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渣爹》 作者:月落坞啼 文案: 穿成老苏家最受宠的小儿子,全家供他一个人读书,既不用干农活又不用操心家务,还有个即将过门的漂亮青梅,苏锦楼的心里别提多美了,只是,这个前妻留下的孩子为什么总感觉有些熟悉? 苏环:为什么爹爹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奇怪?难道是前两天让隔壁二蛋背锅的事情东窗事发了? 苏锦楼:据说这小子以后会断亲离宗,发达后还授意别人把亲爹踩进泥里,真是大逆不道!看来还是揍的少了。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科举 朝堂之上 主角:苏锦楼 ┃ 配角:无 ┃ 其它:无 第1章 一只鬼   绿水青山楼外楼,白云深处静悠悠。   金秋十月,丹桂飘香,正是丰收的好时节,大庆朝凉州境内的老百姓忙碌了一天,用完晚饭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很快进入了梦乡。   棠柳镇河西村的一户普通民宅里烛火通明,身着粗布麻衣背着出诊药箱的孙大夫在苏家大郎的带领下匆匆而来,一见到睡在土炕上面色潮红的青年,心下一个咯噔,当即暗道一声不妙。   伸手一探,果真发热了,又是一番望闻问切,孙大夫的脸色越发不好了,这苏家小儿子分明是病入膏肓之兆,最迟也就是明晚的事了,若是病况稍有恶化,一个不好今晚也有可能去见阎王。   “孙大夫,我儿到底如何?您……您倒是说句话啊!明明中午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昏迷过去了?”苏刘氏紧拉着孙大夫的衣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孙大夫的身上。   “这……”孙大夫面露迟疑,看这苏刘氏紧张的面色,一旦自己把实情全盘托出,对方可能经受不住打击而晕迷过去,苏家为了小儿子的病情已经够忙乱的了,如果再加上一个苏刘氏,还不知道苏家慌成什么样子。   可是医者父母心,作为大夫再怎么为难也不能对病患家人隐瞒病情,再说,即使现在用虚言哄住了苏刘氏,等苏三郎咽气之时苏刘氏经受的打击更大。   斟酌片刻开口道,“你家三郎落水受了寒气,身体虚弱邪风入体,再加上本就有些先天不足,难免就泛起了高热,我先开两服药,三碗水煎成一碗给他灌下去,若是今晚能够醒来就没多大问题了。”   “若是没醒呢?”显然,苏刘氏并不是轻易能被糊弄住的人,她心里明白孙大夫的未尽之言估计不是什么好话,但她心里依旧抱有一丝侥幸。   孙大夫哀叹一声,“若是醒不过来,你们尽早做准备吧……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孙大夫说话还是挺婉转的,他没有直言,其实苏三郎的半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很有可能在昏迷中就去了,现在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苏刘氏仿佛天都塌了下来,她本就不笨,哪能听不出孙大夫话里的意思?小儿子就是自己的命根子,眼看就要天人永隔,这是在生剐自己的心头肉啊!   “儿啊!你要是醒不过来娘可怎么办啊!娘也不愿意活了,就让娘跟你一起走吧!”   苏刘氏凄厉的叫喊声响彻在这小小的屋子里,闻者落泪见者伤心,苏家其他人生怕苏刘氏想不开,赶忙上前劝慰,眼见苏刘氏一口气上不来,吓得众人拍背的拍背,倒水的倒水,场面更加混乱了。   苏家院子里围了里一层外一层的人,除了苏家本宗的人,左邻右舍包括里正都到场了,苏家动静这么大,都是乡里乡亲的,出了事总要过来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里正的妻子苏李氏撇过头擦了擦眼角,“刘嫂子一向心疼三郎,如今眼见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知道她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住。”   “是啊!往日里刘嫂子心疼三郎身体不好,舍不得他受一点累,说是当眼珠子护着也不为过的,如今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小儿子昏迷不醒,眼睁睁的看着他等死,这滋味谁能受得了。”   说话的是与刘氏毗邻而居的蒋氏,两家人从上一代起就是邻居,所以蒋氏也算是看着苏三郎长大的,眼见往日里懂事有礼的孩子生死不明的躺在床上,又被大夫断言情况不好,蒋氏的心里也如刀绞一般疼的发颤。   “三郎懂事守礼书又读的好,老天爷怎么忍心让他年纪轻轻的就去了?说不定……说不定阎王爷心软,能把他放回来呢?”   蒋氏的二儿子周荣听了老娘的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也就是村里这些长辈才觉得苏三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像他们这些小辈谁不知道苏三内里是个什么德性?真要是个正派人,又怎么会三番两次去镇里的红秀坊呢?   红秀坊红袖添香,据说那里面的女人个个温柔如水色比花娇,周荣是个男人,自然也爱美色,红秀坊也是嚣想过的,可一看到守在家里的妻子和孩子,再旖旎的心思也散的差不多了,再加上红秀坊又被称为销金坊,仅剩的不甘也化为乌有。   苏三也有老婆孩子,可周荣去镇上的时候有好几次都见到他进了红秀坊的大门,不说红秀坊的女人都是朱唇百人尝玉臂千人睡,就单单说苏三哪来的钱睡女人?还不是苏五叔和刘婶给苏三读书的钱。   苏五叔一大家子忙着伺候田地,一年到头来省吃俭用,为的就是供苏三读书,希望苏三光耀苏家的门楣,可是苏三怎么报答苏五叔的?以读书为借口三五不时的要银子,若真是把银钱用在读书上那也就罢了,偏偏拿着家里人的辛苦钱去找女人,就这么个玩意儿配称得上是正人君子吗?   周荣曾经和蒋氏提过苏三的事,无奈蒋氏不相信,还把他臭骂了一顿,他不怪自家老娘识人不清,只能怨苏三平时太能装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道貌岸然说的就是苏三。   周荣从心底里看不起苏三,平时没少在私下里嘀咕,怪不得苏三读了这么些年的书连个童生都没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活该妻子跟别人跑了。   可如今看到苏三死鱼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周荣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看不起归看不起,眼睁睁看着原本活蹦乱跳的人死去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只能道一句,时也命也!   刘氏在家人的安抚下缓过气来,看着躺在炕上有气进没气出的小儿子,眼泪又流了出来,“大郎家的,你把孙大夫开的药拿去煎了,等会给三郎灌下去。”显然,刘氏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即使希望渺茫她也不肯放弃。   “二郎家的,你去照顾几个小的,天晚了,这里又乱,别让他们惊着。”想了想又叮嘱道,“把酯儿带到你房间里,免得看到他爹这个样子心里难受。”虽然因为酯儿的娘自己不待见这个小孙子,但若是……若是三郎真有个万一,酯儿就是三郎留下的唯一骨血,自己是万万不能让酯儿出什么差错的。   林氏和王氏不敢在这个当口有什么怨言,照着婆婆的吩咐乖乖的做事去了。   苏顺安双眼布满血丝,满脸颓色,“大郎随我出去待客,夜里更深露重,总不能让乡亲们在外面干等着,二郎就留在这里陪在你娘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老婆子,你……你想开点,别哭伤了身体,三郎一向懂事孝顺,往日里最是敬你,若他醒过来看见你为他伤神,你让他如何心安,就算……就算出事了,三郎在底下也会担心你。”   这话一说,刘氏眼泪流的更凶,但好歹听进了当家的话,暗暗平复着悲伤的心情。   “哎……可怜哟!这么年轻就要嗝屁了,太可惜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陡然响起,可嘴上说着可惜的话,语气中却完全没有一丝怜意,更奇怪的是,在场的刘氏和二郎苏锦山完全无动于衷,好似没有听见有人说话一样。   苏锦楼坐在房梁上支棱着一条腿,无趣的撇了撇嘴,“哎!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也不知道等这小瘪三归天后我能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苏锦楼是一只鬼,一只没有自由的鬼。   他前二十年享尽世间富贵,后十年历经人世间最残忍的事情,生离死别友人背叛都不算什么,与那个吃人的世道相比,这些确实是小儿科,这里的吃人是真真正正的吃人,它是动词,并不是鲁迅先生笔下的隐喻。   或许是陨石撞击,亦或是新型病毒扩散感染,鬼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那个蓝色的美丽星球一夜之间成为地狱,全球百分之六十的人陷入昏迷,挺过去的成了强化者,甚至是所谓的异能者,没挺过去的成了只知人肉味的行尸走肉。   仅剩下百分之四十的人没有受到影响,对于这类人可以说是幸运的,他们无需经历痛苦的蜕变,没有成为丧尸的风险,但亦是不幸的,因为乱世称王的资本就是异能,没有异能的人不是成为丧尸的食物就是沦为强化者的奴隶。   世道越乱等级越是森严,高高在上的异能者统治众多的强化人,强化人又奴役普通人,那个时代人性扭曲,人性本恶四字箴言被诠释的淋漓尽致,普通人在夹缝中求生,失去了尊严,没有了人格,被圈在一座座城池里抛却了自由,最终麻木的活着。   苏锦楼就是那百分之四十中的一个,他眼看着往日在商场上有铁娘子之称的母上大人陷入昏迷然后变得僵硬干瘪,睁着泛白的眼珠子向自己扑来,那一刻他的精神差点崩溃。   初期丧尸行动迟缓反应迟钝,苏锦楼完全可以将变成丧尸的亲人锁在别墅里,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苏锦楼幼时丧父,是由母亲一手拉扯长大,母亲虽是女性,但在苏锦楼的人生中扮演的更像是父亲的角色,母上大人手腕强势处事果决,苏锦楼在她的教导下,性格中完全没有长于妇人之手的优柔寡断,可以说母亲对于苏锦楼来说就是为他遮风挡雨的港湾。   而这个港湾是苏锦楼亲自毁去的,他打空了弹匣将已经变成丧尸的母亲击毙在母子相依相伴二十年的别墅里,然后带齐东西一把火烧掉了别墅。   苏锦楼是个普通人,他在末世求存太过艰难,好不容易到达了安全基地,每天做苦力换得清水馒头,短短几个月,原本翩翩贵公子生生搓磨成了双手布满老茧的庄稼汉。   可是最终他还是沦为了炮灰,丧尸围城基地沦陷,普通人成了活生生的靶子和炮灰。   为了给异能者和强化人争取时间,他和其他普通人被留在基地后山吸引丧尸,没有异能甚至连把刀都没有,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成为丧尸的食物尸骨无存。   苏锦楼在意识模糊之际滚入了一处不知名的地下湖泊里,等醒来后就觉醒了精神异能,湖泊不见了,身上原本被丧尸啃咬的伤口也不见了,如果不是破碎的衣衫以及衣衫上的斑斑血迹,他会以为自己先前的经历都是幻觉。   后来凭着异能在末世打拼,以精神力开辟空间,收集物资建立基地,聚集了一众跟随者,五年后,丧尸血清和强化剂的出世加快了丧尸灭绝的进度,胜利就在眼前,原本苏锦楼是可以享受到太平盛世的安宁,但他运气值爆表,碰到了唯一一个九级三系异能丧尸。   当时苏锦楼是八级,压根怼不过那个变态级别的大boss,退无可退之下强行晋级最终引爆体内的精神异能与九级丧尸同归于尽。   再次恢复意识后他发现自己成了阿飘,还是个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画地为牢的阿飘。   他每天都感觉灵魂力量日益强大,精神力也提升了一大截,就连当初用精神力开辟的空间都跟着过来了,可是他却不得自由。   每时每刻都被迫跟在这个与他同名同姓甚至长相都差不多的苏三郎身边,他曾经怀疑,这苏三是否就是自己的前世?因为本就是同一个人,这才吸引转世的灵魂跟在身边。   等一个月后苏锦楼果断否决这种想法,就这么个两面三刀不孝不义的伪君子会是自己的前世?别搞笑了好吗?他再怎么浑,家人都永远排在第一位,哪像这个古代的苏三,拿着一家子赚的辛苦钱请别人喝花酒,败家的玩意儿,有什么出息!   苏锦楼呆在房梁上看大戏,无聊至极,从房梁处飘到了苏三的床边,眼见苏三因为自己身上的阴气面色更加灰败,心里越发兴致盎然了,直到瞥见一旁的刘氏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这才远离了床边。   话说回来,苏三如今命在旦夕,苏锦楼可谓功不可没,原本苏三只是受了寒,只要两剂药喝下去就不会有性命之忧,可多了一个阿飘在身边就不一样了。   苏锦楼精神体强大,阴气浸入苏三体内使其邪风入体发了高烧,病情来势汹汹,古代医疗条件又不先进,更何况这里不是汴京,圣手国医压根不会屈居在小山村里,这样一来苏三可不就要嗝屁了嘛。   苏锦楼明知道自己对于苏三的影响,但他仍然听之任之甚至有意推波助澜,为的只是自由而已,他也不知道苏三死后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或许行动无阻,或许魂飞魄散,但无论什么结局他都不愿一直被困在苏三的身边。   “老人家,你也别怪我,你这小儿子早点翘辫子对你来说是福不是祸,就依你这样宠溺小儿子的劲,你家迟早要被苏三给败了,长痛不如短痛,节哀吧……”   话说的很漂亮,但语气却是毫无诚意甚至透着一丝冷漠,对于苏锦楼而言,即使苏三真是个上进的好青年,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对他下手,谁让苏三倒霉!撞什么不好,偏偏撞上自己这只鬼,为了自由只能牺牲苏三了。   末世十年,苏锦楼早已被磨砺成冷硬心肠,他对苏三本就没有感情,现在苏三碍着自己的事,当然要除掉他,你说良心被狗吃了?不好意思,他压根就没长良心。   眼见苏三气息若有若无即将要见阎王,苏锦楼眼里的亮光越发明媚,就在他因苏三咽气而欣喜若狂之际,突然一阵吸力从苏三的尸身上传来,苏锦楼意识一沉随即陷入昏迷。 第2章 成了瘪三   苏锦楼的意识昏昏沉沉,迷糊之间仿佛看见自家太后化着精致的妆容,慵懒的坐在沙发上正十分嫌弃的看着自己。   “你这个不孝子真是大逆不道!竟敢拿枪打我,更气人的是,你的枪法也太烂了,我都被打成筛子了,以前你总说自己在射击俱乐部里有多么牛叉,看来也是吹牛皮的。”   咦?母上大人不是变成丧尸被自己给嘣了吗?怎么现在好端端的坐在这里,还有闲心数落自己?不过要说他大逆不道这也太委屈人了,虽然他是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但母上大人在自己的心里永远排在第一位。   “你以前那么爱美,每次出门至少要化两个小时的妆,四十多岁的年纪还和人家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比俏,又丑又恶心的丧尸太影响你形象了,再说你当时又是翻眼珠子又是流口水的,我还能拿枪打中你已经算是枪法好的了……”   “你还敢顶嘴!”女人瞪着一双漂亮的眸子,“以前你没出息也就罢了,怎么都成八级异能者了还混成这么个惨样,说出去都丢我的脸。”   苏锦楼更委屈了,明明以前是您说的家里不缺钱不需要自己有出息,怎么现在又成自己的不是了?   再说了,他心里也苦啊!好不容易升到八级,眼看美好的未来在等着自己,鬼知道自己的运气会这么逆天碰上个九级三系丧尸,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不过………   “怎么会让您丢脸呢?好歹我也算是牺牲自我拉着九级丧尸一起下黄泉,怎么着也该弄个救世英雄当当,载入后世的史册名垂千古吧!”   面容精致的女人恨铁不成钢的用手指指向苏锦楼,“就你这个猪脑袋还想当英雄?你拉丧尸同归于尽的时候谁看见了?当个无名英雄多光荣呢!算了,懒得和你多说。”   我靠,竟然白死了!那我多亏啊……本以为虽然没命享受胜利的果实,最起码还能有个荣享后世的安慰奖。   这下好了!谁都不知道他“自我牺牲”的光荣事迹,最多以前那些手下发现他失踪后会找寻一段时日,可时间一长那些手下八成会推举出一个新的领头人,而自己这么个小白菜人物不留一丝痕迹泯灭在历史的长河里。   哎……这是有史以来自己做的最亏本的事情了!苏锦楼沮丧的站着一旁,头顶上乌云密布下起一阵淅沥沥的小雨,瞬间让他成了落汤鸡。   “出息!”女人突然出现在苏锦楼的身边,手里拿着不知从何处摸过来的七寸小棍可着劲的敲他的脑袋,边敲边骂,“还留在这里干嘛?再不回去等人给你收尸啊!好好对待你的儿子,将来就等着享清福吧。”   他不是尸骨无存了吗?哪来的尸体让别人收?另外,他还没结婚哪来的儿子?母上大人不是一直耳提面命让自己别乱搞男女关系吗?她是想孙子想出幻觉了吧。   苏锦楼的头越来越疼,脑袋里闪现过好多陌生的碎片,碎片的主人公长着和他一样的容貌,用着和他一样的名字,就是这身上的服装有些奇怪,像是古人的衣服。   咦?这不是那个快嗝屁的苏三嘛……   现实中离不开苏三的身边也就罢了,怎么做梦还能梦到这个小瘪三?还能不能让人清静清静了?   苏锦楼气急,一拳打向那些令人讨厌的碎片,陡然之间天旋地转,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而下,“轰”的一声,灵魂落到了实处。   一直守在土炕边的苏锦山眼尖的瞅见小弟的手动了一下,情绪一个激动嗓门大破天际。   “爹~娘~你们快来啊!小弟醒了!”   “三郎醒了?快!快叫大郎去请孙大夫过来瞧瞧!”   刘氏被二儿子的话惊醒,心里存着事本就睡的不踏实,一听说小儿子有动静了,立马披着一件衣服翻身下床,利落的身影一点都不像个年迈的老人。   “老婆子,你可慢着些,”苏顺安生怕妻子脚下不稳连忙上前稳着她,“孙大夫不是说了吗?三郎高热已退,苏醒是迟早的事,你守着他到大半夜,刚睡下没多久,怎么又瞎折腾!”   刘氏不理会苏顺安的絮絮叨叨,腿脚麻利直奔苏锦楼的房间,“孙大夫确实说了三郎会醒,可没亲眼见着我这心总是放不下。”   老两口一进房门就看见神色激动的二儿子和仍旧躺在床上没有动静的小儿子,顿时大失所望。   “二郎,你不是说你弟弟醒了吗?这……这是咋回事?”刘氏满怀欣喜匆匆赶来,没想到小儿子仍然没有苏醒,这下子满心的失望化为愤怒一股脑的冲向苏锦山。   苏顺安不像刘氏那样怒火冲天,但心里对二儿子也有些不满,“二郎,你咋回事?你娘刚睡下就被你的大嗓门叫醒,你不是穷折腾嘛!”   “爹!娘!我……我确实看见小弟的手动了,我没骗你们!真的!真的动了!”   苏锦山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解释才好,脑门子上都急出汗来了,明明亲眼看见小弟的手动了,怎么就没醒呢?难道……难道真是他眼花了?   就在此时,从床上传来一道迷糊的低语声,“还让不让人安生睡觉了,吵吵吵,就不能消停一会吗?”   刘氏赶忙跑到床边,贴近了脸激动的问道,“三郎,你在说什么?是饿了还是渴了?”   苏锦楼半睁着眼看着眼前放大版本的刘氏,憔悴的面容外加一脸的皱纹,险些让他一口气没缓过来吓得直接抽过去,幸好他反应快,及时认出了刘氏的身份,再联系睡梦中看到的那些记忆碎片,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看来在苏三归天后他这个孤魂野鬼占据了他的肉身,怪不得母上大人说他有儿子了,苏三可不就有个带把的孩子嘛。   屋内几人见苏锦楼久久不言,心里都有些慌张,听说隔壁村就有个九岁的孩子因为发热把脑子给烧坏了,这……这三郎不会也被烧成个傻子了吧……   “儿啊!”刘氏越想越害怕,不禁悲从中来,“你……你说句话啊,你别吓唬娘了。”   恰巧此时孙大夫跟着大郎苏锦河一路小跑过来,苏顺安赶紧把孙大夫迎了进来,“大夫,麻烦您给我家三郎瞧瞧,他醒了后一直不说话,可别是有其他什么毛病吧……”   孙大夫见苏顺安和苏锦山脸色不太好,又见刘氏趴在床边泪流不止,心下一惊,这苏三郎不会是命回来魂还没回吧!好好的一个人要是被烧成了傻子,也不知道活着是幸还是不幸。   显然,孙大夫和苏家人想到一块去了。   探了脉,仔细的观察了苏三郎的面色,虽脸色苍白,脉搏虚浮无力,还有些先天不足之症,但高热已退,眼神清正,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也不像是得了失魂症的征兆。   为了进一步了解病情,孙大夫主动问道,“三郎,你可还认的人?身上有哪些不适?”   苏锦楼看完苏三的记忆碎片完全不用玩失忆那一套,索性直接入了戏,“孙大夫,我没什么不妥,就是头有些昏,浑身使不上劲,累得您和家里人担忧,是我的不是。”   这语气和往日里苏三说话的口气一模一样,任谁也看不出躯体里的芯子被掉了包。   “你刚从鬼门关前走一遭,头昏没力气是正常的,”孙大夫转头对苏家人叮嘱道,“三郎大病初愈需要固本培元,先天不足要注意后天调养,我先给他开几服药调理身体,吃上一个月后再瞧瞧情况,不过,三郎这次伤了元气,没有一两个年头是恢复不过来的,炎暑寒冬,衣物和吃食方面要小心照料着,别再生病又伤了根基。”   屋内的苏家人像个三岁小儿一般乖乖听讲,恨不得拿把刀直接把孙大夫的话刻在自个儿的脑门上,孙大夫见苏家人脸上崩紧的面皮,心里对于苏三郎在苏家受宠的认知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你们不用太紧张,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家三郎可是能从阎王爷手中把自己的命给要回来的,以后前程大着呢。”   孙大夫这话是真心话,明明苏三是无力回天的必死之兆,偏偏后来灌了药后又转危为安,直到现在他都想不通个中因由。   若说是因为药的原因孙大夫是万万不信的,他自己开的药有什么效果自己最清楚,那药最多只能拖延苏三郎病故的时辰,根本不可能让其药到病除,思来想去最终归咎于是苏三郎福气大命不该绝。   “孙大夫说笑了,”苏顺安一边送孙大夫出门一边发自肺腑的感叹,“只要三郎平安无事,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苏顺安以前一心指望小儿子能考科举出人头地,他宠溺小儿子一半是出于慈父之心,另一半则是把小儿子当作振兴家族的希望,可经过这一遭,他陡然就想通了,前程再重要都比不上家人的安危,只要小儿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他什么都不强求了。   再说,小儿子身子弱,孙大夫又说这一次大伤了元气,如果再紧逼着孩子读书,若真读出个好歹来,他可没地方后悔去,一旦小儿子再来这么一出,不说他自己不会原谅自己,就单单妻子那一关他就过不了。   “三郎!”刘氏紧握着苏锦楼的手,“你饿不饿?娘给你煮面吃,好不好?”   刘氏年轻的时候做面的手艺就是一绝,她娘家搭的小面摊在十里八乡打出那么大的名气靠的就是刘氏的手艺。   说也奇怪,也不是没有人想来偷师学艺,但其他人做出的面条总感觉差些什么,就连刘家本家人一板一眼的跟着刘氏学做面也做不成那种独有的口味。   刘氏底下还有两个弟弟,她娘为了给家里多攒点钱一直拖着刘氏不给相看人家,大庆朝律法明文规定男二十女十八必须婚配,刘氏直到十八岁才被她娘用半贯钱打发到了苏家。   和这么些年刘氏给刘家挣的钱相比,半贯钱简直不值一提,就算是一般人家嫁闺女,也要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压箱底的银子至少为一两之数,刘家家境富裕,给女儿办的嫁妆寒酸的不能看,当时哪家人不在背后笑话刘家。   刘氏投胎技术不咋地,但她命中姻缘好,嫁了苏顺安这个会疼人的相公,肚子又争气连生三个带把的,哄的公婆眉开眼笑,刘氏做姑娘时吃苦受累还不得家人待见,嫁了人反倒有人疼宠,自在逍遥。   她所出三个孩子,大郎苏锦河性子敦厚又不失圆滑,二郎苏锦山做事稍显急躁但大事上从不出错,三郎苏锦楼自小聪慧伶俐明理守信,当然,对于苏三郎的评价不管外人怎么看,至少苏家人都是这么个印象。   又因为兄弟三人中就数三郎最俊美,全挑苏家老两口的优点长,还自带美颜效果,平日里贯会逗巧卖乖,深知哄死人不尝命的精髓,把苏家老两口的心完全笼络了过去。   刘氏自打当了婆婆就很少下厨,除非逢年过节的时候露一手,平日里只当个含饴弄孙的老太太,这一次怕小儿子大病初愈没有胃口吃饭,主动提出要亲自下厨做最拿手的汤面,拳拳爱子之心溢于言表。   可是对于苏锦楼来说刘氏只是个陌生人,她的心疼,她的眼泪,她一切的悲欢都是冲着原主苏三来的,苏锦楼看着刘氏就好像是在看影片中的人物,要说让他因刘氏的慈母之心而深受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末世十年让苏锦楼尝遍世间冷暖,看尽人间善恶,他曾被人踩到泥里,也曾统帅众多异能者站在最顶层的高度,经历的多了再大的事情也无法让他动容,要说他内心唯一的柔软无非是生他养他前二十年为他遮风挡雨的母上大人了。   至于刘氏,不管将来如何,至少在当下苏锦楼是不会把她当做亲生母亲看待的,也就自然体会不到对方的爱子之情。   内心毫无波动但并不妨碍他扮演苏三的人生,苏锦楼面上有愧疚亦有感动,“儿这次生病累的娘担心了,是儿不孝,等儿痊愈了定要好好孝顺您,再不让您受累。”   刘氏鼻下一酸又是笑又是哭,“我家三郎一向孝顺,娘又怎会不懂你的孝心?你不要多想,只要你身体养好了,娘就是受些累心里也是开心的。”擦了擦眼泪,平复了心情,“娘这就去给你做面吃,你稍微等一下啊……”   苏锦楼目送刘氏离去,转眼又看向屋里剩下的三人,“爹,大哥,二哥,你们快去休息吧!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们不用担心。”   苏顺安见小儿子精神确实还不错,又瞅见大儿子和二儿子眼底下的青黑,心下一叹,“大郎,二郎,你们今天不用做事,早些回去休息吧!”   为了小儿子的事,大郎和二郎忙了一宿没睡,虽然平日里最是宠爱小儿子,但眼看着大儿子和二儿子受累,他也是心疼的。   转眼又见三郎听了自己的话后越加愧疚的神情,苏顺安摸了摸苏锦楼的额头,安慰道,“你也别多想,好好休息。”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三郎生了病家里人为他操心也是应该,现下反倒因着这个而愧疚起来,哎……这孩子就是太过纯孝善良了。 第3章 弱鸡   苏家不讲究男女分桌而食,一大家子人除了病号苏锦楼以外全都围在一张长桌边吃饭。   苏顺安老两口端坐主位,苏大郎和苏二郎带着各自的老婆孩子分坐两旁,苏环作为苏三郎唯一的儿子,近期深受刘氏的关爱,被安排在刘氏身边吃饭。   苏环看着碗里明显比其他人都多的饭菜,很懂事的把菜夹给苏顺安老两口,奶声奶气的说道,“爷爷!奶奶!你们忙了一天肯定饿了,酯儿没有做事肚子并不饿,这些菜留给你们吃。”   五岁的小包子操着一口萌萌的小奶音,说着体贴人心的话,还主动把自己的食物分给长辈,苏顺安和刘氏两人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汪春水。   刘氏把苏环搂在怀里好一顿揉搓,“我的乖孙儿,奶奶和爷爷碗里够吃的,你自己多吃点,吃得多身体才长的好。”   不愧是三郎的孩子,这么小就知道孝顺长辈了,看来这孩子还是像三郎多一点,以前真不该因为三儿媳的事而不待见酯儿,以后一定要多关心酯儿,弥补这几年对他的忽视。   苏环乖乖点头,见奶奶和爷爷看自己的眼神更加柔和,心里十分满意自己的表现,他虽是个五岁奶娃娃,但天生无师自通学会争宠,以前刘氏当他不存在自然没机会表现,如今因着他爹差点归天刘氏陡然对他重视起来,他可不就逮着机会拼命刷刘氏的好感嘛。   不得不说,苏三和苏环是一脉相承的父子,两人都是一样的善于算计人心,尤其对待最亲近的家人更显得自私凉薄,就是不知道已经换了芯子的苏锦楼以后和这个便宜儿子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苏顺安见大家吃的差不多了,放下手中的筷子把昨晚与妻子做出的决定说了出来。   “三郎这一次生病伤了元气,大夫也说过近一两年需要精心照料着,明年的科考我不打算让他下场,读书太费精气神,三郎本就因为先前几次的失利愧疚不安,再让他拖着病弱的身子去科考,我担心他承受不了。”   这话一出,苏锦河和苏锦山两兄弟都表示赞同,他们的想法和自家亲爹一个样,认为前程都是虚的,家人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苏大郎的媳妇林氏听到自家公爹和丈夫的话后眼神一暗,但她什么也没说只隐晦的瞧了二弟妹一眼。   二儿媳王氏脸色骤变,她是个藏不住话的,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爹,那这两年还要出钱让小叔子去书院吗?”   “老二家的,你什么意思?”没等苏顺安开口,李氏首先炸毛了,“三郎身体不好,不出钱让他去书院读书,难道你是想让他回来伺候田地?你爹只说明年不让三郎下场,怎么听你的意思是干脆不要让三郎读书了?”   刘氏唬着一张脸,颇为严厉的瞪着王氏,明年不下场并不代表一辈子不去参加科举,在刘氏的心里自家三郎千好万好迟早是要中举的,王氏的话无异于触了她的逆鳞,直往她的肺管子上戳。   哼!这个搅家精!二郎都没反对,她这个当媳妇的反倒越过自家男人出头,还有没有规矩了?还是大郎家的有眼色,就算心里再不满,只要大郎没有意见,大儿媳就不会当众出言反对,打了大郎的脸面。   苏二郎见老娘被媳妇气着了,连忙疾言呵斥王氏,“你怎么和娘说话的?别以为娘平日里待你好你就可以得寸进尺了,还不赶快向娘道歉?”   唉……吃了这么多次亏,这娘们咋还不长记性!在这个当口撞上去,不摆明了找骂嘛!没看见大嫂也没说什么吗?就她最多话!什么时候改改嘴上没个把门的毛病,他可就谢天谢地了。   再说,不出钱给小弟读书,难道还真让小弟回来种地啊?就小弟那细胳膊细腿风一吹就倒的身板,别还没到田里就又倒下了,到时候寻医用药哪个不用钱?与其把钱花在看病上还不如花钱把小弟送去书院呢。   小弟是个知恩图报的,大家对他的好他都记着呢!小弟自幼聪慧过人,若不是前几次发挥失常早该考上童生了,说不定秀才的名头都弄到手了,要他说,过两年再考也好,多读两年的书肚子里货更多,考的把握也更大。   “娘,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会说话,您就别生气了,小叔自小就被先生夸赞有灵气,读书肯定不成问题。”   王氏赶紧捡着好话说给婆婆听,小叔子就是婆婆的命,夸赞小叔子准能搔到婆婆的痒处。   果然,这话一出,刘氏的脸顿时乌云转晴。   “不是我自夸,三郎读书的天分是人家夫子亲口说的,我哪能埋没了他的天赋?你们心里也别有什么不平,现在苦是苦了点,但等以后三郎成了举人老爷,我们一大家子还不都跟着享福?”   还举人?婆婆可真敢想!小叔子连童生都考的这么艰难,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等他考上举人呢!婆婆总是说小叔子被夫子夸赞读书有灵气,可那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   心里嘀咕了半天,嘴上却十分赞同的附和着,“是啊!娘,先苦后甜,我们都晓得的。”她才被婆婆削一顿,可不敢再说些让婆婆不快的话了。   瞄了瞄大嫂脸上欣喜的笑容,要多真诚有多真诚,王氏暗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好大嫂心里在想什么,刚才爹说小叔子明年不下场的时候大嫂的脸色可不咋地!现在变得倒快,敢情自己是白挨了一顿批啊。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各回各屋,苏锦河房里,林氏坐在床边欲言又止的看着苏大郎。   “怎么?你也认为不该再让小弟读书?”刚才就见自家妻子脸色不对,幸好她还懂点规矩没有随便开口,要是像老二家的次次都要让人善后,还不得累死。   林氏上前主动帮忙给苏大郎宽衣,一边小声的念叨,“我是在想酌儿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让酌儿也跟着小叔去书院………”   酌儿大名叫苏琅,是苏锦河与林氏所生的儿子,也是苏家的长房长孙。   “家里供一个人读书已经够紧巴巴的了,你还想让酌儿跟着一起去?你这意思不就是想让三弟给咱们的酌儿让路嘛。”幸好这娘们刚才没说,一旦露了这个意思,娘能劈了她!   “你小点声!”一家子住在一个院落里,声音稍微大些别的房都能听到,要是被二弟妹听到后跑去娘那边说嘴,她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酌儿是你苏家长孙,他有了功名照样能够撑起苏家门楣,再说,酌儿是你亲子,小叔是你弟弟,弟弟亲还是儿子亲,你怎么就想不明白?”   “行了!行了!头发长见识短!”苏大郎不以为然的摆摆手,“什么亲不亲的?都是咱老苏家的人,酌儿才多大点人?现在送去书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场,三弟读了这么些年都没考上,你确定酌儿就一定能行?再说,二弟家还有个酩儿呢,只让酌儿去读书,二弟和二弟妹能同意?还不如就让三弟继续读着,好歹比酌儿考的希望大些。”   理是这个理,可是小叔子总考不上白浪费银钱,和自己儿子考不上浪费银钱,这能一样吗?   再说……   “你怎么就确定酌儿考不上呢?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儿子还没去书院呢,当爹的就说儿子读了也是白读,这是亲爹吗?   苏大郎理所当然的回道,“我当年一听夫子讲课就头疼,儿子肖老子,酌儿八成在读书上没多大天赋。”   “咦?爹娘当年也送你去读书的?”她还以为爹娘就偏心小叔子一人呢。   “那可不!不止我,还有二弟也去过书院,只不过我和二弟都不是读书的料,学不进去,去了书院只有白挨戒尺的份,”说着挺了挺胸膛,一脸骄傲,“当年,我和二弟手肿的都握不住筷子,娘看了心疼的直掉眼泪。”   被夫子打手心很骄傲吗?相公把自己的丑事说出来就不怕夫纲不振?做老子的读书不行不代表酌儿就不行,说不定……说不定酌儿比较像自己呢?嗯,以前在娘家的时候貌似自己看到字也会头疼……   算了!酌儿还是像他爹比较好,说不准就歹竹出好笋了。   差点引起家庭风暴的中心人物苏锦楼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wafi ,人生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就算是在末世,没有这些至少还有丧尸给人练手,好歹能打发打发时间。   无聊至极……无聊至极……好想再去死一死……   他就说天上怎么会掉馅饼,老天怎么会对他这么好让他白占了这具肉身,原来早在这里挖好坑等着他呢。   就这一副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压根就承受不住自己原先强大的精神体,精神与身体不契合造成的后果就是,他要像个死狗一样在床上躺一个月,除了能说话能冒个气儿,吃饭都是要人伺候的。   一个月哎……真的不会发霉吗?他应该庆幸现在不是六月酷暑吗?一个月不洗头不洗澡,难道又要重温当初没有异能的艰辛旧时光吗?   娘哎!至少那个时候吃喝拉撒自己就能解决,现在……   “爹!你要不要嘘嘘?”   又来了!又来了!这个便宜儿子是生怕自己尿床吗?问问问!问个屁啊问!这都问多少次了!   那嫌弃的小眼神是咋回事?他这是被一个五岁的娃娃鄙视了?   苏锦楼吃力的抬了抬手,“你先玩去吧,暂时别管我。”   瞄了一眼自己没有二两肉的胳膊,嫌弃万分的撇撇嘴,好想念以前的人鱼线、八块腹肌、倒三角的肌肉,还有屈起手臂就能见到的肱二头肌。   不是他吹牛!他的肱二头肌可是专门练过的,那形状弧度简直完美,大小就算没有D罩杯至少也有C罩杯,当初他的手下可羡慕了,还有那一身钢浇铁铸般古铜色的肌肤,那才叫真男人!   哪像现在,身上软趴趴的,别说肌肉了,连个肥膘肉都没有,瘦的像根干柴,都能摸到肋骨了,风一吹立马就倒。   不就落个水嘛!想当年他可是冬泳的忠诚爱好者,寒冬腊月游上个几回,那叫一个爽!这个身体别说和末世后相比,就算是和末世前的相比,也是妥妥的一个弱鸡,真为男人丢脸!   “爹!”苏环见自家爹爹又发呆了,不由高声提醒道,“奶奶让我看着你,说如果你在床上拉屎拉尿有辱读书人的斯文,我一定乖乖照做,肯定不会让你丢人。”   嗯?咋还没走?你什么意思?   别以为你打着你奶奶的名义我就没听出来你故意强调拉屎拉尿和丢人这几个字眼,你也是嫌弃我这个弱鸡吗?   岂有此理!好歹我现在是你老子,这个不孝子,你给我等着! 第4章 恢复   苏锦楼左盼右盼望眼欲穿,恨不得化身二次元的叮当猫“biu”的一声立马穿到一个月后。   好不容易能抖着两条颤颤巍巍的小细腿下床了,立马急吼吼的要洗澡、要洗头。   “洗什么洗!病还没好利索,别再又吹了风,实在难受在屋里用热水擦一擦。”刘氏虎目一睁无情的驳回了苏锦楼的要求。   苏锦楼蒙圈脸,啥?擦一擦?他……他做梦都想洗澡啊!以前苏三要钱是咋办的?好像是……撒娇?   “娘~~”苏锦楼这一声喊的是千回百转柔肠百结,吓得一旁的苏环浑身一个哆嗦。   爹爹的道行果真不浅,这么大的人了还对奶奶卖萌撒娇,看来我还要多多向爹爹学习。   “娘,我身上都发臭了,你就让我洗洗呗!我在屋里洗,门窗都关上,肯定不会受凉。”   刘氏还真使劲嗅了嗅鼻子,用哄三岁小娃娃的语气劝道,“哪里臭了?就你这小身板别再把自己给洗晕喽!天气冷,你身子弱,孙大夫当初说了,不可以再让你生病,不然原本伤掉的元气就更难补回来了,乖啊……”   说着想要摸摸小儿子的头,瞥见油亮亮的发顶,手一顿立马改成轻拍小儿子的肩膀,嗯……貌似三郎的头发是挺脏的……算了,大不了当作看不见,反正洗头洗澡是不可能的。   苏锦楼泄气,看来今天别想洗澡了,刘氏掌管一家大小琐事,没有她的同意,家里谁敢开灶为自己烧热水?   自己在刘氏眼皮子底下是压根没机会靠近厨房的,就算能靠近,他也不会用那老古董啊!原主苏三就更别指望了,他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废柴,估计连油盐酱醋都分不清,更别提烧火了。   他倒是想偷偷溜去外面的河里洗把澡,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敢保证,如果现在去洗澡晚上准得嗝屁,说来说去还是这个身体太弱鸡了。   “看什么看?”   转眼就瞧见便宜儿子睁着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瞅着自己,苏锦楼没好气的弹了苏环一个脑瓜崩,他可还记得前几天这小屁孩嫌弃自己的事呢!   “唉哟!我的乖孙哎!”刘氏心疼的把苏环搂在怀里,“你怎么当爹的,我的乖孙被你敲笨了可咋办?有气也不能朝孩子撒啊,反正今天绝对不允许你洗澡。”   苏环:还是奶奶最厉害,竟能面不改色的看着爹爹这个大龄男儿撒娇,还能违背良心说爹爹不臭,明明他都能闻到爹爹身上的酸臭味了,那味道太埋汰人了。   而且……   苏环偷偷的瞄了瞄一旁蔫巴了的苏锦楼。   看来爹爹再厉害也翻不出奶奶的手掌心,以后一定要抱紧奶奶的大腿。   苏环眼睛里的泪水欲落不落,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的刘氏更加心疼了,干脆直接牵着自家小孙孙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了?这就走了?   苏锦楼傻眼。   天知道他就这么点力气是怎么轻轻一敲就把便宜儿子敲哭的!不是说老苏家就数苏三最受宠吗?怎么换了个芯子世道就变了?   母上大人不是说他会享儿子的清福吗?他怎么没看出来,倒是这小崽子不是各种嫌弃他就是各种装蒜争宠,再过几天他苏家一宠的地位就不保了。   这儿子,是来讨债的吧……   又过了一个月,苏锦楼走路终于不用像犯羊癫疯似的打颤,生活也能自理了,刘氏见状大手一挥终于发话允许小儿子洗澡了。   苏锦楼抬头四十五度默默凝望窗外的艳阳,双眼干涩发痒流下了两行清泪。   妈蛋,这阳光真刺眼!   “大郎,二郎,你们快一点!”刘氏连声催促两个儿子为小儿子拎洗澡水,看到小儿子流下激动的泪水心里有那么一咪咪后悔。   唉……能让平日里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小儿子流下铮铮男儿泪,心里该是有多委屈啊。   苏锦楼关上门窗,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刺溜一下滑坐进木桶里。   “嗷~~”尾椎骨好疼……卧槽!脚下打滑坐猛了……   抹掉眼睛里飙出的泪水,通体舒畅的靠坐在桶壁旁,长舒一口心中的郁气。   两个月了,整整两个月没有洗头洗澡了,更关键的是这具身体的头发是长的!长发啊!两个月没洗的长发!   更坑爹的是还不能给剃了,古代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七岁以后能剪头却不能剃头,那头长发再怎么剪它还是长发,苏锦楼倒是想剪个短寸,但只有还俗的和尚才会有那么短的头发,苏家人怎么可能允许那种有碍观瞻的发型出现?   有碍观瞻?明明是型男好吗?   苏锦楼被刘氏驳回了把头发剪短的要求,再一次体会到了这操蛋的古代生活对自己深深的恶意。   “我挫、我挫、我挫挫挫!终于感觉活过来了!”直到今天苏锦楼才知道原来他是这么容易满足,只要洗个热水澡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天知道这两个月他有多嫌弃这具身体,时不时的出虚汗,里衣干了湿湿了干,还用一床大棉被捂着,生怕吹风受凉小命休矣。   每天眼巴巴地盼着苏大郎或者苏二郎回来,别误会,他性向正常不爱蓝颜爱红妆,之所以这么望眼欲穿,是因为刘氏安排苏大郎和苏二郎每晚轮流帮他擦洗身体。   身上稍微擦一擦还能缓解缓解,可这头长发就没辙了,汗渍灰尘新陈代谢让这头长发油的发亮,像抹了一层发蜡似的甩都甩不动。   没看见最近半个月除了苏大郎和苏二郎还进自己的屋,其他人包括他那个便宜儿子都不轻易踏进这个门吗?   可想而知,他是脏成什么样才能被人嫌弃到看都不愿意看的地步。   “等我洗完澡肯定又是一枚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翩翩少年郎!”   哼!苏环那个小兔崽子竟敢趁我虚弱夺我苏家一宠的地位,等我重出江湖,肯定要让他知道他老子的地位不是区区一个稚龄小儿能撼动的。   嗯?这头发怎么这么难洗,嘶~~好疼!我勒个去!打……打结了!   “三郎……”刘氏站在房门外高声叫道,“洗好没有?怎么洗这么长时间?洗澡水还热乎不?要不要你大哥帮你再拎一桶热水?别再又受凉了。”   这孩子从小就爱洁,七八岁的小娃娃每天洗的干干净净,还特别注意衣服的整洁,少有像别家孩子一样在泥地里打滚的,也不知道这一点像了谁。   “吱~~”   开门声响起,刘氏打眼一瞧,神仪明秀,朗目疏眉,鼻若悬胆,俊秀非凡,就是身子始终瘦弱了些,但瑕不掩瑜,三郎不愧是我老苏家的麒……麟……儿……   嗯?怎么有些不对劲?   刘氏眯眼细看,当看到小儿子那头刚刚及肩的头发当即眼皮一跳,“三郎,你……你头发怎么了?”   “头发?娘是说这个?”   刘氏低头一看,小儿子伸出的右手手里抓着一坨不明物体,黑漆漆乱糟糟的遒成一团,还往地上啪嗒啪嗒滴着水。   这……这不正是三郎的头发吗?   “娘,我头发打结梳不开,干脆直接给剪了,您……您若是生气,就打我一顿好了,只求您千万别气坏了身体。”   苏锦楼低垂着眼眸,睫毛微微颤动着,温热的阳光照在脸上,连细碎的小绒毛都能看清,刘氏看着莫名有些可怜的小儿子,心里软成了一团。   “好啦……”刘氏摸了摸苏锦楼的后脑勺,“娘不生气,你生来头发就软,又略带弯曲,这么长时间没洗头肯定会打结,下一次若是再打结你叫我一声,我帮你梳头,别又自己给私自剪了。”   苏锦楼乖乖点头,迟疑道,“那……爹那边………”   “没事!你爹那边我来说,保证他不会骂你。”   “谢谢娘!”苏锦楼笑眯了眼,早知道这么简单就能过关,他早就偷偷把头发给剪了,何必白受了两个月的罪。   今日天气甚好,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苏锦楼坐在门前半倚着门框晒太阳,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腿上半托着腮,百无聊赖的看着刘氏纳鞋底,时不时的打个哈气,慵懒的像一只猫。   “娘,我们家一年到头能存多少钱啊……”   “嗯?你问这个干什么?”刘氏抬头看了一眼小儿子,心里很是疑惑,以前三郎从不关心这些俗事,难道是因为这次给他寻医问药,以为家里没钱了?   “你别担心,虽然你这次生病花了些银钱,但家里还是有些余钱的。”说这话时刘氏像做贼似的左瞧右看,还把声音压的低低的,生怕这话被家里的两个儿媳妇听见。   “是不是没钱用了?娘这里有,等你身体好了,娘偷偷拿给你。”显然,刘氏还是担心家里其他人对小儿子有意见,连给钱都不能明目张胆了。   偷偷?苏锦楼眉毛一挑心里立马回过味来,看来这苏三在苏家也不是尽得人心。   也是!一旦涉及到银钱,再亲近的家人心里也会起龃龉,更何况刘氏这一碗水端的也太偏了,就算苏三的两个亲兄弟没有意见,不是还有两个嫂子在一旁看着嘛。   不过,关他屁事!只要刘氏和苏顺安老两口偏向自己,其他人又能如何?   “那家里的税是怎么交的?”   刘氏眼中的疑色更盛,“你以前不是都不管这些小事吗?怎么今天突然就有兴趣了?”   “以前一心记着要努力读书哪有时间关心这个?如今您不让我碰书本,趁此闲暇之际与您拉拉家常,关心关心家里的事,有什么不好吗?”   他能不关心吗?家里有没有钱,有多少钱,这可关乎他能不能继续逍遥自在的过日子,上初中的时候就学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果家里穷的叮当响,他还怎么继续当个二世祖?   是的,你没看错,我们的苏大少爷即使穿到了古代,他的愿望仍然是当一个二世祖,从未想过虎躯一震,大手一挥,带着众多小弟在古代闯荡出一番丰功伟业。   丰功伟业?呵呵!他只想混吃等死啊……再说就他现在这个小身板,虎躯一震?震的起来吗?   虽然这个年代没有空调没有淋浴没有电视,就连上个厕所都没有纸,擦屁股只能用厕筹。   厕筹是什么?就是小竹片或者小木片,而且还是公用的!!!想当初他第一次使用的时候好险没有手抖戳爆了自个儿的菊花,或许他应该庆幸好歹还能有个木片捅捅,要是直接让他上手去抹以后准得便秘。   唉……说多了都是泪!   总之,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不方便,但这里没有丧尸,晚上至少能睡个安稳觉,吃喝不愁,不用每天为了活下去而四处奔波。   苏锦楼心甘情愿的就此在苏家扎根,所以老苏家到底有多少家底子和他以后肆意潇洒的生活息息相关。   要不怎么说原主苏三就是个废物点心呢?苏锦楼在他的记忆里竟然找不到一丁点关于家庭经济状况的信息。   问他苏家全年收成几何?余钱几银?   不知道。   主要经济来源是源于农业还是手工业?   不清楚。   一年要缴纳的赋税多少?人头税多少文?服徭役是出人还是出银钱?   不在乎。   若是问他棠柳镇什么地方最好玩?   哎呀……那可就多了!拱辰街的明月教坊、双桂巷的德云戏班、琵琶巷的红秀坊、杨柳街的长乐赌坊。   又问红秀坊哪个姑娘最漂亮?   那你就问对人了!红秀坊最美的要数锦瑟姑娘了,樱唇凤眼,面色含春,媚眼如丝,恍若仙人,不过就是这价钱上太贵了些,一晚要四五十两银子,让人可望而不可及。   不可及你妹啊!亏你还知道心疼银子,估计你是没办法一下子从家里骗到这么大笔银钱吧。   苏三啊苏三,你脑子里除了风花雪月吃喝玩乐,你还关心啥?   好歹你也关心一下家人的身体状况以及家庭的经济情况吧……除了想方设法怎么骗银子其他什么都不在乎,你真是老苏家的种吗?   苏锦楼这个现代二世祖在苏三这个古代纨绔面前甘拜下风。 第5章 赋税   都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于寻常百姓而言也是最为忙碌的日子。   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家有余钱心里不忙,即便辛苦些,看到秋收的粮食时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然,这种喜悦在看到里正陪同而来的人员时大打折扣。   又到缴纳赋税的日子了!   棠柳镇隶属凉州境内,是凉王的分封藩地,一应赋税徭役都归凉王管辖。   大庆朝国姓为周,庆光帝有十多个儿子,真正立住的只有六个,除了长子周文显被册立为皇太子,定居国都汴京,其余五个儿子皆被分封为王留守藩地。   藩王权利极大,不仅无需向朝廷缴纳赋税,每年朝廷还会分发优厚的俸禄,单只米粮一项,岁禄就有一万石,此外,还有册封、宫室、婚姻、丧葬等费用,并给予厨役、斋郎、铺陈等杂役人员。   经济独立军事配备也十分雄厚,每个藩王可拥有三到四个护卫,护卫是一个总称,每个护卫人数为三千至一万九千不等,也就是说,藩王手里的军力至少有九千人,最多能达七万六千人。   藩王权力甚大责任也就越重。   他们作为天子耳目负责监督地方官员,当朝纲混乱内有奸臣,藩王有权训兵待命等待天子密诏,统领诸王兴兵讨伐,当外有强敌侵犯大庆,诸王需奉天子令讨伐外敌镇守大庆一方疆土。   另,为了以防藩王与朝臣勾结,每次藩王进京朝觐,不得在汴京逗留超过十天,且每次只能有一个藩王受诏进京,只有等前一个藩王回到封地以后才会允许另一个藩王进京。   且,各藩王名下嫡长子或世子代其父受诏入京,侍奉长辈以全孝义,另设长史一职,由皇帝亲自选拔派遣至藩王身边,有规劝监督藩王之责。   种种制令,为的不过是使诸王以藩屏庆,备侮御边,夹辅王室,既制肘藩王权利过重尾大不掉,又适讲皇室亲亲之宜。   凉王周文重是光帝第九子,在活到成年的几个兄弟中排行第五,于庆光三十六年被册封为凉王,来凉州就藩已有二十多年的光景。   周文重不受光帝待见,由其册立封号及其就藩年龄可见一斑,他的几个哥哥不是长青王就是福王,到他这里光帝直接以其分封藩地之名定为封号,敷衍态度昭然若揭。   其大婚第二日,光帝下旨让其迅速就藩,迫不及待的驱赶之心连遮掩一下的必要都没有,而其他几个藩王莫不是大婚后于汴京逗留四五年之数才去藩地。   凉王之母郝氏原是皇宫里最为低下的宫人,一朝得幸坐胎产下光帝九子,难能可贵的是这第九子竟能平安长大成人。   因其生母地位低下,光帝始终觉得这孩子血统不纯,是自己的人生污点,七岁之前周文重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直到七岁以后上了皇家族谱才被赐了名。   上行下效,光帝自己都不待见这个亲生儿子,就更别指望其他人能够善待周文重了。   凉王幼年孤苦,受尽宫妃和其余皇子皇女的欺辱,但其并没有养成残忍暴虐的性子,反而谦逊有礼,中正仁和,在百姓中颇有仁善之名。   凉州境山多地少不适宜农作物的种植,凉王想百姓之苦不愿加收赋税,且每年的徭役均可以银钱相抵,这一举措赢得境内百姓交口称赞,私底下都称之为贤王。   老苏家共有十三口人,每个人需交人头税二百文,共计两吊钱外加六百文,四层的农业税可以缴纳粮食亦可用银钱相抵,苏家向来都是直接缴纳银钱,旱地加水田共需六贯钱加三百文,另外再算上每年徭役所出的三两银,老苏家每年光是上交给官差的就有十一两九百文钱。   而苏家几口人每年伺候田地、做些手工木活、纺布刺绣加起来才不过三十多两银,这样算来一年只能余二十两出头。   这还不算苏三每年以购买笔墨纸砚、交友切磋等名义从苏顺安和刘氏两人手里拿的钱,再加上近几年苏三次次下场考童生所缴纳的报名费、住宿费、伙食费,到头来压根存不了什么银子,要不是刘氏年轻时和丈夫搭面摊存了点家底子,如今的日子只怕会更加紧巴巴的。   “唉……”   知道真相的苏锦楼眼泪差点掉出来,难道他真要昧着良心学习苏三当个睁眼瞎,不顾老苏家其他人的死活,只管伸手要钱自己去享受生活?   其实他也不介意这样做啦……嗯?良心?早跟你说了,他压根就没长良心。   再说,就算有也与这些人无关,难道你真以为他占了这具肉身就要对老苏家其他人负责?然后努力读书考童生考秀才苦哈哈的博取举人的功名?   这是在做梦呢!   原主苏三是苏家亲子都没上进,他这个外来者操哪门子心呢?   更关键的是他觉得自己考不上……   好吧,这个才是真正的原因。   他原以为现代人中考高考大小考已经够苦逼的了,可没想到古代读书人更惨。   当然,这里的读书人是指真正想要搏取功名的读书人,像苏三之流只是假借读书之名偷懒享乐的骗子,根本不配称之为读书人。   一个读书人从小就要通读《三字经》、《千字文》等蒙学书籍,开蒙识字后研习《孝经》、《中庸》和《大学》,七八岁后学习《论语》和《孟子》,受孔孟之道的洗礼成为正式的儒家学生,除此之外还需掌握五经经义,分别为《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   你以为这样就完事了吗?   怎么可能!事实糊你一脸血,告诉你还是太天真了。   除了四书五经读书人还需通晓六艺,这是每个学生掌握的六种基本才能,包括礼、乐、射、御、书、数。   礼即礼节,乐即音乐,射即射骑技术,御即驾驭马车的技术,书为书法,数为算数。   掌握以上的四书五经六艺后才称的上是合格的读书人。   合格?这么苦逼才刚达及格线?   苏锦楼捂着生疼的胸口作西子捧心状默默的咽下了一口老血,他十分怀疑这世上有几个达线的读书人,学完这些东西他的脑细胞还有活着的吗?   四书五经?呵呵,就那些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还时不时来个一字多义的句子,他喵的比高考阅读理解还折磨人,坑爹呢!   谁爱读谁读去,反正老子不伺候。   君子六艺?貌似除了一个算数还凑合其他的都拿不出手。   其实苏锦楼虽是个二世祖,但他该会的技能该有的礼节还是比较能糊弄人的。   可年代的代沟太大了,牛郎织女之间的星河都拍马不及。   见面问好顺带握手这个礼节在古代行得通不?如果一不小心握了个女子的手真的不会被揍成猪头吗?   音乐,他以前倒是被称为麦霸小王子,可一张口就是“你是我的小心肝,我是你滴小甜心”,这……会不会太不矜持了?应该不会被当成登徒子耍流氓吧……   骑射?这个他会啊!以前他可是养过一只纯种的蒙古马,就是这性子被养歪了,明明是个体魄健壮扬蹄都能踢碎狐狼脑瓜子的汉子,偏偏染上了龟毛傲娇的个性,对苏锦楼这个正牌伺主都爱答不理的。   御车?呃……在盘山公路上能把跑车开出一百二的时速算吗?   书法?他连硬笔字都抽成毕加索体了,就更别提什么楷书行书馆阁体了。   在严肃思考自己考科举的可行性几乎为零后苏锦楼更加坚定混吃等死的决心,可是即使真把老苏家的家底子掏空了,这些钱也不够他花的啊!   真到了古代他才明白小说里都是骗人的。   都说古代植物纯天然无添加,果蔬漫山遍野,一到秋天就能到处摘果子吃。   果子是有,可那味道不是酸的就是涩的,能把这样的果子吃进肚子里,不仅考验人的胃部消化功能,牙口还得顶顶好的才能hold住。   平常的主食是红薯窝窝头杂粮面,大米白面是精贵东西,逢年过节才能吃一顿,红烧肉老鸭汤就更别想了,连烧菜用的油都是斟酌了再斟酌,你还妄想吃到肉片?你以为你是富人家家财万贯的老爷啊!   苏锦楼既是病号又是费脑子的读书人,刘氏亏待谁也不能亏了他,就这也只是每天雷打不动的两个鸡蛋或者一晚蛋羹,其他的就没有了。   这怎么能忍?   就算没有满汉全席至少每天有一碗白米饭吧,他还想着赏遍大庆美景,吃尽天下美食呢……   可这,都需要钱啊。   “唉………”早知道当初就在精神空间里多放点金子了。   现在可好,只有一堆枪支弹药和乱七八糟的西药,有个屁用!他一不准备打家劫舍,二不打算悬壶济世,要那些干嘛?又不能吃。   不过里面好像有两三本书,写的是啥玩意来着?叫……叫什么手工皂?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就算管用他也不好拿出来啊。   瞄了瞄一旁逮蚯蚓喂鸡的便宜儿子,苏锦楼招了招手,笑的像个拐卖小孩的人贩子。   “儿砸,过来!”   “爹爹!”苏环顺手把蚯蚓扔进鸡舍,引得众鸡竞相争夺。   五岁奶娃娃哒哒哒的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凝视自家爹爹,“什么事?”   “看你!一脑门子的汗!”苏锦楼眼神慈爱手上却毫不留情的呼噜了一把苏环的脑袋瓜子,差点没把小小的人儿撂倒。   他视而不见便宜儿子身形不稳的小身板,循循善诱道,“儿砸,你爹我做梦遇到了个白胡子老爷爷,说要传授给我一个秘方,这个秘方能让我苏家日进金斗,从此以后我们天天吃肉,吃一碗倒一碗,你开不开心?”   应该是这么说的吧?记得以前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把什么秘方啊秘诀啊通通归咎到神仙头上准没错。   快问啊!快问是什么秘方,只要你问了我就把书拿出来。   苏环一脸欲言又止,眼神迟疑的看着老爹,就是不开口。   苏锦楼星星眼,继续对着便宜儿子放电,看到我真挚的小眼神了吗?   “爹!”苏环仿若看着一个智障人士,“你这话连三岁小娃娃都糊弄不住,我今年都五岁了。”   爹爹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连这种瞎话都能编得出,还是说前段时间生病确实伤了脑子?   唉……可怜的爹爹,看来这老苏家还得指望我,苏环骄傲的挺了挺胸膛,小身板站的笔直笔直的,仿若承载着千般重量。   苏锦楼没料到苏环的神来一笔,蒙圈了四五秒随即暴怒,“啪”的一声敲了苏环一个脑瓜崩。   哼!让你不乖乖配合我,这让我怎么继续演下去啊?   这次轮到苏环蒙圈了,捂着脑门子目瞪口呆的凝视着苏锦楼。   “怎么?有意见啊……憋着!”   苏锦楼一脸得意洋洋,小兔崽子,说不过你我还不能揍你?再怎么说我都是你老子,你能把我怎么样啊。   苏环眼睛瞪的更圆了,显然没想到自家亲爹会这么无赖,欺负个奶娃娃还倍感自豪。   三秒过后……   “哇~~~”   “怎么了?怎么啦……”   刘氏拿着半成型的鞋底急吼吼的跑出了房门,当看见小孙孙双手捂着脑袋瓜子,半张着嘴满脸泪水的看着小儿子的时候顿时怒火中烧。   “三郎~~”   苏锦楼转头,惊恐的看着刘氏河东狮吼。   “你又欺负你儿子,怎么当爹的!!!”   什么叫“又”?不就敲了小崽子一下嘛,这小东西至于吼的像个杀猪似的?没看见院墙上的灰都被震下来了吗?   难道……刚才真的下手重了?   被刘氏心疼的搂在怀里的苏环偷乐的瞥向一旁被训得跟个鹌鹑似的亲爹。   爹啊……你是奶奶的儿子,被训也只能憋着! 第6章 败家玩意儿   晚秋的清晨已能感觉丝丝凉意,天刚蒙蒙亮,百姓们不得不舍弃温暖的被窝,穿衣吃饭而后继续每天的忙碌生活。   河西村的农家炊烟袅袅,鸡犬声不绝于耳,老苏家同样有了响声。   “娘……”苏琅半睁着惺忪的双眼,迷迷糊糊的看了林氏一眼。   林氏见自家儿子揉着眼睛迷迷瞪瞪的可爱模样不由的就露出了笑意。   “再睡会儿吧……”林氏压了压被角,生怕被子里窜了风冻着孩子。   苏琅留恋的蹭了蹭被窝,十分舍不得起床,但他是个孝顺的孩子,见父母已经起床自然不愿意继续赖着。   “娘,我睡好了。”嘴上是这样说,脑子却还有些晕乎乎的。   就在此刻,老苏家陡然响起一声爆呵。   “苏三!!!你这个败家玩意儿!”   苏琅一个激灵身体立马哆嗦了一下,这下好了,浑身上下不留一丝睡意,彻底醒了。   “娘……奶奶怎么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而且……苏三?这是在说三叔吗?   “我也不知道……”   林氏也被婆婆的怒吼声吓了一跳,疑惑之外颇为惊奇。   什么事能让婆婆一大早就怒火冲天?而且罪魁祸首貌似就是往日里被婆婆交口称赞的小叔……连“苏三”二字都说出口了,可想而知婆婆心里准是气得不轻,要知道,以往婆婆都是三郎三郎的叫唤,还从未像今天这样疾言厉色的。   刘氏的狮吼功十分了得,把隔壁周家的鸡都给吓得直跳脚,更别说苏家人受到的震动了。   苏锦楼衣衫不整的打开房门,一边抠眼屎一边打哈气懒散的问道,“娘……什么事啊?一大清早就这么大火气,气大伤身,您这么大年纪气坏了身体就不好了。”   以往听了这话刘氏一准觉得小儿子体贴孝顺,可如今却是火上浇油气得更狠了,“你还知道气大伤身?你这个小兔崽子做了什么事你自己还能不知道?”   苏锦楼一脑门子问号,“我?我没干什么啊……”   最近他可乖了,为了以后穿金戴银享尽天下美食的幸福生活,成天在想怎么把手工皂的配方合理的拿出来,以前遇到老神仙的理由连苏环那个小不点都不信,就更别想骗过苏家这些成年人了。   “没干什么?那这又是什么?”刘氏瞪着双眼直直盯着苏锦楼,那眼光若化成实质准得在他身上戳个窟窿。   苏锦楼一见刘氏手里捧着的黑色坛子,眼皮直跳,这……这怎么有点眼熟呢?好像是前段时间自己偷偷腌制的果子。   “看你干的好事!”   刘氏前段时间总感觉厨房里的白糖少了,查来查去紧盯家里的两个儿媳和几个孙子孙女都未发现不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今天她心血来潮想把厨房整理一下,谁知却在米缸后面发现了一个黑色坛子,坛口一开甜丝丝的味道扑面而来,再打眼一瞧里面满满当当的放着后山上长的酸果子。   联想到前段时间自家小儿子闹着要腌渍果子的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敢情她千防万防却漏算了自家儿子这只小老鼠。   看着手里的坛子,她心疼的直抽抽,一整坛啊!这得用多少白糖啊!这么多白糖都用在这些给猪吃猪都不吃的果子上,得有多败家啊。   刘氏当即黑了脸,怒火中烧,提胸运气,一声狮吼,人畜皆惊。   苏锦楼心虚的缩了缩脑袋,“娘,我……我这不是想着弄些果脯给你们尝尝鲜嘛……”   谁让这古代啥都没有的?好不容易结了点果子,还是免费的,结果还吃不了!想起以前零食店的果脯干馋的他半夜流口水,湿了半边枕头,亏他机灵,把锅甩给了便宜儿子,这才没有有损他英明神武的形象。   兴冲冲的跑去找刘氏要白糖,结果刘氏毫不留情的驳回了他的要求,还禁止他靠近厨房,苏锦楼好说歹说刘氏仍然不为所动。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不给我白糖我就自己偷偷腌渍,反正弄都弄了你能奈我何?等果脯成形就拿去孝顺苏家老两口,准能哄的他们眉开眼笑。   苏锦楼想法光棍行动干脆,寻来一口坛子放了果子白糖兑着水,把坛口随手一封推到米缸后面藏起来就完事了。   一开始的几天还盼星星盼月亮期待果脯早些成形,可后来想着手工皂配方的问题就把当初腌渍的一坛果子抛之脑后了,若不是今天刘氏把这玩意儿掏出来,还不知道这坛子果子得要多少年才能重见天日。   苏锦楼信心十足的走到刘氏身前,顺手拿了一颗腌渍的果子扔进了嘴里。   哎呀妈呀!   “呸!呸!呸!”苏锦楼五官皱得像个包子,吐了果子还使劲往地上吐口水,连连伸舌头,恨不得拿把刀片刮一刮。   怎么还是这么难吃?不仅涩嘴还有一股子怪味,还不如之前没腌渍的味道好呢。   “活该!看你还敢这么糟蹋东西!”刘氏见小儿子龇牙咧嘴神情狼狈心里怒气稍消,“你以为只要把果子扔进糖水里泡一泡就能成果脯了?连皮都没去核都没取,又未煮制浸泡烘干,还想腌渍成功?更何况制成果脯的水果都是要经过精心挑选的,这山上的野果子可不行。”   刘氏不解气的在小儿子脑门子上使劲戳着,“要不然你以为镇上的果脯卖的那么贵,山上的野果又多,怎么村里的人就不想着做些果脯去卖呢?”   我哪知道啊……这能怪我吗?苏锦楼揉着通红的额头满腹委屈,以前他只知道吃,又怎么会知道这小小的果脯就需要那么多的程序?   唉……看来他果然不适合走发家致富的经商路线,可是农田啥的他又没接触过,只知道夏天插秧秋天收稻,像什么大豆小麦甘薯玉米啥的,除了听说过名字其他一窍不通,所以种田致富之路同样pass掉。   他最擅长什么呢?   杀丧尸?这里没有丧尸可杀,杀人?他又不是杀人狂魔,除了这两点还有啥?貌似还真没有了……   果然他就是个废柴吗?不怪便宜儿子老是嫌弃他……   苏锦楼自暴自弃的躺在床上装咸鱼,思考人生不过三秒,困意袭来连打了三个哈气,抹掉眼角的泪水懒懒的翻了个身,唔……被窝好暖和好舒服,不一会儿呼噜震天,很显然,再多的三千烦恼丝都抵不过周公对他的深情召唤。   “老婆子,还在和三郎置气呢?”苏顺安见刘氏面无表情的坐在凳子上发呆,连织了一半的布都不理了,赶忙上前询问。   “唉!我能不生气吗?看看你儿子做的好事!”刘氏白了苏顺安一眼,显然这是迁怒了,“白糖那么贵,好好的东西就给糟蹋了,我心疼啊。”   说的好像三郎不是你儿子似的,真要计较起来,三郎可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就算有责任你也得担一半……   不过看这老婆子正在气头上,他可不敢在这关口撩拨虎须,不然连带着三郎的那一份自己准得被削。   “你也别气了,三郎也是想给家里弄点吃的,他的本意还是好的,只不过这孩子打小就忙着读书,这些个吃食他哪会弄?我看那糖水还能用,不如就掺在面饼里做成糖饼吃,就当是给孩子们尝尝鲜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帮三郎这小崽子说好话?”刘氏眉毛倒竖,对着自家丈夫左看右看就是不顺眼,“我看三郎这么不懂事就是你给惯的。”   刘氏显然忘了以往是谁最宠苏三,毫不留情的把锅甩给了苏顺安。   苏顺安被这话一噎差点没顺过气,这老婆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自己什么时候惯着三郎了?也不知道以前要教训三郎的时候是谁急的眼珠子都红了,护犊子护得跟个老母鸡似的,明明全家就数她最宠小儿子,怎么现在倒成自己的错了?   算了,还是别和她掰扯了,这么些年他算是明白了!想和这婆娘讲道理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反正有理没理她都能给你说出个二五六来,为了耳根子清静,他还是识相点吧……   “你怎么不说话了?”刘氏委屈的看着苏顺安,“你是嫌我烦了?”   得!说话是错,不说话也是错。   刘氏见苏顺安一脸无奈也意识到自己矫情了,都老夫老妻儿孙满堂了,心里怪不好意思的,干脆转移话题。   “以前三郎在镇上读书,一年到头连家都回不了几次,我那心啊总是牵着挂着,可如今三郎呆在家里了,我……”怎么看怎么嫌弃。   刘氏后面的话虽未说出口,苏顺安却是立马就明白了妻子的意思,小儿子身子弱伤了元气,原本他们想着让他在家多休养一段时日,连着书本都不允许他碰了,可小儿子若真的安安静静啥都不做倒还好了。   偏偏他不是欺负五岁小孙孙,就是捣鼓杂七杂八的东西,就前几天小儿子还想着要去买猪油说要弄什么皂?这不是钱多烧的慌嘛……结果今天又被发现用白糖腌酸果子,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他糟蹋东西是事实,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还不如………   “还不如把三郎送到镇上读书呢!”   苏顺安心里一惊,以为自己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要是被妻子知道自己嫌弃她的宝贝儿子准得数落自己。   “你别发呆啊……”刘氏见丈夫不说话粗鲁的拉了他一下,“你觉得这主意咋样?”   苏顺安双眼放空的看着刘氏,哦,原来刚才那话不是自己说的,看来这婆娘也和自己有一样的想法啊……   “你以前不是最舍不得三郎吗?成天三郎长三郎短的,怎么现在态度变得这么快?”   没想到别人没嫌弃小儿子,反倒是平日里最护犊子的妻子最先想把小儿子打发走,难道这就叫远香近臭?苏顺安偷偷瞧了瞧窗外的太阳,今天的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   “与其让三郎在家里瞎折腾,还不如打发他去书院呢,至少钱用在读书上我不心疼。”要是三郎隔三岔五的来今天这一出,气得她心肝肺哪都疼,她还不知道能活几年。   唉……以前那个孝顺懂事又明理的三郎哪去了哟!   晚上用完饭苏顺安直接了当的宣布了这个决定,“三郎的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就去镇上的书院继续进学吧。”   又对苏锦楼嘱咐道,“我已经和刘家大郎说过了,你搭他家的牛车去,他家的车一向走得早,明天记得别睡懒觉。”   苏锦楼傻乎乎的看着苏顺安一张一合的嘴,脑子打结转不过弯了,这啥意思啊?   都不打商量就把自己团巴团巴打发去书院了,便宜爹啊,你……你这是嫌弃自己了?是谁昨天还心疼他身体瘦弱说他病还没好的?怎么今天就变了?   苏三啊苏三,你爹娘太善变了。 第7章 严氏   刘氏回屋打开床头的小柜子,又从最里面掏出个上了锁的盒子,开了锁拿了三两银想了想又加了一两。   一旁的苏顺安看的真真的,暗暗在心里嘀咕,就这还说是他把儿子惯坏了?明明是这婆娘最心疼三郎了,嘴上说的比谁都凶,临到三郎真去书院了,最不舍的也是她。   这不,拿了三两还不够又多拿一两,四两银都够家里两三个月的嚼用了,女人啊……真难懂,一会风一会雨,变得闷快了。   又瞥见柜子里放着鼓鼓囊囊的东西,不由纳闷,“柜子里放的啥?好像以前没这东西吧。”   刘氏没好气的回道,“还能是啥!我把厨房的白糖米面都给搬回来了,前几天三郎不还说要用大米酿酒吗?我怕他糟蹋完白糖又去祸害大米,索性全搬屋里了,等要用的时候再取就是。”   别人家的婆婆防着儿媳妇从婆家扒拉东西给娘家都把银钱粮食管的死死的,老苏家却不讲究这些,刘氏这个婆婆虽说也会管制儿媳,但却不显得苛刻小气。   除了每月要上交固定的银钱,剩下的都充作各房的私房钱,粮食更是一直放在厨房随儿媳取用,只不过刘氏三五天便去查看一次,做到心里有谱,没想到如今因着小儿子太能折腾反倒把粮食给锁进了屋里,这老苏家的风格也算是与众不同了。   “三郎明天不是去镇上读书了吗?你还费这事干啥?”这老婆子真是闲的发慌没事找事做,搬来搬去不累吗?   提到这个刘氏就叹气,继续留着小儿子在家还不晓得又会出什么幺蛾子,可眼看明天一早三郎就要走了,她心里又有些后悔。   “三郎身体不好,孙大夫也说了吃食和衣物方面要精心照料着,他一个人去书院身边没个妥帖的人跟着,我怕他照顾不好自己,要不……还是别让他去书院了,在家里好歹我还能多照看着点。”   越想越不舍,索性冲着苏顺安发邪火,“都怪你!我说让三郎去书院你也不拦着我,可见你是个心狠的,一点也不疼三郎。”   苏顺安气得直翻白眼,说我惯坏了儿子的是你,说我心狠不疼儿子的也是你,得嘞!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这老婆子总是有理的。   得知妻子什么性子的苏顺安很明智的略过这一话题不提,只问道,“如果再出今天这样的事,你该咋办?”   这老婆子因为一点白糖就气成这样了,要是得知前段时间三郎吵着要改造农具结果把家里的锄头给弄坏了,那还不得翻天啊。   刘氏万般担忧被这话说的立马动摇了决心,“说来说去还是三郎身边少个知冷知热的人。”   “唉……”提起这个苏顺安心里也发愁,“要是三儿媳还在家就好了,我们也不用担心三郎吃不好睡不好了。”   “你别跟我提她!自她离开苏家攀高枝起她就不再是我苏家儿媳,再说官家那边都盖棺定论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氏心中万分后悔,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她自然希望儿子娶个勤俭持家的妻子,一家子人能够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所以在结亲方面她是宁可不娶也不可将就。   结亲是结两家之好,选儿媳不仅要看这姑娘本人的品行,也要看这姑娘背后的家人行事是个什么作风。   林氏和王氏这两个儿媳妇是她千挑万选才定下来的,两人在做姑娘时就是家里内务的一把好手,也没传出和嫂子之间有什么龃龉,都说是个勤快懂事的。   进门后,虽然各有各的小心思,但那都是向着自家丈夫和孩子的,这些内部矛盾刘氏压根就不会上纲上线,毕竟究其根本还是为了老苏家,只要不是吃里扒外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眼。   两个儿媳都是会过日子的,亲家也不是打秋风赖皮脸的人家,刘氏对于自己看人的眼光十分自得,可唯独到了最疼爱的小儿子这里被生生的打了脸。   三儿媳严氏是上溪村严家的小女儿,严家三代都是男丁独有这么一个女娃,从小不说金樽玉贵的养着,至少也是捧在手心里护着的。   严家算是耕读之家,虽没有功名但家里的男丁个个识字,家风也颇为淳厚仁善,这样的人家有好女当是百家求。   当初刘氏也是千求万求几乎踏破了严家的门槛这才给三郎求来这么个媳妇,要不怎么说刘氏一心偏袒小儿子呢。   先前为大郎和二郎寻媳妇,她只考虑媳妇的品行和亲家的家风,到了三郎这里,她还考虑三郎和未来三儿媳是否能够心意相通情投意合。   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三郎是个读书人和乡下这些不识字的姑娘肯定没什么共同语言,夫妻两人在一起过日子,总是鸡同鸭讲话日子久了再深的感情也会淡的,听闻严家有女会读书认字,她连忙找上门为小儿子求娶。   苏家是泥腿子出身,有了严家这样的岳家,三郎好歹也能提高些身份,再加上严家一溜排的男丁,这严氏女配自家小儿子是再好不过的了,即使严家要了三十两银的聘礼刘氏最终也捏着鼻子认了。   自严氏进门,刘氏也没想着摆婆婆的谱,别说立规矩早起问安了,连厨房都没让她碰过几回,后来严氏头一胎就是男丁,刘氏对三儿媳就更加满意了,可谁知就在酯儿刚过完周岁的第二天严氏竟然失踪了。   严氏失踪于情于理都不能对亲家隐瞒,严家得知自家宝贝闺女在苏家失踪,十几口人带着家伙直接找上了苏家讨要说法,若不是后来有村民说看到严氏跟着一个陌生男人跑了,严家估计都能把老苏家给砸了。   更气人的是明知严氏不守妇道,严家不愿意惩治闺女,竟还想着让三郎主动写下和离书,老苏家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就算要写也只能写一封休书,但………   “唉……要不是因为酯儿,三郎当初也不会轻易同意写下和离书。”   想起这点刘氏至今难以释怀,那严家的男人真不愧是个个识字的,老苏家十个人都说不过他家一个,说什么为了酯儿着想最好写下和离书,免得以后别人对着酯儿指指点点,说他有个红杏出墙又被休弃的亲娘。   真是不要脸至极,明明是他严家理亏,反倒用酯儿的前程来威胁苏家,怪不得能养出严氏那样自甘下贱的女人。   聘者为妻奔为妾,严氏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当偏要自扁身份做人家的妾侍,就算她跟的人权势滔天富贵盈门,也改变不了她是小妾的事实,而她产下的子嗣一辈子都只是庶出。   “别想了,老婆子,就算是为了酯儿也别再提严氏了,”苏顺安轻轻拍了拍刘氏的肩膀安慰着,“再说,三郎对严氏还是有感情的,你提这些不是在他心口上撒盐嘛……”   苏三对严氏有感情?我怎么不知道?   用精神力偷听到苏顺安老两口谈话的苏锦楼一头雾水。   在记忆里苏三心甘情愿写下和离书并不是为了自个儿子的前程,而是因为严家私下里给的三十两银。   苏锦楼身体和灵魂逐渐契合,只等身体彻底恢复就能使用原世界的九级精神体,正好明天要去书院读书,趁此时机他尝试使用了精神力,距离只能将将覆盖苏家整个院落,正好又听到苏顺安老两口谈论的话。   他以前观看的记忆碎片里确实有个叫严明珠的女人,在苏锦楼看来长得也就一般般,比后世那些翘臀美腿小蛮腰的性感美女差的远了,就是皮肤白一点看着柔柔弱弱的,让人有一种保护欲。   但小白花可不是苏锦楼的菜,他的爱好向来是热情似火妩媚妖娆的大胸软妹子,这一点原主苏三和他的爱好都是一样,所以他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苏顺安会觉得苏三对严氏情根深种的。   “爹爹,书本纸笔还有衣物都已经整理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苏锦楼低头,正对上苏环天真无邪的双眼,水灵灵的大眼睛里一片纯澈,让人心底泛起一片怜意。   怜意个屁!这小崽子最会装可怜扮可爱,在刘氏面前尤甚,因着这个自己吃了多少桂落?他今天被嫌弃八成有这小崽子一半的功劳。   不过,那又如何?只要这臭小子一天是自个儿的儿砸自己就能一直使唤他,老子使唤儿子天经地义,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哼!让你给我下套!   苏锦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欺负儿子的行为有多么丢人,平日里总在苏环这里吃瘪,他也就只能趁着刘氏不在逞逞威风了。   “爹爹,为什么书里的人在打架?还不穿衣服?”   嗯?什么打架?苏锦楼看着苏环手里翻开的书籍,顿时一脸黑线。   这不是古代版的春宫图吗?还是加厚金装版的,那画面上的人物栩栩如生,关键部位还给放大了些,这本书的著书人肯定是个妙人。   “小孩子家家瞎翻什么东西?人家打架打热了把衣服脱光光有什么可奇怪的?你夏天的时候不也光着膀子遛鸟吗?”   苏环更加疑惑了,溜鸟?他没溜鸟啊……听隔壁的二蛋说只有镇上的有钱老爷才会有闲情逸致溜鸟,那一只鸟就要好几两银子,他怎么可能这么败家。   “快去洗洗上床睡觉,被窝里冷死了!”苏锦楼连声催促苏环上床给他暖被窝。   嘿,你别说,这小孩子身上就是热乎,原本刘氏把苏环送回三房靠他睡觉他还不乐意,但睡了一晚后他就不肯丢开手了,寒风冷夜里抱着一个人形小火炉,比塞了热水捂子还暖和。   唉,明天就去书院了,可怜他一个人在冰渣子似的屋子里瑟/瑟发抖,晚上还要一个人蜷缩在冷冰冰的被窝里,太惨了。   “儿砸!”苏锦楼紧紧的搂着苏环,低头就见黑漆漆的发顶,咦?以往还未曾注意,原来小崽子有两个漩,怪不得鬼精鬼精的。   “要不你就和我一起去书院得了,你忍心让你的老父亲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寒夜里受冻吗?”   显然,苏锦楼忽略了他这具身体只有二十来岁,虽身体弱了些但完全说不上一个“老”字。   “爹!”苏环抬头认真的像个小大人,“家里没钱,奶奶是不会同意的。”   苏环一针见血,苏锦楼蔫巴了……随即又满血复活,“你等着,等你老爹我挣了钱,保管带你吃香喝辣的,镇里的书院算什么,有空我带你去汴京见见世面。”   苏环无奈翻了个白眼,瞅了瞅自家又抽风的亲爹,爹爹啊……你真是无药可救了,难不成你做梦又梦到了白胡子老爷爷吗?指望你我还不如踏踏实实的挖蚯蚓喂鸡等着卖鸡蛋呢。 第8章 昔日竹马   厨房切菜的咚咚声,柴火裂开的噼啪声,油和着菜下锅的滋滋声,天还未亮老苏家的厨房就开了火,主厨还是不轻易下厨的刘氏。   婆婆已经起身,作为儿媳是怎么也不能继续赖在床上睡懒觉的,虽然婆婆并没有规定晨昏定省早起问安,但身为苏家儿媳这点自觉性还是得有的。   要不然村里三姑六婆的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你,一旦多了懒婆娘的名声,不仅有碍老苏家的清誉,也会给丈夫和孩子的脸上抹黑。   更进一步说,林氏和王氏名下都有闺女,将来等女儿长大了看亲事,人家会说,有那么懒惰的娘女儿能好到哪里去?因着睡赖觉平白落了女儿的闺誉实在不值得,林氏和王氏心里门儿清,这不,一大早不用人说就早早起床了。   果然,刚进厨房没多久,婆婆刘氏也跟着进来了,林氏主动让开掌勺的位置,给刘氏挪腾地方,这么些年,一旦小叔要去镇上进学,婆婆总是会在临别之前做一顿丰盛的饭菜,不知不觉这已经成了老苏家约定成俗的规矩。   清晨寒凉,孩子们穿着厚厚的衣服在屋里玩耍,鸡圈里的公鸡领着三五只母鸡雄赳赳气昂昂的巡视自己的领地,猪圈里的大黑猪抖了两下耳朵呼噜了几声,抵不过这晚秋的凉风又往稻草堆里拱了拱,睡的更加踏实了。   等到刘氏做完早饭天刚蒙蒙见亮,河西村的各家各户升起阵阵炊烟,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狗叫声和小孩子的尖叫声。   苏锦楼随手在身旁一摸,果然没有摸到热乎乎软嫩嫩的人形抱枕,看了看床尾,苏环的衣服也不见了,看来是已经起床了。   “哈……”苏锦楼懒懒的打了个哈气,想起昨天苏老爹说要早起的话,蹭了蹭被窝慢吞吞的起身穿衣。   打开门,猝不及防被凉风扑了一脸,苏锦楼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刘氏端着碗正巧看见站在门口打寒颤的苏锦楼,连声嘱咐,“三郎,你身子弱,快回屋多穿两件衣服,早晨凉意最重,别总为了好看就不愿意多穿衣服,生了病还是你自己遭罪。”   这能怪我吗?还不是这具身体太废柴了嘛!要搁以前寒冬腊月只穿一件薄棉衣就行,哪像现在,还能见着秋天的尾巴呢,就要里一层外一层的裹着,走路像个球似的,多影响他老苏家门面担当的形象啊。   不过他昨天刚惹怒了刘氏,这个时候可不敢公然唱反调,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乖乖回去加衣服吧。   饭桌旁,苏家十三口人满满当当紧挨个的坐着,苏顺安拿筷端碗后苏家其他人才依次碰了筷子。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苏家孙辈有六个,三个孙子三个孙女,最大的苏琅有九岁,最小的三丫才三岁,但不管是苏琅还是三丫,他们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尽管有的孩子筷子拿得不大稳,可也没见他们把饭菜掉在地上。   老苏家算是比较宽和的家庭了,古代人都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苏顺安和刘氏自然不能免俗,但刘氏在娘家做姑娘时曾吃过被家人苛责的苦,苏顺安也不是不把女娃不当人看的长辈,苏家的三个孙女虽不像男娃那么受重视,但也不会被克扣吃食起早贪黑的做事情。   苏大郎和苏二郎孝顺父母友爱兄弟,敬重妻子爱护孩子,苏家两个儿媳可堪称为贤妻良母,伺候公婆教导孩子,从不出一丝差错,而正是因为有这样明白事理的长辈,苏家的几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乖巧听话。   就算是天生心肝比别人多长了一窍的苏环,小小年纪也知道帮家里做些事情,寒来暑往也会关心家人的身体,算来算去整个苏家就数苏三郎是个张嘴吃白饭内里藏奸的变异品种,可见有时候读书并不能使人知礼还会让人心眼子变坏。   “三郎,”刘氏拿出一个荷包放到苏锦楼的手里,“这是二两银子,你出门在外该吃吃该喝喝,别亏待了自己的身体。”   说是荷包其实就是一块边角布料随意缝补了几下,做工十分粗糙,一看就是短时间内赶制出来的。   王氏瞥了瞥嘴,婆婆这不是欲盖弥彰嘛……以往给小叔银子都是直接给的,这次偏要用个荷包装着,一看就知道里面肯定不止二两银子。   不过小叔大病初愈,确实是要多补补,不然身子骨受不住一旦有个头疼脑热的,家里又得大费周章给他寻医问药,唉!反正婆婆总是偏心小叔,她们都已经习惯了。   苏二郎见自家婆娘又作死了,赶忙偷偷拉了王氏一下,暗示她把脸上的表情收收,银子什么的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就她偏要做怪,遇事看破不说破,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就不能同大嫂多学学吗?记吃不记打的,活该总被娘骂。   唉……说来说去还不怪这婆娘,要不是她上次口无遮拦的,娘至于这么偷偷摸摸的给小弟钱吗?   “娘,你就别送了,”苏锦楼站在院门口关切的看着刘氏,“霜寒露重的,别再受了凉,你早上起得早,待会儿回去睡个回笼觉,千万别累坏了,您身体康健儿才能安心在外读书。”   这话一出刘氏鼻头一酸差点哭出来,挽留小儿子的话当即就要脱口而出。   “等儿下次回来就帮您把房里的织布机改造一下,准能既省力又简便,您就瞧好吧!”   刘氏脸色一僵,挽留之言立马咽回了肚子里,什么心酸啊不舍啊通通都没了,只觉得先前的万分感动全都喂了狗。   看来她让三郎早日去镇上读书的决定是对的,幸好当初老头子没有拦着她,想到这里,她赞赏的看了一眼一旁同样风中凌乱的苏顺安。   苏顺安,“……”现在你总算知道我是最明智的了吧。   苏锦楼顺手捏了捏苏环粉嫩嫩的小脸蛋,毅然决然转身离去,唉……作为老苏家最受宠的国宝级人物,苏家人肯定不会舍得他就此离去,说不定等会儿还会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哭泣,他最是不忍见到那副离别之景了。   他可是真正的男子汉,儿女情长根本不是大丈夫所为,怎能因为小小的分别就落下男儿泪?   嘘……终于走了!   苏锦楼以为会躲起来偷偷哭泣的苏家众人不约而同的轻呼一口气,随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不说话了,场面颇为尴尬,原以为只有自己盼着三郎早些走,没想到其他人的想法都一样啊。   “哟!长衍大哥,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啦……”苏锦楼远远就瞧见一个黝黑壮实的汉子牵着牛车在村口等着,连忙高声招呼。   村里只有两家做赶车生意的,刘长衍子承父业,两年前自刘老汉手里接过这个行当,生意做的越发红火,比起另一家,坐刘家的车既便宜又便利,不像另一家,收费贵不说,还不怎么等人。   刘长衍见苏锦楼如此客套,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没……没等多久,你客气了。”   听说苏三前段时间发了高热差点醒不过来,估计八成就是那一次生病脑子给烧坏了,要不然怎么会破天荒的主动和自己打招呼?连说话的腔调都与以往大相径庭,似乎总有些……流里流气的。   “嗤!”坐在车上的一个年轻人突然讥笑出声,“苏老三,你装什么大尾巴狼?以往见到我们哪次不是鼻孔朝天趾高气昂的?这里又没有长辈在场,装给谁看呢?”   苏锦楼转眼一瞧,原来车上还坐着三两个年轻小伙子,说话的正是苏家邻居周家的二儿子周荣。   周家与苏家是好几十年的邻居了,两家算是睦邻友好的典范,周荣和苏锦楼年龄相仿,两人光着屁股就在一起玩泥巴了,按理说从小一起长大,又有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的情分,这两人不说是生死兄弟,至少也该是至交好友,怎么会到今天这种相看两厌的地步呢?   唉,说一千道一万都是红颜祸水惹的祸。   苏三自六岁那年被镇上的先生夸赞读书有灵气,苏顺安老两口大喜过望,大郎二郎读书不行天天挨打,没成想小儿子竟能得先生亲口称赞,这……难道是老苏家祖坟冒青烟,苏家要出个官老爷的节奏?   哎哟!这可不得了啊!三郎天赋这么好可不能耽搁了,赶紧的,立刻带上银两收拾东西把孩子送去书院吧。   刘氏动作迅速的交了学费住宿费伙食费,杂七杂八的至少有十两银子,这几乎相当于苏家半年的家用了,但刘氏愣是没有丁点心疼。   心疼啥?为了苏家的官老爷,别说十两就是二十两也得给!   至此苏三住进了书院,也没时间和河西村的小伙伴玩耍了,也不知道他根子本就是歪的,还是读书移了性情,等到一个月后回家看到灰扑扑手上还沾了泥巴的周荣时,脸上的嫌弃溢于言表,还直往这个昔日竹马的心上戳刀子。   “你脏死了,我才不要和你玩呢,真是有辱斯文。”   周荣虽然听不懂什么叫有辱斯文,但苏三嫌弃自己脏,还不愿和自己玩的意思他还是能听出来的。   心心念念一个月,一听到小伙伴回来就兴冲冲上门找人玩的周荣大热天的瞬间从头凉到脚,一片炽热的心碎成了渣渣。   乡下孩子不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男孩女孩都是在一起疯玩,同周荣一起玩的小伙伴中有个十分可爱的小姑娘,是村头苏二叔家的小孙女,不少男孩子都喜欢和她玩耍,私下里还给她安上个村花的美名。   周荣越看越心喜,总觉得小村花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漂亮,一个冲动当即和她告了白,谁知人家小村花直言不喜欢他,要喜欢也是喜欢像苏家三郎那样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周荣的心又一次碎成了玻璃渣。   小小的周荣不知道小村花和苏三压根还没出五服,就算两家想要结亲官府也是不允的,他一心只记得小村花的心上人是苏三,再加上无意中听到苏三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心里就更不得劲了。   癞蛤/蟆是什么?村里有个整日里游手好闲还喜欢口花花调戏人的懒汉,经常被村民揍的鼻青眼肿,姑婆总是骂那人是“癞蛤/蟆”。   苏三竟然把自己与那种人相比,真是一点都不顾以往的情分,哼!你嫌弃我不跟我玩,我还看不上你呢!   至此,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还是一翻就是底朝天扶都扶不起来的那种。   长大后娶妻生子,好几次看见苏三拿着家人的辛苦钱去玩女人,挂着读书人的名行享乐欺骗之实,他有心想让娘提醒一下苏五叔和刘婶,结果反倒被亲娘削了一顿,这真是六月下飞雪冤到家了。   这不,多日不见,苏老三又开始装了,有什么可装的?在场的人谁不知道他内里是个什么德性?哼!虚伪!   苏锦楼在记忆里弄清周荣和苏三的“爱恨情仇”后,趣味盎然的挑了挑眉,他可不管这周荣以前对苏三是个什么态度,既然接手了苏三这具身体,周荣冷嘲热讽的对象就成他苏锦楼了,他这小暴脾气可忍不下。   “哎呀呀……原来是苏二狗子啊,还记着小时候村花的事呐!这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还记仇呢!你这情根深种的,我哪天可要上门好好和嫂子念叨念叨。”   说完还滋了一口大白牙,“放心!肯定不会空手上门哒。”   “叫谁二狗子?嘴巴里塞粪了?这么臭!”周荣一听“二狗子”这个小名立马跳脚。   这个心肠黑透了的苏老三!当谁稀罕你的东西,明明是在说他惯会装模作样,他偏要歪曲事实说自己记仇,明明知道自家的婆娘爱乱吃飞醋,这苏三偏要提及自己小时候告白的丑事,纯心不让自己好过啊。   果然,这读了书的人心眼子贼坏贼坏的。 第9章 现世报   临街哟呵的小摊贩,纵横交错的石头路,与摊主讨价还价的买主,在路上晃晃悠悠闲逛的行人,棠柳镇不过是个小小的乡村小镇,就这般欣欣向荣,也不知那让人心驰神往的汴京是个什么样的繁华气派。   苏锦楼悠然自得,一路好不得意,不是和刘长衍吹吹牛,就是戳几下周荣的肺管子,要不就和同行的其他几人普及一下竹马的黑历史,满嘴跑火车,三分真实七分夸张,逗得他人哈哈大笑,即使大家一开始对苏锦楼有意见,一路过来也不会像一开始那样冷漠相待了。   当然,除了周荣,毕竟这些逗乐的话都是建立在周荣的痛苦之上,谁让他一开始耐不住性子非要刺苏锦楼几句呢!   苏锦楼是什么人?小肚鸡肠爱记仇,那心眼比针尖还小,有仇当场就报,报不了就背后阴人,反正想占他便宜,别说门了窗户都不给开。   这不,周荣恰好撞枪口上了,苏锦楼才不管这厮骂的是苏三还是自己,在他看来结果没区别,都是自己吃亏了。   吃亏了咋办?怼啊!死命的怼。   想想真够心酸的,在家里欺负五岁儿子总被儿子坑,如今离开了苏家,他心里的小九九宛如脱缰的野马栓都拴不住,看着周荣气成猪肝色的脸苏锦楼的心中越发舒爽,嘴上撩拨的更得劲了,直到到了棠柳镇才停止这种恶趣味。   终于到了!!!   周荣从未像今天这样恨不得背上长对翅膀立马飞到棠柳镇的,他真心理解不了,怎么只是生了一场病,苏三的脸皮就变的这么厚了?冷脸相对,人家压根不在乎,讥言讽语,人家直接怼回来,最为重要的是他竟说不过苏三。   这苏三不愧是读了书的,蔫坏!哪壶不提专提哪壶,都把他以前的丑事翻了个底朝天,没看同行的几人都在看好戏吗?他敢保证今天回村后自己的糗事保准传遍整个村子,这让他以后怎么在孩子面前树立伟岸光辉的形象。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苏三的嘴皮子变的这么利索了?他不是一向都不屑于同自己这样的泥腿子争辩吗?难道生病也能磨练人的脸皮子?   “哟,二狗!你脸咋这么僵呢?难道是冷风吹多了,整成面瘫了?”   真不要脸,我是被你气的!!!   周荣面无表情盯着一脸肆意的苏锦楼,怎么瞧都觉得这厮脸上的笑容太灿烂,灿烂的让人碍眼,他感觉手有些痒。   苏锦楼见对方眼露凶光,顿时浑身一个哆嗦,坏了,撩拨过头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就目前自己这小身板还不够周荣一拳的呢,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长衍大哥,各位同伴,我还要去书院报道就先走啦……”话音刚落,人已经“刺溜”一下滑下了牛车,甩着膀子往远处狂奔。   “二狗咂!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偷看人家姑娘洗澡的事情告诉嫂子的……”   声音洪亮,传遍四周,久久回响,不绝于耳。   周荣愣了一下,随即一声爆呵。   “苏三!!!你这个瘪犊子!老子啥时候偷看人家姑娘洗澡的?你给我说清楚!”   他不吼别人还不知道另一个当事人是谁,这一声怒吼直接把街头众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来。   哦,原来他就是偷看别人洗澡的汉子啊……长见识了。   周荣想哭,不带这样坑人的,就自家那婆娘,要是真以为他偷看别人洗澡,回家还不得活剥了他。   差点忘了!自家老娘最恨二流子了,要是她也误会了,可不得挨老娘和婆娘两个人的巴掌啊。   这个苏三!等下次见面肯定要他见识见识什么叫沙包大的拳头。   周荣赤红着双眼抬头一瞧,见包括长衍大哥在内的同村人都神色各异的看着自己,顿时急了。   “你们不会也以为我偷看人家洗澡吧……苏三瞎说的,真的!你们得信我!”   众人连忙点头,信!肯定信!周二气的眼睛都红了,这时候不顺着他,说不得苏三的那份揍就落自己头上了。   不过,真看不出来啊,周二平时看着挺老实的,还会做出偷看别人洗澡的事情……难道这就是苏三以前常说的人不可貌相?   世人爱八卦,汉子八卦起来战斗力丝毫不比三姑六婆逊色,显然,比起周荣的清白,大家对汉子偷看姑娘洗澡的桃色新闻更感兴趣。   苏锦楼倒腾着两条腿狂奔而去,直到离开了主街道才气喘吁吁的扶墙休息,再三确认身后没人追上来后心里的大石才落了地。   累死老子了!看来得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了,这小身板跑这么点路都上气不接下气的,搁在末世妥妥的一个炮灰。   这古代虽没有丧尸,但谁知道哪天就遇上个山匪啊野兽啥的,到时候连逃命都没力气,准得早早去见阎王爷,虽然他现在安安分分的呆在镇上,遇到这种倒霉事的概率应该比较低,但他运气一向比较背,可不敢保证百分百不会遇险。   另外,锻炼身体早日恢复健康也好早些掌握精神力,如今他最多耳聪目明听听墙角啥的,连周荣那个二货都打不过,还怎么用男子气概去吸引妹子?   嘶……什么味道?好香!!!   “咕噜噜~~”   嗯?谁肚子饿了?   “叔叔,你肚子在响……”   瞎说!苏锦楼抹了抹嘴角可疑的液体,十分不以为然,早上吃那么多,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饿了?他又不是饭桶。   转头一瞧,一个三四岁的女娃娃蹲在门旁正歪头看着他,很显然,刚才那句话就是这小娃娃说的。   “咕噜噜~~”   娃娃低头瞧着自己的肚子,大眼睛里满是疑惑,咦?这一次怎么是自己的肚子在响?明明刚才的响声是那个叔叔的……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是我肚子响,你这小娃娃可真不老实!非要……”   话未说完,腹中陡然雷鼓震天,苏锦楼脸上的得意还没褪去就被这声音打了脸。   这巴掌打的,噼里啪啦不给人一点缓和的余地,这脸打的闷快了。   得嘞!看在一起唱空响计的份上,他就大发慈悲的请这小娃娃吃一顿好的,话说,这真不能怪他,谁让这不知道从哪飘来的香味把腹中的馋虫给勾出来了呢?   “小娃娃,”苏锦楼眯眼龇牙,笑出了一脸的皱纹,连牙床都清晰可见,“和叔叔一起走吧!叔叔带你去吃好吃哒!”   奶娃娃愣了三秒……   “哇~~”眼泪鼻涕全流出来了。   这情景有点熟……好像以前便宜儿子经常使这一招坑他。   “爹、娘!有拐子要骗囡囡……”   魔音穿耳,苏锦楼头皮都炸了,什么情况?我八百年发一次善心想请个小娃娃吃饭,咋就成拐子了!!!   奶娃娃见苏锦楼瞪大的双眼哭的更凶了,娘说过,遇到陌生人拉自己去吃好吃的肯定是打坏主意,想把自己从爹娘身边拐走,她才不上当呢。   “怎么了?怎么了!囡囡,拐子在哪?”   一个身高至少八尺的壮汉左手拿着把大铜勺,右手抓着根粗木棍急匆匆的从娃娃身后的院子里跑了出来。   看到哭的涕泗横流的小闺女,顿时心疼坏了,呔!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欺负他王大/麻子的闺女,活腻歪了!今天非要给那人开个瓢让世人看看欺负他家人的下场。   壮汉把木棍和铜勺舞的虎虎生威,顺着闺女手指的方向就瞅见了一个形容瘦弱一脸惊恐的男子,舞动的双手当即一僵。   呃……就这么个弱鸡能当拐子?老子一拳砸下去不会就蹬腿咽气了吧……看这人模狗样的也不像干那种见不得人行当的呀。   奶娃娃见爹爹只在一边看着,既不安慰自己也不去抓坏人顿时心都碎了。   “哇……爹爹不喜欢囡囡了,娘!爹爹要把囡囡卖给坏人。”   这话一出,壮汉和苏锦楼齐齐惊恐万分的看向奶娃娃,随即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大大的冤字。   我的姑奶奶哎!今天要是做实了这个罪名,婆娘还不跟自己拼命?若是再往岳父家里一说嘴,到时候一排溜的大舅子小舅子能把自己给活剥喽。   壮汉心神辗转立马改变立场,凶狠的瞪向了苏锦楼,死道友不死贫道,小子,不管你是不是拐子为了我的幸福生活你还是乖乖挨一顿打吧!大不了我下手轻点。   苏锦楼见这汉子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还扔了棍子抬起蒲扇似的巴掌朝自己而来,顿时脚下生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再次狂奔。   “大哥啊……我真不是拐子,我他娘的比窦娥还冤呐!”   那汉子充耳不闻,有小闺女在身后盯着,就是他想停也不敢停,索性做戏做全套,见苏锦楼拔腿就跑他也紧跟着追出去,吓得苏锦楼恨不得肋下生双翼立马飞上天才好。   追到拐角处壮汉转身跑回小女儿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女儿一抽一抽的小肩膀,手下一个用力就把小人儿抱了起来。   “乖囡囡,爹爹把坏人赶跑啦……有爹爹在坏人不敢欺负你的。”   奶娃娃渐渐止住了哭泣,雾蒙蒙的大眼睛瞅了瞅自家爹爹,爱娇的搂住壮汉的脖子蹭了蹭,“嗯!有爹爹在,囡囡不怕。”   哎哟!我滴乖乖女唉!壮汉故意用胡须扎着宝贝闺女的小脸蛋,又把孩子举高高,逗得奶娃娃破涕而笑。   苏锦楼回头看了看身后,见确实没人追了才停下脚步,双腿像发羊癫疯似的直打颤,干脆也不在意形象问题,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的神呐!累死人了。   自他到这古代还从没像今天这样一下子跑这么快的,看来人果然不能做坏事,他先头刚抹黑周荣说他偷看姑娘洗澡,后头就被个小娃娃打上了拐子的标签,现世报来的也太快了吧!   苏锦楼摸了摸自己的脸,要说他长得也不差啊……不说貌比潘安,至少也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郎吧,哪个拐子长得像他一样俊美非凡的?那小姑娘和壮汉是眼睛不好使吗?   切!果然小说里都是骗人的,说什么一朝穿越,妖娆美女蛇十岁小萝莉个个拜倒在西装裤下,妈蛋!怎么到他这里,就差点被人揍了?   “咕噜噜……”   “还叫!你还敢叫!”苏锦楼气急的拍了拍五脏庙,要不是肚子乱叫能有后来的破事吗?   拍完的后果就是胃里一阵绞痛,疼的苏锦楼冷汗都冒出来了,折腾了一上午,又是狂奔又是逃命的,到了饭点还不给饭吃,肚子能不造反吗?   “哎哟!我的胃唉,还是先去吃点东西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苏锦楼妥协了,四处张望,见不远处有个卖豆花的露天摊子,隐约还能闻到豆花的香气,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大步流星朝摊子走去。   香味越来越浓,肚子越叫越欢,两眼放光,口水直流,苏锦楼大吼一声,“老板!来三碗豆花。”   “好嘞!”豆花摊主就喜欢这样豪爽的客人,大铜勺舀了三下就是满满当当的一大碗,苏锦楼捧过碗也不要筷子直接席地而坐呼啦啦的吃了起来。   那碗都快有他脸盘子一般大了,他愣是喝了两大碗才感觉腹中有个七分饱,直到吃第三碗才细嚼慢咽放慢了速度。   此时,苏锦楼衣服上沾满了灰尘,头发凌乱,脸颊上还有两道灰印子,头埋在碗里“呼哧呼哧”的喝着豆花,丝毫看不出来读书人的斯文。   一双深褐色的千层布鞋停在了他的面前,还未待苏锦楼抬头细看,调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啧啧!真狼狈啊……我们的苏大才子怎么会在路边摊子吃饭呢?太有碍您的身份了吧。”   今日阳光正好,苏锦楼抬头只能瞧见天上的烈阳和一道模糊的身影,压根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可这并不妨碍他接招。   他苏锦楼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你想吃就直说,请一碗豆花的钱我还是出的起的,不用眼馋着流口水说这些酸话。”   来人气的牙痒,谁眼馋豆花了?就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送给他他都不吃。   “不用你请,小爷不稀罕!倒是你苏大才子,怎么不去酒楼反倒纡尊降贵到这路边摊吃了?不会是没钱了吧,要不要小爷接济你啊……”   这人说话的本意是想当街羞辱苏锦楼,苏大才子这一称号明显是消遣话,若真是苏三本人当场在这,肯定会气的直跳脚,非要和对方掰出个二五六来。   可苏锦楼不一样啊,他脸皮堪比城墙,气节自尊心啥的更是丢到了爪儿国,这么点激将法连让他变脸的效果都没有,更别说让他动怒失态了。   “哎哟,这可真是太好了!鄙人身无长物正愁没钱吃饭呢!仁兄慷慨解囊,此等大义怎能辜负,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低头喝完最后一口豆浆,袖子一抹嘴,对着一旁的豆花摊主道,“老板,你这豆花我全要了,你等会帮我送到七斋书院就成,辛苦费和买豆花的钱找我这位仁兄要就成。”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是你自己主动送上门的,这可不能怪我。   说完拍拍屁股直接走人,独留下先前那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苏锦楼潇洒远去的背影,他反射性的抬脚就要追人,谁知却被人扯住了衣袖。   豆花摊主笑眯眯的道,“小兄弟,豆花两文钱一碗,辛苦费我就不要了,一共一百二十文钱,先前您朋友吃的那三碗就当我免费送给你的,怎么样?我厚道吧……”   厚道?萧清行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摊主,你眼睛有疾吗?当真看不出来我和苏锦楼有仇?你真的没有事先和苏锦楼那小犊子串通好了来气我吗?   明明我是来找苏锦楼麻烦的,怎么到最后反倒是我出钱请他吃饭,自己还被气的要死?   萧清行头一次体会到“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句话的真义。 第10章 被气吐血   萧清行气的去茶楼灌了整整一壶茶水才把心头的怒火稍稍压了下去。   最终他还是付了那一百二十文钱,不付也不行,豆花摊主摆明了不给钱不让走,还在大街上拉扯着自己的衣服,引得众人围观。   众目睽睽之下,他有心解释和苏锦楼并不熟悉,可那摊主就是不信。   “是你自己说要接济同窗的,咋又翻脸不认人了?还是个读书人呢!连我这个没上过书院的泥腿子都知道言而有信四个字,你却做不到,可配称之为读书人?”   摊主振振有词,周遭指指点点,萧清行被摊主说的哑口无言,说要接济苏锦楼的确实是他,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点他没法抵赖。   他没有苏锦楼堪比城墙般的厚脸皮,家人的教诲师长的指导以及他自身的德行都不允许他言而无信,最后只能认栽赤红着脸乖乖掏钱。   钱倒是小事,一百二十文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他去酒楼吃饭哪一次不要花个半吊钱?可这白白掏钱还是帮苏锦楼那死对头掏钱,简直就是直往他的心肝肺上戳。   越想越气,心中怒火翻天,干脆大喊一声,“小二,再上一壶茶!”   “好嘞!客官您稍等。”店小二把抹桌布往肩上一搭麻利的帮萧清行换茶水。   这读书人还真让人看不懂,虽说这是茶楼,但喝茶也不是这么个喝法,就算他这个目不识丁的下人都知道喝茶喝的是意境,注重的唯有一个品字,像这书生,灌了一壶还要一壶,再好的茶都似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苏锦楼刚回宿舍换了衣服就听闻豆花送过来了,两桶豆花满满当当,就算他目前正在往饭桶发展也没法在短时间内把东西吃完。   豆花虽不是他付的钱,但他也不会瞎糟蹋粮食,末世最要紧的就是武器和粮食了,糟蹋粮食会遭天谴,这是苏锦楼根深蒂固的观念。   凝视豆花两秒,苏锦楼大手一挥豪气冲天,颇有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直接找人帮忙把豆花搬进了食舍。   “小的们,不对!各位同窗,快来吃豆花,今天我请客。”   这豆花是路边摊,格调不比上档次的酒楼,但这豆花用料足,加了糖水洒了红豆,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舀一勺放入口中,白嫩细腻,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品尝过的人没有不叫一声好的。   原以为两桶豆花至少要吃两天,谁知这书院的学生看着斯文吃饭却不含糊,几乎都是吃完一碗再盛一碗,不一会儿即将见底。   有个别端着范的看别人吃自己也眼馋,豆花的香味直往鼻子里专,受不了馋虫的勾引索性也不管面子不面子的,先吃了再说,下手迟了可就没有了!由此可见,再矜持的书生也抵不过美食的诱惑。   苏锦楼招待众人吃的正欢,瞥见从外面进来一个锦衣男子,也没细看对方是谁,直接高声招呼,“这位同窗快来吃豆花,今天我请客,不用跟我客气!”   刚进门的锦衣男子萧清行,“……”这人是故意的吧!肯定是故意的!   萧清行灌了一肚子茶水又做了大半天的心理安慰这才平息了怒气,这一次是他失算了,万万没想到苏锦楼竟然不按常理出牌,那厮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   这个想法如果被周荣知道,肯定要感叹一句英雄所见略同。   萧清行白白吃了亏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想着苏锦楼那个草包的学问向来都是垫底的,不如去书院找回场子,打定主意付了银钱他立马急匆匆的赶了回来,没成想一进门就受到对方十万点暴击伤害,立马气成了猪肝脸。   苏锦楼见对方站着不动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直接上手盛了一碗豆花端到了萧清行的面前,“来来来!这豆花可好吃了,我专门给你盛一碗,千万别客气啊!”   白嫩细腻的豆花色泽十分漂亮,醇香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萧清行两眼发直的盯着豆花,心口一堵,喉咙一哽。   “噗~~”   苏锦楼惊恐的看着豆花上的血迹,我擦!什么情况?请人吃碗豆花还能让人喷血?   “这位同窗,你就算是对我表示感谢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你……你……”萧清行抖着手指着苏锦楼,直接把对方指成个斗鸡眼。   “咚……”锦衣男子倒地,后脑勺重重磕在木地板上,昏迷不醒。   这一突发状况直接把包括苏锦楼在内的所有人都给整懵了,食舍瞬间鸦雀无声……   一个手里还端着一碗豆花的学子小声提醒道,“那个……我们是不是要请个大夫来帮萧同窗看看?”   请大夫?哦,对对对!都这个关头了还吃什么豆花啊,赶紧的,去请个大夫来。   众学子一片忙乱,抬人的、请大夫的、通知夫子的,还有那个趁乱偷舀豆花的,对!就说你呢!别以为我没看见啊,都这个时候了还敢喝豆花,至少给我留一口啊。   “锦楼贤弟,你做了什么竟让萧同窗吐了血?”   肩上搭了只白皙如玉般的手,要不是说话之人发出的声音明显是个男人,苏锦楼肯定会心猿意马yy这双手的主人该是多么风华绝代。   以前总听人说狐狸眼什么的,他这次可算是亲眼见识到什么叫正宗的狐狸眼了,说话的男人是镇上有名的富户之子,叫葛修文,在苏三的记忆里这人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而在苏锦楼看来不过是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两人之间最多只有一起去红秀坊玩女人的情分。   而且……   苏锦楼眯了眯眼,这葛修文长得像只狐狸,性子也是狡猾如狐,据说这人是家里的庶子,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两个从正房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哥哥压着,葛家家大业大,家风甚严,故葛修文的手头并不宽裕,甚至还比不上苏三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寒门子弟。   苏三背后倾尽老苏家一家的财力,葛修文有什么呢?只有个手段不显凡事爱冒尖但次次被正房夫人打压的抬不起头来的姨娘,家里没银钱支持,索性就在书院寻找“资助者”,这不,苏三这个清高自傲心比天高的棒槌一下子入了葛修文的眼。   在葛修文有意无意的“勾搭”下,苏三果断掏心掏肺,上赶子做葛修文的免费提款机,苏锦楼当初还是背后灵的状态,就不止一次见过葛修文借口去红秀坊找姑娘实则是在和他人谈生意,而苏三这个冤大头出钱出力不说连一点生意的门道都没摸到,气得当时的苏锦楼恨不得掰开苏三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豆腐渣。   万般思绪转瞬即过,苏锦楼脸上情真意切又是以往那个视葛修文为知己好友的苏三。   “我没做什么啊,大家都在这儿看着呢!我不过是盛了一碗豆花给萧同窗,他就突然吐血了,好险没把我吓死。”   “是吗?”葛修文十分怀疑苏锦楼的话,他总觉得今天这人有些不对劲,虽然言行举止和以往一般无二,但总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可也正如苏锦楼所说,他只是盛了碗豆花端到了萧清行的面前,两人连衣服都没接触到,萧清行不声不响突然吐血,确实怎么着也怪不到苏锦楼的身上,最终葛修文只能把起因归结到萧清行自己的身上。   这萧清行一向眼高于顶看不起自己这一帮纨绔子弟,此次老天开眼让他吐点血,也算是帮他磨一磨他那针尖般大的心眼了。   葛修文忙着幸灾乐祸,丝毫没有注意到刚才还理直气壮的苏锦楼颇为心虚的盯着萧清行脚上深褐色的千层布鞋。   这人,该不会就是刚才被他坑了银子的那位仁兄吧……   “这位学生肝火旺盛,怒急攻心,先前吐的那一口血也是因为心情骤变情绪不稳所致,只要稍加调养就没什么大碍了。”   “那萧同窗什么时候会醒?”   老大夫抚着胡须老神自在,“不用担心,不出一盏茶的时间肯定会醒。”   听了这话大家轻呼一口气,既然连和春堂的大夫都说没什么大问题了,那他们就放心了。   送走了大夫只留下一个平日里和萧清行相交甚笃的同窗,其余学子三两成行一同离去,隐约还能听到众学子的讨论声。   “你说这叫什么事啊,萧同窗无缘无故吐血,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可和春堂的大夫不是说萧同窗是因为气急攻心才吐血了吗?应该和隐疾没什么关系吧……”   “这就更奇怪了!什么事能让萧同窗气的连血都吐出来了?难道只凭那一碗豆花?他和豆花置什么气?”   “或许是因为萧同窗不爱吃豆花?那么好吃的豆花竟不得萧同窗的青眼,哎……可惜啊!”   “也不知苏同窗在哪买的豆花,我还是头一次吃到如此美味。”   “没想到周兄和某都是同道中人,不如待会儿一同去问问苏同窗这豆花源自何处?”   两个原本泛泛之交的学子因着豆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从豆花谈到双叶巷的烧饼铺子,又从烧饼说到杏花街的杏花酒,两个吃货越说越激动,聊到最后还要学那戏文里的江湖人士拜个把子。   “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难得一知己,斯世,当以同怀待之,恨不能与君早日相识,实在是相见恨晚啊!”   这两位仁兄在这里执手相握激动不已,那边晕迷过去的萧清行终于睁开了双眼,看着周遭的环境脑袋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他这是怎么了?   对了!想起来了!   苏锦楼那个瘪三坑他的银子还用豆花气他,明明知道豆花钱是他付的,竟然故意说什么请他吃豆花,还说让自己不要客气,说那厮不是故意的他萧清行三个字就倒着写。   苏锦楼要是知道萧清行这一番想法肯定要大喊冤枉,当初因着阳光刺眼他除了瞄到来人穿了一双褐色千层布鞋就连身上穿的什么衣服都未细看,更别说看清萧清行的面容了。   再加上萧清行一回来就被他招呼吃豆花,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苏锦楼就更不知道此人就是被坑之人了。   再说,苏锦楼一向没心没肺的,做事全凭个人喜好,他只管坑人,至于坑的是谁他才不在乎呢!好处到手,谁关心这好处出自谁手?   “清行兄,你终于醒了!”   黄石岩欣喜的看着萧清行,黄家和萧家是世交,两家的孩子时常往来,黄石岩和萧清行两人既是竹马亦是同窗,情谊自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清行兄,大夫说了你是怒气攻心才会晕迷过去,只要你安心调养就不会有大碍。”   “有劳石岩贤弟费心了。”想到罪魁祸首苏锦楼,萧清行不由的又开始运气,“苏锦楼这个卑鄙小人,今日吃的亏我迟早要回敬过去!”   黄石岩十分不解,“这又关苏同窗什么事?他好心请你吃豆花,你怎么骂他是卑鄙小人?清行兄,身为读书人可不能行忘恩负义之事。”   “请我吃豆花?”萧清行瞪大了双眼,满肚子委屈,明明豆花的钱是我给的!   “是啊,”黄石岩理所当然的点头,随即语重心长的劝道,“我知你一向看不惯苏同窗的为人,以往我也不大喜欢他不思进取荒废学业,可这一次真的是你错了,人家不计前嫌主动请你吃豆花,看你不好意思还亲自动手帮你舀了一碗端到你的面前,这明显是想主动与你尽释前嫌,你突然吐血吓到了他,他也没和你计较,怎么你现在还说是他的错了?不仅如此还放言要报复他,清行兄,你什么时候变的这般不可理喻了?”   难道清行兄忘了以前王夫子教导的君子之道?为人处事该明白是非以理服人,不可偏听偏信轻言辱骂他人,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   唉!清行兄是他的至交,身为朋友有规劝之责,今天,他肯定要把清行兄的性子给掰回来,绝对不能让他误入歧途。   “尽释前嫌?我吐血吓到他?我不可理喻?”   萧清行抖着手指向自己,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一句辩解也说不出口,他已经气的词穷了,至交的这些话化作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嗦嗦嗦的直往他的心口插。   心里一堵,喉头隐约有股血腥味,突的又喷出一口血来,随即两眼发黑,昏迷前隐约看见好友惊讶焦急的脸,万般思绪唯独化作一句话。   苏锦楼,从此以后我与你不共戴天! 第11章 有主意了   苏锦楼听说萧清行又吐血了,不由在心里默哀三秒,以前看电视上男女主人公动不动吐口血,他还觉得闷假了点,如今看来果然艺术源于生活。   不过除了默哀也就这样了,苏锦楼摊手,说来说去都是萧清行自找的,要是没有一开始莫名其妙的挑衅就不会有接下来的倒霉事,难道还要他挥洒圣父之光主动登门致歉?就不怕那萧清行再吐一次血?   “饭疏食饮水”   “饭疏食饮水”   “曲肱而枕之”   “曲肱而枕之”   曾夫子读一句,众学子跟着读一句,苏锦楼学着大家摇头晃脑的样子不一会儿眼睛就成了蚊香眼,加上周遭很有节奏感的读书声,生生的把他催去见周公了。   “叩!叩!叩!”   苏锦楼抬头,反射性的擦嘴角,眼神空洞迷茫明显搞不清状况。   葛修文笑的温文尔雅,如果忽略他略微抽搐的嘴角,当真可赞一句公子如玉。   “锦楼贤弟,可有兴趣一同与我出去走走?”   要是他没看错的话,刚才苏锦楼用袖子擦口水了吧……先不说这么大的人睡觉流口水丢人不丢人,单说他直接用袖子擦,貌似自家三岁的小侄子都做不来这样粗鲁的动作吧。   往日这苏锦楼不是最注重形象仪表的嘛……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埋汰了呢?而且以前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当着夫子的面就睡觉吧……   苏锦楼一听要出去逛连连点头,只在书院呆了半天,他就觉得头上快长草了,无聊透顶至极,都可以和养病的那段日子媲美了。   “锦楼贤弟是昨晚没休息好吗?怎的在课上就睡着了?就不怕挨夫子的戒尺?”   戒尺?苏锦楼翻白眼,这葛狐狸不愧是只狐狸,明知道曾夫子最不乐意管事了还说这话消遣他。   七斋书院原是由王夫子创建,书院共有三十多个学生,两个夫子,王夫子年岁渐长感觉精力不济就把书院交给了一个远方亲戚,也就是后来教学的曾夫子。   曾夫子年轻有为,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经有了秀才功名,也不知是运道不好还是学识不够,自中秀才后考了好几次也无法再进一步。   家里不宽裕,科举又要花钱,就想着出来找些活干,但一般的活计如账房先生之类的他又看不上,抄书给人写信这类活来钱太慢,恰好王夫子年纪大了准备回家休养,曾夫子搭上这根线后就接手了七斋书院。   曾夫子是秀才,教导这些童生甚至还是白衣的书生绰绰有余,但他如今只有三十多岁还未至不惑的年纪,出来挣钱只是迫于生计,主要目的仍指望着科举这条登天路,考上举人就是一步登天,谁还愿意憋屈在这个小小的书院呢。   书院的另一个夫子姓廖,已是近耳顺的年纪,至今仍旧是个童生,考了一辈子读了一辈子连个秀才都没捞到手,真真是“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就这,三年一次的秀才试仍旧次次不落,是雄心未泯还是心存侥幸就不得而知了。   廖夫子主要负责给年纪小的孩子开蒙,等到学完《千字文》《三字经》等这些启蒙读物后就交予王夫子,由王夫子教导学生学习四书五经。   王夫子不仅是秀才,还是当年的案首,曾直接被县学录取,跟随真正的名师讨教学问,但不知何故蹉跎至今,终身止步于此而抱憾终身。   比起后来的曾夫子,王夫子有真才实学又经历过大大小小的考试,临场经验以及学识见闻都要强的多,他年纪渐大,不再执着科考,一心想着教学育人,没有“教会弟子饿死师傅”的顾虑,所教授者无一不是倾尽所学。   而曾夫子就不同了,他生怕给自己招来竞争对手,总是教一半留一半,若不是为了敛财连剩下的这一半都不会教,他整日忙着自己的前程,就更不会在教学上多费心了。   半吊子只顾敛财的曾夫子,外加一个插科打诨混吃混喝的廖夫子,七斋书院已经大不如从前。   最明显的就是自曾夫子接手书院的两年里新进学的学生越来越少,不仅如此,书院里原有的五个童生走掉了四个,剩下的多是未得功名之人。   而曾夫子最是偏爱两类学生,一种是舍得花钱请教学问的,这里的“花钱”是单指私下里给的好处,并不算明面上的学费,另一种就类似于苏锦楼这种不思进取混日子的,而那种舍不得花钱又想学到知识的最不受他待见。   苏锦楼兴致勃勃的跟着出了门,原以为这葛狐狸会诓他去红秀坊,结果人家还真就是逛逛,不过这棠柳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经常出门的人进了这大街小巷准得晕菜。   苏锦楼和葛修文两人随处走,这一走就走到了西街集市,西街人流交错,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形形色/色的人群使得这里最为热闹也最是混乱。   当然,这个混乱是相对于东街和主街而言,像当街抢劫持刀伤人是绝无仅有的,最多也就是小偷小摸,坑蒙拐骗的比较多而已。   这不,苏锦楼走路走的好好的,就被人拦了下来,打眼一瞧,此人银发白须,身着八卦道袍,手拿幢幡,上书“乐天知命顾不忧”,一阵微风吹过更显仙风道骨悠然自得。   “书生,我见你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唇烈舌焦,元神不稳,今日恐有血光之灾,若想躲避灾祸,在下有一法可解。”   嘿!有趣!装神棍骗人也不把那双招子擦亮些,竟把主意打到自己的身上。   苏锦楼龇牙,“老先生,我看你额有朝天骨,眼里有神光,乃仙人转世下凡历劫,待劫数圆满成就功德,自会羽化登仙回归仙班,然,你泄漏天机,自损修为,若不收敛,恐与天庭无缘,望先生珍重。”   小样!跟我比吹牛?要不要我等会给你普及一下什么是练气期、金丹期、元婴期、分神期和渡劫期?哦,对了!还有什么《阴阳诀》《九转金身诀》《混沌诀》,再不济来个《葵花宝典》也行啊!就是怕这老神仙承受不住蛋蛋的忧伤。   算命先生先是一愣,后作揖相谢二话不说随即转身离去。   妈的!遇到对手了!还以为这愣头书生比较好骗能大赚一笔,没想到此人比自己还能吹,一会功德一会仙班的,这是戏文看多了吧?   唉,今日出门没算卦,看走眼了!   “锦楼贤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这口才为兄算是服了。”   说完,葛修文还做势要对苏锦楼行礼作揖,以示自己的真心实意。   苏锦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愣头愣脑的看着葛修文,实打实的受了葛修文这一礼。   等看到葛修文控制不住的扭曲面孔时才火急火燎的握住对方,“修文兄作何如此大礼?小弟实在受之有愧!”   你受之有愧?那你还接受这一礼?这苏锦楼不会是故意戏耍自己吧,但看他情真意切的表情也不像是假的……   想到以往对方掏心掏肺对自己毫无保留的支持,葛修文否定了一开始的想法,苏锦楼要真有那么多的心眼子,当初也不会只被自己的几句话就笼络了。   “刚才骗子找上贤弟之时为兄正想提醒你,没想到贤弟三言两语就把那骗子打发了,真叫人佩服不已,也算是为兄白担那份心了。”   担心?提醒?我看你是乐得看好戏吧,既然你这么喜欢看戏,不如我就陪你好好耍耍。   “咦?骗子?”苏锦楼愣了足有三秒才回过神,随即大惊失色,“刚……刚才那人是骗子?”   “你不知道那人是骗子?”   葛修文也十分惊讶,随即心生疑虑,这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跟他装傻?   “要不是修文兄提醒我,我还真以为那是能掐会算的老神仙呢。”   “那你刚才那些话……”又是神仙又是转世的,若不是知道那人是骗子怎又会说这些胡话?   “哦,你说那些啊!”苏锦楼一挥衣袖,大大咧咧的回道,“我最近在看《易经》,颇有心得,刚才一见那算命先生就觉得他不似寻常凡人,凡人哪有那般清灵潇洒的气度?世间因果自有定律,老先生因着给众生俗子规避灾祸而泄漏天机有损自身功德,我怎能忍心看他步入不归之路?”   说完摇头长叹,“没想到我一片赤诚之心全是枉费,要不是修文兄的话,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就你那脑子能看得懂易经?那算命先生一看就是个骗子,你从哪里看出他清灵潇洒不似凡人的?你那一双眼睛是白长的吗?   我真傻!竟然还怀疑这颅内有疾的人是故意如此行事,这苏锦楼就不能以常人对待,这人要是有戏耍人的本事,他葛修文三个字就倒着写。   唉,等他生意铺开,有了自己的进项,还是趁早摆脱这人吧,据说和颅内有疾的人在一起呆久了也会影响自己的脑袋的。   苏锦楼一番唱作俱佳,加上以往苏三的棒槌形象,彻底打消了葛修文心中的怀疑。   这一番小插曲并未打消两人逛街的兴致,苏锦楼暗暗的压下了打哈欠的欲望,真扫兴!两个大男人压马路,这是有多无聊啊,还不如回去睡觉呢。   旁边若是一个长腿细腰的软妹子陪着,他还能有几分兴致,偏偏现在陪着的是个带把的男人,龙阳之好看看就行,以身试法还是算了。   要不是打着葛修文这厮手里的生意资源,他才懒得和这人虚与委蛇,没办法,他初来乍到,苏三又是个啥都不懂的废物点心,身边可用的人脉少之又少,扒拉来扒拉去,就剩葛修文这一个可用资源。   而这可用资源还是个踏脚石的角色,苏锦楼只能通过葛修文的路子和“熟人”接头,若不然,人家凭什么信你,还用你推荐的东西?   他已经打定主意走手工皂发家致富的路子,虽还未把方子拿出来,但他也要事先想好销路问题,这年头有成品却卖不出去的比比皆是。   小说里那些发明新菜品一进酒楼就被掌柜跪舔的,自制胭脂送到店里卖了大价钱的,采了药拿去药铺兜售成就人生赢家的,你看看就行了,真要较真你就输啦。   就说酒楼吧,没经过实验不知道这菜品反响如何,客人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如何,不知道会不会引起过敏等问题,也不知有无相克的食物,人家就能给你大把大把的银子?是你傻还是人老板傻?   只要稍显正规的饭店都有自己的进货来源以及菜品单子,绝不会让一个外人指手画脚,胭脂铺就更别说了,用在人脸上的东西,不是知根知底的熟人,能轻易接受陌生人的货物?至于药铺,都有多年合作的采药人,外人采来的药炮制的再精细也不敢轻易接手,要是有毒害死了人哭都没地方哭去。   如果真想卖东西也不是不行,就像这西街,五花八门的东西都有,但这只是野路子,不可能卖到小说里的天价。   所以,千万别小看古人的智慧,他们一样会防备人,一样不缺心智计谋,看轻他人,栽跟头的只会是自己。   “锦楼贤弟,你看那边!”葛修文指着一个方向,心中好奇,“怎么那么多人围着?不如一起去瞧瞧?”   苏锦楼兴致缺缺,世人多爱凑热闹,哪里人多往哪里钻,殊不知人多事杂,热闹不是那么好看的,一不小心当了城门失火殃及的池鱼,火烧到自己身上逃都来不及。   葛修文可不管这些,拉着苏锦楼往人堆里扎,到了近前才知道原来是卖皮毛的,不过都是些往年的旧货。   葛修文大失所望,他虽然手头不宽裕,但一年四季都会新制衣服,家里的大娘在衣物吃食方面向来是一碗水端平,这些皮毛他真心看不上眼。   他不感兴趣苏锦楼倒是趣味盎然的看着买一送一的木板牌子,没想到古代也搞促销大甩卖啊……   看到那一捆捆被绑起来的皮毛,眼前不由一亮,看向葛修文的眼睛似在放光。   “怎……怎么了?”葛修文背后一阵发麻,这眼神怎么跟看红秀坊里的姑娘似的?还是没穿衣服的那种,果然这厮颅内有疾。   苏锦楼笑而不语,这一次说不得还真得感谢这位“至交好友”硬把自己拉来看热闹。   合理拿出手工皂配方的法子,有了! 第12章 插刀   苏锦楼是个享乐主义者,但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尤其当他下定决心做一件事情,任何成为阻碍的东西通通都被踢开,包括他自己。   身体素质跟不上精神体,让苏景楼空有宝山而不得用,形同鸡肋还让人隔应,他天真的以为只要想到合理拿出配方的办法就万事大吉了,事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真傻!就目前这副弱鸡体质,别说把精神空间的东西拿出来了,就算是动用精神力触碰那些货物都会让他大汗淋漓虚脱的犹如生了重病一般。   目前他最多只能用精神力听听墙角,倒是让他知道不少八卦,比如曾夫子私下里收的银子又加了半吊,廖夫子那个老不休的置办了个外室,周学子和林学子成了八拜之交打算一同去福音楼吃红豆糕,还有那个吐了两次血的萧清行打算借着这次的小考挫挫苏锦楼的锐气。   苏锦楼真心想说,仁兄,不用白费力气了,我就是个学渣,你真的没必要为了在学业上碾压我去头悬梁锥刺股,多浪费精气神啊!   要是萧清行知道苏锦楼压根不在乎成绩还打算直接交白卷,也不知我们的萧大才子会不会再次吐血。   人生最可悲的就是你想方设法的对付人家,结果人家和你说,别费事了,躺平了让你干。   这气都白运了!   既然想要手工皂的方子,至少要用精神体碰到实物,这样才能翻开那本书了解手工皂的做法,苏锦楼拿出当初和丧尸拼命的狠劲,下了大力气磨练身体,又花了银钱去药铺抓了调理身子的药,也不嫌药汁子苦了,一碗一碗往肚子里灌。   过程痛苦,成效卓著,至少经过了两个月的魔鬼训练,他的身体不再是风吹就倒状似西子,腹部虽没肌肉但摸起来至少不是软趴趴的了,手臂紧实曲起会有小小的弧度,和以前的C罩杯不能比,可也能看出内里充斥着力量。   “呼……终于拿出来了!”   苏锦楼一摸额头的细汗,拿书就亲,这可是好东西呀!有了这个还看什么红秀坊的锦瑟姑娘啊,直接去汴京最顶级的红楼馆见见世面那才叫爽。   有了银子,他要骑最烈的马,大口喝最醇的酒,策马扬鞭,弯弓射箭,这才叫真男人。   当然,要想弯弓射箭目前的这个小身板还需要锻炼,不过只要坚持下去,坚定信仰,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迫不及待翻开书籍,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他就不信了!连恶心人的丧尸都能干翻,小小的手工皂还能让他为难。   嗯?快乐鼠尾草按摩油?快乐鼠是什么品种?老鼠还长草?   薰衣草温和润肤霜?薰衣草他知道,好像是一种紫色的草,貌似以前很小的时候还看过一部电视剧,叫什么薰衣草之恋?男主还是女主最后得病死了?可这古代哪有薰衣草啊?   橄榄按摩油?橄榄好像是可以吃的,以前还听过一首叫橄榄树还是橄榄核的歌?哎呀!让他上哪找橄榄去!   茶树皮脂调节润肤水?茶树?这个可以有!可是为什么还要添加精油增溶剂花露水这些东西?难道要他穿回现代去拿吗?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遭的?不是说手工皂吗?怎么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苏锦楼把头发揪成了鸡窝,暴躁的想杀人,再一看书面,《天然皂&化妆品自制教程》,上面还有硕大的四个字“孕妇专用”。   我擦!!!老天,不带这么玩我的吧……   苏锦楼头上好似有一群乌鸦呱呱飞过,他千算万算都没料到这书竟然是给孕妇用的,明明记得是手工皂啊。   这该怎么整?他以前只听人说过用猪油能制作手工皂,当初在苏家他闲的发慌还打算自己先尝试一番呢,可再怎么尝试也得按配方来吧。   要不,再去空间里找找?好像不止一本书吧……   苏锦楼忍住头疼翻遍了空间找到了另外两本书,一本黄色封皮《科技兴农奔小康之稻田养鱼综合技术图说》,农业的,他连水稻都不会种就更别说在稻田养鱼了,不过,以后有机会可以向苏老爹透露一二,就是不知道经历过腌制果脯和改造农具事件后,苏老爹对他还有几分信任。   另一本是白色封皮,还画着一男一女,《庶女逆袭记》?靠!为什么空间里会有这种一看就是言情小说的东东?还不如刚才那本稻田养鱼呢。   敢情折腾了大半天都是白费功夫了?怪谁?只能怪他自己了,谁让他只凭粗浅的印象就兴致勃勃的投身到手工皂事业中的?至少当初先确认了书籍名称再想其他啊,现在好了!闹出这么大的乌龙,悔不当初。   苏锦楼仿佛看见那一块块银锭子扑闪着翅膀毫不留恋的飞走了,几个月的憧憬,坚持的信念轰然倒塌。   他的美食,他的美人,他美好的未来全都没有了!苍天啊大地呐!只是想当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而已,咋就这么难呢?   他上辈子也没造什么孽啊……除了懒散了点,爱玩了点,比较喜欢美食华服,也没什么大缺点啊!就是后来,杀丧尸杀红了眼,一无聊就出去找丧尸玩玩,可他最后也因此碰上九级Boss把小命给玩没了,这也算是付出代价了吧……   不行!不能死心!孕妇专用就孕妇专用吧,上面不是写了化妆品和天然皂吗?化妆品他肯定没辙,不说那些只闻其名不知其踪的原材料,就单说用的烧杯滴管ph试纸,他上哪整这些器具?   Pass掉化妆品主要看天然皂,苏锦楼拿出当年与政治书相爱相杀死磕到底的耐心,一个字一个字的查看,生怕一不留神就把他的小金库给溜没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苏锦楼盯着书都快成斗鸡眼了,终于被他找到了一款类似于猪油皂的手工皂,稍加更改试验应该就能成功。   不成功也不行!他这次就和手工皂杠上了,不弄出成品来他就回炉重造去。   没办法啊……为了合理的拿出配方他都被便宜儿子鄙视了,为了销路耐着性子和葛狐狸打机锋,生怕没有市场还特意走街串巷和陌生人搭讪唠嗑,担心又被当成拐子,一见小娃娃这种生物,绝对有多远躲多远,坚决远离“危险人物”。   以前看古装电视剧经常会见到一妇人在溪边用棍棒之类的物件使劲敲打衣物,这正是古代人洗衣服的常用方式,他们用草木灰或者皂角去污,平民百姓洗澡洗头也是用的皂角。   如今也有澡豆,什么是澡豆?就是把猪的胰腺污血洗净,撕除脂肪后研磨成糊状,再加入豆粉、香料等,均匀地混合后,经过自然干燥便成澡豆了,这种澡豆通体发暗,除垢去油的效果不佳,更没有嫩面润肤的功效。   另外,猪胰可以入药,又可以制作吃食,澡豆的制作配方并不是人人皆知,所以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才会用澡豆,平民百姓多是用草木灰和皂角。   可想而知一旦手工皂问世,市场肯定不小,为了小金库,为了美食和美人,苏锦楼憋着一口气实验了整整一个月才敲定最后的配方,附带品则是两盒子香皂。   “锦楼贤弟,近日见你总是早出晚归的,连课都不上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苏锦楼刚回到书院就被葛修文逮个正着,这一个月来葛修文三番两次勾着苏锦楼去红秀坊,可苏锦楼一心惦记着手工皂,压根没心情陪对方演戏,索性直接敷衍了事。   葛修文敏锐的感觉有些不对,想要试探对方可就是找不到正主,纵使心中有千般计谋没有探究对象也是白搭。   “哎呀!修文兄啊,我正想找你呢!”苏锦楼盯着葛修文兴奋不已,顺手把手搭上对方的肩膀,一副哥俩好要偷偷诉说小秘密的节奏。   “今晚我打算去红秀坊找姑娘玩,你去不?”苏锦楼半挑眉毛笑的一脸不怀好意,眼睛里的意思是个男人都会懂。   葛修文一愣,前段时间三催四请对方总是左右推脱,最后逼不得已只能从自己的小金库里出资请王老板吃饭,一顿就用了一两多,肉疼了四五天才缓过来。   本来这笔银子应是从苏三身上榨出来的,偏偏对方不配合,牛不喝水也不能按着牛头强逼着喝,不过这笔帐迟早还要从他身上讨回来。   如今看来,这苏锦楼前段时间该不是没银子了吧!只不过打肿脸充胖子说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实则囊中羞涩,压根没有一文钱,要不然怎么会早出晚归躲着自己呢?   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事实,葛修文心气顺了。   瞧瞧!冤大头有了钱立马来找他去红秀坊,他要不痛宰一顿都对不起对方的盛情,正好今晚约了王老板,不如顺便请王老板到红秀坊耍耍,说不定王老板一高兴上一次的那笔生意就谈成了。   至于苏锦楼?呵!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就行了,反正也不是头一次这样做了。   苏锦楼早就猜到这葛狐狸八成会按捺不住了,没有自己这个冤大头出资,葛狐狸的一切人情往来都需要他自己出钱。   说到这个,苏锦楼十分佩服葛家正房夫人,对于家里的庶子庶女完全一视同仁,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一应都不缺,就是不会多给银钱,女孩子还好一点,出门交际都有长辈带着,花钱的地方并不多,男孩子出门在外就显得缩手缩脚了,没看葛修文请人吃顿饭都会肉痛半天吗?   你说正房夫人苛待庶子?眼瞎吗?是短了穿的还是短了喝的?那些庶子平日里的吃食,身上穿的衣服哪是平民百姓比得上的?好吃好喝的供着还落了埋怨,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说不给银子?不缺吃不缺穿的,要那么多银钱干嘛?难道是学那纨绔子弟去赌坊赌博或是去妓馆玩姑娘?这就更不能给钱了,葛家的家风岂容子孙败坏。   葛修文野心勃勃,不愿意受家里大娘的制肘,也不愿等老爷子升天后拿着那一份薄薄地家产带着拖后腿的姨娘被扫地出门。   思来想去,未雨绸缪,铺设自己的人脉关系,私下里发展个人私产,积聚力量,临到最后未必没有和正房相抗的能力,嫡庶之别到底只是说说而已,等他登上家主之位,掌管葛家产业,谁还会在乎他是庶出?   苏锦楼了解葛修文的野心,也知道他今晚与王老板有约,现下主动邀请对方去红秀坊玩乐,不愁他不上钩,而以葛修文的行事作风九成九会带着王老板一起,到时候……   你既然做了初一,就别怨我做十五,反正都是面子情,酒肉朋友不都是你插/我两刀,我给你两棍子嘛……总得习惯不是?   苏锦楼对着葛修文笑的更真诚了,葛修文的狐狸眼也眯得越发细长,两人相视一笑,面上端着一副至交好友的情面,不遗余力的诠释什么叫“不是兄弟胜似亲兄弟”。   实际情况呢?   不过是各怀鬼胎而已,一个想着“好兄弟,冤大头,不宰白不宰!”另一个则盘算着“釜底抽薪截了好兄弟的财路。”   若有第三人在场会惊讶的发现,这两人的笑容咋就这么相似呢?总感觉有些……狡诈? 第13章 相好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红灯高悬,香烟缭绕,吴侬软语,情意绵绵,及至门前,人影绰绰,好一派繁华似锦的气象。   这里就是棠柳镇最有名的温柔乡,红秀坊。   “锦楼贤弟,实在对不住!为兄也是万般无奈,那王老板是我一位非常重要的生意伙伴,为了搭上他的这条路子,为兄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受过多少委屈,如今生意刚有起色,对方相邀,我实在不敢推却,这才把人带到红秀坊,给贤弟带来的不便之处还请见谅。”   葛修文面露愧色,神情懊恼,一看便知不敢面对苏锦楼,更绝的是,那羞愧中又稍显几分无奈委屈之色,现身演绎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这葛狐狸就是用这副嘴脸骗取苏三的?你还别说,这一番表演虽比不上拿了小金人的影帝但至少比那些什么鲜肉强多了,至少人家表情到位,台词唱腔说的情真意切,要是以后落魄了,稍加培养妥妥就是一个台柱子,准能撑起戏班的门面。   人家戏台子都搭上了,他苏锦楼又怎能辜负对方的好意?不登台唱一首“兄弟情”都对不起葛修文这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   “修文兄不必介怀!”苏锦楼拱了拱手,“这王老板贤弟以前也是看过的,与我们又不止一次相聚,算是老熟人了,修文兄只管去接了人便是,我先去楼上订好房间,就按以往的老规矩来,如何?”   怎么会介意呢?怕的就是那王老板不来,他又不是真心想当葛修文的取款机,还真以为他是冤大头了?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花了苏三这么多的银子,还想铺设自己的私产,连口汤都不给留,这“至交”真是太讲义气了。   葛修文总感觉苏锦楼说话的腔调稍显怪异,特别是那句“不止一次相聚,算是熟人!”怎么总觉得有些讽刺的意味呢?   葛修文皱眉驻足观看片刻,见对方进楼后与老鸨熟捻的打招呼,貌似还叫了姑娘,与以往那个被自己掌控的人并无区别。   最近这是怎么了?总是疑神疑鬼的?葛修文晒然一笑,苏锦楼这小子的斤两他还不知道吗?缺心眼子的蠢货,捏圆搓扁还不是要看自己的心情?   苏锦楼熟门熟路的直奔二楼,沿途粉衣绿绢,歌舞齐升,环肥燕瘦,饮酒逗乐,靡靡之音不绝于耳,真真没有堕了温柔乡的名头。   “哟,这不是苏大才子嘛!”红秀坊老板红姑捏着帕子一甩,摇曳多姿的走近苏锦楼,“有好些日子没来了吧,可把我们楼里的翠翠和莹莹一阵好等,您要是再不过来,她们可就相思成灾啦。”   说的好像他不来楼里的姑娘就不接客似的,这话听听也就算了,当他不知道翠翠和莹莹不止苏三一个恩客吗?   苏锦楼抬手之间就是一副风月老手的仪态,端得是潇洒恣意,“红姑妈妈,前段时间俗事缠身怠慢了翠翠和莹莹,这不,刚得了空子就立马过来看她们了,她们今天可得空闲?”   “瞧您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苏大才子大驾光临就算她们不得空闲也得抽出时间来陪您啊!”红姑掩唇而笑,看向苏锦楼的眼神粘腻暧昧,“今儿个您还是一个人呀?”   苏锦楼强忍着打哆嗦的欲望,这红姑都半老徐娘了,看人还跟钩子似的,好悬没把他的鸡皮疙瘩吓掉地上。   “待会儿还有两个人要来,红姑你直接安排个房间就成,先让翠翠和莹莹过来陪我,好些日子没见怪想她们的,我们也好提前叙叙旧!”   红姑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越发真挚了,这姓苏的算是红秀坊的熟客了,每次过来至少花费一两之数,又与楼里的姑娘相好,不玩那些折磨人的戏码,姑娘们也不会遭罪,要是所有的恩客都是如此,她红姑还愁什么?   苏锦楼进了厢房端起茶盏刚至嘴边,翠翠和莹莹就联袂而来,两人具是短衣长裙,行走之间身姿摇曳,玉臀轻摆,轻移莲步,裙角飞扬,那一步步仿佛踩在了人的心尖上,只远远瞧着就柔化了心肠。   “你这狠心的人,这么些日子跑哪去了?竟都不来看我们。”还未走至近前,身着嫩黄色衣衫的女子未语泪先流,那注满盈盈泪光的眸子略带埋怨的凝视着苏锦楼,任谁看了都心有不忍。   苏锦楼一脸心疼赶忙起身迎了过去,“可别再哭了,哭的我心都碎了!”   “你要是真这么心疼我们,这么长的日子怎么就没了踪影?我……我还以为你有了新欢,把我和莹莹给忘了。”说话的是另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女子,这人正是翠翠,先前那个黄色衣衫的则是莹莹。   这莹莹和翠翠两人正是苏三的老相好,每次苏三到红秀坊玩乐都是由这两人作陪,两人也算有些手段,把苏三哄的服服贴贴心甘情愿的不断往楼里砸钱,不过对于两人几次三番提及的赎身之事,苏三却是一直左顾而言他。   究其根本无非是银子二字,翠翠和莹莹两人赎身的银子至少得要五十两,有这么一大笔银子苏三早就去找锦瑟姑娘了,哪还会把银钱“浪费”在这两人的身上?   得不到的东西永远都是最好的,翠翠和莹莹确实是苏三的心头好,但锦瑟姑娘乃是苏三心尖尖上的白月光,如果有银钱能够一亲芳泽,就是死也无憾了。   “可惜啊,你早早嗝屁了,想亲也亲不到了。”苏锦楼看不上苏三这样的贱皮子,男人爱美色并没有错,可你吃着碗里想着锅里,这样的吃相闷难看了点。   “我知道委屈了你们,这次我给你们带了礼物,快过来瞧瞧!”说完便打开了桌上的一个盒子,盒子里躺着两块雕花的乳白色物件,隐约还能闻到一些乳香味。   “你带糕点过来干嘛?”翠翠嗔怪的看了苏锦楼一眼,“难不成你还怕这楼里短了你吃的?”   “我的姑奶奶唉!”苏锦楼满脸委屈,“我费心为你们寻来的方子,你怎么就偏偏不领情,快仔细瞧瞧,这是什么?”   翠翠和莹莹对视一眼,随即齐齐走上前细看,看来看去仍不得法,两双美眸尽是疑惑。   “你这人太坏了!”莹莹干脆直接坐于苏锦楼的腿上,搂着对方的脖子,用胸脯似有似无的蹭了蹭,“说是送给我们的东西,却在这里卖关子,纯心看我们的笑话,是也不是?”   我滴个娘哎,鼻血都快喷出来了!   胸大屁股也大,怪不得苏三被哄的连老婆孩子都不愿意要了,这身材不是一般的傲人,和老相好一比,苏三的原配严氏就是个搓衣板。   耳边是吴侬软语,鼻尖香气撩人,腿上坐着的玉臀柔软温热,苏锦楼默默哀嚎,这福气当真消受不起。   前世纵情享乐,玩的最多的项目就是赛车骑马,虽泡过吧去过夜总会,但最多只是和女人唱唱情歌喝喝酒,连拉个小手摸一把细腰的次数都少有。   别看苏锦楼总是口花花开黄腔的老司机模样,实则内里只是个愣头青,他是典型的有色心没贼胆,平时总嚣想大胸长腿软妹子,真要让他动真格的,他就缩了,所以至死他都是个童子鸡。   今世跟着苏三不止一次来过红秀坊,原主和相好打情骂俏,甚至某种床上运动都在一旁围观过,当时他还评头论足,将之与现代的小黄片做了详细的对比,十分嫌弃苏三的能力。   当时说的乐呵,如今他成了苏三,悲剧的就是他了,只是搂个脖子坐到腿上就让他受不了了,他真的很纳闷苏三那个弱鸡是怎么一夜御二女的。   翠翠见莹莹霸占了苏锦楼,也赶忙靠了过来,看向莹莹的眼神十分不善,说到底,虽然两人一起笼络了客人,但二人之间也是存在竞争的,她们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脱离红楼找个良人做妾,这苏锦楼待人温和,出手大方,是她们的目标之一。   若是能够把她们一起带走当然更好,如果只能带走一个,那么那个人必须是自己。   要是苏锦楼得知她们的想法,肯定要说一句,别争了!人家苏三最想带走的是锦瑟姑娘,和你们只是露水姻缘。   苏锦楼一见翠翠靠过来赶忙从盒子里拿出一块手工皂,一个莹莹已经消受不起了,再来一个翠翠,这是想要他的老命吗?   “这叫香皂,长得像糕点但可不是用来吃的,是给你们用来沐浴洗脸洗衣物用的。”   “嗯?那不就是澡豆吗?”翠翠接过手工皂,左看右看又细细的闻了闻,“可是这和澡豆长得不太像,还有一股子奶香味。”   “这可是好东西啊!”苏锦楼学着记忆里苏三的样子捏了捏翠翠的脸蛋,调笑道,“这是我寻来的古方,要不是想讨你们的欢心,我是绝对不会拿出来的,这香皂比澡豆好用多了,不仅洗得更干净还有保护皮肤的效果,用了这个不出一个月,保管让你皮肤更加白嫩细腻。”   “还有这效用?你不会是诓我们的吧……”一听有保护皮肤的效果,莹莹也坐不住了,好奇的拿着另一块手工皂,眼神里既犹疑又期待。   女人天生爱美,对于楼里的姑娘来说,保养皮肤是她们的头等大事,像面药口脂这类护肤的东西即使价钱再贵楼里的姑娘也不会吝啬使用,如果这香皂真有护肤功效,这可比直接给她们一二两银钱来的划算。   苏锦楼不愁她们不心动,进一步劝说,“保护皮肤的效果短时间里试不出来,但用完后使皮肤细滑还是能看得出的,你让人弄盆水来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见二女仍旧踯躅不前,略微思索就知道原因了,无非是怕这东西伤害到肌肤不敢轻易尝试罢了,不过为了接下来的那条大鱼,必须得让她们当场试验。   “我费尽心力为你们寻来古方,没想到你们连试一试都不愿意,将我的一片真心抛诸脑后,可见你们对我的情谊都是假的。”   两女一见苏锦楼失望至极的模样赶忙连连否认,“你这急性子!我们只是因为你说的效用惊讶的回不过神罢了,怎就惹你说了这番让人伤心的话?你可是要生生剜我们的心窝子不成?”   随即赶忙让人取水,用香皂洗净手后,触之一片细滑柔润,想到若是将此物用在了身上,那么……   两女眼神交汇,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一片火热,古方是恩客的,要想有源源不断的香皂,笼络住恩客才是最为要紧。   苏锦楼得意非常,一脸傲娇,“怎么样?这下知道我所言非虚了吧!东西是我亲身体会过才送给你们的,绝对没有问题,对我这份礼物可算满意?”   “满意,再满意不过的了!”翠翠和莹莹不约而同的投入苏锦楼的怀抱,分别给了他一个重重的亲亲,响亮的声音足以可见她们的情真意切。   所以,当葛修文带着王老板进门之时,只见苏锦楼脸上一边顶着一个唇印,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好不惬意。 第14章 上钩了   “贤弟真是好兴致,看的为兄羡慕不已啊……”   葛修文笑容满面的带着王老板走了进来,意有所指的看了看苏锦楼身边的两位美人,眼神故意在那两片鲜艳的唇印上停留片刻,笑的越发暧昧。   苏锦楼脸皮厚不受他的调侃,反倒十分洒脱自然,“修文兄,王老板,哈哈!有美在此,兴致怎能不好?你们不必羡慕,待会儿多叫两个姑娘陪伴,自然也就不会眼馋我的翠翠和莹莹了。”   “唉?贤弟说笑了。”葛修文连连摆手,“君子不夺人所爱,翠翠和莹莹两位姑娘是贤弟的心头好,作为朋友再怎么羡慕也不能有非分之想,实在当不得贤弟口中的眼馋二字。”   “哈哈……较真了不是?修文兄的为人我还不清楚?最是高风峻节,刚才只是玩笑之言,当不得真。”   装什么正经人呢?高风峻节?你当得起这四个字吗?进了这红秀坊还不都是冲着“色”之一字而来?难不成就他葛修文特殊,不是来找姑娘而是单纯来吃饭的?   还说什么不夺人所爱?当他没看见那双招子总瞄着翠翠和莹莹的身上?更何况以前在红秀坊找姑娘用的还是苏三的银子,就这样还敢自称“君子”?脸皮比自己还厚。   “翠翠、莹莹,这二位不用我多做介绍了吧!”拍了拍二女的腰肢,“快去给客人倒酒。”   苏锦楼理所当然的当了主人翁,十分自然的招待客人,“修文兄和王老板姗姗来迟,可要自罚三杯啊。”   “修文贤弟,我看你这小兄弟竟与往日有些不同。”王老板并未多加理睬苏锦楼,而是和葛修文一起坐于主桌,丝毫不觉得这番做法有什么不妥。   在王老板的印象中,苏锦楼最多只是个给人跑腿的小人物,一直充当着下人的角色,对于这般身份他是无需多给对方脸面的。   而葛修文更是如此,他只是想要苏锦楼的银子,又不打算提携苏锦楼,生意是他自己费尽心力搭起来的路子,凭什么让给苏锦楼这个外人?   再说以往苏锦楼一向不懂什么生意,只一心和红秀坊的姑娘玩乐,待会儿直接另开一个房间让他一个人玩去,反正这另开的房间费用也是算在对方的头上。   苏锦楼面色如常好似真的未觉不妥,对于这两人忽略自己“自罚三杯”的调侃也并不以为意,唤来下人置办一桌酒菜,又要了两个姑娘作陪,满是热情的为葛修文“鞍前马后”。   “修文兄,你和王老板先聊着,我和翠翠莹莹就去隔壁厢房了。”   苏锦楼迫不及待的要离开这里,那猴急的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想带两女去干什么。   可真是个色中饿鬼!   葛修文十分鄙视苏锦楼的为人,这人的言行举止闷上不得台面了,真是丢人!那翠翠和莹莹不过是风月场所的姑娘,玩玩也就罢了,他竟也能当个宝!脑子坏了不成?   不过,脑子不好也有不好的好处,至少能死心塌地的给自己办事,真要是精明的主,反而不好掌控。   “贤弟有事就先去忙吧,王老板我自会招待,放心!我不会扰了贤弟的兴致的。”   又若有若无的瞄了瞄两女傲人的双峰,怪不得苏锦楼一副要死在这二女身上的样子,等他谈妥了生意,他也要好好尝尝鲜,这苏锦楼脑子不咋滴,挑美人的眼光却是不差的。   苏锦楼每次独霸二女,宁愿多叫姑娘也不愿把二女给别人玩玩,想来这二女肯定有过人之处,听说这楼里还有一些小玩意儿,到时候用在这二女身上,让雪肤染上鲜血的颜色,就像冬天里盛开的红梅,那景致一定很美。   一想到那副画面,葛修文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几分,看到苏锦楼将一个乳白色的块状物置于木盒子里,随口问道,“贤弟拿了什么?像是糕点?难道这是红秀坊新出的吃食?”   “嗯?修文兄是说这个?”苏锦楼很“识相”的主动将木盒拿至葛修文和王老板的面前,“这不是吃的,是用来沐浴净面的香皂,有护肤的功效,它能使皮肤变的白嫩细腻,比胰子可好用多了。”   “哦?”葛修文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听了苏锦楼的话顿时来了兴趣,拿起香皂在眼前细看,“就这么一块小东西还能有护肤的效用?贤弟莫不是和我开玩笑吧。”   “修文兄不信?”苏锦楼面露不愉,明显不愿意被“好兄弟”质疑。   “不是为兄不相信贤弟的为人,实在是外头那些护肤的东西哪样不是价值千金?你手里的这个……”   说来说去还不是觉得这东西low?切!没见过世面!   “要不然怎么说是好东西呢!”苏锦楼得意洋洋,若是身后有尾巴此时准能翘起来,“莹莹、翠翠,把手伸出来给修文兄看看。”   “咦?好像确实……贤弟你不会和你的二位相好一起串通好了诓我的吧。”   葛修文一触即离,丝毫看不出刚才心中对二女的垂涎,真真是个端正疏朗的翩翩公子。   “看来修文兄仍心存疑惑,这样吧,不如你亲自试一下,如何?”   “我?这物件男人还能用?”   “谁说不能用的?香皂能够沐浴净面,也能洗衣去污,这可没有男女之分。”   说完便召来下人送水进来,不仅葛修文亲自试验了,连王老板也插了一脚,对此,苏锦楼视而不见,这王老板是至交好友重要的生意伙伴,他这个一心为挚友着想的朋友怎能不给人家面子?   两人试验过后内心大为触动,一个从未面世的新物件,和面药有类似的效用,而且外观精致用法方便,这意味着什么,只要不是蠢人都该知道。   显然,葛修文和王老板都不是蠢人,两人对于这个香皂的东西十分心动,有了这个,只要运作得当就不愁财源滚滚。   葛修文一想到如果握有此方的人是他,他根本不必苦哈哈的追着王老板一人寻求合作,完全可以在私下里放出风声等着其他人主动找他,更甚至可以和大哥的合作对象接触,只要有利益,就不愁对方不心动,到时候挖了大哥的墙角,大娘的脸色肯定会很好看。   而今,若想稳坐钓鱼台,最为重要的就是从苏锦楼手中拿到方子,可这索要方子的法子还得仔细斟酌,直接说肯定不行,苏锦楼再傻也不会白白将方子相送,不过……   葛修文心头一动,须臾间便有了主意,这苏锦楼自被笼络后一心把自己视为至交,最是注重朋友间的情分,不如就以情动之,就不信他不把方子主动相让。   另一边,不怎么搭理苏锦楼的王老板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他是个典型的生意人,一看到香皂就知道它的价值,甚至他已经想到将香皂或雕花或添加其他材料再稍加包装,准能卖出天价,就连销路都想好了,先制作一小部分送给那些权贵,等在权贵圈子里打出名气,再让人去坊间传话,平民百姓必定趋之若鹜。   可是,他能想到的葛修文肯定也能想到,一旦被葛修文拿到了方子,自己失了先机,就失去了一大笔财富,更甚者,还可能被对方摆一道。   王老板可不会天真的认为葛修文会和他一起合作,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对方什么性子就算不是了然于胸至少也摸出个七八分了,那就是个吃独食翻脸不认人的主。   别看先前葛修文一直对自己笑脸相迎,事事以自己为先,那是因为有求于自己,如今,有了香皂,葛修文怎么可能还看得上自己的这点小生意。   最为难办的是,这方子是苏锦楼的,苏锦楼又一向和葛修文交好,他对葛修文的情分是有目共睹的,说是掏心掏肺也不为过了,如果自己私底下偷偷和他接触,也不知他愿不愿意将方子卖予自己。   苏锦楼见这两人沉思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香皂是饵,王老板是那条鱼,苏锦楼抛饵,鱼儿上钩,而一边的葛修文只是顺带而已,葛修文想要把东西吃进嘴,就必然要和王老板竞争,甚至以这为好友的性子还会趁机咬王老板一口,二者自然不会有什么合作关系了。   有些人有求于他人之时卑微的像只狗,一旦一朝得志,对于先前求助于他人的黑历史就深恶痛绝,顺带恨上了那个自己求助的人,恨不得将其踩在泥里。   葛修文看不起苏三又利用苏三,等他发达后头一个落井下石的对象八成也是苏三,苏锦楼看清了葛狐狸的本质,深知他的尿性,今天的红秀坊之行就是为王老板与他二人所设的局,商人本性重利,就不愁不入这个局,而且还是心甘情愿的入局。   苏锦楼明知故问,“王老板对这个感兴趣?哈哈,这有什么?您是修文兄的客人,也就是我的座上宾,一块香皂有什么打紧,就送与您好了。”   王老板不喜反忧,这苏锦楼话里话外明显是为了葛修文才将香皂送予自己,两人的情谊看来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深厚,自己想要拿到方子估计不会容易。   王老板只愁怎样拿到配方,丝毫不担心香皂有问题,这怎么看也不像是生意人的行事风格。   可王老板也有自己的考量,一来苏景楼算是半个熟人,对方既然敢让他与葛修文尝试,说明香皂多是没有问题的,二来他们进来之前苏锦楼的老相好明显使用过香皂,以苏锦楼对二女的稀罕程度,香皂有问题的可能就更小了。   王老板心思流转,一旁的葛修文却差点气吐血,苏锦楼这个蠢货!有了香皂还有王老板干嘛?竟然将香皂白白相送,更气人的是,他是为了自己才送东西讨王老板的欢心,自己还不能骂他,不仅不能骂还要夸赞送的好,送的妙!亏他还知道只送个香皂,若是为了自己直接把方子双手奉送,自己估计会当场气晕过去。   防止苏锦楼再头脑发热做出惊人之举,葛修文赶忙撵人,“贤弟不是有事吗?王老板这里有为兄招呼,就不耽误你的事了。”   说完还故意看了看苏锦楼身边的翠翠和莹莹,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苏锦楼十分乖觉,“那小弟就先告辞了,修文兄和王老板一定要玩的尽兴啊……”   东西已经送出去了,王老板经过尝试后一旦确定手工皂的功效肯定会主动联系他,如今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是他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苏锦楼的胸有成竹在面对两双泪光闪闪的眸子时顿时哽住了,翠翠和莹莹眼中的幽怨几近化为实质。   一不小心就把这二女给忘了,好像一开始确实说了香皂是送给她们的,现在却送给了王老板,可东西都送出去了……   “呃,我那里还有香皂,明天我肯定给你们送过来,一人两份,如何?”   一听有两份两女气消了,“真的?你可别诓我们!”   “哪能啊!你们可是我的心肝,就是把我自己诓了都不会诓你们啊。”苏锦楼一脸真挚,就差举手发誓了。   二女顿时笑靥如花,随即纷纷解开衣衫,明显是要像以往一样服侍苏锦楼。   苏锦楼大惊,如避洪水猛兽般蹭蹭蹭连退三步,“你……你们干嘛?”刚才还不如不说送香皂的话呢,他宁愿面对二女的谴责也不愿看到这副香艳的场景。   “嗯?公子怎么了?往日里我和莹莹不都是一起服侍您的吗?”   翠翠奇怪的看着苏锦楼,见苏锦楼一脸惊恐,还以为他有什么不妥,忙要上前查看,行走之间浑圆颤动,只余一层薄薄的的纱衣若隐若现的遮着。   娘哎!这还不如不穿呢!母上大人,救命啊!!!   苏锦楼面红耳赤,当翠翠的手即将碰到他时猛然躲了过去,随即不顾二女惊异的目光,如逃离饿狼的兔子般直奔楼下,只留一声淡淡的余音。   “突然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办,我先走了!明天给你们送香皂……”   二女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和仍在震动的房门久久回不过神来。   翠翠忧心忡忡,“公子的事肯定十万火急吧……”要不然怎么急的像被火燎了屁股似的?   莹莹愣愣的点头,“应该……是吧……” 第15章 白卷   “岂有此理!老夫教书这么些年从未见过如此顽劣之人,真真竖子不可与谋尔!”   曾夫子不见以往丝毫的君子风度,面目通红,吐沫翻飞,坐在前排的萧清行和黄石岩二人深受“细雨”洗礼,但在这个火山爆发的关头连擦一下都不敢。   “竖子!竖子!”曾夫子气急之下抄起戒尺大步走向苏锦楼。   不错!把我们最讲究君子风度的曾夫子气的直跳脚的罪魁祸首就是苏大才子,究其原因,他交白卷了。   你没看错,在这个所有学生包括那些纨绔子弟都不敢交白卷的年代,苏大才子很光棍的一字不写就交卷了。   其实测验的题目有很大部分是考书本上死记硬背的东西,苏锦楼精神体虽未完全恢复,但他的记忆力却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无奈他根本懒得翻书,平时上课不是发呆就是睡觉,比以前的苏三还要“荒废学业,不思进取”。   人家苏三做着一步登天的美梦,夫子上课时好歹还能做做样子,平时的测验更不会交白卷,他苏锦楼倒好,反正读书也读不出个三五六来,索性彻底放弃,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苏锦楼躲过夫子的戒尺顺便翻了个白眼,他要真的头悬梁锥刺股的刻苦,这曾夫子肯定第一个对他有意见,现在交白卷对方还不满意了?   他要真写了,曾夫子见到那手/狗爬字能认的出来吗?明明自己好心为夫子的眼睛着想,偏偏人家不领情。   “你……你竟然敢躲!”曾夫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废话!明知道你来打我我还不躲,当我是傻子吗?   曾夫子气的手抖,差点连戒尺都握不住,以往从未听闻夫子教训学生,学生还敢躲的,这苏锦楼简直刷新了他的三观。   其实曾夫子并不是气苏锦楼不思进取,更没有什么怒其不争的想法,说到底,书院里像苏锦楼这样“人傻又省事”的学生越多他越高兴,但再怎么混也不能交白卷啊,传了出去他如何向这些学生的父母交代,如何还让那些人心甘情愿的掏银子?   最为重要的是,苏锦楼的闪躲就是挑战他夫子的尊严,这么多学生看着,他绝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曾夫子祭出了最大的杀器,请!家!长!   “你这忤逆的小贼!若是再敢躲,我就让你的爹娘来好好看看你这个德行!”   苏锦楼眯眼,苏家老俩口最为在乎的就是小儿子,因着身体原因老俩口虽不许他摸书习字,但明显还未对科举一途死心,若真被他们知道自己交了白卷,肯定会万分失望。   自己倒是不怕他们,但这具肉身是他们最心爱的小儿子,他是不打算撑起苏家的门楣,但把老俩口气出好歹来也算是一桩罪过。   这曾夫子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古代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对自己可不管用,若真拿个鸡毛当令箭,以为当个破夫子就能对自己指手画脚,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苏锦楼行礼作揖,先礼后兵,“夫子,请听学生一言……”   曾夫子见苏锦楼服软,心中得意,“不管你如何争辩,交白卷,与夫子起争端都是事实抵赖不得!”小子!我还拿捏不了你?今天不把你打得下不来床我曾显的名讳就倒过来念。   “夫子,学生前段时间生了病,以前学的东西都忘的差不多了,最近上课也总感觉精力不济,是以才交了白卷,还请夫子原谅学生。”   “哼!狡辩!就算学识忘了,名字总不会忘吧。”这小子连名字都没写,那白卷可真就是一个字都没有的白卷,要不是其他人都写了名字,自己还找不出谁的胆子这么大。   再说,谁管他会不会,关键是这态度太气人了,没有一丝尊师重道的德行,要他说,这小子遗忘了所有的学识也好,反正就他肚子里那点墨水去考科举也是白去。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维护作为夫子的尊严,若是刚才这小子不躲他打两下意思意思也就罢了,如今他一定要好好教导这小子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曾夫子又一次举起戒尺,突然,面前出现一张宣纸,上面还有三个硕大的乌漆麻黑的团团,他认了老半天都认不出这写的是什么。   此时,苏锦楼发话了,“这是学生刚写的字,是我的名字,请夫子指导。”说完还微微低头,似有些羞涩紧张。   羞涩?你羞涩个球啊!你怎么有脸写出这样的字还说让他指导?要不是你说这是你的名字,我还真不晓得这是苏锦楼三个字。   不说这些字的形体风骨,只看笔画,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三岁小娃娃都比你写的好吧!老夫虽说教导的不尽心,但怎么也教不出这笔字来,肯定不是我教的!这真不是写来故意气我的?   苏锦楼仿佛能看出曾夫子在想什么,连忙解释道,“夫子,自我生病痊愈后手腕就没有力气,好些日子都没练字了,我若是写了名字,整张试卷都不够我写的,而且还污了您的眼,太不尊重您了。”   曾夫子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口,咽不下吐不出,憋得双目赤红,你还知道污眼?