卫冲了一个三个来回了,见对方开始向中心收缩,也命骑兵重整队形。 第一排的披甲兵持盾,后面的长棍探出,依旧是对付骑兵的阵容!盾牌会挡住骑兵的攻势,长矛会让骑兵直接在马背上丧命。霍明明不由眯起眼,在吴国巷战中,一些宽敞的大路上抵抗北疆骑兵的时候,她也用过这种阵法。第一排倒下后,后面的人可以迅速补上,这是以人头换人头的战术! 如今在这样的场景下看到方阵,霍明明竟有些走神。吴国的战火是她永远抹不去的痛苦回忆。然而沈江卓这个方阵排的…… 高安乐了:“四面站好的方阵,他们是想怎么样?不打了吗?!我们随便集中攻击一面,另外三面的人怎么支援?!” 狗头军师这次说的没错。 所有的骑兵整装待发,霍明明猛地一扬马鞭,所有侍卫仿佛一只利剑朝着对面劈去。刘大呆呆的看着气势汹汹的骑兵,他们的箭已经搭在了弓上,明明没有箭头,刘大却感觉自己的眼睛被寒光闪的睁不开。 “杀!!!” 所有的骑兵朝着一面冲去,方阵的机动性并不比圆阵高出少,不少披甲已经有些乱了。接着……骑兵仿佛一把剪刀,将一百披甲组成的阵型,平滑了剪成了两半!由霍明明领头将他们冲了一个对穿! 演练,结束了。 博陵的官吏们呆若木鸡,只听到那三十名侍卫的放声大笑。 “痛快!” “干得漂亮!” “哈哈哈哈哈哈!” 霍明明抬手擦了把额头的汗,从马背上跳下,走到沈江卓面前:“我们赢了!” “啊……呵……哈哈哈……”张县令赶紧小跑过来,“不愧是侯府啊,真是令我们大开眼见。沈大人,你说是不是啊?”说着,赶紧推了他一把。 沈江卓这才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勉强道:“侯府的亲卫们果然厉害。” 三十名侍卫打赢了一百名全副武装的披甲…… 谁料霍明明却道:“我们虽然赢了,但也不算光彩,毕竟是骑兵。”又看向兴奋劲儿还没过的侯府侍卫,“若是真正的游牧骑兵来,步兵披甲的胜算并不大。” 据霍明明观察,博陵侯府的侍卫们的骑术已算顶尖,可与北疆的精锐骑兵一拼。但北疆还有一支精锐中的精锐之师,一人可控四匹马,长途奔袭而战斗力不减,这恐怕就不是农耕民族的骑兵能够很快赶上了,毕竟大环境并不需要他们这样做。 “可是输了就是输了。”沈江卓无奈笑道,“我还以为训练了一支精兵……” “他们本就是精兵!”霍明明突然扬高了声音。 不远处的披甲们正垂头丧气,满脸灰败,刘大担心自己的会被踢出披甲营,到了普通军营,他们就只有送死的命,还会受到旁人的嘲笑,因为他们是败军之兵。 “面对骑兵的冲锋,你看他们啊!”霍明明有些激动,她想到哪那些和她一起对抗骑兵浴血奋战的吴国将士们,伸手指向一百披甲:“他们没有后退!没有溃散!没有一个逃兵!” “只要你还想取得胜利,意志是打不倒的!!” 空旷的大营里,寒风将话语都渐渐吹散,不知何时,雪下得渐渐大了起来,很快,地上的痕迹被掩了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众人都已回到屋内。 博陵侯临走前命伙夫给今日参与演练的所有人都加肉加赏钱,还让侯府给送来了不少赏赐,之前因演练而带来几许压抑,在香喷喷的肉块和大米饭面前,顿时一扫而空。侯爷说了,今天博陵大营的表现令他刮目相看,在场的诸位都是真汉子,他博陵的兵没有软脚虾! 刘大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博陵侯,都说老侯爷为人暴躁,不过这样的人也对当兵的胃口。不由地又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口袋,那里小心翼翼地放着两块银角,都是博陵侯府赏的,嘿嘿,来年可以给儿子闺女们买匹好布裁衣裳了。 张县令看着已经空荡荡的演练场,笑道:“说真的,我还真有些想看看那些侍卫对上郡尉大人哪里的人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了。” 沈江卓虽有些郁闷,但不得不承认:“朝廷的卫将军果然不简单啊。” “那可是你的老丈人。”张县令道,“你多向他取取经,说不定咱们博陵的治安就更上一层楼啦。我府里还有些事,先走了。”说罢,家仆已将马车停在了不远处,一人小跑来撑开伞,张县令拢了拢大氅,赶紧登上车。直到马车驶离校场,听到街面上小贩的吆喝声,这才长长叹出一口气。 博陵侯刚暗示他有私盐,转身就利用与博陵士卒演练的机会展示了侯府侍卫们的战斗力,张县令不由地拿出帕子擦着额头的汗。 他是朝廷的命官不假,可一家老小都在博陵的地界上住着呢。皇帝的话看着好使,可天高皇帝远,等皇帝知道了博陵侯的事后,他恐怕连尸首都成粉末了…… 给皇帝递小纸条,打小报告? 别逗了! 霍文钟乃是一郡督邮,他除了是个纪检委干部外,还负责邮政啊!郡内的所有驿站都归他管,博陵也不例外! 更别提京城里还有太后…… 博陵侯顶了天也就是想贩点私盐捞钱,对于列侯来说,只要不碰金矿银矿铁矿,朝中再有点人,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张县令自认自己的脑袋还是连着脖子比较好,博陵侯捞钱就让他捞去呗,只要不是太出格,说不定自己还能捞点好处呢。 与张县令抱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几个本地大族自己都不太干净,博陵侯贩私盐关他们什么事,只要博陵的盐价不涨,对他们反而是好事。若真东窗事发,他们可以说自己完全不知情。 “怎么不说话了?”聂冬靠在舒服的大引枕上,博陵侯那宽大的标配马车内布置的极为舒适。霍明明靠坐在一旁,明显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之前在校场上不是说的挺好的么?”聂冬笑道,“明明啊,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干过传-销。” “滚!”霍明明横了他一眼,“顶着这张老脸,说话注意点,我可没有尊老爱幼的美德!” 聂冬:qaq “这都是你设计好的吧?”霍明明哼了声,她也是比完后,见聂冬那大肆发赏钱才有些明白过来。对于最底层的军户们来说,激情的演讲或许会让他们动容,但绝对比不过两块角银子和免费吃到撑的肉与大米饭! “讲道理最好的方式永远都是比拳头。为了那些盐,你也是费尽心思了!” “我有这么深的心计么?”聂冬替自己鸣不平,他明明就是小公举,弱弱道,“上阵抽人的又不是我……” 霍明明一个眼刀扔过来,聂冬缩了缩脖子。 过了会儿,见霍明明脸色平静,聂冬又嬉皮笑脸问道:“明明啊,你觉得那些兵如何?” 霍明明一阵见血:“你想造-反啊?” 聂冬:………………………………………………………… 老婆,能不能别这么直接! “你老人家现在拢共就三百个侍卫,再精锐,顶个屁用!”霍明明毫不顾忌的爆了粗话。 “这不是还有……”聂冬话没说完,霍明明就截了过去,“你是忘了我们还要找穿回去的方法吗?” “当然没忘!”聂冬道,“可我总担心咱们还没找到方法就被咔嚓了。”谁不能断言他们还会留在这里多久,然而博陵侯这个位置实在是危险,霍太后还在,陈睿可能不会轻易动他。可宫中险恶,哪怕是太后,也得小心。 皇权至上的年代,当皇帝的明摆着不喜欢你,这可是要了老命了。 霍明明叹了一声。聂冬的担忧并没有错,一旦皇帝真的要拿博陵侯开刀,她或许能逃走,但聂冬就真的是死路一条。她总不能眼真真看着自己的男人挂掉,这也太不女人了……咦,怎么感觉这台词性别有些不对劲?霍明明摸了摸下巴,又看了眼垂头丧气的聂冬。算了,看他穿的这么惨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了。 “对于沈江卓的那两种阵法其实你还有其他想法吧?”霍明明道。 聂冬一秒满血复活:“沈江卓还是很有能耐的,对付普通的步兵或者是这里的骑兵,他所练的兵赢面很大。你用骑兵冲锋只能说是当时只有骑兵给你用罢了。” 霍明明点点头。 这就是时代与个人的局限性了。在这个知识只能靠口口相传,见识只能靠自己走的年代,沈江卓的阵法也只能根据所传兵书和前辈与自己的经验来排。而经过知识爆炸时代洗礼的的两个人,思路会更广阔些。 “面对步兵方阵,在那种宽敞的位置,攻城用的投石机绝对比骑兵更好用啊。”聂冬伸手在毛毯上比划了一下,“只要打乱了阵型,我们就赢了一半。” “博陵乃平原,地势宽广,很适合摆阵。”霍明明补充道,“你这是现在就开始想法子怎么把老窝给夯牢靠了?” 聂冬道:“堡垒除了可以从内部瓦解外,后院起火也是要命的事!我又不是真的博陵侯,这里造-反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为了在几千年后的书上留一句‘这场由贵族发起的自上而下的起义具有反封建意义,乃是划时代作用……’” 霍明明噗嗤一声笑了。 聂冬摆摆手:“只是震慑而已,让皇帝不敢动博陵,若是他动了,咱们也可以自保。” “没办法,谁让你穿成了一个侯爷!”霍明明又笑道,“多少男人想要穿越的梦幻型的人设啊,姬妾成群,位高权重,在封地内横着走就没人敢吱一声。” 这下换聂冬郁闷了:“要不你来!” “当女公侯我可没兴趣,若是当个皇帝么……”霍明明幻想了一下,嘿嘿笑了两声,耳边传来幽幽的声音:“你是想包多少个小白脸?” “不要乱说!在这种时代,怎么敢拿女子的名节开玩笑!”霍明明严肃认真道,“休息够了,我出骑会儿马!” 这……这女人还要不要脸了啊???聂冬一脸抽搐模样,在这种时代,你都敢说当皇帝了,还特么名节!那些个小白脸,能有他聂冬本尊长得好……呃,有气质吗?!! 众人回到侯府后,霍明明并不想长住,休整片刻后,依旧带着陈福去了庄子上。临走前陈福小声问秦苍道:“我是有做什么惹着侯爷了吗?” 秦苍摇头:“为何如此一问。” 陈福支支吾吾半响没做声,半响后才道:“我见侯爷脸色不好,所以才……” 秦苍一脸看智障的同情眼神霍明明要离府,最喜欢的女儿不陪着自己,肯定脸色不好啊。 聂冬:陈福,一个侍卫,要不要皮肤也白白的啊…… 得知霍明明要走,一同去校场的侍卫们颇为不舍。他们有的是博陵侯收养的孤儿,有的是直接从军营里一手培养起来的,对博陵侯的敬仰和忠心是无人可比的。见到侯爷日日买醉的日子心里也不好受,世子爷为人虽宽厚,但和军功起家的侯爷来说,性格上更像其母。侯府里姨娘生的儿子们还没进过历练,看不出好坏。这从好像是天而降的霍明明,虽然是个女的,但她把头发束起穿上军装,咱们可以当她是男的啊…… 再说,你们有见过哪个女的长得这般高,若这会儿还在军营,高安等人都想叫霍明明一声少帅了! “上元节那日你记得回来。”聂冬怏怏的嘱咐。 “知道了。” 霍明明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送。眨眼功夫,一人一马已没了踪影,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卫和随从也快速追上。 霍文钟立在一旁,提醒道:“父亲,这会儿风大,您还是快进屋吧。” 聂冬恨不得化身成望妻石,见周围跪了一圈人,只好一步一回头的走回屋,数着日子一样的盼正月十五。 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带着女盆友在古代过这么一个浪漫的节日聂冬是很期待的。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年龄……真恨不得一头碰死! 再看看四周,十五这天没有宵禁,小摊小贩也都出来了,路上的行人是一对又一对,此时理学连个影子都没有,不少人家携女眷出游赏灯。 不远处的沈江卓正牵着霍文萱的手,站在一个猜灯谜卖灯笼的小贩儿前,正猜着灯谜。 再一回头。 霍文钟也带着余氏一同出门,不知二人说了什么,竟一起笑了起来,还打发丫鬟去买些小玩意。 掀桌啊!!! 聂冬忍着暴走的冲动,将一碗元宵递给一身男装的霍明明。 “虽然府里有,不过这里的味道好像也不错。” 霍明明对四周挂起的灯笼格外感兴趣,耳边还有唱戏的声音传来。“这可真热闹。”她叹道。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词里描绘的场景她可算是亲眼见着了。 聂冬连忙道:“你喜欢那个灯?” 霍明明伸手指了一个四周画了花鸟的宫灯。 聂冬对秦苍使了眼色,秦苍会意,立刻将那灯买了回来。霍明明憋笑,她和聂冬这样子怎么看都像是父、慈、子、孝啊! “给其他人都送一个吧。”霍明明指着霍文钟他们,“琳姐儿和东哥儿也在呢。” 已经当了爷爷的博陵侯只好又让人买了一堆灯回来分。 “对了,现在烟火有了吗?”霍明明突然小声问道。 “你说呢?”聂冬挑挑眉。 霍明明有些失望。 此时已经有了鞭炮,但烟火这一进阶产物还没有发明出来。 “没有烟火,但还是可以放河灯嘛!”聂冬道,“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罢,起了身,往一处走去。一群电灯泡顿时围了过来,聂冬揉着额头,侯爷出行,哪怕是便衣,都是这么的拉轰……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着聂冬往一个高地走去。渐渐地人声远了去,霍明明仰头望天,在这里,夜空中可以看见银河! 那条天之大河,美得令人窒息。突然余光处星星点点光传来,又有潺潺的水声。 “河灯啊!!”小孩子兴奋的喊了一声。 站在高处的众人,将河流上飘着的河灯尽收眼底。虽然周围站在一堆浴霸,聂冬还是忍不住小声道:“赶紧许愿!” “啊?为……”霍明明还没说完,聂冬道,“古装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这叫浪漫!” 霍明明笑了笑,真的认真闭上了眼睛。 “把我的那一份也一起许了啊!”聂冬小声咕嘟,“你有见过哪个老爷爷自己许愿的么?” 小孩子们吵着要放河灯,聂冬赶紧打发他们走了,顺带让监护人们也一起跟去。霍明明睁开眼,聂冬好奇道:“你许完了?” “当然!”霍明明看着河灯,“我许的是……” “打住!”聂冬道,“电视剧里都说了,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你怎么就是不按套路来呢!” “行,那我先不说了。等穿回去了再告诉你。” 聂冬:……不要随便说这种话啊,别乱树旗子啊!! 跟霍明明玩浪漫,心好累。但这绝对是因为脸的问题,而不是他的安排出了问题,聂冬肯定的想! 过了元宵,新的一年也真正开始了。 而对于聂冬来说,开春后的朝见之行也要提上日程了。各诸侯王,列侯,闲散宗室,外戚皆要入京朝见皇帝。皇帝陈睿,已年满十五,依照霍太后与京中朝臣的约定,不必等行冠礼,只要皇帝大婚后,便还权于帝! “今年的朝见安排在四月。”聂冬看着朝廷发下的旨意。皇帝也特地定在四月大婚,诸人朝见时一同恭贺皇帝大婚这一本朝盛事。大司农柴三郎成了皇帝的岳丈,柴七娘入主中宫,册封为皇后,同时又择光禄勋之女,谏议大夫之女,及一些京中贵族女子入宫,各有品级封号不一详述。 看完了旨意,聂冬往后一倒,整个人靠进引枕里,一声长叹:“小皇帝陈睿……终于要亲政了啊!” 179、一七九章 出发 皇帝大婚这样的事,一般都会提前通知。随着邸报发到各个郡县及诸侯国, 哪怕是事先已经知道了皇后人选, 各级官吏里依旧炸了锅。 刚从北疆犯边喘过气来的吴国见到这消息大骂柴氏不要脸! “看看这都是什么啊!”好不容易将肚子上的肉养回来的吴王指着邸报,“柴氏入主中宫就不说了, 光禄勋之女?光禄勋那匹夫跟柴家好的能穿一条裤子!再看看什么谏议大夫,这都是柴家的人!” 吴王越说越气, 最后直接将邸报摔在地上。世子陈泽上前几步将其捡起,也是眉头紧锁:“霍……霍叔叔他不带了侯府娘子去了京城么, 周阳侯叔叔家里怎么没有娘子入宫。” 吴王与博陵侯两家走的近, 在吃喝玩乐上并称皇朝双渣。在许多事上自然是力挺老哥们博陵侯,如今皇帝新政,博陵侯竟然没有捞到半点好处, 像霍府这种根基还不深的家族,后宫轮空一代人, 将是损失惨重! “皇后抢不上, 连个婕妤都没有!”吴王气愤道,“霍老弟在做什么!这种关系到家族的大事上他还犯糊涂吗?!” 陈泽听着感动流涕, 他的父王竟然都有资格说别人犯糊涂…… “哎!要不是出了北疆那档子事, 本王还想接他府上的几个小娘子到你母后那里小住些日子。” 吴王王后乃是一等世家嫡女出身,吴王也算是时刻将博陵侯这个老朋友时刻放在心上了。 陈泽劝道:“父王莫要着急。当年的太后娘娘不也是后来才入的宫么,可见这早啊晚的也不算什么。四月朝见, 您也要上京城,到时候见着霍叔叔了,再行商议也不迟。” 吴王点点头, 吩咐道:“其他事你也多上上心,尤其是北部的防线。”说罢,伸个懒腰,去后宫找新入宫的小美人儿弹弹小曲儿了,边走边嘀咕道,“太气人了,太后没捞着,婕妤也没有,哎,太气人了!” 陈泽无奈摇摇头,他的父王这辈子活的就是个痛快,那怕是北疆战事,也只是在当时面临破国之危的时候着急了那么几个月。这几月和霍文钟的书信来往中,得见博陵侯似乎变得靠谱起来,陈泽无语凝噎,啥时候能让他爹也对国事上心些。 在这些诸侯王中,名声好的有永安王,偏安一隅不惹是非的有魏王,不思进取混吃等死的也有其他几个叔叔伯伯。唯独他爹,生了个混吃等死的性格,可偏偏被老祖宗封到了抵抗北疆的第一道防线吴国,又交了个博陵侯当朋友。陈泽自知自己的能力也是平平,原本二弟在军队上颇有建树可以成为帮手,却在北疆之战中战死了,如今陈睿亲政,必要办几件威震人心的大事,吴国这样不得圣心自己又满头小辫子的诸侯国简直就是送到嘴边的肥肉啊。 “只盼陛下念着吴国人守土有功,不要太过罪则啊。”陈泽默默祈祷。 时间很快滑到四月。这期间霍府订下了一门亲事,霍四郎定下了易阳郡张府的嫡次女。易阳张氏乃是三等世家,在易阳的这一支并未出仕,但在文坛中颇有威望,拐了好几道弯,这张府与博陵的张县令倒是有几分远亲。原本博陵县就是易阳郡的省会,张县令刚出仕的时候,也找过易阳张氏写过推荐信。 “这一家老小都是耕读而已。”姚氏得知儿子的婚事后,愁眉不展,“哪里能得帮得上我儿,世家里规矩又多,哎……侯爷是怎么想的。” 丫鬟红儿小声道:“奴婢听说黄老先生保的媒。” 姚氏翻了个白眼:“侯爷让四郎跟着这个老先生读书,哼,我可是知道的,这人出了名的狂傲,在朝廷里得罪了不少人。哎哎哎,我的儿呀,跟了这么个先生,可怎么是好!” 对这门亲事,姚氏是一万个不愿意,唯一的儿子娶亲,自然要去个高官所出的娘子,然而她却没有多少话语权。余氏将后院牢牢把持,如今姨娘们轻易走不到前院去。 此刻的外院里,还是老侯爷经常会客的那个屋子,一个身着宽大袖袍,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老头儿坐在贵客席上慢悠悠的喝茶。在他对面也坐着一个小老头,却是一脸“老子就是钱”的土豪王霸之气,而在这两个老头旁则规规矩矩地跪坐着两个青年男子,皆神色恭敬。 “黄老亲自来一趟不容易啊。”聂冬默默打量着面前的老头,这是他第一次与黄先生见面,但是对于博陵侯来说却是老相识了。当年黄老先生还给博陵侯当过几个月的军师……后来经历了举家离京,宠妾灭妻等一系列荒唐事后才渐渐没了联系。 老头子不客气骂道:“我知道你后院的那些个人心里不平,估计你也一样!”说着,甩袖哼了声,“但四郎既然认了我做先生,他的婚事就不能让你随便定了。易阳张氏虽在本朝不显,但也是诗书人家,知书达理。到时候你与他们府的人见面时,别一副别人欠了你钱一样,收起你的侯爷德性!易阳张氏起家的时候,你们霍家还不知在哪里窝着呢!” 聂冬无语。自从穿到博陵侯的身上,从来只有他训人,连太后老姐姐都得哄着他,这黄老先生够牛的,训博陵侯跟训儿子似得! 端起茶碗,尴尬的笑了两声。 霍四郎忐忑道:“父亲并没有反对的意思,您多虑了。” 黄老先生伸手一拍茶桌,指着霍四郎,随后又指向霍文钟:“你们就是把他给惯得!虽说为人子女不言父母之不是,可你们除了是他儿子,也是朝廷栋梁!尤其是你”重点指了指霍文钟,“身为一郡督邮,有纠风之责,就眼看着一地列侯胡作为非?!” 聂冬继续喝茶。在博陵侯的记忆中,这位年纪够当他爹的黄老先生在军中也没少训斥他。 “以前我看着你在博陵侯闹闹也就算了。”黄老先生骂的口干舌燥,灌了口茶继续喷,“在大事上不糊涂就行!本以为见你立了大郎为世子能明白些事理,可现在这皇上大婚是怎么回事?竟连一个霍家女儿都没有!你以为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没了宫中太后庇护,九条命都不够你死的!” 后宫女子不得干政的规矩不过是对低等妃嫔而已,真正坐到了贵妃皇后太后这样的位置,她们的影响是巨大的。她们与朝堂里的男人们一样,首先是政治动物,其次才会追求情啊爱的。 “我本是不愿再见你,但府里的这几个孩子不能让你耽搁。霍氏一门忠烈,不能没了下场!这次的朝见,你独自去,大郎不能去!” “先生!”霍文钟连忙道,“我是父亲的儿子,自然要侍奉……” 话未说完,被黄老先生瞪了一眼,骂道:“蠢货!” 聂冬见时候差不多了,放下了茶碗,慢慢道:“好久没有听到您话说了,您的脾气还是这样大啊。见您身子骨如此硬朗,我也就放心了。”又对着霍文钟与霍四郎摆摆手,“还不快滚,跪在这里看着心烦!” 二人无奈对视一眼,只得起身离去,心里想着他爹和黄老先生年纪都大啦,尤其是黄老先生都八十多了,万一把他们爹气急了,殴打士人的名声传出去,这…… 带着满心的担忧,二人小心退下。 本朝有名的狂士黄怀远,换个场合,霍文钟可以勉强称呼他一声外祖。博陵侯的二哥为国捐躯,全家老小在城破时,几无活口,其妻便是黄怀远之女。然而身为名满天下的名士,黄怀远自然是看不上泥腿子出身的霍氏,自女儿一心要嫁给霍家老二,便与其断绝了父女关系,也不许霍府借他的名声,是以这世上无人知晓霍府二哥的妻子竟是出身名门,霍府老一辈人对此只字不提,到了霍文钟这一辈,竟无一人知晓这门亲戚。 随着霍家二哥战死,老一辈的恩怨也渐渐散去。黄怀远得知爱女丧命,不顾高龄跑到博陵侯的帐下,直言要给爱女报仇,便当了随军军师。 聂冬对这个不请自来的老先生有些发憷,他知道黄老先生与霍府的关系,所以才会将霍四郎送到他那里去,但没想到这老头儿竟亲自来了。 黄怀远道:“你这博陵侯的头衔,是你自己挣得,你想怎么折腾都行,旁人也说不着。但你要祸及子嗣,那就不能由你胡作非为了。此次朝见,世子最好留在博陵,呵,你死了没事,霍家还得有个当家的撑着。” 聂冬叹口气。黄怀远随军时,待博陵侯那是掏心掏肺的好,生怕他不好学,倾尽毕生所学来教。然而老侯爷后来的所作所为,也是伤透了不少人的心。 “我本就不愿带大郎同行。”聂冬道,“我糊涂了大半辈子,临了了,也看明白了些事,您也不必替我担忧。” 黄怀远愣了一会儿。他已有十来年没有见博陵侯了,听到的全是他飞扬跋扈的消息,偶尔路过博陵,也没到这人做过什么好事。 “我年纪大了。”黄怀远道,“说不定哪天一闭眼就下去了。”说着,咬了咬牙,“你们霍家,尽出些乌七八糟的人物!大郎与四郎这俩孩子,本性不坏,若你死了,他们也能守着这侯府过太平日子。” 聂冬笑了笑:“您亲自教,我就放心了。” 门外霍文钟与霍四郎两个守了半响,终于见到老先生活着走出来,都松了口气。霍四郎将黄怀远扶着,黄老道:“你随我回郡里,虽说是定亲了,该念的书还是要念!”又对霍文钟嘱咐道,“你不必担心你弟弟,他学好了,将来也是你的帮手!” 霍文钟连连低头行礼。又小心翼翼地朝着屋里望去,他爹并没有要出来送的意思,只好自己去给老先生送行。 黄怀远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这气派的侯府,一声长叹:“真是……乌七八糟!!死了那么多族人,还不学聪明些……” 黄怀远带着霍四郎去郡里不久,聂冬也出发去京城了。老先生十多年不与他联系,突然前来,大约因为这位快活成精的老头子已经隐约察觉到他此去京城凶多吉少。 聂冬靠在马车里,掀起了车帘。跟在马车旁的骏马之上,跨坐着一个清秀的“少年”。 “明明啊,还有多久到驿站啊?” 霍明明垂头扫了他一眼:“半个时辰你问了八百遍了,烦不烦啊!天黑了就到了!” 聂冬被吼的神清气爽,满意的点点头。 凶多吉少又怎样,老子可以是有女盆友罩着的人! 180、一八零章 谋划 越往京城而去的官道上,就汇聚着越来越多的马车, 每一辆马车都有相应的规格, 从外观就能知道车内的主人是个什么品级。有主人之间关系好的,便结伴而行。有死对头的, 看见对方的马车恨不得指使自家护卫直接骑马撞过去。是以虽然是官道,但交通事故也颇为频繁, 数辆马车并驾齐驱,你争我赶的场面也是屡见不鲜, 还有一种人, 凡是见到这类人的马车,方圆几里内都是无人之地,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这种人俗称鬼见愁,还有个学名儿博陵侯。 爵位低的勋贵们惹不起他, 爵位比他高的, 也不愿意自降了身份。没看见被吐了口水的魏王都对博陵侯绕道走么,咱们还是离他远些为好。 “瞧瞧, 那些个大官!”路边的老农远远的站在树丛里, 对着官道上缓缓而行的队伍指点道,“原本是每三年才能见到这么多大官儿,如今又是皇上要娶媳妇儿了, 恐怕这一辈子见得官儿也没有今天多。” “你激动个啥,小心给拉去当苦力。”同村的人不愿看热闹,低声骂道, “那些个大官儿好吃好喝的,跟俺们有个啥关系!他们 在那大道上走,俺们只能走山道。你这一篓子的柴,又要交十几文的税钱,关心他们有个屁用!皇帝小老儿成亲,又不给俺们免税赋,俺们是死是活那些个官儿们有谁拿正眼瞧俺们,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砍几担柴才是正经事!” 原先还在看热闹的几个人,听着同伴这话都没了兴奋之色,旁边一个年级稍轻些的人道:“俺听镇上说书的讲过,什么自古皇帝大婚都是要给老百姓们减税赋的,说不定再过几个月就有好消息呢?” “减税赋?减了这些你以为那些官老爷吃什么?!”被叫做刘贵的人骂道,“之前还不是说一年只收几石粮食么,这才过了几年光景,你小子那地里有一半都是给官老爷们种的!” “行啦,何必跟个孩子计较。”旁边的人劝道,“赶紧地收拾收拾去镇上,这柴还卖不卖了?” “卖了也换不了几个钱。”刘贵有气无力地扛起扁担,“走吧。” “博陵侯还是老样子。”马车里,永安王掀开车帘一角,笑呵呵道,“顺之啊,你说咱们要不要向他去打个招呼?” 跪坐在一旁的许牧道:“学生以为王上还是尽快到京城为好。如今皇上大婚,柴氏入主中宫,乃是普天同庆,实在是耽搁不得。” “哈哈哈哈哈,顺之你这话若敢当着霍家人说,本王就许你相国之位!” “王上真是说笑了。”许牧道,“霍家行伍出身,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说着,也笑着摇了摇头。 霍家没有一位娘子入宫,这事儿早已传遍了,不少人此番去京城除了春季朝见,也想跟着看看霍家的笑话,尤其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博陵侯,年前带着亲生闺女去拜见太后,还去了长公主的花宴,多大的阵仗啊,结果连宫门都没入,玩砸了吧! 永安王的马车从博陵侯的队伍后超过,不少护卫打马奔驰而过,扬起阵阵黄土,博陵侯的人被溅了一脸的灰。 “你们啊”马车里的永安王隔空指了指车外的护卫们,“以后可不许这么胡闹了!哎,博陵侯那性子,到了京城,本王少不得还要给他陪个不是。”话虽如此,可模样却颇为愉悦。 突然马车一顿,车帘掀起,跳上一人,原是永安王三王子陈云熙。 “父王,儿臣方才从博陵侯队伍旁过,并没有看见世子霍文钟。” 许牧与永安王对视一眼,许牧捋了捋胡须,高深道:“博陵侯这是留了后手啊。” “先生这是何意?”陈云熙问道。 “霍氏无人入宫,只等皇后入主中宫以后,霍氏一族失宠于天家已是定数。若真有什么不测,舍一个博陵侯,到能保全在博陵的一大家子。霍家大郎此人,在下有幸见过数面,此子虽无多大本事,但性子沉稳不冒失,倒是个守成之人。” “行啦,博陵侯已是昨日黄花,不足为虑。”永安王不屑地摆摆手。都不需他有所动作,不过是柴氏动了动小指头,博陵侯就毫无招架之力,这等角色实在是不必再费多少心思。目光落在陈云熙身上,“此番去京城后,便将薇儿带回永安,她一个女儿家在外这么长时日也该回家了。” 陈双薇留在京城乃是他们的眼线,他的这个妹妹可不是一般的小娘子,在政治上颇有眼光,如今与柴家的几位娘子交情甚好。陈云熙一脸不解:“父王这是为何?妹妹在京中自有府邸,并不……” 话未说完,就被永安王打断。 “她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永安王道,“你母后这些日子一直念叨着她,那孩子在京城玩野了,连过年都不回家,实在是不像样。”可语气里却没有一点训斥的意思,“只是我永安毕竟地势偏僻,并无多少青年才俊,薇儿自幼孝顺,本王也不愿将她随便嫁了,总想着要慎重才是。” 许牧已经从马车里退下,永安王的自家事他还不能随意参合。 陈云熙立刻道:“此番朝见,全国的年轻才俊都要汇聚京城,父亲大可慢慢挑选得意之人。” 永安王点点头。上次去京城原本看中了几家,其中就有御史大夫府中的嫡子唐愈,然而唐愈跟着博陵侯去过池安办差,似乎与霍文钟有些交情,便不再考虑了,而柴氏已是烈火烹油般的富国之势,也不好凑上去。如此一来,三公已去其二,剩下的便是太尉楚昂家,可惜楚太尉府里没有适龄的嫡出子。剩下的九卿里,家世便杂乱了些,有的家族高贵,适龄的嫡子却没有多大出息,有家世弱些的,和陈双薇又不太匹配…… “你也多留意些。”永安王道,“毕竟那也是你妹妹。” “是。”陈云熙应下。 父子二人都明白陈双薇的亲事乃是一桩政治联姻,陈双薇也不介意用自己的婚姻给永安带去更多的筹码,她本身就是一个政治动物。看着陈云熙的背影,永安王若有所思。他长子次子均是幼年夭折,陈云熙排行第三,是现存的儿子中最年长的,陈双薇则是女儿里最有手腕和眼光的。陈云熙的婚事早已定下,乃是永安境内一等世家之女,陈双薇的婚事,虽说让陈云熙多留意京中才俊,但他也有些腹稿。 京城贵族圈子太过惹眼,小皇帝心思重,联姻京城,或许能得到更多的势力,但目前看来也会有些惹眼。这样目光就要放到京城之外,能够入永安王眼的世家没几个。 永安王轻轻叩着车内的矮几,喃喃道:“池安褚家……呵,倒是有意思。” 还是上次那个驿站,依旧是永安王先到了。驿丞早已知道永安王和博陵侯又在路上遇着了,恨不得拿头撞墙他这是什么运道!永安王是个讲道理的,然而驿站里的上等间就这么多,别人先到了自然要多住几间,可博陵侯那边要怎么办?驿丞满心苦水,脸上却还带着殷勤的笑,伺候着永安王等人。好不容易得了空,立刻召来驿卒。 “什么?!博陵侯不来了?!”驿丞大惊。 “是。”驿卒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博陵侯府的人说他们侯府希望能早些得见天颜,决定日夜赶路,不做休息。您看……” 驿丞正纳闷,见着驿卒还望着自己,立刻道:“去去去,添什么乱啊!赶紧去后面烧水,博陵侯不来了,永安王还在,都打起精神伺候着!” 驿卒还以为报了这个好消息能得些赏钱,见没得油水捞,怏怏地走了。 陈云熙依靠在二楼木柱旁,低声道:“博陵侯那匹夫什么时候这么着急着去朝见了?” 许牧道:“早一日入京,或许能让皇上开心点,毕竟如今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说的也是。”陈云熙笑了笑,见天色不早,便打算回房歇息。 博陵侯的队伍一路疾驰,过了驿站又走了快两个时辰,天色已晚,便找到一处开阔地暂时驻扎下来。秦苍从马背上跳下,走到马车旁,模样十分恭敬,一旁跟着的陈福,面容也十分平静,然而…… “秦苍!陈福!这到底怎么办啊!!” 掀开车帘的一瞬间,马车里的“侯爷”声音极低,靠近的秦、陈二人却觉得他差点儿就要哭了。 秦苍微微动了动唇:“闭嘴!”又提高了声音,“侯爷,属下们已经附近打扫干净,您歇息片刻吧。” “知道了。”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 陈福同情地看着马车里的人,原本跟着霍明明那种不靠谱的主子已经够悲催了,没想到,与老侯爷想相比,霍明明那种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啊。 高安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假扮朝廷列侯这张罪名,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如今整个队伍里,竟没有一个主子!为了掩人耳目,侯爷的标配秦苍,也被留了下了。此次去京城,老侯爷只带了霍明明一人,然而就在早上的时候他被叫到马车里,接着就被换上了老侯爷的朝服…… “侯爷,您这到底是……?!”高安跪在马车里,声音都快发抖了。 “你不要怕。”聂冬说的很轻松,“本侯只是觉得一路走官道未免也过于无趣,你且替本侯在马车里待几天,快到京郊时,本侯再与你们会合。那地方你们也去过,便是周阳侯京郊别院。” 高安微微抬眸,老侯爷连衣服都换成了常服,知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叩头道:“是!” “不知秦苍他们怎么样了。”夜色里,聂冬拿着一根折断的树枝做探路棍,“估计也没什么事,谁这么没眼色上赶着去找博陵侯聊天呢?明明,你说是吧?” 霍明明走在他前面,突然指了指远处隐约能看见的村子:“今晚只能住哪儿了。” “行!”聂冬没有丝毫反对,反正霍明明住哪儿他跟着住哪儿。许是答应的太快,被霍明明回头白了一眼,“大伯,您老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注意脚下。” 大伯 聂冬掩面抹泪,郁闷道:“闺女,等会儿你扶着你爹,别露馅了。” 霍明明再次朝天翻了个白眼,她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尊老爱幼!然而到了村里,还是“孝顺”地扶着聂冬走到一户农家前借宿。 刘贵小心翼翼的朝着门外看了一眼,见是一个老人和一年轻人,还牵着两匹马,打听清缘由后,便让人进屋了。屋里没油灯,也没有蜡烛,只有月光照着。好在古代空气没污染,勉强能看清。 聂冬掏出二十文钱,刘叔连忙推辞:“就住一宿,不算什么!” 聂冬道:“我们冒昧打扰了,你且收下,不然我们住着不安心。” “那……行!”刘叔道,“你们吃了没,俺这也没什么,还有几个面饼子,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对付一宿。” 聂冬可有可无,霍明明却道:“我有些饿了,给两个饼子就成。” 刘叔楞了一下,天色昏暗,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个子挺高,说话的声音虽然低,但有些娘娘腔腔的。 “你懂个啥!别人那叫斯文。”被叫起来热面饼子的婆娘拍了他一把,“镇上那些个读书人,都这样说话。” “二十文啊。”刘贵吐了吐唾沫,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数起来。他那几十斤的柴卖出去也就挣二三十个铜板,如今光景不好,二十文可以换四斤米粮呢。 聂冬与霍明明坐在屋里靠窗的地方。不多时,婆娘端着木盘走了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道:“乡下人没啥吃的,你们别嫌弃。” 霍明明拿着饼子,放在嘴边吹了吹,咬了一口。 婆娘有些紧张。 接着霍明明又咬了一口,三下五除二,将一个面饼子给干掉了。喝了一杯水,说道:“谢谢。” “诶诶诶,这……这哪儿说的。”婆娘搓着手,“俺再去给你们倒壶水。” 聂冬瞧她吃的这么香,也咬了一口,差点没把牙磕掉:“这里面搀了多少米糠啊?” 霍明明擦了擦嘴:“一半都是糠,你别吃了,剌嗓子。” “那你刚才还……”说到一半,聂冬明白了。 “这里不算什么偏僻之地,村里的人只能吃这些东西。”霍明明道,“当初我在吴国,战时吃的面饼也只有大约三分之一的米糠。” “如今税重了啊……”聂冬叹道,“而且吴国那会儿,博陵运了不少粮。你在吴国的中央军里都是这样的伙食,可见当时情况危急。诶?你这是……你真饿了?!” 霍明明将那剩下的半块嚼吧嚼吧咽下。 刘贵和婆娘拎着壶热水进来,婆娘看见空着木盘,笑道:“俺们虽没什么吃的,这面饼子倒都是亲手做的,比外面的要有劲道。这是热水,你们渴了就倒着喝。” “诶,对,别客气。”刘贵搓了搓手,“天也晚了,俺们也不多打扰了。” 待二人走后,就见霍明明灌了三大杯水。 “哎……你这又是何必呢。” 霍明明揉着嗓子,半响没说话。 聂冬只恨这里没有胖大海之类的药,他家明明虽然总是冷冰冰的,但若不是为了让他知道小民如今的生活如何,也不会主动提出要面饼子的……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院子里便传来了泼水声。刘贵洗完了脸,胡乱啃着些吃食,过了会儿,同村的几个人便来了。 “刘贵,今儿还上山吗?” “去啊!” 聂冬也早醒了。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便推门走了出去。外面的人见着他,均是一愣。刘贵道:“昨晚上来借宿的。” 他们村靠着山,时不时会有些人来借宿,大家也都习惯了。见着打了个招呼,又对刘贵道:“那你早些来,今天城门关的要比往日早些。” 刘贵听着,朝地上啐了口:“还不是那些个官害的。”说着,从柴房里将扁担和砍刀背上,朝着屋里的婆娘喊了一声,便朝山上走去。 刘贵婆娘那这个瓦罐子,探头朝着罐子里使劲儿瞧了瞧。聂冬好奇道:“你瞧什么呢?” 婆娘苦笑道:“盐呗。还就剩一点儿了,大约能对付一个月吧。” 聂冬也探头过去看了眼,心中一惊,只有薄薄的一层,做个盐?h鸡腿都够呛,不免问道:“一个月?” “是啊。”婆娘道,“紧着男人们吃就行了,他们吃饱了才有力气上山啊,不然俺们都得喝西北风。你们还没吃早饭吧,俺这就捞几个饼子。” “不用了不用了!”聂冬赶紧喊住她,“我们等会儿就走了。” “那你们得快些了。今儿有大官要入城,去晚了,城门口是不让老百姓进的。” 聂冬笑了笑:“多谢告知。” 此时霍明明从屋里走出,婆娘微微一愣,昨儿晚上没看清楚人脸,如今一看……啧啧,这小年青长得太俊秀了。一个晃神间,聂冬便带着霍明明走了。 “哎……别人找媳妇儿是防男人,”聂冬一手牵着马,走在乡间的泥土道上,背影颇为苍凉,“老子找媳妇儿不仅防男人,还要防女人。” “你嘀咕什么呢?” “没!没什么!”聂冬赶紧道,“你嗓子好些么?” 霍明明点点头:“赶快赶路吧,他们到了京郊你还没过去,那乐子可就大了。” 二人乔装打扮的混入了城门。一路弯弯绕绕,走到一处安静小院,聂冬熟门熟路的推门而入,院内树下已站了一人,嘴角总是带着几分笑意,天生着几丝纨绔不羁之气。 “舅舅!”褚成沛快走几步上前,正要行礼,突见着博陵侯身旁还带着一人,略一愣,“表妹也来啦。” 181、一八一章 预警 “舅舅您只带了表妹一人?”褚成沛还望聂冬身后看了几眼,发现真的没有带一个侍卫。正说着, 突然发现霍明明微微挑了挑眉, 褚成沛识时务的闭了嘴以他表妹的武力值,带一个的确够了。 聂冬道:“路上人多眼杂, 多了反而打眼。进屋说吧。”说着,便走在了二人前面, 伸手指了指屋前的槐树道,“这树还是我亲手摘下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 也已经如此茂盛了。你什么时候到的?” “接到舅舅您的信后,侄儿便上路了,昨晚到的此处。霍叔给开的门, 他知道您要来,方才出门去买些吃食了。” 褚成沛口中的霍叔, 乃是照看这处宅院的霍氏家仆。 聂冬微微打量了会儿院内四周。根据老侯爷的记忆, 这里乃是霍家一处老宅,霍氏一族还未发达时便是住在此处, 待霍太后入宫后, 全家便搬到了京城,此处老宅也就留了个经年的老仆照看。 “你爹呢?”聂冬问道。 “父亲已去了京城。” 不待聂冬继续问,褚成沛兴奋道, “舅舅,您真神了!我二伯真的也一道去了,还带着褚峰!” 聂冬给霍明明倒了杯茶, 吩咐道:“等会儿记得提醒霍江去买些润嗓子的药来。”见她喝了热口茶,这才道,“你小子少拍马屁,现在正是朝见之时,你们池安褚氏也要来朝贺,这样一个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褚正荣那老匹夫怎么会白白浪费!经过与海寇一战,你们府里与褚正荣和褚家的那些个暮气沉沉的老头子不说撕破脸也差不多了。” 褚成沛笑道:“我的那些个叔叔伯伯们不过是见利就上的主,池安的盐带来的富贵把他们都养成了耗子胆,跟在二伯身边装腔作势还成,正要对上了我父亲,没几个敢出这个头。” 大胜海寇后,主战派重新占了上风。身为郡尉的褚庆涛稳固了他族长的地位,又主动将自己嫡子送到了京城表示对朝廷的忠心,一系列的举措让他在族内的声望渐长。然而博陵侯在池安的胡作为非也惹来了一部分族人的不满,褚庆涛作为博陵侯的姐夫,自然也成了被攻击的对象。这部分族人隐隐做出支持褚家老二褚正荣的姿态来。 “过了个年,你们池安还真够热闹的。”聂冬扶额,“你爹就是太斯文了。”哪像原版老侯爷的博陵县,在老侯爷的魔幻作风下,连朝廷派来的县官张县令都要依仗博陵侯的鼻息。没有博陵侯的默认,这一地的官吏想要政令通达,几乎是不可能的。 褚成沛也觉得自家老爹手腕不够强硬,但子不言父过,维护道:“毕竟都姓褚啊。” “我猜他们一定又拿你三年前的战败说事了。”聂冬冷笑道,“害的你三叔死了几个儿子,你的那位伯伯死了某个侄子。” 褚成沛摆了摆手:“说了又如何,败了就是败了,我认!”三年前的战败的原因并不简单,他已经查到背后有褚氏族人的黑手,只是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迟早有一点,他要让这些族人连本带利的还回来!他褚成沛可不像他父亲那样是个好脾气! 霍明明冷眼看着这二人。聂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并不知道。聂冬突然离队的举动,并没有提前对她说,只是在二人单独行路告诉她要去私下见一下褚家的人。如今听二人这交谈的口气,自从他们回到博陵侯,聂冬还时不时与池安书信联系了?只是看到褚成沛,霍明明不免又想到她在那里的几个朋友。见二人正事谈的告一段落,开口问道:“狗子、巧姐儿他们如何了?” 褚成沛一愣,回忆了一下,记起来她是问那几个土匪,神情有些复杂她还到底要不要当个贵族里的小娘子了啊。 “那几个男儿都编入了池宁县的水师,里面的一个女孩儿似乎恨得县令夫人的喜欢,在夫人身边帮着做些事。” 霍明明这才露出了见面以来第一个会心的笑容。 褚成沛干笑了几声,虽然褚府里也有许多小娘子,他的亲妹妹表妹也是一大堆,然而见了这么多次,他到现在还是明白这位表妹的心思啊,难道小舅舅府里的小娘子们都是这样……唔,别具特色? 三人用过了午膳,霍明明打了个哈欠,找了个房间开始补觉。反正褚成沛在这里,又是在自己的宅子里,不必担心聂冬那个老大爷有什么不测。 望着霍明明潇洒的背影,褚成沛感叹道:“表妹还是这么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聂冬很维护自己的老婆,立刻道:“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她的确是累了。” 褚成沛:→_→舅舅……似乎你也是这样的行程啊。 “此去京城,很多人等着看本侯闹笑话。”聂冬收回了目光,把玩着手中的一串白玉佛珠,“就算如此,你父亲还要与我博陵继续做买卖吗?” 双方明明是政治结盟,却被聂冬说成了生意经,褚成沛颇有些不习惯,但也没有反驳,只是道:“对于朝堂之事,小侄并太懂。然而父亲说常,霍家能有如今的一门两侯,绝对不仅仅是靠着宫里有一位太后就能做到的。” “联姻的确是个最简单的方法,所以很多人都把子女的婚事看成了一轮新的买卖。”聂冬沉吟片刻,说道,“这次将你叫到老宅里来,就是因为有些话,入了京就不好说了。” 褚成沛神情严肃:“您……” “永安王……”聂冬缓缓道,“如果本侯猜得不错,永安王的掌上明珠,怕是要许配给你二伯的儿子了。” 褚成沛大惊:“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聂冬笑了笑,“放眼全国,家世能与永安王相配的也就那么几家,再数一数各家有出息又还未成亲的子嗣,可不就褚峰的赢面大些么?” 褚成沛还是一副合不拢嘴的模样,聂冬笑的更大声了:“永安王往池安插一脚,与褚正荣成了亲家后,你爹郡尉的位置可能能保持,族长就……呵呵呵……到时候,你之前看不起的那些个墙头草们,你觉得他们会倒向那一边?” 182、一八二章 大婚 褚成沛毫不顾形象地嘴巴微张,聂冬这样的猜测震得他半响说不出话来, 可却又说不出反驳的道理, 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永安王的翁主与褚峰联姻了又如何?” 不料聂冬却很欣赏的回道:“好问题!”说罢, 撩起衣摆,在回廊台阶处直接坐了下来, 手里拿起一块石头,“这是你父亲, ”又拿起一块, “这是褚正荣”又将第三块摆好,“这个是本侯。” 褚成沛朝着那被摆成三角形的石头看去。 “原本是三足鼎力之势,本侯又站在你父亲这一边, 要知道我博陵的粮食可不比盐差多少。然而本侯只是想做买卖挣点银子攒些棺材本,并不会对你们池安指手画脚, 可永安王呢?”聂冬又加了一块石头, 成了四角形,断言道, “他一定会插手池安的内务!”扶植一个亲永安的池安代言人, 又有姻亲做天然纽带,这笔买卖实在是再划算不过。 褚成沛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一块蛋糕,分的人越多, 得到的也就越小。永安王虽贤名在外,可越是贤明恰恰证明了此人好名,等他的贤名在在池安也传了起来, 这池安到底还姓不姓褚就两说了。 此时褚成沛也严肃道:“这次舅舅让我私下来这里,是想让我们将这门亲事给弄黄了?”难道是在京城里散布一下关于褚峰那小子的谣言?不不不,不是谣言,那小子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娶回个翁主级别的人物,真是太便宜他了! 要不……说那小子不举? 褚成沛很自然的站在男人的特殊角度开始思考如何散布这些八卦,然而正在心里嘿嘿嘿的时候,只见他那个节操全无的小舅舅竟然给了他一个白眼,义正言辞的说道:“坏人姻缘如此下作之事,你也想得出来!!” 褚成沛:……………………………………………………………… “让你来这,只是将此事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聂冬道,“永安的翁主迟早要嫁人,难道每一个你都要拦着不成?” 褚成沛郁闷的小声嘀咕:“这不是要嫁的是褚峰么。” “那又如何?难道你还怕了褚峰不成?” “当然不会!” “这就是了。永安王想要扶褚正荣一家子,你们别让他们父子二人兴风作浪,有什么能比希望瞬间破灭成失望更令人兴奋的呢?”聂冬笑了笑,“永安王想要池安盐利,也得看自己够不够分量。” 见褚成沛还有些发呆。 聂冬意味深长道:“自古以来可没有谁名声好就能办成什么事的……”枪杆子再谁的手里谁的腰板就迎实,褚成沛一向是主站派,手下的将领和士卒也都是勇猛之辈,又经历过数场海战,无论是士气还是作战经验都比褚正荣的部下高出许多。 然而褚正荣与永安王的长处是工于心计,要防范的也正是这一点。有些话在京城是说不得的,那里是真正的鱼龙混杂,皇上的耳目,京城贵族的家仆充斥在大街小巷之中。 “皇上大婚后,肯定会对各地诸侯、列侯、勋贵们动手。”聂冬道,“你们记得要示弱于朝廷,哪怕让褚正荣出些风头也无妨。” 褚成沛点头,表示记住了。 当天下午,褚成沛便离开了老宅,连夜追上褚庆涛入京的队伍。聂冬与霍明明是第二天才启程,临走时,霍明明见霍叔拿出一块平安符小心翼翼供在菩萨座下。 霍叔对着菩萨拜了又拜道:“侯爷与小主子都要平平安安啊……” 聂冬见她对着菩萨发呆,以为她还想拜一下,小声道:“这座菩萨还是老侯爷的母亲从庙里请来的,听说很灵验,要不你也……” 霍明明却道:“你不觉得那个平安符很眼熟吗?” “啊?”聂冬走到佛龛前,将平安符拿出来。 霍叔赶紧走到跟前,颤颤巍巍道:“侯爷,不可对菩萨不敬啊。”他在霍家待了一辈子,连姓也是霍家人赐的,对博陵侯也是颇为熟悉,在博陵侯还小的时候就在霍府伺候了,知道他是个霸王脾气,也就是自己在霍府有几分资历,才敢说句劝阻的话。 聂冬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瞧着平安符做的还挺精致的,你是从哪里求来的?” “自然是从大师那里求来的。”霍叔道,“前段时日在村里来了一位布施的大和尚,还会医术,医了不少人,不少人都求了这符,这符是那和尚开过光,在佛前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老奴寻思着,也求了一个。” 聂冬已经判定老人家被骗了。这种骗术放在千百年后的现代都有一大票中老年人受骗,更何况本就信封神佛的古代。 不过老人家也是为霍家人求的平安符,聂冬自然也不会为了这而生气,正要将符放回去,却被霍明明一把抓住了手腕:“慢着!” 霍叔惊呆了,这这这……更恐怖的是他家的老侯爷竟然还一脸和蔼的说:“怎么了?”语气之温和,跟个读书人似得。 霍明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过了半响才说道:“去年和你们一起去京城的时候,驿站那附近的村民手里我也见过这样的平安符,后来去池安的时候,也见到过。” “说不定是哪个寺庙特制的呢?”聂冬不以为意。将平安符放回佛龛,拉着霍明明走到一处,小声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这个时代信这些很正常啊。” 霍明明却皱着眉:“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么多人都供着这一种平安符,可又不是什么有名的寺庙……” “你担心他们遇到骗子了?”聂冬苦笑,“这种云游四海的和尚要抓也困难啊,旁人是没办法了,霍叔这里,一个平安符顶多也就骗个几辆银子,没事儿。就当是给老人家买个心理安慰了。你要实在是想管这事儿,我让京里周阳侯那边走个内部程序,看能不能查一下?” “不是!不是骗子这么简单啊!” 见聂冬还是不以为意的模样,霍明明急道:“假如这事儿是放在我们那个年代,顶破天也就是个诈骗案。可现在是什么年代?连皇帝都要称作是天子,我们都知道神佛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正说着,霍明明突然想起了什么,“博陵好像没什么寺庙?” “是啊。”聂冬回忆道,“博陵侯身为列侯,按照法律,博陵的每一户的税收都要按照一定的比例抽出来供列侯使用。但寺庙是不用交税的,所以博陵侯不许博陵境内建太多的寺庙。每一座寺庙都要在县衙那里备案,包括庙里的沙弥和尚们,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出家的。”现代当和尚需要硕士学位,在古代当和尚也不是那么容易滴! 说着,聂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现代人的灵魂附在古代封建老侯爷身上,经过了一年多的磨合,聂冬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思维不被老侯爷所影响,而这带来的弊端就是对一些放在古代来说的敏感问题没那么敏锐的察觉。 “我知道了!!”聂冬又一个箭步冲回了佛龛。 霍叔都要哭了,老侯爷又要作啥妖啊,这可是您母亲请回的菩萨呀! “这是淫祀!”在老侯爷那庞大的记忆中,聂冬总算从一个已经快生灰的角落里找到了。 淫祀的历史由来已久,自从某一位皇帝创造新的把诸天神佛派了个序后,不在这神仙族谱里的神,是不能受到祭司的。而朝廷,一向将淫祀视同巫蛊之类的大罪,一旦发现,武力镇压没商量。 霍叔吓了一跳:“侯爷,老……老奴就是请了一个平安符啊!这、这怎么会和淫祀有关呢?”他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老人了,跟着霍府一路起起伏伏,自然是知道淫祀的。然而那都是供奉不应该供奉的神佛,或者是在村里修了不备案的庙宇,从没听说一个平安符也能与淫祀扯上关系啊。 “也许是我想多了。”霍明明低声道。她对古代的这些本就不太明白,来了这么长时间,基本都是处在非正常的生活状态,到目前为止,也就把基本的古代日常学习了,至于宗教上的,哪怕是在现代她也没怎么关注过啊。只是出于一贯的敏感,这平安符上的花纹有些别致,京城附近的村里有,往池安方向去的村里也有,难道是有一座寺庙有如此品牌意识,凡是自家出品的平安符都绣上此标志? 聂冬却不想让霍叔惹上麻烦。霍家人本就够引惹注目了,虽然此处的霍宅没几个人知晓,但在此入京的特殊时刻,聂冬道:“以后求符还是去庙里吧,那种乡野里的和尚,若真有本事,也不会待在乡野之间。” 霍叔见他神色认真,虽觉得有些不至于,但换个平安符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也就应下了。 直到离开了霍府老宅,聂冬对霍明明在意平安符的事还有些不明之处。侧头看了眼她,这小妞骑在马上,背脊挺的笔直,一身男儿骑装打扮,冷清的侧脸轮廓,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听说在这里,这样模样都是薄情的长相。聂冬还没发问,先脑补了自己被抛弃了狗血虐文桥段十万字…… 霍明明察觉到身旁之人有些不对劲,便瞧了一眼,见聂冬此刻情绪颇为低落,顿时满心问号。仍凭她再如何感觉敏锐,也无法知晓她家的聂公举正处于自己虐自己的“纯作”状态。 “明明啊……”聂冬喊了一声。 霍明明:“说。” 态度好冷淡啊…… 聂冬心里的虐文又加长了五万字。 “那个平安符咱们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霍明明:“不知道。” 虐文已达二十万字。 聂冬:“如果真的是淫祀,你觉得发这个平安符的和尚是要做什么?圈钱?” 霍明明:“不知道。” 聂冬:qaq 虐文已朝着无法完结的方向奔去…… 霍明明:=_=男人的心思好难猜。 京郊周阳侯府,陈福等人总算是在入城前一天等到了聂冬与霍明明。见到二人均平安归来,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待见到了霍明德后,聂冬那悲秋上月的心思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等他换回了列侯制服后,又成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博陵侯。 霍明德小朋友自从带着丫鬟策划逃婚被抓回去后,着实老实了不少。此刻聂冬看着这个侄子,心中颇为感慨。就在一年前,宫里霍太后和周阳侯还计划着让霍明德求取永安翁主。过了一年,霍明德的婚事还没着落,而那位永安翁主则在京中贵女的圈子里混的风生水起。 “六叔……”霍明德唯唯诺诺地走到聂冬面前,年前逃婚逃到博陵侯的地盘后给他造成的阴影太大了。 聂冬对这个二世祖的印象一向不好。若真是个纯粹的败家子乱花钱也就算了,可为了自己的私欲,不顾全府人的死活,连最基本的政治敏感度都没有,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为嫡子除了比别人更尊贵外,还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语气不善道:“就你一个人来了?” “父亲说人多了打眼。”霍明德头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便让我先来迎六叔。六叔您车马劳顿,现在别院歇一宿,递上折子后,明日待皇上传召后,再入城。” “知道了。”聂冬摆摆手,不想和这个侄子多谈。若不是霍文钟是原版老侯爷的儿子,他也没多少意思想和霍文钟打交道。他才不会承认这是因为自己穿成了一个老侯爷身上的原因呢。 霍明德如蒙大赦般逃出来,正扶着回廊处的大口喘气时,只见从不远处走来三个人,分别是:霍明明、秦苍、陈福。 霍明德一口气没喘匀,差点又背过去。秦苍的冷脸就不说了,他多次怀疑这货是他六叔的私生子来着,至于霍明明那个野蛮人,上次来京城的时候不言不语就把葛业雄一顿胖揍,马球场上又闹出救公主那一幕,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可霍明明也算是他的堂妹,不能当没见到,只好耐着性子等三人走到回廊处,朝着霍明明笑了笑:“明明也来啦?” 霍明明愣了一下,原来那里站着个人啊…… “恩。”微微点点头,便直接绕开霍明德回屋了。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陈福终于忍不住扑哧笑道:“周阳侯府的郎君可真有意思啊。” 高安在一旁听得他们与霍明德的相遇:“可不是么,差一点儿就害得一大家子在皇上面前吃挂落。”咬了口手里的苹果,啧啧,这种破坏力,他们府的三姑奶奶霍文萱简直都不够看了。 前来朝见的诸侯、列侯们没有宣召不得入京城,是以已到京城的人都要先驻扎在京郊的驿站处。天刚蒙蒙亮,聂冬便带着博陵侯府的人从京郊别院出发去驿站,算是报个到。 驿站里已住了不少人,哪怕是魔幻如博陵侯,也有一二熟人。只听得人道:“前天永安王等人都是直接入城的。” “也就是说……他折子在路上就递上去了?皇上批了他直接入京?” 有人很羡慕,这可都是恩宠啊! 见到博陵侯来了,不少人纷纷站起身向他行礼。聂冬“傲慢”地扫了众人一眼,只对几个与他同级别的人微微点了点头,便到屋里小坐了。 “切,得意什么!” 驿站众人颇为不平。有人道:“也就冲着咱们摆架子了,也不看看他闺女……” 还没说几句,宫里便传来了旨意,着博陵侯即可入殿觐见。竟也是几乎和永安王差不多的待遇,人刚到驿站,便得了传唤。 聂冬依旧是轻描淡写的模样,接了旨意,站起身后:“知道了,这位黄门先回去吧。” 传旨的小黄门还以为能捞到什么好处,见博陵侯这副态度,也得先赔笑。哪怕皇上在不待见,这位到底也是皇帝他舅啊。 “哎,舅舅也是,递个折子都不知道要提前送。”皇帝陈睿在太后面前“抱怨”道,“这不,白白还跑了一趟驿站,若朕提前见到了折子,怎么会让舅舅去驿站等呢,直接入宫不就好了。” 霍太后笑道:“他就是那冒失的性子,皇上不要与他计较。” “朕估摸着再过一个多时辰,舅舅就能入宫了。” 霍太后但笑不语。陈睿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起了身道:“母后且在等等,朕还有些折子,这就先去前面了。” 对此,霍太后只是道:“国事为重,皇上且去忙吧。” 陈睿嘴角带笑的走出殿内。他马上就要大婚了,大婚后意味着真正的亲政,而自过年以后,太后也再也没有过问过朝廷中事,这一切都让他觉得以前的那种束缚感一扫而空,广阔天地,将会大有作为。博陵侯虽然不讨喜,但从池安回去后也是老老实实。 很好,虽然他已有削弱部分诸侯国与列侯的心思,但也不想第一个就拿自己的舅舅开刀,这样未免显得不近人情。陈睿自认要成为一代明君,文治武功都要有拿得出手的政绩。如今朝廷税制改革已经不断试点成功,据大司农报,国库的银两已增多了六千万白银,可见加了商税与部分关税后成效颇好。 对于大司农的工作,陈睿也给予了高度的肯定。自己的岳父如此帮着自己捞银子,陈睿对自己那未过门的娘子,也颇有好感。 直到快走出了长信宫,迎面走来一群人。 “皇兄。”陈晔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不必多礼。”话虽如此,却是在陈晔将礼数全部行完后才说,陈睿道,“母后还在宫里,你若是请安就快些去吧。” “是。”陈晔回道,“臣弟正是要去给母后请安。”以后宫里有皇后了,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时来找太后,皇宫里的女主人一向是指皇后,而非是一个全天下最尊贵的寡妇。 陈睿又道:“小舅舅过会儿也要来,你若无事,正好陪他在京中逛逛。”把这个头疼的博陵侯扔给陈晔,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陈晔也是博陵侯的侄子,又身为皇族,哪怕是看在太后的脸面上,博陵侯多少也要买陈晔几分面子。 他要大婚了,这是大喜事,可不想在这中间生出什么乱子来。 “是。” 陈晔恭敬的态度让陈睿很满意,兄弟二人闲话了几句后才告别。长信殿里,早已得到陈晔要来的消息,宫女已在殿内回廊下恭候。 陈晔比陈睿小两岁,虽已长成少年,但脸色还带着几分孩子气,虽还未离宫,但以被封齐王。霍太后看着这个儿子心中颇为忧愁。封王就意味着要去封地,再过几年,这个儿子就不能留在身边了。以后每年除了春秋朝觐外,没有旨意,不得擅离封地。 “方才在外面遇着你皇兄了?”霍太后慈爱地将一碟子点心放在陈晔面前。 “是。”陈晔道,“舅舅入京后,皇兄让我去陪陪他。” “这样也好。”说到这个弟弟,霍太后心里又是一番忧愁,“他心里怕是不舒服,若真要做什么,你多劝着些,就说是哀家的意思。” “儿子明白。”陈晔点头应下。 “再过十日,你皇兄就要大婚了,转眼间,你们都这么大了。”霍太后伸手抚摸着小儿子的脸颊,“他娶了妻子,哀家这心啊也就放了一半,还有一半却是没有着落。”对这个即将远去的儿子,霍太后恨不得上天再多给她几年,好好给小儿子挑个媳妇儿。 “母后,怎么突然说起这些话了。”陈晔有些不自在,“有皇兄在,您只管享清福就好了。” “瞧我,人老啦……大喜的日子总是这样。”霍太后擦了擦眼角,“你要是有中意的小娘子,不妨先与哀家说说。诶诶诶,这还不好意思起来了?你也大了,是该考虑这些事了,这亲事啊都得慎重,得慢慢相看才好。” 陈晔微微有些脸红,这少年现在还是个初中生的年纪。虽然现在这个时代,在他这个年纪当爹的也不少,可陈晔却仿佛还未开窍一般,哪怕是往日里见着的小娘子们,也没对她们有什么想法。 谁料霍太后却不愿放过他,命他凑近些,附耳边问道:“这可就是咱们娘俩,你可得对娘说实话,可有中意的?” “我……”陈晔一时语塞。 霍太后命周围侍从都退下,只留心腹之人守在殿外。 陈晔只好道:“真的没有啊……” “你自己喜欢什么样儿的总知道吧。”霍太后道,“是活泼点儿的,还是文静些的?模样是清秀的好,还是艳丽的?” 陈晔挠挠头,他以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如今皇兄要大婚了,他也是最近才意识到,自己过几年好像也要娶亲了。至于娶谁,其实并没有多少想法。左右不过是名门淑女,比起娶亲,他对自己即将离宫去封地更感兴趣些。 “恩……娶妻娶贤,贤惠淑德之人就可。”陈晔给出了一个很敷衍的答案。 霍太后心中微凉。 拢共就俩儿子,难道一个都不喜欢霍家的女儿?难道霍家的女儿在这一辈中竟没有一个是出彩的?想到此处,霍太后又有些伤心。看看皇族里永安王的翁主,之前一直待在永安,才来京城半年有余,名气比周阳侯的几个女儿都要大。 此时的贵族女子可没有多么的含蓄,能够才名远扬,也是证明其家风淳厚。 陈晔没想到霍太后心中这么多弯弯绕,直到离开长信宫,满脑子想的还是等博陵侯见完陈睿后,他还得去跟这个舅舅打个照面。 和贵族小娘子比起来,还是这个小舅舅更有意思些。身为皇族里的小儿子,陈晔没有要承担祖宗江山社稷的概念,他的人生就是贯彻吃喝玩乐的。显然博陵侯比贵族圈里的其他人要有意思的多。然而 在和博陵侯接触前,他们都得参加完皇帝大婚才行。 大婚的这天,万里无云,钦天监算出了一个好日子。正副仪鸾使奉旨迎请皇后凤舆,十六人的凤舆稳稳当当地从柴府出,柴氏身着皇后大礼服,端坐其中,虽早已知晓将入主中宫,此刻心中也颇为紧张。 宫中早已做好迎接这个帝国新的女主人的准备。命妇们搀扶着皇后下轿,又将装有珍珠等吉祥之物的宝瓶交予皇后,再乘上凤舆往皇宫内而去。 此刻的皇宫,礼乐齐鸣,百官匍匐在地,恭迎着帝国至尊夫妇。 后宫里,霍太后遥望着天际,微微有些出神,似乎在回忆自己年轻的时候…… 云鬓凤钗,倾国倾城,真是好年华啊。 转眼入宫已去二十余年,昔日兄弟姐妹还有父母,如今只留四人,长姐远在池安,重病缠身,一兄一弟看似尊贵,实则不得圣心。 “娘娘,您该歇息了。”大宫女走到霍太后边轻声道,“明儿一早皇上与皇后要来给您请安呢。” “是啊。”霍太后笑了笑,道,“可算是盼着这一天了。转眼间他们都大了,我也该享享儿孙福了。” 众侍从宫女见太后笑的如此开怀,长信宫内一片喜气洋洋。 此刻,与百官们一同跪着的聂冬,看着一步一步登上大殿的陈睿,心中五味杂陈。 昭元九年,皇帝陈睿亲政,柴氏女入主中宫,传告天下。 183、一八三章 联姻 宫里有了皇后,内外命妇都要行拜见大礼。 霍太后一心想要拉拢娘家与皇室的关系, 早早就命弟弟周阳侯家做好入宫的准备, 周阳侯夫人是有品级的,自然有入宫的资格。另一个弟弟就比较让霍太后头疼了, 细数了一圈博陵侯所携家眷,只带了一个霍明明, 还是个说不清道明的“外室女”。让这样一个身份的人入宫拜见皇后,那不是朝贺, 而是结仇来的。 “你也该娶个媳妇儿了!” 再命妇们朝见后, 霍太后破天荒地对博陵侯念叨了此事。 聂冬正吃这一块桂花糕,卡在喉咙里差点没被呛死。好半响,总算是平息了那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擦了擦嘴角那一抹并不存在的血:“我那府里女人够多了,实在不用再娶个回来。” “就是因为没个主事的人, 你才被参家风不正!你若是……”霍太后还要再劝说, 却见自家弟弟已经开始神游九天了,不由一声长叹, 指着聂冬鼻子道:“你呀!!什么时候才能让哀家省省心!” 聂冬谄笑:“弟弟不是一直都让您省心的么。”顿了顿, 又道,“谁都知道我与柴府素来不亲近,如今柴家小娘子入宫, 博陵侯府巴巴地赶上来,知道的以为是我们敬重皇后,可谁知道那些个歪心思的要乱嚼什么舌根子呢, 顺其自然吧。” 对于家人,霍太后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幺弟。周阳侯没有军功,且资资平庸,为人也老实,娶的妻子是世家女,很替他博得几分好感,皇上对这个舅舅感官倒是不错。可博陵侯就不同了,黑历史一抓一大把,还有几分功高震主的意思在里面。而霍家小一辈的儿郎里,现在只有一个霍文钟能拿的出手,子女的姻亲婚事更是…… 霍太后愁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偏偏她的幺弟还一副吊儿郎当地模样,现在更是嬉皮笑脸的恨不得让人揍他两拳。霍太后压下心中的暴力冲动,耐着性子问道:“说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臣弟就是过自己的日子。”聂冬本就无所谓,正想在开几句玩笑,抬头对上霍太后那快要吃人的眼神,不由寒了一下,想了想,小心翼翼道,“臣弟哪里懂得什么儿女婚事,如今府里只有五娘和六郎的婚事没有着落,六郎年纪尚小,五娘这……”语气尴尬,“她今年十六了,倒还能留个一二年,毕竟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后面的话聂冬没有再说。 霍太后哪里会不明白。她原本就将让五娘入宫来,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让柴家小娘子抢了先机。让霍五娘像霍三娘那样随便嫁了,霍太后着实不甘心,那孩子模样,性子都拿的出手,婚事必须要慎重,不能让她这荒唐弟弟来办,当即道:“五娘的婚事哀家记在心里了,你别给她找些乱七八糟的人,哀家这里有几个经年得用的宫女,你带一个回去。听说你那后院里如今是大郎媳妇儿管事,这样很好,她是世家出身,你别露出那样的眼神,世家虽不讨人喜欢,但规矩总是不错的。哀家的宫女去你的府上,不是对你儿媳妇不满,只是让宫女教府里的小娘子们一些规矩罢了,别让她多心。” “是。”聂冬大方应下。 考虑到聂小公主的实际年龄连三十都没有,让他跟朝堂上的老狐狸斗还行,让他安排“儿女婚事”,实在是强人所难。 皇上是没有婚假的,诸侯们齐聚京城,双方心里都有些压力。陈睿俯看着大殿下齐刷刷跪着的好几排人,大婚的喜悦之情被冲了一大半,这些人代表的可都是地,都是钱啊!然而皇帝大婚这段日子里不适合削人…… “再让你们过两三月安稳的日子,等秋收后,新账旧账一起算!”陈睿已下了削番的决心。时间定在秋收后也是经过思量的,根据各地的收上来的税收情况,如果还有人要弄虚作假的话,那就别怪他心狠了。 借着皇帝大婚这股喜气,京城不少人家也将嫁娶的日子定在了四五月份。褚正荣与永安王互相交换了两家儿女的名帖,这桩喜事算得上是皇帝大婚后最引人注目的豪门联姻。而宫里虽然还嫌这门婚事不够热闹一样,霍太后还亲自赏了陈双薇一整套头面做压箱礼。 “既然母后赏了,那我们……”柴皇后正有些犹豫。 陈睿倒是爽快:“小时候薇姐姐也是时常入宫,如今她远嫁池安,你备些礼倒也合适,只需不要过了母后就好。” “我省的。”柴皇后柔声道,抬头一看,陈睿已经陷入了沉思,便命宫人们都放轻脚步,将刚点好的香茗推到他身前,听得陈睿轻声念着什么。 “褚峰?”柴皇后跟着念了声。 “薇姐姐所嫁之人。”陈睿笑道,“朕看过,是一个才俊。其父褚正荣在池安褚家行二。” 柴皇后笑了笑:“我只晓得池安有个褚庆涛,此人抗击了海寇。听陛下这样说,褚正荣乃是褚庆涛的二哥了?” “是啊。”陈睿脸上还带着笑,心里却有些惊疑。柴三娘也算是有些见识的女子,对于池安竟然只知道一个褚庆涛,就好像整个池安褚氏都是褚庆涛一个人似得。 “褚庆涛的儿子好像在京里读书。”柴皇后继续柔声道,“上次见到长公主,公主曾说其子颇有风采,如今又有翁主下嫁到池安,倒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陈睿干笑两声。可不是,那里还是个产盐大户。 “朕前面还有些事要办,晚膳你伺候母后一起用吧,不必等朕了。” “是。” 离开皇后的长秋殿,陈睿便直接去了前殿。脚步看起来还是如往常一样沉稳,然而心中却已经泛起惊涛骇浪。池安那地方褚氏一族经营百年,派官吏过去根本没有多大作用,堡垒都是从内部瓦解的,原本褚庆涛和褚正荣互相制衡,如今褚庆涛凭借击退海寇有功变得一家独大,这样很不好……俨然一个池安的土皇帝啊。 陈睿很是不满。 褚庆涛又不是朝廷所封诸侯,池安如今的样子,到是与诸侯国一般了。宫里对褚正荣之子婚事的重视,倒是符合他制衡的心思。 陈睿咬着笔杆子,对着全国的舆图眉头紧蹙。能削的地方过了秋收就削,不能削的让他们内部制衡,迟早有一天,他将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目前国库还是差钱啊,陈睿沉声道:“宣大司农入宫!” 国子监里,褚成元刚被同学打趣了一番。他的堂弟要娶永安翁主了,一些不了解池安内务的人都想通过他去和褚峰攀个交情。 好不容易脱了身,经后院走到停在小巷子里的马车旁,就看见一个穿着不凡的男子站在不远处,腰间挎着一柄长剑。 “唐兄,你怎么……”褚成元有些吃惊。唐愈去过池安,应该不会对褚峰有这么大的兴趣啊。 唐愈倒是自来熟一般,大步走来,一只手直接搭在褚成元的肩膀上,神神秘秘道:“褚兄,你这是打算去周阳侯府?” 褚成元道:“唐兄可有什么事吗?” 唐愈哈哈一笑:“这不是博陵侯来了么,我想着……身为晚辈应该去拜见拜见。” 褚成元斜眼扫了他一眼,你这个晚辈是不是隔着有些有点远? 唐愈的脸皮颇厚:“我还以为这次霍家大郎也会来,说起来上次去池安的时候,我就多蒙老侯爷和你父亲的照顾,这次你们来京,我也算是个半个地主,也应该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家父并不在周阳侯府。”褚成元道。褚家如今因褚峰尚主,正是打眼,他爹如今是贯彻低调再低调的路线。他那小舅舅也真是神了,褚成沛带话说博陵侯料定褚正荣此次来京会结亲永安王,没想到竟然成真了! “那你这是……”唐愈松开了手,稍稍打量了褚成元一眼。据他的可靠消息,褚成元的确是要去周阳侯府拜见博陵侯啊。 褚成元无语望天,被女人迷昏的男人都会变成傻子么。他爹在不在周阳侯府和他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摇了摇头,实在是见不得堂堂御史大夫家的公子像个呆子一样站在街上,褚成元道:“我当然要去周阳侯府,唐兄若是要去,咱们正好一同去。” “好啊!”唐愈求之不得。朝着不远处招了招手,拐角处的小厮连忙将礼盒送了来。唐愈接过后,直接随褚成元登上马车,又对小厮道:“你回府吧。” “总不好空手去拜见,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唐愈笑道。 褚成元也不戳破他,只是微笑。 周阳侯府里,聂冬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庭院中的霍明明射箭。三面靶子并排放在远处,霍明明,陈福,高安三人正在比试。聂冬亲自当了霍明明的拉拉队,每当射中红心,必然是第一个叫好。周阳侯府里的侍女小厮们也围在周围,看着院中的三人,不少小娘子们的眼睛已经成了爱心状,周围散发着粉色泡泡。 褚成元与唐愈来的时候,就听到了院中一阵阵的叫好声。扒开人群,刚走到聂冬身边,只听到“嗖”地一声。 “好!!!!”聂冬拼了老命的拍巴掌,“第十五箭!!” 霍明明面带得意之色朝他扬了扬下巴,聂冬激动地快要晕过去,他老婆真特么的太帅了!! 184、一八四章 赏官 “六、六叔……” 霍明德小心翼翼的喊了声。 此刻的聂冬双眼里只有霍明明一人,哪里还听得进旁的声音。可怜的霍明德只得硬着头皮, 用尽全部的勇气, 又道:“六叔,唐府公子来看您了。” 聂冬正要喝彩欢呼的嘴顿时紧闭, 眉头一皱,一把拽住霍明德的衣领:“谁?!” 霍明德吓得恨不得瘫在地上, 声音里带着哭腔:“唐……唐愈啊。” “那小子……!”聂冬咬牙切齿,他可没忘记唐愈对霍明明那些念头。一把推开霍明德, 正要去门口拦住唐愈, 褚成元已经带人进来了。 唐愈赶忙道:“池安一别,侯爷如今看起来精神越发爽快了。”透过聂冬的肩看到不远处的霍明明正被一群双眼冒星星的侍女们围在中间,享受着奉茶擦汗的待遇。 聂冬翻个白眼, 对于情敌,他一向是不客气的:“你来做甚?” 难道他喜欢霍明明的事儿被博陵侯发觉了?唐愈尴尬的笑了笑。岳父一向对女婿都是看不顺眼的, 这点常识他也懂, 毕竟他爹也有闺女,当初刁难那几位姐夫的场面令他印象深刻啊。 唐愈温和道:“听闻老侯爷来京城了, 小侄特来拜会。在池安的时候承蒙侯爷照顾, 此番侯爷到京城小住,我也算是半个地主,自然想要尽尽地主之谊。” “本侯在京城还有几门亲戚, 倒是用不着你。” 聂冬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霍明德和褚成元都没想到他们的六叔/小舅舅竟然如此不留情面,不由看向唐愈, 幸亏这小子家教好,被如此直白的拒绝面子上竟然依旧带着礼貌的笑。 霍明明见聂冬那边来了几个人,以为是要谈正事,便对陈福高安二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将弓箭收好,正好她也出了一身汗,打算回房泡个澡换身衣裳。正要走,就听到有人道:“咦,院子的那个是大郎么?在练箭吗?” 霍明明抬起头,朝着那声音望去。 唐愈只觉得那双眼睛无比的明亮,仿佛能看到他心底似得。正想再看几眼,聂冬已挡在他身前,板着一张老脸:“唐公子来周阳侯府,还未见过周阳侯吧,本侯带你去,总不能不见主人家。” 唐愈念念不舍,好不容易来一趟周阳侯府,还没看几眼呢,这……这就要走了?聂冬哪里还会给他机会,敢觊觎霍明明,不揍的他生活不能自理就算是他聂冬发善心了。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去见周阳侯,这敦厚的小老头吃了一惊,只见带队的是他弟弟,更是一头雾水这又是闹的闹一出啊。当唐愈说明缘由后,周阳侯颇为吃惊,他弟弟还会关照人??这比小皇帝要夸奖他还要不可思议啊。 但来者是客,他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当即道:“正好府里要设宴,唐公子既然来了,不妨坐一坐。” 不等聂冬反对,唐愈立刻道:“好啊!那小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聂冬翻个白眼:“你不是要来尽地主之谊的么,怎么反而在这里蹭饭了。” “我……”唐愈一时语塞,周阳侯见他这话实在不像样,呵道:“六弟!” 聂冬讪讪的闭上嘴。虽然被情敌出现的危机感刺激了一下大脑,但好歹还没有完全晕掉,记起来唐愈不是普通的京城公子,其父更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他想要过几年舒坦的日子,就不能把唐愈给得罪死。 几人吃了一顿心思各异的晚膳,唐愈虽想要在待下去,然而宵禁时间将至,只得回家,褚成元也要回自己的府邸,二人正好顺路。 唐愈心底郁闷了一会儿,看着天上的明月,心道这世赏多少人在成亲前都不曾见过女方,他好歹还见了这么多次,这日子还长,一定要找个机会去博陵!这样一想,又满血复活了,也有心思向褚成元八卦一下池安褚氏,语气颇为惋惜:“可惜这次没能见到二郎,在池安的时候,我们还约了一场酒戏呢。”这里的二郎乃是指褚成沛。 褚成元道:“此番父亲来京城,府里也不能没有人照应。如今海寇之患虽然已平,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可惜我自幼多病,也帮不了他们多少忙。” 褚成沛其实是一道来的,但并没有入京城,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毕竟褚庆涛最看重的两个儿子,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但这些,褚成元自然不会告诉唐愈。 唐愈道:“不知你们要在京里呆多久?” “这个就不大好说了。”褚成元身为质子自然不会离京,至于褚庆涛和博陵侯何时走,还需商议。 唐愈见一句实话都套不出来,只得放弃,转而说起一些安全范围的话题。回到唐府,还没踏进自己的院子,就被自家老爹叫去书房了。 唐廷中对自己这个小儿子头疼不已。好不容易安分了几天,博陵侯一来,又开始胡闹起来!今天竟然还和褚家人一起去了周阳侯府,如今京里这么多的权贵,去哪家玩儿不行,偏偏去找姓霍的! “父亲,这么晚叫儿子来有何事?” 见到唐愈还是往常那不紧不慢的语调,唐廷中恨不得一巴掌呼过去,气呼呼道:“这么晚才归家,难道你想让你爹,堂堂御史大夫亲自去到京兆尹那里去提人?!” 唐愈有些莫名其妙,伸手摸着脖子,解释道:“这不是还没到宵禁么,我心里有数的。”老爹这又是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了? “你要是心里有数,我也不用这么操心了!”唐廷中道,“你看看人家褚峰,在池安抗击水患,如今又将娶亲。你呢?!还像个顽童一般整日闲逛!” “儿子倒是想领差事,这不是你不让么……”唐愈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唐愈立刻道,“儿子才交了圣上交代的清查兵器的差事,如今正是闲着发慌,爹爹若是可怜我,就派个差事给孩儿吧!” 唐廷中也正有此意。让唐愈有个正经事忙,总比他成日去找博陵侯要强。别以为他不知道,那博陵侯有个闺女,长得跟狐狸精似得,他家的傻儿子就被迷得五迷三道。博陵侯虽然有些本事,但在眼下唐府还不想和霍家结亲,更何况,听夫人说起那女孩儿还是个外室女所生。 唐夫人倒是真心疼唐愈,知道宝贝儿子心心念念这么个人,便专门派人去打听了。只可惜这姑娘的出身就是一道坎,外室所生连当个妾都不行啊。 第二日朝会散后,唐廷中便替自家儿子向陈睿打了个报告。贵族子弟一般都有荫封,唐廷中自己私下给唐愈一个官身也不是难事,但如果有了皇帝的首肯,这样更有含金量,而且他相亲陈睿会给他这一个体面。 果然,陈睿看到唐廷中的折子后,眼前顿时浮现了唐愈的模样,是个才俊青年,池安军械一事也办的十分妥当。当即爽快道:“让他去卫尉寺领武库署,正好京里也要整顿军械,他在池安干得不错,此番京中又有不同,望谨之慎之。” 接到圣旨的唐廷中顿时有些傻眼,他的本意是让儿子去太学或国子监当个属官,成为博士后再到朝廷中来,此为文官的路子,没想到皇帝直接给他儿子派了一个有些像武将的职务。 唐愈看到圣旨后高兴的一蹦三尺高,他最崇拜的博陵侯就曾任卫尉将军就是统领卫尉寺的啊!这难道是老天爷在冥冥之中告诉他与霍明明之间的缘分么? 而皇上似乎是赏官赏上瘾了,在给了唐愈武库署令一职后,又封了池安褚正荣监御吏,并赐十四等爵。监御吏官职不高,但权利颇大,相当于一郡之内的御史大夫。而这个官职不高的遗憾,又被爵位给弥补了。 “褚正荣抗击海寇有功?”聂冬看着这刚发下来的公文,哭笑不得,“他褚正荣有个屁的功劳!这明摆着就是要节制褚庆涛一系。” 霍明明道:“霍家的那位太后娘娘让我明日入宫,说是你们快回封地了,便让宫里设一桌小宴,聚一聚。” 聂冬沉思了片刻,说道:“皇帝大婚已过去一个月了,这么多诸侯勋贵在京城的确不妥,有些远的已经回去了,咱们也该走了。霍太后一直想让霍氏女结亲皇家,虽然我给你编的那个身份是个保险栓,但在这古代最不讲道理的就是皇家,你多小心。” “那霍五娘是不是会……”霍明明有些担忧那个小丫头。虽然一开始霍五娘拿她当假想敌,但毕竟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了,感情上还是会亲近几分,看见这个人,心里会想着“是个熟人”。 “她们这样的古代土著,又是贵族阶层,应该早就有这样的觉悟了。”聂冬抬头远望,低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话虽那样说,理智上知道这是必须的,然而情感上始终还是接受不了这样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式婚姻。 185、一八五章 谋划 宫宴聂冬已经吃过很多次了,此番却是男女分席, 他与周阳侯等皇亲在外殿内陪着陈睿用膳, 长公主们和几位夫人小娘子则在后宫里。聂冬吃的心不在焉,对霍明明很是担忧。若只有霍太后倒也无妨, 陈家的几位长公主还有皇后可都不是善茬。 自从宫里有了皇后,后宫的规矩又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霍太后虽依旧尊贵, 但权力被大大削减。既然是家宴,柴家女眷自然也得已入宫。她们的座次与周阳侯夫人几乎一致, 霍明明则是坐在稍末些的席位, 然而其相貌和身姿哪怕坐在门口,也要引起不少注目。 柴皇后先与身前的贵妇们闲聊了几句,又柔声对周阳侯夫人道:“你们家的孩子呢?可都带来了?” “她们坐在那儿呢。”周阳侯夫人只好指向末席, “能入宫领宴已是幸事,不敢让贵人们多费心。” “这是哪里的话, 你们家的孩子都是极好的。”柴皇后笑道, “母后前几日还念叨着这宫里有些冷清,亲戚们可要多多走动才好。”不等周阳侯夫人回话, 又道, “上次救了公主的那位小娘子可来了。” 霍明明正对着自己身前的矮几发呆,听得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的抬头朝着柴皇后看了一眼。离柴皇后最近的乃是其母, 只觉这样毫无忌惮的眼神颇为刺眼。 “是叫明明吧……” 柴皇后虽年纪比霍明明小了好几岁,然而此刻因着身份的关系,硬是叫出了长辈的范儿。周阳侯夫人紧张地手心里都是汗, 霍明明倒还记得宫廷礼仪。知道对方是皇后,收回了眼神,起身行礼:“回皇后娘娘,是的。” 陈宝见自己的救命恩人被点了名,掩面笑道:“明明的骑术可不比外面那些个郎君差呢。” 柴皇后看着匍匐在地的霍明明,眼神在她身上打量了好几眼,露出一个加深的笑意:“赏!” 霍明明眉梢一挑,心里已将对方问候了数遍这万恶的封建古代!等她抬起头来时,又恢复到那淡漠的神色。 只是这副模样不知怎地戳中了一直静静看着的霍太后的那根神经,微微笑了一声。柴皇后有些不知措施的看向霍太后。 “皇后可不能厚此薄彼啊,今天各位夫人带来的可都是好孩子呢。”霍太后悠然说道。 柴皇后立刻道:“母后说的是。”说罢,一挥手,不少侍女端着赏赐之物到殿中,得了赏赐的小娘子们都要起身谢恩。 一顿食不知味的宫宴过后,众人纷纷告退,不敢打扰宫中贵人们歇息。柴皇后正要送霍太后,霍太后却摆了摆手:“前面皇上也要回来了,今日必然是要饮酒的,你多看着他,这样哀家也能放心。” “是。”柴皇后微微低头,眉眼柔顺。只等回到长秋宫挥退众人后,才露出愤恨的目光。袖中的修长的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再次松开的时候,手心里已有深深的印迹。 “她那又是何必呢。”扶着太后回宫的心腹侍女叹了一声。 霍太后扫了她一眼:“她是皇后了,哪怕是哀家这个太后遇上她也要让出一射之地。我霍家女的那一个叩头,她也是当得起的。”只是没想到这霍明明竟然是个硬骨头,那眼神怕是让柴家的女人们颇不舒服了吧。想到此处,霍太后不免又轻快的笑了几声,难怪这丫头独得她六弟宠爱,到真有几分像她六弟年轻的时候。 众人回到周阳侯府,聂冬敏锐的从霍明明那万年不变的表情上察觉到一丝的异样。有些担忧的看了过去。霍明明却靠坐在回廊的扶手上,抱臂望着天上的月亮有些出神。 “你……”聂冬小心翼翼问道,“出什么事了?” “废黜叩首礼的那个人是个英雄。”霍明明风马牛不相及的来了一句。 聂冬挠了挠头,原来是这个。穿到古代,因着身份上的优势,不少人都要向他叩头,所以当他对上陈睿需要叩首的时候,心里安慰自己这都是还的,倒也调解过来了。霍明明却发现自己的古代不适症发作的有些迟缓,迟缓到柴三娘的那一声“赏”,才令她真正开始愤怒。 “后宫里霍家太后在被打压。”霍明明站直了身子,挺拔的像一棵水杉,“柴家的皇后敢这么做,不仅是因为身份,背后必然是有皇帝的支持吧。” “你也看出来了,陈睿对他老丈人家很亲近啊。”聂冬见她自己调节过来了,也不好多做安慰。只是心里记下了这一笔账,不找柴家人找回场子,他就不是爷们! “你打算怎么做?” 聂冬摊了摊手:“我就是个移动的靶子,做什么都是要被人打小报告的。” 霍明明顿时眯起了眼,拖长了调子:“你打算……让我怎么做?” 不愧是自己的老婆!这默契度!聂冬激动地恨不得给霍明明一个熊抱!只见霍明明往后退了三步远,一脸的嫌弃:“我不喜欢大叔。” 聂冬:………………你果然爱的是我的脸啊!!qaq 六月初,聂冬带着人马回到博陵。正是农忙的季节,博陵又是产粮大户,张县令等人还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出城十里迎接吉祥物归家。 聂冬一路回来,已见到不少农户在田里忙碌。今年是个旱年,四月起雨水便很少,不少田地隐隐有龟裂之象,博陵的水利虽工程一直在做,但根据秦苍高安等人的观察,今年博陵的粮食恐怕要减少两成,其他地方恐怕会有四五成之多。 “县令大人看着清减了不少啊。”聂冬走下车,才一月左右不见,博陵上下官吏竟然都瘦了一圈。 张县令赶忙道:“这不是又开始农忙了么,今年雨水太少,府衙不少人都去挖水渠了。” 聂冬又看了一眼城门口,发现官兵似乎比平常要多一些。张县令解释道:“近来时有些宵小之辈前来扰民,且农忙时还要防着刁民闹事,故增多了些兵丁。” “县令大人一向爱民如子,本侯甚是欣慰啊。” 张县令也不知博陵侯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反正老侯爷说话的方式他也习惯了。一路将老侯爷送回侯府,这才又带着人回到府衙继续工作,又叫来沈江卓,让他多费些神。 谁料上午刚回侯府的博陵侯,下午就给衙门送来了俩人。沈江卓看着眼前的二人,嘴角直抽抽。 陈福上前一步,对着沈江卓行了一礼:“沈大人,我家侯爷说现在正是一年之中要紧的时候,关系到全年的收成,县内有宵小扰民,他身为一方列侯也不能坐视不理。特让……”说着,看向了一旁男装打扮的霍明明,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称呼,便含糊过去,“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沈大人训的那一百披甲兵来巡查博陵这么多的田地肯定人手不足,侯爷说了,您要是缺人,博陵侯府一定听从您的调配。” 186、一八六章 训话 沈江卓像是接了一对烫手的山芋,然而博陵侯所言又颇为在理, 不能推辞。瞧了一眼霍明明, 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人依旧是那幅淡然的模样。可一想到当日在校场上她那疯狂的劲儿,沈江卓可不认为这女人如同表面那般冷漠。他也知道霍明明颇得博陵侯喜欢, 和她打好交道,对自己也有好处。况且博陵侯弄这一出, 八成也是思量着自己侯府的田地,便爽快道:“保护一方安宁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侯府能协助府衙, 自然是再好不过。还请陈大人替下官谢过侯爷。” 又招来属官,问明如今巡视田野的兵丁都是怎么安排的。属官颇有眼色,知道博陵侯府要派人一起巡查, 干脆就让他们巡视侯府的田地,也是送给侯府一个顺水人情, 又得了名声和面子, 又不用费多少力气。谁料霍明明听完他们的安排,却正色道:“侯府田庄自有家丁巡视, 倒是不用费这么多的人手。沈大人, 我们侯爷可不是那种不知疾苦的之人,乃是亲眼见着了你们府衙兵丁人手不够,才主动提出要帮这个忙!还是说沈大人觉得我们侯府的人吃不了苦, 或是连帮百姓巡视田地的事儿都办不好?!” “这话说得……”沈江卓哈哈干笑了几声,他怎么就忘了这个女人是个不好糊弄的呢!既然霍明明都这么说了,他沈江卓也不是那种只懂得溜须拍马的人, 当下心一横,直接道:“当日校场上,您带领的护卫们,一个个都是功夫了得。那下官也不说什么虚的了,来人,把舆图拿来。” 属官见沈江卓要动真格了,有些不可置信。虽然近来博陵侯府的行事收敛了不少,但真的要这么直白的使唤侯府的人吗?这样一想,动作就略为迟缓了些,挨了沈将卓好几个眼刀后,打了个激灵,连忙去库房把全县舆图拿出。 “这里……”沈江卓指着地图道,“此处田地靠山,一些宵小会趁农忙时农户家中无人偷些东西,随后快速逃入山中,衙门又不能为了这个宵小而封山搜寻,只得在村里加紧了巡视,然而就像侯爷所说,人手实在是不够。” 博陵乃粮仓,水好地也好,一等二等的田地颇多,仅靠官兵是看守不过来的。 “虽然每年这个时候,各村里也都会抽几个壮年劳力巡守,但终究是人少,又不可能将壮年劳力都臭出来,那地里的活儿就没人干了。” 沈江卓颇为详细地想霍明明二人解释着每年农忙时节博陵府衙的做法。一般来说是府衙官兵主要巡视县内大人物的田地,各村的地通常是村里自己组人,官兵每隔三日去看一回。 “知道了。”霍明明点点头,“明日起,侯府会加派五十人帮助府衙。沈大人的人还是依着往年来巡视就好,侯府的人去村里……”说着,又指向靠山的那个村子,“这里我亲自带五个人去。其他四十五人,由沈大人安排到底要去哪些村子。” “侯府能抽调这么多人出来,下官感激不尽,只是……”沈江卓见霍明明就这样直接做了决定,有些微妙道,“侯爷他……” 一旁的陈福立刻道:“这就是侯爷的意思。侯爷说了,农忙时,五十侯府护卫全权听……”看向霍明明,“大人的安排。既然大人您让我们听沈大人的,我们自然也就会听从沈大人的安排。” 霍明明见事情谈的差不多了,便道:“明日一早,我们便会来县尉府衙来。”说罢,向沈江卓拱手一礼,便带着陈福告辞。 屋里几个属官相视一眼,小声道:“这可好,来了一群大爷!大人,您看……” 沈江卓使劲搓了搓脸,回忆了一下自己近来的举动,只觉得他老丈人再怎么不靠谱也不会再农忙这种要紧的时候来故意找茬吧。沉声道:“没听到他们说的吗,就让那四十五人,五人一组,分到九个村子里。你们赶紧拟个章程出来,每日何时去,何时归等等。” “是。”众属官立刻起身,各回各的办公处。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叶子上还挂着露珠,霍明明便带着五十人分成五排整整齐齐的站在县尉府的院子里。县尉府众人昨日压根就没赶回去,都在衙门里加班加点。本来平日里就很忙了,为了安置博陵侯府的五十人,弄得更是连倒个休都没了。原本一向臣服于博陵侯淫威之下的众人,现在都是恶从胆边生,阴沉着脸从屋里出来,正想大声申斥一下纪律问题,突然 “立正!!” 陈福一声吼,侍卫们唰地一下站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双目有神的看向前方。对面台阶上站着的几位大人的胆子咻~~~地一下被放了气…… 沈江卓则是震惊了。那日校场上的二十人他原以为乃博陵侯府精英中的精英,如今来的这五十人……难不成也是?博陵侯的精英能有这么多?? 若非如此,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侯府的侍卫素质就是这般!他身为武将自然知道如何带兵,这样的队伍没个十年是训不出来的,还得花不少钱养着。 陈福略上前一步:“沈大人,博陵侯府应到五十人,实到五十人,请检阅!”说罢立刻入队站好,目不斜视,神色沉着。 沈将卓缓步踱到队伍前方,目光从那五十人脸上缓缓扫过。只觉得其中一人颇为眼熟,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壮实的汉子高声道:“回大人,俺叫孟铁柱!”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沈江卓略想了一下,猛地瞪大了眼睛。他记性不差,这个猛铁柱是赵县时疫后被博陵侯府的收留的。这才多长时日,将将过一年,一个普通的农家汉子就被训的如此像模像样! “此番你们来是要去巡守田地,势必会遇到一些宵小之辈,让本官看看你的拳脚功夫如何?” “是!”孟铁柱又粗着嗓子喊了一声。 沈江卓揉了揉耳朵,这侯府的气势还真是足啊。 接着孟铁柱便出列,走到空地上,施展了一套简单却很有力度且有非常实用的擒拿术。此招式乃是霍明明根据现代的擒拿术和秦苍这个本土高手几经过招比试后敲定的,乃是博陵侯府训练侍卫的基础教材。孟铁柱原本是个农家闲汉,没有多少武功根基,处理在平日里要力量练习之外,便是苦练这套擒拿术了。侯府里普通家丁们也可以学几招,权当是防身术了。 沈江卓也是行家,一眼便看出这套擒拿术的核心是简单好学实用。孟铁柱打的并不好看,但很有力度,沈江卓心里颇痒,恨不得现在就让侯府的人把这套擒拿画出来,好让他去府衙的披甲们。他的岳父大人,曾官拜卫尉将军,本朝第一个将北狄的不敢再进中原的将领,若是能得他的一点皮毛,这辈子都够用了。沈江卓想哭,为嘛等他成了博陵侯的女婿后,他老丈人就开始不靠谱了呢,若是还和以前一样…… 呃,若是还和以前一样,估计也不会将嫡出的三娘嫁给他这样的小官了吧。一忧一喜之间,孟铁柱已将一套擒拿施展完毕,归到队伍中。 原本还想出出被迫加班怨气的官吏们,此刻脸上都挂上了谄媚的笑容。博陵侯他老人家好啊,真的好,知道咱们缺人,送来的都是一个顶五个的高手呀! 沈将卓当下决定:“侯府的侍卫们,五人一组,每日卯时出发,酉时归城,若遇宵禁,可出示侯府令牌,由县内官兵送至本官处,本官见过后,方可入城。” 陈福高声回道:“是!” “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本官先礼后兵。诸位不可扰民,不可践踏农田,抓到宵小后,不可自□□理,需立刻送回府衙!” “是!” 几道命令下去,沈江卓身后的官员们都有些提心吊胆,这不是太严苛了,毕竟是侯府的人啊。一直站在一旁的霍明明见沈江卓都吩咐完了,这才走到众人面前。 她声音不高,只是道:“但凡有扰民践踏农田者,沈大人处理完了,回到侯府后,自己去领二十鞭子。” “是!!!” 霍明明点点头,颇为满意。 沈江卓就担心博陵侯府的人仗势欺人,虽说是去帮忙的,但万一有些小民冲撞了他们,等闹起来的时候官府到底是站那一边呢。见霍明明当着众人如此说了,沈江卓那颗忐忑的心才安定了,又小声提了一个要求:“虽说侯府的人去了村子,但府衙也不能不派人去,您别多想,好歹官府的人也要去村子里安抚民心,也是给您的人带个路。” 霍明明道:“这是自然。想必他们也更了解村里的情况。” 沈江卓乐开了花,派人去带路不假,但更重要的是要去偷师啊!原本没有这个安排的,但看到孟铁柱后,沈江卓想都不想就做下了这个决定,当即传令去披甲营,挑选十个机灵有悟性的跟随。 187、一八七章 善事 霍明明见都已准备妥当,便让众人随府衙的披甲们一道出城。发现这五十侍卫都是带着马匹, 心里有些发笑。之前听霍明明那一番话还震惊了几分, 如今见到这几十匹的骏马,方才知道眼前这些人依旧是那个嚣张霸道的博陵侯府中人。 骑着马去巡视农田, 等于开着法拉利去插秧。但府衙也不能示弱,毕竟这些披甲不同于普通衙役而是他训出来的亲卫兵, 沈江卓便也调出了十一匹马,而他自己则亲自跟着霍明明那一队。 一行人风驰电掣, 连县衙都惊动了。张县令听闻博陵侯府真的派了人协助沈江卓一同巡视田地, 心里酸溜溜的,低声道:“到底是女婿啊,在这关键时候, 老丈人还是不能坐视不管。”明明他们在后方也很忙碌,可博陵侯府就从来没有说是帮忙分担一下。 “张大人!” 一声兴奋的男低音从门外传来。 张县令抬头望去, 乐了:“曹大人, 真是好久不见啊。” 曹清河一路风尘仆仆,身为县丞, 这一年多来主要都在做时疫善后之事。原本赵县时疫之后, 依着普通的流程衙门拨些银两下去也就结了。然而陈功曹之事,加之博陵侯的搅和,让原本就龟毛的曹清河更加仔细起来, 一定要自己亲自盯着所有的善后事宜。他乃清流出身,家里世代都是读书人,颇为看不起暴发户一般的博陵侯, 可赵县时疫上,博陵侯那些话却说的他羞愧难当。他们乃是此处父母官,平日里圣贤书读者,却读了一肚子的假道理,还不如博陵侯那个莽夫办事实在。为了给读书人争口气,曹清河将每一笔拨下的银两单位具体到了“厘”,接受赈灾银两的村子具体到了“户”。 除了下大力气赈灾外,曹清河还整出了一套古代防疫指南,博陵全境在每年容易出时疫的时节都要有衙役带着郎中去各村防疫。这又涉及到了人员还有银两的问题,具体落实到各个村里又有不同的情况,是以这一年来,他一直为此而忙碌,直到今年农忙开始后,才回到衙门里。 “你又清减了。”张县令打量着自己的老搭档,“总在外奔波,可得强加餐饭啊。” 曹清河笑道:“我倒是觉得自己精神了不少。方才从城外回来,遇着沈大人了,好大的阵仗啊。” “侯府出了五十个侍卫与兵丁一起巡视农田……” 二人一道往书房走去,细细说着近来的公务。曹清河听着频频点头:“虽说骑着马……罢了罢了,那草料既然是侯府出的,有马来回,倒也方便。” 张县令哈哈大笑:“倒是你能来衙门显得更加稀罕了。” 曹清河颇为激动:“霍家大郎过了晌午要来衙门一趟。” 霍文钟来衙门又什么好激动的?张县令一头雾水:“莫非他要荐你去郡里?” “他是来谈盐的!” “噗……”张县令一口茶悉数喷出。又是盐!过年的时候博陵侯就送了几罐子盐给他,暗示他不要查“侯府私盐”,弄得他不安了好几天。 曹清河却不知这其中缘由,莫名问道:“怎么了?大郎来是稳定盐价的!这是好事啊!” “是啊……咳……我刚才也是高兴狠了。”张县令擦着嘴,“他想怎么个稳定法?” “具体的事宜等他来了你便知道了,我也是为此事回来的。” 张县令现在一点儿都不羡慕沈江卓了,他情愿博陵侯府继续将他遗忘。然而过了晌午,霍文钟如期而来。张县令是幸运的,比起霍明明,霍文钟的为人处世更加柔和,见到人也颇有礼貌。虽然官职比张、曹二人要高,但年龄上属于二人的晚辈,并没有摆侯府世子的架子。 曹清河是个彻头彻尾的读书人,说的好听些是“耿”,难听点的则是不知变通。这在官场上是大忌,他的家世让他可以成为一县县丞,而他自己的性格则将自己框死在了县丞一职上。然而曹清河也像几乎所有的古代有志文人一般,都有着一颗“达则兼济天下”的心。所以当他听闻身为勋贵又掌控着博陵县内大部份盐商的博陵侯主动提出稳定盐价后,便迫不及待的就跑了来。 三人闲话了几句后,霍文钟便道:“如今正是农忙时,二位大人也都知道,此时也是一年中盐之需求最大的时节,若小民的吃食里没有盐,便会没有力气,也就更不用说什么地干活了。” “大郎说的极是。”张县令道,“本官近来也让金曹掾报来县内盐价,虽小有波动,但还在可控范围内。” “朝廷规定是一斗盐一百文,往日里博陵盐价乃是二百文一斗,如今是涨到了二百三十文一斗……县令大人听我说完,这并非是在指责大人,博陵产盐颇少,能维持在两百文的盐价已是不易,易阳郡其他县内的盐价此刻早就三四百文了。” “大郎所言极是。”张县令擦擦汗,“本官听闻大郎来便是要协助县内稳定盐价,不知大郎有何打算?” “我乃一郡督邮,有督查官吏之责。”霍文钟道,“各县官员们治下民生如何,自然也是要算在其中的。张县令仅凭衙门的力量,就将盐价稳在了两百三十文,实属不易。侯府也是县令治下之人,理应替县令大人分担一些,也是酬谢县令大人这么多年对侯府的照顾。” 你们侯府不要惹是生非就是对我最好的答谢了!张县令腹诽着,脸上却依旧挂上了政客标准的笑容:“侯府是打算捐些盐吗?” 霍文钟微微一笑:“说来惭愧,侯府自然也是有盐铺的。父亲说了,侯府体恤小民艰辛,所有侯府的盐铺所卖盐价均为一百文!” “一!百!文?!!” 对面男中低音二重奏。 曹清河顾不上官职高低,插嘴问道:“所有的盐铺都是一百文吗??不论卖给谁都是一百文?!” 霍文钟摇摇头:“当然不是。” 曹清河顿时泄了气。 张县令却已经想通了里面的关节,说道:“一百文的盐,需防着有人故意屯盐,也要防着有人倒卖。” “这样啊……”曹清河被博陵侯的豪气震的有些发热的头脑这时才渐渐冷静下来。 霍文钟道:“这些盐只卖给农忙时的农户,这时父亲的意思,我听着也觉得在理。如今来见二位大人,便是与二位详细商定这一百文的盐要如何卖?” “此乃利民之举,可不能让那些投机之人给弄恶心了。”曹清河愤愤道。 张县令也是一脸同意,突然看向了曹清河:“若说对农户的情况,全县内最熟悉的人莫过于曹大人了!” 曹清河也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张大人若是说旁的事曹某还不敢夸这海口,那农户之事,曹某这一年多来,可不就是在忙活此事么。” “还有沈大人……”张县令道,“他手下的兵丁还有府里的衙役也都在各村里巡视,自然也是知道一些具体的情况的,咱们将详细的名单拟出来,且限定每人只能买多少……” 再广而告之这是博陵侯府体恤小民所做的善事,哪个城中大户不长眼的想要从那些农户手里买盐的……哼哼,这些话他先不说,等有第一个跳出来的时候杀鸡儆猴!张县令已经将后续的阴招都想好了,趁着此次善事,也正好敲打一下县内的部分不守规矩之人。 平日里嫌博陵侯太过张扬,弄得他这个县令都得赔小心。如今有着侯府做后盾,张县令只觉得不能在爽,恨不得博陵侯再多耍一些威风! 霍文钟见张曹二人陆陆续续已将章程都拟了出来,他在一旁听着也颇为受用。这二人在民生上倒是真有几分本事。霍文钟原以为自己操心侯府一大家子的开销对这些俗物上也颇有心得了,如今听张、曹二人的交谈才发现自己对乡野之事还不够熟悉。 “大郎莫要小瞧那些农户。”曹县丞作为在座之中与农户打交道最多的人,颇有发言权,“经年的老农只需看看天气,就能估算出一年的收成。您想啊,能提前知道收成,若粮食不够,自然会早早屯粮,全家不至于挨饿,若是个丰年,则会多种些东西秋收后也好多卖些银钱。咱们博陵虽有这粮仓美誉,但并非所有的田都是上等田,若是遇着下等田的农户,在每年也可少交些税或是让他用劳役来顶,切莫杀鸡取卵,竭泽而渔。” “有时候贵人赏些银钱,倒不如赏粮食赏盐来的实在。”曹县丞语重心长道,“小民多艰辛,如今朝廷又涨了些税,一年的收成下来,竟有六七成都交了税。” “可朝廷涨的是商税啊!”霍文钟惊道。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曹县丞道,“只谈一样,每年的种子乃是府衙发给村中里长,再由里长分给农户。这些种子可不是凭空而来,自然要有人来运,在官道上,就得交税。一层层下去,小民的田税自然也多了起来。” “竟然会这样……”霍文钟眉头紧蹙,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层。朝廷的种子自然是由官府来运,然而官府人手有限,自然会雇粮商来帮着运。官府的马车自然是不会收税的,然而粮商交的税乃是交到衙门里,可衙门怎么会嫌钱多呢,自然不会将官府的马车借给粮商。种子的价钱就会往上涨一涨,最后便全部压在了农户身上。 这个时代的人不明白所谓的交通成本,当官的又是向来瞧不起经商的,自然不会在意这些。霍文钟此刻突然想起他的父亲执意要成立商行,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了他父亲的意思!由博陵侯府牵头成立商行,商行里的马车都标上博陵侯府的标志,并不是简单的不喜欢朝廷增加商税的律例啊…… 霍文钟想到今儿一早出门前他父亲对他说的话你的目光应该再长远一些,你的目光可以更远的! “其实……”霍文钟默默想着,宽大的袖袍中双手不由紧握,“父亲应该对我抱了很大的期望吧!可我却一次又一次的让他失望了。” 这一次,他一定要把差事办好! 188、一八八章 刺猬 霍明明和霍文钟每日都忙进忙出,聂冬却是闲的有些长毛了, 时不时让秦苍出去看看这二人的情况, 再回来说给他听。 “曹大人这一年来都在收集各村农户之事,如今正好派上用场。”秦苍报告着县内盐价之事, “大郎也往周边村里走了一遭,如今在衙门忙的脚不着地。他身上还有督邮一职, 每隔十日需得到其他县去巡视,属下看着这些日子下来, 大郎倒是黑瘦了一圈。” “忙些好, 年轻人就该这样。”聂冬打了个哈欠,“不然等我这老家伙死了,他还不像样子, 整个侯府交给谁去啊?” 牵扯到继承人的问题,秦苍果断闭了嘴, 这不是他能说的。 聂冬又问:“明明那边如何了?她成日里早出晚归的, 回了博陵,我倒是遇不着她了。”聂冬有些后悔让霍明明出山, 他现在就好像是一个空巢老人一般, 每日眼巴巴的等着人过来看他。 秦苍道:“小主子这几日在帮着训练民兵,听说颇有成效,沈大人每日都带着披甲兵过去看他们训练呢。” “那小子是想偷师啊。”聂冬笑道, “行啊,也是长能耐了。” 自从霍明明带人亲自去了乡间,乡野农户见闹事的频率便大幅度的减少。每年到了农忙时节, 便会有人因水源而大打出手,这也是衙门一个颇为头疼的问题,向来只能各打五十大板来了事。沈江卓从来不知道霍明明这尊煞神竟然还有定海神针的功效,她往哪儿一戳,俩伙原本打算干架的农户们,顿时偃旗息鼓,各回各家了。霍明明却是有法子的,农忙时节,你们还有空打架,显然是力气多了没处使劲啊,没关系,博陵侯府的侍卫亲自来训你,还能提高你们的武力值以保护家人。 据第一个闹事的人说,他这一辈子打死都不想再被侯府的人训第二次了…… 恐怖呀! 加之这些农户们也知道自己能买到一百文一斗的盐,都是托的博陵侯府的福,哪里又敢得罪侯府的人,感激还来不及呢。 一时间,霍明明在乡野之间的威望颇高。村里有人扯皮了,有胆子大的,也喜欢找霍明明去评个理。霍明明不堪其扰,果断寄出了陈福大法。可怜的侍卫首领,堂堂暗部头子,成日里解决领里纠纷问题了。 聂冬听着秦苍那平静的不带一丝感情的陈述,笑的前仰后合。他就知道他家的明明放在哪儿都能闪光!问完这二人,聂冬又问了些商行里的事。此刻秦苍的表情有些古怪,但还是如实说道:“三娘她每日都会去商行照看着,张县令他们拟定的不许倒卖盐哄抬盐价的倡议书,沈府的商铺是第一个画押的。” “她……”聂冬轻叹了一声。对于霍文萱,他下意识是想避开的。可经过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除了刚穿来的那几日霍文萱对博陵侯颇为凶残外,到了后来,每一次他做出的命令,霍文萱都是第一个配合的,而且配合的相当默契。聂冬也不止一次思考过博陵侯,霍文钟,霍文萱这三人之间的关系。霍文钟心细有余而狠辣不足,霍文萱却是二者兼备,像极了博陵侯自身。如果霍文萱是个男儿,或许他现在也不用担心博陵侯府未来要如何生存了吧。 这种感觉很奇妙。聂冬心里有些害怕她,却又不得不佩服她。 “博陵县里的官吏们对博陵侯好像也是这样的感觉。”聂冬心中自言自语。 这父女二人太像了,所以才相冲吧。按理说霍明明的手段也是颇为凌厉,可聂冬却从未觉得霍明明可怕,究其根本,或许是霍明明心中始终有一根线绷在哪里,哪怕面对地狱,也不会让自己成为恶魔。 霍明明忙起来后,并非日日回到侯府,霍文钟却是每天都要来早晚请安的。见到聂冬神色悠然,便谈起今日外面农忙的趣事。 博陵侯是否对霍文钟这个嫡子抱有期望不知道,但聂冬是打心眼里希望这小子能彻彻底底立起来。这个“立”不是简单的撑起门户,撑起门户这样的事霍文钟现在已经做得很好的,可是博陵侯府的特殊性让霍文钟必须要有力挽狂澜的气魄与能力。 这种事,聂冬自认自己是做不到的,但霍文钟必须要做到。 因为博陵侯……已经死了。 “如今并不曾出现倒卖的现象。”霍文钟道,“商行里已经通了气,若是谁敢倒卖官盐,必然是掉脑袋的。县里的一些大族们知道是侯府放盐,也都十分收敛。” 聂冬道:“曹清河这个人十分讨厌,可你得承认他是个办实事的。若不是赵县时疫之后他一直在乡野里查人口,侯府纵然想做这件好事,也做不了。” 霍文钟忍不住问道:“父亲您回府后便让我去找曹县丞,您一开始就知道……” “这世上没有人会未卜先知。”聂冬道,“我说过了,你的目光应该更长远一些。不仅仅是博陵县或者是易阳郡,这天下大的无边无际,只要看得远了,才能想的更周全。本侯只是想做些好事,如今正是农忙,寻常时候百姓们舍不得吃盐,到了现在必然是要吃的,盐商们向来会在此时哄抬物价,私盐倒是便宜,所以不少人铤而走险买私盐。可有一条我们要知道,农户们种的粮食,除了他们自己还要养活衙们,养活朝廷,你不让种地的人吃饱了,卖力气了,那可就会惹大麻烦了。” 霍文钟背后冒出了丝丝冷汗。他读了几十年的史书,知道每一次天下动乱的前兆都是百姓开始饿肚子,而盛世的征兆自然是能吃饱肚子,甚至还有余钱去买些酒喝。 “与其这样,不如主动让出一层利。所以本侯才会想到稳定盐价,而要做这件事,就必须找一个对民生颇为熟悉之人,由此才想到了曹清河。”聂冬慢悠悠道,“盐……是一个好东西啊。” 霍文钟默默点头。博陵侯府如今能有底气将盐价稳定在一百文,靠的就是去年池安之行所获之盐利。 聂冬道:“除了盐,你还得多注意水利,今年是个旱年,收成会受到影响,但我只有一个要求,旁的地方我这个博陵侯暂时管不着,博陵全境内,不许有一人饿死!” “是!”霍文钟朗声应下。 到了快宵禁时,已三日未归家的霍明明终于回来了,脸色有些疲惫,但眼睛依旧明亮有神。聂冬恨不得摇着尾巴去迎接:“这几日累了吧,有陈福他们几个跟着,你不要这么亲力亲为。这几日太阳又晒,得多多休息才好啊。” 霍明明吃着为她准备的爱心宵夜,筷子里夹着一颗花生米,说道:“你少装大尾巴狼!还不是为了你那‘刺猬’战术!” 聂冬嘿嘿地笑起来,殷勤地给霍明明倒水布菜。霍明明横了他一眼,在现代的朋友们都说她脾气冷漠不好相处为人可怕,其实真正可怕是聂冬才对! 这家伙心里脏啊!成日笑眯眯的眼睛下,想的都是些阴谋诡计!什么协助官兵巡视乡野,什么体恤小民艰辛稳定盐价,统统都是表象! “若真打起来,博陵全城可以支撑多久?”聂冬问道。 “冷兵器时代打仗拼的是城墙和补给!”霍明明将花生米嚼碎,“如今承平已久,博陵的城墙上一次加固的时间还是十年前,那还是因为原来那位博陵侯闲着无聊想看看城墙砖与侯府的砖有何不同,自己拆了一些城墙砖,这才让人不得不又将城墙修补了一番。至于补给,霍文钟这几日因为盐价之事,想必已经将整个博陵的人口都排查了一遍吧。他到乡间的时候也与我说过,我估算了一下,目前来说,整个博陵可撑半年。若是将城墙加高加厚,可守一年有余!” 聂冬笑了笑:“那我就再去拆几块城墙砖,搞搞拆迁工程。” “你在博陵侯用刺猬战术……”霍明明若有所思,“朝廷若是想要动你,也得掂量掂量。当博陵成为一只‘刺猬’后,对方也就无从下手了。” “博陵是不会主动惹陈睿的。”聂冬道,“然而不惹事,不代表咱们不能打!” 借口巡视田野,实则训练农夫,让博陵在不知不觉中全民皆兵。用让出盐利来收拢人心,还能查处那县内那些人是投机分子,以提前做好准备。陈睿对博陵侯一直钝刀子割肉,然而后宫里露出的蛛丝马迹让聂冬心寒不已,霍太后如此维护陈睿,竟然也被他忌惮上了,那可是他亲娘啊! 博陵是不会主动挑起争端的,然而当陈睿要动手时,博陵的刺也会对他亮起! 189、一□□章 猜疑 “太后娘娘,王美人小产了……” 心腹大宫女附在霍太后耳边, 小心翼翼地报告着刚得到的消息。霍太后脸色毫无波动, 只是拿钗的手在半空中微顿,旋即又将一根凤钗拿起, 交给身边的宫女。 铜镜里映照着一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霍太后不想再看, 缓缓站起身。长信宫内一切都静悄悄的,侍女们跪在两侧, 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微风佛过, 垂落的幔帐被吹起,殿外庭院中的树叶沙沙作响。 霍太后仿佛有些出神,柔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禀太后娘娘, 已到申时了。” “去和大殿那边说一声,请皇上到长信宫用晚膳。” “是。” 邓公公立在一侧, 只恨自己不能隐身。太后娘娘看似温柔, 实则手段狠辣,还不如伺候博陵侯呢。至少那位老侯爷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 他们当下人的, 也能拿得准主子的心情。不管皇上后宫里的女人哪一个出了事,太后娘娘连眼皮子都不动,可如今出事的乃是太后娘娘的未来的孙子…… 后宫不宁啊。 邓公公垂着头, 他是一路伺候着霍太后过来的,后宫女人争宠的手段他也是门儿清,王美人小产这事儿绝对不干净。 陈睿来的时已经知道此事, 心情也很是低落。见到母亲特地为他摆膳,倒也得了几分安慰,低声道:“是儿子不懂事,没想到反而劳动您了。” “在哀家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牵着哀家手的孩子。”霍太后替陈睿倒了杯酒,“也是那孩子与咱们缘分浅,你不要太挂怀了。” 陈睿点点头。 宫里孩子难养,霍太后也是连续死了三个孩子,才得了长公主陈宝。 “用了膳,去看看王美人。” “恩。” “也去看看皇后。” 陈睿猛地抬头,有些不可思议。 霍太后温柔道:“皇后这个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如今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她,她现在心情也不好受。你们是夫妻,哀家只盼着你们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一篇慈母心肠,让陈睿感动不已:“是儿子让您费心了。” 后宫的一切都是皇后责任,王美人小产,无论里面是否有阴谋,皇后都有一个连带责任。更阴暗些的还会想如今皇后还没有身孕,万一王美人生下了皇子…… 可太后公开表明她是站在皇后这一边的,还亲自劝了皇上去看皇后,后宫里的阴谋论一下子被压了下去,原本浮动的人心仿佛都找到了主心骨,这其中也包括了陈睿。 “太医说了是王美人身子弱,你不要太自责了。”陈睿看着半躺在榻上的柴皇后,有些内疚。刚出事的时候,他还怀疑过她,可等到太后说完他亲自来看她后,见她竟然也病的不轻,怜惜之情顿起。 “臣妾辜负了陛下的期望,没能打理好后宫。”柴皇后掩面。 “快瞧瞧,你哭什么。”陈睿坐在榻前,替她擦了擦眼泪,“朕又没有怪你。母后就是猜到你会多想,一用完膳就让朕来看你了。她老人家也说了,是那孩子与咱们的缘分浅,梓童不必太自责。你瞧瞧,你这一病,害的朕也跟着担忧。” 柴皇后眼眶又是一红,心中却惊疑不定。 自她入宫后,太后便对她不冷不热。她还以为那老太后会借由王美人小产之事来发作,没想到那个霍家的女人竟然帮她说话?不过她也可以对天发誓,王美人之事真不是她弄得,她还没有傻到做的如此明显! 小产风波在宫中几位巨头的默认下,定性为因母体瘦弱导致胎儿保不住。最憋屈的大约是王美人了,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皇上为她主持公道,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结局。陈睿倒是增加了往长信宫请安的次数,明眼人都能看出皇上和太后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宫里的事,宫外几乎打听不到。陈晔却还是住在宫里,虽说要与陈睿的后宫避嫌,但他每日去长信宫请安,多少还是听到了些风声,却依旧表现的如不知情一样。坐在长信宫内,亲手削了一碟贡梨递给霍太后,笑呵呵道:“味道如何?” “甜。”霍太后慈爱的看着这个小儿子,又有些头疼,“你最近迷上了种地?” “是割麦子。”陈晔道,“等儿子的麦子都收上来,亲手给您蒸些点心吃。” 霍太后忍俊不禁:“你呀,整天就没个正形。年前的时候你皇兄还说要给你一个差事,如今看呀,还得多磨磨性子才是。” 陈晔半靠在引枕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有些懒洋洋道:“还是别了,儿臣只想看看书。那些个差事实在是太磨人了,儿臣去了各部,恐怕没有三天就受不了了。” 霍太后却有些可惜,劝道:“年前你不是让小舅舅带你去相马么,依哀家看,去太仆寺历练一番倒是不错,又有你五舅舅帮衬着,你有不懂的也可多向他请教。” 陈晔却皱了眉头,一副求饶的撒娇的模样:“您又不是不知道,那次相马是长姐硬拖着儿臣去的,儿臣的《孟子》到现在都还没看完呢。” 霍太后无奈的吃了一块梨,陈晔看似温和,看却是个散漫又有些偏执的性子。 母子二人的对话传到陈睿耳中,陈睿特地召了陈晔,笑道:“再过几年你也要行冠礼了,是得入朝历练历练。” 陈晔大呼太累:“皇兄,您怎么也……哎,臣弟书房一堆书都还没看完呢,哪有什么心思去历练啊。臣弟办差的水平您是知道的,到时候肯定又是一堆乱摊子,还得皇兄您来帮着收拾。” 陈睿哈哈大笑:“你从小就是个躲懒的,除了看书,就没见你对别的上过心。”又将陈晔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穿着皇子服饰,却是面带三分惫懒,听说最近还迷上了种田,前阵子似乎是对茶道很上心,还从陈宝那里借了个调花茶的师父。 “你也该收收玩心,别让太后太过担忧。国子监那里又来了些新书,朕想你必然是喜欢的,去看看吧。” 果然陈晔顿时眼前一亮,激动道:“臣弟遵旨!” 陈睿又是一笑,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 离开大殿,白花花的太阳照着人有些眼晕。陈晔刚走了几步,突见不远处一个内侍走来,眯着眼睛看了看,便停下脚步。 杨若愚弯着腰,态度十分恭敬:“齐王殿下,圣上命奴婢送您去国子监挑书。这批新刊的书,圣上都没来得及挑,您可是第一个。” 陈晔面朝大殿方向,正色道:“此乃皇恩浩荡,臣弟惶恐。” 直到挑完书送别杨若愚,回到自己的寝宫后,陈晔倒在榻上长舒一口气,缓缓伸开手心,不知何时早已布满了汗珠。 大殿内,杨若愚将所见所闻向陈睿一一复述。说完了齐王挑了几本茶道和道家经文的书后,杨若愚便不再多言,跪在地上,等着陈睿的旨意。过了会儿,只听得头顶传来:“知道了,你下去歇息吧。”杨若愚这才唯唯站起身,小心翼翼的退下。 他那弟弟还是一如既往是个书呆子啊。陈睿揉了揉额头,翻开手中的奏报,看到关于博陵的消息后,不由又是一阵头疼。书呆子虽不得用,但总比博陵侯这个总闹事的要好。以前顶多也就是骂骂朝廷重臣,欺压一下百姓,如今竟然是闹的连博陵的城墙都要拆了吗?? “简直就是胡闹!” 陈睿气的将奏报摔出。大殿内为之一静,两侧的内侍们甚至连呼吸都有了片刻的停止。 “各地都在为农忙而操心,唯有朕这个舅舅!”陈睿颇为愤恨,“城墙的砖和侯府的砖能有什么不同??他怎么不把侯府也一起拆了?!!” “陛下息怒。”柴七郎也有些哭笑不得。身为大司农,在这个时节自然要日日入宫向皇帝汇报全国各地农忙的情况,没想到就遇到了这件荒唐事,也就博陵侯能干的出来了。 陈睿也是骂一回,无奈道:“博陵侯不顾农忙大事,如此胡闹,罚俸三月!你去拟旨吧。” 柴七郎:“臣遵旨。” 又命人写旨意给易阳郡守,让他多看着些博陵侯,督促博陵县将城墙修缮妥当,不要因此影响农事。 整个博陵县已经忙得热火朝天。 张县令顶着俩黑眼圈和严重睡眠不足产生的眼袋,指挥着匠人和役卒们抬着砖块大石往城门处走。旁边站着侯府二郎、四郎带着几分歉意和尴尬的笑。 “父亲也是太较真了些。”霍二郎难得体会一把霍文钟的心情,给他们那惹祸的老子擦屁股的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偏那和尚说侯府的砖不如城墙砖,父亲不信,侯府也是朝廷下旨建的,怎们会差呢……” 张县令已经虚脱无力了:“原本这城墙就要修缮了,二位公子无需介怀。” 霍文钟忙着稳定盐价,霍明明忙着训练士卒,内宅的女人们要管理侯府内务,博陵侯惹出的乱摊子只好让侯府其他几位公子出面处理了。 聂冬翘着二郎腿,啃着一口水分十足的苹果,含糊不清道:“就得让侯府里几个公子哥们都去基层锻炼锻炼。” 为了锻炼众人,博陵侯还得继续“作”下去…… 聂冬无奈地摇摇头,他现在的任务就是负责“作”,这活儿的难度值还是挺大的,他“作”的如此清新脱俗,容易么! 190、一九零章 身份 在城门口忙了一天的霍家二郎、四郎好不容易回了府,就被告知过几日老侯爷要带着那个和尚去庙里坐而论禅! 霍二郎眼前一黑, 扶着他四弟的肩膀, 颇有些咬牙切齿:“又是那个净义和尚?” 家仆道:“是的,侯爷似乎对净义大师讲的佛经很感兴趣, 今儿晚膳都是与净义大师一起用的。” 霍四郎揉着额头,他们的爹又开始不靠谱了么?难兄难弟两个互相对视一眼, 肚子却不约而同的叫了起来,家仆赶紧道:“晚膳已经备好了。” “知道了。” 兄弟二人一同去用膳, 刚吃了几口饭, 霍文钟也回来了。原本侯府众人都是在自己的院中用膳,然而霍家二郎、四郎初接手“收拾老爹惹出的乱摊子”这样任务实在是有些焦头烂额,也十分想向霍文钟取取经, 而霍文钟则是一面忙着府外之事,一面也放心不下侯府。兄弟几人的心思不谋而合, 干脆便在一起用膳, 交流一天的所见所闻,倒是比以前亲近了几分。 霍文钟听得老二老四颇为委婉地说怕“侯爷被妖僧所骗”的担忧之情, 不由笑道:“那净义和尚原本是京城长公主府里的供奉, 只是因说错了话惹得长公主不快才被赶了出来,倒并不是什么妖僧,只不过是没什么眼力劲罢了。” “原来如此。”霍二郎边听着点点头。三人不再多言, 用过晚膳后便各自回院休息。 第二天天未亮,灶房便忙的热火朝天。 “快快快,今儿侯爷要去礼佛, 都麻利些!”管事的大声催促,“净义师父的斋饭要先做出来!” 自从被陈宝赶出公主府后,净义和尚云游了不少地方,人倒是比以前更胖了。管事的擦着额头汗,走到院中散散热气,刚出门就遇到闻着香味儿先跑到灶房门前等着开饭的净义和尚。 “大师起的早啊。”管事恭敬道。 净义笑道:“出家人早课晚课都是不能少的。”又朝着灶房里看了好几眼,“今儿蒸了白面馒头吧,还有桂花发糕?” 您这出家人的鼻子可真够灵的…… 管事腹诽着,脸上还带着笑:“是啊,那桂花发糕是侯爷特地嘱咐的,说是您爱吃。” 净义和尚笑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这趟博陵之行真是来对了! 侯府各院的主子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特权阶级反而比寻常富家翁起的更早。身上整理妥当,用过早膳后都要去正院向老侯爷请安,。 原本侯府是没有这样的规矩的,随着聂冬将侯府打理的权利逐一交给余氏后,这位世家出身的贵族女子将各种规矩一一定下,经过聂冬的删繁就简后,早晚请安的规矩倒是执行下来了。侯府这么大的地盘,各院之间串个门都得骑个自行车,借着早晚请安的时间让各院子女聚一聚,也是加强侯府的凝聚力。 霍文钟正喝着小米粥,见桌上有一碟红豆山药糕,好奇道:“这点心是你额外叫的?” 余氏道:“爹爹说净义师父有好几个素菜和点心的方子,在京城都是有名的,这山药糕正是按着净义师父带来的方子做的,爹爹昨儿便吩咐了,每个院里都送一碟尝尝。” 霍文钟立刻夹了一块,带着丝丝甜味,却又不腻:“味儿不错,那和尚倒是比厨子还厉害几分了。” 余氏擦擦嘴:“没几分本事也不会被爹爹刮目相看啊。” 霍文钟失笑,余氏分明是在嘲讽。一个和尚不讲经不礼佛,靠着做素斋入侯府,的确是有几分……不务正业啊。不过谁让老侯爷看上了呢,又是是霍明明荐来的。 “毕竟帮了咱们妹子。”霍文钟道,“他们在村里没日没夜的操练,这和尚帮他们做了好几顿吃食,如今来侯府能让老爷子乐上一乐,也是他的功德。” 余氏当机立断:“是我想的不周让妹子吃苦了,这就给他们送两个厨子去,每日的采买走共中的账。”免得今天一个和尚帮霍明明他们做了顿饭就荐到侯府里,明儿又来了个道士…… “就依你。” 见已过辰时三刻,余氏起身理了理霍文钟的衣裳,便道:“去正院吧,今儿又要忙一天。府里有我呢,不用担心。” 聂冬这里的早饭也吃的格外热闹,净义和尚能说会道,一面不断夸侯府如何心善,收留了他,一面又说自己出京城后的见闻,一些达官贵人是如何抠门,有的干脆直接命家丁拿着大扫帚将他打出来。他说的形象,聂冬像是听相声一样,时不时哈哈大笑。 霍文钟携霍二郎、四郎、六郎一道来请安时,便听到正院里传来的笑声,不由面面相觑。请过安后,该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聂冬带着净义和尚去城郊寺庙拜佛去了。 经过城墙时,不少驿卒正推着巨石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走。净义和尚撩起车帘道了句佛:“阿弥陀佛,城墙加固,乃百姓之福,今秋可不怕山匪来袭了。” 聂冬靠在引枕上,慢悠悠道:“你这酒肉和尚倒也忧国忧民起来了?” “侯爷有所不知,老和尚这一路走来也遇到了几次山匪,山野村落既无高墙也无河流,只能任人宰割。尤其是如今农忙收获之时,那匪徒策马而来,抢了便走,追都追不上啊。劫些财倒也罢了,也有主人家舍不得麦子,便追上去,竟被人活活砍死。” “哼!”聂冬愤然道,“真应该让那些匪徒来博陵试试!无论城内城外,都让他们有来无回!” 净义和尚默默看着正在忙碌的民夫,目光穿透了城墙仿佛回到到了几十年前。 如果那个时候,北疆之地的城墙也是这般巍峨;如果那个时候,城外也有士卒去训练乡兵,当北疆来犯时,还会死那么多人吗…… 当今天下,最有血性之人,唯博陵侯耳! 净义和尚握了握拳,当家人惨死在北疆人刀下后他便发誓要复仇。可等他投身军营后,北疆与朝廷言和,博陵侯挂印辞去。之后数年,北疆虽偶有骚扰,但朝廷以大局为重,根本不打算出兵,压根没有博陵侯在军中时的血性!净义和尚只觉复仇无望,遁入空门,却又不甘如此。朝廷十分出兵,根本不是他这样低贱之人能够决定的,只有那些达官贵族们才有资格向皇上进言。所以他开始琢磨如何结交那些人,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总是留个有准备的人,长公主陈宝宝去报国寺礼佛时,见他谈吐幽默风趣,便请回府当了供奉。 博陵侯乃长公主的舅舅,通过长公主也许还能够接触到那位昔日战神。虽然现在离北疆屠城已过去了几十年,净义和尚却丝毫没有放弃复仇的希望,他终于通过长公主结识到了博陵侯最喜爱的一个子女霍明明。 这个小姑娘十分冷漠,净义发现他与达官贵人结交的那套手段对霍明明根本不起作用,干脆惹长公主生气,将他赶出去,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已云游僧人的身份自由地去博陵而不受公主府的束缚。 现在,这盘棋一步一步都按着他的计划来了。虽然这几十年里,博陵侯荒唐的行为不绝于耳,可如今亲眼所见,整个博陵欣欣向荣。更加之在村野里看见霍明明带着侍卫们训练民兵,县尉沈江卓的披甲兵后,净义和尚更加坚持要留下来了。 唯有这样的将领,这般的士卒才可以与北疆为之一战! 净义和尚打定了主意,等他在观察一段时日,若博陵侯在知道他的本意后还不杀他,他便送侯府一份大礼! 191、一九一章 狂言 聂冬对寺庙一向不感兴趣,无论是现代还是穿越后。然而在古代, 寺庙始终有一种超然的地位, 仅一条就能窥探一二寺庙不用纳税!不仅寺庙的产业不用纳税,剃度当了和尚后也不用交纳人头税。在太平盛世里, 几座庙不纳税也就不纳吧,然而此刻的聂冬仿佛一只在为过冬储备粮食的仓鼠, 哪怕是一分钱,拖回博陵, 拖回侯府都是好的。 “以前的老侯爷恐怕也是这样想的吧。”聂冬默默念着。博陵的僧人并不多, 比起其他地方浓厚的尚佛风气,博陵则淡了许多。 此番来寺庙,一则是农忙时来祈福做一下面子工程, 二来是为了试探那净义和尚。聂冬扫了身边的胖和尚一眼,身在博陵侯这种位置上, 他可不信什么“云游至此, 偶遇故人”的鬼话。 净义和尚能在京城贵族圈子里混的风生水起最后还被陈宝请去当供奉,于佛经自然烂熟而且颇有见地, 没说两句, 就惹得人家主持频频点头,恨不得当场开个法会,邀易阳郡内各处寺庙高僧前来辩经。 聂冬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 他原以为净义就是个混吃偏喝的酒肉和尚,靠忽悠得到公主府的庇佑,在京城混不下去后便想找下一个冤大头, 没想到竟然还真是个高僧? 老方丈与净义聊得投机,竟把博陵侯晾在一旁,最终还是净义憨笑道:“经文之道实在是高深,改日小僧定与方丈再行讨论,现在还是不要误了侯爷祈福的时辰才好。” 老方丈这才回过神来,忙对聂冬道:“侯爷莫要怪罪,请往这边来。” 聂冬一脸复杂的看着这两个和尚,似乎在确定这二人是不是在故意演戏?祈福之后,一行人便到厢房休息,方丈则命人准备素斋。 刚喝了半杯茶,不能聂冬将茶点放入口中,一个家仆小心翼翼的跑来,低声道:“侯爷,秦苍回来了。” 聂冬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让他进来。” 秦苍依旧是一身侯府侍卫制服,目光坚毅地出现在聂冬眼中。霍明明训练民兵带了陈福与高安作副手,他一直都是留在老侯爷身边。在霍明明将净义和尚送来后,便被聂冬派出去查净义的身份。 “不必多礼了,查出什么了吗?”聂冬立刻问道。 “回禀侯爷,这位净义和尚原是报国寺僧人,以算卦看相闻名,被长公主请回公主府做供奉。去年,长公主让净义给小主子看相,应净义出言不逊被撵出公主府,此后便云游各地,于半月前到博陵。” “他与此庙的方丈可曾认识?” 秦苍想了想道:“属下查了报国寺这几年或挂单或辩经的僧人,并无博陵的僧人。半月前净义和尚来博陵当日,倒是来过此庙,但博陵寺庙并不挂单,净义和尚用了一顿斋饭后便走了。” “看来他真的是个和尚?”聂冬皱着眉头,始终不愿相信真相就是如此。不甘心又问:“他出家前是做什么的?为何事出家?” 秦苍有些为难:“属下无能,只查到净义和尚二十年前便出家了,至于具体的年份和所谓何事,并不知晓。” “他是哪里人士?” “度牒上所写乃是京城人士。” 聂冬陷入了沉思。 另一处的厢房里,净义和尚也在做着思想挣扎。他把赌注下在了博陵侯身上,可博陵侯并没有对抗北疆的心思,那么他就会被当做妖僧,或者哪怕博陵侯真的有对抗北疆的心思,他可能也会被灭口。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他的运气和博陵侯的野心。 “池安贩盐,训练士卒,修筑城墙……”净义默数着博陵这段时间的小动作,决定豁出去了! 斋饭准备的很丰盛,博陵侯赫赫威名在外,方丈也不愿得罪这位煞神。聂冬再次邀请净义和尚一同用膳,净义也是求之不得。 各怀试探心思的二人面对爽口的素菜都没什么心思。聂冬夹着一筷子白菜道:“侯府大荤大油吃腻了,来尝尝我们博陵的素斋倒也别有风味。” 净义和尚道也立刻跟着夹了一筷子,口中不断称赞。 “不知大师祈福的时候所想的是什么呢?”聂冬闲话问道。 净义道:“众人对着菩萨所想所求并不重要,唯诚心耳。” “那本侯……是否诚当得起诚心二字?” “依小僧看,侯爷自然是无比诚心的。” 聂冬哈哈一笑:“你这出家人尽打诳语,只会拍马屁啊!” 净义丝毫不觉尴尬,有理有据道:“侯爷来求风调雨顺,可风调雨顺又岂是吾等凡人能求来的。所以只能做到诚心二字,何为诚心?稳盐价,练士卒,修城墙,以消人之祸。” 聂冬眉头一跳,犀利的目光转而又化散在吊儿郎当之中:“越来越会说些奉承话了,不愧是从京城里出来的高僧啊。” “小僧除了会说奉承话,于面相也有一二钻研。”净义道,“小僧观侯爷面相也是一位心有菩萨,行菩萨善举之人。” “本侯心有菩萨?”聂冬觉得这是他听过最大的笑话,“你这和尚怎么越说越不靠谱了。” “侯爷何必自谦?”净义认真道,“侯爷数征北疆,闻声救苦,此乃大善。常居博陵后,大兴水利,从此博陵风雨无忧。若非有菩萨心,又怎行菩萨事?” 聂冬玩味地看着他:“你倒是对本侯所做之事知道的不少?” 净义突然起身走至聂冬身前跪下道:“小僧云游各地,唯博陵行菩萨之举,乃是佛祖庇佑之地,诸地不善,必遭大乱,还请侯爷庇佑小僧!” “放肆!”秦苍猛地怒喝,“妖僧胡言乱语!侯爷,属下请求将此妖僧叉出去!” 君权神授,这世上能够真正得到佛祖、天神庇佑的只会有一个人,那就是皇帝!聂冬心里一万头羊驼驼呼啸而过,他这是……这是遇到造反分子了?? 192、一九二章 征兆 净义已经是豁出去了,丝毫不理会聂冬的震惊, 继续道:“天不雨, 有奸臣啊!!如今大旱不雨,唯博陵水渠未干!侯爷兴水利、筑城墙, 练士卒,而那坐在高位之人则是不断加税, 百姓早已民不聊生!” “闭嘴!” 随着聂冬一声低呵,秦苍已大步走出, 将净义捆绑起来。净义挣扎着喊出最后一句:“小僧敢言, 今秋必有动乱!!” “把他嘴塞上!” 不用聂冬多言,秦苍便已用布将净义和尚的嘴巴给堵死。 厢房里,静悄悄, 沉默的让人有些心慌。聂冬用眼神示意秦苍将净义扔到一旁,赶紧出去看看, 周围是否有人。 应今日礼佛, 整座寺庙都是被博陵侯府的侍卫把持,聂冬所在的厢房是独处一院, 院外均有侍卫。得知并无生人靠近, 聂冬这才松一口气。 他倒不像秦苍那样害怕净义的狂言,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秦苍却有些冒冷汗,虽然是从小跟在博陵侯这样彪悍的人物身边当侍卫, 可身为古人,对皇权还是有着敬畏的,更何况这个妖僧是调唆他们侯爷造反啊!如果是侯爷自己说想要当皇帝, 他秦苍拼了命也会第一个支持,可这种话从别人口里说出来就又是一种含义了! 秦苍看向聂冬,希望他能下令直接杀了这妖僧,以绝后患!在他眼中,博陵侯此刻面色阴沉,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捆在地上的净义。 而此刻的聂冬大脑里却如同放烟花一般的绚烂。 天啦噜!!!!!!! 这是什么情况!! 老子竟然遇到了传说中的造反份子吗???? 这就是历史课本里的农民起义吗?啊呸!老子穿的是贵族阶级,这就是自上而下了??历史课本里有说过造反的要素吧。那位创造了毛氏红烧肉的伟大领导的那句话咋说来着?枪杆子里出政权!!还记得课本一大特色就是总结各种历史上造反失败的原因,然而在列举成功的一二三四五条……,初中就开始接受这么彪悍的思想政治教育,真不怕祖国的花朵有样学样啊! 如今回头想想,老子似乎从十一二岁一直到十八岁就一直在接受“如何造反才能提高成功率”“推翻各种□□政权需要哪些步骤”的政治教育啊!这特么的还都是官方指定教材啊!!历史政治课本改个书皮更合适《造反指南》。 只是一瞬间,聂冬的大脑已经从陈胜吴广飞到了小米加-步-枪,在他思绪要飞的更远的时候,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 “侯爷,主持问您小憩的如何?” 聂冬猛地回神:“很好。”低声轻咳了一声,调整出老侯爷的气场,一边拿出看死人一般的眼神扫向净义,一边用着波澜不惊的口吻道,“去告诉主持一声,本侯就不多打扰了,等会儿就离寺。” 屋外脚步渐远。 聂冬示意秦苍将净义嘴上的布拿掉。 净义用力盯着聂冬,仿佛一个狂徒拿出了自己最后的积蓄去下注。 聂冬伸手将他从地上提起,轻声道:“等会儿出去,若是在胡言乱语,本侯当场就把你杀了。”说罢,一甩手,净义跌跌撞撞地倒在一边,又赶紧爬起,理了理衣裳。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主持还沉浸在与净义和尚上午的辩论当中,向他约下一次辩经的时间。 净义呵呵笑道:“随缘吧。” 主持方丈带着无比哀怨的眼神目送博陵侯一行离开。 刚回到侯府,便听到霍文钟与张县令早已在府中等候多时。聂冬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秦苍更是手心有些冒汗。虽然这二人的面瘫脸完美的阻碍了他们情感的表达。 “你陪大师先去歇息。”聂冬给了秦苍一个眼色,秦苍心领神会。 净义带着出家人惯有的慈悲笑容,胖呵呵的脸像足了弥勒佛,前一刻那个造反分子的形象简直就是一种幻觉。 当聂冬看到张县令后,才突然有些后怕。张县令的任命权乃是朝廷,他除了是本地的县令,同时也是皇帝派来监视各地封侯的。 张县令对老侯爷那张黑脸已经见怪不怪了,此番前来乃是感谢侯爷出手稳定博陵盐价的。此刻见聂冬走来,连忙站起身行礼:“侯爷每日为百姓操劳,乃是吾等楷模。” “少拍马屁。”聂冬一甩袖子,靠坐在引枕里。 救火队队长霍文钟连忙打了个圆场说道:“如今博陵的官盐均为一百文一斗,百姓都说干活儿也有力气了,今年虽雨水不足,但也能有个收成。方才儿子与张大人去了一趟官仓,加上咱们博陵过去的存粮,今冬开始至明天初春,又不用担心粮食不足了。” 聂冬听着也是一喜。 古代评判盛世的标准之一就是不饿死人,可见粮食匮乏一直都是一个大问题。去年冬天博陵就开仓收留了不少别处来的流民,城中不少富人也设了粥棚,然而流民依旧太多,官府不得不尽心驱赶。那段时日,聂冬都不想上街,虽然残忍,然而博陵一地实在是支撑不了那么多的流民。 张县令自从收了聂冬的盐后便一直忐忑不已,然而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如今侯府一出手,盐价瞬间稳定。列侯没有治民之权,这些政绩是不会算在列侯身上的,全都是他张县令的功劳啊。 侯府贩点私盐又怎么了!博陵侯他老人家吃肉,还会让所有人都跟着喝汤!那些个盐最终惠的还是博陵的老百姓! 张县令只觉得侯府这盐怎么不贩的更多些呢?!朝廷的大司农只知道加税加税加税!皇上只知道收回盐铁之利,老百姓都快吃不起盐了,他们还管不管了?!治下的百姓数量减少,还得治本地父母官的罪,可老百姓不吃盐,就没力气,没力气就没法种田,不种田就没有收成,没有收成就没有粮食…… 为了保住这顶乌纱帽,张县令觉得自己都要给老侯爷贩盐之举摇旗呐喊!!此刻的笑容那叫个真心诚意诚:“侯爷,您放心,那一百文的盐,绝对都是百姓买去了。城内乡绅们,是一个都没敢出手。” “县令大人如此说,本侯实属欣慰啊。”聂冬道,“不过张县此番前来不止是来道谢的吧?” 张县令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真是瞒不住侯爷您的法眼。如今我博陵境内盐价稳定,郡守大人也知道了此事。郡守大人对下官说,如今全郡内都在农忙,博陵既然有盐,能否借些给郡内。” 张县令话音刚落,聂冬摔了擦手的帕子,扬声怒道:“陶广志他长能耐了啊!” “侯爷息怒!!” “他管好其他十九个县便成了,手还伸到博陵来了?!!行啊,我博陵侯府的盐,全让他搬去啊!他这是要劫富济贫当个侠客吗?!!” 霍文钟听着话越来越不靠谱,也赶紧道:“父亲息怒!想来郡守大人以为博陵能稳住盐价,必是因为盐有富余。” “富余个屁!那都是我们博陵百姓往日里一点一点省出来的!特地留在了农忙时节!”聂冬气的站起身,“这种事乃们你们官府之间的事,我一不理事的侯爷也插不了手,至于盐如何用,全看张县令了!送客!” 张县令苦哈哈的赔笑。 霍文钟将他一路送到府外,带着歉意道:“父亲为了盐也是操碎了心……” “大郎不必多言了。”张县令道,“我懂得。这事的确是郡守大人有些不地道,这简直就是打劫啊。我乃博陵县令,自然要为本地百姓打算。” 霍文钟也有些生气,博陵是富裕些,可救急不救穷,陶郡守这脸是不是也太大了?回到书房刚坐不久,就听家仆道:“公子,侯爷正找您呢!” 霍文钟赶紧去了书房。聂冬正在研磨,见他来了,朝他招了招手:“大郎到这儿来坐。” 霍文钟有些不明所以。 聂冬示意他提笔:“本侯记得你乃郡内督邮,既然是督邮,那自然要去向郡守报告你所督叔县百官之行。” “是。” 聂冬截过话:“正好每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你就要去郡里了。陶广志虽然与咱们府不亲,但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本侯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对张县令说出那样的话。敢开这个口,其中必有原因,你带着书信去找他,问清楚到底所为何事!” 霍文钟连连点头。 陶广志乃易阳郡守,博陵相当于易阳的省会城市,博陵侯在博陵横行这么多年,只要不惹到陶广志头上,这位郡守大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之前博陵侯拆城墙,向皇帝打报告的也是刺史而已,陶广志并未添油加醋,原来的老侯爷偶尔偷溜去吴国找吴王玩儿,陶广志也从未向皇帝打过小报告,突然这般大胆,实属异常! 聂冬道:“你走之后,博陵城内的事时让二郎看着,再叫四郎去一趟赵县,去打听一下那边的盐价如何。” “是!” 霍文钟动作很快,带着聂冬口述之后的书信,第二日一早便动身了。 聂冬正在院子里打着太极拳,秦苍大步走来,低声道:“净义和尚的院子已看守妥当,侯爷您看……” “先晾着他。”聂冬抬手切西瓜,“吃喝照给,但不要与他说话。把陈福给叫回来,这小子成天跟着明明吃香的喝辣的,也该出些力气了。” 暗中调查这种事,还得让陈福这暗卫头子来干,秦苍到底是专业不对口啊。 193、一九三章 动乱 净义这段日子过得倒是不错,除了被限制了自由, 一日三餐都照常供应, 外带两顿点心和茶水,他的行囊在一一检查之后也归还给了他。此刻他抱着一杯茶, 盘腿坐在回廊的木板上望着远处天空里悠闲飘着的几朵云。 “博陵侯既然没有下令杀我,可见我说的那些他也是明白的。”净义心里远不如面上那般平静, 他得为自己找到一条活路。古有吕不韦奇货可居,博陵侯的条件可比秦异人要好太多了。可他要怎么说动博陵侯谋反呢?净义叹了一口气, 他还是太急了, 他应该等京里的内线们的消息来后再做出动作的,一旦皇帝把博陵侯逼急了,为了活命, 博陵侯也就不得不反! 被净义寄予厚望的聂冬,此刻的脸上却有些诧异。霍家老四刚从赵县办差回来, 赵县离博陵非常近, 骑上快马来去不过一日的路程。 霍四郎报来赵县的盐价:“赵县去年得了时疫,虽有博陵救济, 但儿子看来还没有彻底缓过劲来, 如今天气干旱,赵县那里的盐价已涨到了二百文一斗。赵县离博陵颇近,博陵不少人都与赵县有亲, 一些人家省了不少盐分给了亲戚。儿子问了赵县乡绅,乡绅回道赵县能有二百文一斗的盐已是托了博陵的福,再远些的地方, 盐价已涨到了五百文一斗,已经有私盐贩子在那一带流窜了。” “咱们易阳郡一向是赋税重郡,就是因为咱们这里多产粮,而且山里卤井也产一些盐。连咱们郡内斗如此了……”剩下的话聂冬没说,霍四郎却打了个寒颤。 古代通讯不便,获取信息通常会滞后许久。幸亏聂冬有先见之明的组建了博陵商行,博陵县内各权贵人家均入了股,商行里的消息竟比官方要更快更全些。 没过几日,商行的“商报”便送到侯府中。商人们带回了各地的消息,丝绸与黄金的价格猛升,有些地方已有良民自卖为奴,牙行的行情倒是开始上涨……聂冬命人传至各院,让侯府里的几位郎君发表各自看法。全国四十二郡,与易阳相邻的三个郡情况都不容乐观。 “难怪陶广志要急了。”聂冬叹道,“一旦饿殍遍地,他这个郡守也难辞其咎。当初花大力气稳定盐价,如今看起来倒有些不妥了,如小儿抱重金过市,招人眼红啊。” 霍明明今日回府休息,连日在村庄里练兵,她看起来消瘦了不少。此刻半靠在引枕里,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难得的放松姿态,手里拿着“商报”,说道:“难道你就不知道找陶广志要点好处?” “好处?”聂冬眨眨眼,“他一个皇帝派来的人,能给我什么?顶多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霍明明将“商报”扔到聂冬身上,缓缓坐起身,笑了笑:“找他要兵,要钱,要军械。” 聂冬猛地警觉:“你去见净义了?!” “净义?”霍明明一头雾水,“这和尚怎么了?说起来我回府后还没见着他。” 聂冬微微松口气,只见霍明明的眼神越来越玩味,只好将净义那日的狂言一一说了。霍明明微楞,转而大笑:“他真这么说了?胆子挺大的啊!他到底是看中你哪一点了?”说着又突然降低了音量,“哎哟哟,这是要劝你去当皇帝??” 聂冬浑身不自在,一张老脸通红:“胡说什么,我还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 “我想想啊……其实他说的目标也是很有可行性的!”霍明明一瞬间进入了狂热状态,“有钱、有粮,有兵,还有根据地!真的可以啊!” “姑奶奶,别闹了。”聂冬双手投降,“我仅是经营博陵这鬼地方,就已经是累得要死。谋反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啊,首先群众基础就不行!再说了,博陵侯是皇帝的舅舅啊,他反了,你让霍家的老太后怎么办?京城里还有霍氏的族人,板上钉钉的人质啊。” “人质?”霍明明道,“为何我觉得这反而可以里应外合呢?” 聂冬:“…………”他女票好危险!! 然而聂冬所说的倒也是很大的问题,无论哪个朝代,谋反的成功概率都很小。霍明明也只是图一乐,见聂冬那手忙脚乱的慌张模样,心满意足的止住了这个话题,转而道:“陶广志想要你的博陵帮一把他解燃眉之急,你难道就不知道让你的商行在易阳郡的郡城内扎个根?” 聂冬听着眼前一亮! 博陵商行表面上是商人聚集地,然而作为商行的发起者和游戏规则的制定者,博陵侯府是有着绝对的影响力,私下自然是安插了不少侯府亲信之人进去,也是侯府的一个情报机构。 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两个人,对各路情报永远都不嫌多。霍明明的提议让聂冬突然意识到,这次大旱,或许是博陵商行可以在全郡各处开分行的好机会! 聂冬开始布置分行的计划,放出了一些明面上的风声。来自商行里的阻力很小,商会里有些生意经的老人们也觉得可以去博陵附近的县里开个铺子,这样他们贩货也可以有个落脚点。这时候总讲究个抱团取暖,长途跋涉,遇到个老乡都会激动不已,更别提你去了异地还能找到家乡的组织。 “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聂冬道,“敌人变成伙伴是为了生存,而伙伴变成了敌人,大部分都是因为金钱。” “你打算怎么做?”霍明明问道。 “让霍家老四去商行。”聂冬轻轻摸着下巴,边思考边道,“商行里必须有一个侯府里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后博陵侯退下来后要有一个有身份的人顶上,随着商行的扩大侯府必须把其牢牢握在手里。霍家老四如今还年轻,也没有入仕,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让他跟着侯府里的几个老师傅四处走走也算是增加见闻。” “你倒是连理由都给他找着了?读万卷行万里,话说这话是哪朝来着?” “明朝董其昌说的。”聂冬得意洋洋的显摆。 “呵呵……”霍明明翻个白眼,“明朝的名人名言你觉得拿到这里有说服力吗?” 聂冬被噎了一下。顿时耍起了博陵侯式的诬赖:“老子说的就有说服力!老子是博陵侯!!”霍四郎有着侯府公子的身份,年纪较轻,为人在霍文钟的光环下又不算太醒目,乃是最合适的人选。 霍家老四原本跟着大儒黄怀远念书,因农忙,被聂冬叫了回来。黄怀远生怕自己的学生被博陵侯带坏,一直都关注着霍四郎,结果没等学生回来,等到了侯府的书信,他的学生被博陵侯一脚踹到了商行经商去了。 “胡闹!!”黄怀远气的一蹦三尺高,“老夫就知道那霍匹夫荒谬无比,老夫还当他这一年多来转了性!!” 不行,自己教的学生不能去当什么商人!商人是什么玩意儿?那些人能上得了台面吗?!堂堂侯府的公子成天和那些人厮混,变成一副市侩嘴脸,黄怀远简直不敢多想!再也坐不住了,收拾了行礼,叫上了书童,带上自己的学生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杀往博陵县。 正当聂冬和霍明明两人暗搓搓地准备在全郡内斗安插眼线的时候,却传来了霍文钟遇袭受伤的消息。 “什么??!!” “咚”地一声闷响,矮桌被聂冬一脚掀翻。 “大郎现在是死是活?!!” 194、一九四章 封地 高安和任柏行跪在地上:“属下无能!已派出两个小队朝郡城而去,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霍文钟随身带去的十个护卫是他们两个挑选的, 如今霍文钟生死不明, 高安与任柏行难辞其咎。 聂冬开始无比怀念现代化的通讯设备。 “博陵到易阳哪怕是用爬的七天也能到了!他们一行十一个人,就这样消失了??他们是怎么遇袭的?!受伤的人到底是不是大郎?这些你们统统不知道?!” “属下该死!!” 高安、任柏行二人几乎以头磕地。 霍明明道:“他们每个人都带了刀剑, 至少需要五十名训练有素之人才能将他们合围。博陵到易阳郡城也有官道,在官道上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周围的驿站不可能不知道。除非大郎他们没有走官道,或者说真的有至少五十人的武装组织在这段路上设伏。” “此事是意外还是来针对我博陵侯府的?”聂冬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自他穿成博陵侯后, 除了刚开始摸不清状况外,还从未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陶广志早不喊晚不喊,偏偏这个时候喊穷。这件事与他之间……”此刻聂冬只觉得所有人都很可疑。博陵侯府一向是将霍文钟推到前面, 在外界看来,霍文钟是博陵侯府真正的顶梁柱, 他乃侯府正儿八经的嫡长子, 又获封世子,品行素来优良, 连皇上都曾夸奖过, 面对荒唐的父亲二十多年如一日的孝顺,实在是一个从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的郎君。 谁料下午的时候,陶广志亲自派了使者柳玉山来到侯府说明情况。柳玉山来的十分匆忙, 霍文钟动身去郡城的事自然是事先与郡城里说了,然而过了七天,还没见到霍文钟一行人, 陶广志便派人去了最近的驿站询问,结果发现霍文钟等人压根没来。又派人去了后面几个驿站,结果发现一个驿站接到了霍文钟将要下榻的消息,然而却没有等到他们。 这下陶广志是真急了,霍文钟乃博陵侯府唯一的嫡子,侯府派霍文钟来郡城,可见诚意。