你还知道尊重?   “竖子诡辩,老夫身为夫子有教导之则,今天我定要把你这性子给掰回来!”说着他举起戒尺就要打下。   这次苏锦楼不躲了,徒手接过戒尺,手心火辣辣的疼,可想而知这一尺子力道绝对不轻,若打到头上或身上准能见紫。   苏锦楼趁势拉近曾夫子,在其耳边轻言慢语,“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而不习乎?这句话什么意思,夫子可知?”   “学生记得这话明明是指:日醒其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可夫子却不是这样与李同窗说的,这又是何道理?难不成是学生记错了?”   “你……你怎么会?”曾夫子心中万分吃惊,明明昨晚只有自己和李金科在场,这小子怎么会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   “夫子想问什么?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您昨晚教导李学子之言?还是想问我如何得知论语中这句话的本意?”   苏锦楼笑的越发温文尔雅,眼睛里的黑色却更加深沉,“夫子先不忙着问,学生倒有几个问题想先请教夫子,夫子最近手头拮据否?不然怎么会私下里增加半吊钱?若是李学子知道夫子的误导,不知会有怎样的反应?据说李学子的家人十分看重这个儿子,不知他父母得知夫子误人子弟会不会闹上门来?”   “哎呀!”苏锦楼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担忧,“若真闹上门来,还有学子愿意呆在七斋书院吗?会不会有碍夫子的名声?最重要的是,此事若传到官老爷那里,会不会阻碍夫子的科举之路,甚至断了您的前程,也不知主考官是不是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主,会不会动怒剥夺您的功名?”   “夫子,”苏锦楼的声音越发轻柔,像是引人入魔的鬼怪,充满诱惑,“您应该庆幸如今我没有把事情大声嚷嚷出来,我可最是尊师重道的。”   曾夫子浑身发凉,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苏锦楼一张一合的嘴回不过神,他怕了,真心怕了!这小子根本就不能以常人看待,发起狠来毫不留情,字字珠玑,钉在他的心上,可比戒尺上身疼的多了。   苏锦楼放开戒尺,果然这戒尺再也没有被主人举起,“夫子,我交白卷并不妨碍你,是我自己不知好歹,榆木脑袋不开窍辜负了夫子的良苦用心,夫子就别气了。”   “你……你给我出去!”曾夫子并不是为了什么最后的尊严,而是看到苏锦楼心里就怕,他真被对方吓得不轻,短时间里留下了心理阴影。   切!就这心理素质还想往官场里钻?若真成事了估计也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官场争斗的炮灰。   苏锦楼乐颠颠的出了课堂,他并不觉得被老师赶出教室有什么可丢人的,当年上课又不是没被撵过,就当重温昔日美好回忆了。   确实是美好的回忆,当年的那些老师可比曾夫子可爱多了,苏锦楼坐不住总在课堂捣乱,老师说是看到这皮猴子就头疼,实际上最为费心的也是他,虽然后来他屡教不改冥顽不灵,但并不影响他们师生之间的情谊。   曾夫子呢?披着人皮不干人事,收了银子还误人子弟,半吊子不懂装懂,懂了还故意教错。   昨晚苏锦楼习惯性的听墙角,无意中知道曾夫子私下里给李金科开小灶,李金科算是曾夫子的“得意门生”,每个月都会给他送一笔不菲的银子,对夫子的话更是深信不移,都能和圣旨相媲美了。   李金科家境不是很富裕,平常节衣缩食,为的就是省下银子多学些知识,他是怎么也想不到,最为敬重的夫子竟会故意误导他。   就苏锦楼看来,这李金科眼神有问题,而且还是大大滴问题,脑子也不好使,纯粹读书读傻了。   不然,他怎么就觉得曾夫子是良师呢?哪个德高望重的夫子会私下里收小费?更可笑的是,他还乖乖听曾夫子要保密的话,虽然这年代讲究知识的保密性,但你不交流,一味的闭门造车,就算是有真才实学也没多大的前途,更别说曾夫子的谬论了。   要说李金科是个缺心眼子的呆书生,那么曾夫子就是肚子里坏得流油缺心肝的小人了,这样的德性难怪考不上举人,要是他真成了举人,那可就是一方百姓的灾难。   大庆朝凡是考上举人的就有可能被人举荐任官,就凭曾夫子汲汲营营专空子的性子,说不得还真被他攀上某个人物被举荐到一方为官,虽是小官,甚至可能连个品级都没有,但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对于那些被他管辖的百姓而言可不就是灾难吗?   苏锦楼出了课堂直奔小吃街,喂饱了肚子刚回到宿舍葛修文就上门拜访了。   “贤弟,你可还好?”葛修文满脸急切,明显是担心挚友因被夫子赶出学堂的事而想不开。   苏锦楼笑眯眯的,“好!怎能不好呢?”就是怕你待会儿心情不好。   等了这么些日子,这葛狐狸终于坐不住了,虽然是条无足轻重的小鱼,但消消郁气解解闷逗逗乐子还是不错的。 第16章 悲剧了   “贤弟,唉!为兄也不知该怎么说你为好,再怎么着你也不能交白卷吧!夫子这次实在气狠了才将你赶出学堂,待会儿你还是去和夫子服个软认个错吧。”   葛修文是真看不懂苏锦楼了,以前再怎么不学无术至少对待测验都是严阵以待,不然萧清行也不会总想着在学识上踩苏锦楼一脚了。   苏锦楼交了白卷已经够怪异的了,今天还敢躲避夫子的戒尺,这种行为说白了就是不知师礼,哪是个读书人能做出来的事?莫不是真是生病把脑袋给整坏了?   最奇怪的是,曾夫子竟然息事宁人了,虽然最后仍旧把苏锦楼赶出学堂,但苏锦楼当众踩了夫子的颜面,以夫子的性子不把他打成猪头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可这最不可能放过苏锦楼的曾夫子偏偏重重提起轻轻放下了。   这不得不让葛修文怀疑个中的原因,尤其是苏锦楼在曾夫子耳边所说的私密之言,令他十分感兴趣,今天的事明眼人一看便知肯定是苏锦楼说了什么话令夫子主动退让,夫子前后态度变化之大长眼睛的都能看见。   “修文兄不必担心我,夫子谦容大度向来不会计较这些小事,我若是郑重其事的向夫子道歉,反倒让人错以为夫子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这不是陷夫子于不义嘛!我可是最为尊师重教的人。”   苏锦楼说出“肺腑”之言,表情真挚,语气诚恳,尤其在“尊师重教”四个字上尤为恳切。   “是……是呀!看来是为兄多虑了。”   葛修文讪笑,好险没有止住嘴角的抽搐,这苏锦楼莫不是在说笑?他还真是头一次知道人的眼睛能这么瞎,竟然觉得曾夫子谦容大度?总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上一次也是这苏锦楼看出那个算命先生不似凡人的清灵之气。   不管他眼睛瞎不瞎都无关紧要,这一次来此拜访的主要目的可不是真心来安慰苏锦楼的,而是为了香皂的配方。   那天苏锦楼留了两块香皂,一块没用过的送给了王老板,另一块用过的被他私留了,经过十来天的实验,确实有润滑皮肤的作用,而且在沐浴洗衣方面比澡豆来的方便。   可想而知,香皂一旦问世,必然会替代澡豆,若是成本不高,甚至可以卖予寻常百姓家,大庆朝地大物博人口丰富,只要口碑打了出去,就不愁销路问题,自然也不用担心没钱赚。   葛修文甚至都想好了,若是可以,他完全能够另起炉灶,建立另一个葛氏家族,根本不必和两个哥哥争夺葛家的一亩三分地,以前是他目光狭隘了,有了香皂,葛家的资产不过是九牛一毛,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贤弟,我们有多久没有去红秀坊了?你就不想与你的老相好多聚聚?要不今晚一起去耍耍?”   提起这个苏锦楼实在不好意思,“修文兄,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最近囊中羞涩,没法去见翠翠和莹莹。”   似是想起什么,连忙说道,“是不是王老板又约你去红秀坊了?要不你先推脱一两天,等我想法子弄到银钱后再一起去红秀坊?”   话刚说完眼中的愧疚之色好似能把人淹没,身为至交好友,朋友需要帮忙自己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怎能不倍感失落?   葛修文又一次体会到被老血哽住的心情,不提王老板还好,提起王老板他就想到上次苏锦楼这个蠢材大大咧咧的把香皂展示在别人面前,还毫不藏私的把香皂送人,这不就相当于将宝物无偿奉上嘛!以前他还觉得苏锦楼越是愚蠢越是便于掌控,而今他头一次因为苏锦楼的大方和无知而头疼。   葛修文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至苏锦楼面前,漫不经心的提道,“说到红秀坊我突然想起贤弟上次送予王老板的香皂,我们相交这么些日子,以前怎从未见过你用过此物?”   苏锦楼端起杯子,装作没有看见桌上滴落的茶水,“我也是近些时日才得的方子,为了讨翠翠和莹莹的欢心,这才将东西做出来送予她们,说来,这事还要感谢修文兄呢!”   既然你想问,那我肯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不知道得知了“真相”,你这副沉着冷静的面孔是否还能端得住。   “哦?贤弟何出此言?”葛修文心头一紧,握着杯子的手越发用力,颤抖之间茶水直接溢在了手背上。   苏锦楼笑的越发真诚,谁都能瞧出他对葛修文的感激之情,“修文兄可还记得上一次你我去西街闲逛的事?”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当时还遇到个算命先生,苏锦楼眼瞎的以为那人真是个能掐会算的神人,当时自己还在私下里嘲笑他呢。   “看来修文兄不记得了。”苏锦楼情真意切的向葛修文解释,“那一次你拉着我去皮货摊子前看热闹,我见那些皮毛十分便宜便买了一捆,这件事可还记得?”   葛修文点头,“嗯,你说的是那些陈年皮毛?”当时他看不上那些旧物,觉得闷上不得台面,苏锦楼买皮毛之时他只觉得和这人站在一起有碍身份,更加下定了一脚踹开对方的决心。   “香皂方子和这些皮毛有什么关系?”这怎么看都是八杆子打不着吧。   “关系可大发了!”苏锦楼将杯子置于桌上,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修文兄,你不知道!当初我把那些皮毛拿回来,解开后发现里面夹有一块破布,当时我就觉得皮毛摊贩太不厚道,竟用破布充当皮毛,幸好只那么一块,不然我准得找他算帐!后来我想着不能浪费就把破布沾了水准备用来擦擦桌子什么的,谁知那块布上竟然显字了!你说,这事奇不奇?”   “那些字难道就是香皂配方?”   葛修文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真没想到还有这般曲折,怎么总感觉跟听戏似的?   “对呀!”苏锦楼双手重重一拍,“就是香皂方子!这事太奇怪了,你说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至今想起来都还觉得是在做梦呢。”   主角去坊间随便买了个破玩意儿,回去一看里面竟然藏有逆天宝物,从此扮猪吃老虎,打脸配角反派,赢得众美芳心享尽齐人之福,妥妥的人生赢家。   这个桥段是不是很熟悉?着啊!这就是玄幻修真文里典型的情节,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绝对原汁原味。   苏锦楼从不把自己当主角,因为主角总是柯南体制,也从不敢奢望享尽齐人之福,因为他怕精尽人亡,更怕母上大人又在梦中拿小棍子敲他脑袋。   但这并不影响他借用小说的桥段,自他看到买一送一的大甩卖活动,立马计上心头定下这个拿出配方的法子,这再怎么不靠谱,总比做梦遇到神仙老爷爷强吧。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方子就是这么个来历,爱信不信!   显然,葛修文信了,一来以前苏锦楼确实没什么香皂方子,二来源于对苏锦楼的了解,以前苏锦楼有什么事都会毫无保留的告知他,这才在配方问题上应该也是一样,完全没有必要撒谎。   想通了这些,葛修文只道一句造化弄人,早知道那些看不上眼的皮毛里藏有这样的宝物,别说买一捆,就是全包圆了都绝无二话,哪还能让苏锦楼这个蠢货捡漏?   更气人的是这厮身有宝物却让明珠蒙尘,不知珍惜,把香皂拿去讨红楼妓子的欢心,真真暴殄天物,如今自己将配方拿到手,也算是让宝物之光重见天日了。   想到这点,葛修文更加心安理得了,“这也算是贤弟的机缘,不过……”   苏锦楼见挚交欲言又止,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连忙善解人意的说道,“修文兄有什么话就直说,在小弟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葛修文哀叹一声,“上一次贤弟送给王老板一份香皂的事,可还记得?”   “记得,当然记得!”苏锦楼一脸肉痛,“本来是打算送予翠翠和莹莹的,我见王老板对香皂感兴趣就直接送予了他,害得我被翠翠和莹莹好一顿数落。”   说完殷切的看着葛修文,“王老板对香皂可还满意?是不是答应修文兄合作的事宜了?只要能对你的生意有所帮助,小弟就算被翠翠莹莹拒之门外也是心甘情愿的。”   葛修文顿了一下,苏锦楼不按他的套路走,这让他如何演下去?   咳了一声,饮尽了杯里的茶水,转瞬之间想到套出配方的法子。   “实不相瞒,王老板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联系我了,恐怕这合作算是谈不成了。”   他这话可没半分虚假,王老板自那一次红秀坊分别就再无音讯,只不过这一次自己也不想再追着王老板寻求合作,拿到配方后,什么李老板胡老板还不纷纷找上门来?还有他王老板什么事?   苏锦楼一听好友的生意谈不成立马急红了眼,“这是怎么回事?先前不还是好好的吗?”   “贤弟啊……”葛修文满是无奈,身上尽显颓废之气,“那王老板看中了香皂,想要香皂的配方,可那方子是你的,我怎么能为了自己的生意而强求你拿出方子来?这不是辜负我俩的挚友情谊嘛!所以我就……”   一切未尽之语尽在不言中,说一半留一半的艺术葛修文深得真藏。   “嗨!这有什么?为了修文兄你的生意,漫说是那什劳子的配方,就是再珍贵的东西只要对你有所帮助我都愿意双手奉上,只是……”   苏锦楼皱眉,把刚才葛修文欲言又止的表情学了个十成十。   “只是什么?”葛修文有些迫不及待,眼看配方就要到手了,结果偏偏卡在关键处没有下文了,简直就是在心肝上挠痒痒,让人心焦。   苏锦楼愧疚的看了眼葛修文,“只是你若是早些说出来我还能将配方给你,现在怕是迟了。”   当苏锦楼露出愧疚的眼神时葛修文就心道不好,莫不是那王老板捷足先登了?   “贤弟此话何意?”   “修文兄有所不知,我这段时间那个地方有些疼,前天如厕之时厕筹完全使不了,就顺手把那破布当厕筹给用了……”   “你……你当厕筹用了?”   葛修文如遭雷劈,他知道苏锦楼不识货,也知道对方脑子不好使,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把配方擦屁股用了,这是存心来气他的吧!他宁愿配方被王老板使计得了去,也不愿接受这个结果。   “额……”可能也觉得这事做的有些不地道,苏锦楼更加惭愧了,“也不知道那块布还在不在茅厕了,要不……要不我们去找找?”   “找?上哪找?茅厕吗?”   不说茅厕里的那些脏物有多恶心人,就算找着了,布上的配方还能看清吗?再说,书院的茅厕有专人打扫,昨天他还看见有人推着粪桶出去呢,难道要他跟人打听脏物倾倒之地?   葛修文深受打击,满脸僵硬,喉咙干涩嘶哑,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眼神发亮的看向苏锦楼。   “没有那块布,不是还有你吗?你看过配方又制成了香皂,那你总该记得方子吧……”   苏锦楼倍感诧异,“修文兄,我今天在课上不是说了嘛,前段时间我生了一场大病,遗忘了以往的学识,精力也大不如从前,就连字都写不好了,你还指望我记什么方子?”   “这香皂也不是什么精贵物件,何必那么在乎这些个俗物?”说完起身拍了拍挚友的肩膀,十分乐观,“修文兄不必担心,没了香皂方子,我们再找其他东西,总能打动王老板的心,依我看那王老板连香皂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都能看中,估计眼光也不咋滴!”   葛修文愣愣的盯着苏锦楼,久久回不过神来,什么意思?什么叫上不得台面?什么叫眼光不咋滴?苏锦楼的眼睛留着干嘛用的?脖子上的这颗脑袋白长了吗?   这下好了,他的前程,他的计划,他的财产,甚至包括王老板这个本来可能合作的生意伙伴全都没了,没了!没了啊……   葛修文的内心如坐过山车一般,有多大期望就有多大失望,鸡飞蛋打不外如是,心神激荡之下胸口哽得生疼,终于压抑不住当场喷出一口血来。   “修文兄!”苏锦楼大惊失色,“你……你怎么了!”   “你……你好……”葛修文抖着手说不出话来,随即两眼发黑不省人事。   苏锦楼愣了一秒,赶忙出门找大夫,妈蛋,玩脱了!还以为这葛修文至少比萧清行耐操,结果都是一路货色啊,这心态未免也太弱了点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古代人怎么都这么喜欢吐血呢? 第17章 翻脸不认人   “大夫,修文兄身体如何?”苏锦楼殷切的看着老大夫,眼中担忧的情绪没有半分作假。   千万别给整出个后遗症啥的,不然岂不是会被这只狐狸赖一辈子?那可真就得躲在某个角落里哭了。   给葛修文诊脉的大夫正是和春堂的坐堂大夫,也是上一次萧清行吐血被请来看诊的大夫,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苏锦楼索性直接找了同一人看诊。   老大夫不紧不慢的摸着胡须,“这位学生心神不宁,心火旺盛,急火攻心,需静心调养,方可恢复,我先开两贴药让他吃下去,务必劝其心态放平,中正清和方为大善。”   这年头的书生怎么都这么大火气,尤其是这七斋书院里的学生,怎么一个个都是肝火旺盛怒极攻心的症状?前些日子刚出了个吐血的,今天这个又吐血了,难不成是这书院的风水不好?   苏锦楼认真的记下大夫之言,乖乖的送大夫出门,顺便付了诊资,待会儿还要拿着大夫开的药方去抓药,不仅要给钱还要为那位躺在床上昏迷的同窗煎药。   自己做的孽跪着也要走完,谁让他是葛修文最亲近的好友呢?凡事都有亲疏远近,他不上谁上?   苏锦楼仰天长叹,早知道,就不可着劲的撩拨了,一时玩的兴起就给忘形了,这下好了!苦果还得自己承担。   可这能怪他吗?按理说葛狐狸本就是个卑劣之人,这类人通常都是脸皮厚心态好最是擅长攻心之计,他哪会想到葛狐狸的战斗力这么弱!他都没祭出最后的大杀器呢,人家就先倒下了。   不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世间会有那么多的戏精了,你还别说,演演戏看对方有苦难言憋屈的神情还真怪好玩的,书院里太无聊了,总要找些乐子不是?   大不了下次他稍微注意点玩乐的度,只要不把人整晕了不就行了?就是这葛修文心里承受能力太差,不适合当玩具,算了!还是换个对象玩玩为好。   等葛修文身体恢复后,他还是远着点对方吧,不然再吐血个一两次,一不小心把对方小命给玩没了,他岂不是要去大牢走一遭?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苏锦楼不懂灶房的琐事,请人帮忙点了火然后就乖乖的盯着药罐,尽心尽力的熬药端药,闻着这精心熬制的药汁子差点都把自己给感动哭了。   试问还有谁能像他这样为了朋友劳心劳力,亲力亲为的?真应该让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们瞧瞧他苏锦楼也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如果古代有“最佳基友奖”,肯定非他苏锦楼莫属。   “修文兄,你终于醒了!”   刚进门就瞧见葛修文正坐于床上发呆,苏锦楼喜出望外,再不醒他就得考虑要不要来个人工呼吸了,现在好了!终于不用纠结了。   “正好药熬好了,修文兄赶紧趁热喝了吧!凉了,失了药性就不好了。”   葛修文一听到苏锦楼的声音就感觉心脏一阵绞痛,他又想起对方拿配方擦屁股的事,还说香皂不是个精贵物件,对这俗物满口鄙视,这下不仅心疼,头也开始疼了。   看着置于眼前的药,他很想顺心一回将其直接打翻,但小不忍则乱大谋,目前他还需要苏锦楼的帮助。   他原本是打算等铺设完私产后将这上不得台面的人一脚踢开,如今没了配方,和王老板的合作也告吹了,这半年多的努力与隐忍全都付之东流,他需要继续寻求另一个合作对象以图东山再起,这就少不了苏锦楼的资助。   “有劳贤弟费心了,为兄实在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那你好歹先把诊金药费啥的先给我啊,光说不练假把式,你的情谊也太假了!   天天贤弟贤弟叫的亲切,我都快成咸鱼干了,再没银子进腰包我可真就吃土去了,总不能让我回河西村向苏家要钱吃饭吧。   算了,闲话免谈,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你早点离开我的房间,要不然今晚我睡哪?难不成还要我去打地铺啊?   苏锦楼已经不打算玩猫逗老鼠的戏码,也不愿继续演戏,表情寡淡,语气懒散,“修文兄不必客气,快些喝药吧。”   葛修文深觉有些不对劲,怎么这人也不问一问他吐血的原因?但苏锦楼就差把药直接糊他脸上了,他只能顺势接了药送入口中。   好苦!葛修文尝了第一口差点忍不住把药喷出来,咧着嘴巴紧皱眉头,再看这药,乌漆麻黑,隔老远一股子苦味扑面袭来,葛修文有些手抖,他总感觉手上端的不是治病的良药而是害人的砒/霜。   “这是什么药?怎么这么苦?”   能不苦吗?这可是他专门为挚友熬的好药,特意多加了两份黄连,也好给好友败败心里的火气,免得气大伤身动不动就吐血,如今像他这般仔细为朋友着想的人可不多了。   “良药苦口,不苦不是好药,这可是和春堂的坐堂大夫亲自开的药,足足花了我八百多文呢。”   苏锦楼明摆着一副你爱喝不喝的态度,反正他又没有说谎,这药汁子除了口味重了点,药效没有打丁点折扣。   葛修文见苏锦楼态度强硬,不由得就软了气势,顺手将药一饮而尽,等喝完了才感觉不对,明明是自己被苏锦楼气的吐血,怎么搞的好像是自己对不起苏锦楼一样?若是以往,别说是自己吐了血,就算稍微有个头疼不适,苏锦楼也会急的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怎么这一次突然就这么冷淡了?   “贤弟,你……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嗯?”苏锦楼先是疑惑,后做恍然大悟状,“对!对!我确实有话对你说!”   葛修文心气儿顺了,他就说嘛!这苏锦楼怎么可能对自己吐血一事无动于衷?看吧!还是要安慰我吧?果然刚才的冷淡只是错觉,等会儿得哄着这厮多出些银子,也不枉他白折腾这一回。   “修文兄,这次你吐血,请大夫看病以及药钱共计一两五十文银,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零头给你抹去,你只要给我一两银子就行了。”   为了不吃土,他就直接张嘴要钱好了,反正这也不丢人,上一次去红秀坊为了钓鱼这才自掏腰包,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白掏这笔银子了。   嗯?我没听错话吧!按理说应该是苏锦楼掏银子给自己,怎么就变成要付给他苏锦楼一两银子了?葛修文怀疑自己仍在梦中,脑子打结,一脸茫然无措。   苏锦楼见状大为吃惊,随即满脸嫌弃,“不是吧!我忙前忙后,又是给你请大夫又是帮你抓药还亲自熬药给你喝,你难道还要我帮你付诊资和药钱?修文兄,你……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光明磊落的修文兄吗?”   葛修文这一次真真确信苏锦楼不对劲了,可对方的话并无过错,按理说苏锦楼为自己忙前忙后,出了大力气,再怎么着也不应该再让他出钱,可是,以前他不是这个样子的呀。   这世道变化的未免也太快了!只是睡了一觉的功夫,人事全非,昔日的挚友也像是变了一个人,真真让人难以接受。   苏锦楼才不管葛修文能不能接受,想贪他苏锦楼的便宜,没门!   好似嫌弃葛修文受的打击不够大,苏锦楼默默的补了一刀,“最近我手头比较紧,家里的爹娘因着我生病伤了元气,让我这两年都不要下场科考了,所以以后我手里应该没什么银钱,估计帮不了修文兄什么忙了,还请修文兄见谅!”   葛修文还没从苏锦楼要银子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又被后面的“惊喜”砸了个正着,立马头晕目眩分不清南北东西。   “修文兄,给了银子后还是尽快回你自己的住所休养吧,小弟这儿地方小,多有不便之处还请见谅!”   面对葛修文的“脆弱”,苏锦楼不为所动,全程一副冷漠脸,完全演绎了什么叫做拔吊无情,啊呸!是快刀斩乱麻!   葛修文懵逼脸,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间还有些愣愣的反应不过来,自己这是被苏锦楼一脚踹开了?   可是……为什么啊?怎么这么突然?   昏迷之前那苏锦楼明明还说要筹钱请自己去红秀坊,说为了自己再珍贵的宝物都能甘心奉上,怎么转眼之间又是要银子又是撇清关系?按照计划不是应该是自己利用完苏锦楼后把他一脚踹开吗?事情怎么就成这样了?   葛修文彻夜难眠,苏锦楼却是一夜好梦,梦里他坐在一座金山上不断的数钱,真真是数钱数到手抽筋,直到最后竟生生的笑醒了。   等第二天苏锦楼看到主动找上门的王老板时,仿佛是在看着一个闪闪发亮的金元宝,还是那种24k纯金的,心情激动之下差点给王老板来个热情似火的拥抱。   “王老板,你是来找修文兄的吗?”虽然知道你是来找我的,但这个过场还是要走走的,我可一直是个谦和矜持之人。   王老板笑眯眯的摇头,“不要误会,苏小兄弟,我是来找你的!”   苏锦楼黑脸,这操蛋的古代文化!兄弟就兄弟,带什么小字?你兄弟才小呢!有种脱裤子比比啊!就凭这个,我待会儿肯定多宰点好处。   王老板,“???”刚才还是春风细雨,怎么陡然间就成冰雪寒霜了?这苏锦楼比家里的那头母老虎还善变。 第18章 品茗   “小兄弟,不如一起去红秀坊耍耍?想来你也思念你的老相好了吧。”   王老板信心十足,只要提到老相好,这苏锦楼准会心软,他已经提前私下里接触过红秀坊的翠翠和莹莹了,也允了重金收买二女,只要到了红秀坊,有他开的价码在前又有二女的枕头风在后,香皂方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王老板想的很美,无奈人算不如天算,苏锦楼一听“老相好”三个字,脑子里立刻出现了那天二女衣衫半解,玉臂横陈的香艳场景,立马惊恐摇头,避如蛇蝎。   王老板笑容一僵,他都安排好了,这正主不到场,先前的布置岂不都白费了?还有他已经提前付给翠翠和莹莹二人的四两银,不一样白给了?   “小兄弟,你有一段日子没去红秀坊了吧!以你和翠翠莹莹二位姑娘的情谊,想必她们必会害相思之苦,难道你真忍心让佳人黯然垂泪?”显然,王老板仍不死心,以情动之想要让苏锦楼回心转意。   忍心!十分忍心!   说到底,他和翠翠莹莹真正见面的次数只有两次,而这二女说是苏三的相好,实际上也只是把苏三当作备胎之一,他不去红秀坊,自有李三胡三这些其他相好与她们相会,这二女会不会为自己垂泪还是两说,他倒是觉得这二女埋怨他的可能性估计更大一些。   不过……   苏锦楼垂下了眼眸敛住眼底的沉思,这王老板怎么就知道自己有段日子没去红秀坊的?要不就是他派人日日盯梢,要不就是这王老板私下里接触过翠翠和莹莹了,以王老板平日里的行事作风,第二种可能性应该更大。   若真是如此,今日的邀约很有可能是王老板专门为自己所设的一个局,而这局中目的无非是为了香皂配方罢了,转瞬间想通了个中因由,苏锦楼坚决不打算去那红秀坊。   “王老板相邀本不该推辞,但小弟有难言之隐,前段时日我生了一场大病,大夫嘱咐我要修身养性,为此,爹娘都不允我读书习字了,这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我怎能辜负?若再胡闹伤了身体,就真真没脸见爹娘了。”   哦……原来是不行了!怪不得先前去见翠翠和莹莹二女的时候,那二女还向自己倾诉苏锦楼没有碰她们,他还以为这苏锦楼改了性子或者玩君子之风那一套,敢情这才是真相啊。   嘿!这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说什么不能辜负爹娘的爱子之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多孝顺呢!实际上就是不行了而已,不过,男人不行也是件十分丢人的事,难怪这苏锦楼要扯上孝义这块遮羞布。   王老板殷切的看着苏锦楼,双手抱拳,大义凌然,一身正气,“小兄弟不愧是读过书的人,品行之高洁实非我等凡夫俗子能比的,鄙人实在是佩服。”   苏锦楼行礼作揖,举手投足间尽显清雅风气,“小弟何德何能,怎担得起王老板如此夸赞?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我的妈呀!就算我脸皮厚这顶子高帽戴到我头上我也会感觉不好意思的,说到底,就是不去妓院嫖而已,还给扯到品行高洁上去了,这王老板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果然不同凡响。   王老板二次作邀,“听说翠茗楼出了一种新茶,清香怡人,回味悠长,品过之人无不交口称赞,鄙人听之心生向往,无奈近来琐事缠身,一直无缘尝得香茗,正巧今日得空,不知小兄弟能否赏脸和我一道前往翠茗楼品茗?”   既然你说要修身养性,那我就邀请你去茶楼喝茶,据说读书人都爱这些风雅之物,这一次总不会拒绝了吧。   苏锦楼果然没有再拒绝,他只是不想去红秀坊,并不是不想接受王老板的邀约,这可是条大鱼,和葛修文那只可有可无的小虾米相比乃是天壤之别,等了这么些日子,鱼上钩了,也该收网了。   王老板以新茶为借口,而翠茗楼近来确实有一种新茶很受客人的追捧,价格自然也不会低,王老板先前做了那么多的布置全都白费功夫,也不会介意再多出点钱。   “二位客官,您的茶点已经上齐,还请二位慢用!”   店小二说完话麻利的退了出去,像这种在包厢里饮茶的不是自恃身份就是有要事要谈,二人中有一人是以前常来的王老板,想必这一次应该是有买卖要谈,做店小二最要紧的就是眼皮子利索嘴巴灵活,这种情况自然不会不知趣的留在包厢里碍眼。   “小兄弟,这就是最近很出名的金骏眉了,”王老板为苏锦楼面前的茶盏注了七分满的水,一举一动间充满儒雅气度,那架势把苏锦楼唬的一愣一愣的。   “这金骏眉是难得的茶中珍品,细小紧秀,条索紧结纤细,圆而挺直,开汤汤色金黄,水中带甜,甜中透香,干茶香气清香,热汤香气清爽纯正,温汤熟香细腻,冷汤清和幽雅,清高持久,无论热品冷饮皆绵顺滑口,清和醇厚,真不愧是茶中一绝!”   王老板端起杯盏侃侃而谈,话中于金骏眉的品相是了如指掌,让人一看就知此人乃是品茶大家。   见苏锦楼愣愣的盯着杯盏,心中万分得意,幸好先前为了谈另一桩生意,特意了解了这金骏眉的特性,不然此次来翠茗楼岂不就露了怯?   这次苏锦楼总该对他刮目相看了吧,就该让这读书人知道,他可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儒商,除了铜臭味身上还有清贵高雅的馨香,瞧着吧!这格调这品味一下子就上去了吧。   苏锦楼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该怎样品茗,要是让他品酒或许还能拽出一两句高逼格的话,这品茶,可真就为难他了,在他眼里喝茶和喝水差不多,反正都是用来解渴的。   可人家王老板表现的这么牛掰,又是开汤又是茶香的,他要是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岂不是让人小看了去?电光火石之间苏锦楼突然想到以前看过的一首诗,随即脱口而出。   “嫩芽香且灵,吾谓草中英……”后面好像还有几句,是什么来着?算了,都十多年没碰过诗啊词的,想起这两句已经很不错了。   苏锦楼索性做高深莫测状,“这金骏眉真真可称为草中英啊……”说完装模作样的喝了一口茶,十分享受的点点头,“好茶!真不愧是金骏眉!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也只有在翠茗楼才能喝到如此好茶了吧……”   实际上,苏锦楼嫌弃的要死,这茶也不知是泡的手法有误还是因为王老板先前话太多耽误了喝茶的时间,喝完后总感觉有些涩嘴,还不如白开水呢。   王老板拍手称赞,好似找到了知音,“是极!是极!早知小兄弟如此爱好品茗,我肯定得邀你一道来此,人生难得一知己,今日以茶代酒,当浮一大白。”   这读书人喝个茶还要拽个文做句诗,真是矫情,可不管怎样这都是人家的能耐,反正给他二十年也学不来这个调调,还是别拐弯抹角的扯茶了,直接进入正题得了。   就在王老板打算把话题引到香皂方子上面时,厢房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王老板话未出口就被打断了,心中甚是不悦。   王老板眉间皱成了八字形,粗声问道,“何人敲门?”   “客官,打扰了!小的是刚才给二位送茶水的店小二。”   这翠茗楼的伙计是怎么回事?今天怎如此不长眼?难道就猜不出他有要事要谈吗?竟然在这个时候敲门。   “你有何事?我又没传唤你,怎能冒然敲门?惊扰了贵客,你担当得起吗?”   门外侯着的正是去而复返的店小二,听到王老板明显不快的声音,不禁把身体压的更低了。   近来翠茗楼生意红火顾客云集,楼里的人手稍显短缺,店掌柜便新招了几个伙计,今儿个负责拿牌放牌的伙计是个生手,忙乱之中错将王老板所点的金骏眉和另一个客人的铁观音弄混了,刚才另一个客人因为上错了茶发了好大一顿火,他们这才发现王老板这边也上错了茶。   这不,为了及时弥补过失,店掌柜赶紧让人重新泡了茶主动给客人送过来,而先前上错的那一份就当是给客人的赔礼。   唉!听这王老板的话音心情好似不佳,看来这一顿骂是免不了了,算了,谁让他今天倒霉偏偏是他给王老板送茶水呢?既然领了掌柜的银子自然也要做好分内之事,只希望王老板能口下留情,不要像另一个客人一样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店小二端着杯盏茶水,心中越发忐忑不安,声音透露出些许紧张之意,“二位客官,因近来店内招了新人不熟悉内部章程,将您二位的金骏眉错拿成了铁观音,掌柜的察觉后立马让人重新沏了金骏眉让小的给二位端过来,还说先前的铁观音算是本店的赔礼,这是小店的过失,还请二位客官见谅!”   说完就默默等待里面两位客人的大发雷霆,谁知等了好一会儿,里面都没声音传出来,店小二心里疑惑不解,就算没有出言呵斥至少也该表个态出个声吧!一直不说话是啥个意思?   他哪知道,里面两个外行人不懂装懂,刚刚进行了一场你来我往的装逼之举,谁知装完后就被人告知,这茶并不是金骏眉,而是铁观音,这就尴尬了!   金骏眉属红茶,带有黄绒金毫,颜色呈金黄黑相间,而铁观音属乌龙茶,介于红茶和绿茶之间,颜色呈乌青色,偶尔也会带些黄色,而金骏眉口感醇厚,入口甘甜,铁观音独具“观音韵”,清香雅韵,滋味醇浓。   给苏锦楼和王老板上错的这份铁观音恰属浓香型,汤色金黄,与金骏眉开汤十分相似,故而这两个外行人才一直以为这是金骏眉。   颜色一样,茶叶外形总不一样吧!可这两位的主要目的都不是喝茶,品茗又非心中所好,谁还关心茶叶不茶叶的?只要看着是那么回事也就罢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得到翠茗楼竟还出这种乌龙,教人下不得台来。   苏锦楼和王老板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顿时场面一片静默,此时此刻,这两人都恨不得回到前一刻,把那时高谈论阔的自己给胖揍一顿。   “咳!”苏锦楼把手握拳放于嘴边假意咳嗽一声,“那个……王老板,这铁观音也挺好喝的,要不那金骏眉就不要了吧……”只一壶茶水灌进肚里就够折磨人了,要是再来一壶,他不就成水桶了吗?   王老板默契的不提刚才之事,点头同意这一说法,“嗯!确实!这翠茗楼也不是故意出错的,凡人哪有不出错的道理?我们应该以和为贵。”   苏锦楼嘴角抽抽,亏你还能扯出这么一番大道理,以前他自认为自己的嘴皮子够利索了,今日一见王老板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果然,这生意人说话闷有艺术性了。   客人不仅不骂人,连金骏眉竟然也推辞了,店小二热泪盈眶,对比着另一个脸红脖子粗的客人,这二位客官简直就是传说中肚子里能撑船的官老爷了,不愧是做大事的人! 第19章 被耍了   收拾好心情,未免夜长梦多,王老板打算直奔主题,“小兄弟……”   “等等!”苏锦楼摆手制止王老板的话音。   王老板的未尽之言又被憋了回去,三番两次被噎,险些憋出内伤,“怎……怎么了?”   难道对方猜出他今日的目的了?还是说那葛修文提前同苏锦楼说了什么,让这苏锦楼都不给自己提及香皂配方的机会?   苏锦楼俊眉舒展,笑的如沐春风,可语气中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王老板,你我一见如故,不如你直接称呼我锦楼,可好?”每次都小兄弟小兄弟的,就算他身体大不如从前,但也没必要时时刻刻提醒他兄弟的大小吧,真他娘的别扭!   嗯?着啊!求之不得啊!王老板大喜过望,直接称呼锦楼怎么也比小兄弟这三个字来的亲切,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有交好之心。   原以为这次会无功而返,可以这趋势来看似乎……能得手?难道是被自己不俗的气度折服了?   王老板想端茶与苏锦楼共饮,手刚碰到茶盏立马想到刚才大为赞赏“金骏眉”之事,顿时心生尴尬,只以手拱礼道,“我自恃痴长你几岁,在此厚颜以大哥自称,望锦楼不要见怪。”   “王大哥折节相交,我岂有见怪之意?只恨不得没有早些时日与王大哥交心,不然哪能待得今日才得此兰交?”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神交多年的好友,默契十足的忽视了早就相识的事实,选择性的遗忘了以前的龃龉,而使两人相识的中间人葛修文更是提都没提一下。   “既然与锦楼如此投缘,王大哥有话也就直说了,实不相瞒,此次我是为了香皂配方才过来找你的。”   早就猜到了!要不是有利可图,你这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能放下身段和我兄弟相称?还舍得银子请我来翠茗楼品茶?若没有当初的鱼饵,你这只狐狸估计都不会记得苏锦楼这三个字吧。   苏锦楼学着记忆里便宜儿子卖萌的表情,睁圆了双眼很是傻白甜,“嗯?香皂方子?这个东西很稀奇吗?”   王老板凝视了苏锦楼一会儿,发现这人确实好像并不清楚香皂的价值,心里不禁乐呵,看来不识货也有不识货的好处,起码能为自己省下一大笔银钱。   “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王老板面上风轻云淡,丝毫看不出先前的紧张着急,“我是生意人嘛!看见新物件就觉得新奇,这些年走南闯北的也见过和香皂类似的物件,就想着拿着配方一观,看看有无不同之处。”   “哦?原来王大哥只是因为好奇才想观看配方的吗?”   看来这老狐狸是想空手套白狼了,想的倒挺美!也得看我配不配合。   苏锦楼明显轻声呼出一口气,似是放下心中的大石,“幸好王大哥不是想拿香皂配方做什么,不然若是和修文兄一样,我可真就万死也难赎罪了。”   “葛修文?”王老板心下一紧,面上一惊,双眼微眯,“难道修文贤弟也向你提及过香皂配方?”   这葛修文应该不会傻乎乎的把配方的价值告知苏锦楼吧……不对!葛修文打得什么主意他还不清楚?为了套出配方只会一味的贬低香皂的价值,甚至会模糊香皂本身,从其他方面入手诓骗苏锦楼,比方说,两人之间的友谊。   “听说修文兄与王大哥的合作出了问题,不知可有此事?”   嗯?怎么又扯到和葛修文的合作事宜上了?   王老板心中疑惑,面上不显,“没有啊!我们一直合作的非常愉快,锦楼何出此言?”苏锦楼一向与葛修文交好,要是这个时候传出自己与葛修文不合的话来,估计接下来的香皂配方八成会泡汤。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苏锦楼也不嫌弃茶水涩嘴了,端起杯盏就是一口,“昨日修文兄言及与王大哥的合作出了问题,说是王大哥看上了香皂配方想据为己有,修文兄不愿,你们两的合作就此破裂,如今看来应该都是一场误会,既然王大哥只是好奇,而不是拿配方有大用,想来你与修文兄之间也不会因着香皂这等贱物而坏了情分,合作破裂之事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是啊,我的为人锦楼还不了解?万万不可能因些许小事而和修文贤弟交恶的。”   王老板言笑晏晏,似是十分赞同苏锦楼之言,实则恨不得现在就去找葛修文来一场男人之间的较量。   这个葛修文,真他娘的不要脸!想拿配方竟敢扯我做大旗,还不着痕迹的踩我一脚,抹黑我的名声,估计是想着让苏锦楼从此厌恶了自己,断了自己拿到配方的可能。   “以锦楼和修文贤弟之间的交情,想来修文贤弟已经拿到配方了吧!”若真是如此,那他可得抓紧时间套出配方来,谁知那葛修文会怎样使用配方,他倒是不惧葛修文吃独食,怕就怕葛修文拿着配方卖予多户商家,这样一来即使他得到配方终究失去了先机,损失的不仅仅只是银子,还有无形中的人脉。   出乎王老板的意料,苏锦楼竟然摇头了。   王老板心下一喜又略有几分疑惑,“怎的?这……锦楼未将配方交给修文贤弟?”   “唉!不是不愿给,而是给不了。”苏锦楼显得颇为沮丧,语气里充满了无可奈何之意,“王大哥有所不知,这配方来的稀奇,个中缘由我就不在这里多说,我只能告诉你,那方子是记载在一块破布之上。”   王老板闻言更糊涂了,这苏锦楼说话怎么颠三倒四让人摸不着头脑?给不了配方和记载配方的破布有何干系?   “这……锦楼这话何意?我却是听不大懂了,还请你为我解惑。”   苏锦楼垂下眼眸掩去了眼中的戏虐之色,白皙纤长的手指轻缓的摩挲着杯盏,“怪只怪我不小心,将那记有配方的布当厕筹使了。”   王老板怀疑自己听错了,声音陡然高了八度,“厕……厕筹?”是他理解的那个厕筹吗?会不会是这苏锦楼说错了?或是某个和厕筹同音的物件?   “是呀!”苏锦楼出言打破了王老板的幻想,似是生怕自己说的不明白抑或是嫌王老板受的打击不够大,特意详细的解释了一句,“就是去茅厕使用的那个厕筹,擦……那个用的,懂吗?”   面无表情,心中悲切的王老板,“……”我不是颅内有疾之人,你无需用这种关爱某种特殊人群的眼光看我。   “你就没有把配方记于纸上?或是记在脑中?”   “咦?”苏锦楼切换回傻白甜,三分不解七分惊讶,“王大哥此时怎和修文兄的反应一摸一样?连问的问题都一样,不愧是合作伙伴,真有默契!”   默契?是挺默契的,他和葛修文是倒了八辈子大霉才碰上你这个棒槌!要不是为了金闪闪的大元宝,他早就拂袖离席,省的在这里听你扯东扯西尽是些废话,真让人火大!   似是看出王老板着急了,苏锦楼坦言,“我怎知你和修文兄都对香皂感兴趣?就那么个玩物哪里值得我专门去记它,昨日还因着这个俗物害的修文兄吐血,我只恨不得从未制成这个害人不浅的玩意儿。”   苏锦楼双手作揖,皱紧的眉头足以可见心中的愧疚,“引起王大哥与修文兄之间的误会实属小弟之过,王大哥放心!回去后我就和修文兄把事情解释清楚,总不能因这件小事就坏了你们之间的交情和合作,想来误会解开了,也就没问题了。”   没问题?问题大发了!重点是什么?是和葛修文之前的合作?就那点子可有可无的合作值得他亲自出马,专门请人来翠茗楼?若不是为了香皂配方,他怎么可能如此费尽心力?   现在好了!不仅之前在红秀坊的安排白费了,银钱也白给了,如今在翠茗楼先是闹了个乌龙把脸面丢得一干二净,后又白灌了一肚子茶水,结果香皂配方连个边都没摸着。   真晦气!今日诸事不顺,准是出门忘了看黄历!   王老板起身,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不发一语打算离去。   就苏锦楼这么个不长眼没脑子的蠢货,没有了香皂配方,哪值得他再费心思结交?继续留在这里看这碍眼的人,纯粹是找不自在,这一次,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手刚碰到门边,只听后面陡然传来一道声音,“王老板就这么点耐心,可不是能做大事的人,还真是……让人失望啊!”   王老板瞳孔猛然一凝,回头一瞧,只见苏锦楼端坐于原位,举起茶盏一饮而尽,行事豪迈,英气逼人,举手投足间尽显风华,与先前那个被人耍的团团转的傻白甜判若两人。   “王老板,”苏锦楼歪头看着门旁明显神思不属的人,眼眸中波光流转,一片潋滟,“你总言配方于你而言不过可有可无之物,如今看您这恼羞成怒的反应,似是不像你说的那样轻巧,不肯说实话的人,还想让人对你推心置腹吗?”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对吗?”王老板嗤笑出声,什么不识货,什么说话不知重点,通通都是假象,本以为能够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哪知从头到尾被耍的人都是自己。   “瞧您,说话闷难听了些!”苏锦楼以手托腮,这个动作本是不雅,可置于他身上却显出几分慵懒的意味,“什么真面目不真面目的?王老板刚才还是一副知心大哥的样子,怎么转眼之间就翻脸不认人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双标可真够明显的,他俩半斤八两,王老板此言无异于和尚骂秃子,也不觉得羞愧!   王老板语塞,他刚才见无利可图自然不想再和苏锦楼演戏,所以说他还真没资格指责苏锦楼先前的做戏之举。   “您呐!心思太过活络,总想不花一丝代价从我这里拿到配方,真当全天下只你一人是个聪明人?要说心思聪慧,那葛修文也是如此,总是欺负我这个老实人,所以他昨天吐血了。”   苏锦楼叹气,似是为昔日好友默哀,“不知您听没听过一句话,过刚易折慧极必伤,人,还是别太聪明为好,尤其是自作聪明,你说呢?”   苏锦楼嘴角扯出一丝和善的笑意,好似仍旧是那个不知俗事轻易就能被人掌控的傻白甜,不过看在王老板的眼中无异于触及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错了,都错了!他和葛修文两人都被这苏锦楼耍了!此人莫不是很久之前就开始布局?以往那副情场浪子的蠢相都是假象,是为了引人上钩所设的局,而他和葛修文二人不知不觉已身在局中。   以往苏锦楼跟随葛修文为其鞍前马后的场景清晰的浮现在眼前,而今却又轻言葛修文吐血是其自作聪明的结果,语气轻漫,不含一丝昔日情谊,真真让人齿寒,甚至……说不定葛修文吐血就是这苏锦楼的杰作。   王老板脑洞开的甚大,越是脑补越是心惊,心底的寒意不住的往外冒,额头青筋暴起,细密的汗珠浸湿了额发,显得颇为狼狈。   苏锦楼,“???”   不就说了几句话吗?怎么这王老板这么不经吓?他真是那个重振王家家业,带领王氏家族更进一步的商场老狐狸吗?   或许,我可能遇到个假的王老板…… 第20章 价码   “废话不多言,我要香皂方子,你直接开个价吧!”   既然双方撕开脸皮便没了做戏的必要,王老板索性单刀直入,直接商谈。   苏锦楼击节赞叹,“我就喜欢王老板这样的爽快人。”现在这副公事公办坦直爽快的样子可比刚才那个虚伪矫造的知心大哥顺眼多了。   王老板闻言嘴角直抽,爽快?你这句话真不是故意说来讽刺我的?   “我也不多要,”苏锦楼竖起了一个巴掌,“这么多?如何?”   嗯?五十两?天上掉馅饼了?   不对!若苏锦楼真是个蠢货或许还真能开出这个价码,而今,先前白折腾了那么久,就他表现出来的性子,绝对不止这个数。   王老板心思辗转,不断计算得失,五百两不是小数,若是以往让他出这笔钱他肯定会肉痛,不过和香皂配方所带来的利益相比就显得无足轻重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没有投资哪来的盈利?这五百两给了苏锦楼又何妨?   不过,也不能轻易就被这厮拖着鼻子走,哪有他要多少自己就给多少的道理?生意场上可不是凭着嘴皮子上下一合就能拿到银钱的,至少得砍价。   就在王老板准备大展身手和苏锦楼杀价之时,苏锦楼语不惊人死不休,“五千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苏锦楼!!!你是在漫天要价,信口开河!”王老板豁然起身,动作幅度之大连身后的凳子都带倒了,他仿若未觉,抑或是无心顾及。   “五千两!苏锦楼,天还没黑呢!就想着做梦了?”这厮怎敢开口?五千两!都相当于近两年的盈利了,他一张嘴就想把这么大笔银子搂进怀里,真以为自己是冤大头呐!   做梦?他就是在做梦啊,若不狮子大开口怎能逼你接受我接下来所提的条件?   苏锦楼耐心十足,无视王老板的暴怒,还有心情调侃对方,“王老板别急嘛!若急出个好歹来,银钱倒是小事,人遭了罪可就是大事了,我刚才都说了,做大事者要有耐心,谈生意注重的是一个谈字,我坐地起价,你也可以就地砍价不是?”   砍价?那你至少也得说个靠谱的价码出来吧!就你这样张口五千两,还说一个子都不能少,这让人怎么谈?你是纯粹耍我玩呢!就这,还恶人先告状说我没有耐心,这事搁谁那谁都会气的跳脚。   王老板憋了一肚子气,心头莫名起火,想喝杯水降降火气,端起茶盏时才发现杯里无水,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儒雅气度了,粗鲁的拎起茶壶续上水一饮而尽。   “哈哈!”苏锦楼讪笑,“其实我也可以一文钱不要,将配方赠之于你。”   “哦?赠给我?”王老板紧紧的盯着苏锦楼,眼中精光闪烁,“先前开价五千两,现在又说一文钱不要送给我,想来这白送的条件也不一样吧?”   “花了钱的和白送的自然不一样,王老板是生意人,而且还是个十分聪明的生意人,自然不会做亏本买卖,我这小小伎俩在您面前不过是贻笑大方。”   “别给我灌迷魂汤!说出你的真实目的吧……”   “我可以不要银钱,但王老板以后铺设的香皂生意我至少要占三成……”   “呵!”王老板半是讽刺半是戏虐的说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都说我们生意人精明,我看你这个读书人心眼子也不少,一锤子买卖哪里比得上长久的利益?”这还不如先前的五千两银子呢。   “哦?”苏锦楼老神自在,不慌不忙,“王老板不同意?”   “当然不会同意!”王老板目光如炬,神色坚定,“我若是做香皂的生意,原料成本人工这些都是我出的银子,为了打开市场让顾客接受这个新物件,少不了要有人情来往,这又是一笔银子,我在这边劳心劳力,而你只凭一道配方就要坐享其成?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苏锦楼争锋相对,丝毫不让,“哼!可是说一千道一万,你王老板要想做成香皂生意,最为重要的也是配方这一环,若是没有配方,你压根没法铺设这项生意,王老板难道舍得放弃这只下蛋的母鸡?再说……”   王老板皱眉,“再说什么?”   苏锦楼舒展了眉眼,“再说,你王老板的背景又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只要稍加打听就能知道,尊夫人有着官家背景,您的岳父虽只是主溥,但足以为你的生意打开方便之门。”   当初苏锦楼之所以非要拿葛修文当跳板,以香皂为饵引王老板上钩,大半就是为了王老板的关系网。   王老板原名王守义,祖籍闽南,家族在太/祖时期迁至凉州,在这小小的棠柳镇定了居,王守义的爷爷是个很有灵气的读书人,但运道不好,赴京赶考之际途中遇到山匪,山匪原只为求财不想伤人性命,但王守义的爷爷性子刚正不愿妥协,最终惨死在山匪刀下。   王守义的父亲被宠溺惯了,书倒是看得不少,不过尽是些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或是各种版本的春宫图,正经书是一本没有,亲爹在世时还能约束一二,亲爹翘了辫子后不过百日就抬进了一房姬妾。   不过尽管后院莺莺燕燕妻妾成群,可最终只得王守义这么一个带把的儿子,他流连花丛喜欢胡来,寿命自然不长,死法也很是丢人,他最终是死在女人肚皮子上的。   徒留王守义年纪轻轻守着这一份家业,说是家业,其实也败坏的差不离了,亲爹不着调西归而去,娘亲又是个软弱的性子,王守义只能奋起自立,撑起王氏一族的大梁,他自知不是读书的料子,对于经商反倒有几分真知灼见,学会了认字书写后果断放弃科举一途,投身到商场之中。   先头两年因着年纪轻吃了几次暗亏,随着阅历的增长,让他吃亏的人越来越少,后来棠柳镇主溥看中了他,将名下的三女儿许给了王守义。   这三女儿虽是庶女,好歹也是官家之女,配一个商户绰绰有余,王守义也因此攀上了官家的路子,从此借着这股东风做生意越发得心应手。   所以,要说其他人发愁香皂的销售门路,苏锦楼还能信个一二分,而王守义在这里抱怨不易打开销路问题,他是一分都不会信的,在这棠柳镇的一亩三分地上,他王老板能发愁东西卖不出去?搞笑呢!   另外,这王守义做生意向来比较讲信用,身上虽有生意人的通病,为了利益会耍些手段,但一旦敲定了合作,他就不会食言而肥。   不然若是人品不端做事不讲规矩,人人都不愿与他合作,即使有官家背景,他也没法把生意铺设开去,正因为这王守义有能力讲信用,可堪称最佳合作人选,苏锦楼这才想方设法从葛修文手中截胡,撮合彼此之间的合作。   王守义并不意外苏锦楼知道他的背景,若握有配方的人是自己,他做的只会更多。   “就算我有官家背景,那也是要送礼的,你真以为那些人都是白出力的?”官字两张口,一口说话,一口要银,不拿银子往里面填,就别指望人家会帮你开口。   就算是亲岳父,他每年也得孝敬例银,当初岳父能看重他,不就是因为他会搂银子吗?他不傻,不会天真的以为凭着自己的人品气度令主溥大人折服嫁女,天下往来多为利益,他想借主溥的名,主溥想要他的银,互相利用这才成就了自己和妻子的姻缘。   苏锦楼当然知道要送礼,求人办事怎么可能不给好处?可你王守义至少能把礼送的出去,要是没有确切关系,一般人还真找不到门路送礼,更有甚者,收了礼不办事的大有人在。   而王守义因为其岳父的关系,只要不是恶性报复,收礼的人大多都会信守诺言,再说,只是说一两句话为香皂做宣传而已,又不是让人做不法之事,张张嘴的小事压根花不了多少银子。   “王老板,我说过,我可以出价,你也可以砍价,您贵人事忙,这样吧!我也不耽误您的时间了,你心里的价码是多少?”   王守义怒目,就这还说不耽误我时间?敢情先前的那个步步为营,将自己打的措手不及的人不是你啊。   “我出价一千两,你将配方卖予我,并且不得卖予他人。”   “王老板,你这就不实诚了。”苏锦楼直言反驳,“若你只出银子,那就按先前的五千两来办,若你愿意带我喝口汤,我自会退让一步,只占生意的两成,如何?”   “而且,若是我占了份额,生意自然有我的一份,这配方只有你我知晓,我更不可能将配方泄露出去,您认为呢?”   王守义有些意动,其实只要做成了这笔生意赚钱是肯定的,只不过赚多赚少的问题,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尽量减少投资成本以谋更大的利益。   “一成,我最多给你一成!你要明白,除了方子,其他的一切事物都是由我负责,一成已经很多了。”   苏锦楼私下里定的价码就在一成左右,但他怎么也不可能就此轻易答应,杀价砍价的道理谁都懂,谁不想多为自己争夺点好处?   最终你来我往之下,又经过了小半个时辰的交锋,王守义以一成份额外加八百两银子的价钱从苏锦楼手中拿下了配方。   向翠茗楼伙计要了纸笔,写下一式两份的契书,虽然过程曲折了点,但双方对于此次相谈的结果都很满意,彼此之间因着共同的利益,联系反而越发紧密。   “王老板,锦楼以茶代酒恭祝王老板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锦楼贤弟,也祝你学业有成,前程似锦!”   二人相视而笑,举杯同饮。 第21章 天降横祸   苏锦楼的日子过得是如鱼得水,有了钱吃香的喝辣的,大家小巷酒楼茶馆,凡是美食通通来者不拒,没过半个月就胖了三斤,不过他本来就瘦,胖了反而越发好看,再加上日日不辍的锻炼,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品尝美食之余,又寻思着该怎么把一部分银子拿回老苏家,先前苏家在苏三身上花的银钱不知凡几,这个他可以不管,但自他在老苏家安居下来,苏家一家人对他照顾有加,刘氏嘴上嫌弃,实则最是舍不得他,银钱也给的充足,尽管这是因为他们把自己当成了苏三,但实打实得到好处的却是自己。   若他在镇上吃香的喝辣的,让老苏家男女老少天天吃杂粮野菜,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再者说,他以后是要和老苏家的人朝夕相处的,就算是住旅社,至少也得付账吧。   可是,该怎么把钱拿出来呢?这个总不能说是做梦得来的或是路上捡来的吧,他要真这么说了,估计老苏家人八成会以为这是不义之财,不然这人来人往的大街,这么大笔银子人家都眼瞎没看见,偏就你眼神利索得了这笔银子?骗三岁小孩呢!   苏锦楼在这思考拿出银子的办法,苏家却是愁云惨淡,究其原因,苏家的当家人苏顺安倒下了。   因天气干燥雨水稀少,与河西村毗邻的上溪村发生了断流,上溪村位于河西村的上端,地势较高,有一条河流自上溪村而过经过河西村蜿蜒直下,而这条没有名字的河流正是两村取水用水的地方。   如今已至冬季,无需灌溉农田,但河水断流平日里的衣物浆洗洒扫用水就成了难题,总不能日日取井水使用吧,那井水是拿来饮用的,十分弥足珍贵,冬季井水远不如夏天充足,本来就少,若家家拿来洗漱洒扫浆洗衣物,恐怕最后连喝的水都不够了。   怎么办?上溪村的里正严成庵为此整日里愁眉苦脸,胡子都揪掉了两把,日思夜想难以入眠,还是妻子葛氏给他出了主意。   “河西村与我们村相邻之地有一条支流,是从云中村那边流过来的,我今天去看了,溪水潺潺,水量颇为丰富,不如你让村民去那边取水使用?”   “可是……那条支流当初分给了河西村,若是我擅自让村民去取水……恐多有不妥!”   “这有什么?当初若不是苏行之私下里走了官家的路子,这条支流又怎会被分给河西村?如今我们这边河水断流村民无水可用,他苏行之就算再强势,万没有阻拦的道理。”   严成庵被葛氏说服了,“你说的有理!”遂去河西村找到了苏行之商议去支流汲水一事,苏行之果真没有反对。   直到半个月后,相安无事的两村人因着一件小事彻底闹掰了。   上溪村村民在支流取水,有时候天气回暖,孩童们会跟着大人来此处玩耍,而这里以前一向都是河西村里孩子们的乐园,小孩子扎堆,热闹多矛盾也多了。   二蛋大名周礼,是周荣的大儿子,也是周家孙辈中的第一个男丁,周家和苏家交好,苏环与周礼又是同龄,两人自然来往甚密,感情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苏环的亲娘出自上溪村严家,后抛下苏三和刚满一岁的稚子私奔出逃,后严家不讲道理过于护短“逼”着苏三写下和离书,自此苏严两家从姻亲变成了仇家。   那严家也算是心狠,再怎么说苏环身体中有一半严家血脉,严家是苏环嫡亲的外祖家,但自严氏出逃后,那严家竟无一人看望过苏环,更别提给苏环做些衣服鞋袜之类的物件。   严家孙辈有一小儿名叫严沛,比苏环大了两岁,按血缘关系来算应该是苏环的表哥,严家阳气太旺,别人家稀罕的男孩子在严家反倒不受重视,唯一的一个女娃严氏自小深受家人的爱宠,长大后也是严家的掌中宝。   严家护短,严氏的几个哥哥尤为宠爱妹妹,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紧着严氏,即使成亲以后这个习惯都没有更改,这就使得严家媳妇甚是憋屈。   你说你一个做人丈夫的不紧着自己的妻子,反倒天天去小姑子那边献殷勤,这算怎么回事?就算我是外姓人,可膝下的孩子总归是你严家子孙,你不宠着孩子,反倒去疼已经长大成人的妹妹,这是哪家的道理?   后又出了严氏私奔一事,私奔可不是小事,要是放在前朝,是得浸猪笼的,可就算是现在这也不是多光彩的事。   当初严家上门要人事情闹得甚大,后来被人曝出来是严氏自己出逃,严家和苏家便成了笑话,虽然后来又传出苏三和严氏早先就已经和离,但谁不知道其中真相?所谓和离只是一层遮羞布而已。   严家若是整肃家风,将严氏逐出家谱,别人还能赞一句严家高义,可严家一昧偏袒严氏,这就让人说嘴了,看来以前严家家风淳厚严谨都是假的,真正家风清明的人家能养出个不知羞耻和人私奔的姑娘?还说什么耕读人家,我看连大字不识的泥腿子都不如!   更有甚者,有不少当初想和严家结亲的人想起当时苏刘氏为其小儿子求亲,三天两头的往严家跑,那诚意不说感天动地,至少也算至诚无昧了,幸亏那苏刘氏把严氏女聘回家去,不然祸害的可就是自家孩子了。   严家的男人们铁了心的护着严氏,严家的几个媳妇却是有苦难言,是!她们现在确实没闺女,但谁能保证以后生的都是男娃?一旦生了个女孩,这以后谁还敢和严家女结亲?为了那么个不知羞耻的小姑子,抹黑了严氏所有女娃的声誉,真真是太可恨了。   严沛之母孙氏已有七个多月的身孕,眼看就要瓜熟落地,成天求神拜佛祈求上天赐个男丁,千万别给整个闺女出来,不然受小姑子拖累,自家闺女哪有好姻缘。   严沛成天在家里听到亲娘念叨,对只见过几面的姑姑心里越发厌恶,他也乖觉,从不在家里说姑姑不好,省的遭了爷爷奶奶以及父亲伯父的不喜,但他却把这份厌恶深深的记在了心里。   这不,当看见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弟时,恨屋及乌之下,心底的厌恶陡然爆发出来,严沛毕竟是个孩子,在家里遮掩着心思算是很不容易了,在外面,还是在众多小伙伴面前,怎么也忍耐不住内心的冲动了。   “你就是苏环?听说你娘跟人跑了,当时有没有哭鼻子啊?长得跟个姑娘似的,快给我摸摸是不是和我们一样!”说着就要扯苏环的衣服。   苏环懵了一下,任谁和小伙伴玩的好好的,陡然从旮旯子里串出个人来可着劲的找茬,都会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吧!   苏环发愣,一旁的小伙伴周礼可不含糊,眼见有人要扯好兄弟的衣服,赶紧眼疾手快的拉开苏环。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敢欺负我兄弟,活腻歪了!”   说完,小拳头舞的虎虎生威,你还别说,尽管周礼比严沛小,但个头却比严沛足足高了一个头,挥舞着两只小拳头,怒目而视,还蛮唬人的,至少严沛心下小小的虚了一下。   心虚过后就是盛怒,“我说的是事实,谁不知道,苏环娘不知羞耻和人跑了?我说实话碍着你啥了?”   “什么实话?我看是屁话!”周礼坚决拥护自家兄弟的名誉,在场有这么多的小伙伴,这话若是做实了,以后苏环肯定会被指指点点,还怎么出来玩?   见那严沛还要分辨,周礼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拳,嘿!这拳头,还真有劲的!一拳下去,严沛眼冒金星,只感觉左眼火辣辣的疼,眨了半天的眼都感觉睁不开,手一摸,戳心窝子的痛。   严家其他孩子眼见严沛被外人一拳打肿了眼,立马怒了!好啊!你欺负我严家没人是吧!今天我们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小崽子。   严家男丁多,可周礼的小伙伴也不少,一见外村人欺负自己朋友,赶忙上前帮忙,说是帮忙,实则混战,打得兴头正酣,不管敌我双方,见人就揍,等到大人们闻言赶来,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   问及原因,原来是严家小儿挑事!好啊!你严家还有脸挑事,那苏环的娘不正是出自你家吗?若不是你严家教女无方,又哪会有后来的丑事,累的苏环这个小娃娃从小没了娘。   “今天,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严家人周围还站着不少同村的村民,此时彼此面面相觑颇为尴尬,刚才除了严家孩子,不少上溪村的其他孩子也加入了混战,如今他们还需在河西村的支流汲水,可孩子们却发生了矛盾。   “这事是我家孩子不对,在此,我向各位赔礼了,”严沛之父严平直拱手拜礼,脸上羞愧不已,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等严沛回家定要好好打一顿板子,不过身为人父,在人前还是要维护好儿子的,“看在我家小子伤的不轻的份上,还请大家原谅他吧。”   这话没有一丝虚假,严沛先是被周礼打肿了眼睛,后来混战之际又被周礼重点招呼,此时那张脸青青紫紫,肿的跟猪头一样。   “哼!说的倒轻巧!难道我家孩子就没受伤?”   说话的是周礼的奶奶蒋氏,她刚要心疼的搂住自家大孙子,就对上了两只乌亮漆黑的眼睛,只见自家大孙子眼睛骨碌碌的转着,脸上不红也不肿,只下巴上有些青,与严沛的猪头脸一比,压根不算什么。   “奶奶!”周礼小声的念叨,“你放心,我刚才避着人呢!有人要打我,我就死拽着严沛,让他给我挡着,那拳头全都打到严沛身上去了……”   “做得好!不愧是我孙子,有我当年的风范,回家就给你煮鸡蛋吃!”蒋氏小声说完话后一把把周礼楼在怀里,只留着周礼黑乎乎的后脑勺在外面,哭天喊地的嚎,“我的大孙子哟!你伤的这么重,可怎么办哟!”   严平直急的直冒火,“伤的重?你家孙子脸上就那么点伤,这叫伤的重?”   蒋氏嚎叫的声音突兀的停了那么一下,下一秒瞬间拔高八度,“哎哟!也不知道大孙子身上有没有伤啊~~若是有个内伤,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让人付出代价!”   “你……你别太过分!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   周平直这话一出,顿时捅了马蜂窝,河西村三姑六婆的嘴可不是摆设。   “你周家不愧是素有美名的耕读之家,原来做错了事只要道歉就万事大吉了?照你这么说,杀了人后只要道个歉,官家老爷就不能抓你了?”   “周家嘴脸可真难看,别人不提他家的丑事,他家反倒是主动提及,如此寡廉鲜耻,难怪养出个和人私奔的姑娘,真让人开了眼界!”   “谁让人严家关系硬呢!上溪村的里正可还没和严家出五服呢,有里正撑腰,做事自然无所顾忌。”   “我们村里好心让上溪村的人来取水,结果他上溪村的人不仅不知感恩,还敢伤了我们村的孩童,都被欺负到门上来了,还能忍吗?”   “就应该把上溪村的人赶出去,从此以后不准再来取水!”   “对!都是白眼狼,恩将仇报的货色,把他们赶出去!”   “赶出去!赶出去!”   河西村民意激愤,一致嚷嚷着把上溪村的人赶出去,这样一来,上溪村的村民也不乐意了。   “你们太过分了吧,不过是孩子之间的玩闹,干嘛把事情闹大?来此汲水,这是两村里正都同意了的,你们无权干涉。”   “就是!若不是当初苏里正用了手段,往官家送银子,这里根本不会被分给你们河西村,被赶出去的人应该是你们!”   什么?河西村人怒了!原来你们还想鸠占鹊巢?怪不得你们纵容孩子欺负我们村的孩子,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啊。   这个时候该咋办?干啊!别跟他们废话了!嘴上说不通就上拳头,拳头才是真理!   于是乎,继两村孩童混战后,两村村民也打起来了,大人可不像小孩,他们的手里是有棍棒之类的武器,即使没武器也从河边抄起一块石头,撸袖子就上。   此时,苏顺安老两口以及苏行之匆匆赶来,见场面一片混乱,苏行之立刻提胸运气,一声大吼,“住~手~”   众人恍若未闻,不约而同的选择性失聪了。   “再不停手,村规处置~~”   嗯?村规!!!   村民立马罢手不敢造次,可也不知手滑还是打得顺手了,刚歇下的人群中猝不及防飞出一块石头,苏行之眼睁睁的看着石头朝自己飞来,然后砸中了他……身旁的苏顺安。   苏顺安站的好好的,被这块天外飞石砸得眼前一黑,瞬间就在额头上留了个血窟窿,他愣愣的看了眼一旁同样惊呆的苏里正,随即眼睛一闭不省人事。   人群瞬间寂静无声。   “老头子……你,你别吓我啊!”   刘氏的嚎叫立马惊醒众人,人群中的苏大郎和苏二郎赶忙扔下手中棍棒,火急火燎的赶至苏顺安的身边,和苏家交好的村民也赶过来帮忙,抬人的、叫大夫的,忙的不可开交。   刚刚赶过来的上溪村里正严成庵傻眼的看着苏顺安脑门上的血窟窿,再瞧瞧在一旁傻站着的本村村民,默默无言。   这下完了,出大事了! 第22章 动容   苏锦楼应王守义之邀到客源茶肆听评书,客源茶肆与翠茗楼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的平民化,来这里的人主要目的不是品茶而是听书。   而翠茗楼与之相比就显得颇为高雅,品茶听琴,格调一下子就拔高了,来往其中的亦是好茶之人,当然,也有像王守义和苏锦楼这类不懂装懂纯粹为了装门面的外行人。   “贤弟,香皂已经投入生产,我使人在其中添加了不同香味的花露,又雕刻成花朵形状,制成了这个百花皂,你瞧瞧,这是成品。”   王守义随身抽出一个木盒,这木盒比之当初苏锦楼带到红秀坊的那个高档了不下两个档次,抽出木盒,里面放有五朵百花皂,颜色艳丽,姿态优美,看着倒像是艺术品,而不是拿来洗衣擦身的物什。   “我打算用这百花皂先敲开官家的路子,再制些普通的香皂卖给平民百姓,怎么样?贤弟帮我掌掌眼?”   看来这王老板是打算高端平民两条路线一起抓了,不愧是生意人,不放过一丝挣钱的空子。   苏锦楼戏虐的看了王守义一眼,别以为我没瞧见你眼中的得意,想来你很是自得能制成如此完美的百花皂吧!   “能将香皂那等低下贱物变成如此精致的百花皂,这份本事真让人心服!”   “哈哈!”王守义爽声大笑,谦虚道,“哪里!哪里!雕虫小技尔,哪当的起贤弟如此夸赞!”   “我这人实诚,说话一向都照实话说,不爱玩弄那些虚的,”苏锦楼觑着王守义一本正经的面容缓言道来,“王大哥手底下有如此能人,定要好好嘉奖一番!”   嗯?什么意思?嘉奖谁?   “难道我说的不对?”苏锦楼显得有些诧异,“有功当奖有过当罚,王大哥手下的人能制成百花皂,本事当属不凡,难道不应该有所奖励吗?”就算这香皂花精美,那也不是你的杰作,得瑟个啥!   王守义微微抿嘴,尴尬附和,“呵……呵呵!贤弟言之有理!”原来说了大半天不是在夸我啊!先前说了那么多,好像……确实没提过我的名字。   这苏锦楼说话闷不直接!心眼子蔫坏蔫坏的,真让人憋气!   苏锦楼打压了王守义的气焰,随即询问正事,“王大哥想好了应对其他商家的法子了?”   百花皂一旦面世,有上层人士的背书,本身功效上佳,对澡豆以及面药的市场必会形成冲击,那些牢牢掌控澡豆和面药配方的商家必不会善罢甘休。   另外,眼见百花皂前景广阔,必会招来宵小之辈窃取抑或是诓骗香皂的配方,这又是一件麻烦事。   如今苏锦楼在香皂生意上占有一成份子,虽不涉管理,但与之息息相关的事情还是有权力问一句的。   提及正事,王守义恢复商人的精明,“这点无需贤弟担忧,我王守义在这棠柳镇混了这么些年,那些商家手段我还是了解一二的,谁若敢伸爪子,就别怪我翻脸无情把爪子给剁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此次的商场较量必不是小打小闹,不过,既然王守义心有对策,加上他的背景和多年铺下的人脉,想来应该能够度过这次难关,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要得利,就要付出,这是更古不变的道理。   “王大哥不妨在百花皂的盒子上刻上你王家的标志,卖予平民百姓的外盒上亦是如此,若是以后香皂方子不慎泄漏,只要老顾客认准了王家的商品,对王大哥手下的生意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   即使会流失部分客源,只要牢牢把握住高端路线,让上层人士认准了王家出品的百花皂,上行下效,别人亦会追捧王家的商品。   王老板不是笨人,苏锦楼所示之意,一点就通了,“贤弟所言极是,回去后我就吩咐下人去办这事,”端起杯盏对苏锦楼示意,“还要感谢贤弟不与我藏私,这番建议实是妙极。”   “妙极?嘿嘿!”苏锦楼伸手压住王守义端茶的手,嬉皮笑脸似真似假的问道,“那不妨王大哥再予以小弟一些银两?或是将我那生意份子往上提一提?”   王守义瞪眼,茶也不端了,直接往桌上一搁,“你搂我八百两银子,什么都不做就占了一成份额,还好意思要我给你提份子?你……你真是……”   王守义气的都词穷了,这苏锦楼,果然不能给他好脸色看,这边刚竖了一根杆子,那边他就刺溜一声麻利的爬了上去,真长见识了。   “我请你来茶楼喝茶听书,算是够朋友了啊,想要其他的,没有!”   苏锦楼刚才也是玩笑之言,没想过真要银子,“切!喝茶算什么,再上等的茶喝进了肚子最终不都成茅厕里的一泡尿啊!小气!”   “你……你!”王守义抖着手指向苏锦楼,万万没想到这人会把污物挂于嘴边,“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比我还不讲究,我们还喝着茶呢!你就提那等赃物,真是有辱斯文!”   斯文?苏锦楼敛眉撇嘴,这样就忍不了了?那你就真没见识了!以前他还一边吃饭一边对别人的蹲坑姿势评头论足呢。   此时楼下说书先生正说到紧要关头,醒木一拍,字正腔圆,“前有虎后有狼,那书生退无可退,正心生绝望之际,陡然间吹来一阵大风,等书生睁眼之时已是斗转星移变换了天地,远处缓缓走来一貌美女子,口称恩公!”   “啪!”醒木又是一拍,“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好!”   大堂楼上,客人无不叫好,苏锦楼顺势跟着叫唤,古代没电视没手机,听书看戏是古人难得的娱乐项目,你还别说,这说书先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总能将俗气大众化的故事说的引人入胜,算是化腐朽为神奇了。   王守义越是与苏锦楼相处,越是发现不能以普通读书人看之,“贤弟竟对听书感兴趣,就不嫌它上不得台面?”   “台面?”苏锦楼笑言,“只要能逗我一乐,让我开心,哪管什么台面不台面的?”听书总比去翠茗楼灌一肚子水好,喝那什劳子茶有什么意思?不仅涩嘴还胀肚子。   “这倒是有趣!这书生与精怪之间的故事不知凡几,能逗锦楼贤弟一笑,也算是没有白来这一遭了!”   苏锦楼心道,故事倒没什么新奇,就是这说书先生的口才确是不凡,不知这古代有没有大开金手指的爽文,什么捡到戒指发现里面住着一个老爷爷,被逼入绝境跳下山崖发现藏宝之地……   嗯?等等!藏宝?若是……   “贤弟?”见人没反应,王守义急唤,“贤弟?锦楼贤弟?”   苏锦楼回神,“嗯?怎么了?”   “贤弟怎么发起呆来?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了!”   “哦,那就回吧……”苏锦楼明显有些神思不属,他还在想偷偷埋银子让苏家人发现“宝藏”的可行性。   刚至门口,一道人影突然向苏锦楼袭来,他连忙闪避躲了开去,定睛一看,只见周荣赤红着脸喘着粗气对他怒目而视。   苏锦楼一脑门子雾水,“二狗子!你发什么疯?”莫名其妙的打人,真当他好欺负?今时不同往日,这些日子的苦可不是白吃的,现在就算当面和周荣干架,他也不惧!   “我发疯?苏锦楼!你心肝都是黑的吗?苏五叔如今都卧床不起了,你还有心情和狐朋狗友喝茶听书?你对得起苏五叔和刘婶吗?”   苏锦楼皱眉,“什么意思?苏……我爹怎么了?”   “苏五叔被石头砸伤,头上破了好大一个窟窿!”周荣红了眼眶,忍着心酸把眼泪逼了回去,“现在正由和春堂的大夫看诊呢!人一直没醒,据说情况不大好。”   苏锦楼一听顾不得和王守义多言,赶忙跑向和春堂,一旁的周荣瞪了眼被称为“狐朋狗友”的王守义也跟着追了过去。   王守义也不介意周荣那一瞪,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跟着一起去和春堂,想来现在和春堂那边估计乱糟糟的,不如等明日再带礼物前去探望。   王守义想的没错,和春堂这边确实挺乱的,苏顺安受伤,上溪村和河西村的人都脱不了干系,严成庵和苏行之都陪着苏家人一起来了,还有两村的村民代表以及严家的主事人都到了场。   这么多的人把和春堂大堂堵得满满当当,不知情者或以为有人前来闹事,又见有一方人撸袖子瞪眼,一副干架的趋势,使得围观人群里一层外一层的站着,和春堂伙计解释了好几次都打消不了这些人心中的八卦之火。   苏锦楼粗鲁的拨开围观人群,不顾周遭人群的不满,好不容易进了内堂,只见苏顺安额头绑着白布,白布上有血迹渗出,双眼紧闭脸色惨白的躺在床板上。   往日里这小老头精神奕奕,总是一脸严肃端着一家之主的范儿,实际上他那唬人的架势不过是只纸老虎。   当初见苏锦楼身体没恢复走路都打颤,就拎小鸡崽似的将小儿子关回房内,不许出门不许碰书写字,后来苏锦楼搞农具改造弄坏了锄头,他一边中气十足的吼着小儿子败坏东西,一边偷偷的在刘氏那边帮忙隐瞒。   如今,生龙活虎的老头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不言不语,昏迷不醒,苏锦楼不禁握紧了拳头。   刘氏红肿着双眼,眼泪止不住的流,“三……三郎,你来了!”说着就想站起身,不料双脚发麻腿弯发软,一个趔趄就要跌倒。   “娘!”苏锦楼赶忙跑上前扶着刘氏,“大夫怎么说?”   刘氏似是没了主心骨,心中发慌,“大夫说情况不大好,说,说是若不用好药,你爹他可能会留下头疼的毛病,以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   苏锦楼心里松了一口气,既然大夫这么说就表明有治愈的可能,最怕的就是无药可医。   “那就让大夫用药!”   “可……可是那要足足五百两银子,以后还需用好药养着,我们家哪来那么多钱!”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穷,苏家的钱财一向都由刘氏掌管,家底子一共只有二百多两,就算加上两房儿媳妇出的私房钱,离五百两银也差了好大一截。   邻里乡亲的倒是肯借钱,若是再将家里的田地抵押出去,凑凑合合估计差不多够五百两,可关键是大夫说以后还要用好药养着,几乎天天吃,需吃三个年头才能罢手。   俗话说救急不救穷,一时困难,邻里乡亲能帮帮忙,可再怎么帮忙也不能让别人一直借钱,别家也要生活过日子,帮了一时已是仁义,万没有让别人负责到底的道理。   更何况,苏家掏空了家底子,又抵押了田地,没了生活来源,所借来的钱短时间内根本还不上,若把银钱都用在当家的身上,家里的子孙难道就不用吃饭花钱了?   刘氏心疼丈夫,但不可能不考虑家人的生活,这是人之常情,谁也不能怨怼。   “娘,钱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我这里有五百两,先给爹垫付药钱,以后调养身体的药钱我们再想法子。”   刘氏既惊且喜,“三……三郎,你哪来这么多钱?”这个不会是什么不义之财吧!要是给三郎招祸,她宁愿不用这笔钱。   “且先不忙说,给爹看伤要紧,我保证,这钱来的正当,”苏锦楼学着记忆力苏三睁眼说瞎话的神情,一脸正气的说道,“娘!我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怎么可能去做犯法的事?”   刘氏立马点头,三郎这孩子自小懂事有礼,确实不是会做不法之事的人,即使前些日子总在家里瞎折腾,但也是善良孝顺的好孩子。 第23章 机锋   苏锦楼顾不得周遭惊异的目光,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数了五百两后又把剩下的几张揉巴揉巴的塞进了怀里,那极不讲究的粗鲁动作,仿佛手里拿的不是银票而是废纸,看的人嘴角直抽抽。   大夫得了银钱立马亲自给病人抓药,不是他心狠,实在是药方中的主药十分稀少,若不是东家在汴京有些关系,这小小的棠柳镇中哪会出现如此好药,这药本就是东家拿来做和春堂的镇店之宝用的,也没想过会有人能用上它。   若是不怎么珍贵的药,赊账也没什么,这点主他还是能做的了的,但若是轻易动了店内的宝物,东家知道后肯定会怪罪,他这把老骨头可吃罪不起。   眼见苏顺安还能把药咽下去,老大夫长舒了一口气,能吃药就好,最怕的就是人事不知连药都灌不进去。   “吃了药,多休养,以后不能太过劳累,才能于寿数无碍!”   听完这话,苏家所有人心中大石落地,只要于寿数无碍便好,至于不能劳累无法下田干活,这也没什么,少了一个劳动力不过是比以往辛苦些,总比天人永隔的情况好。   “大夫,我爹什么时候会醒?”苏大郎和苏二郎顾不上与对面的严家人对峙,心里万分牵挂着亲爹的安危。   “嗯,这个说不准,早则一天迟则两天,不过最早也得明天才能醒。”   苏家人点头,那药再金贵也不是神丹妙药,万没有一吃就恢复的效用,这点苏家人心里都理解。   苏锦楼寻思着苏老爹伤在头部,此时最重要的就是休息,牛车晃动颠簸,通往村里的路又不平整,若是此时将人移送回家,一不小心二次受伤那就遭了。   “大夫,请问您这边有没有安置病人的房间,我想让我爹在这边休息一晚,银钱我照付给您,您看是否能行个方便?”   老大夫说话十分干脆,“你这后生客气什么?后堂客房闲置,自去住便是,还提什么银钱?”   随即唤来伙计嘱咐,苏大郎和苏二郎连忙用担架抬起苏顺安跟随着伙计去后堂安置。   “大哥,里正他们还在外面,总不能让人在那儿干等,不如二哥与娘留在这里照看,我和你出去处理其他事情?”   苏大郎点头,他是苏家长子,这个时候理应当家,这件事的起因在于酯儿,小弟身为酯儿之父也应该在场。   “大哥,”苏锦楼跟随苏锦河一起向外间走去,“我还不知个中因由,烦劳你为我解惑。”   “唉!还不是严家那无知小儿的错嘛……”随即简明扼要的将事情原委说于苏锦楼听,既不添油加醋偏袒自家,又不缺枝少节模糊事实。   “这么说来,是严家小儿言语侮辱酯儿,周家礼哥儿为酯儿打抱不平引发的争端?”   “是啊!其实说到底这只是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可那严沛之父说话太气人了,好像只要他道歉我们就该原谅他,若不原谅就是罪大恶极,后上溪村村民又言支流本该属于他们村,被赶走的人应该是河西村的人,可是凭什么?那本是我们河西村的地方,为什么要赶我们走?”   苏锦楼不知当初划分土地的标准,对于这支流的归属问题没法断言,但那严家小儿却是不能轻易放过,小孩子不懂事,做大人的总不会不懂事吧。   严沛比酯儿大不了几岁,严氏私奔出逃时他能懂什么?如今一见酯儿就提及酯儿娘私逃,言语中全是侮辱,可见平日里多是听了家人之言在外学舌,这就引人遐想了。   及至大堂,寻了一僻静之地,苏家两兄弟一致对苏里正表示感谢,至于一旁的严成庵,漫说感谢,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从头至尾漠视到底,完全当他不存在,使得严成庵颇为尴尬。   严成庵憋气,因着受伤的苏顺安,苏家人迁怒于他,他为了表示诚恳道歉的姿态,是怎么也不能当面发火的,甚至连丁点不满的情绪都不能有。   “我爹受伤,希望两位里正能为我苏家主持公道。”这是在路上两兄弟就商量好的,虽然苏家是苦主,但里正当时也在场,此事交与他来处理最合适不过。   苏行之是河西村的里正,有掌管户口,课置农桑,检查非法,催纳赋税等职责,此次两村争斗导致苏顺安受伤,维护本村村民权益,他责无旁贷。   “严里正,不知你是个什么说法?”   严成庵看了看苏行之,又瞅了瞅苏家两兄弟的冷脸,心里莫名的慌了一下,“这……这也不能全怪我们村吧!当时情况不明,石头从何人手上飞脱,也无法查明……”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无非是指石头有可能是从河西村村民手中飞脱出去,不能全让上溪村的村民背这个黑锅。   苏行之不怒自威,双眼直直盯着严成庵,意味不明的问道,“那你的意思就是不想负责了?”   “苏里正何出此言?”严成庵打定主意推脱到底,“若真是我村村民之错自然会负责到底,但如今事实真相如何根本没法查明,说不准那石头出自谁人之手,又何来不想负责之说呢?”   苏行之左右为难,实际上这事就是个糊涂官司,当时那么些人混战在一起,还真说不好是谁失手砸了人,若严成庵耍赖到底,他还真不能把对方如何。   苏锦楼见事情僵持,往前踏了一步,对着两位里正行作揖礼,“两位里正,某有一言,恭请二位聆听。”   “嗯?”见是苏家三郎发话,苏行之当即同意,“苏家是苦主,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苏锦楼行拱手礼,“何人失手伤了我爹,此事确实难以查明,但两村混战因何而起,这点……总该不会说不清吧。”   这话一出,严成庵目光如炬直指苏锦楼,苏锦楼也不惧他,低垂着的眼眸深沉如墨,你严成庵想要避重就轻模糊事实,也要看他老苏家答应不答应。   “若不是严家小儿出言侮辱我儿就不会有孩童之间的争端,无争端亦不会引发两村混战,我爹自然不会受池鱼之殃,白白遭了这份大罪!更何况,上溪村来我河西村汲水,扬言要占了支流,将我村人赶出去,这又是哪家的道理?划分土地是由官家负责的,上溪村若有委屈自可与官家诉苦,无缘无故到我河西村的地界耀武扬威,这真让人看不懂了。”   眼见严成庵面色难看,苏锦楼谦虚道,“这仅是我粗鄙之见,望两位里正分辨,若有不妥之处,还请里正看在某见识浅薄年纪尚轻的份上,原谅一二。”   严成庵先是被漠视,后又被打消了心里的小九九,如今苏锦楼的一席话将他极想避及的事情都翻扯了出来,这让他恼火不已,“不妥?什么都让你说了,我哪能说不妥?苏三郎不愧是读过书的,嘴皮子好生利索!”   “唉?严里正这话有失偏颇,”苏行之见严成庵争对苏锦楼连忙出言维护,“我倒是觉得苏三郎此言甚是有理,那挑起事端的严家小儿总归是你上溪村的人吧。”   “可……可那只是无知小儿之间的玩闹罢了,若不是河西村村民要把我村人赶出去,又怎会引发两村人打斗?”   “哼!”苏行之面带讥笑,“怎么?支流属于河西村,难道上溪村的人不该离开?看来此事倒是我之错了,当初就不应该心软看在邻村情谊的份上允你村之人来我村取水。”   严成庵急的直喘粗气,“可……可那支流本就应该……”   “应该什么?应该给你们上溪村?那你得找官家说理,而不是和我掰扯。”   苏行之懒得和严成庵解释,当初官家来人勘测土地,这严成庵行事清高自傲,求人办事也不愿放下高傲的姿态,自然惹人不喜。   后来支流被分给河西村,也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流言,说是他苏行之贿赂官家,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连河西村的村民都会在私下里嘀咕一两句,这种事越描越黑,他索性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后来上溪村的人就说,你瞧!人苏里正自己都承认了,若未舍了银子,他怎么不为自己辩解?   苏行之有苦难言,若是他真仔细解释了,别人就会相信?不会觉得这是狡辩之言?世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所听之言经过耳朵的过滤徒留下自以为的真相,哪还管得了他人心中的苦楚?   “严里正!”苏锦楼低眉浅笑,眉眼间已不见刚才的肃然,“此事是由严沛而起,严沛是个孩子,我不与其计较,但严沛之父没有做好教导之责,严家……”   说到此处苏锦楼顿了一会,似在斟酌着如何评价前岳家,“严家教女不善,教子不严,严里正和严家同宗同族,就不怕因着严家耽误你家子孙后代的名声?”   严成庵心中一惊,苏锦楼之言确实触动了他原本忽视的事情,人有亲疏远近,就算他再怎么偏袒严二,一旦涉及自家人,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别人。   最终经过商议,由两村里正牵头,上溪村需出五十两银子作为此次对苏顺安的补偿,河西村则出十两,此后上溪村村民只能在固定地方取水,待村内水流回缓,必须立即回村不得擅自踏入河西村。   “还有一事!”苏锦楼见苏大郎同意了两村里正的处置,他便不在此事上多言,但思及便宜儿子他却不得不说。   严成庵以为苏锦楼还不满足,心中甚为不快,“怎么?你大哥都同意了,你这个当弟弟的还有什么意见?”   苏锦楼无视对方冷脸,“当初,严氏私奔出逃,严家口口声声劝说让我为酯儿着想主动写下和离书,明为相劝实则威逼,当时严里正也在场,应该还记得当日情形吧。”   严成庵点头,不过当初严二私下里跟他通气说用三十两银贿赂苏锦楼,这才让其写了和离书,难不成这事有假?   苏锦楼见严成庵面露疑惑,不禁挑眉,莫不是他那前岳父将三十两银这等阴私也告知严成庵了?看来这两家的交情不是一般的好。   不过那又如何?苏三是收了银子,可这古代既没录音又无监控,当初也没留下纸张文书,如今他拒不承认耍赖到底,谁也奈何不了他。   反正谁都知道当初是严家逼迫,苏三为了稚龄小儿这才妥协,这时候若传出三十两银的消息,别人只会说是严家黑了心肠,逼迫别人不说,还要坏人清誉,这还多亏了苏三以往在长辈面前的孝子形象。   “我与严氏和离之时,酯儿不过将将一岁,他能懂什么?上一辈的恩怨本不应牵扯到下一辈,可严沛旧事重提,字字句句辱及我儿,这又是何道理?”   “此事……是严家之过。”严成庵此时心中也对严二一家心生不满,小孩子能懂什么?严沛言行无状定是受长辈影响。   “既然如此,严沛需上我家向我儿致歉,严氏家族不可再提当年旧事,此后苏严两家再无瓜葛,酯儿也没有外祖家。”   这话明显是想彻底和严二家撇清关系了,严成庵觉得苏锦楼未免太过不讲情面,“这……会不会太过了?”   “里正贵人事忙,难免有些地方不知因由,非是我铁石心肠,实在是前岳家做事不地道,自严氏离开苏家,严家上下竟无一人来看望过小儿,更别说吃过他家的一粒米一块糖了,如今看严沛对我儿恶言相向,见微知著,严家上下对我儿多是无一丝疼爱之意,有这样的外祖……”   后面的话苏锦楼没说严成庵也知晓,说来说去,都是因为严二小女儿惹出的债,这严二也是,越老越糊涂,这一家子脑子不清楚,他也懒得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见严成庵点头,苏锦楼忙找来纸笔将事情写明,其实断与不断都无差别,自苏三与严氏和离,苏严两家几乎就没了干系。   但既然能借着此次机会在两位里正这里备案,与严家以及严氏彻底断个干净,何乐而不为?以后严家再也不能借着严氏对酯儿的生恩,当面对酯儿指手画脚。 第24章 苏环报复   因着苏顺安受伤,苏家只留了女眷稚子,家里没个成年男人,怎么也让人放心不下,于是苏锦河决定留下二弟照看爹娘,自己先行回家。   不知怎的,苏锦楼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往日里便宜儿子坑人时灵动的眸子,索性书院里也没人管他,他便谎称已经托人和夫子告了假,与苏锦河一起回到了河西村。   还未行至家门口,远远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坐在门边,走近一看果真是苏环。   “你们可回来了!”林氏满脸焦急,见丈夫与小叔子回来,连忙迎了出去,“酯儿这孩子一直在这坐着,怎么劝也不听,吹了半天的风,受了冻该如何是好?”   苏锦楼上前一把抱起苏环,触手之间一片冰凉,天寒地冻,端坐了大半天,手脚肯定凉透了,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苏环呆呆的抬起头,他皮肤本就白皙,脸上在混战的时候被揍的青一块紫一块的,显得尤为凄惨。   “爹……”声音低哑,不似往日的蓬勃朝气。   苏锦楼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乖……”   又对一旁的林氏说道,“大嫂,我先带酯儿回房了,镇上的事就让大哥和你细说吧。”   苏锦楼抱着苏环进房,用被子把小人儿包着,又搓了搓苏环红肿的手。   “怎么不在屋里等着?不晓得外面风大,你会受凉吗?”   “爹……”苏环只叫唤了这一声,眼泪便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这哭不似往日里在刘氏面前做戏时的嚎啕大哭,而是无声无息的默默流泪。   苏锦楼眼眸微沉,轻轻的擦去苏环脸上的泪水,“哭什么?担心爷爷了?”   苏环嗅了嗅鼻子,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轻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嗯,爷爷额头流了好多血,满脸都是,我怕。”   “爷爷已经在镇上安置了,大夫也用药了,明天或者后天会醒,到时候就会回来,你别担心,”苏锦楼半抱着苏环,“小小年纪想的太多会长不高的。”   “爹,”苏环噙着两泡泪水,映着脸上的青紫,显得格外可怜,“你别想骗我,奶奶说了,只要好好吃饭就能长高。”   “你这孩子,就信你奶奶的话了,是吧?”苏锦楼轻轻的碰了碰苏环脸上的伤,“这是严家的严沛打的?”   苏环摇头,“不是,我也不知道是谁打的,当时大家都打在了一块,根本分不出来是谁。”   “身上可有伤?”   “身上有些地方紫了,但大伯母请孙大夫来瞧了,说是皮外伤,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所以你就不顾你伯母的劝阻跑去门外吹风?家里本就忙乱,你要是受了风寒,指望谁来照顾你?”   见亲爹唬了脸,话音严厉,苏环紧张的拽紧了被子,“爹,我错了,你别生气……”   苏锦楼缓下了语气,“我是气你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你以为那些苦药汁子有多好喝呢?再者说,你若生了病,就不怕你爷你奶更加担心吗?”   “爹,”苏环低下了头,“我,我只是心里难过,若不是因为我,爷爷也不会受伤……”   苏锦楼掰正苏环的小脸,直视对方的眼睛,“你真是这么想的?”   “我……我……”苏环眼神躲闪,明显不是这个想法,在苏锦楼的逼视下最终说了实话,“我恨我娘,如果她没有抛下我,我就不会被人指着鼻子骂,我恨严沛,明明我没有招惹过他,他偏偏侮辱我,我……我更恨我自己,没有好好保护爷爷,让爷爷流了那么多的血。”   苏锦楼早知苏环不是自怨自艾的包子性格,这孩子年纪尚小,行事作风却向狼崽子靠拢,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还,心思细腻,敏感多虑,好好培养,是个政治家的好苗子,可惜被那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给耽搁了。   苏三就不说了,成日流连红楼妓馆,很少回家,即使归家也是为了要银子,讨好长辈,却很少关心膝下的孩子,严氏也是个自私的,见苏三成日里不归家,想方设法的逃离苏家,找到下家后立马私奔,抛下稚龄小儿,只求成全自己的幸福。   苏三对不起严氏让其守活寡,严氏寻找二家这并不过分,但明明可以和平分手,却偏偏选择最为人所不齿的私奔一途。   严家有多爱护这个女儿,十里八乡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苏三有错,严氏稍稍回家诉苦,苏三的老丈人和一排的大舅子就能把苏三扁成猪头,严氏若不愿继续呆在苏家,大可以请娘家人做主,让苏三写下和离书,哪怕她有一丝心软,顾及亲生儿子的名声,她都不会拎不清的选择私逃。   可她偏偏做了,行事还颇为高调,这边苏严两家在为她的安危着急,那边人家光明正大的私奔,还被村民看见了。   为了自由、爱情,她给苏三带了明晃晃的绿帽子,让年仅一岁的苏环背负了丢人的名声,即使补写了和离书,又与严家彻底断了干系,可名声污了就是污了,严氏是苏环的娘,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严氏私奔,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苏环怎能不受严氏的拖累?   苏锦楼轻柔的拍着苏环,说话的语气波澜不惊,“恨,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当初他亲眼看见母上大人成了丧尸,他难道就不恨吗?可他一个普通人,连活下去都成了难题,更别提找到丧尸的源头了,后来觉醒了异能,所能做的无非是活下去,多杀丧尸,就算统帅众多异能者,倾尽全力,最终还是没有找出地球剧变的原因,可见,有时候人的力量是有多么渺小。   “你娘严氏所犯之过与你无关,你也无需恨她,恨一个人也是很费精力的,你爷奶以往在你面前少有提及严氏,为的就是不让你因此落下心结,于我们苏家而言,严氏只是个陌生人,以后你和她大概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所以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摸了摸苏环俊秀的眉眼,苏锦楼轻柔的笑了,“别忘了,没有娘亲,你还有爷爷奶奶,伯父伯母,还有我这个爹爹,别因为一时的恨意蒙蔽了眼睛。”   这孩子是这个身体血脉的延续,不出意外的话,以后自己和苏环就是父子了,更何况,这孩子可是得到了母上大人的认同的。   小孩子三观未塑,最容易长歪,尤其是像苏环这样早慧的孩子,更是要注意其心理状态,若是小时候不慎长歪,长大后即使要纠正也来不及了。   “你爷爷受伤纯属意外,怎么也怪不到你身上去,再说,毛都没长齐的小不点,还想逞能保护爷爷?”苏锦楼没好气的揉乱了苏环本就不大整齐的头发,“要是让你这个小不点冲在前头,让我和你两个伯伯的脸往哪里搁?”   苏环使劲扑腾着,企图挣脱苏锦楼的大手,“爹!”被这么一闹腾,眼泪也不流了,心情也不低落了,刚才可怜吧啦的小狗样仿佛都是错觉。   “这才对嘛!”苏锦楼满意了,小狼崽子可怜巴巴的样子可真碍眼。   “至于严沛,他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孩子与孩子之间的矛盾我不插手,你觉得呢?”他只负责对付严家的长辈,至于孩子还是交给孩子对付才比较适合,他想培养的是头狼,而不是家猫,哪能事事都帮他包圆了?   苏环抬头,眼睛里似是洒满了星光,亮晶晶的,总算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爹,严沛那边不用你插手,你放心,我的事我能解决。”   苏锦楼目视苏环的眼睛,言语中充满了信任,“我知道。”   小崽子被严沛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才落入了下风,如今严沛成了小崽子的重点关注对象,再想出什么幺蛾子,可就难了,而且,以这孩子有仇必报的性子,自求多福的人该是严沛。   后又将文书一事告知苏环,“你还小,只要记得此后你与严家再无干系便罢,将来你自会明白我这么做的原因。”   见苏环乖乖点头,苏锦楼放下心,开门出去打算打水给苏环洗脸,却未注意到身后的苏环若有所思的想着些什么。   第二天,苏环和周荣带着小伙伴不声不响的去了上溪村,跑到严家门口,苏环当即跪了下去,砰砰砰的三个响头,磕的刚刚出门的严知敬老俩口一脸茫然。   “昨日严沛表哥言及我娘出逃一事,酯儿年幼,不知个中缘由,自小又从未见过外祖父和外祖母,遂多年来一直未登门拜访,实属我之过错,今,经过两村里正同意,酯儿与严家彻底断了干系,现在此叩首,以全严家予我一半血脉情意。”   说完不顾严家人铁青的面孔,以及闻言看戏的村民,起身后干净利落的带着小伙伴浩浩荡荡的扬长而去,徒留众人对着严家指指点点。   苏锦楼听到此消息后诧异的看了两眼正和周荣说悄悄话的苏环,这小东西还真是迫不及待的性子,决定报仇就一秒都不耽搁。   昨天刚告诉他和严家断了干系,今天他就拿此事做伐子,上门踩了严家脸面,还特意指出严知敬身为长辈不慈的事实,这样一来,就算有错也是严家之错,再加上严家有个私奔的姑娘,可想而知,严家的名声该会臭到什么地步,而引起事端的严沛估计也少不了一顿竹笋炒肉。   苏锦楼猜的不错,混战中被打成猪头的严沛,当晚就被饿了一顿,今日,苏环这一闹,恼羞成怒的严知敬亲自动手将其狠揍了一顿,就连严沛之母,也就是怀有身孕的孙氏都被婆婆教训,直言不堪为严家妇。 第25章 过年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今日是除夕,即年三十,是团圆日也是祭祖日。   过年祭祖,既是对祖先的悼怀,也是祈望祖先保佑来年的平安,百姓人家在扫房子净庭院之后,或举家去给祖先上坟祭拜,或把先祖的遗像挂在中堂正壁墙上,摆上祭品,点上香烛,让后辈祭拜。   老苏家一向都是在家里祭拜,男丁在前,女娃在后,随着苏家两位大家长一起祭拜先祖,冉冉升起的香烛烟气模糊了先祖的画像,苏锦楼拜了三下,心也跟着沉淀下来。   辗转之间,来这古代已有近六个月之数,当初冷眼旁观苏三的喜乐哀怒,在生死间挣扎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他却演绎苏锦楼的人生,有爹娘,有兄嫂,有儿子,有侄子侄女,似乎他彻彻底底成为了一个古人,仿佛上一世的厮杀与痛苦都是错觉一般。   “爹!”苏环站在门口大声叫唤,“奶奶说外面天凉,让你赶快进屋暖暖。”   在院子里凹造型的苏锦楼陡然一个哆嗦,这才感觉脸都被风吹僵了,伤春悲秋果然不大适合他,就这么一会儿,腿都发麻了,真不知道以前电视剧里的人怎么会动不动就去雨中狂奔,迎风流泪的。   除夕,除旧迎新,除夕之夜家家户户烛火通明,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守更待岁,随着新年之际来临,燃放爆竹,吓走传说中的年兽,按先幼后长的次序,合家饮了屠苏酒,保佑新年不病瘟疫。   正月一日,贴上寓意吉祥的画鸡,挂上能食百鬼的新桃符,换上新衣,放了开门炮,先拜天地,二拜祖宗,三拜高堂。   苏锦楼刚拜完苏顺安老俩口,手里就被塞了五两银子当作压岁钱,这一次刘氏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用荷包装着了,而苏家其他人,包括苏锦楼的两位嫂嫂都没有异议,最多也只有几个不知事的孩子眼中露出了倾羡,但也没擅自说出稚言稚语。   老苏家人都知道,苏顺安五百两的医药费以及后来调养身体的费用一直都是苏锦楼出的,若苏锦楼没有那般离奇的机遇,苏顺安能不能度过这次难关都是二话。   毕竟那可是五百两,不卖田卖地压根凑不齐那么大笔巨款,可民以食为天,没了土地,苏家一家子就没了生活来源,指望着靠手工绣品去卖钱,估计一家子男女老少连肚子都填不饱,就更别提还要为苏顺安调理身体了。   苏家人重情,苏顺安身为人父,可堪称为一位严父,他是典型的古代大家长作风,不管有什么困难都是第一个挺身而出,为孩子遮风挡雨,作为公公,他不怎么参与儿媳妇的管教,儿媳有什么事都是交由妻子来处理,作为祖父,他是一位慈祥的爷爷,虽看重孙子但也不会忽视孙女。   对于整个苏家而言,他的存在无异于定海神针,有他在整个苏家都有了主心骨,他一倒下整个苏家顿时陷入恐慌,如今,人在,田地也在,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苏锦楼将糊弄葛修文的那一套说辞在老苏家人面前又说了一遍,说完后就连苏环小娃娃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很显然,这么离奇的经历和当初那个白胡子老爷爷的说辞半斤八两,也难怪苏环会觉得不可思议。   苏锦楼面对众人异样的眼神,尤其是在便宜儿子晶亮眸子的注视下显得尤为正气凌然。   我说的是事实,我说的是事实,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心理暗示后,为了不露怯,他还挺了挺胸膛,以示自己问心无愧。   “这经历咋这么离奇呢?”苏家长子苏锦河说出了全家人的心声。   苏锦楼讪笑,要不是出了苏老爹这档子事,离奇的就成苏老爹本人了,挖土挖出一笔银子,这经历离奇不?惊喜不?   反正不管苏家众人如何想,苏锦楼咬死了就是这个说法,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就这一个解释。   “那方子不是我们能守得住的,所以就卖给了王老板,人家是专门做生意的,我也答应了他不会把配方告诉其他人。”   “这是应该的,要不然人家给你那么大笔银子,转眼配方又被泄露出去,岂不是亏了老本嘛。”刘氏一锤定音,“你放心,言而有信这个道理我们还是知道的,那方子你无需和我们说,此后……”   刘氏扫视众人,严肃中透着几丝威严,“这事大家就烂在肚子里,对外就说钱是三郎从朋友那边借来的,其他的不许多言。”   刘氏发了话,众人自然应是。   苏家这一年可谓是一波三折,先是苏三落水,突发高热生命垂危,好不容易转危为安恢复过来,没过多少日子,苏顺安又遭了无妄之灾,索性最终花钱免灾,结局总是好的。   刘氏铁了心要给家人“压祟”,所以今年的压岁钱给的尤为充足,除了苏锦楼手上的五两,苏大郎和苏二郎各有二两,林氏和李氏各得一两,几个孙子孙女各得半吊钱,一通压岁钱发下来足足花了十四两银,这些全是从刘氏的私库里拿的,在往年是绝不会有的。   拜过父母得了压岁钱,开门拜亲访友,遇长辈则叩岁,见平辈只需相互道贺,当然这里的亲戚都是本家亲人。   苏是河西村的大姓,苏顺安排名第五,上面还有四个哥哥,还在世的仅有两人,苏顺安只需带着家人去两个哥哥家拜访即可,然后归家,等待晚辈上门拜年。   年初二访岳家,刘氏做姑娘的时候在娘家遭罪,后来嫁予苏顺安后很少和娘家来往,刘氏亲娘上门打过两次秋风。   刘氏婆婆也不是个善茬,亲家母第一次来好吃好喝的招待,等弄清了刘氏心中的想法后,撇开心中顾虑,放开手软硬兼施的对付亲家母,吃的没有,银钱更是一个子都不会露,只有凉水招待,灌的亲家母一肚子水。   刘氏娘在外抹黑苏家名声,无奈别人都不信,你上次上门,苏家买肉杀鸡,那肉香味飘的满村子都是,临走时还送了大包小包的好东西,你刘陈氏当别人都没长眼呢?就你这么个贪婪的性子,不会是嫌在苏家捞得少了吧。   后来刘陈氏又在苏家那边吃了几次亏,久而久之,刘家搓磨闺女喜爱打秋风占便宜的臭名在十里八乡越来越响亮,自此,刘氏之父明言禁令,不许陈氏再踏入苏家一步,后刘氏父母年老病逝,苏家奔丧,没了父母亲缘的牵扯,苏刘两家也断了联系。   所以年初二之际,只有苏大郎与苏二郎携妻带子拎着年礼回岳家拜年,留下苏顺安老俩口以及苏锦楼并幼子苏环,四人随意置办了饭菜,吃的倒也香甜。   吃罢饭,刘氏陡然扔下一个地雷。   “三郎啊,你这么大了,身边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才行,等正月十五过后,娘带你去一趟云中村的张家,张家的明萱今年刚满十八,我有意将她聘回来给你做媳妇,要不是张黔和张苏氏舍不得闺女早嫁,这孩子也不会蹉跎至今。”   怕苏锦楼弄不清个中关系,又仔细解释说,“张苏氏是村里苏鹤的二女儿,按辈分来讲你还得喊苏鹤一声三叔,张苏氏当年做姑娘的时候就被人称赞长得俊,明萱那姑娘全挑她娘的优点长,那叫一个水灵哟!据说性子也好,唉?明萱小时候跟着她娘回村里拜年的时候你还见过她,你还记得不?这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   苏锦楼想了半天也没记起这个叫明萱的是谁,记忆里全是拖着鼻涕甚至冒着泡的丫头小子,他哪分辨的出谁是谁?   只凭着小时候见过面的交情就能说是青梅竹马?你别欺负我读书读的少,就随便糊弄我,这要叫青梅竹马,那他和周荣岂不是欢喜冤家了嘛,娶个不知根底的女子还不如把周荣娶进门呢!虽然性别有些问题,但好歹知根知底啊。   “娘,张明萱长的俊,性子又好,就算十八了应该也不缺对象,哪能轮到我去相看?”   “啪!”刘氏一个顺手就在苏锦楼的头上打了一巴掌,“所以说你运道好啊!张苏氏心疼闺女,年轻时我和她颇有几分交情,把闺女嫁给知根知底的人家最是放心不过的,再说,我儿人品贵重,读过书识过字,以后还会金榜题名当官老爷,娶他张家女儿,他还能有意见?”   这就是黄婆卖瓜自卖自夸了,刘氏看自家儿子怎么看怎么美,对于苏锦楼以后会带领老苏家飞黄腾达一事深信不疑,自信的连苏锦楼本人都感到心虚。   苏锦楼怕又挨捶,小声嘀咕,“我才不去呢,要是又来一个严氏那样的,戴绿帽子的可就真成我了。”   虽说要想生活过得去,哪能头上不带绿,可若真来个给他戴绿帽子的不省心的女人,他宁愿一辈子一个人过,反正他又不是没儿子,不愁养老问题。   刘氏竖着耳朵都没听清自家儿子在嘀咕啥,“你学蚊子叫呢?声音那么小,说给谁听呢?”   “没!没说啥!娘,我吃饱了,我先回房啦。”苏锦楼说不过刘氏,不爱继续听她催婚,直接溜之大吉了。   晚上,苏锦楼房内。   “爹!”苏环欲言又止的看着苏锦楼,满脸都是“我有话说”四个大字。   “嗯?”苏锦楼兴趣盎然的瞧着便宜儿子,嘿嘿!是不是有危机感了?是不是担心娶了后娘就有后爹?现在你总算知道还是我最重要的了吧……   “你放心!”苏锦楼撸了一把苏环的后脑勺,“不管我娶不娶妻,你都是我最重要的儿子。”像他这样关心儿子,给孩子做心理辅导的爹,试问一句,还!有!谁!   苏环不忍直视苏锦楼脸上慈祥的微笑,抿了抿嘴,到底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爹,我是想说,你这次要真成了亲,可得把媳妇看牢了,你都被我娘耍了一次了,要是再来第二次……”   苏锦楼僵住了脸,“……”   苏环小大人似的指点自家老爹,“听说看不住媳妇的男人挺没面子的,爹,你已经丢了一次脸,可别再丢人了。”   为了亲爹苏环可谓是操碎了心,句句肺腑之言直戳人心,“我这叫忠言逆耳,爹,你可别不乐意听!”   乐意?乐意你个锤锤!苏锦楼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 第26章 元宵节   正月十五过元宵,元宵即小年,亦称为上元节。   元宵佳节吃元宵赏花灯猜灯谜,向来是历年习俗,为此,苏家的女人们一上午忙着和糯米制馅料,没有一刻得闲。   在她们的巧手下,一个个圆滚滚白胖胖的糯米圆子整齐的摆放在长板上,有实心馅的、豆沙馅的、白糖馅的,还有各色果料馅的,种类丰富,合乎老苏家人各种口味。   小孩子们扎堆的围在长板桌旁,叽叽喳喳的讨论哪种元宵好吃,刺溜着口水眼巴巴的看着圆团子,偶尔趁大人不注意,偷偷的用手指戳了戳团子,又怕挨骂,反应迅速的收回了手,将手藏在身后,手指微动,仿佛刚才濡软的触感仍然停留在指尖。   女人们似乎没有发现孩子们的小动作,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神色自若,继续包着元宵,这让孩子们更加得意了,互相挤眉弄眼偷偷地交流着属于他们的小秘密,又怕被大人察觉,捂着嘴笑弯了双眼。   吃了元宵,象征新的一年里合家团圆,和睦幸福,在左邻右里的呼唤下,苏顺安老俩口带着苏家人一起赶至村头。   每年的元宵节,村里人都会分批次乘坐牛车赶往棠柳镇参加上元灯节,上元节没有夜禁,故夜间的活动比以往更显得自由。   这一天,棠柳镇周边村落里的村民都会赶到镇上看热闹,尤其是灯市周围更是围满了人群,十分热闹。   每年灯市上都会放置一盏灯王和八盏小灯王,设有七七四十九关以及九九八十一关灯迷,过了四十九关的人可得小灯王,答对八十一道灯迷的则可摘得唯一的一盏大灯王。   历年来猜灯谜都是读书人的战场,苏锦楼即使是个学渣,但也算得上是读书人,苏家大郎和二郎对自家三弟迷之信任,每年都会拉着苏三来参加此项活动,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于是苏锦楼悲剧了,什么“盲人摸象”“蜜饯黄连”“四通八达”“逆水划船”“另有变动”“早不说晚不说”,除了这类猜成语猜字的,还有猜人名猜地名猜时节猜药材的,看得苏锦楼头大如牛,两眼转圈成了蚊香眼。   偏偏耳边又传来一道很欠扁的声音,“苏大才子,很久不见啊!怎么?你也想在猜灯谜上大展身手?”   苏锦楼转头一看,来人身着蓝色棉袍,手执撒扇,面色如玉,气宇轩昂,好一个风度翩翩的雅士,此人不正是当初二次吐血的萧清行嘛。   萧清行自恃才高八斗,猜灯谜这种能在外人面前展示才情的活动一向是他心之所往的,兴致勃勃的跑来,刚准备一鸣惊人,就瞧见人群中的苏锦楼。   晦气!败兴!   萧清行一甩衣袖转身就想走,刚迈开步伐,心里微微一动,自苏锦楼被夫子赶出学堂后一直不大受夫子待见,后来苏锦楼干脆连学堂都不怎么来了,夫子也不管管,就任由他旷课了,若是此事被苏锦楼的家人知晓……   萧清行面露喜色,上一次的吐血之仇他还没报呢!尽管在小考中碾压了苏锦楼,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开心,苏锦楼交了白卷,自己先前的废寝忘食鼓足气较着劲,仿佛都成了笑话。   见苏锦楼盯着灯谜出神,萧清行心里满是不屑,这么简单的灯谜都猜不中果然是个草包,现在身边围着这么多人,若是在这个时候把对方踩在脚下,肯定会让其颜面扫地。   到时他的家人若知道他顶撞夫子,交白卷逃学一事,说不得回家就能挨一顿板子,越想越美,萧清行乐颠颠的走向苏锦楼。   苏锦楼一瞧是萧清行,就知这厮来者不善,索性先发制人,“萧同窗,这天寒地冻的还出来凑热闹,可别再给冻病了,若是又吐一次血,我真怕别人又会误会我了。”   萧清行心头一梗,吐血二字显然戳了他心窝子,气得他恨不得掐死苏锦楼这个口无遮拦的学渣。   不能气!不能气!真生气了就中了这厮的奸计了,我还要揭穿他的真面目让他倒霉呢,好不容易抓住了这厮的小辫子,可千万不能错失良机。   萧清行深吸一口气,缓和了情绪,“我身体很好,就不烦劳苏大才子费心了,我见你似是对猜谜感兴趣,恰逢元宵佳节,不如我俩比比,如何?”可给我逮着机会了,这次说什么都不能让你给溜了。   哟!心气见长啊,竟然还能平复心情出言挑衅,可真叫人刮目相看,不过,纵使你有千般算计,老子就是不接招,你奈我何?   于是,苏锦楼很光棍的回道,“不用了,我比不过你,你爱猜谜就去猜吧。”   随即就拖着苏家的两位兄长涌入了不远处舞龙舞狮的队伍,溜之大吉了。   当他傻吗?费半天的脑子就为了几盏灯?不能吃不能穿的,有意思吗?   他可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不会就是不会,这有什么可丢人的?既然萧清行想要赢那就让他赢好了,自己认输又不会少块肉。   苏锦楼是个实在人,若是萧清行压个百八十两银子作为赌资,他或许会费些心里坑萧清行一把,如今啥彩头都没有,还指望他陪着萧清行像只猴子似的给人围观?美不死他!   唉!还是学霸呢,这萧清行闷不实在了。   萧清行眼睁睁的看着苏家三兄弟混入舞龙舞狮的队伍远走,傻愣愣的拿着折扇独自站立在寒风中,久久没有动弹一下,直到黄石岩的到来。   “清行兄,你站在这里发什么愣呢?”没看周围人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你嘛,那眼神似乎在防着一个随时会发癔症的病人似的。   萧清行似是没反应过来,面无表情,眼神发直的看着黄石岩,嘴里直念叨,“苏……苏锦楼……”   “嗯?清行兄是见到苏同窗了吗?”黄石岩疑惑不解,问道,“难道清行兄和苏同窗冰释前嫌了?真要是如此的话,上元节偶遇,一笑泯恩仇,也不失一段佳话了。”   这样也好,清行兄总算打消了心头的执念,也不知清行兄怎么了,自上次豆花事件后一直盯着苏同窗不放,若不是苏同窗同为男人,他都要怀疑清行兄是不是看上苏同窗,借着各种手段吸引对方关注了。   “没有,”萧清行傻乎乎的摇头,在最好的朋友面前,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他……他走了,我说和他比猜灯谜,他都不理人!就这么走了!”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他在这边一头热,人家直接忽视,这种一拳打到棉花中的无力感,谁能体会他的心酸!不战而胜,太憋屈人了。   “清……清行兄,你不会……”不会真的有什么龙阳之好吧!这委屈的小表情,真的好像被人始乱终弃的怨妇啊。   萧清行抬头,眼中满是疑惑,“不会什么?”   黄石岩连忙摇头,“没,没什么,今年的元宵节尤为热闹,好像有不少杂技表演,不如我们一同去凑个热闹?”   他总觉得自己要真询问清行兄是否对苏同窗抱有某种不可言说的感情,清行兄说不得会与自己割袍断义。   “你是说那个叫萧清行的脑子不大好?”苏锦河心生诧异,“可看起来很正常啊,不仅人长的俊,看他衣着打扮,像是富人家的孩子。”   “大哥,你还别不信!”苏锦楼为了增加说服力,毫不留情的翻开萧清行的黑历史,“有一次我请他吃豆花,他莫名其妙的就吐血了,后来见到我就要刺我几句,成天想着和我比这比那的,我又没招惹他,干嘛咬着我不放。”   虽然豆花一事是他无心之失,但当初是萧清行无缘无故争对他才惹下后来的祸事,后来几次三番没事找事都被他给忽视了,这种人越搭理越来劲,只要全程当他不存在,萧清行自己就先气得要死。   “嗨!还有这种人呢,真看不出来!”苏锦山的大嗓门十分洪亮,“我们三弟的才能哪能浪费在猜灯谜上?他以后是要当官的,哪能别人说比试他就答应比试的?那也太没面子了!就该像今天这样晾着他,免得他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这话一出,苏锦楼先不好意思了,见周围人对自己这边投以好奇的目光,脸皮甚厚的苏锦楼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总感觉羞耻度破表啊。   也不知道苏家人怎么了,刘氏对他迷之相信也就罢了,毕竟那是亲娘,亲娘看自家儿子是自带美颜效果的,可苏家这两位兄长也觉得他会当官老爷,这就很让人难以理解了,他不记得苏三或是他有做过什么展示惊人天赋的举动,怎么这苏家人像是被催眠了一般这么信任他呢?   他是学渣啊!还是个打算混吃等死的学渣,这让他如何心安理得的继续得过且过混日子?   要不,哪天去考考看?不说秀才,就算考个童生回来,想必老苏家的人应该也会很开心吧,而且若是幸运的拿到秀才功名,家里的田地赋税就能免掉,那可是很大一笔银子,这样想想貌似也很划算。   有了功名,别人也会高看苏家一眼,虽不能做官,但别人再也不会说苏家是泥腿子了,还有那个便宜儿子,聪慧伶俐,不读书岂不是浪费了他的天赋?若有个秀才爹,他以后或许能拜个名师,这样好像很不错。   可是,那些书本,晦涩难懂,死记硬背不成问题,可要想吃透必须找个好老师,还有他的狗爬字,也要练习,这样一来,好像还是他亏了。   好纠结……   苏锦楼左右摇摆不定,他却未意识到,若是以前,苏家土地的赋税、苏家的门楣,包括他那便宜儿子苏环,这些通通都不是他会在乎的,如今,不过半年,苏家人就用赤诚炙热的心捂热了苏锦楼冰冷的心肝。   说到底,不过是将心比心而已。 第27章 当街抢人   “怎么有这么多水萝卜和豆面做的灯?”   苏锦楼见不少人家门口摆放着灯,好奇的近距离查看后才发现竟是水萝卜和豆面做的,难不成给人看过后还要拿回家里吃了?   苏锦河与苏锦山相视一笑,难得三弟突发好奇心,以往可从未注意到这些能吃的灯。   “这些,是让人来偷的。”   “偷?”苏锦楼更摸不着头脑了,“大哥,你都把我弄糊涂了。”   “传说正月十五日的灯盏可以使人生子,如果夫妻两人一起去别人家偷灯,放置床下,当月便可怀孕,尤其是刘姓家的灯特别受欢迎,刘同谐音留,为的就是留下孩子。”   苏锦楼满脑门子黑线,生孩子和灯有什么干系?难不成生物学里的受精卵一说是假的不成。   偏巧一旁的苏二郎还嫌苏大郎解释的不够仔细,“三弟没听过一首民谣吗?”说罢不待苏锦楼回应就边说边唱起来,“偷了刘家的灯,当年吃了当年生,有了女孩叫灯哥,有的男孩叫灯成。”   声音洪亮,唱腔优美,放在现代,妥妥一个当红/歌手。   苏锦楼,“……”又是一个被时代埋没的人才。   “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去找爹和娘他们吧……”   “娘应该在招福桥那边,孩子们也跟着,不知爹会不会先去寻他们,不如我们先去招福桥?”   三人商议,一致同意先去招福桥。   招福桥在棠柳镇颇有名气,看名字就知道是给人“招福气”的,元宵节除了吃元宵看花灯猜灯谜,还有“走百病”的习俗。   参与此习俗的多为老人和孩子,他们结伴而行,走过招福桥,据说可以祛病除灾,为家人祈福。   刘氏带着两个儿媳妇及孙子孙女,同邻里周家以及妯娌都去走百病了。   林氏牵着自己的两个子女苏琅和大丫,王氏牵着苏珀和二丫,刘氏则拉着苏环和王氏所出的小闺女三丫。   周边都是邻里乡亲,有相熟的人陪着,谁也没有料到会出事。   一行人走过招福桥,招福桥旁人声鼎沸热闹非常,踩高跷的、玩杂技的、舞扇子的,看到众人眼花缭乱。   还有卖吃食的,香气飘的甚远,将人腹中馋虫都勾出来了,见几个小的眼馋的瞧着糖人,刘氏大手一挥带着儿媳和孩子走到摊子面前向摊主买了六个糖人。   谁知正当她接过第一个糖人之时,突然从旁边冲上来一个壮年男子将刘氏撞倒,还要把站在刘氏身边的三丫抱走,六岁的苏环眼疾手快,死死的拉着三丫不让人抢走。   “抢人啦!抢孩子啦!”刘氏一时起不来身,赶忙扯着大嗓门喊人。   那人一见刘氏喊人,心中更慌,手上的动作越发粗鲁,这时又从人群里冲出一个人一把将苏环拦腰抱起,和先前的那人一人抱一个,利索的冲入人群中瞬间隐没了身影。   林氏和王氏声嘶力竭的呼喊,心有顾忌不敢动弹,紧紧的拉着仅剩的孩子,生怕人群中再冲出个人来抢孩子,等到邻里乡亲赶来的时候哪里还能见到苏环和三丫的影子?   “二郎,三郎……我,我对不起你们!”   苏锦楼三人还没到招福桥,就见刘氏一行人形容狼狈,匆匆跑来,尤其是刘氏,走路一瘸一拐,由身边的人搀扶着,似是受了伤。   两个嫂嫂满目焦急,尤其是二嫂王氏脸上犹带泪痕,孩子们也是惊魂未定。   嗯?便宜儿子和三丫呢?   苏锦楼心头一跳,直觉不好,上元节人多孩子也多,不会是遇到人贩子了吧。   果然,刘氏三言两语的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我……我把酯儿和三丫弄丢了,二郎,三郎,我对不起你们。”   “娘!”苏二郎一听小闺女被抢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但亲娘受伤,他是怎么也不忍心迁怒的,“娘,这事不是你的错,你别着急,你受伤了,先和大嫂她们带着孩子去茶楼呆着,我和大哥三弟去寻人。”   “对,娘你别着急,我们先去找人,”一旁的苏大郎对正搀扶刘氏的蒋氏说道,“蒋婶子,麻烦您照看一下我娘。”   “都这个关头了还客气什么?”蒋氏性格爽朗,行事颇为雷厉风行,“我让二狗子去报官了,也让人去寻你爹,村里有不少人都在帮忙找人,先找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无论找不找的到都去杏花街的吕家皮货集合,那个铺子是你三伯家的女婿开的店,有熟人守着更好办事。”   “好,那就多谢蒋婶子了!”   苏家三兄弟分头寻人,苏锦楼疾步走至招福桥附近的一个巷子里,闭上眼睛,三级精神力无声无息的铺散开来。   这一刻,人们继续欢庆元宵,你来我往,谈笑风生,而招福桥周边人家中的牲畜却陡然僵直着身体不敢出声,就连平日里最凶悍的恶犬都低下头颅伏着身躯瑟瑟发抖。   “大黄,你怎么了?”一个四岁的男娃娃奇怪的看着发抖的大黄狗,明明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撒欢,怎么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娘,”娃娃抬头,奶声奶气的问道,“大黄是不是冷了?冷得腿都打哆嗦走不动路了。”   美貌妇人被孩子的童言稚语逗得一乐,与一旁的黝黑男子相视一笑,男子乐呵呵的把娃娃抗在肩头,“儿子唉,回家我们就给大黄做件衣服,这样它就不冷了,好不好?”   美貌妇人嗔怪的看了丈夫一眼,“儿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还给大黄做衣服?没你这么糟蹋布料的。”   “哈哈!”男人大笑,携娇妻幼子远去,徒留一只可怜兮兮的大黄狗在冷夜里发抖。   苏锦楼额头布满了冷汗,青筋爆出,十分狰狞,目前他只能动用三级异能,要想辐射到整个棠柳镇至少得要五级异能,而要开辟空间,直接使用精神技能杀人,至少要升到六级,否则连只鸡都杀不了。   人不同于丧尸,丧尸脑子里有晶核,只要用精神力击中晶核,就能使丧尸受伤或者丧命,可这招却对付不了人,只有达到六级,将精神力锁定空间,化为空间技能才能取人首级杀人于无形。   如今为了找到苏环和三丫的踪迹,他没法顾忌太多,只能以招福桥为中心,进行地毯式搜索,精神力扫过民坊大街,经过拱辰街和琵琶巷,又至杨柳街。   开怀大笑的男人,温柔贤惠的妇人,举杯共饮的少年,吟诗作对的才子,慈爱祥和的老人,稚言稚语的孩童,种种面孔一一呈现在苏锦楼的脑中。   再加上各种噪杂密集的声音都往苏锦楼的耳朵里涌,让苏锦楼的大脑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痛不欲生。   “轰!”   脑海中陡然一声巨响,原本只能到杨柳街的精神力突然又一次往外延伸,脑中疼痒难耐的痛苦也轻了许多,苏锦楼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这是?”苏锦楼睁开了双眼,瞳孔幽深,墨色渐渐蔓延整个眼睛,随即又迅速退去,仿佛刚才的异象只是错觉。   “看来是异能升到四级了,原来锻炼身体并不是恢复精神体的唯一途径……”   苏锦楼再次细细查看,一盏茶后,苏环和三丫的面孔出现在了脑海中,两个孩子均被绑着手脚,嘴也被堵上了,而且除了他俩,旁边还有三个孩子和他们一样的待遇。   再看看孩子的所在地,只见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里挂着不少花灯,男女香客正诚心诚意的拜着庙里供奉的观音像,寺庙的匾额上赫然写着“送子庙”。   “怎么会是那个地方?”   苏锦楼万万没想到公然抢孩子的人贩子竟胆大包天的把孩子藏在人来人往的送子庙里,这送子庙是棠柳镇众多庙宇中颇负盛名的一个。   据说寺庙里的文妙真人能掐会算,是个得道高人,每年送子庙中仅出十两甘露,凡是求子的妇人只要喝了此甘露必会如愿,甘露稀少难得,令人趋之若鹜,然此甘露只待有缘人得之,若无缘分,就算是巨商富贾持万金而来也不可得。   苏锦楼怎么也想不通,人贩子是怎么把人藏到送子庙的,是这送子庙本就是藏污纳垢之所,还是寺庙里有人私自勾结人贩子做了这档子缺德事。   不管如何,肯定是寺庙里有人接应,人贩子才能把孩子藏在庙里,不然,那人贩子既不会飞天遁地,亦不会穿墙之术,没有接应之人哪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寺庙变成了临时据点。   “这下子难办了。”   苏锦楼原计划打算找到人后就通知苏家人和村里人一起把人救出来,如今,孩子的踪迹是知道了,可若直接告知别人孩子在送子庙,绝大多数人多会认为他是胡说八道。   古人敬鬼神,特别是关于“送子”这一说,更是忌讳,送子庙美名远扬,他苏锦楼一介白衣,既无威信又无权势,凭什么只借着一张嘴就能让别人相信,送子庙里藏有孩子呢?   即使是对他信赖有佳的刘氏,估计也会骂他胆大包天,满口妄言,就算被他的口才说服,同意前去察看,送子庙的人肯定不会轻易同意他们的要求,这样一来,无异于打草惊蛇。   苏锦楼倒是不惧人贩子转移窝点,怕只怕不慎惹怒了人贩子,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孩子杀了,那时就算抓住了人贩子孩子也回不来了。   “或者……通知官府,让衙役搜查送子庙?”   不行!还是同样的道理,一没证据二无权势,县衙又不是苏家人开的,哪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让搜查哪里就搜查哪里。   思来想去,干脆一个人行动,迟则生变,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救人为妙。   苏环和三丫靠在一起,手脚冰冷麻木,稍微一动疼的打颤,屋内漆黑一片,透过窗户可见外面隐隐绰绰的亮光,安静的环境使得身边其他孩子的啜泣声越发明显,明明被人贩子关在这里没多长时间,他却感觉过了好久。   爷爷奶奶,你们在哪里?还有爹爹,快来救救我,酯儿难受。   到底是个六岁的孩子,即便聪慧过人,心有七窍,遇到这种突发事件心中总会发慌无措。   就在苏环百般祈祷之际,门外陡然一声呵斥,“什么人!”   随即咚的一声,似有物体应声倒地,夜,显得更加寂静,孩子们的心里也越发恐慌。   此时,门,忽的开了。   苏环泪眼朦胧,抬头望去,远处的庭院里挂满了花灯,一颗不知名的树木上系满了红布条,月光伴着灯光洒在来人的身上,仿若传说中下凡的天神。   “酯儿,你怎么样?”   男人跑到苏环身边,手脚麻利的拿掉了堵在苏环口中的布团,又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   “爹爹?”苏环双眼放空的对着苏锦楼的脸,似是还没回过神来。   “怎么了?”苏锦楼搓着苏环的手腕,又探了探他的额头,“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父亲的声音低沉温暖,臂膀结实有力,怀抱宽阔厚实。   “爹爹!”苏环猛的扑进苏锦楼的怀里,大声哭喊,“你终于来救我了!”   苏环头一次知道,原来,父在,心安。 第28章 事了   苏锦楼左手抱着小三丫,右手牵着苏环,身后还跟着三个小豆丁,偷偷摸摸的避着人,行为鬼祟,企图从寺庙侧门溜出去。   “站住!”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苏锦楼转眼一瞧,只见一个身着黄衣狐裘的玉雪小娃娃正俏生生的站在不远处,对着他使劲的瞪眼。   “你是何人?身边的孩子都是你家的吗?”女娃娃口齿伶俐,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很显然,苏锦楼不正常的行径让娃娃怀疑他是个人贩子。   “我……当然是我家孩子!”若不是怀里抱着一个手上又拉着一个,他肯定会摸摸自己的脸,明明他是老苏家长得最帅的,怎么总被人误解?连着这一次,已经有两次被误认为是人贩子了,难道他脸上真刻字了不成?   “小娃娃,你还是赶紧去找你家大人吧,这寺庙里可不一定安全。”说罢就打算带人离去。   ”你……你不许走!”女娃娃捣腾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苏锦楼面前,双手一伸不让人走,“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这么多孩子怎么全让你一人带着?”   就你这五短身材,不是三岁,难不成有十三岁?   苏锦楼真想把这拦路的熊孩子胖揍一顿,再耽搁下去难保不会被人贩子发现孩子不见了,“我有急事,你快让开。”   “我不,不说清楚你别想走。”奶娃娃性子倔,若是苏锦楼软言软语可能还能说服她,可如今粗声粗气,她怎么也不愿让开。   “小娃娃,你家人就没和你说过,爱管闲事的人都活不长吗?就你这个小身板,我要是心有歹念,你拦得住吗?快让开!”逼急了他,他真不介意对一个孩子动手。   “你……”小娃娃满脸不服气,她就是觉得这人行为可疑,这才一时冲动拦下了对方,不弄清楚事情真相,她怎么也不甘心。   “三妹!”   此时一女子略带严厉的呼唤着女娃娃,她身着红衣白裘,青丝垂肩,玉簪斜插,面若夹桃又似瑞雪出晴,眼中似有急色,步伐急促却不显慌乱。   行至苏锦楼面前,先是对着苏锦楼行了个礼,后又蹲下身来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女娃娃,见无不妥之处,总算放下心中的担忧。   “三妹,都告诉你不要乱跑,怎的不听话?见你不知所踪,娘那边可正着急呢!”   女子声音翠如莺啼,婉转间温和似水,小娃娃自知犯了错,羞愧的低下了头,“二姐,我错了……”   “知错就好,下次可不能再犯了,”随即起身牵起小娃娃的手,对着苏锦楼说道,“这位公子,舍妹刚才言行无状冲撞了公子,是我家没有教好,在此,我代舍妹向您道歉。”   苏锦楼本就没有打算与这不懂事的娃娃计较,刚才也只是心中焦急,口气中就带出了几分烦躁,如今对方好声好气的与自己致歉,他是怎么也不会揪住不放的。   “误会解开了就好,你不必道歉,快带这小娃娃回去吧,寺庙虽是清修之地,但也不能保证不会有歹人混进来,你们可得看好家里的小娃娃。”   女子注意到对面男子手里抱着的孩子手腕上有青紫的痕迹,其他跟着一起的孩子也多是惶惶不安,甚至有些孩子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她不由皱眉。   “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你身边这些孩子……”   “二姐,你也觉得不对劲吧,我就看这人不似好人,这才拦下他的。”小娃娃显然对自己做“善事”十分得意,语气中满是自豪。   “住口!”女子疾言呵斥,“未经人事非,不论世人过,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满口胡言乱语了?爹爹平日里的教导难不成都给忘了?”   “二姐……”女娃娃很少见二姐像今日这样严厉,不觉眼中就冒出了眼泪。   女子心下一叹,家里甚是宠爱这个小妹妹,养成了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就她今日躲过下人独自一人跑出来,若是遇见了拐子该如何是好?   娘亲着急归着急,等会见着小妹了必少不了一顿骂,若是再知晓妹妹诬陷别人是歹人,还阻拦别人不让人走,肯定会罚小妹回家跪祠堂。   “这位公子,我见你怀中女娃手腕上似是有伤,我随家人来此寺庙祈福,身边带有医女,不妨先让医女给孩子们上药,等上了药再走也不迟,”似是怕苏锦楼抹不开面子不愿意接受一个女子的帮助,又言道,“若是能为你们略尽绵薄之力,我心中也会多些安慰,权当是为舍妹刚才的无礼赔罪了。”   苏锦楼想着苏家人还在外面着急寻人,他不愿让人苦等,又不知先前被自己打晕的人贩子什么时候会醒,还是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妙。   “姑娘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家人在外苦等,若久不见人难免会心生担忧,我们就先走了。”   “走?你能走得了吗?”   苏锦楼转头,只见两个身穿褐色道袍的人手拿棍棒从远处走来,这一看就是来者不善,而且八成就是寺庙里和人贩子接头的内鬼。   其中一个方脸短鬚的道士边走边舞着棍子,仿佛这样便能吓破别人的胆子,“打伤了我们的人,还想走?”   苏锦楼放下三丫,将孩子们以及女子挡在身后,小声的对着女子说道,“你带孩子们先走,我先拦着这两人。”   女子眉头深锁,心中甚忧,“他们有两个人,你行吗?”   苏锦楼心口一堵,男人被问行不行?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若不是情况不明,他真想以“行不行,你试试不就知道了”给怼回去。   另一个面白无鬚,嘴边带痣的道士不怀好意的笑道,“嘀咕什么呢?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功夫打情骂俏啊……”   苏锦楼见道士脸上的讥笑,深觉辣眼,以前总听说反派邪魅一笑,怎么到他这儿了只能见到对方那一嘴的大龅牙?还有那颗显眼的大黑痣,太碍眼了,待会儿回去定要多洗洗眼睛。   “反派死于话多。”   苏锦楼忽的将精神异能全部压向两个道士,就在道士目露惊色身体僵直的那个瞬间,苏锦楼双眼微眯,精光一闪,就是此刻!   “快走!”   随即微微压低着身体似矫捷的猎豹猛的扑向道士,左手按压住其中一个道士握着棍棒的手,右手握紧拳头中指指节微凸,全力击向对方的太阳穴,此时,后背似有劲风袭来,苏锦楼一个侧身躲避开去,棍棒贴着他的面颊划过,他顺势握住对方的手腕,反手一扭。   “啊……”   面白无鬚的道士惨叫一声,手一松,棍棒落在了地上,方脸道士心中焦急,顾不得头晕眼花,听见同伴的惨叫连连,立马寻着人影打了过来。   “啊!!!”   打中了?怎么感觉声音有些不对呢?方脸道士定睛一看,只见同伴半躺在地上,鲜血从头上流下,不一会儿就流了满脸,额头上还有一个鲜明的棍棒印记,龇着满嘴的大龅牙正对着自己急瞪眼。   “你眼瞎啊!”面白无鬚的黑痣道士只来得及说了这一句,就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原来方脸道士先前被苏锦楼击中了太阳穴,导致他暂时性眼花看不清人脸,只凭着感觉拯救同伴,不想没打中苏锦楼,反而直接把同伴一棒子KO了。   趁你病要你命!   苏锦楼趁着方脸道士反应不及,一个扫堂腿将对方绊倒在地,反身一跃,如雄鹰展翅,肘部重击于其腹部,方脸道士疼的嗷嗷直叫,双手死死的捂住腹部,蜷缩着似一只虾米,不受控制的打着颤,额头大汗淋漓,满目狰狞。   苏锦楼确认这两人失去了战斗力,微微松了一口气,“以前只在游戏里见过猪队友,如今可算是在现实中见识到了,不过,对于我来说,这猪队友反而是神助攻吧。”   若不是怕古代的官府起疑,他根本无须如此小心翼翼,不说这些人贩子多是些乌合之众,就算他们武功高强,练得飞檐走壁铜皮铁骨的本事,再快能快得过子弹?再能抗揍能敌得过子弹的穿击力?   可为了安稳的生活,他不仅不能用枪,还不能杀人,最多只能把人打晕或是伤至半残,不然,一旦闹出人命,他这个苦主说不得还要进大牢一游。   “快!就在这里。”   噪杂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先前那女子带着不少人赶了过来,令苏锦楼诧异的是,竟然还有村里人和官差衙役。   啧啧,这古代的官差办事效率可不怎么高啊,等他把人撂地上了才赶到,都不用费一丝力气就能把犯人逮回去,这买卖真划算。   “爹,”人群里冲出个小人,猛的扑过来抱着苏锦楼的大腿,“爹爹,你没受伤吧……”   苏环扬起小脸,眼睛里布满了忧虑,苏锦楼低头看着小崽子,眼底的墨色瞬间化开,似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荡起阵阵涟漪。   他轻柔的摸了摸苏环的脸蛋,“酯儿不用担心,你爹我智勇双全,脚踩五岳,身强力壮,孔武有力,就这么两个土鸡瓦狗哪能伤的了我?”   不知怎的,苏环脑中陡然闪过昔日自家爹爹抖着腿下床,走两步歇三下,口中急喘直喊累的情景。   再看看亲爹脸上的自得,以及手里抱着的粗大腿,嗯!果然非常孔武有力。 第29章 偷师   大庆朝万户以上为县,长官称为令,不及万户则为镇,长官称为长。   棠柳镇不及万户,所以被称为镇,镇内政务治安均规镇长管辖。   元宵佳节人贩子公然抢人,视律法于无物,简直猖狂至极!   官家亲自发话必要严惩,上官一句话,衙役跑断腿,这下子,棠柳镇风声鹤唳,夜禁甚严,大街小巷里的人无一不拉紧面皮,生怕碍了官差的眼,被拉到衙内喝茶。   正月十五出了那等子事,刘氏再怎么心宽也不可能第二天就带苏锦楼去相亲,先前刘氏和张家只是口头上提过结亲的意向,打算两家相看过后再谈其他,这下子,这亲彻底结不成了。   人家张家闺女今年满十八,已经到了大庆律法规定出嫁的年纪,今年不出嫁就得被官府强制配人,所配的对象多是鳏夫、懒汉之流,好好的一个闺女嫁给那等人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张家人心急,本打算和苏家相看后,就让苏家寻个媒婆正式提亲,商议好送定、过大礼等事宜后就把成婚的日子定下来,最好在立秋之前就把婚给结了。   至于相看之时苏家会不会看不上自家闺女,这事张家压根没想过,那苏锦楼先头和离过,又有一个儿子,自家闺女一嫁过去就成了后娘,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这样的人品配了他一个二婚的,他还能有意见?这可是求神拜佛烧高香都求不来的运道,美不死他。   如今,苏家过小年之际竟然被人贩子抢了娃娃,若不是官差办事得力,那娃娃还不知道被卖到哪个腌脏地方,按理说人家出了这等事没心情来相看也是情有可原,可也不能强求自家姑娘一直苦等他吧。   再说,眼看着第二天两家就相看了,头天,还是上元佳节就出了那等子晦气的事,这是不是老天在冥冥之中暗示两家不宜结亲?要不然,元宵节那么多孩子,人贩子怎么不抓别家孩子,偏偏就盯着他苏家的孩子?还一抓就是俩。   议亲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就是合八字,若八字相合则两家欢喜,若八字不合则婚事告吹,虽说,那合八字之人的本事是真是假不得其说,但这个流程一走,除了私下打招呼以此做伐子不想成亲的,看生辰合八字的高人为了讨个喜钱,所测结果十之八/九都是相合,这样一来,结亲的人家心里多少有些底。   由此可见,古人信命理,张家人心疑老天示警,越想越觉得这是真相,看来闺女和那苏锦楼八字不合,这亲还是别结了,要是带累了闺女,自家可真就后悔莫及了。   “唉……”刘氏唉声叹气,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苏顺安听着刘氏第三十六次叹气,甚是无奈,“不就是张家姑娘和村里的高家议亲了嘛,你有什么可叹气的?总不能让人家姑娘一直等着我们三郎吧。”   “张家那个姑娘人品可真是一等一的好,三郎这次错过,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找个可心的人,可惜了。”刘氏为了小儿子的婚事,夜不能寐,脸上都憔悴了许多,“也不知哪来的流言,说我们苏家今年运道不好,元宵节还能被人贩子从身边把孩子抢走,这样一来,三郎今年估计是相看不到媳妇了。”   想到当时三丫和酯儿都是在她手里被抢,心中越发愧疚,“都怪我!如果我当时再注意一点,小心一些,说不定根本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三郎也不会娶不上媳妇了。”   “这又关你什么事?”苏顺安是越发理解不了老妻的想法了,“只有千日做贼,却无千日防贼的,那人贩子心思歹毒,见我们家三丫玉雪可爱,又见你们身边无男人相护,这才胆大包天公然抢人,酯儿也是为了救三丫这才被人贩子一起带走,这件事压根怪不到你头上,你怎么什么事都要往自个儿的头上揽?”   “是不是家里的儿媳或者儿子对上元节一事有什么怨言?”苏顺安皱眉沉思,若真是那样,说不得他要好好给家里人紧紧皮子了。   “这倒是没有,”刘氏果断摇头,“儿子和儿媳都没怪我,反而还劝我不要放在心上,让我好好养伤。”   “这不就得了?”苏顺安拉着刘氏的手,“儿子儿媳孝顺,孙子孙女懂事听话,你还有什么可愁的?”   见刘氏又要说话,他半笑着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若说怪罪,如果当初我陪在你们身边,人贩子说不定也不会对我们家孩子下手,要说内疚,也该是我才对。”   刘氏立马反驳,“你……这关你什么事?怎么好端端的怪罪你了?”   苏顺安轻笑,“这不是一样的道理嘛,不怪罪我,你也无需愧疚,三郎这次没法娶张家姑娘,说明他们俩缘分不够,世人常言姻缘天注定,月老早已为有缘人绑缚了红线,说不定我们家三郎就在不经意间遇到他命定的妻子呢?”   刘氏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命定的妻子?你什么时候学会命理缘分一说了?是不是最近又去听村口的刘大哥说故事了?这次说了什么?”   苏顺安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弱弱的回道,“是说七仙女下凡寻有缘人,月老醉酒绑错了红线。”   “怪不得你这又是姻缘又是红线的,你可少听些胡说八道的故事吧。”   “什么胡说八道?”苏顺安羞怒,“这……你怎知这不是真的?”这个老婆子,自己好心安慰她,她还揭自己的短,不识好人心,哼!下次不理她了。   苏顺安梗着脖子出了门,继续去寻刘大哥说故事,刘氏赶忙追到门口,“你这老头子,咋这么大气性?说你两句还耍性子了?马上到饭点了,记得回来吃饭,别又让我逮着你去人家蹭酒喝!”   苏顺安闻言身子可疑的僵了一下,随后像是耳背没听到刘氏的话,加快步伐向村口走去。   刘氏站在门口得意的笑,这老头子,自上次受伤后需日日喝药调养身体,大夫说了,要戒酒,喝酒容易冲了药性,可这老头子酒瘾大,逮到机会就偷着喝,自己在家里下了死令让全家人一起盯着不让他喝,家里喝不着,他竟然敢跑到别家蹭酒喝,简直气人。   这一次若再被她逮着,她定要让他回忆回忆年轻时候的“美好经历”。   苏锦楼不知刘氏为他的婚姻大事担忧,他自己也不觉得现在单身有什么不对,在现代,男人四十一枝花,娶个美女成佳话,更有不婚主义者,直到临死都是单身贵族。   他现在才二十多,年轻的很,不愁另一半,就算找不到另一半,他还有儿子啊,有儿子在就不愁养老,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七斋书院一年不如一年,年年走下坡路,年后不仅没一个新入学的,原本在书院读书的人都少了四个,据说是转去其他书院入读了,原本苏锦楼也打算不来七斋读书的。   可他打定主意今年下场考童生,童生试年年都有,分为县试和府试,考上了童生才有资格去考秀才,也就是参加院试。   天下寒门子弟皆可报考科举,无年龄以及出身家财的限制,可这并不意味着科举没有门槛,首先“娼、优、隶、皂”这四类人的后代需三代以后才能报考。   另外报考的学生需要五人一组互相担保,无人担保是没法参加考试的,而互相担保的五人中若有一人心术不正作弊被逮,另外四人同样会受到牵连,这就是所谓的“连坐制度”了。   以前苏三在七斋书院读书,每次下场科考都有相熟之人作保,若是苏锦楼离开书院,其他学生不一定愿意和他互相担保,这样一来也是件麻烦事,索性就继续呆在七斋书院里。   苏锦楼原本打算混吃等死,可后来又改变主意去考科举。   元宵节那天的事给他的触动甚大,亦或者说苏家人细水流长,不知不觉中用温情改变了他,而元宵节一事只是让他下定决心的契机。   若他有功名在身,当日即可直达官府,请求官家出面为他寻人,若他有功名在身,说话更具有威信力,大可以说服同村人,和他一起去送子庙救人。   而事实上,当时他身无功名,无奈只身救人,若不是那天那个女子的帮忙,官差定会将他一起带入牢中,为的不过是三两银子的赎金,尽管他是苦主,因为救人自卫而还击伤人,但衙役却不管这些,拿了银子来,人领走,不拿银子,就在牢里蹲个十天半个月。   罪名?动手伤人,被关进牢里思过,这是天经地义之事。   天经地义?若不是顾及老苏家人,那天苏锦楼当场就会把那两个明显听差办事打酱油的衙役打成猪头,三两银子事小,关键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后来那女子出言主动帮忙说和,一开始衙役横得很,坚决不放苏锦楼走,但当那个女子将其父亲的名帖拿出来给衙役查看之时,衙役立马软了脊梁,从他们讨好的姿态以及说话中得知,那女子的父亲貌似是个有功名的人,而且还是个名人。   不过苏锦楼这个学渣,压根没听过什么“晋亭先生”,苏三的记忆里也没这么个人物,可见苏三和苏锦楼二人除了相貌名字相同,还都是学渣中的学渣。   直到苏锦楼买了名人注解的书本,看到注解人写着晋亭二字,这才醒悟此人地位之高,据书店掌柜说,这晋亭先生的注解是被官方推崇的,考科举的读书人必读他注解的书本。   听了这话,苏锦楼心中对晋亭二字几近神话,高山仰止都不能描述他心中的敬仰之情,这可是牛人啊!学霸,不!学神,妥妥的学神,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沐浴在学神之光下,这才是学习的最高境界。   大庆朝的县试是每年的八月二十,苏锦楼此次纯粹打算去看看情况,能不能考得上就看运气,这么短时间,他全靠自学,还要天天练字,只凭着注解的书籍和死记硬背,根本没把握考上童生。   他打算多积累经验,等到来年厚积薄发,考上的机会也会大些,顺便看看能不能为自己寻个靠谱的老师,至于曾夫子啥的,他已经不指望了。   今夜,心生躁意无心看书,苏锦楼放下书籍伸了个懒腰,不如看看其他学生的情况?也不知今年书院里有几人能考上童生,不会又像前两年一样颗粒无收吧。   话说,平日里除非需要收集信息,一般来说他不会轻易去动用精神体,否则天天像个雷达一样扫射,他也会累的。   嗯?曾夫子又在为“得意门生”李金科开小灶了。   “这个曾夫子,还真是死性不改!这口才要是放在现代,妥妥的一个传销组织的头目,这李金科也是,这么久都没发现曾夫子的真面目,被人哄的乐颠颠的掏银子,真是个榆木脑袋。”   苏锦楼吐槽两句就打算撤回精神力继续与书本作斗争,等等!他既然能听到曾夫子的讲解,就能使用精神力去探听其他书院夫子的授课。   棠柳镇一共五家书院,总不能都是曾夫子之流吧,据说那个“鹿鸣书院”里的夫子就很不错,不如就先探听那里的情况。   说干就干,苏锦楼延伸精神体,嗯?这是啥?白花花的?还有那声音咋有点不对劲呢……   仔细一瞧,我擦!探错方向了,这是红秀坊,人家和姑娘正办着事呢!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实在不是有意看你隐私的,别见怪,别见怪。”   苏锦楼赶忙收回精神体,他又不是偷窥狂,对床上真人秀不感兴趣,再说,以前某岛国的毛片比这个精彩多了,他可是个有见识的人,才不会大惊小怪呢。   重新再来……   这是?也在开小灶?   鹿鸣书院里,声名远扬的薛夫子正在细心的教导自己的亲传弟子。   “《大学》是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是初学入德之门,亦是四书之首,不管是童子试还是将来的登科试,都是考官必出的内容,你需谨记。”   “是!”白衣少年拱手应道,“谨遵老师教诲。”   薛夫子微笑点头,继续为少年讲解知识,少年听的认真,时而点头,时而困惑,等薛夫子说完后少年恭敬的询问心中的不解,师生之间相处和睦,甚为融洽。   而他们却不知,和鹿鸣书院隔了三条街的七斋书院里,有一名学渣正专注的偷师,这一偷就是好几个月。 第30章 读史   精神异能很牛掰吗?   牛掰啊!末世里能探访最安全路线,保命几率蹭蹭蹭往上涨,直击丧尸晶核,杀丧尸如杀鸡,一杀一个准,还能开辟异空间,收集物资,多厉害啊。   可到这古代,就尴尬了。   苏锦楼目前能动用四级精神体,不能开辟空间,不能直接伤人,只能像个雷达一样查探信息收集情报。   可他又不是外族间谍,收集那么多情报干啥?这小小的乡下小镇里,不是小夫妻吵架就是婆媳大战,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算他收集了也没啥用处吧。   和人PK,只能乘其不备将精神体压向对手造成压力,在其僵持的一瞬间攻其不备,这法子只能对付那些小喽喽,遇到高手,准得歇菜,不过,倒是对动物的威吓作用挺大的。   动物?苏锦楼表示,本人并不是动物园园长,恐吓那些动物,很有面子吗?   其实就算他的异能往上升两级也没啥区别,六级异能可以开辟空间,可他本来就有一个空间,又何必费那些麻烦事去重新开辟?   再说了,空间对于他来说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一不逃难,二没天灾,连储存粮食的必要都没有,最多在里面放些银子,其他的压根没多大作用。   至于升到六级后将精神异能转变成空间技能,伤人于无形,听起来好像很高大上,可他不过是一介布衣平民,在古代也没有不共戴天的仇人,他脑子抽了才会去杀人,如果只因些许小小的矛盾动辄就把人杀了,那他离杀人狂魔也不远了。   时至今日,直到苏锦楼下定决心参加科举,才真正物尽其用,精神力带来两大便利,记忆和偷师,尽管书本晦涩难懂,但并不妨碍记忆,不管读不读得懂,先记到脑中再说。   不知其所以然?没关系,那就偷师吧,不仅晚上偷师,白天也暗搓搓的躲在宿舍里偷听其他书院夫子的授课,造成的结果就是苏锦楼旷课了,而且还是长期旷课。   “冥顽不灵,不知所谓,此子已无药可救矣,”曾夫子端着夫子的范儿,嘱咐学堂里的学生,“尔等需引以为戒,万不可学苏锦楼之流,荒废学业、不思进取。”   众学子应道,“学生谨记。”   “嗯!”曾夫子满意了,心气儿顺了,又看了看空着的座位,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不来好啊,不来就不碍他的眼,苏锦楼此人每年往书院白送银子,内里草包无学问,连名字都写不好,白费光阴,蹉跎一生,这样的人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蹉跎光阴的苏锦楼此时正在宿舍里奋笔疾书,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以前初中老师嘴边的口头禅,天天耳提面命,不记都不行。   他手里抓着炭笔,写的字体也是简体字,没办法,目前他仍在和软趴趴的毛笔死磕,短时间内是别想写一笔端正的毛笔字了。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这古人真会玩,不就是女的催丈夫起床干活,丈夫贪睡想赖床嘛,写的这么缠绵缱绻,我这等俗人是体会不到个中的乐趣了。”   古代娱乐太过乏味,这些古人闲的蛋疼,今天看到路边的野花,有感而发作一首诗,明天亭前看雨舒一段情,后天会友喝茶写一篇文章,你们倒是爽了,可怜他们这些读书考科举的,要背的要读的越积越多,关键是还不一定考。   要是有台电视机,放点什么“你是风儿我是沙”“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哦吧!撒浪嘿。”再来个车祸失忆,豪门与贫家抱错了闺女,恋人癌症病逝生离死别,我爱你你却爱着她的三角恋,那些人还有什么闲功夫写些无聊的诗啊词啊的?   就说这个《诗经·郑风·女曰鸡鸣》的第一段话,在苏锦楼看来完全可以写成以下这个形式。   女:公鸡打鸣了,快起来干活!   男:天都没亮,干个屁!再睡会~   女:睡睡睡!睡你个锤锤!一家老小不吃饭啊?你不干活都去喝西北风吗?快起床带着弓箭去芦苇荡射鸟去。   多么简洁明了,一目了然啊!哪像诗经里写的那么婉转,又是明星又是弋凫雁的,还讲究语句对仗工整,看得人牙酸。   所以说,像苏锦楼这样的俗人一辈子都只是个俗人,还是那种俗不可耐的俗,古人的温柔缱绻情意绵绵,他两辈子都理解不了。   不过,吐槽归吐槽,古人的智慧与文采他还是非常钦佩的,古人观测日月五星运行,择黄道赤道附近的二十八个星宿为坐标,称之为“二十八宿”,每七宿联系起来想象成四种动物,也就是:东方苍龙、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南方朱雀。   为了说明日月五星的运行和节气的变换,将黄道附近一周天按照由西向东的方向分为星纪、玄枵等十二等分,称之为“十二次”,十二次对应二十八宿,使得古人更加了解天象,演变历法。   话说,为什么读书人还要了解星宿,这不是白费力气嘛。   五经之一的《易经》,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不解星象很难知其意,另外古人时不时对景抒情对月抒意,在书里留有许多关于星象的内容,比如:“月离于毕”“荧惑守心”“太白食昴”。   你说,若对星象全然不知,还怎么理解古文之意?   读书,不仅只是读而已,知其意,需解天文地理、风俗民情、时政要事、人文习俗,融贯古今,通晓内外,才能挥笔泼墨,一蹴而就。   读书人重人品,重才情,人品自不必多言,谦谦君子,卑以自牧,有修养的人才配称之为读书人。   才情,才即是才思,境胜才思劣,诗成不称心,可见才思敏捷者方能笔走龙蛇,妙笔生花,情即情韵、情操,情之所至,诗无不至,诗之所至,情以之至,无情,文章空洞乏味,有情,诗画活色生香。   我们的苏大才子目前仍旧是个学渣,每天暗搓搓的偷听,遇到不解的还没法询问,只能囫囵吞枣先记了再说,至于情操才思啥的更是一个都不沾,怎么办?   读史!   所谓经书养人根本,史书开人才思,就算不能发言成咏,下笔成篇,读了史书后,你苏锦楼那颗榆木脑袋里总能存些干货吧……   于是苏锦楼又去买书,那书店掌柜是个实诚人,一听苏锦楼要买史书,立即给他推荐了一部“宏伟巨作”,据说这部书的序是在晋亭先生亲自指导下完成的,读书人都很推崇。   掌柜的舌灿莲花,苏锦楼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最后掌柜的说了,“书生,我与你投缘,你对我的书店如此捧场,我总要回报你一二,如果你买了这本书,这一刀宣纸我就送给你作为添头了。”   苏锦楼傻不拉叽的掏了银子,捧着那部宏伟巨作和一刀宣纸回去了,巨作是真的巨,至少它看起来很巨,巨厚!有三本书加起来那么厚。   随手翻看了一下,前半部分还很正常,以年月为经,以事实为纬,连贯的记述了各个时代的史实,还点出历代重要人物和世家的事迹,像是编年体与通史的结合。   正在苏锦楼深觉书店掌柜厚道之时,一段文字陡然跃入他的眼中。   “晋朝大学士季鸿光年过不惑,于不同时辰日御六女,可谓春秋鼎盛,龙精虎猛……”   “东启诗人谢安四次科考荣登榜首,意气风发,一时风头无两,然一连三次被吏部选试拒之门外,何故?貌丑。”   “前明宣帝嗜好偷窥妃嫔沐浴,某日,宣帝潜至甘露泉窥视,见一女子肤如凝脂,体态轻盈,面若桃花含露,笑语间两颊梨涡荡漾,魅惑天成,宣帝甚喜之,大赞:此女堪为桃夭,遂封其为桃夭夫人,自此独宠二十年。”   这都什么和什么?   苏锦楼又翻到前面一部分,“晋元帝,晋朝开国皇帝也,姓南宫,名曰旻……”   再翻到后面,“崔贤虽为男儿身,然其性情柔和,貌若好女,文帝甚爱之,出则同辇,入则同侍,寝则同眠,视后宫三千佳丽于无物,独宠崔贤一人。”   我买了本假史书,我大概…可能…也许…被骗了……   摔啊!不是大概可能也许,前后内容相差这么大,肯定被骗了啊。   怪不得这么厚,正史加野史的混搭版本,不厚压根囊括不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小道内容。   自古以来史书除了官修的正史,还有一种与之相对的史书,即私人编撰的稗史,稗史亦称野史,多是记录闾巷风情、街谈巷说、遗闻佚事。   两者相比较而言,正史更具权威,更加可信,最关键的是,正史是被官家承认的,而野史有可能为真,亦有可能是杜撰的,真假不可考,不被官方承认。   也就说,他苏锦楼掏了银子只买了一半有用的书,另一半通篇无用,最多当个乐子瞧,呵呵!他脑子进水了才会花钱买这些八卦趣闻只为逗自己一乐。   亏他最后还觉得掌柜的做生意厚道,感恩回馈顾客,白送了他一刀宣纸当添头,原来根源在这里啊,白浪费他的感情了。   话说,这古代可以退货不?就算不能退货,设立一个售后服务也行啊……   不知怎么的,苏锦楼脑中浮现出书店掌柜信誓旦旦的脸,“我敢担保,这本书是最全面的!”   全面,确实挺全面的,正史野史,实的虚的,都在这了,掌柜的,承了您的恩情,我用铁锤锤谢谢您嘞! 第31章 背锅侠   “啥?”刘氏一声惊叫, 大嗓门直击对面的苏锦楼,“你明天就要走?”   苏锦楼弱弱的点头,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被刘氏的嗓门一吼, 不知为何, 莫名感到有些心虚。   “我……我是去考试的……”   “考试?考哪门子试,你爹不是说让你这两年别下场了吗?”刘氏皱眉,转头瞪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苏顺安, “是不是你私下里对三郎说了什么?”   苏顺安,“……”我做什么了?怎么无缘无故又把事摊我身上了?   苏锦楼飞快的偷瞄了下苏老爹,正对上对方疑惑的双眼,老爹啊,反正你都不止一次帮我背锅了, 多这一次应该也没什么吧……   “前段时间爹说我身强体壮, 精神抖擞,以后考科举应该不用担心我身体受不住了, 是以……”   “好啊!”刘氏一拍桌子,怒气冲天,“苏顺安!!!不是说好了这两年先别让三郎下场的吗?现在又是个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三郎身子……弱……”   刘氏陡然瞥见一旁的小儿子丰神俊朗的英姿, 以及越发强健的体魄, 思及对方元宵节一对二把歹人打残的壮举,也不敢睁眼说瞎话硬说小儿子身娇体弱了。   话音一转, 索性拿当初孙大夫的嘱咐作为借口,“当初孙大夫都说了, 三郎的身体需要精心照看,没两个年头,这元气是养不回来的,你这个当爹的咋就这么狠心?也不心疼心疼儿子。”   一大段数落的话噼里啪啦的从刘氏的嘴里冒出,砸的苏顺安是晕头转向,分不清南北东西,“我……我啥都没干啊。”   苏锦楼默默补了一句,“爹,你前些时候夸我身体好,你忘了?”   “我夸是夸了……”可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啊,你个小崽子大清早不睡觉往山上跑,来回跑了好几趟都不见脸红喘粗气的,身体倍儿棒,他心中高兴,这才夸了两句,难不成还夸错了?   刘氏到底心疼儿子,尽管苏锦楼变化颇大,身材越发健硕,但或许是以前苏三的弱鸡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刘氏仍旧认为小儿子需要休养,即使苏锦楼臂膀上的肌肉紧实有力,腹部也有了四块腹肌,但在刘氏眼中,弱鸡就是弱鸡,目前最多算是长了肌肉徒有其表的弱鸡。   “三郎,这一次你就别去了,听娘的话,在家里好好调养两年,前程都是虚的,人的身体才是根本。”   苏锦楼低着头,迟疑道,“我……我知道,可是我都已经报名了,钱都交了,不去的话……”   刘氏想都没想,一点迟疑也没有,“交了就交了,银钱哪有你身体重要?”   苏锦楼眼眸微动,睫毛微微的扇了一下,“娘,我身体真的挺好的,你就让我去呗,我都已经提前和同窗约好了,要是不去岂不是言而无信?”   手指轻微蜷缩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握住了刘氏粗糙的双手,苏锦楼蹲下身抬头看着眼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对方的疼爱担忧一目了然。   “我向您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后一根头发丝也不会少,若少了一根,您就拿小树条打我,我保证不跑不避,乖乖认罚,行不?”   “唉……儿大不由娘,”刘氏见小儿子主意已定,心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服对方的,“你若是想去那就去吧,只是路上切忌不可与人分开,遇到危险早些避开,切不可逞能当英雄,我只愿你平平安安的回来,其他的什么也不求了。”   苏锦楼郑重其事的回应,“好……娘,我答应你。”   此时苏顺安发话了,“我瞧着三郎的身体比往年都好,他又不是头一次去宜章县,身边还有同窗陪着,你瞎担心什么?”   在苏顺安看来,男人就应该多出去走走,成天被关在家里像什么样?他又不是养闺女,强行把人栓在家里有啥意思?趁着年轻力壮就该多走多看多听,等到老了,就算想出去见见世面,也没有精力去了。   苏顺安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又戳了刘氏的心窝子,本来已经没啥好气的刘氏心头止不住的起火,“我还没和你算账,你倒是先挑我的理了?”   苏顺安莫名其妙,又成了蒙圈状态,明明他是想别让婆娘担心来着,咋惹的婆娘瞬间化身为爆竹了?还有,他真的没有私下里怂恿小儿子考试,报名一事完全是这小崽子自个儿做的主,这笔账你不能算我头上。   刘氏斜视苏顺安,“咋的,你还不服气?”   “我……我没不服气,你把三郎强留在家里,如果他再糟蹋白糖腌渍个果子啥的……”   “我乐意!怎么着?”刘氏铁了心的和苏顺安抬杠子,“糟蹋白糖怎么了?白糖能有三郎重要吗?”   苏顺安默默吐槽,“也不知道是谁为了防着儿子,把厨房的白糖米面都搬进屋子锁在柜子里,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每次都把织布机看的紧紧的,生怕有个闪失,还有上一次让三郎去书院读书也是你先提……”   “胡说!”刘氏大声打断苏顺安的话,理直气壮的说瞎话,“这些不……不都是你干的好事吗?”   颇为心虚的瞄了瞄一旁的小儿子,回过头来直接对着苏顺安发飙,“你不心疼儿子还有理了?今天我们就好好掰扯掰扯……”竟敢在儿子面前揭我老底,我看这老头是欠收拾了。   苏锦楼眼看刘氏要训夫,赶忙悄悄退场,训夫什么的,他这个做儿子的还是避嫌为好,苏老爹作为一家之主,如果被儿子观看到被训的画面,那也太丢脸了,为了苏老爹的颜面和威严,他这个孝顺贴心的好儿子还是识相一点早些离开修罗场吧。   母上大人,苏家老俩口的性格和你没有一点相似,可是他们的身上却有让人安心的力量,好像不管遇到怎样危险的境况,他们都不会背叛和抛弃,总想着拼尽一切力量为子孙遮风挡雨。   就像当初的你一样,明明爱美喜欢追星渴望撒娇做个小女人,结果偏偏投身商场成为了让人不敢轻视的铁娘子,为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把自己打造成最坚不可摧的堡垒。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末世,没有丧尸,那该多好……   “爹!”   腿上扒了只小豆丁,苏锦楼低头一看,白皙透亮的小脸上嵌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玉雪可爱,粉装玉琢,就是这门牙缺了两颗,有些影响形象,此人不是便宜儿子又是谁?他以后享清福什么的还要靠这小崽子呢。   “怎么了?”   自上元节他亲自把苏环救出后,这小东西就特粘他,每次从镇上回来都是这小豆丁头一个来迎他,据刘氏说,他不在家的日子,这孩子总是询问爹爹啥时候回来,时常蹲在门口掰着手指头算还有多少天能见到爹爹的面。   苏锦楼记得小孩子都爱吃酸酸甜甜的东西,归家之时就会带些糖葫芦小糖人之类的零食,不过自从苏环上一次吃冰糖葫芦把门牙给崩掉了,此后就禁止他吃任何酸甜之类的零食了。   新出的恒牙将伴随孩子一生,没有好牙齿,看着美食流口水却吃不到嘴,太痛苦了,人要向前看,短暂的忍耐换来将来长久的享受,这买卖划算。   苏环缺了两颗大门牙说话有些透风,“爹……爹爹,你明天就要粗……远门了?”   “消息这么灵通?你偷听我和你爷奶说话了?”   