如今人在易阳郡境内消失了,听到消息的陶广志两眼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博陵侯的那张老脸在他眼前不断的放大,陶广志惊的一身冷汗。 “郡守大人已派了一百士卒沿路搜寻。”柳玉山硬着头皮对着博陵侯那张快要吃人的眼神,“一旦发现大郎的消息便会立刻通知侯府。” 聂冬道:“侯府的侍卫,本侯也是知道的,虽说武艺平平,但一个人对上寻常人四五个也是近不得身的。大郎的品性也是有目共睹,绝对不可能偷摸去厮混的!如今他们一行十一人生死未卜,只是有附近砍柴人说听到了打斗声,地上有些血迹,从残留的布料来看乃是大郎的!郡内什么时候除了这样一伙穷凶极恶之徒!!郡守大人竟然都不知道吗?!!!” “郡守大人他……” 柳玉山正要解释什么,聂冬却已经气炸。 “他让博陵出粮出盐,侯府的世子亲自给他送去!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沿途的官道都这般的不太平!他这个郡守是怎么庇佑一方百姓的!” “本侯今天就把话放这了,我侯府的世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陶广志第一个跑不了!!你可以把本侯的话一字不落的给陶广志带到!” 柳玉山擦着汗,来前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然而直面博陵侯的怒火,柳玉山差点就给跪下了。可这件事郡城那边是一点儿理都不占,柳玉山苦哈哈的点头:“下官一定带到。”连一句“侯爷不要太过担忧”都说不出来。 你丢了儿子能不急吗? 这特么的还是个嫡长子,侯府未来的继承人,那是随随便便就能丢的吗?! 更恐怖的是易阳郡内可能已经出现了一股势力不明的武装部队,这是要做什么?!陶广志一个头两个大,找来了郡尉谢豪。谢豪是个带兵打仗的粗人,对朝廷里的弯弯绕绕一向不懂,但就算如此,霍文钟这家伙丢了,也是惊得谢豪一蹦三尺高。 他可当初为了吴国粮草的事情,他还得罪过博陵侯,如今博陵侯的长子遇袭,郡守脱不了干系,他这个分管全郡治安的郡尉更是难辞其咎。 “玉山兄已经博陵了?”谢豪大声嚷道,“完了完了,这个时候去只会是讨骂,说不定还会挨揍。你怎么就让他去了,他就是个书呆子,杀只鸡都要抖三抖。” 陶广志叹道:“玉山好歹与博陵侯还有几分交情,别人去……呵,要不去你负荆请罪?” 谢豪挠着后脑勺,他是怎么也想不通易阳郡内怎么会突然多出一股武装势力。如今正是农忙,不敢说别的地方,各县往郡城的官道都有驿站,驿卒每日都要巡视的。官道大多建在开阔之地,哪怕是遇到了埋伏,霍文钟一行十一个大老爷们,就不会弄出些动静让周围发现? “那个砍柴人呢?他不是说看见过霍文钟吗?”谢豪问道。 “砍柴人说他是黄昏背柴下山,隐约听到了有人喊杀声,以为是土匪抢劫,便躲了起来。等到没声了,才冒的头。那里虽然是官道,但靠山,地势有些偏僻。” 郡城大营自然是有兵的,然而现在要动大营的士卒……谢豪有些为难。一是担心抽调士卒后,郡城的保障就少了一分,既然已经猜测有了非法武装分子的存在,郡城的安全就是第一位的;二来霍文钟走丢的消息目前还没有张扬开,除了几个当事人外,都没有外传。毕竟霍文钟的身份放在那里,一旦透露出去,会引起许多不安和不必要的麻烦,可如果一旦抽调大营的士卒去找人,这样动静就会闹大了! “你派几个精兵给我。”陶广志道,“好歹要给博陵侯那边一个交代。” 谢豪却道:“你说……会不会是霍文钟这小子故意耍咱们?” “这话怎么说的?”陶广志有些生气,“若是博陵侯,倒有可能。霍文钟?他可不是一个胡闹的人,再说了,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无非就是向郡城倒打一耙,说郡守与郡尉没有治好易阳郡。可郡守郡尉这样的两千石封疆大吏的任命权乃是在皇帝手里,他陶广志与谢豪再如何,这些年对博陵侯也都算客气,这些事博陵侯心里也有数,若朝廷真将他俩给撤了,再换上来的,可就不知是敌是友了。 博陵侯还不至于做这样的赔本买卖! 经陶广志的提点,谢豪道:“是我想差了。” “如今郡内不太平,谢大人还需多多费心了。”陶广志道,“霍文钟的事且不谈,今日各县报上来的消息,又有三十几个村子因抢水源死了十几人,算上之前,因水源之事已死了近五十人。虽说乡野小民多无知之辈,可也是吾等治下之民,放任不管,恐成一患啊。” 虽然报上来的只有这些数,然而实际上会更多,这一点陶广志与谢豪都明白。 秋后陶广志需去京城请见皇帝,各地官吏也都要接受考评。在霍文钟出事之前,陶广志并不担心自己的考评语,无论易阳郡内死了多少人都不要紧,关键是天下另外那四十一个郡内只要死的人比他多,他的仕途就能无忧。 就在易阳郡的几位权贵急的火烧屁股的时候,千里之外的京城,也因一件事而热闹起来。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兄弟要归封地了,封号齐王! 霍太后哭的眼睛都肿了:“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要离哀家而去。晔儿这么小,齐国又那么远,以后相见,还不知要何年何月。” 陈晔安慰她道:“儿臣每年春秋二季都要来京城朝见皇兄,皇兄给儿臣的封地是最好的,府邸也都修缮好了,又派了家丞、洗马、门大夫等人随儿臣一道归国,母后尽请放心。” 霍太后哭的直抽抽,恨不得整个人都扑在陈晔身上。陈晔只当她是舍不得自己,却不知霍太后心里却是冰冷无比。 家丞乃王宫总管事,洗马则是侍从官吏,门大夫更是掌控着宫禁。陈睿派了这样三个从官随陈晔归齐国,其监视意味不言而喻。 晔儿可是他的亲兄弟啊!!! 霍太后放声痛哭,长信宫内一阵凄凉。 陈晔被这气氛影响的有些不自在,笑道:“儿臣听说齐地的香稻格外有名,到时候奉来给母后尝尝。母后莫要在哭了,您应该高兴才对,去了封地意味着儿臣长大了啊!” “你就知道拿这些话来哄我。”霍太后破涕而笑,“你还没成亲,算什么长大!” 见霍太后终于不那么悲伤,陈晔也松了口气。在他还小的时候,他想着快些长大,多学些本领来帮陈睿,因为他们两个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缘亲近上就和其他皇族的子弟们不同。可长大了却渐渐发现,他的皇帝哥哥并不想要他这个帮手,若他勤奋上进了,皇帝哥哥虽然高兴,可眼角眉梢里却透着冷漠。博陵侯携女眷来京城的那一次,更是让他发现,他的亲哥哥已经是皇帝这个事实,他自己也终究要去齐国当诸侯王。 而诸侯王是会被皇上所忌惮的。 在陈睿大婚后,陈晔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陈睿是不会让齐国的属官由齐王自己去任命,更别说婚事了。 离开长信宫,直到回到自己的住处,陈晔才敢叹气。看到手旁的一筐麦子,这还是他自己种的收割上来的,陈睿说他的麦子种的不错,来年可以多种一些。这是想让他彻底成为一个老农吗? 陈晔自嘲的笑了笑。 只是突然有些羡慕起小舅舅博陵侯了。小舅舅身为列侯,一样要被朝廷监视,然而他还是活的那般肆意,这样的洒脱不是一般人能够企及的啊。 霍太后则在长信宫里坐立不安,她虽不愿承认陈睿对陈晔的防备,可事实摆在眼前,皇帝防备诸侯王是天经地义的事。换个说法,这压根就不叫防备,早在先帝之时,诸侯国内两千石官吏的任命权就已收回朝廷,经吴国戍守边陲不利,陈睿已下令收回诸侯国内六百石以上官吏的任命权。 “在京城里时,有你这个当皇兄的时时看着,哀家也放心不少。如今远去齐地,他年纪又小,万一被一些卑劣小人给带坏了,可怎么办?”霍太后用着关心小儿子的口吻与陈睿说这此事。 陈睿道:“晔儿是朕的弟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会继续照看着他的,不会让他在齐地吃苦的。您也知道,齐地一向富饶,晔儿本性纯良,不会被一些小人给蒙了眼睛。” “你们男人总是在外面忙着正事,岂不知内宅若不宁也能坏大事啊。”霍太后道,“他如今还没成家,又没个娘子照顾,外面那些个莺莺燕燕的,哀家可不喜欢!” “母后不必担忧。”陈睿早有准备,“儿子知道您一直挂心晔而的婚事,也命宗正留心此事。”说罢,命人将京中权贵之女的画像和资料抬上。 “此女乃方少府之女,年芳十三,去年正月时,还入宫给您请过安,您看如何?” 少府乃九卿之一,身份是够了。然而霍太后的心病可不是简单的一桩婚事就能了结的。如今陈晔即将远行,她这个太后也必须强硬一次了。 “这孩子倒是不错,只是当正妃还差些。”霍太后缓缓看向陈睿,一字一句道,“晔儿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从齐国来京城,路上就要花一月有余。哀家也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了,也不知还能看你们兄弟几时……” “母后!”陈睿大惊,“莫要说这些,有我们孝顺您,您一定是长命百岁的。” “睿儿,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想吃那碟子糖糕?” 陈睿微楞,自他亲政后,太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称呼他了。 “宫里的小孩子们吃东西都是有数的,不能喂多了,怕伤了脾胃。你那兄弟就把自己的那碟子偷偷藏了起来,想要等你下了课给你。可他实在是太笨,糖糕没藏好惹来了蚂蚁,害的你们兄弟二人一同被先帝罚在太阳下占了半个时辰。” “那时候晔儿还小呢。”想及小时候的趣事,陈睿难得放松下来。 “宝儿嫁人后,你和晔儿两个还去她的公主府,那个疯丫头带你们去爬树,却被驸马撞见了。你们两个威胁驸马不许说出去,结果宝儿自己却说漏了嘴……”霍太后说的很慢,面容却十分柔和,仿佛在回忆孩子们小时候那段亲密无间的岁月,“那时候哀家还只是先帝后宫里的一介小小美人,真是担心你们两个闯祸啊。” 陈睿内疚道:“是儿子不孝。” “不……”霍太后微微摇头,“母后是担心你们闯了祸母后没有能力去维护你们,美人上面还有容华娘娘,婕妤娘娘。母后当时是害怕因为没有照顾好你们而失去你们啊!!!我的睿儿、晔儿,要去叫后宫里别的女人一声母亲了!!” “如今你们都长大了,一直都陪伴在哀家身边,哀家这辈子也无憾了。你与宝儿都在京城,哀家能时刻见着你们,唯有晔儿一人,将要远去。哀家只盼他身边能有一个人,像哀家、像你、像宝儿一样的对他好。” 陈睿沉默许久。 半响,终是道:“儿子明白了,母后放心吧。” 在齐王陈晔即将归国的消息在京城里传了有三四天后,又传出一事惹得京诸人频频侧目圣上有意择博陵侯第五女为齐王正妃。 195、一九五章 信徒 虽然没有下明旨,但京中的消息还是通过各种途径传到了侯府。此时距离霍文钟失踪已经过去十天, 得知霍五娘将要配给齐王后, 聂冬被这个从天而降的馅儿饼砸的头晕目眩。这是近亲结婚吧,以后生的孩子会不会有问题啊!! 等等, 这好像还不是重点! 齐王一个诸侯王,博陵侯一个列侯, 这般豪门联姻,陈睿竟然同意了? 聂冬一字一句的读着太后和周阳侯分别寄来的书信。 太后说的比较简单, 让府里好好教五娘, 她会有个好前程。周阳侯就写的很细了,在宫里传出消息后,他便找了个机会入宫给太后请安, 问问自己这个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冬看完书信后说道,“陈睿虽然多疑, 但也有几分孝心。太后的示弱换来了这场婚事。只是五娘这门婚事看着显赫, 齐王却未必是良配。先不说他们两个的血缘了,陈睿这次似乎是要正妃侧妃一起封, 侧妃乃方少府的次女……” 霍明明皱着眉头:“那又是谁?” 聂冬道:“少府, 乃掌管皇帝私库之人,非亲信不能为之。周阳侯信上说,方柳海不仅是少府, 他年少时与柴彦安都是拜在同一位老师门下学习,有同窗之谊。这位方家的小娘子恐怕才是陈睿真正选中的齐王妃,只因太后打了感情牌, 所以才换成了五娘。然而二人都是经过皇室侧妃的,这位侧妃的家世按照谱系来算比侯府还要高上几分,他们是世家,从前朝就开始为官了。她与五娘一同嫁给齐王,却屈居一个侧字,你觉得这小姑娘会甘心吗?哪怕是方柳海也不会甘心吧,只是皇帝选了他们,也是出于一种信任。” 霍明明对这种制衡之术颇为不屑:“简单说也就是皇帝对博陵侯府不那么信任,对齐王也是一样防备,放一个自己亲信的女儿在齐王后宫,也是为了监视齐王。明明这二人是亲兄弟,陈睿的皇位如今坐的颇稳,何必如此小家子气。” “帝王心海底针啊。”聂冬微叹,“我就是担心侯府的那个小丫头能不能应对这样复杂的局面。齐王的后宫,肯定也是一片腥风血雨。瞧瞧,这都什么事儿!明明结婚是个大喜事,怎么就这么复杂了,搞不好还会送掉小命。那丫头也才刚及笄,十五岁啊,放咱们那儿也就是个高中生。怪不得古人比咱们早熟呢,咱们十五岁能有个早恋都不得了,这里十五岁都要嫁人了!” 他可是熬到了大学的时候才跟霍明明表的白。高考后二人都考到了外地的学校,趁着彪悍的霍老爹不在,他才敢去拱霍家那水灵灵的小白菜。 霍五娘还不知自己将要成为齐王妃,只是觉得嬷嬷们对她的管教更严了。聂冬难得看了一下霍五娘的课程表,每天都有女红、诗词、古琴、女红这样的基础教程,宫里来的嬷嬷还安排了礼仪学和世族的谱系学。 霍明明也看了一眼,颇为同情:“古代女人要学的东西也不少啊,到底是哪个白痴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聂冬道:“这些都是素质教育,得放一放了。” 霍明明挑挑眉:“难道你打算给她开个语数外?” 聂冬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不要老说冷笑话!得加强思想政治教育!” 霍明明:………… “要不你去教?”聂冬道,“你性别上有优势,我去不合适。” 霍明明呵呵笑道:“没空。” 聂冬认命地垂头。霍五娘虽然有些贵族女子的骄纵,但去了一趟京城后性子成熟了不少,现在走出去也是一个颇为规范的贵族女子了。只是这样规矩的人是无法在齐国生存的,后宫里可没有小白兔!聂冬想了半天,面色颇为犹豫。 霍明明见他支支吾吾一个屁都放不出,急的捶了他一拳:“你要说什么就说,矫情什么劲!” 聂冬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你觉得……让霍文萱去教怎么样?” “她??” 霍明明颇为意外。 虽然她与霍文萱的接触并不多,然而这个诡异的古代女子却是令她印象最深的一个。尤其是聂冬对她讲述过霍文萱与博陵侯的那些恩怨之后,霍明明对霍文萱都有些敬而远之。她霍明明自认是个胆大的,然而霍文萱却是个不要命的。 “她能在博陵侯疯癫的时活下来,还会念书知字贵族女子该会的一样不落,若不是咱们误打误撞来了,她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的杀了博陵侯不让人怀疑,成功将霍文钟推上来……”越分析,聂冬越觉得嫁到齐国的是霍文萱就好了,那他们只需要替方家小娘子默哀就可以了。 霍明明问道:“你不怕她教坏霍五娘?让霍五娘也开始仇恨博陵侯?” 聂冬却道:“除了刚开始的那段日子,我总觉得霍文萱也有些变了,好像没有那么仇恨侯府了。她恨得一向是博陵侯对她与霍文钟不公平的待遇,然而现在不存在这些了啊……”聂冬自认自己做人还是比较成功的,自从他穿成博陵侯后,就没有再招惹霍文萱了,还让霍文钟当上了世子,商行也让霍文萱掺了股份,对沈江卓也有所提点。 “仅手段而言,霍文萱去教肯定是最合适的。”霍明明缓缓道,“一来她是这个时代的人,比我们更熟悉这里的规则;二来她心思缜密,手段狠辣,这些都是五娘所欠缺的。霍文钟的媳妇管家治家虽有一套,却不适合在波云诡异的环境中生存。可你要怎么去说呢,霍五娘将成为齐王妃,霍文萱这个正宗的侯府嫡女却只是嫁给了一介县尉,难道她不会心生怨念?” 她这样一说,聂冬也发愁了。他与霍明明虽然能看清楚大局面,可具体到了细节……两个人到底专业不对口啊。可用霍文萱,又担心她教偏了…… “若是霍文钟去说,倒还能有几分把握。他们兄妹二人的感情是非常深的。”聂冬一声长叹。可霍文钟现在他娘的到底死哪里去了?!! 一阵狂风吹过,庭外树叶簌簌作响,屋内二人陷入了沉默之中。深山里,一大群人朝着供奉的佛像行者跪拜之礼,也是寂静无声。 “公子,咱们人太少了……”孟铁柱微微动着嘴巴,“这些人都是不要命的,咱们硬拼拼不过啊。” 此刻的霍文钟早已不是那侯府世子的打扮,穿着粗布麻衣,看起来仿佛寻常农家里的读书的子弟。他们十一个人混迹在人群中,突然前面的人开始向后传香了,霍文钟也只好接过一根,让开道路让那人继续往后走。 “早知道就该杀了那个和尚!!”霍文钟心里早已将净义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也顾不得什么侯府世子的风度了,一旦脱离困境,他就要立刻回侯府。 正腹议着,周围众人又纷纷跪下烧香,嘴里念念有词:“弥勒天宫,善恶有报;教化众生,弥勒净土。” 一声又一声,排山倒海。 霍文钟等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样的场面对他们而言是陌生至极的,却又无比熟悉,凡是在书院念过书的,都知道一个词淫祀!祭淫祀,从来不需问缘由,抓到了家直接杀头!霍文钟头皮发麻,可身在其中不得不随着人群一起跪下祭拜。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度日如年的祭司典礼终于结束了。霍文钟站起身微微松了口气。一个精瘦的汉子便朝他走来:“周兄,这几日过得如何?” 为掩人耳目,霍文钟选了母姓,对外自称姓周。 “山里人没什么可招待的,你别嫌弃。”精瘦汉子用力拍着霍文钟的肩,“你放心,弥勒大佛不会放过这世间的恶人的,那几个抢你的山匪,都会得到报应!” 霍文钟试探问道:“说起来,那几个山匪现在怎么样了?” “关在牢里,饿了几天。”精瘦汉子道,“晚上弥勒大佛会给他们除恶的,若他们能熬过去,之前所做的恶就能消除。” 霍文钟很想问这个“恶”是怎么个除法,“恶”消除后又会变成什么。然而精瘦汉子告诉他晚上弥勒大佛就会来了,霍文钟没再多问,担心自己问多了反而露馅。 人群渐渐散去,孟铁柱走到霍文钟身边,低声道:“属下刚才打听了一下,晚上他们要用火行!那几个人要是被火烧半个时辰不死,就能得到弥勒大佛的肯定。” 周围的几个侍卫不由道:“疯了!这群人简直就是疯子!” 当初他们怎么就把这群人当做普通山民了呢!!原本遇到了一群不长眼的山匪,侯府侍卫对付那群人本就绰绰有余,没想到一群山民冲下来,霍文钟还以为自己遇到好人了呢。最后匪徒是被这伙山民擒了去,他们见山民们出手相助,便给了几两银子当作谢礼,也是帮助这些小民生活。 却没想到一番交谈得知他们是从博陵来的之后,山民们便邀请霍文钟一行去山里村庄小坐。只因当时天色不早,被匪徒耽搁了行程,这些山民们也算是出手“救”了他们一行,天然上就对山民们生出几分好感,也是仗着他们是侯府出身,武艺都不错便答应了。 没想到…… “弥勒大佛的第一转世就在博陵!”一个山民兴奋地说道,“俺们可算是见着博陵来的人了!” 霍文钟等人听着莫名其妙。越跟着这群人往山里走,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越强烈。霍文钟试探道:“博陵虽有寺庙,可什么是第一转世?” 山民道:“你还不知道呢?弥勒大佛啊,那可是天上最大的神仙!无所不能!每三百年便会化身到七个凡人身上,第一个化身便是弥勒大佛的本尊!” 霍文钟越听越不妙,这些山民所说的神仙,几乎都不是他所熟知的。一番交谈后,霍文钟十分肯定他遇到了遇到了一群行淫祀之礼的人! 按理说他应该立刻抽身离开,然后通知官府,将这些人捉拿。可他们偏偏提到了博陵,什么第一转世就在博陵,那个转世对应的应该是一个人…… 难道已经有人在博陵传播淫祀了?!!这可是个大罪名啊,博陵境内一旦发现了这种事情,朝廷那边会有怎样的反应,父亲也可能会受到牵连!霍文钟决定留下再多探查一些情报,若能多掌握些消息提前知道在博陵行淫祀之人到底谁,他们便可掌握主动权。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聚集在山里的信徒竟有数百名之多! 世道艰难,前朝战乱才过去几十年。当初为了躲避战乱和劳役,不少百姓逃入山中。先帝时期为了增加人口,曾下令让各郡郡守将山民们赶下山,当今圣上登基后也下过这些旨意。山下有田,有地,比山中要好许多,然而大多数逃入山中的小民们却早已被沉重的徭役吓得胆破了,不论官府开出什么条件,都不敢下来。然而朝廷对每个郡都是有人口指标的,于是就出现了放火烧山逼人下山的法子…… 陶广志胆子小,干了一次后,不敢再干了。他所辖的易阳郡也算是富饶之地,不差那几千人,而且付出的成本和汇报不成正比,花了大的力气搜山,结果就下来十个人,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盯一下赋税呢。 在这样宽松的环境下,易阳郡内的山民到底有多少,除了早年还有人统计外,这些年下来,都只是根据早年留下的数字改一改。 看到眼前这几百号人,霍文钟气的吐血。他就知道易阳郡的人口普查一向不靠谱!!!陶广志那个胆小怕事的,除了刚上任的时候装装样子将山里的百姓都强行赶下山一次后,此后的数次搜山都是走过场!! 此时此刻,霍文钟真他娘的想哭。原本这个时候他都从易阳郡办完事回侯府了,侯府里有老婆抱,有儿子闺女当小棉袄,可现在!他就像一只掉进了狼群的羊!!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这些山民打起架来是不要命的!弥勒大佛说了,他会保佑每一个人,凡是信了弥勒大佛的,最诚心的信徒可以做到刀枪不入,死后将入弥勒净土,下辈子一生无忧。 “屁啊!” 听到孟铁柱复述了山民们的这番言论后,霍文钟难得爆了句粗口。惊得侯府侍卫们频频侧目,二十多年温文尔雅的侯府公子形象就这样……轰然崩塌。 “公子,咱们想个法子脱身吧。”孟铁柱道,“本来他们邀请咱们就是要咱们看那些匪徒的下场,今天晚上他们家就要烧了那几个土匪,咱们就用这个借口离开!” 霍文钟默默点点头。突然冒出的弥勒大佛,让他不得不联想到突然来博陵的净义和尚。博陵素来信教的氛围就不浓,最近到博陵的和尚也就是净义了。净义陪着他父亲礼佛回来后,便被限制了自由,虽然老侯爷没有告诉他原因,但霍文钟也隐约感到净义这个和尚有些不对劲。 “咱们离府也有十来天了。”霍文钟轻声道,“不能在拖下去,今晚就动身离开!”他必须要回到侯府告诉父亲净义和尚十分可疑! 196、一九六章 逃离 霍文钟决定夜晚行动。因缺少营养,这年头不少人都患有夜盲症, 然而侯府里的人各个身强体壮, 夜行反而有利。一行人做好了准备,却没料到山民里也有底子好的, 知道霍文钟他们从博陵来,早就暗中盯住了他们。 山民们穿的破破烂烂, 营养不良加之常年劳作,脸上布满皱纹, 看着老实巴交的, 天生长在富贵家里的人又哪离会真的将这群人放在眼里。霍文钟大悔轻敌,不该以貌取人。孟铁柱等人以将手悄悄放在腰间,里面均藏着一把匕首, 以扇形将霍文钟挡在身后。 “这么晚了,周老弟要去哪里?”为首的汉子面无表情道。 另一个汉子道:“听说周老弟是博陵人士, 这是要回博陵吗?” “离家已久, 的确要回去了。”霍文钟手心里已经起了汗,背脊紧绷, “这些日子承蒙诸位款待, 就不多叨扰了。” 山民们互相对视一眼。他们有的原先是地痞流氓,有的是因大旱无家可归的流民。郡内各县为了保障县内的粮食数量,便将他们这群失去土地的人四处驱赶, 渐渐从易阳郡各处聚集到这三不管交界山中。但博陵现在还没有驱赶流民,而且根据弥勒大佛的经文里说博陵乃是一块福地,山民们里不少人都动了去博陵县的心思。他们可不讲什么客气, 觉得霍文钟一行是自己从山匪手里救下来的,便道:“我们与你一同去,结个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霍文钟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可他不想与这些人起正面冲突。他是太平日子里成长的贵公子,父亲虽然是大名鼎鼎的战神,但他自己却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连打群架的经验都没有。面对几百人的山民组织,想要全身而退只能是妄想。 “好。”霍文钟无奈的应下。 为首的汉子看了眼月色,说道:“明日早上再走吧。” 既然已经不能悄悄离开,什么时候出发已不重要。孟铁柱小声道:“难不成这几百人都要去?” 自然是不可能的。山民们虽很偏执,但也要留下人守着这座山,防止山匪们再打回来。这里算是这群流民的一个聚集地,好不容易找到个官府管不着,随着他们住的地方怎么肯轻易放弃。便派了昨天夜里发现霍文钟等人行踪的汉子为首的二十人。 孟铁柱看着这群人,心思有些活泛,问道:“公子,等到了官道咱们可以将他们擒住!” 霍文钟却不这么想,擒住之后怎么办呢?捆去博陵,他们可没有那么多的马来带人;若全杀还是杀掉一部分…… 一个从小到大连鸡都没杀过的贵公子下令去杀人?万一放跑几个,又是打草惊蛇。这群人是淫祀,口中又一直念着博陵,淫祀在本朝就是一个字死!本朝开国之时,皇家里有人淫祀都砍了脑袋,异姓列侯难道会比陈家人还要金贵? 这群人那怕是干点别的作奸犯科之事,霍文钟都有胆量将他们给捆了,可偏偏是淫祀。他爹的风评一向不佳,朝中树敌无数,除非能把这几百号人一口气全灭了,否则漏了一个人都是一种危险。还不如趁着现在这群人的警戒心还不算高,淫祀之事没有捅出来之前带去博陵。这样他就能以向县令告发淫祀为由,以博陵县衙的名义发兵征讨这群人。不仅能洗脱侯府的干系,还能挣上一份政绩。 就在霍文钟为淫祀之事头疼不已之时,千里之外的陈晔却颇为高兴。 他要归齐地了,王妃又是自己的表妹,那姑娘他曾在长信宫见过,模样可人,是个极有规矩的人。唯一值得焦虑的大概不仅要娶正妃,还要纳方少府之女为侧妃。霍家小娘子,熟不熟悉先两说,一层表妹的身份就让陈晔先心生亲近了,虽然两个舅舅都有些不靠谱,家里的男丁们除霍文钟外,也没有格外突出的,但府里的小娘子们却都是贤良淑德的。更何况齐地,那是他自己的封国,不需像在京城里这般战战兢兢。此刻的陈晔颇有一种农奴翻身做主人的喜悦。 心腹向他报告:“圣上与太后的意思是让博陵侯府将王妃送到京城,您的婚事大约是要京城举行,然后您再携王妃归国。” 陈晔的心顿时被浇了盆凉水:“本王大约也猜到是这样了。”王妃的品行如何,他那皇兄也是要看看的。一旦霍五娘表现出有一丝闪失的地方,陈晔毫不怀疑,陈睿会暗中下手给他再换一个王妃。纵然有太后多加看护,可霍五娘肯定要独自面对陈睿后宫里的那些女人。 陈晔可没忘记那位稳坐中宫的柴皇后家里与博陵侯府的过节。王妃的影子还没见着,陈晔已经开始替自己未来的媳妇担忧了。他可不希望自己媳妇是易耗品…… 陈睿到底没有让陈晔多等,传出风声不久后,便发了两道明旨。一是诸侯王不得久留京城,齐王陈睿已长成,需归故国;二是择博陵侯之第五女为齐王妃,令侯府送女入京。两道旨意均以八百里加急送往各地。 聂冬收到旨意的时候,霍文钟也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了博陵。好几个消息撞到了一起,连一向沉稳的霍明明都激动的站起身,跟着聂冬一起冲到院中。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霍文钟已经一个箭步冲到聂冬面前噗通一声结结实实的跪在地上。 “父亲!不孝孩儿回来了!!!” 这一声声泪俱下,吓得聂冬一哆嗦,连忙开启慈父模式:“平安回来就好,赶快起来!!” 霍文钟哭的是眼泪鼻涕一把抓,聂冬赶紧给他塞了一个手帕,示意秦苍等人将他架起来。“大好男儿作什么小女儿状。”聂冬轻拍着他的肩,骂道,“还不赶紧收了眼泪,在这里丢你老子的脸啊!” 听到这熟悉的骂声,霍文钟差点又要泪奔,在山上的日子他无比怀念老父亲骂人的神态啊。霍明明瞧他那神清气爽的模样默默别过了头,这个府里除了博陵侯是个s,其他人都被活活扭曲成了m。 霍文钟吸了一口空气,稳了稳神,赶紧道:“父亲,净义和尚可还在府里?” 聂冬瞧他神色不太对劲,便道:“进屋说。” 197、一九七章 布局 回到熟悉的侯府,霍文钟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聂冬示意众人都退下, 连霍明明也清场了, 缓缓坐在霍文钟对面:“说吧,这几日你到底遇到了何事?” 聂冬默默打量着对面之人, 霍文钟明显憔悴的许多,眼下的青印子都能看见青筋了, 有几分担忧的递给他一杯热茶。和霍文钟一行回来的侍卫们也一个个累得不轻,聂冬很是好奇, 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霍文钟稳稳了心神, 将这数日的遭遇一一详说,最后道:“那些人淫祀,儿子估计八成与净义和尚有关, 不知净义和尚现在何处?” 聂冬震惊不已,那个骗吃骗喝的净义和尚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立刻道:“尚在府里!” “此人就是个麻烦。”霍文钟一想到淫祀的后果就头皮发麻, 前朝就有贵族淫祀被株了三族,霍家出了一个太后, 整个霍氏一族能够保存, 但博陵侯这一支绝对是逃不了。 “父亲!这种事不能犹豫,必须当机立断!” 聂冬嘴巴张张合合,他在想该不该告诉霍文钟净义和尚还劝了他去谋反…… “那几个进城的山民如何了?”聂冬问道。 霍文钟道:“回府后, 儿子便差了人暗中跟着他们,若有异动,立刻动手。” “做得很好。几个山民不足为虑, 哪怕是那一群山民也没什么。”聂冬慢慢转着手上的扳指,脑中飞快思考着霍文钟带回来的信息。虽然谋逆这种事风险颇高,然而套路却只有那么几个。若淫祀真的是净义和尚主导,那么他的谋逆之心昭然若揭。通过某种教义凝聚底层群众,自己再去结识高层的贵族,如此上下串联,看来这个净义和尚的谋逆之心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他的动机是什么呢? 陈朝对寺庙是不收税的啊!净义和尚有供奉,还不用交税,没有经济上的困扰。身为出家人,难道精神上会出问题吗? “你先休息休息然后去看看五娘,她已与齐王拴婚,没几天就要送她去京城了。” 听到这个消息霍文钟才露出了笑意:“儿子明白!” 正要走,聂冬慢里斯条道:“明天你去把三娘接回来,让她教教五娘人情世故。” 霍文钟刚要站起的腿顿时软的跪在地上,让霍文萱教人情世故,他爹真的没疯吧!!微微抬头,见他爹没有要收回的意思,只好艰难应下:“儿子明天就去。” 聂冬亲自去见了被软禁在侯府的净义和尚。净义和尚独住一处小院,数日不见,这和尚养的红光满面。看见聂冬前来,原本盘腿坐在回廊下的净义立刻站起身,笑呵呵道:“侯爷今日心事重重啊。” 聂冬脚步微顿,这和尚眼睛真毒!自从穿成老侯爷,他已经很习惯控制自己的表情,没想到竟然在净义这里破了功。 净义继续道:“侯爷莫恼,虽然此处偏僻,但大公子回府的消息大家还是知道的。” 聂冬冷笑:“这侯府里倒是养了许多长舌之人。” 净义却不恼,不急不缓,颇有耐心:“侯爷来此处,想必是有事想问吧?” 聂冬淡然地看着净义,心里却紧张得不得了。考虑到他老人家如今的实际年龄,才过了第二个本命年,又是一直活在和平年代,最需要考虑的也就是努力挣钱买房。 如今突然来了一个人对他说:咱们造反吧,干了他娘的,我看好你哟,你有当皇帝的潜力! 穿越前连区长是谁都只是从电视上知道的聂冬此刻压力颇大,他不想造反。霍五娘联姻了齐王,虽然陈睿小心眼,但齐王是次子,名份上就不如陈睿了,对陈睿构不成威胁。只要齐王老老实实的,博陵侯全府至少能平安两代人。可如果被净义忽悠上了贼船,一旦失败了,博陵侯府会死的连渣都不剩。 高投资,高风险,又没实际操作经验…… 来的路上,聂冬已经下定决心不理会净义的任何游说。此刻便道:“既然你知道大朗回府了,可知他去了何处?” 净义道:“偌大易阳郡,唯有侯爷所居博陵颇有盛世之景。如今朝廷以人丁数考核官吏,为保障本地口粮,对于早已无土地的流民,便极尽驱赶手段。易阳的陶郡守想要拿考核优等,就必须保障治下人丁数量,可惜他口袋空空如也,又拿什么去喂那些饥民?只好找上侯爷了。所以小僧推测,大郎是奉了侯爷之命去郡城办了一趟差事。” 对于霍文钟所说淫祀乃净义主导,聂冬原本有五分不信,如今听到净义竟然可分析至此,对霍文钟所说已信了九分。净义能够猜到整个易阳郡的事态,自然就能将他的人放在霍文钟去易阳郡城的必经之路上。 聂冬只觉得背后一阵寒意。 突然之间,他明白了! 霍文钟遭遇淫祀之事,根本就是净义精心策划的!无论是偶然遇到的山匪,还是突然出现的山民,都是净义布的一个局,为了引他入瓮,是故意让侯府知道淫祀之事。 净义见博陵侯神色变了又变,最后目光坦然中又带了一分威严,便知道这人猜到了自己的计划。不愧是他看中的人。狂徒一般的净义,觉得自己赌对了!只需要在扇一把火,由不得博陵侯不反。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对坐了半响。 聂冬只觉得和小皇帝陈睿打交道都没有这般累过。然而净义却杀不得,杀人从来都不是最佳的解决方式,净义布了个局就肯定有后招。 “你最好好自为之。”聂冬撂下狠话,“若心怀叵测想要加害侯府,本侯定将你大卸八块!” 霍文钟不知聂冬与净义商谈了什么,担心净义和尚的同时又担忧着自己的两个妹妹。霍文萱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侯府,听闻侯府要自己去教霍五娘,心中也有几分诧异。 见霍文钟支支吾吾的说这是他们亲爹的意思后,霍文萱温尔一笑。老神仙这是知道齐王后院定是龙潭虎穴,让她去教五娘几招防身呢。 虽然她一直看霍五娘颇不顺眼,但自从五娘从京城回来后便转了性,也不像以前那般轻狂,脾气倒是收敛了许多。是了,只有知道了隐忍自己,才能在后院里活下来。 “大哥这是什么表情,五娘是我妹妹,难不成我还会害她。”霍文萱拍了拍手,身边的丫鬟端来一个木匣,“她快要出门子了,我这是给她的添妆,正好一并带去。” 霍文钟死死盯着那个木匣子,他可还记得当初霍文钟也是拿着差不多样式的匣子去找了老侯爷,目的就是想要气死老侯爷。 霍文萱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大大方方地将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整套首饰:“上等白玉做的,送给五妹妹还算合适吧?” “这是哪里的话。”霍文钟为自己的小心眼而有些尴尬的咳嗽了声,“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这就回侯府吧。” 霍五娘的新嫁娘培训课正式开始了。上午跟着宫里来的嬷嬷们学习宫廷礼仪,下午则与霍文萱一起念书。聂冬还专门给这她们送了一套后宫妃子的传记过去…… 转眼农忙已过,霍家五娘也要去京城与齐王完婚了。 198、一九八章 送亲 聂冬亲自率队,然而却只带了二十名侯府的侍卫警戒, 剩下几十人的则是征募来的民夫。霍五娘安坐在马车内, 身旁跟着两个太后哪儿出来的嬷嬷,从现在开始她们将寸步不离的守着霍五娘。 霍文钟依旧被他留下来镇守博陵城, 今年是个旱年,秋收后必然会有大量的流民涌向各地, 聂冬对霍文钟的交代是让他配合县府的工作就成,一切照着往年的来。给留守的侍卫首领高安张大虎却是另一番交代。“若有身体好的苗子, 查明身份后不妨收到府里来。” 如今聂冬已经很清楚净义和尚是一心想要拉着他造反, 若是他聂冬真的是博陵侯,或许会对当个皇帝很感兴趣。可惜他不是,他现在一心就想怎么穿回去!博陵侯自有三百亲卫, 可博陵侯世子却没有。从头找像秦苍、高安这样在军队里历练出来的是不行了,但流民没了土地, 没了籍贯, 一旦入了侯府,就如同是部曲, 对主人持有高度的忠诚。不管净义的算盘如何, 若霍文钟身边也有这一支训练有素的侍卫,整个博陵侯府就多了一重保障。 这些算盘除了霍明明,聂冬谁也没告诉。 “你究竟想做什么呢?”霍明明问道, “纸包不住火,你这支护卫不像我在村庄里训练的民夫,到时候博陵里那些皇帝的探子, 或者是别人的探子迟早会知道的,这不是凭白引起陈睿猜疑吗?” 聂冬叹气:“现在是进退两难。我担心陈睿哪一天抽风削了博陵侯府,他下手没有轻重,若是能徐徐图之倒也无妨,但是你看他发的那些个旨意,又是加税,又是封了褚正荣爵位,简直就是釜底抽薪,每次都闹的伤经动骨。我可不想咱们还没穿回去,就被那个小兔崽子给祸祸没了。” 霍明明道:“可你这样做……陈睿不就更加猜疑了吗?” “是啊。”聂冬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蚊子了,“所以才有‘官逼民反’这个说法啊。我不防备,那就是砧板上的肉,我防备了,又会引起注意。这年头,当个忠臣怎么那么难!你说古代那些谋反的人,是自己真的想反,还是被皇帝的猜疑寒了心?既然你一直怀疑我,老子干脆就真的反给你看!” 霍明明不语。训练士兵她能行,这些勾心斗角的事让她想破头也想不通。 “要是咱俩明天就能穿越去,我还瞎操什么心呐!”聂冬扶着额头,只觉前路渺茫。 “所以你只带了二十侍卫,也是为了减少陈睿的疑心?毕竟侯府的侍卫训练的如同禁卫军一般……”霍明明笑了笑,剩下的话不说,聂冬也明白。 这二十侍卫出发前,也都被叮嘱过不需表现的太优秀……尽到护卫的职责就好。可这个“不太优秀”的标准是什么,谁也不清楚。 最终霍明明一锤定音:“你们看沈江卓的那些亲卫是什么样就行了。” 侍卫们长长“哦”了一声,明白了。 因押着嫁妆,这一路走的并不快。从马车换了船以后,众人这才觉得舒服了点。再宽大的马车,在缺少防震装置下,摇摇晃晃地还是头晕。博陵靠水,这次来的人晕船的很少,倒也省了不少事。到了港口停下后,便有仆役下船采购。 聂冬站在甲板旁看着岸边来了不少百姓,都跨着篮子,里面装着蔬菜和用品。还有几个穿着打扮明显和其他百姓不一样的也混迹其中,乃是娼-妓。 为了整顿风气,朝廷曾下令收押暗-娼,如今这项禁令倒也形同虚设了。聂冬无奈摇摇头,下令让众人守备更严些,尤其是霍五娘那里,不得有失。 霍明明手里拿着一个刚洗好的苹果,清脆地咬了一口,腰间跨着弯刀,身后跟着陈福和孟铁柱二人,活像带着小弟四处收保护费的混混头子。 三人都在船上待腻了,好不容易靠岸,纷纷跳下船来闲逛……啊呸,是考察! 陈福和孟铁柱还担当着霍明明护卫的身份。“到底是谁保护谁啊。”孟铁柱私下嘀咕过,“以那位的身手,不欺负别人算不错了。” 几个擦脂抹粉的女人见这三人,顿时朝着他们挥着香帕。陈福赶紧上前半步,将霍明明挡在身后,小声道:“这里鱼龙混杂,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孟铁柱也道:“胭脂俗粉的,脏了您的眼睛。” 二人如临大敌,微微一回头,霍明明正半蹲在一个老妇人身前,那里摆着半篮子的鸡蛋。 “大婶,这鸡蛋怎么卖?” 老妇人见他们是从船上下来的贵人,赶紧道:“一个十文钱。” 霍明明和陈福哪里懂得这些,听一个不过十文钱,这半篮子买下来也不到五百文。正要掏钱,孟铁柱嚷道:“你这老妇,我们诚心来买,你倒是把我家主子当冤大头了吗?这鸡蛋不过三文钱一个,你倒是坐地起价!” 霍明明不由站起身。虽然侯府不差钱,可这价钱竟然翻了好几倍,就有些问题了。 老妇人吓得趴在地上哭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不敢欺瞒大人啊!今年收成不好,那谷子也没多少,家里也养不了多少只鸡了,这鸡蛋的确是十文啊。” 她这一哭,惹得周围不少人都看了来。陈福将手慢慢搭在腰间的刀鞘上,围观的众人这才缩回了脑袋,赶紧散了。 霍明明没了继续逛了兴致,只是道:“买下吧。” 孟铁柱还有些愤愤。他不差这五百文,若一个鸡蛋只多一两文谁也不会计较,可这老妇将价钱翻了两翻,明摆着心思不正。他以前是种地的庄稼汉,出发前还去集市上买了些东西回村里,在博陵这鸡蛋可只卖三文钱。 “当着那么多人,你瞎嚷嚷什么!” 回去的路上,陈福小声呵斥,“不过是五百文钱,主子买了图个开心罢了。” 孟铁柱郁闷道:“俺就是不想让主子给那种人当傻子骗了去。” “你也听见了,这里收成不好,贵点也是常理。” 孟铁柱道:“陈大哥,你没种过地你不知道。俺们博陵也有收成不好的时候,鸡蛋最贵也就五六文钱一个,这人竟然敢卖到十文,除非她家的地都绝收了!” “罢了罢了,你这一文两文的我闹不清楚!”陈福不耐地摆摆手,“回去不可再说此事。” 聂冬手里却已经拿着一份当地的物价单子了,出门的时候聂冬不仅带了护卫,还把盐商王庆元给带了出来。可怜的王大掌柜,还想着忙过秋收好好老婆孩子热炕头,全家欢欢喜喜等过年呢,家里的凳子还没坐热乎,又被聂冬拎出来了。 族里的人还无比的羡慕,明里暗里说了不少酸话。王庆元心里却想骂娘,他知道的关于老侯爷的事越多,以后有风声走漏,他全家的脑袋都不够赔的! “十文钱的确有些过了,但也涨到了六文。”王庆元谨慎道。 “刚秋收完,粮食就不够了?”聂冬冷笑,“看来今年这年……不太好过啊。” 与聂冬的推算不同,陈睿实打实的感受到了年关难过。北部三郡闹了粮荒,手中三份秘折乃是三郡郡守送来的,均写着已有小股流民闹事。 “小股?!”陈睿重重将折子摔在案桌上,“朕还不知道这些人!若真是小股,哪里还会往京城里报,定是解决不了,才想着让朕来收拾乱摊子!” 199、一九九章 流民 陈睿揉着额头,这一整年全国就没几天太平日子, 好不容易通过商税让国库充盈了些, 朝中一些大臣又要吵着开仓放粮。“不过是一群沽名钓誉之人!”陈睿暗暗骂道。大臣请命有时并不一定是真的为民着想,而是做戏罢了, 为了标榜自己有古之贤臣风范。 “国库的银钱乃是备着出兵北狄之用。”丞相柴彦安与其子柴三郎商议道,“如今圣上也对那些个迂腐之人不甚满意, 你身为大司农,近来要多多注意些。” 柴三郎点头:“儿子省的。今秋之时就已让衙内各司清点全国各郡的官仓, 今年虽说是旱年, 但往年官仓内都有余粮,北地三郡不至于连一季之粮都拿不出来。无非是看见今年乃圣上亲政第一个年头,知道必有仁政, 便正好借着流民的由头来讨要些好处罢了。” “圣上仁慈,你我千万不能被那些人蒙蔽了眼睛, 万不可辜负了圣上的信任。”柴彦安道, “如今娘娘在中宫也过得有些艰难,越在此时, 越要紧跟着圣意。” 柴七娘入主中宫也有数月了, 至今没有传来喜讯,倒是有宫中其他美人小产的风声传出,那些捕风捉影之人最是擅长捏造罪名了。好在太后并没有表现出不喜皇后的意图, 也因此,柴彦安下令柴氏一族暂停朝堂上对霍家的攻击。 柴彦安又嘱咐道:“齐王大婚,正妃侧妃一起娶, 侧妃乃少府之女,你与方少府有几分交情,让方氏女不可生妒,毕竟那是霍家女。” 柴三郎慎重点头。一切都要等宫中的娘娘生下太子,在此之前,柴氏一族一切的忍让都是值得的。方少府原本有几分怨气,论官职,他乃九卿之一,仅屈三公之下;论亲近,少府掌皇帝私库,皇帝将自己的钱袋子都交给他来打点,难道不比那令人生厌的博陵侯更得皇帝欢心;论子女,他的闺女可是正室所出嫡女,如今竟要屈居于一庶女之下……可是,纵然有再多的不甘心,皇帝下旨让你闺女嫁给齐王为侧妃,那也是给你的脸面,不能不要! 方少府自己憋屈,但也知道大局为重,少不得让妻子教导女儿出嫁后如何与霍家女相处。今天又被柴三郎喊去小酌,自然也知道柴家是个什么意思。 “您放心,我的闺女我知道,再明白事理不过。”方少府道,“霍家的人跋扈些也是常理。原本府里不敢想着又能嫁予王爷这样的好福气,如今圣上下旨,那也是对下官的爱护。” “你能这样想甚好。”柴三郎少了许多口舌,“令嫒的确是受了些委屈,但一时的委屈皆不算什么,宫里还有娘娘,让她安心。”柴三娘乃正宫皇后,真正意义上的国母,不仅是后宫妃嫔们的顶头上司,更是宗妇们的上司,她是有权利下懿旨给各宗妇的。 方少府点点头,府里也是这样与闺女说的。 京里的人在谋划,聂冬一行却遭遇了好几股流民作乱。 “荒唐,官道上竟然也有流民,周遭的大小官吏们都是吃白饭的吗?!”陈福握着马鞭,看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人头,有些恼怒。 送亲也是有时间的限制的,在规定的时间内没有将霍五娘送到京城,让皇家的人等你,那是大不敬之罪!这些流民打不得,杀不得,又说不通道理,堵在官道上着实令人烦恼。 聂冬也很纳闷:“怎么又遇到了,算上这一波,这有三次了吧。” “是四次。”霍明明记性明显更好些,“官道都有驿站的人把守,寻常百姓走官道都会挨鞭子,如今竟成了这样,眼前之景若是放在半年前,我可真不敢想。” 秦苍打马回旋到马车旁,低声道:“侯爷,大约有五六十人的流民跪在前方,希望咱们放粮呢。” 聂冬蹙眉:“在这里放粮,肯定又会发生哄抢。”他们在第一次遇到流民时,出于善心给了粮食,却没想到那流民见到有吃的,一窝蜂的围上来疯抢。侍卫们虽训练有素,但眼前都是普通老百姓,也不好下太重的手,谁料流民却越聚越多,他们可还是护送的霍五娘呢,若是让霍五娘受了些惊,哪怕是被风吹起了车帘,都是大事!最后只好寄出了鞭子,朝着空地很抽了几下,这才将流民震住。 “那些人拦在路口?”聂冬问道。 秦苍点头:“是!” 聂冬揉着额头,他同情那些百姓,可这好几波流民已经让他耽误太多时间了,若放粮肯定又是一番波折,而且他们自己也没有带那么多的粮食啊。到时候有人分不到,肯定又会乱。 “派人去驿站,让他们带着驿卒来。”聂冬道,“官道乱成这样,成何体统!”想了会儿,又道,“取些银子给驿长,让他在城郊支个粥棚,引流民们去哪里便好。” “是!” 秦苍领命而去。 聂冬探头看向马车外,长叹道:“我记得前几年都是好收成,朝廷发来的邸报里还特地让各地官府收陈粮以备灾荒,如今竟连官道都有流民,这附近的县府官仓难道空空如也吗?” “恐怕……”霍明明正要说什么,话头一转,“不好,流民扑来了!秦苍他们怎么回事?!” 秦苍派了两个侍卫拿着博陵侯府的令牌先快马去驿站,谁料那原本跪在地上的流民们顿时起了身将秦苍等人团团围住。 “大老爷们,给点吃的吧。” “大老爷们,求求你们啦,给点吃的我们就走……” 不少流民伸着手,眼里充满了绝望。秦苍见他们瘦骨伶仃,不敢强冲,只好给那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三人又打马回了几步。 霍明明沉声道:“这些流民肯定知道咱们要去请驿卒来,他们形成了人墙,除非咱们的马蹄子直接踏过去,否则是不会让咱们过的。” 聂冬恨恨的捶车:“若是原来的博陵侯,肯定直接踏过去了,反正人命如草芥!诶?明明,你去哪里啊?!你回来!” “臣女听说博陵侯又被堵在官道了。”一清秀女子葱葱纤手执黑子清落在白玉棋盘上。在她对面坐着一华服女子,一副宗室女的打扮,正是永安王女陈双薇。 “翁主果然好计策。”那清秀女子浅笑道,“若不想耽搁送亲,就只能从那些个流民身上踏过。这样残暴府里出来的女子,其德能当齐王正妃么。” 陈双薇容貌依旧艳丽俊俏,手执白子:“我也是为妹妹不值啊。论容貌地位,才情德操,你哪一样不比那霍五娘胜百倍,却要屈居侧妃之位。哎……谁让那是霍家的人。” 200、第两百章 刺杀 一句“霍家人”说的意味深长。方雨柔眉宇间有些不平,落子渐重:“那毕竟是圣上和齐王殿下的母家。” “圣意已出, 便不可改。”陈双薇道, “但这世间万物也讲究个事在人为,妹妹可千万别自暴自弃啊。” 看着陈双薇含笑的双眸, 方雨柔不由想到了府里对她的嘱咐,不无外乎是要她隐忍。这些她都知道, 只是心里终究是不甘的。 “我怎么会自暴自弃呢。”方雨柔坚定道,“能嫁给齐王殿下那般丰神俊朗之人, 是我的福气。世上原本就有许多不平之事, 若都去计较了,恐怕早就该气死了。既然是我的位置,就算一时被人抢了去, 我也会再争回来的。” “妹妹好气魄。”陈双薇赞叹,“若有需要让姐姐帮忙的, 只管吩咐一声。” 方雨柔忙道不敢。 送走了陈双薇, 方雨柔有些疲倦的靠在塌上。 正在被困在流民堆里的聂冬正焦头烂额,正如陈双薇她们所预见的, 博陵侯虽然名声不怎么样, 但闺女既然要嫁入皇室,摆在台面上的礼就必须做足了,可眼前似乎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与流民纠缠误了时间 ,要么就心一横直接用马冲过去。 听到马车外的喧嚣,霍五娘紧紧握着手里的帕子:“爹爹可不能冲动啊。” 一旁的老嬷嬷道:“侯爷必然是有分寸的, 如今娘子您是重中之重,万不可有什么冒险之举。” “我知道、我知道!”霍五娘微微点头,目光却闪过一丝狠劲,“只是嬷嬷不觉得奇怪吗,不过是一群流民,竟敢阻拦博陵侯府的车队。” 老嬷嬷是太后派来的心腹之人,几十年的宫廷生涯什么没见过,此刻只道:“娘子既然明白其中有蹊跷,就更应该稳住,只有您稳住了,那些个小丑才会跳出来。”与霍五娘相处的这几个月,老嬷嬷也明白这霍五娘是个捏的清形式的姑娘,不由压低了声音,“恕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您越是端着自己的身份,不屑于顾,那些个人就会越气,人只要一生气呀,就会做出许多的错事来。您看看博陵侯,不管在何时,那侯爷的派头可是一分都不会少呢。为何?因为他是侯爷,行的正坐得直,那些个身份不如侯爷的,又能拿侯爷如何呢?不过是耍些小手段罢了。” 霍五娘若有所思。 名正,才能言顺。 爹爹是博陵侯,无论如何闹,只要是在列侯允许的范畴内,哪怕不讨喜,旁人也不能拿他如何。而她,将要嫁予齐王为正妃,乃是后院里正的不能在正的女主人。若是与那些妾室耍小手段,则是失去了自己位分上的优势了。 霍五娘眼前一亮:“谢谢嬷嬷教我!” 老嬷嬷淡然一笑。 “只是眼下这局……?” “娘子莫要心急,奴婢猜测老侯爷定有法子的。” 聂冬见霍明明跳下马车,心急不已,正要喊她回来,霍明明已经翻身上马,如一阵风般跑到了队伍的前头。 陈福身为霍明明的侍卫见状也收起了惫懒之态,赶紧跟上。秦苍等侍卫也在车队前伫立了许久,见到霍明明来了,连忙让开行礼。 “这些人不肯散?”霍明明握着马鞭,指着不远处聚集的流民。 “是。”秦苍回道,“属下现在正要派人前去驿站,请驿长派人前来赶走这些流民。” “好,如果是流民,赶走就是了。可如果这些不是流民呢?”正说着,霍明明伸了伸手。 众人不解的看着她。霍明明一脸无奈的看着四周的大老爷们,微微挑眉:“陈福,银子。” 陈福赶紧将银袋子奉上。 “你们听着,等会儿我会冲过去。” “不……”可字还未说出来,陈福就挨了霍明明一剂眼刀。 霍明明继续道:“如果那些人里有对钱财不动心的,你们就将其拿下!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秦苍道,“只是您一人犯险,侯爷那……” 众人只觉耳边风声掠过,霍明明已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流民飞冲过去。 “小主子!!!”陈福吓得声儿都抬高了好几个调。 霍明明策马狂奔,那些流民见真有人骑着马冲来,吓得纷纷抱头逃窜,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想要避开那气势汹汹的骑兵。 却听到马背上的人高声道:“想要活命的银子吗?!!” 霍明明快速将碎银子朝着流民群中抛去。 众人只看见有不少泛光之物落下,有人好奇的低下头,还真让他给捡着了,仔细看了一眼,一阵狂喜:“真的是银子啊!!!” “这里还有!”霍明明仿佛散财童子般,不住的往人群中扔银子。 这世间见钱不捡的人还是少数,尤其是一群饥寒交迫的流民,见到第一个人带头捡银子,不少人纷纷效仿。 只是这些灰头土脸的人当中也有数人喊道:“不能捡啊,万一贵人不认账说是我们偷的怎么办啊?我们只要些吃的就好了,不能要银子啊!” 那人在人群中奔走,正在劝说,突见霍明明策马到了自己跟前,吓了一跳。 “真没想到,你倒是有几分想法的人。”霍明明俯瞰着他,不等那人回过神来,又拨转马头继续撒钱。 聚集的数百流民,早已不如之前整齐的挡在路中央,霍明明单骑来回冲刺,完全不用担心因骑兵过多马蹄践踏流民。 却不想有几人朝着她撞来。那几人眼一闭,就要往马蹄子下躺去,霍明明猛地将勒马,骏马长啸,马蹄子扬的老高,在半空中需踢数下,被硬生生调转了方向。 半响,躺在地上的人不见马蹄落下,小心翼翼地半睁开眼睛。却猛地对上了一霍明明那似笑非笑的眼。 “原来古代也有碰瓷啊?” 霍明明轻轻抚摸了马颈上鬃毛,胯-下骏马得意地那几人身边小走了几步,还打了个响鼻,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表现也很满意。 那三人对视一眼,猛地从地上跳起,抽出袖中刺刀。 霍明明大吃一惊,正要策马离去,谁料又有一人已靠近,一刀砍向马腿,大黑马吃痛之下,竟将霍明明甩了下来。 不知从那个流民口中传来的一声惊呼:“杀……杀人啦!!!” 正在捡钱的人吓的纷纷后退,已有些人抱着自己的孩子逃散。 那四人见霍明明落在人群中,孤立无援,扬起匕首立刻扑了去。不论是流民杀了博陵侯府的人,亦或是博陵侯府的人杀了流民,到了京城后,都够霍家喝一壶了! 他们可是府里百里挑一的勇士,眼下四对一,形式一片大好。听说博陵侯府有数个侍卫长,皆是乃身后矫健之人。原本还担心是那个叫秦苍的人前来,没想到竟来了个名不见经传愣头青,四人心下大喜。 霍明明与这四人几番搏斗,早已怒火中烧。一想到那些无辜的流民就是被这四人鼓动的,霍明明便忍不住地想要骂人,心爱的大黑马已倒在一旁,也需要赶紧医治。 这四人攻守皆有,一看便知他们早有默契。 霍明明跳开数步,突然从腰间软皮匣抽出一段木杆,那四人正要攻来,只见木杆三段合成了一支长棍。 一棍横扫,尘埃溅起! 长棍快如闪电,那四人狠挨了几下后顿时不敢在小瞧这名不经传之人,皆惧怕地看着那仿佛长了眼睛般的长棍。 霍明明不给他们喘息机会,以一人之力竟将四人击退的不敢上前半步。 “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得知霍明明坠马后,聂冬吓得差点背过气去,恨不得自己骑马去救人。 那四人见有骑兵赶来,心道大势已去,正要抬手割断喉咙自行了断,一声清脆的鞭响,那个使棍的年轻人竟左手握鞭,朝着他们的面门抽来。 “想死没那么容易!” 霍明明两眼通红,咬牙切齿。 鞭子一落,又是数棍打去,这一次,她只盯着其中一人,那人吃打不住,匕首已脱落于手,想要咬舌自尽,门面又吃了一棍,简直生不如死。 201、二零一章 交锋 陈福带着七八个侍卫已经冲到近前,看到霍明明的打法便已知晓对面乃是死士之流, 纷纷出手。那四人已乱了阵脚, 全玩不明白为何自我了断都这么难。此刻眼见自杀困难,互相对视一眼, 猛地一起冲了上来。 “小心!!”陈福大喝一声,霍明明应声往后仰去, 一把淬毒匕首擦着胸前掠过。只这一个空隙,突见血溅三尺, 原是那名死士顺势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乃是假刺杀,真自杀。霍明明恼怒不已,剩下的三人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被秦苍等人一一拿下,又搜遍了全身, 更有经验的侍卫拿出撑开那三人的嘴, 拿细棍一一敲打,确认是否在口中藏有□□。 一番搜索后, 这才将三人押到聂冬跟前, 也不敢让三人靠太近,一群侍卫形成人墙,聂冬站在稍远处看了一眼:“分开关押, 派人看好了!” “是!”秦苍领命而去。 众人各自回到岗位,聂冬围着霍明明看了好几圈,见她虎口有些渗血, 心疼的不行,赶紧叫了随行的大夫来,恨不得直接把霍明明包成一个木乃伊才安心。 “这是我自己弄开,他们根本就没伤到的我。”霍明明叹了口气,“你不必这么紧张啊。” “胡说!”聂冬坚持让大夫来处理,“万事小心为上,这年头可没什么消毒措施给你的。咱们可还要留着这条命回去呢。” 霍明明见争不过他,也只好伸出手让大夫仔细检查。 聂冬依旧不放心,原本今日是要到下个驿站才会歇息,走到第一个驿站还未过晌午,聂冬便道不再赶路。霍明明虽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但见他也是关心自己,只好默默走回房间,依照聂冬的嘱咐静卧修养。 秦苍等一众侍卫对聂冬的决定却都是赞成的,今日在官道上竟然遇到了四个刺客,此事非同小可,还让老侯爷受了惊吓,秦苍深感自己失职,如今驻扎在驿站内,那张常年的冰山脸已经化成了阎王脸,看谁都像是刺客。 驿站诸人不敢惹这尊煞神,听由秦苍指挥集体去了驿站外围,整座驿站今日竟被博陵侯府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秦苍更是亲自带队,将驿站的每一处都搜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向聂冬汇报。 “那三人已分别关押,但都是训练好的死士,目前为止都还没开口说一个字。”秦苍微蹙着眉,已对那三人用了一次刑,没想到嘴竟然那么紧。 “无非就是那么几波人派来的。”聂冬把玩着桌上的紫砂茶壶,没有霍明明在身边的他,又恢复到那博陵侯的高深模样,“既然他们不说话,那也不必在上刑了。每日给饭给水,你们也不必与他们说话,咱们这一路就带着那三人就是了。另外五娘那里的守卫在加一层,本侯不希望有任何人惊动她,若有再下次,你自己去领罚!” “是。”秦苍用力回道。 霍五娘乃是未来的齐王妃,若她有个闪失,那后果……秦苍不用想也知道自己这条命是不够赔的。 离开驿站后再次上路,一连三日都平安无事。霍五娘却明显感到自己马车周围的护卫增多了,连一只跟随霍明明的陈福都被老侯爷派来了。 “嬷嬷,你看父亲这是什么意思?”霍五娘有些不安。 “您不必担忧。”老嬷嬷依旧是不急不缓的语气,“这是侯爷看中您的体现,只要您平安到达京城,便是比什么都重要。” 霍五娘自嘲笑了笑:“我还没进齐王府呢,就被一些人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老嬷嬷正要出声安慰,见霍五娘若有所思,便也不再多言。这一路上开解的话是如车轱辘般的来回说,想必也是听厌了。静静也好,总要自己想透才行。 又过了两日,霍明明实在是躺不住了,又换回了那一身爽利的打扮,扮作侍卫跟在聂冬身边。这数日以来倒是没有再遇到流民,每天便是赶路休息赶路休息,平静的令霍明明觉得好像就要这样走到世界尽头。偏偏聂冬每日都悠哉的不行,读一读霍文钟送来的家书,随后口述让秦苍纸笔回信。 霍文钟倒是将他临行前的嘱咐给一丝不苟的执行了。博陵侯虽然只带了二十侍卫去送亲,但带走负责押运的民夫却将近五十人。府里缺了这么些人,自然要有补员,霍文钟自然便依着聂冬的嘱咐“若有身体好的苗子,查明身份后不妨收到府里来”这些日子倒是收了七八壮实的汉子让高安等侍卫去训练了。 他到没往自家老爹要训练一支“造反预备役”上想,而是亲眼见到霍明明训练的那一支乡野民夫组成的队伍,发现若能将这些人利用起来,自家庄子上也多了一层安全保障,还能调节一下跟邻居们在农忙时节的纷争。 且他身为一郡督邮,巡查各地乃是本分,正好四处溜达看看有没有可以收编回侯府之人。霍文钟一心想要干出些成绩来,以备博陵侯回府后检阅。毕竟有霍明明训练村民的在前,他这一支若练的不好,反而有些打脸。府里人都知道,那霍明明乃是外室之女,他可是正儿八经被老侯爷封的世子,且不说男女之别,仅身份尊卑之上,若练出来的民夫成了花拳绣腿,连他自个都无地自容。因有这番心思在其中,霍文钟每日起早贪黑,竟比在外当差还要瘦了几分。 只是这心思只有他有人知道,旁人看到乃是博陵侯府对此事上心了。这一日,霍文钟听得沈江卓前来侯府,颇为惊讶。虽然这位是他的妹夫,但碍着时不时抽风的老侯爷,沈江卓一向对博陵侯府敬而远之,没想到现在竟主动前来。 霍文钟理了理衣物,将刚写了一半的关于新入府民夫的训练章程搁下,便往花厅而去。沈江卓正被引到此处小坐喝茶,见到霍文钟连忙起身道:“霍兄,数日不见,倒是清减了。” 霍文钟还礼道:“我倒是觉得精神了许多。沈兄怎地今日来侯府了?” 沈江卓笑了笑,看了一眼周围,霍文钟见他似有重要之话要说,又道:“是我有些不周到了,沈兄随我来。” 二人径直走回霍文钟的书房。 沈江卓这才道:“我听闻霍兄这数日来,招募了许多民夫?” 霍文钟十分坦然:“为着五娘的婚事父亲带走了许多,如今府里实在是缺人手,庄子上的人也不够,便招了些来。有什么问题吗?” 沈江卓沉声道:“此话我本不该多嘴,只是这几日我在城门处巡查时发现了几名不同寻常之人,听之口音有些像京城人士。侯府本就树大招风,您招募民夫乃是为了府里的田庄,但恐怕有些人就不这么想了。” 霍文钟大惊。 霍沈两府乃天然姻亲关系,随着霍三娘的改变,两府之间的关系也日减缓和,这次沈江卓带来的消息不可不信。霍文钟立刻问道:“你还查到了什么?” “来了两个人,都做了寻常打扮。”沈江卓说着,从袖口抽出两张画卷缓缓展开,“恐怕从农忙开始前便来了,只是那几日并未频繁进城所以我也没多注意。按理说京城有探子在博陵也是寻常之事,只是如今五娘要嫁予齐王,不可不慎之重之啊。各封地列侯可拥护卫,但不可过三百人,此乃先帝定下的规矩。” “我招募的乃是民夫!”霍文钟猛地打断了他的话,“他们还能拿这做文章不成?!” “霍兄莫怒。”沈江卓道,“一切都还只是猜测,若他们真想拿此做文章,咱们事先知道了,也好早做准备。” 霍文钟背着手在书房里慢慢踱步,眼光扫在自己写了一半的章程上,突然道:“前些日子陶郡守向咱们博陵借盐,父亲体恤郡守大人的难处,便让我去了一趟郡城,是为了当面问清此事,咱们博陵也好配合郡守大人安抚流民。而这一路却不太平啊。” 沈江卓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事了。 霍文钟痛心疾首道:“说出来沈兄可能不信,我这一路乃是惊险不已,差点就要被那些饿了不知多少天的流民被扒了皮。我乃堂堂侯府世子都如此,更何况我博陵的普通小民?若那些不要的流民冲来,小民该如何自处?!县令大人又要如何自处?!!” “所以……”霍文钟深吸一口气,“侯爷听闻我之遭遇,念小民多艰辛,这才希望能招募些民夫去庄上,或种地,或帮着军士们巡查。这些个民夫原本大多也都来自农家,如今农忙以过,与其闲在家里,不如学些武艺,若遇到歹人也可自保。若朝中诸公觉得此事不妥,我倒是想要问问,若歹人来袭小民却无自保还手之力,到底是谁之过?!” 此话说的掷地有声,沈江卓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霍文钟吗? “沈兄前来倒是提醒了我。”霍文钟当即坐下提笔,“招募民夫一事倒是要与陶郡守知会一声。” 沈江卓觉得自己好像要裂开了。你们侯府偷偷训练护卫也就算了,竟然还要主动去告诉郡守大人?!他今天是白来了吧!白提醒了!! 霍文钟见沈江卓半晌不语,笑道:“沈兄,你怎么这会儿倒是糊涂起来了!告知了郡守大人,便是过了明路,我侯府行的正坐得直,先帝下令列侯护卫三百,博陵侯府的护卫向来不会超过这个数,此次招募的乃是普通民夫,且到了农忙时节,这些人依旧会各自回家忙田里的活儿。” “这倒是个办法。”沈江卓依旧有些犹豫,“那……那两个京城来的人?” “还得劳烦沈兄继续盯着,但除了盯着,咱们什么都别做。” “行!” 沈江卓见他信心满满,也不再多言。 陶广志收到霍文钟的信时,只觉得头痛不已,将信摔在桌上,长叹道:“我就知道,这博陵侯府是从来不肯吃亏的主,哪怕前日吃了亏,第二日也必定会来找场子的!” “大人何出此言?”柳玉山道,“博陵侯早就离开博陵前去送亲,如今乃侯府乃世子当家,比起其父,霍文钟倒是个温和之人。” 陶广志苦笑:“若当日不出借盐之事,或许本郡到能与那霍文钟说上话,如今……”摇摇头,将信拿给柳玉山,“你看看吧。” “这……”柳玉山有些失色,“怎么侯府招募民夫还要向您写这样一封信?” “玉山老弟,你一向聪明,怎么现在却想不过来呢。”陶广志道,“必然是有人想拿此做文章,侯府给本郡写了信,此事就是过了明路,旁人在想拿民夫说事,也是不成的!” “但如此一来,一旦出了问题,博陵侯府是没事了,但必然会牵连到您啊!” “是啊。”陶广志闭了闭眼,“可谁叫是本郡去向侯府借的盐,霍文钟又是在本侯管辖之地遇到的匪徒呢!”当初迫于那人的压力,去找了博陵侯府的茬,没想到因果轮回,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202、二零二章 转机 送走柳玉山,陶广志依旧眉头紧皱。蘸好墨的笔几次提起, 却又放下。霍文钟已经知道招募的民夫里有京城来的探子, 这几个探子的来源陶广志比谁都要清楚,正是柴府命他安排进去的。原本是想刺探博陵侯府府内之事, 却不料被霍文钟简简单单的一封书信,成为制约他们的桩子了。 陶广志头疼不已, 他也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不想封侯拜相, 如今却只求在郡守的位置上平安到老。偏偏博陵县这个刺头是在他管辖的地方里, 这些年凭借博陵这一特殊的位置,他也受到朝廷里不少重视,自己也利用这一点捞了不少好处。可现在, 陶广志却想把这些年捞到的好处连本带利的都给出去,只求自己不要再夹在柴府和博陵侯府之间! “哎……”陶广志一声长叹, 又从暗格里拿出一封秘旨。此乃皇帝陈睿在去年年末官员入京考评后单独将他留下时给的。内容除了继续监视易阳郡内的几位刺头外, 还要他多关注属地内的世家与京城内世家之间的联系。 “柴彦安,你以为我是你的人?”陶广志轻呵一声, “除了皇上, 本官谁的人都不是。”他会顺从柴彦安的意思安排探子,是因为皇上正好也需要监视侯府内的动向;听从柴彦安的命令去找博陵侯借盐,也是为了刺探柴府、博陵侯府以及池安褚家之间的联系。 “丞相府如何, 博陵侯府又如何?”陶广志紧紧握着秘旨,“不过是狗咬狗罢了。”他陶广志只需要忠于皇上就行了,这才是他立身的根本。 提起笔, 陶广志突然有了思绪,写好秘折,派了心腹之人速速送到京城。 博陵离京城相距千里,纵然是快马加鞭,连皇帝陈睿想要知道这里的情况也需得一些时日,更何况其他暗中想要消息的人马。聂冬在马车里无聊的转着毛笔,上次抓来的探子至死也没有吐出幕后主使是谁,这令聂冬十分恼火。虽然他并未表露反而安慰了秦苍等人,但心中那口恶气却一直憋着。撩开车帘向外看去,送亲的队伍仿佛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依旧是有条不紊的前行。但这是外松内紧,没看见霍明明都不在马车内了么。 聂冬的心情更加恶劣了为了防止再次出现有人聚集流民闹事,霍明明早已带着一队人充当先锋,先行探路。每人身上都带着火石,一旦发现异样,就会立刻燃起狼烟,提醒后面的大队伍。这也是霍明明的提议,将送亲的队伍按照军队的模式来管理,毕竟敌暗我明,此刻防守才是头等大事。 不知是谁在暗中放冷箭已够憋屈了,如今还得让老婆去打前阵自己一个大男人坐在马车里…… “你们一个个的,最好以后别落到老子手里!”聂冬狠狠道。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一向都是自觉地不愿过多参与到这个世界里,一切行动的准则不过是自保罢了。小皇帝忌惮博陵侯,他也愿意窝在博陵不动弹。小皇帝想要削弱列侯的势力,削就削呗,反正他聂冬又不是真正的博陵侯;可是陈睿又想夺列侯之权让别人下岗,又不想付安置费……这就过分了啊! 聂冬还想安安稳稳的当个侯爷,和霍明明一起找到穿回去的方法。可现在的形势如果他不作出行动,八成还没等他穿回去,就被小皇帝一系列的削藩行动给玩死了。 霍五娘和陈晔的亲事,原本可以当做是博陵侯和皇室的和解之举,霍家的女儿又嫁给了陈氏一族,双方是共生关系,奈何其中又牵扯到了多方利益。 “都有一个皇后了还不知足,连王妃之位都想收入囊中?”聂冬长叹一声,“世家贵族们都是这样贪心吗?” 世官世禄,才能称之为世家。柴氏已位极人臣,但这还不够,世家永远都不会是一枝独秀,抱团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所以他要提携其他与之有姻亲关系的世家,将王妃当做一个彩头送给自己的盟友,的确是一份厚礼。谁料中间冲出个霍太后,先示弱,向皇帝打了一手漂亮的感情牌,把王妃之位又抢了回来。 “九卿里,已有七位世家子,三公皆世家……”聂冬划拉着朝中格局。陈睿不喜欢列侯勋贵,这一点聂冬非常清楚,可是世家呢……娶了世家女为皇后的陈睿真的就是喜欢世家吗? “所以你既想要打压勋贵,又想给世家洗牌?”聂冬微蹙眉头,“这也太心急了吧。”皇权,列侯,世家,原本可以形成三足鼎立的趋势,让三方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从而让政令可以畅通传达。毕竟陈氏夺得天下还不到百年,传到陈睿这里也不过第三代,先帝时还有藩王叛乱,整个国家的元气还未恢复,百姓还在修生养息,此时一口气与列侯世家二者皆为敌,一挑二也得先看看自己的家底厚不厚啊! 都说外甥似舅,聂冬觉得当初博陵侯选择疯魔,也许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么傻的外甥…… 聂冬从未这般清晰的去分析自己的处境,可自霍五娘被选做齐王妃后,他不得不去分析。因为他代替了博陵侯将闺女给嫁出去了,这是一场政治联姻,而他聂冬是其中主导之一。此刻那套“我是穿越来的,所以只是我是旁观者,这些统统与我无关”的理论已经不起作用了。不论是他,还是霍明明,都已被卷入这场角力中。 聂冬双手无力地覆在眼上,整个人倒再软枕里。 “你做什么小女人样?” 一声清冷的声音传来。 聂冬麻溜地坐起身,只见霍明明拿着马鞭,撩起了车帘,眼眸微垂,带着三分的不耐:“刚抓了个探子,说是你的老熟人,我也不认识,就给带来了。” “探子?熟人?” 聂东一头雾水。 秦苍微咳一声,仿佛没看见老侯爷这般天真的模样,尽职尽责地补充道:“此人姓韩名永,乃是大司农府下一小吏。”说着又看了霍明明一眼,不知要怎么解释。 霍明明干脆道:“我瞧他鬼鬼祟祟的样子,还以为是探子呢,便抓来了。” “韩永?”聂冬眨巴着眼,突然道,“就是当初在博陵县府里大放厥词的狂生?” 秦苍点头:“正是。” 聂冬气笑了。这韩永大约是与博陵侯有仇,当初在博陵时便与陈功曹勾结,想要给博陵侯捏造罪名,只是没想到老侯爷换了个芯子,东窗事发后陈功曹失了势,便没了踪影,聂冬便没将此等小人放在心上。没想到竟混到京城大司农府衙去了,真是不可令人小看啊。 此刻韩永虽被五花大绑,但满脸的大义凛然:“都说刑不上大夫,没想到堂堂列侯,就是这样对待读书人的!” “我呸!”聂冬直接撩开了车帘,轻佻眉:“小子!你算哪门子的大夫?!” 韩永一时脸红。此时他刚谋成大司农府下盐铁官,油水挺多,却品级不高。 “你欲偷袭本侯,幸亏本侯机敏,否则岂不要命丧你手?!”聂冬呵道,“你这小吏,是谁给你的豹子胆?!” 203、二零三章 入京 韩永怒目道:“朝廷列侯,难道就会欺负书生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聂冬被他这无耻的模样给逗笑了:“就凭你也配称读书人?颠倒黑白, 是非不分, 圣贤之道都给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韩永还想狡辩,秦苍截道:“列侯出行, 闲杂人等均需回避。身为盐铁官,竟不知礼数, 按律可罚!”转身,对聂冬拱手请示:“这等不知上下尊卑的官吏, 若不处置, 岂不是坏了朝廷礼数,还请侯爷示下。” 不愧是流氓侯爷手把手带出来的侍卫长,聂冬很是欣慰, 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人靠得住啊。 韩永依旧梗着脖子,他就不信…… “那就带下去吧。”聂冬摆摆手, 表示不想在此人身上过多纠缠。 “不!”韩永猛地挣扎起来, “你们不可以这样对待一个朝廷官员!” 博陵侯是疯了吗?!他虽是盐铁官,那可也是代表着大司农, 一个没有实权的列侯, 竟然敢公然对抗大司农! “下官只是避开的稍慢了些,博陵侯真是好大的派头,竟然敢殴打朝廷官员!你们……” 啪! 一记耳光, 仿佛是谁按下了暂停键般。 脸色的火辣竟让韩永一时忘记了叫骂。等他回过神时,却对上一个冷冽的眼神。 霍明明早就不耐烦地从马车里跳了出来。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惊扰了王妃,就算打死你又有何惧!” 话音刚落, 侍卫们不由分说上前将韩永拖了下去,顺手用不知从哪儿掏出的布塞了他的嘴。 “他不是探子么?” 韩永是霍明明抓的,此刻霍明明见聂冬神色不对,故此问道。 “他是柴三郎府里的盐铁官。”聂冬想了想,补充道,“原本是博陵境内的一个投机者,那时候你还没来。这家伙为了名利,勾结陈功曹,一盆又一盆的脏水泼到博陵侯身上。” “博陵侯……”霍明明琢磨着这个词,“原来的?” 聂冬笑道:“他们以为是原来的。便用了各种激怒的法子,想要引的博陵侯失德,从而加剧博陵侯府与皇帝之间的嫌隙。” “既然如此,他可能不是探子?”霍明明觉得有些棘手。 “现在下结语还为时尚早。”聂冬道,“前面那几个探子与他到底有没有关系,我们暂时无法得知。只是这个时间,他在这里,绝非偶然。先带着吧,这个韩永,典型的吃硬不吃软,让秦苍他们去审几天。” 霍明明点点头。 接下来送亲的队伍越发谨慎。竟比规定的日子还要早两日到达京郊。 得知该消息时,方雨柔摔碎了手中的瓷瓶。 “小姐,您没事吧!”婢女吓了跳,赶紧唤人进来清扫,又扶方雨柔到窗边坐下。 方雨柔沉声道:“无妨,手滑罢了。翁主今日是不是要来府里?” 此时门外一婢女来报:“禀小姐,翁主大人方才遣了嬷嬷来说今儿府里有事,不能来了,还让小姐您多担待。” “知道了。”方雨柔摆摆手。如今霍三娘就在京郊,此刻陈双薇与方府保持距离,也是为了避嫌。吗,没想到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又是流民,又是探子,博陵侯的送亲队伍竟然是稳稳当当的走到了京城。这一路上,甚至连侯府马车践踏良田的事儿都没发生。近半个月,朝堂之上,竟都无事发生。 那博陵侯如此嚣张的性子,这一路上不可能一起扰民之事都不发生! 御史都是一群废物!! “难道我真的只能当个侧妃?”方雨柔愤愤不平,只恨不得霍五娘当即暴毙。 然而就算方雨柔再不甘心,霍五娘还一身华服入宫了。 霍太后是早就见过霍五娘了,只是如今一见,模样还是那模样,只是整个人的精神气仿佛换了一个人。褪去了之前的骄纵,如今更像是一块璞玉,从内到外散发着一种温润之气。又扫了一眼自家弟弟和站在一旁的霍明明,这两人倒是没有变。 想了半天,只能归结于五娘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能在自家弟弟那幅德性的手里出落成这般模样,霍太后颇为欣慰。这才是他们霍家女儿应有样子。配齐王,也是足够了。 霍太后招了招手,命霍五娘上前几步,笑道:“好孩子,去了齐地,可要与齐王好好过日子。” 霍五娘微微低头道:“是,谨遵太后懿旨。” “这孩子,这是亲上加亲,怎么反而客套了这么多。”霍太后褪下手上的镯子道,“一些小玩意,拿去玩吧。” 短暂的见面后,便让嬷嬷将两个女孩儿带了去,却命聂冬单独留下。 聂冬心头一跳正戏来了。 只听霍太后用漫不经心的语调问道:“这一路上可还走的顺当?” 聂冬道:“带了这么多人,就算不顺当,也要顺当了。” “呵……”霍太后微微挑眉,“还真有那不长眼的啊。” “抓了几个探子。”聂冬道,“嘴倒是挺紧的,审了几次,什么也没吐出来。不过这一路上,臣弟倒是注意到些别的,不知……” 霍太后果断道:“说!在哀家这里,不用遮遮掩掩。” “是。”聂冬道,“路上遇到了不少流民。您也知道今年是旱年,皇上早早下令让各州开仓放粮,依着以往的例子,这流民也不该这么多。您是知道的,臣弟走的是官道。”最后一句是个注角,不到万不得已,流民是不可能冲击官道。 “这天下的粮仓都是大司农管的。”霍太后低声道,“柴家与皇帝好的蜜里调油,哀家多说几句,便是干政……”突然打住了话头,转而道,“你此番进京,在五娘身上多上些心,这些个经济之事你就不要管了,就你那脑子,除了行军打仗,哪会这些。