苏环心急说漏嘴,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卖了,“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不是故意的也不行,就算你一开始不是故意的,那后来呢?怎一直听下去了?”苏锦楼唬着脸一本正经的教育孩子,虽然他自个儿其身不正一直偷师,但这并不影响他为儿子树立正确的三观,“帘窥壁听,此乃小人行径,不可再犯。”   苏环低头对手指,“什么是帘窥壁听?”   苏锦楼,“……”好不容易用个成语,结果人家听不懂,这让他还怎么装范儿?   “就是让你别偷听,你刚才明明可以直接进屋,为什么要站在外面偷听?想要知道什么直接问就是,家里的人不会对你遮遮掩掩的,懂了吗?”   苏环一本正经的点头,“哦,懂了!”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家里人,自己又想知道些隐秘的事情,还是可以偷听的。   苏锦楼欣慰的笑了,嗯,孺子可教也,这孩子真懂事,一点就通,乖巧听话,怪不得当初母上大人说我会享清福。   “爹爹,你这次出门什么时候能回来?”   “早则九月上旬,晚则十月底方能归,咋了?”苏锦楼得意的挑眉,“我还没出门你就舍不得了?”嘿嘿,总算没白疼这小崽子。   苏环心里本来是挺不舍的,可自家亲爹时不时抽风,一点做爹的威严也没有,唯一一次元宵节英勇救人的身姿仿若只是他臆想出来的,每次满肚子的离别愁绪到他爹这里立马就散了。   “爹啊!我是想说,出门在外千万注意自身安危,否则……”   苏锦楼心里的小人儿摇旗呐喊,儿子真孝顺,这么小就知道关心他老子的安危了。   “否则不小心被人掠了去,做了什么压寨夫君,那就太糟糕了,到时爷奶找不到你肯定会伤心的。”   苏锦楼脸上的得意之色立马顿住了,咔嚓一声片片龟裂,压寨夫君?什么鬼?   这边苏环还在继续说着,“我前些天听刘爷爷说故事,有一个书生就是在赶考途中遇到山匪,因容貌俊秀,挺拔魁梧,被山匪头头看中,抢了回去当作压寨夫君。”   “爹爹,你长得也不丑,会不会也被山匪看中,抢回去当压寨夫君啊?”   苏锦楼便秘脸,咬牙切齿,“你爹我帅破天际,人家山匪见了我只会跪下唱征服。”   这是哪个刘爷爷误人子弟?好好的一个娃,就因为这些胡诌的故事,成天胡思乱想,都给带歪了。   还没出门呢,又是山匪又是压寨夫君的,还能不能好了?我算是白疼这小兔崽子了! 第32章 抢回去   朝阳染红了半边天际, 霞光披上了华丽的外衣,早秋的阳光总是显得和煦而温馨,秋风送爽, 白云悠扬, 最是出游好时节。   青山绿水, 流水潺潺,鸟儿啼叫,大雁南迁, 官道上,三辆青棕色的蓬帘马车缓缓的行驶,马蹄踏着路面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路上还有挑担赶路的粗衣行人,远远见到马车驶来赶忙避开一旁。   大庆的马车是珍贵物件, 坐得起马车的人多是身份尊贵之人, 驴车和牛车并不适合远行,平民百姓出远门要不找关系跟着商队或者镖队一起走, 使些银钱蹭辆马车坐坐,要不就徒步而行,带着些粗面馒头, 凭着两条腿走到目的地。   像河西村这样的村落, 来往于镇上的车多是驴车和牛车,只有那些繁华似锦的大城市里才能时常见到马车的影子。   苏锦楼正坐于第三辆马车之上, 此次出行除他之外还有两人同为七斋书院的学生,剩下的五人里有三人是鹿鸣书院的学生, 还有两人是贴身小厮和奴婢,包括车夫在内共计十一人一起赶往宜章县。   这一次,苏锦楼能搭上顺风车,还得托福于昔日的好兄弟葛修文同学。   这三辆马车是葛家二公子葛士晖的杰作,葛士晖是葛家正儿八经的嫡出子,比葛修文只大了半个月,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就是家里事事爱拔尖要强的沈姨娘。   沈姨娘是内宅妇人,即使讨人嫌欠收拾也不该葛士晖这个葛家嫡次子插手,小时候葛士晖不懂事,抓了只小虫丢进了沈姨娘的衣服里,吓得沈姨娘高声尖叫花容失色。   葛家主母也就是葛士晖亲娘知晓此事后,温言细语好生安抚了一番沈姨娘,转身就冷了脸,把惹祸的二儿子拎回来胖揍了一顿。   “身为男子眼光应放在长远之地,只着眼于后宅方寸之所,能有什么出息?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计较,你也不嫌丢份。”   实际上,葛家主母的真实想法是:兔崽子,做事不顾首尾,成天惹事闯祸,还要老娘给你擦屁股,不狠揍一顿难解心头之气。   葛士晖吃了一顿竹笋炒肉,一下子老实了,没过几天,沈姨娘又作妖了,穿着主母赏的新衣服耀武扬威的得瑟,看的葛士晖好险没把手里的弹弓对准那张浓妆艳抹的脸。   可屁股上的伤提醒着他小不忍则屁股开花,于是他就对上了沈姨娘之子,也就是庶弟葛修文,俗话说父债子偿,到了葛士晖这里,就是母债子偿,你娘惹我不开心,我就把账算在你身上,动不了你娘,我还不能动你?   于是,葛修文悲剧了。   葛修文因是庶出,又有个掐尖要强的姨娘,葛府中别说是嫡子,就算是同为庶出的几个孩子都不愿和他亲近,这下子又被葛士晖盯上了,不是衣服上无缘无故被泼了墨就是饭菜里吃出了虫子,每天没个安生日子过,实在苦不堪言。   长大了,葛修文和葛士晖斗智斗勇,二人互有输赢,这梁子结的越发难解难分,后来家里聘请的夫子辞去了先生一职,葛士晖被送进镇上最好的鹿鸣书院读书。   沈姨娘见状起了心思,使尽浑身解数终于说服葛家当家人,将葛修文也送入鹿鸣书院求学,可葛修文面见书院夫子之时不慎损了衣衫,露出了两瓣白嫩嫩的屁股,夫子当场大怒,斥责其有伤风化,至此葛修文被鹿鸣书院拒之门外。   后葛家主母做主将葛修文送入了七斋书院,葛士晖忙于学业分身乏术,又不甘心轻易放过葛修文,这么些年,他早就看清这个庶弟不是个安心居于人下的,这个弟弟表面谦和友善,实际上和沈姨娘一样,心比天高,总是觊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揣着狼子野心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思来想去,他在七斋书院里物色了两个学生,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葛二少爷简单粗暴的使用了金钱攻势,收买二人当他的眼线。   葛家主母知道此事后默不作声,小儿子在庶子身边安插眼线,眼线用的好,如臂使指,眼线心生二意反戳一刀,那也是小儿子手段不够识人不清,无论是好是歹均怪不得他人。   她一直容忍着那个庶子背地里的小动作,本就是想着让其成为小儿子的磨刀石,等小儿子成长了,这块磨刀石也就没用了。   七斋书院里的两位学生,在钱财的引诱下成日里监视着葛修文的一举一动,所以葛修文前脚勾搭上了苏三,后脚两人之间的二三事就被传到了葛士晖的耳朵里。   详细的了解了苏三是个啥货色后,葛士晖彻底放任不管了,如果苏三是个日天日地的学霸级人物,葛士晖或许会费些心思踹翻苏三和庶弟两人之间友谊的小船,可事实就是苏三是个自命清高不思进取的学渣,把精力用在这种废物身上纯属闲的蛋疼。   后来,听说葛修文吐血了,听说苏三因为葛修文不愿意付诊金和药费把人给踹了,听说葛修文以前巴结的那个王老板不理葛修文了,听说苏三不知烧了哪门子的高香入了王老板的眼了。   这些小道消息隔三岔五的传进葛士晖的耳中,乐的他每天多吃两碗饭,一个月里胖了五斤,这不,和苏锦楼相互做保的四人里有两人就是当初葛士晖收买的眼线,葛士晖心情好,此次赶考顺便把这两位有功之臣给捎上了。   一听说苏锦楼没着落,立马乐颠颠的把人叫上了,你葛修文不是和苏锦楼闹掰了吗?不是一见苏锦楼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吗?嘿!见到你不开心我就开心,有人能给你添堵我心里就畅快,你讨厌的人我偏偏把他带在身边,你能怎么着我啊?   苏贤弟,咱们走吧……   于是,苏锦楼就跟着走了,他知道这个骚包的葛士晖是葛修文的二哥,以前葛修文一提起此人就咬牙切齿,连谦谦君子的面具都不愿戴了,可见两人之间结怨颇深。   反正如今所有人都晓得他和葛修文早已断情绝谊不相来往,他现在搭着葛士晖的顺风车去宜章县也没什么不妥,于是便应下了。   “二公子。”   说话的是给葛士晖驾车的车夫吕福,他驾车的技术是三个车夫中最厉害的,官道路面不平,但一路行来,吕福硬是没让车大幅度的颠簸一下,车内的葛士晖并一个小厮一个丫鬟,除了感到些微晃动竟无丝毫不适。   “二公子,前面有个面馆,现在已经中午了,不知您是否要用饭食?”   车内的葛士晖斜躺在垫子上,婢女白芍正在为他捶腿,小厮侍砚正捧着一本游记朗读,听到车夫询问,葛士晖睁开昏昏欲睡的双眼,一抬手,侍砚立即停止朗读不再发声。   “你去问问后面车里的人,需不需要在这里停下用饭?”   葛士晖起身,侍砚与白芍均先一步下车,侍砚掀帘,白芍扶人,葛士晖缓步而下,看的刚下车的苏锦楼眼皮子直抽。   下个马车还要女人扶,这葛士晖不仅打扮的像只孔雀,行为举止还颇为娇气,葛家主母养的不是儿子而是闺女吧。   等看到葛士晖身边的婢女像变戏法似的拿出至少二十多种精致的糕点,苏锦楼眼中只剩无语,出门在外吃个饭还自备两桌子糕点,这葛二公子果真是个小公举。   “公子,前面不远处就是客栈,不知我们是在那里暂住一晚,还是……”   葛士晖正纠结的看着桌面上的一小片黑色痕迹,越看越觉得那是以前客人遗留下来的残渍,满眼布满嫌弃,闻听吕福的问题,顿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高声尖叫。   “住什么住?当然是快点赶路啊,早点到宜章县也好早些安顿下来,这路上连个吃的都不合口,还指望能有什么好地方住?”   “可是……”吕福皱巴着脸,为难的说道,“如果我们错过了客栈就得夜里赶路了,恐怕会有危险……”   “危险?什么危险?我们走的可是官道,”葛士晖不以为然的摆手,坚决要赶路,“难道你还担心山匪不成?你当那些山匪都是颅内有疾的人吗?他们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官道上打劫,找死呢!”   于是,酉时一刻,天还未黑,一行人被突然冲出来的二十多个手持棍棒的汉子给拦住了。   为首的山匪头头左手持棍右手插腰,虎目圆睁,气势冲天,指着一边的小土堆,一声爆呵,“呔!此山是我开!”   又指了指旁边半死不活的小树苗,“此树是我栽!”   棍棒击地,鼻喘粗气,“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刚才还信誓旦旦说官道上没有山匪,只有脑缺才会跑到官道上打劫的葛士晖,“……”   马车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就是没人敢动。   头头见马车里的人没有动静,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我们只为求财,不伤人性命,识相的赶快把银子交出来,否则就让你们尝尝本爷爷的打狗棒法。”   “什么时候洪七公改行做土匪了?”苏锦楼小声嘀咕着,一不小心瞥见一旁的同窗抽风似的发抖,不由出声安慰,“杨同窗,山匪不是说了嘛,只为求财不伤人命,你不用这么害怕。”   苏锦楼拍了拍杨寅的肩膀以示鼓励,谁知杨寅抖的更厉害了,只见他不好意思的并拢着双腿,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我想如厕……”   苏锦楼拍肩的手一僵,立马收了回来,原来是尿憋的,我还以为他被吓破了胆,嗨!白浪费我的感情。   “那你千万憋住喽!”要是尿到了车上,这车还能继续坐人吗?   杨寅僵着脸不知该怎么应对,憋了半天只说了一个字,“哦。”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从小到大,一紧张就想去如厕,根本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   “哼!”山匪头头见没人理他,深觉在众多小弟面前丢了脸面,大手一挥,“给我砸!我就不信没了乌龟壳,他们还能缩在里面不出来。”   “别……别砸,我们出来了。”   葛士晖自己掀开帘子跳了下来,但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脚一落地,腿弯一个打颤,立马摔了个五体投地。   “二公子!”   白芍侍砚齐呼出声,赶忙上前扶人。   “嘿嘿!这人还是个什么公子?我看就是个软脚虾,你爷爷我还没拿出真本事呢,你就腿肚子发软站不住脚了?”   山匪头头仰面大笑,眉眼间尽是得意,一旁的小弟赶忙竖起大拇指,“老大威武!您的威势堪比猛虎,哪是他一个养在温柔乡里的小子承受得了的?”   “嘿嘿!”这个小喽啰眯起一双三角眼,佝偻着身子显得十分猥琐,“老大,你瞧软脚虾身边的那个小娘皮,好生俊俏,不如抢回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蒲扇大的巴掌扇歪了嘴,“放你娘的屁!”山匪头头眼里似要冒出火花,“都说了只求财不伤人,你还敢动歪心思?我们可是有追求有情操的劫匪,怎能去抢人?”   当匪两三年,母猪赛貂蝉,寨子里的女人本来就少,仅有的几个一个赛一个凶悍,手下的兄弟宁愿自个儿解决都不愿招惹她们,生怕她们一不小心抖了手削掉了身上的二两肉。   虽说那个软脚虾身边的婢女确实挺漂亮的,但他却是个有道德底线的人,哪能做强抢的缺德事?   山匪头头笑眯眯的看着三辆马车,就算打劫不到银子,有这马车在至少短时间内寨子里不愁吃喝,路子找的好说不定还能卖个高价过个好年,更何况,那软脚虾细皮嫩肉,穿着锦衣又带着婢女小厮,一看就是条大鱼,身上的银两肯定不少。   至于其他人……   嗯?山匪头头眼前一亮,这人,身躯高大,体态匀称,风姿卓越,阳刚俊雅,真真最符合心意了!   山匪头头手指一伸,直接下令,“给我把他带回寨子里去。”   刚被扇了巴掌的小喽啰,“……”老大,你的情操呢?你的追求呢?   被山匪头头指着的苏锦楼,“……”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33章 人财两空   小喽啰们面面相觑, 若说去抢个女人他们还能理解,如今老大发话让他们把一个大男人抢回寨子里,这又是个什么用意?   难不成老大喜欢男的?可是老大明明有老婆孩子啊, 要不就是老大想换换口味?   山匪头头见无人动作, 顿时发怒, 双目睁得斗大,嗓门大破天际,“还不快把人给我围住喽!要是被他给逃了, 我上哪找这么个合心意的女婿?”   哦!原来是抢回去当女婿的,虚惊一场。   众喽啰齐齐松了一口气,立马上前把苏锦楼围住了。   苏锦楼,“……”   苏环的小脸陡然浮现在眼前,还有那充满担忧的话语。   “爹爹, 你长得不丑, 会不会也被山匪看中,抢回去做压寨夫君啊?”   压寨夫君……压寨夫君……现在不是夫君, 是女婿,可这有区别吗?   便宜儿子的乌鸦嘴闷灵验了,以后要是穷的叮当响没饭吃, 干脆就让便宜儿子当算命先生得了。   山匪头头从上往下仔细将人打量了一遍, 越看越满意,“不错, 不错,郎才女貌, 天作之合,你这小子,还真够走运,能娶到我女儿那样的人物,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你的祖上定是积了大德这才有了这段金玉良缘。”   围着苏锦楼走了一圈,边走边咂嘴,视线非常露骨,一点遮掩的打算都没有,尤其在腰部以及某部位停顿的时间特别长。   “我女儿年芳十八,完全继承了我的美貌,寨子里的人没一个不夸赞的,小子,你真是好福气啊!”   苏锦楼直直的盯着山匪头子,目光瞬间呆滞,美貌?福气?就你这张黑如碳球地包天额凸骨的鞋拔子脸,晚上出去都可以Cos黑无常了,连化妆的时间都省了。   你女儿完全继承了你的美貌?你是有多自信才能说出这个“美”字?寨子里的人交口称赞?可见你寨子里的人多有眼疾,建议你帮他们去请个眼科大夫,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缺德事儿,才入了您的慧眼要把我带回去做女婿。   那边山匪头头仍在自信满满的吹嘘闺女的美貌,“我闺女长得那叫一个水灵,九天仙女下凡都比不过她,连月亮见到她都会躲进云层。”   苏锦楼:因为月亮不忍直视你家闺女的美貌。   “游鱼见到她就会沉入水底。”   苏锦楼:看多了辣眼,回家找妈妈去了。   “大雁见到她就会坠落下来。”   苏锦楼:被吓晕了。   “花儿见了她都会凋谢。”   苏锦楼:传说中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无力吐槽,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山匪头头做了总结,“总之,我闺女是世间最美的!!!”   苏锦楼,“……”你说的如此笃定,我差点就信了。   “承蒙您的厚爱,我真心觉得我太丑,长的没法见人,还是不耽误令千金了。”   明明人家葛士晖长得也不差,尤其人家还爱打扮,没事修个眉擦个霜,每天穿的美美的,像只开屏的孔雀,骚气冲天,怎么这山匪就偏偏瞧上自己这个大老粗了?   “非也非也!”头头看在女婿的情面上,说话的语气都软化了,“我看你可比其他人长得顺眼多了,其他的不说,就你这皮肤,我看就很满意。”   皮肤?什么意思?   苏锦楼低头看了看自己露在外面的皮肤,左看右看没明白山匪头头的意思。   山匪头头眉开眼笑,“这么些人就数你的皮肤最黑,比那些小白脸强多了。”   又拍了拍苏锦楼的臂膀,感觉到手下结实的触感,心中甚慰,还是他慧眼独具一眼就瞧中了此人,错不了,这小子果真是有些真材实料的,不是银样蜡枪头,应该经得起闺女的折腾。   终于能把闺女嫁出去了,这么些年他可算能把心中的大石给落下来了,可见老天赐下的姻缘是怎么也挡不住的,要不咋这么凑巧,他一劫就劫到这小子的头上了呢?   经历了一个夏天,故意把自己晒成古铜色肌肤的苏锦楼,“……”   呵呵,这年头,晒个古铜色的皮肤还能有贞操危机?我书读得少,你可别驴我。   大庆文人多是追求身量瘦长高挑,皮肤细润白皙,兴致高昂之时,还能戴玉簪花,互相比美,赞叹之间,出口成诗。   苏锦楼实在无法苟同文人的审美,娘们兮兮的小白脸,头上插朵大红花,咦~~想想就渗得慌。   于是,在烈日当空之时,苏锦楼每天把自己置于阳光之下,一个月下来,不仅脸黑了,皮肤也晒脱了一层,当月归宁之时,刘氏瞧着黑炭脸,龇着一口大白牙笑的尤为灿烂的苏锦楼时差点没认出来这是老苏家的门面担当。   苏锦楼目视周围,一圈人,虽不是膀大腰圆之辈但都是成年男人,加之个个手持棍棒,显得十分凶悍,尤其是这为首的山匪头头,满脸横肉一脸凶相,吼叫声中气十足,行走间龙行虎步,一看就是练家子。   再瞧瞧自己这边人,个个面白如玉,身无二两肌肉,行动间如若柳扶风,被拦之时惶惶不安的、憋尿憋的打颤的、摔了个大马趴的,就是没人想过要奋起反抗抽空子逃跑。   那车夫也是个傻不拉叽的棒槌,人家拦,你就停,脑子进水了吗?要是刚才直接抽一鞭子加快速度,完全可以冲出去,也不至于被困于此,如今害得他陷入了贞操危机。   唉!指望这些猪队友为自己撑腰,他还不如乖乖就范,娶了那个传说中继承黑无常美貌的娇女。   思来想去只能自救,“都到这个地步了,为了令千金的幸福,我也不能瞒您,其实我是女儿身,从小喜爱读书向往男子无拘无束的生活,故而女扮男装进了书院读书,此次和同伴出门是为了科考。”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尤其是同行的几人,不约而同的盯着苏锦楼的胸部瞧,苏锦楼瞬间黑了脸,要不是你们这些不中用拖后腿的,老子也不至于说出这等瞎话自黑。   “哼!你当我们的眼睛都是白长的吗?说出这等瞎话,骗三岁小孩呢。”   岂有此理!竟敢嫌弃我闺女?能娶到我闺女那样的好人品,就该感恩戴德,磕头谢恩,结果这小子还不情愿了,为了不成婚连男人的自尊都不要了,这是有多嫌弃自家闺女啊。   “你说你不是男人,那我就亲自探探……”你说你是女人,那我今天就废了你,让你如愿。   山匪头头一手探向苏锦楼的裆部,苏锦楼侧身躲避,拽住头头的手顺势一个过肩摔将其摔倒在地,旁边的三角眼喽啰见状立马飞身而起,举着手中棍棒砸向苏锦楼,苏锦楼见他中门大开,上去就是一脚把他踹飞了出去。   此时山匪头头爬起身来,舞着棍子猛然间大吼一声,“啊啊啊!看我的泰山压顶。”   苏锦楼心中一惊,立马压低身子微眯着双眼,聚精会神的盯着山匪头头,全身肌肉紧缩,似一头伺机而动的猎豹。   泰山压顶?这人莫非是个高手?难不成这古代真有飞檐走壁之人?   对付练家子,苏锦楼不敢掉以轻心,精神力全开死死的锁住周身的空间,他满目肃然,堤防四周,等待着将要来临的高招。   空气中越发紧张,周围的喽啰握紧手中的棍棒,手心出汗也不自知,葛士晖等人瞪圆了双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惊到了高手之间的对决。   山匪头头似是酝酿好了内力,手上棍棒一挥,绕着上半身舞了一圈,后携劲风急势而来,脚步疾行卷起阵阵落叶走石。   苏锦楼见对方发招,精神力瞬间紧绷,眼中精光四射,双手握拳置于胸前,左脚后退形成弓步,不敢有一丝大意。   周遭人全神贯注的盯着场中之景,眼睛瞪的浑圆,不愿眨动一下,生怕错过两人的精彩过招。   众目睽睽,翘首以盼。   气势汹汹向苏锦楼扑来的山匪头头左脚被树根绊住,以平沙落雁的姿势与大地母亲来了一次亲密接触,重重的摔到了苏锦楼的身前。   “咚!”这是山匪落地之声。   “咻!”这是山匪手中棍棒飞出去的声音。   “啊!”这是某个倒霉蛋被棍棒击中的惨叫声。   场面瞬间僵住,一股无形的尴尬之气萦绕在众人的身边,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苏锦楼低头,看着眼前这一坨人形生物,久久无言,以前只听说过五体投地,今儿个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山匪头头晕头转向,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刚抬头,两股鼻血突突突的流了下来,落在灰色的泥土上甚是显眼。   翻身坐起,浑身似是散了架,头头顶着惨不忍睹的大花脸默默的流下了两行铮铮男儿泪,再看看手下的兄弟正傻不愣登的瞧着他,顿时怒火中烧。   “看看看!看个屁!娘西皮的,都是死人啊,没看见我被欺负了吗?还不快帮我报仇!”   众喽啰齐齐一惊,这才一拥而上为老大报仇,苏锦楼大呼冤枉,“你摔个狗吃屎关我鸟事,明明是你自己被树根绊倒,要报仇也该去找树根才对,怎么一个个都来找我麻烦?”   苏锦楼嗓门再大也阻止不了小喽啰们胖揍他的决心,刚才老大丢脸,他们只顾着看戏完全没想过帮忙,肯定被老大在那小黑账上记了一笔,这个时候若不将功补过,回去后洗茅厕倒粪桶的活肯定摊在他们身上。   苏锦楼仗着身形灵活,左躲右闪,趁人不备,肘撞拳击,脚踹掌劈,不一会儿就倒下七八个喽啰,或抱腿,或抱脸,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山匪人数众多,苏锦楼一不留神身上就挨了一棍子,他反手夺下棍棒,当头一个棍击,那人额头冒出一丝血痕,黑眼珠子往上一戳,立马倒地昏了过去。   苏锦楼打架的本事并不高明,他擅长的是杀人的招数,以一对多本就吃亏,众目睽睽还不能杀人,击向山匪之时要避开对方的脆弱部位,生怕下手过重一不小心就要了对方的小命,行走之间颇为束手束脚,甚是憋屈。   两三个呼吸之后,众喽啰眼见没法制住苏锦楼,己方的人不断受伤倒地,眼神交汇之间立马决定形成合围之势。   苏锦楼见状心道不好,一旦被他们包围,双拳难敌四手,这么多人群殴他一人,到时他定要下狠手杀人,说不定还要暴露枪支武器,真到了那种地步,葛士晖等人的处理也是一桩麻烦。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擒贼先擒王,弄个人质在手再作他想。   苏锦楼心中发狠,手上的动作越发利落,拼着受伤也要把山匪头头逮到手里,山匪头头飞天着地受了重伤,还未等他缓过神来,就对上苏锦楼赤红的双眼,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不顾身上的酸痛立马屁滚尿流的逃了开去。   苏锦楼踹开碍事的小喽啰,一个燕子飞扑,十分精准的冲到了头头的身上,压的对方又是一个狗吃屎,苏锦楼坐在头头的背上,使劲压着不让其动弹,山匪头头心中不服还想挣扎两下,挥动着四肢像只乌龟一样胡乱比划。   苏锦楼对着乱动的头部就是一击,打的山匪头头眼冒金星哭爹喊娘,“老大,我错了!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你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苏锦楼见周围小喽啰心有顾忌不敢擅动,心里一松,精神力却仍旧紧锁周身,防着哪个小喽啰头脑发热不慎手滑把棍棒扔自己身上。   “放?你刚才怎么不放过我呢?你不是说你不劫人不伤命只求财吗?怎么如今又是要把我抢回去当你女婿,又是让你手下人一起揍我?”   “老大啊,我……我也不想啊,我一看到你就觉得我闺女有着落了,或许……或许是你气度不凡,一表人才,丰神俊秀,貌美如花?”   山匪头头绞尽脑汁把脑仁子都想疼了,好不容易挤出这么些个赞美之词,为的就是想让苏锦楼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苏锦楼抬手就是一巴掌,“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貌美如花?这是形容男人的话吗?   山匪头头立马安静如鸡,拍马屁拍马蹄子上了,早知道就不说了。   苏锦楼看着直愣愣站着的葛士晖一行人,心头上火,大声吼道,“还不快上车!”帮忙不会帮,只会拖后腿,站在一旁看戏看的爽,连逃跑都不会了吗?   葛士晖等人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急吼吼的爬上车,苏锦楼拽起山匪头头靠近马车,飞起一脚又把人踹了个大马趴,单手一撑翻身跳坐到车上。   车夫见状立马扬起马鞭,“啪”的一声抽到了马屁股上,“嘶……”马儿吃痛,当即迈开步伐快步离去。   山匪头头扶着老腰,在手下小弟的搀扶下看着远去的马车欲哭无泪,这算是人财两空吗? 第34章 一展歌喉   众人一路疾行而去, 不敢有丝毫停顿,直至深夜,月亮隐在了云层里, 没有亮光不宜赶路, 吕福和其他两个车夫停下车, 找来树枝树叶,点了火,众人围在火堆旁休整。   众人皆沉默不语, 寂静的夜里只有树枝烧灼的噼啪脆响,还有远处不知名的鸟儿偶尔发出的几声啼叫。   “那……那个,苏同窗,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问话的是和苏锦楼同乘一车的杨寅。   这小子先前紧张的想尿尿,后来见苏锦楼和山匪争斗, 他站旁边看戏看的兴起, 就把尿给憋回去了,及至刚才一路狂奔逃跑, 车停了后才悄悄找了个地方把这泡尿撒了出去,说来,能憋这么长时间, 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苏锦楼随意应付道, “没事,小伤而已, 等到了宜章县买点药擦擦应该就没事了。”   其实他已经喷过药了,刚才停车后他就找了个背着人的地方给自己上了药, 空间里除了枪支就属药品最多,盒装的、瓶装的、固体的、液体的,各种各样五花八门,他看不见后背的伤,拿着喷雾把整个后背都喷了一遍,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浪费不浪费的了。   “哦,”杨寅轻舒一口气,满脸庆幸,“幸好你没伤到脸和手,不然的话,恐怕对不久之后的科考有影响。”   岂止是有影响?如果脸上受伤,恐怕连考场的门都不会允我进吧,苏锦楼默默翻了个白眼,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真心不想搭理这群人。   大庆朝凡是参加科举的学生,需持浮票也就是准考证进场,进场之时官吏例行检查,不仅要查看携带之物是否夹带蝇头书这样的作弊工具,还要对应浮票上所描述的五官特征查看是否是学子本人,有无替考之嫌。   苏锦楼若是脸上有伤,官吏都用不着一一检查了,直接可以将其拒之门外,若是伤了手,即使进入考场也没法答题,他那一笔字迹最多算是工整,勉勉强强还能入眼,风骨啊形体啊,啥都没有,若是手受伤了,写出的字八成能让批卷子的人看的吐血。   事情没落在自己身上,永远体会不到别人的心酸,他被山匪看中要拉回寨子里做女婿,同行之人惧于山匪凶悍不敢出头,他不怪这些人。   毕竟他们之间没有交情,最多只是搭着伙一起去赶考,等到了宜章县大家就会分道扬镳,人都会趋利避凶,谁愿意为了个不熟悉的人与匪徒争斗呢?要是受伤了误了前程岂不是得不偿失?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他理解。   但后来他和山匪冲突,打作一团时,不求你们搭把手,至少也该随机应变偷偷爬上马车,让车夫瞅空子带上他一起逃跑吧!   结果呢?你们倒好,就光甩着膀子傻站在一边看戏,最后还得自己提醒他们该离开了,猪队友都没这么傻的,或许他应该庆幸这些人只顾着看戏,没有趁机把他抛下吧。   “苏……苏贤弟,”葛士晖正坐在苏锦楼的对面,在火光的照映下看向苏锦楼的眼睛越发明亮,“原来你还会拳脚功夫啊?”   苏锦楼抬了抬眼皮子,“嗯,会一点,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难道这小子见到我大杀四方的英姿后想拜我为师?   虎躯一震,拳打泰山,脚踩五岳,用人格魅力吸引众小弟主动拜服,看来我也要享受一把主角的待遇了。   来吧!跪伏我吧!称赞我吧!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绝对不会有失我高人的风范。   “苏贤弟,这个……你出价多少两银子?”葛士晖殷切的瞅着苏锦楼,“你别不好意思说,我家里还是有些底蕴的,只要价钱不是太离谱,我肯定出的起。”   嗯?啥意思?出什么价?我又不是青楼里卖身的姑娘。   这边葛士晖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苏贤弟,我见你骨骼惊奇,身手矫捷,十分适合做我的护卫,只要你跟了我,我肯定不会亏待你,你看我身边的白芍长的可还能入你的眼?只要你肯入我麾下,我就把白芍送与你,如何?”   苏锦楼,“……”   人家都是虎躯一震引众小弟跪着唱征服,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了别人招揽我当护卫了?人家当大哥,我却成了小弟?我果然没有当主角的命,要不就是写这篇文的作者是个后妈。   又瞥见婢女白芍大惊失色的脸,苏锦楼真心想说,姑娘!我知道你一片芳心都落在你家公子身上了,你毕生的追求是当你家公子的姨太太,看不上我这个大老粗泥腿子,放心,你胸太小了,老子压根儿看不上眼。   苏锦楼三下五除二的吃完面饼子,随即上了马车打算和周公约会,至于葛士晖?谁爱伺候谁伺候去,反正老子绝不伺候了。   护卫?护卫是下人,也得签卖身契,他好好的清白人不做,干嘛自甘堕落非要把自己给卖了?是你傻还是我傻?真以为他是空有武力而无头脑的莽夫呢?   葛士晖眼睁睁的看着苏锦楼冷着一张脸不发一言的离去,这是?给我甩脸子了?   岂有此理!我……我让他做护卫难不成还委屈他了不成?就凭他苏锦楼的出身,烧了八辈子高香才能入我葛家的门,他竟然还敢下我脸面,真是不知好歹!   有心想把苏锦楼一人丢在这半路上,可一想到他把那么多的山匪都给打趴下了,葛士晖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算了!大人有大量,我不与他计较。   心里窝火的葛士晖抓起婢女白芍的手将其带入了马车上,不一会儿马车里就响起了男子的粗喘和女子可疑的呻/吟声,那叫声时而痛苦时而愉悦,婉转柔媚,甜的腻人,在场的都是成年男人,谁不知道这是葛士晖在办事呢。   众人心照不宣,没有一个谈论此事的,在场的人中,两个七斋书院的学生是葛士晖收买的眼线,三个车夫都是葛家主母安排的人,一个小厮是葛士晖身边服侍的人,剩下的两个鹿鸣书院的学生向来唯葛士晖马首是瞻,就更不会议论葛士晖的是非了。   其实,像葛士晖这种带着小厮婢女出行的富家公子并不稀奇,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身边不缺照料的人,携带的衣物书籍吃食都需要人精心照看,出门在外与他人交际往来,有些话有些事情不宜亲自去说去做,这个时候就显示出小厮的重要性了。   主子不便开口的话,小厮可以代其出言,主子身边琐碎之事也由小厮代劳,行李细软等物仍需小厮搬运,而婢女则负责为主子端茶递水,敲肩捶背,夜凉暖床,满足主人的生理需求,当然,大庆朝也有许多人只带一个小厮,这类小厮长相俊美身段柔和,兼职泻火工具。   所以一行十一人中,唯有苏锦楼不是葛士晖阵营里的,这也是刚才葛士晖无所顾忌当场招揽苏锦楼的一个原因,若是有“外人”在场,他也不会如此孟浪,轻言让苏锦楼当他的下人。   苏锦楼耳聪目明,深夜寂静,女子时断时续的吟娥之声不断的传进他的耳朵里,正值二十来岁的年纪,恰是龙精虎猛的少年,听到这引人遐想的可疑声音怎么可能不受丝毫影响?   苏锦楼身体健全,男人有的部件他一样不缺,没有遁入空门,无需守清规戒律,性向正常,爱好红颜,所以他并不认为近女色是件丢脸的事。   男人有欲望是很正常的,可你葛士晖能低调点吗?你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咋能这么随便的耍牛氓呢?虽然你那马车有帘子遮着,但外面好歹还有别人在啊,你和你婢女的声音离八百里都能听见,这和当众表演春宫有什么区别?不是说古人都是矜持的吗?怎么办起事来比后世人还要豪放不羁?这难道就是古代版的车震?   及至后来,声音越来越露骨,苏锦楼听的一肚子火气,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索性起身一把掀开帘子,正对着葛士晖的马车扯着嗓门大声嚎叫。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哦嘿哦嘿参北斗哇,生死之交一碗酒哇,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   《好汉歌》唱完再来一曲《女驸马》,“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   最后背诵老子的《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   嗯?苏锦楼仔细倾听,见先前的粗喘和可疑的声音都消失了,心中甚是满意,不错不错,我的唱功不减当年。   “呼~~爽!收工!”随即不顾众人惊异的目光放下帘子,转身钻进车里,裹着被子继续梦周公去了。   车外的众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这苏锦楼不愧是能一脚踹飞山匪的真汉子!声音中气十足,唱腔鬼哭狼嚎,牛!真牛!不过即使耳朵受到荼毒折磨,心里却诡异的感到有些开心,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我对二公子不分场合的办事心中也有意见?罪过!罪过!   唉哟,也不晓得车里的二公子如今是个什么心情了。   什么心情?   兴致正浓,办事办到一半,在耳边陡然出现一声嚎叫,脑子都被这声鬼吼炸懵了,他能有什么好心情?   葛士晖黑着脸看着眼前这张美人脸,白芍明显对刚才的“变故”反应不及,那张脸上布满了惊讶和疑惑,眼睛不受控制的往葛士晖的身下瞧,葛士晖气血上涌,脸上青白交错,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苏锦楼大卸八块。   为何?   只因为……他萎了…… 第35章 学渣心酸   宜章县规模甚大人口众多, 商铺鳞次栉比,悬帜迎风招展,青灰色的屋脊影影绰绰, 纵横交错的青石板路, 行驶其上的牛车驴车马车络绎不绝, 尤其是近期县试即将开考,周边小镇村落里的考生一拥而入,使得这个本就繁华的县城呈鼎沸之势。   县城外, 人群川流不息,三辆青棕色的蓬帘马车从远处缓缓行来,马蹄踏着青石板路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无需车夫呵斥,路上的行人小贩纷纷避让一旁。   马车在县城门前停下, 一个身着褐色衣袍, 容颜疏朗的青年,背着包袱身形矫健自第三辆马车上一跃而下。   “承蒙葛同窗一路关照, 在下心中不甚感激。”说完就对着马车里的人拱手作揖,彬彬有礼,风度翩翩, 和昨夜狼嚎鬼叫开启麦霸模式的苏大家判若两人。   葛士晖连面子情都不愿做了, 直言吩咐赶车的吕福,“走!”他现在一听到苏锦楼的声音就想到昨夜办事办一半萎了的画面, 短时间内不想再看到苏锦楼那张脸。   苏锦楼遥望着远去的车屁股,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不就打扰你办事了吗?至于这么记仇嘛,都不理人了,你葛二公子的风度呢?修养呢?都被吃了?要不是你做事太高调,他才不会闲极无聊大半夜里唱什么好汉歌呢。   抬头望着巍峨结实的城墙,城门正上方写着“宜章”二字,门口的士兵身着号服分立两旁,进城的百姓自觉排队等着士兵的例行检查,苏锦楼老实排队,从身上掏出路引等待士兵查验。   大庆实行户籍管理制度,小农经济根深蒂固,百姓们安居乐业,守着家乡的田地安分守己的过日子,擅自离开户籍所在地,是要被治罪的,但人都会有急事,学子也需要背井离乡前往他处科考,这就产生了“路引”。   路引是关卡通行证,大庆律法明文规定,凡离所居地方百里者,需持有官方发放的路引,若无路引或者路引与之不符者,需依法定罪。   统治者最爱那些乖乖待在家里的安顺小民,讨厌心思过于活络的人群 ,士农工商,商排在最后一位,只因大庆统治者觉得商人逐利,经商的人经常把南边的东西拿到北方贩卖,再把北方的货物运回南方售卖,这种东奔西走的行为不是顺民所为。   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有银钱支持哪能纵情享受生活,发展到后来多是官商一体,统治者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检查的士兵效率很高,几乎都是看一眼凭证就会放行,不会轻易刁难百姓楼银子,很快就排到了苏锦楼,他将路引递给士兵,士兵对着他的脸细瞧了两眼,笑道,“这么些天下来,你是我见过的最黑的学子了。”   苏锦楼讪笑,这个时候不说话才是最合适的,那士兵将路引递给了苏锦楼,看这书生的黑脸怎么看怎么顺眼,破天荒的又多说了一句话,“路引是重要东西,你可别马虎的弄丢了。”   “好的,多谢提点!”说着就要拱手作揖,那士兵立马制止苏锦楼欲抬起的双手,“你们这些读书的,闷客气了,话没说几句礼倒先行了,叫人看着不痛快,不耽误你时间了,快走吧……”说完还嫌弃的挥了挥手。   苏锦楼麻溜儿的走了,他也很讨厌动不动就作揖行礼,可这世道,读书人就吃这一套,那些夫子成天把之乎者也挂在嘴边,把礼仪气节看的比命还重要,目前他要当个读书人,得顺应潮流,拱手作揖弯腰行礼,这都是充当门面的必备姿势。   早秋正午的烈阳并不显得灼热,苏锦楼缓步而行,沿街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子,小贩们大声吆喝招揽客人。   若是碰上同行,嘿!那就是一场嗓门大PK,你吼一声,我叫一句,梗着脖子憋的满脸通红,瞪着对方谁也不肯让谁,恨不得亲自上手把路边的客人给拉到自己这边来。   苏锦楼悠哉悠哉的沿街寻美食,等吃罢午饭,磨磨蹭蹭已至申时,再不找到安歇的地方就要露宿街头了。   可这街头也不是你说呆就能呆着的,近来县试开考在即,大量学子涌入县城,县令担心人多生事便下令县内严查防守,故而这宜章县内无论白天黑夜都有官差衙役巡逻审查。   夜禁戒严,不论是往日里游手好闲的懒汉,还是趁着夜色窃玉偷香的风流浪子,都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不敢有一丝异动,夜里除了打更的更夫,其他的人若被发现在大街上游荡,轻则打一顿板子,重则被抓进大牢,直到等县试结束后核实清白了再放其出去。   随着一家家客栈掌柜“今日客满,麻烦客官去别家店里看看,小店招待不周,请多多宽待!”的话,苏锦楼原本悠闲的心情顿时变得焦躁,眼见马上就要至酉时,再不找到客栈住下,恐怕得出城避一避了。   苏锦楼又走进了一家客栈,果然,店掌柜噙着一张笑脸客气的说道,“对不住了,这位客官,今日小店客房已满。”   这结果不出所料,由于大量学子进城赶考,不仅是客栈,就连那些农家小户都住满了人,苏锦楼也没什么可失望的,怪只怪他考虑不周,明知道近期就是县试,还慢悠悠的闲逛。   刚准备转身出门,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掌柜的,我这边多出一间客房,将那间客房给这位学子住吧。”   “哟!那赶巧了!”客栈掌柜笑眯眯的对着苏锦楼说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实话跟您说吧,这一带的地界客栈全是爆满,您想找个地方落脚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苏锦楼原本就打算直接出城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晚,没想到峰回路转竟有多余的空房,难道这就叫时来运转?   他转眼一瞧,一见到刚才说话的男子顿时心中发虚,无他,因为此人正是薛夫子的亲传弟子陶真。   陶真是薛夫子收的第二个弟子,薛夫子在棠柳镇声名远扬,不仅因为他是举人老爷,地位崇高,也是因着他本人德高望重,高风亮节,镇上包括周边的乡镇慕名而来想要拜入其门下的学子多不胜数,而他偏偏看中了商户之子陶真。   说是商户,实则也就是个开饭馆的,陶真父母在棠柳镇经营一家小餐馆,规模不大不小,客人也多是熟客,陶真是夫妻两人膝下唯一的儿子。   夫妻两人年轻时忙于打拼,陶真娘每次干活时就随手扯块布把小儿绑在背上,等到陶真会爬会走了,就拿根绳子把陶真栓在一片空地上,等到忙清了得了空闲才把绳子解开。   待到陶真长到了五岁,夫妻俩商议把孩子送去书院读书,棠柳镇共有五家书院,到底送去哪家?夫妻俩发了愁。   最后还是陶真娘拍了板,要不就不读,要读就读最好的,于是,陶真被打包送进了鹿鸣书院。   陶真这孩子自小乖巧,小时候被拴起来很少哭闹,后来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就知道帮父母干活,重活干不了,他就扫地,小小的人儿拿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在地上捣腾,客人见了无不打趣夸赞的。   陶真进了书院,读书的天赋就显现出来了,别家孩子还在和千字文死磕,他已经把千字文倒背如流了,别家孩子在纠结夫子话中的含义,他已经举一反三围着夫子询问其他文句的意思了,从小到大他就是同窗羡慕的对象,夫子口中的得意门生,家长嘴里别人家的孩子。   等到他成了薛夫子的亲传弟子,鹿鸣书院的学生竟无一人觉得惊诧,要问为什么?   哦,你说陶真啊,薛夫子把他收入门下,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别大惊小怪了,习惯就好。   可见,陶真的学神地位在鹿鸣书院是多么深入人心,不可动摇。   苏锦楼偷师偷了好几个月,听的最多的就是鹿鸣书院薛夫子的课,尤其是薛夫子给陶真同学开小灶时所说的内容,苏锦楼一个不落全部记在了心里。   所以真要计较起来,陶真算是苏锦楼的半个师兄,尽管这是单方面的,人家陶真并不认识苏锦楼,薛夫子也不知道这个旮旯子里的学渣算是他的半个弟子。   白听人家那么长时间的课,陡然见到正主之一,即使苏锦楼内心强悍无比,脸皮厚如城墙,在见到陶真的这一刻都忍不住心虚,幸好理智还在,不然他真的会夺门而逃了。   “多谢这位同窗……”苏锦楼作揖相谢,这一谢出自真心实意,无半分虚假。   陶真抬手阻拦了苏锦楼的行礼,“同窗不必言谢,出门在外谁没遇到个困难呢?举手之劳当不起你这般大礼,我姓陶,单名一个真字,今日与同窗在此相见,算是我俩的缘分,同窗不介意交了我这个朋友吧。”   “原来是陶真陶学子!”苏锦楼作恍然大悟状,“陶学子的大名,在下如雷贯耳,无奈一直无缘得见,某深感遗憾,今日与君相见,算是圆了我的一个心愿。”   “哦?”陶真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莫非同窗也是棠柳镇的学子?”不然也不会听说过他的名号。   陶真深知,他的名声也就只有在棠柳镇叫的响亮,出了镇子,又有几人识得他陶真是谁?   “鄙姓苏,复名锦楼,陶学子若不介意可直呼某之名,”苏锦楼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今日与陶学子一见如故,某盼与君知己相交,还望陶学子莫要嫌弃。”   “呃,苏锦楼?”陶真新奇的看着苏锦楼,像是在看什么稀有品种,“你莫不就是七斋书院那个常年旷课的苏锦楼?”   苏锦楼这三个字太出名了,尤其是在学子和夫子间妥妥一个反面教材,和陶真这个励志榜样形成鲜明的对比,不思进取、不听人言、冥顽不灵等负面词语都是形容苏锦楼的。   陶真从未见过真正的学渣,鹿鸣书院里的夫子甚是严格,学子间的学习氛围也十分温馨融洽,被送进来读书的孩子大多都是爱书之人,即使有个别学习懈怠的,看见周围人的努力,不由得就拿起书本读了起来。   所以,当陶真在同窗口中听说七斋书院有个叫苏锦楼的学渣,天天旷课、顶撞夫子、考试还交白卷,等等斑斑劣迹,他实在没法想象出这个学渣中的学渣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这不,陡然见到了真人,陶真压抑不住内心的小激动,一个不慎变身为耿直boy,张口就是一个暴击,打的苏锦楼措手不及。   苏锦楼尴尬的僵笑着,呵呵!旷课?为什么陶真知道他常年旷课的事?另外,学神,你说话一向都这么直接吗?   当臭名远扬的学渣见到美名远播的学神,什么感觉?   苏大学渣忧伤的看着天空,我只想唱一首凉凉。 第36章 试帖诗   八月二十清晨, 天刚蒙蒙亮,平日里紧闭大门的考场中门大开,苏锦楼和其他众考生齐齐等在考场之外。   考生自觉按五十人一排站好, 人虽多但无人轻言交耳, 周遭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再不可闻其他声音, 使得考生还未进场就感受到了严肃的氛围。   官吏衙役分立于大门两旁,面无表情,目视前方, 考场内外立有糊纸灯牌,以便衙役们查验考生的考篮及其本人样貌。   一身着红色号服的官吏站于正门台阶之上,从身后衙役捧着的托盘里取出名册翻开。   “暮云镇临水村李晟出列……”   一面白短鬚,约有四十岁年纪的男人赶忙拎着考篮上前,衙役接过考篮将里面的物件拿出, 一一摆放在身旁的桌子上, 又将馒头等食物一一切开。   发现并无异常后接过男子手中的浮票,阅览浮票上描写的人物特征, 仔细的看了看男子的面容,见无不妥后将东西归还给男子。   另一个衙役领着男子进了左边临时搭建的棚户里,在里面考生需要将衣服脱光接受衙役检查, 以防考生衣服里夹带作弊纸张。   “暮云镇高安村陈礼出列……”   “暮云镇莲花村傅家宝出列……”   官吏一声接着一声, 没有丝毫停顿,对着名册高声叫名, 被点到名字的考生自觉的排在前一个考生身后,所有人均肃容整衣, 生怕被检查出不妥。   手拿浮票的衙役仔细的看了面前考生的脸后突然说道,“浮票上写明面形圆润、中等个头,而你却是两颊瘦削,不见一丝圆润,考生长相与浮票记载不符,不能允你进场。”   那考生慌乱无措,大呼冤枉,“我原来脸上确实有肉,可赶到县城后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昨日方能下床,故而脸颊瘦削,还请大人明察。”   衙役转头看向唱名的官吏,出了这等变故,那官吏暂停了唱名,瞧了瞧这边的情形不假思索的说道,“还等什么?考生与浮票不符,还不快赶出去?”   书生腿一软当场跪倒在地,“大人!大人,我冤枉啊,冤枉啊!”   “考场之外大声咆哮,言行无状,来人,叉到一边去!”官吏铁青着一张脸,问那检查的衙役,“此子姓什名谁?”   衙役翻过浮票背面,这上面记载着考生的籍贯信息,“此书生姓赖,名春水,是白仓镇东霞村人。”   “嗯!”官吏迅速的翻看着名册,“白仓镇东霞村赖春生、赖春明,上曹村曹岫,封家村封元义,四人与赖春水互相结保,赖春水有雇人替考作弊之嫌,其余结保四人均不得参与此次县试。”   话音一落就有三人高呼冤枉,口称“刚才那人确是赖春水本人”,官吏置若罔闻,不予理会,此时,衙役将已经进入考场的封元义抓了出来。   封元义已经进了考场,却被赖春水连累,复又被赶了出来,他心中甚是不甘,跪于官吏面前大声陈情,“禀大人,那赖春水确系是他本人,他也真是因水土不服生病才会变的形容消瘦,望大人明察啊!”   官吏皱眉,眉眼间具是不耐,“无需多言,来人,将此人赶出去。”每年都会出现考生与浮票不符的情况,若是人人都说几句狡辩之言便可被放行,那检查浮票的意义何在?   若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放进去一个替考之人,一旦被查出来,官位不保是其一,刑罚加身是其二,最严重的是还会连累后代子孙的前程,故而,依照往年惯例,宁可抓错也不可放过,一旦考生长相与浮票记载不一致,不管真假,一律当替考处理。   封元义不愿离开考场,在衙役的手上使劲的挣扎,心中大恨,口不择言,“大人,你判事如此不公,就不怕我日后金榜题名治罪于你吗?”   官吏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烦躁的挥了挥手,“快把人拖走,耽误了科考的时辰,上官怪罪下来,你们和我都要吃罪。”   衙役一听立马加大了手中的力度,不一会儿就把几人给赶走了。   官吏复又重新唱读,至于先前那名学子的威吓,他根本不在乎,每年都来这么几出,他都习惯了。   动不动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他又不是被吓大的,想要报复,那也要等你高中了再说,如今连考场都进不了还想高中?若是秀才举人的名头轻而易举就能拿到手,也不会有考到死都还是白衣秀士的书生了。   先前耽搁了不少时间,官吏唱名的速度明显加快,众学子心里紧绷着一根弦,尤其是当衙役对着浮票看人之时,考生的脸都僵硬了,生怕步入先前赖姓考生的后尘。   即使被放行进了考场,心中仍旧提心吊胆,毕竟除了自己以外,还有结保的四人没有过关,若是四人中有一人被疑替考,连坐之下自己也得跟着倒霉。   没过多久轮到苏锦楼上前接受检查,与其他考生相比苏锦楼的心里甚是轻松,即使在棚户中脱了个精光,仍旧大大方方的站在一旁,任由衙役对其衣物翻来覆去的查看。   都说县试是童子试的第一关,录取较为宽泛,苏锦楼原以为这一关十分易过,实际上呢?单单第一场的搜检就刷下去不少考生,理由五花八门,最常见的就是“夹带”与“替考”。   就刚才苏锦楼所见,考生与浮票上书写的特征稍有不符者都会被拒之门外,浮票上写着单眼皮,考生因睡眠不佳整成了双眼皮,赶走!   浮票上写着身材短小,考生最近吃得太好抽风似的疯长变成了中等个头,赶走!   浮票上写着面白无鬚,考生近来犯了考前焦虑综合症,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嘴巴周围起了一圈胡茬子,赶走!   不仅将本人赶走,还要将与其结保的人赶走,一圈子刷下来,至少少了二百多人。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作弊高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最寻常的就是夹带蝇头书,此书长□□厘米、宽五厘米,书虽小但却不能小瞧,上下两册大约有十一万字,“四书”的精华均浓缩在内。   有藏在衣服夹层的,藏鞋底的,把砚台掏空后在里面藏书的,可这些都逃不过衙役的法眼。   还有些书生只夹带部分小抄,通常都藏在空心笔管中,缝在衣服中间,还有人藏在头发里或者塞在耳朵里,最猛的是用油纸包裹着藏在屁股里的。   然而,考生猛,衙役也不是吃素的,在他们的火眼金睛之下,一个个的都被揪了出来,作弊者一旦被抓了现行,立马被取消考试资格,且十年内不得参加科考,而与之结保之人受其连累也没法参与此次考试,但并不影响来年的考试,这么一来又刷下去一百来号人。   所以,考场外乍一看考生的数量吓死人,实际上在第一道关卡就有近四百人被淘汰了,可见,这古代的科举是有多么变态。   县试是学子踏入科举之路的第一步,通常分为四场,若最终取中的考生数量大于固定名额,考官就会加试一场。   考试无外乎考四书文,试帖诗,五经文,诗,赋,策,论,性理论,圣谕广训等内容,题目、诗、文都有一定格式,并且不得犯庙讳、御名以及圣讳,为此考生多会使用别字、同音字,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通假字,或者干脆缺一笔少一划。   苏锦楼拿到试卷,按卷上座号对应入座,卷上有红线横直道格,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字,另外还有两张素纸充当草稿纸用。   考卷和现代的答卷有些类似,同样有密封线,密封线内需考生写上自己的姓名、年岁、籍贯、体格以及容貌特征,还要填写曾祖父母、祖父母和父母三代存殁履历,等到考生交卷后,考官糊名,密封线内的信息就会被遮掩。   衙役用牌灯巡行场内,考题贴于板上巡回展示,苏锦楼看清题目后先是将题目工整的抄于素纸之上,再回忆脑中的信息对应答题。   说来,苏锦楼有精神异能,稍微动用动用就能剽窃到他人的答案,但他却从未想过要去抄袭。   知识学到了脑子里就是自己的,脑子里没货剽窃他人得来的功名迟早会露馅,就算他是学渣,也要当个有道德底线的高逼格学渣。   比如现在,正因为腹中有货,心里不慌,所以他才能下笔成文,对答如流,只不过死记硬背的知识不成问题,分解句义的题目在薛夫子的“尊尊教导”之下也没问题,但遇到了试帖诗就傻眼了。   苏锦楼深知自己的短板,将其余题目答完后才和试帖诗死磕,只提笔写下“赋得”二字后,久久写不出第三个字,手臂悬在半空,脑子打成了死结,半天扣不出一个字眼。   “唉!”苏锦楼叹气,将毛笔搁置于笔架之上,“我果然不是个读书的料,吟诗作对太为难人了,我宁愿和丧尸大战三天三夜,也不愿坐在这里抠字眼。”   人比人气死人,苏锦楼偷师之时不止一次见识到人家陶真学神出口成诗,等到了他这里,他连首打油诗都做不出来。   这场的试帖诗要用五言六韵,限用官韵,用的全是仄起格,所谓仄起格,就是第一句的前两个字用仄声,第二句前两个字用平声,叫做“仄起平收”,简称“仄起格”。   也就是说诗的前两联全用“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以下几联依次循环往复,另外,除了首联和末联,其余各联还要注意“铢两系称”的对偶,在用韵方面,要严格遵守“八戒”,即出韵、倒韵、重韵、凑韵、僻韵、哑韵、同义韵和异义韵均不能用。   当初了解了啥叫试帖诗后苏锦楼就急红了眼,那些平平仄仄先放在一边,就只说对偶和八戒,那是啥?   “我只知猪八戒,莫非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八戒?果然书读得少就是吃亏。”苏锦楼睁着两只蚊香眼默默流下了独属于学渣的心酸泪水。   但他不是轻言放弃的性子,他不会作诗,不是还有薛夫子这个好老师嘛,于是他竖起耳朵继续偷师。   一天薛夫子在点评完陶真的赋诗后,欣慰的笑道,“作诗讲究灵感,诗作的精华在于作诗人赋予其中的灵气,尔可称为个中翘楚!”   薛夫子这话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诗不是一般人能作的,关键在于作诗人本身的天赋,也就是灵气,没有灵气和灵感,是做不出来好诗的,而陶真正是钟灵毓秀之人。   听到这里,苏锦楼完全放弃拯救自己的试帖诗了,无他,全因他这等凡夫俗子完全get不到传说中的灵气,即使是薛夫子那般声名远扬德高望重之人也拯救不了他俗不可耐的本质,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凡间享受烟火气吧。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了不知多少个脑细胞,苏锦楼终于得了一首诗。   十年寒窗苦,穷的要吃土。昔日夫子言,至今在耳边。挺胸进考场,下笔心慌慌。待到看榜日,学子泪两行。   苏锦楼搁下笔伸了个懒腰,“呼……终于写完了,完美!”虽说起承转合,对偶八戒一样都没有,但应该至少比空在这里什么都不写强的多……吧?   “扑~~”   “嗯?啥玩意儿?”   眼前掠过一片白影,苏锦楼陡然一惊,眼急手快的把答卷拿开,定睛一瞧,只见自己用于答题的木桌上正站着一只小动物,白色的羽毛,小小的脑袋,红褐色的尖嘴,绿豆大的圆眼睛,这是……鸽子?   鸽子眨了眨眼,无辜的看着苏锦楼,“咕噜噜?” 第37章 突击检查   苏锦楼仰头看天, 头顶的木板早被他拿下来了,此时天色已黑,唯有星星闪烁着光芒。   天上怎么会飞过来一只鸽子?难不成这鸽子知道我饿了, 主动送上门给我吃?   或许, 是我前前世救了这鸽子一命, 然后鸽子就来报恩了?   嗯?什么声音?苏锦楼凝神静心,侧耳倾听,好像是隔壁的考生在说话……   “怎么到现在都不来?不会是天太黑了, 鸽子迷路了吧。”   鸽子?迷路?   苏锦楼转头,正巧对上鸽子绿豆大的眼睛。   鸽子,“咕噜噜……”   再一瞧鸽子的脚上,果然还绑着东西,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飞鸽传书”?还有这种神发展?这就是古代版的“手机作弊”了吧。   古人的智慧真不能小瞧, 除了那位把小抄藏在菊花里的仁兄, 他最佩服这位飞鸽作弊的真汉子。   苏锦楼小声的念叨,“鸽兄, 你走错地方啦……你家主人在旁边呢。”说完还用手对着一边指指,示意鸽子赶紧离开。   鸽子歪歪头,“咕?”   “你别赖在我这儿啊……刚才要不是我速度快, 我的答卷就被你弄脏了, 脏了的卷子充当零分,我还考个毛啊?看在你是只畜生的份上, 这笔账我不与你计较,你赶快走吧。”   苏锦楼挥手一赶, 鸽子扑闪着翅膀飞了起来,落到了苏锦楼的头上。   “啪嗒!”   嗯?这是啥?   苏锦楼盯着鼻尖的一坨,把自己整成了斗鸡眼,手一摸。   我擦!鸟屎!   好啊!我不和你计较你差点害我得零分的事,你竟然还敢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在我脸上拉屎,是可忍孰不可忍!   鸽子似是感觉不对,刚要展翅高飞就被苏锦楼一把拽住了翅膀。   鸽子死命的挣扎,凄惨的叫着,“咕噜噜……咕噜噜……”   嗯?喊救命呐!迟了!刚才让你走你不走,现在又想走,嘿嘿!你走得了吗?我这地方岂是尔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叫啊,你叫啊!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苏锦楼狞笑着,手上一个用力。   “咔嚓。”鸽子瞬间没了气息,头软趴趴的歪在了一边。   “呼!气顺了……”苏锦楼把鸽子随手扔进了空间,“可惜这里不能烧烤,不然考场烤鸽子也是一种乐趣。”   “咦?好像有脚步声?那是……”   “嘭!”   号舍门被士兵粗鲁的推开,领头的士兵冷着一张脸目光如炬,仔细的扫视了苏锦楼号舍的每个角落。   见没有异样,对身边的两个士兵吩咐道,“给我仔细地搜!”   苏锦楼被赶到号舍之外,转眼一看,正瞧见隔壁被赶出来的考生,两人双目对视的一刹那,苏锦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庆幸。   能不庆幸吗?要不是那鸽子眼瞎飞错了地方,这位壮士估计会被逮个现行。   士兵迅速的翻查了苏锦楼的东西,又弯下身详细的检查了每个角落,“禀上峰,并无不妥。”   苏锦楼原以为事情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谁知那士兵话音一转,“不过,找到了一根羽毛。”   羽毛?   隔壁被赶出来的考生听到这两个字诧异的看向苏锦楼,难不成这位兄台和自己使用了同一个法子?   苏锦楼僵着脸,肯定是刚才鸽子挣扎的时候把毛都蹭掉了,妈勒个巴子的,早知道一开始就应该把那只鸽子拍死。   又瞥见一旁考生诧异的目光,苏锦楼正大光明的瞪了回去,看个毛线啊!要不是你家鸽子学艺不精,我能落到这个地步吗?   士兵头目接过羽毛翻来覆去的看着,又放置鼻下轻嗅了一番,最终确定这是鸽毛,他微皱着眉头打量着苏锦楼,看的苏锦楼后背汗毛直立。   怎么这眼神像要把我扒光了似的?   苏锦楼心里刚吐槽完就见那士兵头目手一指,命令道,“进去把衣服脱了,不准留一寸片履。”   我靠!还真要脱光光啊……   苏锦楼惊恐的用双手捂住胸部,像看变态似的看着士兵头目,“你……你要干嘛?”   头目斩钉截铁的回道,“检查!”这书生的眼神咋有点不对劲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苏锦楼吸吸鼻子,很阿Q的对自己说,起码人家让自己进来脱,没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遛鸟,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苏锦楼脱光衣服,头目把他的衣衫抖过来翻过去,见找不到鸽子的踪迹,心中颇为疑惑,明明看见鸽子飞到了这片地界,又在这个书生的号舍里找到了羽毛,按理说鸽子应该就在这里才对。   可地方就这么大,只找到了根毛,鸽子却不见了踪影,这书生的衣服里也没有藏鸽子,鸽子到底去哪儿了呢?难不成……   头目视线扫向苏锦楼的裆部,意味不明的盯着两条大腿看。   看的苏锦楼心下一颤,双腿一紧,不由得用手捂住某个部位,扯着嗓子嚎叫,“我……我不卖身!!!”   这一吼,吼得周围考生齐齐一震,吼得在场士兵面色漆黑,吼得此次县试的考官宜章县县令失手打翻了茶盏。   “来人!”县令周怀安擦着手吩咐道,“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一小吏出列,恭敬应道,“是!”   再说苏锦楼这边,士兵头目面如寒霜,沉默了片刻才道,“这是例行检查,你的号舍里发现鸽毛,你难脱嫌疑,仔细勘察也是为了还你的清白。”怪不得这书生从刚才看人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原来是想歪了,这读书人怎么比自己这等行武之人还会瞎想。   苏锦楼弱弱的问道,“那……那你查到什么了吗?我能穿上衣服不?”   头目又一次看向苏锦楼的裆部,苏锦楼心酸中带着三分憋屈,“我……我再怎么天赋异禀也没办法把鸽子藏在屁股……啊呸!藏在……那个地方吧。”鸽子那么大个儿,藏在菊花里,那还不得肛裂啊,他是有多想不开,为了考试折腾自己的菊花啊。   此时,小吏走了过来,“李大人,上官吩咐我前来查看发生何事?”   李峰思考了片刻,决定还是将此事交与县令来定夺,于是便把苏锦楼带走了。   中厅大堂内,周怀安正与众人谈笑,“也不知此次有多少人会被抓个正着。”   县学署官吴青一想到诸生被折腾的凄惨模样就忍不住乐呵,“县令大人做事可不厚道,您这翻突如其来的检查,还不知要吓坏了多少学子。”   “我也不想啊,”周怀安无奈的摇头叹息,“历年来总不缺自作聪明的考生,进考场时揪住的那些作弊手段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还有一小部分漏网之鱼是没办法轻易被查出的,去年有个考生,用盐卤在衣服上写满了字,表面上看不出痕迹,只要用蜡烛一烘便可显现字迹,这法子确实不错,想出这法子的人也很聪明,要是把这份聪明用在学问上,也不失一个鬼才。”   “再聪明不也被您揪出来了吗?”吴青打趣道,“您专门令士兵卡在夜里进行检查,打的考生措手不及,纵使有万般手段也使不出来,再狡猾的狐狸遇到了好猎手也得乖乖就范。”   周怀安与吴青说笑,其他人时不时说上一句,气氛正浓,李峰带着苏锦楼走了进来。   李峰双手合抱,立而不俯,拱手行礼,“百户长李峰拜见上官。”   苏锦楼眉眼微垂,行跪拜之礼,“草民棠柳镇河西村苏锦楼叩见各位大人。”   周怀安正色面容,问道,“怎么回事?”   李峰双手抱拳,上身略向前屈,“启禀上官,下官见一飞鸽行至玄字号区域,便带人前去查探,在玄字第八号苏锦楼的号舍里找到了一根鸽子的羽毛,但搜遍了号舍也不见鸽子的踪影,其考生本人也被搜了身,均遍寻不到,故而将此考生带来,请上官定夺。”   “哦?这倒是奇怪了,”周怀安兴起几分趣味,“只见鸽毛不见鸽子?苏锦楼,你可有话要说?”   “草民冤枉啊,”苏锦楼暗暗憋气,将脸色憋的通红,“草民从未见过鸽子。”   “那你的号舍中为何会有鸽子的羽毛?”   “呃……或许是鸽子在天上飞掠之时将羽毛掉落在考场内,恰巧被草民带入号舍里的。”   李峰当即反驳,“你上午进的号舍,哪来的鸽毛给你带进去?”   苏锦楼从善如流的对答,“谁能保证上午就无鸽子飞掠而过?而且草民也不是一直呆在号舍里不出来的,取水如厕之时将羽毛带入号舍,或未可知。”   李峰皱眉瞪向苏锦楼,只看见对方黑漆漆的头顶,苏锦楼一直保持低头的姿势,李峰的怒火人家压根接收不到。   “你这是狡辩,为何独你一人将鸽毛带入号舍?”   苏锦楼巧言善辩,铁了心要洗清嫌疑,“无巧不成书,世上之事多有巧合,草民昔日听闻一老妪走路,突从酒楼里飞出一杯盏,恰砸在老妪头上,使其一命呜呼,与这等离奇之事相比,今日我将鸽毛带入号舍,也不显得奇怪了。”   “你……我说不过你!”李峰再次行礼,“上官,此子嫌疑颇大,请上官定夺。”   周怀安老神在在,悠然的看着两人的交锋,见李峰让自己做决定,欣然同意,“苏锦楼的答卷可带来了?”   “带来了。”李峰将答卷呈给了周怀安,周怀安接过答卷看了片刻,脸色忽明忽暗,嘴角抽抽,憋笑憋的肚子疼。   “李百户,苏锦楼是清白的,把他放了吧……”   “这……”李峰面露不解,但上官有令不敢不从,“谨遵上官令。”   “我知你心中不解,”周怀安将答卷放置一旁,“按你所言,你适才刚见到鸽子就带人前去探查,而此卷写的满满当当,这么短的时间根本写不了这么多。”   见李峰点头大悟,周怀安又道,“若这苏锦楼真用飞鸽作弊,那么,在考场外面帮他作弊的人必与他有仇,而且……是大仇。”没仇的话能让他写出那首狗屁不通的诗吗?   在场众人均面露不解,唯有堂下跪着的苏锦楼黑了脸,靠!我费尽心力写出来的诗,就这么不受你待见啊。 第38章 思念   苏锦楼有惊无险, 心有余悸的回到了号舍,恰逢隔壁考生出来如厕,那考生见苏锦楼完好无损的回来, 眼里的崇拜之意几乎化为实质。   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本以为只有他想到用飞鸽求助之法, 没想到这位仁兄竟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难道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   更让人佩服的是,此人被抓后还能摆脱嫌疑继续回来科考,牛!牛人!要不是有衙役在一边盯着, 某定要拉着他促膝长谈,引为知己。   这个考生应该感谢他没有轻举妄动,不然促膝长谈可能会变成午夜凶杀案,苏锦楼莫名其妙的被一只眼瞎的鸽子坑了两次,一次差点污了卷面被计零分, 一次差点被抓个现行取消科考资格。   若是这个时候鸽子的真正主人主动找上门, 还与他交流“场外求助”的十八种方式,深感知音难求, 相见恨晚,想来不论是谁都会忍不住把人揍成猪头吧。   索性有我们尽职的可爱衙役在号舍附近盯着,避免了一桩惨案的发生, 真是可喜可贺。   县试考四场, 每场为时一天一夜,早晨巳时一刻收卷, 巳时三刻分发下一场答卷,考完四场后需等待五天, 五天后公布上榜考生的名单。   如果上榜考生的数量较多,则由县令增设一场,在规定的名额内选出学问更为出众的学子。   这一点与中国古代的科举大不相同,中国古代的县试场次亦是四场或五场,但却是一天考一场,当天考完当天交卷,考生答完后可自行提前交卷然后离场,等到名次出来后再进行第二场,且若是第一场未被取中,第二场考试是不允许参加的。   而大庆朝的县试是一连考四天,考试期间不得踏出考场大门半步,吃喝拉撒睡觉休息均在考场内完成,四场考完后综合学子的所有成绩进行筛选,而批改试卷的地点就设立在考场内,当学子们进行第二场考试之时,阅卷官已经在紧锣密布的批改第一场的答卷了。   监考人和阅卷人并不相同,但两方人自县试开考以后都必须全天候的蹲在考场之中,直到两方人一起评断出县试高中的最终名单,才能离开考场。   这一点,是为了防止考官与阅卷人泄露考题或是与他人里外勾结帮助考生作弊,一定程度上维护了县试的公平性。   可尽管严防死守,仍有考生钻了空子作弊,比如说最典型的“结朋”,两个考生同时进场,所持票浮也均是本人,可在答卷之际,二人交换籍贯信息,即甲考生写的是乙考生的姓名,乙考生将甲考生的姓名写在自己的答卷上。   但这种作弊手段有一个关键环节,就是要打通收卷小吏的关系,大庆朝的县试中不允许考生提前交卷,到点后由专门的小吏收卷,每收一份答卷都要查看答卷上所写的座位号是否与考生实际所坐的号舍一致。   所以,不论什么作弊方法都是有风险的,但高风险带来的是高收益,一旦作弊成功,就意味着从此踏上了青云路,故而每年都能抓到作弊的考生,作弊的手段也是五花八门。   县试的号舍布置的十分简陋,左右两壁砌有砖墙,在离地一二尺之间又砌出上、下两道砖托,以便在上面放置上、下层木板。   考试时,上层木板代替桌案,下层木板为坐凳,供考生坐着答题,休息时就取出上层木板并入下层,用来当睡觉的床,但号舍长度只有四尺,空间逼仄,人睡下去连腿都无法伸直。   号舍虽有门,屋顶却没有砌砖瓦,只用一块破木板搭着,风吹霜打日晒雨淋,屋顶的木板东破一个洞西裂一道口,无精打采的搭在那边,说不得什么时候能掉落下来砸到人。   号舍五年翻修一次,苏锦楼运道不佳正巧碰上第五年,也就是说明年参加县试的考生会住在崭新的号舍里,而今年这一届学子所呆的号舍是最破的。   幸好近来天公做美没有降雨,不然就凭那些形同虚设的木板,别说考试了,考生自个儿八成都会被淋成落汤鸡,少不得要去医馆走一遭。   为防摇摇欲坠的木板伤人,苏锦楼一早就将其取了下来,此时他裹着被子,仰面朝天,天空澄澈空明,繁星点点,思绪也不禁飘远。   不知苏老爹有没有偷酒喝,要是忍不住腹中的馋虫喝了酒,被刘氏逮住了肯定又是一顿好骂,也不晓得苏老爹能不能经得住刘氏的河东狮吼。   还有苏大郎和苏二郎,他们俩肯定整日里都往田里跑,今年少了苏老爹这个劳动力,估计大嫂林氏和二嫂王氏都得去田里搭把手。   苏琅那孩子一向孝顺懂事,看见爹娘辛苦,肯定无心玩耍,八成会嘘寒问暖,帮大哥大嫂端茶递水捏肩捶背。   苏珀这孩子玩心重,但一向以苏琅马首是瞻,有苏琅带头做榜样,他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闯祸捣乱,挨二嫂的板子了。   至于苏环,这娃娃鬼精鬼精的,估摸着会拉周荣一起上山,下套子逮野鸡,爬到树上摸鸟蛋,到河边钓鱼摸虾,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真能为家里增加伙食。   大丫最近的绣活做的越来越精致了,估计会绣一两块帕子拿到镇上的绣坊请人掌掌眼,二丫针线活不如大丫,但打络子却是一把好手,三丫还小,估计会跟着亲姐姐学看绣图。   不知不觉,苏锦楼对于老苏家的人和事如数家珍,再也不是当初置身事外的冷眼旁观,甚至,如今在与河西村相隔千里的宜章县,在这蜗舍荆扉的号舍里,他思念着老苏家的人,牵挂着这一世的至亲。   或许,此时此刻,他才是大庆朝的苏锦楼,才是老苏家引以为傲的苏三郎。   “咚!咚!咚!”   钟鼓敲了三声,考生停笔,小吏收卷,苏锦楼出门洗漱,又站于号舍门外扭脖子扭腰。   “小膀子甩起来一二一,小胳膊伸出来一二一,大腿小腿一起蹬,蹦蹦跳跳身体棒。”   于是,周围考生只见一个黑不溜秋,体格健壮,十分不符合审美的考生在空地上抽风,时而抖腿甩胳膊,时而扭腰扭屁股,实在是有碍观瞻。   众人报以同情的目光,看来此位同窗第一场考试失手了,你瞧,都被刺激的神志不清了,唉!可悲!可叹!众人心中不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尤其是与苏锦楼相邻的那个考生,见到这位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同窗,心中的惺惺相惜之意越发浓厚,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看向苏锦楼,眼中泪光闪闪,似是看见了久别重逢的至亲。   这位仁兄肯定和他一样,八成是没有了求助的信鸽,只能孤身一人挑灯夜战,关键是肚子里没货,总感觉题目似曾相识,但就是想不出来答案,那种不上不下,想放弃又不甘心的心情,太难捱了。   也不知道他的信鸽被哪家的狐狸精拐了去,乐不思蜀竟把本职工作给忘了,还有三场试,可怎么熬哟!唉!心酸!   苏锦楼苏狐狸精仍在做着伸展运动,号舍不仅空间狭小还四处漏风,但并不影响苏锦楼和周公约会。   一夜好眠,神清气爽,唯一不大妙的就是醒来后腰酸背痛,像是被人揍了一顿,动一下似是能听见骨头摩擦的咔嚓声,那酸爽简直不要不要的。   第二场考四书文一篇,性理论或孝经论一篇,默写圣谕广训约百字,不得误写添改,苏锦楼很快就写完了,这些理论性的知识点对他来讲小菜一碟,只要别让他作首诗写首词的,他就无需费脑细胞抠字眼。   这边他刚庆幸不用写打油诗了,那边第三场考试题目一出,苏锦楼激扬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无他,只因为又要写试帖诗了,还得用五言八韵。   呵呵,五言六韵都写成了一坨屎,五言八韵那还不得上天啊,就凭上一次县令看见答卷时的反应,就知道他的诗作是怎样的一鸣惊人。   算了,空着吧……反正写了也是白写,说不定写完后把批卷人气出个毛病来,还得把这笔账算到他的头上。   四场考试下来,苏锦楼没有一丝疲惫无力之感,主要是这货睡眠质量超好,好到什么程度?人家衙役来个突击检查,别的考生全都战战兢兢,无心睡眠,他倒好,睡的雷打不动,鼾声震天。   次数多了,衙役们还听出了鼾声中的节奏感,不愧是把李百户气得黑了脸的真汉子,这处变不惊的心性,这泰山崩于前都赖着不起的定力,真真叫人佩服!   于是,当考场中门再次大开,各考生均顶着一头油腻腻的乱发,惨白着一张脸,噙着两个墨色的黑眼圈,形销骨立,颤颤巍巍的走出考场时,我们的苏大才子精神抖擞,神采飞扬,步伐沉稳,健步如飞的走了出来,在一众形似被山野精怪吸多了精气的弱鸡中显得尤为鹤立鸡群。   考场外等候的家属中,有一对满目焦急的中年夫妇,眼巴巴的盯着考场的大门,生怕错过自个儿子的身影。   突然,似是看到了什么,眼睛唰的一下飙得雪亮,立马急匆匆的跑到一个面无血色,眼眶深陷,披头散发,形似枯鬼的男子身前。   见男子双腿打颤,走路不稳,两人赶忙把男子架起,半拖着进了不远处的马车里。   马车里男子两眼发直,脑袋似被锤子砸过,昏昏沉沉,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中年女人关切的问道,“儿啊,你感觉如何?此次县试必是十拿九稳了吧……”   十拿九稳?   “娘,”此男子僵着脸面无表情的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我十拿九稳的?是什么给了您这么大的期望?”   女人眉头微皱,似是有些奇怪,“我们都让鸽子把答案给你送过去了,还能有问题?我和你说,那些答案绝对靠谱,我私下里花了三十两银子重金聘请了两位先生为你作答,保证让你的答卷脱颖而出。”   呵呵!我连鸽毛都没见过一根,让我从哪抄答案啊?脱颖而出?大片空白的答卷肯定会脱颖而出。   “娘,你……你就没有感到有些奇怪吗?后面的三场我都没把鸽子放回去。”   女人一脸自信,理所当然的回道,“那不是因为你对后三场的考试成竹在胸吗?我还说呢,这三十两银也太好赚了,两个先生只为你答了一场的题目,我太亏了!早知我儿有如此高才,我也用不着花这么多银子。”   男子:“……”   这个时候打破自家亲娘的幻想,会不会有点残忍? 第39章 孙山   四场试考完, 考生是暂时解放了,可监考人和阅卷人仍要呆在考场内苦哈哈的看卷子,直到最终上榜的名单出炉, 才能得以回去休整。   今年的学子比之往年多了不少, 这个现象实属正常, 有不少考场老鸟,年年考年年落榜,久而久之, 有些人失了当初的雄心壮志,纯粹是为了碰运气。   说不定今年考的题目都是看过的呢?说不定阅卷人眼花了就让他高中了呢!说不定其他考生都出了意外死翘翘了,独留他一人中榜了呢?   哎呀,不管能不能考上,先考了再说, 若是又一次名落孙山, 肯定是运道不好,没关系, 大不了明年重整旗鼓再来一次。   故而,参加县试的学子一年比一年多,老生加上新下场的菜鸟, 单单缴纳的报名费就给大庆朝增加了一笔不菲的收入。   中国古代就有“太宗皇帝真长策, 赚得英雄尽白头。芸台四部添新库,秘殿三年学老郎。”之说。   这首诗放在大庆朝也是同一个道理, 大庆皇室为了维护王朝统治出台了不少政策,单单一个科举取士就引得天下的读书人竞相争夺, 耗尽毕生的追求。   科举取士是选拔人才的制度,明面上说是为了广开选官的途径,为朝廷选拔人才,实际上呢?不过一个幌子而已。   每年全国数不胜数的考生参加科举考试,单就童子试这最基本的关卡,就刷下去一大片人,童子试不过关就意味着成不了秀才。   秀才是什么?秀才是科举考试中最基本的功名,成为秀才才意味着真正踏入了科举一途,有人就问了,那童生呢?   童生,比之白衣秀士,名头确实好听,但实际上有什么意义呢?是能减免赋税还是能被举荐做官?都不能!童生之名只是一个虚名,实际上没有半点鸟用。   最明显的一点,秀才见到县令可以免跪,童生呢?不跪的话就是对官家不敬,上去打一顿板子再说,秀才进了官府,官家不能轻易对其动刑,因为刑不上大夫,秀才虽然属于士大夫阶层中最底层的人士,但人家好歹算是挤进了上层社会,童生呢?离士大夫阶级差了临门一脚,就因这临门一脚,人家官家就不必对你另眼相看,稍有看不顺眼的,打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考上了秀才就意味着前程似锦?呵呵,别天真了好吗?遇到真正有权势的人物还是得夹紧尾巴缩着脑袋做人,毕竟就算你是秀才但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贫弱书生,连个芝麻大点的七品小官都当不上,别太把自己当盘菜。   所以考上了秀才的学子百分百都会继续参加乡试,若是运气好得中举人,就有了被举荐做官的资格,秀才离举人只有一步之遥,不争取一下,如何令人甘心?   中了举人就满足了?不不不!既然中举,那就去参加会试,一旦得中成为贡士就能进那梦中都不曾见过的太和殿,还能见到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最重要的是能成为天子门生,天子啊!那可是大庆朝最最顶级的人物。   若是殿试中被天子钦点为状元,头戴簪花,跨马游街,引得汴京的男女老少竞相倾羡,又或者像那戏文里唱的,被宰相家的千金小姐看中,岂不是既能得一美人又可官运亨通?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四大喜事得占其二,真是幸哉!   越想越美,怪不得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有了憧憬,再看手中枯燥乏味的书籍,也变得动力十足了。   然而,这些读书人却不知道,他们的一生都陷入了局中,大庆朝的统治阶级老神自在,用科举选官这根胡萝卜远远的吊着他们,让他们穷尽一生追寻遥不可及的官位。   为什么说是遥不可及?   大庆朝的进士科每年应举者大概有一二千人,而其中能及第者不过三四十人,这样算来,录取比例最多只有百分之二。   挤在科举这根独木桥上的读书人数量众多,而榜中名额有限,所以二三十岁中个秀才就能被赞一声年轻有为,四五十岁能考中进士的人还可被看作为“少进士”,考到白头都不得进士大夫阶层者不知凡几。   即使高中当了官,也只是个帮大庆皇室做事的打工仔,生死荣辱全系于君主一人身上,这样看来,最为得利的还是统治阶级,既可以为自己选取得用的助手,还能让别人免费掏银子争夺名额,为国库增加进项,一举数得。   而科举选士最为重要的一个作用就是维护大庆王朝的统治。   科举给社会底层的众多人士一个搏取功名为官做宰的希望,虽然机会渺茫,录取的名额有限,但毕竟还是有成功的机会,所以众人心甘情愿穷尽一生,白首为功名。   反之,若没有科举选官这一途径,社会底层的士人改善生活的唯一出路就是起义,想着假如天下有变,某可博取功名,光宗耀祖,改换门庭,一旦心思有变想要造反,这些人对社会的稳定与王朝的统治就会造成威胁。   如今大庆朝科举制度的推行让他们可以通过正常的途径改善生活,而起义的成本太高,不仅要投入大量钱财购买粮食武器衣物药品,还要花费精力招兵买马练兵布阵,一旦失败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与科举考试相比,起义的风险和代价都太高了,他们宁愿选择稳妥一点的方式,一步一个脚印,考上士大夫阶层。   大庆皇室稳坐钓鱼台,包揽天下所有有识之士,淡定的看着众人为了取得打工仔的名额争的头破血流。   五日后的清晨,县试放榜,名列前茅的都写在了团案上,不怎么出众的则写在副案之上,至于团案副案都没名次的,那就没戏了,意味着可以回家洗洗睡了。   苏锦楼坐于茶楼之上,看着底下的众生百态唏嘘不已,那些平日里三句不离风度五句不离礼仪的读书人,此时此刻颇似后世遇上超市大减价的大妈,如狼似虎争先恐后的往人群里挤。   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大哭大笑,大悲大喜,只童子试的第一场就把不少学子几近逼疯,也不知等府试和院试都考完后,还有几人能维持正常人的思维。   苏锦楼对面坐着的是鹿鸣书院的陶真,他们俩之所以能淡定的坐在茶楼里喝茶吃点心,全赖于两人找了黄牛。   对,你没看错,就是黄牛。   每年看榜之日都是一场腥风血雨,考生们为了能早些看到榜上名单,几乎都是头天半夜就出门跑到看榜墙下蹲守,等第二天正式发榜时,迟来一步的学子也顾不得君子谦让了,直接捋起袖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里边挤。   以往就发生过某考生为了看榜不慎跌倒被他人踩踏致死的事件,可见看榜需谨慎,一不小心小命休矣,即使得中,也没命享受别人羡慕的目光。   久而久之,黄牛应运而生,一开始是身边带有小厮的考生不想亲身上阵,便差使小厮帮忙跑腿看榜,那些手上有钱又未带小厮的人就起了心思,既然有钱还怕找不到人帮忙看榜吗?只要出的起价,即便找人把榜单抄一份出来也是使得的。   有需求就有市场,不少人看到了专业看榜这一职业的前景,都兴致勃勃的投入了这一行业,运气好的话,雇主高中,心中欢喜出手阔绰,单只打赏而言就能抵得过别人一两个月的工钱,若是多接几单,说不定半年的生活就不用愁了。   与其他活计相比,看榜这一职业,工作时间短,不受累,高收益,简直不能太轻松了,所以早在县试刚刚结束,宜章县的街上就挂起了各式各样“代为看榜”的招牌。   上面有时段分层:半个时辰的、一个时辰的、两个时辰的,还有人数限制:看一人、看两人、直接抄写榜单的,价格均不相同。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单看多少钱,两个人合看可以有优惠,五人至十人之间可免一人的费用,十人至二十人可免两人,依次循环,若是达到了五十人一起看,就可免费获得一份手抄版的全榜名单。   苏锦楼当时了解行情后久久不语,这不就相当于后世的团购和满额就减的优惠政策嘛,古人做生意的头脑实在不能小瞧,若是仗着后来者的身份轻视他们,分分钟就会被打脸。   苏锦楼为报当日陶真匀他客房避免他出城露宿的恩情,主动上门邀请他一起去买黄牛票,两人合买可以优惠十五文钱,苏锦楼本打算将陶真的那一份一起出了,可陶真不允。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当日即便没有遇见苏兄我也会将空余的客房退掉,苏兄恰巧遇上了是你的运道好,与我又有何干系,实在说不上对苏兄有恩。”   苏锦楼想了想便作罢了,对于陶真来说,自己只是萍水相逢的同乡,最多以前因为臭名远扬的学渣之名对自己稍微有些好奇,两人之间委实谈不上交情。   就“苏兄”和“陶贤弟”这两个称呼还是苏锦楼死皮赖脸以同乡之谊定下来的近称,若是再坚持为陶真付银子,估计对方九成九会选择远离他。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换位思考,若是有个只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哭着喊着要为自己抢付银钱,自己八成会怀疑对方脑子傻缺或者图谋不轨。   泛泛之交淡如水,生死之交浓如酒,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要把握好一个度,若是超出了这个度,就成了扼杀情谊的绳索。   “噔!噔!噔!”   苏锦楼和陶真同时转头,只见一中等身材,头发凌乱,衣容不整的汉子正满头大汗的向他们跑来,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两人识得,此人正是受雇看榜的专职人员。   观这人的面目表情即可得知他们两人必有一人高中,甚至两个人同登榜单亦未可知。   此时此刻,不管是胸有成竹淡定自若的陶真,还是漫不经心一心觉着自己是个酱油人士的苏锦楼,心里均不约而同的漏跳了两拍,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看榜人见两位雇主都紧盯着自己,目光似要从自己的身上咬下一块肉,心无半点波动,这么些年,年年看,考生有什么反应他都习以为常了,这两位雇主还算矜持的了,就他去年遇到的那个,扒着自己的肩膀使劲咆哮,差点没把他的耳屎给吼出来。   “恭喜陶真陶官人,您高中县试头名!”   竟是县案首!!!   茶楼里同样等待报信的考生都目露惊诧艳羡,县案首啊,如果不出意外,院试时惯例录取入学,妥妥的一个秀才。   当自己还在为能否上榜而忐忑不安时,别人却已经半只脚踏入了院试的大门,什么心情?   快醋死了!   苏锦楼嗅了嗅鼻子,总感觉空气中酸味冲天,不过这也能理解,此情此景不就相当于高中狗还在哭唧唧为高考奋斗,人家学神大大已经被清华北大破格录取了,保送生的名头可不得惹人嫉妒。   苏锦楼刚打算恭贺陶真,又见看榜人对他恭贺道,“恭喜苏锦楼苏官人,得中县试第一百八十六名!”   还有我的份?我竟不是陪考?就我写的那首狗屁不通的诗竟然也能中?哈哈哈,看来老天还是眷顾我的。   原以为自己没戏的苏锦楼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神转折,得意忘形的他嘴贱的问了一句,“这次县试榜文取中多少人?”   “呃!”看榜人面露迟疑之色,偷偷的瞄了瞄苏锦楼的脸色,“共计,共计一百八十六人……”这可不能怪我,是您自己找不痛快偏要我说的。   脸色僵住的苏锦楼,“……”哦,我是最后一名啊。   刚准备恭喜苏锦楼得中的陶真,“……”   这个时候他这个头名恭贺对方的孙山之位,会不会有炫耀之嫌?我还是继续保持沉默吧…… 第40章 加试   多一分浪费少一分受罪, 以前大学里考英语四级,苏锦楼吊儿郎当全程裸考,考了个四百二十六分, 悔的他肠子都青了。   别人问他你不是过了吗?有什么可悔的?他痛心疾首的回道, 这多出的一分要是给那些考了四百二十四分的人该多好啊。   瞧!他多有同学爱!   如果他说话的口气别那么得瑟, 眼神不要太幸灾乐祸,想必他的“同学爱”更让人信服。   如今,重温当日之景。   苏锦楼得中榜文最后一名,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孙山之名虽说名声不大好听,好歹也是在榜文中有一席之地的,总比没有中榜啥都捞不到来得好吧。   哼!都什么眼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在心里偷偷嫉妒我,咋滴?我明天就去把府试的名给报了, 有本事你们也去啊。   就在苏锦楼偷偷得瑟, 以为自己已经被录取的时候,看榜人又说话了, “榜文一旁还有加试的告示,说是今年录取的考生比之往年多出了不少,县官决定加试一场, 在榜内名单中选取更加出众的学子, 而今年宜章县规定的名额共有一百四十个。”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均不约而同的向苏锦楼报以同情的目光,本以为已经得中, 谁知半道横生枝节,明明已经拿到了府试的考试资格,结果却要眼睁睁的看着它溜走,世界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此,恐怕这就叫乐极生悲吧。   在场的众人集体唱衰,再对比一旁的县案首,心中对苏锦楼的同情几近化为实质,貌似这位仁兄与县案首是相熟之人吧,眼看昔日友人一路高歌猛进,自己却惨兮兮的被拒之门外,个中滋味哪是心酸二字能说得清的?   为什么众人都给苏锦楼判了死刑?这不明摆着吗?县官要选取更优秀的人才,苏锦楼这个最后一名百分百会被淘汰,而原本定下的第一名,不出意外的话,县官和其余阅卷人不会自打嘴巴更改名次。   原本这相识的两个人,一个第一,一个倒数第一,已经够戏剧化的了,如今,那个倒数第一连孙山之位都保不住了,而人家县案首依旧牢牢霸占第一的位置,这得做了多少缺德事才会碰上这么个人间惨案啊。   苏锦楼面对众人关爱的小眼神,依旧直直的挺着胸膛,不肯让人小看一下。   哼!即使我注定被刷,那也不是尔等凡夫俗子能看轻的,就算我被命运调戏了,我也依旧会坚强的活下去,请叫我苏坚强!   陶真打赏了看榜人五十文钱,这是历年旧例,若考生得以高中,需打赏跑腿之人,算是让别人沾沾喜气。   苏锦楼委屈的瘪瘪嘴,他这个孙山之位都保不住了,还要他花钱打赏,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直接落榜呢,给了他希望又让他绝望,太他妈的虐心了。   所以,他小气吧啦的打赏了一文钱。   看榜人也委屈啊,本来他是想着只报了二人高中的消息后就立马跑路的,谁知这位苏官人非要问一共取中多少人,这不是纯粹给自个儿找不自在嘛,如今你还把这笔帐算在他头上,也太不讲理了。   算了,看在这位苏官人空欢喜一场的份上他就不计较那么多了,反正今年的县案首是他的雇主之一,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来找他看榜的书生肯定趋之若鹜,明年的生意是不用愁了。   越来越多的消息传进了茶楼,在座的有取中的,有落榜的,但诡异的是,这一次不论有没有高中,所有考生心中都有一种莫名的安慰。   未上榜文的人士想着,不中就不中吧,总比那个中了又被淘汰的倒霉蛋强吧。   在榜人士中名列前茅的考生想着,幸好此次考试超长发挥,名字排在了前面,这下子总不用担心在加试中被刷了。   排名靠后的学子想着,就算成绩再差也总比那位垫底的仁兄强,要淘汰也是那位仁兄第一个被淘汰,反正是好是歹都有别人打头阵,不必太过担心加试。   就这样,茶楼内的众人十分淡定从容,让来往报信的看榜人心中十分诧异,往年的考生闻听榜文消息或高声痛哭,或大笑失常,或失控咆哮,或冲动跳楼,怎么这一次却是如此风平浪静?真真叫人看不懂了。   苏锦楼和陶真一起回到了客栈,两人相顾无言一路沉默,直到苏锦楼将要踏入客房之际,陶真才干巴巴的憋出一句,“苏兄,你,你别想不开,说不定就出了奇迹呢。”   苏锦楼死鱼眼,对着陶真发出激光射线,半晌,幽幽的问道,“陶贤弟,你这话真心不?”   陶真在苏锦楼的盯视下莫名的感到些许心虚,总感觉先前的安慰之言说了还不如不说,貌似无意中在对方的胸口上插了把刀子。   “苏兄,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可唤我一声。”   苏锦楼点头,“陶贤弟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为着这点小事还不至于寻死觅活的,他本来就觉得这次是来陪考的,只不过后来看榜人说他也在榜,这才喜出望外生起继续科考的欲望,如今不过是被打回原形而已。   失落归失落,结果却是能接受的,反正他早就打算好了,准备多学一年,将精力放在明年的县试上,也不知道这次陶真高中后,薛夫子会不会像以前那样频繁的讲课,如果他一心为亲传弟子的乡试打基础,那自己还得另寻新的偷师对象。   加试是由县令主持,其余监考人与阅卷人一同充当评委类角色,加试的形式与前四场有所不同,算是笔试与面试的结合体。   此次考试无需考生自带任何东西,笔墨纸砚,茶水点心均由官家提供,因在露天考场考试,周围又有人盯着,做小抄的难度媲美登天,故而此次搜检并未搜出夹带小抄之人。   官吏在核对浮票信息后,只需搜查衣物即可,效率高了不止一倍,不过一个时辰就检查完毕。   一百八十六名考生按排位坐于露天考场内,官差衙役身着号服,腰系佩刀,形容肃穆的站于四周,各考生见状均不敢多发一言。   县令周怀安坐于大堂之上,其余人分坐在大堂两侧,红衣小吏站于大堂外,见时辰已到便敲响了身旁的钟鼓。   “宜章县县试第五次加试开始,发卷~~”   小吏将答卷分发至考生手中,衙役将两块贴有题目的木板竖起,并在场中巡回展示。   苏锦楼安静的坐在最后面的一角,一眼就看见了“试帖诗”三个大字,当即眼皮子直跳,心中高呼,这次八成没戏了!   失望之余苏锦楼不再忐忑不安,索性破罐子破摔,能写多少就写多少,比起那些被加试拒之门外的考生,他好歹有机会进了考场坐在这里答题,就算落榜,那也比那些连门都不给进的人强……吧……   苏锦楼阿Q思想运用的炉火纯青,心里甚是轻松,脑子也越发清明,比之其他在场的大多数考生,心境更加云淡风轻。   在佩刀衙役以及众位大人的“虎视眈眈”下,即使是陶真,也不禁偷偷抹了把汗,但人家陶学神之所以称之为学神,就是因为他在学识上少有人能出其左右,就算他心里紧张,也不会妨碍他答题,甚至因着外界的刺激,使得他文思泉涌,下笔成篇。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陶学神这么变态的,心理素质不过关,又无天才之资,在这般严肃庄重的氛围下,原本还能背诵出来的文章陡然卡壳了,记忆断片,握着毛笔的手心汗渍斑斑,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额际缓缓滑落,滴在桌面上形成一个圆点。   越往后考生答题的速度越慢,纠成一团乱麻的思绪压根没法应对这些考题,明明是很熟悉的文章,怎么就突然想不起来了呢?总感觉这些题目都似曾相识,可就是写不出答案,心里似被猫抓了似的,闹的人心焦。   此时,小吏又一次敲响了钟鼓,“离考试结束还有一炷香时间,请各位考生抓紧时间答题。”   大堂外置有桌案香炉,里面点燃了一炷香,看着香烟袅绕,徐徐升起,众考生心跳如鼓,尤其是那些还未答完卷子的考生,手脚发麻,里衣被汗水浸透,浑身上下提不起半点力气。   手腕无力,写出的字失了平日里的水准,有心想要平复心情,可时间不等人,身体又不受大脑的控制,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吏敲响钟鼓,鸣示考试结束。   此时此刻,即使想到了答案也不敢再动笔了,一旦动笔此次考卷就被当零分处理,那可真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众考生或懊恼,或紧张,或自信,或纠结,哦,还有一个无论好歹都觉得无所谓的奇葩学渣,考场百态,众妙皆备,情态各具,看的人唏嘘不已。   小吏摆上饭食茶水,众考生却无心用饭,任谁眼看着阅卷人批改答卷,决定自己的去留,也不会有心情用饭吧……   “咕噜噜……”   寂静的饭堂中陡然响起一道可疑的声音,众学子寻声看去,只见一面白无鬚,圆脸大眼的考生正赤红着脸盯着自己的肚子瞧,显然,刚才的声音就是他发出的。   不待众人说话,“咕噜噜……”又是一声叫唤。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五脏庙的大门,饭堂内众学子腹中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众人面面相觑,神色颇为尴尬,不过大家都是一个样,也没谁说什么“有碍君子风度,行为不雅”的话了。   算了,还是好好吃饭吧,反正考都考了,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不管结果如何都不是他们能控制的,如今唯有听天由命。   祭完五脏庙,众学子歇息片刻,小吏通知众人去面见县官大人。   看来是县官要当面考校了。   苏锦楼原以为按着排位,自己怎么的也要等一段时间,毕竟他是末位,按理说该是最后一个面试。   谁知刚回到考场里就听小吏唱和,“棠柳镇陶真,苏锦楼上前面见大人。”   苏锦楼一听有自己的名字,心里陡然一跳,怎么回事?人家陶真是第一名,第一个接受考校很是合乎情理,但自己是倒数第一,怎么也要第一个上去?而且还是和陶真一起。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苏锦楼和同样有些疑惑的陶真一起走进了大堂,两人均行跪拜礼。   “学生陶真拜见县官大人。”   “学生苏锦楼拜见县官大人。”   周怀安面前摆放着两份答卷,笑眯眯的说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堂下二人齐呼,“多谢大人!”   周怀安老神自在,温和的看向二人,“你们两人该是同门师兄弟吧……”   此言一出陶真目露不解,苏锦楼却差点腿软,好险没有当众出丑。   坏了!不会无意中把陶真给坑了吧…… 第41章 好尴尬   之前就提到, 苏锦楼的知识是偷师得来的,他在七斋书院里进学,曾夫子心性狭隘容不下人, 因为交了白卷惹怒曾夫子, 两人交锋中苏锦楼明面顶撞暗地威胁, 让曾夫子彻底厌恶了他,此后他在七斋书院里彻底成了隐形人,根本学不到什么知识。   名师难寻, 即使寻到了别人也看不上他这个臭名远扬的学渣,没人教导只凭一个人埋头苦学,没有三五年的功夫压根没有下场的底气,后来他想到了利用精神力偷师。   棠柳镇其他四个书院他都偷听过,几相比较之下, 鹿鸣书院的薛夫子学识最为渊博, 讲学深入浅出,循循善诱, 令人受益匪浅,至此,苏锦楼将薛夫子视为偷师的重点盯梢对象。   后来弄清了薛夫子白天讲课的时辰和晚上给陶真开小灶的时间点, 每逢薛夫子授课他的精神力一准就到, 所讲知识一个不落全部记下。   而陶真是薛夫子的亲传弟子,从薛夫子不辞辛苦给陶真私下里开小灶这一行为就可知薛夫子对陶真殷切的期盼与浓厚的喜爱, 说是视其为亲子也不为过的。   陶真遇到薛夫子这位良师,是他运道好, 而薛夫子能将陶真收入门下又何尝不感到庆幸,得遇良才,传道授业,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让后人传承衣钵,得此高徒,此生无憾矣。   苏锦楼和陶真二人实际上都是师从薛夫子,只不过一个是正大光明的学,一个是背地里偷着学,这就造成两人的答卷风格颇为相似,甚至第一场的答卷中某些答案竟然诡异的重合了。   若不是当初苏锦楼因为飞鸽作弊事件将答卷提前给周怀安过目,周怀安也不会对他的卷子印象深刻,所以在第一场试的取中名单中未见苏锦楼此人时才会多问了一句,在他看来虽然苏锦楼写的诗不堪入目,但其他的题目答的都算上乘,该是能被录取才是。   阅卷人原本已把苏锦楼和陶真二人刷了下去,但县官的询问让他们又将二人的答卷单独拿了出来,两相比较,周怀安也发现两份答卷惊人的相似。   “想必大人也发现了,这两份答卷颇为相似,有两道题的答案竟是一摸一样,故而此二人虽能上榜,为了科场的清明公正,我们并未录取这两人。”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两人答卷雷同,八成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法子作弊,衙役官吏搜检的再严,终究会有漏网之鱼,为了不担责任,只要有作弊的嫌疑一律当作弊处理,就算此二人真是清白的,蒙受了冤屈,也只能怪他们命运不济了。   周怀安一看陶真的答卷就知此人必是文采斐然之辈,无论行文还是字迹都十分出彩,若是没有另一份与之雷同的答卷,此人最终夺取县案首也未可知。   见猎心喜,不外如是,周怀安唤来衙役仔细询问天字号和玄字号两个区域的巡查情况,又看了二人的籍贯信息,心里就有了猜测。   “此二人一人在天字号,一人在玄字号,号舍相距甚远,来往之间衙役巡查严密,理应无作弊的可能,先将二人录取,待四场考试结束,对比二人答卷,再决定去留。”   上官发话众人莫敢不从,只私下里忍不住嘀咕,也不知这两位考生中的哪一个与县令大人有旧,不然县令大人何必担风险自找麻烦将二人录取。   周怀安做了这么些年的官老爷,哪能看不清底下人心里的小九九?他不是冤大头亦不是平白发善心,若待考试结束,陶真与苏锦楼仍有作弊之嫌,他再让二人出圈,到时自不用担责。   若有人质疑,他可辩解说是爱惜人才,不忍见有学之士蒙受冤屈,这才给了两人一个机会,若是最终陶真与苏锦楼当真是清白的,凭着此次对两人的知遇之恩,不愁没法把他们收归麾下。   只看头天那个苏姓学子和李百户当堂对峙之景,就能瞧出苏姓学子是个能言善辩胆量过人之辈,而再观此二人的答卷,亦可知另一个陶姓学子该是学富五车博物多闻之人,这二人若能为自己所用,说不定就能成为他手中最为锋利的刀。   后来众人对比苏锦楼和陶真的答卷,不论行文还是遣词造句均不相同,即使两人答题思路和写作文风仍然相似,但明显可看出二人并未互通作弊。   县学署官吴青眼中满是倾佩,对着周怀安拜服道,“大人慧眼如炬,实在是令人佩服,若没有大人提点,此二人就被我等愚人冤枉了,错失良才,让大庆子民蒙受不白之冤,这等罪过我们可担当不起,幸而有大人一眼看清事情真相,阻止我等犯错,此等大恩真不知如何感谢才是。”   底下众人不约而同拱手作揖,齐呼,“大人慧眼,我等佩服!”   志得意满的周怀安摸了摸胡鬚,笑的一脸谦和,榜文中苏锦楼的孙山之位也是他定下的。   “虽说这苏锦楼的四书经文十分出众,可这试帖诗写的真是……”   众人想到这位苏姓考生的大才,尤其在诗作上的天赋简直“惊为天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没人反对,苏锦楼的排位自然就被放到最后一名。   实际上,这只是周怀安自己的恶趣味而已,那陶真与苏锦楼九成九是同一个夫子所教,师兄弟二人一个高中县案首,一个位居最后一名,得知此消息后他俩的脸色必定非常有趣。   既然有心把二人收归麾下,周怀安就打算施恩于二人,做好事不留名可不是他的风格,但若直接说,喂!小子!要不是我你俩早滚回家玩泥巴去了,榜文上哪还有你们的份?还不快过来对我叩头谢恩!   这样愣头青式的开场白太不符合他县太爷的身份了,于是周怀安选择了矜持委婉非常符合他身份的说法,直接以同门为切入点,先享受一把别人钦佩的目光再伸出橄榄枝招揽二人。   见陶真面露不解,便和善的解释道,“我知你心有疑惑,是在奇怪我为何知道你二人出自同门?这也没什么难的,实在是你们师兄弟两人的答卷风格太相似了,一看就是同一个夫子教导出来的。”   陶真诧异的抬头,又奇怪的看了看苏锦楼,明明听以前的同窗说过,苏兄是在七斋书院进学的,那七斋书院与鹿鸣书院隔了三条街,苏兄与老师更是八杆子都打不着干系,怎么县令大人却说他与苏兄是师兄弟?   县令大人口气笃定,让人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若是他现在说出真相,县令大人会不会恼羞成怒打他一顿板子?   可他和苏兄除了同乡之谊真的再无其他牵扯,若是顺着县令大人的话说,难免有欺骗之嫌,等到真相大白之日,下场可能比打板子还惨,实在是让人进退两难。   而且凭县官大人的说话语气,他和苏兄答卷的相似度应该颇高,要不然也不会产生如今这般误会,可是老师明明只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他,另一个是老师的女婿赵桓,苏兄的文风怎么会与他相似呢?真是奇怪……   陶真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个中因由,而差点把陶真坑回老娘肚子里的苏锦楼腰背挺得笔直,在陶大学神迷惑不解的目光中脸色越发正气凛然,后陡然想到此情此景,这种表情不大应景,下一秒立马切换成了茫然无措的神情,还转头与陶真对视了一眼,眼神无辜又天真。   周怀安本以为点出两人师兄弟的关系就能收获两枚迷弟,可没想到他都认真解释个中原因了,底下两人仍旧没有只言片语,反而眉来眼去,勾勾搭搭,这让他颇为恼火。   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们就别遮掩了,同门师兄弟一起参加县试并无不妥,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二人答卷相似,不知情的人可能还会产生误会呢……”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周怀安微笑的等待着底下两人接话。   许久,场中一片寂静,陶真与苏锦楼不约而同的咽了口唾沫,此时此刻,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周怀安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没人附和,这让他怎么把戏唱下去?总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自问自答,唱一出独角戏吧……   “怎么?你们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用担心,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本官自会替你们做主。”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梯子也给你们俩搭好了,可别再不识好歹的下本官面子了。   周怀安心里颇为后悔,早知这二人这么不识趣,当初他就不为他俩说话了,本以为是个可造之材,现如今看来不过是两个榆木疙瘩,真是白糟蹋他的一片苦心。   苏锦楼总感觉县令大人的眼睛里射出了无数把刀子,嗖嗖嗖的直往他和陶真的身上戳,如果再不说话,估计县令大人会绷不住面皮下令让衙役把他们二人叉出去。   正当苏锦楼准备出言缓和气氛之时,陶大学神说话了,“禀县令大人,学生与苏同窗确系同乡,但并不是师从一人,老师名讳学生不便直言,但老师在鹿鸣书院传道授业,别人都称其为薛夫子,而苏同窗在七斋书院进学,据说教导经文的夫子姓曾……”   陶真这话已经很明显了,他的老师姓薛,苏锦楼的夫子姓曾,除非是夫子有分/身术,不然他们二人的老师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   陶大学神说话太耿直了,周怀安原本想让他和苏锦楼二人说些话把戏唱下去,现在这话一出,我们的周县令直接被锁死在台上下不来了,别说台阶了,人家陶真直接把梯子都给抽掉了。   众人安静如鸡,场面瞬间尴尬,原本在心里已经排练好高呼县令大人慧眼识才的陪同人员均死死的盯着脚下,不敢有丝毫动作。   苏锦楼也很无语,陶大学神不愧是耿直boy,你就算随便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总比这样直接说出来好吧,这种行为不就是在啪啪啪打县太爷的脸吗?   难道你忘了,人家县太爷在县试榜文中拥有一票否决权,你就不怕人家一个不开心让衙役把你打出去?唉,说话一时爽,葬身火葬场,这次估计我得舍命陪君子了。   “哦,”周怀安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阴测测的问道,“这么说来你二人文风相似实属巧合?”   陶真的反射弧有些长,这个时候才感觉气氛似乎不对劲,连忙给县令递台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世间之事无巧不成书,学生曾听闻有一老叟行至一酒楼,突从楼上坠落一个杯盏,恰好砸到老叟头上,老叟当即身亡,与这等奇事相比,学生与苏学子答卷文风相似也不足为奇了。”   苏锦楼,“……”   这不是那天他为了摆脱飞鸽作弊的嫌疑与李百户当堂对峙的说辞吗?什么时候他和陶大学神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可这通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周怀安,“……”   当日苏锦楼说了老妪,今日你陶真就说老叟,那老妪和老叟肯定是一对,不然咋这么倒霉,都是走路走的好好的就被酒楼的杯盏给砸死了。   连找借口都找的这么相似,还说不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师兄弟? 第42章 指点迷津   苏锦楼以为这一次他和陶真都没戏了, 谁曾想榜文一出,甲榜榜单第一位赫然写着陶真二字,苏锦楼仔细盯了半天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又看了名字后面的籍贯信息, 确系是棠柳镇, 看来不是同名同姓了。   既然陶真仍能上榜,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可能继续呆在榜单上呢?苏锦楼眼巴巴的依次看名单,瞧了半天也没看到自己的名字, 心底顿时失落不已。   “苏兄,”陶真面露微笑,举手间颇为洒脱,“恭喜苏兄了!”   “陶贤弟说笑了,该是我恭喜你才对, ”苏锦楼很快整理好心情, 大不了明年再来考一次,就是不知道县令大人会不会因为此次的误会给他穿小鞋, 如果人家真的铁了心不给自己过,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恭喜贤弟高中县案首!贤弟高才,实在让为兄佩服。”   陶真拱手还礼, “哪能当的苏兄如此高赞, 苏兄也不必泄气,虽说这次仍是孙山之位, 但好歹是榜上有名,不至于空手而归。”   孙山?苏锦楼思绪卡壳了一下, 哦,对哦!刚才我一直盯着甲榜看,甲榜取的都是名列前茅之人,我这个学渣就算登榜貌似也只能呆在乙榜,听陶真这话的意思,我被取中了?   苏锦楼赶忙去看乙榜,一眼就瞧见乙榜最后的位置写着苏锦楼三个大字,后面的籍贯信息也写着棠柳镇,这确实是他的名字,错不了!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嘿嘿!本以为要打道回府回家吃土去了,没想到峰回路转登上末位,真是幸事。   虽然孙山之位不好看,但不好看不要紧,只要实用就行,就算荣登甲榜第二名又能如何?说不准第二名的考生此时正在后悔呢,毕竟稍微努力一把不定就能将第一名踩下去了,眼看着自己与县案首失之交臂,怎么可能不懊悔不遗憾?   只有县案首才有实际意义,毕竟县案首、府案首都是照例进学,院试录名时都会将人录取,至于第二名?谁管你呢?所以说甲榜第二名和乙榜最后一名,实际上都一样,除了能拿到参加府试的资格证,其他的啥都没有。   大庆朝只要考过一次县试,就有三次机会去考府试,也就是说资格证的有效期为三年,县试上榜者,从考中的那一年算起,若是一连三次府试都不过,那么就需要重新考一次县试。   如果一连过了县试和府试就能获得童生的功名,童生具有终身效用,有无数次机会参加院试。   不过历年去参加县试的考生中有不少人已经取得了府试资格,但他们仍然不放过参加县试的机会,有钱烧的慌?均是为了县案首之名而已。   此种做法相当于现代的刷分,若是得中第一,就意味着半只脚踏入了院试的大门,九成九会成为秀才,若是落榜,那也无妨,反正还是可以继续参加府试,不论结局如何都没什么损失,不如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老天眷顾就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苏锦楼打定主意绝对不去刷分,先不说以他的学识能不能考上县案首,就算能考,他也不会去自找没趣,如今他与陶真二人都在县令那边挂了名,而且还是不大好的名,得罪了考官,还想拿第一?做梦去吧。   既然已经得罪了县令,陶真为什么还是县案首?自己又为何没被刷下去?个中原因苏锦楼实在想不通,最后只能归结为人家县令大人肚量大,不与他们这等升斗小民计较。   周怀安肚量大吗?曾因为说错话而被县令穿小鞋的县学署官吴青一脸鄙视的看着你,只有傻帽才会天真的以为周怀安是个和善大度的,和善大度的人能将宜章县的大小官员治的服服帖帖?能让县里的大小势力都卖他的面子?   周怀安本打算将陶真与苏锦楼二人收归己用,而陶真的才学确实当得县试第一,故而一力促成了陶真的县案首名头,想着有知遇之恩在前,又有他把陶真推上第一名的情分,收服陶真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人家陶真太耿直了,耿直的让他下不得台来,别说收归己用了,现在他连看二人一眼都觉得脑壳子疼。   有心想让县案首换个人来当,但当初他一心要把陶真推上县案首之位,在众人面前说了不少赞美之言,如今又要主动换人,无异于自打嘴巴,陶真不好动那就动另一个人。   问题是他为了对苏锦楼施恩,打算在最后一场加试后将苏锦楼的名次往前提一提,为此,他都把话音给撂出去了,做了好多铺垫,而苏锦楼加试的答卷除了试帖诗,其余题目答得都是上等,他若是把人刷下去,难免不受人议论。   周怀安是个爱面子的,因为先前的乌龙他已经够丢脸的了,要是再被人说他为了一己私欲利用职权徇私枉法,那可真就里子面子都没了。   陶真的案首之位没法擅动,苏锦楼本来就居于末位,还不能把人给刷了,没办法,最终只能让这二人在原地呆着。   周怀安憋屈啊,可心里憋屈脸上还得摆出一副笑呵呵的和善模样,省的被人非议,说他心胸狭隘和两个学子斤斤计较。   所以别看县令大人每天都眉开眼笑,好似心情十分舒畅,实际上这个当口若有不长眼的人撞上去,准得火山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不管过程如何曲折,对于陶真与苏锦楼二人来说,只要没有落榜,其他都不是个事儿。   先前的四场考试只留了一百八十六名考生,落榜考生大多数都已经踏上了回乡的路,需要来看榜的考生只有一百八十六人,可这并不代表别人对榜单不感兴趣。   这不,榜文墙附近围了一圈的好事者,一种是吃瓜群众纯粹为了看热闹,一种是此届县试的考生,主要是为了看看中榜人长什么样,他们围而不动,不影响他人看榜,别人也没法说什么。   见苏锦楼和陶真二人互相道喜,人群中有不少人将目光化为刀子嗖嗖嗖的刺向二人,显然,这些人都是落榜人士。   “哼!”一个四十多岁,长脸密鬚的男子很夸张的大声哼了一下,见引起二人的注意,连忙趁机丢出一个白眼,左手一挥衣袖,腰背挺直,微微高昂着下巴,从上至下将两人打量了一遍,准确的说应该是把陶真看了一遍,苏锦楼只是顺带而已。   男子孤傲的又把下巴往上抬高了一个弧度,“我当县案首有什么过人的本事,不过尔尔!”随即不待人回应便转身离开。   苏锦楼和陶真一脸莫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一副搞不清状态的样子。   “这,这什么人啊?”苏锦楼一想起男子昂头挺胸的神态,就觉得和苏家养的那只大公鸡有迷之相似,都是一副天老大地老二老子站中间的欠揍表情。   人群中又走出一男子,此人三十左右,面色红润,笑起来还能看到两颊的酒窝,苏锦楼一见来人就感觉此人甚是眼熟。   男子行拱手礼,“在下宜章县曲步锺,今日得见二位同窗,幸会了。”   苏锦楼与陶真一起回礼,“在下棠柳镇陶真,尔今得遇曲同窗,幸会。”   “鄙人棠柳镇苏锦楼,在此与曲同窗见礼了。”   苏锦楼一听男子的声音就得知这人是谁了,此人正是当日与他相邻的那位考生,也正是飞鸽真正的主人,只不过当初那鸽子不长眼得罪了苏锦楼,被他辣手摧鸟,扭断了脖子,考完试后他委托客栈的厨房把鸽子给炖了,美美的吃了一顿好生犒劳了自己受惊的小心灵。   “两位同窗应该很是疑惑刚才那位学子的行为吧,我若说出那位学子的身份,你们大概就能猜出个中原因了。”   曲步锺也不卖关子,伸手指向榜文第二名的位置,“呶,他就是苏仲文,在本县的学廪书院进学,于县里的各大书院中颇具才名,据说县学里的吕夫子对他很是喜爱,有收徒的意向,不过这次他与县案首失之交臂,也不知他与吕夫子能否再续师徒之缘了。”   哦,懂了!怪不得说什么不过尔尔,怪不得像只疯狗似的乱嚷嚷,怪不得梗着脖子恨不得把下巴戳天上去,原来是因为嫉妒啊……   唉,嫉妒使人面目全非,算了!看在苏仲文这么惨的份上,他就不计较刚才对方鄙视的小眼神了,话说,第二名和末位实质上压根没区别,你苏仲文有啥可鄙视的?   苏锦楼笑眯眯的对着曲步锺道谢,“幸好曲同窗为我们指点迷津,不然我等还真想不通此事的原因呢。”   曲步锺摆手,“不必言谢,我与二位同窗一见如故,不过是与你们闲谈几句,非是什么大事,说来,我和苏同窗在考场毗邻而居,也算是一桩妙事,不知苏同窗可有印象?”   “当真?”苏锦楼眉眼弯弯,嘴角上扬,一副欣喜异常的神情,“这我倒是未曾注意,看来我俩有缘。”   “恕我冒昧,曲兄此次可有登榜?”   曲步锺摇头,脸色有些失落,“唉,未曾,名落孙山尔。”   说到这里曲步锺对苏锦楼的倾佩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这位苏同窗考场被抓还能在县官大人面前洗脱嫌疑,没了求助的信鸽,还能混个榜文末位,这等本事,真是我辈之楷模。   苏锦楼一脸神秘,小声的念叨,“曲兄,我觉得你不中是因为你名字不大好,曲步锺,取不中,若是把中间的步字隐去,曲锺,下次县试说不定就取中登榜了呢。”   曲步锺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着啊!他就说怎么老是考不中,这次明明都用飞鸽求助了,鸽子偏偏半路被狐狸精给迷住了,原来是他名字不好啊!得赶紧回家改名字去,省的娘又迁怒鸽子天天炖鸽子汤喝,喝的他都快吐了。   “多谢苏贤弟为我指出明路,”曲步锺看着苏锦楼像是在看一个绝世美女,要不是读书人讲究矜持,他恨不得立马就逮着人亲两口。   “我先回家商议改名一事,此等大恩,来日必报。”说完卷起一阵狂风,迫不及待的回家找亲娘去了。   陶真惊诧不已,转头看向苏锦楼,“苏兄,你还会观命理断缘分?”难怪对方成天旷课也能登榜,有这等神鬼莫测的本事,这也不奇怪了。   苏锦楼面带微笑,举手投足之间一片高人风范,“嗯,我与曲同窗有缘,今日指点,全赖一只有眼疾的小家伙之故。”   小家伙?有眼疾?什么意思?陶真越发看不懂了。   苏锦楼轻抚衣袖,似要羽化登仙,乘风归去,“不可说,说不得。”说了就露馅了。   陶真,“……”果然是得道高人的作风,说话说一半,让人听不懂。 第43章 苏神算   “苏兄, 我打算今日在客栈再暂住一晚,明日就出发前去临平府,不知苏兄今后有何打算?”   陶真要去临平府, 很显然是冲着府试去的, 宜章县隶属于临平管辖, 而陶真出身于宜章县下的棠柳镇,自然要去临平府参加府试。   府试是童子试的第二关,过了县试就可以参加府试, 陶真身为宜章县县案首,不出意外的话此次府试必过,他肯定要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将府试给考了。   昔日陶真的老师薛夫子曾有言,“以你之资县试与府试不成问题,若能有幸荣登榜文第一, 不拘于县案首或是府案首, 只要夺得其一,即可去县学或是府学读书, 官家所办的书院,比之民间,治学严谨底蕴深厚, 于你更有益处。”   哪个男人心中没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雄心?陶真高才, 天资聪颖,他自然也会有野心, 县试夺得第一并未让他心满意足,反而激起他在府试中再次夺魁的欲望。   年轻人意气风发, 锐不可当,陶真不想只呆在棠柳镇一个小小的乡下小镇里碌碌无为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他渴望外面广阔的世界,他渴望将自己的才名传遍临平府甚至是整个大庆朝,更渴望封官拜爵成就青史留名。   “既然贤弟要去临平府,不如我就同你一道走,虽说府试上榜机会渺茫,但总要试上一试,权当为下一次的考试增加临场经验了。”   苏锦楼此话并不是谦虚之言,府试分帖经、杂文、策论三场,分别考记诵、辞章和政见时务,共录五十人,分甲、乙两等,前十名为甲等。   苏锦楼下定决心参加科举,自学、偷师、练字、诵文,满打满算只有七个月,原主苏三的记忆只能让他没有阻碍的通篇诵读,也就是说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重新识字了,即使一开始看这些繁体字有些别扭,但多看看多写写,时间久了自然就习惯了。   背诵是他的强项,理解句文含义却只能偷师,偷师就意味着他没法和老师交流,书文进度只能以老师的进度为准,即使有部分不解也只能暂时记着,短时间内是没有良师为他解惑的。   此次县试录取一百四十人,他能居于末位已经很幸运了,府试榜文只取五十人,想要中榜无异于天方夜谭,他是万万不敢奢望的。   “苏兄不必过于谦虚,”陶真自苏锦楼为曲步锺指点迷津一事后就改变了以前的看法,他是个实诚的孩子,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了。   “苏兄能掐会算,可以为自己算一算前程,说不定此次府试就能上榜呢。”   苏锦楼,“……”要不是你义正词严不苟言笑的神态,我真的会认为你是在挖苦我。   苏锦楼有苦难言,谁让他当时脑子发热一呼噜嘴胡说八道装什么仙风道骨的神算子呢?自己挖的坑闭着眼也要往里面跳,心塞!   “贤弟有所不知,命理之说自古以来就是能算别人之事,无法测算自己的命运,府试于我而言希望渺茫,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哦?还有这等规矩?”陶真似是想到了什么,脸颊微红透出些许羞涩之意,“那,可否请苏兄为我算上一算?”   苏锦楼,“……”妈蛋!这坑越挖越深,我都快爬不出来了,怪不得总说言多必失,古人诚不欺我。   心酸的苏神算表面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仔细观看陶真面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观贤弟面相,天庭饱满,目聚神光,眉毛浓密,地阁方圆,必是年少有功名之人,此次府试榜文中必有你的一席之地,不过,世间无十全十美之事,贤弟若想争那府案首的位置,恐怕还要多费些心力了。”   陶真府试高中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一点无可争议,苏锦楼见他似有一争府案首之心,便暗示他要多努力专研学问,府试中有那么多学识渊博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就算是陶真天资聪颖,夺取府案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陶真年纪摆在那里,就算他再怎么博闻强记,他进学的年岁也只有短短十六年。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陶真一定拿不到案首之位,说不定运道眷顾让他高中榜首呢?所以苏锦楼才说要多费些心力。   如果最终陶真拿到了府案首之位,就说明他确实费了心力专研学问,如果他与府案首失之交臂,就说明他的努力还不够,学识不到家,需要继续努力,无论好歹,这话都留有余地。   陶真听完苏锦楼之言若有所思,后似被这些话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多谢苏兄劝诫,我差点就着相了,此等大恩,莫不敢忘。”   是了,世间哪有十全十美之事,我不该因为夺下县案首就一直紧盯着府案首的位置,当下该是专研学问要紧,我的目标应是在院试中脱颖而出,而不是将眼光放在府试上,至于府案首之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若是画地为牢,移了心性,因小失大,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苏锦楼瞠目结舌的看着陶真对他行了大礼,然后腰背挺直转身离去,他目光茫然,眼神全无焦距,静驻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为啥陶大神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获得绝世武功,从此日天日地唯我独尊?我干啥了我?我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吧……   这剧情,咋这么像主角偶遇机缘,被一路人点化,放下心结厚积薄发,等级蹭蹭蹭直往上飙,成就无双大道飞升成仙?陶真就是那个主角,而他,就是那个路人?   苏锦楼摸了摸脑袋,人生赢家非陶真莫属,难不成他就是陶真身边的那个小弟?果然写这篇文的作者是后妈。   第二天陶真与苏锦楼二人收拾好行李,退了客房,结伴出发前去临平府,这次可没什么顺风车了,两人找了商队,每人付了一两银的路费,又加了半吊钱的伙食费,马车上的被褥可以免费使用,但不能损坏,一旦破损也是要另外加钱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苏锦楼与陶真坐于倒数第二辆马车,除他们外此辆马车上还坐了两人,都是去临平参加府试的学子,苏锦楼并不认识他们,但他们却识得苏锦楼是谁。   准确的说,应该是他们认识县案首陶真,苏锦楼只是顺带而已,只要去看榜文的学子都知道宜章县县试第一名叫陶真,身边还跟着一个叫苏锦楼的学子,此学子是县试最后一名。   一想到这点,车内的两人都觉得有些怪异,所谓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   陶真和苏锦楼怎么看也不像是同一类人,才学悬殊如此之大,这两人是怎么谈到一块去的,难道仅仅因为同乡之谊?可再怎么顾及同乡的情份也不该整日形影不离吧,如今还结伴而行,一看两人之间的关系就颇为亲密。   苏锦楼闭目养神,但路面不平马车颠簸,对面两人的视线总是在他的脸上游离,这种情况下心再大的人也没法静心凝神。   苏锦楼猛然睁开眼,正对上对面左边学子好奇的双眼,那学子偷瞄被苏锦楼逮个正着,脸色刷的一下红的滴血,而且那红色还蔓延至耳垂与脖颈,双眼也因为羞涩惊慌而浸满了水光。   见此,苏锦楼好险没笑出声来,这人脸皮子比纸还薄,竟有胆子学别人行窥视之举,被他这个正主现场逮住了,如今傻眼了吧。   “两位同窗,相逢即是有缘,”苏锦楼双手合抱举至胸前,行拱手之礼,“在下棠柳镇苏锦楼,今日得见各位,实属在下之幸。”   身着白色衣衫,脸颊瘦削的薄唇男子先一步回礼,“在下宜章县宋明,见过苏同窗。”   陶真见此也行了拱手礼,“在下棠柳镇陶真见过两位同窗。”   就剩最后一个人了,红透了脸的学子勉强压下羞意,强装镇定,拱手回礼,“在下南华镇梁渊,见过各位同窗。”   苏锦楼提议道,“此行路途遥远,不如我们一起探讨学问,既能于漫漫长路中打发时间,又能增进学识,辩明真理,各位意下如何?”   其余三人相互看看,均点头同意,总这么不说话,车上的气氛未免显得有些尴尬,从宜章县行至临平府至少要五天,若五天内全程无交流,只在马车上干坐着,那也太折磨人了。   可他们只是因为同去临平府,机缘巧合之下才得聚于一起,交浅言深向来是学子之间相交的大忌,不能说私事,那只有从学问入手了,几人都是去参加府试的考生,交流交流学问本就无可厚非,何况在交谈中说不定还能开阔眼界增长见识,何乐而不为呢?   苏锦楼首先抛砖引玉,“《论语·学而》中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何解?”   陶真随其后言,“信近于义,严可复也,此句该是指:言之和义,始可信矣;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其意是指:行之和礼,可避免遭受耻辱;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此句应该是指:依靠者均为关系亲近之人,此人亦是可靠。”   陶真刚说完,宋明就表明自己有不同的见解,他先是拱手对陶真示礼,而后说道,“陶同窗高见,但愚以为‘因不失其亲’中的‘因’字通‘姻’,此句意为:与之婚姻者均为可亲之人。”   此时,梁渊忍不住插嘴了,“宋同窗所释之意未免有些牵强,某不敢同。”   “可是此句……”   苏锦楼笑眯眯的看着几人争论,四五天的时间至少能让他把大部分书本上的问题给解决了,时不我待,有此良机,错过岂不可惜?   至于这三人会不会私下里藏拙?苏锦楼丝毫不担心,藏拙就意味着技不如人,年轻气盛谁又能轻易服人?他们只会一展自身才学,想方设法把他人压下去,更何况有着陶真这个第一名在场,他们怎么会甘心被别人小瞧了去?   苏锦楼聚精会神的聆听,主要以陶真的观点为准,不是他看不起其他两个人,而是他对薛夫子教导出来的陶真更加信服而已,既然不能正大光明的询问心中的疑惑,那么他就曲线救国,通过薛夫子的弟子来偷师。   几人全神贯注的讨论学问,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马车骤停,车外的马夫说道,“几位官人,快些停下来歇息片刻吧,这么久了,该是饿了吧……”   陶真等人这才注意到已是正午时分,腹中确有饥饿感,嗓子干的要冒烟,几人面面相觑,后又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等到吃罢午饭,陶真抽个空子跑到苏锦楼身边,和他窃窃私语,“苏兄,你觉得宋同窗和梁同窗二人能中榜吗?”   苏锦楼一脸莫名,奇怪的反问,“他们能否中榜还得看他们自己,你问我干嘛?”   陶真理所当然的回道,“当然得问你了,你悄悄帮他们相看一下面相不就知道结果了?”   早就把自己神算子身份给遗忘了的苏锦楼,“……”你小子玩上瘾了是吧? 第44章 舆论   百千家似围棋局, 十二街如种菜畦。   临平府是凉州境五大府城之一,屋宇鳞次栉比,商铺层层林立, 来往行人摩肩擦踵, 川流不息, 此间繁荣别说是县镇,即使是普通的散州都不及它一半的昌盛。   巍峨坚固的城墙高高耸立在眼前,苏锦楼一行人遥望这座庞然大物, 久久伫立无法回神。   “后生,回神啦!”赶车的马夫扯着嗓子大喊,“哈哈,这临平府的城楼威武吧……所有外乡人只要是第一次到了临平,几乎都会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府城就如此气势恢宏了, 也不知那传说中的大庆都城汴京是个什么模样。”   “大叔,”苏锦楼歪头看着赶车的中年汉子, 满脸笑容,“你要是想知道汴京城长啥样,自己去看看不就得了嘛, 凭空想象哪里比得上亲自去看的强?”   车夫摇头, “你这后生,存心取笑我不是?我受雇于东家, 东家让我往哪走我就得往哪走,哪能是我想去哪就去哪的?”   苏锦楼晒然一笑, 很是没心没肺,“哎呀,这个简单,你就和东家请辞呗,到时候你想去哪就去哪,别说汴京,就算走遍整个大庆王朝也不会有人说你的。”   车夫闻听此言很没好气的看了苏锦楼一眼,“到时候我是自由了,可我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你这后生头脑简单说话轻巧,一看就是个不知过日子辛苦的。”   刚才那话本来就是苏锦楼的玩笑话,人家为了生计奔波劳碌,怎么可能丢下一家老小独自出去游历,他很不雅的摊手耸肩,“我还年轻嘛,要学的多了去了。”   车夫感慨的说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像你们这样赶考的书生几乎没几人为生计发愁过,什么事全都有家人给你们担着,让你们无后顾之忧专心致志的进学,就算是为了家人的这份辛苦,你们也该努力才是。”   在场的四人均若有所思,显然车夫这话让他们心生感触。   “老杨!”远处一个四五十岁,满脸横肉的黝黑汉子大声喊道,“又在劝人努力呐!每次都要来这么一出,快比得上学院里的老夫子了吧……也不怕人家书生嫌弃你啰嗦。”   “嘿!”车夫挑了挑眉,半咧着嘴笑,显然和此人关系颇为亲近,面对调侃毫不客气的反击回去,“我和人家书生闲聊两句,关你啥事,你非要秃呼噜嘴贸然插话,我要是书院里的夫子,头一个就要拿戒尺教训你这个不懂礼仪的老李头。”   “哈哈,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老李头用手指着车夫,一脸挪揄之色,“你想当夫子?先把你自个儿的名字练好吧。”   被人揭短,车夫也不介意,只小声嘀咕着,“老李头闷不厚道,说人不揭短,你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扫兴。”   又对苏锦楼四人说道,“只能把你们送到这了,你们自己拿着路引进府城吧,我在这里恭祝你们学业有成,金榜题名。”   四人均拱手相谢,“承您吉言,多谢!”   几人持路引很快就进了府城,一路上讨论学问,交流彼此的心得,不知不觉就拉进了几人的关系,加上他们都是从宜章县考上来的学子,比之其他县城的考生,四人之间更为相熟一些,于是四人结伴在同一家客栈里投宿。   临近府试开考,临平府隶下各县城的考生络绎不绝的赶了过来,使得这个原本繁华似锦的府城平添了许多文人气息,大街小巷酒楼茶肆,到处都是谈论此次府试的盛况。   尤其是几个名声显著的学子,所受追捧更为卓绝,上至文人墨客,下到贩夫走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有那好事者开设了赌盘,将颇具盛名的考生名号刻于木牌之上,让别人拿银子押注。   此举本质虽仍是赌博,但与府试功名挂钩,似乎提升了不少档次,使其不流于俗,引得平头百姓,过往游商,甚至有部分考生都争相参与。   苏锦楼并未打听参加此次府试的考生情况,但每天总有些小道消息流落于酒楼里的各个角落,这不,苏锦楼四人正在大堂里吃饭,邻桌的两个汉字陡然大声争论了起来。   “啪!”一国字脸,续有两撇小胡子的男子火气十足的将手中筷子置于桌上,“白鹤书院是临平府数一数二的书院,甄殷又是白鹤书院里最为卓尔不群的学子,此次府案首非甄殷莫属。”   “非也,非也!”一旁身着褐色衣衫的长脸男子,慢条斯理的从袖中掏出一块布巾擦了擦嘴,而后言道,“那甄殷确实有高世之智,又满腹经纶,天资卓绝,非一般人能比,但天下能人异士多不胜数,此次府试案首到底花落谁家,谁也说不准。”   苏锦楼闻言差点笑出声来,这人可真逗,做戏做的这么不走心,准是那个叫甄殷的银子给少了。   此人明面上反驳国字脸男子的话,实际上却是似贬实褒,又是高世之智,又是满腹经纶,不遗余力的追捧那个叫甄殷的学子,做的这么明显,一看就是甄殷找来的托。   这几天,这样的戏码不知看了多少,今天这个说某某是旷世奇才,明天那个说谁谁学富五车一览成诵,听的苏锦楼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这古人真会玩,还没考试呢,就先玩起舆论游戏了,找几个托在酒楼茶肆这些人来人往之地吹嘘一番,名声自然很快就会打出去,若是有幸传到考官耳中得到另眼相待,就不愁不能榜上有名。   试想一下,若是有两份答卷难以分出高下,但一个考生是默默无闻之辈,另一个则是美名远扬之人,碍于言论,考官八成会选有名的那个学子,这样一来,将名声传于民间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府试开考的前一天,临平府城中已经有了五个生而知之五步成诗的不世之才,八个博古通今堪比当世大儒的旷世奇才,十个出口成章下笔成文的八斗之才,就在苏锦楼暗搓搓的期待半道杀出个半岁能走,一岁作诗,三岁通识古今之文的鬼才时,一条消息陡然横空出世,使得临平府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州。   长乐王自缢而亡了。   长乐王周文宾是光帝的第三子,除了太子周文显,他是光帝膝下长大成人的儿子中年纪最长的,也是最受光帝宠爱的一子。   长乐王,长乐无极,无忧无虑,单就封号而言,光帝对此子的期许可见一斑,再看他的分藩之地,江州,江州是大庆有名的富庶之地,自古以来就有鱼米之乡的美名,那里土地肥沃,雨水充沛,气候温暖宜人,居于大庆疆土内境,无边疆夷族骚扰之忧,光帝将江州赐予长乐王做藩地,明显是为了让他享福去的。   据消息称,长乐王府的长史向光帝告密,说长乐王有谋反之意,先前就有言,大庆朝除了太子以外其余五个皇子均被分封为藩王,为制肘藩王权利过大,设有长史一职,由皇帝亲自任命派遣至藩王身边实行监督职责,明面监督实为监视。   藩王明知道长史是干什么的,但却不能轻易动他,更甚至还要捧着敬着,因为长史是天子的眼线,有直达天听的权利,若是惹了长史不快,长史直接就可在光帝面前给藩王小鞋穿。   但这并不意味着长史在藩王府可以耀武扬威无所顾忌,不管怎么说,藩王是皇帝亲子,就算犯再大的错也该皇帝老儿自己去管,若是长史太过嚣张惹得藩王动怒,一个冲动直接给人一刀,皇帝也不会因为区区一个长史气的把亲儿子给剐了,长史死了也是白死。   长乐王府长史告密,光帝立马发下昭令让周文宾回京自辩,可还未等到使臣进入江州,长乐王自缢而亡的消息就传了出来,使臣到长乐王府看到的就是周文宾的遗体,以及哭成一团的妻妾孩子。   光帝闻言伤心欲绝,随即龙颜大怒,他将此事一切的起因归结到了长史蔡文洪的身上,若不是长史诬陷长乐王谋反,他又岂会发出诏令,致使长乐王不堪受辱自缢而亡?于是下令将蔡文洪凌迟处死,株连蔡氏九族。   陶真见周围人都在议论长乐王一事,随口问道,“苏兄,此事你怎么看?”   苏锦楼垂眸,全神贯注的盯着手中杯盏,似是要看出一朵花来,闻听陶真的询问他顿了一下,“皇家之事岂是我等升斗小民看的明白的?还是不要妄议的好。”   “唉?”同桌的宋明不以为然道,“苏兄此言差矣,我们只是说说而已又没做什么违法之事,再说事无不可对人言,皇家之事就是天下之事,我们是大庆朝的子民,对此事议论两句又有何不可?”   苏锦楼微笑脸,“呵呵!”你个棒槌!我都说了别乱说话,你还越说越得劲了。   这是封建王朝时期,讲究的是家天下,你还真以为言论自由想说啥就能说啥?就不怕有皇家暗卫之类的人员隐在人群中搜集情报?虽说天高皇帝远,人家也不会和一个平民百姓计较,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因为失言,终生郁郁不得志,更甚至丢掉性命连累宗族的亦有先例。   长乐王自缢一事摆明了是光帝不信任儿子所造成的后果,就算光帝把罪责推到长史头上,但此事追根究底还是光帝之错,说的不好听点,就是光帝逼死了自己的儿子。   而且这事从头至尾透着诡异,先不说长史拿出什么证据向光帝告密,单就周文宾自缢这一行为就有些不对劲,长乐王性喜奢好美人,耽于享乐沉溺美色,这样的人一般不会有自杀的勇气,再说光帝对他颇为宠爱,只是唤他回京问一问,并未定其罪责。   在这种罪责未定情况不明的前提下,迷恋于声色犬马中的长乐王竟然想不开的自缢了,这其中的隐情深不可究,而且此事还连累了光帝的名声,把光帝一起拖下了水,其中的暗流涌动,波云诡谲,令人细极思恐。   自出了棠柳镇,一路行至宜章县再到临平府,先有山匪敢嚣张的跑到官道上劫财,如今又闻长乐王有谋反之嫌最后自缢,种种事端都透着些许蹊跷,苏锦楼总感觉大庆朝并不像表面这样平静安定。 第45章 府试   九月二十日卯时一刻, 临平府紧闭的试院大门发出吱呀响声,四名衙役费力的打开了大门,门外已站满了数千名考生, 他们早已等候多时。   院门口有官吏唱名, 考生依次接受初查, 有序入场,院内有四名小童手拿灯盏静静等候,通过初查的考生在这几名小童的带领下分别进入四个考场, 在考场门口再次接受军士的搜身检查,检查无误后才能进入考场,检查内容与县试大同小异,主要筛查有无夹带替考等作弊行为。   考生在府城礼房报名后会拿到一张考引,考生的籍贯信息体态特征以及考试座位均记于其上, 考生入场后需要对号入座, 这次考试除考引外,其他物件一律都不准带入场内, 一经发现有可疑物品都以作弊处理。   笔墨纸砚等考试用品都由考场提供,府试考试共计考四天,四天里考生不得进出考场, 吃喝拉撒都需在考场内解决, 头两场各考一天,第三场策论需考两天, 过夜的棉被也由考场提供。   考棚与县试的号舍大同小异,不同的是府试考棚的屋顶有砖瓦覆盖, 但却没有门,若考生担忧夜里受凉,可在交卷后向衙役借一块油布遮挡,好歹能挡点风。   苏锦楼的座位号是人字三号,离所谓的“臭号”“火号”相距甚远,看来这次老天总算把屎坨坨扔给了别人,而不是让他去享受一把人间极致的味道。   第一场考帖经,《通典》有言:帖经者,以所习经,掩其两端,中间开唯一行,裁纸为帖。凡帖三字,随时增损,可否不一,或得四、得五、得六者为通。   这一场考的就是死记硬背,不用你解释文意,也无需讲究工整对仗,只要记得书本的内容,就可写出答案。   一张卷子内容再多也囊括不了四书五经的全部内容,除了《孝经》和《论语》的内容必考,大经、中经和小经都可以有选择的填写,比如说中经中的《诗经》《周礼》和《仪礼》可选一经或二经,府试第一场的帖经最基本的要求是要通三经,若是能通五经及以上者,此场必取。   苏锦楼奋笔疾书,记忆是他的特长,虽说对这次的府试不抱希望,但也不是说一字不填或者瞎写,能写多少写多少,态度首先要端正,于是,苏锦楼把这一场的帖经题全写了。   别人奋笔疾书的时候他也在奋笔疾书,别人停笔歇息的时候他还在吭哧吭哧的答题,文思成涌,下笔成文,状态不是一般的好。   答题答得爽,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时间,等他停笔后不仅腹中饥饿难忍,也体会了一把当日马车上杨寅同学的憋尿之感。   “我擦,膀胱要炸了……”   苏锦楼抬手拉了考棚里的小铃,向前来询问的士兵提出如厕的要求,士兵领他去了茅房,不巧,两个茅房上都挂着一方牌子,上书“出恭入敬”四个大字。   苏锦楼手里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牌子,此牌是考生申请如厕时发下来的牌子,上厕所时就将牌子挂于茅厕门上,完事后把牌子带走归还给士兵。   如今茅房上都挂有此牌,说明两个茅房都被人占了,苏锦楼要上厕所只能等着,可他尿急啊,急的快憋不住了。   怎么办?   扭屁股,以他憋尿的经验,人尿急之时可以通过左右摆动臀部缓解尿意,于是,领苏锦楼到茅厕的士兵就看见身边的考生莫名其妙的左摇右摆,还以身体为中心,腰部发力用臀部转圈,嘴里冒似还念念有词。   这人……疯了吗?   刚完事的陶真一开门就看见了如此辣眼睛的画面,而且主人公还是熟人,惊的他目瞪口呆的伫立在茅厕门口。   一阵微风吹来……   “呕!”   众人反射性的向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一面色蜡黄,身形瘦弱的考生正弯着腰吐的一塌糊涂,那考生抬起头双眼无神的盯着众人,怨念几乎化为实质。   老天不公!为何让他坐于臭号受那等污物的熏陶?还遇到了两大奇葩,一个大白天发疯病站在厕所门口扭屁股,一个大开茅厕大门和疯子遥遥相望,就算你们一见钟情眉目传神,好歹也要选个好地方啊,站在茅房门口算什么事啊。   他只是考个试而已,怎么就这么难,这味道,不行!受不了了!   “呕~~”   此考生吐的昏天黑地,两眼发黑,一口气没喘上来,眼珠子往上一翻就不省人事了,晕过去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恍然大悟。   这定是那两个考生排除异己的新手段。   苏锦楼眼睁睁的看着衙役将昏过去的考生抬走,突然一阵尿意袭来,他顾不上在熟人面前出丑,连忙进了茅房解决人生大事,再耽搁下去,他真的会当众尿裤子的,那可真就没脸见人了。   刚至戌时,钟鼓响了三声,考生停笔,两名小吏行至考棚收卷,一人将答卷糊名放入专用匣内,一人收走桌上一切物件,随即衙役送来被褥蜡烛以及油布等物。   第二天考杂文,杂文就是以封建官吏所常用的篇、表、论、赞为体裁,让考生作文,类似于现代的应用文写作。   薛夫子曾专门讲过这一部分的内容,苏锦楼虽一字不差的记下,但他只知道大体的格式和关键注意点,至于内容写的如何,实在是不敢恭维,毕竟他底子太薄,这么短的时间既要弄清文章体裁又要写出让人耳目一新的内容,实在令人为难,所以这第二场试最多只能说勉勉强强完成任务。   第三天和第四天都是考策论,从考试的天数来看就知道府试中策论占大头,朝廷开科选士,向来以“策论”作为主攻,策是策问,论是议论文,出卷人通常会以当时的时政、农事、民风等问题出题,考生对应作答。   策论主要看考生的观点是否新颖,见解是否独道,当然,如果你的文章内容独辟蹊径,一针见血,又文采斐然,妙笔生花,那肯定是最好不过的了。   策论是考官最为重视的一个环节,也在考生吸引考官关注最为直接的一个途径,想要赢得上层人士对你的赏识与赞许,让他们甘心折节相交,在书写策论之时就要多写自己的观点,分条析理,解纷排难,于立谈之间树立声望。   文章中最为忌讳的就是一事多议,这里的多一是指多个论点,二是指内容冗长啰嗦,议论文首先需要明确的表达一个观点,而后围绕这一观点,简洁而有力,犀利而练达的论述其余内容。   此间,无需担心自己的观点会引人争议和谩骂,越是能够引起讨论与争辩的文章越是能加速成名,君不见黑红也是红嘛。   当然,虽说考生可以畅所欲言,但这并不是指可以毫无顾忌的想写啥就写啥,若是脑残的写一些推翻大庆王朝统治之类的妄言,那肯定得完蛋。   历史上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敢于直面挑战的壮士,大庆开国元年,太宗开科取士,曾有一考生于殿试上当众对答,言明历史更替,王朝兴衰,自古就是定律,大庆朝取代前明,总有一天会有另外的皇朝取代大庆。   这话其实没什么不对,天下大乱,群雄四起,逐鹿天下,终有一人会一统江山登上至尊之位,天下一统,历朝历代,无论何人统治,都会有明君与昏君,盛世与浊世,盛极而衰,终有灭亡的一天,所谓天下之事分合交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   但这话在太宗听来心里就不对味了,你啥意思啊?我才刚把前明推翻,自己当了皇帝,这屁股底下的龙椅还没坐热呢,你就敢诅咒我大庆要完?到底是何居心?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太宗怀疑此人是前明余孽,故意捣乱破坏殿试,于是这位勇士壮烈的牺牲了,与他有关的宗族亲人,恩师朋友都受到了牵连。   碍于第一次开设恩科以及自己的名声,太宗没有大开杀戒,除了考生本人被判了斩首之刑,其余人均流放三千里,且终身莫入贱籍,这条诏令虽给他们留了一条命,但也将他们打入地狱,生不如死。   除了以上这种真义士,书写策论文不对题的,论点太过奇葩的,脑洞大开的,异想天开的,均不会被取中。   此次策论主考农业,苏锦楼看了题目就头大,要是考商业他还能写几句,以前在母上大人身边耳濡目染,多少能学个一两分的本事,考政治他也不惧,学校的历史课政治课不是白学的,就算他不怎么认真听讲,为了及格他好歹也曾临时抱佛脚过,加上信息全球化,年少轻狂时最爱和狐朋狗友讨论国家大事,似乎不发表几句观点就降低了自己的格调,政治方面好歹能吹嘘两句。   农业,呵呵,两眼一抹黑啊,别说是他,就算是陶真那个学神级人物,估计对农业的了解也没多少吧,像古代这些专心读书考科举的学子,哪个在家不是被供着的?典型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不少人估计连家里的田地在什么方位都搞不清,还指望他们提高农业产量?   凉州境内山多地少,本就不适合耕种,这么些年来那么多的官员都没有解决的办法,凭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就能想出应对的方法了?出卷子的人脑子瓦特了吗?   没办法,最后苏锦楼不抱希望的把稻田养鱼的法子写了上去,他以前找手工皂配方的时候看到过一本稻田养鱼的农业书,为了提高老苏家的收入,他还详细的把此方说给苏老爹听了。   可苏锦楼以前的黑历史太多,稻田养鱼之法闻所未闻,稻子又是精贵东西,苏老爹怎么可能任由苏锦楼瞎折腾,立马无情的驳回了他的法子。   苏老爹都不相信了,就更别指望那些考官会信,八成会以为他是异想天开,但苏锦楼脑中关于农业的存货就这么多,写了总比胡说一通强吧,算了,本来这次就没有中榜的希望,死马当活马医吧,大不了明年再战。   苏锦楼眼看小吏收了卷子,对天翻了个白眼,看来回家后还得和苏老爹多请教一下农业方面的事情,先有试帖诗后有策论考农业,唉,这古代的科举真是太难了。 第46章 阴差阳错   苏锦楼不知道, 即使他文采飞扬,才识过人,此次府试也过不了, 为何?全因宜章县县令周怀安之故。   周怀安当初为了招揽陶真与苏锦楼二人, 在下属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 碍于面子还要故作大度让两人继续留在榜文之上,这口气他怎么也咽不下去。   陶真是他亲自选中的案首,他自然不能从中作梗让他在府试中落榜, 不然他点出的县案首却连一个小小的府试都过不了,岂不是说明他有眼无珠错看了人?这种把自己面皮撕下来踩在脚底下的自打嘴巴之事他是不会做的。   可苏锦楼就不一样了,他既不是县案首又只居于末位,在府试中落榜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据周怀安观察,苏锦楼此人博闻强记, 对书本的熟悉度几乎是倒背如流, 只要考背诵记忆他绝对没有问题,而府试的第一场恰恰就是考校学子的记忆能力, 这让他心里颇为没底。   如果苏锦楼好运的过了府试,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不行!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使一番手段, 于是, 周怀安书信一封写给了临平府府学署官鲁士才。   鲁士才是此次府试的主要阅卷人之一,在临平府也有几分人脉, 和周怀安有同窗之谊交情深厚,对于好友这个微不足道的请求自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苏锦楼只居于县试末位, 背后全无官家人脉,不过一个乡下泥腿子而已,这样的小人物分量实在太轻,轻的鲁士才只要稍微动一动手指就能将其刷下。   先前就有言,县试和府试都是糊名阅卷,故而周怀安还将苏锦楼的答卷特征写于信中,言明此子字迹工整但全无风骨,擅长识记,于府试第一场定是名列前茅。   于是,当鲁士才阅卷之时看到了一张通篇答全且全无差错的卷子时,心中就有了些许猜测,但他并未妄自擅动,只要不是眼瞎的人都知道此卷必取,因此他力推将此卷计入府试第一场的头名,等开封录名之时果真看到苏锦楼三个字,心里便十拿九稳了。   他暗自记下苏锦楼的字迹,于第二场阅卷之时又看到相似的字迹,再细瞧此人的答卷内容,满意的笑了,此子答卷只能算是中下等,这样一来也算是有了将其淘汰的理由。   等看到第三场答卷时,瞧着卷子上“稻田养鱼”的论点,心中甚至鄙视,此等方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无异于异想天开,这书生估计是对农业之事一窍不通,黔驴技穷之下就瞎写交差,实在难堪大任,不足为惧。   即使没有老友的书信他也会让此人出圈,老友竟会为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费心,真是让人费解,鲁士才刚想说两句“此子妄言,满篇胡说”之类的话,一旁突然传来一声叫好声。   “好!妙极!此法甚妙!”   鲁士才转头一瞧,原来是白鹤书院的山长庞玉清,他正捧着一张卷子如获至宝,神色激动,赞不绝口。   “稻田养鱼,此法甚妙!观此子行文,虽用词朴实无华,但字字珠玑,三言两语就将稻田养鱼之法阐明的甚是详细,简洁明了令人一目了然,从其阐述的内容来看,此法可行。”   “行什么行!”鲁士才矢口反驳,“此法既无前人经验,又无根无据,单凭此人的空口白话就断言此法可行?老夫活了这么些年从未听闻有人能在稻田里养鱼的,真是不知所谓!”   庞玉清据理力争,“无前人经验不代表此法不可行,利用稻田水面养鱼,既可获得鱼产品,又可利用鱼吃掉稻田中的害虫和杂草,一举两得,文中有言,一旦此法实行可使水稻增产一成左右。”   “他说什么你就信了?”鲁士才蔑视庞玉清,口气中充满鄙夷,“水稻是多精贵的东西,你岂能不知?若是实行此法后让百姓遭受损失,引起众人公愤,此等大罪你担待的起吗?”   庞玉清一听这话就迟疑了,此法若是成功必会为百姓谋得福利,可若是失败,恐怕上官会怪罪于他,到时候别说是他自个儿,一家老小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鲁士才见庞玉清沉默,满意的点了点头,此子想一飞冲天,还得看他答应不答应!有他在这苏锦楼就别想过府试,别说是考秀才,就算是童生他也得不到。   鲁士才将中榜名单拿给主考官阅览,此次府试的主考官是临平府知府朱广,朱广匆匆扫过这五十个名单,当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突然一声暴呵。   “大胆鲁士才!你是何居心?”   鲁士才闻言双腿一软立马跪于地上,满目惊慌,口中大喊冤枉,“大人,我冤枉啊,不知下官犯了何罪,还请大人明示。”   朱广不怒自威,面无表情自成一片威严之势,“哼!莫非你不知长乐王因何亡故吗?这名单中的最后一名蔡姓考生竟和诬陷长乐王的长史名字一模一样,你让我把这份名单交于督学院,是想让学政大人降罪于我吗?”   “这,下官绝无此意,”鲁士才以头叩地,行认错大礼,“此事是下官的疏忽,还请大人给下官一个弥补的机会,下官这就去重新选取一名考生。”   “就在这选吧,”朱广心里烦躁,说话语气带出了几分,“你阅了那么些卷子总不会一个都记不住吧。”   鲁士才惶惶不安,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滴落而下,一时之间头脑一片空白,他哪会费心记得那些考生的名字,情急之下“苏锦楼”三个字脱口而出。   “苏锦楼?”朱广面露疑色,神色不善的问道,“你不会是胡乱拿一个人来凑数的吧……”   鲁士才再次伏地叩头,“大人,下官绝不敢糊弄您,那苏锦楼第一场的帖经题通篇答全且无一字差错,实为头等,第二场杂文题,虽内容平平但其格式文体并无不妥,可评为中等,第三场策论题,写出了稻田养鱼之法,堪为大才!”   “稻田养鱼?这法子倒是未曾听闻,”朱广来了兴趣,他坐直身体问道,“何为稻田养鱼?”   “就是,就是在稻田里养鱼苗,苏锦楼在文中都有详细的叙述,”鲁士才哪会记得怎么养鱼的,他本就打算把苏锦楼刷下去,自然不会太过关注卷子的内容,如今知府大人问话,他压根就是一问三不知。   此时,他陡然想起庞玉清的话,索性将其照搬过来,“利用稻田水面养鱼,既可获得鱼产品,又可利用鱼吃掉稻田中的害虫和杂草,可谓是一举两得,文中有言,一旦此法实行可使水稻增产一成左右,这方法甚妙啊。”   “既然甚妙……”朱广微眯双眼,陡然发难,“既然此法甚妙,你为何先前未将苏锦楼此人纳入榜中,而是取中了这个叫蔡文洪的考生?看来你是故意与我为难,还敢狡辩说你没有陷害我之心?”   鲁士才越抹越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心中有苦嘴上难言,他总不能实话实说是因为好友的交待这才有心争对苏锦楼吧,想到这里,他不禁对周怀安心生怨怼,若不是当初的那封书信,他哪会落得今天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   此时此刻他全然忘了,即使没有周怀安的那封信,他也不会录取苏锦楼,当初他阅卷之时就认为苏锦楼的稻田养鱼之法是异想天开之举,对于这种通篇妄言的文章他本就不会取中。   但人是一种奇怪的物种,有错之时往往不会反省自身,而是找千般理由推脱责任,如今鲁士才将过错都摊到了周怀安身上也不足为奇了。   面对知府大人的责怪,鲁士才又拜了一个大礼,“请大人明鉴,下官虽认为稻田养鱼之法甚是妙极,但因无前人经验,又事关农生大计,一个不慎可能给百姓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适才没有取中此卷。”   朱广怒色渐消,实际上刚才发怒多是做戏之举,底下人心里有什么心思他还是能知晓一二的,若说这鲁士才故意陷害他,应该是万万不能的,名单过于鲁士才之手,若学政大人降罪,鲁士才本人也逃脱不了罪责,再说,将名单明晃晃的送到他这里,岂不是自找不快吗,这鲁士才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做出这种自讨苦吃的事情。   “自古以来,施行新法都会引起非议,这稻田养鱼之法既然有可行性,那就不妨一试,可先找一块地试行一年,若是可行就可上报给京都,推行此法造福百姓,若是失败,不过是损失了一块田地里的粮食,没什么大不了的。”   鲁士才露出心悦诚服之色,大声高呼,“大人英明,大人才智卓绝,登高博见,实非我等愚物能比得上的,下官真是自愧不如啊,有大人这样心系百姓的父母官,是我临平之幸,大庆之幸啊~~”   这马屁拍的,那叫一个顺畅,朱广心中舒坦,也不嫌弃鲁士才浮夸的演技辣眼睛,摆摆手让鲁士才回去重拟榜文名单了。   鲁士才直到出了门才感觉后背湿了一片,一阵微风袭来,冻得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渍,后背微躬内心百感交集,他都把苏锦楼刷下去了,原以为此子落榜一事已成定局,没想到在这最后一步却横生波折。   “时也命也,这苏锦楼注定榜上有名,岂是我能拦得住的?”   老天爷注定让其登榜,人力岂能大过天?老友,这次我真的尽力了,你可不能怪我! 第47章 没人信   苏锦楼坐于酒楼二楼, 指着榜文墙周围的闹剧,戏虐的问道,“各位同窗, 可曾觉得眼下这般场景甚是眼熟?”   “苏同窗还有闲心开玩笑?”宋明紧巴着一张脸, 感觉气都喘不过来了, “马上就要出结果了,我都快紧张死了。”   苏锦楼喝了口茶,摇头晃脑漫不经心的回道, “结果已定,紧张又不能改变什么,要是紧张能让我上榜,我肯定使法子让我自己紧张的抽搐过去。”   “苏兄未免太过妄自菲薄了,”陶真是除苏锦楼以外唯一比较稳的住的, 身为宜章县案首府试榜文必有他一席之地, 如今只是名次高低的区别。   “苏兄该对自己多些信心才是,你怎知你就不能中榜?”   苏锦楼摇头不语, 他自己答得卷子自己还能不知道情况?除了第一场帖经试外其余两场写的和一坨屎一样,除非考官和阅卷人都是脑缺才会让他上榜,很显然能当上考官和阅卷官的人脑子肯定不会进水, 对于落榜一事, 苏锦楼十分看得开。   直到看榜人兴冲冲小跑过来,大老远就喜气洋洋的恭贺道, “恭喜陶真陶官人荣登府试甲榜第三名,恭喜苏锦楼苏官人荣登乙榜。”   陶真条件反射的问道, “乙榜多少名?”   看榜人顿了一下,仍满脸堆笑着说道,“乙榜……乙榜末位。”   哦,原来又是孙山之位啊……   等等!这府试不比县试,府试只考三场,考完就完事了,绝对不会加试,一次性录取五十人,就算苏锦楼在末位,那也是登了榜的,也就是说人家苏锦楼已经是童生了,那……那我们这些未登榜的考生还有什么资格同情人家苏锦楼只位居孙山?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好尴尬……   苏锦楼脑子有点短路,刚才榜文结果未出他十分想得开,现在他中榜了反倒让他看不开了,阅卷官眼瞎了吧……就他写成一坨翔的卷子还能上榜?世界太玄幻请容他缓一缓。   “你,你确定你看的是宜章县棠柳镇的苏锦楼,不是其他什么县的同名同姓之人?”   “不会错的!”看榜人以为苏锦楼高兴的找不着方向了,耐心解释道,“就是苏官人您的名字,后面的籍贯里写的是宜章县棠柳镇,肯定是你的名号,我瞧了好几遍呢,绝对错不了。”   唉,这些考生也是可怜,落榜了如丧考妣,中榜了又患得患失,去年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考生刚听到中榜的消息就高兴的厥过去了,据说人还没抬到医馆就没气了。   要他说,这些人还不如他这个干苦力活的人活的自在,至少他白天踏实干活,晚上回家安心抱着老婆孩子暖被窝,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哪像这些书生考个试还有性命之忧。   苏锦楼满脑子疑惑,不对啊!怎么看都不对劲,第二场的杂文试就不提了,第三场的农业策论,他可是一窍不通的,难道真被他瞎猫碰上死耗子了?稻田养鱼之法连苏老爹这个干了一辈子农活的庄稼汉都嗤之以鼻,那些说不定连稻子都不知道长啥样的阅卷官和考官能信?   呵呵,这年头,还真有慧眼识英雄之人?我运气一向不大好,老天爷你可别驴我。   “陶贤弟,”苏锦楼一脸神游天外的样子,双眼放空目视陶真,明显不在状态,“你,你掐我一下呗,我怎么感觉我做梦还没醒呢。”   陶真刚想说什么,就被宋明打断了话,“苏同窗,你不是在做梦,上榜的确实是你,恭喜你得中童生。”   旁边的梁渊一脸怨念,似真似假的抱怨道,“苏同窗,过分的自谦就有炫耀之嫌了,你若是再妄自菲薄,让我和宋同窗这两个落榜人该如何自处?”   苏锦楼四人找的是同一个看榜人,如今看榜人只报了陶真与苏锦楼的名字,对另外两人的情况只字不提,结果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所以对于明明已经上榜却还在这里不愿意接受现实的苏锦楼,宋明和梁渊恨不得当场狂揍他一顿。   苏锦楼讪笑,他只是觉得此事太过不可思议而已,真心没有使坏在这两位落榜人士的胸口插一把刀子,他虽然一向喜欢得瑟,但这一次绝对绝对绝对没有故意炫耀,往别人伤口撒盐啥的,他已经好久没干这种缺德事了。   陶真提议道,“三位同窗,不如我们先行回客栈?”   已经得知结果了,在这里干等也没太大意思,何况四人中还有两位可怜的失意人,难道还要宋明与梁渊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别人中榜吗?这也太残忍了。   此时说什么安慰之言都显得尤为不妥,苏锦楼和陶真二人一路沉默,直到行至客栈门口,宋明主动开口,“我离家这么长时间,家里人肯定担心不已,榜单已出,我再留在府城根本毫无意义,所以我打算明日启程回家,在此预祝二位于院试中金榜题名。”   梁渊也说道,“我也有此打算,在此预祝二位前程似锦,”又转头看向宋明,问道,“宋同窗,既然我俩都要回去,不如结伴同行吧,等到了宜章县再分道扬镳,可好?”   宋明点头,“有熟人相伴,途中也不会闲极无聊了。”   又对苏锦楼与陶真二人说道,“明日就无需二位相送了,我最受不了离别之苦,索性今日就此作别,望各自珍重!”   宋明抬手行揖礼,梁渊紧随其后,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锦楼与陶真总不能还要强求人家来一场告别宴,二人只能作罢,随即拱手还礼,就此作别。   回到房间,苏锦楼如梦似幻,怔怔的坐于椅子上,手上一个用力,“嘶~疼!”原来,真的不是梦啊……   可是为啥呢?数千名学子中只录取五十人,他苏锦楼走了什么狗屎运,这么低的概率都能被他碰上了,哦,老天,难道是你打瞌睡把眼睛给闭上了?还是说他终于时来运转了?   那接下来的院试呢?考还是不考?   当然要考啊,反正院试还是在临平府内举行,不同的是评卷人并不是从府城内的书院选出,而是由五百里外较远的书院山长或幕友担任,主考官也不再是临平府知府,而是由朝廷委派的督学使者也就是学政主持。   学政的官有多大呢?学政是由皇帝钦派的翰林充任,每省一人,三年一任,学政考文童兼考武童,所以加提督衔,全部官衔为“钦命提督某省学政”,身份等同钦差,和巡抚平行,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充任。   由此可见院试的分量比之县试与府试来说,重要的不是一星半点,另外在阅卷规则上亦有不同,除了糊名还需要专业书吏誊抄科考试卷,也就是说考官最终是凭借誊抄副本评卷的。   为了不让誊录者使坏故意做记号,大庆律法明文规定誊录者不得携带任何东西,誊录所用的纸张墨水均由官家提供,都是统一使用朱砂红笔誊录试卷。   誊写完毕后还要对读,对读就是校对,由对读官将考生的原卷即墨卷以及誉写的朱卷一起交给各位对读生校对,查看誊录是否有误,若是校对无误,对读官就在试卷上盖章,然后才进入真正的阅卷程序。   阅卷时并不是阅卷人想看那张就能看哪张的,先是在主考官与同考官的监督之下抽签分配,再由内收掌将卷子分别送给各位阅卷人审阅,所以阅卷人员也不知道自己改的是哪位考生的卷子。   阅卷人员初次阅卷后若是心中满意即可推荐给同考官,如果同考官对这张卷子同样中意就可在其上批一个“取”字,再将批了“取”字的卷子送给主阅卷官,假如主阅卷官也中意,则会在试卷上批一个“中”字,至此,此张卷子就算是被录取了。   这种誉写对读层层批阅的做法,有效的防止了考生与官员勾结作弊的可能,像府试中鲁士才有意记下字迹把考生刷下去的行为,在院试的审批中是不可能出现的,除了院试,还有乡试、会试、殿试,所经过的流程都是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就是阅卷人的身份会更加尊贵。   为什么院试这一关如此之严?县试和府试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儿科。   说到底还是因为院试是考秀才的最后一关,之前就有言,秀才与童生之间的地位天壤之别,秀才可被称为“士人”,算是进入士大夫阶层,属于士农工商中最高级别的人士,可以免除差徭,有见知县不跪,不能对其随便用刑等特级权利。   只要过了院试,从此就摆脱了平头百姓的身份,自家的房屋都可以比普通人家的房屋高出三寸,头上也能戴三寸的顶子,于平民百姓而言可谓是一步登天。   除了免除徭役赋税外,普通人家的婚丧之事都会请秀才主持,这样一来家里的经济来源就无需发愁了,秀才识文断字,身具功名,虽然不能像举人一样被举荐为官,但却能成为一名绅士,非官而近官,非民而亲民,比一般的平头百姓日子过得更为舒坦。   苏锦楼暗搓搓的准备再去碰碰运气,反正一不用赶远路,二不用付出太大的代价,不过是交个报名费而已,也费不了几两银子,万一……万一就中了呢。   苏锦楼一鼓作气,趁着现在运气好赶快把院试给考了,这八百年不遇的好运气,谁知道这辈子还会不会有这般的运道?   于是第二天当陶真与苏锦楼聊到接下来的院试时,苏锦楼很是真心实意的说道,“唉,此次院试不过是碰运气罢了,中不中榜都没区别,权当是为了增加考试经验,来年再战。”   陶真,“……”   总觉得这话有些耳熟,貌似上一次苏兄在参加府试之前也说过什么“权当为下一次的考试增加临场经验”之类的话,结果呢,人家宋明和梁渊已经折戟沉沙落榜回去了,偏偏这位为了增加经验的苏兄还坚守在原地。   “苏兄,过分的谦虚可就是骄傲了啊……你别再说这些自谦的话了。”   苏锦楼,“???”   自谦?我啥时候自谦了?自谦的人至少有自谦的本钱,他有啥?就算他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能只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就把自己打造成学富五车的才子吧。   天知道这次府试他是如何中榜的,他是真心打算陪考来着,碰运气啥的也是实话,为什么现在陶大学神觉得他是在自谦?是什么让陶学神对他中榜一事深信不疑?   这年头,说实话也没人信了?这也太有碍他以往的忠厚老实安分守己的正面形象了。 第48章 督学大人   朱广携临平府上下大小官员早早守候在督学院门口, 远处一红衣小吏一路小跑过来,口中说道,“督学大人的仪仗已经进府城了。”   朱广急忙巡视自己的仪容, 轻轻捋了衣袖的一处褶皱, 见再无不妥后稍稍平复心情, 此次学政大人远道而来,主要就是为了主持院试,希望老天保佑, 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没过多久,就闻听铜锣开道,共计十一声响,衙役扛着两块牌子,分别上书“回避”“肃静”, 沿途百姓自觉退于街道两旁下跪以示恭敬, 官轿行至督学院门前,轻轻落地。   朱广等人挺身长跪, 领头的朱广口称,“临平知府朱广率府内大小官员恭迎督学大人。”   众人齐呼,“恭迎督学大人, 请大人下轿。”   直到此时, 官轿内的学政大人方世泽才踏出了轿子,他身着绯色补服, 视线落于众人头顶,声音无悲无喜不带丝毫情绪, “各位同僚客气了,起吧。”   这倒不是方世泽故意摆官架子,在这个讲究礼制的封建时代,行和穿与官员的官威官仪息息相关,也是显示身份尊贵的主要标志,方世泽身为三品大员,出行仪仗都有规定,不能超出品阶,也不能太过寒酸。   此次出行他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亦可说是皇家的威严,一个三品大员出行,无衙役鸣锣开道,百姓不回避,乱糟糟的堵在大街上,这算个什么样子?   他身负圣命来到临平府,若是临平上下的官员没有躬身等候,岂不是不把他这个三品大员放在眼里?还有什么上下尊卑可言?   方世泽刚进了督学院就提出要查看此次府试的名单以及考生的答卷,当看到府试最后一名考生的答卷时,不禁眼前一亮。   “这个苏姓考生的稻田养鱼之法甚是奇妙,虽说闻所未闻,但看这字里行间,有理有据,似乎颇有可行性,尔等可曾传唤此子仔细询问?”   朱广面露懊恼之色,“下官也觉得稻田养鱼之法可行,故而打算先差人专门种植一块稻田试行此法,若是可行到时候再嘉奖于此子,因文中已经详细叙述了此法,所以至今未曾传唤此人,此事是下官考虑不周,是下官之责。”   方世泽仔细将手中的答卷看了一遍,沉吟片刻说道,“文中虽已细数了方法,但此法因无前人经验,难免会疏忽个别的细节,若是因为小小的失误使其失败,让本可以为民谋利的良计无法问世,岂不是太过可惜了?”   上官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朱广怎么可能脑残的唱反调?不仅不能唱反调,还要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以示上官之话令人醍醐灌顶,总之上官之言就是真理,即使指着一坨屎说是香的,他们肯定也得附和。   朱广一揖到底,满脸叹服,“督学大人高见,下官拜服。”   于是,苏锦楼被传唤了,考生报名之时需登记临时住址,衙役很快就寻到苏锦楼下榻之地,闻听学政大人要亲自召见自己,苏锦楼心中猛然一惊。   不会是府试榜单出什么纰漏了吧,可就算出问题也怪不到他的头上啊,难道又来一出类似于飞鸽作弊的事件?他就说怎么天上掉馅饼砸到了他的头上,敢情还有后招等着他啊,老天爷,不带你这么玩人的。   苏锦楼忐忑不安的跟着衙役走进了督学院,脑子里把府试前后发生的事情详细的回想了一遍,还是未发现任何不妥的地方,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怎么样,若是谁想把罪名栽在他的头上,他就让那人哭着回家找妈妈。   刚至督学院大堂,苏锦楼头都未抬,直接行叩拜之礼,“学生宜章县棠柳镇苏锦楼叩见督学大人。”   目前苏锦楼已是童生之身,也将参加院试,而院试是由方世泽主持,此处,苏锦楼自称为学政大人的学生,并无差错。   “嗯,起吧。”方世泽慢条斯理的摸了摸胡鬚,面色和善的问道,“刚才本官读了你的文章,关于稻田养鱼之法有几处不明,故而差使衙役招你前来问上一问。”   哦,原来不是榜文出了问题啊……   苏锦楼提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这学政专门让衙役把他带过来,原来是为了那篇稻田养鱼之法,看来这世上真有慧眼识英雄的人,并不是他之前所认为的人家眼瞎了或者把名单弄错了。   只要不无缘无故给他栽赃一个罪名就好,其他的无所谓,既然学政大人说要询问关于稻田养鱼的问题,他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至于说暗地里使坏说一半留一半,用此法和人家交换好处啥的,他傻缺了才会干这样的无脑之事。   他虽是童生,但说白了还是平头百姓,有什么本钱去算计人家学政大人?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已经是秀才了,惹怒了学政,人家照样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和藩台打一声招呼把他的功名革去。   学政是三品大员,他一介白衣,两人身份悬殊如此之大,几乎是天与地的区别,他有什么资格和人家叫板?没看人家知府大人都和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乖乖的在一边呆着嘛,他这个不入品阶的下等人士哪来的底气对学政隐瞒,光有胆量与勇气,全无头脑和成算,这样的人死的最快。   苏锦楼起身行揖礼,“学政大人垂询,学生不胜荣幸,必定如实相告不敢有丝毫隐瞒。”   方世泽慈眉善目一脸和气,“稻田养鱼之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苏锦楼再次拱手行礼,“回大人的话,学生喜欢听些奇闻趣事,曾遇到一行商,身上银钱丢失付不起饭钱,学生见他可怜就帮他付了饭资,后来见学生对外面的事情感兴趣行商就与我唠嗑,说有一户农家田地里忽现草鱼,且那一年他家的水稻长势喜人,收成比往年多了一成,当时学生灵光乍现,就想着是否能利用养鱼增加水稻收成。”   “学生出身农家,爹娘一辈子伺候田地,在家里谈论农业水稻之事,学生耳濡目染之下对农事也有些微了解,后来就总结出了稻田养鱼之法,不过此法未经人尝试,是否可行还未可知,学生也从未下过地种过田,而今不过是纸上谈兵,说来惭愧,这方法学生曾和爹娘提及,不过我家人不大相信,说粮食是精贵东西,可别让我给糟蹋了,此次将此法写于府试答卷中,学生心里也很是没底。”   “你倒是实诚。”方世泽眉目舒展,显然心情甚佳,“你爹娘一辈子伺候田地,怎么会舍得单独拿出一块地让你折腾?本官和临平知府都很看好这个法子,打算先用一块地试行此法,若是此法有效,到时肯定不会漏算了你的功劳。”   这话随便听听就好,只有傻帽才会相信,如果稻田养鱼之法成功试行,到时候别说是他,就算是知府亦或是学政都不一定能分得一杯羹,真到那种地步,这种功劳肯定要落到周家皇室中人的身上,有良心的私下里还会嘉奖一二,没良心的谁管你是不是此法的原创人。   稻田养鱼是利于民生甚至是利国之法,这么大的功劳足以在青史上留下一笔,就算全摊在了他苏锦楼的头上,也得看看他这个升斗小民能否承受的起吧,别再好处没得到,腰背首先被压趴下了。   苏锦楼一脸感激,自家爹娘都不信他,学政大人竟然会相信,良才得遇明主,千里马遇到了伯乐,他能不感激的一塌糊涂嘛,要不是憋了半天都憋不出一滴眼泪,他肯定当场演绎什么叫做感激涕零,涕泗横流,唉,早知道就偷偷在袖子上抹点辣椒啥的,好歹能向学政致以他最崇高的敬意。   学政就是他的知音,他指路的明灯,他不可或缺的半身,不行!再想下去,自己就把自己给恶心的吐了。   “督学大人能信得过学生,学生不甚感激,至于功劳一事,学生却是受之有愧,若无大人您的赏识,即使学生胸有沟壑一身百为也无处施展,甚至被人嘲笑,觉得学生的稻田养鱼之法是异想天开之举,以后此法若是当真有效,得以施行,那也是全赖于大人您的慧眼,再者说,学生一未种地,二未养鱼,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这又算得上什么功劳?反倒是大人您,主持开田试行一事,实在是劳苦功高,学生可不能昧着良心把功劳揽于自个儿的身上,若真这样做了,岂不是狼心狗肺之辈?”   苏锦楼大义凛然,一身正气,这番肺腑之言说的众人惊叹不已。   人才啊!能把拍马屁的话说得这么具有艺术感,直接和人品道德挂钩,明里自贬实则行吹捧之事,更绝的是,此人一本正经的语气配合着正直阳刚的气质,不由就让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妥妥的一个官场好苗子,有前途。   方世泽明知这是吹捧的话,但脸上却不由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实在是苏锦楼这话中之意太过明显,摆明了表示稻田养鱼之法的功劳全由自己领,他绝对不会贪图半点功劳,说话说到人心坎里,让人偎贴不已,真不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书生。   既然对方把台阶铺好了,他又怎会嫌弃这份白得的功劳,只要运作得当,说不得此法试行后,自己的官阶还能往上升一升,当然,这苏锦楼如此识趣乖觉,自己也不介意帮他一帮,其他的事情先不妨说,此次院试倒是可以运作一二,也算是投桃报李吧。   于是在详细的询问了稻田养鱼的个中细节后,方世泽意有所指的提了一句,“此次院试尔定要认真答题,切记遵守考场规矩,不可有半分逾越,相信凭苏学子的才能定能有一个好结果。”   方世泽认为他说话已经够明显的了,无奈人家苏锦楼刚经历过陶真同学的“深信不疑”,如今学政大人又是话里话外说他能考上,这让他内心除了亚历山大外,丝毫没有get到学政大人的良苦用心。   苏锦楼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客栈,怎么一个个的都觉得他必定高中?难道他的脑门上刻了“深藏不露”四个大字?虽说他是个有内涵的男人,但在古代科举方面他真的是个新手,好歹等他熟悉了路子再看好他吧。   苏锦楼深觉前途一片黑暗,心里一点劲都提不起了,唉,不管怎么说这次好歹弄个童生当当,总比空手而归要强吧。 第49章 恭喜啊   院试开考, 贡院中门大开,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往届的童生以及刚成为童生的菜鸟新手都自发地排起长队, 面对士兵的搜检也不再胆战心惊, 当然, 那些心中有鬼存在侥幸心理的人,即使表面装的再镇定,心底也是虚的。   童生与秀才可谓是天壤之别, 一旦过了院试,就从平头百姓踏入了士大夫阶层,对于某些屡试不中的童生来说就是一步登天,即使搜查的再严格,也会有人心甘情愿冒着风险夹带或是运用其他手段作弊。   明知道一旦被逮到作弊就会被革除童生名头, 十年内不得参加科考, 一小部分考生仍然明知故犯,高风险高回报,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投机取巧之人,万一就逃过了士兵的搜检了呢?万一此次运气好就高中了呢?   对于这些碰运气的考生,大部分人都在士兵的火眼金睛之下现出了原形, 若真的有哪位考生成为漏网之鱼中的一员, 那也算是考生的本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作弊者与抓作弊的人,自古以来就是争斗不息, 你来我往,手段层出不穷,最终还是要看哪一方道行更高。   院试比之先前的县试与府试规矩更严,每场天黑之前收卷,不允许出考场,晚上不发蜡烛,并且规定考生不准随意上茅厕。   人吃的是五谷杂粮,自然会有大解和小解,然考场规则变态,谁也没法更改,不仅院试如此,自院试后的乡试、会试,甚至殿试,都不允许随意进出考棚上厕所。   每个考棚的条桌下面都放置了一个黑瓦的尿盆,考生若需要小解就尿在里面,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解决,气味肯定不好闻,若是考生想要大解,那就大费周章了。   先是上报给监考官,由监考官派人陪同考生上厕所,该考生的卷子暂时上交,等回来后取回试卷接着写,但是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考官会在考生试卷上盖上一个黑印,此印章被考生们称为“屎戳子”,誉写后的附卷同样会盖上这么一个图章。   等阅卷之时,一旦碰到印着“屎戳子”的卷子,阅卷官心生晦气就放置一旁不再细看,即使考生文章写的再好,也不会有中秀才的希望,也就是说盖上这个黑印相当于此次考试落榜。   苏锦楼通过三次搜检进入最终的考场,他一身轻松,步履如风,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对此次院试胸有成竹了呢,实际上呢?不过是自暴自弃,完全不抱希望了,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裸考的人就是这么光棍。   院试考两场,正场一场,覆试一场,正场考两文一诗,复试试一文一诗,并默写《圣谕广训》百数十字,两场考试都要考诗,苏锦楼一看就知道没戏。   院试的举行地点是以学政的常驻地为准,学政通常会去最近的府、州、县主持院试,故而不同的地方院试名额也不尽相同,大府取四十名秀才,散州取三十名,小县则取二十名,而第一场取中的名额通常是最终名额的两倍,再结合第二场试筛选出最终的名单。   临平府是大府,与州县相比,名额算是比较多的了,然即使再多苏锦楼也觉得毫无希望,他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考试题目,就是这一看顿时令他气血上涌,心跳如鼓。   “老天爷唉,你不会是在玩我吧……怎么这么巧?”   苏锦楼呆呆的看着自己隽抄于稿纸上的题目,一题是“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出自于《论语·里仁》,此题是薛夫子为了锻炼陶真破题而出过的原题,苏锦楼自然也做过这道题,并且在薛夫子后来讲解的注意点上反复更改过自己的文章,故而此次写第一篇文章一气呵成,无丝毫停顿。   “古之君子者,必重义而轻利。”首先表明自己的观点。   然后点出题目的出处,“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最后从小人与君子的角度论证,“小人者,皆以利行之,怀惠者也。君子,见利而思义……”   洋洋洒洒,文思如泉,下笔成文,写完后查看是否有避讳的字,语句是否通畅,检查无误后认真的抄写在答卷上。   苏锦楼写完第一篇文章后将毛笔搁置于笔架上,轻舒一口气,垂目细看第二道题,“君子而时中,小人而无忌惮也,何为?”   这句话出自《中庸》,难就难在此题原文不大好找,题目中隐去中庸二字,取文中两句话连接在一起,反过来询问君子行事适中,而小人却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到底是何原因。   原因有很多,但不能乱答,出卷人的本意是让考生用四书中的原文解答,考生答题的第一步就是找出题目出自四书中的哪一本哪一章哪一句,只要解决了这点,再加以论证就没什么问题了。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反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这是原文,先点出君子与小人之间行事差距如此之大的原因就在于君子中庸,小人违背中庸。   苏锦楼之所以感觉巧合,就是因为在来府城的路上,苏锦楼曾和陶真以及已经落榜回家的宋明与梁渊讨论过这句话,并且还就此句发表了论证,如今只需要稍加整理即可成一篇文章。   所以说,读书不仅看努力与天赋,还得看运道,一张卷子题目就那么些,若是考的题目恰是以前看过的,这就叫老天爷赏脸,气运挡都挡不住,如果考的题目都是没看过的,那只能说运气不佳,下次再接再厉。   这一次,苏锦楼碰到了熟悉的题目,这么好的机会肯定要把握住,不过也不能因为运气好就掉以轻心,至少这次答题是以他自己的观点为主,不然若是再把答卷整成和陶真的一样,他还真不知道有没有上一次的好运逃过一劫了。   两篇文章写完,还剩最为头疼的赋诗,苏锦楼本打算空着的,但先前以为没啥希望了才不想瞎折腾自己的脑子,如今第一场考试的两道大题都是自己熟悉的题目,心里不由的燃起了希望的火苗,这赋诗自然也不能像原先一般敷衍了事。   “分离?还是指夫妻之间分隔两地?好烦……”一看到夫妻分离就想到孔雀东南飞,然并卵,他连东南飞的两个主人公名字都记不住,好像还有个什么“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后面还有啥的?算了,还是自创吧。   写的磕磕绊绊,改了又改,既要费脑细胞还要情景代入体会离愁别绪,他当年高考都没这么吃力过,最终得诗一首。   “床前一片明月光,地上鞋子有两双,躲在角落泪汪汪,形单影只泪千行。”   应该没有离题吧……“明月”表明是在夜里,“鞋有两双”却只能“形单影只”说明此刻丈夫出门在外,与妻子分隔两地,彼此之间思念着对方,所以才会“泪汪汪”“泪千行”。   虽说语言朴实无华,但足以表明夫妻分离,嗯,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于是当阅卷人看到这首诗时险些被口水呛到,这是哪个牛人啊?写的不是夫妻分离,而是夫妻和离吧……妻子偷汉子当场被抓,竟然只是苦兮兮的缩着,躲在角落里默默哭泣,要是自家孩子这么没出息,他肯定得家法伺候!啊呸呸呸!他瞎想什么呢,自家儿媳妇怎么可能不守妇道?   于是阅卷官在此卷的赋诗旁批注了一个大大的惨字,因此卷两篇文章都评了上上等,故而此卷暂时取中。   苏锦楼考第二场试时,似是好运气被用光了,诗就不必提了,这一块向来是他的短板,唯一的一篇文考的还是四书中《孟子》的内容,他找到了题目出处,但此文相较于四书里其他三本书而言,是他最不擅长的书目,故而这一次的文章写的平平无奇。   院试结果是综合两场的成绩,就算第一场的文章写的再出众,有那么一首打油诗的拖累,综合成绩最多只能算是中上,这第二场文章毫无闪光点,诗写得还不如第一场呢,综合下来最多只能得个下下等,看来这次终究是白高兴一场,苏锦楼闻着考棚里熏人的味道,不禁在心里竖了一根中指。   方世泽查阅主阅卷官拟出来的名单,见没有苏锦楼的名字,心中丝毫不觉诧异,那苏锦楼居于府试末位,中榜的可能性小之又小,不过当初他既然决定运作一番,又暗示了苏锦楼会中榜,此时就不会言而无信。   “把宜章县棠柳镇苏锦楼的卷子调出来,我要阅览。”   院试中主考官有复核查卷的权利,历年来为了以示公平,主考官都会抽查一两份未考中的“落卷”,上官发话,底下人自然遵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苏锦楼的墨卷与朱卷就呈到了方世泽的面前。   方世泽拿起第一场誉写的朱卷,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斗大的惨字,再细看卷上的赋诗,心情不由得就有些微妙。   这苏锦楼还真不讲究,妻子出轨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不藏着掖着,反而大大方方的作诗写于答卷之上,不仅如此,身为丈夫眼看妻子偷人却只躲在一旁伤心哭泣,真是个……懦夫。   再瞧了瞧此卷中的两篇文章,不由眼前一亮,文风雅致,层次分明,观念明确,可堪为上上等,奇怪!就算赋诗写的引人发笑,有这两篇文章珠玉在前,也不该落榜才是。   等拿到第二场的朱卷之时,方世泽终于明了,怎么这苏锦楼两场答卷的文章质量悬殊如此之大,要不是两份墨卷的字迹相同,他还以为是两个人所写,第二份答卷文章庸碌乏味,所赋的诗只写了两句,不取此卷算是情理之中。   方世泽唤来一人小声嘱咐几句,那人拿着桌案上第二场的墨卷与朱卷离开了片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复又归还了两张卷子。   方世泽看完卷子后说道,“此子不擅作诗,但文章写得倒是不错,他眼看着妻子投入别人的怀抱,心中悲痛却无可奈何,境况已是十分凄惨,如果此次院试再让他落榜,命运对他未免太过残忍,双重打击之下,一时想不开投了河也是有可能的,唉,本官实在不忍心看着如此年轻的考生就此葬送了性命,此次就让此子居于末位吧。”   学政大人当初当着那么些人的面表明对苏锦楼的赏识,此次榜单上无苏锦楼之名,主考官抽调“落卷”查阅,目的为何,自然不言而喻。   主阅卷官当初也想向学政卖个好将苏锦楼的名字添在名单上,但第二场的答卷实在是太次了些,让他连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无从下手,最终只能作罢。   主阅卷官斟酌片刻,说道,“督学大人,那苏锦楼居于府试末位,若是此次院试又巧合的居于孙山之位,难免会有考生提出疑义,如果有人要查卷,那……”   “你先下去重新拟一份名单出来。”方世泽将四张答卷放于写有苏锦楼之名的匣子里,递给了主阅卷官,“此事你无需担心,若真有考生心生不满要求查卷,我自有解决之法。”   学政既然担保不会出问题,主阅卷官也不敢再有异议,他拱手行礼道,“是,下官遵命。”   “等等,”方世泽叫住了主阅卷官,意味不明的说道,“你先前说的确实很有道理,苏锦楼若是再次居于末位,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不过本官相信你完全可以避免这种巧合,不是吗?”   主阅卷官闻言知其意,心中立马就有了章程,“下官必定将此事办的妥妥当当。”   方世泽满意的点了点头,以为这事已经稳妥了,然而他高估了主阅卷官的智商。   于是,当院试榜文贴出来后,闻听苏锦楼是第三十九名时,陶真大惊,“咦?竟不是末位?”语气中还透着几分失望。   苏锦楼,“……”   陶真说完话才意识到自己这种反应容易让人误会,他赶忙拱手恭贺道,“苏兄,恭喜你高中秀才,真是可喜可贺啊。”   有什么可恭喜的?院试一共就取四十人,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一有区别吗?苏锦楼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憋出俩个字,“呵呵!”   为什么明明中榜了,我却觉得憋屈不已呢? 第50章 池鱼之灾   大庆朝的院试有一条比较人性化的规定, 在榜文被公布后允许落榜生查卷,但查卷也不是谁想看就看,说查就查的, 不同的查法有不同的条件。   若是查自己的卷子, 只需要交付二十两银, 若是查在榜考生的卷子,不仅需要交付五十两银子,还会被打十个板子。   古代阅卷程序复杂, 每份朱卷上至少有六个各环节负责人的签印,誊录手、对读生的姓名、籍贯都要标注在墨卷的末尾,以备查验。   且每张答卷上面都会有批语,不论好的、差的、上等的还是劣等的,只要考生查卷, 落榜缘由自然一目了然, 还可以找到当初批卷子的阅卷人,若心中不服, 可在学政的见证下当场对峙答疑。   往年,只要是家境富裕,手上有些银钱的落榜考生都愿意花二十两银查阅自己的答卷, 有少部分人是心存侥幸, 或是觉得自己答题答得不错,认为阅卷中途出了差错, 而大部分人都是为了查看阅卷人所标注的批语,以便了解自己的不足, 待得来年再战之时能更进一步。   而在榜考生一般是不会费那么一笔银子查卷的,一来自己已经登榜,没有必要查看自己的答卷,二来,查别人的答卷既要交钱,屁股又得挨揍,还有可能得罪考官与阅卷官,傻子才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   方世泽原以为当日阅卷官担忧有考生要求查看苏锦楼答卷一事纯属杞人忧天,可没想到榜文贴出来的第一天下午就有人要求查看苏锦楼的卷子了,这让他心里颇为纳闷。   要说在榜考生被查的最多的该是榜文前五名,秀才共取四十人,分为三等,前五名为最优等,被唤为“禀生”,由朝廷按月发粮,第六名至第十五名为次等,称为“增生”,可以免费入学但没有粮食补贴,余下之人皆称为“附生”,即才入学者,这一类学子需自费上学。   苏锦楼居于倒数第二,只拿到了进入府学的资格证,每年的学费书本费伙食费住宿费均要由他自己出钱,像他这样毫不出众的小人物应该不会引起他人注意才是,除非,他与人结了怨,别人专门争对他才会大费周折要求查阅他的答卷。   苏锦楼太冤了,他能和谁结怨啊?这一次完全是遭受了池鱼之灾,谁的池鱼?陶真大神的池鱼。   当初陶真当了宜章县案首,阻了学廪书院苏仲文的青云路,苏仲文原以为凭他的学问,拿下案首是十拿九稳的事,谁知半路杀出个陶真这匹黑马,不仅将他死死压在了第二位,还间接让他与县学吕夫子的师徒缘分告吹了。   吕夫子在县学里颇有地位,据说走了他的路子就能与县学署官吴青搭上关系,苏仲文千方百计的制造与吕夫子相遇的时机,好不容易让吕夫子松口可以收他为徒,只留下一个条件,就是要他摘得县案首之位,苏仲文当场就表示“必不会辜负夫子的期许与看重。”   他雄赳赳气昂昂的进了考场,自信心爆棚,鄙视一众辣鸡学子,心道,试问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资格担得起案首之名?   于是,等到看榜人恭贺他高中县试第二之时,他傻眼了,随即怒火中烧,他亲自呆在榜文墙附近等着那个坏他好事的陶真,看到陶真竟和榜文末位的苏锦楼形影不离,相交甚欢,心底的鄙视挡都挡不住了。   就这么个蠢货竟然能当县案首?县令不公,老天无眼,无奈县试不允许查卷,他也没有申诉的路子,最终只能作罢。   苏仲文憋着一口气,考过了府试,又参加了院试,打算一鼓作气将秀才拿下,他想让陶真瞧瞧即使他不凭借案首之名照例进学,他也能拿下秀才功名,也要让将他拒之门外的吕夫子后悔,当初他主动拜入其门下,吕夫子却对他视而不见,如今他要进入府学拜入当世大儒的门下,你这小小的县学他压根瞧不上眼。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苏仲文落榜了。   他考过了府试,却折戟在了院试的大浪之中,他恨!若是当初是他得了案首,哪里还需经历这些挫折,一气之下,他不顾矜持稳重的形象,赤红着双眼像只疯狗一样冲入看榜的人群中,过五关斩六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冲到了最前线。   一眼就看见榜文第三位写着陶真二字,再一瞧籍贯信息,不正是那个让他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的宜章县案首陶真吗?竟然得了第三名,优等名次,可享官家补贴,难道这陶真当真不是徒有其表之辈,难道他苏仲文的学问才华真的不如陶真?   就在他身心俱疲之际,陡然瞥到了另一个熟人的名字,嗯?苏锦楼?宜章县棠柳镇苏锦楼?此人连县试都只得了个孙山之位,怎么可能登上院试的榜单?   黑幕!肯定有黑幕!连自己这个县试第二名都没考上,苏锦楼那个小瘪三凭什么能登榜?难道,是这苏锦楼贿赂了阅卷官或是使了其他什么手段?   他一定要揭发苏锦楼的罪行,还科场一片清明,若是苏锦楼获罪,那么与他同是棠柳镇的陶真说不定也会受牵连,这两人关系如此亲近,难保这陶真没有包庇纵容之嫌,说不得还和苏锦楼同流合污,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于是,苏仲文交了银钱,硬挨了十板子的皮肉之苦,心中憋着一口气,梗着脖子挺了过来,坚决要求查阅院试榜文末位苏锦楼的答卷。   方世泽坐于大堂之上,两边分别站着苏锦楼答卷的誉录手、对读生、对读官、阅卷人、同考官、主阅卷官,堂下苏仲文拖着半残的躯体全凭着一股将苏锦楼与陶真二人一起拉下水的信念坚持着,另一个当事人苏锦楼也被传唤到场。   苏锦楼偷瞄了下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额头直冒冷汗的苏仲文,不由偷偷翻了一个大白眼。   你说你瞎折腾这些干啥?那可是五十两银子,抵得过普通农家两年多的存钱了,还被打了十大板子,既费银钱又挨了打,就只为了查卷子?   院试都落下帷幕了,结果已定,若他真被揭发定罪,主考官至少要被朝廷治一个失察之罪,人家主考官能愿意?吃力不讨好,损人不利己,你是不是傻!   好歹都姓苏,说不得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何必自相残杀?他不过只是个次等中的次等秀才,碍着你苏仲文啥事了?   不就是因为当初陶真截了你的胡嘛,至于记恨到现在?就算你记恨,那你也得找陶真去啊,你不敢直接怼上陶大神,就挑了我这个软柿子捏,还讲不讲理了?就因为他是学渣,就因为他不比人家陶学神文采出众,就活该被你抓出来当靶子?凭什么啊……   “苏锦楼,”方世泽面无表情,一身威严,语气中无丝毫情绪波动,“堂下考生苏仲文怀疑你成绩不实,要求查阅你的答卷,此次传你过来,就是要你二人当面对峙。”   苏锦楼行拜礼,“回禀大人,学生向来是遵守大庆律法的良民,从未做过违法之事,于此次院试更是问心无愧,请大人明察。”   语气掷地有声,说话斩钉截铁,苏锦楼一身正气,微微昂着下巴,显示他的倔强不屈,任谁看了都觉得他是个性格耿直,俯仰无愧的书生。   方世泽眼中掠过一丝笑意,这小子还真有意思,就凭那天传唤他询问稻田养鱼之法时,他的种种表现都不像是个只知硬抗不懂辩解的愣头青,如今却又以这幅形象示众……   又看了看挤在大堂外跟着一起过来看情况的考生,方世泽不由得感叹,这小子知道读书人最注重气节,就故意表现出一副宁死也不愿受辱的样子,可算是对了场外考生的胃口,无形中就将人心拉到了他那边,难不成是未雨绸缪?   若是真的查出成绩不实,到时候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与拉近的人心,有七八成可能度过此次难关,看来这小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也知道以他自己的真实能力是没法中榜的。   苏锦楼有自知之明吗?那肯定有啊,别看他明面上镇定不屈,实际上心底虚着呢,他狗屎一般的成绩若真的是按正常程序中榜,不是老天有眼疾就是考官颅内有疾,得知自己过了院试的那一刻,他就猜到其中有猫腻。   想了半天,鬼使神差般的想起了学政大人当初那番“遵守规矩,必有一个好结果”的期许之言,他恍然大悟,原来学政大人这句话是在暗示会在院试中帮他,敢情人家并不是对他这个学渣的学问有信心,而是对主考官的权利有信心,有了三品大员的亲睐,小小的次等秀才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心里正高兴呢,就被传唤过来与苏仲文对峙了,若真被查出成绩不实,众目睽睽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总不能说,哦,这是学政大人暗箱操作的结果。   他真要是这么说了,头一个把他叉出去打入大牢的就是学政本人,所以此事不论结果是好是歹都得他一个人扛,假如事情真的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那时就得看他能否把此事圆过去了,真要过不了这一关,那就只能期待学政大人看在他知情识趣的份上运作一番帮他脱罪了。   方世泽将匣子内的答卷拿出,第一次展示的是头场答卷,众人看了两篇文章后心中就有了偏向,能写出如此锦绣文章的人有资格入榜。   当看到那首批有惨字的诗时,不约而同的将同情之心赠与了苏锦楼,苏锦楼一头雾水,就算他的诗写得不咋滴,但这些人也不应该是这幅表情啊,另外,他的诗作难道当真感人肺腑,竟让阅卷人感同身受之下批了一个惨字?   还未等苏锦楼想明白,方世泽又令人展示了第二场答卷,苏锦楼一瞧,字是自己的字,怎么内容完全变样了?难道……是学政重新拟了卷子充当他的答卷?那可真够老谋深算的。   方世泽见苏锦楼只是短暂的犹疑后立马恢复成先前那副威武不能屈的神情,眉毛轻挑,眼中兴味更浓,此子还真是个好苗子,若是能收服此子,稍加培养,运作一番,说不得就能成为埋在凉王阵营中最深的一枚棋子。   苏仲文拿着两场答卷看了一遍又一遍,嘴里不停的念叨,“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有这番大才,明明,明明在县试中你只是个末位,明明你不如我!”   苏锦楼笑的如沐春风,温和的看着苏仲文,读书人就是这么蛋疼,明明别人蹬鼻子上脸了,还要表示我大度,我不与你计较,要不是大堂内外有这么多人看着,老子早就把你怼的吐血三升了。   “古语有云,士别三日刮目相待,我在县试中只得了孙山之位,心生愧疚,自觉无颜面对夫子的教诲,故而日夜苦读,发奋图强,不管是吃饭还是如厕都默念经义,不肯浪费一丁点时间,功夫不负有心人,突有一日我似是通了心窍,豁然开朗,往日里许多不明白的经义竟都通晓其意,故而此次能够侥幸登上榜文,说来,也是运气使然。”   “苏生此言差矣,”方世泽一脸过来人的样子,笃定的说道,“你日夜苦读,积少成多,厚积薄发,这才能够在院试中一蹴而就,成就功名,你答卷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你努力的结果,如今只道是运气使然,这话实在是过于谦虚。”   又和颜悦色的对苏仲文说道,“苏仲文,你只看到苏锦楼得了秀才功名,却未曾细想过他背后付出的辛苦,只一昧存有偏见看待他人,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念你是初犯,身上还带着伤,这一次就不降罪与你了,快些回去找个大夫瞧瞧吧,好好休养,只要你专心学问,来年榜文说不定就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一席话连敲带打,既有教导之言又关心学子的身体,字字句句饱含对学子的鼓励与期许,让苏仲文感激涕零,心甘情愿行了五体投地大礼,“大人之言学生谨记,必不辜负大人的谆谆教导。”   此事到此圆满结束,方世泽回到内堂歇息之处,对心腹说道,“此后两年,就不必让苏仲文登榜了。”   学政三年一任,今年是方世泽上任的第一年,他话中之意无非是指,只要他在任上,就不会允许苏仲文登榜中秀才,明明刚才还在鼓励人家努力读书,转脸之间就打压别人,翻脸可谓比翻书还快。   精神力辐射偷听到方世泽之言的苏锦楼默默庆幸自己当初的识趣,“民不与官斗,老祖宗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如果当初他真的起了心思拿稻田养鱼之法与学政交换好处,估计今日被打压的就是自己了吧。 第51章 不速之客   “苏兄先前的话果然是谦虚之言, ”陶真看向苏锦楼,眼睛亮闪闪的似是在发光,“今日一观苏兄的佳作, 我自愧不如, 若是没有诗作的拖累, 即使是案首也是有一争之力的。”   苏锦楼保持矜持的微笑脸,“呵呵!”案首?他得个次等秀才都横生这么多的波折,要真来个案首啥的, 他真怕其他考生的吐沫星子把他给淹死。   要不是当初他有眼色,不居功,哪会有今日登榜一事?稻田养鱼之法换了一个秀才的名头,这笔生意不亏,当初学政大人说要为他表功, 他若真的接下这句话, 人家学政肯定不会为他费心运作让他在院试榜文中留名。   别人所给的承诺吹嘘的再怎么天花乱坠,一天没有落到实处, 就意味着全是空话,只有尽快兑现,好处才能真正属于自己, 傻等着学政为他表功, 谁又能料到这期间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如今他得了秀才之名, 学政可以完全揽下功劳,两不相欠, 最好不过。   看不惯暗箱操作?说实话,别说是在这个家天下的封建时代,就算是提倡民主和谐的现代,都少不了暗箱操作,去医院看病,医院里有熟人就可以优先看病,去公司上班,公司里有亲戚,就能找一个熟人带着做事,不会有人找茬,做生意打通官场的关系,就不用担心三五不时杂七杂八的各种检查。   在古代,讲究宗族,讲究关系,朝中有人好办事,这句话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如今苏锦楼用稻田养鱼之法换来了一个次等秀才的功名,不是短视,亦不是卑鄙,而是学政对于他识时务的奖励。   做人要有棱角但不能学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处事圆滑一些,学会曲线救国,看清形势,识大体,不要试图以卵击石,鸡蛋是磕不过石头的,梗着脖子凭着一股冲劲闭着眼睛往前冲,只会碰的头破血流。   得罪一个三品大员的代价太大,只看苏仲文的下场就应引以为戒,当官的人心眼都不会太大,身居高位,官做的越大,越是看重脸面与尊严,一旦上了高官的黑名单,除非有本事把人家拉下马,不然就等着一辈子被打压的出不了头吧。   这个时代动不动就株连,一人获罪,整个宗族亲人都会受到牵连,苏锦楼不会也不敢和三品大员叫板,不仅心甘情愿将功劳双手奉上,还要表明能得到学政大人的另眼相看是他的荣幸,这是无奈之举,也是生存之道。   不过即使苏锦楼成了秀才,他内里还是个俗人,指望他有一天突然吸收天地之灵气升华成高逼格人士,还不如让他重新投胎,还得投到清贵人家,从小受到诗书之气的熏陶,才有可能变身赋诗小能手。   人家陶大神天资聪颖,灵气逼人,此时明显是想将苏锦楼引为知己,这让另一个当事人惭愧不已,他这秀才的水分都能媲美恒河水了,要是与陶大神来个深度交流,促膝长谈啥的,他肯定得露馅。   “苏兄,”陶真欲言又止,不过想到既然与对方交心,说话就不该说一半留一半,他是真心想把苏锦楼引为知己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虽然你的妻子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你也不要太过伤神。”   苏锦楼,“???”   这话啥意思?陶真怎么会知道苏三的原配给他带了绿帽子?妻子出轨什么的,这种丢人现眼之事他肯定得烂在肚子里,更不会在陶真面前提及此事,如今对方说这话,怎么感觉好像知道严氏之事了?   “不知陶贤弟从何处得知苏……我妻子之事的?”   “嗯?”陶真十分奇怪,直言问道,“苏兄,不是你将此事赋诗一首写于此次院试答卷之上的吗?怎么如今倒问起我来了?阅卷人还在你的卷子上批了一个惨字,刚才查卷之时我们可都看见了。”   苏锦楼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明明写的是夫妻分隔两地聚少离多,怎么又扯到其他地方去了?”   “咦?”陶真紧皱眉头,似是不理解苏锦楼话中之意,“可你的诗明明是说,妻子正在偷……追求别人,被丈夫当场看见,丈夫难过的躲起来哭泣,心生不忍便成全妻子与别人的两情相悦,主动放手与对方和离,最终一个人形单影只的生活,怎么?难道我解读的不对?”   苏锦楼一口老血险些没有喷射出来,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怪不得阅卷人在诗作旁边批了一个惨字,怪不得当时看到答卷的人都对他报以同情的目光。   最让人百口莫辩的是,苏三的原配严氏还真是抛家弃子和人私奔的,明面上苏三确实是心甘情愿写下和离书成全严氏的,这下子,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头上这顶明晃晃的绿帽子了。   “苏兄!”陶真双目圆睁,脸上七分担忧三分惊讶,“你,你怎么流鼻血了?”   苏锦楼默默的擦了擦鼻血,咽下喉头的血沫腥子,一脸淡定,“这不是一直忙着院试嘛,我心头焦虑可能最近有些上火,不碍事。”   “可,可你还在流血,还是去医馆让大夫探个脉为妙。”   “不用,不用!”苏锦楼使劲摆手,死活不肯去医馆,一旦去了,那大夫八成会说什么急怒攻心之类的话,到时候上火的理由不就露馅了?   “都到客栈了,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陶真还是不大放心,但总不能强压着苏锦楼去医馆,“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就在隔壁,若是有什么事你唤我一声。”   苏锦楼点头同意,随后进了房间,手一抹,满手的鲜血,怎么还在淌鼻血?不会是前段时间贪吃,补多了吧,可再怎么补,院试这几天每天就着清水吃馒头,再大的火也该降下来了。   他也懒得让店小二送水上来,直接把水壶里的凉开水倒进盆里,刚去拿毛巾准备擦洗一番,突然,心中陡然一跳。   不对,这血腥味不是他的!   说时迟那时快,后背之处陡然袭来一阵劲风,苏锦楼矮身一躲滚到了一旁,打眼一瞧,来人身着灰色棉衣,肩胛和胳膊处的衣服已被鲜血浸湿,鲜血不断滴落在地上,额头大汗淋漓,面色苍白,明显受伤不轻。   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像是下午查卷之时站在学政身边的那个年轻人……   此时,客栈楼下传来一阵喧哗,苏锦楼精神力一扫,只见客栈外面已被带刀兵卒层层包围,一个身着戎装,满脸络腮胡子的兵官带领兵卒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客栈里的掌柜小二以及客人都被这么大的阵仗吓得惶惶不安。   “本官前来是为了捉拿刺客,刺客胆大包天刺伤了督学大人,在与衙役争斗之中受了伤,本官顺着血迹一路追寻至此,怀疑刺客藏匿于客栈之中,现在需要在客栈中搜寻一番,请各位不要惊慌,只要好好配合,你们自然不会遭受无妄之灾。”   客栈掌柜一听刺客二字,双腿一软就要跌倒,要不是一旁的小二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肯定会当众出丑。   刺客,还是刺伤了督学大人逃脱的刺客,要真是从自家的客栈里搜出这么个人来,他这个店掌柜肯定要被牵连进去,说不定还得去府城的大牢里住一段日子,出不出得来都是二话。   “大人,”店掌柜讪笑着,腿抖手也抖,“大人,小店经营至今,一直都是本本份份从不敢有丝毫逾越之举,店里是绝对不会出现刺客的,还请大人明察。”说完就想将袖中的银票递给兵官。   戎装兵官一把将客栈掌柜推至一旁,口气十分不耐,“有没有刺客得搜过了才知道,若再影响我们办事,就以阻碍公务之名将你锁拿押入大牢!”   掌柜跌倒在一旁,闻听兵官之言,再不敢多说一句话,脸色灰败,心生绝望,其余众人在兵官的威吓之下均小心翼翼,不敢动弹,连呼吸都不禁放轻了许多。   场面一片寂然,就在此刻,二楼的一间客房里陡然传来一声巨响,似是盆瓦击地之声,兵官目光如炬,直指二楼。   “出列四人与我一同上楼查看,其余人等给我一间一间仔仔细细的搜,不可漏过一寸之地!”   众兵卒抱拳应和,“是!遵上峰令。”   兵官龙行虎步,一路疾行,直奔二楼发出声响的房间,推门一看,只见房内一片狼籍,地面上水渍混合着血渍流了一地,屋内一青衣男子胸前湿了一片,双手沾满血迹,鼻子下面还留着两股鼻血,正满脸惊慌的看着他们。   兵官微眯双眼,心生怀疑,“你是何人?为何屋内有这么多的血迹?鼻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青衣男子拱手行礼刚要张嘴说话,陡然发现鼻子下面的血流的更凶了,他豪迈的用衣袖一擦,擦的那张脸更加惨不忍睹了。   此时,从隔壁的客房里匆匆走出一个白衣书生,见到一脸血的青衣男子,眼中的担忧几乎化为实质,他连忙对兵官行礼说道,“禀大人,屋内之人是此届院试的考生苏锦楼,因前些日子忙于院试,心中焦虑不安,有些上火,故而才会一直流鼻血,还请大人莫怪他失仪之罪。”   兵官皱眉,“你又是何人?同屋内之人有何关系?怎么就这么巧,本官刚来搜查,他就流鼻血了?”   “回禀大人,”陶真不卑不亢,自成风骨,“学生陶真,亦是此届院试考生,和苏学子有同乡之谊,此次我们二人一起结伴前来府城考试,侥幸在榜单上留下名字,苏学子可能是大忧大喜之下情绪激动难以自持,故而在回来的路上就开始流鼻血,回了客栈后正打算休息一番,没过一盏茶的时间,大人您就到了。”   陶真这话的意思很明了,苏锦楼并不是才流的鼻血,人家早就淌鼻血了,和兵官搜检一点关系都没有,更没有巧合一说,而且苏锦楼是在榜秀才,已有功名在身,并不是一般的兵卒能动的。   苏锦楼也连忙朝着兵官行礼,“学生苏锦楼见过大人,陶同窗所言具是实话,请大人明察。”   兵官和身边的一个兵卒低语两句,那人小声应是,转身就向楼下走去。   “请这位苏秀才移步,我们也是为了抓住刺伤督学大人的刺客这才来搜查客栈,还请苏秀才不要为难我等。”   苏锦楼闻言一脸赞同,他一手捂着鼻子一边向外面走去,“大人听令办事,我怎能不配合?烦请大人仔细搜查,定要抓住那伤了督学大人的刺客。”   随后又满脸忧虑,斟酌片刻后到底还是开了口,“按理说我不该僭越,打听督学大人的境况,可我刚受了大人的恩惠,若是弄不清大人的伤势,我实在寝食难安。”   那兵官似是有些诧异,“恩惠?”   苏锦楼眼中既有担心又有愧疚,“大人有所不知,此次我侥幸登榜,有一同届考生怀疑我成绩不实,若不是督学大人为我主持公道,恐怕我还得蒙受不白之冤。”   “哦?”兵官眉头渐渐舒展,“原来你就是下午被传唤对峙的考生?”   “禀上峰,屋内并无可疑之人。”三个兵卒仔细搜查,床上、床底包括房梁都看了一遍,均未发现其他人。   “噔!噔!噔!”   这时,先前去核实情况的兵卒也跑了过来,在兵官耳边轻语,“上峰,这苏锦楼确实是在进客栈之前就流了鼻血,而且几乎是他刚进客栈,后面我们就将周遭围住了。”   兵官打消了心中的怀疑,和颜悦色的对苏锦楼说道,“苏秀才,你放心,督学大人并无大碍,倒是你,这鼻血一直流也不是个事,还是要寻一大夫来帮你看看才好。”   苏锦楼先是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督学大人身体无碍,他自然放下心中大石,又闻听军官的关心之言,眼中充满感激,“多谢大人关心,我等会就去医馆看看,大人公务繁忙,我就不耽误大人办事了。”   兵官微微点头,此时,兵卒已将客栈里里外外都搜了个遍,连耗子洞都没放过,却丝毫没见着刺客的影子。   “禀上峰,客栈内外都找不到刺客。”   兵官沉吟片刻,问道,“刚才可有人离开客栈?”   一兵卒出列回道,“回禀上峰,客栈外面均被团团围住,没有一人逃脱。”   嗯?看来刺客不在这个客栈里了,兵官大手一挥,“继续跟我搜查其他客栈,务必要将刺客缉拿归案。”   “是!”   苏锦楼目送兵官带领着众多兵卒离开,眼神明明灭灭,一片深邃,想要找人?恐怕你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一根毛来。 第52章 暗流涌动   “这么说, 人追丢了?”烛光明明灭灭,方世泽面色不明,半张脸隐在了阴影之中, 显得有些诡谲, “这么多人, 追捕一个受伤的逃犯,竟然还把人给追丢了?我要你们有何用?”   关键时刻指望这些废物点心,果然是会坏事, 看来少不得要动用凉州城那边的内线了,这一次,一定要把人阻在凉州城外,不然自己的性命恐怕难保。   底下跪着的两人满脸惶恐,连连请罪, “属下办事不力, 请大人降罪。”   方世泽全身上下都透着不愉的气息,他不耐烦的挥手说道, “此刻降罪与你们又有何意义?从今而后一个月内临平府全城戒严,再派人去大小药铺守着,一旦有形迹可疑的受伤之人出现务必要立刻缉拿, 另可错抓八千也不可放过一个!下去吧。”   “是!下官告退。”二人领命退了出来, 随即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 若是上官当场斥责降罪,他们还能稍稍心安, 可如今只轻拿轻放,看来上官对他俩是失望透顶了,估计以后也不会再委以重任,他们的前程算是断了。   唉,谁能想到,学政大人身边的心腹竟会想不开的行刺杀之事呢?他们明明跟着血迹一路追查,却偏偏把人给追丢了,就算那刺客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也不该逃出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究竟是怎么不见的呢?难不成一个大活人还会凭空消失不成?   方世泽以手握拳轻叩额头,眉间紧皱的八字形久久不曾舒展,“没想到我方世泽终日打雁,今日却被雁啄伤了眼。”   “大人不必介怀,”一旁的心腹善解人意的为方世泽分忧,他宽慰道,“宁殊的命是您当初亲自救下来的,见他聪慧机灵,起了爱才之心让他读书识字,还请镖师教他习武,恩情如同再生父母,谁曾想到他竟然会是凉王安排在您身边的探子呢?”   方世泽想起宁殊心中颇为遗憾,“我待宁殊如同半子,他如今选择背叛无异于在我心上插了一把刀子,可为了太子殿下的大业,不管我多么于心不忍,宁殊此人必须得除去,不然一旦让他逃回凉王身边,后果不堪设想。”   心腹迟疑道,“凉王明明对大人信任有佳,怎么还会在您身边安插眼线,难道是知道大人您的身份了?”   方世泽轻抚手上的玉戒,思索片刻,“不,以凉王的心性,若是知道我是太子的人,应该早就动手剪除我了,而不是任由我逍遥至今。”   心腹忧心忡忡,“可宁殊确系为凉王安排的探子,大人应该早做准备才是……”   方世泽心中一片清明,“周氏皇族,掌握天下至尊权利,可却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多疑,凉王此人聪颖绝伦,胸有沟壑,老谋深算,但他也有周氏皇族多疑的通病,也不知当初我对宁殊的救命之恩是否就是凉王布下的局,亦或者宁殊是中途被凉王收买,唉,凉王此人,不可小觑。”   “大人对凉王评价如此之高,”心腹意有所指,“可太子却是大庆的正统。”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方世泽没好气的看了心腹一眼,“若不是为了太子的大业,本官何必冒着被灭族的风险为太子探听凉王的消息?只是,凉王擅于隐忍伪装,我多次去信提醒太子殿下小心凉王,殿下却始终不以为然,此次好不容易拿到了凉王陷害长乐王的证据,却被宁殊偷了去,真是功亏一篑。”   “大人原本是想将证据交与太子殿下,让殿下看清凉王的真面目?”   “不仅如此,”方世泽摇头说道,“光帝向来不喜欢凉王,若是得知他看重的长乐王是因为遭到凉王构陷才会自缢,肯定会龙颜大怒降罪凉王,就算凉王不为此丧命,至少会被贬为庶民,太子殿下也就少了一个威胁。”   心腹叹服,“此计甚妙,大人英明!”   “如今说什么都迟了,”方世泽有些沮丧,眼中透出一股惋惜之意,“东西已被宁殊盗走,一旦宁殊成功脱逃,别说是扳倒凉王,就连我的项上人头都难保。”   心腹垂下眼帘思考一会儿,心中有了一个主意,“不如,大人去信给太子,说明此事原委,以后如果发生什么变故,可求太子殿下出手相帮。”   方世泽摇头不语,面对心腹疑惑不解的目光生不出一丝解释的欲望,这事不仅不能向太子求助,还要死死的把事情给压下去,一旦太子得知他有暴露身份的危险,第一个念头不是把他摘出去,而是会想法设法将他除去,为的就是不让凉王拿捏住把柄,更甚至为了以防泄密,连他的一家老小都不会放过。   幸好他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证据,知道此事的人只有他和心腹以及宁殊三人,因着太子对凉王轻慢的态度,使得汴京那边并不大重视凉州这边的消息,当初为了秘密行事,他千防万防就是怕事情未成之前走漏消息,不曾想他都如此谨慎了,竟然还是出了纰漏。   本打算这一次可以用手中的证据扳倒凉王,他就不用整日里过着胆战心惊的生活,说不定还能因为此功受到太子的提携,如今宁殊背叛,证据被盗,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现在只能中途劫杀宁殊,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宁殊进入凉州城,若事情真的到了无法弥补的地步,他未阻拦住宁殊而使自己身份暴露,凉王为了逮住太子的小辫子肯定不会立刻将他杀死,到时他只求用自己的一条命以及手里掌握的秘密换得家人的平安。   “唉,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怪我处事不周全,怨不得他人,接下来城内的戒严与抓捕宁殊,还需要你多照看着些,指望其他几个废物抓人,估计人家宁殊早就在凉州城内逍遥了。”   心腹拱手行礼,语气坚定的回道,“是,小人必定竭尽全力抓捕宁殊。”   “原来,这人叫宁殊?”   自出了兵卒搜检一事,苏锦楼就用精神力死死监控着方世泽,直到深夜才听到了他与心腹的对话,也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苏锦楼看着地上的尸体沉默不语,尸体已经僵硬,额头处有一圆形弹孔,周围血渍凝固,弹孔下面是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眼,眼中似乎还残留着几丝诧异,此人,正是当初从背后袭击苏锦楼的年轻人,也是方世泽遍寻不到的宁殊。   当时,兵官正与客栈掌柜说话,宁殊听到楼下动静心中着急慌乱,手上的动作也越发凶猛,显然是打着要拿苏锦楼为人质的主意。   苏锦楼怎么可能束手就擒,他一不是皇室子弟,二没有为官做宰,一个小小的秀才,连个当官的资格都没有,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他的分量轻若鸿毛,人家怎么可能因为他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而放刺客离去,最终的结果不是他成为刺客手中的亡魂,就是他成为两方人争斗中的炮灰,怎么看都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他安然无恙,可刺客是从他的房间里出来的,他受牵连的几率高达百分之百,吃官粮的人只顾能够完美交差,谁管他这个小人物的清白与死活,所以宁可错抓不可放过,他八成还是要去大牢里走一遭。   刑不上大夫?人家学政大人还在那里看着呢,与藩台打个招呼,给他扣个伙同他人刺杀朝廷命官的帽子,刚到手还没捂热的秀才功名转瞬间就能没了。   与学政大人的交易?事关学政自己的人身安全,谁管你有没有献出稻田养鱼的良方?再说,人家已经帮你运作让你得了秀才功名,交易就算是了了,二者两不相欠,如今事关朝廷命官的生命安全,一码事归一码,不管你苏锦楼是否清白,都得获罪。   所以,苏锦楼不仅不能落在刺客手中,还不能让人发现他的房中藏有刺客,于是,他悄无声息的拿出一把消音枪,一颗子弹把刺客送上了西天,手脚麻利的把尸体藏在了精神空间里,随后打翻面盆,将血迹与水渍糊成一团,引来了兵官的查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若是不把人杀了,死的就是自己,二者选其一,当然是让对方嗝屁,来到这个世界,苏锦楼第一次杀人,然而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头脑异常清醒,冷静的不似正常人。   原以为在苏家人的关心之下,他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社会,与上一世那个成天活在厮杀中的男人彻底没了关系,可这次发生的变故,却让他意识到,原来他的骨子里仍然是那个血腥冷血的男人,只不过平日里有老苏家的人用温情紧紧的锁住了他体内的暴戾因子,让他得以安心的享受安稳的生活。   苏锦楼拆开从刺客身上拿到的信,信内是凉王府内的管家吩咐长乐王府内的探子暗地运作,在长史蔡文洪的面前故意露出破绽,让其拿到伪造的造反书信,并且还言明会好好照顾探子的家人,话中之意明显是为了取信于蔡文洪让探子光荣牺牲。   看来这就是方世泽所说的证据了,苏锦楼看见书信上还盖着凉王的私人印鉴,思绪就有些飘远,话说这古代有没有类似于防伪标签的东西?别人是怎么判定私人印鉴的真假的?如果别人伪造书信印鉴岂不是很冤?   就像那个倒霉的长乐王,被构陷造反的书信上八成也有私人印鉴,那个蔡文洪凭什么认定书信就是出自长乐王之手呢?   想不通就暂时搁置一旁,苏锦楼将书信和尸体一起收到了空间里,得出府城之后才能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尸体给处理了,现在只能先放在空间里。   今天所获得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方世泽明为凉王亲信,实则是太子的眼线,凉王早早便在方世泽身边留下了探子,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长乐王自缢一事竟是凉王一手操纵的,这皇家之事还真够乱的。   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撑住,与他这个小小的秀才一点干系都没有,为了安稳的日子和苏氏一族的人身安全,他还是当作不知道这件事吧。 第53章 风波咋起   院试过后就是拜学, 由学政领着临平府大小官员以及上榜的秀才去文庙行拜师礼。   四十名秀才着学子服,整齐列队,走石桥, 过泮池, 行至孔子像前, 由第一排的五名秀才,也就是此次院试的禀生作为学子代表供奉五谷。   在司仪的唱和声中,全体人员向孔子像行礼, 以示对先人的尊敬与怀念,行完拜礼,学子们向学政大人献茶敬礼,以示尊师重道,最后在鼓乐声中, 齐诵《弟子规》。   “弟子规, 圣人训,首孝弟, 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 有余力, 则学文……”   朗朗学子声中,巍巍孔子像矗立在正中, 香烟袅绕,缓缓升起, 使得孔子像的五官越发模糊不清,苏锦楼站于最后一排,跟随众人齐诵《弟子规》,心境空明,朗如日月,清如水境,他头一次切身体会到古代人对于天地君亲师的崇拜与尊敬。   就在院试真正落幕之际,前段时间已经平息的长乐王自缢一事又一次咋起波澜。   “唉,你听说了吗?”一个脸颊瘦削,左边眉毛长了一颗痣的汉子,神色紧张,眼中却带着些许兴奋,神神秘秘的与同桌的人说道,“听说前些日子长乐王被诬陷造反,是汴京东宫那边的手笔,因着皇帝太过偏爱长乐王,太子担心会被长乐王取而代之,所以才先下手为强的。”   “真的?不会吧……太子心忧东宫储君之位不保,就构陷长乐王谋反?”同桌之人满脸怀疑,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就因为子虚乌有的猜忌而杀害亲兄弟?太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糊涂事来?你听谁说的?”   脸颊瘦削的汉子先是咂嘴,随即一脸不屑,“你还别不信!这事都在汴京那边传遍啦,听说皇帝陛下龙颜大怒,下旨让太子在东宫闭门思过,让他好好温习圣贤之书,把他参议朝政的权利都给剥夺了。”   说到这里,这汉子压低了声音,偷偷摸摸的说道,“你说,皇帝陛下这次会不会废太子啊?”   同桌之人一听“废太子”三个字,赶忙呵斥道,“你不要命了!皇家的事岂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胡乱猜测的?”   汉子连忙捂住嘴,一副担心后怕的样子,又左瞧右看,见周围人都在吃饭说话,心中庆幸不已,幸好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不然被人告到官家那里,他少不得要挨一顿板子。   苏锦楼一脸黑线的看着周围人装模作样的吃酒聊天,明明刚才那个瘦脸汉子说八卦之时,一个个的都竖着耳朵聚精会神的偷听,恨不得当场弄个耳勺把耳屎给掏干净,生怕耳屎糊住了耳朵听漏了什么重要消息。   不过也不知道是那瘦脸男子天生大嗓门还是故意为之,明明是在说“不可外传”的皇室秘辛,却让在场的人都听了一耳朵。   这种“不传不是大庆子民”的劲爆消息,不过一天就传遍了临平府的大街小巷,偏偏传八卦的人个个都强调“你千万别把事情说出去,这是我们俩人的秘密。”   于是,贩夫走卒,过往行商,个个心中都有了一个小秘密,有时分享八卦的人遇见了同道中人,他们从彼此的眼中同时瞧见那一份专属的兴奋色彩,“哦……原来你也知道了,哈哈哈。”好尴尬……   第二天,版本升级了。   “唉?我和你说,长乐王当年抢了太子最心爱的女人,太子怀恨在心,这才构陷长乐王的。”   “嗯?我怎么听说,是太子殿下看上了长乐王身边的一个妾侍,索要不成,恼羞成怒之下才对长乐王痛下杀手的。”   “你们说的都不对!是太子殿下和长乐王同时看上了南阳世家的贵女,皇帝偏宠长乐王打算把贵女赐往江州,太子心中不忿就让长乐王府的长史向皇帝告密,诬赖长乐王谋反。”   就这样,传来传去,周氏皇族的恩怨情仇弄的人尽皆知,其中不乏更为香艳的版本。   古代不是言论自由的时代,但只要是人心里就有好奇心,八卦属性是没有性别与年纪之分的,更何况这一次事关皇家。   那可是皇帝,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下主宰,还牵扯上了太子,太子是谁?是储君,是下一任皇帝,算上那个已经自缢的长乐王,目前为止三个主人公都是至高无上的尊贵之人。   平日里大家只能聊聊东家媳妇偷汉子,西家母老虎彪悍的去青楼捉奸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却听闻大庆朝顶层人物之间的纠葛,还涉及到了父与子,君与臣这种敏感的话题,怎么可能不引发民间的热议。   嘴长在别人身上,就算你周氏皇族权利再大也堵不住悠悠之口,抓?你抓得了吗?杀?你杀的完吗?江州、汴京、凉州等大庆国土上的府城州县都有人在议论此事,一味的杀伐就不怕官逼民反吗?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如今临平的百姓都在谈论此事,茶肆酒坊,青楼赌馆,哪里没有传话之人?这让我如何把事情压下去?”   方世泽急的直冒火,嘴唇上都起了一个鲜红而透亮的痘痘,他在屋内走来走去,坐立不安,全身上下透着一股焦躁暴戾的气息,不见丝毫往日里的镇定与温和。   心腹眉头深锁,同样感到为难,“可是,如今的舆论于太子殿下的名声有碍,若是殿下误以为大人您冷眼旁观或者是推波助澜,会不会怪罪于您?”   “那你让我怎么办?”方世泽烦躁的冲着心腹低声吼道,“难道真要把议论此事的人全都杀光吗?我要真这么做了,百姓只会更加怨怼太子,再说,凉王那边我也不好交代,我是凉王的心腹,如果为了太子殿下抓捕凉州境内的子民,这不明摆着我有二心吗?”   心腹沉默不语,心中同样没了主意,现在无论动与不动,大人都里外不是人,压下舆论讨好太子就会得罪凉王,若是什么都不做,太子难免会迁怒大人,要是疑心大人有背叛之心,将大人视为弃子,那才是最糟糕的,如今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方世泽压下心头的躁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舆论是肯定要想办法压下去的,太子是储君,代表的是大庆皇室与朝廷的脸面,名声不容有损,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不着痕迹的把事情压下去,还不能让凉王起疑。   思索片刻,方世泽拿来纸笔写了一封信,信封上写了“凉王殿下亲启”,又吩咐心腹。   “明天你私下里找些人把稻田养鱼的消息给透露出去,就说凉王心系民生,为百姓谋求福祉,礼贤下士招揽人才,垂询众多老农经验,参考古书,研究出了稻田养鱼之法,如今已经吩咐下人开田,等明年开春就播种试行,试行成功后可提高一成至三成的粮食产量。”   心腹不大明白方世泽此举之意,“大人不是说过,要等开田试行成功之后,再将稻田养鱼之法借由东宫之手公布于众的吗?”   “稻田养鱼关乎民生,”方世泽微眯双眼,眼中精光四射,语气笃定,“与皇室秘辛相比,粮食才是与百姓息息相关的东西,要想将舆论压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另一条舆论,能增加粮食收成的法子谁不想要?皇室秘辛再怎么新奇,都比不上能填饱肚子,给自己带来切身利益的粮食,百姓自然会转移目光。”   “另外让驿站快马加鞭,将此信送与凉王。”方世泽把刚写好的信交给心腹,“我已把稻田养鱼的法子以及此法的来历都写于信中,等凉王看过此信后,只会认为我是为了给他造势,博得民间的美名这才将此事公布于众,应该不会对我起疑。”   心腹认为此计有些不妥,“可若是稻田养鱼之法失败,大人您为凉王制造如此大的声势,一旦激起民怨,恐怕到时凉王为了给百姓一个交代,会降罪于您。”   方世泽笑道,“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此法一定会成功,既然是试行那就会有失败的可能,若凉王当真怪罪于我,不是还有那个苏锦楼嘛,这法子的最初提倡者是他而不是我,大不了到时就说我是受了他的蒙骗,在凉王眼中我只是太过衷心为主,最多行事稍显急躁,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苏锦楼。”   原本方世泽是打算试行成功之后独揽大功,但出了这番变故,为了以防万一,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只能把此法的来源告知凉王。   唉,近来一直诸事不顺,先是宁殊背叛盗走证据,后又平地起波澜,传出了对太子殿下不利的流言,如今只能提前放出稻田养鱼的消息转移百姓的关注力。   按照他的计划,拿到凉王构陷长乐王的证据应该能轻而易举扳倒凉王,等凉王倒台,他凭着此功就能得到太子的看重,再将稻田养鱼的方子私下里献给太子,让太子推行此法,博得天下人的民心,等到太子继位,何愁自己得不到重用?说不定宰相之位也是当得的。   谁知变故是一出接一出,以前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一切都要重新谋算,还有一个在逃的宁殊,至今都不见人影,凉州城那边的暗线也未曾传来消息,真是让人心焦。   苏锦楼不曾料到方世泽打算拿他当替死鬼的心思,他以为自己得了功名就与稻田养鱼以及学政都没有干系了。   有了功名,尽管这个秀才水分太多,但好歹对老苏家的人有了交代,想到刚毅威严的苏老爹,慈善和蔼的刘氏,狡黠机灵的苏环,还有苏大郎、苏二郎、林氏、王氏以及家里其他几个孩子,苏锦楼越发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一对鸟翅膀飞回河西村那个普通农家之中。   陶真与苏锦楼找了商行,租了马车,终于踏上回家的路,直到上了马车,周围没有外人,陶真才一吐为快。   “苏兄,你说临平府中的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苏锦楼戏虐的看着陶真,“我还以为你一心只读圣贤书,对这些市井流言不感兴趣呢,原来你一直藏在心里啊。”   陶真脸颊红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这种背后议论他人的行为并不符合君子之风,心中颇为羞愧。   苏锦楼见陶真脸皮子薄,便不再打趣他,“传言终究只是传言,一传二,二传四,中间还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愠色,即使本身有三分真,传到最后也会变了味,何况……”   “何况什么?”陶真奇怪的看向苏锦楼,“苏兄说话怎么只说一半?”   苏锦楼眼中波光流转,坏笑道,“我故意如此,就是为了吊贤弟的胃口,看来你果真上当了。”   陶真一脸黑线,大失所望道,“苏兄还真有兴致,竟有心开我玩笑。”   苏锦楼但笑不语,他未说出口的是,何况前段时间长乐王自缢一事已然平息,如今却又牵扯出了太子,这背后若是没人推波助澜,他是怎么也不会信的,依他的猜想,这背后之人八成就是那个构陷长乐王谋反的凉王,或许也有其他几个藩王的手笔。   长乐王自缢一事已经牵扯出了皇帝与太子,下一个还不知会轮到谁卷进这场风波,短时间内,关于太子的热议应该不会平息,就算平息了,背后之人肯定也会想方设法重新挑起事端。   现在只期望光帝能够多活几年,不然一旦光帝驾崩,这大庆恐怕难有如今的安宁。   苏锦楼哪怕多停留一天,就会发现临平府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稻田养鱼之法,他也会心生警惕对方世泽实行严密的监视,从而推断出方世泽的险恶用心而早些作出应对之法。   然而事实是,苏锦楼归心似箭,早早的便离开了临平,对于后来所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第54章 学神邀请   苏锦楼得知方世泽是太子的暗线, 完全可以去凉州城揭发此事,此后青云直上,再也不用苦哈哈的坐在逼仄狭窄的考棚里, 苦思冥想诗词歌赋, 锦绣文章, 这种一步登天的好事上哪去找?   登天?苏锦楼仰头看天,就怕梯子太高脚下一个不稳最终葬身深渊,先不说他能不能搭上凉王府的路子被凉王亲自召见, 就算见到了凉王揭发方世泽的真实身份,人家凉王凭什么相信你这个无名之辈的一面之词?   不是有书信为证吗?他要是真拿出书信,凉王第一个要杀的人肯定是他,书信里有什么?有的是凉王构陷长乐王的铁证,他一个外人得知了这种私密之事, 就相当于拿捏住了凉王的把柄, 不杀他杀谁?甚至为了斩草除根,不仅他要进阎王殿, 只怕老苏家上下一个都逃不了。   那他可以投靠太子啊,拿着这封铁证帮助太子一举扳倒凉王,从此以后就是太子亲信, 等他日太子登位, 他就有了从龙之功,可以光宗耀祖, 改换门庭,为官做宰, 掌握一方大权。   苏锦楼表示,从龙之功太危险,他惜命的紧,还是老老实实做他的平头百姓吧,人家太子是什么人啊?大庆储君,身边幕僚不知凡几,就他这个考个秀才都千难万难的学渣,能抵得过那些老狐狸的算计吗?   再说,他若是把信交给太子,太子首先就得怀疑他的用心,第一个倒霉的还是他,就算太子查清这封信不是凉王所设的局,将他归入麾下,可别忘了,还有一个三品大员方世泽在一旁虎视眈眈呢。   他截了方世泽官位亨通的胡,方世泽能轻饶了他?只怕他刚在太子这边表功,那边方世泽就要着手弄死他了,对付他这个无名小卒,捏死他好似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所以他还是别往人家枪口上撞了,想走捷径?他没那个脑子,别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小命和苏家人的命都给玩没了,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按兵不动,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苏兄,在想什么?”陶真有心打趣道,“难道是看这朗朗晴日有感而发,想要赋诗一首?”   “诗?”苏锦楼反射性的想到了那首传遍临平学子间的绿帽子诗,心中大恨,“我再也不想作那什劳子伤春悲秋,离愁别怨的诗了。”   陶真闻言,同样想到了那首与众不同画风清奇的“和离”诗,弄了那么大的一个乌龙,苏兄的名声可算是在临平学子间出了名,还是妻子出轨这种独特的名声,想想也是蛮惨的。   陶真对苏锦楼以前一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听到的还是臭名,苏锦楼于他而言只是个让他稍感好奇的陌生人,直到在宜章县巧遇,二人就此结缘。   相处之下,陶真对苏锦楼越发喜爱,当然,此中喜爱是友谊之情,同窗之谊,断没有超越性别的特殊之情。   陶真感叹,怪不得夫子常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流言确实不可尽信,以往在棠柳镇都说苏兄不敬师长,长期旷课,腹中无点墨,是个愚钝不堪的蠢材。   可自己接触到的苏锦楼,却是个待人以诚,守礼重诺,性格开朗的和善之人,他成了秀才,在榜单上夺得一席之地,那就说明他是有真才实学的,并不是别人说的那样是个内里草包不堪造就的狂妄之人。   在去府城的路上,他们讨论学问之时,苏锦楼虚心请教,也表达过不少独特的见解,意味着他并不是不思进取之辈,相反,他对学问与知识一直秉持着尊重的态度。   后来遇到萍水相逢的落榜学子曲步锺,他热心为曲步锺指点迷津,当自己陷入迷障一心盯着府试案首之位时,他一语惊醒梦中人,将已然魔障的自己从歧途拉回了正道,这份恩情实在无以为报。   从宜章县到临平府,他们两人一路作伴,聊天吃饭论学玩笑,一直形影不离,陶真不禁在想,或许这就叫做缘分。   不然当初怎么这么巧,他刚出去退房就遇上了没地方住的苏锦楼?明明一直盛传苏锦楼学识很差,人家偏偏牢牢霸占榜文一角,总和他一起登榜,当初明明四人结伴同去府城,最后府试结束只留下与他同乡的苏锦楼,这难道不是命中注定的安排?   再想到当初宜章县县令说他与苏锦楼文风相似,误以为他俩是师兄弟的话,陶真心中一动,不如让苏兄与自己成为真正的师兄弟?凭苏兄的天资应该能拜入老师的门下,不过苏兄若当真拜师成功,以后他可不能再称其为苏兄,得改口称对方为师弟了,一想到苏兄开口叫自己师兄的情景,陶真的心里就莫名的有些小激动。   “苏兄,不知苏兄可有拜入师门?”   嗯?怎么突然就问起这个了?难道猜出他偷师了?   苏锦楼颇为心虚气短,他摇头道,“未曾。”   陶真猜到以苏锦楼昔日的臭名估计很难拜师,刚才也只是例行一问,“那你今后有何打算,我听闻你在七斋书院里过的似乎不大如意。”如果顺心如意,也不会传出那样不堪的名声了。   岂止是不大如意,简直是猫嫌狗厌,苏锦楼在心里默数,一个对他深恶痛绝,成天致力于抹黑他的曾夫子,一个已经割袍断义反目成仇的旧友葛修文,还有一个曾被他气得吐血天天找茬,誓要踩他一脚的萧清行,这样一算,他在七斋书院结仇的人还挺多的。   不过,按理说,这是他自己的私事,以陶真的性子不该冒昧的打听这些才是。   “确实不大如意,不过过了年后我打算去府学读书,往日之事皆随风消散,不可再追。”   陶真又问,“那,苏兄是打算从府学里择一位夫子拜入师门吗?”   苏锦楼摇头失笑,“陶贤弟说笑了,我有何德何能能拜府学的夫子为师?”   他可没有做主角的命,人家主角考科举一考就是小三元□□,最后状元及第,引得男女老少纷纷拜在西装裤下。   他呢?他有什么?一连三次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这里面还有不少运气和水分,他可还清楚的记得,要不是学政暗地里帮忙,就他那个不堪入目的成绩,人家眼瞎了才会让他中榜。   考上秀才并不是就完事了的,他居于倒数,去府学读书要自掏腰包,府学里的夫子谁会收他这个附生为徒?难道还指望人家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他骨骼惊奇,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辅助他维护世界和平与宇宙安宁?醒醒吧,这又不是舞台唱戏。   拿到府学的进学资格仅仅是个开始,不是说进了府学就万事大吉了,府学内的学生每年必须参加岁试,因故未考者,必须补考。   考试时,试以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文一,五经《易》《诗》《书》《礼》《春秋》文一,五言六韵诗一。   依照考生成绩的优劣,分为一、二、三等,被列为一等的,原来就是禀生的不计数,如果是增生、附生考上一等的,就要参加复试,复试试以四书文一,五言八韵诗一,复试通过后可补叙禀生,每年便可与禀生一同领官家补贴。   苏锦楼不奢求禀生啥的,他只求别在每次的考试中垫底,可他一看见什么诗啊词的就腿软,条件反射性的脑袋打结,可想而知试帖诗已经在苏锦楼的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他一想到每次岁试垫底,年年顶着学渣的名头在府学里混日子,他就感觉前途一片黑暗,心累啊,这水深火热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目前他还没有继续考乡试的打算,一来乡试是三年一考,离下一届开考还要两年时间,二来,他考个秀才都要学政暗箱操作了,考举人?他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   另外举人不是你想考就能考的,单单只得到秀才的功名还不够,还得要参加“三年大比”。   大庆朝每逢子、午、卯、酉年的秋季,举行乡试,在举行乡试的前一年,由督学大人主持一场自上而下的科试,这场科试的应试人是所有想要参加乡试的秀才,第一日试经古,正复两场,与岁试相同,第二日考四书文一、策一、五言八韵诗一,第三日复试经古,第四日复试先前取得一等、二等以及三等的考生,凡取列一、二等或三等前三名的学子便取得了次年参加乡试的资格。   所以说,只有在三年大比中名列前茅,才能继续科考,其他人还是回家多读些书,再等个三年重新来过吧。   而童试、院试、岁试、科试等仅仅只是科举最基本的考试,只有乡试、会试、殿试,才是科举选士的正途。   苏锦楼对于每年的岁试都没把握了,更何况要在三年大比的科试中杀出重围?乡试对于目前的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遥不可及,让他想都不敢去想。   他也想找一个良师,总这么偷师也不是个办法,若碰上听不懂的或者做题时有疑问的,都没法当面询问,问题越积越多,量变引起质变,最后还是提升不了自身的学识。   也就是目前他的基础太差,无论听到什么知识都算是一种进益,等时间长了这种进步就会减小,直至最后一点用处也没有。   去了府学,他当然也可以偷师,但不同的夫子教学方法与对书本的理解都不相同,他又如何辨别哪个说的是真理哪个说的是谬论?进学不是一锅乱炖,学在于精不在于多,他若是杂七杂八的东学一点西学一点,最终肯定一事无成。   所以为自己寻得一位良师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可他一没让别人折服的才学,二没有深厚的背景,想找一位良师指导,谈何容易。   他也想过用金钱砸开良师的大门,可就他那么些家底子,吃吃喝喝也就罢了,真用钱砸,把家底子掏空了都不够,另外,真正的名师是不会被金钱所折服的,像曾显之流钻进钱眼里的夫子又怎配称为良师,更甚至,若是碰上性格耿直的夫子,人家还觉得你拿金钱这等俗物上门是在侮辱他,当场斥责动戒尺的都有。   知己难求,良师难寻,苏锦楼也愁啊……   陶真斟酌再三,主动邀请,“苏兄,此次我们二人一同获得功名,明年又一起去府学进学,可谓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不如这一次回到棠柳镇后,你同我一起去见见我的老师,如何?”   苏锦楼惊诧的看向陶真,“陶贤弟这是?”这话的意思莫不是有心让他拜入薛夫子门下?   薛夫子是举人,他的学识自然没人质疑,人品贵重,名声显赫,若是能拜入他的门下自然百利而无一害,只是,自己这个秀才水分太多,人家薛夫子能看上他吗?   陶真是一心想与苏锦楼成为师兄弟的,无论人品还是本事,苏锦楼无一不合他的胃口,“恕我冒昧,苏兄如不嫌弃,就让我为你引荐,如何?”   苏锦楼先是垂眸思索,后又直直的看着陶真的眼睛,真心实意向对方作揖相谢,“那就有劳贤弟了。”   不管最后成与不成,陶真的这份心他愧领了。 第55章 苏家喜事   “酯儿, 又在门口等你爹回来啊?”蒋氏手里拎着一个篮子,刚走到苏家门口就看到六岁的苏环正蹲坐在门口眼巴巴的瞅着村口的位置。   自打三郎出门赶考,这孩子天天都要来这么一出, 明明以前三郎出远门的时候酯儿也不像现在这般望眼欲穿, 难不成是孩子长大了, 知道想念爹爹了?   “蒋奶奶,”苏环仰起小脸,脸蛋红扑扑的, 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的人心都化了,“爹爹明明说过最迟十月底就能回来,现在已经过了十月,爹爹还没回家, 爹爹是不是真被山贼给抢走了?”   苏环说着说着大眼睛里就溢满了水色, 下一瞬间,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而下, 不一会儿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哎哟,”蒋氏连忙放下篮子将苏环搂进怀里,“我的小乖乖唉, 你爹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所以才没有及时回来,再说, 这才刚过了十月底,延迟一两天是很正常的, 你别乱想啊。”   “这是怎么了?”刘氏从里屋疾步走来,见蒋氏揽着自家小孙孙,酯儿不停的流眼泪,心里有些弄不清状况,“这又唱的哪一出?”   蒋氏笑道,“还不是酯儿担心他爹被山贼撸了去回不来家,在这儿吓得掉眼泪呢。”   “嗨!”刘氏一听山贼二字心里就迁怒当家的,“还不是我家那口子瞎折腾,成天闲的无聊就去村口听刘大哥说故事,还把酯儿带过去一起听,自从酯儿听到一个书生被山贼抢回去做压寨夫君的故事后,成天担惊受怕,生怕三郎也遭此劫难,特别是这么长时间三郎还没有回来,酯儿担心的夜里都做了噩梦,等我家那口子回来,我肯定要好好说道说道他。”   蒋氏一听还有这种因由,不由得笑出声来,又看了看苏环皱巴巴的小脸,安慰道,“酯儿,做梦都是反的,你梦见爹爹被山贼抢去,这就说明你爹爹现在很安全,说不定过两天就到家了。”   这孩子也是可怜,从小没了娘,刘嫂子以前因为严氏有些不待见酯儿,也就三郎那次落水后才对酯儿关怀备至,对于酯儿来说,想必三郎才是最重要的吧,毕竟那可是亲爹。   苏环似是信了这话,连忙擦了擦眼泪,这个时候他才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过年后他就七岁了,小小的孩童已然有了羞耻心和自尊心,一想到刚才在熟悉的蒋奶奶面前痛哭流涕,心里颇为尴尬。   “蒋奶奶,周礼在家吗?我想去找他玩。”   蒋氏摸了摸苏环的头顶,“在家呐,刚才还说要找你一起去掏鸟窝,被他爹听见后正在家里挨训呢,你现在去找他,他肯定开心。”   “那我现在就去找他玩。”苏环同蒋氏与刘氏打过招呼后连忙奔向周礼家去拯救水深火热的小伙伴去了。   “唉!”刘氏见苏环跑远,不由轻叹一声,脸上也不见先前的轻松,“其实不止酯儿担心,我也担心三郎,若是往日,三郎最多九月下旬就会回来,可这一次,实在耽搁太久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是人之常情,”蒋氏好言安慰,“不过你也不能自己吓自己,说不定三郎是与友人一起去府城考试去了,这一来一回可不得需要个把月的时间?”   刘氏倒是未曾想过这个可能,“以往三郎屡试不中,只去了宜章县就回来了,他总说学问不够,还需要多进学几年,上一次他落水发了高热,好不容易被孙大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没有两年的时间压根补不回失掉的元气,后来身体看着是恢复了,可内里怎样又有谁知道?这一次拖着孱弱的身体去参加考试,估计八成也中不了。”   “哪有当娘的这样说自己儿子的?”蒋氏打趣刘氏,“还没出结果呢,你就断言三郎不中?凭三郎的才学,说不定这一次就中了呢?”   刘氏不以为然,虽然她一向觉得三郎以后会当官老爷,但她却不是个糊涂的人,之前三郎亲口说了,学识不够还需要五到十年的时间,难不成落了一次水就能把这五到十载的知识给补上了?   “要不是三郎一意孤行,偏要下场科考,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他去县城的,前程哪有孩子的身体重要?也就我家那口子狠心!”   一想到当家的,刘氏就想提胸运气,“要不是当家的说三郎身体康健,无需担心他受不住科场的苦,还说三郎年轻,就应该出去多走走多看看,三郎也不会私自报名下场,还不听我的劝,要是三郎这次出了什么事,我肯定要和当家的没完。”   蒋氏微笑不语,这刘嫂子也是关心则乱,就凭三郎元宵节孤身放倒两个人贩子,还把孩子从贼窝里救出来,就能知道三郎的身体是没有大碍的,不过,刘嫂子正心系三郎的安危,对苏家大哥甚是迁怒,此时,她还是不说话为妙。   刘氏平复心情后这才发现自己办事不妥当,哪有堵着客人不让人进门的道理?天气渐冷,让客人一直站在门口吹冷风,连口热茶都不让人喝,这哪是正经人家的待客之道?   “蒋妹子,你看我,把你堵在家门口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快进来坐会儿吧。”   “不用,不用客气。”蒋氏掀开盖在篮子上的布,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昨儿个我家周荣在田里下的套子逮着了一只野兔,这不,我送半只兔子来给你家尝尝鲜。”   刘氏赶忙推拒,“这怎么使得?你留着自家吃吧,二蛋那孩子正是长个头的年纪,快拿回去给他补补。”   “我还留了半只呢,”蒋氏强制性的把半只兔子塞到了刘氏的手上,半唬着脸说道,“你可别拒绝啊,这么点兔子肉也就是给你们尝个味,你若是再不肯接受,我可就要生气了,难不成你嫌这兔子肉太少?”   蒋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刘氏再推拒就显得生份了,她只能不断的道谢,“那就多想蒋妹子了。”   蒋氏笑道,“这才对嘛,你我两家本不该这么拘礼。”   “嘭!嘭!嘭!”   远处传来敲击锣鼓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吸引蒋氏与刘氏二人一同寻声望去。   只见远处走来三个身穿官服的衙役,为首一人手持红色喜报,身后两人一人敲锣鼓,一人大声唱和。   “恭喜宜章县棠柳镇河西村苏锦楼苏大官人高中秀才~~”   三人身后跟着许多神色激动的村民,里正也在一旁陪着,苏顺安和里正并排行走着,后面跟着苏大郎和苏二郎。   刘氏和蒋氏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不可置信,刘氏似是欢喜又有些害怕,“蒋,蒋妹子,我,我莫不是年纪大了,出现幻觉了吧?你快帮我听听,官差说谁中秀才了?”   虽说刘氏一向都是儿子吹,认为自家儿子牛掰坏了,总觉得小儿子周身闪烁着五彩光环,还自带碉堡的BGM,可真到了儿子高中的这一天,她就傻眼了。   她前一刻还在信誓旦旦的说儿子考不上,下一刻官家就送来喜讯,幸福来的太突然,刘氏总觉得脸有点疼。   蒋氏回过神来,喜上眉梢,赶紧恭贺道,“刘嫂子,是你家三郎中秀才啦,人家官差是来给你送喜呢!”   “这,真的?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刘氏双眼发直,如在梦中,腿肚子打颤,怎么想都有些不真实。   直到衙役行至门口,站在老苏家门前连喝三声,才把刘氏从这种恍恍惚惚的状态里拽了出来,三郎怎么就突然中秀才了呢?不对!三郎中秀才啦!   苏顺安赶忙让家人把先祖的画像挂到正堂,又放了香炉,点了香,摆放祭品,全家人换了干净整洁的衣裳,这才从衙役的手上接过捷报。   捷报上端印有一条欲飞的腾龙,下面是云山雾海,正中央用楷书写着临平府宜章县棠柳镇河西村苏氏锦楼高中院试第三十九名,上面还印有府学的印章。   苏顺安满面红光,似喝醉了酒一般,拿着这一张轻薄的纸,好像有千斤重般手都微微发起抖来,他亲自把捷报张贴在厅堂里最显眼的位置,这是老苏家的荣耀,他们家终于出了一个有功名的子孙,先祖地下有知该欣慰了吧。   刘氏脚下生风,嗓门都比往日高了八度,她颇为大方的拿出了三两银子分给报喜的衙役,衙役拿了银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   “恭喜苏官人高中秀才,待得两年以后,说不定我等就要改口称秀才公为老爷了。”   老爷是对举人的尊称,衙役的这番话可算是说到刘氏的心坎里了,她笑的见牙不见眼,“哎呀,承您吉言,我家三郎还欠好些火候呢,老爷之名我们可不敢想,几位大人留下来喝杯水酒,如何?”   衙役摇头拒绝,“已经沾了您家的喜气,我等还需早些回去复命,就不耽搁您了。”   刘氏与苏顺安将衙役送至村口,回来后又忙着招呼村里人,喜事来的突然,家里的菜不够,村里人自发带了菜和肉,这让刘氏有些过意不去。   “你们客气了,既是我家请客,哪能让你们破费?”   “刘嫂子这话说的不对,”村里的泼辣户赵氏脸上满是笑意,说话颇为豪爽大方,“这次我们只是来沾沾你们苏家的喜气,等你家三郎回来,我们肯定还得来叨饶你家,到了那时我们可不会和你家客气,定要好好吃上一顿,大伙说,是不是啊……”   这话一出立刻迎来众人的附和声,“是啊,肯定不会和你家客气!”   刘氏带着林氏和王氏在灶房里忙的热火朝天,蒋氏带着家里的儿媳以及村里几个手艺颇佳的妇人自发的去帮忙打下手,引得刘氏又是一阵感激。   苏顺安端坐于主桌,邻桌客人纷纷过来敬酒,刘氏见了也不说什么禁止喝酒之类的话了,今天是老苏家的大喜日,干脆就让这老头子喝个痛快,禁酒什么的明天再说吧。   苏行之笑眯眯的端着酒杯,恭贺道,“苏五弟,三郎这孩子真是给我们苏氏一族争气,二十多岁的秀才公,年轻有为,前程似锦,不愧是我苏氏一族的好儿郎啊,为此,当浮一大白。”   说完就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仔细算来,苏行之和苏顺安已经出了五服,两家的血缘关系早已淡化,可架不住两家人都姓苏,较起真来,确实是一个祖宗,苏氏祠堂里可还供奉着先祖的牌位呢。   如今苏行之有意拉近两家的关系,纯粹就是奔着苏锦楼的秀才之名而去,苏行之有私心,但更多的却是为了整个河西村的利益,有了秀才的招牌,河西村在与其他村子发生矛盾之时,比之从前可以硬着身板说话,官家处理琐事纷争之时,对于河西村也会稍微宽待些。   苏顺安见里正如此客气,他赶忙端酒回敬,“里正谬赞了,就我家那个不成器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哪能担得起年轻有为四个字,这一次能考上秀才实属侥幸。”   尽管苏顺安心中欢喜,认为自家三郎当得起麒麟儿三个字,但面对别人的夸赞,他肯定得矜持行事,不然被人说他老苏家得意忘形,行事高调上不得台面,那可就不美了,他可不想在大喜之日给三郎的名声抹黑。   不仅苏顺安如此想,苏家其他人包括偏心眼的刘氏,都未被喜事冲昏了头脑,这一整天行事说话越发谨慎,别人夸,他们就自贬,对待邻里乡亲的态度一如往昔。   但尽管如此,村里人无形之中对苏家人多了几分客气与尊重,毕竟他们也明白,苏家的门庭和以前不一样了,苏家三郎秀才的名头也不只是个虚名。   刘氏忙了一天,累的腰酸背疼,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又忙着收拾碗筷,林氏与王氏并着几个孙子孙女都在一旁帮忙,等将碗筷洗净后还要将借来的东西归还给邻里。   “今天大家受累了,不过我还得多说几句话,”苏老爹喝了醒酒汤,舌头仍有些打结,不过他的头脑却很清醒,“三郎高中秀才是喜事,可我们不能因为三郎高中就昂着下巴看不起别人,行事说话都猖狂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们是河西村的人,祖祖辈辈亲朋好友都在村里,万不可与邻里乡亲坏了往日里的情份。”   苏家其他人都乖乖点头,没有丝毫反对之言,刘氏见苏顺安酒气上头,赶忙劝道,“好了,你快回去休息吧,瞧你这满身的酒味,这些话就算你不说,孩子们也会懂的,你就别操心了。”   苏顺安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妨事,“我话还没说完,休息也不急于这一时,三郎即使考上秀才也还是个普通百姓,平日里乡亲们若有困难,我们能帮的肯定得帮,但如果超出了我们的能力,万万不可勉强,更不能打着三郎的名义为三郎抹黑,如果被我发现家里有人吃里扒外,到时休怪我翻脸无情,我说话不中听,但这只是提前给你们做个提醒,尤其是几个小辈,你们做长辈的更要好好管束,我们家不一定就只出三郎这一个秀才,你们可懂?”   这话的意思是打算送几个小的去读书了?林氏与王氏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苏顺安这个当家人,询问之意溢于言表。   苏顺安点头微笑,“三郎把镇上的生意交给了我,近来家里也算是宽裕,我确实打算明年就把酌儿酩儿酯儿送到镇上的书院进学,不求他们能读出个功名来,只求他们识字知礼,懂事成人。”   林氏与王氏眉眼之间的喜色藏都藏不住,“多谢爹!多谢娘!我们肯定好好管教孩子,不会让你们失望。”   苏顺安抚着胡鬚欣慰的笑了,家庭和睦,上下一心,何愁苏家不兴? 第56章 受刺激   棠柳镇的陶真和苏锦楼都高中秀才啦~~   这条消息不过小半天就传遍了棠柳镇的所有书院, 据说陶学神考了个宜章县案首。   众人表示,哦,很正常啊, 要是人家陶大神没考中或者排名靠后, 他们才会觉得不正常呢。   据说陶学神在院试中高中第三名, 被评为一等禀生,享官家补贴。   星星眼的众人捧心表示心底的羡慕与崇敬,哇哦, 陶学神真厉害,给我们棠柳镇长脸了。   据说,七斋书院的苏锦楼也考中秀才了,虽然是倒数第二名,但人家已经是实实在在的秀才公了哟~~   众人习惯性表示, 哦, 正常…啊……不对!哪都不正常!苏锦楼?是他们所想的那个苏锦楼吗?   是那个在七斋书院进学,交白卷, 不尊师长,顶撞夫子,被夫子赶出学堂, 从此放飞自我长期旷课的苏锦楼?   我们虽然单纯天真, 但你可不能说这些鬼都不信的谎言来耍人玩。   “谁闲极无聊没事编瞎话耍你们啊?”传话人一脸不屑,“官家的喜报都贴出来了, 就在官家衙门旁边,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你不信?我也不信,可人家官家总不会耍你们玩吧。”   于是,不敢置信的学子们带着风中凌乱的心情纷纷跑去看喜报了,他们一字一句的抠字眼,生怕自己眼花看错了,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快把贴在墙上的纸给盯出一个洞了,喜报上写着的苏锦楼三个大字仍然牢牢的矗立在那里,没有丝毫变化。   看来就是他们所想的那个苏锦楼,不是眼花,不是别人开玩笑,更不是做梦,苏锦楼真的考中秀才了,那个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学渣真的成了秀才公。   老天无眼!!!天道不公!!!   人家苏锦楼天天旷课,随便去考考就一步踏入了士层阶族,他们呢?每天苦哈哈的背书读文练字作诗,结果却屡屡受挫,有不少人竟连府试都过不了,至今连个安慰奖都没拿到,心酸!   这些学子的世界观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想想看,若是一个班级中的学渣,一年上不了几次课,成天逃学还敢和老师做对,平时的测试次次吊车尾,结果人家高考大爆发考了个985或者211学校,怎么可能不让人跌破眼球。   苏锦楼太出名了,棠柳镇的学院无一不晓得他的大名,这样学渣中的学渣竟然考过了院试,学子们怎么可能一点怨言也没有。   在这里面受到打击最大的就是七斋书院的师生了,尤其是与苏锦楼牵扯颇深的曾夫子以及葛修文、萧清行。   曾夫子曾不止一次在课堂上公开批评苏锦楼,什么冥顽不灵啊,无可救药啊,不知所谓啊,反正所有负面的忤逆之言都是形容苏锦楼的,话里话外就是这种不思进取,对学识没有半点尊重之心的小混混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只能浑浑噩噩的呆在他那个小村子里虚度光阴。   如今人家苏锦楼考中秀才了,地位与曾夫子持平,这脸打得,正抽反抽倒着抽,花式十八样抽脸,抽的曾夫子眼珠子差点戳上天被刺激得厥过去。   再说前好基友葛修文,自从和苏锦楼为了金钱这等俗物反目成仇后,配合着曾夫子全力抹黑苏锦楼的名声,苏锦楼在棠柳镇臭名远扬有他一半的功劳,现在眼见苏锦楼成了秀才公,他悔啊,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苏锦楼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肯定忍辱负重坚定维护好和苏锦楼的基情,绝不会为了区区银子就与对方断绝关系,想想看,若是他有了个秀才好友在身后支持,不仅自家亲爹会高看他一眼,于他背地里发展势力也多有助益。   出门谈生意时,把苏锦楼这个活字招牌一拉,向别人介绍说,“这是我兄弟,正儿八经的秀才公。”别人一瞧,连秀才公都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为他端茶倒水鞍前马后,还不立马对他心生佩服?多有面子啊。   可事实却是他和苏锦楼已经没关系了,因着先前的纠葛,连普通同窗的情谊都维持不了,他能不后悔吗?   苍天啊,大地呐,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咋这么会戏弄人呢?他与苏锦楼你侬我侬好的能穿一条裤子之时,苏锦楼屡试不中,别说秀才,连最基础的县试都没过,等他和苏锦楼闹掰了杠上了,人家一考就考了个秀才回来,命运对我不公,老天爷对我太刻薄,我不服啊……   除了以上两位被苏锦楼刺激的三观尽毁的夫子和好基友,还有一个曾被苏锦楼气得吐血的萧清行,人家萧清行闻听苏锦楼高中秀才后十分平静,没有吐血没有咆哮,更没有摔杯子摔碗啥的,他像是压根没听到这个重磅消息。   “清行兄,你没事吧?”黄石岩满脸担忧,清行兄向来以自身的学识为傲,但运道不佳,考了好多次都未考中,如今眼看着于学问上一向被他碾压的苏锦楼一跃成为秀才,怎么也不该这般平静才是。   “我,”萧清行喉咙干涩,火辣辣的疼,他咳了一声后说道,“我没事,石岩贤弟无需多心,现在,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哦,那我就不打扰你了。”黄石岩非常善解人意主动告辞,“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送走了至交黄石岩后,萧清行静静端坐在书桌旁,双目无神,愣愣的盯着书桌一角,像个石雕似的一动不动,满脑子都是苏锦楼高中的消息。   怎么会这样?这个世道太荒诞了,苏锦楼怎么可能中榜?明明苏锦楼只是个自命清高,胸无点墨,才疏学浅的废物,他有什么本事能登榜?   苏锦楼成秀才了,那自己呢?自己成什么了?不过一童生尔,还是个多年在原地踏步的童生,总听人言,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难不成他也注定是个老童生?   萧清行的学问在七斋书院里一直独占鳌头,以前王夫子教学之时对他最为喜爱,寄予的厚望也是最厚重的,曾夫子接手七斋书院后,见萧清行不好糊弄,基本功又扎实,不敢像教导李金科那样故意说一些谬论误导他。   后来学院里五个童生走了四个,唯剩萧清行一个独苗苗,曾夫子为了七斋书院的招牌,不敢过于苛责萧清行,萧清行出手阔绰,舍得花钱,曾夫子收了他的孝敬,也会认认真真指导他的学业。   可曾夫子本身的学识底子摆在那,比之先前的王夫子,他不仅在人品上相差十万八千里,自身学问也是拍马而赶不上的。   当初曾夫子凭他自己的本事考中秀才,尽管不像苏锦楼一样掺杂了水份,但名次却是排在后面的,他家里穷,没银子自费去府学进学,想要拜师却无人愿收,只能打道回府,好不容易搭上了王夫子的路子接手了七斋书院,从此在搂银子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府学并不是想进就能进的,每年只收应届的秀才,禀生和增生免费入学,附生自费进学,也就是说如果附生没有能力自费,一旦错过了最初的报名机会,那么即使将来富甲天下,腰缠万贯,人家也不会收你。   贫穷误终生,曾夫子日日夜夜都在遗憾当年因囊中羞涩而错过了去府学深造的好机会,其实临平府除了府学还有不少民办的学院,虽比不了府学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但里面也有不少出类拔萃名声颇显的夫子,可人家曾夫子看不上眼,觉得民办的学院都是土鸡瓦狗之辈,根本不配成为他的夫子。   在七斋书院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学子不敢有一丝违逆,还能不断给他送银子,吃得好住得好,小日子过得十分逍遥,唯一可惜的是,每回去参加三年大比的科试,他都没能夺得参加乡试的资格,心中的青云之志久久无法实现。   曾夫子怀才不遇,施展不了心中的抱负,自己过的不好也不愿其他人有好日子过,后来萧清行再来请教之时,他多是敷衍了事,萧清行一旦多问,他就以夫子的威严施加压力,让萧清行自行体会文章之意。   在这种半吊子式的教导之下,萧清行的才学几乎毫无进益,可每次书院小测,曾夫子出的卷子都具有争对性,学子的成绩全由曾夫子一人掌控,书院整体水平又太次,这样一来萧清行一直牢牢霸占七斋书院优等生的位置。   如今,优等生被学渣踩在了脚底,萧清行的自信与傲气瞬间碎成了渣渣,一想到昔日里他还千方百计的找机会与苏锦楼比试,想把对方踩在脚底,他就恨不得脚下有个洞能让他立刻钻进去躲着不出来。   以后让他有何脸面见人?此时此刻,是不是有许多人都在背后嘲笑他?嘲笑他自不量力?嘲笑他徒有其表?   一想到要面对众人的嘲笑与异样的眼光,萧清行就觉得未来一片黑暗,看不到一丝希望之光,心中大恸之下,他,自缢了。   他平静的写下了遗书,搬了个小凳子,寻了好久都找不到绳子,干脆用剪刀把帏帘给剪了,好不容易扯了一根细条布,站在凳子上把布条往上扔,扔了好一会儿都扔不上房梁。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布条扔了过去,打了个结后累得气喘吁吁,站在凳子上缓了大半天才把气给喘匀了。   等他做好了准备,把脖子套进布条里,万事俱备只需轻轻一脚把凳子踢倒就能赴死的那一刻他犹豫了,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他若一死了之,自己倒是轻快了,可爹娘怎么办?石岩贤弟是否会自责?还有,我的前程,我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只要我活着,我就有高中的希望,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明明以前多次落榜也不觉得无颜见人,难道就因为苏锦楼中了秀才我就要自杀?凭什么?他苏锦楼有什么资格值得让自己自杀?   就在萧清行聚精会神的思索人生之时,书房门陡然开了,同时进来的还有萧清行的贴身小厮,“大公子……”   小厮抬头一看,见自家公子站在凳子上,脖子已经套进一根悬在房梁上的布条里,正瞪大双眼满脸惊诧的看着他,他立马扯着嗓子大叫。   “不好啦~~公子上吊啦~~”声音似被捏着脖子的公鸡叫,最后的尾声还破音了。   “别叫!别叫!”萧清行想通后就不打算自杀了,他想着,本来被一个学渣碾压就够丢人的了,要是再被别人知道他上吊自杀,岂不是里子面子都没了?   他想把脖子下面的布给拿出来,结果身形不稳,脚下一滑,轻而易举的把凳子给踢倒了,窒息感立马袭向了萧清行,他死死的用手拽着布条,使劲的向上扒拉着想把自己的脖子解救出来。   他双腿急蹬,满脸赤红,双目突出,张大嘴巴拼命喘气,喉咙里发出嗬嗬之声。   小厮一见大公子真的自缢了,赶忙上前抱着萧清行的双腿,使出吃奶的力气摇晃,边晃边叫,“来人啊~救命啊~~”   大公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主母肯定不会饶过他,即便不把他打死也要让他脱层皮,一想到无望的未来,小厮吓得眼泪鼻涕全出来了,他声嘶力竭地哭喊,手上的力道越发重了。   萧清行倒霉的脚下一滑,将自己陷入困境,还有个帮倒忙的无知小厮在后面捣乱,等其他人赶到,齐心合力把他救下来时,他已经半死不活,陷入重度昏迷之中了。   下人们赶紧去找大夫,搭救公子费了“大力气”的贴身小厮六神无主的去寻出门访友的萧家家主,一路上为了表示自己衷心为主,感同身受,他边哭边嚎。   “老爷,不好啦,公子上吊啦……”   就这样,不到半天的时间,整个棠柳镇都知道萧家公子萧清行上吊自杀的事了。   于是,当苏锦楼与陶真刚回到棠柳镇正准备拜访薛夫子之时,就闻听各种版本的传言。   “听说了吗?萧家公子萧清行,屡次过不了院试,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   “他哪是因为屡试不中自杀?明明是因为看上了红秀坊的一位姑娘,想迎娶人家过门,可萧家家主竭力反对,他才以死抗争的。”   “姑娘?你们都错了!萧清行明明是因为对书院里的一位同窗产生了超越友谊的感情,可人家看不上他,他才想不开自杀的,唉,说来这位萧公子真是性情中人,为了真爱竟连命都不顾了。”   苏锦楼和陶真默默无言,他们只是离开棠柳镇两个多月而已,为什么现在就跟不上时代了?好似他们与世隔绝隐世多年一样。   苏锦楼刚想询问,只见远处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带着五六个下人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她对苏锦楼怒目而视,眼光似是要吃人。   “就是你!我终于逮到你了,你把我儿害得如此凄惨,今天你必须给我萧家一个交代!”   人群中有认出妇人身份的纷纷窃窃私议,“这人是萧家主母。”   “咦?莫不就是那个自杀的萧大公子的母亲?”   “她为什么要带人拦着这位书生?还说是这书生害的萧公子自杀?”   先前那个“真爱”论的八卦青年恍然大悟,“难道,他就是那个在书院里勾搭萧公子害的人家为情所困而上吊自杀的狐狸精?”   这书生明明是个皮肤黝黑的糙汉子,有什么魅力能把萧公子迷的神魂颠倒连命都不要了?看来萧家公子眼光与常人不同,口味略微有些重啊。   上次拐了只扁毛鸽子这次终于勾搭了个男人的公狐狸精苏锦楼,“……”   我啥时候点亮了蓝颜祸水的技能? 第57章 讨说法   萧清行自杀昏迷不醒, 黄石岩刚得知了消息立马赶了过来,见到躺在床上进气多出气少的好友,一下子就被愧疚淹没了心房。   萧家主母萧安氏向下人询问得知儿子是在见过黄家的孩子后才自杀的, 此刻见到了黄石岩, 就算两家交情深厚关系亲密, 她也没法像往日那样对这个孩子持有赞赏和喜爱的心情。   黄石岩自觉愧对昔日好友,若不是他贸然把苏锦楼中榜的消息告知至交,清行兄也不会大受刺激而想不开上吊自尽, 若是他当时细心一些,陪在好友的身边耐心开导,清行兄也不会孤零零的一个人赴死。   所以,当安氏询问黄石岩到底说了什么时,黄石岩老老实实的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关于萧清行与苏锦楼的感情纠葛, 爱恨情仇都一字不漏的告诉了萧家家主和主母。   听完黄石岩的话后,安氏怒火冲天, 对于那个与自家孩子做对,还故意扮猪吃虎戏耍儿子的苏锦楼深恶痛绝,恨不得当场就找人开撕, 这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那姓苏的不去上课都能考中秀才,明明一身才华, 满腹经纶,偏偏装成小瘪三故意使计让儿子出丑, 这是得多卑劣的人才能做出这等缺德事?   听说姓苏的还没回来,她早早的就派人守在棠柳镇口,吩咐下人一旦有苏锦楼的消息立马来报,这才有了后来的堵截之事。   苏锦楼目瞪狗呆脸,他真心搞不懂萧家人的神奇脑回路,他才刚从外面回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萧清行自杀怎么看都和他没什么干系吧。   自打元宵佳节他没有理会萧清行的挑衅,后来他投入学业天天忙着偷师练字读书看文,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深居简出的宅男,即使夏天晒个皮肤,他都是躲着人的,这样算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惹萧清行了,所以,萧清行亲妈为啥让他给一个交代?他一没和萧清行搞基,二没给萧清行戴绿帽子,给个毛的交代啊。   安氏见苏锦楼神游天外,一脸搞不清状况的茫然神态,眼神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心下立马气不打一处来,就是这个小子害苦了儿子,差点让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凭什么还在这里装无辜?   “要不是因为你故意戏耍清行,我儿又怎会想不开去自杀?”   “伯母,晚辈这厢有礼了,”苏锦楼行拱手礼,“不知伯母是从何处听闻晚辈戏耍萧同窗的?”他又不是闲的蛋疼,没事调戏萧清行作甚?萧清行又不是绝世大美女,他苏锦楼吃饱了撑的慌才会撩拨人家。   “你还敢狡辩?”安氏柳眉倒竖,一心要为儿子讨回公道,“你都能考上秀才了,说明你并不是胸无点墨的无知之徒,可你在我儿面前偏偏装腔作势,表现的一无是处,故意用一副不堪造就的样子惹我儿生气,刺激他让他移了性情,如今你自己考上了秀才在我儿面前耀武扬威,以至于让他上吊自杀,你说,这笔账我们该怎么算?”   苏锦楼无语了,他也很意外自己能考上秀才的好伐!这一次本以为去了宜章县后就要打道回府了,谁知他狗屎运爆棚,一下子就登了榜,他能怎么办?当然是高高兴兴的捧着秀才公的名头回家啊。   所以说,他平时的学渣形象还真不是装的,要是他有人家陶大神一半的天资和水平,他早就得瑟的疯狂打脸了,头一个就把七斋书院的学霸名号给摘到手,哪还有你家萧清行的什么事?   他一向不爱玩扮猪吃老虎的游戏,即使真要隐忍,那肯定也是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家萧清行又算哪门子人物,值得他天天装孙子?   以往萧清行不是要和他比作诗就是要和他对对联,元宵佳节上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比猜灯谜,这些他都一窍不通,明知道比不过,还硬着头皮接招,当他傻吗?所以,他也只能避而不见,管你萧清行有啥招,他就是不接招,你能奈我何?   故而这笔账还真不该算到他头上,不是他的锅他坚决不背,苏锦楼彬彬有礼的对着安氏行礼,语气不急不缓,举止从容而温和。   “这,伯母这话从何说起?晚辈方才刚回到棠柳镇,您就急急忙忙的带着人将我堵住了,连萧同窗的面都没见到,何来耀武扬威一说?伯母是不是对晚辈有些误会?”   安氏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抖着手指着苏锦楼,连连说道,“好!好!好!好一个诡辩的小人,我儿败在你手里不冤。”   苏锦楼不敢苟同,“伯母,晚辈是认认真真的跟您说理,难道只准您无端指责,就不许晚辈为自己辩解吗?即使面对官家,还有自辩一说,怎么到了伯母这里晚辈的辩解就成了诡辩?”说不过别人就骂别人在诡辩,敢情你萧家的门庭比大庆朝的皇室还要尊贵,别人说一句都不能了?   “你!”安氏气昏了头,不顾苏锦楼已有功名在身,直言道,“你嘴皮子厉害,我说不过你,我倒要看看等棍棒相加之时,你那嘴皮子还有什么用?”   苏锦楼猛然看向安氏,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斯文有礼,妈蛋!别人都打上门了,他还守个屁的礼仪,要不是这么多双眼睛在一旁看着,他才懒得和她虚与委蛇,如今看来,他的客气人家一点也不领情,白费他先前塑造的形象了。   正当苏锦楼撸袖子打算主动出击之时,陡然传来一声怒呵。   “住手!”   远处一中等个头,五十开外的男人带领着下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一到地方立马对安氏呵斥,“安氏,你这个无知妇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对秀才公动武,我看你是好日子过足了!”   “老爷,”安氏满腹苦水与委屈,“儿子差点就没命了,我为我们的儿子讨一个公道,这有错吗?”   萧盛快被这脑袋打结的妻子气死了,儿子因为落榜而自缢,这已经让萧家丢尽了脸,现在安氏光明正大的带人堵截秀才公,把事情闹的越来越大,她就没瞧见周围有这么多人在看戏吗?   家丑不可外扬,他家倒好,先是一个糊涂小厮一路宣扬清行自缢,后是安氏高调堵人,还想对人家动粗,她这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清行因落榜而想不开自杀,这名声难道很光荣很好听吗?安氏这个做娘的不为着孩子的声誉考虑,却跑到八杆子打不着干系的苏锦楼面前讨要说法,简直昏了头。   难道你说,因为听到苏锦楼高中秀才自家儿子受刺激想不开,所以你心疼儿子就带人想把苏锦楼打一顿?明明是儿子自己钻牛角尖想岔了,你却找苏锦楼的茬,这又是何道理?   苏锦楼是谁?是秀才,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到了官家可以见官不跪,就算犯错挨罚,还得请其父母或者官老爷亲自动手,并且只能打手心,衙役是没资格对秀才动刑的。   秀才是士族阶层,衙役属于“下等人”,下等人对士族动刑不符上下尊卑,有违大庆律法,而今,安氏竟然命家里的下人对苏锦楼动粗,简直是要为整个萧家招惹祸端。   这婆娘,自从清行出事后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理智与精明,看来这管家之权暂时要收回来了,不然照她这么瞎折腾,迟早得把萧家都给玩没了,幸好他来的及时,下人们还没来得及动手,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来人,夫人近日诸事烦忧,心神恍惚,神智不大清醒,快些把她带回家休养。”   “老爷,你怎么……”安氏刚想质问萧盛,陡然对上丈夫警告的眼神,深知这是丈夫发怒的征兆,条件反射地就把没说完的话咽回肚子里,乖乖的带着下人一同回去了。   “秀才公,”萧盛对苏锦楼行礼,满脸歉意,“真是让您看笑话了,我家清行身体不适,内子心忧孩子,一时冲动,整出了这场闹剧,还请秀才公大人大量,原谅内子的无礼与冒犯。”   安氏不过是向他讨要说法,只在口头上冒犯,还没来得及让下人对他动手,萧盛当众把安氏斥责了一顿,又摆足了道歉的姿态,于情于理,苏锦楼都不该紧抓着这等小事不放。   但苏锦楼憋屈啊,他只是去考个试,机缘巧合之下侥幸拿了个次等秀才,其他啥也没干,凭什么刚到地方就被人堵了,莫名其妙的往他头上扣屎盆子,还骂他是善于诡辩的小人,任谁碰见这等糟心的事都会窝火吧,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关键是他还不能当众发火,要大度,要忍让,要保持君子风度,他都快憋屈死了,读书人做到这个份上,也没多大意思,还不如光着膀子一言不合就干一架的市井小民呢。   “萧伯父客气了,”苏锦楼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伯母心忧爱子,这是人之常情,有些过激的行为,晚辈也能理解。”我真不想理解。   “不过,萧同窗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上吊自杀呢?”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有些逾越了,真要询问也该是在私底下相问,而不是大大咧咧的当着吃瓜群众的面就贸然打听,可苏锦楼偏偏这么做了,他就是要让萧家再次丢脸,反正你家的脸已经快丢的差不多了,也不在乎这么一次。   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那是在目前无能为力的前提下才会蛰伏,苏锦楼一般都是有仇当场报,报不了的就偷偷使小绊子,绊子都使不了的就放在一边,等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说。   这一次的小纷争还没上升到仇恨的地步,最多只是让人心中不快,可不能因为事情小他就得憋着,他这人心眼小,生怕把自个儿憋出毛病来,索性就戳萧家的心窝子,权当解气了。   萧盛脸上的歉意差点维持不了,他嘴角微抽,咬牙切齿,“不劳秀才公挂念,小儿只是因为意外才会受伤,并不是想不开自杀,还请秀才公放心。”   “哦,这样啊,”苏锦楼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刚才伯母亲口说萧同窗自杀,那表情可没有一丝掺假,我差点就信了伯母之言,如今既然萧伯父把误会解释清楚了,我也没什么可挂念的了,不过您家的下人还真得好好教导,竟然在眼皮子底下让家里的公子出了意外,真是失职。”   苏锦楼明面上指责下人,实际上暗示有那么些人看着,萧清行出意外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再加上有安氏一开始的指责,萧盛所说的意外之言八成是他为遮羞而编的借口。   苏锦楼这次还真冤枉萧盛了,准确的说是误会了萧清行,人家还真是因为意外才糟了这么大的罪,要不是中途来了个不靠谱的小厮,萧清行早就把布条凳子收拾好,也不会有“自缢”这一出了。   现在,不仅大街小巷里都传遍了此事,就连亲爹亲娘都不相信他的解释,毕竟他确实把布条悬梁了,他也“踹翻”了凳子,还有那一封留在书桌上的遗书,无一不显示他自杀的决心。   所以,当萧清行从下人口中得知,自家亲娘大张旗鼓的带人在镇口把苏锦楼堵住,口口声声说要为儿子讨说法,萧清行好险没有气晕过去。   亲娘哎,你家儿子的名声已经够响亮的了,你来这么一出,是生怕别人遗忘萧家公子自缢的八卦吗?还直接跑到苏锦楼的面前讨说法,是嫌他还不够丢人吗?没你这么坑自家儿子的。   萧清行摆着一张生无可念的脸,哀怨的瞧着贴身小厮,要不是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能闹出这么大的乌龙吗?   萧清行眼神太过直接,看得小厮后背寒毛直竖,警惕的往后退了退。   公子这是怎么了?难道又受刺激了? 第58章 拒之门外   “老师, ”陶真喜出望外的看着不远处的一位老者, 三步并作两步略显急切的走到那人身前, 立即作揖行礼, “学生拜见老师, 此次府城一行没能夺得院试案首, 陶真愧对老师教导。”   “你不必过于介怀, ”老者轻抚胡鬚, 看着眼前的得意门生眼中满是赞赏,“能夺得县试案首已是很不错的了, 何况你在院试中取得禀生之位,很是让我意外。”   院试中最不缺的就是才华横溢卓尔不群的学子,陶真能在那么多能人异士中脱颖而出, 实属难得。   其实陶真并没有将院试案首放在心上,昔日苏锦楼那一番“劝诫”之言, 让他醍醐灌顶一心向学,大彻大悟后并不怎么看□□名得失,得之他当然欣喜,失之也没什么可惜, 唯一担心的就是辜负老师的期望, 怕老师对他心生失望。   如今老师不但没有责怪, 话中之意似乎还带着些许赞赏,这让陶真放下心中大石的同时还略微有些小窃喜。   “老师, ”陶真双眼饱含孺慕之情, 又有些疑惑, “您怎么会在这里,学生还打算等会就和苏兄一起去拜访您呢。”   说到苏锦楼,陶真陡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因见到老师太过惊喜,直接就把苏锦楼给忘了,明明之前自己还和苏兄提及要带他拜访老师的,现在真见到老师了,自己反而把苏兄丢在一旁,真是太失礼了。   “苏兄,”陶真略带歉意的看向一旁静伫不言的苏锦楼,双颊因羞愧而染上了淡淡的红色,“这是我的老师,书院里的同窗都称老师为薛夫子。”   苏锦楼当然知道面前的这位老者是谁,他偷师偷了那么长时间,几乎日日都会见到这位老者,刚才陶真和薛夫子叙话,苏锦楼安安静静呆在一旁,一是出于礼貌不便打扰他们师徒间的谈话,二是心中紧张不知自己该如何和薛夫子打招呼。   薛夫子是他偷师的重点对象,也是他此次拜师的关键性人物,一想到自己在人家不知情的情况下窥视人家的学识,苏锦楼就感到颇为羞耻。   明明以前决定偷师之时从未觉得哪里不妥,可如今见到了薛夫子,他陡然意识到不论他有多么不得已的苦衷,所做之事本质上和偷盗无异,别人盗的是钱财,而他偷的是学识。   他生活的那个信息化时代,网络太过发达,生活学习工作样样离不开网络,想要知道什么,通一根网线或者打开手机网络随手一搜便可轻松获得答案。   可古代不一样,古代人重学问,重传承,看重知识的保密性,讲究师徒传道,衣钵继承,外人想要学手艺学知识,无异于天方夜谭,苏锦楼利用精神力偷师,这一行为侵犯了薛夫子的知识权。   若是时光倒流,再给苏锦楼一次选择的机会,他是否仍会选择偷师?   会!苏锦楼仍旧会偷师,他想走科举取士这条路子,没有夫子指导,独自闭门造车埋头苦学,还不知何年马月才能下场,他没有自学成才的天资,也没有一通百通举一反三的悟性,为了在科举一途上顺利的走下去,他会利用一切资源达成目的。   苏锦楼的性子早已定型,骨子里深深刻上了狡诈卑劣的标签,无论换了什么皮相,都成不了风光霁月的人物。   而薛夫子与陶真却是实实在在的品行高洁之人,他们是真正的君子,在他们的身上能看到古代读书人独有的高风峻节,苏锦楼是个俗人,他永远都学不来他们的高尚情怀,可这并不妨碍他心中对这些人的钦佩。   说到底,他自卑了,学识德行一样也拿不出手,面对薛夫子他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自惭形秽。   “学生苏锦楼拜见薛夫子。”   薛夫子和颜悦色,微笑点头,“苏生不必多礼,听闻你也高中秀才了?真是可喜可贺,以后如不嫌弃,可同我这不成器的弟子多交流一下学问,若是遇到不解的难题亦可到我庐中一探。”   薛夫子这话一出,陶真当即说道,“老师,可是我原本是打算……”   薛夫子温和的看向陶真,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不必多言。”   看来薛夫子是明白陶真的意思了,也就是说他拒绝收自己为徒了,苏锦楼心思流转,立马对着薛夫子行了大礼,“学生谨记,陶贤弟的学问一向为学生所钦佩,学生与他交流确实受益匪浅。”   “你不必行此大礼。”薛夫子欲制止苏锦楼的行礼,在他看来他既然把苏锦楼拒之门外,就不该受此大礼。   苏锦楼却坚决行完了这一礼,他跟着薛夫子学了这么久的知识,一直无缘得见正主,也没有机会表达谢意,尽管薛夫子并不知道也不认同他这个弟子,但他却不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一礼,是他该做的。   薛夫子拒绝收他为徒,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可苏锦楼心中除了失落也没其他什么怨怼,他可以选择拜谁为师,人家夫子也有拒绝的权利,凭什么你要拜师,人家就得收你?   如果仅仅因为被别人拒绝就心生怨恨,甚至施以报复,这也太不讲理了,只有心性扭曲之辈才做得出这种无理之事吧。   苏锦楼深知师徒讲究缘分,薛夫子态度坚决,连让陶真把拜师之事说出口的机会都不给,不管个中原因为何,都说明他与薛夫子无师徒之缘,强求不来。   而且薛夫子话中之意明显是说并不会拒绝他上门请教,这样就足够了,再贪心就显得不知趣了。   明年他将去府学进学,在书院里应该能学到不少东西,本想着若是能拜薛夫子为师,有薛夫子这个举人指导课业,他也能往上努力一把,而今没能拜师,他还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暂时在府学里多待几年吧。   与苏锦楼分别后,陶真垂头丧气的跟着薛夫子往鹿鸣书院走去,薛夫子见弟子像只失落的小狗崽,不由轻笑,“怎么?很失望?”   陶真不解,“老师,苏兄并不像别人所说的那样一无是处,这一路走来,他对我帮助良多,他的为人学生信得过,您是因为什么才拒绝收他为徒的?”   “看来你对他的评价很高嘛,”薛夫子慈爱的看着陶真,这孩子传承他的衣钵,从来不会让他失望,平日里很少向他提出请求,这一次竟主动劝他收徒,可想而知,这弟子确实是把苏锦楼引为知己的。   “师徒讲究缘法,苏锦楼并不适合走我的路子。”见陶真仍旧一头雾水,薛夫子但笑不语。   观刚才苏锦楼面对萧家人的种种表现,薛夫子就探出了几分此子的秉性,苏锦楼面对萧家主母表面彬彬有礼实则毫不相让,甚至一开始的守礼都是流于表面的做戏,后来萧家家主主动道歉想要息事宁人,苏锦楼明面退让暗地却咄咄逼人,种种迹象都表明此子是个瑕疵必报,狡猾如狐的性子。   薛夫子走的是中庸之道,信奉儒家的仁智礼义,讲究真诚至善,诚信中和,他所收的两个弟子和他的理念都是一脉相承的。   故而薛夫子在猜到陶真想将苏锦楼引荐给他之时,他断然拒绝了此事,所为的无非是苏锦楼不符合他的中庸之道,在他看来苏锦楼更适合走“诡”之一道,而不是勉强去学中庸之法。   苏锦楼在回村之前去了一趟七斋书院,他明年就去府城读书,无需再来这里碍曾夫子的眼,提前把衣物行李收拾一番顺便带回老家,省的再回来多事。   曾夫子听闻苏锦楼回了书院急忙过来寻他,无奈苏锦楼动作太快,等曾夫子赶到宿舍时早已人去楼空,曾夫子站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门口久久沉默,心中一片茫然。   苏锦楼高中秀才,本可以成为七斋书院的活字招牌,无奈曾夫子曾多次将其拎出来当反面教材,不遗余力的打击苏锦楼,致使整个棠柳镇的师生都听说了苏锦楼旷课的事,那时他的名声黑的一塌糊涂,可当他考过了院试,情况就不同了。   你瞧,人家苏锦楼不上课不学习照样能高中秀才,这么牛掰的人物堪称我辈之楷模,那七斋书院的曾夫子真是徒有虚名,他所教导的学子没有一个考上童生的,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秀才,人家还是自学成才的,和曾夫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外界纷纷笑话曾夫子,七斋书院里的学子也怨声载道,学了这么久,费了多少银子,却还比不上一个成天旷课考试交白卷的苏锦楼,往日夫子总说苏锦楼不思进取荒废学业,可人家照样中了秀才,他们这些苦哈哈日夜苦读的人却连个县试都过不了,再留在书院里有什么意思?   于是明明可以拿着活字招牌扩大生源的七斋书院,不仅没有一个外来学子有来此地读书的倾向,就连原本在书院里进学的学子都走的七七八八,让曾夫子愁的把脑门上的头发都给捋秃了。   早知今日,他当初就不费那么大的力气去抹黑苏锦楼了,如今悔之晚矣。   苏锦楼不知曾夫子之悔,他从未将曾夫子放在心上,曾夫子于他来说只是个不相干的小人物,连让他费神记挂的必要都没有,七斋书院也只是他临时歇脚的地方,里面的人和事没有丝毫值得他留恋的。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只有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将心比心,才会产生亲情友情和爱情,才会懂得相互扶持相互体贴。   当初苏锦楼刚到古代,他所想的是让自己的小日子过的顺心舒坦,苏家人于他而言都是陌生人,若是一开始就强求他把自己当成苏顺安和刘氏的亲子,变身科举小达人,撑起老苏家的门楣,带领苏家众人一起发财致富走上人生巅峰,这也太为难他了。   后来在苏家人的温情中他渐渐把自己当成了苏家的一份子,尽管不想碰那什劳子的四书五经,可经过上元佳节的变故,切身体会到在古代平头百姓的命是多么不值钱,没有地位和功名,区区衙役就能把人折腾个半死,若是碰上官家老爷,岂不是任人捏圆搓扁闭着眼睛等死?   他苏锦楼可以一走了之,甚至可以开枪把人给杀了,可杀了过后呢?该如何收场?别人得知他手上的武器,不是把他妖魔化,就是想把武器夺过来据为己有,等待他的将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而苏家再也不会有安生日子可过,甚至苏家人因为他的牵扯会有性命之忧,这样的局面是苏锦楼怎么也不愿意看到的。   他愿意为了苏家改变自己,尽管他资质有限,可他既然定下了目标就会一直努力下去,他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庇护家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等他老了,看着便宜儿子成家立业,他就悠哉悠哉的当他的老太爷,晒晒太阳含饴弄孙,等到阎王爷不愿让他继续逍遥了,他就把自己好好收拾一番,去那奈何桥上走一遭。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活法,即便没有雄心壮志,丰功伟业,照样能活得幸福满足。 第59章 凉王谋   凉州城, 凉王府。   一个中等身材,蓄有短鬚的中年男子不怒自威的坐于上首,房间门窗大开, 屋外站着的几个小厮神情肃然, 眼观八方, 谨防可疑人员靠近。   房内跪于地上的女子身段柔媚,音色惑人,“禀主上, 青衣已经完成任务,现向主上复命。”   中年男子眼眸微垂,目光温和的落在女子身上,“如此说来,江州那边的首尾都处理干净了?”   女子微微伏低身子, 语气中透着笃定, “回主上,长乐王府内所有参与此事的暗探已经全部灭口, 绝对不会有人知道长乐王自缢之事与主上的干系。”   “可是本王却不这么认为,”中年男子意有所指的说道,“你说已将暗探全部除去, 但依我看来你却漏了一个最关键的人。”   女子不明所以, 私下里将事情原委从头到尾细想了一遍,确定确实已将所有有关人员灭口, “主上,青衣担保绝对没有遗漏一人。”   中年男子神情不变, 语气轻慢,“你错了,漏掉的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女子心下一惊,性命攸关之际她再也顾不得上下尊卑,陡然抬头看向男人,双眼布满惊惧。   男子眼中满是薄凉,“我那好二哥疼你宠你十多年,离了你肯定会不习惯,不如你去陪陪他,权当我这个当弟弟的发善心了。”   女子反射性的想要起身逃跑,就在其转身之际一道黑影掠过,女子的脖子上突然渗出一道血痕,“嘭”的一声倒地不起,很快便没了呼吸。   中年男子慢悠悠的品着底下人进贡上来的新茶,嫌弃的看了看死不瞑目的女尸,随意摆了摆手,阴影中出现一个黑衣男子,动作迅速的将尸体拖了出去。   中年男子正是凉王府的主子,光帝第九子,排名第五的皇子凉王周文重。   周文重行至窗边,看向那无尽苍茫的天空,仿佛又一次看见那个躲在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明明身体里流淌着大庆最尊贵的血液,过的日子却连一个卑贱的阉人都不如,真是可悲又可笑。   二哥,你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我们的太子殿下,若不是太子想要削藩,还打算拿凉州开刀,我也不会祸水东引早早的就送你上路。   谁让我是最不受宠的一个藩王呢?太子想拿我杀鸡儆猴,打开削藩的路子,父皇肯定不会在乎我这个无足轻重之人的性命,可你就不同了,你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几乎与太子持平,若是你出了什么事,父皇必定会龙颜大怒,如今你自缢了,父皇心疑太子,此时太子再也不能提及削藩一事,否则就成了心胸狭隘连兄弟都容不下的小人。   为了答谢你死的如此有价值,我就把青衣送到你身边,你独宠青衣这么些年,她竟然狠心杀死你,如今我为你报仇,也算是对得起我们的兄弟之情了。   周文重遥望汴京方向,眼神深邃,目露志在必得的野望,五年,只要五年,他必定挥师京上夺得天下至尊之位。   “王爷,”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小人有要事向您禀报。”   “进来。”   “是。”得到应允,凉王府大管家冯臻立马躬身走了进来,“启禀王爷,临平督学院的线人送来消息,方督学身边的宁殊刺杀督学大人,受伤潜逃。”   “宁殊?”周文重眉头紧皱,声音中透着些许疑惑。   冯臻尽职解释道,“当初方督学带着密信主动投靠于王爷麾下,但他与汴京那边关系匪浅,王爷命小人在他身边放置一个监督之人,此人正是宁殊。”   周文重思索片刻,又问,“那宁殊潜逃之后去往何方?”   冯臻脸上愧疚之色难以遮掩,说话的语气中透着些微失落与自责,“至今不知所踪。”   周文重双眼微眯,意味不明的问道,“这么说来,方世泽并未抓到宁殊,宁殊逃脱后也并未来凉州城寻求庇护?”   冯臻躬身回道,“确实如此,或许宁殊在中途出了什么变故亦未可知。”   “另外,今日刚收到方督学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急件。”   “哦?急件?”周文重玩味的笑了,明显对方世泽起了疑心,“这倒是有趣的紧,我刚得知宁殊潜逃失踪,他方世泽就送来一封急件,难不成是向我解释他的亲信行刺之事?”   若方世泽当真是为此事专程送来急件,那可真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了,毕竟明面上宁殊只是方世泽的亲信,和凉王府一点关系也没有,方世泽实在没有必要郑重其事的写信解释此事,而且还是快马加鞭送来的急件。   周文重接过冯臻递过来的信件,拆开一看,先是挑眉,后来漫不经心的态度随之一变,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待仔细看完信件后突然朗声大笑。   “这个方世泽啊,当真是个人物,好!好!好!”   周文重一脸喜色,连说三个好字,傻子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情有多好,冯臻作为凉王最倚重的心腹之一,头脑当然不傻,他虽不知道凉王为何如此高兴,但能肯定的是,必是方世泽在信中写了什么对凉王有利的事,这才让凉王喜形于色。   周文重身在高位,心有野望,喜怒不行于色是上位者最基本的涵养,然而方世泽信中所述之事事关重大,于他的名声与大业颇有助益,他怎能不开怀大笑?   民以食为天,自古以来百姓最在乎的就是田地和粮食,方世泽所提的养鱼之法能增加一到三层的粮食产量,还是以凉王府的名义发出的消息,此种行事明显是在为他造势。   得民心者得天下,若天下的民心都归之于他,何愁大业不成?即使以后他挥师京上夺得皇位,百姓也不会妄议他大逆不道犯上作乱,反而会认为他是顺应民意应势而为。   方世泽这一步走的实在是妙极,不过……   “这方世泽做事有些急躁了,若是在四年后将此法公布于众,应该更为合适,此时就把消息透露出去,难免要遭受父皇的猜忌与太子的嫉恨。”   冯臻倒是有不同的见解,“虽然小人并不晓得方督学在信中说了什么,但无疑是对王爷有利的事,或早或晚,在小人看来都是一样,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对王爷的不喜由来已久,太子对王爷有成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不过是让他们加深了对您的不满,实在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周文重一听,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你说的有理,确实是我着相了。”   冯臻又象征性的提了提先前的刺杀之事,“那宁殊的事,需要小人细查吗?”这里的细查并不是查宁殊本人,而是指查探方世泽是否有背叛之心。   周文重摇头道,“不必了,宁殊这颗棋子是否当真听话还不一定,我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原因去怀疑手下的能臣。”   “这?王爷是怀疑真正的背叛者是宁殊?”冯臻赶忙俯身请罪,“小人办事不力,请王爷降罪。”   周文重嗤笑一声,“人心这种东西最是捉摸不定,此事你无需自责,退下吧。”   “是,小人告退。”   冯臻离开后,周文重又看了一遍书信,心中越发肯定宁殊才是真正的叛徒,据方世泽所述,增产粮食的方子出自于一个叫苏锦楼的书生手中,此子将方法写于答卷之上,后来方世泽又传唤他询问此方的细节问题,这就说明知道稻田养鱼之事的不止方世泽一人,宁殊作为方世泽的亲信之一,自然也是知情人。   宁殊刺杀方世泽,至今不知踪影,又不见其来凉州城求援,这说明什么?说明宁殊是汴京那边或者其他藩王安排的探子,见到稻田养鱼之法心生贪婪,想为其真正的主子拿到方世泽手中完善的方案,这才起了刺杀的歹心。   而方世泽在信中言及“怕事情有变,故而先下手为强,提前把消息透露出去”,这一句话无非表明两个意思,一是知情者不止他一人,怕被别人捷足先登抢了功劳,第二点应该就是担心宁殊将情报交给背后真正的主子,到时候民心会被其他人得了去。   怪不得这方世泽此次做事如此急躁,原来根源是在这里,周文重想明白事情原委后,对方世泽更加深信不疑,而且还在心中给方世泽记了大功。   上位者用人要恩威并重,有过当罚,有功当赏,不然只一味的施以刑法,只会寒了底下众人的心,谁都不会愿意跟着一个心性凉薄的主子,周文重一向比较注重用人之法,至少在他大业未成之时要维持好仁和宽容的形象,等以后登上了皇位,是否宽和就得看臣子们识不识趣了。   “这个叫苏锦楼的年轻人,若是学识与才能真如方卿所言,以后倒是可以一用。”   周文重只嘀咕了这么一句后,就将苏锦楼抛之脑后了,毕竟苏锦楼于他而言,份量与地位都太低了,他堂堂一个藩王实在没有必要将这等小人物记在心里。   此时此刻,周文重更为关注的是如何通过稻田养鱼的方法,将凉州境内甚至整个大庆的民心归揽于手中,若是运作得当,有朝一日当真能够得到天下人的民心,无疑是利大于弊的。   尽管会遭父皇猜忌,但有了民心,他就再也不是那个可有可无任谁都能踩上一脚的不受帝宠的普通藩王了,无论是谁只要还顾忌民意,就不敢轻易动他,拿他做伐子杀鸡儆猴。   凉王在这边传唤幕僚商议如何把利益最大化,而我们的苏学渣在干嘛呢?   他在应付七大姑八大姨的盛情牵红线呢,三个女人一台戏,此时苏家的大堂里坐了十来个中年妇女,她们都是为了苏锦楼的终身大事而来。   七嘴八舌,介绍了一个又一个的姑娘,在她们口中那些个姑娘都是二八年华,正值佳期,身姿卓越,矜贵持家,就没有一处有缺点的,关键是这样的姑娘不是一个两个,一来就是一沓。   一沓?你以为这是人民币啊?这么好的姑娘谁愿意嫁一个二婚的,还是一嫁过来就得当后妈的,他明明记得以前有人说他老苏家今年运道太背,上元佳节都能被人当街抢走孩子,他苏锦楼不适宜今年成婚,怎么陡然间这些人都不在乎这些忌讳了?   面对这些热情难挡的“好心”大妈,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他能咋办?   当然是沉默以对,微笑,微笑,再微笑……   坏了,面部好像要抽筋了。 第60章 自视甚高   “秀才公, 我那侄女既贤惠又会持家,人品相貌都是顶好的,绝对配的上您, 她底下的两个弟弟就是她带大的, 嫁到你家正好照顾你膝下的孩子, 肯定不会让孩子受委屈。”   苏锦楼僵硬着脸皮,保持微笑就是不回应,唯有当面前的妇人不小心将吐沫星子喷溅出来的时候, 他才会不着痕迹的稍微避让。   苏锦楼偷瞄了下其他齐齐盯着自己的热心人士,为啥总感觉自己是块被群狼盯上的红烧肉?小心肝快承受不住了。   不行,我得找救星……   “娘!”苏锦楼立马把忙着招呼众人的刘氏给拉到一边坐下,“娘,你都忙了大半天了快歇歇脚吧, 我的终身大事还得您把关, 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之事怎么也不该由我自己做主。”   苏锦楼目露恳求之色, “娘,这些就交给您了。”   刘氏看着眼前小儿子皱巴巴的脸,不由的乐出了声, 这孩子, 都是当爹的人了,竟然还像儿时一样撒娇卖乖, 可见今天的事情确实让他为难了。   唉,以前是愁三郎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如今这么多人上门牵红线,她却着实不知该选哪一个才好,不过,不管三郎要娶哪家姑娘,她都得亲自上门去打探,严氏那等子事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苏锦楼见刘氏接手,赶紧脚底抹油一溜风的跑出了大堂,他宁愿苦思冥想折腾那什劳子试帖诗,都不愿面对这些三姑六婆的催婚,可见什么事都是需要对比的,相比于妇人们似是要将他生吞了的眼神,他宁愿苦哈哈的去抠字眼。   “爹,”苏环自觉自己是个小大人了,如今已经很少像以前一样爱抱着亲爹的大腿撒娇,他走到苏锦楼身前仰头问道,“这么些姑姑奶奶上门,都是给你找媳妇的吗?”   苏锦楼一看见苏环板着的小脸就忍不住要逗弄他,七岁不到的小娃娃成天板着脸装成熟,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一套,长大以后莫不是会长成一副面瘫脸吧。   苏锦楼故意吓唬苏环,“是啊,她们都是给你爹牵红线来的,我娶媳妇后你就有了后娘,一旦有了后娘就会有后爹,到时候你爹不疼娘不爱的,好可怜哟,你怕不怕啊?”   人家小苏环愣了一下,及其严肃的思考了这个问题,随即摇头,“这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我搬到爷爷奶奶的房间里住,我是爷爷奶奶的亲孙子,他们肯定不会苛待我。”   苏锦楼脸一黑,“哟呵!你这小崽子连后路都想好了?想搬出去住?这是要抛弃我这个亲爹啊,你这是大逆不道,不孝顺,知道嘛?”   “可是,”苏环奇怪的反问道,“明明刚才是你自己亲口说,你是我后爹的……”   后爹苏锦楼,“……”这孩子越长大越不可爱,你就不知道啥叫开玩笑?   苏环苦口婆心的劝说苏锦楼,“爹爹,爷爷上次提过,明年就把我和大哥二哥三人送到书院读书,以后我肯定很少回家住,你还是赶紧娶个媳妇吧,免得以后天冷了没人给你暖被窝,又让你在寒风冷夜里冻得发抖。”   苏锦楼二次被噎,这不是他每次骗苏环帮他暖被窝的话吗?这下子,总算知道啥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我明年要去府城进学,不会呆在家里,也不需要别人给我暖被窝。”   苏环闻言眉头微皱,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是在思考某件重要的人生大事,他抿了抿嘴,“不行,还是得让奶奶抓紧时间给你娶个媳妇,你身子那么弱,得有个人在你身边照看着。”   “我弱?”苏锦楼瞪大了双眼,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我弱?”   苏环理所当然的点头,他可还没忘记那一次亲爹落水,险些命丧黄泉的事,至于上元节时爹爹独自把两个歹徒撂倒,奶奶说那是爹爹凭借着智谋取胜,相比于爹爹一人打俩,大发神威,他认为奶奶的话更让人信服。   “奶奶说了,你只是外表看着还行,实际上内里虚得很,这就叫……”叫什么来着?说故事的刘爷爷经常说这样的人叫……对了!想起来了,“叫银样蜡头枪。”   银样蜡头枪?这词是这么用的吗?苏锦楼一口老血梗在胸口,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古代人动不动就喜欢吐血了,天天被便宜儿子这么刺激,他迟早也要喷出一两升的血。   苏家在忙着给香饽饽苏锦楼相看媳妇,上溪村的严家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严家说是耕读之家,实则只在祖上出过一位秀才,如今严家里里外外的男丁其实都是白身,与其他农家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多识些字,别的也没什么不同。   先有严氏出逃私奔,后有苏环当众叩头断恩,严家以前仅有的好名声已被败坏的七七八八,严知敬吧哒吧哒的抽着旱烟,坐在上首一言不发。   早知今日,当初说什么也得维持好苏严两家的关系,明珠与苏锦楼生有一子,有这个孩子的维系,苏严两家的姻亲关系怎么也断不了,可惜……   一想到两家彻底交恶的原因,严知敬就恨不得把严沛抓过来再狠揍一顿,要不是严沛这孩子口无遮拦挑起两村之间的矛盾,那苏锦楼根本不会有机会当着里正的面彻底断了严家这一门姻亲。   现在,苏锦楼高中秀才,听闻有不少人上门做媒,估计苏家很快就要办喜事了吧,明明苏锦楼应该是严家的女婿,怎么偏偏被别人捡了漏?   唉,这事还是得写信和闺女说一声,省得以后苏锦楼逮着机会报复自家。   “以后,你们都离苏家远些,也不准再提苏锦楼和明珠之间的事,特别是要管教好孩子,别让孩子们在外面胡说,若是有谁挑起事端,到时候别怪我狠心。”   严知敬说完话后意有所指的看了眼低头装鹌鹑的严沛,显然是将这个孙子视为重点警告对象。   严沛之母孙氏心疼的看着儿子,对公公的这番作态十分不满,就因着沛儿犯了一次错公公就紧抓着不放,那怎么不见他惩罚那个和人私奔的小姑子呢?   说到底,若是小姑子没有出逃,严家也不会蒙羞,更不会失了苏家这门姻亲,如今公公反倒是把罪责摊在了沛儿的身上,这心眼偏到天边去了。   沛儿才多大?犯个微不足道的小错不是很正常吗?难不成就小姑子是严家的后代,自家的沛儿就不是严家人了?   先不说严家人因为苏锦楼高中一事人心各异,只道那严明珠在收到老家来信得知苏锦楼中榜一事后,她第一反应不是后悔与害怕,而是如何利用此事让自己摆脱正房的桎梏。   严明珠的夫家姓谭,是棠柳镇稍有名气的商户,主要经营口脂面药之类的护肤品,虽说不上是门庭若市日进金斗,可每日都有白花花的银子进帐,生意蒸蒸日上,昌隆兴盛。   好日子没过多久,王家就推出了百花皂和香皂,百花皂面向高端客户销售,普通香皂则售于平民百姓,有棠柳镇上层人物的背书,香皂的名气很快就传开了,人们一瞧,这东西不仅能洗衣洁面,还能护肤,关键是价格便宜,普通农家都能买得起,这下子人们都去买香皂了。   谭家的生意自此一落千丈,只用一块香皂就能达到护肤的作用,谁还去买那些价格不菲的口脂面药?眼看着家中的店铺门口罗雀,谭卫平心中着急上火,嘴上起了好多个小水泡。   可着急也没用,人家王守义背后有官家背景,并且打通了上层人士的关系,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为他宣传百花皂的功效,这样一来,一些私下里的手段就不能使了。   后来王守义好不容易松了口,愿意与其他商家合作共同经营香皂的生意,可谭家却并未受到邀请,也就是说人家王守义不待见谭家,此次生意将谭家排除在外了。   谭卫平东奔西走,希望打通一条路子能让他分一杯羹,可只要受到邀请的商户全都对他避而不见,直到有一次,一个商户被他缠的烦了,没好气的对他吼道。   “你谭家做生意太不地道,谁敢跟你合作?”   那人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扔下面色尴尬的谭卫平迫不及待独自离去,好似和谭卫平多说一句都嫌浪费。   棠柳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商户之间的圈子就这么大,谭家做事不讲规矩,荤素不忌,当年和别人合作背后戳刀子把合作伙伴坑的一无所有,这件事谁都有所耳闻,谭家人是什么德性谁不心知肚明?   以前谭老爷子做生意以次充好,骗顾客的钱财,谭老爷子归天后谭卫平接手了生意,比起他老子做事更加没个章法。   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虽然在商言商,商人之间会为了些许利益有各自的小算计,但一旦敲定合作,那就得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赚钱一起赚,亏损一起承担。   可你谭家咋办事的?眼见有利可图赶紧把合作方踢走,自己坐享其成,觉得生意亏损,就立马撤资让合作方独自承担损失,敢情好事都被你家揽去了?人家不过是和你讲道理,你就买通混混之流把人家狠揍了一顿,还放言若是不识抬举,小心家人安危。   你做事如此无法无天,不就是因为有个干爷爷在官家当差嘛,现在你干爷爷蹬腿归西了,没了靠山,你谭卫平还能猖狂?别人有必要卖你面子吗?别真把自己当盘菜!   就这样,谭卫平被逼的关了两间铺子,唯剩最后一间苟延残喘,严氏作为谭卫平的爱妾,自然也从他的口中听过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严氏左思右想,心中定好计划后立马让下人去请谭卫平过来,“你就说,我有解决老爷困境的法子,让老爷务必来我这边用饭。”   于是谭卫平刚准备坐下用饭,就得知严氏有要事相商,而且还是关于生意方面的,他不顾正房夫人顾氏的颜面,当场就抛下顾氏去往严氏的屋子。   房间里的下人见状均低头不语,大气不敢出一声,直到顾氏出言,“愣着做什么,老爷不在,难不成连饭都不吃了?”   下人们赶忙布置碗筷,顾氏的贴身婆子轻声劝道,“太太不必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侍计较,更何况那妾侍还是私奔过来的,一辈子都越不过您去,您万万不可生气,仔细伤了身体,可就让人看笑话了。”   “不必相劝,我晓得的,”顾氏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来,眼中却透着冷意,“严氏……也就只能蹦跶这几天了。”   这边严氏热情的把谭卫平迎进了屋,温柔小意的服侍谭卫平用饭,谭卫平却是无心吃饭,只随意的用了几口就摆手让下人将饭菜撤了下去。   严氏自然看出谭卫平的焦急与不耐,忙识趣地主动提及,“近来妾身见老爷愁眉不展,心有所忧,想来必定是为生意上的事情烦神,妾身有一法子可解老爷之忧,只是……”   谭卫平见严氏说话说一半,以为她是故意拿桥,借此索要绫罗绸缎玉器金银,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严氏见状赶忙露出为难之色,“妾身的法子与我那前夫苏锦楼有关,还望老爷切莫怪罪。”   谭卫平脸色回缓,表情总算不像之前那么难看,“你但说无妨,只要能解决我的难题,我绝不会怪你。”   谭卫平并不介意严氏提及她的前夫家,严氏本就是私奔过来的,若说介意,也该是苏锦楼心中感到不快,能将严氏这等美貌娇娘拐带回来,谭卫平一向引以为傲,毕竟这也证明了他的魅力无边。   严氏双目含情,感激的笑了,“老爷体贴妾身,是妾身之福,今日我得知一消息,说是河西村的苏锦楼高中秀才了。”   谭卫平往日里一心扑在生意场上,成天想着怎么给生意红火的商家使绊子,对于其他无关紧要之事自然不怎么关心,此时闻讯脸上难掩惊讶之色。   “你,你说什么?苏锦楼成秀才了?”   严氏点头,“此事千真万确,妾身是想,若是寻得苏锦楼的支持,我们未必没有一搏的可能,那王老板只是一个主溥的女婿,且娶的还是个庶女,看似背山强大,实则虚得很,说到底他还不是拿银子往里面填?”   “可苏锦楼不同,他的功名是实实在在无一丝虚假的,以后说不得还能成为举人老爷,只要我们将这个中利害说给王老板听,就不信他不会妥协,就算王老板死咬着不松口,我就不信其他商户也不松口,只要撬开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嘴,老爷的困境自然也就解了。”   严氏话中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扯大旗装门面,不管苏锦楼以后是否能成为举人,他们都往大了说,反正吓唬人又不用成本,无论成与不成,他们都没有损失。   谭卫平想了想觉得此法可行,若是王守义妥协了,那就皆大欢喜,若是还不愿让他分一杯羹,他也可以再想其他法子,正如严氏所说,进退之间无任何坏处。   “可苏锦楼能愿意帮我们?”   严氏背叛前夫私奔出逃,让苏锦楼丢尽了脸面,他苏锦楼又不是贱皮子,还能上赶着来帮自己?   严氏信誓旦旦的说道,“苏锦楼这人一向清高自傲,看中脸面,明明是个一无是处的浪子,却总是自视甚高,对于我这个让他丢脸的人,肯定想找个机会显摆一番他的能耐,找回他那可笑的尊严,此次我主动把机会送与他的手中,他焉能不愿意?再说,我还为他生下一子,这是他欠我的。”   谭卫平笑了,“那你赶紧让人带信给苏锦楼,让他明天就过来。”   于是苏锦楼收到了严氏的手书,他纳闷的想着,镇上除了陶真与王守义两人,他也没有其他相熟之人,信封上的“苏锦楼亲启”几个字明显透着婉约,应该是个女子的字迹。   难不成,是某个暗恋我的少女写给我的情书?哈哈,终于有人发现我的内在美了。   苏锦楼喜滋滋的拆开信一看,脸顿时绿了,看完这一封声情并茂,吹捧奉承的信,他立马把信扔进了灶膛。   还以为是情书,谁知道却是来讨债的,瞧瞧写的是什么狗屁话!又是思恋又是后悔,还拿小苏环说事,为的就是让他去帮忙压阵,太他娘的隔应人了。   晦气!严氏还真以为他是苏三那个棒槌啊?稍微被刺激刺激,吹捧一下就跑过去找场子?最后还不都是便宜了严氏和她的相好?他是闲的蛋疼才会去严氏面前炫耀显摆,他又不是傻叉。   苏锦楼吐槽两句就把此事抛之脑后,于是第二天谭卫平与严氏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苏锦楼,眼见与王守义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谭卫平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都这会儿了,你确定苏锦楼会来?”   严氏心中有些发慌,也不敢像先前那般肯定,但此时已经容不得她退缩,“苏锦楼最爱拿桥,他可能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要不我们先去和王老板见面,让小厮在这边候着,只要苏锦楼过来就让他立刻赶往酒楼。”   谭卫平好不容易才把王守义单独约出来,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能不能进得了王家的大门,他不愿就此放弃。   “也只能如此了,到酒楼后你先向王老板表明身份,等苏锦楼过来后再一起施压。”   于是当王守义与谭卫平寒暄过后,严明珠主动问道,“王老板可曾听闻镇子上七斋书院的苏锦楼高中秀才一事?”   “苏锦楼?你是指河西村的那个秀才公?”   王守义心生不解,他昨天刚送过贺礼,当然知道苏锦楼高中的事,这女人怎么好端端的提及苏锦楼了?另外,眼前的女子貌似不是谭卫平的正室吧,竟然贸然打断别人的谈话,真是不知礼数,这谭卫平怎么带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出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看来王老板知道苏锦楼是谁了?”严明珠傲然的看着王守义,目光肆意,“王老板可知我是谁?”   王守义,“……”这是要和我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吗?   严明珠微微昂起下巴,睥睨王守义,“苏锦楼是我的前夫,他膝下唯一的孩子是我所生。”   王守义,“……”吓死他了!还以为是什么样经天纬地的大人物,原来只是苏贤弟的前妻啊。   “苏锦楼高中秀才,以后必定会是举人老爷,我劝您还是早些把香皂方子交出来为妙,别等以后为自己招惹祸端。”   王守义表情有些奇妙,心里颇为无语,“假如我没听错的话,你是说你们背后有苏锦楼撑腰,苏锦楼让你们来向我索要香皂配方,是这个意思吧?”   谭卫平赶忙过来做和事佬,“王老板说话不要这么直接嘛,其实我们也只是想有钱大家一起赚,和气生财。”   王守义如看智障一般看着这两人,要是他没理解错的话,这女人是打着苏锦楼秀才公的名头向他施压,可苏锦楼只是她的前夫,让前夫帮助现任夫君,她对自己的魅力是有多自信?   以前苏贤弟常言,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人思想特别幼稚,自负自大,以自我为中心,常常做出有别于正常人的事情,苏贤弟还说有一个词专门形容这一类人,叫什么来着?好像叫……   “奇葩!”   严明珠不大明白王守义的话,“王老板在说什么?您是考虑清楚了吗?”   王守义连话都懒的说,提不起一丝搭理严明珠的欲望,直接起身离开,他甚至怀疑今天自己答应赴约,是不是也是脑内有疾之人。   严明珠眼看王守义一言不发的离去,心中慌乱无比,对着王守义的背影疾言厉色道,“王老板,我前夫等会儿就来了,我劝你别不识趣。”   王守义连脚步都没停顿一下,背着严明珠与谭卫平两人十分不雅的翻了个白眼,这香皂方子本就是苏锦楼所有,而且他还占有生意的一成份额,他吃饱了撑的才会与自己的生意作对,这女人当别人都和她一样是个奇葩吗?   谭卫平与严明珠眼睁睁的看着王守义离去,俩人面面相觑,这发展怎么和他们所想的不一样啊…… 第61章 议亲   谭卫平与严明珠两人在王老板那边碰了个钉子, 一脸恍惚的回去后见小厮仍尽职的守着,一旁并没有苏锦楼的身影。   这是,被放鸽子了?   谭卫平怒火冲天, 心火烧的越发旺了, “这个苏锦楼当真可恶, 竟敢戏耍于我,坏我大事,我绝对饶不了他!”   谭卫平从没想过人家苏锦楼根本就没有回信, 也未作出什么承诺,一切都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从头到尾人家压根都未搭理过他们,反倒是他们自己自导自演出一番荒诞可笑的戏码。   谭卫平深觉挫败,心情十分暴躁, 理都不理严氏, 将其丢在一边独自去了正房,看样子明显是迁怒于严氏了。   严氏不敢在这个当口戳谭卫平的肺管子, 只得安安份份的装鹌鹑,不敢多发一言,与昨天那个在谭卫平面前侃侃而谈自信飞扬的女诸葛判若两人。   直到谭卫平负气离去, 严氏才轻舒一口气, 幸好老爷没有当面发火,不然在这么些下人面前尽失颜面, 以后让她如何在府中立足?正房那边若是知道了这事,还不晓得私底下该怎么偷着乐呢。   严氏越想越不甘心, 以她对苏锦楼的了解,苏锦楼定会中了她的激将法,怎么会没来呢?这中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这下子不仅没有提升自己的地位,还惹怒了老爷,真是得不偿失。   不行!再怎么着,她也不愿轻易放弃苏锦楼这条路子,要不然,就试着从孩子方面着手?   不久,苏锦楼又收到了严氏的来信,他接过信看都没看就直接扔灶膛烧了,又对送信人说,“以后若是这人还让你送信给我,你也不必来了,直接告诉那人我和她无一丝瓜葛,让她少来烦我。”   不提严氏听到送信人的话后如何怒火中烧,这边刘氏终于给苏锦楼选中了一个媳妇,此女是镇上楚家的二女儿,单名一个瑶字,楚家有一子三女,楚瑶排行第二,上面还有个姐姐,已经出嫁两年,下面还有个妹妹和弟弟。   楚瑶年方二八,正值豆蔻年华,品格端方,容貌丰美,行为豁达,十分大气,刘氏亲自去相看,又向楚家的左邻右舍仔细打听,这些人都对楚瑶赞不绝口。   楚瑶年纪轻轻就习得一手好绣活,尤擅绣鸳鸯戏水图,据说出自她手的一副绣屏曾卖出十五两银子的高价,若不是苏锦楼踩着了狗屎运高中秀才,人家楚家才不会愿意将闺女嫁给一个一无是处的文弱书生呢。   “三郎啊,娘亲自去打听过了,那楚瑶确实是个品貌上等的好姑娘,为人爽朗,待人和善,真真再好不过的了,如果你没什么意见,我明儿个就找媒人上门提亲,如何?”   说到此处,刘氏顿了一下,她突然想到貌似以前给儿子聘娶严氏之时也是这么赞不绝口的,于是她画蛇添足的多说了一句,“楚家姑娘肯定和严氏不一样,你就放心吧。”   苏锦楼还真不放心,面都没见着,直接跳过相处恋爱这些流程就谈婚论嫁了,他可算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盲婚哑嫁,不过这古代貌似都是父母双方相看满意就能交换庚帖了,要真来个自由恋爱,就是离经叛道,不守本分。   刘氏为人他还是比较了解的,既然她说楚家姑娘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那应该差不离了,反正他娶不娶的都无所谓,娶了就好好待人家,安安份份过日子,不娶妻,就等着小苏环成家立业后,自己当个含饴弄孙的老太爷。   “娘,我没什么意见,您看着办吧。”   刘氏露出欣喜的笑容,“好,那我明天就让媒婆上门提亲,我保证把这事办的妥妥当当的,你就等着接新娘子吧。”   苏家这边忙着商议找哪个媒婆上门提亲,楚家那边也正说着与苏家结亲的事情。   “瑶瑶,”楚罗氏苦口婆心的劝说着自家闺女,“娘打听过了,那苏锦楼虽然和离过,但并不是因为他负心薄幸,而是先前的那个严氏不守妇道,同人私奔,这才闹得夫妻分离,而且那苏锦楼甚是重情,即使严氏做出那等子丢人之事,他仍旧没有休妻,而是主动写下和离书成全了严氏,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才是女人最好的选择。”   楚瑶若有所思,“这么说来,这个苏锦楼还是个菩萨心肠了?”连妻子私逃都能忍得了,这应该不是心肠软,而是懦弱无能了。   罗氏不知自家闺女心中对苏锦楼的鄙视,还真以为是在夸赞苏锦楼,她赶忙趁热打铁,“他不只是和善,而且才华出众,腹有诗书,不然也不会高中秀才呀,这样重情义又有能耐的男子,如今可不好找了。”   “可是,苏锦楼膝下已有一子,都快七岁了,我一嫁过去就成了七岁小儿的后娘,这也太为难人了。”   楚瑶自认为自己长得貌美,又有手艺绝活,像她这样的女子该是一女百家求,根本不必担心出嫁的问题,那个苏锦楼不过只是个秀才公而已,且又是个被女人抛弃的懦夫,着实配不上自己。   “娘,明明我可以找一个更好的,为什么你偏偏要我嫁给一个和离过的乡下人?大姐嫁到了南华镇的大户人家,凭什么到我这了,你帮我选夫的差距就这么大?如果苏锦楼是个举人,我还能考虑一二,可他如今只是个秀才,你们就要委屈我当后娘,真是太偏心了。”   罗氏突然被这一顶偏心的帽子压到了头上,心里顿时就凉了,“孩子,我对你们姐妹一直都是一视同仁,你大姐虽嫁到了大户人家,可说到底你姐夫家只是个商户,哪能比得上苏锦楼秀才公的名头响亮?你可别犯傻,真要等苏锦楼成了举人老爷,你哪能有机会靠上苏家?乖啊,你就听娘的话吧。”   楚瑶不解,就算姐夫家只是个商户,但姐姐至少不用一嫁过去就照顾小娃娃,她呢?苏锦楼名声再响,她也不愿委屈自己照顾其他女人所生的孩子。   再说,那孩子都快七岁了,早就记事了,若是以后发生矛盾,那孩子当面顶撞,说她并不是亲娘凭什么管他之类的话,她该如何自处?   “反正我就是不嫁,我宁愿找一个普通商户,也不愿去乡下成天对着泥娃娃和田地,我的这双手是用来刺绣的,不是去操劳柴米油盐的,嫁去了苏家,我不但要为苏锦楼操心,还要为一个小的当牛做马,没过几年就成黄脸婆了,娘,你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我受搓磨吗?”   罗氏以往一向以这个女儿为傲,长得美,性格好,会刺绣,又顾家,左邻右舍莫不称道夸赞,而今,她却似头一次认识这个闺女一样,若不是婚嫁之事,她还真不知道这个闺女是如此不受管教,甚至从闺女的话里不难听出她对自己的怨言,这真是让人心酸。   “不管你怎么说,只要苏家上门提亲你就得嫁过去,搓磨不搓磨不是你说了算的,我早就打听过苏家老俩口的行事作风,他们绝对做不出苛待儿媳妇的事情,反而比之其他人家更为宽待,等你以后嫁过去就明白为娘的苦心了,若是苏锦楼受运道眷顾中了举人,以后你就成官家太太了,到时你就会感激我了。”   见楚瑶脸上仍然不服气,罗氏不再费力相劝,这孩子现在钻了牛角尖,就算费再多的口舌都无补于事,反正自古以来儿女婚姻大事都由父母做主,只要自己和夫君都同意与苏家结亲,还怕闺女成不了苏家妇?   罗氏起身准备离开,“这事容不得你,你就安心呆在家里做新娘子吧。”说完便回房同丈夫商议结亲事宜了。   楚瑶眼见亲娘不容置疑的态度,急的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说什么官家太太?不过是诓她而已,世上考科举的书生不计其数,举人哪是说考就能考上的?娘亲也太狠心了,为了让她心甘情愿的嫁过去,竟拿这种谎话来骗她,难道只大姐是娘的女儿,自己就不是娘的亲生骨肉了?   等第二天,听闻有媒婆上门提亲,一夜未睡又流了半宿眼泪的楚瑶心下更慌了,她本侥幸的想着说不定人家苏家看上了别家姑娘,不会来自家提亲,结果事情却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罗氏和刘氏笑语晏晏,相谈甚欢,一旁的楚瑶之父楚江闲和苏顺安也时不时的笑出声来,明显心情甚佳,再加上镇上最有名的花媒婆在一边插科打诨,好话喜话不要钱似的一箩筐的全往外说,使得场面更加热烈喜庆。   罗氏有心想让楚瑶出来给苏家老俩口相看一下,显摆一下闺女的才貌人品,为接下来商议苏家的聘金做铺垫,等她去了楚瑶的房间看见脸颊浮肿,双眼布满黑眼圈和红血丝的闺女时,气的双手直哆嗦,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就这副鬼样子,她哪敢还有让苏家人相看的心思,倘若真看了,估计苏家八成会以为自家姑娘身有恶疾,到时候别说谈什么聘金了,人家愿不愿结这门亲还不一定。   “瑶瑶,我不管你心中如何不满,今天我话就撂这儿了,”罗氏一脸肃然,目光严厉,语气中半是坚定半是警告,“和苏家的这门亲事我和你爹都已经同意了,你愿意出嫁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愿,到时可别怪为娘用手段逼你上花轿。”   罗氏说完就忙着回去招待来客,自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楚瑶怨恨的目光。   “哎呀,真是不巧,”罗氏脸上满是愧疚与可惜,“我家瑶瑶昨晚忙着绣一幅绣品,今早起身后眼睛微肿,实在不适合出来与大家一见,真是失礼了。”   