说的多的,反而给人落了把柄。此番皇上是正妃侧妃一起赐的,五娘大婚后,便是齐少府上的小娘子嫁到齐地,你让五娘多用些心。” 聂冬本想向霍太后多打听些大司农府里的事,以好推测韩永又在憋什么坏水,此刻见太后不愿多提,也只好道:“臣弟明白。” 204、二零四章 低调 得知聂冬一行入京后,皇帝陈睿很是高兴。又听说博陵侯一路上没有扰民, 更是连夸了三个好字。特地让皇后赏了霍五娘一整套头面。一时间, 不少京中女眷都想来看看这位未来的齐王妃。因齐王陈晔还住在宫内,霍五娘见过太后, 便回到身为周阳侯的五伯府里,除了府里人, 外面任谁来都不见,一反她上次入京时的高调。 此番姿态, 令不少与霍五娘相处过的高门女眷颇为诧异。 “她这是受到那位高人指点了?”陈双薇对着一盘残局已思索了一刻钟。霍家女摆出这种低姿态在皇帝那里赚了不少好评, 这让原本有些间隙的皇帝与太后的关系又缓和了。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皇帝与太后感情太好,可就没有皇后施展拳脚的地方了。 想到皇后那幅名门淑女的刻板模样,想来也不容易获得皇帝的欢心。她陈双薇捧着方雨柔, 还不是盖因方雨柔有个身为少府的好爹,方少府可是被皇帝看作亲信般啊。要想更加知道宫内的情况, 可不能把宝压在皇后身上。纵然皇后在闺中时与她交好, 然而皇后自然更亲近娘家人。 “宫里还是必须要有永安王府的人才行啊……”陈双薇低声喃喃。速写了一封家书传给永安,让王府里择一二姿色卓然的女子好生调-教。 霍五娘抵京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波动, 但由于霍家人难得的低调, 竟没有像以往那般闹出些新闻,这让平静了好几个月的京城众人觉得颇为无趣。 那可是博陵侯啊! 他老人家哪次来京城不闹出动静啊! 连陈睿都时不时传宫人询问博陵侯在做什么,得到的回复永远是:侯爷在与太后下棋, 侯爷在府里,侯爷在与周阳侯品茶。 除了宫内太后传唤,博陵侯竟也与她闺女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一直宅在周阳侯府里。 “是要嫁女儿了啊,也难怪这般乖觉。”陈睿满意的点点头。霍家人轻不得重不得,要训斥也总得顾忌太后的颜面,如今这般听话,也算是不错了。如果能一直这般下去,陈睿觉得在博陵推行商税时,可以略略放松几分。 周阳侯府内,周阳侯霍南鹏抖着声音问:“这人……死了?” 聂冬无奈地看着一眼这位老哥,按理说这还是原版老侯爷的亲哥,怎么胆子和博陵侯差了那么多。 “没死,不过是迷晕了而已。”聂冬平静道。 “真的?”周阳侯一个挑音,极度地不信任。谁的弟弟谁了解,博陵侯从来就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 聂冬轻松道:“哥哥若不信,去试试鼻息呗。”说罢,抓着周阳侯的手就往韩永鼻子下放。 “啊啊啊”周阳侯吓得挣脱不得,五官扭曲到一起,突然一顿,好像……好像还有呼吸? “还……还活着!” 谢天谢地,周阳侯长舒一口气。 瞧着周阳侯这胆小怕事的样,聂冬扶着额:“您就不觉得他有些眼熟么?” 知道自家亲弟没给他送来一具死尸后,周阳侯这才有功夫仔细去看看眼前之人的脸,思索半响后,有些迟疑道:“有几分眼熟……仿佛在京中见过,这一时间想不起来了。”又抬头道,“你又在做什么妖,在属地掳些小姑娘便算了,怎么把个大男人给带我府里来了啊!” 说罢,朝着聂冬上下打量了一眼:“我怎么没有看出你何时有了这种癖好?” 没想到这种时候,周阳侯脑子里还往哪方面想,聂冬恨铁不成钢道:“此人是大司农府内的盐铁官!” “什么?!”周阳侯大吃一惊,“你怎么把人绑这来了?就算你与柴家人不对付,可是……” 眼看周阳侯越扯越远,聂冬立刻道:“五哥!此人欲意行刺我!在来京的路上,被我侍卫发现,这才绑了来。” “什么?!”周阳侯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吓停了,脑子一片混乱。 聂冬看了他一眼,便知道这位长居京中的老哥哥也是指望不上了,但还是不甘心问道:“近来大司农府上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啊……”周阳侯愣愣道,“这几月都是农忙,柴三郎也不过是循例办事罢了。”大家都等着博陵侯送亲入京呢,京中倒是平静。况且前几月农忙,京中高门大户也都是盯着自家庄上的收成,哪有时间出来串门溜达。 “啊!倒是有一件!”周阳侯突然道,“北方三郡大旱,写了折子递上来,但被陛下留而不发,朝中也没有拨粮。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三郡前几年收成尚可,不过一季旱事,地方粮仓也能应付。不过是想向陛下讨些好处罢了,陛下留下他们的折子,也是情理之中。” “这是柴三郎的主意?”聂冬问道。 周阳侯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但三郡的折子是柴三郎递上去的。” 聂冬又问:“那皇上有下旨派出官吏去三郡看看吗?” “没有。”周阳侯肯定道,“皇上这段日子因商税有成效正乐呵着呢,谁去触霉头啊。”有看了一眼还昏迷的韩永,小声道,“你说这人要行刺你,这不是现成的把柄么,把他送到大理寺,让那姓楚的审一审,也杀杀柴家的威风!” “你……”聂冬不可置信地看着周阳侯我滴亲哥不可能这么蠢!! “罢了罢了。”聂冬摆摆手,“你就当没见过这人。明日我便会将他送出府。” 周阳侯自知失言,可又不晓得哪里说错,他那主意挺好的啊。大理寺卿与博陵侯、柴府都没有深交,他审出来的结果自然也会令皇上信服。 聂冬背手走出小屋,命秦苍继续守在屋前,到了时间就给韩永罐一碗迷汤,免得让他醒来。 “看你这样子,周阳侯果然什么都不知道?”霍明明倚在门旁,一副如我所料的神情。 “这位老哥哥最安稳的活法就是做个太平侯爷,不知道对他来说倒是不错。”聂冬只感觉一身疲倦。韩永身为京中盐铁官,不会突然出现在离京几百里远的官道上。而且京中官员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出京的,必然是有人替他办了出京的令牌。 “柴三郎给了韩永出行令牌,必然是让他去实查北方三郡大旱之事。”聂冬道,“虽然韩永有私心,但此举到对得起他大司农之职。”只是连韩永都知道关心民生,身为皇帝的陈睿却没有任何旨意,真是…… 聂冬心里颇不是滋味。无论北方三郡前几年是不是丰收,既然三郡不约而同皆来上报此事,就必须引起重视。此刻,聂冬终于不得不承认,比起治国,所谓的帝王权术才是陈睿所偏重的。 聂冬长叹一声:“明晚让秦苍把韩永扔到京郊去吧。” 霍明明眼前一亮:“我也去!” 聂冬知道劝不住她,只好道:“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了。” “放心。” 扔下这两字,霍明明转身便去了关押韩永的暗室。 205、二零五章 相思 博陵侯早已不站朝,虽然身为列侯可以阅读朝廷发下来的邸报, 但各类朝政消息依旧非常滞后。若邸报中不写, 身在博陵的聂冬要想知道外面的事,也颇为困难。北方三郡大旱之事, 也是入京后才有所耳闻。这时他也终于知道为何会在官道上遇到韩永。 博陵是去北方的近路,加上从韩永随身包裹里搜出来的文书, 他必然是去调查三郡大旱之事。没成想半路上遇到博陵侯,便起了尾随之心。想当初韩永是被博陵侯赶出博陵的,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韩永见博陵侯亲自送嫁,必然也想在路上动些手脚,令这趟送嫁之行出些波折。谁料还没动手, 就被秦苍等人抓住了。 “不过是个小人。”聂冬下此评语。仔细看了韩永携带的文书后,便不再留他。 霍明明与秦苍二人将韩永带到府外。二人对视一眼, 便往那暗门窑子的地方而去, 见无人时,将韩永扔下。 秦苍走时顺手要把韩永的衣裳, 见霍明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一向少言寡语的他难得有些脸红:“您……此等污浊之事,您还是……回避一二吧。” 霍明明顿时哦了一声,她总是忘记这是古代, 而自己是个女人的事情了。 片刻后。 “这就行了?”霍明明好奇问道。 “嗯。”秦苍点点头,“官员最怕物议,更何况是京官。”按秦苍来看, 韩永这等蝼蚁,找个无人之地杀了便是,何必这用这般费心。只是近来侯爷性格似乎变得慈悲多了,可只要一想到韩永在博陵的所作所为,秦苍还是想直接捏死他。 “走吧。”霍明明一挥手。二人走出小巷,又拐了几道,见无人跟随后,正要回周阳侯府,霍明明突然停下脚步:“不好!” 秦苍立刻警觉:“怎么了?” “唐愈!” 顺着霍明明目光往斜对面看去,一身着华服,腰间斜跨着一柄长剑的贵公子,正与身旁的有友人说说笑笑。 秦苍上前半步,也只有他这一八几的身高,才能勉强将一米七的霍明明遮住。唐愈何许人也?!虽然原因不明,但秦苍十分肯定他家老侯爷对这个年轻人颇为不喜。而且他也一直听闻唐愈十分爱慕霍明明,虽然霍明明总是个男人打扮,但毕竟也是侯爷的闺女,正宗侯府的贵女,总不能在大街上与年轻男子打的火热吧。 “绕开他。” 霍明明扔下句话,转身便从小巷走了。 秦苍急忙跟上。 “我怎么觉得……”唐愈望着街对面的小巷,有些出神。 “唐兄,看什么这么入迷?!”楚博拍了拍他的肩,“你还去不去周阳侯府了?” 唐愈摇摇头,为何刚才他会觉得……霍明明在哪里? 呵,好友们说的果然没错,他这相思病还真是病的不轻啊。稍有风吹草动,都以为是霍明明。 “不去了。”唐愈垂头丧气,“去了也不过是与周阳侯喝茶。” 楚博笑道:“堂堂九卿陪你喝杯茶,你到不情愿了?” “楚兄你何必笑话我!”唐愈气急,这些个兄弟又不是不明白自己那点心思。只是他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博陵侯那般讨厌他。 明明在池安的时候,他们相处的还不错啊。 只是唐愈能明显的感觉到,那是在公事上。一旦他想在私事上套点近乎,博陵侯那厌恶之情真的是一点都不掩饰啊。 唐愈终于能明白到京城前辈对博陵侯的风评是怎么来的了…… “行啦,既然不去周阳侯府,就陪为兄去趟武库署吧。”楚博已从禁卫调任武库署令长一职,而唐愈此前的差事便是去池安调查武器库存,在清点武库上颇有经验。 齐王不日就要携王妃离京,到时候定会有侍卫护送,武库署的兵器少不得也要调出不少。皇上对此事一向看重,他不过是个小小六品令长,一月内竟被皇帝召见两次。楚博不得不更加仔细。 齐王婚事定在了月底,宫内外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陈睿手中的一封折子,却让他气的手抖。 离齐王大婚只差十几日了,竟出了京官夜宿窑子还被扔出来的丑闻,而这位官吏还是深受他信重的大司农府下的属官! 陈睿一向爱名,可现在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脸被啪啪打响。 “来人!宣大司农!” 殿内回荡着陈睿低沉的声音。传旨的内侍低着弓背,一刻也不敢停地前往大司农府。 206、二零六章 酒令 柴三郎正在府内焦头烂额,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盐铁官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早知道就在流言刚开始的时候就立刻将韩永押入大狱才是。 “你就是太在意博陵侯了!”柴彦安不争气地看着儿子, “齐王大喜日子就在眼前,就算你想用这人做些文章, 也不看看时候!现在可好了,反让人将你一军!” “儿子没想到博陵侯竟然这么不讲究!哪个士大夫会把人扒光还……还……”柴三郎连说都说不下去。 “他是武将出身, 你跟他谈讲究?!”柴彦安怒极反笑,“等到了陛下那里, 你跟陛下说去啊!” 柴三郎到底也不敢与自己父亲硬顶, 在陈睿面前更是匍匐在地,连连请罪。 陈睿原本一肚子的火,见他这样, 也不好发作。论起来,柴三郎还是他的岳父, 看在皇后的面子上, 待柴三郎连连认错后,勉强道:“大司农平身吧, 以后识人需明, 用人需谨!” 柴三郎原本还想提几句博陵侯,没想到陈睿让他跪这么久,也不敢在多言。刚站起身, 陈睿又道:“那个盐铁官逐出京城,永不叙用。你……”打量了一眼柴三郎,“你之前提的限酒令, 朕看了,卿之提议还算不错,只是朝野上下突然禁酒,恐引起慌乱。不如将酿酒之事收归官府。你下去与方少府在细细商议后,再写个详细的议程来。” 柴三郎立刻道:“是!之前是臣考虑不周了,只是看到如今百姓酿酒之风渐涨,如此下去,必然是粮库空虚,故提出此令。” “爱卿能想的如此长远,朕颇为欣慰。”陈睿道,“但一项政令,不可如此儿戏。哪怕是前面想的过多,也不可推行时才发现有不周到之处。” 柴三郎连连点头。心道他故意留下几分余地,果然陈睿便点了出来。如今看陈睿指点的颇为高兴,心里也长舒一口气,看来父亲的教导是对的。当今圣上最是圣明,若当臣子的样样周到,那圣上的圣明又要如何体现呢。 国朝已延绵三代,比起开国时的一穷二白,如今国库倒是有些底子,百姓里也开始兴起酿酒之风。尤其是富人,会耗资无数只求一瓶佳酿,这对粮食的消耗是巨大的。酿酒既是暴利,又对粮食有种种要求,必须有朝廷出手才能安心。 不过他着实没想到陈睿会让他与方少府商议限酒令,少府乃是皇帝的私库,这明摆着陈睿也不想让朝中大臣插手酒业,而是直接将酒拽在自己手里。 早听说皇上想要修宫,奈何私库不丰,若是拿到朝上议论,定是有老臣以皇帝登基未满二十载,此时修宫乃劳民伤财。如今酒业入了皇上私库,柴三郎啧啧两声,这下皇上可再也不用在朝上看那些老夫子的眼色了。 方少府听着柴三郎的来意,激动的连话都结巴了:“这是真的?!皇上真的要您与下……下下下官一同商议酒业?” 柴三郎道:“我骗你作甚。”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这也是皇上爱护你,方大人,你可不要辜负皇上的一片心意啊。” 方少府热泪盈眶,竟对着皇宫的方向缓缓一拜:“皇上待臣之恩,臣万死不能一还!唯有忠心二字!唯有忠心二字!” 柴三郎瘪瘪嘴,难怪这方少府如此得皇上信任,瞧这姿态,可不就是皇上喜欢的么。 “父亲,您看……皇上这到底是怎么想的?”回到府后,柴三郎还是一头雾水,“这限酒令怎么看,也与方少府无关。” “你呀,就是只看着眼前。”柴彦安道,“限酒令咋一看,乃应大司农牵头,最多在于丞相府内的各功曹一同商议。可你的父亲乃当朝丞相,皇上会让咱们父子二人把持着着块肥肉吗?” 柴彦安默默看着手中茶杯,低声道:“博陵侯联姻齐王,方少府之女只得了个侧妃之位,齐王后院必然是霍氏女一家独大。然而让方少府掌管酒令,无意又给他添了些分量,也有了与博陵侯抗衡之力,同时在朝堂上也有了与咱们柴家说话的底气。” 柴三郎愤愤道:“那方少府明明还是父亲您提拔的!” “呵呵……”柴彦安摆摆手,“皇上能给他更多,你说他忠心谁?”说罢,见柴三郎还是那副神情,不由沉下脸,“前些日子,不少人都说咱们柴家一门两侯,风光无量。我看你被些许小风吹得飘上天了!若是再不谨慎,大祸就要临头了!皇上是什么的性格人,这天下恐怕没人比我更清楚了。当今圣上,乾坤独断,眼睛里是容不得沙子的!咱们府如今两侯一后,看着是风光了,越是如此,越不能得意!否则,博陵侯当初是怎么离京的,那就是下场!咱们家,可没有什么太后能求情!” 柴三郎吓了一跳,被闺女当了皇后的狂喜而冲昏的头脑迅速冷静了下来。 “你这大司农,只需顺着皇上的心意来便是。”柴彦安叮嘱着儿子,若无意外,再他去后,柴三郎将是柴府下一代的执牛耳。 柴府如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然而当今圣上可没有先帝那样仁慈。没看见连博陵侯近来都如此乖觉么。朝中一个柴丞相,一个大司农,看起来着实打眼了。柴彦安叹了口气,等撑着宫中的皇后产子后,他便上折乞骸骨吧。 这样,皇上也能对柴家放心了。 207、二零七章 齐地 离着齐王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陈睿也觉得这段日子自己的各项政令都执行的无比顺畅。不论是博陵侯, 还是柴府, 或是京中的名门望族,各个都乖觉的不得了。 陈睿不屑一笑。 这帮老臣仗着是伺候过先帝的, 以前可没少摆架子。如今被他一手打一手拉的,还不是变听话了。 这就对了, 他乃当今天子,天下第一人也, 这帮臣子只需忠于他, 顺从于他即可。若是有二心,换了便是。他最厌恶的便是柴府那幅门生遍地的模样,这天下是他陈睿, 不过是有区区几个门生,也在皇帝门前摆架子?! 他娶了柴氏女为后, 是对柴家的赏赐, 可不是什么联姻!好在柴彦安比他儿子有眼色,自柴氏入主后宫后, 便开始称病, 虽挂着丞相之职,但并不对他的政令指手画脚。倒是柴三郎,还真有些摆出一副岳丈的架子。拿一个盐铁官去敲打敲打他, 若还不清醒,陈睿便打算给这个大司农挪挪位置。好在柴三郎识时务,到也是个聪明人。 自陈睿登基以来, 便一直与外戚,老臣,望族之间博弈,这让身为皇帝的陈睿觉得颇为束手束脚。他不断打压以博陵侯为首的外戚,如今又收复了代表老臣的柴氏,将陈氏郡主许配给地方望族褚家。如今三方势力终于都安静了,陈睿顺心的舒口气。 天色渐晚,内侍送来了侍寝的牌子,陈睿随意看了一眼。柴氏女是皇后不假,但他却不想让皇后这么快有孩子,柴府如今一门两侯一后,却是抖了起来。皇后产子,若是男孩,寓意重大,柴府也更有资本,不出几年,又是一门尾大不掉的外戚力量。 内侍见皇上将牌子来回扫了好几眼,目光落在了高美人的牌子上,心道,这高美人还真是入了皇上的眼,一个月连着三次侍寝了。 高氏,家里三代为官,但能力有限,族内最大的不过是五品。但有一点,高氏是铁了心的帝党,大约是感激皇帝选了他们家的女孩儿入后宫,这高氏的现任族长,也就是高美人的父亲隔天便是一封折子来表忠心。 后宫里也的确需要这么一个人来制衡皇后。然而身份也不能太高,不然朝堂里会有非议,同时也要顾及一下柴氏的面子。陈睿又不想真的和柴氏翻脸,不过是一些制衡手段,巩固自己的皇权罢了。但让太后来制约皇后,陈睿是一百个不情愿,太后那又是另一方势力,对皇帝的忠心可不纯粹。 前朝、后宫,都必须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心的,陈睿如是想着,顺手翻了高美人的牌子。 比起陈睿的顺心,弟弟陈晔却好几日都不曾好好安睡。马上要离开熟悉的京城去往齐地,这让刚成年的陈晔颇为紧张。可太后却像是忘了还有他这个儿子一般,他现在还住在宫里,可除了每日的请安,太后很少召见他了。 而博陵侯,原来是舅舅,如今是岳父了。他去找他吧,也是十次有八次不被待见。而一直相处的不错的大舅子这次没跟来,两次被待见的时候,接待的他的竟然是霍明明! 倒不是霍明明不好……可她到底是个女孩儿吧!! 男女要避嫌啊,这还是他表妹,更应该避嫌啊!而且霍明明站起来跟他一样高,穿着一身男子衣袍,那腰,那腿,那手臂,打背后一看…… 他带来的侍卫还曾经差点将霍明明认成了侯府的小公子,还是特潇洒的那种…… 捂脸啊,真是黑历史。 陈晔真没想过自己身边的人会这么丢脸。 朝政和他挨不上,朝臣他也不能去结交,京中各府的同龄公子们他也不熟,封地齐的各种消息他早就熟背于心了。陈晔发现,他要大婚了,他要去封地了,而他竟又仿佛无事可做。 叹口气…… 还是去跟老丈人套套关系吧。 毕竟满京城,能打交道又不用避嫌的,如今也只有博陵侯了。 聂冬听闻陈晔又来了,吐了嘴里的瓜子皮,吊儿郎当道:“这小子是多想娶媳妇儿啊,他哪怕来八百遍,我也不能提前让他俩见面。” 霍明明用着牛皮不断擦拭着手里的匕首,接道:“他也没别处可去,不来这里,难道要去方少府那里?” 聂冬一口茶差点对着霍明明喷了一脸,然而看着霍明明手里的匕首,聂冬觉得呛死总比被媳妇儿捅死要好。 “咳咳咳咳……他要是敢上方少府那里,陈睿那小子还不把他给扒了层皮。”聂冬咳的眼泪都出来了,随手扯了个帕子抹了把鼻子又道,“随便府里哪个人,去见他就行了。我这把老骨头,就不见了。” 霍明明换换站起身:“随便哪个人?”说罢冷笑一声,“除了我,周阳侯府里还有谁敢见陈晔。” 说罢,推门离去。 聂冬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了半晌。 老子媳妇儿真特么帅呆了!!! 来个这里这么长时间,经历了那么多事,霍明明早已不再像当初那般懵懂。陈晔虽然是陈睿的亲弟弟,但显然,陈睿对他并非信任。陈晔心里清楚哥哥对他的提防,想要在陈睿手下平平安安的混口饭吃太难了。陈晔从不结交朝臣,也不结交各府的公子,甚至也不对任何朝政发表意见。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养马,打马球,陈睿知道后颇为高兴,每年都会赐他好几匹御马。 周阳侯胆小怕事,博陵侯交兵权离京的事早就让他吓破了胆。周阳侯府上下与周阳侯都是一样的胆子,对陈晔的登门,都是客客气气的,但不见任何亲热,那说话的语气都是比着尺子来的。 霍明明冷眼看了几次,就觉得头疼麻烦。她从不遮掩什么,见到陈晔该怎样就怎样。不妨这般姿态令周阳侯府拿她当了救命草,也直接忽视了她女子的身份。 什么男女大防? 在生死面前都是狗屁! 霍明明平静的在心里爆了句粗。 陈晔见到这次又是自己的表妹出来,也习惯了。霍明明从不穿女装,而且身上的那股气质吧,想忽略她是个女的,特别容易! “这是太医最近调制的一些补品,舅舅年纪大了,用些对身体也好。”陈晔的礼物从来都是一式两份,不管是博陵侯还是周阳侯,都不会落下。 “多谢。”代理人霍明明收下礼物。 陈晔又道:“我那里还有几个会做博陵菜的厨子,怕舅舅不习惯京城口味,若是不嫌弃,改日我让他们来府上。” “不必了。” 见霍明明拒绝的如此干脆果断,陈晔身边一个侍卫都有些挂不住脸。 不妨,又听霍明明道:“再有七日,齐王便要去封地了。博陵侯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恐不能同行,陛下离京后,侯爷会在周阳侯府休整几日便回博陵了,还望殿下见谅。” “什么?” 陈晔大惊。 他和亲信们也曾议过此事。博陵侯肯定不会送到齐地,就算他想,皇帝肯定也不会同意,但送上三十里路还是可以。今儿这意思,是连出京都不出了? 齐王娶霍氏女,不仅仅是一门亲事,更是皇帝对外戚的恩宠,不能让世人认为皇上打压母族,不孝太后。 “侯爷说五娘能嫁给齐王,是数辈子修来的福分。”霍明明认真地传达聂冬的精神,“但有时候福气若太大,会损了寿数。殿下此去齐王,从此山高水长,还望珍重。” 陈晔几欲开口,却又闭上,只是缓缓抬手一礼,“本王……记住了。” 陈晔有些失望地离开周阳侯府,翻身上马后,回望了一眼身后的侯府,不禁苦笑。连博陵侯都对他这样嘱咐,难道自己以后真的就只能是个孤家寡人,成日在兄长会翻脸的恐惧里活着了吗? 回到府后,身旁的侍卫见左右无人低声道:“属下觉得……博陵侯这样也是为了殿下好。” 陈晔摆摆手,不想多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 他只是……不甘心罢了。 七日后,齐王大婚。 整个京城热闹的不输当年皇帝大婚。 十里红妆,鲜花铺地,宫内宫外一片喜色。 大政殿内 一对兄弟正在说话。 陈睿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去了齐地,也不要忘了朕与太后啊。” 陈晔道:“臣弟不敢。” 二人又叙了几句,见陈晔竟然开始流泪,陈睿道:“一眨眼,你也是个大人了。罢了,为兄不耽搁你的吉时了,明年朝见,你我兄弟总还是要见的,不必太伤感。” 陈晔退了几步,匍匐在大殿内,结结实实地对陈睿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离去。 外面的热闹仿佛要将屋顶都掀开,陈晔看着队伍里那些陌生的脸,这里面有一半都是陈睿送来的。美其名曰是怕他去齐地不习惯,照顾他日常起居的…… 侍卫见陈晔有些走神,不由道:“殿下?” “走吧。”陈晔猛地回神。从此以后,他便是一个人……诶?霍明明?? 队伍里,一个身形颀长的清秀淡漠“男子”,跨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上。只见她紧紧跟着王妃的马车,看似随便的模样,腰后却别着一把弯刀。在看她身后,赫然是博陵侯的侍卫。这些人,陈晔认识几个,皆为精英。 博陵侯,果然还是当年那个博陵侯!! 陈晔一扫之前的阴郁,笑道:“出发,去齐地!”命令一层一层传下,队伍里顿时回响着“启程”。 “阿嚏!”聂冬莫名打了个喷嚏。 秦苍紧张道:“这几日天气转冷,侯爷可是着凉了?” 聂冬揉揉鼻子,摆手道,“说不定哪个兔崽子念叨本侯呢。” “从今儿起,五娘就齐王妃了。”聂冬道,“希望那丫头别紧张。” 坐在对面的周阳侯却道:“你让明丫头带着侍卫去送亲,这样合适吗?” 聂冬冷笑:“要不你去?” “不是啊……”周阳侯本意想说,他们应该一个人都不去才对,霍明明再怎么出格,但也姓霍,今天这队伍里,除了霍五娘,就不要再出现一个姓霍的。 聂冬见周阳侯这怂样当然知道他想的是什么,顿时骂道:“像你这样,本无事,也要被人说是做贼心虚!老子嫁闺女,老子让人送一程又如何了?!避嫌避的太过,反而惹人生疑懂不?!” 周阳侯缩着脖子不吭声。 聂冬骂完后又道:“当初齐王选妃,你还想着把自己闺女送去。我看啊,呵,这幸亏选的是我闺女,若是你闺女,你有胆子给她撑腰?怕等你再见时,就是一具尸体了!” 周阳侯刚想反驳齐王肯定不是那样的人,可又一想,去了齐地,陈晔这个齐王在那里值不值钱还两说,单看今天这队伍里有多少皇上的人,他就不想去冒头了。 博陵侯骂得对,他就是没胆子。可他也想不通了,博陵侯都被皇帝削了好几回了,怎么胆子还这么大? 208、二零八章 选择 霍五娘不知霍明明会送多久,只是两天过去了, 霍明明等人还不见要返回的迹象。 虽然担心会惹皇上生气, 但见此状,霍五娘更多是欣慰, 有娘家人始终陪在自己身边,总是令人安心的。而且在队伍中, 她发现自己身边多了几个不起眼的婢女,嬷嬷说博陵侯特地送来的, 来之前被调-教了很久。 霍五娘一直不解其意, 直到有一天齐王身边的传令官策马到马车前时,那几个婢女皆挡在她身前,毫无疑问, 若是这个传令官起了什么歹心,这四个婢女肯定会直接将他剁碎。嬷嬷偷偷回来告诉她, 那几个婢女在无人时, 会偷偷的磨着匕首。 霍五娘会心一笑。她的家族,她的亲人都在她身后, 她并非孤身一人, 齐地的生活虽然无法预测,但她自信自己肯定不会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待陈晔见到她时,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小表妹嘴角挂着令人安心又从容地笑容。也正是这份笑容, 减少了他对未来的不安。 有着这样一位王妃,也不错。 陈晔如是想着。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霍明明等人竟是一路护卫着陈晔和霍五娘到了齐国。王宫内早已装饰一新, 恭候齐王与王妃。 齐国官吏也早早地出城迎接。 陈晔握紧手中的缰绳,策马昂首,整个队伍有条不紊地入城。 部分随从被安置在驿站内,大部分送亲的禁卫和侍从婢女们,都跟着住在王宫里。在齐王理事之前,还要参加好几场盛大的祭礼。霍府的侍卫,没有老侯爷镇着,但依照老侯爷留下来的习惯一切行动看长官,便每天跟着霍明明在城内乱逛。 一身男装的霍明明,成日带着十几个便衣侍卫在街上溜达,像足了混混头子。陈晔偶然看见了一次,猛地错眼,还以为见到了年轻版的博陵侯。 不是长相,而是那股精神气。 “不愧是舅舅最喜欢的闺女,”陈晔心中默默道,“这么像他!还好五娘不这样……” 与霸气外露的流氓头子霍明明比起来,霍五娘简直就是温顺的小白兔。虽然陈晔也明白自己的王妃,尤其是霍氏女肯定不可能如小白兔那样无害,但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宁愿要一个厉害点的王妃,也不愿要个什么都不懂的“名门淑女”。 “你觉得齐国怎么样?” 此刻霍明明正随意坐在一个小酒馆二楼雅座里,与之对坐的乃是陈福。博陵侯府统领三百侍卫的侍卫头子之一,原本是帮着博陵侯处理一些暗中之事,自从被聂冬分给霍明明后,几乎成为了全职的霍氏保姆。 陈福道:“别的暂时看不出来,但京城里来的探子倒是挺多的。”说着呵呵轻笑,当今陛下的手段,还是那么的……啧。顿了顿,又说道道:“只看如今这样,齐王要建立自己的班底颇为困难。” 霍明明微微点头。陈福却对此深有感触,眼下齐王所面对的情景与当年博陵侯初入博陵时多么的相似。老侯爷靠着装疯蛮横,渐渐将京中的探子给挤出博陵,毕竟他就是一个敢在大殿前就吐吐沫的列侯,在封地蛮横也是情理之中。 齐王又会怎么做呢? 陈福已经敏锐地感到自家侯爷对当今圣上的不满。让世子霍文钟留在博陵侯,督促来年春耕同时修筑新的粮仓,还命令霍文钟与县尉一并训练那些所谓的“农户”,通过与池氏来往的盐交易,短短半年,便积累不少银钱。 种种举动,绝不是侯爷闲着无事乱折腾。 陈福莫名有些激动。他们这一批侍卫,都是打小跟着侯爷的,说句不敬之语,可谓都是将侯爷当做父亲一样看待。自侯爷被打压被迫离京的那一刻,他们心里便没有皇族,只有效忠博陵侯。 所谓的皇族,离他们太远了! 陈福只知道,自己这条命是博陵侯给的,没有博陵侯,他早就在战场上与家人一样,死在敌人的屠刀下。是博陵侯将他捡回来,教他识字,带他习武。 而且眼前这位侯爷的亲生女…… 似乎也猜到了侯爷的意图。真是难以想象,一个女子,竟然有如此胆量。在这世上,大多数男子都不敢有的念头,在霍明明这里,就好像是吃饭喝水一般平常。 只是可惜,侯府世子乃是霍文钟。陈福微微叹口气,霍文钟聪慧正直,但比起侯爷,到底少了几分胆魄。越与霍明明相处,陈福觉得,是不是连侯爷也曾惋惜霍明明是个女儿身。 陈福道:“远的不说,齐王刚到齐地的这两年,皇上是不会放松对此地的消息掌控。” 霍明明却道:“朝中或许会难,在王宫里,要换掉还是有不少方法的。” 陈福有些吃惊:“您指的是……五娘?” 霍明明道:“不要小看她。” 皇上一口气给齐王安排了一位正妃与一位侧妃。侧妃方雨柔,其父乃是皇帝的亲信。目前齐王后宫里,只有这两个有分量的女人。服侍她们的宫人们,自然也就会有了竞争。有竞争,就有机会干掉对方,一旦干掉了,就能换上新的人。 而齐王的后宫,裁判只有一个齐王。 在前朝不能随意换下官吏的情况下,后宫他会偏向谁,不言而喻。裁判已经吹了黑哨,只要霍五娘不傻到家了,自然会把握住机会的。 “来年四月,齐王还要回京朝见。”霍明明道,“皇上对齐地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再过四个月咱们就知道了。” 而聂冬的选择,也将在那时揭晓。 霍明明微微握了握拳,她不喜欢任人宰割。同样她也知道,聂冬其实不爱争斗,只是如今霍府牵扯上了她,聂冬才开始用心谋划。 不论如何,既然上了博陵侯府这条船,那就不能让它沉下去! 209、二零九章 远见 聂冬并未在京城呆多久,霍五娘的车驾离开京城后的第三天, 便立刻进宫拜别皇帝与太后。拍扁权臣和外戚的陈睿此时心情正好, 对聂冬勉励了几句便放他去与太后说话了。 霍太后一如既往,送了些吃食器物给弟弟。聂冬正要告辞时, 正巧遇到一个宫人来报后宫有位高美人诊断出有孕。原本还要闲聊几句的,这下也不能在宫中多做停留, 聂冬行了礼,便赶紧出宫了。 回博陵的路上, 竟比之前送亲那一路要顺利不少。 听到前方侍卫传回的探路消息, 聂冬道:“使绊子的人都消停了,可不就顺畅了。按照这个速度,我们还有几日回博陵?” 秦苍算了算:“回禀侯爷, 还有十日便到。” 聂冬又问:“侍卫骑马先行,需几日?” 秦苍道:“七日便可。” “好!”聂冬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 他那马车是按照列侯的标准, 宽敞的可以供一个成年男性直接站起身,“让两个侍卫快马加鞭回博陵, 通知世子, 从现在起,不许一粒博陵米往外流!不论是官仓还是民仓,让世子去找县尉要人, 派重兵把守!博陵侯四面城门,许出,进需严查!” 秦苍虽不解其意, 但对博陵侯的命令向来是一丝不苟地执行,立刻点了两名亲卫,带上博陵侯的印章,赶回博陵。回到马车上,见博陵侯似乎还在思索什么,秦苍不敢打扰,跪坐在一旁,随时听候差遣。 果不其然,聂冬虽有犹豫还是下令道:“本侯记得吴王那小儿子的生辰快到了,以世子的名义,给那小子带份贺礼。” 吴王曾因守土不利,被陈睿重罚,直接收回三成封土。当时吴王王府上下皆以为难逃一劫,特将幼子托付给博陵侯。一个列侯明晃晃去贺另一个诸侯王,聂冬觉得自己的脖子还没粗到那份上。以世子的名义来走礼,倒还算合理。 “我那老哥哥是个糊涂人,两年前那一仗打得他失魂落魄,去年的秋请,皇上直接下旨让他不必前来,哎……” 对于吴王,聂冬始终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触。在博陵侯的记忆中,原本的老侯爷与吴王的交情就一直不错,当年博陵侯离京的事,也只有吴王在朝上说了几句。 吴王与陈睿同宗,乃是先皇的弟弟,陈睿的亲四叔。两年前,吴国遭受外族骑兵侵犯,守土不利,被外族骑兵连占三郡。陈睿大怒,差点就直接砍了吴王。如今想起来,聂冬背脊都是一阵冷汗。当时霍明明也被陷在吴国,而他还在博陵与京城安插来的钉子斗智斗勇。 如今已快到春耕,青黄不接的时候,最容易出乱子。吴国在博陵的西北面,可以说是博陵抵御外敌的一道天然防线,博陵盛产米粮,保不齐那些草原上的狼饿急了眼,要冲击吴国,若吴国内乱,博陵势必要受到牵连。聂冬决定借给吴王幺子贺礼之事,暗中建议吴国提前做好防御准备。 十日后,张县令带着博陵诸位官吏在城门口迎接。百般无聊之际,侧头瞧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沈江卓,心下有些羡慕。不由道:“过了个年,沈大人看起来气色颇加啊。” 沈江卓笑道:“如今天平年景,张大人这分量也不轻。” “呵呵。”张县令干笑两声。天下太平?天下太平你这个县尉还再每处官仓处多派了二十人?不过谁让沈江卓是老侯爷的女婿呢。 三日前,有侯府侍卫前行而来。没去县衙,而是直接敲了沈府的门,沈江卓二话不说,便抽掉了县尉大营的兵去了各处官仓。张县令听后,心里颇不是滋味。虽然全县士卒的确归县尉调动,但他张义鸿好歹也是全县一把手,调兵这等事竟然绕开他了。 虽然事后霍文钟找他解释了一番,但也不能说明他这个县令被忽视的事实。张县令心里叫苦,博陵侯就是这样不讲究,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脸面。而他,还得带着县衙官吏,穿戴整齐,顶着风,在这城门口干站着恭候。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方才有侍卫策马前来告知博陵侯的车驾要进城了。 张县令等人立刻打起精神。只见一条蜿蜒长队缓缓而来,除了跟随霍五娘的人,车队里竟然是一人不少,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看来侯爷此次入京,不仅没有惹怒皇上,而且还得了不少赏赐的消息是真的了。 “恭迎侯爷” 随着张县令的一声,其身后官吏皆缓缓长揖行礼。 聂冬命马车微微停步,秦苍带马上前:“侯爷说诸位大人辛苦了。如今天寒地冻,大人们先请回吧。”说罢,城门口的人自动分站两列,直到博陵侯的车马入城后,这才三三两两地散去。 侯府的那朱红大门此刻也全部打开,有脸面的奴仆分跪两侧,霍文钟站在大门处。聂冬这次给面子的下车了,见到霍文钟也是微微点头。他还是不习惯自己有这么大的儿子…… 集中召见了博陵侯的的小妾和几个留守在府的儿女们,吩咐管事晚上将从京里带回的土特产给大家分去,随后只留下霍文钟,便让诸人散了。 霍文钟当然知道他爹要问他什么。几日前便打好了底稿,将博陵侯离开后,博陵的大小事都一一交代了。 “农忙后,不少闲汉无事可做,儿子便照着父亲您的吩咐,与沈县尉一道,组织他们训练。三日前接到父亲的吩咐,已告知张县令,如今城门处已加了一倍人手,各处粮仓也都安全……” 聂冬听着霍文钟的报告,颇为满意。霍文钟是这个时代很典型的有为青年,简单概括就是:有家族感,责任感,肯干事儿。缺点也很明显,不太会变动,死守礼教。但瑕不掩瑜,在霍氏一族年轻一代里,霍文钟算是标杆般的存在。 “之前本侯还未回来,有些话不好说。如今见着你了,这件事必须要交代了。”聂冬顿了顿,用着博陵侯那锐利的目光注视着霍文钟,“今年春天,将有大-饥-荒!易子而食之事,必会发生!” 210、二一零章 决心 霍文钟大惊:“父亲,您何出此言?!” 聂冬叹口气, 对霍文钟道:“你久在博陵或许还未发现, 本侯从京回来这一路,许多村子里的井已挖不出水, 天不雨啊。今年的冬天又格外寒冷,流民是阻止不了的。” 提到流民, 霍文钟又是一惊。他之前去易阳郡,就是陷在了流民中, 很多流民私下淫-祀, 这些都是动荡的前兆。只听到聂冬又道:“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让稳住博陵。” “是!”霍文钟用力握拳。如果真的有饥荒,那么博陵的米粮的确不能往外流了。 “你既然是督邮,春耕将至, 你再去趟易阳,在郡守那里点个卯, 然后巡视全郡吧。” “是!” 督邮为郡守属官, 巡视全郡也应该由郡守下令。霍文钟见自家父亲又直接忽视郡守的权威,也不好纠正。反正就算纠正了, 到最后他还是会照做, 才是不要顶撞父亲了。至于巡视全郡的事,自己与陶郡守说吧,这本是督邮分内之事, 陶广志会同意的。 聂冬独自坐在书房内,面色深沉。他能预测出春天将有饥荒发生绝对不是危言耸听。早在赵县时疫发生后,他便开始研究博陵县志。身为列侯, 直接动用特权从张县令那里将博陵近二十年的县志全部调出。没有什么比直接阅读县志更能说明一地风俗的方法了。县志上不仅清楚记录了每年的大事,而且连气候和降雨都必须详细标注。 古人用最朴素的方法记录天气,然而缺乏科学理念,并不能从这些繁杂的记录中推测出什么。聂冬不同,他带着上辈子完整的知识来的。看过了县志,又不断派出侍卫乔装成百姓的样子去各地调查。终于得出结论,今年将是大旱之年。前兆也十分明显,雨水减少,冬天十分干冷,降雪也在减少。 原本休养生息的国家,再陈睿去年的一道征税令下,又显得疲惫不堪,连淫-祀都出现了。聂冬想到了那个口出狂言的净义和尚。 “天灾、人祸……”聂冬缓缓叩击着书桌,“改朝换代,或许真的能成功。” 没错,他已经下定决心炒了自己的老板。陈睿还不到二十,无病无灾,最少还能当二十年的皇帝。他与霍明明又不知何时会穿回去。在陈睿手下讨二十年的太平生活太难了。博陵侯这破败身体或许活不到二十年,一旦自己死的时候,霍明明无法穿回去而是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霍氏家族能庇佑霍明明吗?聂冬从来不喜欢将喜欢的人交托在别人手中,他必须给霍明明铺一条路出来。 只是霍文钟以及霍氏家族能跟自己一条心吗? 不论是屯粮,还是练兵。包括霍文钟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老侯爷只是普通瞎折腾罢了,这些折腾有利于博陵,所以他可以对张县令呼来喝去。而张县令虽然是朝廷派来的官吏但对他与池安之间的私盐买卖视而不见,也是因为老侯爷所做的对博陵有好处。博陵经营好,对张县令也是政绩。自己反叛,张县令肯定第一个站出来与他为敌。毕竟说到底,列侯只享有税收供奉,并没有行政与兵权。靠自己府上三百护卫,对抗整个县大营,甚至是郡大营,聂冬还没这么蠢。 只是大旱加上陈睿的征税令,让聂冬看到了一线生机。列侯谋反当然是不行的,百姓承受不了税收重压后反抗是可以有的。 聂冬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按照净义和尚所说的走上了谋逆之路。一想到那个和尚还被自己关在府里最偏僻的小院子里,不由揉了揉额头。 净义仿佛就是在等待聂冬的到来。 自从年前他与聂冬说起自己的谋反理论后,就被聂冬关押在这方小院里,四周全部由侍卫看守。如今再次见到聂冬,净义依旧带着得体的笑容:“数月未见,侯爷看起来精神许多。” “承蒙皇恩,小女成为齐王妃,本侯气色自然是好的。”聂冬道,“倒是大师这几月,过得如何?可有侯府下人怠慢了?” “府上一切都好。”净义道,“侯爷此来可是要与小僧说说佛理吗?” 说个屁! 聂冬默骂。明明知道老子来意,这些古代谋士们还喜欢装个高深。于是板着博陵侯那张冷脸,肃然道:“不知大师对淫-祀有何看法?” “按照朝廷律例,淫-祀与巫蛊厌胜之术一样,皆是死罪。然而……”净义话锋一转,“佛说三千大世界,这天下诸佛又岂是朝廷律法所能限制的。百姓虽愚昧,倒也实在。这尊佛不灵验了,换一尊来拜,也是常理。” 能把淫-祀说的如此清晰脱俗,也别无二家了。 净义一句三千大世界便给淫-祀找到了合理性。聂冬觉得,自己在与净义聊几句,净义也能迅速列出博陵侯造反的一百条正当理由。 “侯爷应当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净义笑道,“小民们所求不多,谁能让他们吃饱肚子,他们就拜谁。阿弥陀佛,在净义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了。” 聂冬也跟着笑道:“那你看,当下谁能让他们吃饱呢?” “这一点,侯爷比小僧更清楚。”净义恭敬道,“博陵素来是鱼米之乡。” “犬子在数月前曾在易阳郡城与博陵县间的大山处见到不少流民。大师乃是高僧,继续留在侯府也是屈才了。”聂冬站起身,“普度众生才是大师应当做的。”说罢,竟让人送来了一百两银子给净义。净义一愣,这是要放了自己?还准备问几句时,聂冬却已经走了。 不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在侯府之外了。 净义怀里揣着一百两银子,在府外呆了三秒,顿时雇了马车朝易阳郡而去。他当然知道易阳郡与博陵县之交的淫-祀是怎么回事,毕竟是他主导的。 博陵侯已经有了谋逆之心了,这是暗示他去做渗透工作啊! 净义大笑,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三月,春回大地。张县令照旧组织全县开始春耕大计,各司曹主办集中到县衙内领取种子,随后要发往各村。这都是熟练工了,谁料半路杀出个博陵侯,把县衙内诸人吓了一跳。 “侯爷您怎么来了?”张县令笑脸相迎,又赶紧命人去奉好茶来。 聂冬大摇大摆的坐下:“本侯听说,这次春耕的种子有人以次充好?” 张县令两道眉毛顿时竖了起来,谁不要命敢在博陵侯府的种子里做手脚,一个扫眼,下面的司曹们各个面面相觑侯府春耕的种子是第一批发下去,全部都是最好的啊。 “您说笑了,每年侯府的种子都是最好的。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下官这就去彻查。”张县令赔笑道。 聂冬品了口茶,将在场众人都看了一遍,直到几个司曹额头布满了冷汗,这才缓缓开口道:“难道在张大人眼中,本侯只关心侯府一家吗?本侯的心胸就如此狭小?” 嘎嘣一声,张县令脑海中的那根弦……断了,心中咬牙切齿这博陵侯,绝对是来找茬的! 211、二一一章 春耕 每年的春耕时节其实还有另一个词青黄不接。为了安稳民心,每个县其实有一定的“扶贫”名额, 符合条件的农户经过官府认定后, 可以到官府来领取春耕种子,这是本朝以来由高祖皇帝定下的德政。然而在操作中, 往往会有些出入。 比如会有默认的“换种”。一些贵族拿次等的种子去官府换取等量的好种,由于数量上最终是一致的, 这种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张县令也不能免俗,与其得罪小民, 自然要将本地大户们照顾好。然而敢在博陵“换种”的, 也不只有几家而已,其中博陵侯府算是个特殊的存在。侯府从来不会主动来换种,然而由于老侯爷彪悍的作风以及霍家的权势, 每年县衙诸官都是主动找上侯府,将好的种子送去。 这种行为自老侯爷来博陵时就已经存在了。今年是怎么了? 张县令回顾了一下这段时间府衙诸人的所为, 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罪过博陵侯府的行为啊。就连跟博陵侯府沾亲带故的沈县尉府里, 也没有起任何冲突啊。 张县令想破脑袋也猜不出博陵侯为何突然生气,府衙诸人也都不知, 就连侯府部分参与春耕的管事, 也不清楚。 唯一知道原因的,只有博陵侯本人了。因为,他换了个芯子。 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了, 头一年,聂冬还在梳理博陵侯那些焦头烂额的人际关系,对于春耕并未上心。而如今他推测今年极可能是个旱年, 自然就对春耕格外重视,也就知道了这个“传统”。 简直愚蠢之极!! 聂冬心中暗骂。 高祖下的德政,就被这些欺软怕硬的官吏给唱歪了!富贵人家哪里就会缺那一点春耕的种子,不过是想在这件事上体现出自己的尊贵地位罢了!反而是用了次等种子的农户,一年的收成十有八九会打个折扣! 不过经过两年的相处,聂冬知道此刻不是与博陵侯府衙诸人纠缠的时候。 张县令为人放在整个官场的,脾气算是温和的。←被原本博陵侯折腾的。 能力也是有的。←继续被老侯爷摔打出来的。 虽然也收点孝敬,但并不出格。←全郡的廉政公署一把手就是霍文钟。 经过以上思考,聂冬挥退了众人,只留下张县令一人。殊不知可怜的张县令已经害怕的腿肚子发抖,身在鱼米之乡博陵,自己却没有发财,这是何等的悲伤啊……与博陵侯当邻居(地理意义心里意义各种意义上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侯爷,您……”张县令实在不知博陵侯又要发什么疯,只好继续露出殷勤的笑容。 聂冬重重放下茶盏,那上好的青花三件套顿时分离,茶盖顺着桌面滚了一圈,“啪”地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张县令吓得后退半步,弯腰拱手:“侯爷息怒!” “往日我还当你是个明白人!怎么会这么糊涂!”聂冬cos着博陵侯发飙的状态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你是长了个猪脑子吗?!” 张县令吓得脸色苍白。 “你没发现外面那些县的人,都为种子的事打的头破血流了?这种时候,你还大摇大摆地去我博陵侯府的庄子上换种?你是嫌本侯在朝中的名声还不够坏?!”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本侯好不容易嫁了王妃,这种时候侯府闹出什么丑事,哈,说我堂堂侯府享受了全县供奉不成,还要侵占民脂民膏,好你一个张义鸿,你竟是如此歹毒!亏得本侯还以为你为官有道,往日也对你以礼相待,你就是这样报答本侯?!” 聂冬一边说着,一边往身上摸。秦苍见他这动作,心下了然,很贴心的递上了马鞭。 聂冬:…… 看来原版的老侯爷没少抽人啊…… 此刻张县令已经吓得跪在地上,逃也不敢逃:“侯爷饶命啊,下官对侯爷忠心耿耿,换种子的事是下官考虑不周,但看在下官往日忠心的份上,绕过下官吧!” 聂冬也不是真要打他。 只是此事必须要有个震慑,在博陵境内,绝对不许有任何“换种”“偷种”“少种”的行为! 看到张县令如此姿态,聂冬一个鞭子甩在乐地上,发出一声清凉的响声。张县令吓得大气不敢出,见鞭子没有落在身上,狐疑地抬起头。 “还不站起来,难道要让本侯在背一个欺压当朝官吏的罪责吗?” 张县令唯唯诺诺的起身难道你没有吗?┭─┮ ? ┭─┮ 聂冬发了一通脾气,趁热打铁道:“今年的春耕,本侯不希望博陵境内出现一丝一毫的岔子!听到没!”说罢,朝着秦苍使了个眼色,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县衙。 直到听到下人来报侯爷已经走远了,张县令这才腿软地摊在地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正要起身,听得下人来报,最得侯爷信任的侍卫头领秦苍又来了。 张县令悲愤欲绝,他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哟。只要又硬着头皮与秦苍周旋。 谁料秦苍却是很好说话。 秦苍是老侯爷身边的红人,这一点,是全博陵上上下下公认的。有的人甚至猜测这个秦苍会不会是老侯爷的私生子,侯爷对秦苍比会亲儿子霍文钟还要和颜悦色。 然而秦苍的性格比博陵侯强的不是一星半点。他虽然不苟言笑,但对人有礼,从不见他利用自己的身份去打压旁人。 在以前老侯爷脾气更坏的时候,秦苍还会出言相劝,县衙诸人也承了不少秦苍的情。 此刻秦苍便是带着一些礼物来的。表达了老侯爷的歉意,毕竟鞭打一个当朝县官(虽然没打到),可是重罪,哪怕是列侯,也不能免责。 张县令也习惯了侯爷时不时的发疯。对比以前,这两年的博陵侯的脾气都可以被称作菩萨了。笑了笑:“侯爷的性子是急了点,秦侍卫不必如此。” 秦苍道:“张大人不是外人……”说着,沉思了片刻,那模样就仿佛是与张县令说着心里话,语气颇为诚恳,“您也知道,我们王妃刚刚出嫁,如今满朝上下,不说全盯着侯爷,恐怕半数的眼睛也盯者博陵了。侯爷此次入京,皇上很是欢喜。侯爷也是担心此举惹了皇上。” 果然是因为王妃啊。 张县令点点头,表示理解。 全天下都知道王妃风光大嫁。 全天下也知道,皇上同时也给齐王赐了一个侧妃。 娘家表现好,对王妃在王府的地位也有帮助。虽然博陵侯不靠谱,不过爱子之心想来全天下的父母都一样。 聂冬成功的将此事的源头转移到博陵侯的爱子之心上去了。 因有博陵侯府以身作则,博陵境内其他富贵人家,自然也不敢在对春耕的种子动手脚,今年的春耕意外的顺利。 聂冬听着各处庄子管事们的汇报,满意的点点头。这些管事除了关注侯府外,也会顺便关注与侯府相邻的田地,那些庄稼汉们得了官府的种子各个欣喜不已,一些老成的庄稼汉看领回来的种子都是上好的,更是自发的做了个牌匾敲锣打鼓地送到了县衙。 一时间,张县令喜得好几天都合不拢嘴。县里的大户们没有因换不成种子而闹事,小百姓们又对他感恩戴德,张县令心中感叹,这才是正常的日子啊…… 虽然老侯爷发飙的时候很恐怖,不过有这么一尊大神镇着其他权贵世家,也挺不错。至少县衙的各项政令都不会受到刁难了。咦,这难道就是狐假虎威? 张县令摇摇脑袋,这明明是爱民如子!美滋滋地看了一眼送来的牌匾,赶紧给自己今年的政绩上加上一笔,嘿嘿嘿嘿…… 然而巡视了全郡的霍文钟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 他身为全郡督邮,相当于古代的廉政长官。博陵,只是易阳郡管辖的二十县中之一,其他地方没有博陵侯这尊大佛,自然还是依着前例。 霍文钟一怒之下,训斥了五个县的县令。这一训,就闹大了,连郡守陶广志都被惊动了。 212、二一二章 训斥 “往日见你一向沉稳,怎么这次要闹的沸沸扬扬?”陶广志心下不满。霍文钟巡视全郡虽然是份内之事, 可一想到下命令的是博陵侯而非自己这个郡守, 陶广志便有了怒火。虽然他肯定也会让霍文钟巡视全郡,但被博陵侯越俎代庖行驶了郡守的权利, 这份微妙感,是吧…… 如今正是春耕要紧时候, 全郡上下都在忙碌,这种时候训斥官员, 在军中那可以定一个扰乱军心之罪!各地郡县都在卯足劲向皇上图表现, 霍文钟可好,自己先把事情闹大了,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易阳郡的官吏都是酒囊饭袋吗?! 但霍文钟本身一向对自己这个郡守礼貌有加, 加之侯府世子的身份,陶广志运了运气, 努力温和道:“纵然那些县令有不妥之地, 也不必闹的这般大,大郎也不是冲动之人, 此事应当先向本郡上陈, 待郡中商议后,再来裁断!你训了他们,当地春耕又要如何进行?” 霍文钟也是憋着气, 但也恪守着下官对上官的尊重,此刻微微欠身,恭敬道:“郡守大人所所不知, 那五县内均有水井干枯,而去年郡守下令各县建造水车,时至今日,这五县依旧没有建起,下官前去一问,竟以坏了风水这等理由来搪塞……” 霍文钟噼里啪啦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那五县的见闻全说了。尤其是用风水一事来敷衍,霍文钟当场都想将那个县令的头给拧下来! 阿弥陀佛,亏得霍文钟的武力值基本是负的,为人也素来和气。若是聂冬听到了,肯定依照老侯爷的性格直接套鞭子,让侍卫按着那县令抽! “……等种子分到分到农户手上,好种连三成都没有!” 霍文钟不由提高了音量。贪一点,换一点,没事儿,霍文钟知道水清则无鱼,若是发下去的有个六成,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那些县官竟然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小民留啊。 “县令乃是父母官,朝廷素来重视春耕,他们如此玩忽职守,大人还指望他们能够继续做好春耕一事吗?还不如尽快撤掉,让县内副官顶上。” “放肆!”陶广志终于忍不住训斥了一声,“更换一地官吏,岂是你能插嘴的!” 霍文钟自知失言,不由道:“下官失礼了。” “哼!本郡见你那神情,可不觉得自己失礼啊。”陶广志甩袖,神色不悦,“说到底,那些种子还是发下去了,各地官府并未短了百姓种子。仅仅是为了一些种子,你就当众训斥一地父母官,朝廷威严何在?!至于水车之事,本郡也已知晓,风水之事事关重大,县令们所言也并非搪塞,的确有小民阻碍不许动土。” 说着,扫了一眼霍文钟,哎,还是太年轻,不懂事啊。 陶广志摇摇头,叹道:“你在前面训斥的爽快了,本郡还要替你擦屁股,想办法去稳定一县民心!副手顶上?说的容易!各地县令都是吏部百般考察后,才得以上任。本郡身为郡守,要替换一地县令,也得考虑再三!” “可是……”霍文钟还要争辩,陶广志已经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听了。 霍文钟心中长叹,郡守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他要的就是一个全郡太平之景,以好入京述职。 “大郎啊……”陶广志语重心长道,“你已是侯府世子了,本郡还没来得及恭贺你。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凡事还是要多多思量。” 霍文钟垂眸,抬手一礼:“是。” “时候不早了,我也不多留你。”说罢,陶广志手里端起了茶杯。霍文钟见状,自讨了个没趣,也没再郡内多留,套了马车,直接赶回博陵了。 看着他的背影,陶广志就一阵头疼。自从去年找博陵县借盐后,博陵侯就对展露了若有若无的敌意。陶广志安慰是自己想多了,如今霍文钟不分轻重缓急地训斥五地县令,这肯定也是博陵侯示意! “霍南鹏,枉你还是前卫尉,心胸竟如此狭小!”陶广志狠狠拍着书桌,“你拆我的台,又能捞到什么好处!”以前柴府找拉拢他,他不屑一顾,并不想搀和到丞相府与博陵侯之间的纠葛中。 毕竟他是陈睿提拔上来的。 但近来博陵侯在皇上面前取得不少欢心。陶广志隐隐有些担心了,他能坐到易阳郡守的位置,就是因为陶家与易阳的世家们没有多少纠葛,皇上可以放心让他来监视那些权贵世家,其中的重点对象便是博陵侯。 如果博陵侯取信了皇上,那么他这个郡守的位置还能牢靠吗?如今霍文钟来了这一手,陶广志觉得自己也应该对柴府释放一些善意了。 博陵侯贩私盐虽然隐秘,但池安褚家与霍家本就带着姻亲,池安那就是个盐库,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褚家肯定与霍氏一族有来往。这一点,皇上可能知道,但皇上恐怕不知这其中数量之庞大。太后的亲姐姐赵国夫人嫁给了池安郡尉褚庆涛。如果……真的能够拿到博陵侯与褚家之间有大量的私盐交易的证据,恐怕最后连宫里的太后,都会不安吧。 陶广志眼里露出精光霍南鹏,你让本郡不好过,本郡就抽你的筋,扒你的骨! 霍文钟垂头丧气地回到侯府,却发现府里一片喜气洋洋,来往的仆人丫鬟见到他,也是露着笑意。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 霍文钟纳闷。 刚走到正屋,就听到一个熟悉又略有些清冷低沉的声音。 “五娘在王宫里过得很好。太后娘娘给了两个老练的嬷嬷给五娘,其中一个还是精通小儿妇科。那边的饮食虽与侯府略有不同,但齐王殿下特地嘱咐过王宫里的厨子,去学一些博陵风味的菜肴……” 原来是霍明明回来了啊。 霍文钟心里颇为复杂为嘛他老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呢?! 果然,刚一进到屋里,就看到自己的亲爹,笑的一脸褶,一个劲地说:“你这一趟可真是辛苦了啊,好不容易回来,可要补补啊……” 这殷勤地语气,活像个老妈子! 霍文钟在屋内站了一会儿,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连个通报的都没有!喂!你们的世子回来的啊,唯一的侯府嫡子回来了好吗! “咦?大郎什么时候来了?”聂冬扫了一眼,发现屋里莫名多出了一个人,差点吓了一跳。 霍文钟那颗摇摇欲坠的心,碎了一地,噼里啪啦…… 213、二一三章 动荡 聂冬出声后,屋内众人好像才发现了霍文钟, 连忙有下人送茶来。霍文钟心里叹口气, 他爹对霍明明的偏爱早就不遮掩了,同时也是第一万次庆幸霍明明是个女子, 不会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 刚落了坐,就听到他爹吩咐今天各院的主子和下人们都加几个菜, 一起同喜,还说要等霍明明休息几天后带她出去踏个青什么的。如今寒冬已过, 正是春游的好时节, 一个劲儿地问霍明明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啊,也好让府里早做准备。 霍文钟越听越着急,前几天他爹还是火急火燎地盯着春耕大计, 他还要报告关于陶广志以及其他易阳诸县的事情啊。还好霍明明很识大体,语气依旧很冷淡:“不必了, 来回奔波快两月, 我需要休息,这几日不必喊我。”说完, 起身便告辞了。 潇洒啊! 望着霍明明离去的背影, 霍文钟不禁艳羡。放眼全天下,敢用这种态度对待博陵侯的,恐怕唯此一人。再看一眼老侯爷, 竟然还咧着嘴,那笑容止都止不住。 聂冬当然开心,霍明明说自己需要休息, 那肯定要在侯府待一段时间。虽然他对自己媳妇儿的武力值毫不怀疑,但霍明明孤身在外面晃荡几个月,也是够令人操心了。 直到霍明明离开,聂冬还在思索着这段日子,要让霍明明感受到入春风般的温暖,心里已经制定了好几套全方位关怀方案。 直到霍文钟出了声,聂冬这才惊醒:“大郎?你还没走?” 霍文钟:………………………………………… 忍者吐血的心情,霍文钟苦逼道:“儿子特向父亲汇报此次巡视全郡的事。” 此刻的聂冬却毫无心情了,只想粘着霍明明嘘寒问暖,摆手道:“明日再说吧。你妹子刚回来,正是欢喜的时候,别让这些烦心事给打搅了。” 霍文钟摸一下嘴角不存在的血,闷声道:“是。” 于是这一整天,侯府上下都是喜气洋洋。老侯爷一直都是魔幻般的脾气,高兴的时候很少,难得遇到侯爷心情好,整个侯府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丧气事。就连霍文钟,在有些气闷后,回到自己院子与幕僚们商议了一会儿,也顺气了。 幕僚们明确指出,虽然身为督邮的霍文钟训斥了五县县令的确闹出了不少阵势,惹得郡守不喜,但督邮巡视全郡,训斥官吏,本就是份内之事,这是其一;其二,陶广志的喜与不喜与霍文钟的仕途干系很小,他本人是列侯世子,仅这一点陶广志拍马就赶不上了,而且他的训斥都是事出有因,并没有徇私枉法,霍文钟的官声一向很好,仅朝廷的公开褒奖就有三次。 每年春耕之时,各地官员闹矛盾本就是常事,朝廷也不会小题大做,皇上更不会因陶广志的折子而下旨训斥自己一向官声不错的表弟。只要整个易阳郡不误农时,保证春耕正常,便不会有事。若春耕出了意外,第一个顶雷的也是陶广志,霍文钟甚至会因为提前训斥过庸碌无为的县令而受到褒奖。 幕僚们说了一会儿,又笑道:“侯爷近来脾气虽然缓和,但如果知道陶广志因为您训斥了县令而斥责你,极有可能去郡城怒骂郡守了。” 听此言霍文钟一愣,本能想要反驳自己在父亲心中没那么重要,但看到幕僚们含蓄的笑容,也不好意思这么直白的贬低自己,也只好跟着笑笑:“也是。父亲心绪正好,我也不好拿这等小事恼了他的兴致。” 见霍文钟还没反应回来,幕僚们也不急,捋了捋胡须,顺着说道:“正是。”傻世子哟,你这次巡视全郡背后是老侯爷出的主子,就算老侯爷不太重视你,但你被训斥,那打的可是博陵侯府的脸面,伤的是老侯爷自己的面子! 不过幕僚们也不打算直说,什么都说直白让上面的人想通了,他们也就没法吃这碗饭了。 随着霍明明的回归,侯府的侍卫们的建制也齐全了。陈福归队后,秦苍立刻将他原本领的那队人归还给他。陈福笑道:“头儿,我的人像烫手的山芋,这么急不可待的还给我?” 秦苍沉默。 一旁的张大虎却是个憋不住话的,直接道:“你那群人一个个鬼精鬼精的,白天不出,晚上像个鬼一样出门游荡!” 能把老侯爷的暗卫队说的如此清新脱俗的,也只有张大虎一人了。陈福扶额,他不和这个傻大粗计较。 高安岔开的话题,笑道:“好不容易陈福回来了,这下搓麻不必三差一了。” “高安!”秦苍突然厉声道,“虽然现在是春耕的时候,但侍卫的训练不可拉下!三日前的演练,你那队像什么样子!整日不思进取,皮又痒了?!” 高安欲哭无泪,他这不是见陈福都要动手了,才开口缓和一下气氛么。他这张贱嘴哟! 此四人正是博陵侯府三百精卫的侍卫头领,秦苍又是总管,地位高于另外三人。他这一声呵斥,三人顿时都闭了嘴,也不敢玩笑了。 老侯爷在外人面前魔幻,但对待自己的侍卫们却很是亲和,除非是违抗了军令,其他时候甚少训斥。比起老侯爷,一向冷着一张脸的秦苍,在侍卫里才是活阎王一样的存在。 说到侍卫训练,陈福来了兴致,他被聂冬派给霍明明当护卫有段日子了,此刻也不禁替霍明明问道:“去年农闲的时候,老侯爷曾下令让各村的小民们组织训练,现在可是有点模样了?” “侯爷定下十日后有一场比试,你若想知道,自己来看便是。”秦苍扔下这句话,便走了。他手里还有许多日常事务,没时间跟那三人继续闲聊。刚才也不过是听闻陈福回来了,特来看看。来了没多久,就听到高安那厮的提议。 这群猴子,一日不打就上房揭瓦! 秦苍决定向老侯爷申请增加侍卫们的操-练次数!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高安小声道:“搓麻的时候不带秦苍了……” 张大虎气的抡了他一拳:“你哪次都没带过他!” “行了行了!”陈福头疼地劝架,“侯爷说今日加菜,先好好吃一顿,旁的以后再议。” 正好高安二人也对陈福齐地之行颇为感兴趣,三人便一起聚在了陈福的屋里,边吃边聊。 比起博陵侯府的喜气洋洋,靠北的吴国却有些惨淡。吴王案前已经累了一摞关于各地旱情的报告。博陵是依水而建,就算部分地区井里没水,也可以利用大型水车从河里运到田地里。然而吴国在博陵北面,这里的地里乃是草原居多,雨水本就较少。今年冬天降雪有限,导致春来大地干涸,吴国的旱情来的比往年更早,也更为严重。 “就算把种子种下,没有水,也长不出粮食!”属官们忧心忡忡。吴国担负着镇守朝廷北部防线的作用,可如今百姓们没有粮食,官府也收不上来多少,那十几万的大军要靠什么养活?! “不如上报朝廷?”一个属官小声提议道,刚说出口,就被旁人横了一眼:“你以为还是先帝在的时候吗?” 先帝乃是吴王的亲哥,多少有些手足之情。如今坐在龙椅的那位,可巴不得藩王们出岔子,他就好出手收拾! “如果吴王连剩下的郡县都治理不好,皇上说不定还要在夺走几县!连借口都不用想,毕竟吴国没有足够的粮食养那多的县了!还要提防草原上的狼,我们不好过,此时他们更不好过,草原上现在可是连草都快吃没了,保不齐就要来抢。” 属官们越说越觉得前景一片灰暗。两年前被北疆骑兵冲击的丢地弃城,随后又被中央朝廷夺走了一郡之地,吴国元气大伤。一郡下少则数县,多则数十县,吴国被削了此地,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到现在也没恢复到昔日的七成。毕竟陈睿对藩王们要么不出手,忍了那么久,下手夺的这一郡,乃是吴国最为富庶的地方。 吴国最为富庶的地方都交给了朝廷,剩下的郡县要维持自我生计,还要供养军队,每年只能保证一个温饱了。 与吴国同样烦恼的,还有一样位于北部的三个大郡。比吴国幸运的是,此三郡不属于藩王,历来都是朝廷所有,他们有胆子向朝廷要粮渡过旱年。年前,三郡就闹了一次粮荒,还出现了小股流民闹事。当时已上折呈给朝廷。但朝廷并未重视,陈睿只是下旨命三地剿匪,不许开放粮仓,以免出现流民冲击粮仓之事。不曾想这匪患是越剿越多了。经过了一个冬天,因干旱失去土地的农民,也成了匪寇。 三地只好再次集体上折子,希望朝廷能够派兵支援。 于是,刚过了一个新年的陈睿,就收到了这份开年大礼。站在下方的丞相柴彦安见陈睿脸上阴晴不定,便将陶广志打小报告的那封折子暂时压下了。他可不想火上浇油,陶广志离得远,他柴彦安却是要直面天子之怒。 “一群乌合之众冲击粮仓,而朕的官兵们却连一群乌合之众都打不过?”陈睿的声音越来越高,“好、好、好!真是朕的好臣子!” “皇上息怒!” 御书房内众大臣纷纷跪地。 今天大朝会上,就是商议的各地旱情。下了朝会,陈睿便召集了几位重要的大臣继续到御书房内开小会。关于北地三郡的流寇,他高估了三郡的实力,也高估了那三郡官吏的能力! 陈睿不想在流寇这等小事上耗费太多心力,直接道:“朕记得,上次甘州流寇是楚太尉之子带兵去平叛的?” 楚昂听得皇上点了名,立刻道:“正是犬子。” “嗯,不到半月便将甘州境内的流寇一扫而光,是个将才。”陈睿也不打算培养新的将才,他现在手里不缺将领,既然要尽快平息流寇,那就需要一名有经验的老将去。立刻点了楚昂之子,楚博领一千中央军前去三郡督阵! 朝廷的中央军很少直面战场,最大的作用是一种象征天子出巡。三郡的郡守也不指望朝廷派出大军,就算朝廷要派,他们也不想要提供不起口粮啊。但只要朝廷有中央军派来,对士气便有极大的鼓舞作用。他们也可以通过中央军,让朝廷知道三地并未撒谎,是真的快撑不住了。 “此去北地,你不要冲动,忌骄忌燥。”楚昂叮嘱着这个即将上前线的儿子,“皇上对你的期望很大,不要辜负圣恩!” 楚博跃跃欲试,立刻道:“是!” 对于督阵,他也是个熟练工了。只是一想到皇上是因为甘州大捷而记住他的,他就几分微妙感。当初甘州那混乱的局面,到底是不是大捷,谁也说不清。时到今日,他也不敢对质问霍明明,你是不是参与了谋逆,博陵侯是不是参与了谋逆?!而他也失去了质问的机会,他把一切都瞒了下来。而今年的年礼里,不出意外的收到了一份来自博陵侯府的厚礼。 那场甘州大捷,与其说是他打下来的,还不如说是霍明明送给他的。由霍明明率领的那群所谓“叛军”就没抵抗过。那群“叛军”再杀了几个真山匪交差后,剩下的人立刻转为了良民,不少人更是直接投了池安的水师,成为朝廷官兵,甘州一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也没有山匪继续闹事了。无论是朝廷,还是甘州,或是博陵侯府都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楚博也凭借此次大捷,得到了朝廷的爵位,庶出的他也有了立身的资本。 “北地的流寇是因为粮荒、旱情引起。你去了地方,不要参与到当地的政事中。”楚昂继续叮嘱着,这个儿子虽然是庶出,但才干还是有的,他也十分欣赏,“如实将地方上的所见报给朝廷便可。皇上最不喜的就是欺瞒,知道吗?!” 最后一句说的极重。 楚博连连点头,心里却道都不知道欺瞒了多少次了。 214、二一四章 朝见 随着旱情的加重,各地的春耕比往年提前结束了, 各地诸侯王与列侯们也要准备今年的入京朝见。当一封封奏折递往京城后, 陈睿喜忧参半。 诸侯王中,永安王依旧令人放心。封土内的春耕全部顺利完成, 另外还提出了应对流民的方法,这让陈睿颇为满意, 也不枉费他将永安王郡主赐婚给了池宁褚家。而吴王就显得十分平庸了,不仅春耕只完成了六成, 对边境的防御政策也不曾提及。 “吴国地处要塞, 吴王却偏偏如此无能。”陈睿可没忘记两年前吴国的败仗。自开国后,那可是朝廷的第一次大败!这第一场大败,就发生在陈睿在位期间, 皇帝的脸都让吴王给打肿了! “丞相曾建议各诸侯国的任命权,朝廷应从两千石扩大到六百石以上都由朝廷任命。旁的叔伯哪里不好动手, 但吴王既然守不好吴国, 那就由朕来替他守吧!”陈睿心中默想,已经打定主意今年内一定要找个借口再次削藩。 又拿起楚博的军情奏折, 陈睿看的十分认真。楚博详细写了北部三郡的情形, 认为北部三郡是有实力击溃流民的,但由于三郡军队粮饷不足,故而士卒战力不强。陈睿想了想, 当地粮仓可以向郡尉大营打开数座,今年的税负依旧减三成,权当做是粮饷了。 陈睿低声道:“与其让流民冲击了粮仓, 不如喂了朕的官兵。”立刻给楚博写了旨意,许他对当地粮仓便宜行事,旨歼灭全部流民,匪首不需要活的,斩下首级送入京城即可。 做完这一切,陈睿拿出陈晔的奏折,第四次翻阅。陈晔的奏折写的很长,首先感谢了皇上替他在到封地之前做的种种考虑,如果不是皇兄考虑周全,他不可能在齐地过得很舒适。每当他用着皇兄赐下的碗、杯等器物时,都会想到皇兄的关怀。然而他资质平庸,面对封国也不知如何治理。在奏折中写了很多问题,仿佛离开了皇兄,他就宛如一个智障。好在皇兄给了他许多属官,皇兄挑的这些属官都很能干,替他打理封国,如果不是皇兄这般关心他,他恐怕一日都无法在齐地生活。所以他现在每日都感受着皇恩,这让他这个无能的皇子十分惶恐,望今年春朝能允许他入京,当面表达他对皇兄的思念与敬仰之情。 看着这封奏折,陈睿不自觉的扬起嘴角。自己的弟弟从小就是养在深宫,也没接触过什么政事,自然需要依靠自己了。起初他还担心陈晔去了齐地会培养自己的官吏,从这封奏折和往日的密折来看,自己派去的官吏的确把持了齐地的政务。这样很好,藩王就应该这样乖觉服从朝廷政令才是! 陈睿大笔一挥,允许陈晔今年回京,以全兄弟之情。 自家亲戚们的奏折批完后,陈睿活动活动手腕,斜眼瞅一眼桌上言官们的折子,打头的便是攻击易阳督邮霍文钟行事莽撞,依仗世子之威,欺压当地官吏。 陈睿看着头疼,拿起折子笑道:“霍文钟?欺压官吏?” 一旁的内侍头领见陈睿不像是生气,也跟着扯了一个笑意,说道:“霍家大郎一向忠厚老实,这种事老奴也是第一次听说呢。” “呵……”陈睿道,“恐怕是不敢说舅舅,只好拿着我那表哥做文章了。” 涉及博陵侯,内侍也不敢吭声了。 陈睿对霍文钟是十分同情的,上面顶着那样一个老子,还能勤勤恳恳地当官报效朝廷,着实令人欣慰。 “陶广志竟然也有这样的折子送来?!”陈睿冷着脸,训斥道,“纵然他与博陵侯不和,何苦牵扯其他朝廷官吏。这岂不是以公谋私了?!朕广开言论,可不是让一些宵小污蔑朝廷官吏的。”只是言官到底不好怎么处罚,陈睿决定心里记上一笔,找个由头将这言官调个岗,又给陶广志写了秘折,让他专心盯着博陵侯,别扯些其他的,若是再要公私不分,必有重罚! 好不容易批完了一些重要的折子,陈睿也累的够呛。今年是个旱年,全国各地都不太好过,官吏们害怕朝廷处罚,有的开始互相攻击。陈睿看的心烦不已,最后搁了笔,决定去后宫转转。 内侍道:“陛下打算去……” 陈睿脚也不停:“走,去高美人那里。” 内侍立刻示意宫人赶紧去通知高美人做准备。说起来,皇上已有七日没去皇后哪里了…… 柴彦安得知陶广志的那封奏折不但没有让皇上训斥霍文钟,还打算调换一位言官。亏得他担心只有陶广志一封折子太过醒目,还暗示一名言官也上折,没想到皇上对霍文钟如此信任。 这真是…… 不知该同情霍文钟有那么个爹,还是该羡慕了。 “博陵侯与博陵侯世子,皇上分的很清啊。”柴彦安捋着胡须,对柴七郎道,“让你的人去与陶广志说,不必在霍文钟上下功夫了,博陵侯才是首位!” “是。”柴三郎点头。 陶广志对柴府表示出好感,但还不至于让柴彦安这位当朝丞相与接触。柴三郎一个大司农去与陶广志商议,已是给够面子了。 京里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各地。 接过旨意,吴王一声长叹,他大约彻底被皇上给厌弃了啊。 吴国今年的春耕实际只完成了四成,到了年底收成如何还要看天意,此番入京,已做好了挨削的准备。然而一道圣旨下来,命吴国镇守吴国,不得擅离封地,以提防北部草原的入侵者。 “父王,朝廷不拨粮草,难道就靠着我们吴国一地之力,替朝廷抵抗整个北疆吗?”世子陈泽愤愤不平。陈睿的算盘打的也太精了吧。风险都推给吴国,好处都是朝廷的。 吴王瘫坐在王座上,叹道:“这是我吴国的封地,按祖制,朝廷的确不可随意插手藩国内政。” “呵,不可随意插手?”陈泽恨道,“两千石的官吏任命可都是朝廷派来的,我吴国盐铁可有六成在他陈睿手里!” “放肆!”吴王呵道,“你不要命了吗,敢直呼圣上名讳!” “他都不顾我们死活了,还不让我说两句吗?!”陈泽气的甩袖,脸色涨的通红。 吴王也不忍继续指责儿子,他心里始终顾念着先帝的恩情。然而陈泽是出生在吴国,与京里的皇上实在没有多少堂兄弟之情。更何况,吴王在两年前的抵御北疆战争中,还死在了一个儿子在战场。那可是自开国后,再没有任何一个宗室再死在战场上。然而吴国二公子的牺牲,没有换回朝廷对吴国的怜悯,反倒是处罚。这口恶气,一直憋在王宫属官心中。要说吴王系不怨恨陈睿,那才是天方夜谭! “今年的收成注定是要少一半了。”吴王不欲与陈泽过多纠缠朝廷的是非,吩咐道,“将士们的军饷必须减少。” “父王!”陈泽正要反对,却见吴王坚定的摆手。 “我们养不起这么多人。各营操-练的次数除了亲兵营依旧保持三日一次,其余士卒改为七日一练,辅兵口粮每十石参半石沙。” “……是。” 纵有万般不情愿,但吴王的王令必须严格执行。 接到允许朝见的旨意后,聂冬十分不情愿地准备行李,清点随行人员。他才回博陵没几个月,又要入京了,聂冬甚至觉得陈睿在故意溜他,好把博陵侯这把老骨头累死在半道上。由于这段时间,博陵侯表现的都很乖,这次去京城,相当于是陈睿给的赏赐,不像前几次有性命担忧。聂冬也决定减少随行人员。 霍明明是必去的,霍文钟依旧留下处理侯府各项事务。这也是聂冬的考虑,若有一天博陵侯真的不在了,霍文钟必须能够立刻撑住整个侯府。他给了霍文钟很大的自由度,包括留在府中的两百名侍卫的指挥权。 这还是霍文钟第一次接触侯府的亲兵。两行热泪,顿时涌出他爹虽然总是对他冷冷的,但心底还是信任他的啊!! 霍文钟突然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心情,对着聂冬连磕了好几个头。磕的聂冬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大限将至,一命呜呼了…… “儿子……儿子一定替父亲守好博陵!”霍文钟坚定道。 聂冬:“嗯,接下来这段日子,侯府就靠你了。” “是!”霍文钟回答的掷地有声,又是两行热泪流出。 以后自己有了小孩,一定要给孩子一个正常的童年啊。聂冬心里默默想。不过临出门前,聂冬给霍文钟放了一个大雷。 “有件事本侯差点忘了。” 霍文钟:? 聂冬冷笑道:“陶广志竟敢训斥我侯府世子,他是活腻了吗?!”说罢,放下马车帘幕,沉声道,“先去郡城!” 爹!朝廷都没说什么,您可千万别冲动!此刻霍文钟恨不得横尸在马车前,然而一个个侍卫策马从他身边走过,表情淡定的如同去郊游一般。直到霍明明也走过他身边,霍文钟送上了热切的目光,霍明明想了想,说道:“这里风大,世子可以回去了。” 霍文钟:………………………… 难道你们都没意识到我爹要去做什么吗?! 喂,打起来的时候能不能有个人拦一下啊! 215、二一五章 护短 博陵侯对整个博陵的掌控远超于霍文钟, 就在霍文钟还为博陵侯肯让他暂时掌管侯府侍卫而高兴的事后, 博陵侯早已知道霍文钟被陶广志训斥了。