刘氏连忙说道,“不妨事,孩子身体要紧,做秀活太伤眼睛,以后可得注意着,别觉着自己年轻扛得住就大意了,等到上了年纪吃到苦头,那时才后悔可就迟了。”   刘氏说完才意识到这话有些逾越,那楚家姑娘还没成为苏家妇,实在不是她该评说的,“老姐姐,您看,多少年了我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刚才我说话直了些,还请您别见怪才好。”   “刘妹子这话就见外了,”罗氏不以为意,心中反倒越发肯定这刘氏是个热心肠的,以后自家闺女嫁过去应该不会受到婆婆的搓磨,“您这话说的在理,瑶瑶这孩子做事向来认真,一忙就忘了时辰,以后我会让人提醒她的。”   刘氏也深觉罗氏是个和善人,看来外界的传言并没有错,对于此次给小儿子挑的这一门亲事,越发肯定是一段金玉良缘,一想到小儿子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刘氏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两家交换了庚帖,让媒婆带着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去找算命先生相合,又约好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刘氏与苏顺安在楚家人的客气相送之下回到了村里。   老俩口对着楚家人赞不绝口,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他们对这门亲事赞赏的态度,受他俩的影响,当事人苏锦楼的心中也不禁对这门婚事有了期待。   而这期待在一个自称是楚瑶的女子找到他,并恳求他主动放手之时,彻底碎成了齑粉。   楚瑶盈盈一拜,梨花带雨地哭诉,“还请秀才公放我自由,我心中已有心爱之人,若不能与心爱之人长伴一生,我真不知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苏锦楼,“……”   娘哎,你不是说给我找的未婚妻和严氏不一样吗?你知不知道你又看走眼了,还说让我放心?人家姑娘都直接找上门谈判了,这态度摆明了不同意两家的婚事。   话说,这古代的姑娘不都是矜持守礼的吗?怎么一个比一个彪悍。   先有严氏为了爱情私奔,后有楚瑶为了真爱恳求他放手,难不成这苏三是个注孤生的倒霉蛋?不然怎么戴了两回绿帽子?我应该庆幸这女子是在成婚前找到真爱,而不是像严氏那样抛夫弃子吗?   老天爷,这锅是苏三的,我不背。 第62章 原谅色   那天楚瑶得知苏家和楚家交换庚帖, 两家结亲已成定局,心中既慌且急。   爹娘态度坚决,家人是不能指望了, 她只有靠自己才能摆脱困境, 陡然想到娘提及的苏锦楼原配妻子私逃一事, 不由心中一动,那苏锦楼都能主动与出轨的妻子和离,按理说, 也应该能原谅未过门妻子所犯的错。   假如她主动找到苏锦楼,私下里跟他交代说自己已有心上人,他肯定不会愿意再娶自己,毕竟不论哪个男子都无法忍受自己的妻子心有所属,到时她再流几滴眼泪, 作出一副可怜无助而又愧疚自责的样子, 以苏锦楼的心软应该会主动上门解除婚约,这样一来, 自己不就不用嫁了?   若是别人在背后说嘴于她名声有碍,那就放出风声,说是苏锦楼看不上自己, 这才毁了两家的婚约, 反正以苏锦楼秀才公的名义有的是人上赶着嫁进苏家,这点小小的误会于他而言根本没多大影响。   说来说去, 楚瑶嫌弃苏锦楼是个没血性的懦夫,膝下还有一个拖油瓶, 觉着他耳根子软好说话,便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这才有了如今的真爱一说。   未婚妻找到了真爱,苏锦楼能怎么办?上一次他还能安慰自己,严氏出逃是苏三的绿帽子,和他压根没干系,而此次与楚瑶订婚的对象确实是他自个儿,这顶绿帽子他不想戴都不成。   “秀才公,爹娘相逼,非要拆散我和心爱之人,我本该妥协安安份份的成为苏家妇,可我实在骗不了自己的心,希望秀才公成全。”   楚瑶一心想要解除婚约,不仅哭的不能自已,还直接跪在了苏锦楼面前,她仰着脸,满是祈求的看着苏锦楼,“秀才公,求您高抬贵手吧。”   苏锦楼十分无语,“既然你不想嫁,和你爹娘直说便是,来我这边又是哭又是跪的,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   不想嫁就早说啊,他老苏家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家,干嘛等交换庚帖之后才说不愿?还跑到他面前哭诉,搞得好像他是强抢民女棒打鸳鸯的恶霸似的。   怎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楚瑶低垂的眼帘遮挡了满眼的算计,她都跪下了,这个时候,苏锦楼不是应该见她可怜主动提及上门退婚之事吗?怎么反倒让她自己去和家人说了?   难道是她说话太婉转,这苏锦楼没能听明白她的意思?   楚瑶面露为难之色,“若是我能求得爹娘同意,我也不会再到您的面前寻求帮助了,秀才公,此事还需您助我一臂之力。”   “什么意思?”苏锦楼皱眉,“什么叫助你一臂之力?”   怎么这苏锦楼还不明白她的意思?明明她都说的这么明显了,真是个榆木疙瘩!还说是个秀才公呢,就这种不解风情的性子也不知他是走了什么好运道才登了榜。   楚瑶双颊绯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秀才公,我说话不管用,爹娘根本就不听我的,他们铁了心要把我嫁进你家,您说话份量重,若是秀才公肯主动上门解除婚约,我爹娘一准就同意了,还请秀才公成全我。”   等等!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味?   苏锦楼奇怪的看着楚瑶,若是他没理解错的话,这楚瑶心有所属,有一相好,但她爹娘拿着大棍棒打鸳鸯,所以才和自家交换了婚书,现在这女的不仅让自己主动放手,还要他帮忙说服她爹娘成全她与情郎,包括两家的婚约,也得自己去撕毁。   他苏锦楼一不是绿帽子专业户,二不是牵红线的红娘,凭什么未婚妻出轨,他还要帮忙扫尾?此时,他终于明白为啥前世总听人说绿色是原谅色了。   敢情只要打着真爱的旗号出轨,都该是被原谅的吗?   “楚姑娘,”苏锦楼压根搞不清楚瑶的脑回路,也懒得跟她周旋,“我和你是第一次见面,除了那一纸婚约没有其他交情,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说服你家父母,我又不是你相好,要说也该是你相好去说,说不定你爹娘看在你相好一片真心的份上就心软成全了你们呢?”   正因为苏锦楼没有和楚瑶正式相处过,他们之间无一丝感情,苏锦楼才会如此平静的接受楚瑶有心上人还要撕毁婚约之事,实际上他对这场婚姻仍秉持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对楚瑶的爱情负责,说到底,楚瑶于他而言只是个陌生人,他的善心只会给家人,楚瑶,明显还不够资格。   “至于婚约一事,你让你爹娘去找我家人解除吧,我所能做的只有在你家解除婚约之时,说服我爹娘不为难你家,我自认为自己已经够仁至义尽的了,还望你理解。”   真当他是棒槌呢,明明错在你家,你还要我自己上门毁约,名声好处全让你一人得了,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楚瑶一听,立马急了,这苏锦楼怎么回事?娘不是说他连妻子偷人都能忍的了吗?怎么到她这了,竟这样无情心狠?   让她相好去说?她哪来的相好?若不是为了解除婚约,她哪会自污清誉编出个莫须有的相好出来?   楚瑶的脸青白交错,急的额头上直冒冷汗,她不死心的说道,“秀才公昔日能写下和离书主动成全原配夫人,今日为何不肯主动成全我?强扭的瓜不甜,婚约哪有强求之理?还请秀才公多多体谅我。”   苏锦楼一听这话就炸毛了,“我说,姑娘,你咋听不懂人话?我有说不愿放手非你不可吗?我都说了,若你父母去我家退婚,我保证不为难你,这话你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苏锦楼十分不屑的看了楚瑶一眼,又不是赛过西施貂蝉的绝世大美女,真以为他八辈子没见着女人,死死抓着她楚瑶不放了?   楚瑶理直气壮的问道,“那你为何不肯帮我和爹娘说情?”   “这是两码事好吗?”苏锦楼真心不理解这姑娘怎么想的,“我同意解除婚约并不代表我就要主动去你家撕毁婚书,凭什么你想和爱人双宿双飞却要我承担失信的罪名?真以为我是冤大头啊。”   “秀才公当初不也是成全了您的妻子吗?您就可怜可怜我,帮我一把吧。”   苏锦楼一噎,和离书又不是他写的,明明是苏三那个棒槌做出来的糊涂事,而且还是为了严家私下里给的银子才松的口,哪是因为什么心善成全他人之类的理由?真当苏三是慈善家啊,就算真是慈善家,一旦被戴了绿帽子,也会化身小火龙的。   “我当初成全我妻子,是因为和我妻子有感情,”苏锦楼说这话都感觉牙酸,可没办法呀,如今只能用感情搪塞了,总不能说他是替苏三背锅的吧。   “你与我是初次见面,我俩一点交情都没有,严氏至少为我生下一个儿子,你呢?你为我做了什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成全你?我没有追究你家的骗婚行为已经很是大度了,你不要把我的大度认为是理所当然,还顺竿子往上爬,蹬鼻子上脸。”   楚瑶被苏锦楼这番不客气的话说的面红耳赤,心里颇为羞恼,“你,你还是个男人吗?说话如此戳人心窝子,一点容人之量也没有,真不晓得你是怎么当上秀才公的。”   娘明明说苏锦楼是个心软和善之人,可自己见到的与娘亲所说的判若两人,果然娘亲说了假话,就是为了骗她同意苏家这门亲事,幸好她提前知道了苏锦楼的为人,不然真这么糊里糊涂的嫁过去,与这种心思狭隘没有一丝君子风度的人过一辈子,那才是她一生的苦难。   苏锦楼都懒的搭理楚瑶了,要不是觉得这古代女孩子生活不易,大部分都属于弱势群体,他才不会浪费口舌和楚瑶说理。   显然他的理在楚瑶看来都是他小肚鸡肠的体现,反正只要他没有按照楚瑶所言,帮她说情主动退婚,他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苏锦楼没有受虐体质,不想再呆在这里听对方指责。   话说,他遇到的两个女子,一个严氏为了真爱给苏三带绿帽子,一个楚瑶,为了真爱找未婚夫谈判,这俩人貌似都是挺大胆的,怎么看也不像弱势群体,反倒是他自己,无端端的被人指责人品有问题,似乎他才是真正受人欺负的小白菜。   小白菜苏锦楼不耐烦的扔下了一句“要想退婚就让你爹娘过来,其他的免谈。”随即不理会楚瑶的唧唧歪歪直接离去。   楚瑶头一次被人甩脸子,心情自然不大好,心里对苏锦楼的印象更差了,果然是个没有风度的男人,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活该被女人抛弃。   这下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要用最后一个法子?可要是不用那个方法自己只能嫁去苏家,与其让她和苏锦楼那种臭男人过一辈子,还不如挨爹爹的一顿打。   下定决心后,楚瑶直接回家找到了亲爹楚江闲,“爹爹,我今天去找苏锦楼,和他说我有心上人了,你们若是忍心看我嫁到苏家受苦,你们就把我嫁过去吧。”   楚江闲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消化完二女儿的话,当下脚下不稳就要摔倒,一旁同样被闺女打得措手不及的罗氏赶忙扶住了他,“老爷,你,你怎么样?”   楚江闲被罗氏搀扶着坐于椅子上,他靠着椅背,手脚发凉,眼前这个直挺挺跪着的孩子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闺女吗?   “你,你什么时候有的心上人?你怎么不早说?”   “我没有心上人,”楚瑶满脸不服气,倔强的说道,“我是骗苏锦楼的,只要苏锦楼知道我有了心上人,他就不会乐意娶我了。”   “你糊涂啊!”一旁的罗氏抖着手指向楚瑶,“你私底下去见你的未婚夫,本就于礼不合,还骗人说有心上人来自污清誉,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娘,不嫁就不嫁!”楚瑶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整日面对一个既没风度又没能耐的懦夫,“反正我是不会嫁给苏锦楼的,你们要是再逼我,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罗氏眼前一黑,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楚瑶心中对罗氏也是怨恨的,她的眼睛里透着恨意,“娘,我早就和你说了我不愿意出嫁,是你不听我的想法非要逼我,我才出此下策,这一切都要怪你。”   “瑶瑶,”看着女儿带着恨意的双眼,罗氏心中似被开了一道口子,疼的发颤,“你是我闺女,我还能害你不成?”   楚瑶撇头,一脸不屑,“娘若真把我当亲闺女,也不会把我往火坑里推了,我真怀疑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啪!”   楚瑶捂着半张脸,不可置信的看向打了她的楚江闲,“爹?”从小到大,爹从未对她动过手,“爹,我为自己争取幸福,这有错吗?”   楚江闲抖着手,心里对这个女儿失望透顶,“从小到大,你主意正,别人都夸你做事大气有主见,我本想着一个女孩子若是脊背太软容易受人欺负,强势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楚瑶脑子一片空白,全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爹……我……”   “你想退婚,我成全你,明天我就去苏家把婚书退了。”   “老爷!”罗氏急了,“我们好言和苏家商量,这事未尝没有回缓的余地。”   楚江闲摆手示意罗氏稍安勿躁,直接让人将楚瑶带回房间,并下令让人严加看管,这才回头和罗氏细说。   “瑶瑶对苏锦楼说有了心上人,不管是真是假都在苏锦楼的心中留下了不安分的印象,就算嫁过去夫妻也不会和睦,瑶瑶性格倔强,如今她铁了心不想嫁去苏家,这一次她说谎,下一次谁能保证她不会把事情坐实?再让瑶瑶嫁过去,那不叫结两姓之好而是与苏家结仇了,趁瑶瑶还没进苏家的门,这门婚事还是算了吧。”   罗氏默默掉眼泪,只能默认楚江闲的决定,第二天,夫妻二人带了许多礼物主动去苏家致歉,“真是太对不住了,我家瑶瑶昨日生了重病,两家婚事只能作罢,是我家瑶瑶没有福气。”   苏顺安坚决不肯答应退婚,“我们两家既已交换了婚书,断没有因为孩子身体不适就退婚的道理。”   这话一出楚家夫妇心中更加愧疚,今天登门之前他们两人已做好吃闭门羹的准备,谁知苏家老俩口却热情的将他们迎入家门,这说明苏锦楼并未将瑶瑶有心上人一事告知家人,如此心善纯良的孩子着实不多见了。   如今苏家老俩口明知瑶瑶“病重”都不愿退婚,这说明苏家仁义,做事厚道,闺女嫁进这样的人家准不会受苦,可惜,这一切都被自家那个不成器的闺女给毁了。   “实不相瞒,我家瑶瑶此次生病,大夫都没有把握断定什么时候能痊愈,若是让你家孩子一直苦等着我家闺女,我们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这场婚约还是作罢吧。”   孙顺安与刘氏对视一眼,最后只能遗憾的点头,苏家确实不是那种落井下石之人,可若是楚家姑娘的病一直都没痊愈,三郎岂不是要一直孤身一人?这和没结婚压根没什么两样。   在楚家夫妇离开以后,刘氏就把退婚一事告知了苏锦楼,“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好端端的楚家姑娘怎么会生病了呢?”   苏锦楼默然,生什么病?不过是楚家退婚的借口罢了,要不是担心苏老爹和刘氏年纪大了气出个好歹,他早就据实相告,哪会让楚家扯出一层遮羞布来?   这边刘氏又一次信誓旦旦的保证,“三郎,你放心,你和楚家姑娘无缘,娘再给你找一个好姑娘。”   苏锦楼赶忙摇头,“我才刚和楚家姑娘退婚,就迫不及待的找下一家,这也显得太心急了,娘,我不着急娶媳妇,暂时就别找了。”   每次刘氏都是一脸自信说要给他聘一门才貌俱全的媳妇,结果呢,所找的女子不是私奔劈腿就是为真爱抗争,他现在一听到刘氏说“你放心”这三个字,心里就怵的慌,要是下次再来个什么殉情自尽的,他可真没地方哭去。   他算是明白了,这辈子就是个注孤生的命,他还是和儿子相依为命吧。 第63章 雪灾   炮竹声响, 送来阵阵欢喜,这是苏锦楼在古代过的第二个新年,老苏家除了苏锦楼多了个秀才公的名头, 好似也没什么其他变化。   苏老爹照常逮着机会喝酒, 尤其在过新年这个喜庆的日子里, 更是被他找着机会过酒瘾,刘氏成天看贼似的盯着苏顺安,就怕他贪杯喝伤了身体。   后来苏顺安学乖了, 十次有九次跑到别家蹭酒喝,等喝的满面红光一身酒气被人搀扶回家,一沾床就呼呼大睡,酒醒过后,乖乖任凭刘氏数落, 下一次照样去蹭酒喝, 典型的积极认错死不改错。   家里的孩子们又长了一岁,几个男娃娃过些时日就要去书院进学了, 长辈们耳提面命叮嘱他们去书院认真读书,切莫贪玩。   孩子们趁着新年,在这个最后狂欢的日子里可着劲的疯玩, 就连懂事孝顺的苏琅和近期总似大人般装成熟的苏环也撒开了玩闹。   当然, 玩归玩,还是要有个度, 若天真的以为挣开了家里人的束缚,从此放飞自我日天日地, 现实会给你沉重一击。   这不,我们的小苏珀因为玩的太哈皮,在村里丁大爷家的狗尾巴上拴了一窜鞭炮,炮仗一点大黑狗吓得撒腿狂奔,小苏珀叉着腰站在一边哈哈大笑。   丁大爷带着烧秃了尾巴的大黑狗找上门来说理,王氏脸都绿了,好声好气的道完歉,转身就和苏二郎来了一场男女混合双打,疼的小苏珀满院子乱窜嗷嗷直叫。   “哟,下雪了。”   苏锦楼仰望着天空,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他陡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不知哪篇课文里说过“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这场雪一看就不小,没一会儿地面就铺上了薄薄的一层银妆,新的一年应该会有个好收成吧。   傍晚,苏锦楼见苏环手捧书本借着烛火看书,不由微敛眉头,低声劝道,“以后去了书院看书的时日多的是,何必急于一时?天色已晚,即使有烛火照明也会伤害眼睛,快收起来吧。”   苏环乖乖收了书,手指挫着衣袖,眼中有些忐忑,“爹,去了书院后,要是我听不懂夫子的讲课,怎么办?”   苏锦楼哑然失笑,怪不得近几天这孩子时不时捧着书本来寻他,原来是上学前患了焦虑恐惧症啊,不管小苏环平日里再怎么装沉稳,都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会忧心以后的学业,担心书院里的夫子和伙伴是否能友好相处。   “只要你课上认真听夫子讲课,好好完成课业,以你的资质,无需担心学不会。”   苏锦楼这话并不是说来安慰苏环的虚言,刘氏以往经常说苏三天资聪颖,未来肯定有一番大作为,他倒是觉得这话应该送给小苏环才是。   也不知这小子遗传了谁的基因,于读书一途上颇有天分,记忆力虽未达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但所识的字只要多诵读几遍就能很快记住,如今唯一不大确定的是这孩子的身上有没有传说中作诗的灵气,这点也只得等以后进了学才能知道了。   苏环对于亲爹是个弱鸡一事深信不疑,但这并不影响他对苏锦楼的信任,现在亲爹都斩钉截铁的说了他能学好,那就应该没啥可担心的了。   其实苏锦楼完全可以提前教导苏环习字,但一来他担心教会了苏环,等上学后苏环不认真听夫子讲课,影响学业,二来他怕误人子弟,若是苏环被他这个学渣带坏了,浪费了天资,那不是坑了孩子嘛,故而他一直没有给儿子开小灶。   这场大雪足足下了七八天才停,苏锦楼想象中的大丰收并没有出现,反而全国各地因着这场大雪冻死无数牛羊牲畜,压倒的房屋不计其数,甚至某些地方还冻死了人。   河道结冰,大雪封路,平地的积雪竟厚达好几尺,水路旱路都行不通,交通不便,这就致使许多靠着水陆渠道运送粮食的城市断了粮,不过半个月,又是一场大雪,这场大雪彻底阻断了各个地方的通讯联络。   别说是乘马匹出行,就算是守城的兵士都握不住兵器,这种极端的天气下,许多城市薪食俱绝,民冻馁者无数,不少人家整户被冻死,尸体都无人安置,城内的粮食更是有钱也买不到,各地也出现不少小规模的抢粮纷争。   河西村村民的日子比之其他城市好得多了,应该说凉州境内大部分地区都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先前就有提到,凉州境山多地少,不适宜种植,正是因为粮食可贵,所以大部分百姓宁愿用银子交税也不愿用粮食抵押,老百姓家家户户几乎都有存粮。   凉王心中存有登顶的野望,首要任务就是养兵,武器钱财粮食等物都不可或缺,这些年私底下囤的粮食并不是小数,另外,凉州境的各大府城,散州以及县城都设有粮仓,正是因为物以稀为贵,所以凉州的存粮比之其他地方都要丰厚的多,境内百姓短时间内自然不用发愁。   河西村家家户户每天都要冒着风雪出去铲雪,若不铲雪,一旦房屋被积雪压倒,失去了安身之所,大冷天的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人可不就得遭罪嘛。   “大郎,二郎,”刘氏愁眉不展的看着外面的风雪,“我看这雪短时间内不会停,家里的柴火不多了,今天还需你们去后山一趟,多捡些柴火回来。”   冬天,尤其是像今年这般寒冷的天气,粮食和柴火二者缺一不可,粮食填饱肚子,柴火用于生火开灶,烧炕取暖,没了柴火,屋里连个暖和气都没有,光靠衣物被子取暖,肯定得冻病了。   苏大郎与苏二郎同时点头,“行,等吃过饭我们就上山。”   刘氏原以为两人很快就会回来,可没想到都快过末时了,苏大郎和苏二郎仍不见回来的踪影,刘氏站在家门口朝外面张望了好几次,心中越发不安。   “老头子,大郎和二郎出去这么久,按理说怎么的也该回来了,不会是雪天路滑,出了什么意外吧。”   苏顺安心中同样有此担心,但刘氏已然有些慌神,他若是再跟着一起着急慌乱,只会把事情弄的更糟,他假装镇定的劝慰道,“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我这就去寻他们,说不定俩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下雪天路不好走,耽误了些时间是很正常的。”   此时,苏锦楼走了进来,他穿戴整齐,手中拿着一把柴刀,“爹,雪下的这么大,你就别出去了,还是我去找大哥二哥吧。”   苏顺安摇头拒绝,“你很少去后山,不大熟悉后山上的路,现在大雪封路,很难辨别方向,要想找人就更难了,别到时候人没找着,你自己再给整迷路了。”   苏锦楼先前见苏大郎与苏二郎迟迟不归,担心他俩出了意外,便用精神力去寻他们,如今已然知道他俩的下落,而且境况有些危险,当下他根本没时间和苏老爹多说。   “爹,我去找隔壁的周荣和我一起上山,你年纪这么大了,还是别折腾了,我保证把大哥和二哥带回来,”想到山上除了苏大郎和苏二郎还有另一个受伤的人,苏锦楼补充说道,“为了以防万一,爹,你先去把孙大夫请来,最好多带些治跌打损伤的药物。”   一旁的刘氏一听这话,当下心中一惊,六神无主,满目慌乱,“三郎,你是说你大哥和二哥受伤了?都怪我!家里没柴火大不了就同邻里乡亲借一些便是,偏要让大郎和二郎冒着这么大的风雪上山。”话刚说完眼泪簌簌的直往下掉。   苏锦楼心中着急救人,顾不上安慰刘氏,“娘,我只说可能受伤,请孙大夫过来是为了早做准备,你别瞎想了,爹,我先走了,你照看好家里,别让孩子们添乱。”   话音刚落,人已不见了踪影,苏顺安赶忙高声叮嘱,“雪天路滑,你自己可得当心点……”   苏锦楼走到周家,大声询问,“周叔,蒋婶子,周荣在家吗?我大哥二哥去后山捡柴,至今未归,想请周荣跟我走一趟,一起去寻他们。”   开门的是周明诚,是周家的当家人,“这么大的雪,怎么还让你大哥和二哥上山?柴火没了,来我家拿就是了。”   苏锦楼心急如焚,若不是为了让苏老爹安心,他早就一个人单枪匹马的跑去后山了,如今多耽搁一时就增加了苏大郎和苏二郎两人的危险,“周叔,现在没时间多说了,眼看天就要黑了,再不去寻人,一旦到了晚上,就更难找着人了。”   周明诚眼见苏锦楼心急火燎的样子,忙转头对屋内喊道,“二狗,你收拾好没?动作快点,别耽误时间了。”   “来了,来了。”周荣手拿棍棒,腿脚利索的从屋内窜了出来,这个时候寻人要紧,也顾不上以往和苏锦楼的个人恩怨了,“走吧,苏三。”   苏锦楼带着周荣一路狂奔目的地,看的周荣眼皮子直跳,怎么苏三对这后山的路比他还熟,顶着风雪,周围一片雪白,就算是他也要仔细辨别方向,可这苏三路都不看,直往前冲,不会是乱走的吧。   “唉,我说苏三,你别瞎走啊,这后山被积雪覆盖,走错了路一不小心能掉冰窟窿里,到时别说找人,我还要回去叫人来救你。”   苏锦楼头也不回,脚步不停径直往一个方向走,“你跟着我走就行了,别添乱。”   “唉?我添乱?”周荣不服气,“我啥时候添乱了?就你这样瞎走,什么时候能找到人啊?哎!你听到我的话没?”   苏锦楼埋头往前走,理都不理周荣,周荣见状气的直跳脚,“苏三,你咋不听人劝啊!哎,你等等我啊。”   苏大郎与苏二郎被困在一处山洞里,俩人紧挨着死死盯着外面的两只狼,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它们冲进来,其实若是他俩想逃未尝逃不了,这两头狼毛色黯淡无光,牙齿泛黄,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老狼,体力上肯定不如年轻力壮的时候。   “大哥,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要不我们拼一把,将这两只狼给砍了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苏大郎也有些心神不宁,“再等等,家里人见我们久出不归,肯定要带人出来寻我们,到时候若能及时找到我们,自然也就不用怕这两头狼了,如果我们贸然杀狼,难免会受伤,轻伤倒也无碍,就怕伤到要害之处,到时候可怎么下山。”   苏二郎倒是有不同的见解,“可是大雪封山,山路难行,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等天晚了,这两只狼难免不会偷袭,我们没有火把,连人影都看不清,到时候肯定要吃亏。”   这时,一旁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你们就别管我了,我伤成这样,就算被你们救了,活不活的下来都不一定,何苦再连累你们。”   苏大郎看着眼前这个文弱男子,见他一身伤痕,气若游丝,谈及生死却毫不畏惧,颇为坦然,心中越发坚定要搭救这人的决心。   “我们再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若还是没见着人,我们就合力把这两只狼给杀了。”   兄弟二人商定好后便不再多言,只静静的等待着,就在二人对视一眼打算冲出去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道声音,“大哥,二哥,你们在吗?”   苏大郎与苏二郎心下一惊,“怎么听到了小弟的声音?难道小弟上山来找我们了?”就小弟那个小身板遇见野狼还不立马被撕碎了?   二人顾不上其他连忙跑了出来,奇怪的是,原本口水直流贪婪的盯着山洞的两只饿狼竟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仔细看去,狼身似在微微发抖。   这狼怎么这么不对劲?以前总听人说狼性狡猾,遇到饿狼万万不可大意,难道这两头狼是在伪装?打算出其不意攻击他们?   想到此处,苏大郎高声提醒,“小弟,你小心些,这里有狼。”   苏锦楼当然知道有狼,不过那两只狼被他的精神力压制的不敢动弹,同被拔了牙齿的老虎没什么两样,根本不足为惧,他偷偷将精神力一股脑的压向饿狼,两只狼微微低下身子,缩着头先是缓慢向后移动脚步,等离了原地有五六尺远,立马撒丫子逃的飞快。   苏二郎见状,奇道,“咦?这狼怎么逃了?”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把狼赶走,他和大哥早就出来了,也不用一直躲在山洞里挨冻受罪。   周荣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苏二哥,这时候就别管什么狼了,眼看天就要黑了,还是赶紧下山要紧。”   苏锦楼亲眼见到苏家两兄弟身体无碍,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大哥,二哥,我们赶紧走吧,这山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凶猛的野兽,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苏大郎点头道,“小弟说的在理,你们等一下,我们还要带个人。”随即就同苏二郎一同返身进了山洞。   周荣看向苏锦楼,一脸疑惑,“这山上不就只有苏大哥和苏二哥吗?他们还要带啥人?”   苏锦楼朝周荣翻了个白眼,“你问我,我问谁去?”他还憋着火呢,要不是为了那个半残的伤患,苏家两兄弟也不会被困。   “哎?你怎么这个态度?”周荣炸毛,满腹委屈,“你用过就扔啊?好歹我还陪你一起上山,你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苏锦楼转头极其认真的盯着周荣看了几眼,突兀的将自个儿的脸挤成菊花状,捏着嗓子做嗲,“哎呀,多谢周哥哥陪我一起寻人,大恩大德真不知该如何回报,要不我以身相许,如何?”   周荣刚才追着苏锦楼跑出了一身汗,如今被苏锦楼的嗲腔恶心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苏三,你还是别谢我了,就你这种谢法,我至少少活十年。”   苏锦楼看着周荣似在瞧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满脸无奈,“让我说感谢话的是你,我照做了你又不愿意了,简直无理取闹嘛。”   周荣莫名的被压了一顶无理取闹的帽子,心中憋屈,他容易嘛?冒着大雪陪苏锦楼上山找人,一路上就没歇过脚,累得半死还被苏锦楼这小瘪三说嘴,真是吃力不讨好。   “苏三,怎么我觉着你早就知道苏大哥和苏二哥被困在这个山洞里?你路上可是一直都往这边走的,我还以为你心里没主意乱走呢,没想到真被你找着人了。”   苏锦楼鄙视的看了一眼周荣,随即微微昂起下巴,一脸骄傲,“亲兄弟之间都是有心灵感应的,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你这么些年难不成只长个头没长脑子?”   没长脑子的周荣,“……”   明知道苏三说话毒,向来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还自讨苦吃主动招惹,或许他真没长脑子。 第64章 救人   苏锦河将伤患背到身上, 苏锦山则背着柴火,拿了柴刀,两人一起出了山洞, 此时受伤的男子已经陷入昏迷, 面色潮红, 明显是发热了。   周荣一见,还真多出个人来,而且还是个受伤的人, 心中颇为讶异,“苏大哥,这人从哪冒出来的?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苏锦河脚步不停,边走边说,“我和二弟遇到他时他就受伤了, 当时他靠在一棵树下, 身前有两只狼盯着,若不是我和二弟及时赶到, 恐怕他早就被恶狼给咬死了。”   苏锦楼和周荣一起帮忙扶着人,以防伤员摔下来,闻听苏锦河之言问道, “大哥与二哥迟迟不归, 就是因为搭救此人才把自己陷入困境的?你们可知爹娘在家里都急疯了,若是你们有个三长两短, 家里的爹娘还有嫂子,小侄子侄女, 他们该是如何伤心?你们就没有想过吗?”   苏锦河被苏锦楼说的心虚,此时才知道后怕,“这,这不是被我和你二哥遇上了嘛,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人赴死吧,其实我和你二哥若是想逃未必逃不了,那狼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老狼。”   周荣心直口快,直接反问,“那你们咋还傻乎乎的呆在山洞里?挨冻不说,一旦天黑看不见路,想要脱困不是更难了吗?”   还没待苏锦河说话,苏锦楼就没好气的嘲讽道,“说你没长脑子你还不承认,我哥他们若是想逃也只能自个儿逃跑,根本带不了这个半残的伤患,狼又不像你一样蠢,它们肯定不会追我哥,而是会趁机去把这人给咬死,饱餐一顿,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周荣气的瞪大了双眼,鼻子里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苏三,你说话能不能好好说,不就是以前我嘲讽过你吗?至于你记恨到现在,不是说秀才公都有那什么容人之量吗?我咋一点都看不出来?”   苏锦楼毫不相让,反唇相讥,“对啊,对啊,我就是记恨啊,谁让我记性好呢,你不是一直都觉得我小肚鸡肠吗,我要是太大度了不就不符合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了吗?”   “哎?我说,苏三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大雪纷飞,雪地里的四人艰难的往回走着,一路上苏锦楼与周荣俩人尽斗嘴了,有的人是一见如故,比如陶真和苏锦楼,有的人是相看两厌,比如苏锦楼和周荣。   但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人与人之间的情分不会变,善心不会变,一如当初陶真为苏锦楼牵线拜师,一如今天周荣二话不说就陪苏锦楼冒着风雪上山寻人,个中真心,点点滴滴,苏锦楼都铭记在心。   “回来了,回来了!”刘氏与蒋氏一同守在门口,隐约见着有人过来,仔细一看正是久出未回的苏大郎苏二郎以及出去寻人的苏锦楼和周荣,“幸好平安回来了,老天保佑!”   “咦?”蒋氏眯眼细瞧,扯了扯刘氏的衣袖,“刘嫂子,你家大郎是不是背着一个人啊?”   刘氏仔细一看,“哎?还真是,让他们去捡柴怎么捡了个人回来?是村子里的哪个村民吗?”   蒋氏与刘氏一同上前去迎苏大郎一行人,走到近前一瞧,刘氏见受伤之人是个生面孔,奇道,“大郎,这人是谁?咋伤的这么重?”   “娘,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苏大郎背着伤者走了一路,大冷天的额头上却布满细密的汗珠,“我得赶快把人背进屋里,还要去请孙大夫过来一趟。”   刘氏赶忙点头,“是得快些进屋,孙大夫就在我们家呢,三郎出门寻你们的时候就让你爹把孙大夫请回来了,还说要多带些跌打损伤的药,现在正好得用。”   周荣又嘴贱了,用胳膊偷偷拐了苏锦楼一下,调侃道,“苏三,你什么时候能未卜先知了?专门强调说让多带些跌打损伤的药,难不成又是什劳子心灵感应?我怎么不记得你多了一个哥哥。”   苏锦楼手痒,很想在周荣的脸上挠一把,这个记吃不记打的棒槌,一刻不收拾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见大哥二哥迟迟不归,以为他们在路上出了什么事,雪天最容易滑倒,我担心他们受伤,这才让爹同孙大夫说多带些跌打损伤的药物,这就叫未雨绸缪,像你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哪能理解我的想法?”   说完就学着原主苏三斜眼看人的表情瞥了周荣一眼,看的周荣满肚子火气,关键是这火气还得憋着。   一行人进了屋,将伤者安置在房内,刘氏叮嘱道,“你们快些回房换身干净的衣服,身上又是汗又是雪的,省的受凉了,”又对周荣说道,“二狗,你身形和二郎差不多,就让二郎拿一套干净的衣服给你换上。”   周荣连连拒绝,“不了,刘婶,我家就在旁边,走两步就到了,我还是回家换吧。”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你急啥?”刘氏一把拉住周荣,“你身上已经汗湿了,出去一吹风准会着凉,若是你因着我家的麻烦事而生病,我可得内疚一辈子,你就心疼心疼你刘婶,乖乖听我的话。”   周荣见刘氏不容置疑的态度,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回去的话了,只能一同去把衣服换了。   孙大夫探了探伤者的额头,又仔细查看了伤口,眉头越皱越紧,苏顺安见状问道,“孙大夫,这人伤的如何?”   孙大夫摇头叹息,“情况有些不妙,此人受了重伤,又在外面受冻,如今高热不退陷入昏迷,救不救的活都不一定,我先把他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你们给我打下手。”   说完就开了药箱,拿出剪刀一类的工具以及各种药物摆放在桌子上。   等把伤者的衣服剪开,众人均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这人的胸口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一直蔓延到腰部,伤口外翻,看起来十分吓人。   “这伤口怎么这么像刀伤?”   “本来就是刀伤,而且还是利器类的刀伤,”孙大夫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说道,“幸好外面气温低,不然这么深的伤口,光是出血,就能让人致命,即便如今他并未因失血过多而亡,但他受寒发热,很有可能也会一命呜呼。”   苏顺安看向苏锦河,眼中带着质问,“大郎,你不是说你是在山上救下这人的吗?他身上的刀伤是怎么一回事?”   苏锦河也是一头雾水,“我确实是在山上救下他的,当时他身前有两只狼围着,我和二弟都以为他的伤是恶狼抓的,我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刀伤。”   苏顺安眉头深锁,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救都救了,总不能再把人扔出去吧,如今这人活不活的了还是未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苏家人见这人受了如此重的伤,再加上孙大夫之言,都以为此人活不了了,可是也不知是孙大夫开的药起了效果,还是这人求生意志太强,等第二天早晨,这人竟然退热了。   孙大夫断言,“热退下了便好,此人有救了。”   不出孙大夫所言,这人在昏迷的第三天下午竟然清醒了,此人自称姓魏,单名一个延字,此次独自回乡是为祭祖,不料在新年刚过不久,就下了这么大的雪,因担心家里的妻子孩子,不顾风雪冒险赶路,谁知却遇上了一伙盗匪,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不仅抢走了他的盘缠,还要留下他的命,他慌不择路之下跑到了山里,山路无法辨别方向,他茫然无措的走着,不知怎的就走到了河西村的后山。   “还好老天眷顾,让我遇见了恩公,不然我的小命必定不保,如此大恩,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说完就想挣扎着起身感谢。   苏家两兄弟连忙拒绝,“别动,小心伤口裂开,你不用这么客气,那种情况不论是谁看见都会出手帮忙的,如今外面还下着大雪,你身上又带着伤,行动不便,暂时就安心住在这里,先把身体养好最是要紧。”   魏延铭感五内,感激涕零,满含热泪的回道,“多谢恩公,魏延感激不尽。”   苏锦楼在一旁一言不发,默默的听着他们说话,至于魏延所说的话他是一个字也不会信的,魏延身上的伤口确实是利器所伤,但是否是盗匪砍的还是未知。   古代朝廷对于刀剑类的利器虽管制的并不是很严,但也没有夸张到人手一把刀的地步,以往电视上看到的武侠片,飞檐走壁,刀剑纵横,就连一个只会些拳脚功夫的三流武夫都能佩戴一把刀,这压根就不切实际。   普通农家是不能藏有刀剑的,此处的刀并不是指菜刀或者柴刀,而是真正的利器,村民争斗多是用棍棒石头类的武器,最多再加上锄头铲子之类的农具,商户同样不允许拥有刀剑利器,但商户经常南来北往的交易物品,一旦出远门,人身安全难以得到保障,怎么办?   雇佣镖师,镖局做的生意一般都是保护雇主与货物,或者受雇主委托运送物件,镖师经由官家认证,允许配有刀剑,但这刀剑是有数量限制的,并且还要在官府备案,除了镖师还有官家衙役以及兵士能够佩戴刀剑。   而盗匪一般很少有能拿到刀剑作为武器,负责打造刀剑的兵器铺子在接单之时,需要顾客出据官府所开的凭证,凭证上规定多少数量就只能打造那么多,若无凭证或是超出了规定的数量,不仅顾客要挨罚,兵器铺的老板也要跟着一起倒霉,所以盗匪的武器一般都是棍棒类的东西,利器是很少见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些盗匪通过特殊途径拿到了兵器,见魏延脸上写着肥羊二字,就把他给抢了,又见魏延脸上写着牛气冲天绝非池中之物几个大字,生怕他来日一飞冲天秋后算账,所以就把他砍了。   外面天寒地冻,还刮风下雪,狗都不愿意出去撒泼,那些盗匪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中还出门做生意,并且恰好被魏延碰上了,这运气背的都快和当初苏锦楼出门遇到三系丧尸的狗运气有的一拼了。   好吧,就算这魏延运气背到家了,请问他一个文弱书生是怎么从手拿利器的盗匪手中逃脱,而且还是在身受重伤的前提下逃到了山里,后山上的积雪几乎漫过膝盖,深一点的都能有人半截身子高,这种十死无生的境况下竟然被他成功逃走了,不可不说是个奇迹。   可天底下哪来这么多的奇迹?除非,当初他的身边不止一人,而且这些人不顾自身安危,殊死抵抗,只为帮助魏延逃走,若真是如此,那魏延的身份就很可疑了。   唉,可惜啊,苏锦楼对这古代的什么丝绸啊布料啊,还有男子佩戴的玉器头饰一窍不通,不然也能Cos一把火眼金睛,从魏延的衣着打扮一眼就能推断出这人大致的身份背景。   三个半月后,已进入了五月,先前的积雪逐渐融化,天气异常寒冷,道路泥泞不便出行,苏锦楼只得推迟去府城的行程,府学报名时间截止到今年的八月二十,只要在今年县试开考之前去府学报名,即可正式入学。   苏锦楼如今并不着急去府学,他始终对魏延保持警惕之心,总觉得这人就是颗不□□,放着这么一个不安定分子在家,他是怎么也不会放心去府城进学的。   所以,他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得把这人送走,而且是越远越好。 第65章 狼群   天色渐暖, 冰雪消融,村民们开始下田劳作,孩子们也出来撒泼打闹, 见此情景, 里正苏行之赶忙召开村民大会。   “近日来村中有人在后山发现野狼踪迹, 各位村民看顾好自家孩子,别让他们去后山玩闹,若有村民去后山砍柴, 最好结伴同行,并且不要深入,只在外围活动,请各位务必谨记。”   这话一出,底下众人议论纷纷, 不少人都半信半疑。   “这么多年都没在后山见到野狼, 我一直以为山上是没有狼的。”   “可不是嘛,以前我们经常去后山, 孩子们也在山上爬树掏鸟窝,不都一直相安无事吗?怎么突然就出现狼了呢?”   “今年怪事还真多,先是大雪久落不停, 前几天村里又跑来了那么多兔子野鸡, 现在后山还出现了野狼,以后若是有大虫啥的跑到村子里, 我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呸!你这个满嘴喷粪的蠢货,大虫闯进村里我们还有命在?能别乱说话吗?”   苏行之见村民们将信将疑, 不少人似乎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也没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他心下犯愁,没有亲眼见过野狼,单听别人说,是很难真正重视这件事的,可如今让他上哪去找只野狼过来给村民看看。   苏行之走到苏顺安身边小声嘀咕,“苏五弟,你看能不能让你家大郎和二郎出来做个见证?也好让乡亲们多关注这件事情。”   苏顺安自然没有不愿的,大家都是邻里乡亲的,若是哪家因为大意真碰上野狼了,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于是,苏大郎与苏二郎一起把遇见野狼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魏延遇险一事也提了一嘴。   苏行之补充说道,“前些日子大雪封山,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可如今眼看着已经化冻了,大家都要忙着耕田种地,我最担心的就是各家各户的孩子,你们务必要管束好自家孩子,千万别大意了。”   有苏家人作证,村名们立马变了口风,“既然苏家两个孩子亲眼见到野狼,此事应该错不了。”   “是啊,毕竟苏家出了个秀才公,他们更不会欺骗我们了。”   “看来以后还真得把孩子看住了,不然若是碰见野狼,哭都来不及哭。”   苏家两兄弟这时才感觉到自家真的不一样了,似乎比之以前说话更有说服力,别人更加信任他们,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家里的小弟成了秀才公。   两人对视一眼,均在私下里暗下决心,以后做事必定要谨言慎行,绝对不能给苏家和小弟的名声抹黑。   回家后,和家里人谈及此事,苏二郎怎么也想不通往年从未有过危险的后山上竟会出现了野狼。   “若不是我当初亲眼看见了狼,我也不会相信后山上会跑来这么凶猛的动物,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出现其他野兽,后山脚下可还住着好几户人家呢。”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苏顺安拧巴着眉头,额间皱出了个八字型,“今年的雪下的太大了,人的日子不好过,野兽的日子也不好过,野兽没了吃的,找不到食物,可不就得出来觅食嘛,狼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它们见到落单的人才会攻击,若是碰上结伴同行的人是很少轻易围攻的,识时务者并不一定是人,野兽也很会见机行事的。”   “这么说来,当初那两只狼饿着肚子,又见魏延受了重伤,这才想攻击他的?”苏二郎还是有些难以理解,“可后来我和大哥都赶了过去,那狼为什么不知难而退?”   苏顺安对这个不喜欢动脑子的二儿子已经不报希望了,笨就笨点吧,好歹大事上从不糊涂,“野兽毕竟只是野兽,饥饿已经吞噬了理智,它们依照本能行事,肯定不甘心眼睁睁的看着食物从嘴边溜走,再说,你们只有两个人,怎么可能把它们吓退。”   “哦,我懂了,”苏二郎恍然大悟,“怪不得后来一看小弟和周荣过来,那两只狼就跑了,原来是见我们人多势众,它们没有机会再伤人,这才主动退去,嘿!这狼莫不是成精了吧。”   啧啧,苏老爹啥时候成心理大师了?还是专门倾听动物心声的大师,连野狼在想什么,为啥逃走都能说出个二五六来,真令人佩服。   苏锦楼见苏二郎一脸崇拜,苏老爹露出高深莫测的迷之笑容,只觉得这情景甚是眼熟,貌似他当初忽悠陶真的时候,就是苏老爹的这副表情。   夜晚,月色暗淡无光,周围万籁俱寂,河西村的村民都已熟睡,后山上二十来只野狼悄无声息的奔向寂静无声的村落,银灰色的毛发在月光的照耀下闪过一丝银光。   “嗷~~”   “救命啊,救命啊……”   “什么声音?好像有人在喊救命?”   “汪,汪……”   河西村的房舍内三三两两的点亮了烛火,村名们急匆匆的穿好衣服,一个个手拿棍棒和火把从家中走了出来。   苏锦楼在第一时间就用精神力扫过村落,只见靠近后山处的几户人家正遭受十来只野狼的围攻,已有三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其余几人背靠背守护着地上的三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正与虎视眈眈的野狼对峙着。   “爹,”苏锦楼见苏顺安也起了身,好像还要出门,连忙上前制止,“爹,你怎么起来了?”   “我听到外面好像有什么声响,就起来看看发生了啥事。”   “爹,应该是野狼攻村了,”苏锦楼拿着棍子总觉得不合手,干脆从杂物房摸出一把柴刀出来,“现在外面正乱着,家里女眷这么多,不能没个男人守着,您和大哥在家里看家,守好屋子,我和二哥出去看看。”   苏顺安一听有狼攻村,大惊失色,“三郎,你确定是野狼进村了?”   “嗯,”苏锦楼点头,十分肯定地回答,“八九不离十,刚才一开始的叫声应该就是狼叫。”   “那你还是留在家里吧,我出去瞧瞧。”苏顺安拿起一根棍棒就想出门。   苏锦楼连忙上前拉住了苏顺安,“爹,你年纪这么大,别再瞎折腾了,就这么说定了,你和大哥留在家里看家,我和二哥一起出去瞧瞧。”   见苏锦河要说什么,他赶紧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大哥,你在家里好好看家,爹娘以及家里的女眷孩子都交给你了,千万要守好家门。”   “二哥,”苏锦楼对手持一把锄头的苏锦山说道,“我们这就走吧。”   “嗯!”苏锦山二话不说就跟上了苏锦楼的步伐,随着院门开了又关,身后仅留下苏家其他人担忧的目光。   两人脚步不停的赶往后山,沿途有不少同样手持棍棒或是农具的村民,均行色匆匆的往后山跑去,等到了地方一瞧,二十多个村民正与野狼对峙,一旁或坐或躺着七八个人,明显是受了伤。   野狼的嘴边和皮毛上都带有血迹,有村民的,也有它们自己的,这些狼皮毛光滑,牙齿雪白锐利,眼睛明亮有神,一看就是体格强健的壮年狼,个个都是捕猎的好手。   现下夜色朦胧模糊不清,村民们只能靠着火把照明,而狼却拥有极佳的夜视能力,完全可以趁人不备偷袭村民,若不是见村民人数众多,这些狼也不会一直呈对峙状态,恐怕头狼早已下达攻击的命令。   苏锦楼悄悄用精神力扫过后山,只见在不远处的一块山石上,笔直的站立着一只银灰色的野狼,它神态坚定,耳朵直立向前,尾部纵向卷曲朝着背部,这应该就是头狼了。   苏锦楼想到上一次用精神力赶跑两只野狼的经历,便故技重施想要让头狼主动退去,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一次精神力却失效了。   具体而言,应该是头狼硬扛住了精神力,在苏锦楼精神力碾压的那一瞬间,那只头狼收回了尾巴,拱背防守,试图将身子缩小,这明显是惧怕的表现。   然而它却硬是没有下达撤退的命令,反而四处张望,见没有异常,当即恼羞成怒,它门牙外露,弓身低吼,随即将身子挺直仰天咆哮。   “嗷呜~~”   苏锦楼一见原本对峙的野狼均扬身低头并放松皮毛,就心道不好,这一看就是进攻的前兆,更糟糕的是,他的精神力扫视到,在狼王身后还有十来只巨狼正准备伏击村民,这明显是有备而来。   “大家小心,它们要进攻了,后面还有十来只巨狼,千万别被偷袭了。”   苏锦楼话音刚落,野狼均不要命的扑了过来,村民们赶忙拿起手中的武器反抗,此时十来只成年巨狼冲了过来,即便有苏锦楼先前的提醒,不少村民仍被打的措手不及,不慎被野狼抓伤。   一只野狼从苏锦楼的背面扑上去,苏锦楼躬身一躲没有让这只狼得逞,然而脊背上却留下了一道不浅的伤口,正不停的往外冒着血,野狼与苏锦楼对视着,微微伏低身子,纵身一跃扑向苏锦楼的脖子,打算叼住苏锦楼的脖子用尖利的牙齿咬破他的喉管。   苏锦楼一个转身躲了开去,顺势挥下柴刀,本想伤了野狼的腰部,将其劈成两截,然野狼行动太过敏捷,躲过重要部位,只在后腿上留下一道伤痕。   此时,头狼又是一声嚎叫,苏锦楼面前的野狼立马退于部分集中的狼群处,它们将两个受了重伤的村民单独围起来,明显是想把两人与其他村民分割开来,在头狼的指挥下,猛狼冲锋,巨狼断后,狼群狂而不乱,井井有条,进则同进,退则同退,协同作战,来势汹汹。   苏锦楼和村民想要搭救两人,无奈巨狼殊死相斗,狼的血性实在凶猛,一时间村民久攻不下,根本无法对被困的二人施以援手。   眼见被围之人快要支撑不住了,众人心中越发焦急,苏锦楼看着被围村民家人绝望的呼喊,心中一动,他悄无声息的退出人群之中,将自己隐于黑暗之处,偷偷拿出一把消音枪,借着精神力将枪口对准头狼位置。   黑暗之处,一枚子弹飞击而出,无声无息的射向头狼,头狼似有所觉,脊背上的银灰色毛发笔直竖起,琥珀色的瞳孔猛然一缩,关键时刻移开了位置,使得原本击向头颅的子弹从后腿处穿过,在山石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头狼惨叫出声,随即当机立断对天长啸,“嗷~~”声音明显比之之前显得后劲不足。   众狼听到头狼的命令,赶忙转头就跑,仍旧是猛狼打头阵,头狼跟着猛狼一起离去,巨狼断后,完全没有鸟兽散乱似的无序,苏锦楼甚至看到有一只逃生的狼咬断了伤腿,颇有壮士断腕的决绝。   这一晚,村民死亡一人,重伤者八人,其余人等均有大小不一的轻伤,而野狼群也死了六只猛狼,两只巨狼,其余逃走的狼群均受了伤。   这么些年河西村一直是太平安稳的,别说是村里,就连后山都没见过野狼的踪迹,这一次谁也不知道野狼群为何攻击村民,也不晓得这些野狼到底从何而来。   苏锦楼看着受伤的村民,心头不由得蒙上了一层阴霾,总感觉有一种山雨欲来的趋势。 第66章 发现征兆   苏锦楼后背受了伤, 苏锦山胳膊也被野狼抓了一道口子,孙大夫忙着给重伤的村民包扎伤口,无暇顾及其他人, 他俩只能相互帮忙, 给对方上药。   上完药, 也不耽搁时间,和苏行之打了个招呼便回了家,老苏家烛火通明, 除了孩子,几个留在家里的大人都在焦急万分的等待着,一见到回来的二人,形容狼狈,身上又明显带着伤, 众人大惊失色。   刘氏心疼的直抹眼泪, 苏锦山的媳妇王氏也跟着一起哭,“怎么就受伤了?”   “没事儿, ”苏锦楼嬉皮笑脸,不见一丝受伤虚弱的样子,“娘, 都是皮外伤, 休养两天就好了,不碍事的!”   又神气十足的显摆着, “娘,你是没看到你儿子我英勇不凡的身姿, 那些野狼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左手出拳,右手出掌,再来个旋风扫堂腿,三下五除二,轻而易举就把那些狼群全部打趴下了,别说就来那么几只小不点,就算再来一群野狼,我也能不费吹灰之力把它们揍回老家。”   苏二郎静静的看着小弟吹牛逼,对付一只狼都受伤了,还想对付一群?小弟的脸皮子是越来越厚了。   苏锦楼吹牛吹的爽,话音刚落就挨了刘氏一个脑瓜崩,“就你这么个小身板,能经得住野狼的几爪子?还一人打一群?你可给我省点心吧。”   苏锦楼见刘氏不再抹眼泪,家里的气氛也松快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以前最怕母上大人落泪,如今看见刘氏的泪水,他同样感到心疼,可又不知怎样安慰才好,只能故意搞怪,这也算是另类的彩衣娱亲了吧。   “二郎,三郎,”苏顺安还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心中着急,“村里的人情况如何?”   苏锦山回道,“后山脚下的几户人家最先遭受到狼群的攻击,野狼在夜里偷袭,那时大家都在睡觉,谁也没有料到会出这种事,等大家赶到的时候,野狼已经咬伤了不少人,在我们和野狼打斗的中途,又冲出来十来只巨狼,我们被打的措手不及,大家伙都受了伤,后来大概是头狼见久攻不下,受伤的狼越来越多,心生怯意,就带领群狼退回去了。”   “这么说,狼群是有备而来了,”苏顺安听完二儿子的描述后大惑不解,“按理说狼群若不是迫不得已一般是不会攻击村民的,特别是攻击一整个村落,难不成这场大雪真有这么大的威胁?都能把狼群逼出了深山,让它们不得不以人类为食?”   “哎呀,别管是什么原因,”苏二郎最烦这些动脑子的事了,他很光棍的说道,“反正狼群攻村已是不争的事实,野狼咬伤了不少村民,现在首先要想办法怎么防守那些野狼,谁知道哪天夜里它们还会过来偷袭。”   苏顺安以前最是头疼二儿子的耿直,说话不经过大脑就一秃呼噜的全嚷嚷出来,这一次他却是赞同的看了苏锦山一眼,“你说的有理,现在不是追究野狼攻村原因的好时机,最要紧的该是如何防范那些狼群。”   苏锦山一脸骄傲,嘿嘿,老爹竟然夸奖我了,这可是八百年不遇的头一次啊,等会儿回屋里我得好好乐呵乐呵。   苏锦河打了一个哈气,见其他人都是满身疲惫,目露困色,赶忙提议道,“爹,这一夜大家都没睡好,眼见天色就快亮了,还是让大家回去睡会儿吧,至于防范野狼的法子,我想里正肯定会召集村民一起商议的。”   苏顺安一想,也是,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里正肯定要召集村民商量出一个妥当的方法,有什么事等休息好了后再烦神也不迟。   第二天苏行之果然召开村民大会商议防守一事,老苏家是由苏顺安和苏锦山作为代表一起过去,苏顺安是一家之主,苏二郎亲身经历过狼群夜袭一事,他们两人去商议最是合适。   野狼群昨夜和村民酣战,损失不少,但留存的主要战斗力仍然不可小觑,按理说,才刚经历过一次战斗,短时间内,狼群不会再次攻村,可苏锦楼心中仍有隐隐的担心。   今年的麻烦事是一出接着一出,先是下了那么大的雪,后又遇见野狼,如今还发生狼群攻村的怪事,这让苏锦楼怎么也无法安心,尤其是昨晚的那只头狼,智商都能和人类媲美了,谁知道它会不会出其不意再来进攻。   苏锦楼将精神力覆盖住整座后山,后山上一片寂静,别说兔子野鸡了,就连一只小鸟都没有,鸟巢里空空如也,洞穴中也是没有一只动物,除了零星的几具小动物的尸体,后山竟找不到一只活着的动物。   “奇怪了,就算这场雪下的再大,天气再冷,也不该把所有的动物都冻死吧,即便冻死了也该留下尸体才是,山上的那么点尸体明显数量不对啊,嗯?这是在……迁徙?”   在后山深处,有一群野狼正缓步前行,苏锦楼识得,这些狼正是昨夜攻村的狼群,前两只   是受伤最严重的野狼,其中一只就是昨夜逃跑之时咬断自己后腿的那只,走在前线的是受伤最轻体格最为强壮的五只巨狼,中间的是所有其他的成员,然后又跟着五只最强壮的野狼垫后,尾随在最后的是当初被子弹射伤后腿的头狼。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迁徙,这个季节并不是狼群迁徙的季节,而且就算要走也该是休生养息,至少等身上的伤恢复了七七八八再走,这些狼昨夜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为什么今天就迫不及待的迁徙了?   除非,有什么东西逼迫它们不得不走。   到底是什么呢?狼是群居动物,战斗力凶猛,又会协同作战,自然界很少有能威胁到它们生命安全的野兽,到底是什么,把它们逼迫的连养伤的时间都没有就要狼狈逃离?   苏锦楼仔细扫视后山,再三确定没有其他猛兽出没,所以到底是什么野兽把整座山的动物都给逼走了?或者……根本就不是天敌之类的原因,而是某种不可抗力的自然因素。   苏锦楼回房,找到了正在房内收拾书本和衣物的苏环,“哟!儿砸,收拾东西呐,这是在为进学做准备?放着我来,我帮你收拾。”   苏环充耳不闻,手上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嘴上回应着说,“爹,你以前的行李都是我帮你收拾的,你哪会收拾什么东西?别再把我需要的物件给带漏了,麻烦您别添乱了好吗?”   嫌弃之意溢于言表,可怜苏锦楼好不容易想表现一下什么叫做慈父心肠,结果被苏环的几句话伤的体无完肤,他悲痛万分的捂着胸口作西子捧心状,“你竟然嫌弃我添乱?就不怕失去你的老父亲吗?”   苏环放下手中的东西,轻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的说道,“好吧,那你在这儿帮我收拾吧。”   苏锦楼浮夸的肢体动作陡然一僵,沉默了一会儿,又走到苏环收拾了一大半的衣物处,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始终感觉无从下手,“儿子,要不,我们多带点银钱,到镇上后缺啥买啥,咋样?”   苏环早就料到了这般结果,他爹啥德行他还是比较了解的,对于家务这一类的活计是一窍不通,指望他收拾东西,还真不如直接带银子来的方便。   “爹,虽然我们家现在比之前宽裕了不少,但也不能像你这样浪费银钱的,”苏环像个小大人似的振振有词,“家里还是多存些银钱比较好,一旦遇到突发事件,需要用钱之际能立马拿出来,这就叫有备无患,要是被奶奶知道你这么败家,肯定又要数落你了。”   苏锦楼理亏词穷,被苏环训得和个鹌鹑似的,唉,也不知道谁是老子,谁是儿子,怎么总觉得他在苏环面前越来越没有威严了?   “哦,差点忘了正事!”苏锦楼一拍额头,“酯儿,你前几天不还说在村里看到许多兔子野鸡吗?”   “对啊,”苏环一边继续收拾东西一边回答苏锦楼的问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多的兔子野鸡四处乱窜,爹,难道你没看见?”   苏锦楼吞吞吐吐的说道,“没,没看见啊。”他一直忙着怎样不着痕迹的把家里那颗姓魏的不□□给赶走,哪有精力关注其他。   “哦,”苏环意味深长的感叹了一句,“爹,你可要保重身体啊。”爹也不老啊,这么年轻眼神就不好使了,等以后上了年纪可怎么办哟。   苏锦楼不知他的亲亲大儿子在为他的身体操心,又继续追问,“那你后来有看见兔子野鸡吗?”   苏环仔细想了想,随即摇头,“这倒是没有,爹,一听你这样说,我就更觉得奇怪了,不会是那些兔子野鸡都约好了要一起离家出走吧。”   一起离家出走?苏锦楼皱眉沉思,这不就是大型的动物迁徙吗?在不该迁徙的季节中迁徙,野狼群宁愿拖着受伤的身体也要逃离,难不成是后山要出事了?   “后山……后山融雪,”苏锦楼不停的小声念叨,陡然之间四个大字浮现在脑中,“山体滑坡。”   是了,除了山体滑坡,也没有其他原因能让这么多动物奔走逃离,昨夜那些狼应该是想饱餐一顿后集体迁移,这才在狼王的带领下攻击村落,这样一来狼群突袭的原因也就有了。   而这些狼群失败过后不再计划攻击村落,宁愿饿着肚子带着伤迁移,唯一的原因应该是没有充足的时间让它们养好伤再次发动攻击,若真是那样,后山出事应该就在近期。   “爹,你怎么发起呆来?”苏环拉了拉苏锦楼的衣袖,“你刚才在说什么?声音太小我没听清。”   “没,没什么,”苏锦楼在心中已经确信后山会坍塌,但这事还需要进一步查证,“酯儿,我出去一趟,若是你奶奶来寻我用饭,就说不用等我,你们先吃。”   苏锦楼一路疾行,跑到了后山,精神力渗透进山体之中,发现山体内部有许多孔洞,甚至已经形成了大片的裂隙,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他总感觉能够听到土地松动的声音。   “前些时日下了那么大的雪,如今雪化成水全部融入了土地之中,这些裂隙还在不断的变大,恐怕不过十天,这后山就要塌了。”   如今该怎么办?这事肯定得告知里正,让里正组织村民暂时迁村,可迁村不是小事,古人讲究故土难离,他总不能说他有特殊的透视技能,能看透山体里的缝隙吧。   思来想去,苏锦楼头都大了,他最讨厌这些费脑子的活计了,前世他建立基地,关键是靠身后的团队撑着,团队里不缺军师类的智谋型人才,每次遇到费脑子的事情,压根无需他多费心,他之所以成为头领,只因为他特别能打,跟着他活命的机会更大。   末世,纵使有诸葛之智,没有异能和武力也是白搭,你总不能和丧尸讲道理斗谋略吧,苏锦楼的异能既能找到最佳路线逃跑,又能直接攻击丧尸晶核,他的能力不是末世最强的,但他的异能却是最适合生存的。   不过他性格本就吊儿郎当,没什么大志向,也不想统一末世当什么救世主,除了凭借武力异能以及资源吸引了不少人才,其他的也没多大优势,因而他所建立的基地算是末世中排名较弱的了,名气也比不上其他牛逼哄哄的领主,最后也比其他领主死的早。   “里正,”苏锦楼对苏行之行拱手礼,他刚抬手就被苏行之制止了,“秀才公不必多礼。”   不论是苏三还是苏锦楼在长辈面前向来守礼,没道理因着他中了秀才就不用对长辈施礼,那也太过桀骜了。   苏锦楼坚持行完礼,“里正,此次前来我有一事要与您相商。”   苏行之满目慈爱与赞赏,“秀才公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苏锦楼斟酌了片刻,还是决定不绕圈子了,干脆一点,直奔主题,“里正,我想让里正帮忙说服村民迁村。”   “迁村?”苏行之大惑不解,“秀才公为何提及迁村一事?村里的村民自祖上就定居于此,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苏锦楼屏息凝神,不苟言笑,“如果,是关乎于村民的生死存亡呢?”   “什么?”苏行之心中骇然,将信将疑的盯着苏锦楼,语气中充满警告之意,“秀才公,有些话是不可以胡说的。”   苏锦楼笃定的说道,“近来积雪消融,后山上的雪水渗进土里,山体将要崩塌,山上的动物成群结队奔走逃离,连多年不出的狼群都出现了,难道这还不够明显吗?动物对危险的感知能力比之人类强的多了,这是动物在向我们示警。”   “就算动物出逃,也并不能说明是因为后山将要崩塌引起的,也有可能是其他什么原因,秀才公不可如此武断。”   苏行之是河西村的里正,他为人处事向来是谨言慎行,所做的决策都是三思而后的结果,迁村涉及村落根本,他不可能因着苏锦楼的一面之词而轻易同意让村民迁村。   “里正,其实我近日来一直被同一个梦困扰,在梦里我看见后山崩塌,淹没了大半个村庄,那些相熟的村民死伤惨重,哀号声不绝于耳。”   苏锦楼唇色发白,眼中似有惊恐之色,“我本以为那是噩梦,可第二天仍旧做了一模一样的梦,一连做了五天的噩梦,梦中之景都是后山坍塌。”   见里正眼中眸光闪烁,似有所动,苏锦楼赶忙趁热打铁,“里正也知道,我当初落水发热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大夫说我伤了元气,爹娘担心我的身体,让我两年内都不要下场科举,我本来也是如此打算的,可就在我决定不去科举的那一段时间,也是一连好些天都做了同一个梦,梦中我正在榜文墙前看中榜名单,而那名单中确系有我的名字。”   “当真?”苏行之觉得这事太过诡异,可他以前确实听过入梦一事,以前村里有个老人,身体硬朗,看不出一点老态,可突然有一天他和儿女说梦见已逝的老伴来接他,第二天就突然逝世了。   苏行之神色严肃,绷着脸问道,“你当真梦到你高中了?”   苏锦楼作揖行礼,“不敢欺骗里正,我当初正是因为那个梦才会决定参加科考,后来果真中了秀才,如今我一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又见后山上动物出逃,经年不见的狼群竟然也从深山里跑了出来,种种迹象都表明,后山危矣。”   苏行之若有所思,愁眉不展,“你先回去吧,这事让我再仔细想想。”   苏行之举棋不定,难以决断,苏锦楼表示理解,毕竟他的话太过飘忽,难以取信,“里正,梦中后山崩塌就是近期之事,还请里正早些决断。”   苏锦楼离开后,苏行之心里存着事,一直都是心事重重,即便是晚上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苏行之不知道的是,即使他睡着了也不会一夜好眠,因为我们的苏大神棍要搞一个大阵仗。 第67章 搞事   苏锦楼深知只凭着他的一面之词与虚无缥缈的入梦, 是没法让苏行之信任他并同意组织村民迁村的。   所以他要搞事。   如今后山上连一根鸟毛都找不着,没有办法制造出动物暴动的异象,他思来想去, 把主意打到了村里的家禽身上。   这些家禽并不居住于后山, 被村民圈养, 失去了警觉性,天天有人好吃好喝的伺候,全然不知危险已悄然降临。   不过没关系, 你没有异常,我就逼你做出一些异常的举动,苏锦楼盯着猪圈里逍遥自在的老母猪,笑眯眯的龇出一口大白牙。   夜晚,丁大爷家的大黑狗从睡梦中陡然惊醒, 他脊背毛发竖立, 眼神警剔的四处张望,似乎遇到了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 而这种不知名力量的压迫还在不断的增大,直到超过了一个临界点。   “汪呜~~”大黑狗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崩溃了,它夹着尾巴猛然向院门外冲去, 一心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躲得远远的。   “大黑,你咋了?你上哪去?”   “唉, 家里的鸡咋了,怎么都飞出来了?鸡还会飞?”   “当家的, 我们家老母猪跑啦,快出来啊……”   河西村的村民一片混乱,逮鸡的、辇狗的、捉羊的、抓猪的,各种叫嚷声不绝于耳。   苏锦楼刚出院门,就瞧见一头至少二百来斤的老母猪捣腾着四肢大粗蹄子,扭着圆滚滚的屁股奔腾而去,一个衣衫不整的汉子正赤红着脸,双手死死的拽着猪尾巴,嘴里不停的叫喊着,“快停下,快停下!来人呐,帮忙拉猪啊。”   后面一中年妇人正脚步不停的追着,也在高声喊道,“当家的,你快放手,猪跑了就算了,别把自己弄伤了。”   那汉子哪里肯罢手,这可是二百来斤的大母猪,是留着配种用的,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头猪了,千万不能让它给跑了。   可惜,这汉子高估了他的力气,他哪能拽的住二百来斤的老母猪,一不小心脚下不稳摔了个狗吃屎,这次是真正的狗吃屎,因为他的脸正好摔在了他家老母猪因使劲挣扎而拉出来的便便上,他趴在地上抬起头,欲哭无泪的看着圆润的猪屁股,一拽一拽的远离了他的视线。   再瞧瞧周围,刘家的在拽牛,高家的在拉羊,不少人家在逮鸡赶鸭,忙的是不可开交,原来大家都一样啊,怪不得怎么叫都没人来帮忙,结果当然是一个都没留住,那些牲畜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愿留在村里,拼了命的逃离,只留下一地的鸡毛鸭毛和各种牲畜的便便。   村民们形容狼狈,身上不是鸡毛就是粪便,村里只要是能跑的家畜都走了个精光,任他们使出浑身力气都没法留住,还有那些个小鸡仔,跑不出去竟然都集体撞门自杀,众人面面相觑,满目茫然。   刘氏在一边哭天抹地的嚎,“我滴个老母猪唉,早知道我就不留着养了,我心疼唉~~”边哭边捶胸口,又看着空荡荡的鸡舍,接着嚎,“我滴个老母鸡哎,养了三年的老母鸡,一直舍不得宰,早知道我也不留了。”   苏锦楼颇为心虚,如果被刘氏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刘氏应该不会大义灭亲吧。   娘哎,您老可别怪我,我不这样做,里正就不会信我,不信我就不会组织村民迁村,不迁村,整个村的村民都得受难,如今只是损失点家畜啥的,总比把命丢了的强吧。   等事情结束后他再想办法把家畜找回来,至于能找多少,或者说这期间那些家畜会不会饿死,这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苏锦楼暗暗在心中为自己打气,千万不能心虚气短,一定要理直气壮,这件事和我一点干系也没有,千万别露馅了。   苏行之急匆匆的赶到了老苏家,一进院门就直接找到了苏锦楼,他头上还有一根鸡毛,衣服也是囫囵的裹在身上,看的出来,此刻的他内心是有多么慌张。   “秀才公,今晚这事你怎么看?”   今天白天苏锦楼刚和他说过后山坍塌一事,晚上村里的家畜就暴动了,再加上那玄之又玄的入梦一事,苏行之怎么看都觉得村里的家畜是感应到了危险,这才拼死老命的往外逃,不然这些家畜在村里住的好好的,好吃好喝的照看着,有啥理由好日子不过偏要离开这里。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动物比人的直觉更为敏锐,前些天后山的野鸡野兔奔逃出走,昨夜野狼被逼的离开后山来村里夜袭,或许那些狼根本不想伤人,它们只是单纯的想借着村里的路离开,只不过被村民发现了行踪,这才不得不停下来和村民争斗。   苏锦楼知道苏行之已经相信后山塌陷一事,如今缺的只是一个鼓励他下决定的人,反正事情是由自己提出来的,干脆就添些干柴,把火烧的更旺些。   “里正,家畜暴动是您亲眼所见,您难道还不相信我说的话吗?先前我做了中秀才的梦,如今我已是秀才之身,最近我又做了后山塌陷的噩梦,我实在是担心噩梦成真啊。”   “你们在说什么?”苏顺安从不远处走来,满脸疑惑,“什么做梦?什么后山塌陷?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行之想着多一个人商议,就多一个法子,再者说,苏顺安是苏锦楼的亲爹,这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若是最终确定迁村,还需要苏锦楼助他一臂之力,到时此事的前因后果以及入梦之事都瞒不住,遂当即就将事情原委说与苏顺安听。   “这么说来,今夜的家畜以及前些日子的动物都是因为感知到了后山塌陷才会离开故土。”苏顺安若有所思,深思熟虑之后说道,“里正,不如暂时让大家带好贵重物件,选一处地方临时住着,若是后山没有塌陷自然皆大欢喜,到时我们再搬回来就是,如果后山真的塌了,不过是损失了一些家具,房子到时候再盖,只要人没事就好,您觉得这法子如何?”   苏行之一想,觉得有理,若是冷不丁的突然就迁村,村民难免会有意见,故土难离,别说是村民,就连他自己都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可如果只是暂时搬出去住,又有着充分的理由,村民的阻力应该会很小。   “苏五弟言之有理,这法子甚好,正好趁着现下家畜出逃,村民们内心恰巧受到触动,我这就动员大家让他们回去收拾行李,明天我们立刻搬走。”   苏行之既然下了决定就不会再出尔反尔,更不会朝令夕改,苏锦楼眼看着苏行之离去,心里轻舒一口气,这事有了里正的出力,相信村民肯定会搬离这里,这样一来也没有枉费他的良苦用心了。   唉,他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古人对故土的感情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沉,苏锦楼生活的现代大都市,出国的移民的外出求学的多不胜数,更甚至还有踩着自己的国家讴歌外国,称赞外国的空气都是香的,水都是甜的,对于故土的感情实在太过淡薄。   古人不同,对于他们来说迁村就是拔了根,有些人宁愿葬身在故土下也不愿离开这片土地,让一个人离开生他养他的地方,难之又难。   “爹,”苏锦楼星星眼看着苏顺安,还竖起了大拇指,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还是您的办法好。”姜还是老的辣,这话还真有道理。   苏顺安面对小儿子的崇拜倒是没有一丝开心骄傲的情绪,反而皱着眉头把苏锦楼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扫视了一遍,看得苏锦楼心里颇为不安。   不会被苏老爹看出来他在装神弄鬼吧,不对啊,他可是专门在夜里趁大家都睡下了才利用精神力制造家畜暴动事件,除非苏老爹有读心术,才会晓得他才是罪魁祸首,可读心术这玩意儿,连末世都没出现这种开挂异能,这古代还能有人逆天的开了外挂?我靠,苏老爹不会是那什么传说中的隐士高人吧。   就在苏锦楼脑洞大开,已经联想到修仙世界的御剑飞行,转世重生的奇葩情节之时,苏顺安开口了。   “三郎啊,我记得当初你去参加科考,你娘不让你去,你说是因为我夸你身体强健这才坚持要去科考的,怎么如今听里正的意思,你是因为做了一个高中秀才的梦才一意孤行硬是下场的?”   苏顺安虽然年纪大了,但记忆力却好着呢,当初就因着小儿子要去参加科考,老婆子把他好一顿数落,说什么他不疼孩子啦,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揭她的老底啦,反正坏事都是他干的,他足足听了一个多时辰的唠叨,还不允许他自辩。   更悲惨的是,从那一天起,老婆子把他盯的死死的,以前还能趁她不注意喝两口小酒,后来别说酒了,连个酒杯都被老婆子给锁柜子里了。   三郎去考科举,久久不归,老婆子心焦,他也着急,可他作为一家之主总不能慌里慌张不成样子,结果老婆子天天念叨,说要不是他当初让三郎科举,三郎也不会久出不回,小孙子酯儿也不会天天坐在院门口盼星星盼月亮的念着爹爹。   可如今听里正刚才的话音,怎么好像是三郎自己做了个玄之又玄的梦,这才偷偷报名下场考科举的?敢情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三郎自己的决定,他白挨老婆子那么久的数落了?   早就忘了当初让苏老爹背锅的苏锦楼,“……”   坏了!这让他怎么圆?果然人不能说谎,说谎说得多了,总有一天会撞车的,可这报应也来的太快了点,让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面对苏老爹三分疑惑七分不满的眼神,苏锦楼只能讪笑,“爹,那不是,那不是当初我没有信心嘛,只凭着一个梦,我哪敢确定我一定会高中,当初也就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要是我跟娘说我是因为一个梦才去科考,娘肯定不会同意。”   苏顺安从善如流的接过话,“所以你就拿我的话作伐子?”   这语气咋听着有些阴测测的呢?苏锦楼咂咂嘴,吹牛一时爽,葬身火葬场,苏老爹不会想来一场棒棍底下出孝子的戏码吧,他都这么大了,要真的挨了打那也太没面子了。   “爹啊,关键时刻,还得看您啊。”老爹不就是用来背锅的嘛,算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还是先跑路吧。   “爹,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和里正说,我先走了……”话音刚落,苏锦楼脚底抹油,一溜烟儿的没影了。   苏老爹静静的看着苏锦楼离开的方向,悄然眯眼,小兔崽子,咱们来日方长。 第68章 坍塌   在里正的动员下, 村民们都收拾好了贵重物品和粮食,第二天全体搬迁。   临时居住地离村落并不是很远,苏锦楼见已经远离了后山的范围便不再多言, 他估摸着村里应该有不少人都对里正的这个决定感到不以为然, 对他这个拾掇里正下决定的人也心生不满。   动物家畜奔逃, 事情太过诡异,加上野狼夜袭的惊险,这才促使了大部分的村民同意搬迁, 至于苏锦楼玄之又玄的噩梦,大部分人都觉得是无稽之谈。   苏锦楼觉得无所谓,反正不管使用什么手段只要达到目的就行,被别人说两句又不会少块肉,谁都不是傻子, 事情还未真正发生, 没有亲眼见到任谁都会在心里打一个问号。   第一天,第二天, 第三天,日子过的很快,转眼五天已过, 村民的抱怨声也越来越大, 临时居住的地方只是几间简便搭建的房子,而且还是几户人家共住在一起, 吃饭洗漱都不方便。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回去!”村里的高老爹中气十足的嚷嚷着, 一点也看不出来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今年大雪的势头比往年都要凶猛,本就延迟了种地的时日,如今只因为家畜逃跑,再凭着秀才公一个虚无缥缈的荒唐梦就让我们搬离屋子,窝在这么个地方,天天闲着不干活,难道让我们一大家子人都不用吃饭,等着喝西北风吗?”   和他相熟的村民劝道,“老高,你就再等等,如果那山真塌了,伤到了人就糟了,是人重要还是农活重要?就算是心中着急,也不赶这一天两天的。”   “塌?塌什么塌?”高老爹正憋着气呢,心中急的冒火,根本听不进别人的劝告,“后山那么些年都相安无事,怎么好端端的说塌就塌了?秀才公做学问是没话说,可其他方面就值得商榷了,只不过做了个噩梦而已,就让全村人陪着他一起胡闹,真是不知所谓,你们竟然还信他。”   “唉?你怎么说话呢?”刘氏听到老高消遣自家儿子,头一个不答应,“我家三郎要不是为了乡亲们的安全,他干嘛把噩梦一事嚷嚷的人尽皆知,我家儿子一片好心,到你嘴里咋就是胡闹了?你这是恩将仇报。”   高老爹一听这话脸立马拉了下来,心里明显不乐意了,“你是秀才公亲娘,当然向着他说话,我们都搬出来这么些天了,后山一直没什么动静,凭什么秀才公说山会塌陷?那山又没长耳朵,更不会听秀才公的命令,就这,还不叫胡闹?”   刘氏面红脖子粗,与高老爹争锋相对,丝毫不退一步,“就算后山没塌,我家三郎也是因为担忧出事才提议让大家伙搬离的,他心心念念为村里人着想,这一点无可指谪,更不能否认,万没有做好事还惹人抱怨的道理。”   “嘿!就这还叫做好事?”高老爹也不是个善茬,见刘氏为苏锦楼抱屈,他的脸上满是讽刺,“别是好心办坏事吧,把我们大家都折腾来折腾去,连地都种不了,若是耽误了今年的收成,我老高头第一个要找你家算账。”   “你凭什么啊?”刘氏指着高老爹的鼻子骂,“乡亲乡里这么些年,我头一次知道原来你老高是个无赖耍横的泼皮,我家孩子做好事,不仅没得到一声感谢,还要被你赖上,你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够响的。”   见这二人互不相让,差点都要动起手来,旁边的村民赶忙拉架,“哎呀,乡里乡亲的别吵啦,大家各退一步,和气一点。”   高老爹的子女也在一旁七嘴八舌的劝着,“爹,你这是咋了?人家秀才公确实是担心我们才会提议搬迁的,那天家畜奔逃你也亲眼见过了,你就别再和刘婶争执了。”   “我是在说理,”高老爹仍旧不服气,没好气的看了下周围劝话的子女,“你们这些不孝子,个个胳膊肘往外拐,我眼睁睁的看着田地荒着,我这心里着急啊。”   “急也不行,再急也得在这里呆着,”高老爹的大儿子一点都不介意自家亲爹的白眼,“爹,你就别固执了。”   这边高老爹的子女在忙着规劝高老爹,那边苏锦楼也在开解刘氏,“娘,你就别气了,不就是被说两句吗?不痛不痒的,对我一点影响也没有,您何必和别人置气,气坏了身体,可不得令人担心嘛。”   “你这个榆木脑袋,”刘氏没好气的戳了戳苏锦楼的额头,“我哪是和老高头置气?我是在为你抱不平,我儿子千好万好,岂是他老高头能置喙的?”   “娘,这一次是做儿子的连累您了,若是后山当真无事,估计不仅是我,还有您都得被人说嘴,是儿子不孝,竟让您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操心我的事情。”苏锦楼是真心实意致歉,他是搬迁一事最初的发起人,在事情没有发生前肯定会连累家人被别人指责。   “你是我的儿子,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刘氏慈爱的看着苏锦楼,“我不为你担着又有谁为你担着?”   这话音一落,旁边立马传来阵阵咳嗽声,苏锦楼与刘氏转眼一看,只见苏顺安挺直了胸膛大义凛然的伫立在一旁,脸上很明显的写着“有事我来担”五个大字。   然而刘氏一点都没get到老伴的苦心,还十分不解风情的询问,“喉咙咋又痒了?是不是最近偷酒喝把药性给冲了?我让你少喝点酒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咳嗽的这么厉害,那些花了大价钱的药都白喝了。”   刘氏巴拉巴拉一顿数落,集中火力对准苏老爹,转眼就把刚才的不愉快给忘了,苏老爹刚想树立一家之主的形象,被刘氏突如其来的指责说的一顿蒙圈,眨巴着眼睛,迷茫着听着刘氏的念叨,关键这念叨还不带重样的,苏老爹立马成了蚊香眼,感觉五百只鸭子都比不过刘氏的战斗力。   “轰!”   陡然之间,一声巨响响彻云霄,村民们都能感受到脚下的土地被震了一下,还未等众人缓过神来,紧接着又是接二连三震耳欲聋的响声,那声音似是震到了众人的心里,令人久久不能平静。   “这?这是什么声音?”   “不会是,后山真的塌了吧。”   “要不让人回去瞧瞧?”   “瞧什么瞧?后山若真的塌了,现在回去岂不是有危险?”   “哎呀!”一个脸盘圆润的中年妇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满脸灰败,“我家的粮食,我家的银钱,都没了,都没了。”   与妇人比邻的一人问道,“张嫂子,粮食和银钱不都带出来了吗?咋就没了?”   张氏悔不当初,哭嚎道,“我,我以为秀才公的梦不准,粮食只带了一点,银钱更是一点都没拿,我想着这搬来搬去的不嫌费事嘛,哪会想到后山真的会塌,我家就住在后山附近,房子肯定被砸塌了,我心疼啊。”   安慰她的妇人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里正都做了决定让大家搬迁了,也提醒村民把贵重物品和粮食带着,你还心有抱怨,阳奉阴违,这下子自食苦果,能怪谁呢?   但见张氏大受打击的神情,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最后只道,“银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事就行。”   如张氏一般不把此次搬迁当回事的还有另外几家,此刻他们心中悔不当初,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明明秀才公都做了那个梦,村里也出现不少奇怪的现象,里正更是劝他们带上重要物件搬迁,他们咋就不相信呢?   前两天他们还暗地里嘲笑别人傻不拉几大包小包往外搬,如今后山坍塌,被嘲笑的反倒成了他们,损失那么大,还无处抱屈,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唉,早知道,就不嫌搬迁费事躲懒不听里正的话了。   苏行之听到了巨响就明白后山果真塌陷了,他先前总是抱着一丝期望,宁愿被别人指责也不愿看见后山出事,村里被波及,然而现在后山已经塌陷,再想那些也无济于事,眼前最要紧的是重建村落,让村民早些回归正常生活。   “秀才公,现在已经听不到响声了,我们能回去了吗?”   苏行之对苏锦楼极具信任,若不是苏锦楼的提醒,如今别说是粮食和钱财,就算是村民的身家性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苏锦楼一直关注着后山,后山坍塌,砸了大半个村落,仅存一小半房屋幸免于难,老苏家的房子也被砸塌了一半,许多村民的房屋完全被埋于山石之下,连一点昔日的影子都找不着了。   “再等半天吧,若是半天后没有响声,可让人去查看一二,没有危险后,就可以回去了。”   半天后,苏行之亲自带着几个村民回去查看,等看见眼前的山石泥土以及被砸的房屋,一个个都后怕不已,若是没有搬迁,这该砸死多少人啊。   “里正,”同行的村民当即就对里正说道,“若不是您,我们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此等大恩,我们莫不敢忘。”   苏行之摆手示意,“你们不必谢我,身为里正本就该维护你们,反倒是秀才公,当初他第一个提议让大家搬离,这几天遭受了不少的非议,大家应该给秀才公一个交代。”   村民纷纷同意,“这是当然,秀才公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肯定不会恩将仇报。”   见没有危险,里正带领村民回到了原来的村落,那些心存侥幸,希望后山坍塌没有砸塌房屋的村民,一见到此景都惊呆了,他们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在里正的组织下,村名们有条不紊的建造房屋,丈量土地,里正登记过后还要去镇上报备,忙的脚不沾地,连口水都喝不上。   趁此时机,苏锦楼以家里太忙,无暇顾及魏延伤势之由,提议将魏延送去镇上休养。   “魏先生,实在对不住了,村里遭此大祸,连个让人好好安歇的地方都没有,照顾不周,请多担待。”   魏延仍旧是那副赢弱不堪的弱鸡模样,面对苏锦河的歉意,他直言道,“若不是你们救了我,如今我安有命在?照顾不周一说从何谈起?魏某叨扰了这么久,心中甚是过意不去,救命之恩,魏某来日定当相报。”   和苏家人告辞后,苏锦楼带着魏延乘坐刘家的车,这牛车还是苏锦楼当初用精神力驱使家畜回来后,刘家才得以继续做这赶车的营生。   魏延是一个不安定因素,留在苏家完全就是一祸害,苏锦楼只有亲自把人送走才能心安,到了镇上,苏锦楼帮魏延请医问药,又租了小院给魏延当作临时住所,还留下了一笔银钱给他备用,苏锦楼一心只想着早点和魏延脱离关系,银钱方面给的十分大方,权当是花钱消灾了。   “魏先生,”安排好相关事宜,苏锦楼迫不及待的和魏延辞别,“您就在镇上好好休养,我这就告辞了。”   魏延作揖相谢,“多谢秀才公为魏某费心,如今即将分别,魏某心中有一难题,还望秀才公为我解疑。”   苏锦楼不知魏延在卖什么关子,十分客气的问道,“不知魏先生有何疑惑?”   “秀才公当真是梦见后山坍塌,这才去提醒里正组织村民离开故居的吗?”   “不然呢?”苏锦楼挑眉,反问道,“难不成我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不过,魏先生这样一说,倒是提醒我了,其实我也有一个问题一直存于心中,魏先生不像是习武之人,您是如何从持有利器的盗匪手中逃命的呢?还一逃就逃到了我们村的后山?”   魏延还是刚才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未曾改变,“或许,是我运气好吧,不及秀才公能提前预料到后山坍塌的本事。”   “彼此彼此,”苏锦楼同样笑眯眯的看着魏延,“我能梦见后山塌陷,可不也是运气好嘛,同魏先生并无区别。”   苏锦楼与魏延再次道别,随即步履从容的离开了这个地方,魏延看着苏锦楼离去的身影,眼中似有精光一闪而逝。   这苏锦楼果然不是个善茬,他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这样的人怎么会屈居于一个小小的乡下山村里呢?而且,他这般性子和苏家的其他人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真不像是苏家那样的老实人家教养出来的。   苏锦楼拐过一角,直至彻底离开魏延的视线才转身回望,终于把这个不稳定因素送走了,魏延,除了这张脸,经历和名字估计都不是真的,真不知道这般多谋善段的人物又是哪个阵营的。 第69章 诉别离   一个多月后, 村民日夜赶工,总算是搭建好了居住的地方,解决了住的问题, 并不意味就能闲着了, 家家户户还要忙着抢种粮食, 就在大伙忙的热火朝天之际,苏锦楼正在家里与家人告别。   “爹,娘, 此行我去府学读书,大概要到过年才能回来,你们在家里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过操劳,只要你们身体康健, 我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又对一旁的苏锦河与苏锦山说道, “大哥,二哥, 家里就交给你们照看了,有什么事就写信给我,酯儿在书院进学, 我离得远, 没法照顾他,平时还需要你们和两位嫂子多费心。”   苏锦河轻拍苏锦楼的肩膀, “什么费心不费心的?酯儿难道就不是我的侄子了?你这话倒显得见外了,放心, 等你回来,保证能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苏锦楼晒然一笑,“那我就走啦,你们别送了,回去吧。”   身后老苏家人都站在院门口,目视苏锦楼离开。   “三郎,你身边没个知心人,可得好好照顾自己。”   “小弟,你无需担心家里,爹娘我会照顾好的。”   “小叔,好好进学,我们会照顾好酯儿的。”   苏锦楼鼻下一酸,心里却是甜丝丝的,他脚步不停,头也未回,只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见了。   苏锦楼刚到了村口,就看见刘长衍正牵着牛车等待着,“长衍大哥,劳您久等了。”   “秀才公,等等~~”   苏锦楼转眼一瞧,只见好些个村民都拎着东西向这边跑来,有的人鞋子上沾满了泥土,明显是从田地里匆忙赶过来的。   “秀才公,这是我家蒸的包子,你带着路上吃。”   “秀才公,这是我家炒的花生,你带在路上解解馋。”   “秀才公,这是我家养的老母鸡,上次刚回来我就把它杀了,给你补补身体。”   “秀才公,我家没啥东西,这些银钱你拿着路上买些零嘴吃。”   苏锦楼陡然见着这么个阵仗一时间有些懵,随即当场拒绝,“不行,不行,我不能收你们的东西。”村里刚遭了灾,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收下这些礼物。   “秀才公,您就别拒绝了,”说话的是当初扯着嗓门说苏锦楼胡闹的高老爹,“若不是你的提醒,我们哪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过?您可不能跟我们客气。”   苏锦楼摇头,严词拒绝,“就算是感谢,前些天大家已经往我家送过礼了,万没有再次收礼的道理。”   “秀才公见外了不是?您中了秀才是我们全村的荣耀,如今要去府城进学,我们当然要表示一点自己的心意,哎呀,东西我就丢在车上了,我还要忙着下地呢,”高老爹直接把带来的东西扔在牛车上,转身就走,“秀才公一路平安,我就不多送了。”   其他人见此有学有样,不一会儿车上就被丢满了东西,村民们也是跑得不见了踪影。   “秀才公,”刘长衍见苏锦楼傻眼的看着车上的东西,忙劝道,“您就收下吧,都是乡亲们的心意,再拒绝就显得生分了。”   苏锦楼哭笑不得,“可,可我也带不走啊……”总不能当着刘长衍的面把东西收进空间吧,“要不我回趟家,把东西丢在家里?”   “别,别!”刘长衍赶忙制止苏锦楼,若真让秀才公把东西拿回家里,苏五叔肯定要挨家挨户的把东西还回去,村民们不都是怕东西被退回,这才赶着在秀才公出门的当口送来东西嘛。   “秀才公,听说你家几个小辈已经去镇上的鹿鸣书院读书了?不如把东西送给孩子们用吧。”把东西送给秀才公的侄子和儿子用,应该也算是尽了心意了。   苏锦楼想想,点头同意,盛情难却,再推三阻四就显得虚伪了,干脆就把东西送去书院,正好顺路过去看看酯儿。   “长衍大哥,我们走吧。”   “好嘞!”刘长衍鞭子一甩,牛车稳步前行。   苏锦楼回想起村里那些可爱的村民,脸上不由自主的就露出了笑容,若是刚穿到古代的那段日子,他八成不会这么多管闲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亏本买卖,他一向避之不及。   如今他宁愿被抱怨,被误会也要想办法让里正动员大家搬迁,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心软了,或者说他明白了宗族才是一个人的根本。   一家有难,左邻右舍都会伸出援助之手,平日里虽有些小磕小绊的,但谁也不会真正记恨谁,对方遇到不便之处,总是忍不住帮一把,这样可爱又纯朴的村民,苏锦楼不可能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白白失去性命。   他的狠,他的计谋,都是用在敌人身上,对于这些亲族,他愿意释放善意与宽容之心,他是苏家寄予期望的苏景楼,也是末世里那个苦苦挣扎的苏景楼,这,并不矛盾。   苏锦楼来到了鹿鸣书院,苏环正在宿舍里温习夫子所讲的课业,见亲爹突然过来看他,顿时喜出望外。   “爹爹,”苏环的眼中似洒满了星光,亮晶晶的,他第一次离开老家这么久,一开始的几天整夜思念着家人,眼泪浸湿了半个枕面,可他白天仍然专心听夫子的讲课,不肯辜负家人的期许。   苏锦楼一把将苏环抱起,很不客气的亲了苏环一下,苏环脸蛋爆红,连脖子与耳根都红透了,他捂着脸,心里既别扭又带着点甜。   “爹爹,你怎么,怎么突然亲我?我都七岁了,你不能再随便亲我,被别人看见会笑话你的。”   苏锦楼很不在意,他要是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就不是脸皮厚如城墙的苏锦楼了,“我想亲就亲喽,就算你七岁不还是我的儿子吗?我亲我的亲亲大儿子,别人有什么可说嘴的。”   苏环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只听苏锦楼说道,“这次我过来给你送点东西,顺便和你道别。”   苏环闻言,阳光明媚的心情顿时似被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小脸上满是不舍,但他只静静的看着苏锦楼,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他知道爹爹是去府城进学的,承载着全家人的期盼,他不可以不懂事,任性的要求爹爹留下来。   苏锦楼见苏环眨巴着大眼睛,里面蓄满了水汽,然而这孩子却始终没有让眼泪落下,坚强的让人心疼。   “乖啊,”苏锦楼摸了摸苏环的后脑勺,“你在书院好好进学,等以后也考上了秀才,不就可以和我一起去府城了吗?我过年之前就会回来,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吃食和玩具?”   苏环摇头,“爹爹,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安回来,我就开心了,我一定认真听夫子的讲课,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现在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书院里想吃什么就花钱去买,银子没了可以再赚,身体亏损了,以后有的你罪受。”   苏锦楼巴拉巴拉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叨,总感觉有说不完的话,苏环没有亲娘,这些叮嘱之言也只有他这个当爹的来说,他即将远行,鞭长莫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苏环,这是他们父子之间剪不断扯不断的血缘。   苏锦楼临走之际用精神力一扫当初为魏延置办的临时住所,里面住着三个人,都是生面孔,看来魏延已经离开棠柳镇了,这样也好,省的他再动用手段逼迫魏延离开。   苏锦楼不知,除了他以外还有另一拨人也十分关注魏延,临平府的督学院内,方世泽正大发雷霆,“怎么会失败?你确定魏昌延回到了凉州城?”   心腹躬身回道,“探子传来消息,说亲眼看见魏昌延回了凉王府,应该错不了。”   “错不了,错不了,全都是一帮子废物!”方世泽心头起火,恨不得现在就拿把刀把办事不力的废物下属给砍了,“魏昌延是凉王的左膀右臂,也是幕僚里最为急智的人物,除掉他就相当于除掉凉王的一个臂膀,好不容易探出他回家祭祖的消息,那么些人去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被他给逃了,不是废物是什么?”   心腹也很为难,“大人,太子殿下并不重视凉州,交给大人的探子和死士能力都不比其他封地,另外,魏昌延身边有凉王亲派的死士,有那些人舍命相护,这才不慎被他逃脱,我们本以为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在那般恶劣的大雪天里,该是活不下来才是,谁能想到他的命这么大,竟然安然无恙的回去了。”   方世泽用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自己老了十岁,“可有查出是谁在帮助魏昌延?”无人相帮,一个重伤之人在那样极端恶劣的天气里不是冻死就是伤口恶化不治身亡。   心腹身子低的更明显了,“不曾,魏昌延自受伤后再次出现的地点就是凉州城,身边还有凉王的护卫保护着他,我们也暗查了他回凉州城的路线,可却什么也查不到,好像他是凭空出现在凉州城内一般,以属下拙见,应该是被魏昌延抹去了踪迹。”   “呵!”方世泽冷笑,“这魏昌延不愧是行事周全之人,连行踪都抹去了,看来他对帮助他的人甚是感激,不愿连累他人。”   “大人,”心腹恭敬的询问,“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做?”   方世泽缓缓的敲击着桌面,思索片刻后问道,“此次刺杀的尾巴都处理干净了?”   心腹回道,“都处理完了,绝对不会让人察觉这事与大人的干系。”   方世泽一心想要削弱凉王的实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魏昌延得凉王重用,这次他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活命,凉王不管是为了加恩还是为了他自己的威信,都会着人细查,我记得凉王妃的院子里有一个我们的暗线,你传信让她把此事的源头引向青州。”   “大人是说借由魏昌延被刺一事挑起凉王与长青王的争斗?可凉王能上当吗?”   方世泽笑了,这笑颇有些老谋深算的味道,他笃定的说道,“成与不成做了才知道,凉王连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长乐王都容不下,他能容得下野心勃勃的长青王?”   “是,”心腹行礼领命,“属下这就去办。”   方世泽细细思量,此次刺杀失败,要想再次找到机会斩断凉王的臂膀,无异于天方夜谭,不如多物色一些值得培养的棋子,安插在凉王阵营中,说不定能起到意料之外的效果。   唉,太子殿下只把眼光盯在青州,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像青州长青王那般一眼就能看出不轨之心的人根本不足为惧,反倒是凉王这个惯于隐藏伪装的和善人才是心腹大患。   希望这次祸水东引后能通过长青王,使得太子殿下对凉王也生出几丝警惕之心吧。 第70章 穿小鞋   苏锦楼很顺利的到了临平府, 到府学里交了学费,领了学牌,刚安置好, 陶真就闻讯赶了过来。   “苏兄, 怎么耽搁这么久才来?可把我给担心坏了。”   苏锦楼不愿多说, 只道,“雪下的太大,村里出了点事情, 故而来的晚了些。”   “村里出事?”陶真来的比较早,并不知道河西村后山坍塌一事,“可有波及到苏兄家里?”   苏锦楼摇头,“并未,也不是什么大事, 如今已然安然无恙, 贤弟无需担心。”   两人久别重逢,自然要好好庆贺一番, 说是庆贺,也只是去下了馆子,逛逛街, 等天一黑, 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苏锦楼不知,除了陶真这个知己关注他的行踪, 府学中还有一人对他尤为关心,此人便是府学署官鲁士才。   鲁士才当初一时不察惹怒了临平知府, 情急之下推荐了苏锦楼登榜,他本以为那苏锦楼资质平庸,最多只能得一个童生之名,谁知此子太过乖觉,竟在督学大人面前讨巧卖乖,有督学大人的相助,竟一路过了院试,这运道好的太逆天了。   可鲁士才心中难咽这口气,当初他是因为友人之故才将苏锦楼刷下,同时他也认为凭苏锦楼的才学是配不上秀才之称的,如今眼睁睁的看着苏锦楼这等献上谄媚,只会溜须拍马的废柴入了府学,他如鲠在喉,怎么想都不得劲。   “苏锦楼此子,譬如一锅粥里落下的那颗老鼠屎,坏了整个府学的风气。”   鲁士才无教导学子之责,但他在府学中地位特殊,权利也不小,他暗暗示意府学里的夫子打压苏锦楼,府学里有不少德高望重的夫子并不买鲁士才的帐,但也有一部分夫子本就是鲁士才阵营的人,鲁士才既然发话要对付苏锦楼,他们自然得照办。   鲁士才碍于苏锦楼已在知府与督学大人面前挂了名,不敢明目张胆的开除苏锦楼,便让夫子们想法设法变相的找他的麻烦。   “这苏锦楼能成为秀才已是上天眷顾,要想再进一步,也得看他有没有这等福分,各位夫子无需对他太过费心。”   于是,苏锦楼上学的第一天就被夫子单独提出来询问课本上的知识点,苏锦楼傻眼了,他昨天才入府学,今天首次上课,他连夫子留下的课业都不清楚,更别提什么知识点了。   “夫子,”苏锦楼躬身拱手行礼,“学生昨日才刚到府学,故而……”   “刚到府学?”还未等苏锦楼说完夫子就打断了他的话,夫子皱了八字眉,疾言厉色道,“即便今年大雪封路,你也不该这么迟才来府学,耽搁了这么久,可见你向学之心不诚,而今还要拿此作为借口狡辩,真是不配称为儒家传人,你回去将府学里的书籍好好抄写一遍,等抄完了后再来课堂听课吧。”   苏锦楼目露迟疑,“夫子,您的意思是等我将府学里的所有书籍都抄写完,才能回课堂听课?”   “怎么?”夫子回望苏锦楼,眼中透着些许不耐,“你有何意见?夫子所说的话你也敢质疑?”   苏锦楼停顿了一下,见前排的陶真似乎想要为他辩解,赶忙说道,“是,学生这就去抄书。”   苏锦楼二话不说,收拾了书本立马离开了学堂,这个时候要是再看不出夫子是故意刁难他,那他脖子上的这颗脑袋算是白长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夫子为什么要给他穿小鞋,他昨天刚入学,连这个夫子姓啥都不晓得,怎么可能得罪夫子,而且看这情况,明显是不想让他来上课了。   府学里的藏书数不胜数,想要把书本抄完,日以继夜,不吃饭不喝水不上厕所,一刻不停的抄书,至少也得花费五六年的时间,以他平日里写字的速度,再加上睡觉归家游玩等事情占用一部分时间,想要抄完藏书至少得八至十年,虽说他确实打算在府学多待些时日,可是以这种方式被迫在书院里种草,这也太憋屈了。   他来府学是学习科举之道的,不是来当个抄书学生的,若不是因为他有精神力这个外挂,并不妨碍他学习,他估计明天就得主动退学,毕竟人生没几个十年,而且这个十年还是他学习以及科举的黄金时期,他怎么可能甘心白白浪费光阴。   算了,你不让我学,我就偷着学,正好也可以借着抄书的机会,给自己多攒攒知识,省的肚子里学问匮乏,到哪都心虚的慌。   中午,陶真来寻苏锦楼,他满脸愁容,比之苏锦楼这个当事人还要委屈,“苏兄,我刚刚找夫子理论,夫子却将我训了一顿,明明是夫子在故意刁难你,如今连真话都不允人说了,这也太不讲理了,不如我们去找府学的高层评评理吧。”   苏锦楼哀叹一声,傻孩子,人家夫子既然敢明目张胆的把他赶出学堂,就不会担心他会找高层去评理,不过陶真的这份心他还是心领了,刚才他之所以果断接受夫子的惩罚,一部分原因是他看出来夫子铁了心的为难人,另一部分是他看见陶真似要为他辩解,他怕陶真因着他的原因一起被赶出学堂,那就真是他的罪过了。   陶真可没有偷师外挂,若是惹怒了夫子,被夫子扣下一顶大不敬的帽子赶出学堂,那他就白费这么长时间的辛苦考秀才了,于他的科举一途也是一大阻碍,苏锦楼可不愿他人被自己牵连,更何况他是真心将陶真视为至交好友,就更不愿意看陶真遭受夫子的训斥了。   “不用了,贤弟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贤弟以后不要再惹夫子生气了,不然若是因为我的原因,让贤弟受到牵连,我是万死也难辞其咎的。”   陶真却是坚持要为苏锦楼讨一个公道,“不行,不能让苏兄蒙受不白之冤,我就不信这天底下就没有说理的地方,若是我真因此事被夫子训斥或是被赶出学院,这也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与苏兄无关,我绝对不会怪你。”   苏锦楼心下感动,陶真此人风光霁月,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他的这一番肺腑之言触动苏锦楼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弦。   “贤弟可有想过,我们拿什么理由为我正名?夫子因我迟迟未到书院报道这才罚我抄书,这是事实,我不可抵赖。”   陶真反驳,“可这是有原因的……”   苏锦楼轻蔑的笑了一下,“别人可不会管我是否有苦衷,我迟迟未来报道这是既定的事实,再说夫子也说了,待我抄完书便可回学堂上课,并不是就此将我赶出学堂。”只不过抄那么多的书,不知何年马月才能抄完,几乎相当于变相的将他赶出学堂了。   见陶真还要说话,苏锦楼又道,“夫子不让我去学堂,不是还有贤弟你嘛,只要你认真听课,弄懂夫子所教导的知识,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询问贤弟,难不成贤弟还会与我藏私?”   “怎么可能?”陶真严肃着一张脸,满眼坚定,“苏兄若有不解之处都可找我相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不就得了,”苏锦楼循循善诱,趁热打铁,“若是贤弟你因我之事被夫子一怒之下赶出学堂,岂不是也无法学到夫子所教导的知识,那我有不解之处该向谁询问?”   听到苏锦楼的劝解,陶真觉得甚是有理,就算夫子不愿让苏兄去学堂听课,大不了他就自己回来把夫子所说的知识复述给苏兄听,若有疑问之处,正好可以相互讨论。   想到这里,陶真也不再坚持己见了,“那此事就这么算了?”   苏锦楼两手一摊,自嘲的笑笑,“不算了能咋办,以后还要多多仰仗贤弟你啦。”   陶真拱手行礼,郑重其事的说道,“定不会辜负苏兄之意。”   送走陶真,苏锦楼端坐于书桌前,面前摆放着笔墨纸砚以及书籍,既然夫子说让他抄书,他就认认真真的抄写,不然若是被抓到把柄说他阳奉阴违,到时又是一通训斥。   “嗯?这是……府学署官?”   苏锦楼莫名其妙被穿小鞋,他自然要弄明白是谁在背后捣鬼,所以,他的精神力一直没有从夫子的身上撤走,如今这夫子果真如他所料去寻背后之人,不过背后之人的身份还真让他颇为摸不着头脑。   常夫子正与鲁士才回禀上午的事情,“我已经把苏锦楼赶出了学堂,并且罚他抄写府学书文,没个十年八年的时间,他是别想完成这个任务了。”   “做得好,”鲁士才心中解气,大为夸赞,“这等无才无德之人本就不该进府学读书,若不是督学大人可怜他,他根本就得不到这个次等秀才的名头,哼!想要浑水摸鱼,还得看我答应不答应。”   常夫子回道,“如无法进学堂听课,就相当于白白浪费时间,那苏锦楼若是退学,该如何是好。”   “他要退就让他退。”   鲁士才巴不得苏锦楼主动退学,这样他就不用担心知府与督学大人怪罪,若是他苏锦楼自己受不了读书的辛苦,总不能把罪责怪在自己身上了吧。   看到这里苏锦楼便撤回了精神力,“敢情这年头还有愤青啊,还是个胡子一大把的中年愤青。”   从二人谈话里,府学署官鲁士才就是背后捣鬼的罪魁祸首,他应该是知道自己这个秀才是掺了水的,但他不敢与三品大员唱反调,又不忿自己这等学渣拿到府学入学资格,所以干脆直接命人对自己下绊子,为的就是不让自己败坏了府学的风气。   “所以说,幸好没有和陶真一起去找府学高层人物评理,有府学署官的撑腰,估计就算去了,也多是无功而返,甚至是自取其辱吧。”   苏锦楼误以为鲁士才是因为看不惯他这个虚假秀才借着督学大人的名头狐假虎威进了府学,这才让人给他穿小鞋,殊不知今日的果,早在当初于宜章县的县试之际就埋下了祸端,要是较起真来的话,耿直boy陶真要占一大部分原因。   要不然怎么说人家陶真才是真主角呢?明明都是一起得罪的县令,人家陶真偏偏一路高歌还得了个优等生的名头,不仅免费入学还能有官家补贴。   苏大学渣呢?当初若不是机缘巧合,他压根过不了府试,后来他又是主动献方又是使劲拍督学大人的马屁,这才得了一个次等秀才的功名,结果还遭人怀疑被查卷子,一首好好的离别诗被人误以为妻子出轨的和离诗,让他彻底在学子间出了名。   进了府学第一天就被穿小鞋,弄清了罪魁祸首,短时间内他却没办法对付,只能惨兮兮的偷着学,明明他是有资格光明正大的学,可如今连学堂的门都不给进。   唉,苏锦楼仰头叹息,满目惆怅,果然我还是一只软柿子啊…… 第71章 智空方丈   陶真见苏锦楼每天紧闭房门忙着抄书, 心下哀叹,苏兄心里不知有多难过呢,被夫子嫌弃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吧。   苏兄真可怜, 据说在棠柳镇进学的那段日子就被夫子赶出学堂, 没曾想到了府学竟会旧事重演, 虽然每次自己旁敲侧击询问他的心情,他都一再表示此事对他没有影响,但那应该是在强颜欢笑吧, 任谁身上蒙有冤屈都不会毫无芥蒂。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陶真半夜从睡梦中惊醒,满头的冷汗,坐于床上怔忪了半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原来是在做梦啊, 苏兄怎么可能郁郁不得志而自杀呢?这梦也匪夷所思了些。”可是, 有些人做梦是上天警示的征兆,他这个梦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陶真成日担心苏锦楼会想不开, 又不敢直接劝慰苏锦楼,思来想去,他决定带苏锦楼出去散散心, “苏兄, 今日我打算去慈光寺游玩,不如苏兄与我一同前去看看, 如何?”   陶真相邀,苏锦楼又无紧要之事, 欣然同意。   陶真心下轻舒一口气,他绞尽脑汁,深思熟虑后才选了慈光寺这么一个佛家圣地,听说寺中有不少精通佛法的高僧,若苏兄聆听佛音,接受高僧点化,应该就不会想不开了吧。   两人说走就走,动作迅速的赶往慈光寺,寺庙高踞于临平郊外的一处山峰上,周围生长着参天古木,交相掩映,气魄恢弘,庄严肃穆。   “慈光寺是临平远近闻名的佛家寺院,”陶真指着半山腰处掩在树木间只露出屋檐的寺院,侃侃而谈,“据说寺中的智空方丈是佛祖座下弟子金蝉子的转世,为的就是修满功德,历劫飞升后成就无上金身。”   苏锦楼挑眉,金蝉子?那不是唐僧嘛,怎么唐僧不叫三藏,改名叫什么智空了?他算是明白了,不管是寺庙还是道院,里面总会出个一两位得道高人,比方说棠柳镇送子庙里的文妙真人,再譬如如今慈光寺内的智空方丈。   见苏锦楼不以为然,陶真心里反倒较起真来,“苏兄不信?”   苏锦楼笑意盎然,一挥衣袖,颇有几分狂生的派头,“圣人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信与不信,于我而言,都无太大差别。”   “哦。”陶真的声音有些低落。   像一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娃娃。   苏锦楼扑哧一笑,“我们又不找方丈算命,他是否是得道高僧与我们确实没啥干系,难不成陶贤弟想要求卦问相?”   陶真摇头,“我若是想求卦问相直接找苏兄你不就得了?干嘛还要去寻方丈为我相面卜卦?”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陶真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苏兄不信呢?我差点忘了,苏兄你也会相面之术。”   在苏兄这位神算子面前夸赞另一个高僧是个得道高人,肯定惹苏兄心里不痛快了,老话说同行见面分外眼红,很显然,苏兄与智空方丈就是同行。   已经忘了自己曾经装过神棍还貌似帮助陶真打通任督二脉的苏锦楼,“……”这是哪一年的黑历史了?能别提吗?   陶真不想犯忌讳,于是转移话题道,“慈光寺最为有名的就是斋饭了,这里的斋饭特别美味,只要来此地进香的客人,都会留下来品尝一下这里的斋饭,据说味道比之汴京最著名的法华寺的斋菜还要好呢。”   “是吗?怪不得慈光寺的香火这么旺盛。”苏锦楼看着来往络绎不绝的客人,眼中满是了然,自古以来美食的诱惑,吃货的力量都不容小觑。   两人进了寺院,正准备例行一拜,谁知却见周遭之人个个窃窃私语,还自认为十分隐晦的偷偷瞄着大殿中的一群男男女女。   那群男女有老有少,衣着打扮很是不凡,周身气质亦是不俗,更令人惊叹的是人群中有一个女孩长得颇为可爱灵动,那一双眸子好似会说话一般,让人不由得对她产生一股怜惜之感。   苏锦楼心里陡然一惊,瞬间从刚才那种莫名其妙的状态下清醒了过来,怎么回事?那个女孩不过六七岁的稚龄,与家里的小苏环差不多一般大的年纪,怎么会让人产生怜惜之情?   再说,那女孩身边就有一个妙龄女子,长得颇为清丽可人,怎么第一眼看过去只注意到那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而忽视了她身边其他的人呢?明明他没那啥特殊癖好啊。   “真是邪门了。”   “嗯?”陶真见苏锦楼小声嘀咕,问道,“苏兄在说什么?你也觉得那个小女孩很可爱吗?”   “什么小女孩?”难不成陶真也和他一样审美不正常?   “就是那个穿粉衣的小女孩啊。”陶真怕苏锦楼不清楚,还特意偷偷的指了指是哪个女孩。   果然,陶真所指之人和苏锦楼之前产生怪异情绪的是同一个人。   苏锦楼还从未碰见过如此奇怪的事情,看这周围人的目光好像也都是聚焦在那个女孩身上,苏锦楼仔细看了两眼,怎么也看不出这女孩有什么过人之处。   要说貌若天人,美如天仙,女孩的年纪摆在这里,万万担不起这些个溢美之词,可如果只是因为可爱灵动而吸引众人把其他人都当成了背景板,这也太夸张了,谁没见过几个可爱机灵的孩子啊。   苏锦楼暗暗吐槽,“切!明明是我家的小苏环更可爱,我刚才八成是被鬼迷了心窍。”   此时,一个身着红色袈纱的老和尚从内间走了出来,大殿里的其他和尚见了都恭敬的行礼,口称“方丈”。   众人一听,心下皆惊,难不成这位老和尚就是传说中的智空方丈?   陶真情不自禁的拽着苏锦楼的衣袖,兴奋的看着传说中的人物,要不是大殿内大家都屏气凝神不说话,他早就尖叫出声了。   苏锦楼挑眉,再瞧瞧自己被陶真拧巴成一团的衣袖,心里倒是多了几分兴趣,这智空方丈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有这么多信徒,连陶真这般风光霁月的人物都成迷弟了。   智空走到那群男女香客面前,道了一声佛号,随即对一个蓄着美鬚的方脸男人说道,“贵客临门,不曾远迎,还望施主见谅。”   男子还礼,“众生平等,何来贵贱之说?方丈客气了。”   智空敛眉,“施主,相逢即是有缘,贫僧送您三支玉签,还请施主挑选三人为你摇签。”   男子大喜过望,玉签并不是指玉制的签,这里的玉指的是“预”,慈光寺的智空方丈最著名的就是“玉签”,他的签并不是一般人能摇的,据说只有大机缘大气运的人才会被智空方丈选中,摇出的签经由智空的解读,就能得知今后之事。   男子很快挑选出两人,分别是他的嫡长子和嫡长女,在选第三人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鬼使神差般的选了一个庶女。   一旁的美貌妇人也就是男人的正房见状,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反倒是她身旁的一个穿青色衣衫的女孩,眼中的反感与厌恶几乎化为实质。   妇人似是察觉到女孩的心思,立马不着痕迹的拉了女孩一下,女孩撇了撇嘴,虽眼睛里明显还有些不服气,但到底把外放的心思收敛了一些。   智空请出竹签,让三人依次摇晃,苏锦楼注意到,三人中先前那个奇怪的粉衣女孩赫然就在其中,众目睽睽之下,三人依次上前摇签,苏锦楼不知道他们摇签之时心中在想些什么,但从面上来看,至少都是恭敬肃然的样子。   智空拿出第一个签文,看完后对那男子说道,“钟鸣鼎食,家道中兴,施主有一麒麟儿。”   男子听后再也掩饰不住喜色,有智空方丈的批语,家族后继有人,来日他南宫家必定会成为世家之首。   智空又拿出第二支签,解读后沉默了片刻,眉头微皱,久久不言,男子见状心下一顿,先前的喜意也被冲散了几分,“方丈,这签文的寓意是否不大好?”   智空施了一礼,“阿弥陀佛,施主,世间之事皆有因果循环,只要您的女儿一心向善,友爱手足,自然能得善果。”   言外之意,无非是指男子的大女儿将来可能会残害手足,自食恶果。   男子隐晦的看了嫡女一眼,暗暗下了决定,等回去后就找一个教养嬷嬷好好教导嫡女,一定不能让她走了歪路,他们家可容不下心性狠毒残害手足的冷血之人。   智空又解了最后一支签,看完后惊讶的看着粉衣女孩,男子原本并不在意这最后一支签文,刚才挑选摇签之人时他也不知为何就把这个庶女给带上了,以常理来说,摇签机会难得,他不可能让庶女代劳,但他偏偏挑中了庶女,让她和自己的嫡子嫡女一起摇签。   “方丈,可有什么不妥?”难不成又要来一个残害手足亲人的不孝女?   智空对着男子低声耳语了几句,男子似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之事,双目瞪大,再也维持不了先前的镇定。   “方丈此言……有几分把握?”   智空刚想说什么,忽然手中的木签“咔嚓”一声竟然断成两截,男子和智空均骇然不已,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   大殿众人都全神贯注的观看事情发展,这一个神来之笔,使得众人议论纷纷。   作为吃瓜看戏的一员,苏锦楼十分具有敬业精神,即便觉得这个叫智空的方丈在胡吹,他仍然学着迷弟陶真的动作,做出一副崇拜不已的样子,现下眼看着签文道具断掉了,他强忍着笑意,差点憋出内伤。   尴尬了吧,你说你解签就解签,偏要搞出这么大阵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是麒麟子又是残害手足的不孝女,最后还神秘兮兮的来一个耳语,吊的人心里痒痒的,这段数比他当初高明的多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智空有没有料到他的木签不配合他,你要是把人请进厢房或是换一个私密的地方,也不至于收不了场,智空,这法号起的好,智慧都空掉了,可不就成智障了吗?   苏锦楼在心里疯狂吐槽,突然,一阵熟悉的力量朝他碾压过来,他漫不经心的神情随之一变,脑海中的精神力全面爆发,与外来的那股力量直接碰了个正着。   智空闷哼一声,嘴角陡然溢出血来,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一旁的小沙弥连忙上前搀扶,“方丈,您怎么了?”   解签男子也很是惊讶,“方丈,您怎么突然就吐血了?”不会是方丈泄露天机,遭天谴了吧。   见智空一副受了重伤的样子,苏锦楼这才知道刚才那股精神力的主人是谁,此时智空惊恐万分的抬眼,恰好与他看了个正着,苏锦楼眼中趣味十足,对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智空,这人有点意思。 第72章 一本书   智空不发一言, 在小沙弥的搀扶下回到了厢房,心里既后悔又后怕。   他不该冒然试探那个书生的,如今自己受了重伤, 也不知那书生会不会趁机报复, 不行, 他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和那书生和解。   于是苏锦楼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跟着小沙弥一起来到了厢房。   小沙弥躬身道,“方丈, 客人已经带到。”   “嗯,”尽管衣服上还带有一丝血迹,智空仍旧端着一副得道高人的风范,“你先下去吧,我与这位施主有要事相商, 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是。”   小沙弥离开, 贴心的关好了房门,苏锦楼从善如流的端坐于凳子上, 单手托腮就这么不带丝毫情绪的盯着智空瞧,让智空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智空认栽,他斗不过苏锦楼, 身上带伤, 心中害怕,终究落了下风, “敢问施主尊姓大名。”   苏锦楼垂目,百无聊赖的把玩桌上的杯子, 语气似乎有些轻慢,“尊姓不敢当,鄙人姓苏复名锦楼,不过一世间俗人尔,不比方丈世外高人的名号来的响亮。”   智空略微无措,实在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尴尬的咳嗽了几下。   苏锦楼见状不再咄咄逼人,他说话之所以这么不客气,是因为智空在大殿中挑衅于他,明明他一直安分守己充当背景板,这智空却脑抽的用精神力攻击他,他的心中怎么可能不恼火。   智空明白这事是他做的不对,十分干脆的认错道歉,“苏施主,刚才是贫僧行事不周全,冒犯了您,是我的不对,请施主原谅我的无心之失。”   苏锦楼扯了扯嘴角,“无心之失?”   “确实是无心之失,”智空并不知道苏锦楼有精神力,他只是凭着直觉认为苏锦楼有些不妥,这才放出精神力探查一番,若苏锦楼是个普通人,他是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只有同样身负此能力的人才有可能受伤。   “据贫僧所知,世间拥有这般力量的人不超过三人,除了我之外唯有法华寺的玄慈与玄鸣两人有这般手段,实在未曾料到施主亦是同道中人。”而且手段明显比他来的高明。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古代还真有能人异士,苏锦楼决定以后除非偷师或是查探情报,不然绝不轻易动用精神力,若是不小心踢到了铁板,岂不是和智空一样自讨苦吃了?   “那你刚才在大殿上给那男子解签文,什么麒麟子,什么残害手足,这一套一套的都是瞎掰的?”   “这倒不是,”智空已被苏锦楼看清底牌,也不再隐瞒,“我运用力量得知男子是南宫世家的家主,第一个摇签之人是他的嫡子,世家重嫡,肯定对那孩子倾尽所有资源培养,世家底蕴深厚,教导出来的孩子很少一事无成,所以我说男子有麒麟子。”   苏锦楼觑了智空一眼,这和尚还真狡猾,用精神力提前把人给认全了,背景也打听清楚了,再以世外高人的形象指点人家,一般人还真得掉坑里。   而且,这和尚说话留有余地,他只道男子有个麒麟子,却未直接点明是哪一个,若是嫡子争气,振兴家族,那么嫡子无疑就是麒麟子,若是嫡子长歪了,南宫家主有那么多儿子,总能挑出一个能力卓绝之人,所以这话怎么看都没错。   唉,当初他怎么就没想到利用精神力扮演神棍去挣钱呢?还死命与香皂配方死磕,可见人的智商真的很重要,他的道行实在没法和智空相比。   苏锦楼好奇的问道,“那第二个呢?那女孩难道不是嫡女?”   智空回道,“那女孩是南宫家主的正房所出,第三个摇签之人才是庶女,我观那嫡女对庶女十分厌恶,连一丝掩饰都没有,一看就是平日里过于骄纵才养出来这般唯我独尊的性子,长此以往,可能会闯下大祸,尤其是对她的庶妹,存有极大的恶意,故而我才会说残害手足。”   “至于第三个,我确实是按签文所解,只是没想到木签会无缘无故断掉。”   “所以,你就在大殿里查探一番,看看有什么不妥?”苏锦楼郁闷,他这是人在家中做,祸从天上来,要不是他精神力级别比较高,现在内伤的就是他了。   智空哀叹一声,无奈点头,他这法子百试百灵,以前每次挑选有缘人摇签,他都会利用此种力量事先探查一番,等有七八成把握了就会出手,若是查不到有用的消息,他就闭门不出,只道缘分未到,没有找到有缘之人。   久而久之,名声就这么传出去了,正因为摇签的次数少,但解签极为准确,来慈光寺上香叩拜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都希望自己就是传说中的有缘人,智空也收获了不少迷弟迷妹。   苏锦楼懒得揭穿智空这个假神棍,就算他说了,别人也不会信他,说不定那些迷弟迷妹还有可能对他这个妖言惑众之人扔白菜叶子烂鸡蛋啥的,再说,谁都要混口饭吃,智空并未做伤天害理之事,自己也不是正义的化身,就不掺合进去了。   苏锦楼回到大殿,一眼就对上了陶真兴奋不已的目光,这目光太过灼人,吓得他反射性的想要逃离此地。   陶真上前一把扯住苏锦楼的衣袖,激动的问道,“苏兄,你和方丈论道,是谁赢了?”   苏锦楼纳闷,他怎么搞不懂陶真的脑回路了呢?   “什么论道?”   陶真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苏兄,你就别再隐瞒了,方丈请你过去肯定是和你交谈相面算命之术的吧,你们两人是不是惺惺相惜,觉得相见恨晚?茫茫人海,知己难寻,苏兄何不和方丈抵足而眠,秉烛夜谈?”   苏锦楼死鱼眼,“……”如果陶真得知智空是个假神棍,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智空那把年纪都能当他爹了,还抵足而眠,秉烛夜谈?陶真的脑洞开的是越来越大,这画风也是一天比一天清奇。   “苏兄,恰好明天夫子休假,不如我们在寺里住上一晚吧,”陶真一秒化身善解人意的知心弟弟,“你不用顾及我,我一个人也是可以的,苏兄,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和方丈交流吧。”   这话听着咋这么不对味呢?苏锦楼咂巴着嘴,怎么听都像是陶红娘在为他和智空牵红线,此时,智空那张老脸陡然在脑海中浮现,苏锦楼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咦~~他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应该如此不讲究不挑嘴吧。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肯定是和陶真呆的久了,思绪也被他给带歪了。   夜晚,慈光寺显得格外寂静,在如此适合安睡的氛围下苏锦楼失眠了,他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明明眼皮子酸涩的不行,偏偏脑海中一片清明,即便他闭目养神,默默数羊,也没一丝困意。   睡不着就起来,他点了烛,无所事事,从空间里掏出了一本白色封皮,上面画有一男一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言情类小说的书。   这是当初他为了找香皂方子,千方百计顺带翻出来的《庶女逆袭记》。   “这种书应该很催眠吧……”   画风玛丽苏,名字玛丽苏,哇,女主叫南宫乐瑶?也很玛丽苏嘛。   苏锦楼以前见识过一本神级玛丽苏文,名字已经忘了,印象最深的就是女主有着七彩的头发,七彩的眸子,还会根据情绪变成不同的颜色,性格单纯、冷漠、善良、腹黑、霸道、温柔。   你以为苏锦楼会嫌弃此文的女主是个自带彩虹效果的精分吗?错了,大错特错,当时的他看到那部小说后惊为天人,萌的不要不要的,从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中二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为此他亲自动笔操刀,写了一部更加惊天地泣鬼神的巨作。   后来他兴冲冲的拿着巨作去投稿,七八家出版社唯有一家给了回音。   “小朋友,目前应该以学业为重,虽然文笔稚嫩,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值得鼓励,希望你再接再厉哟~~”   当时已经十九岁的大龄小朋友苏锦楼,创作之心碎成了八瓣,从此由爱生恨,看到玛丽苏文就吐槽,发展到后来,坚决抵制所有言情小说。   “唉,”回想当初年少轻狂的日子,苏锦楼莫名的感到惆怅,“要不是那封信让我受挫,说不定我就是文坛里那颗最闪亮的星星。”   苏锦楼漫不经心的翻看着小说,越看越觉得不对味,这个背景还有里面的人物,怎么总感觉有些熟悉呢?   女主南宫乐瑶是南宫世家的庶女,有着凄惨无比的身世,姨娘早逝,在主母膝下长大,常年受到嫡姐的欺负。   但她坚强善良,无意中搭救了男主,也就是凉国的四皇子周兴泽,从此四皇子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即便有了圣上钦定的未婚妻,也依然深爱着她。   另外凉国太子周兴瀚也对南宫乐瑶一见倾心,请求皇帝赐婚将其嫁给他做侧妃,至此,四皇子记恨上了太子,决心得到天下最尊贵的位置,以皇后之礼迎娶南宫乐瑶。   期间,四皇子的未婚妻南宫雪琪,也就是南宫乐瑶的嫡姐各种陷害使绊子,有一次竟设计南宫乐瑶偷人,于是反派苏环出场了,机缘巧合下他救下了南宫乐瑶,并被对方不落于世俗的清灵气质所吸引。   苏环才智卓绝,是太子最为信任的幕僚,实际上他野心勃勃,想要挑起各皇子之间的斗争,让他们死于夺嫡之战,自己好坐享渔翁之利。   他心思缜密,不着痕迹的收集各个皇子的把柄,私下里将太子的权利架空,利用太子正统继承人的身份打压其他皇子,使得夺嫡之争越加惨烈。   南宫乐瑶在宫宴上献舞,一舞倾城,动人心魄,收获了无数男子的爱慕,其中一个就是苏环。   从此以后,苏环不着痕迹的帮助女主,得知女主所爱之人是四皇子,他心生嫉妒,打压四皇子的力度越来越大,四皇子的势力一再缩水,最终逼得他走上了杀兄弑父的不归路。   苏环提前得知四皇子的谋算,他将计就计,请君入瓮,在四皇子成功的把太子与皇帝送上天后,他以匡扶正统的名义发号施令,打算将四皇子送去和太子以及老皇帝团圆。   千钧一发之际,女主出现了,苏环一颗真心全都给了女主,但女主爱的人是四皇子,于是女主利用苏环的信任,一刀子戳了下去,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反派苏环就这么嗝屁了。   南宫乐瑶帮助四皇子登上了皇位,她自己被封为皇后,与周兴泽共享天下。   文中还说,南宫乐瑶在六岁那一年,曾去过慈光寺,寺内的方丈为其解签,说她身负凤命,有母仪天下的命格,这一点为她的经历增添了几丝神秘色彩。   苏锦楼仔细的看了一下关于反派苏环的番外,文中介绍说苏环是个小可怜,从小亲娘就跟人跑路了,亲爹又是个拈花惹草的纨绔子弟,爷爷奶奶都不待见他,后来亲爹娶了一房媳妇,这后娘和亲爹从小相识,算是青梅足马,生了一对龙凤胎,家里的人包括弟弟妹妹都不给他好脸色,吃不饱穿不暖,成天遭受后娘虐待。   有一次,无意间听见后娘要把他给卖了,被逼无奈之下只身逃跑,机缘巧合投入太子的麾下,为太子出谋划策,建立不少功劳,成为太子最为倚重的幕僚。   后来亲爹一家得知消息前来跪舔,苏环不想再与渣爹有任何牵扯,那时他的目标直指至尊之位,所以他断亲离宗,知道渣爹死缠烂打欺软怕硬的德性,便借着太子的名义令人把渣爹教训了一顿,还吩咐老家那边的官家,把渣爹抓进牢里吃了二十几年的牢饭。   “所以说,这还真是便宜儿子?”棠柳镇河西村,一字不多,只字不差。   “女主就是今天那个诡异的粉衣女娃娃?之所以被她吸引是因为玛丽苏光环的影响?”   苏锦楼看着手里的书,过了好半晌,拿来一个盆,将这本书就着烛火完全烧成了灰烬。   在火光的映衬下,苏锦楼眸光闪动,眼神也越来越锐利。   有没有必要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中呢…… 第73章 路见不平   苏锦楼思来想去, 最终还是打消了直接把南宫乐瑶咔嚓掉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目前南宫乐瑶只是个六岁的孩子,生命可贵, 他不可能因为看了一本书就把小孩子给弄死。   书只是书, 他生活的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并不是那本漏洞百出的玛丽苏小说。   除开南宫乐瑶披着玛丽苏光环和皇子牵扯不清这种狗血剧情,只看反派苏环的番外,就有许多事情不合常理。   比如说, 文中的青梅,他哪来的青梅?严氏就不提了,后来好不容易订婚的楚瑶和相好双宿双飞了,哦,对了, 还有那年刘氏和他提过的张家姑娘, 后来因为上元节的变故,那门议亲就黄了, 可他只是小时候和对方见过几次面而已,应该算不上青梅吧。   不管怎样,事实就是他至今还是只单身狗啊, 苏锦楼抹了一把心酸泪, 小说里都是骗人的。   再比如说,苏环天天被后娘虐待, 吃不饱穿不暖的凄惨情节,就算亲爹太渣不管事, 苏环的亲爷爷和亲奶奶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孙子被后娘虐待?   就算眼瞎看不见,还脑残的任由儿媳把自家血脉卖了换钱,请问苏环是如何在没有路引的情况下跑到汴京的?苏环逃跑相当于就是个黑户,请问他是如何解决吃喝住宿问题的?   没有中间介绍人,也没有投银子开路,请问他是如何与皇朝顶层人物太子殿下相遇的?就算是太子体察民生,偶遇苏环,请问太子殿下哪里来的慧眼,一下子就看透苏环足智多谋的优点,还不查背景不问人品直接将人收归麾下的?   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想咋地就咋地?这剧情未免太不切实际了,难不成太子是个棒槌吗?如此令人捉急的智商是怎么当上太子的。   苏锦楼鄙视的看着燃尽的书籍,“这智商比我还不如。”   即便这世界真是一本书,在他成为苏三的那一刻,世界剧情已然改变,小苏环虽仍旧没有娘亲疼爱,但有他苏锦楼在,就不会让小苏环受欺负,而且家里的刘氏和苏老爹明明很是疼爱小苏环,苏大郎与苏二郎包括两个嫂嫂从未对小苏环有过责罚打骂,苏环的哥哥姐姐更是从未有过欺负他的行为。   所以说,这本书当作娱乐消遣看看就行,实在没有必要对号入座,非要去弄个三五六的真相出来。   不过,这书也并不是一无是处,里面透露着一个重要信息,大庆朝以后的国号为“凉”,照目前的藩王封号来看,今后坐享天下的不是当今的太子,而是那位素有仁善之名的凉王。   就凭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这凉王八成是兴兵夺位,作为老皇帝最不受待见的儿子最终却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不是谋反篡位就是皇帝老儿的几个儿子死的只剩他一个了,二者相比较而言,篡位的可能性更高一点。   “儿子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现代社会中有那么多因为争家产争房子闹的你死我活的兄弟姐妹,更别说这皇帝老儿的宝座,比之钱财诱人千倍。”   得知如此重大的秘密,苏锦楼睡意上涌,什么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这些通通都没有,他心宽的很,那本书的情节至少得十年后才对得上号,现在去操心以后的剧情,未免过于杞人忧天。   第二天,苏锦楼出门寻找陶真,谁知却扑了个空,小沙弥和他说陶真一大早就出去了,找不到人他只能原路返回。   途中,与一男一女擦身而过之际,那女的陡然撞到他的怀里,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袖,“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苏锦楼一愣,“姑娘,你是不是……”   同行的男子面如冠玉,丰神俊秀,长得很是符合大庆朝的审美观,可在苏锦楼的眼中就是一个小白脸。   小白脸似乎有些意外女子会扯着一个陌生人的衣袖,连忙上前解释说,“不好意思,拙荆身体不适,有些神智不清,在下正要带她去寻大夫,没想到叨扰了您,实在对不住。”   说完就伸手想要把女子带离苏锦楼的身边,女子死活不肯,用尽全力紧拽着苏锦楼的衣袖,连指甲劈断了都不自知,“他说谎,我不是他的妻子,公子,求您救小女子一命,家父是……”   男子一听女子要自报家门,赶忙打断了她的话,“这位书生,我赶着带拙荆去看大夫,就先走一步了。”说着便强制性的把女子从苏锦楼的身边扯开。   挣扎间,苏锦楼瞧见了女子的脸,眼底的讶异藏都藏不住,这不是当初在送子庙仗义出言,为他说情的那个女子吗?当时他被这女子的妹妹阻拦,还被那个小家伙误认成人贩子。   让他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这女子的父亲就是传说中把学神光辉洒遍大庆的神人“晋亭先生”。   苏锦楼试探着叫了一声,“王姑娘?”   上一次他向此女道谢之时,双方互换了姓名,他记得这女子姓王,名文珺。   王文珺一听这称呼,忙道,“公子认识我?”   王文珺被人下药,浑身软弱无力,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根本没法看清人脸,刚才也是感觉到身边有人走过,这才拼命挣脱男子的桎梏,将苏锦楼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王姑娘可还记得去年上元佳节,在送子庙发生的事情?当时衙役故意与我为难,还是你帮我说情,我才得以免去牢狱之灾。”   “送子庙?我记得,你是苏公子。”王文珺大喜过望,紧紧抓住苏锦楼的衣服,“苏公子,我真的不认识这人,求你救我。”   小白脸一看苏锦楼与王文珺认识,心里立马打起了退堂鼓,可一想到那人的承诺和所描述的美好前景,心中就充满了无尽的动力,狗胆子也越来越肥。   “小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小白脸十分嚣张,用手指了指王文珺说道,“这姑娘是我花了十两银子买来当媳妇的,有字据为证。”   说着还真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在苏锦楼眼前晃了晃,“白纸黑字,一锤子买卖,我给钱,这姑娘就是我的,懂吗?”   王文珺连连摇头,“不,不是,这不是我自愿签下的……”   小白脸担心夜长梦多,而且和那人约定的时辰也快到了,心中着急,面上不耐,他粗鲁的把王文珺扯到怀里,略带警告的对苏锦楼说道,“小子,英雄可不是好当的,就算闹到官家,我有字据为证,这姑娘就是我媳妇,如果你再阻拦我,我们就公堂上见。”   说完不待苏锦楼回应,就扯着王文珺离去,苏锦楼握了握拳头,还是放弃了当面把人揍趴下的想法。   这事不好办,一旦他动手揍人,把事情闹大,搞不好还真得进一趟官家,那个小白脸有王文珺所签的字据,无论闹到何处,都是王文珺吃亏。   大庆朝对于女子并不苛刻,女子可以出门游玩,在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前提下可以在公共场合中与男子见面,可以互赠诗作表达情意,女子嫁人后,若是觉得生活不满意,在取得夫家与娘家的同意后可以和离,和离过后亦可再次嫁人,守寡的女子在为夫家守身八年后也可另寻夫家。   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私相授受暗通曲款,在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前提下,无媒苟合或是与人私奔,都会被人戳脊梁骨,特别是对于那些大家闺秀而言,名声二字尤为重要。   王文珺孤身被男子带离,还签了卖身的字据,这事一旦闹开,她的清誉就毁了,不仅在朋友之间丢尽颜面,以后想要觅得良人也是难上加难。   若是他的动作迅速,在外人赶到之前把人揍趴下,顺便将字据销毁,这一处理办法也不是不行,但那个小白脸若是拿出字据备份或是拎不清的大声嚷嚷与王文珺是情人关系,到时候又是一番牵扯不清的嘴炮。   王文珺当初仗义执言,这份恩情他铭记于心,既然决定救人,那就得让她安然无恙的于此次困境中脱身,名声也不能受损,故而,此事最好神不知鬼不觉,偷偷解决。   苏锦楼精神力附在小白脸身上,远远的跟在后面,小白脸不知苏锦楼的心思与打算,以为苏锦楼被他的三言两语唬得吓破了胆,心中甚是得意。   “小美人,”小白脸抚摸着王文珺的脸蛋,脸上越加急不可耐,“你就乖乖从了我,等会儿我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做快活似神仙。”   王文珺眼底一片绝望,心中已有了轻生的念头,可她手脚无力,想要寻死都做不到。   小白脸将王文珺带到厢房,迫不及待的开始脱衣服,王文珺睁大了双眼,死死的看着小白脸,此时她头脑清醒,眼睛也能看清人脸,可就是无法动弹,只能任由男子为所欲为。   她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恨意,看的小白脸心虚了一下,而后便恼羞成怒,“果然是个烈性子的,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玩起来够劲,等我以后把你纳进门,定要让你好好尝尝本公子的手段,保证让你再也不想离开我。”   话刚说完就要伸手解开王文珺的腰带,此时“哐”的一声厢房门陡然被人打开,小白脸大惊之下转身就往门口看去。   苏锦楼尾随小白脸找到了厢房,一脚踹开了房门,疾步而行,三两下的走至小白脸面前,未待对方回神,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个拳头。   “啊……”   小白脸头晕目眩,疼的眼睛直冒金星,苏锦楼见他还能惨叫出声,抓起他的头往床沿边上一连磕了七八下,又一脚将其踹倒在地,跑上前去左右开弓,直接把人当作沙包狠揍,不一会儿小白脸就肿成了猪头脸,再也看不出之前面如冠玉的好相貌。   “饶命啊,大侠……”小白脸糊了一脸血,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只能不断求饶。   苏锦楼充耳不闻,能动手他一向不瞎逼逼,不管什么事,先把人揍一顿再说,无论啥事只要把人揍的没了脾气,困境自然就能解决,如果不能,那就接着揍。   苏锦楼找到字据,直接将其撕毁,随即浸入了茶水之中,墨迹遇水,一瞬间化作乌漆麻黑的一团,他又在房内寻了一圈,并未发现字据有备份,心下稍安。   “苏公子?”   王文珺喜极而泣,感激的看着苏锦楼,“多谢苏公子前来相救,此等大恩,小女子来日必报。”   苏锦楼把只穿着里衣的小白脸捆成了一个粽子,嘴也被他用袜子给堵上了,担心有外人看见,又急匆匆的关好了房门。   “王姑娘不必与我客气,上一次你出言帮我免去牢狱之灾,这一次就当还你的恩情了,再说,你被歹人相胁,无论是谁,只要碰见这种情况都会出手相助的。”   王文珺含泪凝视着苏锦楼,“苏公子,不一样的,上一次我不过是说了两句话,于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这一次,若是我被这歹人侮辱,我肯定……肯定要和这人同归于尽,公子出手,不仅只是搭救我的性命,也让我维护了尊严,如此大恩,小女子如何敢忘?”   苏锦楼见王文珺绵软无力,说话都颇为费劲,心知药劲还未过,“王姑娘,寺庙中可有与你相熟之人?不如我将你送回熟人身边,也好方便为你请医问药。”   “不可!”王文珺一口回绝,“今日我与长姐以及几个好友一同来寺中上香,我身上的药就是长姐指使丫鬟所下,还有那张卖身的字据也是长姐和这男子合伙所为。”   说到这里,王文珺突然想起长姐和男子的对话,她连忙对苏锦楼说道,“苏公子,我们得赶紧离开此地,长姐先前和这男子商量,说等会儿会带着同伴前来捉人,若是被她撞见我与你共处一室,她肯定会将你拉下水,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离开为妙。”   苏锦楼抿了抿嘴,一脸难色,“估计迟了……”   “迟了?”王文珺心慌意乱,急的眼泪直掉,“苏公子这话何意?”   苏锦楼默然无语,唉,这姑娘心怎么这么宽,如此重要的事情应该一开始就说出来啊,这样他早就带人跑路了,现在好了,捉奸的人都快到门口了,她才想起这茬,这个时候逃跑,正好被人抓个正着。   此时,一个身穿黄色衣衫的年轻姑娘正带着好几个女子径直朝这边赶来,黄衣女子面有忧色,但她眼中分明闪烁着兴奋的神采,一看就知来者不善。   这么短的时间,苏锦楼压根没法把人带走,寺庙厢房格局简单,连个藏人的柜子都没有,床底下是封闭式的,也不能藏人,床上没有一丝遮挡物,同样藏不了人,就在苏锦楼打算抵死也不开门之际,陡然看见了放于角落里的浴桶。   嗯?说不定……可以这样…… 第74章 非礼啊   王文玥带着丫鬟以及同行的几位女子, 步履匆匆,径直往小白脸的住处走来。   “玥姐姐,”一旁身着白色衣衫, 面容清丽的女子满脸忧色, 愁眉不展, “以文珺的为人,她是不可能做出与陌生男子私会这种事的,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王文玥眼中闪过一丝不满, 脸上却仍旧是一副为妹妹担忧不已的长姐形象,“唉,我也希望这事是个误会,可你刚才也看见了,当我问及二妹的行踪之时, 文珺的贴身侍女支支吾吾, 说话不清不楚左顾言他,这一看就不正常, 若不是我以将其发卖相威胁,她还想帮着文珺隐瞒到底呢。”   这个宋琦真是多事,别人都没说话, 偏她充当好人为王文珺说话, 哼!真不愧是王文珺最为衷心的狗腿子,不过, 等会儿当她亲眼看见王文珺行那苟且之事,看她还怎么为王文珺辩驳。   宋琦虽长相柔弱, 楚楚可人,但性子却不是好糊弄的,今天这事处处透露着蹊跷,先是发现鬼祟的丫鬟,那丫鬟还是文珺的贴身侍女明兰,王文玥陡然问及文珺行踪,明兰故意支吾不言,最后还牵扯出私会之事,一茬接着一茬,环环相扣,她总感觉文珺被别人陷害了,而这陷害文珺的人恐怕就是……宋琦看了王文玥一眼,心中更加怀疑王文玥就是主导此事的幕后之人。   “玥姐姐,此事现在定论为时过早,只凭一个下人的只言片语就定了主子的罪,未免太过轻慢,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有哪家人只相信奴才的话,而不相信自己至亲的清白。”   这话分明就是说王文玥宁可相信奴才之言也不愿为亲妹妹辩解,王文玥气的恨不得撕烂宋琦这张嘴,但碍于还有其他人在场她并不好多做什么。   “宋琦妹妹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明兰是二妹的贴身侍女,伺候文珺有十个年头,她的话自然不比旁人。”   “玥姐姐,你还是太天真了,”宋琦坚决维护王文珺,她声音柔和语气却颇为坚定,“文珺心善,待下人宽厚,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就是因为文珺性子太软,这才养大了明兰的心,竟敢胆大包天的往主子头上泼污水,若是我遇到了这起子胡言乱语的奴才,我头一个就会让人打她一顿板子,发卖出去了事。”   王文玥被这话一噎,她本来的意思是说,明兰是王文珺的贴身侍女,她说的话具有极大的信服力,可被宋琦这么一说,就成了明兰奴大欺主,不忠不义,王文珺反倒成了心善被欺的可怜小白菜。   “你也说了,文珺平日里待明兰十分厚道,她好好的日子不过,有什么理由无缘无故去诬陷文珺?”   宋琦意有所指的直视王文玥,“说不定是明兰被人引诱收买,故意曲解事实嫁祸文珺呢?人心不足,一个奴才生出不轨之心,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玥姐姐句句为明兰开脱,似是已经确信文珺与人私会一事,难不成玥姐姐未卜先知,或者是得到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在宋琦了然透彻的目光中,王文玥竟不敢与她对视,总觉得自己心中的想法在宋琦的眼中显露无疑,“我们在这里争执毫无意义,不如我们就去明兰所说的地方查看一番,到时候真相自然会揭晓。”   宋琦心中隐隐着急,王文玥如此笃定,闹出这么大阵仗带着她们前去抓人,八成已经把后续事情都安排好了,一旦被她做实文珺私会之事,文珺的一生可就毁了。   “宋琦妹妹,怎么不走了?”王文玥轻蔑的看着宋琦,眼中透着嘲讽,“你不是说文珺是清白的吗?我们就一起去看看,也好为文珺正名。”任你如何伶牙俐齿,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看你怎么为王文珺开脱。   宋琦无法,只能跟随众人一起向明兰所说的那间厢房走去,文珺啊文珺,早就提醒过你,你这个长姐不是个善茬,你偏偏不听,也不知王文玥为何如此狠心,竟会对你这个亲妹妹动手。   王文玥带着众人一路赶到事先约定的厢房,一想到接下来的场景,她的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王文珺,我看你今日如何翻身!   她伸手一推,推不动……   王文玥,“……”   怎么回事?这个不靠谱的孔永,明明说好了她会在他办事办一半的时候带人来捉奸,怎么把门关的这样严实?   王文玥继续发力,脸憋的通红还是打不开房门,其他人看着纹丝不动的大门,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神色各异,就是没人肯上前帮忙。   王文玥气势汹汹而来,却被一扇门给阻了路,白白的让别人看了笑话,她颇为恼怒,对着身边的丫鬟呵斥,“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过来帮忙!”   丫鬟连忙上前,使出吃奶的力气,这才与王文玥一同将门推了开来。   王文玥兴奋的向门内看去,心里暗暗酝酿好情绪,准备来一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戏码。   她的脸上已经摆好了哀痛与愤怒交织的表情,张嘴就说,“二妹,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开?”尾音陡然升高,尖锐又刺耳。   映入眼帘的不是王文玥想象中的私会或者苟且的场面,而是只穿着一条袭裤光裸着身子的陌生男子。   男子一见来人,似是未曾料想到竟有陌生女子突然把门推开,他捂着胸部高声尖叫,“啊~~非礼啊!”   “啊~~”众女子齐齐大叫出声,慌忙转身四散逃开。   王文玥连连后退,用袖子遮住了脸,尖声叫道,“你是谁?”   苏锦楼站在浴桶旁边,一脸惊恐,精心扮演着被人冒犯的良家妇男,“这话是我问你才对,我刚准备洗澡,房门就被你给打开了,这可是男子厢房,你一个姑娘家冒冒然的闯进陌生男人的房间,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寡嫌廉耻?”   苏锦楼先声夺人,满口质问,王文玥的气势首先就弱了三分,“我,我是来找我妹妹的。”   王文玥就算有再深的心机,也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成年男人的身体,如今陡然看见一个几乎光着身子的男人,心里很是无措。   “找你妹妹?”苏锦楼眼神微微一动,心中了然,原来这位就是给王文珺下药的姐姐,他最讨厌这种至亲在背后插刀子的行为了。   苏锦楼说话直接,语气轻佻,丝毫不给王文玥脸面,“这是男子厢房,你妹妹难不成是个带把的?这个理由连鬼都不会信,麻烦你扯谎扯个靠谱点的,行吗?”   王文玥气的直哆嗦,“我就是来找我妹妹的,我妹妹的贴身侍女说她就在这里,你快把我妹妹交出来,不然我就报官了。”   苏锦楼从上往下仔仔细细的将王文玥巡视了一遍,恍然大悟道,“姑娘,我知道你心悦于我,这才把持不住擅自闯进我的房里,不过我喜欢矜持一点的姑娘,虽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我可是很挑嘴的,你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我的房间,还把我看光了,青楼里的姑娘都没你这么大胆,实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劝你早点死心,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王文玥一听这话,气的把遮挡脸部的袖子都给移开了,她双眼似是要喷出火来,“登徒子!不要脸!谁心悦你了?竟敢把我比作青楼女子,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   苏锦楼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还说不是心悦于我?不就是想让我记着你的名字嘛,你说吧,我洗耳恭听,不过,麻烦你说完后赶紧滚蛋,就算你跪在我的脚下,我都不会看上你这种女子的。”   “你,你,”王文玥抖着手指向苏锦楼,“我定要让你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哟,这是因爱生恨了?”   苏锦楼挑眉,嬉皮笑脸,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邪气,他上前两步靠在门口,惹的王文玥大惊失色,又一次撇头遮脸。   “姑娘,就算你恨我,我也不会喜欢你的,世间喜欢我的女子千千万,若是都接受了,我怕我的肾会吃不消,你就别再执着于我了,啊!对了!”   苏锦楼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为难的解释道,“姑娘,我想你可能误会我刚才的话中之意了,我并未把你比作青楼女子,而是说以你这般豪放不羁的行事作风,我宁愿与青楼女子调情说爱,都不愿看你一眼,懂?”   这话就差直接表明,在苏锦楼的眼里,王文玥连个青楼妓子都不如了。   王文玥顾不上矜持,她拂开衣袖,双目通红,眼泪直流,手脚微颤,恨意满满的看着苏锦楼,这样子更像是求而不得的伤心人了。   “怎么?还不甘心,想要和我来一段露水姻缘?”苏锦楼露出色眯眯的笑容,说出的话毫无一丝怜香惜玉,“看你这般执着可怜的份上,来吧,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伺候好大爷我,或许我就心软让你当我的第十八房小妾。”   王文玥怼不过苏锦楼,以前见到的男子都是风度翩翩,待人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她平生第一次遇到像苏锦楼这样满口胡言,举止粗鲁,流氓气十足的男人,再呆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苏锦楼见王文玥在丫鬟的搀扶下脚步不稳匆匆离去,立马回身关上厢房门,对着浴桶里的人问道,“王姑娘,你感觉如何?”   浴桶里没有一滴水,反倒藏着两个人,赫然就是王文玥此次捉奸的目标,被下药的王文珺以及被困成粽子堵着嘴的孔永。   当时王文玥带人气势汹汹的赶来,房里没有能够藏人的地方,苏锦楼只能出此下策。   王文珺半低着头,双颊微红,“苏公子,我并无大碍,我长姐那边……”   苏锦楼想起刚才自己满嘴跑火车,还当众耍流氓,心里顿时生出一股羞耻感,“那个,我也是迫不得已,若是被你长姐闯进来,一眼就能发现你们,我只能攻心为上,用一些过激的语言和行为刺激她,让她心生羞愧主动退去,我平日里还是很正经的。”   王文珺仍旧半低着头,“苏公子,我并未觉得此举不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公子也是为了救我,这才故意刺激长姐。”   “你没误会我就行,”苏锦楼松了一口气,满脸轻松,“此地不宜久留,等你长姐平静下来就会发现刚才的怪异之处,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为好。”   王文珺微微点头,双颊上的红色几乎蔓延到了耳朵根,她轻声细语的提醒道,“苏公子,那个,您还没穿衣服,这个……”   伸手伸了一半想要把人扶出来的苏锦楼,“……”   怪不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还没穿衣服,他就这么裸着身子站在浴桶旁,和王文珺一本正经的解释自己是个正经人,说话与言行如此不一致,难为王文珺还说相信他。   “嘿嘿,”苏锦楼挠了挠头,尴尬的笑了笑,“我这就穿。”   话说,王姑娘应该不会误以为他有某种类似于裸奔的怪癖吧。 第75章 粽子君   王文玥带人去捉奸, 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毁掉王文珺的名声不说,还被一个陌生男子用言语侮辱, 在一众朋友面前丢尽了颜面。   她怒气翻腾, 气得眼睛都红了, 恨不得拿把刀把那个耍流氓的登徒子给大卸八块,行至半路,她突然顿住了脚步。   不对, 刚才的事情处处透露着不对劲,明明那个厢房是孔永的房间,为何里面只有那个流氓男人却不见孔永的影子,而且大白天洗澡,怎么看都有些不寻常, 那个男人嘴上说要洗澡, 但身边的浴桶里似乎一点热气都未透出。   王文玥仔细回忆刚才的细节,男人的一言一行好像都是故意为之, 为的就是把她逼走,所以说,王文珺应该是被他藏起来了, 厢房里的格局一目了然, 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那个男人能把王文珺藏到哪去?   难不成是藏到……浴桶里?   “对!就是浴桶!”王文玥赶紧回身, 想要折返回去抓人。   宋琦一把拽住王文玥,“玥姐姐, 你要回去?”   王文玥心中着急,担心去的迟了让王文珺逃脱,她使劲的挣扎,想要甩开宋琦的手。   宋琦使了大力气,她本就是个聪慧的女子,刚才王文玥被那个陌生男子气的失去了理智,她在一旁一直悄然观察,稍微一想就明白事情有异。   那男子的言行举止处处透露着不正常,哪有人一上来就对一个陌生女子挑三拣四,侮辱她连青楼妓子都不如的?除非这人颅内有疾或者是故意谋算些什么。   王文玥明显是设好了局,这才大张旗鼓的带人去捉奸,为的就是毁了文珺的清誉,而那个陌生男人明显不在王文玥的局中,反倒很有可能破坏了王文玥的计划,宋琦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只能赌一把,赌那个男人是来帮助文珺的,而不是乘人之危。   此时,宋琦见王文玥似是察觉到事情不对劲,想要中途折返回去,她肯定不能放王文玥轻易离开,不论如何,多拖延一时就是为文珺多争取一点时间。   “玥姐姐,那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你干嘛回去自取其辱?世上的好男子那么多,你为何非要把芳心落于他的身上?”   “宋琦,你放开我!”王文玥使劲掰着宋琦的手指,心中愤恨不已,“你就是故意的……”   “对!我就是故意的,”宋琦陡然打断王文玥的话,苦口婆心的劝说道,“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玥姐姐你一错再错,那男人一看就不是良人,难不成还真让你回去做他的十八房小妾?再这样下去,你会毁了自己的!”   王文玥好不容易设局构陷王文珺,眼看着只差一步就将成功,偏偏半路杀出了个苏锦楼,又有宋琦在这里拖延时间,她歇斯底里的骂道,“宋琦,你这个贱人,我妹妹就在刚才那个厢房里,我要回去救她,你费尽心力的阻拦我,到底是何居心?”   不论王文玥如何挣扎,宋琦就是不放手,她不顾形象当众和王文玥拉扯,“说什么去找文珺,明明那房里只有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这是我们有目共睹的,玥姐姐,我与文珺是挚友,文珺敬重你,我也把你当作姐姐,那男人把你贬低的连一个青楼妓子都不如,你为何非要去找他?”   王文玥百口莫辩,眼看着短时间内挣脱不得,气的她对着一旁干瞪眼的丫鬟一阵大骂,“眼瞎了吗?没看见我被人欺负了?还不快点过来帮我?”   丫鬟迟疑不决,为难道,“大小姐与宋姑娘都是千金之躯,奴婢身份低微,哪敢随意冒犯。”   王文玥被这个丫鬟气的快吐血了,她高声叫道,“蠢货!有什么事我担着,快点过来帮我。”   丫鬟听到这一句话才踌躇着上前帮忙,宋琦一见王文玥叫了帮手,心中暗道不妙,王文玥的贴身丫鬟留在厢房内看管着明兰,跟着一起寻人的这个丫鬟一看就是个做惯粗活的丫头,光看刚才能帮王文玥将厢房门推开就能得知她的力气必然不小,如今有她的帮助,自己肯定阻拦不了王文玥。   也不知道文珺有没有成功脱身,不行,她得想法子再拖延一段时间。   “你们还不过来帮忙?”宋琦对着不远处的几个女子喊道,“大家都是朋友,玥姐姐平日里待你们不薄,你们能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她一错再错吗?”   几个女子面露为难之色,迟疑过后立马跑过来帮忙拉着王文玥,七嘴八舌的劝说着。   “玥姐姐,你可不能想不开,那男子视你如弃履,你何苦执着于他一人?”   “玥妹妹,今日你擅自闯进男子厢房,实在不符合大家闺秀的风范,你这般倒贴,别人会更加轻视你的。”   “玥姐姐,我知你心中求而不得的苦楚,但长痛不如短痛,你就别把真心浪费在那种不解风情的男人身上了吧。”   无论王文玥如何辩解,其他人都不相信她的话,虽然她们也弄不清楚为何明明是去寻王文珺的,偏偏只找到了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貌似还是王文玥的心上人。   但房内除了那个举止粗俗的男人再无其他人,这是事实,王文玥因为男人的狠心而伤心发狂这也是事实,她们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而不会听信王文玥的一面之词。   如今看来,王文玥为了见男子一面竟拿自己的亲妹妹作伐子,还煞费苦心的和明兰那丫鬟演出一场捉奸的戏码,可惜神女有梦襄王无心,王文玥注定真心付错,一片真情付诸流水。   几位姑娘拉拉扯扯,路上又有过往香客,不一会儿就惹得旁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其中一位女子见王文玥还不死心,当机立断,化掌为刀,对着王文玥的后颈,快狠准的劈了下去,王文玥立马白眼一翻晕迷了过去。   众人瞠目结舌的看着将人打晕的女子,那女子长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还有几分稚气,她见众人盯着自己,立马解释道,“我见玥姐姐一直坚持要回去找心悦之人,心里着急就将她打晕了,而且我们在这里拉扯,被旁人指指点点,多丢人啊,不如先将玥姐姐打晕,直接带回去再说。”   众人一听都觉得甚是有理,宋琦看着被丫鬟背着的王文玥,心道,她怎么就没想到直接将人打晕呢,这方法好使,等王文玥清醒过来,文珺肯定早就脱身了。   又瞅了瞅打人的女子,这姑娘好像是常家的吧,据说这常家祖上是以军功起家,不愧是将门之后,不仅虎父无犬子,这闺女也不是个简单的,嗯,她与常家的这个姑娘只是点头之交,得仔细想想,以前有没有得罪过她。   苏锦楼避着人偷偷将王文珺带到了自己的厢房,顺便把粽子兄孔永也给捎上了。   “王姑娘,你感觉如何?需要我给你请个大夫吗?”   寺庙里应该有常驻大夫,大不了去找智空帮个忙,反正智空的老底都被他揭了个底朝天,请个大夫这种小事,应该会帮忙吧。   王文珺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感觉好像能动弹了,便摇头拒绝,“药效应该快过了,此事不宜声张,还是别请大夫为好,待我回家之后我再请大夫帮我瞧瞧。”   苏锦楼尊重王文珺的意见,若是去找大夫,确实容易将事情泄露出去,如果大夫问起王文珺身上所中药物的来历,到时又要费嘴皮子功夫解释,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对于王文珺来说越少人知道越好,一旦将事情真相嚷嚷了出去,对她以及对整个王家的名声都不利。   “那你好好休息,等你歇息好了,我再雇车送你回家。”   苏锦楼转身,狞笑着看向粽子兄,他一把将塞在孔永嘴里的袜子扯了出来,“小子,不是很嚣张吗?被自己臭袜子塞嘴的滋味如何?”说着还拍了拍孔永的猪头脸。   “嘶~~”孔永疼的倒吸一口凉气,眼睛被肿胀的脸颊挤成了一条细缝眯眯眼,他使劲的从小眼睛里对苏锦楼发出乞求的目光,“大侠,饶命啊……”   苏锦楼看着孔永凄惨无比的样子,心中莫名的有些想笑,虽然是他把好好的一个小白脸扁成一个大猪头,自己再幸灾乐祸显得太不人道,但也不知戳中了哪个笑点,看到粽子君的猪头脸就感觉十分可乐。   “我不要你的命,你把事情原委和我说清楚就行。”   粽子君求饶的话陡然一停,心中天人交战,五官纠结的都快神经抽搐了。   “我,我就是临时见色起意……”   话还没说完,苏锦楼就伸出食指往粽子君的猪头脸上狠狠一戳,还十分残忍的拧了一下。   “哦~~”粽子君又是一声惨叫,满肚子的忽悠之言立马憋回了肚子里。   苏锦楼把粽子君的脸拍的啪啪作响,玩味十足的说道,“小子,你骗谁呢?刚才在路上你那么嚣张,又是字据又是报官的,怎么现在突然就怂了?”   粽子君低下头,眼神躲闪不敢与苏锦楼对视,“我,我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大侠,你都把我揍成这样了,我也受到该有的惩罚,您就把我放了吧。”   “放了你?”苏锦楼很是干脆的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你又不是美女,我也没有龙阳之好,肯定不会为难你的,放是一定会放的。”   粽子君喜出望外,双眼放光的看着苏锦楼,感动得泪流满面,“多谢大侠,多谢大侠。”   “唉?不用谢我,”苏锦楼又用手戳了戳粽子君的脸,一戳一个窝,疼的粽子君嘶嘶直叫,还得强颜欢笑讨好的看着苏锦楼,五官扭曲,表情颇为狰狞。   苏锦楼深觉辣眼,也不再逗他,“说吧,你和谁合谋构陷王姑娘?只要你乖乖把此事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我就把你放了。”   粽子君仍然死鸭子嘴硬,坚决不承认,“我真的没有……嗷~~”   话还没说完,刚才还十分和善的苏锦楼突然变脸,飞起一脚直接踹在了粽子君的脸上,趁他疼的大叫之际又一次把臭袜子塞回了他的嘴里。   苏锦楼双手活动了一下,轻轻揉了揉手腕,“嘴这么硬,看来还是我下手轻了。”   又回头对正睁大眼睛观看事情发展的王文珺说道,“王姑娘,接下来的场面太过残忍,不适合你这样的大家闺秀观看,请主动撇头或者闭眼。”   “哦,好的。”王文珺乖乖闭眼,然后悄眯眯的把眼睛露出了一条缝隙。   本着揍一顿不老实就狠揍第二顿的原则,苏锦楼对粽子君进行了一场单方面碾压式的揉拧,场面那叫一个惨,惨不忍睹啊。   当苏锦楼再次把粽子君嘴里的袜子扯开时,粽子君的脸明显比先前又膨胀了一圈,他痛哭流涕,凄惨无比,“呜呜呜……我招了,我全招了,你别打我了,呜呜呜……好疼啊。”   苏锦楼看着自己的杰作,有些不忍直视,他刚才专挑最疼的部位下手,只想一次性把人给揍服了,现在看看,貌似下手重了点。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早点招供不就得了?非得我给你紧紧皮,我看你就是欠揍。”   苏锦楼向小沙弥要了笔墨纸砚,孔永老老实实的把事情说了出来,等他把事情说完后,苏锦楼足足写了两张纸,最后还让孔永画了押,又弄破了他的手指让他按了手印。   孔永可怜兮兮的瞅着那两张纸,“你是不是要拿这个去报官?”   “现在怕了?”苏锦楼抖了抖供证,在孔永面前晃了一圈,“我这招可是跟你学的,你先前那么嚣张不就是因为手上有字据吗?我呢,也是为了有备无患,至于报不报官,这得看人家王姑娘的决定,我又不是被你们构陷的人。”   孔永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字据,闻听苏锦楼所言,连忙艰难的转移自己的身体,面朝王文珺,“砰砰砰”使劲叩头,“王姑娘,小人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您放我一马。”   王文珺没有一丝心软,反倒十分解气,她可还清楚的记得刚才就是这个男人说要占了她的身子,还要把她娶回家里玩弄,满口污言秽语,让她记忆犹新。   如今这男子不过是被苏公子狠揍了一顿,又被拿捏住了把柄,这才低声下气的装可怜,说来说去不过只是一个小人而已。   “你现在求我饶过你,刚才你可有对我产生一丝怜悯之心?我心眼小,以直报怨的事情我可做不来。”   这话一出,孔永面露灰白之色,肠子都悔青了,苏锦楼倒是十分欣赏王文珺的性格,女子天性柔弱,容易产生怜悯之心,但这位王姑娘却是有怨报怨,对于伤害自己的人,不管对方如何凄惨,都不会留一丝情面,这一点倒是能看出她性格中的果决。   说实话,若是王文珺选择原谅或是放过孔永,苏锦楼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他只是个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外人,王文珺才是真正受害的当事人,主动权理应交给她。   苏锦楼没有囚禁他人的权利,最终只得把孔永给放了,孔永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但此刻他已顾不上这些,一瘸三拐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火急火燎的跑路了,他得趁着那位姑娘没有报官之前赶紧离开临平。   王文珺身上的药性解除后,苏锦楼雇了一辆马车亲自把人送到家门口,临别之际,王文珺贝齿轻咬,面露歉意。   “公子对我有恩,按理说我本该请公子去府中喝杯热茶,可……”   “王姑娘不必介怀,我理解你的意思,”苏锦楼倒是并未于这事上心有芥蒂,王文珺此次回去八成要引起王家的家庭动荡,这个时机,他这个外人并不适合登门。   “王姑娘快些回去吧,你先前所中药物虽然药性已过,但为保周全,还是得请个大夫来探探为好。”   “嗯,”王文珺点头,“多谢公子费心了,我晓得的,小女子这就告辞了。”   王文珺下车,苏锦楼为防被别人说嘴,并未与王文珺一起出现,王文珺见状眼中闪过感激之色,随即捏紧衣袖中孔永的供状,神色坚定的走进了家中。   她倒要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长姐对她下如此狠手。 第76章 昔日纠葛   “娘!”   王文珺只叫了这么一声, 大滴大滴的泪珠就从眼眶中滚滚落下,心中满腹委屈想要诉说,但喉头哽咽, 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吴氏见女儿泪如雨下, 不复平日里的稳重成熟, 心中顿时一惊,“文珺,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和文玥一同去慈光寺上香的吗?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吴氏不提王文玥还好, 一提及王文玥,王文珺就想到今天所遭受的种种磨难,捏在衣袖中的供状仿佛重若千斤。   “娘,我今天差点就回不来了……”王文珺满肚子苦水无从讲起,直接将袖中供状拿出来交与吴氏, “娘, 你先看看这份供状吧,长姐, 她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吴氏闻言大惊失色,一把接过供状,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纸上记载的内容。   吴氏拿着供状的手微微发抖, 嘴唇微颤, 不死心的又看了一遍,随即怒气冲天, “好!好!好一个王文玥,我这么些年从未亏待过她, 她竟对你下如此狠手,不愧是张秀灵的好女儿。”   王文珺闻言大惑不解,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长姐不是娘所出的吗?怎么又多出来个叫张秀灵的女人?难道长姐不是娘的亲生孩子?   见王文珺眼神不定的看着自己,又想到宝贝闺女所遭受的委屈,吴氏抛弃以往的矜持,一把将王文珺搂在怀里。   “孩子,你受苦了,”吴氏心中后怕不已,若真被王文玥那个小蹄子得逞,她的宝贝闺女可真就毁了。   “文珺,和娘详细说一说今天发生了什么,好吗?”   此刻,王文珺大喜大悲过后反而平复了心情,她心平气和,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今日,长姐邀我一同去慈光寺上香,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个朋友,我身边只带了一个明兰,谁知……”   王文珺打算进完香便打道回府,但王文玥提出一路奔波有些疲累,大家便去寺中的厢房休息一番,她只喝了明兰递过来的一杯茶水,不过半柱香的时辰,便觉得浑身无力无法动弹,本以为是明兰起了歹心,她刚想质问,就见王文珺带着一个陌生男人走了进来。   当时,药效后劲越来越大,王文珺头晕目眩,看东西一片重影,只听王文玥和男子商量道,“快将人带走,待会儿我就带朋友去捉人,外面我已经帮你打好掩护,你不必担心被别人看见。”   说完又拿出一张卖身契,抓住王文珺的手签字画押按手印,这些东西一看就是提前准备好的,王文玥将字据交给男子。   “这是王文珺的卖身契,这张纸是让你以后拿来对付我父亲的,一旦你和王文珺成就好事,又被别人捉住你们私通,王文珺只能嫁给你一人,有了这张卖身契,你就相当于拿捏住了王文珺这个人,到时候父亲迫于压力自然不会为难于你。”   王文珺无力质问一向敬重的长姐为何如此对她,听长姐的话音,她早就谋划好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这男子以及背主的明兰都是长姐那边的人,纵使她再怎么聪慧伶俐,都不曾想过竟会遭受至亲的背叛。   “后来,我被那个男子带走,途中遇到一位公子……”王文珺想起苏锦楼故意刺激长姐所说的那些话,不由得羞红了脸。   那人,明明尴尬的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了,还偏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透着几分傻气。   “文珺,文珺?”吴氏满目忧色,神情紧张,“是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待会儿让大夫好好替你把把脉。”   “娘,我没事,”王文珺握住吴氏的手,继续说道,“那位公子以前与我有过一面之缘,他……”   王文珺一五一十的将苏锦楼救她的事迹说了出来,但却有意的隐去了他当众脱衣服和耍流氓的情节,只道“使计让长姐主动退去。”   “这张供状也是苏公子的手笔,他担心长姐拒不承认此事,便让那合谋的男子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后来他把这份供状交给了我,让我自己处理这件事。”   吴氏听完后,提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她擦了擦眼泪,“幸亏你遇到了那位苏公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以文珺的性子,最终肯定会选择与那个孔永同归于尽,而且即便是死了,名声也不好听,这王文玥平日里温柔可亲,谁能想到她一出手便是这样的狠招,打得文珺措手不及,置文珺于万劫不复之地。   若文珺没有好运的遇到那位苏公子,或者苏公子心生怯意并未出手搭救,想必今天她和文珺就天人永隔了吧。   想到这里,吴氏恨透了王文玥,对自家夫君也有了些许怨言。   王文珺怎么也想不通个中因由,她平日里对这个长姐颇为尊敬,在外面也从不与长姐争风头比才情,她处处避让,打心底里信任长姐,没想到却换来对方的雷霆一击,把她伤得体无完肤。   “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张秀灵又是何人?”   吴氏抚摸着女儿的面颊,思绪不禁有些飘远,“以你的聪慧,想必也应该猜到文玥不是我的亲生女了,文玥的亲娘就是那张秀灵。”   十多年前王永风六元及第,一时风头无两,再加上他是汴京世家王家的嫡长子,惹得汴京无数女子竞相爱慕。   当日他被皇帝钦点为状元,跨马游街,身着状元喜服,帽插双翅,披红戴花,骑着高头大马,敲锣打鼓在汴京城绕了一圈,汴京城所有男女老少都争相掷出香帕鲜花,王永风收获了无数迷弟迷妹。   而这个收获无数芳心的王永风早已名草有主,他与汴京世家吴家的嫡女定有婚约,吴王两家算是至交,吴氏与王永风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结亲一度被认为是一桩美谈。   可就在吴氏进门的前一天,竟传出王永风与寄住在家里的表妹张秀灵私通,虽然这风声立马被王家压了下去,但消息已然传到了吴家,吴家上门去讨说法,也不知两家家主如何商议,最终决定婚约如期举行。   后来吴氏才知道这事是王家主母张氏的杰作,王永风是王家嫡子,是王家家主原配所留的孩子,后来原配病逝,又续娶了一门家世稍低的女子张氏作为王家主母,张氏先后诞下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傍身底气不足,这才想出把娘家哥哥的孩子嫁给王永风的主意。   但张家与王家门不当户不对,当初若不是王家娶的是继室,张氏根本进不了王家的门,如今她想将侄女嫁给继子,无异于天方夜谭,眼看继子将与吴家女完婚,情急之下,想出了下药的昏招。   而这个昏招正是张秀灵的主意,她的一片芳心早已落在王永风身上,可王永风眼里只有吴家女,对她只有表面情分,她心有不甘,想着只要生米煮成熟饭自然能让王永风娶她,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即便她主动献身,也未能阻止王家与吴家的联姻。   最终,吴氏仍然成了王永风的妻子,不同的是王永风的后院里多了一个姓张的小妾,王永风自成亲后只一心与吴氏过日子,谁知张秀灵却怀了身孕。   王文珺好奇的问道,“怀的孩子是不是就是长姐?”   “嗯,”吴氏点头,“后来婆母又有了身孕,大夫说那一胎是男孩,婆母为了帮肚里的孩子夺得王家大权,竟想毒死你爹,阴差阳错之下那碗有毒的鸡汤被张秀灵饮了去,她替你爹挡了一劫,只留下还不足一岁的文玥,人死为大,过往是非都随之而散,我便将文玥抱到身边当做亲女养大。”   王文珺狐疑不解,“那长姐为何如此恨我?还设下圈套置我于死地?”   吴氏眯了眯眼,冷然一笑,“哼,那就得问问文玥身边的人了。”   虽然夫君因为旧事和王家闹掰,当众言明不会继承王家家主之位,但随着这些年夫君声名鹊起,想必她那个好婆母早已坐不住了吧。   据说小叔子资质驽钝,只能靠着家世捐一个五品小官,继承人如此不堪造就,使得王家沦落为整个汴京上层的笑柄,公公这几年不断的给夫君写信,为的就是修复父子关系,希望夫君回心转意能够回去继承王家的家业,婆母作为公公的枕边人,如何察觉不到公公的这番心思?   婆母苦心离间公公与夫君的关系,为了就是帮助小叔牢牢霸占王家继承人的位置,她怎么可能甘心将王家家业拱手相让?   如今她没法直接说服公公,亦没法对夫君本人下手,所以她就对孩子下手,若是今天被王文玥得逞,文珺身死,名声尽毁,她这个做母亲的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八成会一病不起。   夫君为了惩罚文玥,肯定会使人将她看管起来,后宅不宁,只留一个不懂事的文珊,若是安插在内宅的眼线稍有动作把文珊给害了,她一连失去两个女儿,很有可能药石无医,撒手人寰,即使她挺了过来也是大伤元气。   夫君受此打击,肯定没法顾及汴京那边的音讯,自然也没心情修复什么父子关系,而王家继承人依然还是小叔子,婆母仍是高高在上的王家主母。   “世家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却是藏污纳垢之地,这里面应该还有不少隐情,也不知道文玥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世的。”若是小时候就得知了所谓的真相,那么这孩子的心机隐藏的不可谓不深。   王文珺还是想不通,“即使长姐得知她不是娘亲生的,可这么些年,娘一直视长姐为亲女,怎么的也不应该心有怨恨吧。”   “傻孩子,大家族里的事情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吴氏摸了摸女儿的额角,不愿与孩子说那些阴私,既然惹得文玥对文珺下如此狠手,想必文玥得知的身世应该被好生愠色了一番,比如说,是自己害了文玥亲娘,或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张秀灵的事。   王文玥在寺庙里遍寻不到王文珺,亦找不到孔永的身影,只能先行回来。   一路上她愁眉不展,一直在思索着该如何应对家里的爹娘,直到马车行至家门口也想不出什么完美的应对方法。   “待会儿,若是娘问及妹妹的行踪,就说可能被歹人挟持了去,知道吗?”   见身边的两个丫鬟均惊慌不已,手足无措,她厉声呵斥,“都给我把嘴巴闭严实了,无论娘如何责问你们,必须一口咬定文珺是被歹人劫持,谁若是说漏了嘴,我定不饶她。”   又对明兰说道,“文珺和你说要去见一个男人,但是我们在寺庙中找不到文珺的身影,她八成是被歹人撸了去,这就是事情的原委,你可记得了?”   明兰瑟瑟发抖,碍于已经和王文玥绑在一条船上,不得不妥协配合,她咽了一口吐沫,坚定的表忠心,“大小姐放心,我肯定不会露馅。”如今只有跟着大小姐走,她才能有一条生路。   王文玥平复好忐忑的心情,又摆上了一副恍然无措的表情,脚步不稳的跑进了家门,大声喊道,“爹,娘,妹妹不见了……”   “是嘛?文玥,你妹妹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王文玥立马歇声,抬眼一瞧,吴氏和王文珺齐齐站在不远处,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她微张着嘴,双眼布满惊恐,整个人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显得格外滑稽。 第77章 心慌慌   “二妹, 你……你怎么回来的?”王文玥立马收起失态的狼狈模样,瞬间变回了温柔体贴的大姐姐形象。   “你回来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王文玥嗔怪的看着王文珺, 半是玩笑半是责怪的说道, “我在庙中找不到你, 只能火急火燎的赶回家里寻求爹娘的帮助,下次你可不能不告而别了,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   又接连打趣道, “就算你想和心悦之人多待一会儿,也不该这么任性,连离开都不知会我一声啊。”   吴氏见王文玥仍不死心,想要往文珺身上泼脏水,三步并作两步, 上前就是一巴掌。   吴氏使了大力气, 王文玥所料不及,身形不稳, 被这一巴掌扇倒在地,没过一会儿,脸上就留下了鲜红的巴掌印。   “来人, 给我把大小姐关进屋子里严加看管, ”吴氏一身威仪,再也不复往日的慈善, 指了指跟着王文玥一起回来的三个丫鬟,吩咐道, “把这三个丫鬟关进柴房,待会儿等老爷回来了我再仔细和她们算账。”   “娘?”王文玥没想到吴氏会直接动手,被这一巴掌打懵了,直到丫鬟婆子过来拉她,才稍稍回神。   “娘,我犯了什么错,您要这样对我?明兰亲口说了文珺与人私会,我担心文珺年轻不懂事,匆匆带人前去寻她,谁知却怎么也找不到人,我心忧文珺的安危,一路急奔回来,没想到妹妹竟然早已回家,妹妹与人私会忘却告知行踪,害得我担心不已,难不成我这个当姐姐的说她几句都不行吗?”   话音刚落,眼泪直往下掉,脸色惨白,哭的伤心不已,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文玥,你不用演戏了,”吴氏眼底一片冷漠,王文玥陷害文珺就是触了她的逆鳞,从今往后她不会再将此女当做自己的孩子,“你身边的奶娘丫鬟婆子都已经被我关起来了,纵使你往文珺身上泼再多的脏水,府中的下人也不敢妄议主子,更不会败坏文珺的名声。”   王文玥一听这话,陡然收敛了脸上的委屈之情,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吴氏,眼神似要吃人。   这个吴氏,害得她从小没了生母,还假惺惺的对她关怀备至,笼络她利用她,她只恨,恨老天不长眼,明明此次计划天衣无缝,王文珺又无一丝防备,结果却是功亏一篑。   “我只怨,怨老天不公,没有让你尝到亲人分离之苦,你平日里总是装着一副慈善人的模样,如今可算是把你的真面目露出来了。”   吴氏的心凉了半截,她以往一直拿文玥当作自己的亲女看待,从来不会苛待她忽视她,可她的一片真心却换来文玥的冷言讽语,真真让人心都伤透了。   吴氏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刚想让人将文玥带进闺房,不曾想却听到一道疑惑的声音。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堵在院子里?”   吴氏打眼一瞧,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家老爷回来了。   “老爷,您回来了……”   吴氏话还未说完,只见王文玥膝行至王永风面前,故意将半边带有巴掌印的脸颊对着王永风,她声泪俱下,字字泣诉。   “爹,您可回来了,妹妹做下不耻之事,娘还要偏袒于她,我不过是多说了两句,娘就动手把我打了,爹,您可要替我做主啊。”   王永风眉头紧锁,并未因大女儿的一面之词就质问发妻,但他见到平日里秀外慧中,温柔和善的大女儿如此狼狈的一面,心里十分惊讶,他疑惑的看向吴氏,希望吴氏能给他一个答案。   吴氏轻叹一声,“老爷,我们还是回屋再说吧,这里人多嘴杂并不方便。”   王永风看了看周遭的下人,也深觉此地不是说事的地方,便同吴氏一同去了内堂。   吴氏吩咐下人将被锁拿的一众人等都带了上来,又让人紧闭府中大门,禁止任何下人出门。   “老爷,今日文珺与文玥一同去慈光寺上香,谁知……”   吴氏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了出来,语气平缓,内容没有一丝添油加醋,随着吴氏的叙述,王文玥与底下的几个丫鬟心中越发恐慌。   “不是的,”王文玥矢口否认,“明明是妹妹与别人私会,我为了阻止妹妹做错事,才带人到处寻她,怎么到了娘的嘴里,却成了我设计陷害妹妹?”   吴氏见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王文玥仍旧死不承认,她直接拿出先前的供状,“这是与你合谋的孔永所招供的证词,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   王永风拿着这一纸供状,看着上面记录的环环相扣的计谋,万万没想到温柔可亲的大女儿竟用如此毒计陷害至亲。   王永风百思不得其解,“文玥,你到底为何这么做?”   王文玥眼见吴氏手里有孔永的证词,顿时瘫倒在地,心中仅存的侥幸心理消失无踪,“难怪遍寻不到孔永的身影,原来是落在了娘的手里,好,是我技不如人,我认了!”   后又听到亲爹的质问,她满目凄楚,仰天大笑,“为何这么做?那就要问问我的好娘亲干了什么事?她杀我亲母,又枉做好人将我抚养长大,你可知我认贼为母,心中有多恨?为什么?为什么你当初不把我一块杀死?”   王文玥声声质问,一刀一刀的戳进吴氏的心里,让她再也没了最后一丝怜悯,十几年的养育之情,竟比不上旁人的有心挑拨,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难道她就体会不出她们之间的母女之情是真是假吗?   十几年了,即便养只狗也会衷心看家护院,没曾想她吴安筠掏心掏肺养了十多年的闺女,竟然养出个白眼狼出来,可见,有些人骨子里的血就是冷的,文玥不愧是张秀灵的孩子,像是她们张家的人。   “来人,将今天一同去慈光寺的三个丫鬟每人仗三十,然后唤人牙子过来,把她们通通发卖出去。”   明兰等三个丫鬟连连叩头求饶,“主母饶命,大小姐逼迫我们陷害二小姐,我们不敢不听啊。”   三个丫鬟中唯有那个粗使丫鬟最是无辜,她压根不知事情的内情,回来的时候也是与车夫坐在一处,并未听到王文玥的谋算,可吴氏并未饶过她。   护主不利,毫无作为,这本就是失职,府中可不养闲人。   吴氏让其余几人亲眼观看丫鬟被杖责的情景,三人被当众扒了裤子,板子一下一下的打在臀部与腰部,不一会儿就出了血,其他人何时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一个个吓得浑身发抖,冷汗直冒。   所以,当吴氏盘问何人歪曲事实,让王文玥移了性情时,有一个丫鬟立马指证此事是奶娘所为。   吴氏二话不说,直接下令,“将文玥的奶娘拖下去,仗八十。”   八十板子下去,别说是弱质女流,即便是个壮年男人,也挨不过这一关,人都是怕死的,奶娘也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   奶娘求饶道,“这都是老太太的主意,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啊,请主母饶过我吧。”随即就是一阵砰砰砰的响头。   吴氏行事雷厉风行,她压根不会给背主的奴才任何再次作妖的机会,直接让人把奶娘的嘴堵上拖下去打板子了,而王文玥身边其他几个丫鬟也未幸免于难,均被她关入柴房,到时一块发卖。   王文玥听到奶娘的那句话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潜意识里并不想相信是自己被骗了。   吴氏对王永风行了一礼,“如今已然查清事情原委,这事该如何处理还请老爷定夺。”   王永风轻叹一声,揉了揉发痛的额头,随即将王文玥带到祖宗牌位面前,同行的还有吴氏以及王文珺、王文珊。   “昔日,我总觉得上一辈的纠葛不应该牵扯到你们,故而我一直未把事情真相透露给你们知道,如今却被歹人趁机而入,挑拨你们姐妹情分,差点酿成大错。”   王永风懊悔不已,他不应该觉得孩子还小就把事情隐瞒下去的,更不应该只顾及文玥的境况就让妻子为难,今天他必须把事情说清楚。   “文玥,你的亲生母亲名叫张秀灵,是你祖母娘家哥哥的女儿,当年你母亲代我受过,误喝了有毒的鸡汤,你亲母之死和你娘亲无一丝干系,要恨你也该恨我才是。”   “不,不!我不相信,爹,你在骗我!”   王文玥一直把吴氏当作杀母仇人,她恨了这么些年,怨了这么些年,无数个不为人知的夜里,她默默流泪,枕巾不知湿了多少遍,如今,亲爹陡然告诉她,她恨错了人,做错了事,最恨的人不但不是她的仇人,还辛苦将她养大。   “如果这是真相,那我成什么了?我这些年所遭受的痛苦,所流的泪,都是笑话吗?”   王文玥深觉这世道太过荒诞,她宁愿坚信奶娘的话是真相,都不愿接受这般荒诞可笑的结局。   你们是在骗我,对!肯定是骗我的,爹爹偏袒吴氏,自然会为她们说话,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王永风以为他说出了真相,大女儿就会相信他的话,就会重新变成那个温柔体贴的乖女儿,他从未想过,有的人会钻牛角尖,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愿接受事实,王文玥的性情已然定型,温柔只是她的面具,内里实质上还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你设计陷害文珺,念你是被他人引诱,罚你在祖宗牌位面前好好反思,明日回房后禁闭三个月,这三个月内抄写孝经百遍,抄不完不许出门。”   吴氏对于这个惩罚颇有微词,碍于王永风一家之主的颜面并未明言反对,但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没有给过王永风好脸色。   王永风心生歉意,知道自己这次处事不公平,可文玥是他的亲生女儿,文珺也是他的宝贝闺女,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让他拿根鞭子把文玥给抽死吧。   “夫人,文玥如今已经知道这一切都是误会,自然不会再做什么糊涂事,以后还需要你多多费心。”   吴氏倒不像王永风这般乐观,文玥那孩子心机颇重,藏的又深,多年复仇的信念真的能凭着夫君的三言两语就能打消?这事,悬着呢。   王永风又对一言不发的二女儿说道,“文珺,我知道今天这事委屈你了,是我这个当爹的处事不公,你姐姐她也是一时想岔了,我代她向你道歉。”   “爹!”王文珺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揪成一团,“哪有当爹的和女儿道歉的?平日里稳重威严的爹爹怎么变得如此婆婆妈妈?”   “你这孩子,怎的竟调侃起我来了?真是胆大包天。”   王文玥心知爹爹最为重情,长姐做出错事,最心痛失望的人就是爹爹,既然爹爹已然惩罚了长姐,她就不再于此事上做过多的计较,总不能当真让爹爹把长姐送进官府吧。   “爹,这次若不是苏公子侠义心肠,热心将我救下,我就真回不来了,这份恩情,不可不报。”   王永风点头,一脸赞同的说道,“这是自然,听你刚才所言,那救你之人是府学新晋学子?我明天就下帖子请他过府一叙。”   “爹!不仅仅是过府一叙,”王文珺清透的眸子直直的看向自家亲爹,语气中满是认真,“我想请您指导他的学业。”   “这……”王永风满脸为难,“可我早就言明我不收徒的。”   “我又没让您收徒,只是简单的课业指导而已。”   王永风踌躇片刻后最终选择妥协,那个苏姓书生对文珺有救命之恩,担得起这份报答,“好吧,待我明天见过他再说。”   这话的意思已然是同意指导了,王文珺喜笑颜开,“谢谢爹。”   于是,第二天,苏锦楼接到了晋亭先生相邀的帖子。   苏锦楼翻来覆去,似要将帖子看出一朵花来,陶真见状,疑惑不解,苏兄此时不是应该欣喜若狂嘛,怎么是这么个反应,难不成是觉得惊喜从天而降,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不敢置信?   “苏兄,晋亭先生邀你过府一叙,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得到先生的指点,你就不用苦无夫子的教导了,此时的你是不是很意外?很惊喜?”   苏锦楼一不意外二不惊喜,他拿着邀请帖的手微微发抖,要去见学神中的战斗机,他这个腹中无货的学渣总感觉有些心慌腿软。   “贤弟,”苏锦楼死死抓住陶真的双手,双眼饱含热泪,直勾勾的看着陶真,颇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我害怕……” 第78章 怂了   “酯儿, ”苏锦山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带着苏琅和苏珀走进苏环的宿舍,见苏环正在认真的看书, 顿时露出慈爱的目光, “还在看书呐, 哈哈,歇一会儿吧,今天二伯带你们下馆子去。”   苏环放下书, 主动迎了上去,“二伯,大哥、二哥,你们怎么一起到我这里了?”   苏锦山拍了拍手中的东西,声音洪亮, 说话豪爽, “我给你送些东西过来,顺便代家里人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   苏环仰头问道, “大哥和二哥都有吗?”   “放心!”苏锦山哈哈一笑,“少不了酌儿和酩儿的。”   苏环这才接过苏锦山手里的东西,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谢谢二伯!”   “三弟, 你快点把东西放好,”说话的是苏珀, 他心里惦记着去下馆子,面上有些迫不及待, “爹说带我们去吃好吃的,我们快点走吧。”   话音刚落就被亲爹苏锦山敲了一个脑瓜崩,“瞧你这点子出息,你大哥和三弟都没着急,就你在这里瞎嚷嚷,丢不丢人?难不成书院里的伙食不合你口味?”   苏珀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傻笑,透露出几分憨气,“爹,书院里的伙食也不是很差,可每天吃那么几样菜色,就算是山珍海味也会吃腻的。”   “哟!”苏锦山挑眉夸赞道,“山珍海味?不错嘛,会用四字成语了,有长进,可见读书还是有些好处的。”   “爹,”被亲爹夸赞,苏珀没有半点骄傲,反倒露出一丝苦笑,“您就别挖苦我了,我读书哪比得上大哥和三弟啊。”   苏锦山见到亲儿子拧巴着眉头,不但不出言安慰,反倒无情的补了一刀,“我也没指望你读出个什么成就来,你爹我当年就不是块读书的料,儿宵老子,我早就料到你读书不行,所以,你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苏珀听了这话,不知怎的,心里莫名的感到有些悲伤,而后又见自家亲爹一脸骄傲的说道,“酯儿像你三叔,你三叔从小就喜爱读书,在书本上的天赋比之我和你大伯两人高了不知多少,这个都是天生的,你羡慕不来。”   “至于酌儿……”苏锦山迟疑不决,按理说他和大哥两人半斤八两,儿子也应该是差不多的水平,可酩儿却说读书比不上酌儿,难不成是歹竹出好笋了?   苏锦山轻叹一声,颇为怜悯的看着苏珀这个学渣,语重心长的说道,“酩儿啊,这就是你的命啊。”   苏珀一脑门子雾水,完全听不懂自家亲爹的话中之意,他的忧伤只持续了两秒,转瞬间又转移到了吃的上面。   “爹,我们还下馆子不?”   苏锦山黑线,吃吃吃,成天不是玩就是吃,怪不得学习不如酌儿和酯儿,嗯,待会儿等吃完饭后私下里还得给这小子好好紧紧皮。   苏环站在一旁抿嘴笑,眼中露出倾羡和思念的目光,也不知道爹爹在府城过得好不好,此次求学之路是否顺利。   不过,想来以爹爹的聪慧与天赋,书本上的知识对于他来说应该是易如反掌的吧,奶奶说过,爹爹天赋异禀,甚爱读书,为了求学,常常手不释卷,废寝忘食,想来爹爹应该也是享受读书的吧。   爹爹,你放心,酯儿一定努力学习,争取早日取得功名,到时就能去府城找你了。   苏环在这边暗暗发誓要努力跟上亲爹的步伐,我们最是热爱学习,徜徉在知识海洋中的苏大才子,此刻半边屁股紧挨着凳子,连坐都不敢坐严实,正两股战战的面见传说中的学神“晋亭先生”。   苏锦楼老老实实的微低着头,心中忐忑,连呼吸都放缓了,像个三年级的小学生面见教导主任似的,不敢有丝毫动作。   王永风喝了一口茶水,心中十分纳闷,他又不是洪水猛兽,长相虽说不上是貌比潘安,但也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好歹他当年也曾迷倒万千少女,收获无数女子的芳心,怎么这苏锦楼一见到他就似猫见了老鼠似的?难不成现在的年轻人审美观变了?或者是他因为岁月的流逝长残了?   王永风从小就是个天才型人物,他从未体会过学渣的心酸,也未曾想过,当一个学渣见到传说中的学神会是怎样的百感交集,坐立不安。   在苏锦楼心中,拜访晋亭先生就好比多年无子的妇人去送子庙叩拜观音大士,晋亭先生应该是被供奉在庙里的人物,如今陡然见到传说中的人,他很干脆的怂了。   “咳,”王永风清了清嗓子,正准备打破尴尬的气氛,就见对面的苏锦楼突然抖了抖,头快垂到桌子上去了,似是被吓得不轻。   王永风要说出口的话顿时憋了回去,嘴角挂着的清朗笑意也僵在了脸上,气氛比刚才更加尴尬了。   “咳,”王永风又一次咳嗽了一声,还未待他发话,先前默不作声的苏锦楼反倒先开了口,“那个,先生,您是否喉咙有些不适?若是您身体不舒服就快些回去休息吧,我改日再登门叨饶。”   王永风的话又一次憋了回去,这一回他也不咳嗽了,“无碍,苏生对小女有救命之恩,我只是嗓子有些不适罢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人家王永风只说了这句客气话,刚想进入正题,谁知苏锦楼反而不乐意了,他一脸严肃,眼中透着些许不赞同,“先生这话可不对,小病不治大病难医,若是先生觉得嗓子不适只当是小病而忽视不医,以后一旦拖延成大病,那可就糟糕了,先生还是去寻大夫探个脉吧,晚辈就不打扰您了。”   王永风,“……”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味呢,感觉像是诅咒他似的,什么大病小病的,他没病!只是说客气话而已,这都听不出来吗?   王永风眼看苏锦楼起身拱手打算离开,立马一声爆呵,“坐下!”   苏锦楼刚站起身打算跑路,陡然听到这一声大呵,双腿一软一屁股坐翻了凳子,直接双脚朝天一个仰倒,后脑勺着地与地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那声音一听就很疼。   苏锦楼晕头转向的坐起身来,实在想不通他到底说错了什么话,虽然他确实有找理由逃跑的嫌疑,但他的话句句在理,处处都是为晋亭先生着想,为啥子人家莫名其妙的发火呢?   王永风是看出来了,这苏锦楼就不能用常理对待,君子之交的那一套客气话人家压根听不懂,他要是再客气下去,估计接下来就是他性命垂危得了不治之症了,算了,他还是单刀直入吧。   “听说苏生是今年府学新进的学子,你们这一届的夫子应该是常夫子,不知苏生在学院中的进益如何?”   苏锦楼,“呵呵!”头一天就被常夫子找理由赶了出来,至今一节课都没上过,他能这么直接的告诉晋亭先生吗?   见苏锦楼面露难色,五官都要揪成一团了,王永风心中便有数了,“苏生不必感到为难,有些人天资聪颖,独占鳌头,有的人虽资质欠缺,但大器晚成,而于科举一途上能够一路高歌猛进,取得成就的无一不是性格坚韧之辈,只要苏生一直坚持下去,迟早会有守得云开的那一天。”   苏锦楼拱手致谢,“多谢先生教导,先生之言,晚辈必当谨记在心。”   苏锦楼原以为晋亭先生说两句鼓励的话就完事了,没想到对方又发话了,“我的书房就在不远处,苏生不妨与我一道同去,正好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墨宝。”   随即不给苏锦楼拒绝的机会,立马站起身来,右手朝外一伸,明显是让苏锦楼先行。   苏锦楼本就心虚腿软,面对面的交谈都怂得不行,更别说让他走在晋亭先生的前面了,他连连推辞,“先生先行,晚辈跟着就是。”   王永风不与这个直肠子的苏生客气,笑眯眯的看着苏锦楼,“那我为苏生引路。”   一听这话,苏锦楼更加心慌,胸腔里似是装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晋亭先生,谁人敢让他引路,这是得摆多大的普啊。   苏锦楼放轻脚步,一步一挪的走着,恨不得这条道路永远没有尽头,在晋亭先生面前显摆文字,不就相当于关公面前耍大刀嘛,就他那□□爬字,最多也就称得上是字而已,一没风骨,二没形态,怎敢在晋亭先生面前丢人现眼?可人家压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这可咋办。   在苏锦楼蜗牛一般的步伐中,终于到了目的地,苏锦楼垂手而立,在门前做了几次深呼吸,一咬牙,抬头挺胸一脸悲壮的踏入了书房。   一想起陶真提醒他在晋亭先生面前好好表现,博得对方的欢心,得人家一二分指导的话,苏锦楼就想哭。   别说是得到人家的教导了,就他刚才的表现不被人家当面轰出去已经算是够给自己留面子了,苏锦楼也很无奈啊,他何曾不想让晋亭先生对他另眼相看?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心虚气短,就好像现在,在晋亭先生的注视下,他拿着毛笔的手都在发抖。   总有一种,高考考试,监考老师就在旁边盯着自己答题的即视感。   唉!算了吧,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死就死吧,大不了以后看见晋亭先生他就绕道走。   王永风饶有兴趣的看着苏锦楼忽白忽青的脸色,难道自己有这么可怕吗?这个苏生为什么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之感?不就是写个字嘛,又没让他杀人。   其实,与当面写字相比,苏锦楼宁愿拿刀去捅人,他天生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反倒很适合走军旅一途,可惜这个时代,人们多是推崇文人大儒,对于舞刀弄枪的军旅之人反倒并不喜爱,朝堂之上,亦是文官的地位高于武官。   苏锦楼长舒一口气,久悬未落的毛笔终于在纸上挥墨,那架势乍看之下还挺唬人,可细细一瞧,就能看出不妥来,双脚直接来了个外八字,膝盖微微弯曲,这动作太过不雅,与蹲恭桶如厕时的姿势有异曲同工之妙。   写字讲究手不动而腕动,以腕行笔,执笔指实掌虚,笔峰正直,执笔不可过指节,用力要适度,过紧过松皆不宜。   我们的苏大才子没一样标准的,再加上他心情激荡,不受控制,手腕打颤,写的字比平时还不如,所以,当王永风看到苏锦楼的大字之时,本想找出一两个优点点赞一下,他愣是呆了半晌,竟想不出一句溢美之词。   好歹苏生是自家闺女的救命恩人,怎么的也不能不给对方面子啊,王永风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来,“苏生的字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你别气馁。”   王永风也纳闷啊,闺女手中的供状据说就是这苏生所写,只隔了一宿的时间,怎么如今这幅字和昨天的供状字迹差距这么大?   唉,他已经答应文珺要指导苏锦楼了,那就不能言而无信,有他的指导,即便是根朽木他也能雕出个当世难见的木雕作品出来。   于是,王永风仔细的和苏锦楼说了习字的要点,还给了他字帖让他描摹,让他每天习二十篇大字,又点明了要看的书目。   “从今日开始,每过五天来我府中一趟,把每天习的大字带过来让我查看,另外我会为你讲解书中文句之意,若有不懂之处都可提出,你可记得了?”   苏锦楼呆呆的点头,然后凭着潜意识里的本能向王永风辞谢,直愣愣的拿着字帖以及书目走出了王家的大门。   刚走了出来,等在一旁的陶真立马迎了上去,一看见苏锦楼茫然无措神游天外的样子,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莫不是苏兄未得到晋亭先生的指导而被打击的傻掉了?可又看见苏锦楼手中拿着字帖与书目,心中感到奇怪,这应该是晋亭先生交与苏兄的吧?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兄,情况到底如何?晋亭先生有说什么话没?”   苏锦楼双眼发直,愣愣的抬头,“贤弟,我有点方。” 第79章 沾沾自喜   陶真是被苏锦楼硬拖过来的, 用苏锦楼的话来说,多一个人就能多壮一份胆,陶真不明白胆量和人数有何关联。   更何况只是去见晋亭先生而已, 又不是让苏兄与洪水猛兽为伍, 但他见苏锦楼像拉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抓着他不放, 心有不忍便陪着苏锦楼过来了。   到了门口,陶真只能挥手与苏锦楼告别,人家晋亭先生只邀请了苏兄一人, 他既未接到邀请贴,又没提前投递拜帖,若是冒然同去,怎么看都不合礼数,所以尽管苏锦楼故技重施想把陶真一块拖着带进去, 但陶真十分冷酷无情的拒绝了, 只一味坚持在门外等候。   “苏兄,有点方是何意?”难道苏兄已经被打击的神智不清了?   苏锦楼双眼迷离, 神游天外,说话语气飘忽不定,“晋亭先生, 他……他竟然让我每隔五天到府中一趟。”   “真的?”陶真满脸喜色, 比苏锦楼这个当事人还要开心,“这么说, 晋亭先生答应收苏兄为徒了?”   苏锦楼摇头,“没有, 没有收徒,好像只是简单的课业指导。”   陶真心中羡慕不已,那可是晋亭先生,传说中最受大庆文人追捧的人物,他的学说被官家承认,科举考试都是以他的观点为准,有了他的指点,苏兄何愁无夫子教导而荒废学业。   “即便没有收徒,但有了晋亭先生的指导,苏兄也算是不枉此行了,”陶真抬手恭贺,眸中除了钦羡无半丝嫉妒之意,“恭喜苏兄得遇良师指导。”   苏锦楼满目怆然,不见一丝喜色,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有这般神转折,就他那笔狗爬字还真入了先生的眼?难不成自己真是个天纵奇才,晋亭先生慧眼识英雄,看出他身具清灵之气,以后能有一番大作为?   一想到每过五天就要面对面的聆听先生的指导,他心里就怵的慌,原以为只这一次见面,丢过一次人就能逃脱升天了,结果还来个长期折磨,老天,求放过,天天面对教导主任,他会发疯的。   再看看陶真一脸掩饰不住的钦羡与欢喜,他真想来一句,大兄弟啊,彼之蜜糖我之砒/霜,这么大块馅饼砸我头上,我快被砸成脑震荡了。   由此可见,苏锦楼他不仅怂,还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若是其他学子能得晋亭先生的指导,不说放他个三天三夜的鞭炮庆祝,至少也该是欣喜若狂,难以自持,他倒好,人家先生没嫌弃他,他自个儿反倒缩了,忒没出息了点。   此后,苏锦楼每天照常偷听常夫子讲课,然后就是完成晋亭先生所布置的课业,五天后他再次登门拜访,门口小厮大概已经得到主人家的吩咐,没待苏锦楼自报家门就热情的将他迎了进来,又引他去了书房。   苏锦楼交了课业,双手缩在袖中,眼睛死死的盯着脚前的一块空地,紧张的手心直冒虚汗,王文永一张一张的翻看着苏锦楼所写的大字,屋内寂静无声,唯有纸张翻动的声音,这让苏锦楼心跳如雷,更加惶恐了。   “苏生……”   苏锦楼条件反射性的后脚跟一磕,挺直胸背,大声应道,“到!”那站姿,就差直接敬礼了。   王文永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呵吓得双手一抖,好险没把手中的大字给撕了,他眉头微皱,盯了苏锦楼半晌。   “苏生,老夫是否面目可憎之人?”   苏锦楼诚惶诚恐,赶紧回道,“先生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全无面目可憎一说。”   “哦?”王永风继续发问,“苏生是否认为老夫品行不端,或是学识不够,不足以指导苏生?”   苏锦楼直冒冷汗,手足无措,紧张的说话都快结巴了,“没……晚辈万万不敢有如此之想法,先生大名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晚辈区区一介秀才,如何敢嫌弃先生?”   王永风眼中疑惑更甚,“既然如此,那你为何每次见到老夫都畏缩不前,担惊受怕呢?老夫既不长相吓人,又不会无端加害于你,你的害怕源于何处?”   苏锦楼咽了一口吐沫,斟酌片刻后小心翼翼的回答,“先生,晚辈只是太仰慕您了,陡然见到真人,还有幸得到您亲自指导,晚辈总感觉有些不真实,失礼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王永风扶鬚,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苏锦楼,看来老夫的魅力不减当年啊,原来这苏锦楼也是老夫的崇拜者,嗯,就是这崇拜的方式有些不妥,总是一惊一乍的,好险没把老夫吓出病来。   “苏生不必多虑,既然老夫决定指导你了,你自不必心慌,先前老夫曾有言,此生绝不会收徒,这一次因你对小女有救命大恩,小女提出让我指导你的课业作为报答,这才有了五日一次的指导,如无意外,以后你将会继承我的衣钵,你我虽无师徒之名但却有师徒之实,作为我王永风的半个弟子,以后你切莫有此畏缩之态。”   衣钵?我滴娘哎!突然说要让自己继承鼎鼎有名的晋亭先生的衣钵,怎么总感觉心中更慌了呢?   他先前还纳闷呢!人家晋亭先生为何屈尊降贵指导他这个无名之辈,原来还是那位王姑娘的原因,她明明可以用其他方式来答谢他的救命之恩,但却用了对自己来说最为有利的方式来报答,那位王姑娘果真是个性情中人。   既然天降良机,让他得以名师指导,那就好好把握住此次机会,有了晋亭先生的教导,就算他仅仅是只土鳖,想来也能有翻身的一天吧。   苏锦楼绷着脸,尽量让自己的腿别发抖,他躬身行礼,面对先生的叮嘱,虽然他心里仍旧虚的慌,但格外郑重的应承道,“谨遵先生教诲。”   王永风将手中的大字置于一旁,也不作细微的点评,而是直接教导苏锦楼习字之法。   “习字的关键在于腕力,以后写字时可于手腕处悬一重物,取一竖直平板,于板上写字,多加练习,半年即可看出成效,科举考试,阅卷官批改答卷之时虽是看的朱卷,但在最后的校对以及抽卷查阅之时,若是学子的墨卷字迹潦草或是字体不成规矩,很有可能会被主考官判为落榜,故而想要走科举这条路子,需要习得一手好字。”   王永风说完字迹问题,并不着急给苏锦楼讲解书本上的知识,反倒转而问起国情问题。   “苏生可知如今的大庆朝局势如何?”   苏锦楼躬身回道,“晚辈只知,当今圣上有六子,除太子居住于汴京,以及已经逝去的江州长乐王,还有三子长青王居于青州,四子福王居于常州,五子凉王居于凉州,六子康王居于楚州。”   “嗯。”王文永扶鬚沉吟等待下文,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苏锦楼发声,“没了?”   苏锦楼结结巴巴的回答,“没,没了,还要说什么?”想了半天又憋出来一句,“幸好我们大庆疆土辽阔,不然还不够分封这些藩王呢?”   其实苏锦楼想说的是,幸亏皇帝能生却留不住孩子,成年的只将将活了六个,要是再来个十个八个的,估计皇帝老儿还得穷兵黩武,把大庆的版图多扩张一些,不然没有足够的封地赏给这些个藩王,岂不是把老脸都给丢尽了?   然,这话有些大逆不道,对皇权太过不尊重,于是他也只能换个说法。   王永风沉默了片刻,总觉得苏锦楼脑子里的想法有些异于常人,每次都能把他噎个正着,看来以后还得习惯此子的说话方式,不然承受能力太差,他至少得少活十年。   “除了这些藩王,大庆朝之外还有哪些小国,苏生可有了解?”   苏锦楼沉思了片刻,以前他读史书的时候倒是了解过,“晚辈只知大庆北边有白荻游牧一族,南有瓦剌,南北交界地区生活一个小部落名叫绮罗,族人善用毒和蛊,东边毗邻连绵不绝的山岭,西边靠着一望无际的茫茫海域,至今未曾发现他族部落。”   王永风原以为苏锦楼并不了解大庆国土之外的事情,没想到问及对方之时,对方侃侃而谈,显然并不是他所认为的一无所知。   “除却这些外族,苏生对于大庆朝的世家可有了解?”   苏锦楼自然知道,当初买了那部书店老板胡吹海嘘的“巨作”史书,上面除了数不尽的小道八卦,对于正史的记载亦十分详解,他看完后虽谈不上对大庆的国情了如指掌,但也至少不是个睁眼瞎。   “世家底蕴深厚,传承至今的有南阳沈家,汴京王家,南宫家,郝连家,左家,这五个世家中居于汴京的王家和左家已历经四朝,南宫与郝连两个家族是从前朝兴起的,至于南阳沈家,史书上并未有过多的记载,不过好像每朝每代都有沈家的影子。”   王文永身为世家子,对于世家更为了解,所知内情也比外人多得多,“沈家,那是经历了历朝风风雨雨最为久远的家族了,外人都以为沈家传承如此之久,关键之处在于其避世不出,不与世人争名夺利,实则不然,历朝历代沈家的后代都会化名参加科举,取得功名。”   苏锦楼不解,“化名?不论是报名还是答卷,都是要写祖籍三代的名讳,若是化名,应该很容易露馅吧。”   王文永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就是世家了,底蕴背景远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比较的。”   苏锦楼了然,不就是假户籍嘛,大庆实行户籍管理制度,沈家传承久远,朝中定有不少人脉,捏造几个户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谓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不外如此。   王永风又道,“你能了解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许多读书人只重于书本上的文句,对于国家大事两耳不闻,殊不知这都是短视之举,以后你还需了解民生农事,甚至商贾之事也需要知道一二,你可以不精通,但不能一无所知。”   “是,晚辈明白。”   苏锦楼早就知道读书不是件易事,像先前的县试府试院试都只是小儿科,秀才只是科举的起点,真正惨烈的竞争是从乡试开始,而乡试之前有三年大比,三年大比之前是岁考。   对于苏锦楼而言,岁考还有一段时间,他不着急,目前比较要紧的是小考。   常夫子当初把苏锦楼变相的赶出课堂,但每次小考仍然要求他参加,“既然你是府学新进学子,就要参加府学里的所有考试,呆在府学的一天,就要履行学子的职责。”   这个理由十分正当合理,任谁也挑不出错误,常夫子的目的十分明显,为的不过是想让苏锦楼出丑,迫使其产生羞愧之心,从而主动退学。   常夫子原以为苏锦楼被赶出学堂后,就会忍耐不住主动退学,谁知等了一天两天,这都近三个月了,苏锦楼还是没有退学的意向,常夫子心里愁啊,他灵机一动决定组织一次小考,刺激刺激苏锦楼,让其知难而退。   可是等成绩出来后,常夫子脸都绿了,苏锦楼不仅没垫底,还排在了第三十三名,若不是作诗的拖累,这名次至少得往前挪个四五位。   “怪哉!”常夫子百思不得其解,这苏锦楼进学之时几乎是垫底的成绩,而且署官大人暗示此子成绩并不属实,那么他是如何在没有夫子指导的情况下考出这么个成绩呢?   常夫子再三查阅苏锦楼的答卷,这分数确实不掺一点水分,监考之时他重点关注苏锦楼,更不可能让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弊,所以,这个成绩到底如何得来的?   常夫子暗地里纠结不已,苏锦楼看了成绩后开心的直哼哼,这次小考他竟然没有垫底,还排在了第三十三名,果然有名师的指导就是不一样,他以前垫底的成绩都是参杂着水分的,这一次可是实打实考出来的,是真材实料。   苏锦楼心里这个美啊,正好这天是去先生府中拜访的日子,他屁颠颠的跑到了先生的书房,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这件喜事与先生分享。   王永风见苏锦楼满脸喜色,眼中的得意藏都藏不住,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些许笑意,“苏生满面红光,是有什么喜事吗?”   苏锦楼喘匀了气,喜笑颜开,“先生,昨日学院的夫子组织小考,今日得知成绩,晚辈喜不自胜。”   “哦?”王永风难得见到苏锦楼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十分配合的说道,“看来苏生此次成绩斐然啊……”   苏锦楼挺起胸膛,一脸骄傲,“先生,我取得了第三十三名的好成绩,终于不是最后一名了!”   闻言王永风扶鬚的手顿时一僵,脸上的微笑片片皲裂,“苏生,难不成此次府学的新晋秀才不止四十人?”   “唉?”苏锦楼摸不着头脑,虽想不通先生为何有此一问,但他仍老实的回道,“这一次府学新晋秀才有三十六人,本来应该是四十人的,可是有四个秀才并未来府学进学。”   王永风脸一黑,不是第一也不是正数第三,而是考了倒数第三名,苏锦楼这小子竟还洋洋自得的跑到他面前报喜?喜从何来?   想他王永风三岁认字,五岁习字,八岁诵读经文五义,十岁专研四书五经,十八岁参加科考,一路高歌猛进,得中六元,同届学子无人能出左右,后来状元及第,跨马游街,是多么意气风发。   万万没想到,他王永风第一个指导出来的学子竟然在小考中考了个倒数第三,更没想到的是这个有实无名的弟子只考了个倒数第三就心满意足了,还乐呵呵的跑来与他分享,真是气煞老夫!   若是被别人知道他王永风教出这么个棒槌,他的脸面往哪搁?简直就是晚节不保啊。   “苏锦楼,”王永风陡然变得如沐春风,笑眯眯的问道,“你对这个成绩很满意?”   每次先生叫他全名肯定代表着他要倒大霉,苏锦楼一个激灵,立马从欣喜若狂变成了小心翼翼,“先生,您难道不……不满意吗?”   王永风露出春风细雨般和蔼的笑容,“满意,怎么能不满意呢?”   竟还敢问我满不满意?看来是以前的教学方式太过温和,这小子都不晓得严师出高徒的含义。 第80章 小白威武   当苏锦楼再次赴五日之约时, 发现除了书本文句讲解以及怎样破题论策以外,先生还添加了一项作诗的内容。   苏锦楼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呆呆的看着王永风,脸上布满了疑问之色。   王永风作为苏锦楼的指导老师, 对于课业的安排自然具有自主性, 他见苏锦楼于记忆方面算是博闻强记, 策论一道也能有一两处新颖的观点,而在诗词方面却是一窍不通,故而增加了作诗这一项内容, 他实在不想再看到苏锦楼考了个倒数第三还在那里傻乐的脸了。   “按照格律分,诗可分为古体诗和近体诗,律诗只能押平韵,古诗则还可以押仄韵,诗歌按字数可分为四言诗、五言诗、七言诗, 大庆朝文人多用五言诗和七言诗……”   王永风侃侃而谈, 从各个角度介绍律诗,深度剖析了什么叫作“韵、平仄、对仗”, 还结合律诗举例分析,总结出赋诗的几大要素,力求通俗易懂, 简明扼要, 让苏锦楼能够明白作诗的关键要点。   王永风讲的口干舌燥,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缓解喉咙的不适, 而后问道,“苏生, 可懂了?”   苏锦楼两眼转圈,一脸呆滞,不用发声,就能让人看出他到底是怎样的状态。   看来是白讲了,孺子不可教也!   王永风哀叹一声,“作诗讲究灵气,追求意境,技巧只是辅助,苏生不必介怀。”看来只能用最后一招了。   “苏生,后天就是中秋佳节,府学应该会放假吧。”   苏锦楼心中暗暗窃喜自己逃过一劫,不疑有他,回道,“是的,明天府学就放假了,一共有五天。”   王永风关怀备至的问道,“我记得苏生是宜章县棠柳镇的人吧,五天时间根本不够一来一回,这么说来苏生是打算自己一个人过中秋了?”   苏锦楼点头,他原本是打算和陶真一起过的,可他昨天获悉陶真父母赶到了府城,为的就是全家人一起过中秋,所以此次中秋他只能一个人赏月喝酒了。   “苏生是头一次在府城过中秋吧?中秋赏月,团圆佳节,你一个人未免太过形单影只,这样吧,不如你就到我府上,和我一起过节,如何?”   苏锦楼连连摇头,“这不好吧!先生的好意晚辈心领,可中秋乃是家人团圆相聚的节日,我一个外人在先生家过节,这未免有些不合适吧。”   “苏生此言差矣,你算是我的半个弟子,将来要传承我的衣钵,哪能算是外人,难不成苏生的心中一直未将我当做老师?”   “先生此话言重了!”   苏锦楼自第一天受王永风的指导就已经将其当作自己真正的老师,若是单凭着他自个儿的摸索而没有先生的耐心讲解,他根本不可能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能摆脱倒数第一的位置,这份授业解惑的恩德他是万万不能忘却的。   “晚辈早已把先生当作自己的老师,如今先生盛情相邀,晚辈莫敢不从,若有叨饶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王永风一边扶鬚一边点头,小子,算你识相,五天的假期,好好享受吧,老夫必让你终身难忘。   这边苏锦楼千恩万谢的回去了,那边王永风唤来管家,吩咐道,“将西侧的那间杂物间收拾出来,里面放上笔墨纸砚以及桌凳蜡烛等物,四周拿布蒙上。”   管家不解其意,但这并不影响他奉命办事,仅仅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崭新的学习地点就新鲜出炉了。   王永风来回巡视着这块方寸之地,越看越满意,以后就让苏锦楼在此地作诗,先关他个一天一夜再说,世上无难事,只要逼迫一番,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于是,第二天苏锦楼兴冲冲的跑到先生家里时,就被小厮直接引到了那个专门为他置办的学习室前。   苏锦楼一脑门子的问号,先生在搞什么鬼?怎的突然就让他到这么丁点大的地方读书习字了?正当苏锦楼打算开口询问之际,王永风走了过来。   “苏生,这是我专门为你置办写诗的地方,可还满意?”   苏锦楼“???”专门写诗?先生昨日不是已经放弃教他作诗了吗?难不成是他自个儿误会了?   王永风嘴角噙着笑意,在苏锦楼惊恐的眼神中点了点头,“去吧,我也不难为你,只要你写出三首五言律诗或者两首七言律诗,我就放你出来。”   这是要开启小黑屋模式?苏锦楼蔫巴着走进了屋内,一进屋,身后的门就被紧紧关上,四面还降下了帘布,把光线严实的挡在了外面,好嘛!这一下真成名副其实的小黑屋了。   屋内有烛,苏锦楼从善如流的点了烛火,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长舒一口气,先生啊先生,这一招对我没用啊。   小黑屋,关禁闭,对于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以前他为了活命,在黑暗中独自躲藏了半个多月,仅靠一点面包矿泉水果腹,忍饥挨饿,身边无一个相伴之人,还要担心外界丧尸的威胁,连觉都睡不安稳,如今只是被关在封闭的屋内,还有烛火照明,所以他真的不觉得难捱。   此刻,王文珺赶到了王永风的书房,她步履匆匆,眼中似有急色,“爹爹,我听说你把苏公子关起来了?”   王永风说话不急不缓,像是未看见女儿眼中的担忧,“怎么了?我那是为了帮他寻找作诗的灵感。”   “爹爹,你尽胡说!哪有先生像你这样使了这么个荒唐的法子帮人寻找作诗灵感的?”王文珺不置可否,埋怨道,“我是请您去指导苏公子,不是去折磨他的,一个人被关在那么大点的地方,四周还不见光,若是苏公子被关出个好歹,那我岂不是恩将仇报了嘛。”   “闺女啊,你不知其中内情啊,”王文永遇到苏锦楼这么个榆木脑袋也是没辙了,不使用特殊的方法,压根没办法逼迫苏锦楼开窍,“苏锦楼这小子,文句策论都没太大问题,唯有这律诗一道,怎么教都不开窍,你爹我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   王文珺默然,既然爹爹如此说了,那就应该是确有其事,不过她很是纳闷,苏公子到底做了什么,竟让爹爹拿他没辙了?   等一天一夜过后,王永风生怕把人关出好歹来,连忙让人开门,结果打开门的那一刻,什么担忧啊,不忍啊,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就这么个四肢仰躺还打着呼噜的心宽货,他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担心这小子会出问题,再看看桌上的笔墨纸砚,毛笔上有墨迹,看来是动笔了,再一看纸上内容。   “耗尽头上三千丝,白纸一张不成句,不如找寻周公去,一夜好梦到天明。”   王永风看着这不成诗文的大作,再瞧瞧果真是一夜好梦到天明的苏锦楼,气的乐了出来。   “来人!把小白带过来。”   “老爷,这不好吧,”管家一想到小白那么大个头,心里就怵的慌,“小白太过凶猛,恐怕会吓着苏公子。”   王永风不以为然,“你自去将小白带来即可。”吓着?他就是要整治苏锦楼这小子。   苏锦楼睡眼惺忪的醒来,一眼就对上了王永风和煦的笑脸,王永风亲切的问道,“醒了?这一觉睡的好吗?”   苏锦楼呆呆的点头,“一夜无梦,睡得特别好,有劳先生挂心了。”   此话一出,王永风笑意更深,站在门口的王文珺一脸不忍,苏公子的心得有多宽啊,难道他就看不出来爹爹已经在爆发的关头了吗?   “既然一夜无梦,想必头脑必是十分清醒,读书之人首先要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如今朝阳初升,不如你去外面跑几圈吧。”   苏锦楼轻松惬意,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只是跑几圈而已,小事一桩,行至门口看到了王文珺,苏锦楼点头示意,还对王文珺拱手感谢,“多谢王姑娘为我在先生面前美言,还有这些天送到书房的点心,十分美味,真是有劳王姑娘了。”   自他在府中聆听先生教导,每次都沾先生的光,吃到王姑娘差人送来的点心,有先生的一份,必不会少他的那一份,这份心意他一直铭记于心。   王文珺一脸古怪之色,都什么时候了,苏公子还谈吃的,希望待会儿苏公子还能如此淡定自若吧。   苏锦楼慢悠悠的小跑着,只觉得这古代的空气实在是清新怡人,没有雾没有霾,环境优美,景色宜人,心情也随之明媚起来,就连跟在身后的这条体格健壮外形巨大的白色藏獒也长得格外可爱。   嗯?藏獒?哪来的藏獒?   此刻,王永风高声唤道,“小白,给我把这小子盯紧喽!今天上午不准他停下来。”他就不信治不了这个棒槌。   小白应声而叫,“嗷嗷~~”声音浑厚有力,绵长悠远,一听就是壮年藏獒。   苏锦楼一开始还游刃有余,可他一个两条腿的怎么可能跑得过人家四条腿的,小白一加速,苏锦楼也得加速,不然,请看苏锦楼屁股部位被撕破的衣衫,那就是刚才苏锦楼动作稍慢了一下的后果。   人家虽然叫小白,但性格一点都不白,反倒十分凶悍,主人家让它一直盯人,人家还真衷心为主,严格执行主人家所下的命令。   苏锦楼一开始碍于这是先生家的藏獒,没有使用精神异能逼迫,后来实在扛不住了,悄悄打开精神力,想逼迫小白放缓速度,结果他悲剧了。   只见小白陡然一停,漫不经心的态度随之一变,眼神中充斥着被挑衅的怒意,随即仰天一啸,用比之先前三倍的速度扑向苏锦楼,吓得苏锦楼使出吃奶的劲飞奔而去。   亲娘哎!什么时候精神异能这么不值钱了?先前来了个智空,如今又来了只变异藏獒,据智空所言,汴京法华寺还有玄慈与玄鸣二人也有精神异能,难道是这古代的风水比较养人?   更丢人的是,他等级不够,竟然打不过这只变异藏獒,我滴个神呐,他这是被一只狗欺负了?   苏锦楼吐着舌头,实在没力气跑了,真正诠释了什么叫人不如狗,王永风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决定暂时放这小子一马,“小白,停下。”   然而被激怒的小白充耳不闻,继续精神亢奋的追着苏锦楼咬,这下子王永风与王文珺都慌神了。   “小白今天吃错东西了吗?以前明明很听话的,怎么现在还在追苏生?”王永风顾不上小白的异常,对一旁的王文珺说道,“文珺,小白是你救回来的,以往最听你的话了,你试试看。”   王文珺赶紧高声喊道,“小白,别追了,快停下。”   白色藏獒停了一下,看看王文珺的方向,又瞅瞅苏锦楼,眼中颇为人性化的闪过一丝迟疑的神色。   苏锦楼大口喘着粗气,作死的来了一句,“我擦,好你个小白,我又没抢你媳妇,你至于这么拼命的追我吗?我告诉你啊,我和你有种族隔阂,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就别追我了。”   这话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小白闻言立马怒了,嗷呜一声,又一次撒开蹄子猛追苏锦楼,苏锦楼吓得一溜烟儿的爬上了不远处的大树上,动作之敏捷,堪比长臂猿猴。   苏锦楼满腹心酸,他双手抱树,迎风流泪,狂吼一声,“人生自古谁无死!”   满脸担忧正在劝说小白回来的王永风闻听这一句,心中陡然一震,大赞一声,“好!”随即满目期许的遥望着苏锦楼。   一旁的王文珺同样惊诧不已,难不成爹爹的方法奏效了?苏公子真的有了作诗的灵感?   众目睽睽之下,在王永风与王文珺期待的目光中,苏锦楼悲切的叫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要死,人不如狗,天理何在啊~~”尾音颤抖,久久回荡在院中。   王永风与王文珺,“……”果然不应该抱有太大期望。   王永风语重心长的对着小白说道,“小白啊,今天你就在这边看着,别让树上的那个小子下来,知道不?”   嘱咐过后王永风不顾苏锦楼的深情呼唤,扬长而去,都能憋出上半句了,想必再在树上待一会儿,下半句也能憋出来,这方法,以后得多用用。 第81章 回礼   “先生, 作诗根本毫无意义,既不能经世治国,又不能换取粮食财物, 晚辈实在不懂, 为何科举还要考作诗。”   王永风一边捞起汤中的大骨, 一边让人往汤里加肉片,大勺搅动,香气弥漫, 馋的还在树上吹冷风的苏锦楼口水直流。   “先生,我还没用朝食,可以先让我下来填饱肚子后再思考如何作诗吗?”   王永风慢悠悠的搅汤,不急不缓,动作一派悠然, “你不是说作诗毫无意义吗?如今你不作诗就没法吃饭, 我倒要看看,你今天到底能不能成诗。”   苏锦楼心累, 心酸,心塞,有心想下树, 偷偷往树下一瞧, 正对上小白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苏锦楼那个悔啊!早知道就不满嘴跑火车惹怒这只藏獒了, 如今不仅挂在树上思考人生,还要忍饥挨饿眼睁睁的看着先生在一旁吃肉喝汤。   这香味, 馋死人了!   “咕噜噜~~咕噜噜~~”   腹中鼓声作响,一阵微风吹过,感觉屁股那边好像还有点凉。   坏了!不会是刚才被小白追上来时,把裤子给咬破了吧……   王永风行事随性,不同于一般读书人的因循守旧,墨守成规,他并不怎么讲究食桌上的那些规矩,以往经常置身于市井之中,于大街小巷间品尝美食。   此刻他让下人于院中置一口大锅,在众人面前吃肉喝汤,不似书生,更像是江湖豪侠,那姿态,那架势,吃的是津津有味,口齿留津,让别人看了就很有食欲。   苏锦楼被勾起腹中馋虫,口中不断分泌出口水,他眼巴巴的看着先生一点一点的吃完碗中的肉片,心中抓肝挠肺,急的直挠树皮,当他看见连树下的小白都有一根大骨啃时,眼珠子立马绿了。   “先生,你不能厚此薄彼啊,好歹给我留一根骨头啊。”   王永风,“……”苏锦楼这小子是被饿得脑袋发昏,神智不清,以至于把他自个儿当狗了吧。   即便是一根骨头,王永风也无情的驳回了苏锦楼的请求,“不作诗,连一口汤都不给你留。”   苏锦楼饿急了,冲动之下,顾不上小白的凶悍,刺溜一声下了树,想趁着小白啃骨头的间隙逃之夭夭,结果人家小白看似在专心致志的啃骨头,实则耳听八方,仍在尽忠职守的死盯着苏锦楼呢。   就在苏锦楼快要滑到地面之际,只见小白一声狂吼,对着苏锦楼的屁股就是一嘴。   “刺啦~~”   苏锦楼吓得脸色惨白,手脚并用又一次爬上了大树,再看看底下的小白,嘴里正叼着一块不规则的布片。   王永风看着在阳光的照射下,苏锦楼那两片显得尤为白皙的屁股瓣,第一反应就是,嘿!原来这小子只是脸看起来比较黑,身上还是挺白的嘛。   不对!现在是考虑这个小子白不白的时侯吗?   “来人,去院门口守着,别让女眷误闯了进来。”吩咐完小厮,王永风对着树上颇为狼狈的苏锦楼说道,“苏生,你有五天的假期,老夫闲来无事,有的是时间和你耗着,什么时候作出一首诗来,什么时候你就可以下来了,我不着急,你慢慢想吧。”   苏锦楼可怜兮兮,满眼含泪,他天生就不是个读书的料,此时为了不光着屁股继续忍饥挨饿的挂树上,他绞尽脑汁,使劲回想先生先前所说的作诗要点。   一个时辰后,他终于抠抠索索删删减减的得出一首诗来,“碧波如会意,云澹水溶夕,日现蛟龙影,出鞘宝刀鸣。”   苏锦楼想了半晌作出个这么一首四不像的诗来,原以为只要作出一首诗便能过关了,谁知王永风来了一句。   “何意?此诗所作为何?”   这是在问这首诗的中心思想了,苏锦楼万万没想到还有这般转折,他哪知道说的什么,这诗完全是他为了应付差事胡诌出来的。   苏锦楼弱弱的问道,“先生,您不是说只要我成诗一首便能下来用饭的吗?再说,您又没定主题,只让我凭空想象,我根本无从下手啊。”   “无从下手?”王永风从善如流的说道,“没关系,现在定下主题也不迟,正好明天就是中秋,你就以中秋佳节为题,赋诗一首吧。”   苏锦楼生无可恋脸,“……”   一提到中秋,他就想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可这貌似是词吧,而且他除了这一句,只记得末尾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中间有啥内容,他完全忘记了。   另外,虽说这首词的主人姓苏,他自个儿也姓苏,但此苏不同于彼苏,人家那是能作出千古绝唱佳作的真才子,他呢?打油诗都作不出来。   唉!同人不同命,他有愧于这个姓氏。   王永风见苏锦楼还有空发呆,觉得这小子精力还挺旺盛,便对着小白吩咐道,“继续盯着这小子,这小子滑溜的很,别让他逮着机会给溜了。”   “嗷嗷~~”小白很人性化的回叫了两声,仿佛在承诺着什么,随即蹲坐在树下,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苏锦楼,铁了心的不给对方半点机会逃跑。   王永风一步三迈,神色悠然的回到了书房,刚进门就见自家二闺女一脸急切的迎了过来。   “爹爹,您看是否先让苏公子从树上下来?他一连两顿没吃,腹中饥饿,哪有精力作诗?不如先让他填饱肚子,再细细思索诗作?”   “唉,闺女大了心就向着外人喽!”王永风一咏三叹,满脸颓色,尽显老父亲的心酸与无奈。   王文珺闻言脸颊一红,双手无意识的捏着袖子,尽显小女儿之态,“爹爹!您,您尽是胡说,什么外人内人的?我可听不懂。”   “咦?难道不是吗?”王永风故作疑惑,问道,“我家闺女做点心的手艺堪称一绝,以前我一个月貌似只能吃到四五次,自从苏生来了,我天天都能吃到宝贝闺女亲手做的点心,苏生总说是拖了我的福,殊不知是我沾了他的光,你说,我需不需要对苏生说实话呢?”   王文珺双颊红的似滴出血来,本就绝色艳丽的面容更加动人,“爹,你若是和苏公子胡说,我,我就再也不给你做点心了,还要告诉娘,说你前几天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了一把古扇,就藏在书房左边的柜子里。”   “唉?你怎么知道我买了古扇?”王永风急眼了,“你可千万别和你娘说这事啊,她若是知道我背着她藏私房钱,还把钱花在买扇子上,她肯定得和我闹。”   “哼!”王文珺微微抬头,嘴巴微撅,眼中尽是得意之色,“你不与苏公子胡言乱语,我就帮您保守买扇子的小秘密,否则……哼哼!”   虽未明言,但只这“哼哼”二字就能听出未尽的威胁之意。   王永风气急,以前最是孝顺,还能帮他打掩护的二闺女去哪儿了?怎么只遇到苏锦楼那个小兔崽子,二闺女陡然就变了?   “闺女啊,你悄悄告诉爹,”王永风左瞧右看,小声低语,八卦气息十足,俨然破坏了严父的形象,“你是不是对苏锦楼那小子有好感啊?”   王文珺淡定的瞅了亲爹一眼,“我只是报恩而已,哪有什么好感一说?爹爹,你若是再这么不着调,我真的会和娘告状的,有哪家的爹爹会问闺女是否对一个男子有好感的?”   说完便朝门外走去,临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提醒道,“爹爹还是莫要把苏公子逼迫得太紧,作诗需要的是循序渐进,而不是一蹴而就,方知欲速则不达,若想让苏公子成诗,还需爹爹的耐心教导。”   王文珺刚踏出书房,脸颊上的红色立马蔓延到了耳根,眼中尽是慌乱羞涩,原本镇定自若的姿态也不复存在,很明显,刚才的淡定与从容都是强装出来的。   王永风瞠目结舌的看着闺女远去的背影,这不像是心慕他人的样子啊,难不成真是他想多了?文珺当真只是为了报恩?可明明他都亲自上阵教导苏锦楼了,这还不足以答谢当初的恩情?   算了,看在当初那小子毫不犹豫的搭救文珺的份上,今天他就暂且饶过那小子吧,唉,真想不通,作诗有什么难的?至于那小子裤子都被撕破了还憋不出一首诗吗?   传道授业,让苏锦楼继承他的衣钵,实在是任重而道远啊。   第二天,正值中秋佳节,晋亭先生名声在外,不管是真心敬仰,还是碍于表面情分,许多名门权贵纷纷送来贺礼,金石玉器,藏书古玩,还有金钗玉镯,首饰布匹,应有尽有。   府中收到最多的还是府城中各个书院里学子们所投递的诗作与文章,这些人无不希望拜在晋亭先生的门下,还有不少其他地方的学子不远千里寄来贺词,只为博得晋亭先生的另眼相看。   以往对于这些诗作,王永风一概置之不理,他压根没时间去一一欣赏那些学子的佳作,也无收徒的意向,故而只有弃之不看,可今年,多了一个苏锦楼,那就不能再以往日的法子处理这些诗文了。   “苏生,近日你好好拜读这些学子的作品,品鉴一下这些诗文的优劣高低,而后写出一篇心得给我瞧瞧。”   王永风可谓是用心良苦,他将这些诗文交与苏锦楼品鉴,为的无非是让苏锦楼多看看,多学学,说不定啥时候灵光一闪就开窍了。   苏锦楼老老实实的执行先生的命令,他依次将拜帖以及附带的诗文拆开品读,从一开始的惊叹到最后的蛋疼。   为何?   敢向晋亭先生府中投递诗文拜帖的学子,都是本身具有几分真才实学的,除了极少部分投机取巧的学子外,其余的诗作无一不是精品,嗯,至少在苏锦楼看来是精品。   这就造成了,苏锦楼这个学渣需要花费一段时间才能赏鉴完一首诗文,拜帖堆积如山,都是用竹筐放置,苏锦楼看着旁边安放的六个竹筐,再看看府中下人时不时搬进来新的竹筐,他顿时头大如牛。   这得看到何年马月啊……   还得写读后感,我滴个亲爹唉,这简直就是精神折磨。   又见先生正在一旁挥毫泼墨,苏锦楼奇道,“先生,您是在作诗吗?”也对!今天是中秋,像先生这般风光霁月之人肯定会有感而发赋诗一首的。   王永风意味深长的瞥了苏锦楼一眼,笔下不停,口中言道,“别人送来贺礼,老夫岂能不回礼?”   “先生是用诗文当做回礼?”苏锦楼不敢置信,这是把诗文当做白花花的银子使了?人家送来玉器珠宝等贵重物品,先生只用一首诗就把人家给打发了?   苏锦楼不死心的问道,“所有人的回礼都是诗文吗?”   王永风搁笔,疑惑不解,似乎对苏锦楼的问题颇为想不通。   “不是所有人的回礼……”   苏锦楼笑了,他就说嘛,先生怎能做出这等坑人之事,除了诗文,肯定还有其他随礼嘛。   “我只需给几个交情深厚的友人赋诗回礼,其余人等哪有资格得到我的诗作?”王永风此言一出,尽显文人傲气。   苏锦楼,“……”好嘛!敢情其他人连一首诗都得不到,忒凄惨了。   话说,先生,您真的不是因为抠门,才把诗文当做回礼的? 第82章 塑料味   苏锦楼自此找到了作诗的动力, 原来有名气的人所写的诗文还能当做银子使,若是他哪天灵光一闪,成就千古绝唱, 岂不是只需坐在家里, 银子就能滚滚而来?   “苏生?”王永风瞧着提笔发呆的苏锦楼, 忍无可忍的用戒尺敲了敲桌面,“还有好几筐拜帖和书信未看,你还有空发呆?”   苏锦楼吓得一下子从刚才的幻想中挣脱了出来, 瞧瞧先生发怒的眼神,瞅瞅一旁还未拆封的信件,好吧!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苏锦楼默默嘀咕,“至少我还有梦想, 以后肯定能成为一个大诗人!”   “瞎嘀咕什么呢?”王永风颇为恨铁不成钢, “还不快抓紧时间品鉴?卯时之前必须把心得体会交与我,否则今晚就让小白好好陪陪你。”   苏锦楼听到小白二字顿时一个激灵, 再也不敢开小差,妈呀!小白那个变异狗,一看就是只单身狗, 就喜欢盯着他的屁股咬, 他再也不想光着两瓣屁股蛋在风中迎风摇曳了。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苏锦楼连午饭都没吃, 不停的拆件看文,及至后来速度越来越快, 并不是苏锦楼被打通任督二脉,通宇宙清灵之气成为作诗大拿,而是投递进来的拜帖诗文,主题思想几乎一致,都是恭贺中秋快乐,然后表达一下内心的敬仰之情,只不过是用诗作的方式表达出来,中心意思都不变。   于是,苏锦楼看了好几筐的诗文后,得出的心得就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无论何人,在任何时空,都要学会拍马屁,还得拍得高端大气上档次,拍得不落于俗套,让人一见就觉得不是虚言,而是真心实意的信服与敬佩。   看看这些文采斐然的学子所写的诗文,什么“揽镜自顾,夜不成眠”,什么“高山仰止,抵足而眠”,还有人写“日日思君,形如枯骸”,这些个肉麻的话,当真适合对快要到不惑之龄的中年大叔说,而不是用来对心悦之人告白的情话?   王永风询问苏锦楼,“苏生,有何心得?”   苏锦楼沉默了,他总不能把刚才那一番马屁心得说给先生听吧,如果当真实话实说,估计他不仅今晚得和小白作伴,明天还得去树上继续迎风招展。   苏锦楼拱手回道,“先生,晚辈实在羞愧,看了这些学子的诗作,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个个都是拍马屁的高手,他的脸皮还得多修炼修炼,才能面不改色写出那些肉麻的话。   “嗯,你知道自己有所不足,而后才能查漏补缺。”   王永风从未奢望过苏锦楼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了别人的诗文,就能写出自己的诗作,他要的就是苏锦楼得知与其他学子之间的差距,从而正视诗文,而不是只想着回避。   “好了,看了一天的诗文你也累了,你师母已经吩咐下人摆好了饭,和我一块去吃饭吧。”   苏锦楼眼睛一亮,立马顺竿子往上爬,“有劳师母费心了,学生腹中空空,实在是饿急了。”   王永风走在前面,苏锦楼在一旁喋喋不休,“今天本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晚辈在此多有打搅,唉!说来惭愧,晚辈来的匆忙,也未带什么礼物,实在是心有不安。”   王永风陡然停了下来,面无表情的回道,“不安?你现在去准备礼物也是来得及的,今日中秋佳节,府城没有宵禁,要不你出去买了东西再过来用饭?”   苏锦楼诡异的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着,“要不,要不我现在回去作诗一首,就当作此次中秋佳节的贺礼了?”   王永风面无表情脸,“……”   苏锦楼作死的来了一句,“我这,也是跟先生你学的啊。”   王永风长舒一口气,抬头凝视天上的明月,再次生出无奈之感,他王永风上辈子肯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然,怎么这辈子偏偏遇上苏锦楼这么个棒槌呢?   这不是来聆听教导的,而是切切实实过来讨债的,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被气死。   苏锦楼刚进门,就见一中年美妇人笑意盈盈的迎了上来,“老爷,你们过来了!”又对苏锦楼说道,“苏生,你也算是老爷的半个弟子了,今天在这里过节,就好比在自己家里一样,自不必拘礼。”   苏锦楼毕恭毕敬,打拱作揖,“多谢师母!有劳您费心了。”   “别客气了,这又不在汴京,我们家不讲究这些个虚礼,”吴氏热情招呼苏锦楼,对这个黝嘿魁梧的年轻人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可比那些个小白脸强多了,能在文珺危难之际出手相帮,人品自不必怀疑,能够使计令文玥主动退去,不仅把文珺救了出来,还让另一个图谋不轨的男子老老实实的交代罪行,这份智计手段不容小觑。   人品贵重,能力出众,如今有了夫君的悉心教导,以后的前程必然无忧。   此时王文玥一脸憔悴的带着丫鬟走了过来,刚摆出微笑的样子打算对着王永风与吴氏二人行礼,冷不丁的看见了站在王永风身旁的苏锦楼。   她睁大双目,脸上的微笑顿时僵住了,声音因为诧异显得格外尖锐,“登徒子!你这贼人怎么会在这里?”   王文玥被关了一个多月,身边的丫鬟都是吴氏为她新配的,以前的丫鬟都已经被发卖了出去,奶娘更是没挺过八十大板,早已一命呜呼赴了黄泉。   身边旧人死的死,被发卖的发卖,这让王文玥更加确信当初爹爹的那番话只是为了维护吴氏而编造出来的谎言,心里对吴氏的恨意越发重了。   可形势不如人,她只能压抑住心中的恨意,忍辱负重,等待时机,一血心头之恨。   王文玥每天被关在屋内抄写孝经,一想到吴氏那张脸,她就恨不得把所抄的孝经全都撕了,后来她只在心中默念那个从未见面的亲娘,想象着亲娘的音容笑貌,内心才能得以片刻的安宁,这才能够继续抄写下去。   身边的小丫鬟都知道主母当初发怒仗毙下人一事,面对大小姐之时战战兢兢,只求无过不求有功,自然不会在王文玥面前多嘴,更不会告诉她苏锦楼受主人家的指导,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王文玥对于这些小丫鬟无一丝信任,总觉得这些人都是吴氏派过来监视她的眼线,所以从不向她们打听外界之事,也就是说,这一个多月以来,王文玥完全和外界断联,故而她并不知道苏锦楼在府中过节一事。   今天是中秋节,王永风寻思着如此重要的节日总不能还把大闺女关在房里抄写孝经,于是便和吴氏商量,中秋节当天将她放出来,等到过完团圆节再让她继续回去受罚。   吴氏对此并无异议,她了解王永风的性子,既然主动开了这个口,就说明他心意已决,不可更改。   王文玥的登徒子三个字让苏锦楼回想起当初那个满嘴跑火车还几乎裸奔的自己,当下脸就黑了。   “这位想必就是先生家未曾谋面的大小姐了吧,不知大小姐是否认错了人?苏某可担不起登徒子的称谓。”   “我没认错!那次在慈光寺就是你用言语侮辱我,我绝不会认错人!”王文玥斩钉截铁的指认苏锦楼后才察觉到对方话中的不对劲。   王文玥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先生?谁是你先生?”   “我的先生就是大小姐您的父亲,”苏锦楼先是回答了王文玥的问题,又故作迟疑,而后恍然大悟,“哦~~原来你就是那天带人前来抓人的那个女子啊!”   苏锦楼拱手作揖,眼中布满歉意,“实在对不住了,那天我见你来势汹汹,明显不怀好意,便以为你也是陷害王姑娘的歹人,实在未曾料到,原来你当真就是王姑娘的亲姐姐。”   说完话后又无辜的摊了摊手,“请恕苏某眼拙,以往我从未见过姐姐利用妹妹的信任给妹妹下药,还把妹妹送与陌生男子,污她名节,败她名声,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荒唐事,故而没看出来你就是王姑娘的姐姐,这应该不是在下之过吧。”   王文玥脸色铁青,直勾勾的盯着苏锦楼,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若不是这小贼半道出来搅局,王文珺早已身败名裂,吴氏也能尝尝什么叫做切肤之痛,有了奶娘和亲信的帮助,说不定她就能手刃仇人,大仇得报。   可这一切都被这无耻小贼给毁了,她不但没有成功报仇,还把身边的亲信都给折了进去,如今她就像被关在笼中的鸟儿,四周全是吴氏的眼线,一点自由都没有。   王文玥压下心中不快,如今境况艰难,她不能再在父亲面前失礼,上一次的事情已经让父亲对她失望,这一次她要抓住机会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重新获取父亲的信任。   “上次之事全是误会,我被小人蒙蔽一时糊涂这才做下错事,说来,我也应该感谢公子及时出手搭救二妹,不然若是文珺当真受到伤害,我这个做姐姐的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面对王文玥突然改变的态度及话音,苏锦楼一点也不买帐,他理所当然的接受了王文玥的谢意。   “大小姐不必跟我客气,若不是托您的福,我哪能得遇良师指导,不过不管大小姐陷害王姑娘的原因是什么,做错事的人总归都是你,想来大小姐应该和您的妹妹好好道过歉了吧。”   王文玥一时没回过神,“道歉?”   “怎么?”苏锦楼大惑不解,“这事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迄今为止,您都没有和王姑娘说一声抱歉吗?”   这话一出,不仅王文玥不自在,连一旁的王永风心中也不得劲,不管当初文玥因何做下错事,错了就是错了,陷害文珺的是文玥本人,利用至亲的信任,背后行不法之事的也是文玥本人,虽然文珺最终安然无恙的回来,但伤害已经造成,这一点谁都无法抵赖。   从始至终,文玥从未当面对文珺表示过一丝歉意,而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未曾想到这一点,实在是不配为人父。   一旁的吴氏看着浑身不自在的王永风,心中多日来积聚的郁气终于消散,今日苏锦楼之言算是说到她的心坎里了,文珺遭了那么大的罪,担惊受怕,差点就回不来了,结果老爷只因为文珺未受到实质性伤害,又心疼文玥从小失去亲娘,就将此事轻拿轻放了,对于文珺而言,何其不公?   可后娘难当,她这么些年掏心掏肺的对待文玥换来的不过是一只白眼狼,如今与文玥关系紧张,她又不好在夫君面前为文珺打抱不平,只能委屈自己的亲生闺女。   可今日,终于有人替她出了这口恶气,也替文珺讨要一个公道,实在是大快人心。   这时,年纪最小的文珊说话了,“大姐做了对不起二姐的事,就应该向二姐致歉,知错就改,敢做要敢当,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文珊不过五岁虚龄,童言稚语,最是真实,王永风不愧是大儒,尴尬过后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的错误。   “是啊,知错就改,敢作敢当,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枉我白活了近四十年,竟连一个稚龄小儿都不如,实在是羞煞人也。”   王文玥心中愤恨,她好不容易出来走走,想要修复父女之情,可又被苏锦楼给破坏了,连着上一次,一共两次坏她好事,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必要回报这份“大恩”!   王文玥性格果决,她当机立断,对着王文珺行了一礼,“二妹,我为上次的错事向你道歉,希望求得你的谅解。”   王文珺虽对这个姐姐仍有怨言,但并不想当面与她撕破脸面,至少在爹爹面前要维持表面的和睦。   “长姐不必介怀,当日之事全因小人挑拨,妹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这样我也就放心了!”王文玥喜极而泣,她欣喜的拉着王文珺的手,眼中含泪,“这些天我生怕你与我生分了,内心愧疚,羞于见你,如今听到妹妹所言,我这心总算是安定了。”   此话一出,苏锦楼当场翻了个白眼,“一股子塑料味。”   王永风正欣慰于文珺的大度与文玥的知错能改,此刻闻听苏锦楼之言,心中甚是不解,“苏生,此话是何意?”   苏锦楼一本正经的回道,“我在称赞大小姐对王姑娘情谊深重,爱护有佳呢!”   就像塑料花一样,假的不能再假了。 第83章 女儿家   中秋过节, 拜月,吃月饼,燃灯, 这些习俗一样都不能少。   吴氏早已吩咐下人在院中的东南角上摆上供桌, 桌上设有一个方斗, 斗里盛满新高粱,斗口糊上黄纸,充作香坛, 供桌上放了四碟水果,四盘月饼。   古人将月亮中的玉兔称作太阴君,某些地方也称其为玉兔儿爷,男不拜月,女不祭灶, 故而, 此次祭祀是由吴氏带领家中女眷行礼拜月。   行完拜礼,而后饮桂花酒, 吃月饼,苏锦楼原以为如此良辰美景,先生必然诗性大发赋诗两首, 谁知人家只照常吃吃喝喝, 未见其抒发心中情意。   “先生,”苏锦楼悄悄问道, “您今晚不作诗啊?”   王永风一脸莫名其妙,百思不解, “作什么诗?白天该有的回礼我都回了啊。”   所以说,先生果然是因为抠门,才把诗文当做回礼的吧……不是都说文人傲气,不屑于金银等俗物,先生这一副把诗文当做银子使的口吻是咋回事?   苏锦楼总感觉先生光辉伟大的形象寸寸崩塌,他停顿了片刻,然后言道,“不是回礼,晚辈的意思是,今日正值中秋佳节,先生难道不想赋诗一首表达心中的喜悦之情?”   王永风神色复杂难言,看了苏锦楼半晌,长叹一声,“唉!诗作一道,苏生还需继续努力啊。”   王永风只摇了摇头,在苏锦楼迷茫的小眼神中饮尽了杯中的桂花酒,眼神中难掩郁闷之色。   白天他写了那么多的诗文已经够累的了,难不成晚上吃个饭还要去写那什劳子诗词?闲的发慌吗?他是有多想不开才会自己折磨自己,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苏锦楼这小子的思想觉悟如此之高?   苏锦楼无缘无故的被先生批评了一句,很识相的闭紧嘴巴不再多话,他总觉得若是再追问下去,先生八成会恼羞成怒,最后还是他要倒大霉,至于原因为何?请恕他修炼不到家,猜不出个中因由。   中秋之夜,天清如水,月明如镜,可谓良辰美景,美不胜收,然古人认为这等月色还不够明亮,因此也就有了燃灯助月的习俗。   早在中秋到来之前,各家各户就用竹条扎灯笼,灯笼上糊有色纸,绘各种颜色,有果品、鸟兽、鱼虫形及“庆贺中秋”等字样。   中秋节当天夜里,灯笼内点上蜡烛,然后用绳子把灯笼系于竹竿之上,高悬在瓦檐或者露台上面,也可用小灯砌成字形或者其他形状,挂于家屋高处,俗称“树中秋”或“竖中秋”。   高门富贵人家所悬挂的灯笼,最高可达数丈,一家人齐聚在灯下欢饮为乐,而寻常百姓家大多只竖一个旗杆与两个灯笼,也能自取其乐,这一夜,临平府内满城灯火,甚是好看,其规模之大仅次于上元佳节。   苏锦楼是头一次感受到如此盛况,以前在河西村里,家家户户只点燃一两个灯笼,而后就是长久的熬夜,据说中秋节里越晚睡越长寿。   苏锦楼对此嗤之以鼻,明明熬夜是有碍寿数的一个大杀器,怎的到了中秋熬夜反倒会长寿了?八成是中秋无宵禁,人们贪玩,这才编出这般瞎话。   “苏公子,”王文珺美眸含笑,看向苏锦楼的眼睛亮晶晶的,甚是漂亮,“可是想念家人了?”   苏锦楼晒然一笑,眼中溢满思念,“我离家多日,也不知家中爹娘身体如何,中秋团圆之日我却不在爹娘身边,实属不孝。”   想到家里的刘氏和苏老爹,思念如潮水般涌来,还有小苏环,上一次与他分别,那可怜兮兮的小眼神至今犹在眼前,也不知那孩子在书院里过的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   苏锦楼指着瓦檐上悬挂着的灯笼说道,“在我老家,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致漂亮的灯笼,若是酯儿在这里必会十分欢喜。”   “酯儿?”王文珺心有不安,试探着问道,“这酯儿可是苏公子的心上人?”   苏锦楼闻言十分诧异的看向王文珺,他万万没想到一向成熟稳重的王姑娘竟会问及如此私密之事。   王文珺也反应过来自己言语上的不妥之处,她双颊微红,轻咬唇瓣,垂眸言道,“是文珺逾越了。”   苏锦楼只是觉得诧异,心中并无芥蒂,“王姑娘不必介怀,你我也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有此一问,倒也没什么逾越的。”   “王姑娘有所不知,酯儿乃是我膝下唯一的孩子,并不是我心悦之人,去年上元灯会的那天你也见过,可还记得?”   王文珺陡然想起去年元宵佳节,确实有一个小娃娃称苏锦楼为爹爹,这么说来苏公子已然有了家室?   是了,以苏公子的年纪确实应该成婚了,她怎么就偏偏忽略了这一点呢?苏公子有了家室,她绝不会做妾,也不会破坏他人的家庭,所以这份情思只能深埋心底,如今她该庆幸自己没有冲动行事,从未向苏公子表达过半丝情意,好歹为自己留下最后一丝颜面,以后,她还是和苏公子保持些距离吧。   王文珺脸色惨白,眸中尽显失落,若不是碍于女儿家的颜面和尊严,担心苏锦楼看出什么不妥来,此刻的她早已掩面而去。   她心跳如鼓强装镇定,明明心中大恸,却是除了脸色微微发白,愣是没有表现出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王文珺神思不属,慌乱之间随便找了一个话题,“想必苏公子也很想念自己的夫人吧……”话还未说完,王文珺突然停了下来,似在懊恼些什么。   苏锦楼一心想着苏家众人的情况,倒是未曾注意到身旁的这个女子因他之言黯然伤神。   闻听王文珺所言,苏锦楼付之一笑,“哪有什么夫人?酯儿自小没有母亲,我常年在外读书求学,这孩子是跟着祖父祖母一块长大的,话说回来,作为父亲我实在不称职,有愧于酯儿多矣。”   对于原主苏三和严氏的那一笔烂账,苏锦楼并不想做过多的评价,他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原主和严氏也都是自私冷情之人,他们之间半斤八两,谁也没资格说谁,所以只要严氏那些旧人别来烦他,他是连提一下的欲望都不会有的,因此他并未将当初的内情与王文珺细说。   王文珺误以为苏锦楼的原配早逝,再问下去难免有揭人伤疤之嫌,故而有片刻的沉默,此时的她内心五味杂陈,酸涩中又带着些微的喜意。   若是苏公子原配犹在,家庭幸福美满,她自然不会厚着脸皮行那破坏他人家庭的卑劣之事,如今苏公子原配已逝,是不是,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不用掩藏自己的小心思,可以不用假装矜持只把苏公子当作普通朋友?   沉默中,苏锦楼陡然出声,“王姑娘,有些话本不该由我一个外人置喙,可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提醒你一下为好,你那位长姐不是善茬,以后切不可将满腹信任全然交托于她,虽说她刚才看起来似乎对你心生愧疚,但知人知面不知心,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是多一分警惕为妙。”   在苏锦楼看来,王文玥既然都对王文珺做出如此龌龊之事,那就说明这对姐妹已然撕破脸面,先生实在不该轻拿轻放,粉饰太平。   或许王文玥以往温柔乖巧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亦或是先生觉得王文玥只是一时糊涂,以后总能改过自新。   手心手背皆是肉,对于亲人,尤其是自己的子女,人们总是过于宽厚优待,但这世上除了孝子还有白眼狼,除了知恩图报还有恩将仇报,先生若是不早些想明白这个道理,以后王文玥一旦再生出歹心,估计最终受到伤害的还是先生家里的人,甚至于先生本人都会受到连累。   然而,此等家事,苏锦楼并不好直接对先生明言,他若说了,就是逾越,逾越了师生之间的界限,最终只会惹得先生心里不痛快。   所以,他能做的仅仅只是在王文珺面前提一提,在他看来,王文玥既然选定了王文珺作为目标,一次失败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会有第二次布局。   王文珺听了苏锦楼的话,只感觉丝丝甜意涌入心间,但想到长姐,那一丝甜意顿时消失无踪,唯余几丝惆怅留在心头。   “苏公子之言我又何尝不知?长姐心中恨意未消,刚才也只是碍于爹爹在场,这才向我致歉。”   其实刚才除了王永风,在场的其他人谁都知道王文玥心中有怨,王文珺更是明白她与长姐再也回不到从前。   回想起从前与长姐在一起开心玩耍的日子,王文珺的心境也不似以往那样温馨和睦,总感觉雾里看花,看不清个中真相。   若是长姐很早以前就被别人告知身世,那么以前的那些姐妹之情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自己心中的那个爱护幼妹温柔可亲的长姐是真实的还是臆想出来的?   王文珺心绪不宁,愁丝百结,不知不觉就将当初慈光寺事件的背后内情说了出来,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然失态。   “苏公子,文珺失礼了!”   家丑不可外扬,何况长姐不是母亲亲子,这件事本就属于家族密事,更不该轻易将事情抖落出来,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最是忌讳交浅言深,以她和苏公子表面的交情实在不宜讨论家事。   王文珺以往从未像今天这样连连失态,连最基本的相处之道也被她抛之脑后,一切的原因只能归咎于她面对的是苏锦楼这个人,而苏锦楼于她而言是不同的。   苏锦楼没法对王文珺感同身受,他前世是个独生子,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更别谈被亲人捅刀子了,今世倒是得了两个哥哥,但苏家和睦上下一心,家庭背景简单,没有勾心斗角的腌臜事情,所以他虽然知道王文珺心里难过,但他真心不知该如何劝解。   他看的出来,当初在慈光寺被至亲背叛,差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王姑娘似乎对此事一直难以释怀,如今她需要的不是劝解而是倾诉,所以他尽心尽责的当一个垃圾倾诉桶。   “王姑娘放心,此事苏某人过耳即逝,权当朋友之间的倾诉了。”   王文珺嫣然一笑,在月色与灯光的映衬下,姝丽的颜色更显惑人,如百花盛开,美丽动人。   “那就多谢苏公子了,”王文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语气也颇为戏谑,“为了表示对公子的谢意,需不需要我在爹爹那里为你美言几句,别再让小白追你了?”   苏锦楼神色讪讪,顺竿子往上爬,拱手说道,“那就有劳王姑娘了。”他一个大男人整治不了一只狗,说出来很丢人的。   王文珺见苏锦楼尴尬不已的样子,不由得笑眯了眼睛,先前心中的忿忿与不满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对于已然逝去的姐妹情再无半丝不舍,人生在世,哪能处处圆满,或许她与长姐的姐妹缘分注定走不长久,这就是造化弄人。   王文珺对着苏锦楼施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去,举手投足间像是放下了什么包袱,颇为洒脱大气。   苏锦楼含笑凝视着王文珺离去的背影,心中荡起一丝涟漪,当初孔永顶着一张惨不忍睹的猪头脸苦苦哀求都没令王文珺心软,可见她性格果决,处事毫不拖泥带水。   如今她虽不舍昔日的姐妹情分,但眼见王文玥对她生有嫌隙存有歹心,便不再费心挽回,而是当断则断,毫不犹豫的斩断虚假的姐妹情谊,由此可见她重情却不会被情所累,拿得起放得下,这一点比之当世许多女子都要强得多。   苏锦楼前世今生所见的女子多不胜数,然而令他记忆深刻刮目相看的女子却是少之又少,而今,王文珺算是一个。 第84章 岁考   金秋十月, 气候宜人,天气明朗,空气清新, 最是适合出游的好时节。   苏锦楼早就打算邀请一两位友人外出游玩, 也算是附庸风雅一回, 可计划不如变化,他心血来潮好不容易决定斯文一把,结果这计划还没开始就夭折了, 为何?   原因在于学政大人方世泽决定在十月初三这一天举行岁考,此令于九月初就发放到县镇府衙,官家发文告示,以便于让外出求学游历的学子能够及时赶回府城。   府学内除了新晋学子,大部分老生都会选择在府学里学习三年后外出游学。   学习最是忌讳闭门造车, 将自己困于方寸之地, 外出游历可以增长见闻开阔眼界,寻找志同道合之士, 彼此交流追寻真理,学问也会有所进益。   再者,去其他州府拜访名人雅士, 若是天道眷顾, 得遇良师,拜入某个大儒名下, 以后的前程自是不可限量。   方世泽决定在十月初三举行岁试,算是对诸多学子的体恤, 亦有自己的私心,如今这个气候正适合出行,不论走水路还是走旱路,都十分便宜。   若是将岁考设在寒冬腊月,河道结冰,下雨下雪,交通不便,这样一来许多学子根本赶不过来,只能参加延后举行的补考,那时临近过年,学子们归心似箭,哪能静下心来全力以赴参加考试,而对于主考官来说,在寒风凛冽的冬天,一连主持两至三次考试,亦是一种折磨。   另外,天气严寒,学子们在露天考场中参加考试,十有八九会被冻病,大庆文人身体都比较瘦弱,稍有不慎小命呜呼,主持考试的考官也会被问罪的。   方世泽此举明面上是为体恤学子,实际上是为拉拢人心,同时也为其自己大开方便之门。   至于是什么方便之门,先前曾有言,太子对于凉王一直都持着轻视甚至忽视的态度,安插在凉州的探子质量参差不齐,这就使得方世泽做事束手束脚,几次想要搅乱浑水都是无功而返,故而他想自己拉拢人才,着重培养后打入凉王阵营,从而一举将凉王拉下马。   正巧赶上岁考,游学在外的学子纷纷回到府城,众人齐聚一堂,此时正是适合物色人才,也是拉拢临平府内名人大儒的最佳时机。   十月初一,苏锦楼在王永风处聆听指导,课程结束后他刚要起身告辞离开,只听先生漫不经心的问道,“后天就是岁考,你,可有把握?”   这里的把握并不是说能不能过,而是在问苏锦楼能考多少名。   苏锦楼心下陡然一跳,岁考不同于小考,岁考是府学里所有学子一同考试,那些资历比他高的,学识比他强的多不胜数,他哪知道自己能得多少名,反正名次肯定不高。   苏锦楼小心翼翼的询问,“先生,那个,什么样的算是有把握啊?”   这话就是在打探王永风的口风了,言外之意就是在问,考多少名,先生才会满意。   王永风觑了苏锦楼一眼,十分看不上对方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怎么就偏偏教了这么个没有上进心的小子,唉!幸亏没被以前的那些老朋友知晓,不然准得嘲笑他。   王永风直接明言下令,“这次岁考你若是再考个倒数,我就让小白天天盯着你上课,并且每天都得作诗。”   自从上次嘴贱惹了小白那只小□□,他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每次只要作诗不成就会被小白追,搞得他现在逃跑的能力蹭蹭蹭往上涨。   一想到小白的喜好,苏锦楼只觉屁股一凉,绷紧着身体斩钉截铁的回道,“晚辈一定全力以赴,定不辜负先生的期望!”   苏锦楼回到学院,明显感觉府学比之以往更显热闹,路上遇见许多陌生的面孔,这些人明显都是以往出门游学的学子。   有的学子在途中相互作揖问好,有的则三两成群聚于一隅互相探讨学识以及外出时的所见所闻,或者干脆举行一场小型诗友会,欣赏对方的诗作与墨宝。   不过这些都与苏锦楼无关,他资历太低,不过一新晋学子,又不是禀生,而是自费的附生,无才无名,谁会搭理他这个无名小卒呢?   文人多傲气,文人多相轻,若没有足够的学识和名声震慑他人,别人连话都不会与你多说。   苏锦楼中途遇见了当初故意找茬将他赶出课堂的常夫子,他谨守学子本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对着夫子行礼,而后告辞离去,唯留下常夫子满脸郁闷,神色复杂的伫立在原地。   当初常夫子组织小考,想刺激苏锦楼让其主动退学,结果反倒是他自己受了刺激,后来不死心的又组织了两次小考,结果苏锦楼的排名一次比一次高,虽然进步幅度不是很大,但确实是有所长进了的。   这让他不得不多想,于是他派遣身边书童悄悄盯着苏锦楼,结果人家还真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府学里抄书。   后来苏锦楼终于出门,常夫子命书童偷偷跟着,苏锦楼虽未开启精神力,但有那么个不专业人士几乎明目张胆的跟着他,他若是再发现不了,那可真就太迟钝了。   他三拐五拐,轻而易举就将书童甩开,后来那书童又一连跟踪了两次,结果都是无功而返,书童担心挨常夫子责骂,只得撒谎说苏锦楼并无异常,也未见什么人,只是单纯的出去游玩而已,常夫子这才死心,不再差遣书童盯人。   苏锦楼在第一次发现自己被跟踪之时就弄清了背后的指使之人,稍加思索,便明白个中因由,但常夫子对他而言只是个可有可无之人,他从不因无关紧要之人费心,故而,确信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后就将其放置一旁。   其实,若是苏锦楼亮出晋亭先生的招牌,足以能震慑常夫子等人,但他觉得做人还是低调点为好,人家晋亭先生声名显赫文采斐然,而他自己,唉,不提也罢!   一旦被别人知道他受先生教导,那些千方百计而不得拜入先生门下的学子肯定会如看见蜜糖的蚂蚁一般,蜂拥而来,要么和他套交情,要么找他比试才学。   套交情啥的他倒是无惧,欲戴其冠必先承其重,既然他接受了先生的指导,这些麻烦事他接着便是,但若是比试学识,特别是作首诗啊写首词啊,那就歇菜了。   他实在担心砸了先生的招牌,给先生丢人,而且先生也说过这辈子不打算收徒,一个大儒,还是声名远扬备受大庆文人尊崇的大儒,竟然不打算收一个弟子传承衣钵,个中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他这个幸运儿,目前最要紧的是汲取知识,积聚力量,而不是去和别人争长短。   若想彻底摆脱这些麻烦事和人,最好的选择应该是主动退学,离开府学,寻一僻静之地专心学习。   可府学里藏书之多远不是其他书院能比的,只凭着这一点,苏锦楼就打算死守府学,绝不退学,他千辛万苦在考场里苦熬,又凭着几分运气,好不容易才拿到府学的入学资格证,若是真因着常夫子等人的手段被逼的退学,那也太不值当了,他苏锦楼脸皮虽厚,却不愿当丧家之犬。   十月初三,岁考正式开始。   学子众多,历年岁考都是在露天考场举行,周围有官差衙役守卫,上首还有学政大人与诸位夫子监考,再加上岁考只是一场测验整年来学习进度的普通考试,即便考的差些,最多只是被批评两句,而不会被赶出府学或被剥夺功名,实在没有必要作弊。   反之,若是碍于颜面或是因为想争那禀生的位置,一时糊涂夹带小抄,一经发现,不仅会在众人面前丢脸,也会被剥夺秀才功名,实在得不偿失。   故而,此次岁试无一个学子作弊,都是真刀真枪上场,成绩也都是真才实学。   此次岁试考的是四书之一《中庸》里的篇章,五经之一《礼》的内容,以及五言六韵诗一首。   苏锦楼一边研磨一边在脑中构思文章,没过多久便有了初稿,在稿纸上写出文章,又细细删改,增加文句,使得文章自成一体,而后抄在答卷之上。   至于最后的五言六韵诗,经过先生的耐心讲解以及这些天来的魔鬼训练,苏锦楼已然不像从前一般束手无策,虽难以作出令人惊羡的佳作,但好歹也能成诗一首了。   这一夜,苏锦楼忐忑不安,辗转反侧,就连梦中都是光着屁股被小白追着咬的场景,由此可见,小白于苏锦楼而言就是一个噩梦。   同样是这个夜晚,督学院内,方世泽正与心腹商议宴会事宜,他决定于发放岁试成绩的当日,也就是明天,广邀众学子以及名人大儒参加赏菊品蟹宴会。   “这是需要邀请的学子名单,”方世泽将记有名单的宣纸递给心腹,这上面的学子大多都是才识优秀之人,此次岁试成绩亦是名列前茅,除此之外还有名声在外,受他人追捧的学子。   “你去写邀请贴,趁着学子们都在,明日差人将邀请贴递于学子宿舍,至于府城内的名士大儒就由我亲自书写邀请贴。”   “是,大人!”心腹白睢接过名单就要退下。   “等等!”方世泽突然想起凉州那边的探子回信,据说凉王吩咐下人开田试验的稻田养鱼之法初见成效。   当初他为了以防万一找一个替死鬼,便把苏锦楼的名字报了上去,稻田养鱼是利国利民之法,凉王肯定会借此良方拉拢天下人心,而这个法子的最初提出者苏锦楼八成会在凉王的功劳薄上记上一笔,说不定还能凭着这一功劳入了凉王的眼,受到凉王重用。   既然如此,莫不如找个机会把苏锦楼收为己用,先前的院试自己出手相帮,后来又为苏锦楼表功,单凭着这两点,想来那个乡下小子就会对他感激涕零吧。   “还记得当初提出稻田养鱼之法的苏锦楼吗?给他发一份邀请帖。”   “是,”白睢稍一回想就记起此子是谁,当初若不是大人帮忙,此子估计连一个次等秀才都得不到,更别提能去府学进学了。   “大人是否打算招揽此人?可他既不是才学斐然之辈,亦不是声名显赫之徒,如此无名小卒真能为大人分忧解难吗?”   “有胜于无吧,既然已经让他在凉王面前挂名,就不能浪费这个机缘,”方世泽揉了揉发痛的额头,感觉无比心累,“当初有人怀疑苏锦楼成绩不实,要求当场查阅答卷,苏锦楼的种种表现足以证实他是个狡猾如狐之辈,此子才学上虽说不堪造就,却是个天生做官的料子,这一点足以值得我花费时间和精力去拉拢培养他。”   这话里话外无非是指矮个子里选高个子,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无奈之感。   白睢对此感同身受,他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大人,大人布局如此之久,结果汴京那边仍然不把凉王当回事,反而越发和青州那边较起劲来,如此发展下去,最终只会两败俱伤让凉王坐收渔翁之利。   方世泽摆摆手让白睢退下,自己坐在桌旁对着烛火发起呆来,此刻的他十分迷茫,太子不听他的劝谏,加上屡次谋划失败,使得他越发挫败。   太子如此愚钝不堪,他当真要为了所谓的正统,继续为太子卖命吗?可他早已接受了太子的招揽,已然是太子这边的人,若是此时生出异心投诚凉王,恐怕两边都讨不着好。   太子那边自不必说,一旦背叛,太子八成会勃然大怒,为了杀鸡儆猴或是以泄心头之恨,肯定会派人将他除去。   投奔凉王,他同样要倒大霉,目前他明面上是凉王亲信,实际却是为太子办事,若他主动与凉王说明实情,那么凉王肯定不会对他交付信任,凉王本就疑心甚重,他背叛了一次,以凉王的行事手段,只会在榨取完他的价值后送他赴了黄泉之路。   看来如今只能跟着太子一路走下去了,幸好朝中有不少拥护正统的大臣,皇帝对太子也是颇为看重,只要最后是太子登基,那么他就有路可走。   思绪万千,最终方世泽坚定信念不再迟疑,他决定大力培养棋子,将凉王阵营分而化之,从内部将其打成一盘散沙,不让其阻碍太子的登基之路。   夹缝求生,方世泽为他自己寻找一条活路,亦是从龙之功的登天之路。 第85章 宴会邀请   苏锦楼刚开始接到邀请帖的时候并无半丝诧异之感, 他一直以为这是督学大人心血来潮广邀众学子赴宴聚会而送来的帖子,也就是说,这种帖子应该是人手一份的。   直到他得知府学中只有一小部分学子接到请帖, 并且这些人无一不是才华横溢, 名列前茅之辈。   这样一来, 他这个岁考中只取得中下等名次的学渣就显得十分突兀了。   苏锦楼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府学垫底的名次越过数十人取得中下等名次,进步不可谓不大,然而他底子太薄起点太低, 既不是享朝廷补贴的禀生,亦不是凭借诗文或是策论而声名远扬的学士,这就让一部分学子颇有微词。   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学子收到邀请帖也就罢了,人家那是凭着真本事得到督学大人的赏识,你一个中下等的学渣, 连增生都不是, 凭什么能被督学大人另眼相看?   没收到邀请帖的难掩心中妒意,收到邀请帖的觉得与这般无识无才之人为伍实在是有失身份, 总之,大家的关注力纷纷落到了苏锦楼身上。   再稍作打听,好嘛!这家伙第一天就被夫子赶出学堂, 别人可不管你苏锦楼是否被穿小鞋, 他们只知道被夫子嫌弃以至于连课都不让上了,是件十分丢人的事, 这苏锦楼竟然还厚着脸皮死守府学,当真连一点文人气魄都没有。   再者, 苏锦楼遭夫子嫌弃,肯定是他犯了某种忌讳,这种行为与尊师重道明显相悖,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故而两三天内,府学里尽是沸沸扬扬的传言。   与苏锦楼同是新晋学子的其余三十五名秀才,除了陶真一直坚持为苏锦楼辩解,其余人等多是保持沉默,甚至有一两个学子还在人云亦云,推波助澜。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苏锦楼一无背景,二无惊世才学,实在没必要为其辩解,更何况如今苏锦楼已然处在风尖浪口,帮他辩解就是和全府学的学子为敌,这些人与苏锦楼交情太浅,浅到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为了一个外人将自己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实在是不值。   “苏兄,”陶真急的直上火,嘴上甚至冒出了两颗红通通的痘痘,比之苏锦楼这个当事人都要显得急切不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受了委屈。   “这两天府学里尽是于你不利的传言,你就不辩解两句?”   眼看苏锦楼还在不紧不慢的写大字,那悠然自得的样子看得他心火更盛,“哎呀,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情练字?”   他疾步而行,想要夺去苏锦楼手中的毛笔,让苏锦楼正视自己的问题,走到跟前,脚步一顿,眼中闪过诧异之色。   “咦?苏兄这字……”   苏锦楼写完最后一笔,将毛笔搁置一旁,歪着脑袋笑意满满的看着陶真,“贤弟,你来瞧一瞧品一品,这幅字如何?”   陶真不吝言辞,直言赞叹道,“比之以前进步甚大,好似风骨初成,晋亭先生不愧是当世大儒,有他的指导,苏兄之进步可谓是一日千里。”   苏锦楼闻言但笑不语,想到昨天先生还说他的字堪堪入眼,却是难登大雅之堂,嫌弃之意溢于言表,苏锦楼就难以生出半点骄傲的情绪,想要入得先生法眼,自己还要多多磨练,所谓路漫漫其修远兮,他这条路还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风骨初成倒谈不上,只是与我以前那笔不成形态的字迹相比,如今的这手字总算是能看了。”   “唉?苏兄别岔开话题啊,”陶真想到这次来访的目的连忙说道,“我是来和你商量如何平息谣言一事的。”   苏锦楼对此毫不在乎,他一边清洗毛笔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贤弟莫急,有些事只会越抹越黑,这种谣言你越是搭理越会引起他人非议,若是你不放在心上冷着一段日子自然便会散去,再说,这种谣言我又不是没经历过,习惯就好。”   在苏锦楼看来,府学里的那些学子纯属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娱乐生活过于乏味,这才互相打听谁人收到请帖,还对他的事情说三道四。   那位督学大人也是无聊,你说你办宴会就办宴会吧,胡乱发帖子是要闹哪样,难道你不知道作为一个三品大员,高高在上,放个屁都会被人议论半天,这次你把帖子给了一个无名小卒,不是摆明了想把他推到风尖浪口,放在火堆上烤吗?   “贤弟别担心了,我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子,等宴会结束后,别人自然不会再议论我身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陶真这才陡然想起貌似苏兄以前在棠柳镇七斋书院进学之时也遭遇过非议,那时传言苏兄顶撞夫子,天天旷课,不思进取,冥顽不灵,如今府学内的谣言和当初的非议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不值得一提。   陶真的心突然定了下来,苏兄可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不像自己,只是听闻些许议论就着急慌乱,不知如何应对,实在是有失风度。   “苏兄,是我失礼了!”   苏锦楼拍了拍陶真的肩膀,笑容可掬,“何来失礼一说?贤弟至情至性,重情重义,先人后己,为我打抱不平,有此至交,实属锦楼之幸。”   这话太过直白,陶真脸颊微红,明显被夸的不好意思,“苏兄客气了,你即称我一声贤弟,见你受到非议,我岂能置之不理?可惜,我人微言轻,别人根本不信我说的话。”   苏锦楼见陶真有些失落,又轻轻拍了他一下,“贤弟不必耿耿于怀,世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他们哪管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不就是被全民diss嘛,黑红也是红,我就当这是我要声名远扬的节奏了。”   要是让陶真看到现代网络上的腥风血雨,准能特别淡定的面对如今这种流言蜚语,回想当初的那些个明星,哪个没被黑过,微博下面的骂战可比这些个古人露骨多了。   “地伺?”陶真不明就里,“地伺,是何意?”   “呃,”苏锦楼卡壳了,他斟酌用词回道,“就是鄙视啊,不尊重啊,看不起啊之类的,总之呢,贤弟莫要担心,有些人越是搭理越是蹬鼻子上脸,对于这种人,无视他就好了。”   陶真一脸懵,乖乖拱手作揖,“哦,苏兄之言甚是有理,在下受教了。”   苏锦楼在这边淡定应对外界风风雨雨,他的先生王永风也接到了邀请帖,不过与苏锦楼的那份次品帖子相比,王永风手中的这张邀请帖更显高端大气上档次,其中的内容是由方世泽亲笔所写,所派遣的送帖之人亦是身边亲信。   与之一起的,还有一张方世泽的夫人秦氏写给吴氏的帖子,同样是邀请吴氏带着孩子去参加赏菊品蟹宴会的。   “方世泽乃是临平督学,位居三品,在临平府内算是一手遮天的人物,既然他盛情邀请,我们也不能落了他的脸面,这样吧,到时侯夫人与我同去,把文玥文珺以及文珊都带上,她们久未出门,这次就让她们出去好好散散心。”   王永风发话,吴氏自然同意,此次宴会算是临平一大盛事,受邀参加的绝对不止一家,估计以那位方大人的行事作风,临平府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受到邀请,宴会上与文珺同龄之人必是不少,文珺接触的朋友多了,自然能抚平当日被文玥背叛的心伤。   至于文玥,吴氏虽不想出手对付一个孩子,但一旦涉及到文珺,她也不介意使些手段,碍于当初文玥亲母对老爷有救命之恩,她不会设计陷害文玥,可为了文珺与文珊的安危,她必须把文玥送出这个家。   吴氏虽不是王文玥的生母,但却把她抚养长大,只要她是王家的姑娘,就得叫吴氏一声母亲,俗话说婚姻大事在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于王文玥的婚事,吴氏这个做母亲的有绝对的自主权。   正好明年王文玥满十八岁,以前吴氏就为她相看了几个人家,这一次不过是在看好的人中挑选一个出来,等这次宴会结束就能上门商议两家的亲事。   “老爷,上一次我和您提过的周家小郎此次应该也会去参加宴会,老爷不妨看看那孩子的品性才学如何,若是老爷满意,等宴会结束以后我就去和周家主母商议两家的婚事。”   “嗯,也好。”王永风沉思片刻又道,“也提前和文玥说一声,让她自己相看相看,毕竟是她自己的终身大事,应该早做准备。”   当王文玥被告知家人打算为她相看夫家之事时,当即心神不稳,如遭雷击,脚下一个不稳跪倒在地。   “爹,娘,你们是嫌弃女儿了吗?”话音刚落,眼泪直往下掉。   王永风一头雾水,“文玥,你这是何意?我们哪有嫌弃你?”   王文玥声泪俱下,“如果不是嫌弃我,爹娘怎么会想让我早些出嫁?难道,难道还是因为上一次慈光寺的事情,爹娘对我心有芥蒂?”   这话明显是争对吴氏的,王文玥明面上说是爹娘对其不满,实际上却指的是吴氏一人。   吴氏闻言并未动怒,她慈爱的看着王文玥,眼中带着包容与些微的责备,“文玥,你已经十七岁了,明年就到了大庆律法规定出嫁的年纪了,现在不相看人家,哪能在明年出嫁?若是中途遇到什么变故耽误了你的婚事,难不成你真要让官家为你婚配吗?文玥,你得明白,真到了官家婚配的地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所配之人是好是歹全由不得我们挑选。”   官家婚配?官家所配的对象多是鳏夫、懒汉之流,嫁给那种人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这是……在威胁自己?   王文玥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恨意,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把她赶出家门,吴氏真有那么好心?当真会尽心尽力为她挑选夫婿?只怕是外面看着光鲜,内里却是一团糟的人家吧。   “文玥明白了,不知爹娘为我相看的是哪户人家?”   吴氏见王文玥不再哭哭啼啼,故作可怜,以为她想通了,“是临平周家的小儿子,三天后我会带你去参加督学大人举办的赏菊品蟹宴会,周家小郎应该也会过去,到时你自己偷偷相看一下,满不满意事后与我细说,若是觉得看不上眼,我再为你挑选别家就是。”   王文玥乖巧的回道,“是,女儿晓得了。”   周家小郎?既不是长子,不能继承周家家业,又没有功名在身,据说对舞刀弄枪甚是喜爱,如此莽夫怎能配得上自己?   吴氏表面虽说不满意再为自己挑选其他人家,实际上呢?还不是已经下了决定,爹爹也是老糊涂了,难道就看不出吴氏的险恶用心?   现在该怎么办?若是她再闹腾下去,只会让人觉得是她不识大体,甚至,吴氏可能会借此故意挑拣上不得台面的人家,亦或许拖延婚期,让她被官家配给鳏夫懒汉之流,爹爹如今一心护着吴氏,肯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既然如此,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王文玥心思辗转,面上不露分毫,只乖顺的回到了自己的闺房,暗地里却在苦思冥想应对之法。   与此同时,距离临平百里之外的地方,三辆马车平稳的行驶在官道上,马车旁边还有一枞护卫队,路上行人见马车奢华至极,外有官家标记,还有持刀护卫一同陪护,心知这定是哪家贵族出行,立马主动避让纷纷退至官道两旁。   第一辆马车内传出一道低沉的男声,“范铎,行至临平还需几日?”   马车旁陪护的侍卫长范铎恭敬的回道,“回禀公子,以现下的脚程还需两日,是否需要加快行程?”   “不必,”那道男声有些漫不经心,“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农家种田之法,根本不值得本公子为其受累,就按本来的脚程走吧。”   尽管出发之前,王爷有所交代要尽快完成差事,但范铎很有眼色的未行忠言逆耳之事,而是恭敬的执行马车内男子所下的命令。   “是,属下遵令!” 第86章 戏精   苏锦楼与陶真结伴去赴督学大人举办的宴会, 其他同去赴约的学子都有意无意的与两人保持距离。   此次接到邀请帖的学子共计三十一人,这些人除了苏锦楼都是以廪生之位入的府学,单只这一点, 苏锦楼这个浑水摸鱼的幸运儿被人嫉妒, 遭受风霜刀剑般的非议, 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唉,不遭人妒是庸才,看来别人都瞧出我身上的王霸之气了, 啧啧,本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材,魅力非凡啊!”   苏锦楼摸着下巴,流里流气,一丝读书人的斯文之气都没有, 这让明面上谈笑风生实际上暗地里偷偷观察他的部分学子更加看不上眼了。   果然是个不知礼义廉耻, 不晓得尊师重道的卑劣之辈,以前只听闻这苏锦楼的种种负面传言, 今天可算是见着正主了,当真名副其实!还是离此子远着些为好。   苏锦楼看着身旁坚定的站在他这边的陶真,心中涌出一股暖流, 其实即使陶真不与他同行, 他也不会怨怪,毕竟人都是群居动物, 陶真有自己的交友圈,实在无需因为自己与其他朋友闹的不愉快, 当初流言四起之时,陶真能为自己辩解正名已经很是让人感激了。   “陶贤弟,你无需顾及我,还是与其他朋友一道走吧,若是贤弟坚持与我一道同行,倒是会累的你也被别人排挤了。”   陶真闻言付之一笑,眼中无一丝阴霾之色,“苏兄客气了,我与苏兄同出于棠柳镇,一路走来你我二人相伴至今,可以说是难得的缘份,苏兄视我为挚友,我岂能辜负苏兄的一片真意?若是因为他人之眼光而故意疏远苏兄,那我陶真与那些个卑劣的小人又有何区别?”   苏锦楼心生感动,又不知该如何回报这份真挚的友情,唯有在心中默念,今生得陶真这一真君子为知己,是他苏锦楼的福分,这份情他必定铭记在心。   宴会举行的地点是府城内有名的菊园,说是菊园,实际上除了栽种不同种类的菊花,别院内也种了不少其他种类的花草树木,苏锦楼一行人还未走进别院,就已经闻到了桂花的香气。   别院门庭若市,来往马车络绎不绝,学政大人亲自出门迎接临平的名士大儒,而那些个同样来此参加宴会的女眷,进门后在丫鬟婆子的带领下进入后园,由方世泽之妻秦氏招待。   像苏锦楼这类府学学子,虽有秀才功名在身,但与大儒名士以及官员相比,地位最低,方世泽本欲招揽得用人才,故而让管家将他们引至客厅处等候,也算是足够尊重他们了。   待到半个时辰后,苏锦楼一行人在小厮的带领下走入举行宴会的园子里,园中被分隔成两个区域,男女相对而坐,像苏锦楼这一类的学子几乎都是处在末席。   大庆以左为尊,上首,方世泽左手边的第一个席位就是晋亭先生王永风,而后才是临平知府等大小官员,由此可见,王永风地位之高无人撼动。   “先生此次能够赏脸参加方某举办的宴会,实在令人受宠若惊,”方世泽对王永风拱手致礼,又端起面前的酒杯说道,“这是上好的桂花酒,先生不妨品尝一下。”   说完端着酒杯的手遥遥一举,随即以袖挡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王永风自然不会在众人面前落了方世泽的面子,“督学大人客气了,”饮尽杯中酒水而后称赞道,“香气幽远,唇齿留香,令人回味无穷,真是好酒!”   闻听此言,方世泽哈哈一笑,“先生满意就好,也不枉我将此酒珍藏数年之久啊。”   说来,方世泽贵为三品大员,之所以如此推崇王永风,原因无非有二,一是王永风自身的名望与才能,二是王永风出自汴京世家王家,单这两点足以让方世泽舍下脸面拉拢王永风。   上首,临平官员以及名士大儒在推杯交盏,你来我往,言笑晏晏,好不热闹,下面的学子们也不甘寂寞,不是互相讨论学问,就是高谈论阔发表自己的见解。   苏锦楼默默的瞧着这些表面镇定,眼中却掩饰不住焦躁与激动之色的学子,觉得这些人甚是可爱。   这些人中除了个别端得住的,亦或是已经拜入名师门下的,大部分学子都跃跃欲试,也不知脑补了什么东西,兴奋之色藏都藏不住。   今次,督学大人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几乎将府城内所有比较出名的名人都给请过来了,这些学子什么时候见过如此多的名人雅士?   学子们地位太低,要想拜访这些大儒,只得主动投递拜帖,可人家大儒府中每天收到的拜帖不计其数,哪有空在成筐的帖子里看到区区一名秀才的拜帖,更别说去接见他们了。   故而,这些学子虽出门在外,游历多年,但真正的名人大儒却见不到几个,拜师一事更是渺茫。   可如今不一样啊,今天这么多名人大儒和临平官员都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机会,这是一个千载难逢一步登天的机会。   若是在宴会中独占鳌头,脱颖而出,说不定就能被某个大儒收归门下,再不济入得哪个官员的眼也行啊。   他们每年出外游历背井离乡,为的不就是能够寻一位名师吗?他们去其他府城与当地学子交流比试学问,不就是为了吸引别人,将自己的名声传扬出去,让大儒主动收徒吗?如今,机会来了!   机会来了就要主动抓住,这个切入点得好好的找找,最好能够一举成名,夺得在场所有人的关注力。   苏锦楼默默地当背景墙,别人讨论学问他只顾饮酒,别人发表见解他只顾点头。   不期然的他正对上了左手边的一名学子,此学子本来愁眉深锁,似在苦恼些什么事情,见苏锦楼看过去时,此子先是鄙夷的瞪了他一眼,后又眼中一亮,直勾勾的盯着苏锦楼,似在看一位惊世大美女。   苏锦楼,“……”此人脸色变换如此之快,不去学川剧变脸真是可惜!   那学子主动凑过来,“苏同窗,在下曹霖,”见苏锦楼拱手致礼,貌似要作自我介绍,他一把压下苏锦楼的手,迫不及待的说道,“我知道你,你是苏锦楼,一个附生。”   苏锦楼,“……”虽然我脸皮厚,但你能别说话这么直白揭我伤疤吗?   曹霖笑的一脸和气,“这下子我和苏同窗算是认识了吧。”   苏锦楼被噎了一下,这算是自来熟吗?话说,你以前不都是不屑于搭理我的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吃错药了?   在曹霖期待的眼神中,苏锦楼默默点头。   曹霖喜笑颜开,举着杯子说道,“我与苏同窗一见如故,今天我曹某人就交了苏兄这个朋友。”   苏锦楼被曹霖突如其来的示好砸的有些懵,可人家都主动端杯了,他也不能不卖人家面子啊。   “曹同窗客气了。”苏锦楼和曹霖实在没啥交情,尬聊又不是他的专长,故而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了下文。   曹霖见苏锦楼喝完了酒,眼睛顿时笑眯成一条细缝,“苏同窗,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如就交流交流学问吧。”   苏锦楼一口酒漫在嗓子眼,差点呛住,卧槽!上当了!   他还纳闷呢!以前也没见这个叫曹霖的与他一见如故,引为知己,怎么无缘无故突然对他主动示好,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苏锦楼一脸生无可恋,“曹同窗,人与人之间的基本信任呢?”   曹霖鄙夷不屑的看着苏锦楼,那眼神似在看一个白痴,“怎么?苏同窗是看不起曹某人,不屑与我交流学问?”   苏锦楼莫名其妙脸,“……”这是唱的哪一出?你眼瞎吗?我啥时候看不起人的?   曹霖猛然站起身来,似是受了奇耻大辱,说话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拔高,“苏同窗,我曹某人虽然学识浅薄,但我愿意为了我的尊严与你比试一番,今天我必当竭尽全力捍卫我的尊严。”   天降一口大黑锅,苏锦楼被砸的晕头转向,看着眼前这个媲美革命烈士誓要捍卫尊严的铮铮汉子,苏锦楼很想一拳打过去,让这个曹精分再也说不出话来。   方世泽正与王永风相谈甚欢,不料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扰了兴致,他压下心中不快,问道,“怎么了?何人在下面喧哗?”   曹霖掩饰住眼底的兴奋,满脸苦涩,“回禀大人,学生曹霖,乃是府学禀生,刚才我见苏同窗形单影只,落寞寂寥,心有不忍便主动前去结交,谁知他却不屑与我谈论学问,这分明是看不起我,学生受此大辱心绪难平,故而言行有些失礼,还请大人见谅。”   曹霖如此颠倒黑白,令不少不明真相的学子都义愤填膺的声讨苏锦楼,也有个别猜中真相的学子,他们有的懊恼自己没有想到如此绝妙的办法,有的后悔自己下手晚了一步,还有的则作壁上观,唯有与苏锦楼相隔有些距离的陶真一脸急切的想要说些什么。   可陶真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没听到先前苏锦楼与曹霖的对话,他深信此事真相必不是如曹霖所言,但他却是无从为苏锦楼辩解。   苏锦楼看着声色俱佳的曹霖,默默的给对方送去了一尊奥斯卡小金人,他错了,这曹霖不是精分,而是戏精,自导自演,自编自话,导演编剧演员一个人全给包圆了,人才啊!   若不是被黑的人是他自个儿,就凭着曹霖以假乱真的演技他肯定会为对方竖起大拇指点赞,而今,他娘的,真当他苏锦楼是个软柿子啊?   “回禀大人,”苏锦楼离席,对着上首众人行了一礼,“曹同窗是禀生,苏某不过一介附生,他突然向我示好实在是让人受宠若惊,故而当曹同窗提及交流学问之时,学生沉浸在惊喜之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态度上稍有迟疑,让曹同窗有此误会,实在是学生的过失。”   此时,苏锦楼不可能与曹霖扯皮其主动示好的个中内情,唯有避重就轻,以退为进。   苏锦楼说完后立即对曹霖行了一礼,“都怪苏某反应迟钝,让曹同窗动怒,是我的不对,实在是对不住了!”   道完歉,苏锦楼话音一转,“不过,我只迟疑了片刻就令曹同窗大为动怒,这……”苏锦楼面露为难之色,似是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看来曹同窗还需要多多修身养性,涵养气度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曹同窗以后行事还是莫要像今天这样如此冲动才好。”   话音刚落又对着脸色不善的曹霖施了一礼,“苏某性格耿直说话有些不中听,可忠言逆耳,我都是为曹同窗着想,还请曹同窗莫要见怪。”   曹霖未曾想到苏锦楼竟如此能言善辩,一时间没了应对的方法,好在他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顺势说道,“看来是我误会苏同窗了,既然如此,苏同窗是同意与我比试学问了?”任你再怎么伶牙俐齿,一旦比试学问,你必会露馅,到时你苏锦楼不过是我曹霖的垫脚石而已。   越想越美,尤其是见苏锦楼脸上的难色,曹霖越发的得意于自己的聪明了。   曹霖是禀生,这些年一直寻求名师指导却不得所获,这次岁考,在受邀的学子之间除了苏锦楼就他排名最为靠后,若是与其他学子比试才学,他并无必胜的把握,到时丢脸不说,还为他人枉做嫁衣,实在是得不偿失。   常言道柿子要挑软的捏,故而,他选中了苏锦楼这位传说中被夫子赶出学堂,至今未上一堂课的附生。   曹霖嘴角微微上扬,戏谑的看着苏锦楼,小子,等会儿你就乖乖的认输吧,为了我的前程,我一定把你死死的踩在脚底,让你再也翻不了身。   曹霖对着上首的督学大人行礼,“还请大人为我们主持比试。”   方世泽并不想主持什劳子比试,如今他只想继续拉拢王永风,以往这王永风很少出来参加宴会,他想和对方拉拉关系都不得其门,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他实在不想把时间花费在主持比试这种小事上。   若是拉拢了晋亭先生,就相当于拉拢了天下文人志士,他还何必去培养这些个无足轻重的府学学子。   此时,王永风发话了,“既然是比试,不如就让在场所有的学子都比试一番,也算是为此佳宴添一乐趣。”   见王永风似乎对比试一事很感兴趣,方世泽自然不会扰其兴致,“那就依先生所言,请问先生,该比试什么呢?”   王永风摸了摸胡须,笑言,“也不为难这些孩子了,就比试诗词吧。”   方世泽欣然同意,“那好,就比试诗词。”   苏锦楼,“……”先生,你是嫌我的麻烦还不够多吗?没事您老凑什么热闹啊,您真不怕我把你的招牌给砸了吗?   王永风笑眯眯的看了看一脸郁促的苏锦楼,臭小子,这一次若是不好好表现,回去我就让小白好好和你谈谈心。   与此同时,菊园门外停了三辆马车,马车旁的护卫长范铎恭敬的说道,“禀报公子,菊园到了。”   马车里传出一道慵懒的声音,“难得督学大人有如此雅兴,本公子来的凑巧,也去凑一回热闹,你自去通报吧。” 第87章 公子傲慢   方世泽刚准备宣布比试开始, 就闻听下人来报说有一位公子登门造访。   方世泽不以为然,如今他忙着举办宴会,又打算借着比试的机会物色可用之才, 哪有空闲接待一个未曾投递拜帖的什么公子。   他刚要摆手让下人回拒门外之人, 谁知下人递上来一枚印鉴, 方世泽打眼一瞧,心下大惊,连忙起身主动去迎。   他边走边道, “贵客临门,待我前去相迎,还请诸位多多见谅。”   话音刚落,人已出园,大家见方世泽步履匆匆, 心下都对来人的身份颇为好奇, 什么人能让堂堂三品大员变了脸色,生怕有所怠慢, 一刻都不敢耽搁而主动前去迎接?   是某个名人雅士?亦或是当朝要员?   众人各自思量,小声议论,目光皆有意无意的投向园门处。   等了近半盏茶的时间, 只见一位丰神俊秀, 长身玉立,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在方世泽的陪伴下走进了园子里。   在座的各位, 学子之中无一人认识此人,但见连三品大员方世泽都在男子面前极尽恭敬之姿, 就已料到此男子的身份必是十分贵重。   上首人员中的名士大儒以及临平官员,大部分人也都未见过此人,唯有个别几人见到此男子时脸上均露出吃惊之色,似是对来人颇为意外,其中,临平知府朱广赶忙起身小跑主动迎了上来。   他一脸诚惶诚恐,口称,“不知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众人一听此言皆窃窃私语,公子?哪家的公子能让督学大人和知府大人如此低声下气?   那男子嘴角挂着玩味的笑意,漫不经心的说道,“不是有方大人迎接嘛,也不算失礼。”说完再不看朱广一眼就径直往前走去。   男子这话表面似乎是说并不怪罪朱广,实则是指未曾把朱广放在眼里,唯有三品大员方世泽才配出去迎他,朱广身份太低连迎接的资格都没有。   说话傲气,姿态傲慢,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之人。   然而,这个男子在见到上首正在品酒的王永风之时,眼中掠过一丝异色,显然他是知道王永风身份的。   男子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后又拐了个弯直接对着王永风行了一礼,“弘文拜见先生,自去年一别,至今未曾见到先生,不知先生身体可还健朗?”   此时的男子周身全无一丝先前的傲慢之气,反倒与一个普通的学子无异,这足以看出其对王永风的敬重,至少表面看起来是恭敬有礼的。   王永风嘴角挂着笑容,眼神和善,客气十足,“有劳二公子记挂,托公子的福,老夫身体还算可以,今日见到公子,似是比之以往更加俊秀非凡了。”   “先生客气了,”周弘文主动释放善意,“先生直接唤我弘文便是,今天晚辈刚刚赶到临平,闻听督学大人在此举行宴会,兴致所至,冒昧前来,实在是失礼了,不知可有打扰先生的雅兴?”   王永风嘴角弧度未变,眼中溢满了笑意,但话音却仍旧显得客气疏离,“二公子客气了,二公子乃凉王殿下亲子,老夫怎可僭越直呼姓名?说来也巧,刚才在场的众位学子正要比试诗文,不知二公子可有兴趣参加?”   王永风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知此男子背景为何,原来此人正是凉王第二子周弘文。   苏锦楼挑了挑眉,心中即惊且惑,凉王相当于凉州境的土皇帝,这二公子周弘文是凉王亲子,且又是嫡出子,可以说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上头有一个哥哥,亦是嫡出子,且被凉王请为世子,然,皇帝以防藩王权利过大造成朝局动荡,下令让所有藩王嫡长子替父尽孝,在凉王为嫡长子请封世子的第二天,世子便要赶往汴京,名为尽孝实则不过一个质子。   谁人都晓得皇帝待凉王太过薄凉,即使祖辈隔代亲,有着其他几个藩王的世子在,怎么也轮不到凉王之子被皇帝另眼看待,上行下效,又是在汴京那样繁华似锦的地方,可想而知凉王世子的生活必不会太过松快。   而这位二公子就不一样了,他在凉州长大,这么长时间足以建立自己的势力,占着年龄与嫡出身份的优势,凉王府内其他庶子根本没法与之相比,据说凉王对其甚是看重,而那个倒霉世子未与凉王日日相处,情分比不上周弘文与凉王来的亲近,也不知等替父尽孝的世子回来后还能不能保得住世子之位。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苏锦楼看过那本玛丽苏小说后,心知以后的天下既没那个倒霉世子的份,也与这位傲慢的二公子无关,他俩甚至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   估计要不就是两人争夺世子之位两败俱伤全都嗝屁,要不就是在凉王打天下的中途夭折,反正以后的太子不是这个什么弘文。   苏锦楼正寻思着这个少公子因何而纡尊降贵前来临平,只听身旁的曹霖酸溜溜的小声嘀咕,“不就是仗着凉王殿下亲子的身份耍威风嘛,有何可傲气的。”   苏锦楼瞥了一眼曹霖,酸死人了!他在古代第一次见到像曹霖这样小肚鸡肠的男人,人家有个当藩王的爹,从小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傲慢些也是正常嘛,若是你曹霖有这样一个爹,想来估计都能鼻孔朝天的走路了。   另外,你曹霖若是当真不攀附权贵,傲骨铮铮,有本事你别这么小声嘀咕啊,和蚊子哼哼似的,要不是自己耳神好使,还真听不见那句酸言酸语。   众人得知周弘文身份后心思各异,有惶恐不安的,有起了心思的,有酸涩妒忌的,但不论心里如何想,表面上至少都对周弘文的到来表示欢迎。   而那些个官员,尤其是第一次见到周弘文的官员心中非常激动,谁都想搭上周弘文的路子攀上高枝升官发财,所以,当周弘文谦虚的表示“担心其他学子碍于自己的身份主动相让,故而不参加诗词比试”时,不少人都争抢着恭维。   其中府学署官鲁士才拔得头筹,“下官久闻少公子有惊世才华,出口成诗,您一出手必是独占鳌头,无人能出左右,哪里需要别人相让,公子不必谦虚,只需尽情尽兴作诗写词便可,下官也好洗耳恭听您的大作。”   周弘文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差人把这个不知所谓的什么官拖出去的欲望,要是在凉州,他早就一鞭子抽过去了,可现在……他看了看一旁端坐着的王永风,默默平息了心中的暴戾之意。   王永风似是因为鲁士才之言对周弘文抱有更大的期待,“二公子,正如鲁大人所言,此次比试无需顾忌太多,只是普通的交流切磋,不妨就一展才学,如何?”   周弘文嘴角微抽,脸上的微笑有一瞬间的扭曲,“既然如此,晚辈就却之不恭了,”又对鲁士才和颜悦色的说道,“这位鲁大人,我与你一见如故,此次宴会过后你去方大人府中一趟,我也好与你秉烛畅谈一番。”   鲁士才闻言大喜过望,满脸激动,脸色通红,连连应道,“是!是!承蒙公子厚爱,下官不胜荣幸。”   不少官员都对鲁士才投以羡慕与嫉妒的目光,这个老小子,真不要脸,拍个马屁竟能得到二公子的青睐,以后必是青云直上吧!唉,怪只怪自己下手太迟,没有抓住机会。   人群里唯有两人十分同情鲁士才,方世泽见鲁士才还在那边傻乐,对一旁人的奉承巴结之言全盘接受,不禁摇了摇头。   方世泽在凉王府里藏有眼线,自然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凉王二子周弘文天生不善诗书,十分厌学,从小到大至少打伤弄残了四五个夫子,后来凉王见其喜爱舞刀弄枪,便也由着其荒废诗书一道,转而学习武学。   所以说,二公子此人才情与其名相反,天性暴虐,跋扈非常,若不是凉王爱重,每次为他擦去祸事首尾,二公子的名声早就黑透了。   如今也就凉王身边的个别亲信知道二公子的真实性格,外人只知其不易相处,性子傲慢,这一点是大家公子的通病,并未觉得奇怪,加之二公子形貌俊朗,气宇轩昂,外表很能糊弄人,不少不明真相的外人都夸赞其有乃父之风。   而刚才二公子所言不过是不想参与吟诗作词的推脱之言,可鲁士才偏偏当了真,还大肆褒奖,让二公子下不得台来,若是所作之诗没能夺得头筹,就相当于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了,鲁士才这一次拍马屁拍到了马腿子上,不知大祸临头,反而在那边沾沾自喜瞎乐呵,真是愚蠢至极。   除了方世泽,另一个洞察真相的正是推波助澜的王永风,若是仔细观察便可看出,当周弘文硬着头皮应下比试之时,王永风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以及比之先前更显真实的笑容。   王永风碍于身份不便与周弘文撕破脸,打狗还得看主人,凉王对此子及其看重,他看在凉王的面上也不好直言拒绝此子的示好与招揽,但他并不介意将计就计戏耍此子一番,给对方找些事做,省的闲的发慌来和自己套交情。   诗会在方世泽的主持下举行,众学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有这么多名声斐然的名士大儒在场,又有才名在外文采飞扬的二公子一同比试作诗,他们必定得全力以赴,博得这些大人物的另眼相看。   即使不能被名儒收为弟子,也要入得二公子的青眼,说不定二公子看上自己的才学,引为知己,结为至交好友,若是能让其在凉王殿下面前美言几句,那岂不是前程无忧,一步登天。   越想越美,众学子苦思冥想,斟酌过后终于得出诗词大作。   此刻,方世泽左右为难,若是二公子作不出诗词或是胡乱瞎写,在众人面前丢了脸,以二公子瑕疵必报的性子必会迁怒于他。   若是自己偷偷换掉二公子的诗作,那岂不是不打自招表示自己知道二公子学问有限,比不过别人,他知道了二公子的丑事,二公子必会对他心生不满,甚至恼羞成怒狠狠鞭笞他一顿,唉,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方世泽苦恼之际,学子们已然写好了诗作,下人将诗作收了上来,令方世泽感到诧异的是,原以为乱写一气或是无从下笔的周弘文竟然也交了诗作。   方世泽为表恭敬,首先品鉴的就是周弘文所写的诗,等看到所书内容时,方世泽怎么看怎么觉得这首诗有些熟悉。   这个,莫不是去年凉王写的诗?那时府中不少谋士亲信都在场,二公子竟然明目张胆借用凉王的诗作?果然是目无尊长之辈。   方世泽心中鄙夷,表面却装作不知此诗原作是谁,脸上做足了惊叹之色,连连叫道,“妙!妙!妙!公子才情之高实在令下官佩服!”   周弘文连连谦虚,他早就料到方世泽不会拆他的台,不管这方督学是真忘记还是在装傻,反正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行,想来以方督学的性子,谅他也不敢当众打自己的脸。   不过一个小小的督学,还能越的过本公子?   方世泽和周弘文唱完双簧,又将这些诗作传至各位名士大儒手中,评出前三名,周弘文的诗赫然在列,只不过并未拔得头筹,这让周弘文心下十分恼火。   再一看头名者姓什名谁,陶真?不过一个小小的秀才,竟然越过父王的诗作,真是……可恨至极! 第88章 谄媚   周弘文意味不明的问了一句, “陶真是谁?”   众学子都以为周弘文有此一问是因为陶真才学出众夺得赋诗头名,入了这位贵人的眼,当下都偷偷打量着陶真, 目光中不乏羡慕嫉妒之意。   当事人陶真却无丝毫喜色, 细细算来周弘文是光帝的孙子, 处在大庆朝最顶层的圈子,而他只不过是个普通面馆老板之子,身份上是天与地的区别。   陶真头一次碰见如此尊贵的人物, 心中忐忑多于欣喜,“少公子有礼了,在下便是陶真。”   “你就是陶真?”周弘文笑意盈盈,语气亲善,颇有礼贤下士的意味, “陶学子高才!竟能压过众多才华横溢的学子博得头筹, 实在令本公子心生佩服。”   陶真拱手行礼,谦恭的说道,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陶某才疏学浅,此次拔得头筹纯属运气使然, 亦是在座的大儒名士看得起在下, 实在是当不得公子的夸赞。”   周弘文盯着陶真看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 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眼神中透露着危险。   “本公子既然开口夸你, 你接着便是,难不成你觉得本公子说的只是虚言?”   陶真一听此话,后背顿时渗出汗来,他头一次遇见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而且此人还是个身份尊贵,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是,多谢公子赞赏。”   “这才对嘛!”周弘文轻蔑的笑了一下,“我最是讨厌那些个繁文缛节,夸你你就接着,说那些个自谦的话有何意义?”   陶真躬身乖乖回道,“是,陶真受教了。”   陶真本以为他顺着这位喜怒无常的公子便会没事了,不料周弘文话音一转。   “既然已经比试了诗文,接下来不妨就比试一下武艺,众位学子可有异议?”   底下学子议论纷纷,但却无一人出言当场反驳,这时候,若是再不晓得上面的这位公子是故意找事,那他们就算白活这么些年了。   而且,此次倒霉之人估计头一个就是刚才拔得头筹的陶真了,谁让他压过少公子得了第一呢!这不明摆着是触人家眉头嘛。   之前的羡慕嫉妒也都变成了同情,可一想到他们自个儿也要参加比试,顿时生出一股同病相怜之感。   不出众人所料,周弘文存心找茬,第一个整治的对象就是陶真。   只听他说道,“陶学子,既然你于上一场比试中拔得头筹,此次比试就从你开始。”   陶真额头冷汗澄澄,汗水顺着发际滑落而下,他抿了抿嘴,“回禀少公子,我并不精通武艺,若是勉强出场不过是贻笑大方而已,这一场武试,我主动认输,权当一个垫底的便罢了。”   “陶学子又谦虚了不是?”周弘文似是对陶真十分看重,满眼都是信任,“君子六艺,相信府学里的学子都学过吧,陶学子既然在诗文上才识出众,想必在六艺上也不会差,如今还没比试怎可轻易认输呢?”   陶真一想,若是比试君子六艺,自己参加也并无不可,反正他和其他学子的水平都差不多,即使当真技不如人只得了垫底的名次,那也没什么可在意的,以后多努力便是。   周弘文见陶真应承下来,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了,“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君子六艺射以观得,今天我们就来比试射艺,权当是为此次宴会添一个乐子。”   此言一出,于情于理都没什么不对,众人自然同意。   可周弘文当真会如此轻易罢休吗?显然不会,只听他又说道,“一味的比试射靶子太过乏味,不如我们换一种方式,为了表示学子间对彼此的信任,两两学子为一组,其中一学子头上顶一个果子,另一人持弓箭射果子,如何?”   不待他人出言反对,周弘文大手一挥吩咐道,“来人,拿弓箭!”随后又对底下惊慌无措的陶真说道,“陶学子,此次就由你我先为众人示范,你觉得是我先持弓射果子,还是你先来呢?选吧!”   陶真双手发抖,以前他遇到的全是谦虚有礼的文人,即使个别读书人会说些酸言酸语但也从未伤过人,如今这个少公子摆明了是想整治他,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他持弓箭射果子,以他的技艺不是落空就是射伤了人,落空也就罢了,不过是丢人而已,若是伤了少公子,肯定会被官家降罪。   即使他故意射空,等到少公子射箭之时,自己的身家性命就全交付于对方的手中,以这位少公子的脾性,即便没要自己的命,至少也会把自己弄残,如此一来自己前程尽毁。   陶真左右为难,周弘文步步紧逼,“陶学子还没考虑好吗?还是说陶学子觉得本公子不配与你配合射箭?”   这么一大顶帽子压下来逼的陶真不得不妥协,正当陶真打算硬着头皮上阵之时,一道声音陡然响起。   “唉?以公子之尊实在不必屈尊降贵亲自下场比试,不如就由小人代劳与陶学子配合表演射箭,为公子助助兴。”   周弘文手里已经接过下人呈上来的弓箭,眼看就能好好教训一番这个不识抬举的陶真,如今中途冒出个不知名的小人物,这让他颇为败兴。   他语气不善,冷着脸问道,“你是何人?”   “嘿嘿!小人苏锦楼,拜见公子!”苏锦楼一脸谄媚,迫不及待的对着周弘文行了跪礼,言行举止与奴颜婢膝的小人一般无二。   苏锦楼?周弘文还真知道这个名字,此次来临平是为稻田养鱼而来,貌似此法的最初提出者就是这个苏锦楼,临行之前父王还特意嘱咐让他赏赐此人,若是此人有真才实学可堪造就,就把此子一同带回凉州。   周弘文对苏锦楼十分看不上眼,“你说你愿意为本公子代劳?”   苏锦楼讨好的笑着,口中的溢美之言不要钱似的说了出来,“公子文武全才,以公子的才能,若是亲自下场射箭,必是箭箭都正中目标,别说是射果子了,就算是百步穿杨,三箭齐发也不在话下。”   见周弘文若有所思,苏锦楼趁热打铁接着劝道,“公子技艺高超,无人能与您争锋,不用比试射箭都能知道最终的结果,这样的比试也就失去了意义,不妨就让鄙人去射陶学子头上的果子,算是给公子添点乐子。”   苏锦楼的这番话并不高明,实际上与先前鲁士才捧人拍马屁的话大同小异。   他把周弘文的射箭技艺夸上了天,若是周弘文当真有百步穿杨的能力,射区区一个果子自然不在话下,可这样一来根本伤不了陶真。   周弘文之所以提出射箭比试就是为了出口胸中的闷气,他当然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弄死陶真,可这并不妨碍他一时手滑伤了陶真的眼睛或者写字的手,如此也算是解气了。   如今苏锦楼的吹捧将他推上了高台,若是他坚持亲自下场,要脸面就不能伤陶真,伤陶真就意味着当场出丑。   周弘文眼神明明灭灭,看了苏锦楼一会儿,见对方仍旧是先前那副献媚讨好的样子,不禁露出审视的目光,“苏锦楼,你说你为本公子代劳,若是你箭箭射空,岂不是更显得无趣。”   苏锦楼赶紧表忠心,“请公子放心,小人射箭技艺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若有落空,公子就治小人欺瞒之罪,小人绝无怨言。”   周弘文放心了,原来此人还真是来替本公子出气的,既然这苏锦楼保证不会射空,那么必定会让陶真吃些苦头,如此一来既能不落自己的身份,又能出一口恶气,实在是一举两得。   “也罢!那就由你与陶学子配合吧。”周弘文将手中大弓交与苏锦楼,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苏锦楼,希望你别辜负本公子的信任。”   苏锦楼起身接弓,信誓旦旦的保证,“必会正中目标。”   在场学子见苏锦楼如此不要脸,还说必定会“正中目标”,都恨不得当场走上前去扇他两巴掌,枉费陶学子先前还为苏锦楼辩解正名,没想到陶学子的一片赤诚之心换来的竟是狼心狗肺。   打狗也要看主人,苏锦楼背后站着的是那位尊贵的少公子,大部分学子们敢怒不敢言,可也有极个别的学子实在忍受不了苏锦楼背信弃义的无耻行为。   冲动之下,一个平日里和陶真有几分交情的学子出言呵斥,“苏锦楼,陶同窗待你一片真心视你为挚友,你怎可存心伤他?你的良心不会有愧吗?”   苏锦楼得意洋洋,下巴扬起,恨不得鼻孔朝天的看人,“你哪位啊,管得着吗?再说我啥时候说要伤他?我说的是射果子。”随即嫌弃的推了那位义愤填膺的学子一把,“滚一边去,别碍着我办事!”   苏锦楼转身对周弘文躬身行礼,“公子,您就瞧好吧!”   周弘文点头,兴趣盎然的挑了挑眉,看来这陶真和苏锦楼还是友人,如今陶真被朋友背叛,想来心里必是不好受吧,没想到还能看到朋友相残的好戏,真是意外之喜。   再看看陶真满脸惊讶的样子,周弘文心里更舒畅了,陶真啊陶真,你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竟也敢在诗文上落我面子,现在你肯定很意外自己的好友在背后戳刀子的行为吧。   陶真心中是怎么想的呢?他确实意外,但却不是如周弘文所想的那样,是因为朋友背叛而不可置信,而是对苏锦楼一系列的言谈举止感到奇怪。   他与苏锦楼认识这么久,对其为人品行自然深信不疑,深知对方是不可能做出背信弃义之事,先前那些反常的行为八成是为了帮助他,如今他只怕,因为自己连累苏锦楼一道被那位仗势欺人又无理可讲的少公子降罪。   “陶学子,我就让你先射箭,也好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技艺,”苏锦楼斜眼看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看的其他人心头起火。   然而在与陶真擦肩而过之际,陶真分明听到两个字。   “信我!”   陶真眼神微动,双手不禁握紧了拳头,后又缓缓松开,随后深吸一口气,接过弓箭对着不远处的苏锦楼随意射了一箭。   这一箭一看就不大走心,箭矢落空,不少人都觉得陶真心太软,人家苏锦楼都明言要“正中目标”了,你陶真竟然还手下留情,真是气煞人也!   上首的周弘文哈哈一笑,嘲讽的说道,“真没想到陶学子射箭技艺如此之差,府学里的学子难不成都是这般上不得台面?”   此时,王永风将酒杯置于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脆响,“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躟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射礼注重的是射手的德行和修养,而不在于是否射中目标。”   “虽说年十五学御射,然陶生出身一般,因为家境背景限制,没法如同公子一般早早便接触御射,此子射术不佳也算是情有可原。”   王永风这一番话立马将周弘文周身嚣张的气焰打压了下去,而在场众人,也唯有王永风有这般资历与背景在此刻出言。   周弘文心中不快,面上却是乖乖受教,“先生之言弘文记住了。”随即不再自讨没趣,只看着底下即将上演的戏码。   苏锦楼看着站在前面头顶果子的陶真,深吸一口气,左肩对着陶真,左手持弓,两脚开立与肩同宽,身体微向前倾,随即搭箭扣弦,举弓开弓,同时将眼,准星和果子连成一线。   不少学子都在为陶真忧心,在座受邀的女眷大多都瞥开了脸不忍再看,而原本兴致勃勃等着看好戏的周弘文却陡然眯起了双眼。   这姿势……不像是射人的,倒真似射果子的,难道……   万众瞩目之下,苏锦楼瞄准果子,右肩继续加力同时扣弦的右手三指迅速张开,箭矢咻的一声破空射出。 第89章 三箭齐发   “苏锦楼, 你竟敢戏耍本公子!”   苏锦楼诚惶诚恐,大呼冤枉,“小人岂敢戏耍公子, 先前小人就曾有言, 小人必会正中目标, 绝不辜负公子的信任。”   苏锦楼手里拿着果子,上面正插着一支箭矢,赫然便是苏锦楼先前所射, 他不明所以的问道,“公子,小人并未食言啊。”   “你!”周弘文伸手指向苏锦楼,只说了这一个字就词穷了。   先前苏锦楼确实说过必会“正中目标”,可此目标非彼目标, 他以为苏锦楼暗示会将陶真射伤给自己出气, 而不是当真射中果子。   “好!好的很。”周弘文恼羞成怒,他从小到大还从未被人如此戏耍过, 这苏锦楼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苏锦楼,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你为本公子代劳射箭, 目的是为了给本公子助兴, 如今本公子却并未尽兴,这可如何是好?”   苏锦楼深知自己的行为会得罪这位小气性的贵公子, 但为了陶真他仍然硬着头皮上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陶真待他一片真心,眼见对方有难,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陶真遭罪。   他没有足以与周弘文匹敌的背景,说话分量太轻,周弘文显然又不是个知礼明事之人,故而他只能剑走偏锋,扮作谄媚小人将主动权拿到自己手中。   本以为这位少公子好歹身份尊贵,碍于面子不会出尔反尔,一旦他于众人面前射中果子,这位公子在众位名士大儒面前至少会装装门面而选择暂时放过他与陶真,不曾想这位公子一刻都等不及,竟然不顾脸面紧抓着不放,看来,此事难了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苏锦楼躬身询问,“不知小人如何做才能让公子尽兴?”语气中已不见先前半丝谄媚。   周弘文面无表情的盯着苏锦楼,苏锦楼却是镇定自若,颇有一种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的架势。   周弘文见状陡然笑出声来,“好胆!我最是佩服像你这般胆量过人的有学之士,今天我也不与你为难,先前你曾提到三箭齐发,那么你就让我见识一下这门技艺,同样让陶学子头顶果子,由你苏锦楼来射箭,若是三箭全中,我自不会与你计较今日戏耍本公子之事,若是有一箭不中……”   周弘文的声音中溢满了杀气,显然是不打算留下这个以下犯上狗胆包天之人的性命了,“若是不中败坏了本公子的兴致,那么就两罪并罚,你与陶真一起去大牢里坐坐。”   刑不上大夫,苏锦楼与陶真二人都身具秀才功名,可与凉王之子相比几乎不值一提,周弘文这话明显是打算剥夺二人的功名再取二人的性命,且很有可能会在牢中狠狠折磨二人一番再送他们共赴黄泉。   一旁的王永风见周弘文故意为难苏锦楼,自不会袖手旁观,他连忙出言相帮,“公子之要求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三箭齐发,那是军营中的神射手才会的技艺,这一点已然不符合射礼一道,六艺中的射是指文射,而公子却要求一个书生展示武射技艺,实在不妥。”   周弘文这一次并未听进王永风的劝诫之言,他铁了心的要整治苏锦楼,且王永风一而再再而三的与他唱反戏,这让他颇为不快。   “先生不必相劝,是苏锦楼本人说要为本公子助兴,作为读书人岂能言而无信?读书人考科举为官做宰,是为大庆之栋梁,若是读书人都是出尔反尔之辈,那我大庆的未来实在令本公子忧心。”   见王永风还要说什么,周弘文猛然拂袖挥手,阻止王永风未出口的话,“好了,本公子主意已定,不论谁来相劝都没用!”   王永风声名显赫,堪称文人之首,然而碰上了周弘文这么个家世背景均是不凡天不怕地不怕的滚刀肉,一时之间也没了办法。   周弘文此人明显是被宠坏了,有个在凉州境内做土皇帝的爹,从小到大,周围人都捧着奉承着巴结着,闯了祸也自有下人在后面跟着收拾,虽然每次闯祸都会被凉王在私底下斥责,情节严重之时还会被关禁闭甚至遭到责打。   但凉王一向爱重此子,即便动手也不会当真将人打伤,这些小小的处罚对周弘文而言压根不痛不痒,故而每次闯祸他都是积极认错主动犯错,屡教不改,这就造成了周弘文视王法于无物,在凉州城内几乎就是横着走的状态。   这一次来到临平放下身段参加宴会,原以为能看到一出挚友相残的好戏,谁知却给他上演了一出拔刀相助,两肋插刀的戏码,而他明显是被苏锦楼给糊弄了。   在如此多的大儒和官员面前,区区一介秀才竟然把自己给耍了,苏锦楼是向天借的胆吗?若是他轻易放过此子,岂不是表示他好欺负?以后不管阿猫阿狗都能在他头上撒野,他这藩王之子有何脸面在他人面前立足。   正在气头上的周弘文也顾不上要拉拢晋亭先生了,他本就不是个拥有容人之量的性子,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在他看来,想他周弘文身为皇帝之孙,凉王之子,纡尊降贵主动和王永风说话,已经算是给对方脸面了,现下王永风还真蹬鼻子上脸上杆子帮别人踩自己的脸面,真把自己当软柿子捏了,这如何能忍?   周弘文瞥了王永风一眼,再也维持不了先前谦恭有礼的姿态,右手不禁抚摸系在腰间的鞭子。   苏锦楼见场面僵持,不忍先生为难,更不愿拖累先生,赶紧上前主动应承,“是,公子有令小人莫敢不从,这就表演三箭齐发为公子助兴。”   “慢着!”周弘文因王永风和他唱反调心中积聚了怨气,不能对着正主发火,索性把所有的怒气全都撒在了苏锦楼的身上,“苏锦楼,我要看你蒙上眼睛射箭,只有这般才能让本公子真正尽兴。”   此言一出,众学子议论纷纷,“这也太过分了!”   “三箭齐发,即便是军旅中人也很少有人做到,更何况还要蒙着眼睛。”   “这明显是在仗势欺人,是故意整治苏学子与陶学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蒙上眼睛射箭肯定会射伤陶学子,心肠真够……”歹毒。   周弘文压根不在乎这些人的议论,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捏死他们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根本不值一提。   “谁人若有异议,就与苏锦楼一并处罚。”语气之中霸道尽显,让人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这话一出,底下人顿时鸦雀无声,周弘文见这些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满意的笑了,他就喜欢看这些蝼蚁脸红脖子粗的丑态,心有怨气?对本公子不服?可那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得乖乖的缩着脑袋做人?   真有那胆大包天的,大不了一棍子夯死便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弘文不怀好意的连声催促苏锦楼,“还不快些演示三箭齐发的绝技?”   苏锦楼无法,只能应是,他手持弓箭,走向陶真,“陶贤弟,成败在此一举,你,信我吗?”   陶真心中忐忑,任谁性命攸关之际都会产生害怕的情绪,然而,此刻的他心里除了害怕,更多的是愧疚。   “苏兄,我愧对于你!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你我兄弟之间无需说这些客套话,今天若是我被为难,相信陶贤弟定会挺身而出,所以今日之事,你实在不必介怀。”