之所以没出声, 只是在观望京城里的动静。见陈睿没有对此事太过在意,聂冬便有了下一步的打算。为此,他还吩咐过陈福暗中派人前去被霍文钟训斥的那五个县城, 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份报告, 也早已送到聂冬手中。 此刻聂冬坐在他那朝廷标配的列侯马车内,整个人颇为惬意。列侯的标配马车很是华丽宽敞, 就算躺着也有富裕。虽然这个时代没有减震器, 但不知工匠们用了什么手段, 车内竟也不晃。要不是霍明明坚持骑马,他都想招呼霍明明到车内来休息片刻了。 到了驿站, 周边不少县令也闻风而动, 送来献给博陵侯的供奉,县令们也不敢离开, 一个个的都守着驿站大堂, 等待老侯爷随时召见。 霍明明从二楼往下望了一眼, 问道:“难道这里是易阳郡郡守大堂吗?郡内县令来的这么齐?” 陈福笑道:“不是还有个五个地方的县令没来么?” 易阳郡下辖二十个县, 除了博陵县外,一共来了十四个县令。漏来的那五个, 便是被霍文钟训斥的五地县令。陈福奉聂冬之命,再次调查过这五县,原本他也以为是因为霍文钟要求太高所导致的,毕竟霍文钟一向是一位循吏, 自然也会以自身为官标准要求别人。然而经过一番调查后,陈福认为大郎的训斥还是轻的,这五地的春耕简直就是一团混乱! 博陵是鱼米之乡,乃是因为地域位置靠水,土地肥沃。这五县虽然比不上博陵,但也不差。干旱对他们的影响不会太大,如果……他们建起了大型水车话。可这五地不仅水车没有建起,而且还纵容大户霸占水源,肆意更换春种,同时侵吞小民手中的土地。 霍明明也从聂冬哪里听说过此事。自从来到这里,她在吴国亲眼见到过什么叫做民不聊生,也曾在甘州见识过什么叫做官逼民反。如果聂冬的穿越,开启的是无敌发飙模式,她霍明明先是被困在战火连绵的吴国,然后又被卷入山匪造反,此后还在海上与海寇们的厮杀……简直就是开启了地狱模式之旅。也因此对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吏恨之入骨,心里多次对洪武皇帝将无能官吏的人皮拔下,塞满稻草以示惩治的手段表示认同。 “他们不敢来。”霍明明道,“都是一些贪生怕死之辈。” 陈福小心扫了一眼霍明明紧握的拳,知道这位姑奶奶是生气了,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一步,笑呵呵地岔开话题:“快到午膳了,侯爷肯定在到处找您呢。” “嗯。”霍明明默默长舒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平静。连连战争,让她都有了一些应激反应。这样很不好,必须要让自己保持平和,不然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怪物。 霍明明不知道的是,聂冬与她也有同样的困扰。博陵侯一生征战无数,战后创伤只会比霍明明更多。聂冬每日都是依靠自己的本性而压制原本老侯爷残留下的杀意,颇为不易。只有当他看到霍明明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还是聂冬,还是那个毕业后一心想要跟自家女朋友求婚的愣头青。霍明明也是一样,看到聂冬小公举时不时跳脱的样子,便还会残留一丝有朝一日还能回去的想法。 “这是赵县县令送来的土产。”聂冬直接将面前的菜端到了霍明明面前,“啧,真是难为他大老远的跑来了。那些县令也是的,难道我就这么可怕?” “也有不怕你的。”霍明明笑道,“不是还有几个人没来吗?” “真难得你也对这些事情上心。”聂冬颇为惊讶。他虽然什么事都会与霍明明说,但显然自家女盆友对政务并不上心,大多时候都是充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以免让聂冬太无聊。 霍明明随口道:“毕竟太显眼了,想要忽视都难。” “呵呵……”聂冬冷笑,“我打算换了他们。你觉得如何?” “这是郡守的事。” “陶广志?”聂冬满不在乎道,“很快就不是了。” 自己男人的这股天凉王破之气是肿么回事?霍明明颇感兴趣地说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听到霍明明此话,聂冬就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马上冲到郡城大施拳脚,此刻舔着脸问道:“本侯是不是特别霸气?!” 霍明明:…………………… 隔了半响,回道:“对着这张老脸,感受不到。” 聂冬:_(:3∠)_ 见聂冬半响没回应,想了想,霍明明又补充道:“或许你可以培养一下慈父之情。” “我去补个午觉。”聂冬捧着自己受伤的心,缓步走开了。 众县令最后还是没有见到老侯爷,聂冬休息了一天后,立刻启程去了郡城,他没精力和那些县令打交道。 陶广志听闻博陵侯要来,一早便打开郡衙大门,亲自出门相迎。只见博陵侯身形稳健,五官挺秀,年轻时也是有名的美男子,就是自带一股杀伐之气,以及近十多年修养出的魔幻神经病的气质。 “霍家人倒都是有一幅好皮囊。”陶广志心中暗道,“当年的太后也是凭借的出色的容颜让先帝怜惜,然而霍家人也都是冷血,为了爬上高位,不惜一切手段。这老侯爷杀气腾腾的来,定是要质问本郡!本郡好歹也是朝廷两千石的封疆大吏,岂是能被你吓唬到的?!” 与此同时,聂冬也在打量着陶广志。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代的上位者都是颜控,陶广志也是个翩翩美大叔,比起博陵侯还要更加儒雅些,一看便是个清高的读书人。只是那亲和的笑容背后,说不定已经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侯爷好气色啊。”陶广志笑道,“本官已备好了茶水,还请侯爷一赏。” 聂冬挑眉:“天下大旱,郡守大人倒是有好水泡茶?” 陶广志一愣,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博陵侯怎么这么不讲究!但这话实在不好接,只能呵呵干笑两声。 谁料聂冬根本就不往郡衙内走,就那样随意地站在大门外,带来的一百侍卫直接守在正对着衙门口的那条宽阔的大街上。一个个腰间配刀,身披盔甲。 陶广志不由咽了一下口水。 此刻他的目光又看向了只与博陵侯错开一个身位的冷漠……女子?虽然个子很高,还穿着男装,身形略有些消瘦,一不留神很容易被人误认为是一个俊秀的公子。但陶广志做足了功课,知道博陵侯有一个非常宠爱的女儿,此女作风大胆,喜欢穿男装行走,还曾因救过长公主被朝廷给予了县君的封号。 原本以为是一个被宠坏的骄纵小丫头,如今一看,陶广志觉得自己的身形有些晃动。为何一个女子身上也有博陵侯那般地杀气? “姓陶的。”聂冬缓缓道,“你以为你是谁,可以训斥侯府世子?” 陶广志猛地收回思绪,语气也颇不客气:“难道本官身为郡守,连督邮都管不得了?” “郡守?”聂冬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郡守若是被削了,还剩下什么?” “你!” 聂冬略走进了一步:“本侯当年在朝中与藩王对峙的时候,你这小老儿还不知在哪里窝着呢。” 话音落,身后的侍卫一阵大笑。 陶广志怒不可遏:“本官敬你是朝廷列侯,还望博陵侯自重。” “打不赢老子,就欺负儿子。”聂冬无所畏惧,示意身后的侍卫啦啦队们可以笑得更大声些,“一郡之守难道只有这点本事吗?” 要知道陶广志不是一人来迎博陵侯的,按制,是带着属官们一起来的。此刻陶广志身后的属官们各个脸色发白,双腿发颤。他们只远在郡城,虽然听说过老侯爷曾经的“丰功伟业”,与吴王并称“皇朝双渣”,然而真正遇到魔幻风的博陵侯,还是头一遭。 “身为郡守,连断案都不会,真是可笑!” “博陵侯何出此言?!”陶广志简直要气疯了,“督邮莽撞行事,如何训斥不得?本官乃朝廷官吏,难道要像博陵侯这样护短吗?如此朝廷威严何在?!圣上威严何在?!” “郡守大人倒是挺一心奉公的。”聂冬朝着陶广志身后的众人喊道,“你们觉得呢?” 众属官各个低着头,没有一个敢吭声。 突然,聂冬高声道:“因为本侯有一事不明,按照本朝律例哪怕是寻常百姓之间的两两相争,县令判案时也需此二人到大堂上相互对峙。郡守大人好气魄啊,只听了霍督邮一家之言,督邮与县令并未当场对峙,郡守大人便直接训斥了霍督邮,郡守大人真是好一个一心奉公!本侯没有郡守大人高风亮节,还就是来护短了!” 216、二一六章 守护 聂冬骂的痛快, 郡衙一众官吏各个目瞪口呆。他们想过无数种博陵侯大闹郡衙的场景,可从未想过有一天博陵侯竟然还会拿朝廷律例来说事! 直接仗势欺人才是博陵侯的正常画风好吗! 此时博陵侯还特别正气凛然地说:“本侯一定要将此事上禀朝廷, 让皇上做主!堂堂郡守,竟然还学会拉偏架这种小民都不屑的举止,简直是斯文扫地,朝廷颜面扫地!” “你……你……!”陶广志被气的浑身发颤,突然两眼一翻。 “郡守大人!!” 众人惊呼, 一拥而上。 陶广志竟然被博陵侯骂的背过气了。有机灵的官吏早已跑去叫郎中, 还有的不停喊人,府衙门口顿时乱成一团。 聂冬悬在半空中的手, 也被陶广志这一晕,惊半晌没放下。直到霍明明重重咳嗽了一声,才回过神。 “看来郡守大人是知道自己无礼训斥下属,所以羞愧难当。” 众属官:!!! 人家都被你骂晕了,你还要补刀, 博陵侯你的良心呢?!! 聂冬甩袖:“赶紧去给郡守找郎中来, 如此气量,竟然还是一郡之守, 真是荒谬!”又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此事是本侯与陶郡守之间的事, 与诸位无关。还望诸位不要学陶郡守, 既然是朝廷官吏,就一定要遵守朝廷的律法才是!” 听得博陵侯说与自己无关时,属官们集体松了口气。越发尽心尽力地抢救陶广志了只有郡守大人还在, 那么朝廷的目光就只会被郡守给吸引。轮到自己头上的惩罚势必很小,甚是可以忽略不计。 到最后,聂冬也没有到郡衙内小坐。听到郎中说陶广志是怒急攻心,一药下去后已无事后,便直接向京城出发。 霍明明问道:“你真要上折子?” 聂冬理所当然:“早就写好了,等到了京城,我就递上去。” 霍明明不解:“原本陈睿对你已经放心了,陶广志那封折子都被他压下来。你再提此事,必然引起陈睿不满,这又是何苦?” 聂冬却摆手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信不信,如果博陵侯□□分了,陈睿肯定更加不放心。只有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博陵侯,才是陈睿所期待的列侯。他可以尽情施恩,也可以随时训斥,所有臣子都对他诚惶诚恐,才是这位皇上最开心的时候。”而这也是原本老侯爷的对中央政策,所谓的时不时抽风暴虐,又何尝不是被朝廷逼出来自保之策呢。 见霍明明皱眉,聂冬又进一步解释道:“而且我们与池宁之间的私盐交易,陈睿不可能不知道。之所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方面朝廷给博陵定的税,博陵一直都是交足的。另外一方面,陈睿也要削弱池宁褚氏的力量。褚氏在池宁盘踞百年,乃是本朝有名的世家,陈睿不能直接开刀,只能曲线救国了。只要褚家气势如虹,他就会一直赞成博陵与池宁的私盐交易。而博陵侯,则是被盐喂起来的肥猪,一直就活在朝廷的圈里。如果这头猪显得太聪明了,主人可能就会担心它越逃走,而提前宰了。如果这头猪显得愚笨,那么主人则认为它还可以再喂肥一些,以便在以后获得更多的肉。” “我们还没有与陈睿分庭抗争的力量,现在只能让陈睿的刀慢一点落下来。”聂冬说着,整个人斜靠进了软枕里,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等到了下一个驿站,我不仅要训斥驿站,有必要的话,还要做一些拆迁工作。连理由都是现成的,博陵侯被郡守陶广志气的郁郁寡欢,不点破坏就无法疏散心中的郁结之气!” 霍明明见聂冬那幅得意的模样,心绪复杂:“你们这些位高权重的心都黑透了。”正想出去骑马透透气,临跳下马车时,听到聂冬喊道:“我打算这次去京城,跟你多要一点东西。” 霍明明一头雾水。 聂冬奸笑:“霍文钟已经是世子没法补偿了,而我也是列侯封无可封,既然要去闹公道,朝廷的补偿不要白不要。你觉得再多加一个县的税收如何?” “可以。”霍明明很高兴,“正好我有也有些缺钱了。” 这下轮到聂冬惊讶了。霍明明乃是朝廷封的县君。县君不享受治理权,但封地内的税收有一半按照律例是要进霍明明的荷包里的。自家女朋友的衣食住行以及各类护肤品都是侯府包了,已经坐拥一县税后,竟然还缺钱,她到底是多能花?这里又没有马云爸爸,她都花哪儿去了?! 聂冬对霍明明的行事从不过问,无论她去哪里,都是同意,只需要报个平安即可。他总觉得霍明明一起穿过来,都是被他连累的。而且一穿来就是地狱模式,让聂冬心里更不知滋味。自己未婚妻都没法保护,自己还算个男人吗?! 所以虽然这个时代对女子有束缚,但对于霍明明,在博陵侯的保驾护航下,古代生活可以用为所欲为四个字来形容了。只是霍明明也不是没有章程的人,她虽然为人有些孤傲冷漠,但一直都是将聂冬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就好像两人在大学里一起那样,每次运动会,聂冬负责刷新男子记录,霍明明负责刷新聂冬的记录…… 自己的男人自己宠,反之若是要虐,也只能自己去虐! 此刻,见到聂冬疑惑的眼神,霍明明难得笑了笑:“我训练了一支民夫组建的队伍,就放在赵县。” 聂冬:!!! “虽然上次你让我去训博陵侯附近那些农夫,我看他们练的挺好,就顺手又组建了一支队伍,这也不是难事。”霍明明摊手,“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做。” 聂冬被这个消息惊的说不出话来。他到现在手里的兵,还都是原本的老侯爷留下来的。而他的女王大人凭借一人之力,竟然已经拉起来一支武装力量! “毕竟博陵侯在博陵的风评一向不好。”霍明明瞧了聂冬一眼,“要是你的侍卫们拦不住,好歹我还能救你。” 此话一出,离二人颇近的秦苍和陈福顿时不爽!就算霍明明的武力值很高,可这样明晃晃鄙视他们的护卫能力,是可忍孰不可忍!! 霍明明毫不在意,那张略显冷漠的脸,开启嘲讽模式与博陵侯比起来竟不分高下。见陈福秦苍等人不悦,霸气宣告:“若有一天,侯府有难,这些侍卫们定要守卫整个侯府。而我,只守护一个人,那就是博陵侯!” 说完,霍明明一个潇洒的翻身上马,轻勒缰绳,气定神闲地巡视队伍去了。 陈福与秦苍被震地半晌说不出话,回头一看老侯爷,竟已是热泪盈眶。 “我就说,还好这位是个女子,若真是个男儿身,哪里还有世子的立身之地。”陈福小声与秦苍咬耳朵。 秦苍也是心中惊骇万分,霍明明那通宣言,简直就像是在表忠心一样。而这明明应该是霍文钟做的事啊!不对,要是霍文钟说那段话,他们心里肯定是不信的,不是不相信霍文钟的言语,而是打从心底怀疑霍文钟的能力。 聂冬已经呆了。 他刚才听到了啥? 明明说要守护他? 卧槽!! 这是表白吗?!!!! 他的明明女王建立了一支私人武装,是为了守护他一人! 聂冬一直以为自己在保护着霍明明,这是他意愿,也是他的责任。可现在霍明明当着侍卫的面,亲口宣告了她不是被保护者,而是守护者! 嘤嘤嘤,自家女票太帅了!!!好想埋胸撒娇!穿回去后一定要埋胸撒娇!! 对于放在赵县的那支队伍,聂冬毫不知情,如今霍明明已说明后,也不再隐瞒,就连陈福与秦苍也得以旁听。 这支队伍不大,只有一百五十余人,不仅个个是老兵,而且个个都是骑兵。听此言,秦苍倒吸一口凉气。在博陵侯还是卫尉的时候,他就在老侯爷帐下了,深知这样的队伍,无论是放在哪里,都是一支精兵! “这些人都是哪来的?”聂冬好奇问道。 霍明明淡然道:“也都算是我的老熟人了。有的是来自吴国,也有的来自池宁甘州,这里的皇上定了他们的罪,轻的抄家,重则砍头。” 竟然还都是造反分子预备役。 聂冬听着还好,秦苍与陈福听后背脊已经有些出汗了。 谁料霍明明却道:“但我觉得这不公平。就拿那些吴国的士兵来说吧,他们明明替皇帝抵御了北疆的侵犯,可到了最后吴王保不住他们,皇帝也要杀了他们,只是因为他们在中途战败过。而甘州的那些人更是莫须有的罪行,可池宁的官员不会因为几人就得罪朝廷。” 她曾与这些人并肩战斗过,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两次战火的真相了。所以当曾经的战友走投无路来投奔她时,霍明明立刻替他们换了名碟,安排了新的身份,在赵县生活。 “赵县发生过时疫,当时逃走的人,到现在也不愿意回去。而周围的县府也不愿意去赵县。”霍明明道,“那么大的地方空着也是空着,既然他们敢在赵县住下,我为什么要赶他们走呢。他们留下来,还可以开垦赵县的土地,替易阳郡交点税。” 赵县离博陵很近,当初赵县时疫时,聂冬还排除万难,给赵县送了药材,并处置了当地的县令。 “灯下黑啊。”聂冬叹道。正因赵县太靠近博陵了,反而让博陵没那么关注赵县。尤其是时疫后,赵县人口锐减,这样一个贫困的地方,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而霍明明正是利用了众人的心态,加上她县君的身份,分数批弄到名碟也不是难事,而且她还有大量的供奉,养活这些人也绰绰有余。 聂冬已经可以确定,赵县的那一百五十人就同博陵侯府的三百侍卫一样,在他们投奔霍明明的那一刻起,就是将自己卖给霍明明。而霍明明不仅收留了他们,还给了他们新的身份,就等同于接受了他们的忠诚。在这个时代,忠诚链一旦树立,哪怕霍明明要造反,那些人也会跟着一起。 “赵县与博陵可以相互守望。”聂冬沉思片刻,脑中却转的飞快,“如果赵县恢复生产,便是博陵的哨所。”赵县横在郡衙与博陵中间,一旦郡衙有任何异动,赵县都会提前得知,并做好防范工作。 聂冬道:“这次入京原本就打算给你多要一些供奉,如今看起来,不如直接将赵县要来吧。” “好!” 霍明明点头。 217、二一七章 来袭 各诸侯王与列侯们陆续抵达了京城, 但还不能入京, 所有人携带的侍卫们都必须留在京郊驻防之地,除了随行的侍从婢女外,权贵们只允许携带五名侍卫入城。 此刻的京郊大营内是权贵云集,没有皇帝的宣召, 所有人都必须先在这里等候。接到圣旨后, 先入宫面圣, 随后才能回到自己在京中的府邸。 执金吾王志山亲率两百禁卫来到京郊。聚在这里皆是本朝显贵,一个伺候的不好,轻则杖行重则掉脑袋,唯有执金吾手下的将士敢拦这个活了。他们也属于皇帝亲卫, 主要守护京城九门。陈睿派他们来京郊大营, 也是给大营增加分量, 代表“如朕亲临”。 每年朝见都会有一些摩擦, 不过权贵们见到来人是王志山, 也纷纷给他几分面子。两千石的封疆大吏, 哪怕是宗室也不会轻易得罪,更何况王志山本身也有爵位, 大家都是同一个圈子里的, 还有不少人见王志山来, 纷纷上前套近乎。天子近臣,可比一些这些分封在外的权贵们底气更足。 王志山一一打了招呼,同时也带来了圣旨,第一个被宣召的便是永安王。在诸人艳羡的眼神里, 永安王和气的笑了笑,便上了马车。 “我好像看见了唐府七郎?”王志山微微蹙眉。 正好手下的卫兵来报,唐愈前来拜见执金吾。 王志山一头雾水,唐愈乃卫尉府下属官领武库署,今年京郊大营的差事皇上交给了执金吾,唐愈怎么来了? “王将军!”唐愈落落大方的行了礼,“皇上担心京郊,特下了旨,让武库署协助贵府。” 王志山笑道:“本将正愁没人呢,这是瞌睡遇到枕头了。”唐愈的身份十分讨喜,乃是世家子,其父又是当朝御史大夫。聚集在这里的权贵们虽然都给执金吾几分面子,但一个御史大人的儿子站在这里,谁要是敢闹事,也得掂量掂量,本朝言官可不是吃素的! 唐愈心里却乐开了花。本来京郊的事与他没啥关系,父亲耐不住他歪缠,便向陈睿讨了这个差事来。陈睿也很吃惊,每年朝见时京郊大营的差事都没人去,毕竟办得好是应该的,办得不好……得罪了权贵们,说不定连皇上都不好出面相劝。难得唐愈有勇有谋又有身份,陈睿大笔一挥,让他去帮忙了,心里也不断感叹,真是新一代的忠君爱国啊。 接到圣旨后,唐愈当天便赶到了京郊大营。从日出等到了日落,博陵侯府的人马连个影子都没看见。只好硬着头皮维持大营与京郊驿站的纪律,心里却不断埋怨博陵侯府的人怎么来的这么慢。 “嘿,你听说了吗,那位侯爷……”一位权贵努了努嘴,低声道,“把陶广志给骂的晕死过去。” 嗯? 唐愈顿时竖起了耳朵。 在一旁的权贵顿时咋舌:“不可能吧。我与陶广志倒也见过几面,是个极善养气之人。就算那位脾气暴躁了些,他也不至于吧。” “我还能骗你不成。陶广志训斥霍文钟,那位知道后可不得了,大闹了郡衙。你看连永安郡主都从池宁赶来了,他博陵离京城难道比池宁到这儿还远吗?我听说博陵到这里的驿站可是倒霉了,还打伤了好几个驿卒,幸亏没闹出人命。” 一人不不屑道:“估摸着他倒是想打死几个人泄愤,只是想着此番还要入京,才忍着。” 说此话的权贵大约是被以前的博陵侯损过,听到友人的谈论,脸色颇为沉闷。 唐愈听得心惊胆战,博陵侯又闹幺蛾子了?!作为博陵侯的粉丝,唐愈异常心塞。他有些无法接受昔日镇守朝廷边疆的英雄变成一个不讲理的流氓。自从霍五娘嫁给齐王后,博陵侯风评不是稍微变高了些吗,怎么又开始欺负朝廷官吏了?唐愈叹气,纵然他想对博陵侯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可他没有任何立场,也不知这次能不能见到霍明明。 然而连最远的齐王都携齐王妃来了,博陵侯还是不见踪影。 陈晔特地在京郊看了一圈,今年收到旨意前来朝见的列侯们,竟除了博陵侯外都到了。而陈睿也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特意将几个早到的权贵往后压了压,就等着博陵侯来立刻召见入京,结果博陵侯竟像是失踪了一样。 “父亲他……”霍五娘柔声道,“虽然有些不羁,但每年的朝见都是早早便来,肯定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耽搁了。” 陈晔宽慰她道:“舅舅虽然有些不拘小节,但也是一向恪守臣节,我们还是先入宫等候吧。” 此刻皇宫中,陈睿已经收到了好几份言官参博陵侯对驿站违规拆迁的折子,从一开始愤怒,到现在的冷笑,陈睿觉得下一刻得知博陵侯将驿丞宰了,他都不会吃惊了。 “还没来?” 得到执金吾的报告,陈睿气笑了,“他是准备拆几座驿站才高兴啊?” “臣以为应派一队人马从京城往博陵出发。”王志山道。 “哦?这列侯朝见还要朕去接他?” “臣不敢!” “罢了。”陈睿摆手,“你点一队人去吧。遇到博陵侯,也不要与他起冲突,先带他去京郊大营待着!等朕的旨意到了,再宣!” “臣遵旨。” 后宫里,太后也是忧心忡忡,自己最心疼的弟弟竟然在朝见这种大事上闹出这种事,实在令她不安。直到见到了小儿子陈晔,这才缓和了脸色。拉回陈晔细细问了他在齐国的生活。 陈晔依旧是感恩式回答,说到激动处,还落了不少泪,令太后见着越发心疼。为显示恩宠,让陈晔携王妃住在他原来在宫中的住处。 直到陈晔告辞,霍太后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哀家的这两个儿子啊……”霍太后抬手盖在眼上,怅然道,“到底是离心了。” 被京城热议的博陵侯依旧没有踪影。根据执金吾派出去的人回报,离京三十里处的驿站依旧没有看到博陵侯的踪影。太后终于坐不住了,亲自去找了陈睿。 “博陵侯肯定是出事了!”太后急道,“皇上,还请您多派些人出去寻啊!” 陈睿犹豫道:“博陵侯携一百侍卫上路,又是走的官道,母后不必多虑。朕猜测八成又是在路上与官吏扯皮去了,这才耽搁了行程。” “皇上!”太后无奈道,“若真是与官员起了纠葛,折子肯定也递上来了啊,更何况博陵侯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哀家以为,要尽快去那几个与博陵侯起了冲突的驿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后!”陈睿不由加重了语气。他已经亲政了,为什么太后还是像以前那样对自己下命令,“朕自有分寸。齐王好不容易来京,母后多与齐王说说话,前阵子不还说想他么。朕让他留宿宫里,也全了母后的思念之情。” 半响,霍太后竟然说不出一句话。陈睿威严渐盛,九五之尊,容不得旁人说三道四。 不按时朝见,可按大不敬治罪。陈睿心里已是怒极,可就因为博陵侯是太后的亲弟弟,所以一直网开一面。太后就是太看重外戚了! 陈睿深深叹气,他已经派了十名侍卫组成的小队沿着驿站搜索,这还不够吗?难道为了一个博陵侯,要派一个营吗?! 正好今日的奏折呈了来,打头的便是北地三郡的折子。刚翻开一页,陈睿用力将它摔了出去。 “啪” 清脆的声音,大殿内伺候的人各个屏声敛气。 “郡守是干什么吃的!”陈睿咆哮,“朕的侍卫刚刚回营,只是让他们做些善后工作,竟又引起了民愤!!” 楚博已于三日前率中央军回到京城,并将流寇首级带了回来。 “你是要竭泽而渔吗?!”被困在某地的聂冬同样怒目而视。 在他面前的县官匍匐在地:“侯爷饶命啊,侯爷饶命!” 聂冬气的发抖:“饶命?!现在外面围着近千人,老子都还想怎么活命呢!你要死就自己去跳江啊,拉着本侯做什么!” 正骂着,霍明明匆匆从外跑进,额头全是汗珠:“又有大约三个县的人在往这里赶,都是来要粮食的!” 这才聂冬连骂的精力都没有了,直接摔了茶杯。 “钱县令啊钱县令,你可真对得起自己的这个姓!为了完成今年的运粮,从小民手里征粮,你倒是给别人留一口吃的啊,你是一口都不给人啊,那就别怪那些人要你的脑袋!” “侯爷救我!!”钱海膝行到聂冬腿边,抱着聂冬哭嚎道,“下官也是为了完成朝廷交代下来的任务啊,这五万石的粮食要是交不上去,下官的脑袋也得搬家啊!” 聂冬听得头大。他已经误了朝见的时期,这并非他所愿,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半道上遇到了一起暴-动。 218、二一八章 战火 “你的县尉大营呢?”聂冬抽回腿, 要不是事态严重,他真想狠狠踹钱海一脚。 钱海还在支支吾吾地不敢回话,倒是霍明明直截了当说:“县尉大营出现了营啸, 有一百多人已经放下了武器, 站在了小民那边。他们是本地人,来抢粮食的都是本地百姓,他们根本没办法对自家的父老乡亲动武!” 听得此言, 聂冬彻底无奈了。直接将钱海轰了出去, 聂冬怕自己在对着钱海会克制不出脾气将他抽个半死。然而就算把钱海千刀万剐也解决不了越来越严重的事态。 此时他们一行人暂住在县衙处。 聂冬叹道:“虽然我很同情那些被夺了粮食的人, 但列侯不能伸手民治,在自己的封地都不行,更何况是外地县衙。一个不好, 就是灭九族之罪。只是博陵侯与皇帝也是沾亲带故,灭九族是不行的,但博陵侯这一支必然是死定了!我知道陈睿的底线, 博陵侯平日里嚣张些倒是罢了, 若牵扯到粮运暴动来, 我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霍明明飞快道:“那就只能让侍卫突围了。小民虽多,但没有接受训练, 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如今势大, 也是因为本地县尉大营无心抵抗。侯府的侍卫各个是精兵, 要冲出去不是难事。” “我知道。”聂冬垂眸。 从博陵到京城的这一路上,他训斥了好几个驿站,估摸着驿丞的折子已经快马加鞭送到了陈睿那里。心里自然想好了一番说辞, 目的就算不能让陶广志从郡守的位置上下来,也要离间陈睿对陶广志的信任。同时暗示陈睿,陶广志利用他赐予了权利在易阳为所欲为,长久下去,肯定又是一个博陵侯。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一直到经过了东门县。还不等他们到驿站,就看到乌压压一群人正在冲击着驿站。侍卫们立刻将博陵侯的马车围在了中间,严阵以待。 整个官道被那些人给截断了。 聂冬的目的是要斗倒陶广志,虽然闹了几个驿站,但只要不伤及人命在陈睿那里便一切好说,可若是因为一时冲动,伤及了百姓,那就闹大了。为了避免起冲突,聂冬命侍卫们绕道而行。谁料那些小民见到有官府的人来,许是杀红了眼,竟冲了过来。 聂冬不欲起冲突,去年在送亲路上遭遇还历历在目,他担心这也是政敌的手段。催促侍卫们立刻绕道,幸好遇到了东门县县令钱海带兵前来。 钱海一看是朝廷列侯的车驾,吓得差点晕死过去,命亲兵赶紧护送列侯祖宗去县衙好生伺候。混乱中,聂冬一时间也无法得知详细情况,只好先随钱海去了县衙暂避。 亮出了博陵侯的身份后,钱海还不肯露出真言,直到霍明明将刀横在钱海的脖子上,这厮才说出了真相。为了完成今年朝廷规定的运粮计划,钱海不断从小民手里征粮,不惜让他们家破人亡也要达到数目,最终引起了民愤。 钱海见博陵侯带了一百侍卫,希望这些侍卫能够协助县尉大营镇压百姓。聂冬不愿当这个冤大头,可外面围着数千民众,再不解决的话,还不知要被困在这里多久。 “报” 县衙外,士卒一声高喊。 聂冬不由紧张起来:“传!” 士卒见钱县令被赶到门外,也不敢说什么,低着头走到屋内,快速道:“乱民已攻入了西面粮仓,有几个乱民首领开仓放粮。” 钱海面如死灰,跌坐在地:“完了,完了,这下我活不成了……” 聂冬叹口气,提笔写了一道手令递给秦苍:“带着本侯的手令速去郡衙,就说博陵侯被困在东门县,望郡衙速速出兵相助!” 钱海面露难色:“郡尉大军出动,那粮草……” “你”聂冬气的抬手将砚台朝着钱海砸去,“都这个时候,你还惦记着粮草!你可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钱海哭嚎道:“郡尉大营出动,粮草肯定是我东门县负责,那粮仓都被抢光了,到时候下官那什么给郡守大人啊。” 聂冬咆哮:“拿你这条命吧!” 秦苍接过手令,一人单骑,突出重围。 就算博陵侯在博陵县作威作福,张县令也对博陵侯敬畏三分,但那好歹是自己的封地。如今在东门县,哪怕聂冬贵为列侯,但对此地事务也一点都不能沾手。不然就算事后这里的乱民被平息了,博陵侯也要被秋后算账,这和怒骂几个郡守的性质完全不一样!无论是县尉大营、还是郡尉大营,这都是兵权!博陵侯还明目张胆的伸爪子,都不用陈睿开口,朝中诸公都会把博陵侯给啃死。哪怕在博陵县,博陵侯也从未直接沾染过兵权,那博陵县的县尉还是老侯爷的女婿呢!博陵侯想要博陵县尉做些什么,也得兜几个圈子才行。 秦苍知道事态紧急,以前跟着老侯爷在京城的时候,他也做过一段时间的传令兵。各个军营里的传令兵皆是精英中的精英,单兵作战能力极高,可以独立执行各种军事任务。这种能力,在侯府的侍卫里也只有秦苍有,陈福几个都要稍逊一筹。 秦苍走后,陈福接过守卫博陵侯的重任。一百侍卫全部聚集在县衙,全员进入战备模式,将这里守的固若金汤。 聂冬想让霍明明也留在这里,但显然霍明明自有打算。 “不许一个人去!”聂冬道。 “秦苍也是一个人走的。” “那不一样!”聂冬坚持道,“他是专业的骑兵,接受过传令的训练,以前也执行过单兵任务!”说到最后,已经是放软的语气,“现在这种局面,你出去也无济于事,一起等待郡尉大营的救援吧。” 霍明明正色道:“难道你不奇怪吗?普通乱民怎么会想着攻击驿站,钱海收了他们的粮食,第一个攻击就应该是西面的粮仓。他们为什么首先要破坏驿站?!” 聂冬一时无语。他以为那是个意外。 “破坏了驿站,让东门县失去对外界的联系。能做出这样的举动,你相信只是普通的小民?我现在怀疑,在那几千人里,是不是有人指挥?!而他们的指挥官,肯定有一定的军事常识。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那郡尉大营来这里的路上,会不会遭遇埋伏?”霍明明道,“现在乱民都去抢粮食了,趁着这个空档回到驿站,在那里燃起烽火,可以让周围的县府先出兵来!” 聂冬道:“那你带一队侍卫走!” “不行!”霍明明很坚决,“县衙有四道门,一百个侍卫分散守四道门已经很吃力了,西面粮仓离这里很近,我不能带人走!” “你的意思就是老子缩在后方,让自己的女人去冲锋陷阵吗?!”聂冬吼道,“这不可能!” “聂冬你听着,我不是逞强。”霍明明难得放缓了语气,叹道,“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粮仓那里,我一人去驿站不会引起注意,人多了,反而弄巧成拙。除了秦苍,现在这里的人中,只有我的马术最好。陈福虽然厉害,但他更擅长防御,坚守县衙他比我更在行。” 二人对峙半响。聂冬咬牙道:“带三个人。用狼牙箭,挎弩,着披甲!” “好。” 霍明明一口应下。她明白这是聂冬的底线了。 “如果我博陵侯府的人,哪怕是磕了碰了。你的脑袋就不用留了!”聂冬冲到门口一把拽住钱海,“你,还有你的县尉大营,都去陪葬吧!” 霍明明点了三个身手矫健为人机敏的侍卫,随她一起出城。按理说此时城门应该紧闭,以防有更多的乱民涌入,没想到东门县的大门竟是四下敞开。快马跑近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守门的士卒已躺在了血泊里,身上被砍的破破烂烂。 “果然,这是一起有预谋的行动!”霍明明不敢停留,身旁的侍卫也明白。 四人立刻快马加鞭,心里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既然对方砍死了守城士卒,那么驿站那里八成也会有人把守。而且砍死守城士卒,却不分兵守城,必然也是担心分兵后无法全力攻打粮仓。霍明明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这群乱民可不是一盘散沙! 果不其然,四人刚到驿站外围,便被发现了。对方见四个披甲骑兵,那穿着与县尉大营的士卒明显不一样,顿时警惕起来。 三个侯府侍卫不敢擅自行动,一致看向霍明明。他们还不曾与她一起战斗过,但听了不少传闻。府里传闻这位乃是侯爷的外室之女,极为得宠,为人跋扈骄纵,虽然有些武功,但可能也就是如同权贵世家的那些公子们斗殴差不多。眼下这种情况,可不是那种为了某个头牌姑娘的争风打斗啊。三个侍卫心里打鼓,担心霍明明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霍明明眸色暗淡,略略勒住缰绳,让自己与那三名侍卫站成一列。突然,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抽出随身马刀:“杀!” 219、二一九章 救援 骑兵冲锋, 不过一个来回, 驿站那些人已横尸马下。那三个侍卫惊讶于霍明明的果断,再也没有轻视她的意思。 马刀上的血珠滴落成线,霍明明眯起眼,又是一个冲锋, 将剩下的人悉数斩杀。 “发什么呆!若是跑了一个人回去通风报信, 后果不堪设想!” “是!” 三名侍卫猛地回神。 这还是传闻中骄纵的外室女吗?这般作风, 哪怕说她是个久战沙场的将军也不为过啊。 四人很快重新占据了驿站。在没有通讯的古代,烽火极为重要,不同的烽火意味着不同的警报。霍明明直接燃起了最高一级的烽火。 只见黑色的狼烟立刻升起,霍明明立刻翻身上马, 催促道:“走, 去县衙!” 烽火一旦燃起, 乱民们肯定也看到了, 说不定里面也有人明白这道烽火的含义整座县城沦陷。黑色狼烟燃起, 凡是看到的县城都会紧锁城门, 县尉大营立刻占领城墙高处。同时这也是求援得信号,离东门县最近的县府应该会有所动作了, 最少也会派出一队斥候前来打探情况。 只要县尉大营坚持抵抗, 几千乱民不足为惧! 霍明明唯一担心的便是乱民们看到狼烟后会不顾一切地冲击县衙, 本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到的想法,与县衙拼个鱼死网破,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景象了。 “若东门县的县尉大营真的不愿与这些人为敌,哪怕博陵侯府再顾忌不能插手地方政务, 也必须给自己杀出一条血路了。”霍明明默想。 她不是朝堂里的那些政客,她是一名士兵,面对战火,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打败敌人,赢下这场战争! 中山郡郡守听闻博陵侯府的使者前来拜见,一头雾水。他与博陵侯连个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更何况博陵侯不是应该去京城朝见吗,怎么还有使者来他这里。 等郡守见到秦苍看到博陵侯的信件后,差点没吓得吐血。 “东门县竟然出现了流民闹事?!”郡守颤抖着声音。 秦苍道:“不是流民闹事,而是谋逆造反!” 郡守:…………………………………………………… “我们侯府现在被困在东门县,还请郡守速速出兵!” 郡守敢肯定自己若说半个不字,就会当场血溅三尺。 正要点兵,郡尉大营派人来报,郡城东面发现了黑色狼烟,有县城告急。 “是东门县,县城被攻破了!”秦苍低吼。双手不由握拳,自古主辱臣死,博陵侯身陷囹圄,若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侍卫也不用回博陵侯了! 狼烟已起,这件事也瞒不住了 郡守立刻与郡尉商议先派一百披甲,三百辅兵先行,由郡尉全权负责。由于事出突然,粮草随后跟上。郡守立刻给京城递了折子,这封折子写的颇有技巧,着重突出了自己对朝廷列侯的救援,用春秋笔法带过了乱民暴动。 然而再怎么掩饰,郡内出现了乱民,也是不争的事实。 陈睿收到折子后,脸已成了猪肝色。 北地三郡的乱世还未平息,又来了一波,而这次竟然还把一个朝廷列侯给陷进去了!陈睿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阵一阵地跳。若是太后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跟他闹!原本太后一开始就提议要大肆搜寻博陵侯的,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这下可好,中山郡郡守还有东门县的县令到底是干什么吃的,竟然惹起了民愤! 陈睿对军事并非一无所知。连郡尉大营都出动了,这阵仗肯定小不了,至少东门县是被攻破了。区区流民,攻破了一个县?! 陈睿已经气得不知道该如何骂人了。 无论如何,首先要把博陵侯给救出来! 现在陈睿宁愿博陵侯一路多骂几个驿卒解气,也不愿他出什么三长两短。 所有人,包括陈睿在内,都以为这次东门县的流民暴动很快就会被镇压,所有人唯一担心的便是博陵侯的安危。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等到中山郡郡尉的先锋营赶到东门县时,那些流民竟然没有埋头抵抗,而是边打边撤。西面粮仓里的粮食也被他们分发给了周围的百姓,有的百姓装的太多,搬不回去,宁愿扔在路旁,也不愿还给粮仓。 流民散去后,中山郡郡尉第一个冲到县衙内:“下官万死,博陵侯可有大碍?!” 聂冬一直就坐在县衙大堂正中,起到镇定军心的作用。不少东门县的属官想要逃跑,见到朝廷列侯都没动,心下一横,也生出了几分共存亡的雄心。 毕竟郡守大人也不敢让列侯出什么意外,肯定会迅速出兵的! 聂冬没好气道:“本侯还活的好好地,郡尉大人很失望?” “下官不敢!”中山郡尉连忙道,“县内乱民已被肃清,侯爷不必担忧!另外郡守大人因要居中调度,故不能立刻前来。不知侯爷是启程去郡城,还是在此地稍作休息?” 聂冬甩袖:“还留在此地?是怕本侯死的不够快吗?!” “下官万死!”郡尉垂着头,恨不得钻到地底去。早就听闻博陵侯脾气暴虐,往日都不好相处,如今遇到这种事,恐怕不砍几个人,心情也好不起来。 聂冬着实不愿在东门县久留。霍明明说的没错,那些流民不像是随便聚集起来的,如今是见到郡尉的先锋营来了,为了避其锋芒,才暂撤,很有可能会卷土重来。 流民□□,那是陈睿该操心的。聂冬可没有这份忠君的想法,想要为君分忧解难。他现在只想冲到京城,找陈睿好好要一笔压惊费! 郡尉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博陵侯出行,又派了不少辅兵来帮侯府的侍卫们搬运东西。奈何那一百侍卫各个冷着脸,拒绝了郡尉的好意。 秦苍已随着郡尉的先锋营一道回到了东门县,见到郡尉的做法,解释道:“侯府规矩,侍卫随行一切事物不需假以旁人之手!” 郡尉连连点头,陪笑道:“不愧是侯府的规矩。” 聂冬一行平安无事的通过了东门县,但谁也没有放下心来。直到离开了中山郡,到了下一个郡城与陈睿派来的京城亲卫接了头,双方这才松口气。 聂冬还要做出姿态:“本侯误了朝见,虽不是本侯所愿,但还望皇上海涵。” 来迎接的京城亲卫哪里敢让博陵侯真的行跪拜大礼,见博陵侯微微弯了腰,就赶紧伸手去扶他:“侯爷您受惊了,您到京城后,圣上宣您立刻入宫。” “圣上大恩,本侯难报一二。” 谁料博陵侯前脚入京,东门县的乱民再次暴动了。 此时的聂冬正坐在太后宫里,时不时给太后手上塞一条帕子,不断重复道:“臣弟并无大碍,娘娘这般伤心,反而是臣弟的事了。” 太后抹泪:“多凶险啊!皇上一开始还想瞒着哀家,最后瞒不住了,才告诉哀家你陷在了那里。幸亏中山郡的郡尉懂事,立刻出了兵,不然你岂不是凶多吉少。” 聂冬呵呵笑着。 心道老子这次出事,反而是便宜了中山郡郡尉,给他的履历上填了光鲜的几笔。 “哎,皇上最近也是忧心国事。好几日都不曾好好用膳了,当初见你还未入京,立刻便派了亲卫去找你。只是谁也没想到,天子脚下,竟然有这样胆大包天的乱民出现。”太后哭的伤心,也不忘给自己的儿子说几句好话,以缓和陈睿与博陵侯之间的关系。 聂冬发现自陈睿亲政后,太后变了许多。以前时常会询问一下政事,但这几年权利都还给了陈睿,后宫也交给了皇后。每次见到太后,听她说的最多的便是陈睿的不易,希望众人能体谅皇帝,当好臣子。 生了一个致力于搞僵一切人际关系的儿子,可真够糟心的。 聂冬突然觉得若是霍文钟在这里,肯定与霍太后有的一谈。 一个操心老爹,一个操心儿子…… 只是陈睿能否明白霍太后的苦心,那就难说了,至少聂冬是没看出来。此番入京,聂冬很乖觉地先认了错,给足了陈睿的面子。对于这样的皇帝,做臣子的必须捧着他,顺着他。那怕他做错了,那也要首先承认是臣子自己错了,没有充分领会皇上的意图,曲解了皇上的意图才导致的失败。 在宫中小住了一日,充分感受到了圣恩后,聂冬便回到自家哥哥周阳侯的府邸了。每年博陵侯入京,都是住在周阳侯府,是以周阳侯府里倒是给博陵侯留了单独的院子,早已准备妥当。 众人都知道博陵侯路上遇到了几分凶险,很有眼色的不去在他面前晃,免得被当了出气筒。聂冬也乐得清闲,只是霍明明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虽然自家女票常年都是冷漠脸,但聂冬就能分辨出她是冷漠着高兴,还是冷漠着生气…… “怎么了?”聂冬好奇问道,“好几天了,也没见你笑过。”霍明明虽然去燃了烽火,但没有受伤,完好的回来,而且一路上还很顺利,聂冬颇为高兴,大大奖赏了随行的三个侍卫。 霍明明也说路上没什么事,只是依旧愁眉不展。聂冬也不刻意去催她,霍明明的性格放在那里,她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果然,霍明明思虑了好几天后,终于开了口,语气里竟然还带了难得一见的犹豫:“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一次……咱们被当枪使了?” 220、二二零章 燎原 聂冬倒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他只是觉得自己倒霉遇到了。 霍明明分析道:“首先东门县乱民并不是乌合之众, 他们首先攻击了驿站,然后才是粮仓。无论什么战争出现在什么时代,切断通讯, 都是最基本的前提。那些乱民中肯定有人懂这些,才会指挥人们这样行动。其次,他们斩杀了守城士卒,但并没有分兵去守住城门,这意味着那群人中的某些人知道自身的实力不足以分兵。最后,开仓放粮!如果只是普通流民, 顶多就是喊几个自家亲戚来, 你见过有谁还去十几里外的地方通知人们到东门县来领粮食?!在郡尉先锋营来后,郡尉大营的士卒并未斩获多少乱民首级,可见对方的是有计划的撤退, 并非败退。如果这是一起犯罪的话, 我现在可以给罪犯画出一幅肖像。这群乱民中, 肯定有一个人, 他懂得基本的军事常识, 而且他不仅要夺粮仓,还要争夺民心。” “民心?”聂冬立刻抓住了重点。 霍明明点头:“还有一点,他能凭借车马装饰就能判断出权贵品级, 他知道县衙里有一位列侯。” 这可是没有电视没有报纸,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文盲的时代。能从穿着服饰和随行就判断出一位勋贵的品级,必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巧合之事。”霍明明道, “为什么独独是你遇到了乱民?要知道,猜测一位入京朝见的列侯行程并不是什么难事。你走的是官道,什么时候从哪里出发,都是有迹可查的。可是……我还是想不通,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故意引来列侯,让朝廷注意这里派出大军?就凭那几千个乱民,这种行为与自杀有什么不同?” 聂冬微微蹙眉,他很赞同霍明明前面的分析,只是后面好像走进了一个误区。 “事实上……”聂冬斟酌地开口,“朝廷并未派出剿匪大军,中山郡的郡尉几乎所有的兵力都用来护送我来京……等等!!” 聂冬仿佛明白了什么,顿时眼前一亮:“我知道了!” 见霍明明依旧困惑,聂冬立刻道:“假设他没有遇到我,直接起事。那么无论是县衙还是郡衙都会按照惯例来进行剿匪。当他们攻破东门县后,必然会震动郡衙,为了尽快平息动乱,郡尉大营会依照行军打仗那样,分批派出披甲兵前去东门县,此时郡衙的首要目的就是剿匪!可现在他们遇到我了,这样一来不管是县衙还是郡衙,他们的首要目标就完全变了不是剿匪,而是护送列侯入京!那群乱民就有了撤退的机会,因为所有官兵的主力都用来护送朝廷列侯了。这个人,不仅有军事常识,而且还很有谋略啊……” 一个有谋略,有勇气,还要聚集民心的人在乱民里,他要做什么? 这目的简直不言而喻! 但聂冬并未觉得此人是多大的威胁,只是一地县城的动荡,以整个朝廷的体量来看,陈睿要扑灭这点星火,与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朝中诸君得知博陵侯的遭遇后,直接将此事定性为流民闹事。连一个“逆”都没用上,可见许多人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就连陈睿也只是觉得自己被打了脸,立刻撤了东门县县令与县尉二人的职位,同时下令对不予抵抗的东门县县尉大营的士兵斩首。比起流民闹事,那些因同情流民的官兵,更让陈睿恼怒,此为不忠,不忠心的人不能留!见郡尉大营出兵及时,便将这小股流民闹事事件交给了中山郡郡尉,而东门县县令与县尉一职暂由郡守兼着,着中山郡守于半月内择两名考评优秀的官吏任职。 火速处理完东门县的事后,陈睿继续被北地三郡死磕。东门县说到底只是一个县出了动乱,而朝廷北部则是三个郡不安宁。放在现代,一郡视为一省,三个省都有乱象,让陈睿不得不上心。楚博摔中央军去督阵,都已经斩杀了匪首,没想到那三地的流寇竟然又起了一股势,真是野火烧不尽。 聂冬自然也关注着北地三郡的局面。 要说原来的老侯爷还担任过其中的三郡之一抚北郡郡尉一职,因任上出色,随后被调成了屯骑校尉。虽然职位变了,但职责没变,依旧是替先帝镇守北方。北地三郡与吴国一道,形成了朝廷的北部防线,以防北疆游牧民族来犯。 “既然中央军去督阵就能获此战果,只要朝廷派出精兵前去,定会一扫流寇!” 朝中已出现了不少这样的呼声。 大司农却并不赞同,大朝会上出列道:“自古大军开拔粮草先行,诸公说的容易,这粮草要从哪里征?!” 十万大军至少需要三十万石的粮草,还不算路上的正常损耗与消耗!其次披甲,矛盾,车驾,那都是钱啊!柴三郎只恨朝中诸公都是些文人,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只晓得书生意气。真的以为打仗如同说书摊上的那样吗,打仗打的是消耗,是钱!!国库里是有钱,但那是备着过旱年用的,战争经费,还真没考虑进去。 “可以让大司农府与郡衙府一同筹备粮草。”廷尉张羡弛道,“国库还不至于如此空虚吧!” 柴三郎怒道:“张大人慎言!大军出动,北地三郡今年的税赋又当如何?!” 张羡弛心里翻了个白眼。那流寇闹的北地三郡不得安宁,连今天的春耕都误了,还想收税?! 陈睿看不下去了,终于道:“好了,朕自有主张。张廷尉你不曾领过兵,这件事不必再说了。” “喏。” 张羡弛胆再大,也不敢在大朝会上太过放肆。 聂冬一直站在权贵的队列里当背景。今日大朝会上陈睿将北地三郡拿出来议,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有议出什么实际性的东西出来,弄得他都有些昏昏欲睡想打哈欠。这种大朝会,陈睿也不指望能讨论出什么,只是向众人表个态,朝廷很重视北地三郡,仅此而已。真正的决策,都是在小朝会上做出的。而小朝会,像博陵侯这样虽然地位尊贵,但没有实权的人是不够格参加的,反而一些品级稍低的实权派必须去。 散朝后,聂冬打着哈欠顺着宫道慢慢走着。突然被一个愣头青给喊了一声:“晚辈见过博陵侯!” 晚辈你妹,老子本命年刚过不久,正青春年少!聂冬心里愤恨,但面对唐愈还得摆足长辈架子:“唐家七郎啊,你父亲往那边去了。”顺手指了指御史大夫离去的方向,聂冬绕开唐愈继续往前走。 谁料唐愈就像是牛皮糖一样黏上他了:“晚辈听说侯爷此番入京受了些惊吓……” 不等他说完,聂冬正色道:“本侯一切安好。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吓着本侯的,倒是你们这些年轻人还需要多历练!” 虽然被教训了,但唐愈一点儿都不伤心。博陵侯这是关系他才说的吧! 聂冬不欲与他纠缠,不由加快了步伐。唐愈虽有心继续攀谈几句,去见楚博朝他挥了挥手,只好作罢。自他令了武库署后,与楚博也算是半个同僚了。 楚博显然有话要与他说,二人约定出宫后去一处茶社小坐。刚坐定,楚博开门见山道:“唐兄与博陵侯似乎十分相熟?” “呃……算吧。”唐愈心虚的回道。他跟博陵侯一同去过池宁,与霍文钟关系也不错。 “那你可曾知道博陵侯曾经镇守过抚北郡?” 唐愈回忆了一下:“那已是先帝时候的事了吧。楚兄怎么问了此事?” 楚博道:“今日大朝会上,除了我,也就只有博陵侯真正去过北地。” 唐愈顿时了然:“难道你想约上博陵侯一同去找圣上?”大朝会上,虽然有不少人提议出兵,但也有很多人并不赞同。楚博是领军先去督过阵,对北地比旁人要了解的多,所以他是有自己的见解了? 楚博垂眸:“我只是有些事想问问博陵侯。只是我与这位老侯爷一向不熟,还请唐兄牵个线。” 唐愈很想一口应下,楚博与他是同窗好友。而且自己刚才还夸了海口与博陵侯很熟,立刻反驳的话……简直就是秒打脸啊。 哎,要是霍文钟也来京城就好办了。 楚博见唐愈面露难色,知道他为难,不由笑道:“若是有难处,那边算了。” 唐愈想了想道:“褚家的褚成元还在京城,博陵侯是他舅舅,此番来京,褚成元没有不去拜见之礼。” “大善!”楚博立刻起身。 褚成元倒是个好说话的,如今正京城国子监念书,说起来大家也都是校友…… 唐愈见状,也立刻跟上,无论是与博陵侯套近乎,还是关于北地的军情他都十分感兴趣。 221、二二一章 隐情 见到唐愈和楚博登门, 褚成元心中诧异。毕竟他身份特殊, 算是池安褚氏放在京城里的质子,所以除了去国子监外,褚成元很注意自己的言行, 不要与京城的圈子打的太过火热。 唐愈自来熟的性格直接打了招呼:“褚兄好久不见啊。” 褚成元也含笑道:“唐兄楚兄今日是来看祭酒大人的吗?” “啊……”唐愈尴尬道笑了笑,“不瞒褚兄,我们二人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这里说话不方便……”说着,他与楚博二人便一边一个,将褚成元架着走了。 褚成元惊得一头雾水,奈何他自有体弱, 哪里是这两个人的对手, 一时间窘迫的不知如何是好。身旁的小厮也惊呆了…… “二位!”褚成元不由抬高了音量,“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 此时三人已经走到一处偏僻的拐角,唐愈挠了挠头, 颇为不好意思:“对不住、对不住!”想当初他也是一个温润优雅的贵公子啊, 自从领了武库署成天和那些武将打交道后, 流氓指数直线上升。 楚博更是毫无压力了, 嗯, 他就是个正宗的武将。 “其实我们二人素来仰慕博陵侯,想请褚兄牵个线,毕竟我与楚兄官职卑微, 还不够格给周阳侯府上递帖子。” 管制卑微?! 褚成元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你们一个是当朝御史大夫之子,一个是当朝太尉之子,你俩这是闹哪出呢?! “二位真是开玩笑了。”褚成元呵呵, “二位若是去周阳侯府上,想来博陵侯也不会避而不见的。” 唐愈道:“实不相瞒,不久前在下见过博陵侯,与博陵侯有了一些误会。只怕老侯爷现在还在气头上,此番只想登门道歉。” 褚成元默默打量着唐愈,对于唐愈说的话他也分不清真假。不过唐愈曾经与博陵侯一同去过博陵,据霍文忠透露,博陵侯似乎的确不喜欢唐愈。 不过褚成元在京中也待了快一年了,唐愈的为人他还算清楚。此人算是年轻一代里勤奋好学的,皇上交代的差事也都认真办完了。 最终褚成元道:“既然是误会,那还是要说清楚的为好。” 唐愈一喜,与楚博对视一眼,褚成元是看来是答应了。 褚成元心里却是想的此二人背后乃御史大夫与太尉。明眼人都知道他舅舅与柴丞相水火不容,哪怕不能拉拢剩下的二公,让他们保持中立也是好的。 楚博与博陵侯之间有甘州内乱的秘密,但他也知道双方都不想让天下知道这件事,所以明面上他与博陵侯是不熟的,自然也不能去登周阳侯的门。但有唐愈和褚成元一道去,便不是什么问题了。 三个人各怀心事,周阳侯府听得褚家大郎带了两位友人来一起拜见博陵侯,也没阻拦。聂冬听到唐愈和楚博也来了,本能不想见,但一听褚成元也来了,想了一会儿,还是要给这个便宜外甥一个面子。走了两步,见霍明明还跟在身边,不由道:“你……” 霍明明挑眉:“我不能去?” “不不不。”聂冬赔笑。他是不想让唐愈看见霍明明啊!但这种话说出来又显得自己太小心眼了,明摆着他家女票对唐愈一点意思都没有。 事实证明霍明明对唐愈基本就是拿对方当空气的存在,她来的目的是见楚博的。也幸亏唐愈不知道内情,不然自己一心爱慕的女神竟然这般心思,估计要悲愤而死。 而聂冬见到楚博时,心里也十分微妙。这个太尉府的庶出之子,刚过双十之龄,竟然都凭借自己的军功给自己谋了一个爵位!太尉当然也有爵位,但那是传给嫡子的,这位庶出之子能力颇高啊,今年还单独领了中央军去督阵,如果不出意外,在积累几年军功,定然是大将军一职的有力竞争人选。更关键是,此人知道霍明明曾在甘州与匪寇为伍,也知道博陵侯府在甘州维护过那些匪寇,但这些事他完全没有上报朝廷,于是今年博陵侯府暗中送给他的年礼,他也收的非常坦荡…… 啧啧,胆大,心细,手黑。 比起天真的唐愈,楚博倒是令聂冬十分刮目相看。 “你们找本侯有何事?”聂冬随意地坐在案几背后,歪靠在软枕里,“大郎什么时候与唐府楚府这般相熟了?” 霍文钟不在,这声大郎自然喊的是褚家年轻一代里排行老大的褚成元。 “唐兄与楚兄都是我的同窗。”褚成元自然介绍道,“打小就十分仰慕舅舅。” 聂冬冷笑:“仰慕本侯?本侯何德何能。” 褚成元果断闭了嘴,提这一句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偷眼往唐愈那边瞧了瞧,见唐愈面有激动之色,心道这货难道是真的仰慕他舅? 谁料这次开口的却是楚博:“其实我们这次来,是想向博陵侯讨教一二,我二人在一事上有些不明,想来想去,放眼天下,也只有侯爷能够解惑了。” 啧啧,还会拍马屁! 聂冬对楚博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呵呵,你倒是会给本侯戴高帽,说罢,何事?” 唐愈终于忍不住道:“此事侯爷您也知道,便是今日大朝会上圣上所说的北地军情……” “够了!”聂冬立刻抬手打断他,“本侯远在博陵,刚入京城,对这些也不太懂。” 褚成元心下默默摇头,这位唐兄还是沉不住气啊,需要历练历练。可又转而一想,若是自己宁愿与唐愈这样的人打交道,也不愿与楚博这般心机深沉之人交往。 “的确是我们强人所难了。”楚博也是无奈,有唐愈这个猪队友也不知是幸或不幸,继续道,“不过侯爷曾任过扶北郡郡尉。实不相瞒,此番圣上派到去北地督军,虽说不服圣上所托,斩了匪寇首级,但下官无能,未能平息战乱。此番战火又起,说不定不日圣上还会宣下官问话,下官在北地时日有限,怕是无法替圣上分忧,所以特来叨扰侯爷,还望侯爷能指点下官一二。” 这下连霍明明都感觉到唐愈与楚博的差距了。唐愈那小子还真是与当初去池安一样,直肠子一个。 鉴于楚博与博陵侯府的“甘州友谊”,聂冬也不好继续拉着脸,他也记得对面二人代表着御史大夫与太尉,他可不想真的给自己树两个庞然大物当做敌人。既然楚博台阶都搭好了,他也顺势道:“北地风情与京城自然是不同的。” 此话一出,唐愈三人顿时来了精神,不由坐的越发端正。就连霍明明也认真听了起来,关于北地三郡的事聂冬还没来得及对她说,那是属于原来老侯爷记忆的一部分。 聂冬道:“那边民风彪悍,想来楚小将军去过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就连女子也可直接为兵,所以匪寇自然也与中原大地不同。哪怕是斩杀了一批,恐怕也只会立刻又引起一批。而且北地三郡与北疆相连,匪寇还可以往北疆出逃,而此时朝廷的军队自然不会再去追击,待匪寇休整完毕,又可以继续与官府打游击。” “所以这才是北地匪寇总是剿不尽的原因了!”唐愈恍然大悟。如果一直都是游击骚扰,那么朝廷派大军去,就好像拿着菜刀砍蚊子,收效胜微。 “楚小将军并没有追击到边境吧?”聂冬问道。 楚博果断摇头。他是率的中央军,如果擅自出现在边境,恐怕会引起朝廷与北疆的嫌隙,自然是不会去的。 “本侯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毕竟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本侯老了,也记不清了。”说罢,端起了茶杯,示意送客。 直到三人走后,霍明明这才开口道:“北地匪寇总是剿不干净,是不是和北疆有关?难道他们在资敌?!” “是,也不是。”聂冬陷入了老侯爷的回忆中,不由带出了一丝阴郁地冷笑,“北地的流寇可不是一股,而是好几股。的确有些流寇叛国投靠了北疆,但更多的是战争中留下的孤儿。你可知,如今霍家的满门富贵是如何来的?旁人都说是霍家是外戚,靠着女人的裙带关系爬起来的……那如今霍家老二、霍家老三去哪里了呢?战死!他们都是战死在北地,替这个朝廷守卫北地防线,与北疆人的交战中战死!可是然后呢……先帝下令大军撤退,将北地防线往后移,城池沦陷,无数百姓都死在了那场撤退中。你说,那些人的孩子是恨朝廷呢还是恨北疆?” “你”霍明明倒吸一口凉气,她真的被惊到了,“你做了什么?” 聂冬垂眸:“抱歉……”他刚才差点又被博陵侯那汹涌的回忆吞噬了。 “没事。”霍明明低声道,“不管你做什么,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聂冬苦笑:“哪怕会有很多人死去?哪怕我明知那些流寇各个不怀好心还给他们资助了钱粮。” 222、二二二章 征税 连聂冬都不曾发现, 此刻他心里是多么的矛盾。可是他不得不走出这一步,可迈出去之后,却又会不断地责问自己, 更重要的是, 他不能与任何人诉说,甚至征求他们的意见。只有霍明明,这个与他最为亲密的人, 他期盼着她能够理解, 可又觉得, 纵然霍明明对他的挑起战争的行为不齿,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当他带着一丝期盼的目光望着霍明明时,聂冬忐忑的如同一个初生儿。 “你知道我最讨厌的人是什么吗?”霍明明突然问道。 但她也不准备让聂冬回答, 便自顾说道:“刚到吴国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然而当我目睹周围的人被另一群人杀死的时候, 我真的很讨厌我自己, 我讨厌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只能仓皇而逃。后来我加入了吴国的军队,然而我依旧讨厌自己, 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 只能服从命令。那段日子, 其实我过得很不好。” 聂冬微微张嘴,想要安慰她,从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讨厌那样的生活, 但我知道我真正讨厌的是我自己无法改变它。没有什么比“无能为力”这四个字能让人厌恶了,因为它代表着你连尝试的可能都没有。” “所以当你有能力也有条件去做成一件事的时候,为什么不去做呢?你愧疚什么呢?”霍明明坚定道。 “明明……”聂冬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顿时变成了波浪形的荷包蛋,热泪盈眶。看的霍明明抖了三抖,立刻道:“憋回去!” 嘤嘤嘤…… 聂冬心里默默咬袖子。 各地权贵来京朝见不会在京城耽搁太多时间,一来放心不下自己的属地,二来这么多勋贵云集,哪怕是京城也是倍感压力,生怕出什么乱子,任何意义上的。 聂冬到底还记得自己此番来京城的最终目的,递了本折子给陈睿,痛批陶广志如何仗势欺人!只是在看到“仗势欺人”这四个字的时候,陈睿明显愣了愣。 从博陵侯口里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是难得啊…… 整个折子没有一字提到陶广志的政绩,全部都是攻击陶广志欺负霍文钟,欺负博陵侯府的世子,这让博陵侯很是下不来台面。同时也也在折子里大骂了一通霍文钟的不中用,竟然就那样老实站着让陶广志骂,同样丢人。 陈睿对着这封折子沉思了许久。博陵侯写的前言不搭后语的,好像不管是陶广志还是霍文钟都得罪他了,他心里很不爽,很委屈,求皇上撑腰。 “陶广志在易阳郡多久了?” 安静的书房内,陈睿突然出声问道。 一旁伺候的内侍立刻道:“回禀圣上,已有三年了。” “三年了啊……”陈睿意味不明地叹了声。 陶广志是他父亲选出来的官,但却是第一批向他表忠心的老臣,所以他也一直重用他。只是如今看来,是要给他挪个地方了。 不管是陶广志还是霍文钟,他都是欣赏的。如果没有博陵侯,陈睿相信就算此二人有些矛盾,也不会走心,那二人都是大局为重的。只可惜,他调不动博陵侯,自然也调不动博陵侯世子,有博陵侯这个跳上窜下的在陶广志与霍文钟之间时不时添把火,他难得欣赏的一对循吏,恐怕要因为博陵侯而起嫌隙。 “也罢。”陈睿心中已有了计量,将陶广志调到别的郡去,不仅全了君臣之谊,也省的他老来断些乱七八糟的官司。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陈睿可不想在看到博陵侯的折子了。此外博陵侯的那封折子尾部提到了自己半路上的遭遇,颇感委屈,自己随行的人也伤了不上,希望皇上能给点赏赐,比如将赵县的赋税赐给他,这样一来,他就有银子给随行的人看病了…… “简直荒谬!”陈睿哭笑不得。不过还是找人问了赵县是何地。得知乃易阳郡内一处发生过时疫十分贫瘠的县城后,不由多想了一会儿。 “这博陵侯,分明就是想多捞些供奉银子。又担心狮子大开口令朕不满意,所以才提了这个赵县。也罢也罢,就算是安抚一下太后好了。”陈睿随手批了“可”字。 当聂冬听得陈睿的旨意后,纵然早有准备,但难免诧异。竟然都批了。 随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陈睿派了一位“天使”随博陵侯一同回博陵。这可不是因为陈睿心疼博陵侯特地派来伺候他的,而是需要博陵侯捧着的。这位“天使”代表陈睿去与新上任的易阳郡守商议在易阳开展“借商令”。 “给了赵县一地的赋税,就必须还他更多的银钱,咱们这位皇上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啊。不仅不吃亏,还总想占便宜。”聂冬坐在宽大的马车里,伸手托腮道,脸上的神色颇为风云变幻。 “皇上可是公开表扬了你忠君爱国呢。”霍明明似笑非笑。陈睿借着博陵侯在中山郡的乱民遭遇,给博陵侯按了一个临危不乱,没有辱没朝廷威严的美名,赞他在危难之中依旧忠君爱国。 想想还真够讽刺的,聂冬可是一心想要炒皇帝的鱿鱼呢。 既然博陵侯如此忠心爱国,那肯定是要为国分忧的。正好易阳郡一向都富庶,这“借商令”乃大司农向陈睿提出的新的赋税种类,那就由易阳郡来当这个试点吧。 “借商令”不能完全叫做税,不然朝廷在旱年不减徭役还要增税,朝廷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所以柴三郎给这个“税”加了一层几乎等于无的遮羞布,这钱是向富户们“借”的哟。借的钱用来助军,多好的事啊,朝廷的给大军的粮草也有找落了,富户们也是给军队做贡献呀,你借的越多,朝廷还会给你表彰哟,还免除你的徭役哟。 “依照本朝律,富人以三十税一就可以用钱抵消劳役,他们本来就拿银子免了,又来一道借商令,分明是二次收费!”聂冬没好气道,“这个陈睿,难道成天就是和柴府的那几个人商量怎么从老百姓手里榨干最后一两银子吗?!” 223、二二三章 代理 聂冬恨不得给陈睿贴上一个标签要钱不要命! “不知易阳郡的新郡守性格如何?”霍明明有些好奇, “也不知郡下二十个县,这借商令要从哪个县开始呢?” 聂冬托腮:“我只知道不会是博陵,也不会是赵县。剩下的十八个县……我也没有看过圣旨,很难猜啊。” 易阳郡属于大郡,除了相当于省会的博陵发展最好外,还有四个县也颇有实力,其余的县虽然贫穷些, 但也未曾出过什么大乱子。单从“借商令”试点的选择来看,选择易阳郡是个非常稳妥的做法。只是想到推动陈睿做出这个决策的是柴家, 聂冬怎么看都感觉有一股阴谋的味道在里面。 “陈睿怕是担心心上任的郡守不如陶广志贴心, 干脆给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让新郡守给他搂钱。”聂冬觉得这才是借商令在博陵试点的真正原因。 不过陈睿到底还是没有给易阳郡派来一个新郡守,让原郡衙内的副手当了代郡守,毕竟贸然派来一个空降系, 怕是一时间也无法掌控向易阳这样的大郡,至于这位代理郡守能不能转正, 还要看陈睿最终的考量。 对于这位代理郡守庞永靖,聂冬倒是认识。原本在郡衙里掌管钱粮一事, 也算是要职了。为人比较低调,在原本老侯爷的记忆中, 也只是知道庞永靖这个人,二人并未深交。 一行人还未到郡城, 就看到一群官吏站在驿站两侧,打头的便是庞永靖。聂冬不由眯着眼用力瞧了瞧,按理说庞永靖升成代理郡守后也是准两千石的封疆大吏了, 竟然出城十里迎接!这里可以做个对比,陶广志只是打开了县衙大门,站在县衙门口迎接的博陵侯。 “这礼数可是有点过了。”聂冬笑道,“纵然博陵侯品级比他高,但也不至于如此。” 霍明明若有所思道:“庞大人很小心啊。” 庞永靖已在驿站处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如今天渐渐转暖,厚厚的官服穿在身上,让他不停拿着帕子擦汗。听到下属来报看见博陵侯的马车了,立刻站起身,理了理仪容,见没有任何纰漏,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一路快走迎博陵侯。 “下官庞永靖率易阳诸官,恭迎天使,恭迎博陵侯!” 随着庞永靖这一嗓子,聂冬挥了挥手,让车队停下。 显然庞永靖这般姿态,令天使大人很是高兴,翘起兰花指对着庞永靖虚点了点:“庞大人辛苦。” 庞永靖立刻道:“诸位大人才是一路奔波了,驿站已备好了酒菜,还请先将就一二。” 到了驿站,便发现这酒菜比之前在路上吃的还要好,可以堪比郡城内的顶级大厨了。秦苍低声道:“庞大人早就将郡城内大厨们带来了几个,食材也是送郡城里送来的。” 聂冬点点头,默默给庞永靖贴了个标签马屁精。 用膳时,庞永靖一面盯着天使,一边盯着博陵侯,心里不停打鼓。这两位大人,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啊。他本是郡内管理钱粮的属官,突然通知他要代理郡守之职,庞永靖可不认为这是天下掉馅饼了。塞了一千两银子后,终于打听出一丝内情。博陵侯给皇上上了一封折子,于是原先的陶郡守便被调走了。陶郡守那是多么硬的腰杆子啊,还不是被博陵侯给撵走了!他这小小的钱粮属官,要不把这两位爷爷伺候好,还不知要被调到哪个贫困山区! 用了一顿相当丰富且美味的午膳,聂冬的心情十分不错。庞永靖虽然拍马屁,但拍到了点子上,还是挺令人舒服的。 回到郡衙后,天使也十分爽快了宣了旨,正式任命庞永靖给代理郡守一职,替皇上治理一方百姓。接过旨意,庞永靖立刻派了心腹之人陪着天使,务必让天使感受到易阳郡春天般的温暖。 至于博陵侯,庞永靖就更不敢得罪了,恨不得聂冬走一步,他就去给聂冬擦个脚。 “这位庞大人,倒像是被吓破了胆。”霍明明道。 聂冬也觉得好笑:“霍文钟与陶广志是在春耕粮食上起的冲突,是以陈睿让钱粮官来当这个代理郡守,也是想着钱粮官可以更好地处理这些事。没想到啊,这庞永靖还挺有意思的。”陈睿肯定不知庞永靖竟然敢是这样的性格,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聂冬并未在郡城多留,休整了一日后,便出发回博陵了。庞永靖又是亲自相送,还特地与博陵侯说他准备亲自到被霍文钟训斥的五个县去看看,那五个县的县令如此不尊重霍文钟,他必定要他们好看!! 聂冬靠着马车窗旁,伸出手,微微向庞永靖招了招。庞永靖赶紧靠了过来,聂冬低声道:“也不用太张扬了,庞大人的心意本侯领了,等本侯哪天有空了,请庞大人来博陵做客。” 庞永靖像打了鸡血一般激动,努力压低着声音:“侯爷放心,下官一定谨慎行之!”得到了博陵侯请客的保证后,庞永靖开始了杀气腾腾的巡视县城之旅。 “大人才刚上任,何苦去得罪那些老油条呢?”幕僚担忧道。 庞永靖叹道:“那些个老油条绑一起也不如博陵侯的胳膊粗,陶广志是怎么调走的?前车之鉴啊!!” “大人想要与博陵侯交好也不必如此啊!” “呵,陶广志那厮调走了,可他惹下的这摊子事还没结。我若不把它给结了,你觉得博陵侯的气能消?不处理那五个县令,就等着博陵侯来处理本郡吧!” 幕僚顿时闭了嘴,他发现自家大人的话听起来颇有道理。 庞永靖是一肚子的苦水。易阳是个富裕的地方,哪怕是平平为官,也能赚回好几份家业,他可不想屁股还没坐热,就让贤了。 从郡衙回博陵的路上,聂冬一直保持着好心情。随行的众人,也都觉得越靠近博陵越是轻松。终于回到侯府后,连秦苍都不由松了口气,总算返程的这一路没出什么岔子。 聂冬正要喝口茶歇息下,听闻下人来报盐商王庆元递了帖子想要求见老侯爷。聂冬顿时将茶杯放在了一旁,脸上的笑意亦无影无踪:“让他进来。” 王庆元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随家丁到了老侯爷的书房前。在门外候了片刻后,见书房门打开,不由紧张起来,仔细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信件,将头埋的更低了。走到书房内,直接跪地请安,再不敢动半分。 “起来吧。”聂冬挥了挥手,命仆从们都出去。 王庆元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低声道:“这段时日,小人发现了几位吴国商人来到博陵,想要购买粮食。”说罢,将袖中密信递上。 门外,霍文钟正要来请安,却见秦苍守在书房门口,不由停下脚步。 秦苍道:“侯爷正在见客。” 霍文钟心下纳闷,王庆元是他们家商铺的掌柜,算是家奴了。不过,王掌柜什么时候这么有面子了,他爹好不容易从京城回来,连儿子都没见,反而王掌柜一递帖子就见了?! 224、二二四章 粮食 “除了粮食, 他们还打听了盐价。”王庆元道, “出了比私盐还要高两成的价格,希望盐商能卖给他们。” “嗯……”聂冬将密信放下, 虽然信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但他还是要问, “你是怎么做的呢?” 王庆元不敢抬头,小心道:“侯爷您说过,不许博陵有一粒盐一粒米流出易阳郡, 所以小人拒绝了这些商人。不过小人想着, 这些人是从吴国远道而来, 在小人这里碰了钉子,许是会去别家, 便与其他掌柜说若有外地来的商客,一定要私下通知小人。小人发现这些吴国来的商客后来又找了临县的掌柜来当说客,他们应该是知道了博陵侯不会将粮食和盐巴卖给外地商客。所以小人让盐铺顺水推舟,先卖了一百斤盐给临县的掌柜, 又暗中派人盯着他们,发现这些掌柜果然是受了吴国商客所托, 将盐都交给了他们。小人记下了那几个临县掌柜和吴国商人的模样。”说罢,便将画像递上。 聂冬看了一眼,这些人没有他认识的,随手将画像放到了一旁。 “你做的不错。”聂冬道,“不要打草惊蛇,再有外地商客来博陵, 多留心,让商会的人盯着,但不要大张旗鼓,知道了吗?” 又要派足够的人盯着,又不能大张旗鼓。王庆元只觉得这个差事有些难办了,但自己生家性命都在博陵侯的一念之间,哪怕在难办,此刻也只能应下。心里庆幸背靠这博陵侯府和霍家大郎的支持,他已经整合了整个博陵的盐业,形成了商会。有了商会这股力量,这些事也好办了。 听到霍文钟还在门外等着,聂冬让他先回去,自己暂时没空见他。霍文钟颇为失望的走了,没走两步,秦苍追了过来。 “大郎,侯爷说了,若大郎近日无事,多去县内粮仓处转转,清点存粮,侯爷想知道,若是要收容五万饥民,需要多少粮食,博陵几日可以拿出这些粮食。” “知道了。”霍文钟点点头。这本来就是他擅长的地方。霍文钟虽然是督邮干的纪-检-委的活,但经济头脑一直不错,不然在原本老侯爷那样挥霍下,侯府早就空了。如今能攒下这么大家业,霍文钟功不可没。当初聂冬提到商行这个概念时,霍文钟是第一个领会的,可见其在商业上的敏感。 聂冬也没闲着,立刻喊了陈福到书房,将那几张画像扔给他。陈福接过,仔细观看者画像,仿佛要将他们深深映在脑海里。 阳光透过木窗,将书房分成了明暗两个世界。聂冬半截身子隐在了暗处,低沉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你也闲了一段日子了。去查清楚这些人的来历,是不是与吴王有关?若真是吴王要借粮草,你去给吴国丞相禹东白递个话,告诉他当年都能到我博陵来托孤,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是。”陈福将画像折起,好生收好。 “另外派个人,去给净义递个话。朝廷要对北地有大动作。” “是。”陈福立刻答应下来,但并未离开。 “可有什么难处?”聂冬问道。 “只是带去这个消息?”陈福迟疑道,“侯爷没有什么其他指示了吗?” “净义和尚不是本侯的人,本侯的命令也调不动他。” 陈福猜不出聂冬与净义和尚之间到底打的什么哑谜,他觉得侯爷只是想让净义利用这个消息自由发挥罢了。 比起相隔千里的北地,吴国的消息回来的更快些。丞相禹东白亲自来了,一如当初带着吴王幼子来到博陵是那样,一行人低调入了博陵,如同路边最不起眼的老大爷。 “下官做什么都逃不过老侯爷的法眼啊。”禹东白苦笑。他并不想过多牵扯博陵,不然就会引起朝廷的侧目。但吴国今年粮食歉收,他只能想到暗中购粮这一招了,不然这一年吴国真的抗不过去。他也知道今年是个旱年,博陵已经放话要首先保证县内的粮食以及完成朝廷的运粮任务,不会对外售粮。但商人逐利,只要开出高价,自然会有人铤而走险。然而禹东白没想到的是,博陵侯竟然搞出了什么商行制,将所有的粮商盐商全部攥在了手里。