苏锦楼拍了拍陶真的肩膀,认真的询问,“我只问你一句,你,信我吗?”   陶真对上苏锦楼坚定而又真挚的眸子,心中仿佛也有了面对困境的勇气,“我信!”   “好!不愧是好兄弟!”苏锦楼露出自信昂扬的笑容,语气中充满了傲气,“只要陶贤弟信我,我必不会辜负你。”   “好了!别再依依惜别了,”周弘文玩味的看着苏锦楼,“我也相信苏学子技艺超群,定能让本公子领略到神射手的风采。”   话虽这么说,然说话人的语气却满是轻慢,明显是在讽刺苏锦楼,在周弘文看来,苏锦楼不过是在拖延时间,亦是在说大话。   蒙上眼睛还能三箭齐发,且又箭箭射中目标,军中的神射手都不一定能做到,苏锦楼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且背景普通,最多只是进了府学之后才能接触到御射之术,即便他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到神射手都没法做到的事情。   苏锦楼蒙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脑海中仔细回忆上辈子所习的射箭要领,当他还是耽于享乐的纨绔子弟之时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沉迷于骑射,为此还养了一只颇为傲娇的蒙古马。   后来末世来临,他的团队里有一个冰系异能者,那人胆子不大,不愿意面对面近距离的与丧尸干架,觉得远程进攻才是最为安全的法子,故而便发明了御箭术,特喜欢背后放冷箭。   他向那人请教过箭术,还用普通弓箭练习过射箭,后来失去了兴趣,觉得没意思,便不再玩箭了。   今生他这个身体只在进入府学之后才接触射箭,但却从未尝试过三箭齐发,他对自己的臂力有信心,有精神力这个外挂,蒙不蒙眼都没什么不同,唯有担心自己射箭的准确度,若是稍有失误就会射伤陶真,这是他万万不能允许的。   三箭齐发并不是指三只箭一同射出,而是要在极短的时间内连拉三次弓弦,使三根箭矢在相隔甚短的时间内依次射中目标,看起来就好像是同时到达。   苏锦楼依然左手持弓,但却调整了姿势,他的左脚微微向内倾斜,使身体重量均匀落在双脚上,以便于增加后手的加力控制。   将三根箭矢置于弓弦之上,扣弦举弓,固定好后拉弓,精神力死死锁定周边,箭矢精确的对准了陶真头顶上的果子。   苏锦楼额头上冒出大滴的汗珠,不一会儿浸湿了鬓发,一阵微风拂来,后背感觉到丝丝凉意,甚是不适,苏锦楼这才察觉,此时此刻,他不仅额头后背均被汗水打湿,就连手心都出了汗,这可不便于射箭。   他缓慢的放下了弓,擦尽手心的汗渍,而后不再犹豫,直接开弓瞄准目标射出了第一根箭矢,随即又连拉两次弓弦,将第二支与第三支箭矢均射了出去。   陶真眼看着三只箭矢朝自己疾驰而来,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条件反射的想要避让,然而就在他要闪避的那一瞬间脑海中浮现的是苏锦楼坚定的眸子,还有那一声铿锵有力的“信我”二字。   陶真硬生生的压抑住了本能,控制住自己微微发颤的身体,直接闭上了双眼,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嗖嗖嗖三声,箭矢依次射中了果子。   陶真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他等了一会儿并未感到疼痛,又闻听耳旁的欢呼声,这才睁开了双眼,落入眼帘的是苏锦楼欣喜的面孔。   “陶贤弟,幸不辱命,我们成功了。”   陶真喜笑颜开,心中激动之意久久难以平复,他不停的念叨着,“我们成功了,我们,竟然成功了。”   陶真颇为豪放的捶了一下苏锦楼的肩膀,“苏兄,多谢!”   在场学子都对苏锦楼投以钦佩敬重的目光,就连先前给苏锦楼挖坑的曹霖都与其他人一同为苏锦楼喝彩,上首的官员和大儒,在座的公子和女眷,无一不为如此神乎其技的射术而叹服。   要说在场最为恼怒的就数三箭齐发的提议者周弘文周公子了,他万万没想到苏锦楼竟然真的拥有如此过人之技,这样一来他不仅没有出了心中的郁气,反而还让戏耍他的苏锦楼出尽风头,真是不甘心呐。   所以当苏锦楼拉着陶真一同向周弘文行礼之时,周弘文不发一言,冷不丁的抽出腰间的鞭子,手腕一抖,鞭子就朝苏锦楼与陶真袭来。   苏锦楼闻听鞭子在空气中发出的破空声,当即便知此鞭力度不小,他猛然推开陶真,用后背挡住袭来的鞭子。   “啪!”   鞭子打中了后背,撕裂衣服,皮开肉绽,斑斑血迹渗透了出来,伤口狰狞十分骇人。   苏锦楼咬牙忍耐,背对着周弘文的脸上布满阴霾,眼中闪过一道幽光。 第90章 心思各异   “苏兄!”   “苏公子!”   两道饱含担忧的声音同时响起, 第一道声音是苏锦楼身旁的陶真所发出的,他刚被苏锦楼推开,抬眼就瞧见鞭子抽中了苏锦楼的后背, 大惊之下恨不得以身相替。   而另一道声音的主人正是在席位上端坐着的王文珺。   自苏锦楼主动卷入纷争之际, 王文珺的心就一直悬着, 苏锦楼做阿谀奉承之状,别人都误以为他背信弃义小人得志,王文珺却始终坚信苏锦楼有自己的成算。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她所料, 苏锦楼一箭射中果子,展示了绝妙的射艺,先前的那番唱作俱佳俨然是为搭救陶真而故意为之。   后来周弘文恼羞成怒,提出三箭齐发的要求,连爹爹的劝言也全然不顾, 王文珺想要帮忙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能捏紧了帕子,默默的为苏锦楼祈祷。   未曾想苏锦楼竟然在蒙着眼睛的情况下当真三箭连发全部正中目标, 这让王文珺欣喜的同时,那颗芳心也全然落在了苏锦楼的身上。   从头至尾,王文珺一直提心吊胆, 直到苏锦楼完成了周弘文的要求, 这才心下稍安,却不曾想她放心的太早了, 那位凉州来的少公子竟然嚣张跋扈到如此地步,拿起鞭子说抽便抽, 当真无耻至极。   一旁的王文玥见王文珺惊呼出声,满目担忧,不由得端起长姐的架势,“文珺,这是什么场合?你竟如此失态?看你如此关心苏锦楼,不会是心悦此子吧。”   王文珺心中担忧苏锦楼,根本懒得与王文玥虚与委蛇,“长姐,苏公子受爹爹教导,相当于爹爹的半个弟子,也算是我们自家人,如今他受了鞭伤,我心中担忧,这有何不妥?难不成姐姐还在为慈光寺的事而记恨苏公子?”   这话王文玥哪敢承认,她讪笑了一下,“妹妹误会了,我感谢苏公子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记恨于他?我刚才不过是与妹妹顽笑而已,妹妹怎的当真了?”   “是吗?长姐眼见苏公子受伤竟然还有心思与我顽笑?看来长姐的心能媲美石头了。”   王永风不在身旁,王文珺深觉没有必要和对方表演姐妹情深,她直视着王文玥,目光威严而锋利,“既然长姐明言不会记恨苏公子,那么,还请您将眼中的幸灾乐祸收一收,免得被人看出言不由衷,觉得长姐品行不端。”   王文玥尴尬不已,先前她一直等着看苏锦楼出丑,盼着苏锦楼被少公子降罪,后来苏锦楼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这让她觉得颇为没趣。   及至最后,少公子突如其来的一鞭终于伤了苏锦楼那个登徒子,这让王文玥深觉大快人心,兴奋之下自然收敛不住表情,不知不觉就表露出真实想法,如今还被亲妹妹揭了面皮,当真好一顿没脸。   王文珺以往从未露出如此锋芒,今日却为苏锦楼那个登徒子发怒,难不成真被自己猜中了?王文珺看上苏锦楼那个小瘪三了?这什么眼光啊?那苏锦楼一无显赫家世,二无惊世才华,人品还有问题,王文珺眼瞎了吗?   若是说要找一个如意郎君,至少也该是像少公子那般,丰神俊秀,英姿不凡,背景深厚,位高权重,连三品大员都无需放在眼里,自家爹爹也难以反驳他的决定,对于苏锦楼这般小人物,抬手之间即可决定生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只有这般不凡的人物才配得上她王文玥。   至于先前吴氏所提到的周家小郎,与少公子相比就是云泥之别,实在让人看不上眼,吴氏果然是成心想把她推入火坑的。   少公子是凉王亲子,以后汴京的那个位置也并不是没机会坐的,即便不能成为大庆朝的主人,但有凉王的爱重,就不愁将来的前程,至少在凉州境内无人敢惹。   若是搭上少公子,她是否就能一步登天,摆脱吴氏的控制,说不定还能借助少公子的势力报了杀母之仇。   想到这里,王文玥看向周弘文的目光越发志在必得。   苏锦楼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原本就被汗水浸湿的皮肤挨了一记鞭子,可想而知,这道伤必然不轻。   陶真头一次如此憎恨一个人,他抬起头对着周弘文怒目而视,冷着脸质问道,“少公子这是何意?先前您明明说过只要苏兄蒙上眼睛也能三箭齐发就既往不咎,如今苏兄做到了您却忽然发难,难不成是想出尔反尔吗?”   “哼!”周弘文面露不悦,目光似看一只蝼蚁一样轻蔑,“尔等不过一个小小的秀才,竟敢以下犯上质问我,是何人给你的狗胆?”   陶真直视周弘文,半步不让,只为给苏锦楼讨要一个公道,“公子言重了!陶某不过是和公子说理而已,公子此行前来临平代表的是凉王府的脸面,如此这般出尔反尔就不怕别人对您,对凉王殿下有所非议吗?”   周弘文不在乎陶真这个小人物,却是要顾及在场其他的名士大儒,这些文人的笔杆子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尤其是晋亭先生,此人堪称文人之首,若是他对外界说了什么中伤凉王府的话,给父王带来麻烦,到时自己肯定得吃一顿挂落。   思及这点,周弘文陡然变脸,他哈哈一笑,全然不见先前的不快,“陶学子误会了,我并未出尔反尔,不过是见猎心喜罢了,本公子见苏学子有如此卓越非凡的射箭技艺,便以为苏学子的近身功夫也是非同寻常,这才突然挥鞭加以试探,不曾想,苏学子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实在是令本公子失望至极,原本我还起了爱才之心打算带苏学子一起回凉州,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   周弘文挥挥手,“也罢!本公子就不与你们计较先前的不敬之罪,你们俩先下去吧。”   这是典型的颠倒黑白,得了便宜还卖乖,陶真想要据理力争,苏锦楼见状连忙加重手中的力量,故意咳嗽了两声,脚步不稳,身体轻晃,似是再也忍受不了伤势所带来的疼痛。   陶真见苏锦楼紧锁眉头,痛苦不堪的表情,顿时歇了与上首那位目中无人的霸道贵公子辩理的心思。   “苏兄,你感觉如何?我这就带你去同仁堂看大夫。”   苏锦楼状似无力的点点头,一看就是身负重伤,勉强站立,他脸色苍白,虚弱不堪,连说话都显得颇为费劲。   “少,少公子,苏某人就先行告退了。”只说了这一句就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周弘文发泄了心中郁气,见苏锦楼这副样子没有三两个月是恢复不过来的,心中甚是满意。   他十分嫌弃的挥了挥手,姿态高高在上,语气傲慢,“你们退下吧。”   陶真立马带着苏锦楼出去寻找大夫,周弘文将鞭子重新系于腰间,陡然朝着此次宴会的举办人方世泽发难。   “督学大人看人的眼光还有待提高啊,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请来参加宴会?依本公子看来,这苏锦楼与陶真实在不配来此地赴宴。”   “这?”方世泽面露为难之色,“下官也未曾想到这两人竟会如此胆大包天,惹公子心中不快,还请公子恕罪。”   说来,方世泽也挺冤枉的,他虽收到周弘文来临平府的消息,但却没有料到具体到达的日期,他原以为这位少公子到了临平后至少会先着人通知一下,谁曾想周弘文竟不声不响的直接上门,这本就不符合礼仪。   可谁让人家有个做土皇帝的爹呢?投胎也是技术活,周弘文投了个好胎,有了个位高权重的爹,这就是他在凉州境无法无天的资本。   周弘文见方世泽乖乖认错,心气儿顺了,“以后莫要做这般不长眼的事了。”   方世泽恭敬的回道,“公子之言下官记住了。”   二公子越是嚣张跋扈,越是不讲道理,方世泽心中就越开心,正如陶真所言,周弘文代表的是凉王的脸面,今天他在临平上层人士面前露出如此霸道的一面,在场的学子和名士大儒肯定对周弘文的印象极差。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话反过来看也是一样的道理,周弘文嚣张跋扈气度狭隘,凉王身为其父亲,有管教不严之责,甚至会让人怀疑凉王自身的品行,若凉王当真是外面盛传的忠正和善之人,其嫡子为何如此霸道容不下有学之士?见其子可窥凉王之品性,恐怕凉王亦是不好相与之人。   周弘文给凉王声誉抹黑,此消彼长,只要稍加运作,无形之中就能增强太子的声誉。   凉王老谋深算,然而他最大的败笔就在于太过宠爱这个二公子,可惜因为凉王的命令,二公子甚少离开凉州城,不然,像今天这般场景多来那么几次,他方世泽也无需发愁如何掰倒凉王,二公子自个儿就能将大好的形势给作没了,凉王阵营从内部自然而然即可瓦解。   不过,今天这场变故,苏锦楼这颗棋子算是不能用了,本打算借着稻田养鱼的这股东风将苏锦楼引荐进入凉王阵营,但如今苏锦楼得罪了最受凉王溺爱的二公子,相当于断了晋升之路,尤其在凉州境,前程几乎尽毁,实在没有培养拉拢的价值。   有了之前的纷争,接下来的宴会甚是无趣,气氛显得颇为尴尬,众人只顾着喝酒,连话都没说几句,很快就有人陆续告辞离开。   因周弘文之故,方世泽在宴会上并未达成一开始拉拢人脉挑拣棋子的初衷,然而他却并不感到失望。   周弘文未把临平府的大小官员以及名师大儒放在眼里,轻慢的态度溢于言表,无形之中将整个临平推到了凉王的对立面,这一点足以让方世泽偷乐好几天,也不枉他费心举行宴会了。   等到方世泽送完客人后,立马躬身向周弘文请示,“不知少公子此次光临临平府,所为何事?可是王爷有旨意示下?”   周弘文百无聊赖,漫不经心的说道,“此次前来,是因为督学大人所献的稻田养鱼之法颇有成效,故而父王让我前来褒奖大人。”   至于临行之前凉王所说的“去找想出此法的苏姓学子探探口风,若是有真才实学或是其他利国利民之法,便立刻将其带回凉州府。”这一类的叮嘱之言周弘文连提都没提,选择性的遗忘了。   周弘文不提但方世泽却不能不提,“稻田养鱼之法出自苏锦楼之手,今天还见识到此子三箭齐发的绝技,这等有学之士公子不愿招揽吗?”   周弘文不以为然,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就算苏锦楼再怎么有才识,只要自己存心打压,此子必定翻不起多大的浪来。   “不过是个有几分小聪明和运气的小人物罢了,还不配为本公子效劳,以后莫要在本公子面前提那扫兴之人了。”   想他堂堂皇孙之尊,为了那么一件泥腿子种田的小事,不顾路途遥远,一路奔波劳碌,从千里之外的凉州城专门赶过来,实在不符合他少公子的尊贵身份。   而那苏锦楼既然敢戏耍于他,那就别怪他断了此子的晋升之路,也不知父王怎么想的,区区一介秀才,还值当堂堂藩王特意嘱咐试探招揽,当真是糊涂了。   方世泽恭敬的回道,“是,那苏锦楼如此不识抬举,下官以后定不会再提及此人。”   见周弘文对涉及到社稷农桑的法子都未意识到其重要性,方世泽心下鄙夷,如此只知争强好胜,仗势欺人之辈,除去凉王之子的身份外竟是一无是处。   凉王好歹是一个枭雄,教导出来的孩子却如此不堪,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可如今这句话却不适合用在凉王与二公子的身上。   又想到周弘文甚爱美色,凉王在美色这一块管得非常严,故而这位公子在凉州城内并不敢强抢民女肆意妄为,如今来到了临平府,以公子的性子还不可着劲的顺心而为?   方世泽心思辗转,不一会儿计上心来,既然二公子已经抹黑了凉王府的声誉,不如再添一把火,将这名声彻底毁去。 第91章 文珺之心   “娘, 我想和爹爹一起去看望苏公子。”   王文珺明知这样做有些不妥,但心中的担忧胜过一切,她一刻也等不了, 恨不得立马飞到苏锦楼的身边看一看他伤势如何。   吴氏疑惑不解, 既然老爷亲自去探望苏锦楼, 回来后必定会谈及苏锦楼的伤势,文珺何必多此一举一同前去探望。   “文珺,你是不是……”吴氏拧着眉头欲言又止, 明显是心中起疑。   王文珺心下陡然一跳,低垂的眼睛睫毛微颤,面上不显露丝毫异样,“娘?怎么了?”   “没什么,”吴氏笑了笑, 看着周遭还有外人, 压下了心中的疑虑。   此时,和王文珺一道出来的宋琦跟着凑了一回热闹, “文珺要去看望苏公子?我也一道和你去吧,上一次在慈光寺我还和这个苏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呢!”只不过那时候的一面之缘太过尴尬。   吴氏听了宋琦的话,心中打消了大半的疑虑, 苏锦楼于文珺有救命之恩, 今日受了鞭伤,于情于理文珺都该去探望才是, 先前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文玥的婚事,也不知文玥是否相中周家小郎, 虽说她想让文玥早些出嫁,但她却未曾想过将文玥嫁给一个纨绔子弟。   文玥从下在她膝下长大,现在母女关系生分,但作为一个长辈,她是万万做不出拿孩子的婚姻大事当儿戏的事情,也不可能故意将其嫁给内里草包的儿郎。   周家是临平望族,那周家小郎虽不是长子但颇受父母以及哥哥的宠爱,不然也不会任由着他舞刀弄枪,周家小郎虽甚是爱武,但待人和善,从未有过鞭笞下人的传言,据说身边也只有一个通房丫鬟,比之临平其他的那些个公子哥,算是够洁身自好的了。   文玥嫁给周家小郎,以文玥的智谋手段足以过上安稳日子,即便以后小俩口发生矛盾拌了嘴,王家与周家同住在临平,文玥完全可以回到娘家请人做主。   家世匹配,嫁的又不远,周家小郎后院清净,这样的条件在吴氏看来足够优越。   吴氏看了看不远处锁眉深思的王文玥,自从园中出来,对方一直神情恍惚,似有什么心事,也不知是否是因为看不上周家小郎的原因。   王永风见大女儿一直发呆,不由问道,“文玥,在想何事?”   “嗯?”王文玥陡然惊醒,脸上闪过一丝慌张,随即挂上温柔的笑容,“没想什么,只是刚才见到少公子挥鞭,我受了点惊吓。”   王文玥掩饰住心中所思,今日见了少公子方知什么叫做真正的皇家贵族,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控他人生死的姿态太迷人了,为了自己的未来,她肯定得使些手段让少公子求娶她。   但若是直接把心中想法告知爹爹,爹爹肯定不会同意,吴氏必定也会想方设法阻挠自己的青云之路,所以,现在万万不能露出半丝异样。   王永风想到平日里大女儿温柔体贴的性子,对于受惊的说法并无疑义,女儿家接触最多的是琴棋书画这一类高雅的东西,哪里见识过别人挥鞭子伤人的血腥场面,想到这一点,王永风对周弘文更加不满了。   贵为藩王之子皇帝之孙,周弘文只会逞莽夫之勇,嚣张跋扈,仗势欺人,不顾在场的女眷冲动伤人,蛮不讲理,这样的人真让人看不上眼。   “既然受了惊吓,就先回去休息,我先去看看苏锦楼伤势如何,然后再回家。”   “是,”王文玥乖巧柔顺的应道,“女儿就先回了。”   一想到苏锦楼重伤的凄惨模样,王文玥就不禁想要欢呼,她心情明媚雀跃,碍于王永风在场努力掩饰自己的真实心情,使劲压抑住嘴角的弧度,可眼睛里却不由自主的透露着愉悦。   送走吴氏与王文玥一行人,王永风带着王文珺与宋琦一同赶去同仁堂,路上宋琦和王文珺在车内窃窃私语。   “这位苏公子还真是仁义心肠,我原以为他主动跳出来是为了讨好少公子,没想到竟是为了搭救朋友,真是令人意外。”   王文珺和宋琦是闺中密友,两人关系向来要好,故而便不再掩饰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苏公子必定不是阿谀谄媚的小人,他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做出背信弃义之事?后来果然不出所料,苏公子先前的讨好之言不过都是伪装而已。”   宋琦想到了那天在慈光寺,那位苏公子为了让王文玥主动退去,不惜“牺牲”自己的色相,还特别不要脸的诬赖王文玥心悦于他,一直口花花的调戏人,再想想今天这人那副以假乱真的谄媚嘴脸,宋琦真不知该如何评价此人。   “这位苏公子的行事作风似乎……颇为与众不同。”   反正她从未见过这般亦正亦邪的男子,说他有君子之风,可他周身却流里流气,透着一股子不正经,说他流氓脾性,可从两次出手救人的行径就可看出其重情重义不畏权贵的品质,可以说此人身上满是矛盾。   王文珺听到宋琦对苏锦楼的评价,不由得想起苏锦楼被小白追着咬,还要苦思冥想赋诗作词的场景,那段日子于苏锦楼而言真可谓是水深火热。   宋琦见王文珺脸上的笑容以及眼中的柔情,眉头不由轻皱,“文珺,你是因为苏公子对你有救命之恩才如此信任他,还是因为你……”动了心?   宋琦未尽之言王文珺心下已经了然,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面对父母她选择了掩饰,可面对挚友却不想隐瞒。   人越长大越是如此,有些心里话并不适合对父母明言,可面对同龄的朋友,尤其是相交甚密的挚友之时,某些苦苦隐瞒的话语不由自主便脱口而出。   “正是如你所想的那样,我不愿与苏公子只当普通朋友。”   宋琦听了这话更加忧心重重,“以这位苏公子的年纪应该已经有家室了吧?”   王文珺眉眼低垂,情绪有些低落,“他的原配夫人早逝,膝下只有一个儿子。”   宋琦沉默了,她原以为文珺一时糊涂,明知苏锦楼有家室还要将一颗芳心落于对方身上,可如今君未娶,女未嫁,文珺与苏锦楼在一起并无不适。   “文珺,苏公子膝下有一个儿子,你若嫁进苏家就得当便宜后娘,伯父伯母焉能同意?”   “我知道,”王文珺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别人知道自己的心思,“所以我至今都没有和爹娘透露过我对苏公子的情谊,前些时日爹爹起疑,故意用言语试探,询问我对苏公子是否存有好感,我生怕爹娘因为我的原因对苏公子存有偏见,好不容易才骗过爹爹让他打消了疑虑。”   宋琦还真没想到好友为了苏锦楼竟然做到这种地步,这完全是情根深种的表现,“那你可有对苏公子说明心意?”   王文珺摇头,苏公子如今一心向学,正是处在最紧要的关头,就目前来看苏公子只把自己当作普通朋友,如果她对其表明心意,对方是否会碍于爹爹的关系而左右为难?若是因为自己让苏公子在学业上分心,岂不是弄巧成拙耽误了苏公子?   “现在不是表明心意的最佳时机,苏公子对我并未有男女之情,即便我说了也只是徒惹烦思。”   “你是说你至今都是单相思?”宋琦睁大了美眸,声音也不由得抬高,“文珺,你是不是把感激和爱慕弄混了?”   王文珺赶忙用手捂住宋琦的嘴,又偷偷掀开帘子往外瞧了瞧,见车夫一如往常的赶着马车,心下稍安,轻轻呼了一口气。   “你小点儿声啊,被外人知道了,我还哪有脸面见人呀。”   “哎呀!这个时候还管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宋琦生怕好友把感激之情当作了爱情,苦口婆心的劝说,“文珺,你仔细想想,是否是因为苏锦楼对你有救命之恩,你才对他产生好感的?”   王文珺并不否认宋琦的说法,她确实是因为当初慈光寺的救命之恩才开始关注苏公子,那时她被孔永带入厢房,眼见就要受辱,苏公子就像天神下凡,将她从必死的困局中救出,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恳求爹爹教导苏公子。   但自苏公子来到王家,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被对方吸引,脑海中也时不时的浮现苏公子的音容笑貌,情不自禁的打听着对方的消息,这些都不是感激二字能解释的。   “宋琦,我很清楚自己的感情,虽然我确实是因为当初的救命之恩才一点一点的关注着苏公子,但事到如今我的感情早已不是感激这么简单,你知道吗?每次只要有苏公子在,我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茫茫人海中他就似一束光,让我一眼就找到了他,这难道不是爱慕之情吗?”   王文珺的一番肺腑之言让宋琦彻底歇了劝阻的欲望,可她对好友的情路并不看好,别说苏锦楼现在对文珺没有爱慕之心,即使当真是两情相悦,伯父伯母首先就不会同意。   别看目前伯父伯母都对苏锦楼十分重视,那是因为苏锦楼当初搭救文珺,又有师生情谊,这才对其一直爱护有加,一旦苏锦楼与文珺之间超过了普通朋友的界限,那时候的态度就不是如今这样和善了,弟子和女婿的身份不一样,对待两者的态度自然也不一样。   王文珺是晋亭先生的女儿,晋亭先生不仅是文人之首,他的背后站着的是汴京赫赫有名的王家,虽说晋亭先生不知因为何事而离开了王家,从汴京搬到了临平,但晋亭先生并未与王家斩断关系,文珺仍旧是世家之女。   那苏锦楼是什么人宋琦也有所耳闻,据说出身农家,以次等附生之名进的府学,不说才情是否能入伯父伯母的眼,只这家世就门不当户不对。   这并不是说嫌贫爱富势利眼,而是自家养了十多年的闺女,从小让丫鬟婆子伺候着,结果嫁到夫家反而要操持家务,天天洗衣做饭打草喂猪,搁谁身上不心疼啊?   即便带了成群的奴仆一起进了苏家的门,难道就不会引起苏家人的反感?你一个做媳妇的,早起洗漱穿衣吃饭都有丫鬟伺候,久而久之婆婆会怎么想,妯娌是否会心生不满?   你可以花钱多买些丫鬟,也让婆婆和妯娌有人伺候,可人心都是贪婪的,有一就想二,有二就想三,人世间最经不住考验的就是人心。   就算苏家人忠厚仁义上下和睦,可外人见苏家的家仆都是儿媳带过来的,时间一长,难免会觉得苏家人吃儿媳的,用儿媳的,说苏锦楼是个吃软饭的,这样的流言肯定会影响夫妻的感情生活,最后里外难做的都是文珺。   更何况,据文珺所说,苏锦楼有原配夫人,还留下一个儿子,一般来说,世家之女不为妾,世家之女不当续弦,除非所嫁之人地位高到足以值得打破这个约定成俗的规矩,比方说皇族或者世家,显然,苏锦楼不够格。   而这一切还都是假设苏锦楼对文珺也动了情的情况下才需要考虑的问题,若是苏锦楼对文珺始终保持距离,只将文珺当做普通朋友,以上问题都不用考虑,人家不想娶,你总不能强迫人家下聘娶妻吧。   宋琦轻叹一声,“文珺,我还是劝你一句,你和苏锦楼之间门不当户不对,地位悬殊,而且你又是单相思,八字连一撇都没有,你的这条路太过坎坷。”   “我知道,”王文珺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她明知希望渺茫却仍旧义无返顾,“可我还是想试一试,至少,试过以后我才不会后悔。”   宋琦露出心疼的目光,“即便被伤的体无完肤?”   王文珺毫不犹豫的点头,眼神坚定毫不动摇,“即便被伤的体无完肤,我亦不会后悔。” 第92章 胸无大志   同仁堂是临平府数一数二的医馆, 大夫医术精湛,药材价格公道,其名声在外, 有口皆碑。   陶真见苏锦楼负伤, 首先想到的医馆就是同仁堂, 苏锦楼后背的伤口不断渗血,不一会儿就浸湿了衣衫,陶真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苏锦楼这个受伤的当事人倒不像陶真这般着急, “贤弟莫慌,后背伤口看起来严重,实际上并未伤及内里,我平日里多有锻炼,身体比之普通读书人都要强壮, 你不用太过担心。”   陶真急的连声催促赶车的马夫, 见苏锦楼额头直冒冷汗还分心安慰自己,心里更加愧疚了。   “苏兄你就别安慰我了, 那鞭子抽在血肉上一下子就皮开肉绽,焉能不碍事?你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木头精铁所铸, 少公子拿着鞭子说抽就抽, 当真是跋扈至极……”   苏锦楼见陶真气得公然发表对周弘文怨怼的言论,连忙拽了拽陶真的衣衫, 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贤弟还是注意些言辞,我们刚刚逃过一劫, 此时实在不宜多生事端。”   苏锦楼本身并不怕事,但他不愿再让陶真深陷囹圄,那周弘文只因陶真在诗词比试上压过了他的风头,就仗着自己的身份故意找茬,可见其气量狭隘不能容人。   此次,自己与陶真侥幸过关,那位公子八成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即便抽了自己一鞭子暂时解了气,一旦得知陶真在背后非议他,他肯定会借机再次整治陶真。   陶真当然明白苏锦楼话中之意,往日里他也不是冲动易怒的性子,更不会轻易在私下里中伤别人,这次实在是因为周弘文狂妄自大肆意妄为丝毫不将王法放在眼里,又伤害了自己最为要好的挚友,这才一时失态,行那非议他人之事。   “苏兄之言我懂得,只不过我担心那位公子不肯就此罢休,以后苏兄的前程……”   苏锦楼扑哧一笑,“陶贤弟,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我本来也没打算近几年下场科考,就我这水平,压根过不了三年大比,反倒是陶贤弟,你一旦过了三年大比参加乡试,难保那位少公子不会从中作梗。”   陶真对于苏锦楼科考中榜有迷之自信,“苏兄又在谦虚了,想当年你在府试与院试开考之前也曾说过不会中榜的话,但你次次都榜上有名,你我相交甚厚,实在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   苏锦楼心头一梗,“我说的确实是实话,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天知道他苏锦楼自打生下来就不晓得啥叫谦虚,谦虚也得有谦虚的资本,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学渣,在学习上就算他想谦虚也谦虚不起来啊。   陶真一脸你别和我顽笑的表情,“好吧,就当苏兄说的是真话。”   苏锦楼对天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就当”,本来就是实话。   只听陶真又言,“即便苏兄对自己没有信心,也该对晋亭先生有信心才是,有晋亭先生的指导,苏兄就算不想中榜也得榜上有名吧。”   苏锦楼,“……”忘了先生这一茬了,一想到自己落榜的后果,小白那只单身狗的小气嘴脸就浮现在眼前,还有先生那副笑眯眯的表情,妈呀!人生为何如此艰难?   苏锦楼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扯着后背的鞭伤又一次渗出了斑斑血迹,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陶真满眼焦急,神色担忧,“苏兄的伤口是不是又疼了?同仁堂马上就到了,你再忍忍。”   苏锦楼一脸怨念的盯着陶真,陶贤弟,要不是你突然提起中榜不中榜的,我能想起小白那只单身狗嘛?还有先生那副笑面虎的形象,什么风光霁月翩翩君子,和先生一点都不搭嘎,只有真正领略到先生的手段才会明白,传言不可尽信。   同仁堂的大夫很快就将苏锦楼的伤口清洗干净,并且上了药,那道伤口直接从腰部蔓延到肩胛处,看起来十分骇人,这让一直陪着苏锦楼的陶真更加愧疚了。   苏锦楼盖着薄被趴在床板上,陶真跟着大夫去抓药,又借着药房的罐子熬药,亲力亲为,忙前忙后,仿佛这样做能弥补些什么,苏锦楼看在眼里并未阻止,若是这样能让陶真心里好受些,反倒是好事。   苏锦楼看着乌漆麻黑的汤药,坚决拒绝陶真喂药的提议,想他堂堂七尺男儿被另一个大男人一口一口的喂药,那情景,忒肉麻了,而且这中药本来就苦,他再小口小口的慢慢品尝,岂不是更苦?他是有多想不开,才会自我折磨。   想起以前电视剧里男主喂女主喝药的温馨场面,他实在想不通,那是体贴入微还是嫌弃女主不够遭罪,亦或许,女主因为爱情味觉变异,觉得苦药汁子也是甜的?   苏锦楼一口闷尽碗中汤药,紧皱的眉头足以可见中药之苦,唉!要不是怕露馅,他早就在空间里找药吃了,何必受这份罪?   陶真见苏锦楼精神气还好,心里松了一口气,“大夫说只是皮肉伤,一个月便能痊愈,幸好没有伤到筋骨,不然我……”   “贤弟,你再说这些客套话我可就生气了。”   陶真闻言一笑,妥协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总之以后但凡苏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绝无二话。”   苏锦楼歪着头,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我可从未与贤弟客气过。”   正在此时,晋亭先生带着王文珺与宋琦赶到了同仁堂,在药童的带领下直奔苏锦楼的休息之地。   苏锦楼一看见王永风便打算起身相迎,口称,“劳烦先生亲自前来,实在是晚辈之过。”   王永风抬手示意苏锦楼不必起身,“好了,你身上有伤不必在乎这些虚礼,快快躺下吧,我来这里是为探望,若是惹得你伤口再次裂开,岂不成我之过错了?”   一旁的王文珺满心满眼都是苏锦楼,若不是碍于亲爹在场,她真的很想不顾矜持亲自查看苏锦楼的伤势,“苏公子还是莫要妄动,若是伤势加重岂不是又要白白遭罪了?不知苏公子伤势如何?大夫瞧了后可有什么叮嘱?”   如今苏锦楼在陶真的心中就是一个可怜易碎的水晶娃娃,他生怕苏锦楼牵动伤口,便主动代替苏锦楼回话。   “大夫说是皮外伤,一个月方能痊愈,这段时间苏兄需要多多歇息,忌讳辛辣大荤大鲜之物。”   王文珺心中大石终于落地,这才想起自己还未同陶真见礼,实在有失礼数。   “陶公子,以往常听苏公子提起你,说你是他的至交好友,今日得以有缘相见,文珺在此有礼了。”   陶真自嘲的笑了笑,“至交好友?若不是因为我苏兄也不会受伤,我愧对苏兄。”   没待王文珺说话,一旁的宋琦出言道,“你这人好生奇怪,以前总听闻死不认错或是嫁祸他人之事,倒是头一次看见有人恨不得把过错全部归咎到自己身上的,今天这事从头至尾都是那位少公子之错,苏公子后背上挨的这一记鞭子也是少公子的手笔,而今你却将别人之过强行揽在自己身上,我当真不懂你是如何想的。”   陶真被宋琦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想要争辩但又无从开口,他想说苏兄是因为他才被卷入这场纷争,可事实上,这场纷争的源头确实是因为那位少公子没有容人之量而引起的,他不过是写了一首诗,侥幸被评了第一名,少公子气量狭隘仗势欺人,偏偏要整治他,真要细细算来,他也是这场事件的受害者之一。   “不管怎么说,苏兄为我挡了一劫,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   宋琦悄悄翻了个白眼,“我才懒得管你和你的苏兄之间是否兄弟情深,刚才只是看不惯你自怨自艾的样子罢了,堂堂一个大男人做什么小女儿情态?”   这位陶公子在宴会上所写的诗作字字珠玉,文采斐然,难不成就是因为他的感情过于细腻才能写出那样让人惊艳的作品?那么晋亭先生呢?据说晋亭先生才思敏捷,文笔极佳,难不成也是……   一想到晋亭先生一把年纪了还对月伤怀,触景生情哭唧唧的表情,宋琦浑身一个哆嗦。   “怎么了?”王文珺见宋琦面色忽青忽白,以为是好友身体不适,“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正好这里有大夫,不妨就让大夫探个脉?”   宋琦摇头,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么不合时宜,顿时脸色涨的通红,这样一来王文珺更加担忧了。   “不会是在宴会上受了惊吓吧……不行,我陪你去找大夫瞧瞧。”说完又和陶真几人打过招呼,不由分说的就拉着宋琦一同出去了。   陶真见晋亭先生似有话要对苏锦楼说,主动找个理由也出去了,还细心的为屋内的俩人关好了门。   王永风上前掀开薄被,见到纱布上渗出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轻轻一叹,“今天,你鲁莽了。”   苏锦楼也知道今日之事太过鲁莽,他不了解周弘文的行事风格与品性胸襟,周弘文又是皇室子弟,掌控他们这些升斗小民的生死,一不小心很有可能把他与陶真都搭进去。   可在那当口,眼见陶真有生命危险,他根本来不及筹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凭着运气行事,索性这次老天爷终于让他当了一回亲儿子,美中不足的就是让自己受了鞭伤,不过这一鞭子换得陶真的平安无事,还是很值得的。   苏锦楼乖乖受教不发一言,唯有紧紧抿着的嘴唇透出一丝倔犟的弧度,王永风见状心里又是一叹,自教导苏锦楼以来他就有操不完的心,叹不完的气,有时候甚至能被这小子气得心肝疼。   算了!就当是上辈子欠这小兔崽子的。   “锦楼,我并不是说你不该救人,你与陶真是至交,若是眼见好友有难你却袖手旁观,我第一个就不会容你。”   苏锦楼歪头,看向王永风的眼睛里透露着疑惑与委屈。   王永风耐心解释,“我的意思是你选择的方式有误,你之行为相当于将二公子戏耍了一番,就没想过一个不慎激怒了他,他直接将你与陶真二人打入大牢吗?到时人没救出还把你自己搭进去了。”   还有一点王永风并未说出口,这苏锦楼虽出生农家,但对于天潢贵胄,大庆最顶端的当权者似乎并未有太大的敬畏之心,好似在他的眼中压根没有君权的概念,这一点是非常危险的,当权者最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目无君长。   你可以两袖清风,傲骨不屈,也可以偷奸耍滑,阿谀奉承,但你的眼中不能没有君臣之别,不能无视皇权尊贵,即便经历了历朝历代更新交替的世家子弟,也得对君权存有尊敬与敬畏。   “苏锦楼,下次做事之前你得三思而后行,即便你不怕死,也得为你的家人着想。”   苏锦楼闻言这才感到后怕,他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周弘文紧抓着不放,他就悄悄的把人给毙了,可他却没想过若周弘文当场发怒让人将他与陶真二人治罪,即便他后来想法子逃脱又暗杀了周弘文,可他与陶真仍旧背负罪名,不想死就只能当逃犯,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之中,真到那种境地,别说前程,估计还得连累家人以及师长。   而且,像周弘文这种仗着投胎技术强的公子哥肯定不止一个,甚至还有比之周弘文更加目无王法嚣张跋扈的人,若是以后当真被他给遇到了,他总不能见一个杀一个吧。   “先生,那种情况我根本没法多想,我知道我的做法确实不妥,可总不能让我眼睁睁的看着陶贤弟受伤吧,少公子明显就想毁了陶真,与其说他想射箭,不如说他打算伤了陶真的眼睛或者干脆将陶真毁容,身为好友,朋友危难之际理当挺身而出。”   王永风一拂衣袖,皱眉质问,“你就没有想过求助别人?比如说,我!”   苏锦楼语塞,他还真没想过要求助王永风,有什么事他都习惯自己解决,上一世他身边就有人劝他要学会团队合作,有事多与同伴商议,但可能是当初还未成为异能者时见到了太多人性的黑暗与背叛,由此造就了他独来独往的性格。   今世成为苏家人,从一开始的游戏人生到后来决心撑起苏家门楣,他也习惯于有事自己扛,直到现在,先生说,他可以求助,可以找一个依靠。   “先生,晚辈感激先生教导之恩,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连累先生,而且,不瞒先生,晚辈习惯于自己一个人解决问题。”   有句话叫做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他不愿意再尝试那份痛苦了,以前他靠着母上大人游戏人间,后来母上大人不在了,他吃了那么多苦受了无数的磨难,好不容易让自己独立起来,不可能再去走老路了。   与依靠别人相比,他更想成为别人的依靠,至少在这一方世界,他要保住苏家人,让他们平安无事生活无忧。   “先生,晚辈没有什么大志向,所求也不多,什么志向高远,报效朝廷,为官做宰,封疆大吏,我都没想过,我只想获取举人功名,然后回老家开个学堂教导孩子,过我自己的安稳日子。”   这话是实话,苏锦楼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当官,别人都想金榜题名加官晋爵,只有他吭哧吭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考科举,为的不过是当一个教书先生。   苏锦楼的想法很简单,举人身份在棠柳镇那个地方足够用了,也不必担心他会误人子弟,找一个靠家近的工作,时不时还能陪在家人身边,邻里乡亲因着他的举人身份还会高看苏家一眼,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王永风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自己没什么大志向,说得好听点的叫做淡泊名利,不好听的就是胸无大志烂泥扶不上墙,可他也能看出来这话是苏锦楼的肺腑之言,即便他对苏锦楼有教导之恩,也不能过于干涉这孩子的意愿。   “可是,你想过安生日子就得处在足够的高度,未来的日子千变万化,谁能保证你不会遇到没法解决的问题,比方说,你有料想到今日二公子为难陶真一事吗?若是以后有个其他什么公子心血来潮去你的家乡游玩,你又恰巧与他有了冲突,你该如何?你的家人该如何?”   苏锦楼沉默了,这坑爹的古代,操蛋的君权至上,他还真不敢和老天爷赌运气。   “先生所说的高度是指什么?”   王永风眸中精光一闪,“高度,无非权和名,若你是掌一方军政要务的封疆大吏,亦或是声名显赫被捧上神坛的大儒,今日,二公子根本不敢去为难你,即便他心中不满,他也不敢当众鞭打你,更别提掌控你的生死。”   苏锦楼眼眸深邃,思索片刻后他殷切的看着王永风,“先生之言,是说晚辈该走您的文人之路吗?”   王永风陡然停滞了一下,脸上罕见的浮现出几丝尴尬,“不,你走不了。”   苏锦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直愣愣的盯着王永风,“难不成是我误解了先生的意思?”   王永风斟酌措辞,艰难的开口,“我的意思是,你的资质不大适合走文人之路……懂?”   气氛一瞬间凝滞,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王永风见苏锦楼僵掉的脸,像是被定住了似的,他咳嗽了一声,“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说完转身离去,脚步颇为急切。   苏锦楼卡壳的大脑好半天才重新运转,什么叫资质不适合走文人之路?这是被嫌弃了?打人不打脸,说人不揭短,先生说这话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等等,貌似先生一开始说此行是为探望他的,那又为啥还要往他心头插刀子?   先生,你快回来,我们好好谈谈,学渣也是有尊严的。 第93章 兵法   苏锦楼决心奋发向上, 立志当一个科举小达人,让先生好好瞧瞧他也是个有能耐的!   然而,居于中等的小考成绩给了他当头一棒, 彻底让他认清了现实, 考考考, 夫子的法宝,分分分,学子的命根, 从古至今这都是不变的真理。   顺带值得一提的是,府学署官换人了,据说原来的府学署官鲁士才深受二公子的赏识,二公子惜才亲自派人护送鲁士才去凉州城,将来还打算把鲁士才引荐给凉王。   这个消息在临平的上层人士间传了个遍, 有那些个急切盼望晋升的官员悔不当初, 要是宴会之上动作比鲁士才快一点,嘴比鲁士才甜一些, 受到赏识还能在凉王面前露脸的人不就成自己了吗?哪还轮到一个小小的府学署官。   曾经有一个晋升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却眼睁睁的与之擦肩而过,如果上天再赐我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必定抢破脑袋都要把握住机会。   可即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老天爷哪会轻易赐下?你又不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哪有那么多的好事让你得了?   天不赐我良机, 我自可制造良机。   于是,督学院前门庭若市, 拜访少公子的人络绎不绝,每天送入院内的珍宝银钱多不胜数,就连门前的守卫每天都是腰包鼓鼓,收银子收到手软。   那些阿谀奉承的官员每天都做着白日梦,冷不丁的还诅咒两下青云直上的鲁士才,可唯有方世泽知道,那鲁士才早在宴会当天夜里就去阎王殿报道了。   也不知是否因为周弘文心中郁气未消,鲁士才的尸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死相凄惨无比,只被一张草席卷了去,随意埋在了城外的乱葬岗里,连个像样的墓碑也没有,无法享受后辈祭祀,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而那些不知情的官员还挤破了脑袋,拼了命的往二公子身边凑合,方世泽在冷眼旁观的同时心中不禁起了几丝怜悯。   不过,除了些许的怜悯,方世泽并不会好心提醒那些官员,他巴不得周弘文将事情闹大,最好露出残忍暴戾的真面目,让天下人都晓得凉王的爱子是个什么德行。   然而,就在方世泽打算推波助澜设计让周弘文在大庭广众之下击毙一两个官员之时,安排在周弘文身边的探子来报,说是周弘文与晋亭先生的大女儿两情相悦,且已经私定终身。   “少公子怎么会与一个陌生的闺阁女子生出情愫?而且还私定了终身?”   白睢回道,“少公子与王家大姑娘的事情属于儿女私情,我们所安置的探子并不是少公子的心腹,故而两人具体什么时候碰上的,又是如何互相爱慕的,探子并不知情。”   方世泽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冷静下来,他都快被逼疯了,每到关键时刻总有人掉链子,要么办事不力,要么一问三不知,搞得他焦头烂额,忒想撂挑子不干了。   “这已经不是儿女私情的小事了,若是少公子娶了王永风的女儿,就相当于把晋亭先生绑在了凉王阵营上,于太子而言是大大的不利啊。”   白睢却有不同的看法,“大人,少公子已有正室夫人,想要和王文玥长厢厮守就意味着纳其为妾,恐怕晋亭先生不会同意吧。”   方世泽敛眉深思,白睢之言虽是有理,但他并不能掉以轻心,男女之间的爱慕本就是世间最为看不透的事情之一,晋亭先生作为文人之首,世家子弟,当然不会同意让自己的女儿做别人的妾侍,但若是王文玥一意孤行甚至以死相逼,难保晋亭先生爱女心切,最终妥协。   一旦王文玥进了凉王府,根本不用晋亭先生做些什么,凉王完全可以借着这份姻亲关系,稍微做做样子,让外人以为王永风与凉王府关系密切,便可借着王永风文人之首的名义做很多事情,有了文人的支持,凉王府本身的武力军备就不弱,再加上推行稻田养鱼之法赢得天下民心,太子还有什么赢面可讲?   “不行,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方世泽焦躁的踱来踱去,心中不停的思索着应对之法。   棒打鸳鸯?不行,一个不好最后只会弄巧成拙,越打两人关系越是难舍难分。   派人偷偷告知王永风,借助他的手拆散两人?不行,大女儿与别人私相授受确实不是一个父亲所能容忍的,但若是王文玥使用苦肉计,亦或是铁了心的非君不嫁,最终妥协的还是当父亲的。   思绪辗转间,方世泽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眉间充斥着狠色。   “既然没法将两人分开,不如就把他俩的关系彻底公之于众。”   白睢不明白方世泽之意,“大人的意思是?”   “文人重名声甚于性命,”方世泽嘴角微微上扬,满脸笃定,“若是少公子与王文玥被外人当场撞破了私情,也不知晋亭先生还会不会心平气和的与凉王府结亲了。”   白睢闻言眼前一亮,“被外人撞破私情乃是一桩丑闻,即便王文玥真嫁给了少公子,天下人也都晓得王文玥出嫁是其自己的心思,并非是晋亭先生主动结亲,而且,这桩丑闻还会连累晋亭先生的名声,王永风必定不会对凉王府有好脸色,此计一石二鸟,大人高明。”   “既然要做就要做的周全,趁此时机,即便不能将王永风推到凉王府的对立面,也要彻底毁去凉王拉拢王永风的机会,这事,我们得好好谋划,万万不可再像前几次那样功亏一篑。”   “是,属下明白。”   半个月后,二公子周弘文举办宴会,邀请临平官员以及大儒名士前来赴宴,那些焦头烂额郁郁不得志总找不到机会的官员闻听此消息,大喜过望,恨不得立马飞到宴会上抱上少公子的金大腿。   而那些对周弘文印象不佳的人中,大部分人还是碍于凉王的面子答应前去了,只有少部分人借着生病或是外出游历的原因拒绝赴宴,原本王永风也是不打算去的,然而,吴氏却是主张前去。   “这段日子,文玥参加了不少宴会,却总是没有中意的人,我就想着,借着此次机会,老爷亲自给她相看一户人家,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再这样拖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总不能真让官家配婚吧。”   “怎么?文玥至今一个都没看上?”王永风颇为诧异,“临平这么多俊杰人才,她竟然都没瞧中?不对呀……女儿的婚事不一直都是你相看的吗?怎么如今还让我给文玥挑了?”   吴氏有苦难言,她挑的人文玥看不上,她又能如何?文玥到底是王家的大姑娘,也是世家女子,就算自己不顾多年的母女情分,只为王家的名声,也得给文玥挑一个门当户对,声誉极佳的人家,可人家文玥不是这么想啊。   吴氏头一次知道,文玥的性子出乎她想象的偏执,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文玥偏偏认为她所挑的人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是存心将其推入火坑。   在王文玥眼中,吴氏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的,更别说会为她尽心尽力挑选夫君了,故而王文玥一直说看不中,也拿此当借口,借着相看人家不停的参加宴会,与周弘文暗通曲款。   “老爷,我想着,我挑的人文玥看不上,你这个当爹的总不能当甩手掌柜吧,说不定你挑的人文玥就同意了呢?若是再不抓紧把婚事定下来,可真就来不及了。”   “那行,这次宴会我就好好打探一下,”王永风回想着印象比较深刻的几户人家的公子,暗暗决定等宴会当天仔细考校一番。   此时,下人来报,“禀报老爷,苏公子前来辞行。”   王永风点头示意知晓了,随后对吴氏说道,“文玥之事夫人不必着急,年前我们必定把事情定下,不能事事都依着文玥,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依着孩子的性子胡来?”   吴氏笑道,“话是这个理,但也不能不顾孩子的意愿,若是文玥看不中,心里不乐意,岂不是委屈了孩子。”   “你啊,就是太宠孩子了,”王永风起身,一挥衣袖,“好了,文玥的婚事就由我们定了,就算没有感情,相处久了感情自然就深了,夫人先去忙吧,我去见见苏锦楼那小子。”   吴氏微笑着看着王永风远去的背影,眼神闪烁不定,既然文玥看不中她所挑选的人,那就让老爷来挑,省的以后若是文玥在婆家过得不顺心,反倒来埋怨自己。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再也不想做了,养了那么些年的闺女,最后反倒对她恨之入骨,当真是让人心寒。   她费尽心力为文玥相看人家,文玥当她心机深沉故意做样子,她若是什么都不做,文玥八成会以为她故意拖延婚事,只为让其被官家婚配,反正里外难做,怎么做都不是人,那索性就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老爷,老爷是文玥亲爹,总不会害文玥吧。   王永风不知吴氏心思,去书房的路上还想着宴会当天的考校内容,直到苏锦楼主动向他辞别,这才暂时抛下选婿之事。   “先生,晚辈明日便要启程回家,今日特来向先生辞行。”   如今天气已经转凉,离过年也没多少日子了,再不启程回家,一旦天降大雪或是湖面结冰,这路就难行了,故而苏锦楼与陶真商议决定明天一同回家。   王永风看着面色红润的苏锦楼,猜想其伤势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欣慰的说道,“到底是年轻人,当日伤的那么重,这么快便痊愈了,竟是看不出一丝不妥。”   苏锦楼笑笑没有搭话,若不是怕人起疑,他的恢复速度肯定会更快,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能回家。   王永风从身后的书架上拿了两本书,又写了书目递给了苏锦楼,“回家以后切勿懈怠,学习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练字也不可间断,需日日勤加练习方能大成,待你回来,我可是要仔细考校的,若是发现你荒废学业,我必严惩不贷。”   苏锦楼躬身回道,“谨遵先生教诲。”接过书目,又看到两本书的书名,苏锦楼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迟疑道,“这书的名字怎么看着像是兵书?”   王永风随意回道,“就是兵书。”   “兵书?”苏锦楼大惑不解,心中疑惑更深,“先生让我看兵书?可是以前先生一直教导我孔圣之道以及策论赋诗,难不成科举还要考兵法?”   王永风摇头,“这书你仔细看看,当日我见你射艺精湛远胜军中神箭手,若是荒废此项技艺,未免太过可惜,故而,从今往后,你需学习兵法之道。”   在王永风看来,苏锦楼在武学一道上的天赋远高于文学上的天赋,既然这孩子有此天赋就不能埋没了。   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用兵之道的上上之策,一个人的武艺再强也难以敌得过千军万马,若是只凭着自身的武艺逞莽夫之勇,单有力气而无智谋,最终也只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一把锋利的刀。   虽说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苏锦楼应该不会上阵杀敌,也没必要学习兵法,但苏锦楼既然做了他王永风的弟子,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做那背后执棋的人,运筹帷帐中决胜千里外,这才是真正的用兵之道。   苏锦楼不以为意,“晚辈又不去打仗,学这兵法作甚?”   “你还不乐意是吧?”王永风抄起桌上的戒尺不轻不重的敲了苏锦楼一下,“让你学你就学,废话那么多,是思念小白了吗?”   “没!没!”苏锦楼讪笑,连连摆手,“我一点都不想看见小白,先生,您还是饶了我吧。”   “那你学是不学?”   苏锦楼迅速点头,生怕迟疑片刻就遭受惩罚,“学!肯定好好学!”信誓旦旦的保证后苏锦楼踌躇了片刻,欲言又止。   王永风最是见不得苏锦楼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还有什么事?”   “嘿嘿!先生慧眼……”   一见到苏锦楼脸上的谄媚王永风就深觉碍眼,手上的戒尺又一次蠢蠢欲动,“少拍我马屁,有什么事快说。”   苏锦楼还未说出口的奉承话猝不及防的被憋回了肚子里,“呃,那个……先生,我确实有一事相询,当日我得罪了少公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对今后的乡试有影响。”   这话就是在问,少公子是否会从中作梗,不让他与陶真二人中榜了。   “现在知道怕了?”王永风恨铁不成钢,“我以为这个问题你早该来询问我了,亏你憋到现在才说。”   苏锦楼嘿嘿一笑,连忙跑到王永风身后捏肩捶背,“先生,您累了吧,要不要喝口茶?”   王永风嫌弃的将苏锦楼赶到一边,“别捶了,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你的拳头,再敲下去就散架了。”   王永风当初没能劝下周弘文,本就心中有愧,苏锦楼是他半个弟子,弟子有难,他自然要出手相帮,宴会纷争的后续影响他早已料想到,早在半个月前他已将此事解决。   王永风施施然端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的喝了一口茶,“放心吧,无需有后顾之忧,尽管放心去考试。”   那位少公子说不定只是凉王手中一颗掩人耳目的棋子,看似位高权重,内里如何还真不好说,狐假虎威,仗势欺人,若是背后的虎,身后的势不愿意被他借用,那么周弘文不过是一只纸老虎而已。   “三年大比还未考,苏生就考虑得如此长远,看来是对高中举人胸有成竹了?”   苏锦楼心生不妙,他对三年大比都没把握,哪来的什么考举人,哪来的胸有成竹?   “等等,先生……”   王永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既然如此,苏生可要抓紧时间努力温习书本,我就等着苏生高中的好消息了。”说完一挥衣袖,转身离去。   苏锦楼尔康手,“先生,我是为了陶贤弟才有此一问,不是为了自己啊。”   然而王永风又一次沉浸在选婿之事上,压根没有把苏锦楼之言听进心里。   苏锦楼茫然不知所措,先生,您到底知不知道,就我这水平,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参加乡试的资格,我自己都没信心在三年大比中厮杀出一条血路,先生,您又是哪来的信心?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温习书本,对别人来说是查漏补缺,对我来说就是女娲补天啊…… 第94章 弃子   “王爷, 范铎传来密报,”凉王府大管家冯臻将一封信件呈给凉王。   凉王打开信件,信中记载的正是周弘文在临平的所作所为, 桩桩件件一个不落。   “我的好儿子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刚进临平的第一天就把临平的大儒名士得罪了个遍, 溺子如杀子,古人诚不欺我也。”   冯臻不露声色,小声回道, “据说临平有好几个名士都与汴京那边有关系,二公子的所作所为想必很快就能传到汴京那边。”   凉王嘴角微勾,脸上颇为迫不及待,“时机已到,立刻将稻田养鱼之法以王府名义推行出去。”   “是, 属下这就去办, ”冯臻刚要退下,想到还在临平兴风作浪的周弘文, 立马顿住了脚步,“王爷,二公子还在临平, 是否要召他回来?”   凉王一听到这个被他亲自养废的嫡子, 美妙的心情陡然打了个折扣,眉头也紧锁着, “不召他回来,难道还要让他继续败坏王府的名声?”   “王爷, 二公子回来后是否要稍微管束一番,若是让他继续招惹祸事,长此以往,属下担心他惹到不该惹的人。”   凉王不以为然,“弘文这孩子我了解,除了借势欺负那些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真正的大儒权宦,他是不会主动招惹的,这也是他唯一的优点了。”   “即便他当真闯了大祸,”周文重漫不经心的抚摸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口气轻慢,丝毫没有在意所提及的人是自己的嫡子,“若真有那么一天,不过是大义灭亲罢了,没什么可担忧的。”   冯臻后背发寒,那可是王爷的亲子啊,大义灭亲这四个字如何能这般轻易的说出口?若二公子当真被千夫所指,王爷在那个时候大义灭亲,就相当于把二公子推上绝路。   “怎么?”见冯臻面色有异,周文重意味不明的问道,“你心有不忍了?”   冯臻赶忙躬身,冷汗从额髻滑落而下,“属下不敢。”   周文重轻声哀叹,“冯臻,你是王府的老人了,弘文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你心有不忍实属正常,我这个当爹的又何尝愿意将我的嫡子养废?”周文重满脸落寞,随即摆手示意冯臻退下。   冯臻对凉王忠心耿耿,眼见主人因为自己而心中不快,顿时满心愧疚,“王爷,是属下着相了,请王爷降罪。”   周文重摇头不语,再次示意冯臻退下,冯臻只能带着满腹的愧疚退出门外。   周文重见冯臻离去,面色恢复如常,不见先前半丝落寞之意。   他只有两个嫡子,大儿子弘熙受召入京,已被汴京的繁华迷了眼,成日里醉生梦死,丝毫没有世子的气度,明显已经废了,他只剩下弘文这么个嫡子,原本打算精心培养,让其继承自己的衣钵,可弘文实在不堪造就。   弘文这孩子打小不爱读书,天生就知道阳奉阴违借势压人,给他请的夫子不是碍于他的威胁沆瀣一气一起隐瞒自己,就是被他鞭打致死,多次训导过后仍然冥顽不灵,后来自己就放弃教养这个孩子了。   凉王府并不是铁板一块,府中有汴京那边所安插的探子,周文重借机拔除一部分眼线又故意留下一部分,让那些探子传递一些小道消息进京,也好安皇帝和太子的心。   这些消息中自然就有凉王爱重嫡子,不仅时常思念在京替父尽孝的世子,还不断的为二子收拾残局,不忍施以重手惩罚孩子,惯的孩子越发无法无天。   有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嫡子,自然会让太子以及其他藩王小觑甚至轻视凉王,而周文重要的,就是别人轻视他,不将他放在眼里。   既然要做戏就要做的和真的一样,最好能骗过自己,于是,周弘文不断闯祸,凉王就在后面跟着收拾,不仅如此,还拼了命的为其遮掩罪行,只让身边亲信得知孩子的真正性子,将一个恨铁不成钢又溺爱孩子的父亲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当然,身边亲信中肯定有一两个探子。   这一次,在与魏昌延商议推行稻田养鱼之法的时机之时,魏先生有言,“社稷民生是国家根本,稻田养鱼之法利国利民,一旦推行出去,凉王府必会处在风尖浪口,不仅是汴京,其余藩王也会将凉州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以前都是敌人在明我们在暗,此法一旦公布于众,王爷就成了活生生的靶子。”   “依照先生的意思,难不成就这么白白的将拉拢民心的法子拱手让人?”周文重心有不甘,他宁愿放手一搏,也不愿错过良机。   “夜长梦多,再不将此良方以王府的名义推行出去,一旦此方泄漏,岂不是为他人枉做嫁衣?”   即便已经自查了不止一次,凉王府内难保没有隐藏着未查出来的暗探,故而周文重根本不愿再拖延下去。   魏昌延寻思片刻,进言道,“既然王爷不愿再等,那么也只有自污了,王爷推行稻田养鱼之法,夺得天下民心,若是此时汴京那边得知王爷德行有失,亦或是抓住您的把柄参您一本,以皇帝的性子必会对您发出斥责的圣旨,到时王爷借此静思己过,退出博弈的风尖浪口,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实现雄图霸业。”   凉王府的名声再不好,只要平民百姓尝到稻田养鱼所带来的甜头,心中就会感激凉王,瑕不掩瑜,凉王府自身小小的瑕疵根本无以掩盖其光辉。   魏昌延见凉王脸上似有为难之意,便知对方不愿自污,“王爷只需主动将把柄送到汴京那边,让汴京的官员找个机会参您一本即可,而这个把柄也不一定是您自己所犯的过错,完全可以是您身边的人犯错连累你,让您受累。”   周文重闻言眼前一亮,“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于是,他便把周弘文放出了凉州城。   从一开始,周弘文就是凉王手中的棋子,亦是弃子,世人重嫡重长,尤其是皇家,更是大谈正统,然周文重本身就非嫡非长,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出子都想谋取皇位,自然不在乎嫡子庶子。   既然两个嫡子都不中用,那么就培养庶子,反正他又不缺儿子,所以在知晓周弘文烂泥扶不上墙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这个孩子了,而且还废物利用,用周弘文迷惑逗留在王府的探子,让汴京的太子以及其他藩王认为他连个儿子都教导不好,难担重任,没什么出息,就此忽视他。   若是哪一天周弘文当真闯了弥天大祸,凉王还打算来一出大义灭亲挥泪断亲的戏码,到时别人的同情以及大义都占全了,周弘文带来的负面影响自然会消失无踪。   周弘文什么性子,凉王身为其父自然一清二楚,这一次他故意将其派到临平就是为了给汴京的人送把柄,为了加重这孩子犯事的底气,他还特意派了最为倚重的护卫长一路护送至临平,而周弘文果然不负众望的惹祸了。   只是唯一比较意外的是最先提出稻田养鱼之法的那个书生竟然还有三箭齐发的射术,果真如方世泽当初在信件中所言,是个可造之材。   如今当务之急是以凉王府的名义推行农桑社稷之法,至于招揽人才,容后再考虑。   苏锦楼不知他已经在凉王面前挂了名,自从在晋亭先生那里得知科举无需有后顾之忧,便放下心中大石,与陶真结伴启程回家。   而准备赴宴的王家人心思各异,王永风已经定好选婿的目标,正想着如何不着痕迹的一一考校,吴氏把锅甩给了自家夫君,无事一身轻,又想着文珺年纪也不小了,私下里便忙着给文珺相看人家。   王文玥将吴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成天胡思乱想,生怕吴氏下手害她,想要跳出火坑的心更加急切了。   自从见了少公子当日在宴会上的赫赫威仪,一颗芳心全然系于对方身上,借着参加各种宴会的机会,抓住时机与周弘文搭上了关系。   王文玥长得漂亮,尤其是一身温柔如水的气质更是吸引别人,再加上这段日子忧思烦心,眉宇间自带几分轻愁,让人见了便生出几分怜爱之心。   周弘文性喜渔色,又得知王文玥是晋亭先生之女,本来只动了三四成的心思一下子变成了九成,自打到这临平,每当周弘文拜访晋亭先生之时,王永风不是出门会友便是外出游玩,反正总归就是不在家,碰了几次壁后,周弘文心下恼怒也不去上赶着拜见了。   这一次晋亭先生的女儿自己送上门来,他怎么可能错过如此良机?你不是不想和我扯上干系吗?若是我成了你的女婿,看你还站不站在我这边,有了晋亭先生这个声名远扬的大儒,相信很多事情都会十分便利。   存着这样的心思,周弘文收敛了性格中暴戾的一面,当真如翩翩佳公子一般与王文玥交心谈情,外人见了,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还真像那么回事。   周弘文打算通过王文玥拉拢王永风,王文玥则想借着周弘文的势力打击吴氏为亲母报仇,没过多久,两人一拍即合,在短短时间内感情迅速升温,已然私定终身。   这一次周弘文设宴,又是会情郎的好时机,王文玥打扮的光鲜亮丽,眼神温柔如水,只想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现在少公子面前。   “采苓,这一次赴宴还是你跟我同去,”王文玥从首饰盒中拿出一根粉色珠钗,“你是我身边的人,打扮可不能太过寒酸,这只珠钗就赏给你了,记得戴上。”   采苓身材高挑,腰间盈盈一握,身姿曼妙优美,她接过王文玥手中的珠钗,面颊微红,低垂的眸子闪过几丝野望。   “是,采苓谢过大小姐。”   王文玥微微一笑,主动握着采苓的手,似是十分倚重,“你这副嗓子如黄莺翠啼,长得又颇为标志,比之临平府内不少大家闺秀还要让人心动呢。”   采苓面露羞涩,谦虚道,“多谢大小姐夸赞,奴婢受之有愧。”   “你何必跟我如此客气?在我心中,我一直把你当做姐妹。”王文玥看向采苓的目光柔和的似要滴出水来,语气情真意切,看不出丝毫不妥。   “我们这就走吧,别让爹爹和娘亲久等。”   王文玥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不着痕迹的用帕子擦了擦手,眼中闪过一丝嫌弃。   不过是个奴婢,竟然也敢奢望翻身当正经主子,若不是需要一个替她在吴氏面前打掩护的人,她才不会纡尊降贵,自降身份的和一个奴婢交好,等到嫁给少公子的那一天,她头一个要整治的就是这个采苓。   王文玥经过观察发现,吴氏安排在她身边的奴婢,唯有采苓最漂亮,心思也最为轻浮,要想摆脱吴氏的监视,必须策反身边的丫鬟,故而她以金钱首饰为诱,又承诺事成之后让少公子纳其为妾,将采苓和她彻底绑在了一条船上。   采苓心比天高,出身低贱,一朝寻到翻身之机,怎么也要抓住机会博上一博,想到以后能够伺候少公子这般簧孙贵胄,与大小姐平起平坐,彻底摆脱低贱的身份,采苓便千方百计的为王文玥遮掩。   这对主仆办事小心谨慎,周弘文又十分配合,还真被他们瞒住了私情。   王文玥满面春色,只想尽快见到情郎,这眼看着年关将至,也不知少公子什么时候返回凉州城,在这之前,她必须说服少公子主动到家里提亲,将自己与他的婚事定下来。   王文玥心急如焚,周弘文也正打算近期主动上门提亲,而他俩却是万万想不到,就在不久的宴会上,方世泽会送给他们一份意外的礼物,助他们“一臂之力”。 第95章 中计   方世泽身着便服, 一边对着镜子整理衣冠,一边对身旁的白睢问道,“事情都安排好了?”   白睢躬身回道, “大人尽管放心,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可不能再给我出差错了, ”想到接下来即将上演的好戏,方世泽颇有些迫不及待,“我们的二公子和王文玥两情相悦, 正值如胶似漆的恩爱时期,我实在不忍心看着这对鸳鸯只能在背地里偷偷私会苦守这一份爱慕之情,索性就成人之美,助他们二人一臂之力,就当作是我送给二公子的新年贺礼了。”   “大人心善, ”白睢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只要过了今天,二公子与王大姑娘必定能够长厢厮守, 得偿所愿。”   方世泽挑眉,觑了白睢一眼,“就你话多!”见自己的衣着再无不妥, 漫不经心的吩咐道, “走吧,免得我们那位尊贵的二公子等的急了, 说我怠慢于他,到时扫了他的兴致就不好了。”   这边方世泽带着白睢一同去拜见周弘文, 另一边,临平受邀参加宴会的大小人物均启程前往宴会举办地点。   王永风在心中定下了三个考校人选,一个是林家的嫡长子林岘,一个是文家的嫡次子文珉,最后一个是赵家的小儿子赵晏殊,这三个人选有两个共通点,一是家风清贵且都是嫡出子,二是这三个孩子文学造诣均是不俗,在临平颇有名气。   这三个人选是王永风斟酌再三思量许久才定下的,在王永风看来,上一次夫人所提的周家之子文玥并未看中,或许就是因为周家的那个孩子喜武不喜文,文玥性子柔和,素爱琴棋书画,肯定看不中舞刀弄枪之人。   故而,王永风这一次挑选的青年俊才都是于文学一道上颇为出色的人,这样一来,等文玥嫁过去,也能与她的夫君吟诗作对,举案齐眉。   王文玥见亲爹陡然来了兴趣考校临平的公子哥,心中顿时深觉不妙,若是不待少公子上门提亲,爹爹就将自己的婚事定下,那她岂不是白费功夫了?不行,今天必须要说服少公子尽快上门提亲。   王文玥借故带着丫鬟走出了院子,就在她打算让采苓私下里传信给少公子时,一个丫鬟匆匆找来,“王姑娘,公子约您在含芳阁见面,说是有要事与您相商。”   “画槿?那我们快走吧,别让周郎久等。”   王文玥见这丫鬟虽不是贴身伺候少公子的,但却是个熟面孔,不疑有他,便跟着画槿一起来到了含芳阁,阁中周弘文正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杯盏,见到王文玥前来赴约,立马匆匆迎了过来。   周弘文挥退了丫鬟,看向王文玥的目光满是深情,“文玥,你来了,几日不见似乎又清减了些。”   只听了这么一句,王文玥眼中迅速积聚了泪水,她赶忙用帕子擦了擦,将头微微撇向一边,似是不愿让周弘文看见自己难过的样子。   “怎么了?怎的突然就哭了?”周弘文半搂着王文玥,满脸焦急与心疼。   王文玥顺势靠在了周弘文的怀中,“周郎,文玥恐怕无法陪伴在你身边了,你,你还是将我忘了吧。”说完便掩面离开了周弘文的怀抱,作势想要离去。   周弘文赶忙拉住王文玥,见到对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软成了一汪清水,“文玥,你是要让我心疼死吗?有什么事我们慢慢商量,你可别再说让我把你忘却的傻话了。”   王文玥眼中溢满了痛苦,她情真意切的凝望着周弘文,“周郎,爹爹,爹爹他要将我许配给别人,我没有办法违抗父命,只能斩断对你的情思,以后,我们还是莫要见面了吧。”   周弘文脸色微变,“嫁给别人?你想都别想,明天我就向你爹提亲,即便你当真与别人订下婚约,我也不会就此罢手,我周弘文想要迎娶的女人肯定得进我的门,在这小小的临平府城,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跟我抢人!”   话语中志在必得,霸道尽显,王文玥欣喜不已,热泪盈眶,只觉得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人,挑选夫婿还是得选像少公子这般有男子气概的人。   周弘文与王文玥温情脉脉,不知不觉间脸色微微发红,手脚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周弘文本就是嚣张跋扈的性子,他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失过手,女人也是一样,先前为了引王文玥上钩他一直装作正人君子的模样,而今既然已经决定迎娶对方,那么就不会再掩饰自己的欲望。   另外,周弘文也有自己的顾虑,以晋亭先生先前对他的态度,是否同意将女儿嫁给自己还真不好说,若是晋亭先生不顾王文玥的意愿坚决将她嫁给别人,那岂不是会功亏一篑?倒不如,给他与王文玥的关系再加深一些,若是得到了王文玥的人,晋亭先生就算不想嫁女儿也不得不让王文玥嫁给自己。   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原因,促使周弘文手脚越发不老实,他亲吻着怀中的女子,将其带到了床边。   王文玥眼含□□,面颊桃红,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以往即便她再怎么渴望与周弘文长厢厮守也从未想过要将自己的身子交予对方。   男女之间的相处最是讲究矜持,可以谈情说爱,可以互诉衷肠,但在没有成婚之前得保持最基本的距离,谨守最后一份底线。   太过容易得到就不会好好珍惜,王文玥从未想过要没名没份的委身于周弘文,如今情势急转而下,她想要逃脱拒绝,但又怕伤了与周弘文之间的情分。   王文玥迟疑了片刻,半推半拒之下脑袋越发昏沉,没过一会儿就在周弘文这个调情高手的急攻猛势之下缴械投降,不知不觉间腰带滑落,香肩半露,娇喘吁吁,躺在床上任由周弘文亲吻抚摸,彻底迷失在欲望的狂潮中。   床边的香炉中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朦胧中隐约可见床上交错的人影,先前为王文玥引路的画槿听着门内传来的喘息声和男子的低吼声,嘴角勾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采苓办完事刚走到半路,只见画槿一脸急切的跑了过来,“采苓,快去知会你家主母,你家大小姐突然腹痛不止,快去找大夫过来瞧瞧。”   采苓一听立马慌了,她刚去主母那边为王文玥遮掩行踪,这要是惊动主母找来大夫,一旦发现大小姐与少公子在一起,她就是犯了欺瞒之罪,是要被发卖出去的。   可若是不去寻主母,大小姐腹痛不止,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地位卑微,根本不可能在不惊动外人的情况下寻来大夫,若是大小姐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还是难逃责罚。   采苓刚打算请求画槿以少公子的名义去请大夫,谁知画槿小声说道,“少公子为了避嫌已经主动离去,你尽可放心去知会你家主母。”   见采苓犹疑不决,左右为难,画槿垂下眼眸,半是提醒半是警告,“你若是再迟疑下去致使你家大小姐病情加重,到时你担当得起吗?就算你想隐瞒此事,只要宴会结束,你家主母不见你家大小姐,事情最终还是会暴露,如今少公子已然主动离去,你又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采苓一听深觉有理,大小姐突然腹痛,这又不是她的错,若是她隐瞒不报反倒会被主母责罚,想到这里她立马去找主母了。   画槿看着采苓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大石落地,大人所交代的事情终于办妥了,如今只需等待外人前来撞破二公子与王大姑娘的私情了。   吴氏得知王文玥腹痛不止,又见前来通报的丫鬟满脸焦急,误以为文玥病得不轻,立马把事情告知了王永风。   “老爷,这可如何是好?”   王永风刚打算差人去寻大夫,一旁的方世泽主动说道,“先生若是要寻大夫倒是不必再费周折去外面寻找,园中便有一个大夫,事不宜迟,我这就让人将大夫请来为大小姐诊治。”   大女儿生病,王永风急在心里,此时顾不上推辞,顺势应道,“那就多谢方大人了。”   “先生不必客气,少公子将宴会暂且交与我手,我必然要好生办事,尤其不能怠慢了先生。”   方世泽见王永风难掩焦虑,心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对于孩子总是会心软,若是王文玥当真铁了心的要嫁给二公子,估计最终妥协的八成还是王永风,看来,今天的这步棋是走对了。   “老爷,我先去看看文玥病的如何,她身边没个照料的人,我不大放心。”   “也好,等请来了大夫我就过去,”王永风语气中难掩急切,对着采苓问道,“大小姐现在何处?”   采苓回道,“在含芳阁,”见王永风面露犹疑连忙解释道,“大小姐逛园子时突然腹痛,奴婢实在没了办法,便把小姐扶到最近的含芳阁里安置。”   这时方世泽插话说,“既然在含芳阁,那就让大夫直接去了便是,少公子更衣未回,不如就由我陪着先生一同前去探望。”   “王家大姑娘身体不适,我们也一道过去看看,”说话的人是前来参加宴会的女眷,王家地位尊崇,又同住在临平,此时得知王文玥生病,于情于理都该前去探望。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赶往含芳阁,吴氏刚走到含芳阁门前就察觉事情有异,房内传出的声音怎么这么奇怪?好似还有男人的声音……   吴氏盯着采苓,目光锋利的似一把刀子,“采苓,你确定是将大小姐安置在这里?”   采苓心中忐忑不安,眼神闪烁,满脸慌乱,“奴……奴婢确实是把大小姐安置在这里的……或许,或许是大小姐肚子又不疼了,独自离开了吧。”   “哦?”不待吴氏说话,跟着前来探望的人中就有人发话了,“既然里面的人不是王家大姑娘,我倒想看看是谁在这里行那不齿之事,这里面是个什么声音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吧。”   吴氏看见说话之人,心道不妙,此人是张家的二儿媳华氏,这张家正是继婆婆的娘家,向来与自家不对付,以前文玥身边的那个奶娘就是被张家鼓动,将文玥引入了歧途。   张家本居住在汴京,当年王永风刚搬到临平,张家家主的二儿子就带着家人也搬到了临平,目的为何,明眼人都知道。   王永风心中对张家的作为深感厌烦,但却坚持没有搬离临平,凭什么他张家来人自己就要主动避让?既然继母想监视自己那就让她监视,他倒要看看这些小丑能掀起什么风浪。   张家二房一开始还想借着张氏的关系与王永风主动攀交情,三番五次宣扬两家关系要好,久而久之王永风不耐烦了,找个机会当众给张家人好一顿没脸,明言两家关系疏远,比之陌生人还不如,就差直接撕破脸了。   自此,张家二房人一直为抹黑王永风的名声而添砖添瓦,可惜段数太低,最终只是自取其辱,成为临平上层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   此次,天赐良机,华氏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重创王永风,怎么的也不能让吴氏轻易糊弄过去,若是里面行苟且之事的人当真是王文玥,借此机会正好败坏王永风的名声,若不是王文玥那也没什么损失,全当白白看一出热闹了。   若不是顾及有外人在场,吴氏恨不得不顾形象上前撕烂华氏的嘴,她死死盯着华氏,暗含警告,“华氏,我的婆婆是你的姑姑,我的夫君是王氏嫡出子弟,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必让一些龌龊之事污了眼。”   吴氏这话无非是指张家与王家是姻亲关系,王永风并未与汴京王家彻底断绝关系,王永风名誉受损,汴京王家与张家的脸面都会无光。   华氏眼含讥讽,满不在乎,“我也是出于好心,你家大姑娘至今没有露面,我们进去瞧瞧也是为了确认里面之人并不是令爱。”   华氏满心舒畅,只觉终于扬眉吐气,吴氏现在才晓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当真让人好笑,以前自家想借着王家名义办事,结果被王永风当众打脸,那时候怎么不看在两家的关系上放过他们呢?   他们一家子从繁华似锦的汴京千里迢迢迁到了临平,为的就是给王永风添堵,顺便监视对方,那位在汴京做王家主母的姑姑对于自家这些年来的表现已经很是不满,这一次怎么的也要立下一功。   就在吴氏打算死守到底,挡住众人不让进门之际,门,忽的开了。   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正满脸餍足,春风得意的站在门口,见众人聚集在这里,眼中闪过一丝暴虐与不快。   “大家兴致不错啊,怎的都聚在这里?”   众人面面相觑,场面一片寂静,怎么出来的人竟是久久更衣未回的少公子?难不成与王家大姑娘有首尾的人就是少公子?   人群中,王永风面色铁青,脑中浮现出以前苏锦楼说过的一个词,坑爹! 第96章 执迷不悟   “少公子?”方世泽惊诧不已, 作势问道,“您不是去更衣了吗?”   周弘文正与王文玥行那敦伦之事,身心舒畅, 兴致正浓, 不料屋外突然传来争执之声且声音越发尖锐洪亮, 王文玥从□□中清醒过来,仔细一听似有吴氏的说话声,顿时心下惶恐, 连忙推拒身上的周弘文。   周弘文被饶了兴致,心中不快,面色颇为不善,闻听方世泽所问,立马呵斥道, “本公子的事情岂是你能置喙的, 还不快带着客人去园中赏景?都聚在这里算是什么事?”   方世泽见目的达到自然不会再留在这里挨骂,“是, 下官这就领客人去园中,就不打搅少公子了。”   这个时候,在场的众人都心知肚明, 恐怕至今未曾露面的王家大姑娘就是与少公子欢好的人, 不过晋亭先生与少公子均在场,大家不便互相议论, 只各自在心底嘀咕几句。   就在众人离开之际,谁知站在门内的周弘文忽然说了一句, “还请先生留步,晚辈有要事和您相商。”   王永风一听这话当即脸黑如碳,本来还能在表面扯一块遮羞布,毕竟先前丫鬟也说了,说不定大小姐自行离开并没有留在含芳阁,外面的人被周弘文阻拦未能亲眼看到里面的女子是谁,大家也只能在私下里猜测。   虽说这块遮羞布透明的几近于无,可好歹总比没有强吧,如今周弘文的神来之笔,相当于直接明言,晋亭先生您别走,我和你家姑娘已经成就好事,老丈人,我们商量一下两家的婚事吧。   王永风脚步一顿,心头哽得生疼,“不必了,二公子若有什么事以后再议,今日老夫没有闲情逸致和您商谈事情。”   说完便直接带着家眷匆匆离去,连宴会也不参加了,被那么多人见到家里的丑事,还不知那些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呢,再强行留在园中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王永风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吴氏想要劝说却是无从开口,沉默片刻后吴氏问道,“老爷,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文玥的事该怎么办,您还得拿个章程出来。”   王永风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吴氏不必多言,他双目紧闭,眉头深锁,靠在马车里静默良久。   “儿女都是债啊……唉!当年我怨父亲心软,继母对我下毒想要置我于死地,父亲竟然只把她关了半年的禁闭,父亲作为一家之主,处事如此不公,就因为继母当时身怀有孕,因为她腹中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就让我退让忍耐,那时我就在想,是不是即便我当真被毒死,父亲仍会无动于衷,反正他还有其他孩子,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根本没什么不同。”   吴氏静静聆听夫君的诉苦,当年之事全因张氏而起,然而张氏先后为王家诞下两个女儿,腹中还怀着胎,公公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心软放过了张氏,对于差点被害的嫡子也做了补偿。   然而当年夫君性子太倔,一意孤行,坚决要求惩治婆婆,与公公闹的不可开交,直到最后一气之下搬离汴京在临平定居,多年来始终难以释怀,心结难消,对于公公的示好也置之不理,这么些年,逢年过节除了往汴京那边送礼,全了表面的礼数,本人却是一次都没有回去。   王永风叹息道,“如今我方知当日父亲之艰难,若是父亲当真严惩继母,继母腹中的胎儿必会不保,芷蔓和芷菱有那么一个毒害继子的亲娘,也必会遭人非议,手心手背都是肉,父亲会左右为难,心有不忍,实属人之常情。”   一路上王永风絮絮叨叨,吴氏不发一语,这时候王永风需要的是倾诉而不是安慰之言,吴氏是王永风的枕边人,自然知道自家夫君的愁苦。   王文珺不想去参加宴会便留在了家里,见爹娘二人这么早便回了家,又未看见长姐的身影,心中甚是奇怪。   “爹,娘,宴会这么早便结束了?长姐呢?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王永风不愿让那些腌臜事情污了二女儿的眼,只道,“文玥那边你不必挂心,自然会有人将她送回来。”   王文珺听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更加不解其意了,刚想再问,就被吴氏阻止了。   “文珺,你先回房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若是不出所料,待会儿文玥就会回来,估计那位少公子也会一同登门,她可不想让自己的闺女见着那么个荒唐的人。   周弘文本以为已经和王文玥有了夫妻之实,王永风不认也得认,便想借着送王文玥回家的机会将两家的亲事定下来,谁知他在王家门口又一次碰了壁。   “少公子,有劳您送大小姐回家,我家老爷说了,有什么事明天再商议,累得您白跑一趟了,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周弘文心中憋闷,恨不得抽出腰间的鞭子将眼前阻拦他的人狠狠责罚一顿,可王家的大管家恭敬有礼,没有丝毫逾越之处,句句都是奉主人之令,不说其他,只看在未来老丈人的面子上他也得乖乖打道回府。   “文玥,既然岳父有令,那我明天再登门提亲,你放心,我必不会负你。”   王文玥刚刚行过敦伦,身体酸软十分不适,她心中忐忑,紧紧抓着周弘文的衣袖,“周郎,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过来。”周弘文握了握王文玥的手,随后转身离开。   “大小姐,”管家见王文玥盯着远去的马车怔怔出神,不由提醒道,“老爷和夫人已经等候你多时了,还是快些过去吧。”   王文玥心知今天这关难过,但木已成舟,她与少公子的私情被外人撞破,名声尽毁,如今后路均被斩断,唯有放手一搏。   王文玥深吸一口气,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了正厅,她直视上首的王永风,眼神坚定,毫无躲闪,似有破釜沉舟之意。   “你,你竟然没有一丝悔意?”王永风既心痛又无奈,“文玥,你何时成了这副样子?”   “我只是追求自己的幸福,又没做什么错事,何必要有悔意?”王文玥孤注一掷,反正她已经是少公子的人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今天之事实属意外,不过我与少公子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我和他迟早是要在一起的。”   “文玥,你到现在还在执迷不悟吗?周弘文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王永风对一旁候命的管家说道,“把采苓带上来。”   屋内除了王永风夫妇以及王文玥,唯有管家一人在场,他是王永风的心腹,嘴巴向来严谨,此时听到主人吩咐,立马去偏厅将被绑起来的采苓带了过来。   王永风恨不得立马将这欺上瞒下的丫鬟当场处死,但为了让文玥知道真相,便留下了采苓的性命,“你把刚才所说的话再说一遍。”   采苓心知只有老实的把事情交代清楚才能活命,此时哪敢阳奉阴违,“少公子约大小姐在含芳阁见面,后来奴婢离开了一会儿,在回去的途中遇到了少公子身边的丫鬟画槿,她说大小姐腹痛不止,还说少公子为了避嫌已经主动离去,让奴婢通知主母请大夫过来给大小姐看病,奴婢担心大小姐的安危,这才惊动了主母。”   王永风一刻都不想再看见这个胆大包天的丫鬟,他厌烦的摆了摆手,管家见状连忙捂住采苓的嘴,不顾其挣扎将她拖了下去。   “文玥,为父先不追究你与少公子私会一事,只说今天这事,从头至尾都透着不对劲,明明你没有腹痛,为什么周弘文身边的丫鬟要谎称你生病,还故意引诱我们撞破你与他的私情?”   见王文玥面上半信半疑,王永风恨不得一巴掌打醒这个执迷不悟的大女儿,“没有周弘文的吩咐,画槿区区一个下人,怎敢谎称你身体不适,又怎么会恰恰让人撞破你与周弘文的事情?”   “不!不可能,”王文玥矢口反驳,坚决不信王永风的说法,“少公子与我是真心相爱,他不可能害我。”   “周弘文志大才疏,三番五次上门实行拉拢之事,被我多次拒之门外,他故意引诱你毁你名声,为的就是将王家收归麾下,若他真心护你爱你,就不应该与你……”   接下来的话王永风实在难以启齿,女儿家的清誉极为重要,周弘文为了一己之私,先斩后奏与文玥行了周公之礼,这是在逼迫自己将女儿许配给他,此种行径实在无耻至极。   而且他若真为文玥着想,今天就不该故意当众出言,说有“要事”相商,明明方世泽已经听命带着众人离去,周弘文偏偏要将自己留下,就差直接以“岳父”二字称呼自己了。   “文玥,周弘文不是良配,他是在利用你,你还不醒悟吗?”   王文玥神色淡然,她当然知道与少公子的“两情相悦”掺杂着利益,但少公子是她最好的选择,不仅待她温柔体贴,又能让她摆脱吴氏的控制,不跟着少公子,难不成去嫁给吴氏精心为她挑选的人吗?   “父亲未免对少公子存有偏见,今天这事也不一定就是少公子的设计,惊动他人并且将外人引到含芳阁的人是采苓而不是画槿,采苓是娘为我特意挑选的丫鬟,她故意为之也不知是奉谁的命令,至于先前采苓说是画槿骗了她,谁知这是不是她胡扯的借口呢。”   这话就差直接说今天这出捉奸的戏码全是吴氏谋划的了。   王永风还真没想到事到如今,大女儿不仅执迷不悟,还将脏水泼到把她抚养长大的吴氏身上,他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甚至怀疑眼前的这个女儿被鬼怪附了身,不然,只一天的功夫,怎么似是换了一个人呢?   王文玥笃定的看着吴氏,似是看透了一切真相,“娘,您是在记恨上一次我在慈光寺陷害文珺之事,所以你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我也尝受名誉尽毁的下场,是吗?”   吴氏回视王文玥,一句辩解之言也没有,反正无论她说什么文玥都不会信她,既然文玥已经在心里给她定了罪,她又何必白费口舌去解释。   “怎么,娘无话可说了?”王文玥见吴氏不发一言,越发确定今天的事情是吴氏所为。   吴氏嗤笑一声,并不搭理王文玥,只对一旁的王永风说道,“老爷,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累了,你们父女俩有什么知心话就自己去说吧,我先下去歇息了。”   心寒是因为还在乎母女之情,如今吴氏只当王文玥是陌生人,或许当初她就不应该抚养王文玥,那么小小的一个婴孩,牙牙学语,蹒跚学走,第一次唤她娘亲,还会将心爱的玩具与糕点同她分享,开心了会朝着她大笑,受委屈了会躲进她的怀抱撒娇寻求安慰。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们越走越远,直到现在,这段母女情分彻底断绝,或许在文玥的心中还恨着她,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她与文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王文玥看着吴氏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的慌了一下,似乎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但一想到是吴氏害了自己的亲母,她的心里唯剩浓浓的恨意与这么些年认贼为母的耻辱。   王永风见吴氏撒手不管,他只能将这事彻底接手,文玥的话实在太过伤人,再深的情份也经不起这么耗的。   “文玥,你可知周弘文已有正室夫人,你若嫁过去只能当妾,一辈子居于人下,所生子女均是庶出,这一点你可有仔细考虑过?”   “我知道少公子有正室夫人,”王文玥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虽说世家女不为妾,但她所嫁之人是皇室子弟,怎能与一般人等同看待。   “少公子对我有情,加上爹爹文人之首的威望,我足以和正室平起平坐,若是爹爹愿意帮我,以后少公子的正妻之位说不定就是我的。”   王永风闻言紧锁眉头,惊疑不定,“你说什么?要我帮你?”   王文玥野心勃勃,此刻她终于撕下面具将心思暴露无遗,“爹爹,我是您的亲生女儿,您难道不愿帮我吗?只要有您在,少公子怎么也不敢怠慢于我,我自然也不惧那个未曾谋面的正室夫人了,说不定还能取而代之。”   王永风头一次生出心凉之感,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女儿,他定定地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言。 第97章 当断则断   “既然你主意已定, 那我也不再相劝,以后有什么苦果都得你自己承担。”   说完王永风不再多瞧王文玥一眼便径自离去,王文玥坚定不移的心在这一刻陡然恍惚了一下, 甚至还生出几丝后悔之意。   然, 她和周弘文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又想到身上所背负的血海深仇,原本有些飘忽不定的心又一次坚定起来。   王永风回房见吴氏手拿一本书,怔怔出神, 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了文玥,夫人受了诸多委屈,到头来文玥反倒对夫人恨之入骨,实在是造化弄人。   “夫人, 这么些年委屈你了, 当初我本以为解开误会就能让你们母女重修于好,万万没想到文玥竟执迷不悟, 对你存有如此之深的恨意,这事,是我做错了。”   吴氏放下手中的书, 这段日子她早就想通了,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强求不来,她本就不是文玥生母, 这一段母女缘分在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如今只不过是回归正轨而已。   “老爷, 文玥仍然铁了心的要嫁给二公子?”   王永风点了点头,眉宇间萦绕着抹不去的愁思,刚才文玥眼中所迸发出的欲望实在让人感到心悸,是时候决断了,若是任由着文玥胡来,迟早得把整个王家给搭进去。   第二天周弘文再次登门拜访,这一次王永风命人客客气气的将他迎了进来,周弘文见状深觉自己有先见之明,若是没有将事实坐定估计还得像前几次一样要吃闭门羹吧。   周弘文刚进了客厅就迫不及待的对王永风行了大礼,口称,“岳父大人,小婿……”   王永风连忙起身拒不受礼,“二公子的礼未免行的太早了。”   “可是……我与文玥……”   “一日不成亲,你们就没有夫妻之名,老夫一日未曾嫁女,就不敢接受你的婿礼。”   周弘文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丝羞恼之色,好不容易压下脾气,好声好气的商量道,“那我明日就找媒人上门提亲,然后便把大雁送来,如何?”   不管天子庶民,婚礼都有六大流程,一曰纳采,二曰向名,三曰纳吉,四曰纳征,五曰请期,六曰亲迎,六礼缺一不可。   男方请媒人上门提亲,女方同意议婚,男方将活雁送去女方家里求婚,雁为候鸟,取象征顺乎阴阳之意,后来又发展了新意,说雁失配偶,终生不再成双,取其忠贞,这便是纳采,也是议婚的第一阶段。   周弘文此意明显是想早些将两家的婚事订下,王永风却另有打算,虽说文玥已失清白,但却不一定非要嫁予周弘文。   大庆朝有不少婚姻不顺的女子,在取得夫家与娘家的同意后可以和离,和离过后亦可再次嫁人,王永风打算将王文玥远远送走,送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对外只道文玥以前生活不顺与夫君和离,再找一户待人宽厚的人家嫁出去。   门户低点也没关系,只要能待文玥体贴便好,文玥出嫁时多陪一些嫁妆,尤其是地契宅院以及铺子,这样也能让她有自己的生活来源,在婆家立得住脚。   王永风计划周详,考虑得极其周全,他是文人,虽然在外名声显赫,地位尊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肆无忌惮,无所畏惧。   当权者,尤其是在太子健在并且圣眷正浓之际,若是他贸然倒向凉王,甚至于不需要明言表示他倾向于凉王,只要表面上看起来他与凉王私交甚密,那么等待他的将是灭门之灾。   故而,此时此刻王家万万不能与凉王结亲,更不能依着文玥的性子让她为所欲为,还要肖想周弘文的正室之位。   为了文玥,他已经很是愧对夫人了,上一次文玥陷害文珺,他更是轻拿轻放,只罚文玥抄写孝经,这种行为与当初他被继母毒害之时父亲不重不轻的惩罚何其相似,索性文珺宽宏开通,豁达大度,让王家维持了表面上的和睦。   这一次,他再不能因为文玥让夫人与另外两个女儿受委屈了,作为一家之主,他有责任与义务守护家人,文玥的所作所为已经威胁到整个王家的安危,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将文玥远嫁,对文玥,对整个王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思绪万千,王永风面上不露声色,“二公子不必着急,文玥昨夜身体不适,大夫说要好好休养,待文玥身体恢复我们再商议其他事宜,如何?”   “身体不适?”周弘文半信半疑,明明昨天送文玥回家之时,她并未有什么生病的征兆,难不成是昨日行礼之时孟浪了?   越想越觉得真相如此,周弘文识趣的说道,“既然文玥身体不适,那晚辈便改日再请媒人上门提亲,不过眼下年关将至,父王急召我回王府过年,晚辈只能等年后再来商议亲事了。”   王永风闻言眼神微动,还以为周弘文会留在临平过年,没想到这么快便打道回府了,正好趁此良机将文玥远嫁出去,省的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正当王永风准备端茶送客之际,客厅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女子高亢的尖叫,听这音色,似乎是文玥的声音。   王永风心道不妙,连忙起身打算把周弘文先行送出王家,还不待他有何动作,王文玥突然闯了进来,她披着头发满脸狠绝,手持一支金簪正对着脖子,脖子上还有一道血痕,在珠白如玉的肌肤上甚是显眼。   “文玥,你这是做什么?”王永风见到大女儿脖子上的伤痕,眼中布满紧张之色,生怕王文玥一时冲动再次自残。   王文玥并没有注意到王永风,此时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弘文身上,“周郎,你终于来了……”   只这一句,似是要诉尽心中万般委屈,她哽咽道,“你若是没有过来,怕是再也见不到我了……”   周弘文见王文玥如此狼狈,满腹狐疑,明明刚才晋亭先生有言文玥身体不适需要休养,怎的一转眼就好端端的站在面前了?而且文玥这副姿态分明是以死相逼,难不成……难不成即便木已成舟,晋亭先生也不肯将文玥嫁给自己?   “先生!”周弘文疾言厉色,满口质问,“您不是说文玥病了吗?怎么如今看着倒不像是身体不适,而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呢?”   不待王永风说话,王文玥如乳燕还巢般投入周弘文的怀抱,“周郎,爹爹命人将我关起来不让我出门,若不是我以死相逼,那些个丫鬟婆子肯定不会让我踏出房门一步,我只想与你长厢厮守,为何偏偏总不能如愿。”   这话与其说是在诉苦,不如说是在质问王永风,可怜王永风一片慈父心肠,到头来千方百计想要护着的女儿却胳膊肘往外拐,铁了心的要走青云之路。   周弘文揽着王文玥,深情款款,满是痛惜,他直视王永风似是在为王文玥鸣不平,“先生,文玥是您亲女,您怎能忍心如此待她?我和文玥两情相悦,为什么您总是不同意将文玥下嫁给我?亦或许,您觉得我凉王府的门第太低,配不上你王家?”   即便王永风当真觉得周弘文配不上自家闺女,也不会明言说凉王府门第太低,凉王再怎么不受宠都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看不上凉王府就是看不起天潢贵胄,人家堂堂一个藩王,执掌凉州境内所有人的生死大权,你一个世家子弟说看不上藩王,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吗?   周弘文见王永风沉默不语,斩钉截铁的说道,“今天,我必须把文玥带走,即便先生反对,我也不会罢手,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先生见谅!等今后我与文玥正式成亲,待到回门之际,小婿必定亲自登门,到时任由岳父大人责罚。”   王文玥热泪盈眶,感动不已,“周郎,你待我真好……”又看向面色铁青的王永风,连声哀求,“爹爹,您就成全了女儿吧……求您了!”   王永风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幕,深觉荒唐可笑,好一对苦命鸳鸯,好一个孝顺的女儿,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文玥是如此不折手段呢?昨天的野心勃勃,今日的楚楚可怜,有这般手段又何需自己担忧她以后的生活?即便她当真嫁予周弘文,想来应该也能把日子过好吧。   “文玥,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嫁予二公子吗?以后也绝不会后悔?”   王文玥不假思索,径自点头,“爹爹,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的。”   王永风见王文玥仍旧一意孤行,心底最后一丝不忍彻底消失无踪,他闭了闭眼睛,轻叹一声,“好吧,既然如此,你就和二公子走吧。”   “爹爹,”王文玥喜出望外,破涕而笑,“您同意了?谢谢爹爹!”   周弘文连忙行拜礼,“多谢先生成全,明日晚辈就请媒人上门提亲。”   “暂且不必,婚姻大事乃是由父母做主,你自己去找媒人登门,这并不符合礼数。”   王永风不悲不喜,眼中波澜不惊毫无一丝嫁女儿的喜意,“你刚才不是说王爷急召你回王府过年吗?婚事并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定下的,礼仪繁琐,耗时长久,还是待到年后再行商议吧,省的耽误你的行程。”   周弘文犹豫不决,有了前车之鉴,他生怕王永风再次后悔,王永风见状,讥讽的笑言,“你不是说要将文玥一起带走吗?我的女儿铁了心的跟着你,你还怕什么?”   周弘文心知王永风此刻的心情必不会太好,他也不在乎这些,只要成为王永风的女婿,让外人以为王永风和他关系密切,他自可借助王永风的名义拉拢其他文人,甚至还可以通过王永风将汴京的王家全部收归麾下。   “那小婿便带着文玥先行告辞了,待到明年开春再带着文玥回来拜访岳父大人。”   周弘文说完便又行了一礼,这一次王永风偏身避开了周弘文,“我说过,你们一日未成亲,我便一天不会受你的婿礼,你们走吧。”   周弘文与王文玥一道离去,王永风驻足原地直愣愣的瞧着王文玥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直到吴氏闻听下人的回报匆匆赶了过来。   “老爷,您要保重身体啊……”   “唉!”王永风似乎老了十岁,此刻的他再不是备受他人推崇的大儒,而是一个被女儿伤透了心的父亲。   他声音嘶哑,艰难的开口,“等文玥离开临平后便向外发丧吧……”   “发丧?”吴氏隐约猜到了王永风的想法,“发谁的丧?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王永风抑制住心中的不忍与悲痛,“文玥性子执拗不听劝言,为了一己私欲想把整个王家都绑在二公子的船上,我给过她回头的机会,但她却仍旧不知悔改,固执己见,如今我只能出此下策,发丧一事必须越快越好,省的夜长梦多,再生变故。”   大庆如今的局势越来越复杂难辨,藩王权力过大,皇帝越加年老,太子看似精明实则优柔寡断眼光短浅,这个时候王家绝对不能与任何一方势力有过于紧密的牵扯,为了保全王家只能舍弃文玥。   “另外,对外公开文玥庶长女的身份。”   王文玥是庶女,这事也只有汴京王家内部人知晓,因其从小一直养在吴氏膝下,故而外人便以为文玥是王永风的嫡长女,这么些年,为了不让文玥受到伤害,王永风与吴氏都不约而同的隐瞒了文玥的真实身份,如今王永风对外发丧,还说要公开文玥的真实身份,可想而知,他是当真彻底舍弃王文玥了。   吴氏惊讶的张了张嘴,却是未说一句劝解的话,好端端的一个女儿,明明活着却要对外宣布孩子的死亡消息,老爷身为孩子的父亲,该是多么心痛不舍,又该是多么迫不得已,文玥到底知不知道,为了一个外人她将自己的亲生父亲逼迫到这个地步,失去的不止是王家嫡长女的身份,还有一颗慈父之心。   王文玥并不晓得王永风的计划,此刻她满心欢喜的跟在周弘文身边,正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嫁给周弘文只是计划的第一步,以后少公子的正妻之位以及独宠都是她的,还有对吴氏的复仇,杀母之仇,认贼作母的耻辱,她都会一一回报。   王文玥与周弘文如胶似漆,下人忙着收拾行李准备回凉王府,方世泽接到画槿的回报,心里凉了半截,难不成他之前的设计反倒弄巧成拙了?   当初含芳阁内的檀香有催情之效,此香香气清淡,燃尽后与普通檀香无异,找不出一丝不妥之处。   周弘文本就性喜渔色,王文玥又是年轻姑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双方还有情思,接下来发生什么自然可想而知,待得私情被撞破,王永风自然会对勾引自家女儿,连累了整个王家名声的周弘文深恶痛绝,此后再不会有联姻一事。   可据画槿来报,周弘文与王文玥亲密无间,喜颜悦色,似乎已经取得了王永风的同意,待到明年开春两家就会结亲。   难道都到了这个地步王永风还能忍得?不是说文人重名声胜于性命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管方世泽多么百思不得其解,第二天周弘文带着王文玥踏上了回程之路,王文玥娇羞的躺在周弘文的怀中,心中既忐忑又期待,不知凉王与王妃好不好相处,这可是未来的公婆,她必定要好好表现赢得他们的欢心。   王文玥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临平的第三天,王家突然对外发丧,王家庶长女王文玥突发恶疾不幸逝去。 第98章 归家   苏锦楼与陶真结伴回家, 一路上轻车便行,两人时不时交流学问,谈谈这段时日的所见所闻, 回程之路并不显得单调乏味。   与陶真在镇上分别之后打听到镇上的书院都已经放假, 便直奔镇上乘车的地方, 赶巧看见了正在等人的刘长衍。   “长衍大哥,好久不见,最近生活可还如意?”   刘长衍远远便瞧见了苏锦楼, 这段日子苏锦楼白了不少,与当初那个故意把自己弄成个黑碳球的糙汉子判若俩人,刘长衍乍一看有些不敢认,直到苏锦楼主动打招呼,这才确定面前之人正是去府城求学久久未回的秀才公。   “托秀才公的福, 一切都好, 秀才公终于回来了,前两天苏五叔和刘婶还念叨着你呢。”   苏锦楼一想到家人, 眼神温和如水,思念像潮水般涌来,越加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   “长衍大哥, 这一次还是要麻烦你带我一程了, 车资还是以前的价钱吗?”苏锦楼说着便从荷包里掏钱出来。   刘长衍见状赶忙拒绝,“哪能要秀才公你的钱, 都是一个村的,我免费带你一程便是。”秀才公对整个村子都有救命之恩, 若是被爹娘知道他拿了秀才公的钱,可不得让他重温昔日的竹板炒肉嘛。   苏锦楼但笑不语,坚决付了钱,“别说我只是一介秀才,即便是王孙贵族,乘车也得给钱,这是规矩也是你应得的酬劳,若是长衍大哥坚决不收,我宁愿走回家也不敢坐你的车了。”   刘长衍哪能真让苏锦楼走回去,见对方态度坚决只能把钱收了,回去后好好和爹娘解释一番,应该不会怪他吧……   临近年关,不少村民都来镇上购置年货,刘长衍的生意也越加红火,这一次他没等人满便提前启程回村,为的不过是赶紧送苏锦楼回家。   苏锦楼心中感动,又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多给些银钱的,这差不多相当于直接包车了,为了他,长衍大哥这一趟定是少挣不少银钱。   可若是当真加钱,长衍大哥肯定不会接受,互相推辞未免太过生分,苏锦楼只能作罢。   苏锦楼在村口下了车,拒绝了刘长衍送至家门口的提议,此时天还未黑,刘长衍现在回到镇上还能再赶两趟车,在这年关,于刘长衍而言,时间就是金钱。   “哎哟!秀才公回来啦……”   “秀才公白了不少嘛!又长俊啦……”   “秀才公,在府城有没有什么相好啊?啥时候我们能喝到你的喜酒呀?”   “秀才公,府城大不大?那里面的人是不是都穿着金丝软缎制成的华服,吃着山珍海味,睡着高床软枕?”   一路行来,不停的有村民和苏锦楼打招呼,亦有关心其终身大事的,男子成家立业,苏锦楼身有秀才功名,也应该娶个美娇娘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了。   苏锦楼一一回应,无法回应的也都报以微笑,直到到了家门口众人才纷纷告辞主动散去,刘氏听到外面似有声音,出门一瞧正好看见自家三郎神采奕奕的站在院门口,还朝着自己笑。   苏锦楼瞧着刘氏愣愣的看着自己,他心潮澎湃,连忙喊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谁知刘氏却是理都不理他,径自回了房,嘴里小声的嘀咕着,“越来越不中用了,怎的大白天的也做起梦来了?”   苏锦楼哭笑不得,又感动不已,儿行千里母忧心,即便自己已经是个独立的成年人,在刘氏眼中,自己仍旧是那个需要呵护的孩子。   “娘,”苏锦楼一声叫唤,刘氏赫然停住脚步,她惊喜的转身,又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的,而不是她臆想出来的。   苏锦楼行至刘氏身前,心甘情愿,毫无犹豫的跪在了刘氏面前,他抬起头看着眼前满头白发的老人。   “父母在不远游,儿子不孝,累的娘亲担忧了。”   刘氏躬身仔细瞧了瞧苏锦楼,抖着手抚上苏锦楼的额头,“三郎,你终于回来了,这么些年你从未出过棠柳镇,也从未离家这么长的时日,我瞧着你似乎消瘦了不少,定是读书清苦累着了吧。”   刘氏将苏锦楼拉起,又连连擦泪,“快进屋,今晚我亲自下厨煮面给你吃。”   苏锦楼有心拒绝,没道理他一回来就让年迈的母亲为他下厨的道理,可看着刘氏眼中的期盼,苏锦楼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或许在刘氏心中,让外出求学的孩子回来后吃到她亲手煮的面,就是一个母亲最高兴的事了吧。   苏锦楼露出期待的目光,似一个孩子般贪吃馋嘴,“好,我在外面吃过不少面,总觉得没有娘亲做的好吃,这下子可有口福了。”   刘氏一听果然喜笑颜开,口中谦虚道,“我这手艺可比不上外面的掌勺师傅,府城那么大,怎的没有合你口味的吃食?”   “可是,外面做的再美味也不合心意啊,”苏锦楼眼里透着认真,此刻的他去伪存真,无一丝虚假,“娘煮的面有家的味道。”   “胡说八道!我才不信,家还有味道?”刘氏嘴上说着不信,可心里却是无比慰藉,三郎这孩子就是纯真良善。   “娘,家里其他人呢?怎么都没瞧见他们?”   “今天镇上赶集,你大哥和二哥带着婆娘孩子去镇上置办东西,顺便让孩子们好好耍耍。”   “咦?都去镇上了?早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就在镇上寻一寻,说不定还能和他们一起回呢!这年关将至,孩子又多,千万要防范着拍花子的,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刘氏闻言一笑,“这点你放心,我们家吃过一次亏,哪能不注意着?你嫂子的娘家在镇上开了铺子,孩子们有人照应的。”   “哦,那爹和酯儿呢?也去镇上了?”   苏锦楼随口一问,哪知刘氏竟诡异的沉默了,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勉强,苏锦楼见状心中一紧,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娘,是出什么变故了吗?家里难道有大事发生?”   刘氏轻叹一声,“唉,严氏没了。”   严氏?苏锦楼愣了一下,严氏这人他不大熟悉,除了记忆里苏三的记忆碎片以外,唯一的一次交集就是当初那封明为赞赏实则讨债的信,似乎在严氏心中苏三就是一个冲动易怒喜爱耀武扬威的傻帽,后来被他拒绝后就和对方再无联系,如今陡然听见严氏没了,苏锦楼反倒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严氏是谁。   刘氏误以为苏锦楼发愣是为严氏惋惜,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苏锦楼。   严氏死的很不光彩,据说不守妇道被严氏的夫君谭卫平当场捉住与人私通,还险些伤到了正室夫人腹中的胎儿,严氏被谭卫平狠狠的打了一顿,关在柴房里不给治伤,每日只给些水和剩饭剩菜,没过几天就被作贱的不成人样了,谭家家风不严,下人又碎嘴喜欢唠嗑,没过多久消息就传开了。   后来严家得到消息,严知敬带着严家所有成年男人上谭家要人,可严氏是妾,还是与人私奔的妾,夫家有打骂管教的权利,像严氏这般与外人私通还伤害主母的妾室,即便被打杀了也不为过,所以严家上门要人的行为根本站不住脚,亦无法寻求官家的帮助。   但严知敬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能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搓磨她,故而他厚着面皮拉着全家人堵在了谭家门口,明言不还人就不走。   堵了三天,谭家与严家成了整个棠柳镇的笑话,谭家是做生意的,虽说家业已经败坏的差不多了,但谭卫平自诩为是老牌商家,平日里应酬时还要点脸面。   他不愿再如此僵持不下,丢人现眼,便直接将只剩半条命的严明珠还给了严家,而妾室是根本无需和离书的,严家人直接把人给接走了。   严明珠回到严家,严家都是成年男子,照顾严明珠多有不便,严母年老,照料严明珠一事就落在了严家媳妇身上,久而久之,家里就有了怨言,加上严明珠病情一直没有起色,严家男人就觉得是照顾的人不尽心不周到,因而引发了家庭战争。   严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外人劝架反倒没被道声好,还弄的里外不是人,这样一来别人也不劝了,任由严家乱成一团。   即便严家男人再怎么护着严明珠,也架不住所有女人僚挑子不干,家里的孩子知道诸多矛盾都是因为严明珠引起的,每天都站在门口谩骂,即便被长辈教训也坚决不改。   严明珠在谭家被折磨的死去活来,回到娘家也不得安宁,病情一日比一日恶化,最后终是撒手人寰。   “酯儿虽与严家没了干系,但严明珠到底是酯儿亲母,亲母逝去,酯儿于情于理都该去磕个头的,今天是严氏出殡的日子,你爹就带着酯儿去严家了。”   苏锦楼唏嘘不已,若是严氏当初一心守着苏三过日子,即便得不到夫君的疼爱,但至少能保住性命,还有和善的公婆与妯娌,年老后还有人给她养老送终。   “世事无常,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三郎,你万不能再因着严氏伤神了。”   苏锦楼见刘氏眼带紧张关怀之意,心里十分纳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刘氏误以为他心里还惦记着严氏,他和严氏压根就不熟,怎么可能因为一个陌生人伤怀。   “我知道了,娘,你别多心,我与严氏和离多年,早就不把她放在心上了。”   刘氏不信,若是三郎早已放下严氏,怎么至今都不成婚,她选择性的遗忘了苏锦楼一波三折的婚姻之路。   苏锦楼想成婚吗?肯定想啊,在古代他属于大龄青年了,谁愿意当个单身狗啊,上一世是因为末世降临朝不保夕,那个时候全忙着保命,哪还有闲情逸致谈情说爱,好不容易在古代过上了安生日子,身边还有和善的家人,他当然希望能有个陪他慢慢变老的身边人。   无奈他的运气实在太差,尤其是婚姻之路太过坎坷,搞得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生怕头一天和哪家姑娘定亲,第二天那姑娘就跑了或者殉情了,思来想去估计是缘分未到,还是先单着吧,好歹还有小白那只单身狗陪着他呢。   “这眼看着时候不早了,你爹和酯儿应该快回了……”   刘氏话还未说完,只听一旁传来一声呼唤,“爹爹!”   苏锦楼转头一瞧,只见苏环眉开眼笑的向他跑了过来,苏锦楼蹲下身,顺势接住冲进怀抱的小苏环,双手一使力便把苏环抱了起来。   “哟,有些日子没见,长高了,也重了。”   苏环有些不好意思,但心中欢喜,索性就赖在苏锦楼怀中不下来,难得的透出几分孩子气。   苏环依恋的向苏锦楼这边靠了靠,“爹爹,酯儿好想你……”   苏锦楼的心顿时软成了一团,他用头抵着苏环的额头,轻轻的蹭了蹭,“我们家小苏环这是在跟爹爹撒娇吗?”   苏环被苏锦楼调侃的更加不好意思了,可他一反常态,仍紧抓着苏锦楼不放,似在害怕着什么。   苏锦楼感觉有些不对劲,小苏环往日里一向沉稳,一直以小大人自居,不愿让别人将他当作孩子,今日即便是父子之间久别重逢,也不该是如此姿态。   “这是怎么了,怎么觉着似是受了委屈?”   这时一旁的苏顺安发话了,“哎!还不是严家那档子破事给闹的,今日我家乖孙可不是受了委屈吗?”   苏锦楼闻言眼睛微眯,“爹,我们先回屋,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他自己都舍不得让小苏环受委屈,严家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让这孩子伤心难过,真当他苏锦楼是死人吗? 第99章 上门讨教   苏锦楼抱着苏环, 与苏顺安面对面坐着,听着苏老爹将事情原委缓缓道来。   严氏死的不光彩,声名狼籍, 名声尽毁, 严家因为严氏一人臭名远扬, 严明珠逝去,除了严明珠的哥哥和父母真心伤怀,严家的媳妇都在私底下拍手称快, 就连孩子们也难掩喜色。   小孩子遮不住心思,在严明珠的葬礼上难免就带出了些欢喜之意,被严家男人看见当场一阵打骂,孩子心思敏感,这些时日因着严明珠家里是鸡犬不宁, 现在严明珠死了, 还要因为一个死人让自己挨批挨打,实在是可恨至极。   出殡有一个很重要的流程就是在起棺时摔盆, 摔盆就是把灵前祭奠烧纸所用的瓦盆摔碎,这个盆叫作丧盆子,此盆直径四寸左右, 深一寸有余, 正中有一圆孔,瓦盆一摔, 杠夫起杠,正式出殡, 送葬队伍随行。   在民间习俗里,这个盆代表着死者的锅,到了阴间那头继续用锅开火生活,方术中也有一说法,说是这盆是死者用来收家人烧送的阴钱寒衣等物件。   摔盆的人也有讲究,一般而言是死者的长子或长孙,如果无儿无孙就由同姓亲族中血缘最近的堂侄子摔,且堂侄子必须是未婚,若其已婚,则由未婚亲族堂侄摔。   摔者谓之“孝子”,按例可以承继死者的大部份家产,继承遗产的同时要尽做别人“儿子”的义务,无子无侄不属善终,不摔,即所谓的无人送终。   严明珠的丧盆子无人愿摔,她如丧家之狗一般被谭家赶了出来,别说什么金银珠宝,华服摆件,就连一根木簪子都没能带出来,身上穿的也是粗布麻衣,故而她是没有财产的,没有财产,又顶着这么一个名声,谁也不愿上赶子去当她的“儿子”。   严知敬想从孙辈中挑选一个孩子给严明珠摔盆,然而叫这个不愿叫那个也不同意,孩子们个个互相推诿,儿媳妇也在一旁默默不言,对于严明珠,除了讨厌甚至于憎恨以外再无其他感情,孩子们宁愿挨打也不愿屈于长辈的威严而妥协,何况法不责众,严知敬作为祖父,再心疼严明珠也不能因着一个死人把孙子都给打残了。   可没人摔盆就意味着无人给严明珠送终,严明珠死后只能孤零零的呆在地底下,无后嗣香火供奉,不得善终。   正是左右为难之际,苏顺安带着苏环到了,本来苏顺安算好了时辰,打算在严明珠下葬之后让苏环在其坟前磕个头以全生养之恩,人死为大,即便严明珠的过往再怎么不堪,她到底生下了苏环,这个头应该磕,谁知因为无人愿意给严明珠摔盆,耽误了严明珠下葬的时辰,直到现在都没能起棺。   严知敬一见着苏环,立马眼前一亮,“苏环,你来的正好,快来给你母亲摔盆。”他差点忘了,明珠是有亲生儿子的,由亲生儿子给明珠送终,这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苏环抿了抿嘴,嘴角形成的弧度透着一丝倔强,若不是爷爷和奶奶都劝他,让他给这个未曾谋面的母亲磕个头以全孝义,他是怎么也不会主动登严家的门的。   如今,便宜外祖父竟然让他给从未尽过半点母亲责任的严明珠送终,真是太可笑了,他凭什么要摔盆?就凭身体里的这点血脉吗?若是可以,他真的很想将身体里属于严家的血换的干干净净。   夫子说过,父慈子孝,父亲慈爱子女孝顺,这个道理放在现在也是一样,她严明珠只负责生不负责养,严家更是从未关心过自己,更甚至对自己是鄙夷不屑的,他可还记得当初严沛谩骂的那些话呢,这样的外祖父,这样的母亲,他为什么去尽孝?值得吗?配吗?   严知敬唬着一张脸,眼带痛惜,“怎么?你是明珠的儿子,为她摔盆天经地义,你不愿就是不孝,难不成苏锦楼就是这么教导孩子的?堂堂秀才公竟然也不知孝道为何物吗?”   苏环可以忍受严知敬对于自己的责备,但却无法容忍他把脏水泼向自己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孝顺的人是爷爷奶奶,与你家又有何干系?难不成您忘了,我们苏家与你家已经毫无干系,我也与你家在里正的公证下正式断亲?如果您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不介意把当初所写的断亲文书拿出来给你一观。”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严知敬一心想为女儿找个送终的人,苏环的这一顿抢白让他颇为恼羞成怒,“不管如何,你是我家明珠所生,这是谁也无法更改的事实,今天即便你不愿意我也得压着你摔盆。”   “严知敬,你真当我苏家无人了吗?”苏顺安把苏环挡在身后,此时他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不带着酯儿来严家了,什么生恩,什么孝义,都不如自家孙子重要。   “严知敬,今天我带孩子过来只想在严氏坟前磕个头,其他事情都是你严家的家事,你无法下狠手逼迫你家孙辈为严氏摔盆,就来欺负我家孩子,还摆什么长辈的架子,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狂!”   “你!”严知敬气的脸色涨红,他伸手直指苏顺安,连连说道,“好!好!好!我道苏环不过一个小小稚儿,为何有底气顶撞于我,原来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苏顺安嗤笑一声,嘲讽的说道,“你严知敬竟然有脸跟我提上梁不正下梁歪?严氏当年私奔出逃,你严家仗着人多打上我苏家的门,逼迫我家三郎主动写下和离书,而今严氏不守妇道被谭家赶出家门,也只有你这个老糊涂把严氏当个宝,你好好打听打听,严家的名声都快臭大街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严氏,也是因为你这个当父亲的教女不善所造成的。”   若是以往严知敬碍于苏锦楼秀才的功名肯定不会主动招惹苏家,然而此时此刻,他一心想要让膝下唯一的女儿走的安稳,希望她能享后代香火,故而他孤注一掷,铁了心的扒着苏环,打算让其摔盆。   “不管你苏家认与不认,苏环是明珠亲生的,子为母摔盆,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苏顺安把苏环遮挡的严严实实,坚决不让苏环说话,有些话并不适合孩子来说,尤其是在如今这样的场合,苏环作为晚辈最是吃亏。   “严知敬,我只问你,若是酯儿为其母摔盆,那么严氏算是你家的人还是我苏家之人?”   严知敬据理力争的表情突然卡壳了,若是苏环为明珠摔盆,意味着苏环为母送终,按理说明珠该是入苏家祖坟,牌位也得供在苏家,可是当年苏锦楼与明珠已经和离,后来还在里正的见证下写了断亲文书,这意味着明珠与苏家无半点干系,一个陌生人当然是不能进苏家祖坟的。   “看来你是想通了,”苏顺安的这句话让严知敬哑口无言,使其再也不能拿血缘逼迫苏环摔盆,最终严知敬无法,直接点名挑选了严沛为严氏摔盆,又从私产里拿出了五十两银子安抚严沛之母孙氏,这才平息了风波,让严明珠顺顺当当的下葬。   苏环跟着苏顺安全程围观,只在下葬结束后,实实在在的对着严明珠的坟墓磕了一个响头。   一路上他并未有什么异样,但心里肯定会有些失落心酸,当他回家看见日思夜想的父亲之时,不知怎的鼻下一酸,满腹委屈无限放大,他迫不及待的冲进苏锦楼的怀抱寻求安慰。   尽管爷爷奶奶待他和蔼可亲,伯伯婶婶对他疼爱有佳,但都抵不过父亲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此时,明明一开始觉得自己能够承受的委屈,见到父亲的这一刻,他只想倾诉,还想告状,让父亲帮他出气。   苏锦楼听完事情原委,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怒火滔天,他常年在外本就愧对这个孩子,若是在孩子受委屈时不能挺身而出为其做主,还算什么父亲?   严知敬拿捏着所谓的孝道大义欺负一个孩子,也不闲臊得慌,真不愧是能教养出严明珠那般女子的人,既然如此,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苏锦楼摸了摸苏环的后脑勺,“儿子,爹给你出气去!”   说罢便把苏环交给刘氏,转身拿了断亲文书去了里正家里,说明来意后,苏行之陪着苏锦楼一同来到了上溪村严成庵家,严成庵已经知道了严明珠葬礼上的风波。   此时一见到苏行之登门拜访就料到来者不善,再一瞧苏行之身旁的人,他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怎么会是苏锦楼?他不是在府城读书未归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严成庵宁愿和苏行之扯皮扯个一天一夜,也不愿直接面对苏锦楼这小子,当初因其父受伤,苏锦楼那时还是白身,就将自己堵得心口生疼,如今这小子成了秀才,身价地位并不比自己这个里正低,甚至隐隐有碾压之势,如今上门肯定是为苏环讨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严里正,”苏锦楼行拱手礼,态度十分温和,丝毫没有高人一等的傲慢,他单刀直入,直接表明来意,“此次前来是想让严里正陪我去一趟严知敬严老爷子家。”   严成庵硬着头皮说道,“我也知道秀才公的来意,但今天是严明珠的出殡之日,严二家里还有宾客在呢,要不改天再去。”   苏锦楼漫不经心的笑了,“里正说笑了,为孩子讨公道宜早不宜迟,哪有什么选日子之说?您放心,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只是去说理又不会动粗,惹不出什么大风波的。”就是要趁着宾客都在才去讨说法,人不多他还得想法子引人关注呢。   严成庵见苏锦楼态度坚定,心知对方心意已决没法更改,又瞧了瞧一旁的苏行之,只见苏行之正面无表情的对着桌案一角发着呆,对于自己的窘境全然无视,严成庵默默地憋气,这老小子,好歹说句话啊。   眼见苏锦楼铁了心的要去为苏环讨公道,严成庵无法,最终和苏行之以及苏锦楼一道赶去严知敬家,苏锦楼并未踏入严家大门,只在严家门前就停下了脚步。   “秀才公,怎么不走了?”难不成苏锦楼突然改变主意了。   “对于严家而言我只是个陌生人,我不请自来又未下拜帖,若是贸然登门实在是有失礼数,故而还是不要踏入严家大门为好。”   青天白日,苏锦楼三人堵在严家门口,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有人进去通知主家,严知敬携家人主动出来相迎。   “严某不知两位里正登门,未曾远迎实在抱歉,还请二位里面坐。”   严知敬又看了看苏锦楼,心里百感交集,复杂难辨,这个秀才公原本应该是严家的骄傲,可一想到今日苏环拒不为其母摔盆,严知敬对苏锦楼的感官一下子降到了谷底,孩子不懂事肯定是大人教的不好,苏锦楼这个当爹的连孝义廉耻都不知,实在不堪为秀才公。   他态度冷淡,勉强说道,“也请秀才公一同上坐。”   “上坐就不必了,我是来向严老爷子讨教问题的,”不待严知敬说话,苏锦楼细数这些年两家的恩怨,“当年我家苏环尚在襁褓之中,严明珠抛夫弃子,多年来未曾见过苏环一眼,为母不慈,这是其一。”   “你严家身为苏环外祖家,从未探望过苏环一次,以前还纵容严沛侮辱我家苏环,长辈不善是为其二。”   “严老爷子仗着辈分欺压我儿,管不住严家的孩子就拿我儿出气,为老不尊,这是其三。”   “严明珠抛家弃子和人私奔出逃,你严家不仅不严加管教,还支持严明珠给别人做妾,打上我苏家大门逼迫我写下和离文书,可见你家一心护短不讲公理,是为其四。”   “当年在两村里正的见证下,我苏家与你严家写下断亲文书,我儿与你家再无瓜葛,今日严老爷子却逼迫我儿为一陌生女人摔盆送终,不辩是非不明事理,这是其五。”   说完又拿出断亲文书,声情并茂的朗读了一遍,读完后看向面目铁青的严知敬,“我生怕严老爷子记性不好忘了当初断亲一事,故而将文书带了过来,帮您回忆回忆,不用谢我!”   严知敬艰难的开口,“当初你明明是为了三十两银子才写下和离文书,怎的今日又说是我家逼迫你?”   苏锦楼惊讶的挑眉,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您的意思是说,我为了三十两银子就能忍下妻子出轨的事?还主动将妻子让与别人?严老爷子,你这盆污水泼的可不大高明,试问谁能因为区区银钱忍受这般奇耻大辱?”   虽说苏三那个棒槌确实是为了三十两银心甘情愿的戴了绿帽子,但时过境迁,坚决不能承认这段黑历史。   苏锦楼一挥衣袖,满脸凌然正气,“明明是你严家拿我儿做筏子逼迫我写下和离文书,怎么突然又冒出个三十两银子来?你严老爷子这种瞎话都编的出,可见你严家从根子里就歪了,严明珠这般不守妇道的女子出自你严家也不足为奇了。”   严知敬本以为将三十两银的黑幕曝光出来就能转移别人的注意力,揭发苏锦楼伪善的真面目,然而苏锦楼能言善辩,唱作俱佳,不仅未受丝毫负面影响还顺势踩了严家一脚。   更不妙的是严家名声太臭,周围人对苏锦楼的话深信不疑,反倒对于他所说的真话有所质疑,这让严知敬非常憋屈,情急之下他晕了过去。   苏锦楼冷眼瞧着严家人兵荒马乱的样子,又见严家男人对自己怒目而视,他轻描淡写的说道,“严老爷子晕的还真是时候,不会是面子过不去,理亏说不过我,故意装晕的吧。”   被严家人扶着的严知敬心头一梗,他不由自主的抬了抬眼皮,抖着手指着苏锦楼,“你!你!”话未说完,眼睛一闭,这下子是真晕过去了。   “苏锦楼,你到底想怎样才肯罢休!”说话的是严知敬的大儿子,眼见亲爹被气晕过去,他心疼老父却又无可奈何,苏锦楼是秀才,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再不敢如往日般打上苏家。   苏锦楼觑着严家人,眼神不悲不喜,无波无澜,可就是这个不带丝毫轻蔑之意的眼神,竟看的严家人后背发寒。   “你严家人护短,我苏家人也护短,苏环是我儿子,我儿受委屈,当父亲的自然要为他做主,我不希望以后再有人拿严明珠是苏环生母一事来为难孩子,若是被我知道再有人兴风作浪,到那时可不会仅仅是在嘴上说说,我不介意与人去官家那里分辨。”   苏锦楼说完拍拍屁股走人,若不是因为苏环,他都懒得搭理严家人,临到上溪村口,苏锦楼与严成庵告别,“今日有劳里正陪我走一趟了,苏某人不胜感激。”   严成庵已经怕了苏锦楼,没看人家战斗力爆表,一人碾压严二家的所有男人嘛。   他弱弱的问了一句,“秀才公不是说不会惹出大风波的吗?”难不成把严二气晕,让严家人不得安生,这还不叫大风波?   苏锦楼理直气壮的回了一句,“可我也没动粗啊,要怪就怪严老爷子气性大,我只说了几句实话他就晕过去了,难不成这年头都不允许我说大实话了?”说完话后潇洒走人。   严成庵瞧着苏锦楼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他头一次感受到读书人的可怕之处,即便人家不动手,只动了动嘴皮子,也能把人给气的一佛出世二佛生天,这战斗力杠杠的。 第100章 一炮之威   苏锦楼谢过苏行之后就往回走, 到了家门口恰巧遇见打算出门的苏锦河与苏锦山。   “大哥,二哥,你们回来了?怎么又打算出门了?”   苏锦河与苏锦山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 “听闻你孤身一人去了严家, 我们刚打算去找你,你就回来了。”   “大哥,二哥, 你们不必担心,我请了里正陪同我一道去的,再说今时不同往日,我又不是白身,严家人不敢把我怎么样。”   “三郎, ”苏锦河并不同意苏锦楼的观点, “你切莫掉以轻心,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 更何况是人呢,严家人行事一向霸道护短,若是他们冲动之下将你打伤, 即便最后报了官家也于事无补。”   苏锦楼很想说, 他又不是刚穿过来的那会儿,走个路都要抽风似的抖三抖, 即便他最近又成了一个小白脸,但却不同于一般的小白脸, 若是谁想以武力欺压自己,他肯定打得对方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可这话有点凶残,不大符合人设,他一向是个懂事上进的乖宝宝,怎么能张口闭口就是打打杀杀呢。   苏锦楼温和的笑了下,乖巧应道,“好的,下次我会注意的。”   晚上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苏锦楼看了看又变回了沉稳持重的亲亲大儿子,似乎今日那个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寻求安慰的小苏环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酯儿,过完年后你和我一道去府城吧……”   苏环诧异中带着些许不可置信,“爹爹,您不是说要等我考上秀才取得功名后才能去府城找你吗?”   苏锦楼想了好半天才回想起,今年去府城之前曾去鹿鸣书院看望苏环,期间他见苏环因为自己离乡一事而情绪低落,出于鼓励安慰之意,确实说过让其在书院好好进学,等以后考上了秀才就可以去府城和自己团聚。   “可是我改变主意了,”苏锦楼走到苏环面前蹲下身,郑重的询问,“酯儿,你愿意和爹爹一起去府城吗?到时我就在府城里租一处院子,找一个书院让你进学,白天我们父子俩各上各的课,晚上我们就同住一间房,好不好?”   尽管苏锦楼认为苏环肯定会愿意与他一道去府城,但出于对孩子的尊重,他还是正式的询问了一下。   不出苏锦楼所料,苏环果不其然立马点头同意,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苏锦楼原本并不打算这么早就将苏环接到身边,他自己在府城没有一处安居之所,住的地方是府学宿舍,吃喝都是在食舍或是外面的饭馆解决,自从接受先生指导,也能三五不时的在先生家蹭饭吃。   身边没有照料的人,生活起居十分简单,不方便时就随便将就一下,这样的条件并不适合将苏环接到身边生活。   苏环在棠柳镇的书院里读书,离家近,家里人时不时的送吃送喝,对他照顾的十分周到,假期还能与两个哥哥结伴回家,生活十分便利,再加上鹿鸣书院的师资力量以及学院风气十分优秀,苏环在鹿鸣书院里进学足以能够成为品学兼优的学子。   可经过今天的事件,苏锦楼改变了看法,严氏声名狼籍,即便苏环与严氏已经再无瓜葛,但苏环或多或少仍旧被她牵累了。   明理人都晓得严氏抛夫弃子从未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苏环也是受害者,不应该被严氏牵连,可人心难测,尤其是嫉妒之心,会让人变得丑陋不堪。   苏环的天赋他是了解的,妥妥的一枚未来学霸,然而苏环是严氏所生的孩子,此事已经成为他这一生抹不去的污点,苏环在棠柳镇读书,严氏包括整个严家都成了棠柳镇的笑话,难免会有人拿此事攻伐苏环,亦或者不经意间的取笑就会让苏环万分难看,久而久之,对孩子的身心发展都是有害无益。   另外,严家那些人实在是惹人厌烦,虽说今天已经警告过他们了,但保不齐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又一次头脑发热找苏环的麻烦,亦或者泼脏水,散播苏环不孝的谣言。   故而,苏锦楼决定将苏环带走,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等到几年后人们淡忘了严氏的丑事,亦或者苏环取得了童生的功名,那时严氏对苏环的负面影响降到了最低,即便有人想要兴风作浪,苏环一人足以应对。   第二天,苏锦楼就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苏老爹与刘氏,苏顺安老俩口短暂的迟疑后便同意了,酯儿没有亲母,最是念着三郎这个父亲,三郎不在家的日子里,酯儿一有空就念叨着三郎,若是能和三郎一起去府城读书,想来这孩子必定十分欢喜。   苏锦楼考虑到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读书,便问道,“既然带一个是带,带三个也是带,不如把酌儿和酩儿一起带去府城?”   “这个事儿你得和你大哥、二哥商量一下,若是他们同意我们也不会反对,”苏顺安深觉府城的书院比之镇上的书院不知好了多少倍,夫子水平不同教学质量也不尽相同,若是能让孩子去府城读书,对孩子的学业更有益处。   不过这事还得和大郎二郎商量一下,他这个做祖父的可不能强制性的帮孩子做决定,孩子的事情还是由他们的父亲做主为好。   刘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不大同意让酌儿和酩儿一同去府城,三郎还要继续读书科考,带着一个孩子生活已经够累的了,再带着另外两个,实在太过勉强。   先不说饮食起居,单只看酌儿与酩儿的性子,都不大适合过早去见识大城市的繁华,酌儿是苏家的长孙,沉稳朴实,性情憨厚,但却从未见过大世面,一旦去府城进学难免会露怯,做事缩手缩脚,若是与他人起了争执被人嘲笑,受委屈的定是酌儿。   至于酩儿,那就更加不能把他带到府城去了,这孩子最是大胆,又冲动易怒,自从去了镇上不知惹了多少祸,若是让他去了府城,没了二郎夫妇的管教,就像脱缰了的野马似的,能把天给捅出个窟窿。   可这话她不能说,即便她再怎么偏疼三郎,也不能为了三郎而阻止酌儿和酩儿去府城,这么做太容易引起误会了,会让三郎与大郎二郎之间起嫌隙的,不利于家宅和睦。   苏锦楼又去找了苏锦河,正巧苏锦山以及林氏和王氏都在,人齐全了,也无需苏锦楼挨个去询问了。   “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明年我打算带酯儿一起去府城读书,我想着两个侄子也正在进学,不如让酌儿和酩儿一起随我去,你们觉得如何?”   苏锦河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苏锦楼的提议,“三郎,酌儿目前在鹿鸣书院进学,据他所说里面的夫子待人和善,讲解的学问十分详细,若是让他去府学,我担心他跟不上府学夫子的讲课进程,而且府城繁花似锦,里面有太多的诱惑,酌儿还小,若是被迷了眼荒废学业那就不好了。”   一旁的林氏连连点头,很明显的表明了立场,而且,在林氏看来,酌儿还小,她舍不得与孩子分隔两地。   苏锦山倒是很想让自家孩子跟着一起去府城,反正酩儿学问不佳,书院的夫子也说了,这孩子玩心太重,要想取得功名怕是不易,索性一起跟着去府城开开眼界,说不定遇到个有手段的夫子能让酩儿改掉毛躁冲动的性子。   一旁的王氏见苏锦山脸上似有意动,连忙拉了拉苏锦山的衣袖,“小叔子是要考取功名的人,难不成你打算让他天天跟在酩儿身后收拾烂摊子?”   只这么一句就结结实实的泼了苏锦山满头满脸的冷水,让他彻底偃旗息鼓,说实话,若酩儿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他肯定将酩儿有多远就扔多远。   自从酩儿进学以来,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被酩儿的夫子请去书院喝茶谈心了,搞得他现在一听到“夫子有请”这四个字就发怵,还有好多次被其他孩子的父母找上门来算帐,赔礼道歉,赔医药费赔损害物件费更是家常便饭。   家里三个孩子进学,就数酩儿花钱最多,要是让酩儿跟着三郎一起去府城,总不能让三郎天天被夫子请去喝茶,还要躬身道歉,自掏腰包给别人吧。   想到这里,苏锦山长叹一声,语气中尽显数不尽的哀愁与心累,想他当年虽然调皮也比不上酩儿三分顽劣,他就纳了闷了,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惹事生非成天尽是坑爹的儿子呢?   “三郎,酩儿就不跟着你一起去了,还是把这混世魔星留在家里吧。”   苏锦楼闻言一笑,“哪有当爹的这么说自己孩子的,我瞧着酩儿就很好,皮实好动,活泼开朗,说什么混世魔星,二哥太过夸大其辞了。”   苏锦山默默地瞧了苏锦楼一眼,一句话也没说,等什么时候三郎亲眼见识一下酩儿的破坏力,就知道自己是不是言过其实了。   让苏锦楼开眼界的机会很快就来临了,眼看着年关将至,这几年苏家的生活一年比一年宽裕,苏锦楼长时间不曾在家,苏环多是由家人照料,故而他想着给家里多添些年货,今年让大家过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赶巧今年镇上出了一款新型的鞭炮,店老板称其为“一串红”,类似于现代版的大地红,价钱不低,苏锦楼一连买了五挂,又置办了许多零嘴玩具等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打算送给孩子们。   大年初一,开门大吉,一大早天刚见亮,苏锦楼穿好衣服,给了苏环压岁钱,刚打开门,只听震天一声巨响,苏家的院子里从天而降一场极为特殊的“大雨”,这雨臭不可闻,还有可疑的黄色不明物体,仔细一看,这哪是雨,分明就是粑粑和尿液的混合体。   老苏家的茅厕是年初时后山崩塌之后新建的,建房之时苏顺安特意在地上挖了坑,又埋进去一个大缸,上面铺了两块木板。   也不知苏珀这孩子啥时候起的床,他不声不响的拿出了苏锦楼置办的一串红,点燃后扔进了茅厕里,砰地一声炸飞了大半个缸,把苏家的大半个院子里都撒上了米田共,而苏珀自己也被淋了个正着,正顶着满头满脸的粑粑尿液混合物怔怔的站在原地愣神。   “苏珀!!!”王氏一声怒吼,转身就从门旁拿了一把扫帚,“你这个混账玩意儿,今天我不把你打得你亲娘都不认识,我就把姓倒过来写!”   眼见王氏怒气冲冲,后面还跟着手持棍子的苏锦山,这明显是要男女混合双打的节奏,苏珀屁股一紧,转身就逃,“爷爷奶奶,救命啊……”   “小兔崽子,你还敢跑!”   苏珀拼命倒腾着两条腿,左躲右闪身手十分矫捷灵活,一看就是具有躲闪经验的老手,“娘啊,您就放过我吧,反正您的姓倒过来写还是王,你就别追我了。”   王氏好险被气了个仰倒,随即抓人的速度明显加快,“兔崽子还敢顶嘴!老娘抽死你!”   苏珀不怕死的边跑边顶嘴,“你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把我抽死了,谁给你养老啊。”   王氏将扫帚一扔,转身夺过苏二郎手中所拿的棍子,双手持着棍子高高举起,咬牙切齿的说道,“再这么下去,我不被你气死就谢天谢地了,你这个不孝子,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   苏珀眼见王氏动了真格,杀猪似的求救声响彻整个院落,“救命啊,谁来救我,我就把我以前藏着的私房钱给他~~”   苏锦楼看着院子里的闹剧,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若是刚才自己走的快一些,肯定逃不过漫天“大雨”的滋润,原来二哥当初所说的“混世魔星”真的不是言过其实。   苏环看着自家爹爹站在门口,又瞧了瞧在院子里上下乱窜的苏珀,“爹爹,我们要不要为二哥说说好话求求情?”   苏锦楼抱起苏环亲了一口,答非所问道,“还是我儿最乖!幸好……”幸好苏三生出的孩子是苏环,若是像苏珀那样的,他估计也得像如今的二哥和二嫂一般大年初一就来一出“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戏码。   “酯儿,爹爹后悔了,”苏锦楼闻着院子里醉人的味道,语重心长的叹息一声,“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乱买鞭炮了。” 第101章 后继有人   “先生, 这是我儿苏环,今日特地带他前来拜见您。”   苏锦楼回到府城,头一天租了房子又置办好一应物件, 第二天就带着苏环上门拜访王永风。   苏环乖觉的上前行礼, “晚辈苏环拜见先生。”   “快快请起, ”王永风没好气的瞪了苏锦楼一眼,这小子怎么不声不响的就带着孩子上门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这么突兀的见着了孩子, 自己却拿不出个像样的见面礼,真是失礼。   王永风没有提前准备,东找西寻,找着了一块上好的松墨递给了苏环,苏环瞧了瞧苏锦楼, 经苏锦楼点头表示同意后双手举至额头接过松墨, 眼带欢喜,口中谢道, “多谢先生。”   王永风见苏环举止得体,心里便生出几分欢喜,“你爹称我为先生, 你是他的孩子, 再用此称呼有些不妥,我与你爹虽未正式结成师徒但却有师徒之实, 你可称呼我为师公。”   苏环从善如流,再次行礼, “拜见师公。”   苏锦楼见缝插针,顺竿子往上爬,趁此机会说道,“先生,既然我家酯儿叫您一声师公,您看能不能由您教授他学业?”眼见王永风对自己怒目而视,苏锦楼立马怂了,“这只是暂时的,我本打算把孩子送去府城的书院,可我又不知道哪家书院比较合适……”   “借口,狡辩!”王永风深知苏锦楼的厚脸皮已经练至化境,对其无赖之言心中无甚芥蒂,若是别人得寸进尺他肯定得把人轰出去,而今他却是已经习惯苏锦楼时不时的“讨便宜”行为了。   “待我考校一二后为苏环择三两个合适的书院,你这个当父亲的再从中挑选。”   苏锦楼本来就没想过能把苏环留在这里,刚才也只是顺嘴一说,反正若是先生同意了,那是再好不过的,若是不同意,自个儿也没啥损失,只是试一试又不会少块肉。   “那就有劳先生费心了。”   在来府城的路上,苏锦楼向苏环详细的介绍了身边的关系网,也将自己在府学里猫嫌狗厌的黑历史摊在了孩子面前,苏环知晓亲爹全赖于先生的教导才得以在学业上有所进益,故而对于王永风,他的心中感激之情大于崇拜之意,不由自主地对其心生亲近。   王永风先是挑拣简单的问题询问,见苏环对答如流,便逐渐加深了问题的深度,苏环仍旧不慌不忙从容应对,直到问及《中庸》《大学》的相关问题,苏环才放缓了速度,直到最后摇头表示不会。   “师公,”苏环双目微垂,躬身一拜,“酯儿学识浅薄,未能答出师公的问题,还请师公见谅。”   世家子弟从小学习《三字经》、《千字文》等蒙学书籍,开蒙识字后研习《孝经》、《中庸》和《大学》,七八岁后学习《论语》和《孟子》受孔孟之道的洗礼,苏环如今已经八岁了,若是以世家子的标准来评价,他的学业进度算是够慢的了。   可王永风以前听苏锦楼提及,这孩子是去年进的学,也就是说七岁才开始开蒙识字,短短一年的时间,这孩子竟能通识蒙学书籍,对孝经倒背如流,中庸之道与大学之德也能谈及一二,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酯儿不必气馁,你进学时日尚短,有所不足亦是人之常情,以你之资质,比你父亲可强的太多了,”王永风抚着胡鬚,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样吧,以后每日辰时三刻,你和你爹到我这儿来,万不可迟到,不然我是要打你手心的。”   苏环喜笑颜开,欢喜之下露出了一颗小虎牙,看起来多了几分可爱,“是,酯儿拜谢师公。”   眼看着气氛正好,苏锦楼很扫兴的说了一句,“先生,您不是说要帮酯儿择一学院吗?”前一秒要把孩子送到学院,后一秒又要把酯儿留下,先生忒善变了!   王永风脸一黑,苏锦楼这小子太不识好歹了,难不成他就不怕自个儿恼羞成怒把他们父子二人赶出府门?看来是一个年假过完后已经遗忘了曾经的“美好”日子。   “苏生啊……”王永风和颜悦色,笑眯眯的说道,“你可知你不在府城的这些日子,小白对你是日思夜想,饭都用的不香了,如今好不容易你来了,要不你去和它唠唠嗑?”   苏锦楼屁股一紧,讨巧卖乖,“先生,我还有急事,就不和小白聊天了。”随即安静如鸡,坚决不撩拨虎须了。   王永风见苏锦楼终于不再拆他的台,心中甚是满意,打算离开之际突然来了一句,“苏生,苏环这孩子是你亲生的?”真看不出苏锦楼这么不着调的人竟能生出如此出众的孩子。   苏锦楼一愣神,“不是亲生,难不成还是野生的?”即便苏环出生时内里的灵魂不是他,但苏环切切实实是这具身体的血脉。   “哦,看来是歹竹出好笋了。”王永风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迈开步子离开了,只留下苏锦楼一人默默体会个中心酸。   说来苏锦楼也挺无奈的,自他来到这古代,所遇到的人不少,然而与他投缘的人却几近于无,唯一的知己陶真是闻名于棠柳镇的学霸,科考榜单上一直名列前茅,于诗道一途上更是碾压一众学子。   再说夫子,苏锦楼自带讨人嫌体质,当初在棠柳镇被曾夫子黑成一坨翔,好不容易到了府学以为可以删号重来,结果第一天就被常夫子变相赶出学堂,机缘巧合下得到大儒晋亭先生的指导,却没有一飞冲天日天日地的本事,浪费了大好资源。   挚友和老师都是学霸,如今眼看着儿子貌似也是天赋出众的学霸苗子,苏锦楼心中百感交集,既有身为老父亲的心酸又有比不上孩子的自卑。   一个学渣身边的熟悉之人都是学霸,什么感觉?苏锦楼告诉你,他想哭,因为即便身边都是学霸,也没法把他这坨烂泥糊在墙上。   苏锦楼带着苏环每天直奔先生家,以前是他一个人蹭吃蹭喝,现在是他带着儿子一起蹭吃蹭喝,就算他脸皮再厚,长此以往也颇为不好意思,干脆直接上交了伙食费,原以为先生会推辞一二,结果对方却二话不说直接收下了银钱,这让苏锦楼颇为不适。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王永风将银钱置于桌上,见苏锦楼还紧盯着银钱,立马把钱放置到柜子里,“看什么呢?你这小子在我这里白吃白喝这么些日子,总算是良心发现知道要给钱了。”   “先生,不是说文人视金钱如粪土,都不注重这些俗物的吗?”苏锦楼满眼不可置信,“您这样,传了出去就不怕坏了名声?”拿钱时利索的样子太不符合先生名人大儒的形象了。   王永风似乎有些不大明白苏锦楼的意思,“吃饭给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没有这些俗物,你上哪读书生活去?”苏锦楼这小子脑子太不对劲了,也不知是谁给他灌输文人不重视金钱的谬论。   苏锦楼默然,经验主义害死人,以后如果谁再和他说文人自命清高,只会清谈无视阿堵之物,他肯定一巴掌呼过去把那人拍醒。   王永风拿出一方信笺递给了苏锦楼,“这方信笺是常府所设武场的通行笺,我和常家老爷商量好了,允许你每天未时去武场,里面有教授骑射以及武艺的师傅,你跟着好好学。”   “先生,”苏锦楼眼含心酸,泪光闪闪,似被别人始乱终弃的怨妇,“您是见我资质有限放弃教导我了吗?”   王永风锁眉,嫌弃之意溢于言表,“你别学小苏环装可爱,真是没眼看了!让你去武场你就乖乖去,以后半天学文,半天学武,若是将来你学文的路子走不通,那就只能走学武的路子了。”   “哦,可是……先生,我精力有限,学文已经够为难我的了,要是再分心学武,真的不会因为贪多嚼不烂而一事无成吗?”   王永风别有意味的瞧了瞧苏锦楼,看的苏锦楼后背发毛,再也不敢随便拆台顶嘴了,见状王永风打消了让人把小白带过来的念头。   以他所见,苏锦楼更适合走武官一途,若不是大庆历代帝王喜文不喜武不太重视武举,说不定还能让苏锦楼去尝试考取武状元。   不出王永风所料,苏锦楼在武道一途上果真天赋异禀,他将现代的杀人术与武术师傅所教授的招数融会贯通,短短一个多月就能和武师打成平手,射艺箭术更是个中翘楚,连经年的老手都比不过他,唯有骑术御车还需多加练习。   自此以后,苏锦楼生活在了冰火两重天中,上午习文,被先生各种嫌弃各种打击,下午习武,被师傅各种夸赞各种鼓励,搞得他都快精神分裂了,幸好他自制力还不错,不然这么搞下去他迟早要厌恶学文。   不过,学文有学文的好处,先生说了,只凭蛮力而不知计谋者乃匹夫之勇,难成大器,故而兵之一道在于用兵神速,而不是独逞英雄。   王永风考校完书本上的知识后,突然问道,“所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此言何解?”   嗯?先生昨日没说要考兵法啊,这是突击检查吗?   苏锦楼不慌不忙,沉着应对,“两方攻战,我强敌弱则应集中优势兵力,先包围后进攻而后消灭敌人,若是敌我双方力量持平,则应先行分散敌方兵力然后攻击敌人,若是敌我双方兵力悬殊,我方明显不敌对方则应回避与敌方正式交手,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王永风满意的点了点头,“嗯,看来你对兵书确实很感兴趣。”前天给的兵书,今天考校书上的内容就能对答如流,可见在私底下确实是下过功夫的。   苏锦楼谦虚的笑了笑,面上不动声色,他确实对兵书感兴趣,但却不是因为好学,而是把兵书当作兴趣读物来看待。   就比如刚才先生所说的用兵之法,在苏锦楼看来,兵法就是流氓政策,比别人强时就一杆子夯死,和别人能力相持时就想法削弱对方兵力,若是自己比别人弱就伺机而动,躲在暗地里放暗箭,这与平日里所学的君子之道完全相悖,倒是颇有小人作风。   古今战术都有相同之处,苏锦楼在现代没有学习过兵法,但好歹耳濡目染了一些知识点,如今经过系统的学习,可谓是进步神速。   王永风放下书本,对一旁心无旁骛,认真看书的苏环说道,“酯儿,且先歇会儿,今日我带你出去逛逛,全当散心了。”   苏环乖巧的放下书本,对着王永风行了一礼,“是,师公。”   小小少年,却已初见风骨,眉目温润,一言一行颇有君子之风,当真难得。   王永风越看越欢喜,他上前拉着苏环缓步朝外走去,又瞧见苏锦楼正睁着两只眼睛傻乎乎的发愣,心中再次生出疑惑,就苏锦楼这块顽石到底是怎么生出苏环这块璞玉的?   “还愣着干嘛!跟着一起过来吧。”王永风摇头叹息,以前他还指望苏锦楼能继承衣钵,如今看来是他妄想了,这小子不把自己的招牌给砸了,他就谢天谢地了。   倒是苏环,这孩子颇为合他心意,若是好生教导,说不定他能后继有人。   苏锦楼默默的看了一眼前面的一老一少,蔫巴巴的一步一蹭跟在后面,他怎么觉得自从把儿子带过来之后,先生对自己是越发嫌弃了?而且,貌似还有和自己抢儿子的节奏……   先生,您不能因为你自己没有儿子,就想把我儿子抢过去,这是不道德的! 第102章 求婚   “眼看三年大比将至, 最近府城是越发热闹了。”陶真与苏锦楼临窗而坐,看着楼下的比试不由心生感慨。   苏锦楼饮尽杯中茶水,对于楼下的叫好声充耳不闻, “人多事也多, 热闹是热闹了, 就是烦人的慌,这已经是今天所见到的第三场比试了,也不知这些学子哪来的精力成天找人比试, 好生温习书本为接下来的三年大比作准备难道不好吗?”   陶真笑着摇了摇头,“众多学子齐聚府城,乃是一大盛事,不借此良机比试一番岂不可惜?”   “嘿嘿!”苏锦楼坏笑的看着陶真,“学霸的思想真是与众不同, 像我这般心里没底的人有时间就赶快看书, 哪有心思比试?老话说得妙,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我就想着临时抱佛脚多看两本书,说不定考试就考到了呢。”   陶真哭笑不得,“苏兄, 你真是……”   话还未说完只听一旁传来一道声音, 语气及其讥讽,“某些人平日里不好生进学, 就想着考试之前再努力,还说什么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大言不惭, 也不嫌丢人的慌。”   苏锦楼转眼一瞧,邻桌一个明显学子打扮的陌生男子正轻慢的看着自己,想来刚才那句讥讽之语就是出自此人之口。   苏锦楼笑眯眯的问道,“这位仁兄,请问我们认识吗?”   那学子满脸不屑,“不认识!我羞于你这般不思进取的人为伍。”   苏锦楼起身,三两步的走到那学子身前,那架势唬得此学子两股战战,几乎夺门而逃。   “你……你想干嘛?君子动口不动手,大庭广众之下难不成你还想动武不成?”   苏锦楼摸了摸下巴,流氓气十足,“就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我一拳下去你还安有命在?话说,你也说了,我们根本不认识,那你还在我与陶贤弟说话之际肆意插话?这难道是君子所为?祸从口出的道理懂不懂?我又没得罪你,你就讥讽于我,像个疯犬似的乱吠,干脆叫个救护车把你送进精神病院吧。”   虽然个中有些话听不大明白,但“像个疯犬”这句话还是能明白的,那出言不逊的学子气的眼睛都红了,他猛的站起身来。   “有本事我们就比一比!你若是赢了我就向你道歉,若是输了你就对外大喊两句我是疯犬。”   苏锦楼掏了掏耳朵,状似疑惑不解,“啥?我若是输了要大喊什么?”   那学子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是疯犬!”   苏锦楼双手一拍,“你自己也承认自己是疯犬了,怪不得你随便乱咬人,原来真的有病,算啦!算啦!我不与畜生,尤其是生了病的畜生计较,你走吧。”   苏锦楼随意的挥了挥手,似乎十分大度,那学子整张脸成了猪肝色,他大喘着粗气,气急之下直指苏锦楼,“你给我等着!”   说完话后就匆匆而下离开了酒楼,苏锦楼见状立马付了银钱拉着陶真迅速离去,这一系列的动作弄得陶真一脑门子雾水。   “苏兄,你这是在干嘛?”   “当然是另找地方吃饭啊,”苏锦楼理所当然的回道,“看刚才那人的表现,明显是战斗力太渣说不过我,打算出去找人来找回场子,现在不走,难不成真等他找了人来比试什劳子诗词歌赋啊?再说了,他让我等着,我就乖乖的等着,那多没面子啊。”   陶真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苏兄,此言甚是有理。”能把临阵脱逃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又具有艺术性的,他真是头一回见到,当真是长见识了。   苏锦楼一脸还是你懂我的表情,“陶贤弟真不愧是苏某的知己,懂得苏某人的良苦用心。”   陶真这回只能尴尬的呵呵了,良苦用心?是怕输掉比试没面子吧,唉!苏兄跟着晋亭先生学了那么长时间,诗词方面只能勉强一作,传闻晋亭先生当年于诗词一道上甚是被人追捧,可见苏兄当真不适合吟诗作对,行风雅趣事。   “我吃完饭后打算去牧场看马,陶贤弟可有兴趣一道前去?”   对于苏锦楼的相邀,陶真直言拒绝,“苏兄相约我本不该拒绝,但先前我与他人已经有约了,只能辜负苏兄美意,不过,苏兄刚才还说有时间宁愿多看两本书,但我观苏兄还有兴致去相马,可见苏兄对于三年大比定是成竹在胸了。”   面对陶真的调侃苏锦楼只是半挑了下眉毛,“我发现陶贤弟最近越发的不正经了,竟然在大街上就公然取笑我,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陶真从善如流接了一句,“或许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说完不待苏锦楼回话便径直朝前走去。   苏锦楼愣了一秒,不可置信的用手指着自己,“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随即一声嗤笑,三两步的赶上陶真,一手揽住陶真肩膀,“近朱者赤,我只听到这四个字,就当你是夸我的了。”   陶真满脸无可奈何,“苏兄,我真是服了你了,随你怎么想吧,你开心就好。”   苏锦楼挑了斜对面的酒楼吃饭,果然不出所料,就在他与陶真走后不久,先前离开的学子带着四个同样学子打扮的人进了酒楼,因为找不着苏锦楼,那学子还大发了脾气。   苏锦楼指着全无形象的学子,对陶真说道,“此人不仅有病,心性也甚是狭窄,动怒伤肝,他就不怕英年早逝吗?”   陶真只管吃饭,并不搭理苏锦楼,人家动怒伤肝,也不瞧瞧是谁让他动的怒,苏兄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这种偷偷在背地里瞧着别人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的样子,真是……太爽了!怪不得苏兄总喜欢气人,以后自己也可以试试。   大庆朝在举行乡试的前一年,会由督学大人主持一场自上而下的科试,这场科试的应试人是所有想要参加乡试的秀才,考试共计四天,凡取列一、二等或三等前三名的学子便取得了次年参加乡试的资格。   苏锦楼此次考试心中不慌,与以往的心虚上阵相比,这一次他多了几分底气,可也不能说有百分百的把握拿到乡试资格,故而他是抱着一种随缘的态度来考。   答卷时尽最大的努力去答,若是成功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失败大不了重头再来,最多被先生惩罚与小白看星星看月亮,谈诗词歌赋谈人生哲理,苏锦楼表示,这些都是小case,他都麻木了。   进场之时的搜检与先前的科考大同小异,苏锦楼进了考场后心态轻松,头脑清晰,答卷时下笔如神,状态不是一般的好。   等到取得乡试资格的名单贴出来后,苏锦楼三个字赫然在榜,而且这一次他终于摆脱了吊车尾的黑历史,即便名次偏下,但好歹能和先生交代了。   就在苏锦楼庆幸自己没有垫底的时候,王家母女两人正发生激烈的争执。   近来吴氏在为王文珺挑选夫婿,王文珺早已对苏锦楼芳心暗许,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行事颇为果断,便直接找到了吴氏,开门见山的说道,“娘,您不用再费心为我挑选夫君了,我喜欢的人是苏锦楼,我要嫁给他。”   “你说什么?你要嫁给苏锦楼?”吴氏万万没想到一向懂事稳重的闺女竟然有了意中人,而且还是个成过婚的男子。   “是的,娘,您没有听错,我的意中人是苏公子,我想嫁给他。”   吴氏见王文珺眼神坚定,态度果决,心知文珺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可文珺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一个已经成过婚的人,尽管据老爷所说苏锦楼已经与原配和离,但膝下还有一个孩子,更别提苏锦楼的家事门第都太低了,当真不适合当文珺的夫君。   “文珺,你别任性,先不说苏家与王家是否门当户对,只苏锦楼膝下有一个孩子,我就不可能让你嫁给他。”   “娘,我非苏锦楼不嫁,即便你逼我嫁给了别人,可那人终究不是我所喜欢的人,我是不会幸福的。”   “文珺,”吴氏苦口婆心的劝道,“你还年轻,不知过日子的辛酸,只凭着喜欢并不能把日子过好,即便你与未来的夫君没有感情,等到你们成婚以后,经过长时间的相处自然也就有感情了。”   “不!”王文珺摇头,“娘,我不会嫁给别人,我只嫁给苏公子一人,若是没法做他的妻子,我宁愿搅了头发做姑子去。”   “你!”吴氏气急,竖起右手猛的向王文珺扇去,可到底心中不忍,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文珺,你怎么如此任性?苏锦楼膝下有一孩子,你若嫁过去就得当现成的后娘,后娘难当,稍有不妥便会被人指责,更何况你向来喜欢吟诗作对,煮茶养花,这些苏锦楼能给你吗?”   “娘,女儿不孝,”王文珺跪在了吴氏的面前,“可是女儿只想任性这么一次,从小到大女儿没有求过您什么,这一次我想自己追求幸福。”   “文珺,”吴氏抚摸着王文珺的面庞,“临平府有不少青年才俊,家事门第,才情学识,不知比苏锦楼好了多少倍,你怎么偏偏只看上了苏锦楼?”   王文珺垂下眼眸,羽睫微颤,“娘,自古才子多薄幸,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并不能当饭吃,过日子还得切合心意才好,更何况,苏公子侠义心肠,有勇有谋,他也不比临平的公子哥差在哪儿。”   “而且……”王文珺知道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妥,但她仍然说出了口,“爹爹当年名动汴京,如今更是受到天下学子的追捧,有多少人羡慕娘亲能嫁给爹爹,可是,可是内里的辛酸也只有娘亲自己知道。”   当年爹爹将庶女抱到娘亲的膝下抚养,还出于愧疚让王文玥占了嫡长女的身份,娘亲将长姐抚养长大从未有过一丝苛求,最终得到了什么?