明明朝廷收走了四成盐铁之利,但商行一出来,博陵侯可以利用商行控制所有商铺的定价,耗损,四成盐铁之利要上交给朝廷是没错,只是耗损这一部分就不是朝廷能控制了。 禹东白惊讶于博陵侯的做法,又觉得堂堂朝廷列侯和商人们打成一片,实在是有失身份。然而当他的人无论出再高的价钱,都不会有任何一家商铺卖盐与粮后,禹东白只好硬着头皮亲自来了。 聂冬道:“我那老哥哥坐拥整个封土,怎么做起买卖来,这般小气?” 禹东白干笑。 聂冬大手一挥:“不就是粮食和盐巴么?本侯这里有三十万石的粮食和五万石盐,若是吴国需要,直接与我侯府说一声便可,做什么用那些小小商户来打探?” 与禹东白一同来博陵的两位属官顿时惊的张大了嘴。这博陵侯,该不会是疯了吧。就连禹东白一时间也有些消化不了这句话。 聂冬笑道:“以我与吴王老哥哥的交情,难道还抵不上这些?” “侯爷义薄云天。”禹东白拱手道,“下官自愧不如。” 聂冬道:“本侯知道吴王老哥哥的难处,旱年不好过啊,又要与北疆的那群狼斗法,粮食和盐巴必然紧缺。本侯帮老哥哥,也是帮自己,吴国若有个什么闪失,我博陵北面也要遭殃。禹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禹东白叹道:“侯爷能如看的如此长远,下官佩服。” 聂冬点点头,随手拿出了一份协议:“那就在这上面签个字吧。” 禹东白一愣,只见那上面写着博陵以三十万石的粮食与五万石盐换吴国一百匹战马和部分生铁。 “这……”禹东白迟疑了,“这恐怕要与王上商议才行!而且战马与生铁,乃是朝廷……” 不待他说完,聂冬不耐地打断:“粮食与盐也是朝廷的,禹大人何必与本侯揣着明白装糊涂?” 225、二二五章 出征 “下官不明白侯爷是什么意思?”禹东白咬紧牙关, 有些话纵然已经猜出来了, 但他不能说! 聂冬也不逼他,慢悠悠道:“既然禹丞相不懂, 那便请吴王换个懂的人来,什么时候明白了, 什么时候再来换粮食吧。”说罢,便端起了茶盏。 秦苍立刻客气地将禹东白一行请出了屋子。 因禹东白一行是秘密前来,聂冬也没有把会客的地点选在博陵侯府, 而是博陵侯名下的一处不起眼的别院。禹东白还没消化聂冬那番话便被秦苍带了出来, 刚走到院中, 便发现一个身姿挺拔的人站在院中的古树下。那人微微仰着头,斑驳的阳光洒在她微闭双眸的脸上, 暖风吹过树叶,她似乎在享受着这一刻的惬意。 “霍……将……”禹东白正想喊那人将军,又发觉这个称呼如今已不适合,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霍明明早就知道禹东白来了, 看他们的样子,也猜到聂冬的提议并没有被禹东白应下。此刻见到老熟人, 不由展颜一笑:“丞相大人,别来无恙?” 禹东白微微摇头,叹道:“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他以为霍明明被博陵侯带回去后,定然是请了后宅的妇人好生教导规矩然后便如同所有贵族女子那般生活了。却没想到,如今再见到霍明明时,她还是那样利落的装束, 而且气色比起在吴国还要更好,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丝潇洒与自信。 霍明明缓步走到回廊处,每一步都让禹东白想要往后退。比起面对博陵侯,这位曾在吴国厮杀北疆之敌的“将军”更令他不适,而她说的话,永远都是那么直白,伤人。 “能再次见到丞相大人,我也很诧异。既然是故人来了,那我也想问一句,若今年北疆再次来犯,吴王打算拿什么御敌?” “此……此乃吴国内政!”禹东白努力强硬道,“霍姑娘还是不要打听为好。” “三十万石的粮食与五万石盐换一百匹战马已经是很划算的价格了。这是老侯爷看在我与吴国的情分上给的,但现在看来,丞相大人并不认为这是个好价格,下次丞相大人再来,老侯爷要的可就不是这么一点东西了。” “这可多谢你费心了!”禹东白甩袖,“我吴国别的没有,守城的将士们还是有的!”他已不愿在博陵久留。 刚走出两步,听到身后的霍明明那冷漠声音:“吴国那破损的城墙修好了吗?六月底前,北疆必定会来犯,还望丞相大人能够救民于水火!” “哼!” 禹东白回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聂冬慢悠悠从屋内踱步而出,见霍明明也没留下禹东白,便道:“这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等着吧,一个月后还会来的。” “如果禹东白一个月后再来,我只有一个要求。”霍明明道。 “说。” “狠狠宰他一笔,不要客气!” 聂冬失声大笑:“我还以为你会说,让我许你去吴国。” 谁料霍明明一脸莫名:“这种必然的事不是要求。” 站在一旁的秦苍:我什么都没听到,老侯爷威严扫地这种事,我什么都没看到。=_= 一月后,北地三郡的乱民越演越烈。陈睿终于下旨命设立平北将军,统调北地三郡一切军事,并节制三地郡尉军权! 此令一出,天下哗然。 谁也没想到,陈睿会授予平北将军这么大的权利!同时陈睿派了得力的内侍杨若愚作为监军,唐愈因统领武库署,也被塞进大军中,此番随押运粮草的队伍一同前往北地。而上次去过北地的楚博,却没有在大军内。至于平北将军,陈睿则是直接任命北地三郡之一的抚北郡郡尉担任,同时给了他便宜行事之权。 “皇上这一招,我怎么有些看不懂了呢?” 替平北将士准备粮草的柴三郎回到府后,眉头就没平过。 柴彦安道:“抚北郡郡尉是先帝留下来的人,与各方也没什么干系,论对敌人的了解,也远超京城众人,皇上让他统领全军,不无道理。至于太尉府里的那个小子,还是太年轻了压不住阵。” 听得此言,柴三郎点头道:“还是父亲看的明白。” 柴彦安捋了捋胡须。有句话他是咽在肚子里没说。楚昂已是太尉,他儿子若再军功显赫,岂不是要子承父业,显然皇上并不想把太尉这个位置给楚家的第二代。当初选秀,也不见后宫有楚家女子。 无论是他柴彦安,还是楚昂,亦或者唐廷中都是先帝留下来的老人。柴府是早早认清楚改朝换代的事实,给陈睿低了投名状,无论陈睿做出什么决定,都不会忤逆,于是家里出了个皇后,也算是陈睿对柴府的承诺。唐廷中身为御史大夫在文人里颇有威望,儿子唐愈明明不是习武那块材料,却让他去了卫尉属下当了个小官。 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儿子若继承父亲的威望,经过两代人的沉淀后,恐怕读书人只知道有唐府,不知有皇上了吧。唐愈在军事上资质平平,也不会在军队里有什么威望。然而正是这样做,皇上才会放心他。所以这次平北军里,有了唐愈的一席之地。 柴彦安敢肯定,大军胜利凯旋后,唐愈会有奖赏,但也不会接触到核心的军务,大约也是如同现在这样,负责清点一些日常兵器罢了。 当朝三公里,唯有太尉楚昂,自陈睿登基以来,不见他靠的有多近,也不见他倾向于旁人。这种客气的君臣关系,让陈睿挑不出他的错,但想要更加优待楚昂,是不可能的。楚昂的儿子能打仗,陈睿肯定会用,但像这种明摆着胜利后主帅会有大功劳的,必然不会让他去了。 想到此处,柴彦安不由对柴三郎多嘱咐了几句:“皇上多么重视这一仗,不用为父多说你也清楚。从现在开始旁的都可以放一放,唯有粮草一事,万万不可出错!” “是!儿子明白!” 平北大军以北地三郡为主力,而粮草全部由朝廷供应。抚北郡郡尉蓟海接到圣旨后,便知道皇上是打算打一场消耗战。三地流民纵然人数再多,但他们几乎没有供给,而朝廷的大军则不需担忧这一点。 蓟海长舒一口气。之前一直不能剿灭这些匪徒,便是一直得不到朝廷对粮草的承诺。北地不富裕,让他放开了打根本不可能。如今陈睿同意粮草全部由朝廷承担,他再无顾虑。 “传我军令,各营出操!” 蓟海合上圣旨,是时候让士卒们吃饱肚子杀敌了。 与此同时,已身在北地的净义和尚,打探到蓟海让城内的士卒们三日一练,心下了然。还真被博陵侯猜到了,朝廷真的有了大动作。 但博陵侯并未指示他要做什么,净义明白,博陵侯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想到此处,净义自嘲一笑,别说旁人了,他又何曾相信过博陵侯呢。他接近博陵侯,说什么要助博陵侯称帝,也不过是谎言罢了。只是没想到,那疯癫的老侯爷竟然看出来了。 226、二二六章 迎接 净义将信件烧扔了火中, 立刻召集乱军中的头领到帐内商议。 “想来诸位也注意到了抚北郡内的一些动静,蓟海那厮竟然敢将操练提到三日一操,这是要出兵的前兆!”净义肃然道。 一位头领道:“三日一操没有十万石的粮食, 那老小子是不敢这样做的。要么抚北郡内粮食已经不多了,他要背水一战, 要么就是狗朝廷给他送了钱粮来。” 另一个点头道:“正是!” 净义哈哈大笑:“背水一战?蓟海老小儿最是怕死, 他才舍不得自己的小命。是朝廷送了粮草来,他才有了底气。” 众人并无太多诧异, 他们在北地闹了这么久, 朝廷若再不重视,坐在龙椅上的难道真的是个草包不成。 头领们齐声道:“那还等着什么,劫粮草去呗,实在不行,咱们就给他烧了!” 净义也赞同道:“先派斥候打探这批粮草从哪一路走,我们儿郎先不要声张,探听虚实后, 在动手。朝廷押送粮草的队伍必然对这批粮草很谨慎,我们也要小心为妙。” 三日后,蓟海收到押运官送来的消息,朝廷的粮草队一个小营被偷袭了,但大部队完好, 第一批次的粮草已经送到了抚北郡。 “那些贼子!”蓟海用力拍打书桌,“竟然做出了抢劫粮草的举动!” 属官不解道:“将军,贼子埋伏在山中数月了, 他们是如何得知咱们的动向的?” 蓟海冷哼:“哪里需要他们自己去打探?!哪些个贼子弄出了个什么教,忽悠的多少百姓成了他们的信徒,老夫早就与郡守大人说过不能轻视淫祀之事,奈何郡守大人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一直瞒而不报啊!” 属官们劝道:“如今再说这些为时已晚,圣上任命大人为平北将军,等消灭那些贼子后,大人在上本不迟,如今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本将明白。”蓟海道,“皇上信任本将,给了本将截止三郡军权的虎符,然而粮草之事却是有五成交给的三地郡守们来派发,当前局面,必定要各方同心协力替皇上效力,其他都是小节!”想通此节,蓟海站起身,“走,去大营看看今天儿郎们练的如何了!” 郡尉大营内,校尉们早早就做好了准备。这几天士卒们都吃的饱饱的,各个干劲十足。蓟海看到这般军容,也颇为欣慰。 内侍杨若愚是随着第一批运粮队来到抚北郡,见到郡外还有不少村落,一些农户还在地里干活,对此不由蹙起了眉。翘着兰花指虚指前方,对身旁的唐愈道:“朝中不少人都说那蓟海是宿将,怎地到了现在还不将这些百姓迁入城内。这不是白白给那些乱军送劳力吗?” 唐愈道:“现在是夏收夏种时节,蓟将军恐怕是有此考量。” 杨若愚冷哼:“区区一些麦子,烧了便是。朝廷还能亏了他们的军饷不成?” 唐愈不语。朝廷只负责了军饷,可没有负责百姓的口粮。这些村民一季的口粮都在地里,强行迁入城内很可能会引起恐慌。只是这些话不能对杨若愚说,他是当今内侍第一人,陈睿身边的大红人,颇受陈睿信任,此番又是监军,手中权力大得狠。唐愈心道,这趟差事看着简单,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卷入杨若愚与地方的斗争中,自保为上,这是出门前,父亲对他的叮嘱。 为迎接杨若愚一行,抚北郡城门大开,为为以防意外,早在十里外便设立了哨岗,布下了重兵把守,以防乱军来袭。蓟海和抚北郡郡守一同在城门口迎接。 杨若愚看到这样隆重的迎接,这才点了点头,宣读了从京城带来的圣旨。待山呼万岁后,这才命众人起身。郡守大人还要赶紧解释其他二郡的官吏也是一心想要来迎接天使大人,但如今军情紧张,他们需镇守本地,不能擅自离岗,还望杨天使见谅。 杨若愚大手一挥:“这有什么,都是替皇上效力的,难道本公公就这么不能容人?” 郡守大人连连赔笑:“是下官失言了。公公一路舟车劳顿,下官已备好了酒菜,还望公公赏脸。” 虽然是战时,但这顿接风宴倒是异常奢华。杨若愚坐在最上首,他虽不饮酒,但从京城而来的将领们倒是都领了一壶,喝的颇为畅快。 宴席散后,杨若愚来到专门为他准备的院子,见一切都安排的十分熨帖,神色柔和了不少。北地官员们顿时心里松口气,这位天子近臣,可得罪不起,他老人家心情好才是北地福音。 唐愈也沾着杨若愚的光,分到一处舒服的住处,只是躺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接到要去北地的圣旨后,他在府里兴奋地恨不得窜天。谁料刚出了京城,杨若愚便放缓了行军速度,说他们因押运着粮草,要派斥候仔细前方道路才能行军。可越走越慢,每一处驿站,杨若愚都要歇下,有时候早上刚出发,晌午时候就又歇下了,一天都走不了几里路。 这还是打仗吗?! 唐愈不免想到自己上一次出公差,还是随博陵侯一行去池宁检查器械。博陵侯只是去探亲的,都没有说见到一个驿站就歇下,有时候还会快马加鞭,直接一口气赶到城镇后再休息。纵然到了驿站,饭菜虽然丰盛,但也只是家常小菜般的有肉有汤,远远不到奢侈,更别提酒了。他与博陵侯府也算是打了好几次交道,侯府至上往下,就没有一个饮酒的。他还私下向霍文钟打听老侯爷有没有喜欢的酒,霍文钟却道除了在侯府里或在外必要的场合,侯爷一般是不饮酒的。 原来那魔幻风的老侯爷到会酗酒闹事,但聂冬本人却极度讨厌饮酒,自他穿来后,发现老侯爷本身也不爱酒,只是借酒浇愁自暴自弃罢了。然而聂冬还想好好活着呢,那酒自然能不沾便不沾了。侯府众人以老侯爷为标杆,老侯爷都不喝了,他们自然也不会饮酒。 “真没想到,朝廷的军队竟然敢还没有一个侯府纪律严明……”唐愈双手枕在脑后,“行军打仗派个内侍来能起什么作用,还不如多派几个行伍出身的将军。” 唐愈心里对杨若愚是十分瞧不起的,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要他做出如抚北郡守那样谄媚的模样还真做不出来。 “父亲说的对,我狗脾气,这辈子能当个太平小官也就算到头了。”唐愈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想着他的偶像博陵侯,那可是在二十出头就率领大军击退了北疆狼,十战十胜。哎,算了算了,毕竟当年先帝可没有在老侯爷的军队里放一个公公…… 被唐愈惦记的博陵侯,此刻正在看陈福带回的密信。脸上神色很是惊讶,反复问了数声:“这可是真的?你能确定?!” 陈福坚定道:“属下以人头担保,全部属实!” 聂冬不由靠在了枕引里,似乎整个人都没了力气陷了进去,喃喃道:“这下……糟了。” 霍明明见他这般,立刻将信拿了过来,一目十行看去。一向冷静的她也愣了愣,拿着信,好半晌才找回了言语:“蓟海将军知道吗?” 陈福道:“应该还不知道。” 霍明明看向聂冬,似乎在等他拿主意。聂冬目光望向远方,似在沉思:“本侯机关算尽,没想到净义竟然是一个真疯子。现在通知蓟海已经来不及了,路上这些时间,足够净义投降北疆了!” 227、二二七章 败北 聂冬一直以为净义只是一个狂徒。 净义不满朝廷, 一手策划了淫-祀,聚集了众多信徒,就如同“白莲教”般。后来为了拉博陵侯下水, 不惜对霍文钟下手。所以聂冬对净义一边利用,一边提防, 给净义五万石的粮食, 让他在北地不要那么容易被朝廷给灭掉。但在聂冬内心深处是觉得净义最终会失败的,聂冬只是希望净义能将朝廷大军陷在北地不要动弹, 这样博陵侯府就能有机会做其他的动作。 净义欣然接受了聂冬的条件, 但他同样是利用博陵侯府,用想要拥立之功的“谋士”身份麻痹侯府,让聂冬以为他只是一个造反狂徒,以掩盖他在北地活动的真实目的。 双方都不是善类,都是为了各自的目的,所谓政-治交易不过如此。 但聂冬怎么也想不到,净义竟然做出了投靠北疆的举动! “这是叛国!”聂冬低吼, 老侯爷的记忆哪怕其他的都模糊了,但对北疆的恨从未减少。 霍明明道:“净义的家人在先帝下令的那场撤退中都死绝了。他对朝廷的恨,远超于北疆。如果能让北疆狼灭了朝廷,他说不定还能被封个王。不过我猜他不屑于名利,只要能颠覆这个朝廷, 他可以不折手段,他就是个完全沉浸在仇恨里的疯子。他见你并没有要改朝换代的想法,或许是等不及你改朝换代, 又或者是觉得与其让你举事,不如引离他更近的北疆狼入中原来的更快。” 陈福带来的信中,终于调查清楚了净义的身世。净义的家人没有死在北疆人手里,而是死了朝廷的官兵手里。当年朝廷为了撤退,在沿途征了十万民夫,这些民夫对朝廷而言压根就没想让他们活着,他们如同工具一样,死了直接扔掉即可。 “净义不会成气候,但是他将是个导火索,如果蓟海不能应对得当,北疆会卷土而来。”聂冬只觉得头疼不已,他对蓟海的军事素质很不信任。同样是先帝发掘出来的将领,蓟海的野战能力在老侯爷的记忆中就没有什么闪光点,守城能力也是平平。只是胜在年龄上,相对于博陵侯霍南鹏和现卫尉楚昂这样的宿将而言,蓟海算是年轻一辈。 可这简直就是矮子里拔高个儿…… “我以为陈睿会点了楚昂来当这个平北将军。”聂冬揉着额头,老侯爷的军事素养如烙印一般深深印刻在这副躯体里,“如果我是皇帝,面临大旱时节补给线支撑吃力的情况下,必定会启用宿将名将来定军心,再配以当地将领例如蓟海等人为副手。趁着现在粮食急缺的情况下,以雷霆之力一扫而空!可现在,蓟海不善野战,他定会以防守为主!” 仿佛一切都在验证着博陵侯的说法,蓟海以一万战兵三万辅兵追击北地乱军,却被乱军引入了山林中,分而击破。人数并未给蓟海带来多大的优势,更别提还有信了教的山民们给乱军们通风报信。 第一战便败了,军心打击颇大。 杨若愚气的声儿直颤:“我说蓟将军,您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我怎么感觉越打那贼子越多,还有那些通风报信的山民又是哪里来的?我就说让你把城外的人都迁入城内来,免得让乱军征民夫!你把百姓放在城外,这不是白白给乱军送人口吗?” 旁边一参将愤愤不平道:“城外那些百姓谁又能辨别里面是否又乱军的奸细在里面?正因如此,才不能迁到城内!我们乃王师,若是强行迁入,必定会惹得民怨!”参将心道,那些百姓人数并不多,就算给乱军掳走,也好过把奸细混入城内。这杨若愚什么都不懂,不过来时读了几本兵书,就爱指手画脚! “呵,将军这是指责老小儿不懂军情了?!”杨若愚尖声道,“老小儿倒是在这里看看,诸位是怎么打仗的。可别忘了,这一仗,老小儿可是一字不差的会禀告皇上!” 参将急道:“蓟将军当初就说穷寇莫追,是公公见他们逃进山林,说什么痛打落水狗,这才……” “你!!”杨若愚伸着手指,好啊,这是要把责任推到他头上了?! “够了!”蓟海低吼,“不要争了,我乃主帅,此战我是主责。杨公公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替皇上分忧,想要尽快击败匪寇,并无什么错。” “哼。”杨若愚翻了个白眼,算蓟海这老小子识相。待他离开后,众参将越发气愤,纷纷道:“将军,此战根本就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怕那不阴不阳的家伙!” 蓟海苦笑,摆手道:“诸位啊,那可是皇上派来的监军,天子近臣,咱们惹不得惹不得啊。以后这样的话不要说了。既然朝廷给足了粮草,我们大可诱他们来攻城,虽然败了一仗,但并不伤及根本,慢慢耗下去,最终终归是我们的赢得。” “这是这样赢得憋屈!”参将道。 蓟海骂道:“那你领十万大军找到对方主力,与之一决胜负最是爽快了!” 众人默不作声。 北地的主力部队当然不能全带出去,还要防着北疆呢。 北地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京城,奏折里阐明王师没有找到乱军主力,但还是杀敌无数,算是小胜。这封奏折蓟海下了大力气,光是送给杨若愚的金银便是无数。 陈睿看到战报后便将其交给丞相与太尉等大臣传阅。柴彦安道:“乱军素来狡诈,但王师锐不可当,只需时日定会将其剿灭!” 楚昂看来附和了两声,便不说话了。 陈睿又拿出一份奏折递出:“这是吴国祈求粮草的折子,你看们朕批是不批?” 柴彦安思量了片刻,揣度着陈睿的心意,小心说道:“老臣以为,吴国这封折子虽有些夸大,但缺粮一事是真的。吴国一向不富裕,加之今年收成不佳,的确是少粮。老臣以为,圣上可派一队监军到吴国后,再做决断。” 见陈睿的目光看过来,楚昂道:“臣附议。” 陈睿点头道:“丞相说的不错。朕不能听信吴王的一面之词,但吴国需抵御北疆也是实情。既然如此,朕便从御林军中派一队人马前去查看实情,至于领队之人便交予楚博吧。” 再次接到监军任务的楚博也是熟练工了,收拾了行囊后,便立刻带着圣旨上路了。此时此刻的博陵,聂冬将印信交给霍明明,虽不舍,但还是道:“此去吴国,万事小心!” 霍明明露出兴奋之色:“放心,我肯定会去狠狠敲吴王一次竹竿的!” 聂冬无奈叹口气,目光扫向她身后的侍卫们,这些乃是侯府侍卫中精锐中的精锐,以陈福领头,与霍明明一道前去。 净义投靠北疆虽然让他吃了一惊,但并不影响全局。聂冬默默握拳,朝廷的军队已经陷在了北地,现在该他走第二步棋了…… 228、二二八章 精神 随着旱情加重, 吴王已经好几日不曾好好睡过。哪怕王宫内的太医日日诊脉,扎针,都不能让他安睡。眼见着吴王越来越消瘦, 丞相禹东白又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博陵不肯卖粮食和盐巴。 吴王一声长叹,跌坐在王座内, 半晌不吭声。 禹东白又道:“博陵侯说除非咱么拿吴国的马匹和生铁去换, 否则他不会让粮食和盐巴流出博陵。” 吴王一惊:“霍老弟这是要做什么?他那博陵一向安宁,他要马匹和生铁又有什么用?!” 禹东白想到临出博陵时, 博陵侯的一个亲信侍卫私下找过他, 此刻便说道:“博陵侯怕是想做个中间商,赚个差价。” 最能赚钱的买卖,都是垄断的。马匹和生铁是朝廷严格管控的物资,除了藩国外,连列侯这一等级的权贵都无法插手。 吴王沉思半响,他能猜到博陵侯的想法。盐也是朝廷严格管控的物资,既然都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做买卖, 那为什么不将利益最大化呢。如此一来,用盐来换马匹和生铁,也就顺理成章了,双方都不干净,都是在挖朝廷的墙角, 那风险也就要均摊。吴王心道,若自己站在博陵侯的立场,也会提出这个交换条件, 只是他乃吴王,而现在吴国处在战时,这些战略物资是不可能交给博陵侯的。 “霍南鹏乃宿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要马匹和生铁?”吴王暗自诧异。如果吴国是太平日子,博陵侯提出用生铁和马匹换盐与粮食,他倒是可以考虑,这笔买卖还能做。而如今吴国内外交困,博陵侯提出这样的条件,明摆着是不想做这笔交易。难道是担心直接拒绝自己拉不下脸面,所以绕了这么一大圈? 吴王心中百转千回,始终无法琢磨出博陵侯的真实想法。然而北疆已经开始对吴国边界进行小股骑兵的骚扰,这是他们的惯用伎俩。 吴国防线颇长,兵力分散,可北疆人是骑兵为主,机动性非常高,神出鬼没,惹得吴王恨不得直接派出大军直捣北疆王庭。 霍明明一行快马加鞭,朝吴国而去。此刻她望着远方的草原,微微勒马,身后跟随的除了侯府的侍卫,还有十多人,都是她放在赵县的人马。其中一人道:“北疆人仗着马匹和骑术,每逢开春初夏,便会频频来扰。吴王也不可能把边界上全部修筑城墙,所以这么多年了,守将们总是想不出一个好的对策,大家也就这么僵持着。” 霍明明却只从中看到了吴王的软弱。 除了侯府的侍卫外,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经历过吴国保卫战的,对北疆人的战力,还是颇为敬畏。反倒是随行出来侯府侍卫们听完此言,不由露出了不屑之色。 赵县来的人,心里不悦,霍明明有这样的姿态,他们不能说什么,因为霍明明是他们的恩主,而且霍明明的实力放在那里,这群在侯府里娇生惯养的侍卫凭什么看不起吴王?! 穆鸿便是一位出身吴国的士卒,因没有听从长官的命令搜刮干净小民手里的粮食,被长官编入了辅兵营里。听同乡说要来投靠霍明明,心里一横,想着在吴国待着也要被军法处置,不如逃了。同乡因病死在了半途,他倒是跌跌撞撞地去了赵县。 此刻维护故土的情愫上来了,对那侯府侍卫道:“北疆人出生后不会走路便会骑马,半大的小子骑术都比普通人高出一截,他们整日与马相伴,天生的骑兵种子!” 陈福懒洋洋回道:“哦。” 穆鸿气结。霍明见两拨人有点剑拔弩张的苗头,咳嗽了一声:“休息够了,继续赶路吧。” 虽然霍明明是穆鸿等人现在的恩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看着随便什么人诋毁他们的老主人吴王。到了傍晚,见霍明明休息去了,穆鸿等人决定来找陈福一行比试比试。 侯府侍卫也是打心里瞧不起这群吴国来的士卒,在他们看来这些人不过是一群丧家犬,因他们的小主子好心,才收留下来的。见穆鸿上门挑衅了,自然不甘示弱。 双方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一时间打的热闹。这样的动静,霍明明再听不到,那可真是聋了。更何况一路上双拨人明里暗里的互相攻击,她也有目共睹。 这还没到吴国呢,她这队伍倒是自己先乱了,霍明明觉得有点头疼。 还是队伍成分不纯导致啊…… 眼见着双方快要动刀了,霍明明终于忍不住吼道:“住手!” “主子!” “将军!” 双方讪讪地收回手,老实地站在一旁。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都在想什么!”霍明明负手走来,目光不善,“在这里,我就把给挑明了!” “陈福,你是不是觉得吴王对北疆的做法有些软弱了?!” 陈福看了一眼对面的穆鸿,果断点头:“是!” “说出你的理由。” 陈福大声道:“二十年前,博陵侯任卫尉将军,替先帝镇守北地三郡,边界与吴国相当,但将北疆打的退地五十里,两次直捣北疆王庭,其中以少胜多不计其数!末将以为,还未杀敌,倒是先灭了自己的志气,这种胆小之人就该以军法处置!” 霍明明看向穆鸿:“那你呢,你有什么要说的。” 穆鸿垂着头,和博陵侯那样的战神比起来,吴王的确是不够看的。他说不出吴王的英勇事迹,只好默不作声。陈福见状,颇为得意,吴国从上到下都是这种长他人志气的窝囊废。 谁料霍明明突然对着陈福道:“此人叫穆鸿,乃是我当初在吴国认识的一介小校。两年前,北疆冲破吴国防线,将要攻入内城,他的长官为了大军撤退,命他去征收撤退时需要的粮草。他因征粮不利,从战兵被降为辅兵!然而陈福你可知道,因为他没有完成征粮任务,他负责那五十户百姓,都安全逃走了。而那些口粮全部被征收的人,全部饿死在了撤退的途中!” “我相信诸君都知道辅兵意味着什么?辅兵意味着是战场上是一批上的人,是将军们用来搓敌人士气的工具,是死了也不心疼的东西!这个吴国小校,他没有博陵侯那样神勇,但他同样守护了一方百姓!!” “将军,我……”穆鸿语塞,他想说他并没有那么伟大。他这么卑贱的一个人怎么就和博陵侯相提并论了? 陈福却羞愧难当:“穆兄弟,对不住。” 穆鸿也不是小气之人,哈哈一笑,此节算是翻过。倒是后来霍明明私下又对穆鸿说道:“你之前说北疆人的骑术无双,这点我也的确不认同,有空你和陈福他们比比马上功夫吧。” 陈福这一批侍卫全部都是深的博陵侯卫尉亲卫大营骑兵真传,他们的骑术可以说代表了整个朝廷骑兵的最高水准,纵然对上北疆最优秀的骑手,也不逊色。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对北疆人没有天然的畏惧,他们的前辈不止一次打败过北疆,他们也见过不少北疆的俘虏,这种心理建防是穆鸿等人比不上的。 “别忘了我们去吴国的目的。”霍明明意气风发道,“我们可是去帮吴王如何抵御北疆骑兵的,若是我们先怕了,这笔买卖就不用谈了!穆鸿,重新确定路线,我们先绕到边界去!” “遵命!” 229、二二九章 撞破 春末夏初, 天气转暖,又不如盛夏那么热,正是大好时节, 也正是一年中最忙的时节之一。霍文钟的差事主要还是在郡城。新来的这位庞郡守好像怕霍文钟事儿太多给累着了,干脆让他尽量别做事, 但名声都给他。这让霍文钟浑身不自在, 本来私下里可能因为家世一些原因,部分会占便宜, 可也没有这样在明面上占同僚便宜的啊, 真要那样做了自己的官声还要不要了?! 是以霍文钟一面要谢庞郡守的好意,一面又不能得罪同僚,凡是还是自己亲力亲为,比当初陶郡守在时还要累上数倍。时间久了,霍文钟都觉得这庞郡守难不成是他爹的政敌或者是他自己的政敌派来的?好在庞大人的脑子还是在的,看到自己巴结错了方向后,赶紧停了。 霍文钟只好感叹这位猪队友还没有笨到那个地步。不过对于庞郡守这样墙头草的性格, 倒是很方便他行事了。至少现在庞郡守是畏博陵侯到了顶点,生怕郡守的位置还没焐热就被赶了下去,霍文钟跟他告个假,也批的很利落。 临走时还特失落地对霍文钟说本应该和他一起去见老侯爷的,吓得霍文钟赶紧搬出一堆朝廷大义, 郡守替朝廷镇守一方,若真时不时去与本地列侯会面,必然会被参上一本…… 等霍文钟终于从郡城回到博陵, 还来不及歇上一口气,一向心思缜密地他便发现府里的侍卫少了许多。他年纪轻轻已是督邮一职,除了家世,更多的是个人的资质。这些侍卫都是他父亲一手带出来的亲卫,非必要时刻是不会离开侯府的,若是普通办差,一般出去两三个人便了不得了,好家伙,如今走了近乎三十人,这人数都是一个斥候小队了。 因父亲的关系,霍文钟虽从没沾过行伍之事,但对行军一事上也很熟悉。一口气撒出去了一个斥候小队,霍文钟将府里的一些流水册子拿了出来,府里竟然还走了五十多匹马…… 两相一合计,霍文钟知道这里面出事了,而且还很大。 这么多的侍卫出去,而且还是带着马,那就是一支骑兵小队。莫要小看人数只有三十人,三十个全副武装后的骑兵小队,在战场上可是一支利箭,他们可以颠覆整个战局。朝中多少大将都以培养出自己的亲卫骑兵为荣,但本朝承平已久,哪有那么多战役让他们培养出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骑兵。也只有博陵侯这样,少年成名,被先帝派到北地,一守便是十多年,才培养出了这么多人才。当时连连征战,面对的又是北疆骑兵那样的强劲的敌人,也就造就了侯府现在的侍卫们。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天时地利人和…… 三十个骑兵,能去哪里呢? 不过领头的他大约猜到了霍明明。 他回来后,府里的各处管事,还有幕僚们也是要来问安的。只需问问,便晓得霍明明不在府里,又问了一等心腹之人,得知霍明明也不在博陵。 霍文钟在书房做了半响。自王庆元来府里后,他父亲的行事就高深莫测起来。商行是父亲的提议,但博陵侯只是提了一个方向,具体实施还是他霍文钟来的。 聂冬给王庆元下了噤声令,可商行的一分一毫霍文钟比聂冬更清楚,他绕开了王庆元,结合了府里多个大商户的言语,也将吴国前来私下买盐买粮的事儿给拼出来了。 吴王跟博陵侯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霍文钟探究到此事,也并不惊讶,心道父亲心软给吴国送粮送盐他倒是不吃惊。奈何霍文钟的心思太细,他既然查到博陵侯可能会和吴国做买卖,也少不得去查个账。他还担心他爹命那些商户做假账以周全,霍文钟直接去清点了库存…… 以万石为单位的买卖,肯定要空几个库房。清起来并不麻烦,谁料所有的库房都上报,并未缺少。霍文钟惊讶了,难道他爹还有私房钱?然而他爹当年赌钱输了六千两银子,都是直接走的公中的账,理直气壮得不得了,不可能有什么私房钱。 在聂冬还未穿来的时候,霍文钟敢有那几分底气和博陵侯叫板,也是因为他掌握着府里的钱粮大业。倒不是原本的老侯爷不想抢去,实则他发现虽然自己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可在商场上却是个菜鸡……而他十分瞧不起的儿子,却是个生财好手,以后当个大司农绰绰有余。 霍文钟虽与原来的老侯爷不对付,但老侯爷乃是他亲爹,纵然双方在其他方面有各种矛盾,但老侯爷的各种开销,霍文钟还是全力应下。 而聂冬来后,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更不愿自己劳心劳力,府里的钱粮一事自然还是霍文钟来打理。所以当霍文钟特别委婉地问他缺不缺粮食的时候,聂冬立刻了然,还真被这小子给打探到了。 此时据霍文钟从郡城回来才刚过五日,聂冬对霍文钟刮目相看。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惊讶于霍文钟在做生意这种事上的天赋和细心了,但还是感叹如果当年的老侯爷不要和霍文钟闹的那么僵,如果周阳侯在朝中为人更聪明些,霍文钟时不时已经入京成为大司农的有力人选了。 看看霍文钟,再看看柴家那个废物,连聂冬都替自己这便宜儿子叫屈! 偏偏便宜儿子此刻还特别诚惶诚恐,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惹着博陵侯不喜。 老侯爷果然厉害,自己是个抖s不可怕,关键是他能把周围一众人都调-教成了抖m…… 聂冬对原本博陵侯的这特殊的人格魅力佩服的五体投地!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聂冬刚出声,霍文钟立刻噗通跪在地上,一脸愧疚:“这事是儿子思量不周,父亲的事,儿子本没权过问……” “行了行了。”聂冬摆摆手,打住霍文钟的内心破百,自从他代替原来的老侯爷对霍文钟和颜悦色了一点,这霍文钟就变了个性格。 想当初,他刚穿来的时候,此人是多么高冷的一个帅哥啊。可现在,仿佛要将二十多年的孺慕之情全倾斜出来…… 聂冬拍着自己的心脏,他还是接受不了一个大男人对自己这么“热爱”。赶紧道:“本侯并未答应吴王之请,想来你也知道了。只是多年的情谊放在那里,本侯若真置之不理,也过意不去。” 霍文钟点点头,那表情就是我爹说什么都对! 于是聂冬给他放了个大雷:“所以本侯就对他说,让他拿点生铁和马来换。为了谈这笔买卖,便让明明领了些人去吴国走一趟了。” 霍文钟习惯性的要点点……等等…… 生铁?!! 马匹?!! 霍文钟用着自己都好像听不到的声音,神使鬼差的说道:“吴国此时全力备战北疆来犯,父亲偏在这时提这两样,是打算和吴王翻脸么?!” 糟了,他在说什么?!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说那两样东西根本就不能交易吗!为什么他说出来的话仿佛再说这交易很正常,就是时候不太对?!! 霍文钟脑子一片混乱,聂冬却意外露出了赞赏之意,没想到便宜儿子还不是那么迂腐,又或是,霍文钟在经商上从来就没有迂腐的时候?! “他不会与本侯翻脸的。”聂冬笑道,“因为吴王比本侯更舍不得死,他舍不得吴国的基业。而且你不觉得吴国离咱们太近了吗?” 太近了? 这是什么意思? 霍文钟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父亲好像比以前更疯狂了。 “你还记得你去年遇到的淫-祀之事?” 霍文钟僵硬的点点头。 “现在的北地之乱就是因淫-祀而起。”聂冬很耐心地对霍文钟道,“你觉得当今这太平盛世还有几日?” “这……” 霍文钟已经惊得不知要说什么。 聂冬继续道:“本侯还是迫不得已啊,天不雨,有奸臣啊!如今这世道,本侯也只能自保罢了。” 天不雨,有奸臣,自古以来便有这句话。尤其是迷信的时代,虽然人人避讳,但偏偏心底却是相信的。其实奸臣什么时候没有,只是大旱之时,人心惶惶,这个时代没有人敢去至于皇权,皇上是白璧无瑕的圣人,那自然是奸臣败坏了世道,所以老天爷才不下雨…… 聂冬便是抓住了这一点给霍文钟洗脑,这是他的这盘棋里非常重要的一步。,尤其是霍文钟这种从小接受了君君臣臣教育的人,聂冬占着父亲这一层身份的优势,他要让霍文钟相信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他们是正义之师!! “本侯并非打算让吴国把生铁和马匹直接运到博陵来。”聂冬道,“只是想让他们入个股罢了。” “入股?”霍文钟又是一阵头大。 “是啊,就好像咱们的盐给张县令送去了一部分那样。”聂冬说的很自然。 这下霍文钟顿时明白他爹的意思了。拉吴国下水! 什么人都被背叛你,只有利益不会!吴国离博陵太近了,万一双方反目,博陵必然是挨打的一方,只有吴国与博陵侯穿一条裤子,这才稳妥。 做什么事才能最稳妥呢? 那莫过于大家一起挖朝廷墙角啦!被爆出了就是一个死字,脑袋拴在一起才最安全! 霍文钟终于明白了自家老爹的想法,疯狂吗?的确很疯狂,可偏偏又透着理智!而他老爹为什么会想要私下与吴国结盟,无非就是担心朝中“奸臣”拿他做垡子!于是他就要像过冬前的松鼠一样,拼命拉拢一切能为自己所用的力量,以保全自己能平安过冬! 霍文钟心中苦笑,不经想到若老侯爷前半辈子多结些善缘,何苦现在怕朝廷说他是“奸臣”,拿他去顶“大旱”的锅。可又一想,如今老侯爷做这些也是为了整个侯府,毕竟这个侯府可是叫的博陵侯府,他霍文钟可是博陵侯府世子! “儿子明白了。”霍文钟既然知道当下的处境,自然不会拆台,还要想方设法把侯府从困境中解脱出来。 聂冬道:“不要声张,此事你知道即可,现在你先不要过手,一切等你妹子回来后再说。” 霍文钟道:“是。” 聂冬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便宜儿子被他洗脑到了“博陵侯府可能成为大旱受害者”这个结论上。第二步棋,他走对了! 至此,聂冬再无后顾之忧。 230、二三零章 边防 “大人, 这些人留还是不留?” 一个看壮汉对着身边一个略有些俊秀的后生恭敬问道。 被捆在一起的守卫们已是瑟瑟发抖,为首的那个道:“大人饶命啊,小人们再也不敢偷懒了, 还望大人绕了小人们一回。” 那后生年纪不大,官威摆的十足, 不屑道:“本将不曾问你, 你答什么!拖下去,五鞭!”见还有人想要说话, 后生眼风一扫, “还有谁不懂规矩的,一并拖下去打了!” 剩下的人见长官都被带走了,哪里还敢应声。明明都是壮劳力的汉子,却个个如老母鸡般缩在一起。只见那后生模样的长官信步走在这烽火台上,每见他走一步,这些人心里均是一抖。 “吴王大人发下米粮砖石命你们好好修缮这烽火台,看看你们拿的什么来糊弄!”话刚落, 就听到沙石滚落的声音,那长官竟然单手就掰下了半块砖!这当然不是长官天生神力,而是这砖着实是掺了不少假,哪比得上真石砖那般坚固,不过是面上看得过去罢了。 过了会儿, 那被打了五鞭的小校被拖了回来,五鞭要不了人的命,也伤不了人的骨, 但却可以令人痛的咬牙切齿,冷汗直冒。尤其动鞭刑的还是个行家。 小校趴在地上,不敢乱动,背上依旧火辣辣的疼。 那后生长官信步走了过来,指着这小校,对还被捆在一起的那些小兵问道:“此人是一个警告,若你们想活命,接下来本官问的问题,均要如实回答。若你们回答的不一样,我便砍了你们的脑袋!” 说罢,给了眼色,命人将这几些小兵们分别带下审讯以防串供。 这个问题很简单。 审讯的人带人分在各处,却几乎同时问道:“吴王发下的钱粮砖石你们是自己贪了,还是孝敬了上面?” “孝敬上面了!!!” 异口同声,没有一人敢撒谎。 说完后,众人在聚首时均面如死灰。那挨了五鞭的小校见此事已瞒不住,只得又爬起来,跪在地上道:“大人饶命啊,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守着这些烽火台不得吃不得穿,小人身后又不是什么村镇,穷的连个苍蝇都不来,那些北疆人哪怕是打秋风也不会到小人这来的!” 谁料他说了这么多,上面的长官只是悠悠问道:“你贪了那么多的米粮,你一个人吃的完吗?”说完,又看了一眼那群兵丁,显然他们是知道内情的。 长官叹了一口气。 那小校道:“小人一时昧了良心,小” 话还没说完,一道血溅出,竟然是人头落地。那小校的身体还是跪姿,过了一会儿,陡然倒地! “你们、你们杀了头儿!” 一个士卒奋起,只是还不等他走上两步,自己的人头已然落地。 “还有谁不想活命的,就过来。” 俊秀的长官依旧站在不远处,只是他身边的两个侍卫,手中的刀已经见了血,杀气腾腾。 “本将乃吴王亲卫,你们是要造吴王的返吗?!” “大人饶命!!!!!” 领头的两个人都死了,剩下的人早就被吓破了胆,他们贪下那钱粮也是逼不得已,大家都这么做了,自己不做,反而要被排挤。 “把你们孝敬的上官名字报来。若再有假话,本官便砍了你们的脑袋!” 小卒们再也不敢多话,立刻报出了一个名字。那后生长官到不见有什么感触,他身后一个黑瘦的汉子已然是怒了。 “你们继续守好这烽火台,将其好好修缮,若是烽火台有失,尔等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是是是,小人一定遵命!” 那长官交代完了这些,便带着人马走了。 看着一望无尽地草原,长官霍明明心绪复杂,穆鸿已经怒不可遏:“那些朝廷派来的狗官,狗官!!拿着吴国的钱粮,竟然做出这些勾当!” “真没想到,吴国不敌北疆竟然还有这些原由。”陈福也是走了这一遭才知道,这边防大事上也能有贪墨。烽火台修得如此不经心,也难怪吴国对上北疆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在一些地方败了。双方虽然总是胶着,但总是吴国最后吃几个暗亏。 穆鸿已经将那几个狗官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他可是正宗的吴国人,哪怕投了霍明明,以前祖祖辈辈可都是生活在吴国的,此刻好奇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霍明明道:“我曾在宫中看过这些年吴国对北疆的战事折子,虽然着墨不多,也不显眼,但还是提及过因烽火传递不及时,导致官兵小挫。” 不少人佩服道:“见微知著,不愧是将军!” 众人本就对霍明明行伍间的本事折服,这次出来,才知道她身上竟然还有吴王宫的信物,便更加敬仰了。那令牌乃是吴王大王子赠予霍明明,霍明明早就忘了,只是这次出门时,想起自己还有这玩意,便带上了,也方便了他们冒充吴王亲卫。 唔……这事儿聂冬还不知道。 霍明明微咳一声,将话题带过,说道:“贪墨银钱的是朝廷派来的驻官,他们本就在吴国呆不长久,往往几年便换了一批,想着能捞一笔是一笔。吴王顾忌圣上,就算知道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就跟博陵侯很像了,哪怕当初博陵县府的陈功曹那般恶心,博陵侯也得暂时忍下,原因无他,这些人是朝廷派来的,都担负着监视归了封地的列侯、藩王的职责。和他们闹僵了,别人一个密折递到皇帝案头,又要掀起一番官司。所以列侯藩王们都是本着你好我也好的原则,宁愿散些钱财却买一分太平。 这些弯弯绕绕,自然都是聂冬私下与霍明明说的。在原本老侯爷的记忆中,博陵侯刚到北地任抚北郡郡尉一职时便发现了边防贪墨的事情,想来天下虽大,贪墨的手段也无非哪几种。吴国年年打仗,年年都只是打个堪堪平手,加上送来的战报,别人看不出由头,老侯爷这战神般的人物,自然从中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若说这里面若没贪墨,说出去谁信啊! 边防贪墨,最容易下手的地方便是各种攻防的修筑工事。大的城池太显眼,虽然肯定也有贪,但别人藏得也深。只有那种不起眼的,偏远地方的烽火台,最容易查。但聂冬并不希望霍明明走这一步,毕竟这些地方都太偏远了,他不放心。 然而霍明明却道:“不走哪些地方,走官道难道要被人当傻子哄吗?” 所以霍明明才会觉得吴国软弱,并非软在他用兵上,而是在这贪墨事上的处置犹豫不决,都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默许这些事。自己都去找博陵借粮了,还要帮朝廷养蛀虫。而那些朝廷官,都是几年一轮换,哪里管的上吴国死活,哪里又管的上社稷江山,反正他们眼里北疆每年都要闹一闹,反正闹不到京城去,闹不到江南赋税重地去。 一行人都有些气闷,就好像志气满满的斗士,被自己人闷头打了一棍子。 “我们……”霍明明正要说话,突然眼神犀利地看着不远处,立刻握紧了缰绳:“敌袭!” 对面那群骑兵显然也没料到自己竟然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遇到一队人马。穆鸿第一个吼道:“是北疆狼!!” 虽然那群人穿着中原的衣物,但体格和外貌均不一样。 既然喊开了,骑兵相见,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唰的一声,马刀抽出! 对面的那些人愣了下,显然霍明明这边训练有素的举动又出乎他们意料了。 但战场上瞬息万变,容不得有任何分神。 一个眨眼,双方已交上手。这下,轮到那些北疆人不好过了。 奶奶的,为什么这种没城没村的地方,他们会遇到精兵中的精兵!!吴王老小儿,脑子是被猪踹了吗,这样的骑兵,是让你放在这里用的吗?! 231、二三一章 俘虏 只是几个来回, 胜负已明显。霍明明这边个个身强马壮,反观北疆的那七八人,里面竟然还有一个老者, 放在公交车上那是要让坐的! 连穆鸿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这么轻易打败北疆人的一天。 八个北疆人均败下阵来, 人被捆了, 身上的武器粮食等物都被霍明明等人搜刮一空,马也被收缴了。瞧着霍明明和陈福那动手能力, 北疆人一个个的脸色微妙, 终于,其中一个壮汉忍不住喊道:“你们这群土匪!连衣裳都要抢吗?!” 手里拿着那人外套的霍明明头也不抬,冷冷道:“谁知道你们的衣服里是不是还藏这东西!快,裤子脱了,免得老子动手!” “你你你”那北疆汉子用着蹩脚的中原话道,“你们中原人一向都说是礼仪之邦,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俘虏!啊!对!士可杀不可辱!” “哟呵, 你还知道士可杀不可辱?”陈福摸了下鼻子,将弯刀搁在那汉子脖子上,“要你脱你就脱,哪儿那么多废话!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会在衣物里藏暗箭毒药!这种天气,冻不死人!” “哎……我们不是战士, 你们大可不必这样。”终于,那群人里的老者叹道,“你们要是不信, 可以打断我们的胳膊和腿后来搜身。” 话虽这么说,但侍卫们依旧是一丝不苟的完成了检查工作后,将北疆人的衣服减成破烂后扔还给了他们,这也是避免里面藏东西。 八个北疆人,神态各异,可被这么一搜后,也没了刚被俘时的傲气,各个抓紧自己的衣物赶紧穿上,然后按照霍明明的指示抱头蹲成一排。 霍明明手里握着马鞭,问道:“说吧,你们是谁,为何会偷袭我大陈边界?” 那八人看了一眼中间的老者,看来那老人应该就是他们的头了。伊图老人也没想到今天竟然会遇到这样一群奇怪的大陈骑兵,原本想带着家人逃离北疆,没想到成了俘虏。北疆人的观念里俘虏便是奴隶,既然都已成了别人的奴隶了,要想活命,还是老实些好。 便说道:“我们是苍狼部的族人,族里没粮食了,所以才来你们大陈,想换些粮食。” “换?”穆鸿冷笑,“说的真好听,我看你是想抢吧!” 伊图老人连连道:“不不不,我们是真的想换,我们愿意用族里的牛与羊还有皮货,换大陈的粮食和盐巴。我可以对着长生天发誓,若所言有虚,就让上生天带走我的灵魂,永世不得安宁。” 北疆人信奉长生天,永远不会对长生天说谎。这下穆鸿等人也拿不准了。 “若我们真想抢你们,这里又没有村落,我们能抢走什么。”伊图郁闷道。 “谁信啊!你们这些北疆人最是狠毒狡诈!”穆鸿道。 抱头蹲在一排的北疆人面面相觑,他们狠毒?他们狡诈?!喂,到底是谁刚才那么凶狠的扒衣服搜兵器啊,嘶……他们中间好几个手臂还上还有伤,现在正冒着血,就是你们中间那个最秀气那个毒辣的男人给伤的! 伊图还要解释什么,霍明明命陈福附耳过来,低声与他说了几句。陈福领会,命人将这八个北疆人分别带了下去。 只留下伊图一人还留在原处。看着被带走的族人,老泪涕横,他很清楚这些人带走的下场是什么更何况北疆与大陈互为敌人,哎,终究是难逃一死了。 谁料霍明明却很有兴致的打量着他,还跟他唠嗑:“伊图,你是苍狼部的?你们北疆一共几个部族?” “北疆大大小小十多个族落,苍狼部不算大,今年没下雨,草原上的草也长不出来了。我知道有些部族来大陈抢粮,但我们没有,整个苍狼部都没有。” “为什么?” “苍狼部没有那么多人,我们死不起。” “那现在一下死了八个人在大陈,你们苍狼部岂不是要派人来打我们?” “谁知道呢……” 霍明明不说话了。 伊图垂头丧气蹲在地上,他已经六十八了,也活不了几年,只是仗着在部族里的辈分带着不想饿死又胆大的几个人来闯大陈。 直到天近黄昏,陈福终于飞奔而来,对霍明明道:“我们找到皮货了,很多。另外……”正说着,又走来了一群人,竟全是妇女和儿童。 毫不意外,也被绑了。 “你们这是……叛逃了?”霍明明眯起眼,看着这群人,“背叛了苍狼部,来大陈?” 伊图见到这群人,更是面如死灰,他们这八个人,算是族里有些武力的,特意先行了一步。没想到,这群大陈的骑兵,竟然敢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们的族人!!这些骑兵,他们还是人吗?! 就算北疆的战兵,也没有这么迅速的! 伊图的神情变化全部映在陈福眼里,心里不由冷笑。这次跟霍明明出来的侍卫,全部都是暗卫出身,抓人,审人,刺探情报可是他们的老本行,若是连这几个北疆人都搞不定,他们也不用在侯府任职了。 伊图一声长叹,如今全部的家人都落在了这几十个大陈骑兵手里,长生天也不想让他们活了,这就是叛逃部族的下场吗?可留在苍狼部,要么被饿死,要么就要成为其他部族的奴隶。前期他们派了人到这边的草场探察了数次,这里只有一个破败近乎无的烽火台,连哨兵都没几个,而那仅有的几个兵,各个都是酒囊饭袋。如此侦查了好几次,伊图才决定带着家人迁徙到这里,靠近大陈这边的草场比他们自己的要充足些,若是迁徙到此处,倒是能有一丝活路。 没想到,长生天连最后的一点活路也不给他们了。 霍明明心中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伊图说的竟然都是真的。不过这话得分开看,当他们弱小的时候,自然就只是在这边放放牧,顺便与大陈以物换物。如果雨水丰富起来,他们不在挨饿,马匹强壮,这现场的草场自然会被他们彻底蚕食。 伊图的家人包括之前被捕的几个汉子,一共有二十五人。这样的俘虏人数对于不到四十人的霍明明来说,还是很难吞并的。 具穆鸿说,北疆的女人也不能小觑,她们也会骑马也拿的起刀。 四十个人,看守二十五个俘虏,还要防着被反咬一口,着实有些费力了。如何对待俘虏,陈福与穆鸿比霍明明更加门清。在他们看来,既然俘虏太多,那便杀掉几个,尤其是壮劳力。所以那八个壮汉可以直接宰了,剩下的老弱病残自然不以为惧。 霍明明却于心不忍。 “慈不掌兵啊……”陈福叹道,“我们只有三十七人,若他们暴乱起来,肯定会有伤亡。” 霍明明道:“他们是来和谈的,而且杀虏不详。” 这话一听就是托词。 陈福只好道:“先把他们兵器都收缴起来!另外,那几个人……” 陈福走到那些人身边,突然打下一棍,一个汉子顿时痛的大喊起来,颤抖地倒在地上。除了伊图外,其他六人均是被如此对待被打断了一条腿。 霍明明微微偏过头,她不想动无畏的杀机,但也不能对陈福此举说什么,因为这就是生存的法则。她观察了许久,确定伊图是这些人里的头儿,便走到那些人面前,指着伊图道:“如果你们不想这个人死,那就老实呆着。” 穆鸿充当了翻译,那些妇孺听懂了霍明明话,连连点头,眼神里透着无比的恐惧。 留在烽火台的卫兵也赶了过来,见到这么大一群北疆人顿时吓得腿抖。穆鸿没好气的打了他一拳:“这几个人隔三差五到你们眼皮子底下来,你们竟然都没发现,也没有上报!一群废物!” 小卫兵唯唯诺诺,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们哪有会尽心尽力的去守,只要不打到门前就行。 “你就不怕死吗?”霍明明问道。 小卫兵小声道:“小人怕死。” “若是让北疆人摸到烽火台,你们就只有死路一条!既然怕死,为何不提高警惕?!” 小卫兵委屈道:“就算提高警惕,我们也打不过北疆。” “所以虽然你怕死,但你并不愿意为活着做出举动?!”霍明明声音不高,但语气十分严厉,“很好,你们都很好。” 小卫兵不敢说话了,见长官不言语,害怕自己会跟那两个守兵一样被砍头,正准备趴地上痛哭喊饶命,却被陈福拉了下去,命令他起灶做饭。小卫兵擦着泪,连忙道:“好、好。” 陈福走到霍明明身边,低声道:“您何必与他置气,不过是个混日子的守卫罢了。” “给我半个馒头。” “啊?”陈福虽不解,但还是照做,心里却纳闷霍明明的想法怎么突然跳到了吃饭上了。却见她走向伊图,将馒头递给他。 “吃吧。” 伊图坐在地上,只是短短几个时辰,却又让他老了十多岁,佝偻着背,颤抖着双手接过粮食,又看向了自己的家人。 “别看了,他们今晚没有吃的。”霍明明干脆在其对面坐下,“吃吧,如果你不吃,我的手下也只能杀人了。” 伊图明白面前此人所想。他是族里的长辈,也是头人,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剩下的族人是会和这群大陈人拼命的。 也许霍明明身上没有像穆鸿,陈福等人那般强烈的敌意,伊图也愿意与她交谈:“多谢将军,也请将军担心,为了我的族人,我不会寻死的。” “我知道。”霍明明喃喃。 伊图不愿意死,所以宁愿冒险,宁愿拼着一死,也要给自己和家人闯一条路出来。看着手里的半个馒头,伊图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霍明明突然道:“伊图,你不如跟我说说,在北疆有多少像苍狼部这样不愿打仗的族落?或许,你和你的家人这次可以活下来。” 232、二三二章 分化 伊图狐疑地看了霍明明一眼, 似乎在权衡她的真实身份。霍明明亮出了吴王宫令牌:“不妨告诉你,我乃吴王亲卫。” 伊图心里翻个白眼,他就知道! 这样的精兵, 哪怕是军队大营也不一定有,必然是王宫里守卫王的亲卫, 全都是精兵中的精兵!不过吴王为什么要派这样一支队伍来到这种边陲之地, 实在令人费解?难道他发现了那件事? 伊图心中千回百转,越来越觉得吴王肯定是发现了那件事, 不然无法解释为何会有一支精兵在此处。 “你应该知道说什么会活命。”霍明明斟酌道, “这世上凡事都是可以商量的,包括生死。”她也很奇怪伊图为什么会特意强调整个苍狼部没有抢劫大陈,这明显就是一种善意的暗示。 双方都在试探,处于劣势的伊图显然是处于下风的那个。为了全族的性命,只能赌一把了!估计吴王只是知道一点风声,但如果自己将这个消息说出,就可以给族人交换一个生的机会! 伊图沉思片刻后, 终于道:“北疆一共有十三个部族,我们逐水草而居,世代生活在草原。十年前,你们的吴王开辟了一处通商口,承诺我们可以用牛羊马匹等物换取你们的盐巴与粮食。然而那商口只维持了两年, 等我们再带着牛羊来时,迎接我们的却是你们的利箭和杀意。是大陈言而无信在先!可是年年征战,双方互有伤亡, 要是能过上太平日子,谁又想拼命呢。我们苍狼部不算强大,也不爱打仗,既然大陈不愿和我们交易,我们便也不来了,像我们这样的部族,据我所知共有四个。” 霍明明突然问道:“你们不愿与大陈打仗,可大部分的部族愿意打,他们对你们的做法难道没意见吗?” 伊图叹了口气:“他们自然是有想法的。赫铎部是如今北疆最强大的部族,他们对大陈虎视眈眈,同时也会吞并北疆其他部族,不愿意与大陈为敌的部族自然会被视为敌人。他们抢占了最肥沃的草场,掠夺其他部族的女人,老人和小孩被杀死,剩下的男人则成为奴隶,”北疆依旧是奴隶制的社会,对待奴隶非常残忍。伊图等人便是不想成为奴隶,这才选择逃离。 话说道此处,霍明明应道:“所以,你想要什么?” 伊图一愣,正确的流程难道不是继续问他关于赫铎部的事吗,怎么跳过了这些内容,直接到最后一步了? 霍明明干脆道:“咱们别绕弯子了。你不想死在赫铎部,但也不想死在大陈,那你就只能选一边来投靠了。如今你全家都被我们抓住,这投靠的对象还有得选吗?” 伊图立刻道:“那你能确保我们拥有足够生活的一片草场吗?” 霍明明冷笑:“伊图,如今刀在我的手里,你没有资格与我谈条件。” “如果将军不能承诺的话,那么你的王上恐怕也会有性命之忧。你们大陈的藩王替天子守土,若是土地丢失太多,也会死吧!” “看来你对赫铎部很有信心啊。” 伊图心一横,狠狠道:“是的。赫铎部会痛击吴王,但如果吴王能确保我族有一片安全的草场,我可以告诉你们击败赫铎部的方法!” “行。”霍明明答应的很爽快。 伊图又一愣了一下,这是不是太草率了? “你这老头好不干脆!”霍明明耐心有限,“你也不想想为什么吴王会派我们到此处,你最好快些说,若是你知道的东西,被旁人说了,那你可没有谈判的资本了。” “这……”伊图一阵心惊。他手里的最大的底牌就是赫铎部的一些秘密,但看霍明明这般神情,的确是像知道了一些,这也是他一开始的猜测。偷偷看了一眼远处的族人,那几个汉子并没有被杀,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样的举动让伊图挣扎半天,最终选择相信了眼前的这位将军。 “请你发个誓,对着你们的神发誓!可以保证我们拥有一片草场!” “我发誓,你和你的家人能够拥有一片草场。”霍明明又补充道,“只要你们手中没有大陈人的鲜血,我还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若有悖誓言,天打雷劈!” 伊图点点头,终于说道:“你们大陈看起来是一整块,但实际上与我们北疆一样,并不统一。赫铎部已经暗通了你们大陈的官吏,他们会将大陈的排兵布阵告诉赫铎部,所以你们的吴王想要打赢这场仗,很艰难!” 伊图原以为霍明明会被吓一跳,谁料这个年轻的将军只是平静的说道:“这样啊……” 算了,他已经放弃令这个将军产生惊吓的情绪了,继续道:“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官吏,但他肯定是居于高位,而且很了解大陈的情况,不仅吴国的布防,还有抚北一带的布防都十分清楚。他与赫铎部互取所需,但具体交易的内容是什么,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霍明明问道。 伊图笑道:“我曾去过赫铎部,在王帐内见到了他。但他当时带着帽子,看不到面容。但我知道,那是个中原人,他虽然说着北疆话,但和我们不像!” 赫铎部想要一统北疆,苍狼部虽然弱小,但并不想被吞并,而草原上的部族也有不少不愿被赫铎统治。在付诸于武力前,赫铎部将各部族的长老们请到了赫铎王帐进行商议,很显然,最后是谈崩了…… 苍狼部遭到了赫铎的打压,伊图等人奋力反抗,最后带着族人逃离。而其他不愿归顺的部族,也遭遇了同样的事,只是不知他们最后会如何选择。 霍明明站起身:“我必须把你带到王宫去了。” “那我的族人呢?”伊图紧张问道。 “我既然发过誓,就不会违背誓言,他们会好好地活着。” 伊图狐疑地看着霍明明。霍明明知道他的担忧,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一群人便在这边防之地休整起来。临近半夜,突然听到了远处传来马婷声。穆鸿等人立刻惊醒,直接跃上马背,手中马刀已抽出,浑身紧绷。 那群人渐渐靠近,突然喊道:“吾乃吴国寇将军手下人马!” 霍明明松口气,看来是赶来了,对面人群中有一名侯府侍卫,在抓到这群北疆人后,便被霍明明派去求援了。 “不必紧张,是自己人。”霍明明说道。 此时陈福与穆鸿等人也看清了,这才放下心来。 “你竟然亲自来了。”霍明明打量着眼前的壮汉,“不守在世子左右,擅自行动,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寇天佑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眼前之人,微微一哂:“不瞒少将军,再下已辞去侍卫一职,现已任凤桥君大营都尉。” 这声“少将军”倒是令霍明明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在吴国任中军将军一职的时候了。 “不错。”霍明明道,“我还记得你当初说自己不过是大王子的侍卫,哪里能够掌军,可见人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将军临走时的那番言语令人醍醐灌顶,若再在下再不争些气,也对不起少将军的教导。” 霍明明一脸莫名:“我说过什么吗?” 寇天佑一愣,缓缓道:“罢了,都是往事。” 霍明明不做多想,她还有正事要办,指着那些北疆人将已了解的情况对寇天佑一一说明:“我们的人太少,消化不了这些俘虏,麻烦你将他们带去凤桥郡了。但这个伊图,必须带去王宫,我怀疑吴国军中有内-奸。” “放心,我带点了两百人马,肯定能将他们完全带回。只是您……” 霍明明坦然道:“难道我的侍卫没有与你说吗?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见吴王,博陵侯有些话要对吴王说,我就是个跑腿的。如今在路上已经耽搁了几日,明天必须立刻赶去了。对了,路引你可带了?不瞒你说,我这路引在这里还能用,越靠近王宫附近的城池,恐怕是存路难行了。” 寇天佑自然是带了。在接到她的的令箭那一刻,寇天佑愣了半晌,这位少将军往往不鸣则已,却总是一鸣惊人啊。 第二日,伊图与族人交代了几句,便随着霍明明一行先走了。 “寇将军,我们王宫再聚了!”说罢,霍明明翻身上马,一骑当先。 寇天佑看着她已然远去的身影,伫立半晌。 “你若想继续怨恨我,那就继续怨恨吧,反正我也少不了一块肉。我看不起的是什么都指望别人的吴国人。” 那日的话还犹在耳畔,没想到他们又因吴国硝烟再起而相聚了。 但这一次,吴国人不会再输了! 寇天佑握拳,北疆若敢来犯,他必会将他们击溃! 233、二三三章 沉淀 吴王心情复杂的看着眼前之人, 前吴国中军少将军,现博陵侯的……闺女?大殿内除此二人外,大王子陈泽也在其中。 关于伊图和边防贪墨之事, 霍明明已对吴王与陈泽一一说完,此刻静静站在殿内, 不由打量起这位许久不见的大王子, 似乎变得更沉稳些了。说起来,大王子对她还有救命之恩, 后来有将王宫令牌赠予她, 这份信任令霍明明十分感动。 吴王终于消化完霍明明带来的信息,沙哑着声音问道:“博陵侯到底有何打算?” 霍明明收回打量的目光,说道:“其实侯爷并不是想直接要那些马匹和生铁。侯爷想的是,吴王大人打赢了北疆后,那马匹定然是多的数不胜数,所以才会以此作为交易。至于生铁,这个可以暂时放一放, 并不急于一时。” “打赢北疆?”吴王缕着胡须,干笑两声,“霍老弟对本王还真是信任啊。” 霍明明诧异道:“难道您觉得吴国会输?” “放肆!”吴王甩袖,“本王怎么可能……”话到此处,又看了一眼霍明明, 此刻她依旧是男装打扮,与当日在吴国一样,这提醒着他眼前之人并非是不懂吴国军情之人, 恰恰相反,她熟的很啊! “明明,你不用绕弯子了。”陈泽终于出来救场,温和道,“博陵侯可是有什么计策?” 霍明明道:“北疆缺乏粮草,而且现在他们内部也并不平静,我们可以诱敌来攻,分而化之。” 吴王冷哼:“说得轻巧,你以为本王没想过吗?” 此时霍明明从怀中将信拿出:“这是博陵侯特地嘱咐我要亲手交给您的。” 吴王狐疑地接过,那信看来写的颇为用心,密密麻麻的字好几页。如果说霍明明是仗着自身底子好和她自己本身在过去训练过积累的军事知识,那么这封信,就是聂冬完全沉浸在博陵侯的记忆与军事素养中写出来的一封军事分析信。 博陵侯霍南鹏,这个时代真正的北疆问题专家,唯一一位带领骑兵一路打到北疆王庭的将领! 吴王先是迅速扫过了这封信,信重内容令他又惊又怕,又赶紧看了第二遍,第三遍……每一遍都有新的所得。 “霍老弟这是建议我重开与北疆的通商口啊。”吴王眉头紧蹙,“本王又何曾不想,只是朝中诸公对此反对声颇大,哎,本王也是被逼无奈。” “北疆内部并不统一,许多部族都希望与大陈和谈,加之赫铎部在北疆的所作所为,不少部族已与它生怨,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您不妨一试。至于朝中诸公……”霍明明不屑道,“他们应该顾忌不到这里。” 陈泽不由道:“你绕远路而来,怕是还不知道,朝中已派了中军到吴国来督军。若是此时与北疆和谈,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来吴国督军?”这一点的确出乎她所料,霍明明不由问道,“领兵的是哪位将领?” “太尉之子,楚博。” “他?!” 陈泽微楞:“听你语气,认识?” 霍明明点头,口吻也跟着放松起来:“如果真是楚博的话,二位大可放心,这位不是不知变通之人,相反,我想他若是来到吴国,肯定也会赞成的。” 吴王并不想与霍明明过多讨论关于朝廷的问题,便道:“好了,你难得来我吴国,又是一路奔波,还是先去歇息吧。” 霍明明也觉得短短两个时辰也不可能让吴王想通,也没有继续坚持谈下去。 陈泽带他走出王殿时,霍明明回望了一眼身后华丽的宫殿,说道:“上次来吴王宫的时候,我还没来过这里。您最近可好?” 陈泽缓缓点头:“尚可。我猜父王明日就会答应你的请求了。” 霍明明一脸诧异。 难得她也会露出这样的神色,陈泽有些得意,但还是含蓄道:“博陵侯向来对北疆看的很准。”吴王这么着急地将他们赶出来,就是为了继续读那封信。 那封信霍明明也看过,当时她就惊呆了。她百分百确定,那不是聂冬能够写出来的。为了写那封信,聂冬整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好,就好像是精神分裂一样。 霍明明虽没有与真正的博陵侯相识,但通过那封信,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位巨人。如果聂冬能够保持那种精神分裂的状态,霍明明甚至觉得,他可以直接领兵扫荡北疆。然而聂冬不敢赌,她更不敢赌,万一聂冬的精神真的撑不住被彻底吞噬回不来了,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那贪墨之人?”霍明明好奇问道。 陈泽摆摆手:“左右不过就是那些人。” “你们连这也知道了?!” “就算以前不知道,这半年来也应该知道了。” 陈泽言语不详,霍明明见状也不再追问。来时聂冬也嘱咐过她,虽然她与吴国颇有渊源,但千万不要将自己牵扯到吴国内政中去。霍明明不由又打量了一眼陈泽,真的和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啊。上次的陈泽,还陷在二弟战死的哀痛中,一边自责,一边又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扛起吴国重任。 霍明明深深吸了口气,随后缓缓吐出。 自上次战败被朝廷夺去一郡后,此番再来,吴国又给了她不一样的感觉。仿佛所有人都沉淀下去了,一扫以前的犹豫不决。 “不过不管如何,我们都要先打一场胜仗才行吧。”陈泽虽只看了几眼那信,但也推测道,“无论是通商口,还是分化北疆,我吴国都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您说的没错。”霍明明以拳击掌,振奋道,“所以博陵侯才会说示弱,以诱敌而战,这样战机才会掌握在我们手里。您不觉得那些贪墨之人正好给了我们这个机会吗?” 陈泽温和一笑,眼神却透着寒冷:“可不是么。” 如果以前他的父王还因为朝廷而顾忌那些人,如今吴国再次面临生死存亡,想必父王也不会在软弱了。 与吴国的暂时平静相比,北地三郡已是狼烟四起。唐愈没想到这里的叛军攻势会这么凶猛,而且他们还抢了朝廷的粮草,并截断了粮草的补给线。朝廷的运粮军不得已只能改变运粮路线,只是这样一来,时间要比原来拉长半月有余。 除了军中的几位将领还有内侍杨若愚的饭菜依旧丰富外,连一些小校的饭中都搀了沙石。 “那些叛军勾结北疆之徒,蓟将军,您再这样守城不出,这仗还怎么打?!”杨若愚尖着嗓子,他已经在这风沙满天走的鬼地方待了三月有余。 蓟海道:“杨大人,北疆人故意引我军野战,他们的马匹强于我们,坚守不出,让他们白白消耗粮食,最后还是我们赢!” “这样的话咱家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杨若愚重重冷哼,甩袖走出军帐。 蓟海无奈的揉着额头,皇上派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太监来监军,真是令他左右为难。一旁的将军也愤愤不平:“那阉货除了会一句上阵杀敌,还会什么?!” 为了堵住杨若愚的嘴,他们出兵野战,但损失极为惨重。前有北疆人的凶狠攻击,后有叛军的骚扰,简直就是腹背受敌! 但他们的攻势虽然凶猛,粮草依旧是大问题。叛军虽然截断了一条运粮线,但那已是极限,叛军已没有兵力再分出。只要他们坚守城池,双方消耗下去,正如蓟海所说,最终胜利的就是他们!但如果出城野战,那就是直接给北疆人送战利品去的!! 杨若愚不懂这些,他只看看北地的将士们如同缩头乌龟,只知龟缩一角,浪费朝廷的粮食。他要上本,他要将这些全部告诉皇上!这些尸位素餐的将军们,全都是废物!难道他们连出城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吗?为什么总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杨若愚甚至猜测这些将军是不是和北疆达成了什么协议,不然为什么不敢野战?朝廷兵强马壮,又有粮草支援,就该一鼓作气,将北疆级叛军消灭! 杨若愚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说不定这军中就有内-奸!秘折写好后,杨若愚让心腹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陈睿接到秘折后,脸上阴云密布。北地战事已经胶着了三个月了,除了大把的粮食和银钱填进去,他还免得北地未来三年的赋税。没想到,还是一场仗都没打吗?! 这段日子以来,陈睿已经将以往所有关于北地的折子都调了出来。在他父皇在位之时,北地也有战事,但从未都没有胶着这么长时间啊。陈睿发了旨意给蓟海,命平北大军速与北疆一战! 234、二三四章 败像 “北地败了。”聂冬平静地看着朝廷的邸报, 如是说道。 霍文钟接过邸报,上面明明写的是朝廷的胜利:“这……” “凡胜,必会报杀敌几何, 斩首几何,缴获多少马匹披甲等等, 而这封战报只说敌人望风而逃……”聂冬冷笑, “这是军中假报胜利的惯用手法。” “那朝中诸公可知道这战报的真假?”霍文钟问道。 聂冬沉思片刻,摇摇头:“皇上到底是知道战败, 但为了稳定后方民心所以才这样发出, 亦或是他并没有看透只是相信了北地军情而发出这样的邸报,本侯也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北地现在局势不妙。按理说,蓟海也是老将,才三个月,便败了两场,着实令人想不通啊。敌人望风而逃, 证明他出城打了野战,蓟海是出了名擅长守城,如今朝廷承诺全力供给粮草,对于擅长守城的他如虎添翼,怎么还像个愣头青一样打起了野战?” 霍文钟沉思片刻:“蓟海将军为人沉稳, 但朝廷这次还派了一位内侍作为监军跟随……” 聂冬瞬间了然。自古太监多奇葩,像郑和那般的人物千百年来也只出了一位,可柄权, 玩弄权术的太监却是多不胜数。 过了几日,北地又有军情传来。比起已退休的博陵侯,还在朝中的霍文钟得到的消息更准确。准确说,郡守庞永靖找来的时候,已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事情就是这样,朝廷命我易阳郡分担粮草十万石。” 庞永靖支支吾吾总算是把来意说清楚了,天下诸郡中易阳郡属中上,可最富裕的自然是博陵了,十朝廷分派了十万石粮草任务给易阳,其中六万石是要压在博陵上。 庞永靖绕开了博陵县令,直接找到霍文钟。毕竟外界一直传闻,霍世子一心奉公,为人正直,而且头脑清楚,虽然身居高位,但从不摆架子,算得上是五讲四美好青年! 为了增加说服力,庞永靖连圣旨都带来了。霍文钟只好先摆出了案台,跪下行礼。庞永靖见他跪了,心里咯噔一下:糟糕了。 他本意是想坦诚相待,没料到霍文钟这么实诚,见到圣旨的每个步骤都坐齐了。不过这也正好印证了他的外界形象,也让庞永靖稍微安了安心。 霍文钟道:“此事下官做不了主,可既然圣上已有旨意,大人还是尽快与张县令等人商议吧。”话到此处,微微顿了顿,见庞永靖神情紧张到了极限,霍文钟这才又道,“大人若不介意的话,可否许我与您同行?”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庞永靖喜不自禁,连忙道,“世子能一道去,本官再是高兴不过。”此刻的庞永靖怎么看霍文钟怎么顺眼,这位世子大人真是体贴啊,要不是自家闺女年纪太小,都想把闺女嫁给他了。 “庞大人稍等,我去换身衣裳便随您一同去。” 为人体贴的霍文钟在衙门后院换上了出行常服,同时叫来了自己的心腹:“速回博陵,告诉侯爷北地大败,朝廷粮草不足,已开始各地征粮。”随后又叫来了另一心腹,乃是一位商行的掌柜,霍文钟给了他一道令牌,所有从博陵出去的粮食全部搀四层沙石。 两道命令,不过是眨眼间便发了下去。 只是一盏茶的功夫,霍文钟便换好衣裳从后衙走出,一脸歉意:“让庞大人久等了,对不住。” 庞永靖摆摆手,毫不在意。 二人一道去了县衙。张县令大开县衙大门,率领衙门属官亲自门口相迎。见他如此恭敬,庞永靖对博陵的好感度又提高了一些。 来到易阳当郡守的时候,不少好友都对他说博陵县就是个刺头,要他多当心。可等他真的到了此处,上到博陵侯府世子下到当地县令,都对他这位郡守恭敬有加。平日里的政令到了博陵,也推行的十分顺利。无人时,庞永靖自己都想不通他的前任到底是做了多大的事儿才得罪了博陵侯啊。明明对方挺好相处啊。 “既然郡守大人都发话了,下官必然不会推辞。” 看见没,博陵上下都很好说话啊!庞永靖内心雀跃,这个张县令他见的次数很少,印象中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官吏。现在仔细看了看,是个挺温和的官员。亲民官就应该有这样的气质,庞永靖已经决定给张县令今年的考核上打个优。 张县令继续道:“只是六万石粮食也不是小数目,您知道,今年收成都不好。去年的粮食留给县内一部分,上交给郡内一部分,便不剩多少了。六万石,只能从陈粮里出,您看……” “陈粮又不是不能吃了。”庞永靖大手一挥,表示这都不算事儿。他一开始还以为张县令会说博陵一粒米都拿不出。 张县令连连道:“大人如此体恤百姓,实乃百姓之福。”好了,这样搀五层沙石都有理由了,陈粮么,还能指望能有多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张县令与坐在对面的霍文钟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端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 坐在上位的庞永靖还喜滋滋的,这六万石的任务总算是分派下去了,心里顿时踏实不少。剩下的四万石,他还得找郡内的几个冤大头分担,便也不再博陵久留。 在被张县令继续用恭敬的态度送出县时,庞永靖决定今年博陵县所有的官吏的考核都打优。这也算是礼尚往来嘛。 办完这些事,张县令直起腰,对霍文钟笑道:“还好世子您提前让人传话了,不然这六万石县里还真出不起。” 霍文钟道:“为君分忧,本来就是当臣子的本分。只是旁人犯的错,偏要其他人来填,哎……”说着,霍文钟摇摇头。 张县令见他意有所指又不说明,决定回去后私下在打探一下,怎么突然就来了粮食任务。不出几日,张县令怒了! “好你个蓟海,自己打了败仗,让老子给你送粮草!你可真是长本事啊!” 县衙后院的书房内回荡着张县令的咆哮,几个心腹属官也是一脸怒气,纷纷道:“还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这可是个无底洞!搞不好今儿个六万,明儿个八万,咱们博陵还过不过了?!” 张县令气呼呼的坐下:“又不是咱们一家,除了易阳郡,本官知道还有另外四个郡都被额外征的粮食,难道他们就心甘情愿了?” 属官们叹道:“哎,朝中诸公怎么都不劝劝皇上。仗可不是这么打的,蓟海既然不行,换个能打仗的去啊,不然咱们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张县令道:“我们人微言轻的,说了有什么用。只希望朝中诸公们能劝皇上了。” 博陵侯府内,霍文钟与聂冬对坐,二人之间放着一壶茶,茶香袅袅。 聂冬手边散着好几封信,其中一封乃是霍明明让侍卫快马加鞭从吴国传来的,里面详细写了伊图所说的北疆之事。 “你觉得那内奸会是谁?”聂冬将信递给霍文钟。 霍文钟沉思片刻,摇摇头:“猜不出来,儿子实在想不出,朝中何人会通北疆?北疆乃我朝大敌,通北疆对他有什么好处?” 聂冬道:“你不妨换个思路想想:通北疆或许对他没有好处,但对他的敌人肯定会有坏处,所以他才这么做。” 霍文钟一愣,这……他倒是从未想过。 235、二三五章 人情 “也不用太着急了。”聂冬屈指叩击那封书信, “北地败了便败了吧,朝中诸公会想办法的。” 霍文钟一愣,顿时又想通了。是啊, 北地已不是博陵侯带兵时的北地了,他们远在博陵, 又能做什么?博陵侯府虽然有一位列侯, 但早已不站班上朝,按实际来说, 全府官职最大的还是他这个督邮…… 霍文钟决定继续专心搞好份内的全郡纪-检工作, 北地军情?就像父亲说的那样,败了便败了吧,关他们什么事儿,呵呵。 天下共五郡分担了北地的军费,粮草分批运往北地,中间会路过京城,由太仓象征性检查一番便放行。五地的郡守明面上歌功颂德, 私下里,关系好的早就互通书信了。庞永靖也不例外,能坐到郡守这个位置上的,背后都有各自的家族为助力。庞氏家族不算大,但也是一方清贵, 对族中子弟自然不会不管。事实上,族里得知庞永靖这又怂又胆小的家伙坐上了易阳郡的头把交椅,各个都替他捏了把汗, 族长不顾八十高龄,亲自写信给庞永靖,让他不用管什么政绩了,在易阳郡平安活着就好,熬过三年,朝中为官的族人活动一下,尽量把他从易阳这个火坑里捞出来。 “哎,都是我无能,让堂爷爷操心了。”庞永靖见族中长老们都亲自来易阳郡了,带着一丝谦虚但又很明显骄傲的语气道,“此次六万石粮食,我已悉数运往京城了,您放心,这事儿圣上都下了圣旨,没有办不好的道理。” 族里老人听得一愣一愣地,抖着手道:“你……你……”这傻子怎么就坐到郡守了?!族里之前就对他说,这差事直接办砸,背锅的都是现成的,直接推到博陵侯身上,而他也可以因失职从易阳郡郡守上撤下来,逃离这个火坑啊!你办差那么积极作甚! 庞永靖哪里不知族里的打算,可郡守乃是封疆大吏啊!而且郡守与郡守也不一样,像易阳这样繁荣重要的郡,他舍不得让出去啊。只好安慰长老们道:“我来这易阳也有数月了,那博陵侯只是脾气暴躁了些,但大规矩是没出错的。您老人家也不要总用老眼光去看他啊,他府里既然出了一个王妃,想来总体规矩还是有的。这次征粮,旁的几个县还有推脱,只有博陵,一口应了下来。” “博陵侯一口应了?”族里长老不可置信地问道。 庞永靖道:“可不是。这事儿我是当着霍文钟面办的,从宣旨到提粮,霍文钟可是一路都跟着。这小辈对我也尊敬,平日里也没拿什么架子。不过在办差上,的确有些不近人情,会争几句,但那也是一心奉公啊。别的不说,这次若不是霍文钟帮忙,那几万石粮食哪有这么容易征上来。霍文钟点头,这背后自然博陵侯也默认了。” 族里长老默默缕着胡须,也许……真的是庞氏祖宗显灵了?这傻货倒是有些傻福气!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这里你还是多留些心!”长老还是不放心族里这傻货留在易阳,不由多提点了几句,“博陵侯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许是这次心情好便爽快答应了。” 庞永靖也是一拍大腿;“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堂叔您看,北地战事胶着,改明儿圣上万一又下旨来征粮,难道侄子还厚着脸皮去要一次?就像您说的,这次是博陵侯心情好,万一他心情不好,侄子这条命还要不要了?!那博陵侯可是行伍出身,据说现在还能骑的马拉得弓,侄子这身板可不是他的对手啊!” “瞧你这点出息!”族里长老默默翻了白眼,“你乃朝廷命官,他还敢对你上刑吗?最多不过是言语激你罢了。” 庞永靖脸色为难,就算如此,他也不想上赶着去找骂啊! 长老叹道:“族里已在替你想法子了,不然你以为我这把老骨头为何要来?” 庞永靖眼前一亮,殷勤地给自家堂叔递了茶。 长老道:“若再有征粮,朝里应该也不会找你要了。” “那会找谁?”庞永靖颇为好奇。 长老缓缓道:“永安王已上书愿意替君分忧,从藩国里出二十万石粮食,押送至京城。此外池安褚氏,也愿意替君分忧,额外缴纳五万石盐。” “这是好事啊!”庞永靖一喜,又有些疑惑,“可邸报里并未提及此事啊!” 长老道:“这折子只是送了上去,还未批呢。想来还在小朝会上议上一议。有时候你也动动你那脑子,永安王凭什么要白白送二十万粮食?池安褚家向来都是偏安一隅的,怎么突然也搀和进来了?!” 庞永靖托腮思考半响,摇摇头。 长老叹道:“你可还记得永安王的郡主嫁给谁了吗?!” “池安褚家!”这种八卦消息庞永靖还是很关注的。 “褚家分了四支,永安郡主嫁给的乃是褚家老二的儿子。池安如今的郡尉却是老四,但老二老四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等等,堂叔你说的我有点乱。”庞永靖慢慢道,“您的意思是,因为永安王与褚家联姻了,所以褚家老二老四为了支持永安王,所以与他一同上书,愿意替君分担。” 长老斜眼瞧了瞧庞永靖:“难道你媳妇儿就没与你说说每年咱们家与褚家走礼的事儿吗?” 庞永靖正要摇头,顿时一愣,眼睛不由瞪大:“啊!褚家……褚家老二和老四好像不太和睦啊。” “恐怕支持永安王的是褚家老二。” “褚家老二这一支就敢动五万石的盐?我的乖乖,难怪天下人都说池安褚氏是躺在盐堆里,连吃饭的碗都是盐做的。” 长老将茶杯重重搁下,恨铁不成钢道:“褚家就算再势大,这可是五万石的盐,不是五千石!我看啊,这褚家老二就是动了褚家公中的盐,你且看着,这事儿褚家内部肯定有的一闹!我在嘱咐你一声,褚家老四是博陵侯的姐夫!” 这次庞永靖的嘴是再也合不上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趟征粮的差事办的是不是太漂亮了…… “堂……堂叔?侄子现在上本辞官还成不?”庞永靖心情复杂,他为什么要搀和到这么复杂的关系里来啊! 长老哼了声:“咱们庞氏祖宗可都看着您呢,庞郡守!好好替圣上办差吧!你不是挺得意的吗?!” 见庞永靖都要哭了,长老顺了会儿气,好歹这族侄也是族中目前为官里的翘楚,两千石的封疆大吏,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辞的。 “永安王那边你千万别搀和,若圣上再有旨意来,不管是征粮还是征盐甚是是征铁等等,你都要叫穷知道吗?!” 庞永靖立刻点头。 长老这才放下心:“北地战事离咱们远得很,但你的身家性命却是在易阳,既然这次博陵侯给你了一个面子,你就不能让面子落地。罢了,这算我庞氏欠他的一个人情。至于怎么还,你就不用操心了,族里会安排的。” 庞永靖心花怒放,眼巴巴的望着堂叔,希望他能继续给自己出几个点子。 族中长老负手而立:“我庞氏一族延绵百年,永安王和池安之间眉来眼去可以当做看不到,如今这一代里既然出了一位郡守,这易阳自然要好好经营下去了。你先用心办差,听你所言,那霍文钟倒是个年轻有为的,你刚到易阳,若有不懂得,不妨多与那位世子聊一聊。” “是。”庞永靖连连应下。当即便决定隔三差五去关心一下霍督邮!哎,要是霍文钟不介意,他愿意跟他认个异姓兄弟啊,虽然自己年纪是大了点,但他一点儿都不介意! 236、二三六章 人心 北地战事陷入了胶着, 被截断一个多月的的运粮线终于被官兵夺回,但蓟海也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一位中级将领战死, 这是开战以来朝廷牺牲首位将领级别的官吏。 杨若愚匆匆看了一眼,正想要说什么这是为圣上效忠, 乃是光荣, 却被唐愈扯了扯袖子,见到唐愈的警告的眼色, 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人, 赶紧离开了。 运粮线被抢回,北地将士却没有感到多少胜利的喜悦。唐愈走到蓟海处,思量了半天,终于道:“请将军节哀。” 蓟海叹道:“文死谏,武死战,战死沙场本就是武将的宿命。” 经过数月战事的磨砺,唐愈早就褪去了京中贵族公子的青涩, 此刻道:“不管如何,将军您是胜了,既然胜了,就要犒赏全军!” 蓟海抬起头,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虽然是和杨若愚一道来的北地, 但这个年轻人一直以来都很安分,安静的都快让人忽视他的存在了。 唐愈坚定道:“如今士气低迷,此乃行军大忌!将军应该趁此机会, 鼓舞士气,而不是也如同其他那样消沉下!北地的战事是难,可如果将军就此放弃,那些牺牲的同袍们也不会安心!” “是本将糊涂了。”蓟海站起身,“传本将军令,三日内所有将士饭食添肉,粮食不限!” 战时不许饮酒,但可以敞开肚皮的吃粮,这道军令发出后,所有的士兵顿时狂喜。所谓当兵吃粮,但实际上能敞开吃饱肚子的时候并不多,只有战前一天或者得到了大胜的时候才有这样的待遇。蓟海此举便是向大军宣告,他们取得了胜利,乃是胜利之师,自然要全军庆祝! 见唐愈似乎还有话说,蓟海便道:“唐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唐愈此来的确是有要事。 “虽然下官不舍北地,但此来是向将军辞行的,三日后下官便要回京了。” 蓟海愣了一会儿,想到唐愈与杨若愚不一样,他并非是因为监军而来。唐愈乃是来清点武库的,差事完成自然是要回去了。 “那本将可得给你摆一桌了,唐大人莫要推辞,只是战时定然不能饮酒,还望见谅了。” 唐愈拱手道:“谢将军。” 离开了将军府,唐愈快马到杨若愚的住处。这还是蓟海给安排的,此处原是本地一富商的宅院,听说朝廷监军要来北地,便献了出来。宅院里一应物品俱全,还有下人服侍,杨若愚的起居并未受到任何怠慢,甚至比将军府还要舒服。 而唐愈这三月住的虽然也是宅院,但也就是普通官员那般,三间屋子加一个小院,虽然周道但比起这座来那就是云泥之别。但他并不嫉妒,反而有些厌恶杨若愚能如此坦然的住下。 “杨公公,下官是来向您辞行的。” 见到杨若愚后,唐愈立刻收拾了心情,脸色又是那幅温和不谙世事的贵族公子哥模样。 杨若愚道:“小唐大人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武裤署那边已清点完毕,下官也不能逗留太久。”唐愈道,“三日后下官便会返京了,不知杨公公有什么需要让下官带回去的。” 杨若愚道:“哎,好不容易与小唐大人熟悉了些,这就要分离了,咱家还真有些不舍呢。北地这鬼地方,咱家也就只有小唐大人能够说说话。” “公公您过誉了。您是圣上钦点的监军,北地这里可离不开你。” 杨若愚眯起眼:“说起来,方才咱家还是要承你的情,呵,不然咱家可能就要交代在将军府了。” 唐愈先是露出疑惑的神情,转而微微一笑,用着无比诚恳的语气道:“下官也是僭越了,还望公公不要怪罪。只是下官有一句话……” 杨若愚嗯了一声。 唐愈似再下什么决心一下,缓步走上前,在杨若愚身前压低了声音,似再说什么机密之事:“杨公公您可曾发现刚才蓟海将军那边有几位大人脸色不善?” “哼。”杨若愚一声冷哼,他怎么会没看到! “下官也是有些担心公公。这常言道文死谏,武死战,马革裹尸乃是武将的荣耀,只是人既死,旁人见着也伤心,这样的情绪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儿倒也能理解。” 杨若愚不悦:“你的意思反而是咱家的不对了?” 唐愈道:“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顿了顿,“下官也是担心公公,三日后下官便要归京了,这北地只有公公一人留在此处。哎……” 杨若愚袖中的手不由握紧。 “下官与杨大人一道从京城出来,从京城到北地,明里暗里公公一直关照下官,下官心里都明白。” 杨若愚面无表情,他什么时候关照过这小公子了? 却听唐愈道:“要不是公公来监军,下官武库署的差事肯定没法子这么顺利的就清点完。这些长久在外的将军们各个都是刺头,要不是公公在此处坐镇,下官的差事十有八九是办不成的。” 这倒也是。 杨若愚微微点头。心道这唐愈到是颇有眼色,难怪圣上会点了他与自己一道来,再联想到唐愈一路来都十分安分,虽然刚才扯袖子打断了自己的话,但也是因为见了那些将军眼色不善所以才有此举。 “公公为何不趁势替北地众军写一封请功的折子让下官带给圣上呢?” “请功折?哈?!”杨若愚气的发抖,他本就是个睚眦必较的人,蓟海虽然对他有还算有礼,但蓟海手下的那群武夫各个都不拿正眼瞧他,别以为他不知道,那群武夫私下是怎么称呼他的,他没将此事上报朝廷,都是他大度了! 唐愈劝道:“有句话,下官说出来公公可能不喜,但……” “你说!”杨若遇道。在他眼里,唐愈算是自己人,既然知道他会不喜,但敢当着面说,那也算是有几分胆色。 “北地战事一连数次败,朝中肯定已有异议。” “哼,这又不是咱家的事,那些武夫打不赢,咱家能有什么办法!” “正如公公所言,战败蓟海将军肯定要负责主责,可朝中诸公怎么想呢?他们会分的这么清楚吗?公公现在是久离京城,若朝中有人说了什么话,公公纵然是一身清白,也无法及时向圣上澄清啊。” “唔……”杨若愚深思起来。朝中对内侍监军也有非议,更何况宫中内侍也并非一块铁板,他这监军的差事多少人眼红,这一点杨若愚清清楚楚。 “所以,公公不妨给北地做个人情,给他们上封请功折。如此来有两大好处,一是北地上下都会感念公公恩情,二来朝中诸公也能得知北地大胜,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流言蜚语了。” 唐愈说完,便静静站在一旁。 杨若愚思量半晌,笑道:“没看出来,唐大人心思如此缜密。” 唐愈道:“多谢公公夸奖。” “你说的有理,咱家就不跟那些武夫计较了。再说,此仗本就是赢了,哼,若咱家不上折子,朝中一些官儿就爱捕风捉影。”杨若愚道,“那个捐躯的将领,咱家会替他向圣上请赏的,这下蓟将军也不会说咱家薄情了。” “公公一直都是秉公办差。”唐愈道。 “唐大人莫要夸咱家了。”杨若愚这回笑的更真切了些,“唐大人此番回京,圣上少不了要召见大人的,回去后定有封赏,唐大人这才是年轻有为啊。” 唐愈那里听不出杨若愚的话外之音,无非是暗示他回去后不要乱说话,至少不要说杨若愚的坏话。唐愈本不愿与此等小人结敌,虽然御史大夫府的公子不惧这等小人,但小人难缠啊…… 这怕是唐愈此行最大的收获了。 杨若愚要请唐愈吃酒,唐愈推辞不过,便也去了,席间自然答应了杨若愚,回京后不会多说北地是非,而这也是唐愈的本意。 三日后,蓟海虽未亲自相送,但派了心腹之人护送唐愈出北地 “此刻将军若离开将军府太打眼,还望唐大人见谅。将军说,等北地战事一了,定会去京城请唐大人喝酒。” 唐愈道:“若大人到京城,还请让我做东,不醉不归。” 几人闲聊了几句,见四周无人,那心腹压低声音道:“大人的恩情,北地将士都牢记在心。” 唐愈一愣,那心腹已策马走远,对唐愈道:“唐大人一路顺风!” 唐愈拱拱手,策马带着身后人马回京。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搀和到北地将士与杨若愚的明争暗斗中。 其实,他可以将北地所有的事都视而不见,只将份内之事做好便罢了。 “呵……还是没长进啊。”唐愈低头自嘲一笑。 然而他还是做了,他只是,不希望将士的血白流…… 可他劝说杨若愚上轻功折,也不过是缓和矛盾罢了。若想北地真正平复战事,就不能有杨若愚这样的监军在此。但杨若愚是皇上心中一等一的心腹,他一介外臣,又该如何劝说皇上收回监军之令呢。 北地风沙四起,烈风刮的脸上生疼。唐愈不由抬手着这风,眼前被吹得迷糊一片,他空有一腔报国之情,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与此同时,另一只监军队伍已快马加鞭的赶到了吴国。自古本地军都对监军都是又惧又恨。听说北地的监军是个内侍,而来吴国的是一位正儿八经的将军,经一对比,吴国将士们的心情更复杂了。显然那位内侍,是皇上的头号心腹,派他去,证明朝廷对北地的重视。然而一众大老爷们,被一个太监监军,这在感情上颇为微妙;来吴国的是一位年轻的将领,纯的不能再纯的爷们,但他官职不高,也意味着皇上对吴国的轻视…… 不管心情如何复杂,对待监军那就必须要恭敬待之。 吴国丞相禹东白亲自来迎,带众人先去吴王宫后,再去歇息。不要以为这是折腾他们,相反却是重视之道,哪怕再累,刚一到吴国,就受到了吴王的接见,恰恰意味着吴国不敢怠慢他们。 “形式主义害死人啊……”队伍里的霍明明低声喃喃。 禹东白微楞,霍明明站位靠前,这声恰好窜入了他耳朵里,虽然不太懂,但八成不是什么好话。 楚博率队下马,部分将士需留在王宫外,只带两位副将领随行。 吴国官吏各个堆起了笑容,楚博一眼望去,突然一愣霍明明? 以霍明明的形象身高在这么一群官吏中十分醒目,此刻她见到楚博看来,出于礼仪,也学着吴国官员们笑了一下。 楚博:…… 为什么有一种莫名讽刺的意味。 禹东白:…… 不会笑就别笑了!这是要出外交事故吗?! 霍明明:…… 笑也不行,不笑也不行,你们搞毛啊!老娘不伺候了! 吴王:??? 怎么众卿进殿后,奇奇怪怪的。 众人将将站定,只听到殿外突然响起传令兵的声音“报大捷!!!” 楚博眉梢一挑,不由地又朝着霍明明的方向望去,却见此刻她恢复到了以往那冷漠的状态,心道,还是这张冷漠死人脸看的顺眼啊。 237、二三七章 督军 殿内随之一静, 吴王宣那人入殿,只听得他激动道:“凤桥大捷!!寇将军帅部击退北疆十万大军,斩首数千!!” “好!”吴王猛地站起身, 一扫前几日颓靡之态,“不愧是我吴国将士!大赏!!” 殿内诸官齐齐恭贺, 一时间大殿内喜气洋洋, 连刚从京城远到的楚博都感受到了振奋。比起在京城里听到北地三郡又打了什么胜仗,这场来自吴国的凤桥大捷竟然更显得真实。 双方第一天会见, 气氛颇好。楚博等人远道而来, 拜见过吴王后,便被带去驿馆歇息。凤桥大捷显然已传至大街小巷,一路上见到的百姓脸上都露着喜色。楚博身旁副将低声道:“这莫不是吴王给咱们的一个下马威?” 楚博挑眉:“此话怎讲?” “咱们本就是来监军的,吴国军队的影子都还没摸到,先报了一个大捷,这是明摆着说他们不用朝廷监军也能打赢么?” “那吴国能不能打赢胜仗,你觉得你能在其中起多大作用?” “我……”那人一时语塞。 楚博冷笑:“你要是现在去北疆杀几个敌军, 再回来说这句话。若不行,就闭嘴!” 那副将喃喃退下。他也是京中贵族公子,此番来监军,乃是他爹拖了丞相府的人情。没料到自己的上峰竟然是这般的性子。 另一位副将与楚博打过几次交道,上次北地之行也随行去过, 知道楚博的性格。此刻见到同僚吃瘪,心中好笑。本着大家在京城里也算是街坊领居,悄悄对那人说道:“楚将军最讨厌人搬弄是非。胜便是胜, 败便是败。我们身为监军,最重要的就是如实将本地战况上报,任何添油加醋的行为,都是不行的。这是楚将军的军令。” 那副将这才会意,连忙道:“是我唐突了。” 一行人到了驿馆,禹东白又交代了几句,留下了一些属官和侍从奴婢负责楚博等人的日常起居,这才回王宫复命。 “你怎么也来了?” 见霍明明也在此处,楚博也来了谈兴。甘州一别后,他们一个在京城,一个回了博陵,难得现在聚在一起。 霍明明瞧了一眼楚博身后的两位副将,用这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在博陵待烦了,出门散心呗。” 楚博心领神会,对副将道:“你们先去歇息吧。” 上峰明摆着要和友人小聚,两位副将也不是不懂眼色,立刻领命上楼了。 霍明明这才道:“听说你封了爵,这官威挺大的啊。” 楚博笑道:“我那爵位连博陵侯的小指头都比不上,你不带我去转转吗?咱们杵在这驿馆门口当门神呢?” “爽快!”霍明明站在一侧,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还请楚将军随我来。” 楚博第一次到吴国,见什么都新奇。早先听说吴国今年因大旱而粮食歉收,一路上他们走的是官道,不曾感受到什么,如今到了吴国的都城,这里的百姓倒是安居乐业,看来大旱对吴国的影响更多是偏远的城池? 霍明明对吴国颇为熟悉,上至都城,下至边陲小镇,她都过去。此刻像是个本地人一般,带着楚博到了一家酒楼,说道:“楚将军一路辛苦了,我们先吃饭。驿馆里的饭菜虽然丰盛,但肯定不及此处有风味。” “妹子你有心了啊。”楚博道,“既然来了此处,自然是要入乡随俗尝尝当地美食了。” 二人一同上了二楼,倒没有要雅间,凭栏而坐,可以看到临街之景,倒是个视野开阔之地。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 双方都是常年习武,雅间四面封闭,反而令人不安,倒不如这宽敞之地,若有个风吹草动,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因吴国也算是处在战时,二人虽不在军中,但不由自主的遵守着军纪,并未要酒。霍明明做东,颇为豪气的点了六七样菜,又要了几样点心,不多时便桌上便摆的满满当当的。 这还是楚博第一次与霍明明这么随意的相处。二人在某种意义上算是熟人了,只是那时双方在甘州,他是官兵,霍明明是“反贼”,后来到了京城,他是太尉之子,而她是列侯不能见光的外室女…… 如今辗转到了吴国,这还是二人第一次如此放松的对坐闲聊。 楚博喝了一口茶,回味道:“吴国的茶倒是偏苦些。” “但具有清热解毒之效,楚将军若是能耐住这苦,不妨多喝些。”说罢,霍明明又给他倒了一杯。 楚博看着眼前的白瓷茶杯,似在想着什么,开口道:“今天的吴国凤桥大捷,妹子你怎么看?” 霍明明一愣,没想到楚博竟然如此直接的问了出来。 楚博似看穿她心中所想,不由一笑:“你知道我这趟差事是来监军的,刚来就遇到了吴国大捷,实在是幸运至极啊。朝中数月都没什么好消息了,吴国大捷报上去,圣上一定很高兴。我见妹子估计在吴国待了些时日了,不知你对凤桥大捷可知道些什么?” 霍明明道:“楚将军还是这么快人快语啊。” “那是。”楚博毫不客气的应了这句夸奖,“若为人不够爽快,恐怕在甘州的时候,我就身首异处了。所以这做人啊,有时候该直接的就得直接,你说是也不是?” 霍明明放下了茶杯,收起了玩笑之色:“楚将军意有所指啊。” 楚博摆手道:“我这不是提醒一下妹子,咱们可是有着同袍之情,所以那些虚头巴脑的就免了吧。” 真是好一个同袍之情! 明明当初一个官,一个贼,而且那个贼利还用博陵侯府和吴国的势强硬的将了那个官一军。 “我和妹子可不是敌人。”楚博如此强调。 “但也算不上同袍。”霍明明直接拆穿。 楚博哈哈大笑:“吃菜吃菜,难得妹子做东,我可得大吃一顿。”说罢,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若是唐愈小兄弟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羡慕我呢。” 霍明明不语。 楚博这人果然是个老油条。明明披着官皮,但就敢收博陵侯府的贿赂。去了趟北地督军,明明打赢了叛军,但皇帝让他回来,他一刻都不留的回京,让陈睿对他不贪权的态度颇为满意。拿得起,放得下,厚脸皮,黑心肝…… 人才啊。 霍明明默默给楚博竖了个大拇指,此人颇有当年博陵侯的风范。哪怕不能拉拢太尉府,但也不能让楚博这样的人成为敌人。霍明明道:“不过将军所说的凤桥郡,我倒是有些耳闻。” “哦?” 楚博放下筷子,他知道这是霍明明要对他释放善意了。可以说,霍明明提出要请他吃饭的时候,楚博便觉得这趟吴国之行来的太值了!恐怕上面那些大人物们,都不会料到,博陵侯已经把手提前伸来了。 “凤桥郡的郡尉名叫寇天佑,此人是吴王宫侍卫出身”霍明明道,“武艺高强,为人有勇有谋,此次凤桥大捷便是他带兵取得的。天下都知道凤桥郡乃吴国大郡,但凤桥还有一个特点,它是吴国在北部屯粮之地,乃是要塞。今年大旱,北疆的日子也不好过,两年前他们冲击过凤桥,当时凤桥的城墙都被他们扒了一半。不过自从这位寇将军领兵镇守凤桥后,第一件事便将凤桥的城墙给重新筑高了。北疆错估了凤桥的形式,此战应该是败在了骄傲轻敌上。” 楚博听的入神,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如何?将军的折子上可是有东西可写了?”霍明明道。 “呵呵……”楚博有些无奈,这个霍明明,就算说正事,也势必要挖苦旁人几句。真不知这种性格是怎么造就的。若是她在博陵侯面前也是这样,难道博陵侯那般暴虐的脾气也能忍的下去? “不知将军来吴国打算如何监军呢?”霍明明问道,“说起来将军这趟差事其实挺好办的,如今吴国上下士气正好,如今拿下凤桥大捷,想必日后也会有大捷传来。将军只需如实写,这差事便也办好了。” “如此便好。”楚博道,“只是我虽是此次的主将,但副将们也是有资格上本的。” “哦?”霍明明挑眉。 楚博毫无负担的将队友卖了:“两位副将,其中一位乃是丞相府推荐而来。若是吴国的战事一路都顺利,恐怕显不出监军的本事吧。” 霍明明低头笑了笑:“将军所言甚是。” 第二日,那位丞相推荐而来的副将便拉了肚子。据说是水土不服,毕竟驿馆里大家都是吃的一样的饭食,只有他一人起了症状,大夫来看后,只能归于水土不服了。 虽然只是一小小副将,但禹东白还是亲自来看望了,还将王宫里的御医带了来。这般高的待遇,让那副将颇为惶恐。楚博道:“既然你身体不适,这几日便留在驿馆吧。正好御医也在,好好调理一番,等身子好了,再随我去军营。” 副将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他一晚上起了七八次夜,又吐又拉,早就没什么力气了,虚弱道:“谢将军体恤。” 楚博又顺势留下了几个监军队伍中人,让他们与这副将有个照应。这些人都有些水土不服,但比起那副将人症状轻些。 带上剩下的人,楚博一路策马奔向凤桥。凤桥不仅是吴国屯粮之地,亦是吞兵地,乃北方重镇。 霍明明伊在其中,此刻她的身份乃是吴国一小小属官。这是吴王世子陈泽替她争取到的,对此吴王私下颇有些不满。但世子的面子要给,加之霍明明并未又出格之举,也只好同意了。 如今凤桥已全郡戒严,虽然取得了一场大捷,但全郡上下都不敢掉以轻心。 楚博环顾着凤桥城内四周,与吴国都府的繁荣太平截然不同,街上店铺基本都关着,也没有几个百姓,时不时便是一队士卒跑过。楚博道:“报的是击退十万,但向来都是料敌从宽,恐怕北疆能来足一万人,都是一场硬仗了。” 霍明明到不隐瞒,直接道:“北疆这次来了骑兵五千,辅兵三千。寇将军抗住了他们的两次冲锋,斩首五百,缴获马匹七百。大捷两个字,当得起!” 此时的战争,尤其是骑兵对战,几千以上的斩首很少。能斩首数百,放在朝廷里,都是能吹嘘成斩首数万。寇天佑只报了十万,算是十分谦虚了。 凤桥已知道朝廷的督军队要来,此刻已在操场列阵演练。楚博看着这支队伍,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这不是一支为了应付督军而临时从各营拼凑出的精兵。吴国平时什么练兵,现在就给他看什么。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皇上对吴国的不喜,吴国练兵太懒,定然会被弹劾,若是练兵练的太勤,那皇上就该睡不着了。 “难得吴王此刻还能如此坦荡。”楚博心中不由升起了几分佩服。 寇天佑亲自领着楚博一行参观了军营各处。楚博第一次见到这位吴国将领,只见他身形高大,但面容冷峻,一看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凤桥的驿馆肯定不如大人们之前住的,还望楚大人多担待。”寇天佑道。 啧啧,这语气里怎么充满了敌意。眼见身后的将士们都有些愤愤不平了,楚博爽快笑道:“大家都是当兵吃粮的,能住个带顶的地方便不错了,行军赶路的时候多得是露宿野外,也不见有谁喊苦,都是大老爷们,做什么那般娇气。” 寇天佑一愣,没想到这位京里来的公子哥是这种性格,倒是令他颇为吃惊。不由缓和了几分:“楚大人豪爽过人,在下佩服。” 楚博拱手:“客气。” 当晚的接风宴,比起吴王宫那顿,逊色不少。但这群来督军的将士们,到没有露出不满之色。霍明明扫了那群人一眼,能跟着楚博来凤桥的这群人,恐怕就是他真正的心腹了。此刻拿着茶杯默默饮了一口以掩盖自己的神色,今晚的主角必然是寇天佑与楚博二人。 霍明明冷眼旁观,此二人都是将才,幸好,此时的他们对陈睿的好感度都不高。她可不希望看到一群忠君之臣其乐融融。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楚博等人回到驿馆,临走时与寇天佑约定,第二日要去边界巡防。寇天佑自然是同意了,回到将军府布置第二天的差事。 夜深人静,霍明明,推开窗,探头望了一眼窗外的月亮。今夜月朗星稀,万里无云。此刻她一身戎装,腰间跨着两柄马刀。 “也该到时候了。”霍明明低声喃喃。 话音刚落,突听外面传令兵高喊:“敌袭!!!” 238、二三八章 夜战 只是一瞬, 整个凤桥城顿时一片喧嚣。 传令兵不断鸣锣:“敌袭北疆骑兵夜袭!!!!” 楚博立刻从床上坐起,眨眼间,身上已全副披挂。半盏茶功夫, 所有监军将领已到院中集合。寇天佑带人来时,看到的已是一支全副武装, 纪律严明的军队。 霍明明说的果然没错, 这个楚博不是软骨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贵族公子哥, 相反, 他很懂行军打仗,而且还很会带兵。寇天佑心中感激霍明明提前对他透露的消息,脸色神色不变,肃然道:“北疆骑兵夜袭章庆镇。” 众人边说,寇天佑已命人将地图摆出。四周点亮火把,寇天佑指着图上一处城镇道:“章庆镇属凤桥外城,此前经过数次战役, 凤桥对北面的驿站通道一度被北疆截断,吴王下令,今年内要打通凤桥与北边郡县之间的连同要到,章庆镇便是重要的哨所,进可探查北疆敌情, 退可称为凤桥的屏障。只是章庆镇经过数次征战,已经破败不堪,虽然我们有派人去修复, 但都是杯水车薪。” 楚博顿时了然,立刻道:“所以北疆才会趁夜偷袭!因为一旦你们修好了章庆,就可以派出前锋哨兵驻守此处,提前得知北疆的行动了!” “是的!”寇天佑收起地图。开始点兵,前后派出两名将领,各领两千战兵,其中骑兵各五百做先锋,先行出城援救。 楚博道:“将军,我等愿与您随行出兵!” 谁料刚才还利落点名的寇天佑此刻却犹豫道:“楚将军此行担着监军重任,还是随我一道在中军等候吧。” 楚博语气强硬,又道:“既然吾等是监军,就更要与大军随行!我们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说罢,身后的将士们站的越发笔直,各个透着上场杀敌之意。 寇天佑见状也知道无法坚持,便道:“你们随本将的亲卫大营一道行动,战场瞬息万变,还请诸位不要擅自行动!本将向来都是先礼后兵,既然诸位想要与本将随行,就必须听从本将军令,若有不从者,军法伺候!” “遵命!”楚博大声道。 身后的将士们也一道大声应下:“属下遵命!!” 寇天佑虽是主帅,但向来都是会亲自去前线鼓舞士气。此刻他点了亲卫营,楚博等人也已上马,寇天佑已挥手道:“出发!” 凤桥城门大开,骑兵踏马先行,战兵随后,城内狼烟滚滚,战鼓隆隆! 章庆镇已是战火冲天。北疆似乎派了重兵前来夜袭,这般的兵力,让楚博惊了半晌都没回过神。普通夜袭的规模不会很大,一般都是为了执行战略任务,例如趁夜烧毁地方粮草之类。而北疆这次出兵,竟然大有攻城略地之势!! 只是眨眼功夫,寇天佑已命骑兵列阵对冲。 一场厮杀,谁也不知道下一秒自己是否还活着。不少人已残肢断臂,但只要还能立在马上,依旧朝着敌人冲去…… 楚博经历了大小数次战役,但见到如此惨烈的对冲还是第一次,他默默别过了头,不忍直视。 “看着他们!”寇天佑突然道,“那都是我吴国最精锐的骑兵!” “将军。”楚博握紧缰绳,“还要等多久。” 寇天佑道,“还要坚持半个时辰。” 骑兵们还要抵抗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内,他们没有支援,没有后勤,没有补给……可他们的牺牲并不是无异议的,只有重挫北疆骑兵,吴国的重步兵才能前行,一扫北疆攻势! “这不是夜袭!”楚博咬牙道,“这是要决一死战!”行伍出身的他已嗅到了今夜的不同寻常,按理说寇天佑率亲兵营出城后,援兵也应该跟上。可到现在,除了先行出城的那四千士卒和他们这两千亲卫营,竟再无援兵出城。 寇天佑面色凝重:“你说的没错,恐怕今夜北疆便是故意诱我出城。”说罢,他回望了凤桥方向,“你放心,我已嘱咐了守城将士,随后会有五千重步兵前来支援!” 楚博却莫名心慌。 他觉得寇天佑中计了! 难道凤桥有内奸?!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楚博心中大乱,可又不能表现出来。偷偷看了一眼寇天佑,见他紧紧握住缰绳,虽然面色如常,但这些细节动作已出卖了他。 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中计了! 可为了稳定军心,不能表现出来! 楚博深吸一口气,这趟差事还真让他给赶着了。罢了,若是战死沙场也算是以身殉国了!大老爷们,这点觉悟都没有,当初也不用从军了! “寇天佑不过是有勇无谋之辈。”此时的凤桥城内,某处别院中,几个将领模样的人聚在一起。在他们面前则是一位普通书生打扮的男子,奇怪的是这些将领对他格外尊重。 “果然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中,寇天佑已率亲卫大营出城了,如今城内还有五千重步兵和两个寇天佑的亲信,眼下正是好机会,只要我们守住城门不出兵,寇天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扛不住北疆的铁骑!只是……那朝廷派来的监军也在其中,若他们有个闪失?” 那书生缓缓道:“有个闪失?就算是死了又如何?寇天佑鲁莽行事,非要带着朝中监军随行,还得监军将领战死沙场。你们放心,这些将领身后都会得到奖赏的,至于寇天佑,他会担下所有罪过,一个诛三族是逃不过的。” 将领们齐声道:“您说的是。” 书生眼中透着杀意:“行了,我来此地不是听你们拍马的。寇天佑留在城内的两个心腹一定要除掉,今夜乃是大好时机,成败在此一举!” “您放心,我们已派了人前去取他们性命了,要不了多长时间,就有消息传来。”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刚刚死里逃生的凤桥郡郡守狄洪诧异地看着院中之人,颤抖着声音喊道:“少……少将军?!” 239、二三九章 叛军 “小心 !” 狄洪刚出声, 面前那带着面具的人便已经侧身闪过身后黑衣杀手劈来的一刀。只是一瞬,狄洪便看着那黑衣杀手倒在了面具之人的刀下。 他不会认错,这个带着面具的人, 正是两年前统领中军的少将军!那个带着三百人抵挡了北疆铁骑屠城的少将军!!传闻这位少将军出身吴国王宫,在两年前击退北疆来袭后, 便解甲归田了。无论是宫中还是吴国官场, 没有人再见过他。 但狄洪有幸在两年前因押运粮草近距离见过少将军,那时的他也是带着这张面具, 身姿挺拔, 喜欢在腰间挎着两柄马刀。他见过少将军征战沙场的样子,几个对冲,少将军手中的马刀便因杀敌太多而卷刃,必须换一柄。那般英姿,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如今他深陷杀机,竟然又是少将军救了他。已经一把年纪的狄洪,此刻竟然是热泪盈眶, 用着与年纪不相符的动作跟上少将军的步伐。 “少将军,这……这是怎么回事?” 狄洪刚出院门,只见院外地上已横七竖八的倒着好几个黑衣人。 带着面具的人暗哑着声音道:“吴国内奸作乱,想要杀了你,以断寇将军后路。” “真是大胆狂徒!”狄洪气极! 刚才传令兵的鸣锣他也听到了, 随后寇天佑带着将士们杀出城以解章庆之困。而他身为凤桥郡守,自然要替寇天佑镇守后方,只是等他穿戴整齐, 正要出门时,几个黑衣杀手袭来,护卫的家丁悉数受伤,生死攸关之际,幸而少将军出手相救。 那被称为少将军的面具之人一路护送狄洪离开危险之地。又对狄洪道:“寇将军已经知晓今夜之事,他出城便是为了引得那些内奸出来,狄大人不必慌张。寇将军已留下了一千精兵埋伏在城里,只能内奸冒头,便一网打尽!” “那您……?”狄洪依旧困惑少将军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只听那人道:“寇将军传信予我,这是信物。”说罢,从腰间解下寇天佑的令牌递给狄洪。 狄洪不由擦把汗,对少将军天然的信任感,竟然让他此刻才想起核对信物。若此人并非两年前的少将军,恐怕他已身首异处了。狄洪不由暗自嘱咐道,虽然这世上没几个人敢冒充少将军,但自己还要小心为上。 二人一路快马加鞭,很快便道了城门处。 “你们什么人?!现在乃宵” 话音未落,守城士卒已身首异处。 狄洪默默吞咽,他只感到一股血腥味蔓延开来。不等他回过神,已被少将军拉着登上城楼了。只听少将军暗哑却又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还敢断寇天佑的后路,真是找死。这都快半个时辰了,城门不过是几个散兵游勇守着,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敢叛逆!” 狄洪道:“您的意思,刚才那守城的士卒是内奸派来的?” “没错。”少将军点点头,“但他们的兵力现在陷在城中,所以城门处并未有多少人来。” “那现在守在这里的,只有您与我二人?”狄洪脸色泛白,他只是一介文官,虽然知道城门的重要性,但要他守,哪怕是用是个他,也守不住啊。 那少将军叹了口气。 狄洪知道自己那话听着挺灭志气的,但他必须要如实告诉少将军自己的武力值啊!不是谁都能像少将军那样来往敌军阵中而毫发无伤的! “狄大人若是害怕,但肯定一定不要表露出来。很快就会有援兵来了。” “您放心!” 狄洪表示自己虽然武力值不行,但演技还是杠杠的。作为官场老油条,沉稳,优雅,乃是为官的必备技能! 果然如少将军所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三十人赶到了城门下。狄洪心惊胆战,生怕那是叛逆之军,只听得打头的人喊道:“是我!” 此刻的少将军却是站在城门下,半靠在通往城楼上的石梯扶手上,见到来人,随意的摆了摆手:“你们上楼守着,见到寇将军等人回来,立刻放下城门。” “是!” 三十人分了两队,一队跑商城楼,一队留下与那少将军一起守在城门下方。 狄洪猛地看见十五个士卒朝自己跑来,腿已经开始打颤,面色依旧是波澜不惊。陈福见状,不由暗叹,不愧是朝廷的封疆大吏,这一郡之守到还真有几分胆色。行了一礼,便将捆绑住的一个黑衣人带了上来:“大人,此人乃城内内奸,正要吞毒自尽时,被我们拦下了!” “很好。”狄洪立刻收拾好了心绪,负手看着跪在地上的杀手,厉声道,“谁是你们的幕后主使?!” 杀手闭嘴不言。 狄洪道:“不说?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是做些无用功,哼,几个宵小之辈,也敢在我凤桥放肆!” 城楼下的少将军毫无形象地默默打了哈欠,顺手还伸了个懒腰。在她身边的穆鸿不由掩面, 两年前,他也是视这位少将军为天人,不仅是因为她的骑术与身手,更是因为她的勇气。一年前,他离开吴国来到博陵后,他觉得那位少将军是一个肆意狂放之人,但她的底气更多是源自于博陵侯的宠爱,而现在……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将军的做所作为,只是出自于本心罢了。 “这群人到还是有些本事,里应外合。”面具后的霍明明突然出声道,“若不是从伊图哪里得知了北疆盯上了章庆,说不定今晚还真让他们得手了。” 穆鸿道:“寇将军留下的一千名精兵已在城内四处搜寻叛军,他临走时特地嘱咐过我们,不希望博陵侯府的侍卫参战。” 霍明明双手抱臂,整个人倚靠在城墙旁,叹道:“他也是为你们的好,而且这是吴国内政,博陵侯府也不好参与太多。我们守好城门便是。”、 此时的凤桥城内,已是一片慌乱。黑暗中的杀戮渐渐蔓延开来。那间不起眼的别院里,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愤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寇天佑已将城中亲卫悉数带出了吗?现在外面那群人又是从哪里来的!还有你们,你们的兵就这么不堪一击吗?别人的兵是兵,你们的兵难道是纸人做的,连反击都不会吗?!” “三公子息怒!!”别院内的将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如今之计,还请公子赶紧撤离凤桥!恐怕那寇天佑不知是从哪里得知了咱们的计划,特地在城内留下了伏兵。” “狄洪的人头呢?”被称作三公子的男子气急,“凤桥郡守的人头不带来,今晚的计划就是彻底的失败!你们听着,哪怕今晚让寇天佑杀回来了,狄洪也不能活着出去!他是凤桥郡守,擒贼先擒王,凤桥郡守不死,凤桥就乱不了!” “您放心,末将已派了暗门的精英去了狄洪的宅院,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很快是多久?!”男子急着在院内踱步,“还有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你们还要让我等多久?!” 突然院外一人匆匆跑来,附在那男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只见那男子脸色巨变:“什么?!” “公……?”跪在地上的将领话未说完,就被那男子重重踹了一脚。头顶传来怒不可遏的声音:“一群废物,狄洪已被人救出去了!!” 240、二四零章 敌将 “中计了!” 别院中人已彻底明白自己的处境。虽然不知今夜的行动到底是如何泄露的, 但此地已不宜久留。尤其是这位三公子,他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出去。 这些将领们,知道自己生家性命都寄在三公子一人身上, 他们早已做好了一死的打算,但若三公子不能平安离开凤桥, 他们的家就难逃一死。将领们不再多言, 立刻派了人手,命人护送三公子出城!不料又传来一个噩耗。 “城门的守将已被杀害, 目前守城的恐怕是寇天佑的人马。” “多少人?!” “大约三十来人!” 将领们心中舒口气, 还好,人不算多。寇天佑留在城内的主力,要追杀叛军,还要传令依旧留守在城中的人马,安抚他们不要中计,一时间间分身乏术,这才对城门放松警惕。 “传我的命令, 立刻清点一百人马,护送公子离开!” 此时此刻那位三公子也不讲什么排场了,他听出了将领语气中的焦急,也知道自己身份的重要性,只是心中依旧愤愤不平。他特地向父王请命来吴国, 就是因为他有信心替父王拿下吴国这盘棋!更何况,吴国这盘棋他们是从两年前就开始布局了,利用朝廷派来的中央官, 一步步将心腹推上了吴国军中!没想到竟然在收网功亏一篑! 他不甘心! 可却只能无可奈何的离开! 那三公子骑在马上,无比失望的看着这四周,两年的辛苦难道就这样白费了吗? “公子,快走吧!”将领催促道,“如今寇天佑还在城外,纵然城内被他们夺了回去,那寇天佑能不能活着等到援军还要两说!” 马上之人点点头。没错,寇天佑若是死在北疆手下,他们一样达到了目的。罢了,今晚算是吴国走运! 一百人的队伍立刻护送着此人离开别院。 城楼上,狄洪已看到远处有异响,赶紧喊道:“少将军!城内东南方似有大批骑兵在行动!!” 楼下的霍明明终于站直了身体,对着楼上道:“弓箭手预备!”又对身旁的穆鸿等人道,“拒马绳可设好了?” “将军放心,具已准备妥当!” “很好。”霍明明朗声道,“诸君,叛军的头目要逃离凤桥了,护送他逃离的人必然是叛军的精兵。你们不是嫌弃寇将军不给你们杀敌的机会吗?现在让寇将军瞧瞧你们的伸手,让寇将军知道,诸君亦不输他的亲卫大营!” 狄洪想要说什么,可见到城楼下的将士们,一时间却失了言语。是啊,他想提醒少将军让他先登上城楼,至少城楼上比城门处更加安全不是么?可当他看着城门处那十几个人,骑在马上,没有一个人退缩,而此刻的城楼处,所有的将士们已将准备好弓箭严阵以待时,狄洪理了理官服,迎风站在城楼处,他要站在这里,他要向世人宣告,凤桥郡的郡守没有退缩,凤桥郡还没有失守! 马蹄声越来越近,霍明明手心里也起了一层薄汗,距离上一次马上杀敌,已过去了许久。这一年多来,一直待在聂冬身边的她,已经很久没有站在生死一线了。她可以按照聂冬的计划,将自己放在安全的后方,一切交给陈福来做,以陈福的资历必然也能做得很好。 可她还是来了。 大约是因为不甘心吧。 两年前,她孤身一人在吴国,放眼望去,满目疮痍。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只是随着流民仓皇逃跑。 那时,吴国二王子战死,三千士卒阵亡,四座城池被夺,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她一直在逃,身后的北疆铁骑太过残暴,那般血腥的手段,让她不敢停下逃跑的脚步。可是后来,她逃不了了…… 保卫他们的士卒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他们被逼到了绝境! “我还不想死!” 霍明明咬着牙对自己说。 她带着三百人拿着那些残留的刀剑武器与北疆人打起了巷战。因狭窄的巷战地形让北疆无法组织骑兵冲锋,而她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替自己夺回了一线生机…… 三百个同袍,最后活下来的却不到二十人。 每一次的抵抗,都有无数的人死去。 霍明明不敢去看,不敢去想,吴国却因这场战争将她树成了战神。 “我的朋友们都死在了北疆人手里,而你们为了内斗,竟然想给北疆大开方便之门。”霍明明紧紧握着手中马刀,“我不是什么战神,我也不想死,可现在,如果我不站在这里,我又要如何去对面那些牺牲的英雄们!!” “放箭!!” 一声令下,漫天利箭袭来! “举盾!!” 一百人的骑兵立刻将那男子护在了中间。 “再放箭!!” 霍明明继续吼道。这一轮射出的乃是无数火箭! 藤盾顿时燃起大火。骑兵阵中的将领厉声道:“他们只有几十人,冲!!” 霍明明拿下面具,举起手中马刀,重重往下一劈! 隐匿在夜色中的士兵立刻拉起了地上的拒马绳!顿时马声嘶鸣,最前方的十几匹骏马重重摔倒在地,骑兵倒下后的瞬间被埋伏在四周的士兵斩杀! 可对面的骑兵毫不畏惧,顶着一轮又一轮的剑雨,直逼到城下! “冲!!” 霍明明不再犹豫,一声令下,穆鸿等人紧随其上! “这……”被护在中间的那位三公子,何曾见过这样的阵势,早已吓得脸色发白,双腿打颤,若不是身旁的将军稳住他的马,他怕是要摔下。 “你们不是说这里只有几个散兵守着吗?!”那三公子喊道,“快撤回城中!我们冲不出去!” 那将领恨铁不成钢道:“公子莫慌,吾等一定将您护送出城!”现在撤不得,一旦撤离,城墙上的箭雨必然又要袭来,他们已攻到城下,若回去城内,等寇天佑的留下的亲兵将城内稳住后,那时候他们是插翅难逃! 不能退,只能冲出去!! 双方都已杀红了眼。 火光中,那三公子看到对面将领的脸,大吃一惊:“怎么是她?!!” 却见霍明明一个马刀劈下,挡在她身前的人轰然从马上倒下! “快走!那女人是个疯子!”三公子匆匆调转了马头,他不愿在听身边将领的安微。他怕了,他在京城见过那个女人,那是博陵侯的闺女,跟那个疯子侯爷一样,马上功夫超群,当初马球场上,轻松便救起了长公主。 “博陵侯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怎么办,怎么办?!” 那三公子早已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他不想在凤桥待了,可他该怎么办,要怎么逃走?! 身旁的将军努力稳住他的心神:“公子莫慌!既然博陵侯也参与进来了,您就更不能退了!” “那你倒是给老子想办法啊!” “呵……” 一声轻笑从耳边擦过,那三公子一惊,只见眼前寒光一闪。 铮地一声,两柄马刀相撞。他身边的将领抵抵抗住了霍明明的攻势。 霍明明立刻策马回旋:“陈云熙,真没想到,竟然是你!身为东安王三公子,你不在藩国好好待着,跑到吴国来作甚?!” 241、二四一章 胜负 陈云熙颤颤发抖, 此刻竟不知如何作答。 霍明明也不多语,此刻她杀气腾腾,护卫陈云熙的这一百骑兵已被冲击的七零八落, 唯有一直护在陈云熙四周的那五个将士,可以看出乃是精兵中的精兵。霍明明不敢贸然前进。策马后退了数步, 朗声道:“陈云熙, 束手就擒吧!你们逃不了的!” “公子,她已得知您的身份了, 不能留!”护在陈云熙身边的将领已杀红了眼, 成败在此一举,就算拼了命也要将三公子送出凤桥。 谁料霍明明又道:“你以为出了城就能安全回到永安吗?做梦!我们既已得知你们的计谋,怎么会不防备,章庆的北疆骑兵已是丧家犬,城外乃是寇将军大兵,你若出城,也无妨, 倒是省的我动手了!”说罢,真的率人让开了一条道。 陈云熙惊疑不定。那将军察觉不妙,厉声吼道:“莫要停留,冲——!!” 霍明明眸子暗淡,一个马鞭抽下, 策马迎上! ——所以说,她最讨厌不跟自己一个阵营的宿将了! 双方再次陷入胶着,那将军已然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竟是不管不顾的打发,本着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够本的想法,丝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口。霍明明被他的攻势给震住了,且战且退。护卫着陈云熙的骑兵见自己的主将完全压制住了地方主将,一时间也提起了气势。 霍明明被逼的一路后退,只见那将领的马刀重重劈下,霍明明竟然直接从马上跳下,一声闷响,所有人都为之一惊。随即,一道绳索从地上升起—— 将领来不及勒马,连人带马皆被拒马绳绊倒! “铮——” 又是一声兵器交接声。 霍明明的匕首刺在那将军的马刀上! 这人摔下后竟然还能接住这一击偷袭! 可惜,也只能如此了。 霍明明左手一挥,手中马刀对着那将军拦腰划去,一道鲜血喷出,将军几个趔趄,将腰间佩剑深深插入地中,刚稳住身形,穆鸿已绕到他身后,一剑刺去,利剑从胸口贯穿,鲜血追随着剑刃顺势滴落,一声一声,打在地上…… “早降!免死!” “早降!免死!” 陈云熙狼狈不堪地从马上跌下,四周的骑兵们见到主帅已死,精气神顿时被抽去大半,纷纷落马,一帮杀神竟掩面哭泣。 霍明明走到那将领身前,伸手盖住了他的眼。 “我、我……”陈云熙想要说什么,却已被穆鸿等人捆住了,连同身旁的的几十骑兵,一道被捆住手脚,卸下兵器。 城楼上,狄洪一直注视着城内的动静,见到一位将领帅兵前来,脸上一喜:“重步兵营来了!” 霍明明回过头,对狄洪喊道:“开城门!” 狄洪一愣,那张脸,似曾相识…… 然而现在不是出神的时候。 狄洪立刻吩咐周围将士们放下城门。重步兵营乃是寇天佑留在城内的心腹将领率领,此刻他们已到城门处,证明城内叛军已一网打尽。 将领见过霍明明,拱手一礼后便带着士卒们赶往章庆支援寇天佑。 城内的一切交战,不过是短短半个时辰。 霍明明不知在这半个时辰内到底死伤了多少人。现在她只希望,寇天佑与楚博等人能够平安回来,带着痛击北疆的胜利归来! 寇天佑的确不负众望,带着一千骑兵和三千战兵,硬是抗住了北疆发疯似的攻势。此刻,无论是霍明明,寇天佑、还是楚博,亦或是凤桥郡的其他将士们,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经历的乃是一场扭转着整个吴国,乃至整个大陈王朝北部防线的战役。 双方在章庆这个贫瘠的北方小镇内,不断投入了大量的兵力。 骑兵,步兵,重步兵,轮番上阵。 从夜晚厮杀到了天亮,依旧没有鸣金收兵。 与此同时,北地三镇因收到陈睿的旨意,不得已只能派出主力与当地的北疆骑兵和净义率领的叛军决战。 二十万大军,命丧北地! 监军杨若愚拖着残躯从前线逃走。 朝野哗然! 陈睿下令再度征粮,要重组平北大军。 “陛下,不可啊!!”丞相柴彦安第一次违背了陈睿的旨意,跪在大殿哭道,“小民艰辛,手部的再度征粮了!” “难道就看着北疆一路南下,打到京城里来吗?!” 大殿内,回荡着陈睿的咆哮。 百官纷纷跪地:“圣上息怒!” “你们——”陈睿指着朝中诸公,“你们,是不是都不同意?!” “圣上息怒!” 百官匐在地上。 “大司农?!”陈睿指着柴三郎。 柴三郎只是沉默。 “太尉?!” 楚昂跪地不语。 “周阳侯?!” 霍南华缩了缩身体,纵然惧怕,但亦没有抬头。 “好,哈哈,很好!你们都是朕的肱骨之臣!!” 垂在眼前的旒珠剧烈摇摆,陈睿猛地甩袖,竟离朝而去。 “他们,他们是要气死朕啊!”后殿里,陈睿将书桌上的笔砚悉数扫在地上,“难道是朕想打输的吗?!朕给足了蓟海粮食,要粮有粮,要兵有兵,他们还要朕如何待之!!” “朕早就下旨要剿杀淫-祀匪徒,哈,将士们无能,反倒是怪到朕的头上了?!!” 无数名贵的器物,此刻却成了皇上发泄愤怒的工具,御书房内,一阵瓷器摔地的声音,四周宫女内侍们各个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了替死鬼。 后宫中,霍太后已得知前朝之事。默默闭了闭眼,揉着额头。 ——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自先帝大挫北疆后,朝廷一直都是胜势啊,二十万大军,怎么就败的这么惨了?! 下意识间,太后轻声叹道:“老六啊……你有何看法?” 殿内为之一静,太后缓缓睁开眼,不由自嘲一笑。霍家老六早已解甲归田了,当年的卫将军如今已是喜怒无常的博陵侯。 局势还未平息,早朝里皇上征粮的提议不知被谁泄露出去了。仿佛一滴水滴入油锅,民怨四起! 永安王便是在这种局面下押着那二十万石粮食与五万石盐入京了。 242、二四二章 博弈 一方是要征税的年轻皇上, 一方是主动带了粮食的皇室宗令,一时间京城里多了不少议论。鉴于永安王也姓陈,而且还是当今的亲二伯, 身上还担着宗令的官职,不少人私下拐着弯说, 还是长辈做事妥当, 年纪大些,也懂小民的生计。这话可没有指名道姓, 然而明眼人却都知道说的是谁。 朝中大臣们自然也听到了流民, 这次却十分默契的集体闭嘴不提。如周阳侯这般的是害怕再次触怒天子,如楚昂这般是事不关己,不愿多惹是非,而如柴彦安这般却另有一番深意。 “最近这些时日,皇上是做的有些过了。” 丞相府里,柴彦安仿佛一夜间苍老了。他原本年纪大,但久居高位, 极善养气,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极好,自然显不出年纪。可自从陈睿在大朝会上再次提议征粮后,柴彦安已没了往日了精气神。 柴三郎没好气道:“我早就对皇上说了,小民艰辛, 之前的那一次征粮已是迫不得已,若在搜刮一次,恐会引起民怨。” 现在百姓里已经有人淫-祀了, 若再征粮,明摆着是要官逼民反,原本不是反贼的百姓,也要被硬生生逼到净义那边,这不是变相壮大净义的实力吗! “娘娘近来可好?”柴彦安问道。 提及此事,柴三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前些日子她母亲倒递了牌子入宫,太后那边这几年不怎管事了,一应宫务都交给了娘娘。只是……还没有消息。” “莫不是宫务繁重累着了?”柴彦安劝道,“你让你屋里的多劝劝娘娘,宫务可以先放一放,提几个小妃子替她管上一管也无妨,要紧是先诞下麟儿。” 柴三郎只好应下,却是有苦说不出。妻子回来说,除了初一十五这样的大日子外,皇上很少去娘娘宫里,反而常去一名高美人那里。这高美人的父亲乃是皇上一手提拔上来的官儿,看样子是被皇上当做了“自己人”。柴三郎气的撂倒,皇上利用他们柴家来安抚朝中世家的势力,如今是用完就扔啊,奈何柴家宫里还有皇后,朝中还立着一位丞相一位大司农,朝野上下都知道皇上对柴氏一族的优待,这般的恩宠,真是叫人羡慕呢。 自古以来,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如今柴家若不对陈睿肝脑涂地,这名声还要不要了?!然而其中甘苦,只有柴氏自己知道。柴三郎不愿拿此事来让父亲忧心,只能自己默默咽下。 臣子们因各种原因极有默契的没有将民间流言告诉陈睿,最后竟是长公主陈宝宝进宫向太后请安闲聊时才带出来的。 见到太后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陈宝宝心中一沉,这事儿难道最后是她捅穿的?她虽是陈睿的亲姐,但心里对自己的皇帝弟弟还是惧怕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不是吓唬小孩儿的。 “母后,您……您劝着些皇上。”陈宝宝小心翼翼道,“前阵子不是才从五郡征了四十万石粮呢,如今王伯又送来了二十万,这前前后后六十万石的粮食也够大军所需了吧。而且小舅舅那边,儿臣可是知道的,那易阳郡郡守实在滑头,明明郡下辖二十个县,非要舅舅一家担下了六万石。他还特地去找的大表弟,呵,这明摆着就怕小舅舅不同意,硬逼着人家儿子去要粮啊。若皇上再度征粮,小舅舅也拿不出来了啊 ,到时候又要被训斥……”陈宝宝边说边叹,“五舅舅也是的,当日大朝会上就该据理力争啊,他倒是缩起来,不言不语。” “你五舅舅那个胆子,当时能够不言不语已经不错了!至少他没有急吼吼的上折子同意睿儿征粮,他心里是明白的,只是胆子一向小。”太后拍了拍女儿的手,温和道,“睿儿也是因北地战败气昏了才那样说,他还是有分寸的。你仔细与母后说说,外面都是怎么说永安王的?” 陈宝宝立刻道:“到没有明说,不过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还不夸王伯不愧是历经三朝,办事干练之类。早早备好了存粮,为国解难,如今王伯的名声,可是好得很呢。” 霍太后不由眯起了眼。她可不是普通的深宫妇人,先帝后宫那么多美人,最后只有她笑到了最后,见识手段都是不差的。听得陈宝宝这般说,便晓得陈睿和他的臣子之间起了嫌隙,不然朝中诸君们不可能对这样的流言一声不吭。 这几年,陈睿直接出手打压藩王,权贵;明面上拉拢世家,可对纳入后宫的世家女全部都冷落着,宠幸的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官吏中的女子。他想把一切权利都抓在手里,让自己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可惜……步子迈得太大了。 太后不介意皇权集中,这对皇室而言是好事。可哪怕是皇帝,你若想从别人手里抢东西,也需要徐徐图之。 “哎……”霍太后站起身,“看来,只有哀家来做这个恶人了。” 百官已站在了陈睿的对立面,而陈睿这几年提拔上来的官吏们还在基层打转,无法动摇整个文官体系。永安王趁着皇帝威严扫地的冒头,明显有所图谋。 太后以她老成精的眼光看去,虽一时间不知永安王到底要捞什么好处,但她都不允许这些人伤害她的儿子! 当夜,太后与皇帝密谈了半宿。 有内侍称,起先皇上还不耐烦的吼了几句,随后又安静了下来。 第二日,陈睿连下两道旨意,内侍杨若愚被送往大理寺,陈睿下旨命太尉与大理寺卿一同会审杨若愚监军不利,导致贻误战机,北地大败一案! 第二道圣旨下给蓟海,对北地的将领士卒战败一事,陈睿不再追究,不仅如此,还由少府直接拨了五十万白银以抚恤阵亡士卒。 少府管的乃是皇帝的私库,这五十万白银一拨出,等于皇上亲自掏腰包为战败买单! 还在京郊的永安王捋着胡须,咬牙恨道:“霍家女,都是祸害!”这两道旨意一看就知道是太后的手笔,没想到这两年早已不管事的霍太后,一出手,便是击中要害。 这两道圣旨乃是明旨,向百姓宣而告知。 聂冬看后将邸报摔在地上,一时间他竟不知是该怒还是忧。 243、二四三章 风雨 一直以来霍太后对博陵侯关爱有加, 可如今,聂冬却要站在她的对立面。这两道明旨替陈睿挽回了一丝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威信,可对期盼着陈睿倒台的聂冬, 却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永安王那老匹夫难道就这点本事?”聂冬低声骂道,“截了池安五万石的盐, 就闹出这点动静?” 亏得他还暗示褚庆涛不要与褚正荣一系闹起来, 毕竟褚正荣的儿子娶了永安郡主,早就属于永安王势力范围内。没想到永安王拿着这五万石盐, 就做了这么点事?聂冬觉得自己这笔买卖亏了, 亏大发了!吴国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此刻聂冬颇有些坐立不安。 谁料祸不单行,到了下午,跟随霍五娘一同去齐国的侍卫回来了一个,进了侯府就跪在地上,身后还跟着一个婢女,那婢女聂冬也认识, 也是精心挑去的侯府心腹之人。这两人突然回来,让聂冬略略慌神,挥退了众人,问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婢女匍匐在地,哭道:“奴婢没用, 王妃差点儿小产了。” “什么?!”聂冬眉毛一挑,而后…… 等等,她说的是差……点儿?那就是没有小产!聂冬稳住心神, 连问:“王妃到底如何了?!” 婢女道:“两月前,太医来请脉说王妃已有身孕,那时王妃就十分小心了。不料半月前,被宫中婢女冲撞落了水,幸而侧妃相救,王妃这才无碍。太医说王妃身体亏的厉害,如今正躺在床上将养。” “侧妃?”聂冬眯起眼,“可是方氏?” “正是。” “王妃可有家书来带?” “并无。”婢女道,“王妃现在在养身体,因十分想念家乡的枣子,所以才求了齐王殿下,让奴婢等人回来,拿些土物。” 聂冬缓缓坐了下去,刚才听说霍五娘出事的瞬间他真的是被吓到了,没想到……这鬼丫头,竟然是玩的这么一招!你老爹心脏不好,经不起这一惊一乍的好么! 霍五娘派心腹出行,而且没有写家书,一切信息只是让心腹婢女口述,就算是口述从外面听起来也不过是些家常话,可见齐王后宫眼线之多,哪怕是贵为王妃,也要如此小心。 “侯爷,王妃说她落水全因是自己不小心,已让齐王担忧不已。”婢女说的恳切。 聂冬也很配合的点头。 婢女又道:“齐王殿下每日打理齐王之事,已是无比繁忙,王妃再也不敢拿这等小事去叨扰他。听说殿下最近因齐地内闹了饥荒而开始减膳了,可惜朝中诸官至今也没有拿出个好法子来应对。” “本侯知道了。”聂冬道,“既然王妃想念博陵的土物,你去与管事说,他会一一准备的。” “是。”婢女与那侍卫缓缓起身,见话已全部带到,这才出门。 聂冬默默靠坐引枕里,目光灼灼。 “不料半月前,被宫中婢女冲撞落了水,幸而侧妃相救,王妃这才无碍。” ——冲撞霍五娘根本就不是什么宫中婢女,幕后主谋定然便是这位方侧妃,方少府之女。 “听说殿下最近因齐地内闹了饥荒而开始减膳了,可惜朝中诸官至今也没有拿出个好法子来应对。” ——齐王陈晔打算借饥荒发难,对齐地部分官吏下手,以尸位素餐之名来罢免官吏。 霍氏女,果然都不是简单的后宅妇人。 只是霍五娘为什么要劳心费力的将这两个消息传回来呢。 不过……这两个消息传回来的时机倒是恰到相处。 聂冬一边思考,一边屈指轻轻叩击桌面。 永安王那个绣花枕头实在是个靠不住的废物,京里的那摊还得他出手来搅浑! 京城里,陈睿不情不愿地发了两道明旨后,无比郁闷的坐在书房内。杨若愚已经交给了大理寺,想必是难逃一死。此时书桌上还放着前段时日杨若愚给北地将领上的轻功折,陈睿越发心烦。太后说,必须要给百官,百姓们一个交代。杨若愚忠心耿耿,本不该死啊。 一想到太后还要他多亲近亲近皇后,陈睿越发气闷。他可以自掏腰包给北地将士发抚恤银两,毕竟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陈睿自认自己不是铁血心肠,也可以交出自己一向喜爱的内侍,然而,难道他身为皇帝,连睡后宫里的哪个女人,朝中大臣还要管吗?! 当初娶柴氏女,不过是为了利用世家来打压有军功的勋贵,若世家好好听话,他自然会多去皇后宫中,只是现在看看…… “都是一群喂不熟的狼!”陈睿愤恨道。一个一个的都只想从他手里分走权利,恩宠,却没有几个想着能为他这个皇帝做什么! 而且太后…… 陈睿对自己的母亲感官颇为复杂。早年对霍氏一族过分的维护,到他大婚柴氏入宫,太后放权……陈睿觉得自己的母亲到没有过分拖后腿。只是那夜他建议母亲将后宫权利收回以压制柴氏女时,却被太后拒绝了。 “母后劝朕宠爱皇后,可您有没有想过,若皇后有了朕的宠爱,同时还有了掌控后宫的权利,那朕的后宫,岂不是皇后一手遮天?!后宫前朝本是一体,还请母后多多思量。” 谁料,太后听完他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却对他道;“皇后本就是一国之母,妻着,齐也,她与你一体,自然是一心向着你的。” 陈睿别过头,这种大道理他听得还少吗? 皇后真的能够一心向他?可别忘,皇后的身后站着整个柴氏! 陈睿心情不佳,连续罢朝了两日。 大理寺倒是没有闲着,加班加点的将杨若愚的罪状全部审出。连唐愈也被带去大理寺走了个过场,将唐廷中气的撂倒。唐廷中皮笑肉不笑:“唐愈是武库署,那杨若愚是监军,两人虽然同去北地,但差事是八竿子打不着,更何况北地战败时,唐愈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回京了。你们去武库署询问一样可以询问,巴巴地将人带到大理寺,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御史大夫同为三公之一,只是唐廷中一向为人谦和,唐氏虽然也是世家,但与楚昂,柴彦安比起来还是不足了几分。但那也是相较于那二位而言,除此之外,放眼朝堂,也没几个人敢小觑唐廷中。大理寺直接到唐府去拿人,为难怪好脾气入唐廷中都发火了。 最后还是楚昂出面,再三保证,唐愈过去只是例行询问罢了。 唐廷中气的发抖,指着楚昂骂道:“好!你们是奉旨办差,我也拦不住!还望你们能审些东西出来!” 唐愈倒是去大理寺看了一眼杨若愚,昔日趾高气扬的皇上身边第一得意人杨公公此刻裹着一件单衣,身上透着血迹,显然已是用过了刑,嘴里依旧喃喃:“老奴冤枉啊……” 比起杨若愚,唐愈受到的待遇就好多了,且不说杨若愚不过是个无根之人唐愈乃世家公子,哪怕是从北地风评来看,唐愈都比杨若愚高出不少。况且,北地出战时,唐愈已经离开了,实在是与他没有任何干系。 来询问的是廷尉张羡弛,唐愈认识此人,张廷尉与他父亲是好友。 唐愈只得叹口气:“我知道您想问什么,然而杨若愚的确没有通敌。虽然他不懂兵法,但通敌卖国,着实是没有的。” 张羡弛道:“北地战败疑点重重,陛下又下了旨意,本官也不得不慎之又慎。若非通敌,那北疆人怎么会得知我军撤退之路?还能和叛军勾结,断我大军粮道?!” “陛下的旨意?”唐愈只觉得可笑,张羡弛是真傻还是装傻。陛下那旨意一看就是太后的手笔,太后希望尽快处死杨若愚,用杨若愚的死来挽回圣上的民心!至于北地战败的真相,此刻却不是最重要的了。 而这张羡弛揣着明白装糊涂,非要借此机会查清楚北地战败真相。他难道不知,这真相有时候是查不得吗!纵然要查,也不是此刻! 太后若知道他为了查真相而一再拖延杨若愚的时期,这廷尉的位置怕是要易主了。 张羡弛道:“杨若愚难逃一死,可他死了我北地二十万将士就能活过来吗?!只有查清真相,才能告慰将士们的英灵。” 唐愈无奈道:“那我可能要令张大人失望了,我去北地只是奉旨清查武库,除此之外我也不清楚了。” 张羡弛也不能询问唐愈太久,他虽不甘心,可也只能放唐愈离去。 正值晌午,唐愈早已饥肠辘辘。除了刚起床时吃了几口百米糕和在张羡弛这里喝了一杯并不好喝的茶外,他是一粒米都未进。 走到常去的酒楼,要了几样小菜,正打算吃几口,侧头一瞧,不远处一桌正坐着褚成元。本着博陵侯的亲戚都都打好关系的原则,唐愈照着褚成元招了招手。 “褚兄,不妨这边来坐。” 褚成元抬头微楞,见是唐愈,也不由笑了笑:“真巧啊。” 唐愈道:“不嫌弃的话,咱们就一道吃吧。上次之事,也是我唐突了褚兄,我以茶代酒,还望褚兄不要介意。”这是指着此前博陵侯如今朝见时,他与楚博两个人架着人家褚成元带他们去找博陵侯。 褚成元摆摆手:“都是些小事,无妨无妨。只是唐兄今日看起来是不舒服吗?怎么面色泛白?” 唐愈苦笑:“一大早去大理寺刑堂走了一遭。” 褚成元面露惊讶:“难道是北……?” 唐愈点头:“可不是。这几天那里审的热闹。不过我没什么事,因去过北地,所以就是去被问了几句话罢了。” “难怪我觉得这几天街上的人都少了。”褚成元道,“国子监里,祭酒大人也对大家看的更严了。不过毕竟圣上下了旨意,大理寺自然不敢怠慢。罢了罢了,不说这些烦心事,吃菜!” 244、二四四章 勤王 唐愈又与褚成元闲聊了一会儿, 不得不说褚成元是一个颇为温文尔雅的公子,与他聊天颇为愉悦。也许是因为他自幼多病体弱的原因,不像其他贵族公子一般充满了锐利, 骄傲,反而透着一股柔和, 无害, 让人不知不觉与他交好。毕竟大家都是贵族圈子里,每个人都自带着主角光芒, 突然间有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出现, 总是会受大家欢迎的。 唐愈也带着一点儿私心,期盼着从褚成元这里多打听些关于博陵侯的消息。褚成元知道他心里所想,便道:“前阵子圣上下旨征粮,舅舅他们正为此而忙上忙下,不过总算是不负圣恩,筹集了粮食。算算日子,再过几天应该就能运到京城里来了。” 唐愈道:“五郡一共四十万石的粮食, 一月不到集齐,着实不容易啊。” 褚成元道:“还望朝廷诸公能善待这笔粮食,将他们用在实处。不怕唐兄笑话,小弟虽然是一介书生没有办过差,也不懂朝政, 但也是担心着北地。朝中这次筹粮四十万石,圣上又拨了五十万白银,我觉得, 怎么着也够北地三月的军饷了吧。” 唐愈心里算了算:“三月或许不足,但两个月却是够了。” 褚成元握了握拳:“还望北地将士能在这两月能重整旗鼓。” 一顿饭罢,褚成元需回国子监继续读书,而唐愈也要去武库署点个卯,二人就此别过。刚到武库署,不少同僚都来安慰了几句,还有的说,卫将军听说他被大理寺带走了,也是气的不行,那张廷尉简直是不将他们卫尉军放在眼里! 唐愈一一笑着回道:“张大人也是奉旨办差,不碍事不碍事。” 然而唐愈身为御史大夫之子与卫尉属官被大理寺直接带到刑堂审讯,到底还是触怒了这两位大人。他爹不好明着维护儿子,然而御史大夫手下言官众多,一时间言官上本,认为大理寺借由审杨若愚一案,夹带了不少私活,许多与北地无关的官员都被带去,实在是有损朝中士大夫的名誉! 陈睿再度上朝时,就面对着言官与大理寺之间的骂战。 唐愈还没有资格站班,只是听到同僚回来与他说时,他便觉得头疼。都到这种危急时候了,朝中诸公在意的依旧是自己的面子。而这里,也包含着他的亲爹,一时间,唐愈也不好多说什么。 对面这种骂战,陈睿已经见怪不怪了。将言官的折子留中不批,朝会上任凭他们骂来骂去,最后他出面各打五十大板,这案子算是了了。 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骂战,不曾想这只是一个开头,随后国子监学子集体到了大理寺静坐,要求大理寺清查北地军饷贪墨! 这下连陈睿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帮学生不好好念书,搀和到北地军饷里作甚?!”陈睿道,“还有北地军饷贪墨?朕怎么不知道?!” 柴三郎道:“学生们认为之前朝廷源源不断的给北地运粮,而北地却一直都说粮食不够,这里面肯定藏有贪墨,不会仅仅只有一个杨若愚。” “可查到证据了?”陈睿问道。 “暂无。” “呵……那就是一群学生仅凭猜想就要给朝中大臣定罪了?”陈睿甩袖,“胡闹!派御林军轰散他们,念在学子们一心报国,这次朕就不追究他们了!另外,朕要好好问问安祭酒,都是怎么在管学生的!他要是不想当这个祭酒,有的是人想要去!” 柴三郎略有迟疑,可见陈睿已经面露不善,只好先行退下。 “百姓好不容易攒下的钱粮,都喂了那帮贪官口里了!” 大理寺外,群情激动。 “五郡百姓的口粮,不是拿到北地喂贪官的!” “不查清楚军饷的去向,这六十万石粮食不能运!” “对!不能运!” 国子监的学子不是普通的百姓,他们都是官宦世家出来的,因北地战败一案,家里的长辈们多少都会讨论几句,而他们自然比普通百姓们知道的更多。 北地战败一案,见朝廷只想处置一个宦官来结案,学生们知道后自然不会干休。他们可不像普通老百姓那样好糊弄,一个宦官能有多大的权利?!朝中诸公不把事情查清楚,他们就不走!哪怕御林军来了,他们也要在大理寺前待着。 “查清真相,不能让阵亡的将士们寒心!” 不知是谁喊出了这一句,大理寺门前的学子们更是激动起来。文死谏、武死战,虽然他们还没入仕,但正因如此,这群学子们拳拳报国之心才更加可贵。 御林军也不敢对着这些官宦子弟动武,只能不断呵斥,然而论起比嗓门,国子监的学生们也不输这些军人。他们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书生,尤其是国子监里君子六艺是全都要教的。射箭,驾车,对他们而言那是必修课。 学子们在大理寺门前吵得翻天,连百姓都吸引过来了。这群学生们对着大理寺的官员们引经据典,对着老百姓则用着大白话告诉他们自己为何会聚集在此。 京城里的老百姓胆子本就比别处要大些。听得学生们是为了北地阵亡的将士们喊冤,也顾不得许多,老百姓们没法与官老爷们对峙,但都纷纷从家里拿出茶水吃食送给国子监的学生们。 这般动静,唐愈也不由从武库署里赶到大理寺门前。毕竟他的好友安少风与褚成元可都是国子监的学生。而且安少风之父还是国子监祭酒。唐愈颇为担心两位好友,却没有在静坐的学子里找到那二人。 他又看了一会儿,决定去一趟国子监。 刚到了国子监大门,却见到一群御林军已将国子监给围住了。唐愈气急,吼道:“你们知道这是那里吗?!国子监,乃天子门生,也是你们能围的?!” 那御林军的将士却道:“吾等正是奉旨前来请安祭酒大人的!” 皇上不拿贪官,却要拿祭酒大人。还留在国子监里的学生一起把祭酒护在里最里面,各个愤愤不平。 安祭酒却道:“你们……哎……老夫只是入宫觐见皇上,你们不必如此。” 最终安祭酒还是跟随御林军一道入了宫,御林军虽不限制国子监里的学生出入,但每日在此处巡查的兵马却增加了不少。 唐愈见到褚成元和安少风,不由道:“你们……你们做什么要搀和到北地军饷里去?!那就是个火坑,旁人避都唯恐避之不及!” 安少风道:“国难当头,难道还要我们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念书吗?!圣上的两道旨意明显是治标不治本!”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稳定民心!”唐愈道。 褚成元却道:“唐兄此言差矣,民心是重要,但若不查明真相,这民心也稳不下来。今儿皇上让少府出了白银五十万两,难道明天还要让少府继续出白银五十万两马?根儿上去治,再多的钱粮,也稳不住民心。” “就是。”安少风道,“如今这般光景,褚兄家里都知道为国分忧解难,从池安运盐五万石,朝中诸公却只想着推出一个杨若愚就此了事,哪有那么便宜!” 唐愈见全劝不住,只得嘱咐此二人千万不要去大理寺门前胡闹。安祭酒已经入宫了,安少风最好赶紧回家,免得让府里老夫人更着急。而褚成元,他身份池安褚氏留在京城里的质子,不论是为了褚家,还是为了自己的性命,都不能过分搀和到此事中。 安、褚二人知道唐愈是真心替他们打算,也只好先答应下来。 只是国子监祭酒明明是奉旨入宫,不知为何却被传成了被皇上派御林军捉拿入宫。这下,更是捅了马蜂窝。 围在国子监门口的学子们哪里肯善罢甘休,竟是要往里冲。 张羡弛看着这般景象,恨道:“一群傻子,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啊!”奈何他也不能像对付普通小民那样驱散这群学子,只能不断派人围住激动的学生们。 陈睿也感到了事件的棘手。知道了外面的流言后,气得他又动了怒,几个手脚不利落的内侍遭了秧,都被拖出去打了板子。 陈睿火速命安祭酒到大理寺去主持局面,将学生们劝回去。这次他下了一道明旨,担心又被曲解,特地命传旨天使与安祭酒一同去。 学生们见祭酒大人平安回来,这才稍稍放了心。并在祭酒的劝说下,决定先散去,毕竟闹了这么半天,也知道贪墨案也不是一时能审清楚的,他们要的也无非是朝廷的一个态度。 经学生们的一闹,九卿们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力去清点北地军饷。不能说因为学生们闹了,现在的几十万粮食就真不运往北地了。 这一清点,还真清点出了一些问题。 由皇上亲自承诺,少府库一力担当的五十万两白银,竟然有所短缺,真正运出库的才不到二十万两! 这下,炸锅了! 方少府跪在殿下,不断为自己辩驳:“少府银库内原本的银钱就不多,圣上为了抚恤北地将士要求少府这边一力承担,而大司农那边清点出来的抚恤银两却高达五十万,下官想着,可以先拆借,分批运去北地,便答应了。皇上明鉴,下官没有贪一分银子,谁也没有说那五十万两银子是需要一口气拨下的啊!” 是的,就连陈睿也没有在明旨里说五十万两银子要一口气运出,然而百姓们确实这样认为了!难道现在还要他再下到旨意,皇上说自掏腰包抚恤北地阵亡将士,真是对不起哦,一口气拿不出五十万两银子,咱们可以打个商量,先拿二十万,后续的三十万两银子,分批再给?! 他皇帝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不管如何,朕要看着这五十万两银子,一分都不得少。若是少了一份,你方少府多少家产,就全充进去吧!看能填多少!” “皇上——!” 方少府哭喊着,然而陈睿已经不想在听他多言。 方少府原本想着利用拆借之名,挪用其他项目的银钱,来填北地的坑。这种事他以前不少做,少府管的是皇帝的私库,没有几个人敢真正来查皇帝的账。而他只需要将账目弄平即可。至于挪用的银两,待到明年税银入京,自然可以填上。 却不料,这次由国子监学子引出来的清查北地贪墨案,北地贪墨的影子还没查出来,他这个在京城里的少府第一个被坑了进去。 京城里,永安王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平了不少:“咱们的皇上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啊,他那库里既然没那么多银钱,干嘛吹那么大的口气。” 陈双薇叹道:“父亲是如何知道方少府手脚不干净的?” 永安王道:“这还用如何知道?管着少府,就没有几个人是干净的。要说先帝时候少府库银里有五十万两,本王还能信。这陈睿小儿登基才几年啊,都是打仗,今年又是旱年,他还修了宫室,那少府里还能二十万两银子,都是因为柴三郎的商税给他留的!” 永安王在少府衙门里自然有眼线,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动用。这次国子监学子闹事,正好给他这个契机。 皇上的两道明旨,一是以杨若愚平息民怨;二是掏银子堵住北地将士的嘴。奈何前者被国子监的学生打脸,后者……哈哈,直接被他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方少府打脸! 本朝开国不过百年,还没有见那位皇上被自己的明旨这般打脸。 永安王渐渐收起了笑容:“陈睿小儿德不堪皇位啊……”又问道,“你哥哥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陈双薇道:“有吴国的书信来,哥哥说一切正常。” “很好!”永安王决定最后推一把力,但此次之前,他需将手中的粮食和盐尽快交给太仓,入库后,他就要立刻反回永安。 “这粮食和盐,就当是二伯送给你最后的礼物吧。”永安王低声道。 陈睿内外交困,他直觉自己掉入了一个冰窟窿,虽然高坐在龙椅上,可那些匍匐在地上的百官,他却一个也看不清面容。 那些口口声声说着忠君的臣子里,一个个面目模糊。民间已经开始有了他是庸君的流言了,不知是从谁口中流传出,导致北地战败的罪魁祸首不是杨若愚,而是皇帝!是因为皇帝不顾北地将士请求,非要出兵,才导致大败。 “百姓说朕穷兵黩武?!”陈睿指着众官吼道,“你们是不是也是这样认为的?!” “臣惶恐!” “惶恐?呵呵……哈哈哈哈哈……” 陈睿狂笑。 聂冬已知道京城里这段时日里所发生的事。另外手里还有这褚成元送来的密信,他可真是不能小觑自己的这位便宜侄子。 不过是暗示了他一番,褚成元竟然可以煽动国子监到如此地步。 真是后生可畏啊。 “呵……穷兵黩武?”聂冬看着密信,“永安王还真是心急啊,既然方少府已经当了替罪羊,永安王的勤王旗号,也该亮出来了。” 半月后 永安王起兵,号称清君侧,杀奸臣! 神州大地,风云四起。 陈睿大怒,直呵斥永安王乃是谋逆!然而各地藩王却趁此都打起了清君侧的旗号,纷纷涌向京城。 “他们!他们竟然敢——!!” 陈睿气的脸色通红。 于此同时,北地三郡防线被破,北疆骑兵自北而下,大有兵临京城之势。柴彦安上折请皇上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臣请圣驾立即出巡! 陈睿虽不情愿,但还是同意了。 皇帝离京,天下震动。 博陵 聂冬从书房走出,见到霍文钟满脸的忧心,不由道:“怕什么,北疆就算打来了,咱们再把他们打回去便是!至于永安王,不过是宵小之辈,且让他得意几天。” 齐国 陈晔握着霍五娘的手,低声道:“本王令你受苦了。” 霍五娘笑了笑:“你我夫妻,你去哪里,我自然也就去哪里。” 陈晔看了看她的肚子,他们第一个孩子差一点儿就没了,虽然她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基业,但他还是对不起他们娘俩。 心腹婢女端来了一碗安胎药,柔声劝道:“王妃,殿下去书房了,让您不要太劳神。” 霍五娘道:“如今我还有什么可劳神的呢?” 方少府已经倒了,齐王宫里的那位方侧妃也不必留了。她亲自出演的这出苦情戏,总算是有了回报。 吴国 霍明明亲自看着陈云熙,顺便亲手替他研了磨,说道:“继续写,你在吴国一切顺利,还请父王不必担心……” 245、二四五章 诛杀 陈睿被迫离京暂避, 各地藩王虽都打出了勤王的旗号,但实力都不及永安王,一时间永安王风头无量! 陈睿在明旨里宣布永安王为谋逆, 然而永安王更绝,直接呵陈睿的圣旨是假的, 乃是朝中奸臣逼迫陈睿所写。 更何况, 若永安王真想要谋逆,为什么之前还要给皇上送粮送盐呢?! 不得不说, 永安王借着陈睿征税他送粮的举动, 替自己赢得了不少民心。至少大部分的百姓都认为永安王的确是要去清君侧的,永安王是好人啊,他没有征税,也不像皇上那样说话不算话,人家永安王说拿出二十万石粮食,就实打实的拿了二十万粮食运到京城太仓了。不像皇上承诺五十万两,最后竟然只有二十万两。那个方少府, 妥妥的贪官没跑了! 永安王放眼望去,北疆已暗中与自己结盟,各地藩王里没有一个是真正带过兵的,唯一有用大军的吴国,如今也是陷在与北疆的对抗中自顾不暇。而各地列侯, 早就被先帝收了各种权利,不过是荣养着的富贵闲人! 他永安王坐拥兵力,粮食, 还有池安的盐!一时间,颇有些一览众山小的意味。唯有一点,前去吴国的陈云熙还未回来,这倒是令他有些担忧。不过有陈云熙的亲笔书信传来说吴国一切顺利,永安王也只好暂时放下疑惑。 当务之急,是要追杀陈睿! 此时京城里的三万御林军护送着陈睿离京。 霍太后急道:“皇上,召回博陵侯吧!永安宵小,不足为虑!” 陈睿早已没了往日的从容,吼道:“难道太后就这么信任博陵侯?朕这般待二皇伯,可他还是反了!难道博陵侯就不会反吗?!” “皇上——!!”霍太后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很陌生,是什么时候,他的猜疑心这么重了,“博陵侯若是要反,皇上刚登基立足未稳时,他便可以反了,何必等到今天?!” “哈,太后终于说出心里话了!”陈睿道,“太后是在责怪先帝,还是责怪朕卸了博陵侯的兵权呢?!这是在为博陵侯抱不平呐!” “博陵侯从未有过不臣之心。”霍太后悲愤道,“他替先帝镇守北部,手握三十万大军,直捣北疆王庭,先帝让他交兵权,他便交了。先帝封他一个没有实权的列侯,命他归封地,他也去了。睿儿,你以为他是为了谁才退步至此?!先帝对博陵侯尚有知遇之恩,可你呢?!睿儿,你莫要让老臣太寒心了!” “呵,母后当然记得博陵侯的好。”陈睿冷笑,“若不是博陵侯的军功,母后也不会一步一步走向高位。” “你——!!”霍太后气的撂倒。 “母后还是退下歇息吧。”陈睿大步流星的走开,他已不会再信任那些藩王列侯,一个一个都是谋逆之人,都怀有不臣之心。他以下旨诛杀永安王,谁能诛杀永安王,带上他的人头来,封列侯之爵! 霍太后忧心忡忡,可外面的百官还有后宫的皇后,却还指着她能劝劝皇上。霍太后惨然道:“哀家还有什么能说的……” 皇后哭道:“母后,求求你再劝劝皇上吧。这些日子,他已经打杀了六个宫女了,这样下去,外面的传闻必然是愈演愈烈啊!” “若打杀几个宫女若是能让他消气,那便打吧。”霍太后扶起皇后,“如今,我们谁也劝不了,谁也劝不动的。” “母后!!!” 皇后还要再求,太后却下了懿旨,谁也不见!摆明了不想再管事。 皇后无奈,她知道皇上对她并无多少情谊,而且自从离京后,皇上对后宫诸妃已没了兴趣,然而脾气却一天天坏了起来,仅仅数日,又有不少内侍宫女被抬了出去。 御前伺候的人各个噤若寒蝉,第一个觉得自己朝不保夕。可头上的主子们没有一个能替他们做主的,皇上喜怒无常,他们完全不知自己是哪里伺候的不好了,或许只是一次走路的声音大了些,亦或是单纯遇到皇上心情不好…… 人命如草芥。 这些内侍宫女们深深地恐惧了。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这夜陈睿饮了酒后,又打了几个宫女出气,见那两个宫女被打的断了气,便挥了挥手,命人拖下去。 负责拖人的宫女紧紧咬着牙,她知道,被打死的这两个人并没有哪里伺候的不好,只是名字里带了一个安字,被皇上想起了永安王,便拖出去打了五十板。而另一个更是惨,只是与那宫女同屋,被皇上说看着碍眼,便也拖了下去…… “怎么?还不拖下去?!”陈睿一身的酒气,“难道你们也想抗旨?!” 周围几个宫女低着头,默默将被打死的二人拖了下去。 是夜,数位宫女聚在一起。眼神里都是透着绝望,再这样下去,下一个死的便是她们,皇上无能,只会拿打杀她们出气! 也不知是谁起了头,这几人用力握住手中的白绫。 ——与其让这庸君继续坐皇位,还不如让位旁人来! 纵然是最卑微的一群人,也有活命的欲望。她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日复一日的恐惧已经快将她们逼疯。若真的要死,那边一起死吧,拉着一个皇帝给自己陪葬,也不亏! 宫女默默拿出白绫,套住了陈睿的脖子,拼命用手拉扯! 陈睿已被惊醒,正要呼救,却被另一个宫女捂住了口鼻! 这些宫女子都是近身伺候的,有时候,他甚至能叫出她们的名字!陈睿睁大着双眼,不断挣扎,双手和双脚竟又被人按住! “唔……唔……” 陈睿越是挣扎,脖子上的白绫竟越来越紧。 “谁在屋里?!” 宫殿外的御林军终于察觉今夜有些异样,见殿内半响没有动静,立刻冲了进来。内殿中,八个宫女正按着陈睿,其中两人拽着白绫,那架势竟是要将皇上勒死!! “大胆!!” 御林军抽刀而去,宫女们一阵尖叫。 陈睿这才得以喘息,奈何说不出话,充血的双眼里透着弑人的寒气,突然口吐鲜血,竟昏了过去。 太后震惊不已,好在理智还在,第一时间便将所有参案的宫女子全部拿下,又封了当夜御林军的口,不许对外透出一字。 御医连夜替陈睿诊脉,皇上脉相着实混乱,一有烈酒伤身,又因气急攻心,此乃减寿之像! 太后道:“哀家只有一个要求,务必治好皇上,不然,你们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臣惶恐。” 御医匍匐在地。 “皇上好,你们自然也好。皇上若有个闪失,你们也都去陪葬吧!” 霍太后也是气急了,谁也没想到,几个宫女子竟然胆大至此! 陈睿连续昏迷了三日不醒,宫中虽一直紧闭口风,但如柴彦安这样的近臣却是知道真相的。皇上因病不能上朝,柴彦安叹道:“还请太后主持大局。” 霍太后沉默半响,终于道:“传哀家懿旨,命博陵侯来景山勤王!许他调动易阳郡郡尉大营!” 景山乃皇室避暑之地,此番陈睿离京,也是被护送至此。此处乃是山地,易守难攻。 “这……”柴彦安惊疑不定。 太后气的拿起茶碗便朝着他砸去,“怎么,你们是信不过哀家吗?难道哀家还会害自己的儿子?!你们忌惮博陵侯,好啊,那让丞相领兵去征讨永安王啊!你去不去啊!” “太后息怒!” “你们迟早要把哀家给气死!”太后怒道。 “微臣惶恐!”柴彦安连连跪下。御林军以快阻止不了永安王的攻势,若这世上还有谁带兵如神,也只有博陵侯了。让博陵侯重新领兵,便领兵吧,柴彦安无奈叹息。 谁料,霍太后又道:“哀家还有一道旨意,博陵侯若能诛杀永安王逆贼,许他列侯之位,世袭罔替!” 柴彦安惊得半响合不拢嘴,过了半响,终究是道:“臣……遵旨。” 246、二四六章 新帝 圣旨宣告天下, 永安王知道后顿时就骂道:“霍家妖女,你还想凭着博陵那老匹夫翻身不成?!本王告诉你,你霍家也就到此为止了!” 陈双薇道:“父王息怒, 想那太后也是病急乱投医。博陵侯带兵都是老黄历了,再说, 不过是一郡之力, 怎么可能挡得住父王的王师。而且……父王不觉奇怪吗?让博陵侯带兵也就罢了,怎么还许了他世袭罔替, 以陈睿的性子, 这圣旨实在是蹊跷。” “我儿说的没错。”经陈双薇的劝说,永安王也渐渐恢复了理智,仔细分析起来,“就算太后想要下这样的旨意,陈睿定然不会同意。”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陈双薇道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这圣旨是没有经过皇上而传出的。” “什么?!”永安王一惊, 不由在屋里慢慢踱步思考,“不,你说的很有道理。可如果圣旨不经过陈睿,太后虽然见识手段都不差,但若说这世上谁最维护皇帝, 也非她莫属,只要皇帝尚在一日,她也会守着规矩, 哪怕要她下旨,她都会事先征求陈睿的同意。而这道旨意……难道陈睿……” 剩下的话永安王不敢说,陈双薇大胆道:“陈睿已经没有办法下旨了!说不定他已经死了?!” “死了?!”永安王不敢相信。陈睿退至景山,身边尚有三万御林军,一时半会儿还攻不进去,难道他们闹内乱了?亦或是…… “或者说陈睿病了。”陈双薇将永安王的想法一一说出,“还是那种病的起不了身了,所以那边才会直接下出这样的旨意。不过不论陈睿是死了,还是病了,女儿都要恭喜父王啊,这正是天命所归!” “哈哈……好!”永安王大喜。他还没有打到京城,而身在三万御林军保护下的皇帝就病死了,这不就正好预示着他永安王乃是真命天子,连上天都要给他这个机会!当即下令命大军继续前进! “侯爷,朝廷的圣旨……” 此时圣旨已传到博陵,来传旨的乃是太后身边一直颇为得用的邓公公。这趟圣旨他传的心甘情愿,博陵侯是谁啊,那可是打败了北疆的战神,区区永安王又算的了什么!只是旨意宣了半响,博陵侯竟然没接。 霍文钟不由出声提醒道:“父亲,父亲……” 聂冬这才回过神:“臣遵旨。” 邓公公笑呵呵地将圣旨递给聂冬:“侯爷苦尽甘来,不过还望速速发兵勤王。” 聂冬点点头,也不迟疑,立刻传檄整个易阳。而他则走回博陵侯的屋子,小心翼翼的打开一个木箱,那里放着原来老侯爷的铠甲。 这副铠甲早已不是博陵侯征战北疆时的那幅了,只是老侯爷十分喜欢,每隔几年就会照着原来的模样重新铸一副。聂冬靠着木箱缓缓坐下。 这副铠甲承载着博陵侯的一腔热血。而如今,却物是人非。 这道圣旨下给了博陵侯,可博陵侯早就死了…… 聂冬目光灼灼的看着远方,忠君的博陵侯早就被冰冷的皇权给抹杀掉了,而他聂冬可没有老侯爷那份忠心! 邓公公在侯府等了两日,见老侯爷一直都在屋里没怎么出来,不由有些着急。难道侯爷真的老了,带不动兵了? 谁料自第二日下午到第四日上午,短短几日,易阳郡郡尉,以及下辖二十县的县尉全都是身着披甲赶到了博陵侯府。 邓公公吓了一跳,面对一群杀气腾腾的武将,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站。好在侧头一看,霍文钟与他一样,都是穿着寻常衣服,这才微微放了心。霍文钟宽慰他道:“圣旨一到,易阳郡各地军营已经开始行动了。公公莫急,父亲今日便会出发。” 果然,待书房门再次打开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便是一身戎装盔甲的博陵侯。 “世子留在博陵,居中调度,统筹一切粮草马匹!”聂冬看向霍文钟,“本侯不希望在我易阳也出现一个方少府!” 霍文钟面色肃然:“父亲放心!” 聂冬微微点头,目光环视着眼前的将士们,勾起一丝笑意,语气沉着:“出发!” “易阳十五万大军,前来勤王。” 永安王第一时间拿到了易阳的军情,不由冷笑:“十五万大军,他易阳是除了士卒都没有百姓了吗?亏得霍老匹夫还是宿将,他不过是号称十五万大军,整个易阳的兵力加连他府里得那几个家丁加起来,能有六万战兵就不错了!” “父王说的没错。”陈双薇也不屑道,“易阳又不是战地,地方上的兵不过都是做些寻常驻防的事,纵然博陵侯带兵有几分本事,一群乌合之众的兵又能发挥什么作用呢。” 永安王点点头,他可是从陈睿登基开始便开始谋划了,永安的兵力从那时起便借由剿匪之名不断训练,而霍老匹夫在博陵侯纵情享乐,不过是有着以前的声望撑着,待他重重击溃易阳的军队,霍家战神的称号也该易主了! 想到这里,永安王甚至开始期待与博陵侯交战的场面了。打败博陵侯,对他永安的声望势必是一个大大的提升!但永安王也不是莽夫,他要的是万无一失,立刻对陈双薇道:“你去与池安方面说,若褚庆涛识相,便留他们一命,若他们不识相,褚峰也不必对他们客气了!” “夫君前阵子还说,什么时候轮到他出阵。”陈双薇含笑道,“不过褚庆涛实在不足为虑,夫君他们截了五万石盐,他们一句话都不敢说。而且褚庆涛的长子还陷在景山,听说他还打算求求父王,攻入景山后,留他长子一命。” 永安王大笑:“你与褚家说,若他对本王俯首称臣,本王可以考虑。” 池安,褚正荣怎么也没想到,自永安王将郡主嫁给他的儿子褚峰后便偃旗息鼓的褚正荣,竟然敢对他兵戎相向。 “永安逆贼,人人得而诛之!”褚庆涛厉声道,“我褚氏一族,世代深受皇恩,二哥,你为何非要与永安逆贼沆瀣一气!” 褚正荣狂笑:“皇上被奸臣蒙骗,永安王乃是勤王之师。我看四弟是担心自己通倭寇的罪行败露吧!” “一片胡言!” 褚庆涛不再与他废话,下令池安全境诛杀褚正荣一系。 其子褚成沛为先锋大将,上阵前,终究还是去了母亲那里。赵国夫人抚摸着他的脸,柔声叹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关不住你。不论那年你舅舅是否来到池安,终有一天你都会从我身边飞走。你去吧,母亲会日夜替你祈福的。” 褚成沛含泪道:“母亲,保重!” 赵国夫人捂着脸,连连摆手,她怕自己再多说一句,便会泣不成声。在褚成沛来向她辞行前,她便问过自己的丈夫了。 “你的两个儿子,一个去了前锋营,一个陷在了景山,你不怕吗?” 褚庆涛道:“我护得了他们一时,护不了他们一世。他们愿意去这世间闯荡,我这个做父亲岂能拖了自己儿子的后退!” “我知道,这几年你与老六之间的书信不断。”赵国夫人叹道,“不论你们要做什么,我只希望看在太后的颜面上,对小辈们宽容些。” 褚庆涛神色诧异。他的夫人出身霍家,嫁给他时,霍家尚不显赫,太后也不过是后宫的嫔妃,而博陵侯也只是一介郡尉。然而她的聪慧一直都令他钦佩,都说池安是躺在盐堆里不愁荣华富贵,可没有多少知道,直到这位霍家女来到池安后,经过近二十年的谋划,终于将池安的盐全部控制在了褚氏手里。永安王与褚正荣一系能调动那五万石盐,不过是赵国夫人愿意让他们调动。 “我会的。”褚庆涛慎重应下。 赵国夫人别过头:“你也走吧,我现在看到你们爷俩就心烦。走吧,走吧。” 褚家终究是谁掌权,也该有个定论了!只是一想到博陵侯与他的书信,褚庆涛不止一次惊出一身冷汗。 半年前,博陵侯暗送书信给他,直言永安王有谋逆之心,但嘱咐褚庆涛不要声张。褚庆涛自然不信,永安王的名声一向极好,身为宗令,却不贪权不爱财,而且皇上对他也颇为优待,他实在没有谋反的理由。 然而博陵侯又给了他第二封书信,上面言明:谋逆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毕竟区区一个藩王和龙椅比起来,显然是后者更有诱惑力。 褚庆涛被博陵侯大逆不道的话给吓着了。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往下继续看。博陵侯道永安王将女嫁给褚家老二一系里,就是替他谋逆铺路。若褚庆涛不信,他博陵侯可以大胆预言,最迟今年上半年,褚正荣会在池安暗中行动,截断池安部分盐场,替永安王筹集军饷或是要替永安王买下一份好名声。若褚正荣真这么做了,就证明了永安王确有谋逆之心,但还请褚庆涛不要声张,若截断的盐不超过六万石,便让他们截去。 “你个老狐狸。”褚庆涛低声笑骂,“还真都你被算到了。” 褚正荣连着永安王,如果永安王不到,褚正荣在池安的影响必然越来越大。直到现在,褚庆涛终于能窥见博陵侯这盘棋的棋路一二了。博陵侯故意诱导永安王,加快他的谋逆之路。毕竟永安王若继续装忠臣,时间越长,褚正荣在池安的影响里也会不断加深,最终与身为池安郡尉褚正荣持平,甚至高过褚正荣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这步棋却是把双刃剑,若让永安王过于壮大,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好事。所以博陵侯给自己设了一个底线——六万石的盐。若永安王要动用的资源超过这个数,褚正荣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如今永安王如你所愿的那样的反了,你又打算怎么做呢?”褚庆涛喃喃道。他褚庆涛可以从这盘棋里剿灭褚正荣的势力,从而从根本上确立自己褚氏一族当家人的地位,可博陵侯又能得到什么呢? 重新得到陈睿的信任? 褚庆涛可不觉得他妹夫还对陈睿抱有什么信心。难道博陵侯真的忠君如此,此番只是为了诛杀叛逆? 褚庆涛猜不透。 身处景山的褚成沛也同样猜不透。 褚家乃百年世家,为了让朝廷对褚氏一族安心,他自愿成为质子来到京城。他自幼体弱,说不定哪天就会病死。比起健康的弟弟褚成沛,或许成为质子留在京城才是他能为褚家做的最大的贡献。 北地战败的消息传回京城后,他虽与其他人一样忧心,但并未多想。直到舅舅派了心腹侍卫前来京城,对他说北地战败很有可能暗含军饷贪墨一事。 他很诧异,远在博陵的舅舅为什么会对北地军情这么熟悉。那侍卫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他也很快明白过来了,北地三郡,乃是他舅舅驻守了近十年的地方。这世上恐怕在没有一个人比博陵侯更为熟悉北地了。 “可舅舅为何要将此事告诉我?” 褚成沛还记得自己当初的问题,现在想想,自己果然是真够天真的。舅舅当然要告诉他,因为他在国子监。 朝野百官们因皇上的两道明旨,不能再查北地案。但国子监的学生们不同,他们一腔热血,虽然没有入仕,但却是朝中最特殊的力量。 可清查到最后的结果,却是皇上颜面扫地。 这难道……也是舅舅所期望的吗? 如今皇上下了圣旨命舅舅来勤王,还许了舅舅列侯之位世袭罔替…… 褚成元已经看不清博陵侯到底所谋何物。 看不懂,分不清,猜不透…… 一道圣旨让沉寂了许久的博陵侯重新回归到了众人的视线。正准备看笑话的各地藩王,却被博陵侯用藩王的血淋淋的人头狠狠打了脸。 自永安王出兵号称勤王之师后,各地藩王均想浑水摸鱼。 聂冬祭出圣旨,朝廷只许易阳勤王,其他藩王见到易阳军队速速回国,若有不从者,一律以谋逆论处! 一路行军,聂冬意外的收到了齐王的大礼包。齐王深感博陵侯忠君之心,特地送上十万石粮草,三万披甲,此举大有倾全国之力来支援博陵侯。 自将霍五娘嫁到齐王后,聂冬与陈晔早已心照不宣了,大方的收下这份厚礼,同时宣告天下齐王高义。 “陈晔能一口气凑足这么多的粮草,看来齐国境内他算是摆平了。”聂冬暗道。这个外甥还真是不可小觑啊。 随着博陵侯勤王步伐加速,永安王终于感到了一丝异样。池安给他的军饷,已经数次延迟了。女儿陈双薇已经被他赶回池安,去看看褚正荣到底在干什么! 然而不等池安的消息传来,永安王探马已来报,发现博陵侯大军! 双方都是朝着景山而去,迟早会相遇。 永安王心头一紧,不……他不能慌神。此前有藩王被诛,但那些人不过是些酒囊饭袋,岂是能与他相比!他永安王手下坐拥良将无数,又有六万精兵,而博陵侯顶破天也不过是四万战兵,必然不是他的对手! 双方都没有占领城池,而是在对阵野战。 聂冬已经下令命人扎营,迅速建立战地防御。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自领兵以来,他再也没有安睡过一日。身体里仿佛有两个灵魂在不断的拉扯他,他知道,其中一个是博陵侯…… 如今的聂冬,只是凭着一口心气让自己不要露出疲色。这么久的谋划,棋盘上的棋子看似从容的一步,背后却是他无数的心血。 双方严阵以待。 茫茫草地上,竟布满了士卒。 聂冬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草木皆兵”,在十数万人的场景下,你以分不清哪里是草,哪里是兵。 将旗早已竖起,浓墨重笔的“霍”字,彰显着自家主人的风采。武将与文官不同,文官们对博陵侯大多不屑,可武将们,尤其是年轻一辈的武将,谁不是听着博陵侯当年的英勇事迹长大的。 而如今,他们的敌人竟然就是自己昔日崇拜的战神。这般的冲击,令永安王这边的将领们颇为心神不安。 那是真正的战神! 替朝廷镇守北地三郡十年的霍将军! 他们真的能赢吗? 难道他们的骑兵比北疆还要厉害?! 那些文官都说博陵侯年老不堪用,可他一出易阳,便砍了宁王的人头,博陵侯真的是年老昏庸?! 武将们不想听文官们对博陵侯的贬低,他们看到的更多是事实。 ——博陵侯已经砍了一个藩王的头,还得了齐王的粮草与披甲! 当年博陵侯解甲归田,随博陵侯一同镇守北地的老兵们有不少都随博陵侯回到了易阳郡,有的甚至就在博陵住下了。那些老兵带出来的新兵,不会比他们这些人带出来的差!他们可不是在剿匪里历练出来的,而是从真正的两国交战的战火地狱里爬出来的士卒! 谁也没有想到,一场仗还没有打,对面的将领却已经心乱了。 “对面好像有些异样。” 易阳郡尉谢豪看着对面永安王的人马不由喃喃道。 在他身边的乃是博陵县县尉沈江卓。他是太平时代长成的,除了偶尔剿匪外,从未上过战场。而且在博陵,也没有什么匪患可以让他缴的,成日里做多的最多的恐怕就是在农忙时节,到村里替那些农夫们断一断互抢水源的案子。 不过就算他没甚经验,谢豪还是对他礼遇有加,原因无他,这位沈县尉乃是博陵侯的女婿。 沈江卓知道自己的资历尚前,恭敬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谢豪道:“按理说,如今天色尚早,对方应该也要筑起工事,永安王可是号称了五十万大军呢,呵,哪怕没有五十万,一个六七万是少不了的。这么多人,对面的动静也未免太小了。” “难道他们是想夜间偷袭?”沈江卓问道。 “又不是守城之战,他们能偷袭个鸟啊。”上了战场,谢豪也没在衙门里的顾忌了,张口便骂道,“不过这些藩王各个眼高于顶,真以为打仗是儿戏么。不过我倒是觉得,对方可能是怕了。” “为何?”沈江卓好奇道。 谢豪用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看着沈江卓,目光里透着一丝羡慕:“你莫非不知,博陵侯乃是以野战为闻名于天下的吗?放眼当今,只有北疆王庭的精锐才能与之一战。我易阳的军虽比不上老侯爷当年带出来的,但我谢豪敢拍着胸脯保证,和这些藩王比起,易阳大营的将士们绝对不会输!” 当年博陵侯解甲归田,去了博陵,而博陵又归易阳管辖。文官体系们到不觉得,但武将那一拨里却炸了锅。唐愈这样的只是对带兵感兴趣的贵公子,都是博陵侯的狂热粉丝。那些正儿八经的武将们更别提了。只是碍着朝廷法纪,和自己的为官的面子,才不好太过表露出来。 博陵侯这尊战神在易阳住下,上至易阳郡尉,下至其他县,都想铆足了劲练兵,就怕在自己偶像面前丢脸。 而博陵侯竟然把女儿嫁给了博陵的县尉,这一举动更是让无数武将悲痛。他们家里也有儿子啊,也不比沈江卓差,怎么就让这小子给抢先了?! 不过永安王用兵却出乎谢豪所料。 第二天凌晨,天色似明似暗之时,永安王迅速发起了猛攻! “霍老匹夫远道而来,本就是疲兵之师,本王倒要看看,他能蹦跶到几时!” 那厢聂冬却不见慌乱。 “永安王以为我们是疲兵,呵……”聂冬的目光扫向帐内的秦苍等人。 这些自幼跟在他身边得侍卫们,此次出征自然也跟在军中,担负着亲卫的作用。而霍明明留在赵县的人马也被他带出来了,赵县县尉则是他钦点的心腹之人 “是时候让永安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骑兵了!”聂冬猛地站起身,“秦苍听令,本将命率五百骑兵出阵!” 这些骑兵全是由聂冬在易阳郡几各地县大营亲自挑选出的精兵,自接到圣旨下一刻起,便单独归属侯府,由当年老北地骑兵来训练。这些原本就是各地的精兵,心里自然有股傲气。然而再见到老北地兵的第一天起,这些人被上了一课…… 在那些人面前,他不过是个没有见识过世面的新兵蛋子!一个个全放下了以往的骄傲,重新训练。若是表现不好,博陵侯直接将他们清退回去,这一点更是令他们紧迫起来。好不容易被选上来,再被退去,那脸不仅是丢的自己的,还丢了自己的上峰的脸,毕竟他们都代表着各县县尉的脸面! 有着这群精兵做表率,迅速组建起来的勤王之师展现了惊人的凝聚力。这让谢豪都暗自吃惊,他虽然只是郡尉,但若让他来统领这二十县的县尉大营,谢豪自认自己起码需要半年的磨合期。然而博陵侯却只用了短短一个月,便整合了全部的力量! 不愧是为朝廷驻守北地十年的霍将军! 谢豪对博陵侯彻底心服口服了。 眼见着永安王在凌晨偷袭,谢豪并不慌乱,一声令下,全军戒备! 双方战兵迅速交战。 却见战场上似被穿透了一支利箭,那支利剑所到之处,人群如潮水般往两旁散开。 “是博陵侯的骑兵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原本还在交战的战兵纷纷后退。督阵的将士们则慌乱喊道:“弓箭手准备,不能让骑兵逼近!!” 谁料原本还集中在一起宛如一支利箭的骑兵,立刻分散开来。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弓箭阵,就这样失去了原本的目标。 骑兵营迅速变成单兵作战。而随着博陵侯的旗令一变,骑兵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上峰,三五成群,不出一会儿,建制又再次齐全! “比北疆精锐还要恐怖的骑兵……” 那个倒地的永安王将士在最后一刻,脑海里浮现了这句十年前广为流传的话语…… 聂冬看着瞬息万变的战场,轻声道:“这一仗结束,永安宵小也不会再蹦跶了。” 身旁的沈江卓手心里全是汗,秦苍出阵后,便将亲卫大营交给了他。沈江卓一刻都不敢松懈,而且此刻的博陵侯,不由地让他想起了家里的霍三娘…… 其实,比起自己的岳丈,妻子还是挺温柔善良的么……呵呵,呵呵呵,回去要对霍三娘更好一些才是! 不料担心什么来着,他的岳丈似乎对这场战役有着必胜的把握,此刻竟然与他拉起了家常,和蔼问道:“三娘近来可好?” 沈江卓猛地点头:“好,都挺好的。” 只听他岳丈叹道:“本侯的几个孩子,其实还是三娘最像我。” 沈江卓:……………………………… “不过她嫁给你这么多年,你们怎么还没有好消息?” 古代可没什么避孕措施,夫妻二人身体健康感情又好的话,不可能没孩子。 沈江卓连忙道:“三娘近日正在调理身体。” “哦。” 聂冬点点头,也不再多问。他突然想起来,霍三娘的身体可不算好,小时候因老侯爷的忽略,被侯爷后宅的女人们趁机虐待了不少。 沈江卓偷偷擦了把汗,正喘口气,突然听身旁之人又道:“三娘的脾气有些像本侯,若是在沈府有那些地方做出格了,你多担待些。” 沈江卓连忙道:“您放心,三娘在府里一切都好。她就是当家主母,自然不受委屈的。”您老都说了三娘是最像您的,看看您今天的这阵仗,不说以前就不敢,这次回去后,就更不敢给她委屈了! 沈江卓只觉得自己夹在两个怪物中间,一边是老婆,一边是岳丈,他这个小可怜只剩下瑟瑟发抖的份了。 聂冬也只是敲打一下沈江卓,但夫妻相处还是要凭他们自己罢了。随着这场战役的开展,聂冬只觉得自己已耗尽了太多的心血在里面…… 天渐渐亮起,战场上的局面也越发清晰。 永安王那边早已没了气势。 聂冬见状微微抬手。 沈江卓示意,命传令兵击鼓!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五十面战鼓不断被击打! “早降!!” “免死!!” “早降!!” “免死!!” 中军士兵齐齐吼道,气势阵天。交战中的秦苍听到了,难道露出的笑意,手中的马刀依旧毫不犹豫地刺向前方拦路的敌军。 秦苍抽出马刀,策马回旋,大声吼道:“挡我者死!!” “挡我者死!!” 数百骑兵亦齐声吼道。 “王上,博陵侯的兵马很快就会冲到这里,属下这就护送您离开此地!” 永安王站在帐内,听得属下如此说道,不由大怒:“本王数万兵力,不过是略略折损,你便要说本王败了?!” “王上,如今士卒们士气已不可转!还请速速撤离,待重整旗鼓后再来交战!” “一片胡言!”永安王抽出一旁的长剑,直接刺向那将士胸口,“此人蛊惑军心,其罪当诛!传本王军令,诛博陵逆贼兵马校尉者,赏银百两!诛千户者,赏千两!诛将,赏万两,封爵!”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再次重赏下,原本低迷的士气竟然渐渐回转。 聂冬见到对方竟有反扑之势,传檄各处将领不可骄兵轻敌。只要还未结束,战场上被弱者翻盘的战役数不胜数,他可不希望这种事在自己身上发生。 突然,不远处渐渐来了一队人马,沈江卓立刻命亲卫大营警戒。却听到那群人马齐声吼道:“我乃永安二公子,陈云熙,父王——别打了!!!” 聂冬猛地回头,虽然看不清楚,可他知道,他知道! 霍明明,来了! 此刻霍明明押着陈云熙,手中的匕首搁在他的脖子下,轻声道:“继续说。” 陈云熙哭丧着脸:“父王,你的计谋被识破了!你私通北疆,博陵侯已经知道了!!” “你许诺等你坐上皇位,就将北地三郡送给北疆,为此,你便将朝廷的运粮路线告诉了北疆王!” 他每说一句,霍明明身后的数百将士们便一起大声重复。 原本还在交战的士卒们,突然放缓了动作。他们听到了什么?永安王私通北疆?还要给北疆割地?这些将士们或许各为其主,但北疆是大陈不共戴天的敌人!哪怕是永安王的士兵们,他们为永安王而战,那是因为永安王乃勤王之师,永安王与陈睿之间是国事,也是家事,总之是他们大陈自己人之间的恩怨。 可现在…… 永安王的儿子却再说—— “永安王,通敌卖国!!!” “你们还打什么?!”秦苍已是怒不可遏,他的家人全部都是死在北疆人手里,此刻他红着双眼,“你们还要替这样的杂-种卖命吗?!!” “投降……” “我们投降!” 大批的士兵陆续放下了武器,他们已没有任何再战之意。 永安王已没了昔日的从容,宛如疯癫一般在军帐前喊道:“那是个假的!那不是我的儿子!那是博陵侯的奸计!那……啊!!” 一支利箭破空,永安王头盔上的红缨顿时被射落。 “侯……侯爷?!” 沈江卓不可置信地看着率领亲卫大营策马来到战场中的博陵侯。只见他盯着自己的弓,低声轻笑:“哎哟,没想到这副身体还是这么能打啊。” 他的岳丈……用词还真是年轻啊。 永安王却被这一支箭吓得晕了过去。对面的将旗已到。围在博陵侯身边的亲卫突然爆发道:“战神!战神!战神!” 聂冬含笑看着远方。而后侧头朝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 虽然看不清他的的模样,但霍明明莫名觉得聂冬那厮这是在向自己示威呢。毕竟她霍明明,也曾被吴国喊过战神! 真是幼稚!霍明明轻笑,她才没有很高兴呢! 博陵侯一举荡平永安逆贼,战果宣告天下,各路勤王藩王一时间竟然不敢再有动作,想了想,纷纷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封地。也有不死心的,然而却没有一个能泛起花样。 那些不死心的藩王骂道:“难道回去了,朝廷就不会追究你们了吗?!” 谁料齐王振臂一呼,他可以向皇帝请命,绝对不会追究各地藩王,因为大家都是受到永安王的迷惑才不得已做出此举! 不少藩王想到齐王的身份,决定私下里先与齐王接触,毕竟他们若继续前进,对上的可是博陵侯的大军,而齐王身为皇帝的亲弟弟,他说的话,不论是皇上还是太后,自然会给几分面子的…… 齐王,成了这些藩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霍明明没想到局面会瞬间扭转成这样,不由道:“还真是小看了陈晔了。” 聂冬却松口气:“如果不是他,那些藩王若真的扭成一股绳,继续像这样打下去,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霍明明见他一直紧蹙着眉头,担忧道:“我见你最近总是很累,让随行的军医来看看吧。” 聂冬摆摆手,倒在椅子里,用着疲惫的声音道:“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了了一桩心愿。以前那样充满干劲,就是因为这桩心愿一直激励着自己。” 主帅身体虽然不适,但勤王之师还是要去景山。 比起太后的预期,聂冬是活捉了永安王,这令守在景山的众人一片欢欣鼓舞。 勤王之师驻扎在景山外五十里处,聂冬谁也没带,只身去了行宫。 霍太后仿佛苍老了十岁,端坐在大殿上,看着从殿外一步一步走近的博陵侯。仿佛一切都倒流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年轻的卫将军带着直捣北疆王庭的胜利,班师回朝。 那位将军一身戎装,面色肃然。 他迈着沉着的步伐,走到殿内,朗声道: “臣,幸不辱命!” 不知何时,太后已泪流满面,颤抖着声音:“回……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十日后,陈睿病逝景山,谥号愍,传位齐王。 博陵侯所率齐王之师暂不回京,直赴齐地恭迎新帝。 霍明明看到一脸倦容的聂冬,自他从景山行宫回来后,总是没有很大的精神。聂冬私下对他说,陈睿早在半个月前就昏迷不醒,御医虽然全力医治,但他癔症太深,醒后疯疯癫癫,不到数日,便断了气。 那时他们正与永安王交战,太后下了宫禁,这才没让陈睿病逝的消息传出去。 “陈睿没有子嗣,柴彦安想要替陈睿在宗室里过继……” 毕竟柴家还有一个皇后在宫里,从宗室里过继一个来才是对他们最有利。 “那最后怎么是齐王?”霍明明略有些担忧地看着聂冬。 聂冬轻声道:“我对太后说,此番永安之乱,陈氏藩王各个都蠢蠢欲动,唯有齐王并未乘人之危。难道太后您想让陈睿过继那些人的儿子吗?” 霍明明沉默片刻,终是道:“其实太后是看见你拥立陈晔,所以才同意的吧。” “呵呵……”聂冬轻笑,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我总是在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个精神抖擞还挺帅气的老头儿对我说,嘿小子,手握兵权,作用至高无上的权利的滋味有意思吧,你身边的人因为你的地位而依附你,却也忌惮你,他们口口声声说不会怀疑你,可心里却在惧怕你……什么战神,不过是杀人的工具罢了。”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嘿,老头儿,你知道不,我媳妇儿也是战神!” 三月后,新帝陈晔在百官三请三辞下,继承大位! 继位当日,晋博陵侯为丞相,却被博陵侯请辞。同日,博陵侯交还兵权,再度解甲归田。 这位战功显赫的战神,二十年前替国镇守北地,二十年后再度掌军为国讨逆,但他不畏权贵,不贪权势,虽脾气古怪,却用兵如神…… 关于博陵侯的看法众说纷纭,然,他替大陈打下了不世功勋,却是毫无疑虑的! 聂冬总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嗜睡,霍明明似乎因为紧张他,好像精神状态也不太好。如今新帝登基虽然有许多琐事,不过他一点儿都不想搀和进去,一脚将霍文钟踹去京城,让他作为博陵的发言人了。 这一天 聂冬突然听到了一声奇怪的“滋滋滋滋”声响,。那是这个时代里不可能发出来的,属于机械的声音。在他身边的霍明明一愣,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一起爆发道:“难道是那个破手机?!” 聂冬猛地窜到身后书架的暗格旁,那个随他一起莫名起来来到这里的手机,正在震动作响。 “我……接还是不接?”一时间聂冬竟拿着手机不知如何是好。 霍明明急的恨不得给他一拳:“你接啊!” 聂冬笨手笨脚的点开了接听键:“喂……?” 四周一片喧哗,霍明明只觉得一阵强光射来,令她睁不开眼,等她好不容易习惯了光线。 “去往xxx的航班因雷雨天气……”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 霍明明看着眼前手里抱着一大束鲜花的聂冬,两个人都有些发愣。 “你……” “我……” 两个年轻人一时没了言语。 旁边不少人已纷纷走开,不想被喂狗粮,还有几个看热闹拿起手机对着他们拍来拍去。 “对了!”聂冬突然退后了一步,年轻又帅气的脸上充满乐爽朗的笑意。只见他单膝跪地:“虽然有些匆忙,但是……这是一个求婚仪式。” 二十四岁这天,他是要来向霍明明求婚的。 二十四岁这天,他意外去道了另一个时代。 而现在……时钟缓缓走到了十二点,霍明明一脸诧异,嘴角的笑却止不住上扬:“原来,当时你给我打电话,让我慢一点登机是为了这个?!” 聂冬笑着大声道:“女神,嫁给我好吗?!” “好!” 247、番外一:后来那些事儿 愍帝已逝, 新帝登基。 太庙里,陈晔祭完列祖列宗后,目光一直停留在哥哥的神位上。比起先帝拍平北疆, 成功打压外戚分权的局面,陈睿留下来的却是一个外忧内困的局面。 然而陈晔并不愤怒。 ——那就让他来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吧! 新帝登基立刻下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 取消愍帝时期的商税。 第二道, 太尉楚昂挂帅,征讨北疆! 第一道乃民政, 第二道乃军政。其中民政减轻税负, 为新帝赢得了声誉,军政不见任何拖泥带水,这两道旨意一下,原本还闹哄哄的朝野顿时安静了不少。众人发现,如今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看似雷霆手段,却暗含怀柔。 “当今不简单啊……” 楚昂缕着胡须,喃喃道。 虽说让他帅兵出征之时, 陈晔已提前给他打了招呼,他也同意了。然而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楚昂才发现自己内心远不如自己预计的那般平静。 是的,他很兴奋! 自先帝打压以博陵侯为代表的有军功的勋贵后,楚昂便收起了自己所有的锋芒。果然, 他的识时务让先帝很是满意,一步一步,最终他坐稳了太尉之职。这里的先帝依旧是陈晔的父亲, 对楚昂有着知遇之恩,却又忌惮他的军功。 当今数次与他促膝长谈,终于让楚昂打消了顾虑,亦或是在楚昂心中,也割舍不下陷在战火中的百姓。他是军人,是战士,是天生的保护者。 陈晔殚精竭虑,然而永安王通敌叛乱留下的隐患还在扩散。他虽直接抄永安王一脉,但却不能对其他蠢蠢欲动的藩王下手。国内的暗流并未有更多的缓解。虽然那些藩王在他还是齐王时便私下与他接触过,然在他继位大宝后,藩王们仗着辈分,原本承诺的军饷,又想耍赖。纵然有之前的大胜永安王的余威震慑,但与藩王之间的暗流,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平复的。 一封又一封看着情真意切却又不说事实的折子送到陈晔的案头。殿内的内侍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他们虽不知道折子上的内容,但看到新帝漆黑如碳般的脸色,生怕自己成了出气筒。要知道愍帝在位时,这种事儿可不少干。 谁料陈晔只是深深呼吸了几次,提起朱笔,在那些藩王请安的折子上一一批复:“可。” 搁下笔,陈晔决定去后宫转转,他不希望自己失态。 霍五娘的肚子已经很大了,陈晔见到她,命人赶紧将她扶住。 “早说了,此时不必行礼,你这又是……” 霍五娘道:“都是小事,再说了,您不是已让人扶起我了么。如今臣妾只担心自己做得不到,宁愿多做些,也免得落人口舌。” “我总不愿你太劳神。”陈晔神色暗淡,私下里对着霍五娘,他还是不习惯称朕,虽然被霍五娘说了好几次,但他就是改不过来。 或许在他心里,他还是当初住在京城里的齐王殿下。 那时,舅舅带着五娘初来京城,太后设下花宴,宴请哥府高门女子前来。他远远朝那里看了一眼,他知道自己的表妹也在那里。 那时,他是什么感受呢? 只觉得小表妹娇俏可爱,唔……当时还有些娇气。 那时候,太后常带着笑意,舅舅也在宫中,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啊。可后来,他被哥哥忌惮,他开始收敛自己,连去给太后请安,都要算着日子,不能次数太多,也不能太少。 陈晔觉得这世上若有谁能理解舅舅,必然是他莫属。 因为他们……都是被帝王所怀疑忌惮的人啊。 如今他坐上皇位,他想对舅舅说,不要再害怕了,他不会怀疑他,因为他知道被忌惮的滋味,他不会变成自己的父王和兄长那样的人。 然而舅舅还是卸甲了。 或许舅舅已经累了…… 陈晔无奈,他知道连续两代帝王给博陵侯带来的伤痛,不是他一朝一夕能抚平的。在登基的那一刻,他便暗自下定决心,他要当一个不一样的君王,待臣以仁,待臣以真,待臣以诚! 楚昂披挂上阵,朝廷再次出征北疆。 在此前永安王一系因通敌卖国,已全部伏诛!而陈晔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对其他藩王既往不咎。各地藩王生怕皇上翻旧账,铆足了劲表忠心,纷纷送粮送银,此次朝廷出征的军饷里的八成竟然被各地藩王分担了。 楚昂道:“有时候君王的仁慈会比铁血更有效果。” 唐愈赞同的默默点头。 此番,他作为大军粮草官随行,身负重任!而好友楚博却被留在了京城,毕竟他的父亲已在前线,自古父留子不留,这也是皇上为了楚家着想。然而楚博还是不乐意了好几天,对着唐愈报以羡慕又嫉妒的眼光。唐愈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对他说,自己会连带他的份多杀几个北疆兵的。 自北地重整旗鼓后,北疆瞬间陷入了两线作战,吴国占据优势兵力向北疆施压,为楚昂赢得不少时间,而北疆一来失去了永安王这个内应,二来内部也并不统一。吴王已得到朝廷的圣旨,许他开通部分通商口,凡是愿意与大陈和平交易的外族,大陈都欢迎。这样的消息瞬间传遍草原,使得北疆内部更加分化。楚昂坚守的北地三郡,虽开始艰难,但在朝廷不断地支援下,终于扭转了胜局,一举夺回三郡又将北疆赶回了草原。 陈晔大喜,下旨要嘉奖全军。不过首先要奖励的负责后勤官员们,大军还在千里之外,需回来后才能庆功,京城里后勤官员们的奖励倒是可以先算出来。霍文钟在京城待足了三个月,熬红了双眼,将自陈睿一朝起关于北地的军饷粮草全部核算清楚后,果断将账本一交,他要回博陵了! 朝野侧目,陈晔再三挽留,但这位博陵侯世子归心似箭。他总有一种不安的预感,自父亲再次上阵开始,那种不安的预感就越来越强烈。然而这份预感还是成真了…… 等他回到博陵的那一天,侯府遍地素缟。 人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为了一点儿小事便泪流满面,可遭逢巨大的变故后,却又哭不出来,只是觉得心里缺了一口好大的口子,连呼吸这种本能都能因为心口剧烈的疼痛疼而能时不时的忘记…… 霍文钟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一个月。 旁人说的什么,他一句都听不进去,侯府里谁来了,谁又走了,他毫不关心。 到后来,霍文萱缓缓走到他身边,与他一起并排坐在棺木旁,低声道:“哭吧,没人会笑话你。” 嘶哑的声音断续传来,霍文钟将头埋在手臂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年丧母后经历的所有痛苦,到亲眼看着如山一般巍峨的父亲不断放纵自己,再到后来又追随着重新振作振臂一呼力缆狂澜的父亲…… “他……会希望你好好的。” 霍文萱轻声道。她努力勾起一个浅笑安慰霍文钟,奈何这段时间以来,两人都无比的狼狈。 “我现在时常会想,也许当初……父亲也是不愿意那样对我们的。”霍文萱垂眸盯着不远处,“只是他太痛苦了,而我们是他最亲近的人,所以他才会失控。” 霍文钟愣愣的点头。 霍文萱道:“你不担心自己的另一个妹妹吗?” 霍文钟问道:“既然你这么说,想必你是知道她去哪里了。” 霍文萱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她留了一封书信,说是她已不想留在这里,说是云游四海去了,让我们不要记挂她。” 对于这位仿佛凭空出现的妹妹,霍文钟的感情也十分复杂,听得霍文萱这样说,又看了那封书信后,霍文钟更是不知要说什么。 霍文萱道:“你是不是觉得,她和父亲是一样的人?” 霍文钟沉默不语。 “我觉得他们是一样的人。”霍文萱释然道,“所以,如果有一天我们还能见到她,必然是她愿意让我们再见到她。” 转眼两年半过去,陈晔下旨,命霍文钟速速入京,同年,晋九卿,掌大司农府!新上任的霍大司农第一把火便是整合了朝廷对北疆的通商口,重新核定了税率,并请陈晔派钦差前去调查关卡里的苛捐杂税,原本还有些混乱的通商口,瞬间变得规矩起来。 第二把火,便是取消了全国的禁酒令。随着战事的结束,百姓生活恢复平静,对酒的需求渐渐加大。然酿酒必然会减少粮食,霍文钟知道堵不如疏,下令各郡建立榷酒酤,允许民间建造酒坊,但是酒曲粮食必须向官府购买,从而从根本上控制粮食与酒之间的比例。朝廷并未增加税负,但一项榷酒酤推行后,替国库丰盈不少。 第三把火,降低田税,休养生息。 后来民间传言朝廷积攒下的钱粮,国库里都装不下了,串起铜钱的草绳都要腐烂了,而那些铜钱都还没花完。这不仅是是这一朝有循吏,更是有明君。 陈晔用人不疑,后晋霍文钟为丞相,此后数十年间与霍文钟君臣相宜,开创了一代盛世。后世学者对大陈开国后五十年间的历史颇感兴趣,在那段风云骤变的岁月里,作为大陈第四位皇帝,陈晔的性格与他的祖父,父亲以及哥哥都完全不同,他对臣子颇为心慈,在他去世后,百官痛哭,谥号为“仁”。 248、番外二:后来那些事儿(二) 在博陵县, 若说博陵侯的子女中谁的能力最与博陵侯相似,恐怕县内与博陵侯相熟的张县令等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老侯爷是以军功见长, 老侯爷的儿子们长子霍文钟是以民政见长,其他诸子也都不擅兵法。然而, 若说这些子女中谁的脾性最与博陵侯相似, 博陵县的沈县尉表示,他有话要说。 自皇上封霍文钟为大司农后, 这位新上任的博陵侯便携带着家眷去京城走马上任了, 府内最幼小的弟弟也被一起带去京城求学,霍家二郎,四郎则都留在郡城内忙着自己的那些差事。 张县令等人正想轻松几天,毕竟山中无老虎,他们称大王,可还没等他们高兴几日,身为同僚的沈江卓偷偷给他们递了话, 出身侯府的那位镇山太岁要出来了。 霍文萱,侯府行三,亲近的人都称她霍三娘,然如沈江卓这样的头等亲近之人则送其外号——镇山太岁。 对于霍文萱,张县令等人与之打交道的很少, 只知道她是博陵侯的女儿,嫁给了县尉沈江卓,与沈江卓之间夫妻恩爱, 二人夫妻这么多年了,也没听着府里闹过什么矛盾,听起来就是一个很标准的封建大家庭里教育出来的温柔又贤惠正室女子。 沈江卓到底是不希望自己的同僚们太惨,终究还是透露道:“侯府牵头的商行,如今有六分都是夫人的产业。”剩下半句则是,而这六分里,又有七成全部都是盐业。 不夸张的说,如今的博陵首富非霍文萱莫属。 张县令等人立刻收起了轻视之心。以前他们以为沈江卓不纳妾,是因为霍文萱背靠博陵侯府,借着侯府的势才不敢,如今看来……这位待在后宅的霍家女,手段也是不差的! 霍文萱到没有为难张县令等人,只是博陵如今是霍家的根本,兄长因仕途去了京城,她作为唯一留守在博陵侯的霍家人,必须替他们镇守好这后方,不能让这里出什么岔子。随后张县令便发现了,与霍文萱打交道的时候,总是令他想起了原来的老侯爷。都是一样的手黑,心狠,果断。不过比起老侯爷,霍文萱到底还是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和,也多了几分狡猾。 “我并不打算做些什么。”霍文萱对沈江卓道,“算起来,张县令也是我的长辈,我还应该喊他一声叔叔呢。” 沈江卓心道,你不打算做“些”什么,难道你是要干票大的?! 霍文萱依旧用着温柔的嗓音说道:“这两年,兄长时时与我说,北地哪里并不平静,时常还会发生小股冲突,而且就算不是北地,吴国在章庆一战后也牺牲了不少人。那些牺牲的士卒身后,也许还有兄弟姐妹,也许还有老人孩子。大人们或许还能活,独留下的孩子又该怎么办?所以,我打算办一个慈幼局,专门收留那些孤儿。” 沈江卓不由道:“你打算以什么名头来办这个慈幼局?” “这自然是需要皇后来点头了。” 沈江卓沉默,对了,他妻子还是当今皇后的姐姐…… “看来这慈幼局你想了很久了。”沈江卓道,连皇后都给你盘算进去了,想必这个想法早就权衡许久了。霍文萱虽然嫁给了他,但侯府给霍文萱的产业都是霍文萱的私产,看样子,她是打算自掏腰包来办这件事了。 霍文萱点点头:“其实两年前你与父亲出阵的时候,我便有了这个想法。” 随后便是二十七个月的守孝,一切外界的事物都不必去管,她与霍文钟长谈了数次,霍文钟也劝过他,慈幼局看起来是份好名声,但实际上吃力不讨好,朝廷不会拨下太多的钱粮,一切都需要民间来筹款。然而在霍文萱的再三坚持下,霍文钟还是同意了。 在正理博陵侯遗物时,他们找到了一个木匣,里面装的全部都是霍文萱的嫁妆单子。当年被小妾杨氏以各种名义贪下来的,如今一笔一笔,清清楚楚的放在那里。而嫁妆单子的最后一页,则是这些嫁妆这些年来的出息,以及……老侯爷将自己在商行里的份额全部留给了霍文萱。 看着一盒嫁妆单子,霍文萱楞了好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对着霍文钟嚎啕大哭,最终声嘶力竭地瘫坐在地上。 …… “母亲去得早,她恐怕到死都没想到,自己留给女儿的嫁妆会被一个妾室私吞了尽六成。爹爹缺钱就直接跟女儿说嘛,干嘛指示一些婢子来偷窃自己妻子和子女的财产?侯府若是缺钱,给女儿打个欠条便是,都是一家人,难道我还会不借吗?” …… 当初那些话,她都记得。 她还记得,在那日听闻父亲病重,她急不可待的回府,就是想要借这嫁妆之事故意去气父亲; 她还记得,母亲还在时,父亲也曾带她去骑马,在院子里与哥哥一起舞剑; 她还记得,她见到醉后的父亲抱着那幅他最心爱的盔甲痛哭的样子; 她还记得,年幼的她被发疯的父亲关在漆黑的祠堂跪了一夜…… 渐渐地,她也变了。她就好像是一面镜子,父亲带给她的崇拜,憧憬,还有最后的疯狂,她都一一映射了下来,最终长成了自己的模样。 最后,她怂恿兄长弑父…… 她就像是一个疯子一样,满心的恨意无法散去,哪怕将一切都撕碎掉,也得不到任何救赎,一步一步深深陷在了自己的仇恨里。 …… 清理完父亲的遗物后,霍文萱浑浑噩噩的回到沈府,整个人没了任何力气,静静地躺在床上。从身上的锦囊里拿出了那一封珍贵无比的信。那是聂冬特地留给他的,早在霍文萱对他转变态度后,他便发现这个聪慧过人的姑娘一早就拆穿了他的身份,只是不知为何并未到处宣扬。 这封信已被霍文萱看了无数次。 “……人不能“只为了爱”——盲目的爱,——而将别的人生的要义全盘忽略了。同样人也不能“只为了恨”——而将别的人生要义全盘忽略。霍文萱,你的人生还很长,虽然与你相识不久,但我依旧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你要坚强些,更坚强些才好。” 她以为自己提前洞悉了一切,父亲早就死了不是吗,其实后来的博陵侯都是那位菩萨的化身。所以她可以坦然的安慰自己的兄长,让他不要太过悲伤。可直到今日,她才发现,或许霍文钟已经走了出来,但她还留在了过去。放下过去,多么潇洒的词啊,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呢? 她知道当初她信誓旦旦想要气死的人,早就死了。那时候便那位菩萨来了,所以菩萨一直以为她对嫁妆耿耿于怀,便在最后将这些都还了给她。 “其实,那张嫁妆单子,是母亲亲手誊抄的。上面的字,是母亲写的,那是她最后留下来的东西。” 霍文萱闭上眼,不觉中,眼泪再次滑落了下来。 她只是想回到父亲还在卫尉军中的日子啊,那时候,母亲还在,父亲也还在…… 经过半年的筹备,第一个慈幼局设在了扶北郡,用于收留那些战乱中的孤儿。陈晔对这个提议大为赞成,一来是彰显仁心,而来也是为了给皇后造势。而霍五娘对于自家姐姐的这个提议一开始也颇为惊讶,不过在看了霍文萱那份颇为详细的陈书后,便也同意了。 生平第一次,霍文萱来到了抚北。一个她父亲镇守过十年的地方,与秀美的博陵完全不一样的地方,站在高处,就能看到远方大片的草原。 唐愈亲自带着她去到了抚北郡的慈幼局,边走边道:“这里收留的都是北地一战里留下的孩子,一共有一百六十四人。” 霍文萱关切问道:“我刚才来时,看见不少士兵还在训练,现在北疆还有力量反扑吗?” 唐愈目光深沉,点头道:“当年跟着净义的叛逆,虽然大多与净义一样已经伏诛。但还有部分逃到了北疆,他们知晓三郡的地形,这场仗,还没有结束。” 霍文萱轻轻叹口气。战争总是残酷的,等迎来真正的和平,还不知要牺牲多少人。 唐愈道:“不过这两年我们一直在胜,若不出意外,今年就能将北疆彻底打回去!” 霍文萱点点头:“祝愿唐大人武运昌隆!” 慈幼局的孩子一早就被告知,今年有个大善人要来,正是因为她,大家才能住在这里,能吃饱穿暖。一大早就在院子里集合等候了,直到见到了外面的大官们一个个都来了,孩子们不由也紧张起来。 霍文萱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颇为不好意思。但她此番前来,是代表着皇后,必要的形式还是要走的。见到那些小孩各个都活蹦乱跳后,霍文萱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 临走时,有一个小女孩,大着胆子,偷偷的来问她:“您就是那个大善人吗?” 霍文萱蹲下身子,柔声道:“我不是什么大善人,这些北地的将士们才是。” “可、可先生说因为大善人给了银子,还送来了药材,棉衣,粮食,所以我们才没有饿死。先生说,我们都要牢记大善人的恩德,以后长大了,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她是善人? 霍文萱莫名心虚,伸手抚摸着小女孩的发顶:“我知道你长大了肯定能成为一个善良的好孩子。” 小女孩重重点头:“嗯!我爹也是这么说的。” 霍文萱微楞:“你爹?” “我爹爹是个大英雄,我娘说他虽然战死了,但他救了更多的人。” 一旁的唐愈不由低声道:“这孩子的母亲也死在了北地一战里。” 谁料那小女孩却大声道:“可我还活着啊!” 屋檐下的先生正在点人数,见着少了一个小孩,急急忙忙将那小女孩领了回去。那小孩边走边回头对着站在原地的霍文萱喊道:“大善人,你以后还会来吗?” “会。”霍文萱赶紧向前走了两步,“我会常来的。” 唐愈见她神色有些异样,担心她这样的贵族女子受不住北地的气候,连忙命人将她送回驿站了。霍文萱却道:“多谢唐大人,但我也没有那么娇贵,我还想再四处看看。唐大人也不必陪着我了,我就在城内,不会乱走动的。” 唐愈见她带了侍卫,为人也并不张扬,便点头应了。 抚北郡乃是北地重郡,虽然是在战时,但街上的百姓比起数年前多了许多,朝廷的连连胜利,让逃离的百姓渐渐回流。 站在抚北的城楼上,霍文萱长长舒缓了一口气。 凌冽的寒风吹着她的袖袍猎猎作响,这样的风,似乎能吹散这世间的一切阴霾。霍文萱用力握了握拳,她不会在逃避了,那些彷徨的自己、丑陋的自己,脆弱的自己,还有无数夜里袭来的恐惧,她都要学着去对面,然后,重新让自己学会去爱,去善良…… 不论如何,她还活着,不是么? 那场噩梦,已经走远。 249、番外三:现代那些事儿 (1) 聂冬在机场求婚成功后, 按照正确的节奏,应该是小两口你侬我侬,卿卿我我, 过上了没羞没臊的日子……那是不对的!! 霍明明带上戒指,将鲜花还给聂冬, 拎起行李, 然后……继续登机了。 聂冬望着媳妇儿那潇洒离去的背影,心里的小公举泪眼汪汪的默默咬着小手绢。毕竟霍明明就是那种上交给国家的人, 她去哪里, 做什么,都不能说,也没法问。 聂冬一直守着霍明明的那班航班起飞了,这才从机场开车回家。路上接到一个电话,是国外的老爹打来,让他明天记得去公司谈生意,用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不要睡过头了!此外, 不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聂冬愣了半响,自从当了两年多的老侯爷后好久没有听到有人敢这么骂他,如今被这么训,还真不太习惯呢…… 电话那头的聂老爹训完了,又语重心长的教育道:“你虽然年轻, 但迟早也是要去公司挑大梁的,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这家业迟早要交给你, 如今你连一个小小的分公司都管不好,你还让不让老爹活了,别人的爹到了我这个年龄,早就退休抱孙子逍遥自在的环球旅行,你再看看你爹!” 聂冬被训得一愣一愣地,求生的本能让他赶紧道:“爸,您宝刀未老,说什么退休不退休的。” 聂老爹无声的叹口气,快要对聂冬绝望了…… 能怎么办,自己的儿子,又不能塞回他老娘肚子里重塑。当初他与聂冬的母亲相识于微末,二人白手起家,打下了如今的基业。早年两人都忙事业,要孩子就比较晚,所以当聂冬出生后,夫妻二人是百般疼爱。加上当时环境也好了起来,聂冬的童年,小学,初中,乃至一路到了研究生毕业,都是一朵温室里的小花朵。反而他的那个女朋友……聂老爹不止一次的想,如果霍明明是他的儿子该多好! 然而儿媳妇儿如今暂时还是国家的人,要回来挑大梁还得几年,这几年国内的生意还是需要聂冬来做,聂老爹几乎每周一个电话打来训,然而聂冬那温室里养出的温温和和的脾气总是满嘴应着是是是是,到了公司又恢复了原样。 “拿出一个男人的果断来!”聂老爹又吼了一遍,“做事不要拖拉,你现在是老总,你拖拖拉拉了,下面的人也不好办事!” “嗯。”聂冬连忙应下。 得,又是那温温和和的语气。大洋彼岸的聂老爹捏着鼻梁,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亲生的,这是亲生的…… 挂了电话,聂冬长长舒口气。 ——老爹还是这么恐怖,这是更年期还没过吗? 顺手定上了闹钟,聂冬告诫自己明天一定不能迟到,不然肯定又要聆听老爹爱的问候。 (2) “聂总早上好!” “聂总今天看起来更帅了啊。” “聂总今天张氏集团要过来……” 一走到公司内,见到聂冬的不少人纷纷与之打招呼。正如聂老爹说的那样,聂冬脾气很随和,公司的员工在他面前也就十分放松随意。 会议室里已坐了不少人。 聂冬的对面坐着张氏集团的大公子,两者都是家族企业里第二代的掌门人,但张大公子从资历和阅历上都略胜聂冬一筹。 此刻张琰煜带着玩味的笑看着聂冬,扬了扬手里的手机,笑道:“真没想到,聂总还有当网红的潜质啊。”手机里正播放着一段视频,正是昨天聂冬向霍明明求婚,被路人拍到后放在了网上。因求婚的那个脸涨得通红,而被求婚的则是一脸的淡定,如此反差引起了不少转发和点赞。 聂冬坐定,微微抬眸扫了他一眼,不在意道:“我也没想到,张总有喜欢被喂狗粮的癖好。” 张琰煜:…………………… 今天的聂冬转性了?怎么突然变得牙尖嘴利的。 聂冬迅速翻过企划书,拿起笔点了点:“闲话少说,开会!” 整个会议室为之一静。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感到今天的聂总和往常不太一样了呢…… 一个小时后,做会议记录的秘书暂时从会议室出来,走到茶水间里,歇口气。不少同事围了上来。纷纷问道。 “怎么了怎么了?” “刚才会议室里是不是打起来了?张总那嗓子都快要吼破天了。” “聂总好可怜啊,又不会吵架。” “呵,还不是趁着咱们老板娘没来,等老板娘来了,那姓张的敢呲牙试试!” “说起来,你看了昨天的那个求婚视频没有?聂总怎么能那么可爱!” “所以……聂总发狗粮都发到网上去了吗……” 秘书喝了一大口水,听着这群人越聊越嗨,不由道:“你们不要胡说!我们聂总与张琰煜进行了坦率的交谈,双方充分交换了意见,聂总对张琰煜的提议表示了赞赏,但会保留本公司做出进一步反应的权利……” “打住打住!”同事连连嚷嚷,“你以为我们听不懂黑话么?” “什么黑话?”公司萌新好奇问。 公司老鸟热心科普:“简单来说,这句话是这么理解的。咱们老总和那个姓张的分歧很大,无法沟通(坦率的交谈)吵得很厉害没法达成协议(双方充分交换了意见),咱们老总不同意姓张的提议(表示赞赏),如果姓张的要一意孤行,聂总会采取报复行动……(保留进一步作出反应的权利)” “这……这么复杂啊!”萌新不由睁大了双眼,“前辈,你怎么知道?” 前辈拍了拍萌新肩:“多看新闻联播……”随后继续缠着秘书八卦了。 (3) “那就是谈崩咯了?!”张琰煜随手将文件夹仍出,啪的一声,在桌上摔得清脆。 聂冬屈指轻轻叩击,笑道:“只是一项谈不拢,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在座的还有长辈,你摆出这样的姿态,吓唬谁呢?” 张琰煜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今天这个会,太古怪了! 以往只会说好好好,是是是的聂大公主,今天竟然破天荒的表明了自己的意见,而且还格外的坚持。 聂冬道:“这个项目本来就是聂氏为主,我们担了这么大的风险,张总不过是出了点小力,却要那么大的股份,不合适吧。” 张琰煜骂骂咧咧道:“少跟老子扯这种官样文章……” 话未说完,坐在对面的聂冬,突然合上了企划书,脸色一沉道:“放肆!” 放、放肆?! 会议室里的人有些神情恍惚,有些人甚至有些回味昨天晚上看的古装电视剧了。 “咳……”聂冬用手抵着嘴边,咳嗽一声,“我是说这样的场合,你张琰煜嘴巴放干净点!今天就谈到这里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议!散会!”、 会议室的门一开,外面不少人纷纷回头。只见张氏集团的张大公子大步流星的第一个走了出来,脸色为怒,显然是谈崩了。随后又是不少参会人员陆陆续续的走出,最后一个走出来的是聂冬,脸色竟然看不出喜怒。 笔挺的西装穿在他那一米九的个子上,堪比模特,但一点儿都不轻浮,反而给人一种岁月沉淀后的感觉…… 不少同事揉了揉眼睛,这还是他们的聂总吗?! 看视频里,聂总求婚成功了呀,这一声岁月感是肿么回事!然鹅……莫名的更帅了呢!!! (4) 公司不少人,还等着第二次与张氏的会谈。聂冬却大手一挥,本侯,呃,……本总不带他们玩了,该项目由聂氏一家承办! 公司的几个元老无比欣慰的点点头:“以我们的实力一家办下来也不成问题!” 回到家里,聂冬倒在床上与霍明明视频。屏幕那头,霍明明略带着笑意说道:“所以你就把张琰煜给踹了?” 聂冬得意道:“必须的,他算老几啊,竟然敢在本侯面前说老子。” “你别太小看他了。”霍明明一边笑,一边说,“他们家在道上有点势力,这几年是洗白了。你当众下了他的面子,他绝对会回来找场子的。” “切~~”聂冬不屑道,“让他放马过来!”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啊,不说了,等下我还得出任务。” 聂冬依依不舍道:“那你亲我一个。” 屏幕里的霍明明却早已将耳机拿下,侧头对着外面说着什么,但她静了音,聂冬什么也听不到,拿下耳机的她,自然也听不到他说的。 “好吧……”聂冬道,“那换我亲你一个。” “行!” 聂冬:………………………………………… “明明你作弊!!你刚才听到我说的对不对?!!” “啊,我要出任务了!” “你又来!” (5) 对于张琰煜,聂冬并没有放在心上。每天依旧是过得公司-家里两点一线的生活,偶尔出去应酬。毕竟是开公司的,虽然他不喜欢那些应酬,但有时候推辞不得,只好去了。 这次合作的对象也是一个二代,为人爱玩,便包了一个清吧,邀了大家赏脸,喝喝酒,谈谈事。聂冬本不想去,无奈这个二代是他下个项目的关键人物,最后听说只是一个清吧,还被包场了,只好也去了。 到了场子才发现,二代不仅邀请了几个生意上的伙伴,还请了一票圈子里的人,有男有女。 看着这一群年轻人,聂冬总是不自觉地生出“当爹”的感叹…… 可能,他的穿越后遗症还没好利索吧。 那个二代拿着一杯酒,走到聂冬跟前,默默打量了他一眼,说道:“我还以为你这个人不会习惯这里,不过现在看来……” “看来如何?”聂冬挑眉。 那人退后了几步,打着哈哈:“看来还是气质不同。”真是见鬼了,那一瞬,他竟然有一种见到自己老爹的压迫感……这是闹他呢! 聂冬随手拿了一杯酒坐了下去,他已经看出来,那个二代今天不想谈生意,纯粹就是包场来玩的。便打定了主意,喝了这杯酒后,便找个借口回家。 还以为二代还会说几句,不曾想,他一提出离开,那个二代连忙把他送了出来,还满脸堆着笑。弄得聂冬一头雾水。 二代回到酒吧后,擦了擦额头的汗——刚才聂冬坐在这里的时候,他总觉得是带了个老爸出来玩……有这么玩的吗?!还是赶紧送他走为好! 谁料二人刚到门口,就遇到了张琰煜带着一帮人,看起来也是出来玩的。不过这群人显然玩的比较大,各个都是一身酒气,还有几个打扮艳丽的女人跟在左右。 “哟,这不是聂公主吗?”张琰煜开口笑说。眼里却透着狠意,自从聂冬将项目单干后,他回去可没少被自家老爹教育。 可明明双方还有谈的余地,谁知道聂冬发的什么疯! “哎哟,聂公主脸色不好看啊,是不是又要说放肆了,呵,你当自己是演电视剧呢。”张琰煜说完,身后的男男女女都笑了起来。 聂冬运了运气,突然一个直拳,直接揍到了张琰煜的脸上,聂冬揉了揉手腕,脸色带着笑:“不好意思,刚才那不是我的本意。” “你——”张琰煜酒劲上来了,骂道,“你找死!”说着,便挥了一拳过去,谁料聂冬灵活一闪,避开后,又是一拳,直接打到张琰煜的腰上,嘴里又说道:“哎哎,这也不是我的本意。” 台阶下的那个二代已经目瞪口呆了…… 不是都说,聂氏的这位聂总脾气特别好,特别温和,连骂人都不会吗? 啊,对,他是没有骂人,可说的话更气人好不好!老爸,老妈,老哥,老姐……你们的情报是不是给错了? 张琰煜捂着自己的腰,往后退了几步,吼道:“你们就这样看着?都跟老子打!” 身后的那些人都是巴结着这位张总,一开始是被聂冬的气势给震住了,现在回过神来,有几个激灵的还冲到酒吧里,抄了几个空酒瓶子出来。 聂冬心里也没什么底,刚才那两下,完全是他回忆着老侯爷的身手下意识比划的,然而对上对面这么多人,聂冬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不过……他不能退!聂冬也发了狠,哪怕是拼着半条命,他也要给这群人颜色看看! 双方一触即发。 突然,传来了一个高跟鞋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格外醒目。而后…… “你们要打谁?” 一个略显冷漠的女声幽幽响起。 一群人纷纷回头,只看到一个高挑的女人,手里拖着一个行李箱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脸上显得有些不耐烦。 …… …… “那什么……姐……要不要把他们送医院?” 那个二代捂着心脏,陪着笑看着这位从天而降的小姐姐。他发誓,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惨的群架,不,这不是群架,这是霍姐姐单方面的屠杀! 霍明明道:“小骨折而已,又没断,你打个120也行。”说完,目光扫向了聂冬,聂冬啪的一个立正,站得笔直。 “你说你这么大的个子,可长点心吧。”霍明明一边叹,一边心道这是自己选的小公举,该教还是得教啊。 聂冬连忙谄媚着脸,伸手接过了她的行李箱:“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谁料霍明明又把行李箱给拿了过去:“我可没说我回来。” 正在一旁打电话的富二代,听着这二人的对话,总觉得这场面怎么这么熟悉了呢,仿佛是经典的正室抓小三的开场白啊…… 二代赶紧走远了,他可不想被小姐姐的武力值波及。 聂冬若有所思的盯着霍明明的那个箱子,刚才他拎了一下,还挺沉……此时不由打量了一眼霍明明,她难得穿了高跟鞋,一袭大波浪的头发垂下,身上是经典的小黑裙…… “这箱子里……”聂冬脑海里闪过无数经典电影的场景,难道他老婆正在执行任务,那箱子里不会是尸体吧!! 霍明明见他这发呆的模样,就知道聂冬又神游了。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诶?回神回神。” 聂冬立刻抓住她的手:“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不等霍明明反应过来,就被聂冬给带着一路小跑了。 二人一路跑到小巷中,聂冬大义凛然:“你是不是还在执行任务?那就不要管我了,我一个人可以对付他们的!” 霍明明:……………………………… 你指的那些要对付的人,可是刚才被我掰骨折的那些? 聂冬颇为紧张,他家的女王大人,可是上交给国家的人啊!不住的左右张望,似乎在替霍明明看那些不存在的敌人。 霍明明突然伸出手,环上了聂冬的脖子,整个人靠近了几步,压低了声音:“其实……你说的也没错。” 聂冬:!!! 他就知道,霍明明突然这样打扮,肯定是任务需要。 霍明明继续道:“或许对方已经发现我了,我现在需要你的配合。” 聂冬:“你说要我做什……唔……” 一个吻,毫无防备的袭来。 …… …… “姐,120我都打了,等下就都把他们送到医院。 那二代兴冲冲的回过头,却见到霍明明从不远处的一个巷子里走出来,嘴巴好像还有点肿。 霍明明心不在焉道:“那行吧。” “我……聂哥呢?”二代小心翼翼地问了问,最终还是决定说道,“姐,你千万别误会,我这儿就是个清吧,也就是喝个酒聊会儿天……” “嗯。”霍明明难得笑了笑,“你聂哥断电了,等下就来。”她这一箱子里装的都是带回来的土特产和礼物!有时候她发现,聂冬的脑洞还真是大的可以。哎,自己选的小公举,能怎么办,宠着呗! 而还在巷子里的聂冬,双眼发直,不住的喘着气。 刚才,刚才真是…… 太刺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