嫡庶不分,委屈正妻,这些都是爹爹所犯的错,才学出众并不能代表一切,更不能当做嫁人的标准。   “娘,您就成全我吧……我知道让您为难了,可是女儿只想争取这一次。”   吴氏见文珺苦苦哀求的看着自己,心下一软,“文珺,你想过没有?若是苏锦楼以后辜负了你,你该怎么办?”   王文珺斩钉截铁的回道,“不管将来如何,女儿只把握当下,依女儿之见,苏公子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即便是看在爹爹的面子上他也不会苛待于我,若当真有那么一天,苏公子厌恶了我,那么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娘!”王文珺抬首,直直的看向吴氏,“我想赌一把,我就赌苏公子不会负我。”   吴氏轻声哀叹,儿女都是债,既然文珺主意已定无法更改,她也只能尝试和老爷沟通此事,若是最终事成,文珺低嫁,以自家的门第以及老爷和苏锦楼的师生情谊,想来文珺应该不会受苦。   “此事先不着急,待我和你爹谈过再说。”   王文珺欣喜不已,“娘,谢谢您!女儿累的您操心了。”话刚说完就实实在在的磕了一个响头。   吴氏赶忙将王文珺拉起,“我们母女之间哪还需这般虚礼?无端生分了,这事成与不成还得看你爹的意愿,不过,既然苏锦楼那小子要娶你,该是他亲口与你爹说这事才好。”   王文珺尴尬不已,她讪笑了下,“娘啊,那个,苏公子还不晓得我对他的情意,所以……这事还得你多费费心。”   吴氏不可置信,“单相思?你就没想过若是苏锦楼不愿娶你,你不是白折腾了?再若是他有了意中人,你不白费感情了?”   王文珺对此并不担心,“苏公子每天带着一个孩子来爹爹这儿,哪来的时间寻意中人,至于单相思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大事,我今天就去问问苏公子的意愿。”   吴氏惊疑不定的看了看王文珺,总觉得今日的文珺行事不同于往日,似乎少了几分矜持,多了几分豪放不羁。   王文珺似乎看出吴氏的想法,“娘,今日女儿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来同您说明心意,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我就不会因为女儿家的矜持止步不前。”   矜持?矜持又不能当饭吃,若是再不同苏公子说明心意,一旦半路杀出个截胡的,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娘,女儿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看中苏公子并非因为才情样貌,而是因为他的品性,他能因为当初的一面之缘,在我危难之际就出手相救,亦能因为朋友情谊当众得罪权势滔天的凉王之子,这样有情有义又有担当的男子值得托付终身。”   吴氏双眼饱含担忧,“但愿苏锦楼不会辜负我儿的一片心意。”   于是,当苏锦楼兴致勃勃的去先生那边报喜之时,突然被王文珺拦住了去路。   “王姑娘?你有何事?”   王文珺轻咬唇瓣,深吸一口气,直视苏锦楼的双眼,“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苏公子可知这句话的含义?”   苏锦楼,“……”这是什么节奏?难不成是先生想出来的新的考校方式?   “苏锦楼,今日文珺只想问一句,你,可愿娶我?”这话说完王文珺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目光灼灼的看着苏锦楼,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呆若木鸡的苏锦楼,“……”肯定是昨晚没睡好,出现幻听了。   王文珺上前一步,“苏公子,是否是文珺行事太过莽撞,吓到你了?”   岂止是吓到,简直是惊悚!苏锦楼内心深受震动,此刻他只有惊没有喜。   苏锦楼挠了挠头,他眼珠子乱转,左瞧右看就是不敢正眼直视王文珺,“王姑娘,那个,你是不是昨夜没睡好,所以头脑有些不清楚?”不然的话怎么说起胡话来了?嫁给自己?她图啥呀?这是得有多想不开。   “没有,我头脑十分清醒,知道自己做什么说什么,你,可愿娶我?”   苏锦楼沉默片刻,他确实想成婚,也想有一个家,王姑娘性情稳重处事大气,人品也颇为贵重,确实是妻子的理想人选,可是……   “王姑娘,先生是不会同意的。”   “我只问你的意愿,我爹那边我自己去说。”见苏锦楼仍在犹豫,王文珺问道,“苏公子可是已经有了意中人?”   苏锦楼摇头,“未曾有过。”   “苏公子可是担心若是娶了我,会委屈你的孩儿?”   苏锦楼再次摇头,“王姑娘为人清明和善,做不来苛待幼子之事。”   “那么就是担心我会不敬公婆,与妯娌不睦?”   “不是,”苏锦楼继续摇头,“王姑娘的人品苏某人还是信得过的。”   “既然苏公子没有意中人,又信得过我的为人,那么苏公子为何如此犹豫不决?你,可愿娶我?”   这是王文珺第三次问出“可愿娶我”之言了,苏锦楼只能直言心中顾虑,“我只是一个乡下小子,我担心我给不了你所想要的生活。”   “你不是我,又岂知我想要的是什么?”王文珺态度坚决,颇有一种苏锦楼不回答就绝不罢休的劲头,“苏锦楼,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苏锦楼再次确认,“不后悔?”   王文珺眼眸坚定,“不悔!”   “好吧,”苏锦楼回道,“我愿意娶你,尽我所能给你想要的生活。”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被一个女子求婚了,此女子还是个古代大家闺秀,原来女子豪放起来比之男子更为直接,所以说,古代女子当真不可小觑也。   王文珺喜笑颜开,正当她要说什么之时,陡然听到一声怒吼。   “你们在干什么!!!”   王文珺与苏锦楼齐齐看向一旁,只见王永风面如黑炭正站在廊下气急败坏的看着他们,连平日里保养得当的胡子都凌乱了。   王文珺,“……”失策了,早知道刚才应该找个隐蔽点的地方说事的。 第103章 为母   王永风正襟危坐, 面色平静,只有稍显凌乱的胡鬚显示出刚才的气急败坏。   “苏锦楼,你是不是早就和文珺有了私情?你是不是故意接近文珺, 利用她的善心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你……”   眼见自家爹爹越说越离谱, 王文珺连忙打断了王永风的话, “爹爹,你是不是最近又去看那什劳子的话本了?女儿早就和您说了,少看那些市井中流传的乱七八糟的话本, 看多了会影响心性的。”   王永风被闺女的话会心一击,心头一梗,刚想说话,被王文珺带歪了思绪的苏锦楼兴致勃勃的问了一句,“咦?先生也看话本?不是说话本什么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书吗?原来先生还好这一口啊。”   “对啊, ”王文珺一点也不介意自家亲爹的黑脸, 三下五除二就揭了他的老底,“你别看爹爹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样子, 实际上那都是装门面用的,私底下他可喜欢看话本了。”   “那先生都喜欢看什么样的话本啊?”   “嗯……”王文珺认真的想了片刻,“他好像不怎么挑嘴, 你看啊, 前年那些话本写的是落魄书生与官家小姐的风流韵事,去年写的是山野精怪与落魄书生之间的爱恨纠葛, 今年最受欢迎的叫《黄粱一梦》,写的是落魄书生一朝金榜题名, 被公主招为驸马,从此加官晋爵的故事,这些爹爹都看了啊。”   苏锦楼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怎么这些书里都有落魄书生?不会这些书都是那些落魄书生写的吧……黄粱一梦?可能真的是在做白日梦呢。”   王文珺也来了兴致,与苏锦楼热切的讨论道,“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这些书主人公确实都是落魄书生哎,说不定还真是哪个落魄书生写的,我和你说,虽说个中情节很是说不通,但写书之人的文笔还是挺妙的。”   苏锦楼疑惑不解,“你怎么知道那些话本个中情节不通但文笔不错?难不成你也看过?”   王文珺嗔怒的瞪了苏锦楼一眼,“我好心回答你的问题,你竟然反将我一军?我娘都不给我看那些话本,说是怕我看了会移了心性,我好不容易瞒着娘亲看完那些话本,要是被娘亲知道了这事,肯定得罚我。”   “这又有什么问题?”苏锦楼不以为然,“先生喜欢看那些不靠谱的话本,你这个做闺女的为了监督先生,不让先生步入歧途,这才牺牲小我去看话本的,为的就是了解话本的内容后才能针对先生这一不雅的癖好想出应对之法。”   说完对着王文珺作了一揖,“王姑娘的孝心实在是令苏某人佩服不已!”   王文珺惊讶的瞪圆了双眼,眼中满是钦佩赞叹,原来还可以这样啊……   她对苏锦楼回了一礼,口称,“受教了!”而后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以后娘亲若是不允我看话本,我就把这一番话说给娘亲听。”   这边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着,苏锦楼还当着王永风这个当事人的面带坏人家闺女,看的王永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可他憋气憋了半天,旁边两个人仍沉浸在话本的海洋中不可自拔。   只听苏锦楼说道,“要是你不方便买话本,下次我可以帮你带,若是市面上的话本不合你的心意,我们可以一起编写话本啊。”   “唉?”王文珺兴致高昂,尤为兴奋,“还可以自己编?”   “当然可以,那些市面上的话本不也是旁人写出来的,别人写得,我们也可以写啊,”说到这里,苏锦楼一昂下巴自信满满,“不是我吹,要说情节,我脑中的故事情节比那些个酸腐书生所写的小说精彩千倍万倍,就是这文笔没人家流畅,不过现在有你在,文笔也不需发愁了,到时候我设想情节,你负责写书,我们双剑合璧在话本界独占鳌头,碾压一众土鸡瓦狗。”   “好呀……”王文珺双目灼灼,兴奋之意溢于言表,“那我们赶紧约个时间……”   眼见这两人竟然当着自己的面谈“约会”的时间,王永风猛然一阵咳嗽。   “咳!咳!咳!”   这声音似乎都要把肺给咳出来了,王永风的脸色青了白,白了黑,好像一个调色板。   王文珺这才关心的问道,“爹,你嗓子不舒服?”   王永风幽幽的来了一句,“我心里不舒坦。”眼看闺女胳膊肘往外拐,他心里能好受?   “文珺啊,苏锦楼这小子他不通诗词,不解风情,长得也就一般般,你到底看上他哪点了?”   王文珺慢悠悠的瞥了王永风一眼,“我就喜欢不通诗词,不解风情,长得一般般的人,若是我未来的夫君长得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又才情出众,出口成章,那得招来多少烂桃花啊,爹,你说是也不是?”   王永风嘴角微抽,怎么总觉得文珺这话意有所指啊……尤其是一边看着自己一边着重强调“烂桃花”这三个字,难不成自己真的招惹了不少烂桃花?可世家之中,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他身边除了吴氏这个正妻,只有三个妾侍,四个通房,应该已经算是够洁身自好的了吧……再说,那些个妾侍通房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他平日里最为尊重的还是吴氏这个正妻。   “文珺,苏锦楼这小子家世太低,与我们王家门不当户不对,你嫁过去……”   “爹,”王文珺又一次打断了王永风的话,“世间王侯并非生来即是王侯,他们是受祖上蒙荫才能得享荣华,世家亦是如此,苏公子如今的家世确实不如王家,可焉能断言将来苏家不会超越王家?”   就苏锦楼这小子能带着苏家一飞冲天?王永风有些不以为然,苏锦楼文采平平资质有限,科举一途还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在武道兵法上倒是天赋异禀,可大庆向来重文轻武,除非哪天他苏锦楼去造反当皇帝,不然他哪来的资本让苏家超越王家?   与其将希望寄托在苏锦楼身上,还不如把光耀苏家门楣的重任交托到小苏环的手上,那孩子可比他老子聪明多了。   王文珺见王永风并不相信她的这番话,便不再多言,只道,“反正我就认定苏公子了,您若是怕我受委屈,就帮女儿多准备点嫁妆。”   王永风瞠目结舌,明明他是不同意将文珺嫁给苏锦楼的,怎么现在陡然就谈到嫁妆了?还要多准备些?他还没瞧见苏家的聘礼呢!   不对!差点想岔了,他还没同意这桩婚事呢。   王永风瞧着一旁老神自在的苏锦楼,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实在是欠揍,“苏锦楼,婚姻大事绝不能视为儿戏,你自己有什么想法?身为堂堂男子汉,总不能只让文珺一个女子为你出头吧。”   苏锦楼但笑不语,对于先前先生不客气的贬低之言,心中无一丝芥蒂,这么长时间的教导之恩,他不可能因为先生的一两句话而忘恩去记恨先生,而且,换位思考,人家先生好好的宝贝闺女竟然胳膊肘往外拐护着一个“一无是处”的臭小子,换做是他,他也会急眼的。   反正他都要娶人家闺女了,吃亏的定是先生,如今被先生说两句不中听的话出出气,他又不会有什么损失,索性他脸皮够厚,心理抗压能力尤为强大,什么风霜刀剑都能扛得住。   “先生,晚辈确实家世低微,又不解风情,您说的都是事实……”   苏锦楼的肺腑之言只说了一半,王文珺连忙说道,“苏公子,你不必妄自菲薄,文珺若是看重家世和才情,今天也不会拦住你的去路让你娶我了。”   这话一出,苏锦楼还没咋样,王永风首先炸毛了,“文珺,什么拦不拦娶不娶的,你看看你,还有女儿家的半点矜持?平日里女夫子的教导难不成都忘了?”   王文珺今日已然豁出脸面,在对吴氏表明自己意愿之时她就斩断了后路,此时面对亲爹的责问她分毫不让,显得格外锋芒毕露。   “爹,女夫子教导的并不止女儿一人,女儿可还记得,当初夫子教导的第一个学生是长姐,爹爹不该怪女儿,要怪就怪夫子教导的不好。”   “你!”王永风气得直喘粗气,他既心痛又无奈,“文珺,你是在怨我。”   “爹爹,你想哪里去了?女儿怎么可能怨您?”王文珺轻描淡写的说道,“女儿只是觉得爹爹当日既能成全长姐,今日也能成全女儿。”   屋外突然传来一道女声,“你爹爹当然会成全你。”   吴氏神色从容,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踏步而来,她挥了挥手,身旁的下人立马井然有序的退了下去,身形利索,连一丝噪杂之音都听不到。   吴氏又对着苏锦楼和王文珺二人说道,“文珺,你和苏公子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与你爹细谈。”   “是,”王文珺和苏锦楼一同对着吴氏行礼,随即双双离去。   “夫人,”屋内只有王永风与吴氏二人,见状王永风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焦虑,“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真同意将文珺嫁给苏锦楼?”   吴氏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确实同意了,有什么不妥吗?”   王永风猛然起身,“难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吴氏出言打断了王永风的话,“我知道苏锦楼出身乡下,也知道他有一个和离的原配,更知道他还有个儿子。”   “你知道?”王永风满心怒火无从发泄,说话声音不由变大,“既然你知道苏锦楼的家世背景,你竟还忍心将文珺嫁给苏锦楼?”   “文珺自己欢喜就好,其他的……”吴氏沉吟片刻后说道,“你教导苏锦楼那么长时间,这孩子的性子你应当能探出一二来,他决不是个忘恩负义不念旧情之人,你既对他有教导之恩,文珺又对他满腔深情,只凭着这两点他应该不会辜负文珺。”   王永风全然不赞同,“文珺嫁人是王家和苏家两个家庭的事情,不是说只凭着文珺欢喜,苏锦楼相护就能将日子过的安稳,婆媳之间,妯娌之间,还有后娘与继子之间的关系,都需要妥善处理,更何况,文珺是我王永风的嫡长女……”   “嫡长女?”吴氏一声轻笑,嘴角的弧度越发嘲讽,“老爷,这么些年你终于记起我的文珺才是王家的嫡长女了。”   王永风怔怔的看着吴氏,千言万语一句也说不出,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疼。   “夫人……我……”他喉咙干涩,声音沙哑,只说了这几个字便再也无从开口。   “老爷,即便文珺不嫁给苏锦楼,嫁到别人家,还是要处理婆媳关系,这并未有什么不同,若是嫁到苏家,就凭着王家的实力与老爷的威严,苏家就不敢怠慢文珺,文珺的性子我是了解的,她不是仗势欺人得寸进尺之辈,等她在苏家站稳脚跟,经过长时间的相处,苏家人会真心接受文珺的。”   “如若老爷没什么意见的话,这事就这么定下了,改天我们和苏家商议一下两家的婚事,老爷还是好生琢磨一下该添哪些嫁妆为文珺陪嫁吧。”   吴氏说完毫无踌躇径自朝门外走去,徒留王永风一人在屋内怔怔出神,吴氏行至廊下,抬首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眸中愁绪一闪而过。   她与王永风亲梅竹马,曾经她是多么欢喜,欢喜那个惊才绝艳,名动汴京的男子是自己的未婚夫,她心心念念的盼着嫁给他,绣着嫁衣,念着往日里他送过来的诗词,满心满眼都是他,直到张秀灵的出现,在她的心中深深的划下了一道血痕,后来张秀灵死了,留下了一个孩子。   为了那个孩子,她委屈了自己的亲生闺女,为了王家和吴家两家的交好,她眼睁睁的看着夫君纳了一房又一房妾侍,看着夫君为青楼名妓写下了一首又一首诗词,一开始她的心会疼会累,她会流泪会看着烛火一夜不眠,后来次数多了看的多了,渐渐的就麻木了,心中再也不会起一丝波澜。   或许文珺嫁给苏锦楼这般不通诗词不解风情的人是一件好事,毕竟,这年头,稍微声名在外的学士都会为那些个名妓赋诗作词,会拈花惹草招蜂引蝶,苏家是农户,农户中应该是不兴妻妾的,如今唯愿苏锦楼将来能少纳几房妾侍,这样文珺也能少流些眼泪。   思绪万千,带着无尽的担忧,吴氏轻舒一口气,她要养足精神,等待着苏家人的到来,头一次见面,可不能让未来亲家心中不满。   文珺,既然你选择了苏锦楼,为娘的,必定为你铺平道路。 第104章 两姓之好   “酯儿, 爹爹有件事要和你说。”苏锦楼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行为十分扭捏窘迫。   这几天苏锦楼忙着三年大比的应试,并未去王家报道, 苏环独自一人前去王家聆听教导, 直到今天发榜之日, 他专门在家中等候着苏锦楼的消息。   原本他是打算与苏锦楼一道同去,但苏锦楼说看榜学子人数众多,人多易发生纠纷, 便让他乖乖留在房内。   不过,依着苏环的想法,爹爹分明是怕落榜,在别人面前丢了脸面,如今看爹爹的神情状态, 似乎当真是落榜了。   苏环放下手中书籍, “爹爹,您有何事?是三年大比未取得名额吗?”苏环小大人似的拍了拍苏锦楼的胳膊, “爹,此次落榜我早有预料,你不必觉得自卑, 等到三年以后, 爹爹重整旗鼓,必定会榜上有名的。”   “你, 你早有预料?”苏锦楼不可置信,“料想到我会落榜?”还没出结果就为他唱衰, 这还是亲儿子吗?   苏环点头,“所以说,爹爹别难过了,我不会笑话你的。”   苏锦楼哥俩好的搂着苏环,语重心长的说道,“酯儿啊,我们来好好聊一聊,自从你跟着先生读书,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可谓是一落千丈,可即便这样,你也不能如此唱衰啊,我还没说结果呢,你就断言我拿不到乡试的名额,你是对我多没信心啊。”   也不知道先生对苏环这孩子说了啥话,他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光辉伟岸英明神武的慈父形象自此一去不复返,虽说他学业确实不咋滴,但好歹顾及一下他这个当父亲的尊严嘛。   “以后少听你师公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尤其是关于我的,更不能信。”   苏环无可奈何,心中又一次生出一种无力之感,虽说师公经常说自家爹爹不堪造就,是个榆木脑袋,但他还真就没有尽信,可他是有眼睛的,这些日子以来他亲眼目睹爹爹是怎样的“不堪造就”,最终确定师公当真没有诓他。   “这么说来,爹爹你拿到乡试名额了?”   “那是!”苏锦楼下巴一抬,右手大拇指一抹鼻尖,浑身上下无处不透露着骄傲自豪,“也不瞧瞧我是谁,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嘿嘿,你爹我可是天才!区区一个乡试名额还不是手到擒来?”   苏环意味不明的瞥了瞥苏锦楼,也不知道前段时日被师公训得似个鹌鹑一样的某人是谁,天才?某方面,爹爹确实挺天才的,至少内心深处十分强大,不管师公训得再狠说话再难听,爹爹转头就能将训戒之言抛诸脑后,而后该玩玩该吃吃继续逍遥自在的过日子,不受半点负面影响。   “既然爹爹已经拿到了乡试名额,那爹爹又有何事难以启齿?”苏环当真想不通,除了落榜丢人一事,还有何事能让平日里淡定自若的父亲露出窘迫的姿态来。   “那个……酯儿啊,我,我给你找了个后娘。”面对苏环,苏锦楼心里是没底的,故而说话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的“后娘”二字时几乎就是含在喉咙口的,显得模糊不清。   没曾想苏环来了一句,“是师公家的文珺姐姐吗?”   “啥?”苏锦楼惊讶不已,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你咋知道?我还没说呢!难不成你还当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苏环对着苏锦楼不雅的翻了个白眼,“自从我去师公府上,文珺姐姐对我爱护有佳,即便是因着师公的原因,也不该事事关心照顾,我思来想去,文珺姐姐应该是对你意图不轨,啊!不对!是芳心暗许。”   粗心大意的苏锦楼仔细回想了半天,他平日里还真没注意到王文珺是否对苏环关怀备至,他每天忙着学文习武,头昏脑胀,时间尤其不够用,哪有空闲观察那些有的没的。   “这么说来,我就不能称其为文珺姐姐了,该称呼她为文珺阿姨了,”说到这里苏环百思不得其解,“令我唯一想不通的是,文姨到底看上爹爹哪点了?”说完话后苏环还从上往下仔细瞧了瞧苏锦楼,似乎是在寻找自家爹爹身上的闪光点。   这话可说到苏锦楼的心坎里了,他也颇为想不通,“是啊,我也想不通啊,她这个审美观的确有些与众不同啊……”   说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和儿子一起贬低自个儿,苏锦楼立马改口,“当然是因为你爹我与众不同,人品贵重,才让你文姨另眼相看,你爹我还是非常优秀的!”   苏环摇头轻叹,不与苏锦楼做过多的口舌争辩,爹爹说这话也不嫌心虚,怪不得以前村里的刘爷爷总说王八对绿豆看上眼了,说的应该就是文姨和爹爹吧。   以往苏环总是操心苏锦楼的终身大事,如今眼看着苏锦楼即将脱离单身行列,苏环的心中百般滋味虬结在一起,既有为爹爹能找到一个相伴的知心人而欣喜,又有一种莫名的心酸与失落,不过,若是那人是文姨,想来以后他们一家三口应该能和睦相处吧。   于是第二天,当苏环再次见到王永风之时,很乖觉的改了口,口称,“外祖父,酯儿在此给您见礼了。”   王永风满腹言语就这么噎在了嗓子眼,心口堵得慌,面对苏环这个向来偏爱的晚辈,他完全摆不出一张冷脸,连一句重话都不愿说。   他和声细语,与昨日质问苏锦楼的那个严师判若两人,“酯儿不必多礼。”又上下来回寻找,最终找了个羊脂白玉送了出去。   上一次是作为师公给出的见面礼,这一次这孩子改了口,当然得送新的见面礼,那羊脂白玉是王永风日日把玩的心爱之物,如今说送就送出去了,丝毫不见心疼不舍之意,这待遇与对苏锦楼的态度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   苏环双手接过羊脂白玉,低垂的眼眸闪过一丝狡黠之色,既然师公默认了“外祖父”这一称呼,又送出了如此珍贵的见面礼,想来应该算是接受爹爹这个女婿了吧。   心绪一闪即逝,苏环再次抬首,眼中一片清明,面上不见丝毫不妥,又一次成了王永风眼中赞不绝口的翩翩小少年。   苏环眉眼温和,双眼弯成了月牙,笑得一脸乖巧亲切,“多谢外祖父。”   见状,王永风也柔和了眉眼,此时他甚至连先前嫁女儿的不甘不愿都少了几分,好歹白得了小苏环这一合心意的外孙,这也算是一种莫大的安慰了。   这边新鲜出炉的祖孙二人和乐融融的交谈着,那边被两人冷落一旁的苏锦楼心酸的无以复加,明明是他要娶先生的女儿,如今怎么觉着是自己亏了?   儿砸!你的老父亲在这边呐,快瞧瞧我啊~~   然而,苏环小朋友正与外祖父专心讨论学问,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不可自拔,况且他又没有读心术,自然感受不到老父亲的心酸无奈。   一个半月后,苏顺安与刘氏风尘仆仆的赶至府城,他们俩接到了苏锦楼的来信,信中告知需要老俩口去府城商议婚事。   当初看到信件内容,老俩口都被惊的不知所措,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不停的确认写信人以及收信地址,生怕是谁耍着他们玩或者是寄错了信件。   可即便是将信翻烂了,那信上的收件人确实是棠柳镇河西村苏顺安,落款者亦是苏锦楼,最终他们才确信,三郎自个儿在府城找了一门亲事。   “老头子,”刘氏到现在都有些如梦致幻,深感不真实,“我前些时日还打算找镇上的媒婆帮三郎相看人家,转眼间三郎自个儿就把终身大事给解决了,我怎么觉着像是在做梦呢。”   苏顺安亦有同感,这一路上他尽想着这件事,头脑昏昏沉沉,快成一坨浆糊了,可他身为老苏家的一家之主,关键时刻还得要端得住,绝不能和自家老婆子似的浑浑噩噩。   “三郎自个儿解决终身大事,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你往日里总念叨着三郎一人在外求学,身边没个照料的人,如今眼看着三郎寻到了能够相伴一生的人,你却不敢相信了?”   刘氏仔细琢磨着苏顺安的话,也觉得自个儿有些矫情了,“对!这是大好事,我们得感到开心,若是被未来亲家见到我们满面愁容,以为我们不满意这桩婚事,心生误会就不美了。”   苏顺安嘴硬道,“这些日子我可一直都是开心畅快的,也就只有你一人面有愁思。”   死要面子!刘氏懒得搭理苏顺安,这也就是在外面,她给当家的面子不与他计较,要是在家里,她肯定得关起门来和他好好掰扯掰扯。   “爹,娘,”苏锦楼这几日都会来府城门前等待,今日可算是把人给等到了,“你们辛苦了,路上可还顺利?”   “三郎,”刘氏连连点头,眼眸中溢满了思念之情,“路上顺利,我们走的是官道,也未受什么颠簸之苦,你放心,我和你爹身体好着呢。”   随即又迫不及待的问道,“是否需要我们现在就与未来亲家见面?”   苏锦楼赶忙将苏顺安与刘氏拉到身旁的马车上,“爹,娘,一路奔波劳碌定是累极了,快进城歇歇脚,待得明日再与先生师娘见面。”   “先生?师娘?”苏顺安大惑不解,“不是说是来见未来亲家的吗?”   “额,爹,我要娶的人就是先生家的女儿,这事是这样的……”   一路上苏锦楼将事情原委大致的说明了一下,到了地方后又安排苏顺安老俩口吃饭洗漱。   “爹,娘,今日你们且安心休息,明天我带你们去见先生和师娘。”   第二天,苏家与王家两家人在酒楼包厢会面,吴氏与王永风先到,当看见苏锦楼领着一对衣着朴素但打扮的十分干净妥帖的老夫妇过来时,立马猜到这二位应该就是苏锦楼的父母了。   王永风与吴氏赶忙起身相迎,“想来二位便是苏生的父母了?劳烦你们从千里之外的地方赶至府城,我与拙荆实在是心中有愧。”   “哪里,哪里!先生客气了,”苏顺安回应道,“听我家三郎说,他一直聆听先生教导,就连苏环也同在先生家学习,这份恩情我们老俩口铭记在心。”   “大家就别再客气了,”吴氏招呼众人,亲自拉着刘氏的手将其奉为上宾,“老姐姐,我一见到您就倍感亲切,可见我们两家人是天定的姻亲。”   先前苏锦楼已经把王家的背景大致的介绍了一番,也向苏顺安老俩口说明自己与先生的师生关系,刘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以前镇上的戏文里有唱过,说是大户人家的主母矜持爱面子,尤其是面对不如自己的人时都喜欢给一个下马威。   来这里的路上,刘氏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待会儿下马威的威力有多大,她都要忍耐退让,三郎好不容易遇到个合心意的姑娘,可不能再让婚事给告吹了。   可如今看着,怎么总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不一样?下马威呢?眼前这位夫人好生和蔼亲切,还主动拉着自己入座,难不成这年头的下马威就是把人摁凳子上坐着?   吴氏不知刘氏心中的百般纠结,她招呼店小二点了酒席,热情的款待苏顺安老俩口,推杯置盏后,与刘氏的感情迅速升温,二人直接以姐妹相称了。   气氛正浓,吴氏趁机说道,“老姐姐,既然两个孩子互有情意,不如今天就此定下两姓之好,我们王家并非苛责之人,文珺性子向来温和,她绝不会阻止锦楼那孩子纳妾,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若哪一天锦楼当真看中了哪家女子,可与文珺商议纳妾,但绝不能瞒着文珺置办外室,正妻有正妻的尊严与体面,这一点谁都不可逾越。”   “纳妾?外室?”刘氏瞠目结舌,嗓门拔高了八度,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三郎在府城读书的这些日子还起了纳妾的心思?   刘氏陡然朝门外吼道,“苏三!你个小兔崽子给我滚进来。”   苏锦楼一脸迷茫的走了进来,还未出声询问,被刘氏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苏三!你来府城是读书的,不是让你沾染那些个陋习的,我们苏家可不兴纳妾那一套,置办外室更是不可能,你要是敢背着文珺偷偷与别人私会,做那起子对不起文珺的荒唐事,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刘氏偏爱小儿子,但这种偏爱是有底线的,苏家男儿不纳妾,这是准则,如若不是因着这点,原主苏三也不会偷偷瞒着刘氏花天酒地成日去红秀坊找相好的了。   苏锦楼满脑门子问号,什么鬼?什么纳妾外室的?他啥时候对不起王文珺了?   一旁的吴氏同样目瞪口呆,天知道她说这些话只是以退为进,她从来不奢望苏锦楼能守着文珺一个人过日子,男子哪有不偷腥的?只不过,有些话她这个当娘的提前说了,至少能在刘氏这个亲家母面前为文珺夺得一席之地,以后不论苏锦楼身边有再多的莺莺燕燕,都不会影响文珺的正妻之位。   可她没想到,未来亲家母是个实在人,她只不过说了个开头,人家就把苏锦楼叫了进来,上去就是一顿说教,这效果……她很满意。   吴氏低头喝了一口茶水,微笑的观看着刘氏训子。   苏锦楼一头雾水的被叫了进去,无缘无故的被训了一顿,又被刘氏颇为嫌弃的赶了出来,从头至尾他都是逞懵逼状态。   他头昏脑胀的站在包厢门外,双目茫然,瞳孔放大,怔怔的盯着远方,不知从哪儿吹来了一阵微风,苏锦楼陡然清醒了过来。   等等!他啥时候说要纳妾了?啥时候要置办外室了?娘啊,你到底又在瞎想个啥啊?   苏锦楼满脸委屈,就差在脑门子上刻上一个大大的冤字了。 第105章 乡试   古代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王家与苏家的主事人达成共识,过了父母这一关,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六礼是必过的, 按理说亲迎的季节大多选在春天, 州以农立, 适逢农闲,丰收为是,正好婚配, 但苏锦楼明年要参加乡试,结婚又不是抬个轿子把人接走就算了事的,中间的程序隆重又繁琐,故而双方决定将婚期定在了金秋十月。   正好明年八月举行秋闱,十月份苏锦楼的成绩也应该出来了, 若是有幸登榜成了举人, 自然是双喜临门,若是不幸落榜, 好歹成婚了也算是一种安慰。   转眼之间,乡试开考在即,期间, 苏锦楼与王文珺的婚事已经走完了前五礼, 只差最后的亲迎了,这一年王文珺芳龄十八, 正值佳期,而苏锦楼已然二十有六, 膝下有一九岁小儿。   乡试是正式步入科举一途的第一关,至于先前的县试府试院试以及三年大比,那都是开胃小菜,是科举前期的准备工作。   乡试每三年举行一次,逢子、午、卯、酉年举行,又叫乡闱,考期在秋季八月,故又称其为秋闱。   主持乡试的有主考官两人,同考四人,提调一人,其它官员若干,八月初六考官们入闱,先举行入帘上马宴,凡内外帘官都要赴宴,宴会结束后,内帘官进入后堂内帘之处所,监试官封门,内外帘官不相往来,内帘官除批阅试卷外不能做多余之事。   乡试共计考三场,每场考三天,三场考试均需考生提前一天进入考场,于是苏锦楼与一众参加乡试的学子在八月初八这一天来到了此次乡试的考场,即“贡院”。   在经历了唱名,严格的搜检,脱衣检查等一系例流程后,苏锦楼在小隶的带领下来到了自己的考棚,考棚亦唤号房,说的好听点叫做单人间,难听点的就叫耗子洞。   号房太狭窄了,左右都用砖块砌得严严实实,一个正常的大男人在这边压根舒展不开手脚,里面的配置也是十分简便,只有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木板当作写答卷的桌子,下面的当椅子,晚上睡觉时则将两块木板一拼当床使用。   除了木板还配置了一盆炭火和一枝蜡烛,炭火是用来取暖和做饭的,考生在考试期间与外界隔绝,吃喝拉撒睡一律在号房内解决。   此次乡试的正副主考官是由朝廷选派翰林、内阁学士担任,苏锦楼这下才明白为何先生让他不要担心凉王之子会在乡试中从中作梗了。   主考官来自汴京,汴京那边是皇帝和太子的地盘,即便凉王在汴京安排了眼线,也不会脑残的为了给儿子出气就暴露暗线,凉王不插手,狐假虎威的周弘文自然不足为惧。   先生应该是不晓得凉王之筹谋,不过以先生的大儒称号以及赫赫名望,足以为一个小小的秀才保驾护航,让自己不受外界干扰,能够尽心尽力的发挥真正的实力。   八月初九考第一场,试以《大学》一文、《孟子》一文,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其中三道四书题每道都要写满两百字以上,四道经义题则需要写满三百字以上,但语句方面需要精练简洁,不然洋洋洒洒写上个上千字,先不说时间足不足,试卷篇幅够不够,只文章冗长啰嗦这一点就足以判除在榜单之外。   十二日考第二场,试以五经一道,并试诏、判、表、诰一道,议论文要求三百字以上,十五日则为第三场,试以五道时务策论,要求结合经学理论对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   从这些考试内容即可看出,真正的科举不是靠着死记硬背就能过关的,更多的在于结合书本知识灵活运用,考官在乎的多是学子对于时事热点话题的见解,而不是僵硬教条式的背书。   考试期间,考场中时不时抬出几个歇菜的考生,有太紧张晕过去的,有拉肚子的,有发疯自杀的,有扰乱考场安宁的,还有的则是点炭火把自个儿烧伤的,状况百出,不一而足。   等到考试结束,城内的药铺生意最是兴隆昌盛,药馆的大夫忙的是脚不沾地,尽给那些个考完试的学子诊治了。   九月初八是发榜日,乡试中举叫乙榜,又叫乙科,放榜之时,正值桂花飘香,故又称为桂榜。   此次参加乡试的学子有近万人,然而榜中名单只取一百五十人,竞争激烈,中榜之难,视为三关试中之最。   在鼓乐仪仗兵士的护送下,张贴榜单的官员将榜文贴在了贡院旁的榜文墙上,原本拥挤不堪的人群顿时精神一震,瞬间人潮汹涌噪声鼎沸。   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发生踩踏事件,为此,官差直接将两个“最为积极”的看榜小厮叉了下去,杀鸡儆猴的效果立竿见影,至少看榜的小厮以及学子们理智回笼,不再拼了命的盲目向前拥挤。   榜单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中榜第六名至一百五十名,另一部分则是此次乡试的前五名,又称“五经魁”,乡试中,每科的前五名必须分别是其中一经的“经魁”,故又称为“五经魁首”。   夺得五经魁首,声名远扬,妒忌的羡慕的佩服的,不论众学子内心多么五味杂陈,都来锦上添花,踵门庆贺。   “陶贤弟,恭喜!恭喜!”苏锦楼双手抱拳,满脸笑意,“恭喜陶贤弟摘得此次乡试第三名,真不愧是学霸啊。”   陶真已经习惯苏锦楼时不时的冒出一些新鲜词汇了,不过此次他也未曾料想到头一次参加乡试就能夺得五经魁中的诗魁,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苏兄谬赞了,只是不知苏兄此次的成绩如何。”   苏锦楼心中无半丝紧张之意,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反正他还有大把的青春年华,浪费几年也没关系。   “不急,不急!我正值青春年少,嘿嘿!这次考不上下次再努力。”   这话一出,不思进取的本质立马暴露人前,人家参加乡试的学子哪个不是求神拜佛希望得中?只苏锦楼这一奇葩,才能说出如此懈怠之言,也难怪王永风总是说他不堪造就了。   陶真开怀一笑,话里话外满是调侃之意,“苏兄确实青春年少啊,不久之后你即将迎娶王家姑娘,若是此次中榜,人生四大喜事得占其二,当真是羡煞旁人。”   “四大喜事?”苏锦楼脱口而出,“升官发财死老婆?这不是三大喜事吗?”   陶真一脸黑线,忍无可忍道,“是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苏兄再这样口无遮拦,就不怕你未来岳父罚你吗?”   苏锦楼浑身一个激灵,手心立马冒出冷汗,“差点忘了,我那个未来的泰山大人本来就对我挑鼻子挑眼的,若是被他知道我说了这些胡话,他肯定得抽我!”说完一声哀叹,“陶贤弟啊~~我可算知道为啥岳父又被称为泰山大人了,像一座山一样压在我的头顶,可不就是泰山嘛。”   陶真懒得搭理苏锦楼,“苏兄,你可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陶真词穷,若是有谁得到晋亭先生的悉心指导,又娶得先生的闺女,准得高兴的一蹦三尺高,然而苏兄却将未来的老丈人视为洪水猛兽,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被别人得知他的这种心态,准得偷偷套他麻袋好生揍他一顿。   此时,闻听一声略带喜意的唱贺声,“恭喜苏锦楼苏老爷,得中乡试一百五十名。”   “啥?”苏锦楼惊的猛然站起身来,不可置信的问那看榜的黄牛,“你,你再说一遍,我是多少名?”   看榜人以为苏锦楼喜不自胜,连忙高声说道,“苏老爷,您中啦,恰好是第一百五十名。”   苏锦楼如丧考妣,“完了!完了!我好不容易摆脱了孙山之位的诅咒,怎么一朝又被打回原形了?”   又联想到了先生那张面沉如墨的黑脸,苏锦楼比那些个落榜的学子还要伤心绝望,“老丈人啊,这真不是我能控制的了的,你可千万别又把小白那只单身狗放出来啊。”   “岂有此理!”邻桌一落榜考生疾言呵斥,“你这厮明明已经在榜还故作伤心,这是在变相的向我们炫耀吗?这么些年我已经考了三次乡试,结果次次落榜,我做梦都想得那孙山之位。”什么叫考了最后一名就完了?那他们这些连最后一名都捞不着的落榜考生是不是都要去自杀明志了?   苏锦楼一脸懵逼,什么意思?炫耀?明明是在诉苦,咋就成炫耀了?瞧了瞧周围的学子,貌似有不少人都对他怒目而视,显然都是认为他明面诉苦实则行炫耀之实。   在场的学子中唯有陶真知道个中真相,苏兄得晋亭先生教导,结果只考了个末位,以晋亭先生的名望,苏兄明显是把先生的招牌生生的砸了个对穿,最后倒霉的必定还是苏兄。   按理说,苏兄犯了众怒,作为苏兄的好知己,好兄弟,实在不该再火上浇油,可眼见苏兄顶着疑惑的小眼神,可怜兮兮的巴望着自己,陶真忍俊不禁,嗤笑出声,这一声似浇到火上的烈油,让不少学子愤而离场。   陶真是诗魁,大家都不愿得罪他,但苏锦楼就不一样了,而且在外人眼中也是苏锦楼挑起的事端,于是,不到半天,大家都知道那个拿了孙山之位的苏姓学子故作炫耀,讥讽落榜学子。   苏锦楼,“……”   心虚的苏锦楼秉着能拖一时是一时,早死晚死虽说都要死,但他宁愿选择晚死,故而他一直没敢朝先生家跑,生怕先生怪罪于他,这种鸵鸟心态一直持续到鹿鸣宴。   乡试放榜后,由官家主持鹿鸣宴,所有上榜学子均要参加,此次宴饮亦是一种收买人心,展示礼贤下士的一种方式,然,鹿鸣宴注定是五魁首的主场,如苏锦楼这种末位举人被别人忽视也是在所难免的。   苏锦楼不仅被上位官员忽视,由于他先前的“炫耀”之举,也被周围的举人孤立了,苏锦楼独坐一旁,看着五魁首周围围绕的众多恭贺者,连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员都纡尊降贵主动持酒祝贺,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代有如此多的读书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应试了。   县试府试院试,岁考,三年大比,乡试会试殿试,科举之路就是考考考。   大庆朝每年有数之不尽的学子参加科举,然而绝大多数人都一事无成,从小小少年到白发苍苍的老人,学了一辈子,考了一辈子,直到变成一抔黄土还是白身,苏锦楼以前虽明白学子青云直上的渴望,但却无法感同身受。   直到今天,参加这鹿鸣宴,看着宴会上形形色色的人,他头一次切身感受到,原来,权利地位当真是太过诱人,而科举取士确实会令底层人物一步登天。   宴会席间唱《鹿鸣》诗,跳魁星舞,往日里互不相识的众人在此刻相聚一堂,好一派热闹景象。   成为举人就有了被举荐做官的资格,然而苏锦楼却不打算做官,算算日子,若是这个世界中凉王当真要造反称帝,应该也就在这两年会付诸行动,若是此时找门路当官,说不定等战争打响之际,他这个小卒子就成了炮灰。   明年会举行春闱,亦是会试,苏锦楼左思右想巴拉了一下自身的学问,深知自己这个学渣即便去参加考试也是白搭,明知无法取中,何必在考场受那份罪?更何况他真心想多学几年,说不定哪天打通了任督二脉,大器晚成,一举考上前五名呢。   虽说这个愿望太过不切实际,但好歹也有个盼头,省的又考个倒数第一倒数第二啥的,说实在话,他这个老油条倒是对名次不在乎,但他生怕再这样下去先生迟早会把他给劈了,故而还是多学几年比较好。   说到倒数第一,苏锦楼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还没去先生那边“报喜”呢,如今鹿鸣宴已经结束,再不去先生家说一下成绩,怎么着也说不过去啊。   唉!这到底是报喜啊,还是报丧啊?   苏锦楼刚踏入先生的书房,就见在屋内学习的亲亲大儿子隐晦的递过来一个同情的小眼神,看的苏锦楼心里更加忐忑不安了。   苏锦楼回了一个眼神过去,眼里明晃晃的写着“大儿子快过来救场”,对此,苏环的反应是视而不见,重新投入到学业之中。   “啪!”苏锦楼欲哭无泪,他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先生,嘿嘿!今日您心情如何?”苏锦楼脸上布满心虚之色,希望先生的心情明媚一点,这样的话待会儿听了“喜讯”后也能对自己手下留情。   谁知王永风来了一句,“苏生,听闻你这一次又拿了孙山之位?还在一众学子面前好生炫耀了一番?”说完还露出了如沐春风般的微笑。   苏锦楼心里更慌了,他宁愿看见先生那种媲美包公似的黑炭脸,也不愿面对先生“慈爱”的笑脸。   苏锦楼磕磕巴巴的说道,“先生,您,您听我解释啊……”   王永风一抬手,示意苏锦楼不必多说,见此苏锦楼差点哭出来,谁知这一次王永风却是轻拿轻放了。   “以你的资质,能拿到孙山之位我已经很是意外了,原本我还以为你定会落榜呢。”   “先生?”苏锦楼喜出望外,“您,您不介意我只拿了最后一名?”什么叫做重获新生?什么叫做柳暗花明?这就是啊!   王永风但笑不语,苏锦楼以为先生当真不计较自己砸了对方的招牌,大大的舒了一口气,又没好气的瞪了苏环一眼,搞什么啊?亲亲大儿子忒坏了,竟然故意对自己投以同情的目光,以至于自己都误会先生了。   直到大婚当日,很傻很天真的苏锦楼默默的看着脖子上系了一朵大红绸花的小白,又瞧了瞧自己胸前如出一辙的绸花,片刻间竟无语凝噎。   先生,您为啥要把小白当作陪嫁品送去苏家呢?为啥还系了那么一朵大红花?以后自己还有安生日子可过? 第106章 大婚   棠柳镇河西村的苏锦楼高中啦……人家现在是举人老爷喽, 这一消息随着报喜衙役亲临河西村,顿时传遍了整个村落。   苏顺安一回生二回熟,接过喜报, 给了衙役报喜钱, 沉着镇定的将喜报贴在了当初苏锦楼高中秀才的喜文旁边, 如果忽略他眼角溢出的几滴眼泪以及微微颤抖的手,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激动。   苏家再一次宴请众人,村民们自发的带菜带桌凳碗具, 一时间苏家的庭院立马变得拥挤不堪,刘氏领着儿媳妇以及村里的几个妇人在厨房忙的热火朝天,全身心的投入到厨艺之中,不一会儿就整治出几盘子大菜。   苏顺安带着两个儿子在外面招呼村民,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 闻听周围人的恭贺, 他心中再一次感谢先辈祖宗,要不是先人积德, 祖坟冒了青烟,三郎焉能高中?那可是举人啊,能做官的!   还有三郎, 总算没有白疼他, 这一次可给老苏家争气长脸了!   又想到不久之后三郎即将迎娶王家姑娘,苏顺安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   “苏五弟, 恭喜恭喜啊……”苏行之满脸喜色,苏锦楼高中举人对于河西村而言是个大喜事, 从此以后河西村再也不会惧怕其他村落。   “再过不久,三郎就要成婚了吧……此次高中,可谓是双喜临门啊。”   苏顺安笑的满脸都是皱纹,“哈哈!我们打算在十月底宴请乡亲,到时还请里正赏脸,来家里喝两杯水酒。”   “即便苏五弟不说,我也得过来叨扰啊。”苏行之和苏顺安唠嗑,闲谈过后说出此行真正的来意,“苏五弟,我有一事相求,此次三郎中举,我想将村里的公田记到三郎名下,作为补偿,田中所出的两成收成归三郎所有,不知您意下如何?”   村里有公田,是用来赡养村落老人以及抚养稚龄孤儿的,种田就得交税,苏锦楼是举人,若是将田地记到他的名下就能免除这部分税收,而只有成了举人才能有权利将他人田地记到自己名下,秀才是没有这个权利的。   “不中!”苏顺安摆了摆手,直接拒绝了,正当苏行之打算再劝之时,苏顺安说话了。   “把公田记到三郎名下,这点我没什么意见,但田中所出的两成归三郎所有,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田中所出皆是用来赡养老弱妇孺和孤寡家庭,若是三郎接受了这两成收益,会被别人戳脊梁骨的,邻里乡亲,能帮则帮,将公田记在三郎名下不过是些许小事,并不会有碍三郎声誉和前程,因此苏顺安并不反对此事。   见苏行之似要再劝,苏顺安直言说道,“里正不必多说,三郎是河西村出来的,理应为河西村尽一份绵薄之力,再说,苏家虽说比不上大户人家,但也没有贫困到贪图公田收益的地步。”   见状,苏行之不再多言,只是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定要约束好村里的村民,尤其是苏家同宗同族之人,绝对不能让他人在外打着三郎的举人之名行不义之事。   迎来送往,一天的忙碌下来,苏家人都累的不轻,就连苏锦河与苏锦山两兄弟都腰酸背痛,脸都笑僵了,可一想到如今自家出了个举人老爷,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甜,身体疲惫不堪,可内里却是精神抖擞,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做痛并快乐着。   刘氏和苏顺安坐在上首,苏大郎和苏二郎带着各自的媳妇坐在一旁,底下的几个孩子均已回房休息。   刘氏对着底下的儿子儿媳说道,“我与你们爹商量了一下,三郎娶的是府城里的姑娘,以后也要留在府城继续读书,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三郎媳妇留在村里和我们一起过日子,小俩口新婚燕尔正是感情甚笃之时,若是就此让他们二人长期分居两地,不利于他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我和当家的已经在府城给三郎买了一栋房子,好让他们在城里定居。”   见底下几人除了些微的诧异似乎并无不满,刘氏心中甚是满意,老苏家人一向都拎得清,虽有各自的小心思但大事上从来都是拧成一股绳,不会坑害自家人。   “原本三郎是打算让我们一大家子都去府城居住的,但我想着故土难离,家里的田地牲畜都丢不开,再者,住在村里,周围都是熟悉的邻里乡亲,没事也能唠唠嗑说说话,去了府城,人生地不熟的,连个闲聊的人都没有,日子未免太过无趣,故而我和你们爹拒绝了三郎的提议。”   刘氏未说出口的是,她还担心,若是家里人都搬去府城,到时候会让三儿媳不自在,三儿媳是府城里的姑娘,还是大家闺秀出身,戏文里说了,这样的姑娘喜欢的都是花啊草啊,琴棋书画啥的,那些个玩意儿他们这些乡下人可不懂。   他们伺候了一辈子田地,平日里都是做种田除草养鸡喂猪的粗活,和三儿媳的兴趣爱好八杆子打不着干系,更别提有共同语言了,苏家和王家的家世背景生活环境差距甚是悬殊,三郎好不容易找到个能够过日子的知心姑娘,他们老俩口可不能再去添乱了。   “你们放心,虽说我平日里确实偏爱三郎,但既然给三郎买了房,肯定也少不了你们的,只不过府城的房子我们是买不起了,只能给你们在镇上置办,你们切莫因此与三郎生出嫌隙。”   刘氏这话一出,苏大郎与苏二郎立马拒绝,“娘,瞧您这话说的,家里的银钱大多是三弟挣来的,若不是三弟在镇上盘下了生意,家里的几个孩子哪能有银钱进学?我们哪能再去买房?”   一旁的林氏与王氏也连连点头,虽说她们确实很想买房,但用小叔子的银钱去买,占这么大便宜,怎么看都不合情理,而且,不久以后小叔子就要娶媳妇了,三弟妹若是得知小叔子出钱给家人买房,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不利于他们夫妻和睦?   “娘!”林氏对上首的刘氏说道,“眼看三弟就要成婚了,娶的又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这仪仗可不能寒酸,需要的银钱肯定不是小数,家里的钱还是留给三弟用吧。”   刘氏赞赏的看了一眼林氏,“你放心,三郎成亲的钱还是有的,而且,此次给你们买房,也是上一次我们去府城时三郎主动提及的,你们就别拒绝了。”   苏大郎几人互相看了看,最终同意了刘氏的提议,话说到这份上,若是再坚持推拒反倒会显得生分了。   苏家与王家相距甚远,原本王家是打算在棠柳镇上置办一栋房子,以此作为王文珺的出嫁之所,谁知苏家竟和王家想到一块去了,而且置办房产的速度还挺快,等王家得知这事时,苏家人已经将屋内的家居摆件都置办齐了。   房子不大,仅有一间主卧一间次卧一间小客厅一个小厨房,外加一个小小的院落,房子是苏锦楼拍板决定下来的,原本若是家人都搬来府城居住他肯定得置办一座大一些的房子,可如今只有他与文珺小苏环一家三口居住,买太大的房子未免太过浪费。   另外,他也决定给两个哥哥分别置办一栋房子,棠柳镇的物价涨幅不大,但买房的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总不能因着买房把家底子给掏空了吧。   王家人并不因房子狭小而心有不满,当初苏锦楼的家世背景他们都有所了解,既然决定将文珺嫁给苏锦楼,他们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大不了以后多帮衬着一些就是了,况且苏锦楼如今已是举人之身,早已不同于往日,最为难得的是苏家的这份心,能为迎娶文珺进门专门置办房屋,足以证明对文珺的重视。   梳头婆婆一边为王文珺梳头一边唱贺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吴氏看着眼前这个头戴凤冠身着嫁衣的女子,眼角不由得溢出了泪水,“仿佛昨日你还是嗷嗷大哭的婴儿,转眼间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吴氏心里百味杂成,既有对嫁女儿的不舍与心酸,又有对女儿未来生活的担忧。   “娘,”王文珺心中也是不舍,她拉着吴氏的衣袖轻晃道,“您别哭,您一哭我也想哭了。”   “我这是喜极而泣呢!”吴氏用帕子掖了掖眼角,“我家文珺这么好,这么乖,以后必定会幸福美满。”   见王文珺已经打扮妥当,吴氏挥退了身边的人,她轻声问道,“昨天那本小册子可还看了?”   王文珺满脸羞红,眼角都染上了片片红霞,“看,看了。”一想到册子上的文字以及图画王文珺恨不得把地板砸穿将自己藏起来。   吴氏笑了笑,“这有什么好羞涩的?女孩变成女人,不都要经历这一遭?不过,你是新妇,头一次定要提醒女婿节制些,不然受苦的可是你自个儿。”   “娘!这事,这事我怎么说啊……”王文珺觉得这种事太过难以启齿,让她提醒苏锦楼,还不如新婚之夜直接分床睡呢。   “你可别犯糊涂!”吴氏一本正经道,“该提醒还得提醒,以后你与苏锦楼就是夫妻了,这事有什么不好说的?”   想到这半年来派人打听到的事,吴氏又嘱咐道,“苏家人口简单,家风清明,尤其是苏锦楼的爹娘,据说是个宽和的,从未出过苛待儿媳之事,文珺,去了苏家,你好生过日子,苏锦楼是你自己选择的,为娘的支持你,若是以后受了什么委屈千万别忍着,有心事就和我说说,为娘必定为你做主,你记住,不论发生何事,我都会站在你身旁护着你。”   王文珺眼含热泪,爱娇的靠在吴氏怀中,好似小时候靠在母亲怀中撒娇一般,心中满是感动。   一大早轿夫就将一顶双顶花轿抬到苏锦楼的家里摆放,花轿装饰华丽,轿帷是大红色的绫罗绸缎,上面绣有丹凤朝阳、富贵牡丹、百子图等吉祥图案。   这花轿也是有讲究的,古语有“大姑娘坐花轿,头一遭”,指的就是只有初嫁女才能坐大红花轿,再嫁的女子最多只能坐“棉轿〞,棉轿就像一把大藤椅,四周用青布围着,座位上置一棉薄毯,两根青色竹竿穿过轿子两侧,至于纳妾,就更不能坐大红花轿了。   苏锦楼是二婚,但王文珺却是头一次出嫁,这大红花轿自然是能坐得的。   轿子进门,苏顺安赶忙让苏大郎放鞭炮迎接,这“亮轿”的目的在于向四邻昭示苏家要办喜事了。   吉时已到,苏锦楼带着迎亲的队伍准备出发去王家迎接新娘,在一片乐鼓声中,苏家长媳林氏拿了一盏油灯在喜轿内晃了几下,这叫“照轿”,有驱鬼祈福之意。   照轿后,又在轿中摆放一个旺盆,这些仪式完成后就能发轿了,到了王家后,发红包对对联作诗词,由于王永风深知苏锦楼的斤两,提前对出题守关的人打了招呼,加上有陶真这个学霸伴郎在,苏锦楼很顺利的来到了王文珺的房前。   苏锦楼深深的作了一揖,真心实意道,“还请娘子启程与我一道回家。”   吱呀声中,门被丫鬟婆子打开,王文珺头顶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由于没有嫡亲兄弟,故而是由喜婆背着出了门。   见王文珺进了花轿,苏锦楼对着满脸不舍的王永风与吴氏说道,“岳父,岳母,小婿就此拜别,待得归宁之日,我再带文珺回来看你们二老。”   王永风喉咙干涩,声音有些沙哑,“去吧,别误了吉时,希望你们小俩口和和美美,恩爱一生。”   “是,”苏锦楼又作了一揖,“小婿必定会善待文珺。”   多余的话苏锦楼并未多说,也没有当众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在他看来,与其说那些漂亮话不如以实际行动证明,文珺嫁进苏家是低嫁,他是万万不能对不起文珺的,日久见人心,他必定不会让先生后悔将文珺嫁给自己。   轿夫起轿,两面开道锣鼓喧天,归来途中,经过了一座庙,苏二郎拿了张红毡子遮住花轿,以示镇邪,半途轿夫停了脚步颠了颠轿子,意在挡煞,由于苏锦楼给足了银钱,轿夫们只是意思意思,并未让新娘太遭罪。   到了苏家,花轿稳稳的停在了家门口,苏锦楼接过弓箭,对天射一箭,祈求上天的祝福,对地射一箭,代表天长地久,又对着空处射向远方,祝愿末来的生活美满幸福,完成了“三箭定乾坤”后新娘便可以下轿了。   王文珺走在红毡铺就的道路上,过火盆,跨马鞍,在司仪的唱贺声中与苏锦楼拜了天地,结成了夫妻,随着这三拜,王文珺漂浮不定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进了洞房,在喜婆的指导下,苏锦楼用秤杆挑下王文珺的盖头,那一刻,王文珺低眉浅笑的娇羞惊艳了苏锦楼的眼,让他头一次真切感受到什么叫做心动。   夜晚已至,经历了敬酒闹洞房后,即便以苏锦楼的身体素质也有些吃不消,沐浴后就是成婚的重点步骤了,王文珺是大姑娘头一遭,除了昨天看的那本图文攻略的小黄书,这么些年从未接触过这些事情,从里到外都是新手。   苏锦楼前世打光棍,今世虽说有了一个儿子,但内里却也是个初哥,别看他平日里口花花,真到了真刀实枪的时候他就怂了。   羞涩之下,苏锦楼心一横,直接往床上一趟,眼睛一闭对王文珺说道,“夫人,来吧。”语气中颇有豁出去的意味。   看着呈大字型躺在床上的苏锦楼,王文珺傻眼了,娘啊,您让我提醒夫君节制一些,可如今看来应该是我要克制一点,不过,昨日里看的书上也没说女上男下该如何行事,这可怎么办?   成婚头一晚,王文珺就陷入了深深的困境之中。 第107章 一家三口   成亲之后的第三天, 是归宁之日,这天一大早苏锦楼与王文珺拜别苏顺安夫妇俩后,带着满满一车子的礼品出发前往王家。   吴氏这几天整夜睡不安稳, 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直到王文珺三朝回门的这一天, 天刚蒙蒙亮吴氏便起身吩咐下人将屋内本就干净透亮的家具又给打扫了一遍,估算着闺女和女婿回门的时辰,又催着厨房置办席面。   王永风顶着两个黑眼圈淡定的坐在一旁喝茶解乏, 这几天吴氏睡不安稳,他也跟着夜不能寐,他就纳了闷了,当初劝说他将文珺嫁给苏锦楼的是吴氏,如今担心文珺受委屈的还是吴氏, 真是反复无常前后矛盾, 怪不得总说女人心海底针,反正他这辈子是弄不懂吴氏的心思了。   等王文珺与苏锦楼在丫鬟的带领下来到客厅之时, 就看见吴氏镇定自若的坐在堂上,面上一派温和大气,而一旁的王永风神情萎靡, 两眼似乎还泛着泪光。   苏锦楼想着, 还是岳母大人端得住,没想到先生是个情绪外放之人, 想必这几天定是因为舍不得闺女而睡不好觉吧,如今见到闺女回门, 激动的连眼泪都冒出来了。   苏锦楼正想上前安慰几句,只见王永风打了一个很长的哈气,原本在眼眶中要掉不掉的泪水瞬间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滑落而下。   苏锦楼刚打算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憋了回去,看来是他想多了,这眼泪原来是这么来的,亏他刚刚还打算安慰先生,真是白费感情了。   “小婿携内子拜见岳父,拜见岳母。”苏锦楼说完,同王文珺一道跪在了蒲团上,接过一旁丫鬟递过来的杯盏,将其举至额头处,“请岳父大人喝茶。”   王文珺则道,“请爹爹喝茶。”   王永风喝了苏锦楼与王文珺所敬的茶,拿出两个红包分别给了二人,“盼望你们两人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苏锦楼与王文珺再次行礼,“多谢岳父大人。”   “多谢爹爹!”   两人又向吴氏敬茶,同样得到了红包与祝语,王文珺未曾回来之时吴氏急的似热锅上的蚂蚁,焦虑不安,等闻听丫鬟来报说女婿携带闺女进门时,立马又恢复到以往大家主母的风范。   王永风带着苏锦楼去书房说话,吴氏一见女婿被自家夫君带走,赶忙将王文珺拉进里间说话,这时候她也不端着了,刚才做出那种架势是因为要在女婿面前给文珺长脸,如今只有她们娘俩,哪还顾及那些个面子工程。   吴氏挥退了下人,悄声问道,“文珺,你身体如何?”   言下之意就是在询问房事了,王文珺既尴尬又羞窘,一想到成亲当晚她与夫君二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最终还是她主动亲吻夫君的,虽说后来一切步入正轨,可最开始确实是她主动的,这样的实情该如何告诉自家娘亲?   娘亲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孟浪?唉!说来说去都怪苏锦楼,若不是他,如今自己怎么会左右为难?   “怎么?”吴氏见王文珺沉默不语,以为她未听自己的劝诫,“你就任由着女婿胡来?身体可还吃得消?”   见吴氏越说越离谱,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会脑补些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王文珺赶忙回道,“娘,您想什么呢,我身体很好,夫君待我体贴入微,公婆慈善,妯娌和睦,日子过得很是舒心。”   吴氏半信半疑,“当真?你别因为喜欢苏锦楼就替他隐瞒啊。”   “没有,没有!”王文珺连连否认,她不想再和娘亲讨论这些难以启齿的秘密事情,便转移话题道,“娘,明天我要和夫君一起回一趟河西村,公婆以及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与我们一道回去,府城与河西村相距甚远,许多乡亲都没来得及参加婚礼,故而我和夫君一致决定等到了村里再置办一次席面。”   吴氏点头说道,“苏锦楼生于长于河西村,村里的村民看着他长大,于情于理都应该宴请村民,更何况如今苏锦楼已是举人之身,若是他不回村宴请宾客,难免有忘本之嫌。”   “娘,”王文珺很是高兴吴氏能同意她的观点,见吴氏脸上厚厚的脂粉以及掩饰不住的憔悴模样,王文珺心疼道,“女儿过的很好,娘亲不必担心,这三天想必娘亲都没休息好吧,女儿累的娘亲担忧,心里甚是愧疚。”   “傻孩子,”吴氏满目慈爱之色,“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我是你亲娘,不记挂着你又去牵挂谁?”   王文珺依恋的靠在吴氏肩头,“娘,以后我会常来看娘的,反正夫君还要跟着爹爹读书,到时候我就同夫君一道回来,您可不许嫌我烦。”   吴氏听了这话心里十分高兴,可又皱起了眉头,想到闺女大婚当天听到的流言蜚语,心中颇为不安。   “文珺,你能回来看我,我心中甚是欢喜,可你嫁为人妇,女婿又是你爹的半个弟子,若是你们俩回来的次数多了,女婿心中是否会不舒服?”   男人最是爱面子,若是被苏锦楼得知有人在背后议论他攀高枝吃软饭,也不知他心里是否会生出怨恨。   “娘亲是指大婚当日某些人说的闲言碎语吗?”   吴氏心里陡然一跳,面上却故作不知,“闲言碎语?没,没有啊。”   王文珺满不在乎道,“娘亲就不必瞒我了,我都知道了,这事还是夫君自己跟我说的,”见吴氏担忧的看着自己,王文珺灿然一笑,“娘,夫君不同于一般人,气量没那么狭小的。”   吴氏不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别人说自个儿是个靠媳妇上位吃软饭的小白脸?即便现在表现的不在乎,估计心里也留下了隔阂。   此刻,王永风与苏锦楼在书房中也谈论着这个话题,王家嫁女是临平盛世,原以为以王家的背景家世肯定会找一门门当户对的姻亲,结果却把女儿嫁给一个乡下小子。   苏锦楼虽已是举人,但在不少大户人家的眼里分量还不够,据说王家的女婿是有前妻的,还留有一个孩子,王家能同意将闺女嫁给这样的人,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不少内宅妇人都在嘲笑吴氏脑子糊涂了,也有那些个脑补过多的人在猜想是否是王文珺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以至于让吴氏放弃了这个女儿。   直到晒妆的那一天,院子里摆满了家居摆件,绫罗绸缎,珠宝首饰,锦衣华服,众人看着如此丰厚的嫁妆,这种传言才偃旗息鼓。   哪家人会舍得为了一个弃子出如此丰厚的嫁妆,不说其他,单就铺子房屋土地就让人看的眼红,这下子,大家都羡慕那个娶了王文珺的小子,这苏姓书生莫不是走了狗屎运吧。   再一打听,这小子很久之前就常常出入王家,近来更是嚣张到带着膝下小儿一起去王家,据说这父子俩是去王家请教学问的。   有那些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就问了,“苏锦楼到底有什么好?难不成他天资聪颖比之那些个盛名在外的学子还要优秀,这才让晋亭先生起了爱才之心,连带着苏锦楼的儿子都一块接手了?”   别人一听这话立马反驳道,“你眼瞎啊,苏锦楼这次取得的是孙山之位,天资能好到哪里去?我估摸着,苏锦楼八成学了什么旁门左道的邪术,蛊惑王家人把闺女嫁给他,可怜王家姑娘好好一个大家闺秀竟然被下嫁给苏锦楼这个乡下人,还当了便宜后娘,可悲!可叹!”   同情王文珺的人不在少数,羡慕嫉妒苏锦楼的人亦是不少,娶了王家姑娘,成了晋亭先生的女婿,不说近水楼台能得晋亭先生的悉心指导,只看被抬进苏家的嫁妆,苏锦楼就能舒舒服服享用一辈子,钱色双收,妥妥的人生赢家。   久而久之,苏锦楼吃软饭,还带着儿子一块吃软饭的传言在临平上层人士与学子之间传了个遍,这让王永风与吴氏越发担忧女儿与女婿之间的感情了。   对此,苏锦楼倒是当真没有介怀,文珺低嫁,他带着儿子在先生府上蹭吃蹭喝,这些都是事实,他从不否定这些实情。   若是一边享受着岳家带来的种种便利,一边对妻子心生怨恨,那他不就成渣男了吗?真要是担心名声受损或是自尊心受到伤害的,一开始就不应该迎娶王家姑娘,既然决定娶了,那就应该有面对外界风霜刀剑的勇气。   听别人几句闲话心里就承受不了,受了闲气不敢在外面吱声反倒回家拿老婆撒气,这是懦夫所为,苏锦楼一向自诩为自个儿是真男人,你可以说他是个小人,但不能说他是个懦夫,在他的观念里,会疼老婆的人才是真正的好男人。   此次王永风主动提及那些流言蜚语,为的就是开导苏锦楼,生怕他怠慢了自家闺女。   “锦楼,文珺全心全意的对你,你可不能因为外人说几句闲话就与她生分了,若是因着他人不怀好意的流言影响了夫妻之间的情份,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苏锦楼心宽,他是真不在乎这些鸡毛蒜皮之事,“岳父大人,您不必多说,嘴长在别人身上,想怎么说都是别人的事,那些人眼红我娶了文珺这么好的妻子,心里嫉妒我才中伤于我,不遭人妒是庸才,只要不当着我的面侮辱我,我只当对此事全不之情了。”   又理直气壮的对王永风说,“再说我现在成了您的女婿,带着老婆孩子一起上门蹭吃蹭喝,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那些人想吃软饭还没得吃呢!”   王永风一肚子劝解之言就这么被噎了回去,他头一次见识到有人吃软饭吃的满脸自豪的,关键人家还说得头头是道,表面上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什么不妥来,看来是他低估苏锦楼了,这个女婿的脸皮之厚还得再提升一个幅度。   吃罢午饭,又在王家逗留了半天,眼看着夕阳就要落下,苏锦楼与王文珺赶忙辞别,三朝回门里有一个习俗,日落之前新婚夫妻要回到男方的家中,不然会对女方家的气运产生不利的影响。   “岳父岳母不必再送,待得我们从村里回来,小婿就带着文珺一道回来探望二老。”   苏锦楼与王文珺对着王永风和吴氏两人行了礼,登上了停在门前的马车,一同往家里赶去。   等到他们回村宴请乡亲,处理好一系列琐事,又在村里过完年,回到府城之时已然是立春了。   不久过后就是春闱,苏锦楼不参加此次会试,可谓是毫无压力一身轻松,王永风见他新婚燕尔也不愿逼得太紧,平日里指导一下他的学问也就罢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教导苏环的事情上。   苏锦楼闲极无聊,成日里招狗逗狗,而那只被他撩拨的狗正是王文珺的陪嫁之一,小白。   当初王家嫁女,人们谈论的热点有三个,一是吃软饭,二是十里红妆,三是小白这个陪嫁品。   一路上,沿途的百姓除了眼热羡慕王文珺丰厚的嫁妆,最为关注的不是苏锦楼这个走了狗屎运的新郎官,而是跟在花轿旁边,以守护姿势护着新娘的小白。   小白是只壮年藏獒,威风凛凛,身姿矫健,毛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光滑亮丽,行走之间竟透露出些许矜贵之气,惹得一众男女老少齐齐将目光投在它的身上,而苏锦楼这个正儿八经的新郎官就这么被忽视了。   就因为被抢了风头,苏锦楼这个小气吧啦的男人记恨在心成天招惹小白,一开始小白气急败坏追着他咬,后来次数多了,它都懒得搭理苏锦楼。   此时,苏锦楼贱兮兮的挑衅小白,“小白啊,你也太可怜了,以前我和你都是单身,如今我已娶得美娇娘,你仍是只单身狗,唉,看来你是注孤身喽。”   面对苏锦楼的幸灾乐祸,小白将头靠在前爪上,慵懒的抬了抬眼皮,十分鄙夷不屑的瞧了苏锦楼一眼,随后继续进行日光浴。   苏锦楼挑眉,这都不生气?嘿!小白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了。   “小白,要不我帮你找个老婆吧,若是你觉得一个不够,我就多帮你找几个?”   小白闻言精神一震,立马抬起头炯炯有神的盯着苏锦楼,显然这话是说到它的心坎里了。   苏锦楼满脸不可置信,他伸手指向小白,控诉道,“小白,没想到你还是只色狗!”   小白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明明是眼前这个二傻子说要给自己找老婆,怎么如今反倒来指责自己?人类的世界真复杂,尤其是这个二傻子的想法,真让狗琢磨不通。   苏锦楼不怀好意的说道,“小白啊,你有没有龙阳之好啊?要不我先找几只公的给你相看一下,说不定你就看上哪只小公狗了呢。”   小白愣了一下,随即怒火冲天,苏锦楼这话简直让狗怀疑人生,士可杀不可辱,今天定要好好教训这个二傻子!   苏锦楼一见势头不对立马满院子乱窜,这一次小白明显加快了追人的速度,苏锦楼熟门熟路,哧溜一声爬到了屋顶,对着在底下虎视眈眈的小白笑道,“嘿嘿!这下子你没辙了吧!有本事你飞上来咬我呀!”   小白眼睛一眯,身体微低,四肢发力,也不知它怎么做到的,苏锦楼脸上的奸笑还没落下,就见小白已然跳上了屋顶。   傻眼懵逼的苏锦楼,“……”我擦!敢情以前小白都是扮猪吃老虎啊,他还真以为小白不会爬高呢。   苏锦楼欲哭无泪,早知如此他就不招惹小白了,能屈能伸的苏锦楼立马求饶,“小白,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不要那么较真嘛,我们就此和解好不好?”   小白一步一步逼近苏锦楼,用行动证明它绝不善罢甘休,以前它都让着苏锦楼,可这二傻子却是蹬鼻子上脸的货,不让他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他还真以为狗是好欺负的。   见状,苏锦楼脚底抹油立马跑路,边跑边叫,“文珺,救命啊……小白要谋杀你的夫君啊!”他发誓以后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正在看书的苏环听到外面的动静,对着一旁煮茶的王文珺说道,“娘,爹爹好像在叫你。”   王文珺满心无奈,说话带着几分嫌弃之意,“别理你爹,八成又去招惹小白了,他自个儿做的孽自己去收拾吧。”   “哦。”苏环乖乖应道,而后继续投入到学习之中,习惯成自然,一开始他还会担心爹爹的安危,后来次数多了,他也能面不改色的瞧着爹爹被小白追着逃的狼狈场景了,索性小白不会伤害到爹爹,最多只是撕破了裤子而已。   这一家三口带着小白过着平淡却不失热闹的日子,苏锦楼本以为外界的纷扰与他这个籍籍无名的小卒子无关,谁知这种平静的日子却被一纸调令打破了。 第108章 不舍   庆光六十二年, 白荻侵犯大庆,边关告急,光帝下令命凉王领兵前赴边关, 抵御外敌守卫大庆疆土。   诏令上说是让凉王领兵, 实际上就是让凉王指导此次战役, 不一定让其亲身上场。   周文重接到诏令,决定命麾下大将沈宁领两万精兵前赴函裕关御敌,别看只带了两万人, 这人数在古代战役中已经算是够多的了。   古代人口生存率不高,只要是上万人的战役就算是大型战役,若是人数超过五万,就可以对外宣称十万精兵,若是超过十万, 那可不得了了!直接可以说是百万雄师。   周文重是藩王, 拥有自己的府兵,表面上凉王府的兵力也就在两万五左右, 这一次凉王派出了两万精兵,足以可见其对大庆朝的衷心。   凉州境内山多地少,不适宜种植粮食, 凉王向来仁和, 不愿增加赋税加重百姓的负担,故而此次出征他不得不向朝廷求援, 请求汴京那边发放一部分粮草武器等物资。   因其理由顺理成章,又是大张旗鼓的求援, 故而朝廷很是干脆的发放了物资,只不过数量和质量上都缩水了。   朝廷派人送来物资,周文重面上忧心忡忡,实则心中却是乐开了花,本来他就是借着战争的名义向朝廷索要物资,索要的分量实际上被他写多了不少。   朝廷里的那些文官擅长的是权术谋略,对于军资只知道个皮毛,就连光帝以及太子都没带过兵,谁都不懂军需配备的真实情况,以前军队里最大的收入就是吃军饷,每次上报朝廷的军需都是实际消耗的五六倍。   这一次送过来的粮草武器看似缩减了不少,实际上足够两万人的军需消耗,若是战争时间不长,说不定还能剩余一部分,若是时间线拉的过长,大不了故技重施再一次大张旗鼓的向朝廷索要军资,他就不信,在这个关键时期朝廷还敢截断物资供应。   周文重之所以作出为难的样子,为的不过是麻痹府中的长史以及其他藩王安插的探子,这一次因着凉州离函裕关最近,光帝下令让他出征,此诏令一下,凉王府瞬间成为所有人的焦点,此刻他不得不谨慎行事。   做戏做全套,周文重再一次向朝廷奏报缺少军资,不过这一次他在奏折里明言表示,不论朝廷补不补发物资,为了大庆百姓的安危,大军都会在半个月后出发。   周文重正在与底下官员商议行军要事,却不曾想周弘文突然闯了进来。   “父王,”周弘文匆匆赶来,随意行了礼后急切的问道,“听闻父王命沈将军带兵出征?不日就要前赴函裕关?”   周文重面上摆着一张慈父面孔,实际上对周弘文的突然闯入已生出恼怒之意,“弘文此刻前来所为何事?”   周弘文丝毫没有察觉到凉王的不快,“父王,我来此处是想向您举荐一人,此人就是临平举人苏锦楼,当日我曾在临平亲眼见识过他三箭齐发的高超箭术,如此人才应当能为父王分忧。”   周文重对苏锦楼还是有些印象的,昔日的稻田养鱼,后来的三箭齐发,都让他印象深刻,曾经他也生出招揽之心,后来琐事繁忙,苏锦楼又不是什么重量级人物,自然被他给遗忘了。   周弘文以为周文重不信他的话,连忙对坐在下首的方世泽说道,“方大人,当日你是临平督学,那一次你作为宴会的东道主也亲眼见到苏锦楼三箭齐发的技艺,你应当能为本公子作证,证明我所言属实。”   督学的任期是三年,三年一过方世泽便回到了凉州城,他是凉王心腹,常常出入凉王府,在周弘文看来,有方世泽的证词,父王肯定会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方世泽不晓得周弘文葫芦里卖什么药,按理说,以周弘文的性子,当初苏锦楼当着众人的面戏耍于他,他不出手打压已算是幸事,怎么可能主动在凉王面前举荐苏锦楼呢?   但他当日确实亲眼见识到苏锦楼的箭术,现下不管周弘文为何一反常态举荐苏锦楼,他都要实话实说,“王爷,那苏锦楼的箭术确实不俗,蒙着眼睛也能三箭齐发,连军中的好手都比之不及,此人确实不失为一个人才。”   周弘文赶忙搭腔,“父王,苏锦楼已是举人之身,有了被举荐做官的资格,如今白荻侵犯大庆,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何不直接将苏锦楼调入先锋军中,跟着沈将军一同抵抗外敌?”   此话一出,一旁的方世泽立马了然于胸,他还纳闷为何周弘文如此大度竟主动举荐苏锦楼,原来是打算借刀杀人啊,战场上瞬息万变,若是苏锦楼有个三长两短,只能说他运道不佳,为了大庆的安危牺牲小我,谁也不能怨怪。   据他所知,苏锦楼娶了王家二女儿,成了晋亭先生的女婿,而王家“已逝”的庶长女正好好的呆在周弘文的后院呢。   当初周弘文想要迎娶王家姑娘,生米都煮成熟饭了,结果王家来了一出发丧的戏码,彻底断了周弘文的念想。   而苏锦楼那个无名小卒却是风风光光的迎娶了王家姑娘,据说王永风对这个女婿甚是满意,爱屋及乌之下连带着苏锦楼先前的孩子也一同在其府中接受教导,两相比较之下,周弘文焉能不心生怨怼?   再加上还有一个恨意滔天的王文玥在一旁煽风点火,成功的将周弘文的怨恨对象转移到了苏锦楼身上。   王文玥当初满心欢喜,跟着周弘文一起来到凉州城,一路上她与周弘文如胶似漆,使尽了手段讨周弘文的欢心,就想着以后能把周弘文的正妻干掉,自己取而代之,谁知她刚到了凉州城就被告知王家对外发丧了。   王家庶长女突发恶疾不幸去世,这明显是将她当成了弃子,自此过后,她明显感觉到周弘文待她大不如从前,等进了凉王府成了周弘文后院里莺莺燕燕的一员,她才真切感受到作为妾侍的幸酸。   没了娘家的支持,王文玥成了无依无靠的浮萍,受了委屈无人撑腰,就连钱财方面都十分拮据,后院里的其他妾侍至少还有娘家偷偷送来银钱周转,她却只有孤身一人,在这诺大的凉王府,热个菜烧个水都要使银子,没有银子几乎是寸步难行。   她孑然一身跟着周弘文离去,没有嫁妆没带侍女,到了王府不仅要看正妻的脸色,其他姬妾也能随意踩她一脚,那些下人虽不会明面上奚落嘲讽她,但总是阳奉阴违不怎么搭理她,使唤不动下人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让过惯了舒坦日子的王文玥度日如年。   她试着向周弘文诉苦,希望周弘文能念着昔日情分上多善待于她,可周弘文当初是奔着王家女婿的身份去的,王文玥在王家算是个死人,没有了利用价值,在周弘文的眼中她只是个普通的姬妾,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情绪激动之下,王文玥心生绝望,不由自主地说出怨怪之言,周弘文心气颇高,哪能让一个小妾蹬鼻子上脸。   “区区一个庶女,能进王府已是抬举你了,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敢对我不敬?当初在临平,大家都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怎么现在反倒是本公子成了负心人了?若不是你主动配合,即便我想当负心人也当不成啊。”   王文玥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她的傲骨,她尊严,全都被踩在了泥里。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变态,王文玥果断的变态了,从前她是个心机深沉行事狠毒之人,如今更是成为了六亲不认的毒蝎妇人,什么夫君,什么家人,全都是靠不住的,唯有金钱权力才是立身处世的根本。   从此,她洗去了身上的浮躁,彻底沉淀下来,面对后院中层出不穷的手段,她游刃有余,又想了法子勾起周弘文的愧疚怜爱之心,重新得宠。   若是王家没有放弃她,她也不必承受锥心之痛,因此她恨极了王家所有人,连带着王永风这个亲爹也被她恨上了。   这一次白荻侵犯大庆,王文玥便想出借刀杀人之计,“上一次公子明明已经吩咐主考官将苏锦楼置于榜单之外,那考官却是阳奉阴违,让苏锦楼顺理成章的成了举人,个中原因无非是苏锦楼有晋亭先生的保驾护航,考官这才违背公子之意,可晋亭先生是一届文人,能耐再大到了军中亦是鞭长莫及,若是将苏锦楼放到战场上,没有别人相护,必定能让他有去无回。”   周弘文总觉得王文玥的主意有些不妥,“苏锦楼箭术超群,举荐他当武官岂不是正合他的心意?若是在此次战役中立得奇功,必定会得到父王赏识,到时肯定会成为我的心腹大患。”   王文玥微微一笑,轻蔑的说道,“上一次他能三箭齐发难保不是偶然,即便他当真是个神射手,可若是将其调入先锋军中,手中无弓无箭,他就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   王文玥是深宅妇人,来到王府尽忙着与后院里的女人斗智斗勇,根本没空也没人手去打听苏锦楼的近况,故而她一直以为苏锦楼只跟着王永风学习科举之道,压根不晓得他还学了武艺与兵法。   周弘文倒是知晓苏锦楼去常家学武一事,但他从不将苏锦楼放在眼里,自然不会费尽心思打听苏锦楼在武艺方面的天赋到底如何,他一直认为苏锦楼只学了皮毛,做的只是表面功夫。   “你是说将苏锦楼安排在先锋军中?”周弘文认真思索此法的可行性,先锋军搏的是近身战,苏锦楼武艺平平,肯定必死无疑。   王文玥仿佛已经看到苏锦楼身死的下场,说话语气越发兴奋,“苏锦楼是乡下小子,又是个读书人,估计连只鸡都没杀过,将一个从未见过血腥的人置于沙场之上,结局如何可想而知。”   见周弘文还在犹豫,王文玥劝道,“若是苏锦楼身死,我那好妹妹文珺就成了寡妇,公子若是不介意,可将其收入房中。”   王永风不是不想与凉王府有牵扯吗?她偏偏要将其绑在二公子的船上,到时她不仅要让王文珺承受丧夫之痛,还要将王永风与吴氏两人彻底掌控在手中,若是文珺分量不够,不是还有一个文珊嘛,她就不信,当王永风膝下女儿全都进了公子的后院,王永风还会拒绝帮助公子夺得大业。   “王永风能同意将闺女嫁给我?”周弘文一点把握都没有,他半信半疑道,“你的例子还摆着呢!”   王文玥微微抿了抿嘴,脸上闪过一丝屈辱,“公子,妾身不过一庶女尔,王文珺却是吴氏所出的嫡女,王永风不会舍得将其当作弃子的,到时公子使些手段肯定能达成所愿。”   周弘文左思右想,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决定依王文玥所言推荐苏锦楼当官,上一次他阻碍苏锦楼中举,王永风却偏偏横插一脚坏了他的好事,如此看重一个农户出生的小子,却对自己这个凉王之子弃如敝履,真真不识抬举。   而苏锦楼当初明明算是王永风的半个弟子,他不仅不表明身份,还故意在宴会上激怒自己,当真是用心险恶。   若不是自己伤了苏锦楼这小子,王永风焉能对自己印象不佳?既然苏锦楼几次三番坏了自己的好事,那么这一次干脆一劳永逸送那小子去见阎王。   有了周弘文的举荐,凉王亦是生出爱才之心,若是苏锦楼当真是个可造之材,说不得手底下就能多一员猛将。   至于将其调入先锋营是否会有生命危险,凉王并不在乎,若是苏锦楼立功归来足以证明其有不俗的本事,有资格被他招揽,若是不幸身亡,那也是此子技不如人,不值得自己费心。   周文重是大庆藩王,位高权重,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投靠的,苏锦楼是否值得培养,只看这一役了。   “那就依你所言,”凉王召来府中书令,命其拟出昭令,“大军不日即将出发,令苏锦楼即刻启程,不得耽搁。”   苏锦楼接到调令,只来得及匆匆收拾了几件衣物就要启程赶往凉州城,他牵着马看着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小娘子与大儿子,自己的心里亦是不好受。   他猛然将两人搂在怀里,轻声嘱咐道,“文珺,这个调令来的蹊跷又突兀,我怕中间有小人作怪,等我离开后你立马带着酯儿去岳父家中长住,我没回来你们就不能离开岳父家,知道吗?”   王文珺点头,她心里发慌,“夫君,你是文人,哪能去战场打杀?战场刀剑无眼,你如何保全自己?”   “你放心,我必定会平安归来,我可舍不得抛下娇妻幼子。”苏锦楼见一旁的传令官催得紧,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赶忙对苏环说道,“你跟着外祖父好好学习,切莫荒废学业,你老子我学业不行,就指望着你给我挣脸了。”   说完便放开二人,随即翻身上马,见小白默默端坐一旁,苏锦楼说道,“小白,保护好文珺和酯儿,回来后我肯定给你娶一房媳妇,这次绝不诓你!”   眼见苏锦楼要走,王文珺牵着苏环对着苏锦楼的背影喊道,“夫君,我和酯儿等着你平安归来。”   苏锦楼缓缓握紧了缰绳,他挺直了脊背,到底没有回头多看一眼,再不走,恐怕他当真会违逆凉王昭令不愿奔赴凉州城。   “驾!”苏锦楼一声轻呵,双腿一夹马肚,马儿跑的飞快,衣袂翻飞,一袭黑衣迅速隐没在风尘中。   刹那间,王文珺再也无法隐忍心中的不舍,眼中泪水滑落而下,而苏环紧握的拳头与嘴角倔强的弧度亦显示其内心的担忧与不平。 第109章 故人   吴氏诧异的看着六神无主的王文珺, 闺女以往向来稳重成熟,今日怎么似是丢了魂?再打眼细瞧,双目微肿好像哭过了一样。   和女婿吵架了?   吴氏刚想出言安慰, 又看见闺女身旁面色凝重的小苏环, 吓得心里突突直跳, 乖乖外孙面色如此难看,难不成闺女与女婿这次的矛盾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这是怎么了?”吴氏用帕子擦干了王文珺脸上的泪痕,又吩咐下人打了水来, 王文珺收拾了仪容,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   “娘,今日夫君突然收到凉王昭令,让他跟着大军一同去函裕关御敌,现下……”一想到夫君前途不明, 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 王文珺哽咽道,“现下夫君已经随着传令官一同赶往凉州城了。”   “女婿是文人, 凉王怎么会突然将他调入军营?”吴氏惊讶之外深感不安,这事来的突然,打得人措手不及, “不对!若是无人举荐, 凉王又怎知女婿之名?”   正当吴氏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接到小厮来报的王永风走了进来, “夫人,此事恐怕与二公子有关, 亦或许与文玥也有些关系。”   “文玥?二公子?”   吴氏恍然大悟,是了!文玥跟着二公子一同去了凉州城,她野心勃勃想要青云直上,但王家却将其舍弃阻了她的前程,她焉能不恨?还有那心胸狭隘的二公子,锦楼曾经在宴会上得罪过他,难保他没有记恨在心,凉州城内除了这两人谁还会想要女婿的命?   看着红肿着双眼的女儿和倔强隐忍着的外孙,又想到此去生死未卜的女婿,吴氏恨不得掐死王文玥,她咬牙切齿道,“当初我就不应该留她!”   见夫人闺女以及外孙都心忧不已,王永风安慰道,“锦楼在军法与武道上天赋异禀,进步神速,非常人所能及,此次去了军中,说不定亦是一次为官立功的机会。”   “我宁愿不要这个机会!”王文珺眼中的热泪滚滚而落,心中恨意滔天,周身竟溢出几丝杀意,“那是战场,那可是战场啊……”   王永风沉默了,他又何尝想让锦楼奔赴战场,原本他打算尽心教导锦楼,等过个五六年让他参加会试,如今这一纸调令彻底打断了他的计划,若是锦楼在战场上受了伤甚至于丢了命,他这辈子都于心难安。   可是,那是凉王所下的昭令,即便他王永风再怎么备受文人推崇,在凉王这个位高权重的藩王面前,他也得乖乖听从王爷的命令。   这一次女婿被调入军营,明明是九死一生,他们不仅不能怨怪,还要感恩戴德,感谢凉王赐予的升官机会,连一句拒绝的话都不能说,王永风叹了口气。   “藩王之令,我们惟有遵从,如今只盼望锦楼能够平安归来。”   吴氏若有所思,她考虑的更多一些,锦楼乃一介文人,充入先锋军中已是危险重重,她只怕二公子与文玥两人还会在私下里使绊子,若当真如此,女婿的安危……只怕是凶多吉少。   唉,只希望女婿别和二公子碰面吧。   想是这样想,但吴氏深知周弘文是凉王嫡子,王文玥又是周弘文的妾侍,这两人有很大的可能性与苏锦楼相遇。   “文珺,你可曾对女婿提过文玥的真正去处?”   王文珺摇头,自成婚以来,他们一家三口过着温馨幸福的日子,王文玥这个不相干之人早已被她抛之脑后,夫君又从未询问过王文玥的相关事情,她又怎么可能主动提起。   吴氏哀叹一声,早知道她就算是拼着在女婿面前丢人,也要把王文玥当初所做的不耻之事告诉女婿了。   不出吴氏所料,苏锦楼确实遇到了对家,他昼夜兼程,一路上风尘仆仆,一连换了三匹马,终于在规定时间内赶到凉州城。   到了王府打算漱洗过后拜见凉王,结果刚下了马,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状似欣喜的声音。   “妹夫,你终于到了!”   苏锦楼觉得此声音有些耳熟,转头一瞧,顿时差点被那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的满头珠翠闪瞎了狗眼。   “卧槽!哪来的移动珠宝展示柜?头上插那么多首饰,不怕把脖子给压歪了吗?这是哪个八辈子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啊?”   苏锦楼眯了眯眼,等看清来人的面貌时顿时骇得一蹦三尺高,“妈呀!大白天见鬼了!”   打扮了一个多时辰,特意等在门口打算给苏锦楼一个下马威的王文玥,“……”   见对面的女人脸色骤然变青,显然气的不清,苏锦楼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冒失。   不过,移动珠宝展示柜刚才说什么了来着?好像是妹夫?   难不成这真是王文玥,可王文玥不是突发恶疾翘辫子了吗?   “实在对不住!这位……”苏锦楼心思一转,在王文玥的发型上瞄了一圈,开口问道,“这位已婚妇女,请问您是哪位?”   王文玥矜持的抬了抬下巴,身旁的丫鬟立马主动上前说道,“这是我们二公子身边的玥夫人,还不快快见礼?”   王文玥假意呵斥丫鬟,“什么见礼不见礼的?这位是我妹夫,都是自家人,哪还在乎那些个虚礼。”   王文玥与丫鬟一唱一和,苏锦楼双手抱胸不发一语,淡定的在一旁看戏,见这两人终于停止了自说自话,苏锦楼嘴角微微上扬,笑容越发玩世不恭。   “这位玥夫人,请不要胡乱攀认亲戚,虽说你长得确实很像我妻子的一个庶姐,但那人早就归西了,一个死人总不可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千里迢迢的赶到凉州城,还成了二公子身边的一个小妾吧。”   似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东西,苏锦楼哼笑一声,“如果二公子连死人都能纳入房中,这口味还真是与众不同。”   王文玥当即脸色微变,“苏锦楼,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竟敢中伤二公子,我定要禀报公子,让他治你个不敬之罪。”   苏锦楼摊了摊手,像看二傻子似的看着王文玥,好整以暇的说道,“好啊,那你现在就去啊……”   如此有恃无恐的嚣张态度让王文玥立马气了个仰倒,苏锦楼是凉王亲自下令调入先锋军的,明日就是大军出发之日,如此时机怎么可能去治苏锦楼的不敬之罪,再说,苏锦楼说这话时身边没有其他能作证的人,苏锦楼若是来个死不认账,一口咬定是她与丫鬟串通诬陷于他,肯定又是一笔糊涂账。   王文玥平复心情,不停的安慰自己苏锦楼不久之后就会身死,她何必与一个必死之人计较?再一想,莫非苏锦楼是故意激怒于她,想让她在大军出发之前告他一状好让他脱困?不敬之罪最多被打十来个板子,总好过奔赴沙场送命强吧。   这厮好生阴险,差点就让她上当了!   “苏锦楼,你的激将法对我毫无用处,想要使计临阵脱逃,你做梦去吧。”   “什么玩意儿?你脑抽啊!”苏锦楼听不懂王文玥在说什么,默默的送了对方一个白眼,“傻逼!”   说完便想绕过王文玥独自离去,这么多天他几乎就没好好休息过,饶是以苏锦楼的体力都深感吃不消,妈勒个巴子的!他虽说喜欢骑马,但也不是这么个骑法,这么些天每日都在骑马赶路,大腿内侧的皮都蹭破了,疼死老子了!   “慢着!”王文玥伸手拦住苏锦楼的去路,她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奚落苏锦楼,如今不仅没有看见对方痛哭流涕下跪求饶的狼狈模样,自己反倒被气的不轻,无论如何她都要扳回一局。   “苏锦楼,若不是我劝公子向王爷举荐你,你焉能当官?如今恩人就在眼前,竟连一句感谢之言都没有吗?”   苏锦楼见到王文玥的那一刻就把此次调令的个中因果猜了个七七八八,故而此刻的他心情平静无波,只淡淡地瞥了王文玥一眼。   “知道了,还有何事?”   知道了?王文玥皱眉,既然知道了为何好像没事人一样,苏锦楼不是应该怒火中烧暴跳如雷吗?   苏锦楼暴躁的扯了扯衣服,他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而不是听王文玥在这里叨逼逼,若非这里是凉王府,他早就一拳把人KO了。   “苏锦楼,我只是想劝你一句,希望你多保重自己,”王文玥眼睛里似是猝了毒,“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的父母,你的娇妻幼子……”   话还未说完王文玥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滔天杀意,后背寒毛直竖,大脑一片空白,心中只剩一个字,逃!   苏锦楼此生最在乎的就是家人,最恨的亦是别人拿家人威胁他,王文玥的话无异于触了他的逆鳞,触逆鳞者必死无疑。   “王文玥,你这条贱命不想要了吗?嗯?”   直到苏锦楼离去,王文玥还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刚才的那个眼神冷若寒冰像在看一个死人,死人?该死的应该是苏锦楼!   王文玥咬牙切齿,“苏!锦!楼!”等你死后,我必定替你好好“照顾”你的家人。   第二天,艳阳高照,晴空万里,阳光化作万道金光,一泻而下,如此吉日正适宜宣誓出征。   凉州城外,旌旗蔽野,黑压压的人群整齐的排列成三个方阵,除了风吹起旗帜的猎猎作响竟无其他半丝噪声,场面肃然夹杂着淡淡的杀意。   凉王登上城楼亲自为此次奔赴函裕关的将士送别,“此去一别,盼众将士护百姓杀敌寇,保我大庆疆土,凯旋而归!”   沈宁被任命为主帅,自然附和凉王之言,“王爷倾全府之兵护大庆安宁,忠肝义胆,赤血丹心,我辈者必定杀尽敌寇以全王爷高义。”   此话一出,左右副将皆出声应和,“保疆土,杀敌寇!”   众士兵一同举起手中武器,气势如虹,喊声震天,“保疆土,杀敌寇!保疆土,杀敌寇!”   苏锦楼身为先锋军中的教头,骑马立在先锋将军胡珉的身旁,他随大流跟着瞎唱和,面红耳赤一副恨不得掏心窝子的模样,实际上心里已经被刷屏了。   敢情以前电视上演的也不全是假的,没有扩音器,凉王和沈宁全靠着一副好嗓子干吼,竟然还能让其他人听到他们在说啥,再看看身边这些异口同声视死如归的士兵,口号喊得比军训演练还要齐整,不知道的还以为提前排练过呢。   那凉王也是个人才,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做大事的呢。   倾全府兵力只为守卫边疆保大庆百姓安危?   这话他苏锦楼听了都脸红,人家凉王愣是理直气壮的站在城楼上接下了沈宁的赞美之言。   苏锦楼昨天刚到王府,就发现一个特别有趣的事,王府后面竟然开辟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养殖场,专门养殖鸡鸭鹅等家禽。   曼说是堂堂藩王府邸,即便是稍有权势的官员都不会脑抽在家里养这些个玩意儿,一般也只有农户才会在家里养家禽,凉王府的养殖场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头。   再一打听,据说凉王甚爱美食,尤爱吃家禽的舌头和猪后背的脊肉,取脊肉还有一道小程序,先要将猪打得奄奄一息毫无反抗之力时再取脊椎骨正中的一块肉,这样取出的肉就是活肉,若是先把猪杀了再取肉,那就是死肉,有碍口感。   苏锦楼兴致勃勃的听着小厮给自己普及活肉与死肉的区别,面上却是忧心忡忡,“这样做难道不会影响王爷的名声吗?若是有人故意中伤王爷,说这种做法太过残忍……”   那小厮毫不畏惧苏锦楼教头的官职,直接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反正养猪就是杀了吃的,你还说残忍?再说,王爷爱民如子,养殖场里养了那么多的家禽,每到过年之前都会免费赠送给城中的百姓,这都是有目共睹的,谁敢拿这事中伤王爷?”   苏锦楼乖乖受教,精神力辐射开去,果然看见了地下的玄机,这养殖场的下面竟是中空的,里面有许多工匠在打造兵器,想来养殖那些家禽不过是为了遮掩打造兵器的声音。   凉王不愧是决心造反的王爷,一个养殖场,既能偷偷打造兵器,又能获得民心,若是哪一日凉王挥师汴京,想必这凉州城的百姓八成会跟着凉王一同造反。   藩王可以拥有自己的府兵,自然可以打造兵器,那么为何凉王还要费尽心思掩人耳目去打造兵器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兵器是为那些没有登记在册的私兵打造的,亦是为了以后的造反之路做战前准备。   而今,凉王“倾全府兵力”保卫大庆江山,当真是一个一心为民忠心耿耿的凉王!   正当苏锦楼吐槽凉王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之时,前方的先锋将军胡珉陡然唤了一声苏锦楼。   “苏教头。”   苏锦楼骑马靠近胡珉,“将军有何吩咐?”   胡珉身材魁梧,五官长得颇为柔和,有一种儒将的气质。   “苏教头,听闻你是临平举人,之前从未上过战场,此次跟随大军抗敌,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跟我说,能帮的我尽量帮你。”   苏锦楼讪笑了下,明面上对胡珉道了谢,暗地里却骂了一声娘!再瞧瞧周围人对自己投来了异样甚至敌视的目光,苏锦楼手更痒了。   这老小子,是想来一场男人的较量吗? 第110章 定军心   胡珉明面上似乎是担忧苏锦楼弃笔从戎没法适应军中生活, 故而对他照顾有佳,别人看了只会赞扬将军仁义,待手底下的士兵亲如兄弟。   而苏锦楼这个空降的教头一下子被人接了老底, 举人便是文人, 自古以来文官与武官就相看两厌, 文人看不起武人的粗俗不堪,武人看不起文人弱不经风。   苏锦楼是文人,之前从未上过战场, 却被王爷任命为教头,内里肯定有黑幕。   教头是负责教授士兵技艺的,苏锦楼一介文人估计只拿过笔杆子,连一杆枪都没摸过吧,他能教什么?教导他们读书写字吟诗作对吗?到时两军对垒, 敌方将士手拿兵器气势如虹战意滔天, 我方将士手持毛笔嘴上吟诵孔孟之道,这还能打得起来吗?   兵士们看不起苏锦楼文人之身, 他们下意识的忽略了苏锦楼背在身后的那把造型奇特的大弓以及囊中的十支箭矢,即使注意到了弓箭也只当是苏锦楼装模作样的凹造型,从未想过他有真材实料。   自胡珉对苏锦楼表达过袍泽之情后, 不到半天的时间苏锦楼的个人信息就传遍了先锋军中, 举人,从未上过战场, 得胡将军青睐,这些字眼构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去战场纯属为了白揽功劳的二世祖形象。   胡将军往日从未对文人假以辞色, 如今一反常态竟对苏锦楼嘘寒问暖,肯定是凉王殿下私下里的嘱咐,难不成这姓苏的小子背景大有来头,亦或是他是王爷的私生子?   再一细瞧这厮的长相,嗯,这鼻子和下巴的轮廓貌似和王爷有些相似,年龄也对的上,所以说,这苏弱鸡九成九应该是凉王殿下的孩子了。   苏锦楼不是没有感觉到军中怪异的氛围,每天被这些奇奇怪怪的视线盯着,即便浑身不自在,但却无可奈何,人家一没明言挑衅,二没指桑骂槐,不过是看看你,你总不能抡起拳头见人就揍吧,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看一下怎么了?总不会怀孕吧……   苏锦楼每天暗自期盼有人像电视上演绎的那样找自己单挑,是虫是龙手底下见真招,偷偷看自个儿算是个啥事?他一不是绝世美女,二没有龙阳之好,大老爷们就该用拳头说话。   可惜,直到快到目的地,苏锦楼期待已久的男人之间的较量都不见一丝踪影,他哪晓得人家看不起归看不起他,碍于他深厚的背景和所谓的亲爹,别人压根不愿得罪这么个祖宗。   故而,继上一次因有炫耀之嫌而被文人孤立之后,苏锦楼再一次被这些将士孤立了,胡珉见状心有不满,他揭了苏锦楼的老底,就是存着借别人之手教训此子的想法,顺带还能探一探苏锦楼的手段,好方便接下来的行事。   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往日里最是讨厌别人混吃揽功的兵士竟只是瞪了苏锦楼几眼,后来直接把人当作不存在,骂战呢?比试呢?是男人就上啊,干瞪眼是什么鬼?胡珉心里郁闷的要死,表面上还得保持一副儒将风范,都快憋成内伤了。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古代战争中粮草是重中之重,尤其是在两军相持阶段,能否不断地补给军粮,会直接关系到战争的胜败,因此运送粮草的途中极易遇到突袭。   沈宁统帅两万大军奔赴函裕关,其中有五千人交由麾下大将淳羽统帅,主后勤,而胡珉亦统帅五千人,主冲锋打仗,剩余一万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交与副将韩林,负责听主帅调令,与先锋军里外配合,沈宁自己则统帅剩余精锐兵士统筹全局。   白荻来势汹汹,边关告急,函裕关是雄关要塞,亦是大庆的一道边防线,重要性可见一斑,沈宁派遣胡珉率五千人轻车简行先行奔赴要塞,力求将白荻军队阻在函裕关外,然而,还未等胡珉赶到目的地,斥候来报,雍城沦陷了。   雍城是离函裕关最近的城池,雍城沦陷意味着函裕关已然被白荻攻破,胡珉闻听此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函裕关形神兼具乃兵家必争之地,朝廷在此要塞部署一万兵士驻守,且函裕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理优势,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攻破,连带着雍城也一起沦陷了?”   斥候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能探听到雍城沦陷的事实,至于个中因由他们根本无从探查,而且……   “属下还探听到白荻屠城了。”   “什么!白荻屠城?此消息可属实?”胡珉震惊之下一巴掌拍裂了桌子,白荻与大庆的纷争由来已久,历年曾起过数次摩擦,但从未像这次一样屠掉一整座城,白荻想干什么?难道要挑起整个大庆朝的怒火吗?   斥候回道,“此事是雍城出逃的百姓所言,应当属实,如今相邻的怀余城内人心惶惶,不少人都纷纷出逃,因没有主事之人,发生不少抢掠争斗之事,城内陷入一片混乱。”   “无主事之人?”胡珉拧巴着眉毛问道,“怀余知府呢?”   “怀余知府早已不知所终,属下探查过知府府邸,府中桌椅摆放整齐,贵重物品全都不翼而飞,知府大人应该是闻听雍城消息后出逃了。”   “可恶!”胡珉拍案而起,“不战而逃,只顾自身安危,不顾全城百姓生死,当真是个贪生怕死的无耻之徒!”   “将军,”一旁的副官顾飞抱拳行礼,“主帅命我们支援函裕关,如今函裕关已经落入白荻之手,我们是否原地驻扎等待大军?”   胡珉沉思片刻,断言否决这一提议,“不!按原计划进行,雍城失陷,怀余知府出逃,若是不尽快赶过去,白荻不日就会攻下怀余,我们已失函裕关与雍城,不能再失去怀余了,传令下去,即刻拔营出发。”   顾飞劝道,“还望将军三思而行,此次白荻有一万兵力,足足是我军的两倍,若是两军对垒,我方很有可能守不住怀余,还会让将士白白送死。”   “不必再劝,”胡珉制止了顾飞的话,“若是我们不去,难保白荻不会再次屠城,身为将士,应当保家卫国守护百姓安危,若是担心流血送命而畏缩不前,又何必投身军旅?再说,我们只要死守着怀余拒不出战便可,待得主帅一到,我们再商议夺回雍城与函裕关。”   胡珉的这一席话博得在场所有将士的认同,即便是打算偷偷套他麻袋下黑手揍人的苏锦楼也对胡珉刮目相看,虽说这个将军做人有些虚伪,但这颗为国为民的心总是赤诚的。   大军快速行进,终于在三日后赶到了怀余城,怀余城内一片荒凉萧条,大街上冷清得连个鬼影都见不着,地上凌乱的洒满了各种零碎物品,两旁的商铺大门敞开,只剩空置的货架与柜台,店内的商品不知是被抢了还是被商家带走了,往日里繁华似锦的怀余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壳子。   “将军,城内百姓能逃的都逃了,只剩下些老弱妇孺滞留在城里。”   前去打探的兵士走街窜巷收集信息,大部分的住户都已经离家出逃,逃不走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只敢悄悄的偷看,见到穿着盔甲的大庆士兵,第一反应不是开门迎接而是将门户闭得更严实了,尽管这些个木板门在兵士眼中形同虚设,但将士们仍旧没有强制性进屋扰民。   “将军,城楼上只剩下一支两百余人的卫城军镇守,其他怀余城内的兵士早就逃的逃散的散了。”   胡珉带着身边将士登上城楼,守城的主事人见是朝廷援兵,大喜过望,连忙大步跑上前来见礼,“怀余护卫长彭思明见过将军。”   “不必多礼,”胡珉伸手虚扶了一下,“彭护卫辛苦了,能在他人弃城之际彭护卫还能坚守怀余,当真是高义!”   “将军赞言,属下受之有愧!”   彭思明也曾想与众人一道离去,毕竟白荻兵力强盛,单凭城中卫城军去抵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可眼看着那些逃不走的老弱妇孺绝望的眼神,他心里越发愧疚难安,既然穿得这一身官皮,若不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护卫百姓,他当初又何必加入卫城军?   他并未尝试说服其他人与他一同留下,而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后就登上了怀余城,不曾想竟有两百多个卫城军自发的留了下来,彭思明当即感动不已,这些人都是他麾下的兵,若不是因为他这个护卫长一心要留守怀余,他们也不会跟着自己一起送死。   在彭思明眼中,留守怀余就是送死,白荻一旦攻城,只凭着区区二百余人,他们连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了,以白荻处置雍城的行径,估计他们与遗留在城内的百姓都难逃一死。   可大丈夫生于世间,应当顶天立地问心无愧,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是死路一条也得坚守下去,这是人活在世间的准则与底线,如果此次他同别人一道弃城而去,下半生中只会被愧疚折磨,百姓眼中的绝望会将他彻底淹没。   没想到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结果朝廷援军竟然在此当口赶到了,劫后余生不外如是。   “将军,您真是及时雨啊,白荻大军正向怀余赶来,恐怕在午时之前就能到达城下,多亏了您带着援军及时赶来,不然这城中百姓与城楼上的二百余人必定会性命不保。”   “嗯?这么快!”胡珉抿着嘴,神色凝重,思索片刻后做了紧急安排,“本将只带了五千人,与白荻兵力悬殊,且我军一路奔波劳累,呈现疲军之态,如此时机不适合与白荻正面对战,本将决定固守怀余等待主帅援军。”   弓箭手纷纷登上城楼,滚石热油等守城装备都已搬了上来,一切准备就绪只待白荻大军到来,未至午时,哨楼上的哨兵将手中白旗展开,旗竿平伸,这表示白荻军队来临且不断向怀余城靠近。   白荻大军停在城外,领将呼邪律身份高贵,是白荻大王的堂兄,身有王室血统,如今登上白荻王位的并不是原先定好的继承人,本来应该继承王位的呼邪皎昏懦有余胆气不足,向来只想着吃喝玩乐享受华服美人,对大庆亦是卑躬屈膝。   后来被亲弟弟呼邪皓夺了王位,因两人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呼邪皓并未杀掉呼邪皎,而是赏了他一个安乐王爷的称号,并将其软禁起来。   呼邪皓野心勃勃手段狠辣,早就觊觎大庆江山,登上王位后迅速杀掉反对他的官员并且整合白荻军队,试探性的与守卫在函裕关的庆军发生了几次冲突,暗地里派遣探子摸清了函裕关的地形,又私下里重金买通了守关将军身边的一个护卫,出其不意的来了一次大规模的突袭。   边关军原以为此次白荻仍旧像前几次一样小打小闹不足为惧,谁知白荻却动了真格,措手不及之下被攻破了函裕关,再加上将军遇袭身亡,庆军失去主将无人指挥立即陷入混乱,大军溃不成军最终战败。   白荻打下了函裕关,锐气冲天,一鼓作气赶至雍城,不到半天就攻破了雍城,到了城内烧杀抢虐,不仅将城中守军全部杀尽,还把屠刀挥向了普通百姓,他们故意放走了一小部分百姓,让其将雍城被屠的消息散播出去,为的就是以铁血手段震慑大庆,让其他城池的守城军队骇破胆,使其自乱阵脚。   呼邪律打听到怀余城内只余二百余人镇守,其他官员与士兵均已逃离,他立马下令让大军疾速出发打算在短时间内占领怀余,原以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怀余,却不曾想被大庆朝廷派来的援兵阻在了城外,这让他颇为恼怒。   呼邪律先是在阵前叫阵,问候了胡珉的爹娘妻儿以及十八辈祖宗,胡珉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深知这只是呼邪律的激将之法,为的就是让他情绪失控带兵出战,到时对方就可以用双倍的军力将庆军围剿拿下怀余。   呼邪律见耍嘴皮子没用便使出了杀手锏,他对后面招了招手,只见两个士兵将一个死人高高吊起,另一人用鞭子不断的抽打着那人。   “庆朝的软蛋们,快来看看你们的大英雄,这是雍城的守城将军周挚,他拒不投降,我们只能送他去见阎王,如今他的尸身就在你们眼前,作为袍泽的你们,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鞭尸,死后也不得安宁?”   怀余城楼上的将士气的满目通红,副官顾飞主动请命,“将军,请您下令让属下带兵把周将军的尸身抢回来。”   “不行!”胡珉额头青筋暴起,不断克制隐忍,“若你出战就是中了白荻人的奸计,到时不仅夺不回周将军的尸骨,怀余也可能陷入危境。”   顾飞满脸狰狞,“难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   “不看着又能如何?”胡珉低声吼道,“逞莽夫之勇只会让将士白白送死!”   呼邪律见庆军仍然龟缩不前,不由大声嘲讽,“想不到你们大庆军都是些无胆鼠辈,当真可笑!”   话音刚落,白荻士兵一同发出嘲笑讥讽之声,这让庆军士气越发低靡,再加上白荻兵力强盛,城楼下黑压压的一片,无形中给了庆军不小的心理压力,若是任由呼邪律叫嚣下去,庆军很有可能失去打胜仗的信心,对以后的作战十分不利。   正当胡珉两相为难之际,只听耳边传来嗖嗖嗖的声音,不待他回神,便瞧见三支利箭携锐不可当之势射向了呼邪律。   正在叫嚣的呼邪律完全没有料到有人竟会傻到在射程之外射箭,更没想到原以为中途就会后继无力的箭矢竟然真的射到眼前,情急之下他挥起手中大刀阻挡了第一支箭,又移动身形躲避了第二支,正当他打算打落第三支箭时,不曾想城楼上又射出了三支箭矢,那三支利箭跟着先前的一支箭,将其躲闪的后路全部封死。   慌乱之中他滚落马下,箭矢顺势射中了他所骑的战马,战马吃痛,前蹄高高扬起,蹄落于其左眼之上,瞬间,左眼眼球爆裂出血,当即被废。   城楼外,唯剩呼邪律的声声哀嚎,再不见先前白荻军队的挑衅叫嚣,城楼上,苏锦楼重新将弯弓背在了身后,迎着众人惊异的目光面上一片风轻云淡。   此时此刻,再也没人敢小瞧苏锦楼的文人身份,亦无一人奚落那把造型奇特的大弓,唯有那六支射向敌军将领,在阳光下泛着光芒的利箭久久的停驻在众人的心间。   三箭立威,六箭伤敌,以此振奋军心,苏锦楼用他超群的箭术在先锋军中开启了从戎之路。 第111章 初战告捷   军队中的主帅不仅要负责统筹全局, 还是整个军队的灵魂支柱,如今主帅被疾驰而来的箭矢逼落马下,又被马蹄伤了眼睛, 来势汹汹的白荻大军顿时陷入深深的恐慌之中。   城楼上的将士一片叫好, 他们只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便纷纷主动请缨, “将军,请您下令让我们迎战,至少要把周将军的尸骨带回来。”   “是啊, 将军,您下令吧,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周将军为国捐躯后还受白荻人的侮辱,如今那呼邪律身受重伤,趁着白荻军心动荡, 我们得赶紧出战, 慢了,就来不及了。”   胡珉深知事不宜迟, 战机转瞬即逝,他当机立断道,“苏教头, 你带领两千人出城迎战, 务必将周将军的尸身带回来,顾副官, 你带领一千人帮助苏教头断后,其余人等与我在城楼上一同为苏教头与顾副官掩护。”   苏锦楼是个神射手确实出乎意料, 胡珉一直以为周弘文私下里交代要弄死的人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从未想过苏锦楼臂力惊人,竟能将箭射得如此之远,且又是百发百中,三箭齐射,此等本事实属世间罕有。   怪不得当初周弘文还特意强调不能让苏锦楼接触弓箭,那时他还奇怪为何有此嘱咐,现在看来对方应该早就知道苏锦楼射艺不凡。   一路走来,苏锦楼面对军中的冷暴力选择沉默忍受,这让胡珉误以为苏锦楼外表弱鸡内里也是个弱鸡,弱鸡好啊,等出战之时随随便便将人扔到战场上,肯定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轻轻松松就能对二公子交差,还不引人怀疑。   可现在看来,原本的计划显然是行不通了,知己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既然苏锦楼有真才实学,他就任其发挥,也好借此探清此子的底牌,等充分了解到苏锦楼的手段,再重新考虑该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置其于死地。   若是苏锦楼在此次战役中立下汗马功劳,待其身死,他定要借此良机挑拨凉王与麾下武将之间的关系。   苏锦楼是凉王亲自下令调入先锋军中的,而凉王嫡子却在背地里使绊子想要杀死苏锦楼,此事一旦爆发,定能在武将心中划下一道不可磨灭的隔阂,再加上大人私下里的安排,完全能够削减凉王大半势力。   当然,作为害死苏锦楼的凶手,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凉王头一个要收拾的人就是自己,可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大业,为了维护大庆正统,即便自己身死,也在所不惜。   别人不晓得眼前这个深受主帅信任的胡将军乃是一个暗探,亦是方世泽安插进入凉王阵营中职位最高的武将,对于胡珉把首战交由苏锦楼统领,大家都持迟疑态度。   苏教头箭法高超,确实当得起教头一职,但他以往一心科举从未领过兵打过仗,即便他在闲暇之余读过两本兵书,也并不是意味着他就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将领。   首战与军心息息相关,将首战交给这样一个没有经验的新人,将军之令实在太过草率。   顾飞委婉的说道,“将军,苏教头以前从未带兵迎战,初战就命其领兵,是否有些不妥。”   “不必多言,”胡珉言简意赅,力排众议,“苏教头六箭射伤敌军主帅,重挫敌军锐气,鼓舞我军军心,此等本事试问在场之人有谁能比得上的?”   又对苏锦楼说道,“苏教头,我相信你必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看着胡珉眼中满满的信任,苏锦楼感动的热泪盈眶,若不是先前胡珉给他挖了一个又一个大坑,他差点就喊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口号了。   苏锦楼抱拳,声音铿锵有力,“承蒙将军信得过属下,属下必定夺回周将军的尸身!”   这句话倒是无半点虚假,周挚死守城池誓与雍城共存亡,虽说最终雍城失守,但他的忠肝义胆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如朗月昭昭,清晰可见。   苏锦楼打心底里敬佩这位舍身取义的将军,他不愿见到周挚死后还被白荻人鞭尸侮辱,更不愿看到其曝尸荒野无法入土为安,故而他领命后迅速点齐兵士,领着这两千人出城迎战。   正值白荻军队人心不稳之际,怀余城城门大开,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带着千余个骑兵气势汹汹的冲了出来,不一会儿就与白荻最前面的士兵交上了手。   苏锦楼背着弓箭,骑着战马,抽出腰间的长刀,见人就杀,无一丝犹豫手软,刀锋锐利,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眨眼间就有五六个白荻士兵成为刀下亡魂。   苏锦楼所带领的庆军见其携猛虎下山之势,杀人如切菜般果决,锐气冲天无人可挡,顿时心情激荡热血沸腾,不用苏锦楼出言鼓舞就怒吼着举起手中的武器奋勇杀敌。   “杀啊!”   “杀!杀!杀!”   两千庆军喊声震天,一时间声势竟是压过了白荻的一万兵力,站在城楼上随时待命准备回援的顾飞目露惊艳之色。   “将军,属下终于明白您为何总是对苏教头另眼相看了。”   苏教头虽是文人出身,但却无一丝文人的骄矜之气,且箭术超群,胆气魄人,如今观其领兵之势,竟与军中老将不相上下,白荻人以骁勇善战闻名,可在苏教头的手底下却如遇见了狼群的羚羊,个个无反击之力。   莫非将军早就知晓苏教头乃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要不然将军怎会一反常态去看顾一个文人,或许凉王殿下确实私下里有所嘱托,但却不是嘱托将军让苏教头白揽功劳,而是让将军把苏教头作为秘密武器使用。   嗯,看来苏教头应该不是凉王的私生子了,先前的种种猜测都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将军高瞻远瞩,用人不疑,属下心服口服。”   胡珉毫不心虚的接下了顾飞的赞美之言,尽管他对苏锦楼青睐有佳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坑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此时树立一个英明神武的将军形象,反正苏锦楼是他手底下的兵,调遣下令的人也是他,如今苏锦楼在战场上如鱼得水,当然就是他知人善任的功劳,即便这个“知人”有点水分,可好歹“善任”是实实在在不掺一点虚假的。   顾飞性格耿直,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见到苏锦楼杀敌杀的兴起不由感叹道,“苏教头不仅射艺不俗,身手也是一等一的灵敏,当真是个天生的将才,他以前为何想不开偏偏去考那什劳子科举?天天闷在屋里看书能有在战场上杀敌来的痛快?”   胡珉眼中意味不明,看着战场上苏锦楼越杀越勇猛,凡靠近他身边的白荻士兵无一不死于其刀下,心里暗自想到,若是此子愿意投入太子麾下,他也不介意放其一条生路。   “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就会受伤,丢掉性命亦是常事,有谁愿意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跑到战场上搏军功?”   胡珉指向战场,“苏教头虽武艺不凡,但他终究是一个人,且白荻兵力远多于我军,待白荻主将控制住士兵,情势会立马反转。”   从城楼上观看,苏锦楼率领的两千人似是插入白荻大军的一支利箭,趁着白荻主帅受伤,出其不意的攻入军中,加上苏锦楼的骁勇善战,其身后士兵勇猛精进,短时间内就杀掉了白荻一千余人,可越是靠近周挚的尸身处,所遭受的阻力越大,前进的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   白荻这次是有备而来,除了呼邪律这个主帅外,底下还有三个将军负责调兵,短时间的慌乱过后,白荻的左翼先锋将军呼延鸿率先冷静下来,见苏锦楼带领着庆军不断向吊着周挚尸骨的地方靠近,转瞬间便料到了庆军出战的目的,立马率领士兵上前围剿。   苏锦楼见呼延鸿率军攻来,长笑一声,不退反进,右手举起长刀挥劈而下,与身边十多个白荻士兵战作一团,他身形矫捷,左闪右躲,迅速移动,加上身后庆军的帮衬,短时间内白荻士兵无法形成合围之势,不到片刻便被屠杀殆尽。   苏锦楼凶悍无比,且似乎不知疲倦为何物,刀锋所过之处每每带起一道血痕,一时间杀的白荻士兵心神俱裂,竟无意识的远远逃离,不愿再靠近苏锦楼。   呼延鸿心知自己不敌,便想着用人海战术生生耗死苏锦楼,此时见底下士兵竟不听自己的命令,气的抽出长剑杀死了身边一个后退的士兵。   “谁再敢往后退一步,本将就先送他上路,给我杀!”   军令如山,后退便会死,且当了逃兵亦会连累家中父母亲人,众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破釜沉舟,斩断后路,不约而同一起冲向苏锦楼。   苏锦楼身边压力骤增,敌众我寡,他再怎么武艺超群终究没有三头六臂,争斗之间后背肩胛处都添了新伤。   城楼上,胡珉见庆军开始呈现疲态,立马走到牛皮鼓前亲自击鼓,所谓击鼓进军,鸣金收兵,胡珉作为先锋军的最高统领,现在亲手击鼓,为的便是鼓舞军心。   鼓声浑厚,旋律激荡,远远的传到战场之上,庆军闻听此声,似是打了鸡血一样,吼声洪亮,杀敌的动作越发迅速,一扫先前的疲态。   苏锦楼带着士兵一路杀到周挚的尸骨处,他的脸上脖子上以及身上都被鲜血染红,手中紧握的长刀却是如未出鞘一样,锋利干净,不沾一滴血迹,手起刀落间,砍断了吊着尸骨的绳子。   将尸骨置于战马之上后苏锦楼见周围又有数十士兵逞合围之势袭来,他赶忙上前砍杀了最近的两个士兵,“当当”两声,荡开敌军的长矛,苏锦楼跨步上前,一刀挥过一人的面门,另一脚踢在另一人的第三条腿上,又接连把两人踹飞到人群密集处将其余敌军放倒,趁此空档抓住缰绳与马鞍利落的翻身上马。   “驾!”苏锦楼一拍马屁股,马儿扬蹄疾驰飞奔回程,一路上他左右挥刀,所过之处试图阻拦他的敌人非死即伤,就这样他浴血奋战,一往无前,带着余下的庆军生生的冲出了白荻士兵的包围圈。   城楼上,见苏锦楼率军回程胡珉连忙下令道,“顾副官,赶快率军接应苏教头。”   “是!属下领命。”顾飞一刻都不敢耽搁,动作迅速的带着一千庆军冲出城外为苏锦楼断后。   苏锦楼在前面骑马狂奔,后面的呼延鸿紧追不舍,直到顾飞率军来援才有了一丝喘息之地,行至城门口,苏锦楼陡然顿住身形,回首望去,只见呼延鸿指挥着士兵拖延顾飞撤退的脚步,不远处其余白荻大军正向这边逼近。   当白荻大军进入射程之内,城楼上滚石箭矢如雨点般纷纷落下,先锋军当初疾行的目的就在于支援函裕关,轻车简行后所带的军资不多,军中箭矢根本经不住长时间的消耗,一旦没了箭矢,白荻势必会全力攻城,到了那时为了守住怀余,不管城外有没有庆军逗留,胡珉都必须下令关闭城门。   苏锦楼看着眼前半开的城门,又瞧了瞧远处无法脱身的顾飞,当机立断将背后弓箭取出,转眼之间对着呼延鸿射出三只利箭。   呼延鸿本以为苏锦楼会立马进城,万万没想到对方冷不丁的放了冷箭,而且一射就是三支,他的身手可没呼邪律那般灵活,慌乱中躲过了第一支箭,却被第二支箭射中了眼睛,又被第三支箭穿透了脑袋。   主将被杀,军心溃散,白荻士兵不知是进是退,见状,苏锦楼立刻调转马头冲到顾飞身边,砍杀了周围的士兵,和顾飞通力合作一起率领余下的庆军回到了怀余。   白荻主帅受伤又死了一个主将,损失不可谓不大,见城楼上的士兵殊死抵抗,短时间内没法攻陷怀余,余下的两位主将当即决定鸣金收兵。   首战告捷,守卫怀余的庆军虽然疲惫不堪,精神上却亢奋不已,他们不由得为退敌欢呼,为夺回袍泽的尸骨欢呼,更是为了苏锦楼而欢呼。   不知何人带头,先是一两声,后来声音越聚越多,最终汇成了一句话。   “苏教头威武!苏教头威武!”   声音响彻天际,久久回荡在怀余城楼之上。   城外残留了一地的尸体,鲜血浸染着大地,红霞染红了半个天际,几只乌鸦徘徊在上空发出沙哑刺耳的声音,给这场战争平添了几丝悲意。 第112章 弃城   白荻大军在怀余城外七十里处扎下近千座营盘, 旌旗蔽野,尘土遮天,与庆军形成对峙之势。   第二天, 白荻重整旗鼓再一次攻打怀余, 这一次主帅呼邪律直接略过阵前叫骂, 简截了当下令发起攻击,明显是打算强攻。   擂鼓震天,旗帜飘扬, 怀余城外黑压压的白荻大军有序而迅速的向城墙推进,面对敌军如巨浪般袭来的滔天攻势,城楼上的庆军稳如磐石严阵以待。   胡珉神色凝重,面上一片肃然,“白荻昨日诱哄我军主动迎战, 却折了一个主将, 今日看来对方知道诱哄之计行不通,故而打算强行攻打怀余了, 我军军资有限,兵力不足,不适宜长久对战, 此战定要速战速决。”   众将士均神情严肃, 一同应和道,“属下等必定竭尽全力, 击退白荻,守卫怀余。”   见敌军已经进入射程, 胡珉立刻下令,“放箭!投石!”   话音刚落,城楼上早已举弓待发的大庆士兵立马射出手中箭矢,不远处的其他庆军两两配合,使用投石器械不断对着敌军投放石头。   攻城的前线士兵头上顶着硕大的挡箭牌,冒着石块箭矢,带着攻城器械,极速向前冲锋,石块箭矢似雨点般落下,不少白荻士兵立马死在箭术石块之下,前队倒下,后队又跟了上来,前赴后继悍然赴死。   没有呐喊,没有叫嚣,只有沉默前进的步伐与盔甲摩擦的声音,死亡,流血,在这个战场上不值一提,无形之中一股肃杀之意笼罩在整个城墙之外。   胡珉与麾下将士脸色越发难看,白荻兵力强盛,士兵个个勇猛凶悍,此刻不畏生死只顾冲锋陷阵,可见其攻陷怀余的决心不可动摇。   “此战,必是一场惨烈之战。”胡珉视线在身边的将士身上一扫而过,“然而,为了大庆,为了身后护卫的百姓,我们输不起,败不起,必须誓死守住怀余。”   这一战是最关键的一战,白荻大军若是攻下怀余,便是一连拿下两座城池,相邻的荟城守军根本抵挡不住士气大振的白荻大军,必定会失守,且白荻占据函裕关这个雄关要塞,完全可以通过函裕关源源不断的运输粮草兵器,亦可以增加援兵,稳扎稳打拿下更多的城池。   一旦拿下十城,便可以自立一国,成为国中之国,大庆亦是名存实亡,若是被白荻攻入大庆腹地,便可取道丽江,直接南上攻入汴京,到了那时王廷覆灭,大庆易主,国将不国,百姓生灵涂炭,尸横遍野,此种后果他们承担不起,所以此战绝不能败。   众将士皆言,“属下誓与怀余共存亡。”   呼邪律一边命令士兵带着冲城器械攻城,一面又令其他士兵推出十多丈高的楼车靠近城墙,楼车上的士兵居高临下,对着城中放箭和发射石块,转瞬间,城墙上的庆军死了一大片,候补士兵眼疾手快将袍泽的遗体移开,拿起武器替补死去士兵的位置。   尽管庆军殊死抵抗,在盾牌的掩护和强弩手的配合下,白荻士兵仍旧靠近了城墙,他们推着冲城车狠狠撞击怀余的城门,城门后面数十个庆军堵在门口,死死的抵着城门阻拦敌军的进攻。   见箭矢已经射不到冲击城门的士兵,胡珉下令往城楼下浇热油,滚滚热油从天而降,白荻士兵被烫的出声哀嚎,停止了撞击城门,然而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很久,其他白荻士兵立马冲了过来替换掉受伤的士兵,撞击城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为了防止再次被热油烫伤,白荻攻城的士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人负责推着冲城车不间断的撞击城门,另一部分则举着盾牌负责掩护,这方法果然奏效,热油浇下,绝大部分都被盾牌挡住了,唯有零星几点热油溅到了身上,而这种小伤并不影响攻城的步伐。   “咚!咚!咚!”   撞击声越来越快,似是撞到了城楼上众将士的心里,让人越发焦急无奈。   见状,苏锦楼拎起七八罐热油扔到城门口白荻士兵的周围,又点了四五支火把扔了下去,热油遇火,嘭的一声燃起一丈高的熊熊大火,白荻士兵被烧得面目全非,瞬间丧命于火海。   胡珉眼露精光,立马吩咐士兵将军中所有热油集中起来,全部扔向白荻士兵,又点燃火把扔进了热油,不到片刻,怀余城外变成一片火海,白荻士兵死伤无数,痛苦的哀嚎声响彻整个战场。   呼邪律见久攻不下,兵士损失惨重,当机立断下令鸣金收兵。   这一战可谓是险胜,损失也不小,然而胡珉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本将已经派人给主帅报信,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主帅最迟后天就会到达怀余,待主力军队与我们汇合,就不必如今天这般死守城池,那时我们必定要重新夺回雍城与函裕关。”   闻听此言,大家均不约而同地松了松心中绷紧的弦,虽说此战损失了不少士兵与军资,但白荻也没有占到便宜,短时间内肯定要休生养息,没有精力再组织兵力攻城,而后天主帅就会来到怀余,即便白荻再次攻城他们也不惧。   顾飞抹了一把脸,恨恨的说道,“娘西皮的,这几天只能坚守城池不能迎战,太憋屈了!等主力军一到,我定要主动请缨,领兵把白荻贼人杀他个片甲不留,好好发泄一下心里的郁气。”   其余将士都深有同感,自打到了怀余,除了苏教头出城迎战了一回,他们全都守在城里龟缩不出,平白让白荻贼人看轻了去,为了大局,被别人骂到鼻子上还要忍着,当真让人憋屈至极。   “到时候谁都不能和我抢啊……”顾飞拍拍自己的胸口,“若不好好教训教训白荻小贼,别人还真当我是软蛋呢。”   众将士面上不显,心里偷偷唾弃,这老滑头,好歹初战之时他还领军支援苏教头,与白荻大军实打实的交过手,如今还打算抢先一步在主帅面前请缨,真是想得美!若是天底下的好事都让他占全了,难道让别人喝西北风去吗?   “好了,”胡珉打断了众人的闲聊,“清点完军中的损失后大家好好休息一晚,但也不能完全放松警戒,虽说按照常理来说,白荻不会夜袭,但难保白荻不会反其道而行之,借以偷袭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闻言心中一凛,立马收拾好心情,重新调整了心态,若是因为他们的懈怠而让白荻乘虚而入攻进怀余,不仅对不起这些天牺牲的将士,也没脸面对身后护卫的百姓,所以绝对不能因为疏忽大意而功亏一篑。   “将军,属下必定严防谨守,绝对不会让白荻贼人钻了空子。”   然而,过了一天两天三天,半个多月过去了,众人期待已久的主力军完全不见踪影。   更不妙的是,粮草一天天的减少,不少士兵因为缺少伤药加重了伤势,恐慌,焦躁,军中的气氛一日比一日萧索,士气也越发低靡。   胡珉接连派出了三支队伍前去送信,然而均石沉大海,不仅等不来援军,就连派出去的士兵都没有回来。   正当胡珉焦头烂额之际,城外骤然响起擂鼓之声,随后一个士兵慌张的跑了进来。   “将军,白荻大军又攻来了。”   胡珉心里一紧,竟生出几分绝望之意,粮草不足,武器缺失,士兵伤势严重,军中人心不稳,此时白荻来攻,让他如何对敌?   胡珉面如寒冰,步履匆匆,疾步赶往城楼,城楼上众将士见胡珉到来均抱拳行礼,胡珉摆手示意,“这个时候还讲什么虚礼?白荻来攻大家有何良策?”   众将士面色凝重,不发一语,胡珉见状眉头一皱,“怎么?都没办法了吗?”   见大家情绪低迷,苏锦楼主动上前说道,“援军未到,城中器尽粮绝,白荻来势汹汹,单凭着我们根本无法抵挡敌人。”   “苏教头是何意?”胡珉目光如利剑般刺向苏锦楼,“难道让我们弃城投降?”   苏锦楼丝毫不惧胡珉的威势,“属下提议弃城,将兵力撤到荟城,与荟城守军共同抗敌,一来可暂解粮草不足的问题,二来方便探听主力部队的消息。”   “你让我们不战而退?”胡珉断然拒绝,“既然穿了这一身盔甲,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若是此时弃城,就是将怀余拱手让人,这些天来的辛苦,将士们所流的血汗全都付之流水,苏教头,我原以为你是个有勇有谋不畏生死的悍将,却不曾想你却是个贪生怕死的无胆鼠辈。”   苏锦楼垂下眼眸,他确实贪生怕死,他有家人朋友,他还要留着这条命去见娇妻幼子,若不幸死在了战场之上,他根本无法想象失去夫君的文珺该是多么伤心欲绝,亦不知失去儿子的苏老爹与刘氏能否承受丧子之痛,还有小苏环,这孩子从小没了娘,若是再没了爹,也不知该是多么孤苦可怜。   退居荟城,既能给将士们疗伤,也能补给粮草与武器,将荟城守军收编还能增加抗敌兵力,明明弃城是最好的选择,他真不懂胡珉为什么偏偏要坚守在这里。   身为将军,明知打不过还让手下士兵去送死,这种做法真的对吗?投身军旅不是为了马革裹尸,而是为了杀更多的敌人,死亡只会让亲人伤心,朋友落泪,只有活着,才能完成杀敌的使命,才能回去与家人团聚。   “将军,请听属下一言,此时弃城我们尚能有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若是殊死抵抗,战败后怀余仍旧会落入白荻手中,既然怀余最终都会被白荻攻陷,将军为何还要坚持下去?”   胡珉深深的看了苏锦楼一眼,“若是我们走了,城中遗留下来的老弱妇孺该怎么办?白荻已经屠掉了雍城,我们一走,这些逗留在城中的百姓必定难逃一死。”   “将军,我们可以带着他们一起走。”   “一起走?既然大军撤退,必定是疾速赶往荟城,这些妇孺能跟得上吗?”   苏锦楼回道,“遗留在城中的百姓最多只有百十人,城中有不少木板车,撤退之时可让百姓坐于车上,由战马拉着,这样一来行程必定不会耽搁。”   “木板车?”胡珉心中一动,“苏教头观察入微,莫不是早就有了弃城的打算?”   苏锦楼默不作声,实际上当初援军未到之初他就想着撤退了,胡珉三番两次报信却得不到半丝回应,且连报信的士兵都一去不回,这里面摆明了有鬼,既然等不到别人营救,当然得事先想好退路。   若是撤退,城中百姓和军中伤势过重的士兵该如何安置就是主要难题,后来他发现城中有不少农用木车,便想着物尽其用,用木车拉着他们一同撤退。   胡珉最终同意了苏锦楼的提议,“顾副官,你即刻安排大军撤退,苏教头,你与我一同留下来断后。”   军令如山,唯有听从,苏锦楼心知胡珉因为未知的理由对他心有不满,甚至想要置他于死地,这也是他早就有了撤退之法却始终没有对胡珉请示的原因。   实际上最佳的撤退时机是在白荻未来攻城之前,但若是提早跟胡珉说要弃城出逃,胡珉不仅不会同意这个提议,说不定还会借此机会给他扣上一顶动摇军心的帽子,将他军法处置。   虽说当时主帅未到,但大家都存有一丝奢望,盼望主帅能够在白荻攻城之前率军赶到怀余。   如今眼看白荻攻城在即,主力军仍旧不见踪影,众人才确信不会有人来增援他们了,以仅剩的三千余人对上白荻的赫赫大军,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这时,苏锦楼提议弃城,并且还能保全城中百姓以及重伤的士兵,众人才轻易接受这个建议。   不曾想,胡珉棋高一着,竟将他留下来断后不让他撤退。   苏锦楼抬头,定定的看着胡珉,看来,这一战是免不了了。 第113章 突围   胡珉将苏锦楼留下来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白荻再次攻城,留下来断后的将士肯定抵挡不住,摆明了死路一条。   胡珉一心维护大庆正统, 想要挑拨凉王与武将之间的关系,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卖国求荣贪生怕死的鼠辈, 故而在大军撤退之际他毫不犹豫的选择留下,把生存的机会留给了其他将士。   选择苏锦楼,一来是因为他在战场上勇猛凶悍的气势以及那一身超凡脱俗的本事, 苏锦楼一人足以抵得上军中数十人的战力,有了他的帮助才能为撤退的大军多争取一些时间。   另外,胡珉还有自己的私心,原本他打算说服苏锦楼投入太子麾下,可如今他都要死了, 也没机会劝说了, 干脆就把人留下来吧,苏锦楼是个天生的将才, 若是任由其发展,无异于给凉王添了一大助力,这对太子十分不利,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其尚未形成气候之前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苏锦楼与胡珉只留了一千士兵, 其他人都随着顾飞迅速撤离了怀余,表面上怀余城楼上众士兵如同以前一样严阵以待, 实际上除了这些守卫的士兵,城内已经空无一人。   呼邪律不疑有他, 接连两次攻城失利,让他十分挫败,本以为拿下怀余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却不曾想竟踢到了铁板上。   呼邪律抬手摸了摸左眼的眼罩,军医说这只眼已经不能用了,从此以后他只能当一个残废,任他权势再大也换不来这只左眼。   呼邪律抬头看向怀余城楼,仅存的右眼露出阴鸷的目光,就是在那里,那个不知名的神射手伤了自己的眼睛,射杀了左翼先锋将军,还砍杀了无数军中士兵,让军队损失惨重,此等大仇,不共戴天。   “林烨,打听到那个神射手的来历了吗?”   负责情报工作的矮个子男人立马主动请罪,“请将军恕罪,属下派人多方探听,只知那个神射手名叫苏锦楼,是举人出身,不知何故受凉王嫡子赏识,将其举荐给凉王,让他出任先锋军教头一职。”   “举人?”呼邪律疑惑不解,“据我所知,举人好像是大庆科举取士中乡试录取者的称谓吧,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呼邪皓早就觊觎大庆,在攻打大庆之前仔细了解了大庆的各种选官制度以及民俗风情,上行下效,呼邪律备受呼邪皓的亲睐与信任,自然也跟着一起了解了庆朝的相关事宜。   “举人确实是乡试录取者的称谓,这苏锦楼是被凉王直接调到先锋军中的,以往从未有过领兵打仗的经历,属下想要探查他的本事,根本无从下手。”   “荒谬!”对于林烨的话呼邪律一个字都不信,“明明是你自己疏忽大意,没有调查到苏锦楼的背景,却还在本帅面前巧言狡辩,真是罪不可恕!”   从未领过兵打过仗?真是可笑!若是从未有过领兵出战的经历,胡珉能将首战交给苏锦楼?胡珉此人足智多谋,骁勇善战,除非他被别人下蛊了,不然不可能做出让一个新兵蛋子率军出战的糊涂事,唯一的解释就是胡珉深知苏锦楼的底细,让其出战必定有必胜的把握。   这苏锦楼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庆朝的文人不都是油头粉面,走一步喘三次,连他们白荻的女人都打不过的弱鸡吗?难不成文人的身份只是苏锦楼表面的掩饰,实际上他是凉王私底下秘密培训的特殊军种?   是了!如此一来,这一切都说得通了,庆朝的藩王果真是老奸巨猾之辈,竟然玩阴的!也不知庆朝中像苏锦楼这样的假文人有多少,待此次回到王廷,必定要把这些情报告诉王兄。   “传令下去,全军进攻,今天定要把怀余拿下。”   战场上,号角声呜呜响起,鼓声如骤雨狂风般汹涌密集,随着呼邪律一声令下,所有白荻士兵齐齐呐喊一起向怀余冲去,原以为这一次又会遭受庆军的殊死抵抗,不曾想城墙上人头涌动,守卫在上面的庆军迅速撤了下来,不过片刻,怀余城门大开,胡珉与苏锦楼骑着战马呼啸而出。   两军相遇,人喊马嘶,胡珉一马当先,手执长枪,若舞梨花,遍体纷纷,如飘瑞雪,长枪所过之处每每就有一个白荻士兵成了他手下亡魂,一旁的苏锦楼也不甘示弱,握紧长刀紧跟其后,挥劈砍杀了四五个人,不到片刻,脸上身上染上了斑斑血迹。   有了将军与教头的身先士卒,身后的庆军大受鼓舞,皆一勇无前与敌军战成一团。   胡珉与苏锦楼不约而同地向敌军左翼杀去,纵观整个白荻大军,唯有左翼防守最弱,左翼先锋军缺少主将,士兵之间配合生疏,以此作为突围之处最是合适。   不突围就会死,庆军斩断后路背水一战,个个奋勇争先,无不以一当十拼死战斗,即便身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亦或是在敌人身上多留一两处伤痕,白荻士兵被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打懵了,瞬间便漏了怯,怯战情绪一旦出现形势顿时向一面倒去。   庆军杀的兴起,激起了自身的血气,他们越战越勇,跟随着胡珉与苏锦楼二人一往直前,眼看就要突围,此时,呼邪律亲自率领主力军追了上来,主帅一到,如定海神针般稳定了众人的军心,白荻士兵重振士气,渐渐将局势掰了回来。   前有拼死阻拦的左翼士兵,后有呼邪律亲率大军紧追不舍,庆军一下子陷入进退两难之地,再这样下去一旦被敌军合围,他们就会成为待宰的羔羊,死于敌军的屠刀之下。   苏锦楼当机立断,调转马头冲向主力军方向,刀锋如冰,战马长鸣,所过之处无一人敢挡,呼邪律亲眼见识过苏锦楼的身手,哪敢和他搏近身战,立马下令让底下士兵上前拦截,自己则退到士兵的后面。   白荻士兵用盾牌掩护身后的强弩手,打算直接将苏锦楼射死,然而苏锦楼快如疾风,白荻士兵将将射出第一波箭矢他便冲过了射程来到了盾牌前面,他脸颊带伤,眼神凶悍无畏,仿佛没有看见面前这一排严实的防守。   长刀狠拍马臀,战马嘶鸣狠狠冲向前排士兵,苏锦楼翻身而起,如大鹏展翅疾冲而下,长刀一劈,一颗人头冲天飞起,不待人头落地,苏锦楼矮身一扫,长刀滑过敌人下盘,四五个白荻士兵顿时丧失战斗能力。   此时战马扬蹄冲到眼前,苏锦楼眼疾手快飞身上马,生生的在这堵截的敌军中撕开了一道口子,他马不停蹄,携雷霆万钧之势,左冲右撞,俯身拼杀,将主力军的阵形冲击的凌乱不堪,气势恢宏的白荻大军顿时成了一盘散沙,不成气候。   苏锦楼见好就收,他将主力军的强弩手杀了七八成,见呼邪律远远的躲在士兵后方,心知擒王无望便立即骑马回程,回程途中无一人阻拦,竟让他轻而易举的回到了大庆军中。   经过一番浴血奋战,庆军仅余六百多人,且余下的这些士兵身上无一不带着大大小小的伤,面对多于己方近十倍的兵力,本应绝望无措的他们眼神却越发明亮,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士兵们看着前方苏锦楼英勇杀敌的矫健身影,心里好像填满了无尽的力量,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们,只要有苏教头在,他们必定会成功突围。   胡珉来不及梳理自己凌乱的思绪,他趁着白荻主力军懈怠之际带领众人将前方阻拦他们的敌人屠杀殆尽,又一鼓作气把想要围上来的士兵杀了个七七八八,眼看就要逃出生天,余光却瞥见呼邪律身边的一个将士正拉着一张巨型大弓,弓已拉满,弓上箭矢蓄势待发,对准的正是不远处正在杀敌的苏锦楼。   “苏教头,小心!”胡珉条件反射性的高呼一声,不待细想,身体快于思维,驾马飞奔至苏锦楼身旁,长枪一挡,射向苏锦楼的冷箭坠落一旁。   胡珉怔然的看着被他打落在地的箭矢,明明自己是想置苏锦楼于死地的,明明刚才是一个杀死对方的绝妙机会,只要自己假装没看见那支箭,苏锦楼就会命丧箭下,怎么如今偏偏……   “铛!”苏锦楼反手一挥,为胡珉挡下了袭向他的长矛,“胡珉,你他娘的竟敢发呆!卧槽!嫌命太长了吗!”   胡珉愣愣的盯着眼前这张对自己怒目而视的脸,对方明显气得不轻,不然也不会以下犯上直接叫自己的名字,瞧瞧!这脸红的充血,眼睛瞪的老大,还有这破锣嗓子,吼得都快嘶哑了。   慢慢的,胡珉露出了微笑,这微笑似是自嘲,又似是放下了什么包袱。   苏锦楼眼睛瞪得更大了,操!这老小子脑子进水了吗?   笑!笑!笑!笑个捶捶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都到了逃命的时候了还笑成一朵喇叭花,这绝对是病的不轻。   明明自大军出征的那一天起就每天给自己挖坑使绊子,还想借机把自己给军法处置了,刚才那么好的借刀杀人的绝佳时机,这老小子偏偏脑抽跑过来帮他挡箭。   谁要这人假好心了,他的精神力一直锁定在整个战场上,呼邪律压根暗算不了他,即便没有刚才那一挡,他也能自己躲开那支冷箭。   不过,有人帮助自己,这种感觉,似乎还不赖……   “苏教头,随我一起冲出去!”胡珉眼神亮如星辰,身上爆发出惊人的战意,“将士们,我们一起冲出去。”   “是!”   庆军气势高涨,眨眼间就冲出了白荻大军的包围,他们一路飞奔径直往罗山逃去,中间不敢有丝毫停顿,只要逃到罗山,他们就能抵挡住白荻士兵。   罗山不是山,而是一个两头宽中间窄好似葫芦形状的坝子,其地处险冲,路当孔道,万山磅礴,一岭横担,素有锁钥之称。   大道为关,小道为口,罗山傍山就险,气势雄伟,形成了倚防的陉,所谓有陉必出紫红袍,罗山后面就是环境灵秀的乌睢山,里面资源丰富,完全不需担心粮食问题,只要到了罗山,就能借助地势将白荻士兵挡在关外,还能切断白荻的供给,一举两得。   “苏教头,罗山上必有白荻士兵把守,到时肯定又是一场恶战。”   苏锦楼大笑出声,“哈哈,我苏锦楼既然投身军旅,就不会惧怕打仗,罗山乃是我大庆的疆土,若是白荻人不识好歹非要占据此地,我们就杀尽那些侵犯大庆国土的强盗。”   “好!”胡珉赞赏道,“我们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胡珉中途放弃原本的谋算,一身轻松,直到此时,才真正有了儒将的神采。   不论是太子还是凉王,都是大庆王朝的一员,他们之间的皇位争夺属于王朝内部矛盾,如今白荻来犯,最要紧的是将外敌击退,而不是再继续搞内斗。   就好似兄弟两人争夺家产,他们再怎么撕扯,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未来不论是谁登上皇位,大庆始终都是姓周,与白荻这个外来者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锦楼浑身是胆,乃是一名虎将,值此外敌入侵之际,大庆需要苏锦楼,如此一个战无不胜勇冠三军的悍将若是死于夺嫡阴谋之下,实在是大庆的损失。   胡珉轻叹一声,也不知等大人得知此事后是否会怪罪于自己,若苏锦楼真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文人,杀了也就杀了,可此子有勇有谋骁勇善战,自己实在不忍心将其杀死。   况且这人夺回袍泽遗体,撤退之时还能为百姓与伤兵着想,足智多谋又不失仁义,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将后背交托于他,这样一个优秀的将帅之才,不该卷入阴谋诡计之中,战场才是他的归处。   唉!等到击退白荻,他与苏锦楼迟早要有一战,好不容易遇到个让自己折服的人,却不能与之对酒当歌,痛快畅饮,实属人生憾事。   怪只怪,他们二人各为其主,身不由己。 第114章 落西山   呼邪律眼睁睁的看着六百多名庆军撒开蹄子狂奔离去, 当即下令让士兵乘胜追击,然而白荻大军人数众多,所带器械重量不轻, 加上士气低落逞疲军之态, 压根追不上为了逃跑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的庆军。   呼邪律追到一处岔路口停了下来, 岔路两边的路上都有马蹄印与脚印,且均是凌乱不堪的样子,路旁的草木都有折断的痕迹, 实在无法判断庆军是从哪一条路撤离。   “主帅,不如我们先行回去,”右翼先锋将军察哈尔提议道,“等大军休整过后我们再仔细搜寻庆军踪迹,如今庆军只余六百多人苟延残喘, 根本不足为惧, 我们只要占据怀余,就相当于把这六百余人围困在怀余与雍城之间, 没有军资补给,缺粮少药的庆军迟早要陷入绝境,我们不用废一兵一卒即可将他们置于死地。”   呼邪律觉得察哈尔言之有理, 庆军被夹在怀余和雍城之间, 譬如瓮中之鳖,确实无需太过担心, 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再派兵仔细搜查, 到时一旦发现其踪迹,立刻出兵将其围住,生生的就能将庆军耗死。   “收兵!”呼邪律下令收兵,虽说此战获胜,且已经攻陷了怀余,可他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反倒颇为挫败。   尤其是刚才那个凶悍无谓的身影,杀入军中如入无人之境,只一人就将军中的士气败坏的一干二净。   “苏锦楼,真乃当世悍将!若此子为我白荻所用,拿下大庆指日可待,传令下去,务必活捉此人。”   察哈尔闻声知其意,“主帅想要劝降苏锦楼?”   呼邪律摸了摸左眼的眼罩,“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钱财美人,华食美服,谁人能拒绝这些诱惑,只要价码开的足够高,我就不信苏锦楼不为所动。”   察哈尔并不看好呼邪律的想法,“主帅,大庆有不少忠肝义胆……”见呼邪律面如寒冰,察哈尔立马换了一个词,“有不少顽固不化之人,譬如雍城守将周挚,当初我们威逼利诱,各种法子都使尽了,他仍旧不肯弃城投降,最后我们只能强攻,而周挚宁愿身死也不愿投入我军麾下,若是苏锦楼也同周挚一样……”   “哼!”呼邪律冷笑一声,“若是苏锦楼愿意归降,我就不与他清算废本帅左眼,杀我军主将之事,若是不识抬举……”   呼邪律右眼迸发出浓烈的杀意,“不为我所用者,杀!”   察哈尔默默的咽下心里想说的话,苏锦楼就是个蒸不熟打不烂的铜豌豆,人家出入军营就跟玩似的,主帅都祭出强弩手与重甲步兵了却没能将其拿下,还有什么法子能将此人杀了?   他可还记得,刚才苏锦楼杀过来的时候,主帅不敢正面交战立马躲到后面去了,明显被苏锦楼吓得不轻,现在还大言不惭要活捉劝降,就底下那些个小卒子,在苏锦楼手中过不了一个回合,人家杀人跟切菜似的,也不知主帅有何办法将他生擒,反正无论如何,自己才不愿对上那尊煞神。   不过,这些话是万万不能当着主帅的面说出口的,不然,主帅定会恼羞成怒把自己的脑袋给拧下来。   尽管在苏锦楼的处理方式上有所出入,但呼邪律与察哈尔都认为己方胜券在握,他们压根没想过,弃城逃窜的六百庆军会胆大包天的打罗山的主意,还想反将他们一军,切断白荻后方的供给。   胡珉与苏锦楼一路逃跑,见终于将追兵甩开,立马停下休整,又派了数十个士兵在周围加强警戒,打算一有风吹草动就立马开溜。   “苏教头,前面不远处就是罗山,对于夺取罗山你可有良策?”   胡珉放弃暗算苏锦楼的想法后,遇事尽量都与苏锦楼有商有量,大敌当前,个人嫌隙都放在一边,如今对方坦诚相待,苏锦楼自然也不计前嫌。   “将军,属下还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罗山易守难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白荻主力军都去攻打怀余,故而属下猜想,白荻在罗山布置的兵力必然不多,我们可以夜袭。”   苏锦楼说这话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为了夺取罗山,势必要了解罗山的具体地势环境与白荻士兵的守备情况,故而他将精神力铺散开,罗山上有多少敌军,具体的军事布防都一目了然,甚至于士兵之间的换岗时间他都了解的一清二楚,可这些都不能明说,只能委婉的提醒胡珉。   “苏教头所言极是,罗山上的士兵还不晓得我们已经成功突围,所以他们必定不会料到我们会夜袭,此战宜早不宜迟,我们暂且在此养精蓄锐,今夜趁其懈怠之际,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一举夺下罗山。”   胡珉制定好计划,和众将士原地休息,待到丑时,正是人们最疲劳,睡的正熟的时候,胡珉将马蹄用布料包裹起来,带领手下士兵乘着夜色偷偷靠近罗山。   走到半道,也就是坝子最窄的地方,胡珉停下了脚步,轻声对苏锦楼说道,“苏教头,有劳。”   苏锦楼二话不说,拉弓射箭,嗖嗖嗖,黑夜里,箭矢悄无声息的疾速飞向正在放哨的白荻士兵,箭箭穿喉,片刻间放哨的士兵都躺到了地上没了气息。   尽管胡珉先前已经见识过苏锦楼的神射术,但此刻仍难掩心中的震惊,看来苏教头的射艺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不仅臂力惊人能射中射程以外的敌将,还能在如此黯淡无光的夜色中射中目标,估计在箭术上世间少有人能出其右的。   胡珉再一次庆幸自己为苏锦楼挡下了那一支暗箭,苏教头生来就该驰骋疆场,他是大庆的瑰宝,假以时日必定能名震天下。   没有惊动任何敌军,这六百多个大庆士兵无声无息的来到了罗山腹地,此处扎了三十多个大小营帐,营旁还有一个临时架起的畜马栏,百多匹马儿被关在里面。   马儿似乎感觉到了杀意,焦躁的踱了踱蹄子,鼻子里喷出轻微的声响,胡珉见状不敢耽搁当即做了几个手势,身后士兵纷纷拿起兵器进入营帐。   营帐中的白荻士兵正在熟睡,等感觉情况有异想要反抗时已经为时晚矣,庆军手起刀落,鲜血飞溅,营帐上留下了道道深红色的血迹,须臾之间,罗山上的白荻士兵尽皆惨死。   直到此刻,胡珉才真正放下心防,他轻舒一口气,“幸亏有苏教头在,此次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夺取罗山,全赖苏教头箭术高超。”   苏锦楼抱拳回道,“将军谬赞,此次能够夺取罗山是您领导有方,兄弟们又合作无间,此战才能如此顺利。”   胡珉笑了笑,“我们就别在这里互夸了,虽说我们取得了胜利,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快则两天迟则五日,呼邪律必然会发现罗山被夺,我们切断了他们的补给,呼邪律势必不肯善罢甘休,肯定会派军来攻。”   “将军不必太过悲观,”苏锦楼安慰道,“即便呼邪律派大军来袭,凭着罗山的地理优势,我们未必不能赢,罗山外宽中间窄,最窄的地方仅能容两人并行而过,就算呼邪律全军出动,只要我们守住关口,他们肯定无功而返,或许我们还能利用此地消耗白荻的兵力。”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胡珉眉宇间尽是愁绪,“你别忘了,函裕关和雍城都在白荻手中,若是白荻从函裕关增兵,与呼邪律一起攻打罗山,到时我们腹背受敌,根本无法抵抗。”   苏锦楼皱了皱眉头,这确实是个难题,如今他们仗着罗山的地理环境偏居一隅,但己方兵力不足,倘若白荻两面夹攻,他们战败的概率高达百分百,故而,罗山并不是久待之地。   “如今,雍城内的敌军肯定还未接到罗山失守的消息,不如我们故技重施,同样来一次夜袭?”   “不妥,”胡珉出言反对,“雍城与函裕关相邻,白荻必定以此作为据点储备粮草兵器,城内兵力布防肯定十分严密,我们对城内的情况一无所知,即便成功潜入城里,难保不会惊动别人,若是被敌军发现一拥而上,恐怕我方难以全身而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锦楼主动请缨,“将军,属下愿意带兵突袭。”   “不可!”胡珉坚决反对,“你去了就是送死,要去也是我去。”   “将军,您还要留下来主持大局,罗山不能失,让我去雍城,是最佳的选择。”   不去雍城,固守罗山,一旦白荻从雍城出兵,这六百余人的性命必定不保,只有夺回雍城,用山石封闭函裕关才能暂解危局,一旦彻底切断白荻的粮草与兵力供给,怀余城内的白荻士兵就成了城中困兽,只要己方死死守住城门,敌军自然不攻自破。   更何况,别人不了解雍城内的敌军布防,苏锦楼却是了如指掌的,他自然能抓住布防漏洞逐个击破敌军,若是换了在场的任何一人,可能都会夺城不成白送性命,可苏锦楼不一样,他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夺回雍城。   “将军,让属下去吧,”苏锦楼再次请命,“即便属下夺城失败,我也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胡珉回想对方神鬼莫测的箭术以及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身影,莫名的竟有一种苏锦楼此去定能成功夺城的念头。   胡珉沉思片刻,最终同意了苏锦楼的请命,“苏教头,我派二百名士兵随你一同前去,你,务必保重自己。”   二百名士兵,这是胡珉所给出的极限了,罗山虽然具有明显的地理优势,可面对白荻的千人大军,胡珉仍需谨慎对待,在敌军未到之前,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利用周边环境布防,设置陷阱,以求当敌军来临之际,他们能立于不败之地。   “将军放心,属下必定不负所望。”   苏锦楼点齐士兵,翻身上马,随着一声轻呵,马儿扬起四蹄飞奔远去,身后二百士兵立刻骑马跟随着苏锦楼的步伐一同赶往雍城,身后,胡珉和余下的四百多人久久的凝望着远去的身影,心中溢满了数不尽的担忧。   苏锦楼带领二百多人不断向雍城靠近,在别人眼中,仅带着二百人就想夺下一座城池无异于天方夜谭,可苏锦楼一来有精神异能的外挂,城中哪个地方兵力部署严密,哪个地方松散,尽皆了然于胸。   二来他的空间里有一部分热武器,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即便动用,也得找个没有熟人的时机。   二百将士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三天日入之时到了雍城外的一处山上,苏锦楼勒马抬手,众兵士立马停了下来。   “前面就是雍城,城楼上必有敌军防守,我们不能再向前走了,原地休整,待到深夜我们再行动。”   苏锦楼抬头看向西沉的太阳,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际,若是一个摄影爱好者见此景色,必定会情不自禁的出声赞叹,说不得还能拽一句“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再不济也能来一句“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而在苏锦楼这个不解风情的大老粗眼中,天边仅剩的小半边太阳和被人吃了一半的月饼没什么两样。   “唉!”自打从军,他天天吃粗粮喝凉水,嘴里能淡出个鸟来。   “这山是什么山?山上有野味吗?”若是有野味,等拿下雍城后他就去打三两只野味来犒劳一下自己。   一士兵回道,“苏教头,这是落西山,山上应该有兔子山鸡之类的野味。”   “嗯?”苏锦楼拧巴着眉毛问道,“你说这叫什么山?”   那士兵再次回道,“落西山。”   “不对!这山明明叫旺财山。”   那士兵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是吗?旺财山?或许是属下记错了吧。”   苏锦楼满意的点了点头,“确实是你记错了。”   妈蛋,叫什么不好,偏偏叫落西山。   落西山,日落西山,忒晦气了!还是旺财好,寓意吉祥,好记又琅琅上口,再没有比旺财更好听的名字了。 第115章 雨夜夺城   戌时三刻, 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绵绵细雨,没过一会儿伴随着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见天气变得如此恶劣, 苏锦楼不惊反喜, 若是在行军的中途遇到天降大雨, 他定会愁得一把薅掉脑袋门上的头发,可现在他们就在雍城附近,离城墙不过几里之地, 这场大雨根本不会影响他们的行程,且有雷鸣声和雨滴声的掩护,他们潜入雍城的把握会更大。   苏锦楼自豪的挺了挺胸膛,可见他是多么有先见之明,要不是他把此山改了称呼, 老天爷焉能下雨?看来老天爷也很满意旺财这个名字嘛。   瞧瞧!天助我也, 老天爷都站在他们这一边,嗯, 此次奇袭必定能成功夺取雍城。   “唉!”苏锦楼惆怅的叹了口气,“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   话音刚落,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 嘭的一声劈中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大树应声而断, 埋在泥土中的半截主干燃起熊熊烈焰,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被雨水浇灭。   苏锦楼额头上划过一排黑线, 先是落西山,再是天降闪电,晦气!太晦气了!幸好这不是誓师大会,要不然还未等大军出发,估计士兵就先露了怯。   “切!”苏锦楼满不在乎的嘀咕了一句,“晦气就晦气呗!反正我不是老天爷的亲儿子,这事我早就习惯了。”   见周围人神色各异,苏锦楼挑了挑眉,看来不止他一人觉得这事晦气,古人迷信,凡遇重要之事都会去算个吉日,比方说当初大军出征的时日就是凉王亲自找人合算的吉日。   天降大雨,雷火断树,这可不是什么吉兆,底下二百名士兵心里肯定觉得出师不利,说不定还能联想到天罚,若任由其胡思乱想,大大不利于接下来的行动。   树与大地相连,属于导体,且湿木头最易导电,下雨天雷最喜欢找高的东西劈,故而雷雨天气,大树被天上的雷电劈中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了。   可这些常识性知识放到古代就被神化了,苏锦楼愁啊,总不能让他给这些士兵普及科学知识吧,即便他想科普,自己也不晓得啥叫电流,啥叫导体啊,以前上物理课老师倒是教过,但这些知识早八百年就还给老师了,现在让他说,他哪说得上来?   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他当初就不在课堂上走神发呆了。   “大家别慌,这是老天爷在帮我们呢,所谓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难知如阴,不动如山,动如雷霆,这是上天下达的昭示,预示着我们奉天御敌,此战肯定会大胜。”   见大家定定的看着自己,苏锦楼笑道,“大家别多想,只要记得白荻是侵犯我大庆疆土的贼人便可,保家卫国,将贼人赶出大庆,这不是顺应天意的事吗?”   “来!来!来!”苏锦楼对周围人招了招手,“别靠大树太近,雷雨天可不能钻在树底下躲雨,只要远离大树,且不要擅自装逼,一般是不会遭雷劈的。”   众士兵面面相觑,虽然有些话听不懂,但莫名的感到了安慰,心里也不再像先前一般惊慌无措,既然苏教头说了,他们是顺应天命,那么此战定是必胜无疑。   “报!”一个负责警戒的士兵小跑了过来,“苏教头,南边有异常。”   “嗯?”苏锦楼心中陡然一惊,“难不成这山上还有敌军?”不对啊,他明明用精神力探查过,敌军并没有在此地布防,难不成是他疏漏了?   “不是,”那士兵情绪似乎有些失控,话音中带着强烈的悲痛,“将军,我们在南边发现了许多尸体。”   “尸体?带我前去瞧瞧。”   苏锦楼领着一众士兵跟着那个警戒兵来到了发现尸体的地方。   地面被雨水冲刷开来,露出了埋在地下的尸体,尸体腐烂程度不高,面目清晰,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逞青灰色,数量众多,各个年龄层次的都有,苏锦楼甚至看到尸坑里有不少稚龄孩童以及满脸皱纹的老人。   尸体层层交叠,凌乱的堆积在坑里,若不是这场大雨,谁也不知山上竟埋了如此多的尸体。   “这是……居住在雍城的百姓。”   当初还未到达怀余之时,闻听斥候来报,说是雍城被屠,那时所感受到的震动远没有亲眼见到这处万人坑来的强烈。   只轻描淡写的屠城二字,雍城的百姓个个命丧黄泉,苏锦楼不明白,明明那些白荻士兵也有父母与孩子,在家中或许也是一个孝子,亦是一个严父,为何面对这些无辜的百姓能忍心举起手中屠刀?明明大家都是同一个物种,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苏锦楼不是没见过死人,上一世丧尸横行,无数人类惨死在丧尸的口中,可丧尸已经算不上人类了,那些生物是凭着本能觅食,根本不受控制。   而今,白荻大军为了震慑大庆,竟生生的将近一万名居住在雍城的百姓屠杀殆尽,他们怎么能下的了手。   呼邪律,该死!   白荻王廷,更该死!!!   “今日白荻能屠掉雍城,明日白荻大军就能将屠刀挥向其他城池,若是任由白荻铁骑踏入我大庆腹地,难保他们不会杀害我们的父母残害我们的妻儿,唯有以杀止杀,杀的他们胆颤,杀的他们骇然,才能威慑贼人,让他们再也不敢踏入大庆一步。”   苏锦楼目光沉沉,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肃杀的气息,“此战,绝不能败!”   众士兵想起家中的妻儿老小,个个目露坚定之色,“此战必胜!”   大雨越下越大,雷声越发轰鸣,雨夜里,二百名庆军缓缓靠近雍城城楼,他们周身凝聚着强烈的杀意,眼睛中迸发的仇恨之光在黑夜里越发摄人。   城楼上,有近百个白荻士兵把守,他们丝毫不知有二百个庆军已经举起屠刀守候在城楼下面,苏锦楼与二十名士兵以索钩攀上城墙,余下士兵皆静静的伫立在城门处待命。   “这鬼天气,雨下了这么长时间,何时才会停?”一白荻士兵小声抱怨,夜间守城本就困倦不堪,大雨一淋混身衣物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又乏又累,越发让人头昏脑胀。   突然一只粗糙的大手从后面伸出捂住了他的嘴,不待他反应过来,刀锋从咽喉处划过,溅起一道血痕,这士兵双眼睁得斗大,眼睛里还遗留着惊惧之色,半点声音未出便软下了身子再也没了意识。   苏锦楼随手将被他杀掉的小卒子扔在一边,见有一个士兵想要击鼓示警,他目光如电,猛然一个鹞子翻身,双脚踢向士兵的胸膛,右手狠狠一挥,一颗人头滚落到了地上。   城楼上,二十个庆军殊死搏斗,他们个个以一当十,看见长矛刺来也不闪躲,宁可拼着重伤也要将敌人斩杀,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城楼上留下了一地死尸,大雨滂沱,雷声阵阵,城内的白荻士兵丝毫没有察觉到城楼上的异常。   城门被打开了一道口子,仅容一人通过,城门口的庆军有序而快速的走了进来,苏锦楼将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士兵换上敌军的盔甲守候在城门处负责接应,另一部分则跟着他潜入城中去刺杀敌军主将。   苏锦楼利用精神力,轻而易举的找到了敌将所在的位置,又了解到敌军巡逻的路线,制定好最佳行走路线,在他的带领下,庆军穿行在大街小巷里,一路上如有神助,行至目的地竟未遇到任何巡逻的敌军。   一士兵小声问道,“苏教头,这一路是否太过顺利?不会是白荻贼人设下圈套引我们上钩吧。”   “不会,白荻贼人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们又如何得知我们要来突袭?想必是因为雨下的太大,白荻士兵心生懈怠,这才让我们钻了空子吧。”   苏锦楼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可见,老天爷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别忘了,我们是奉天命御敌。”   那士兵点了点头,显然是相信了苏锦楼这一套说辞,“有老天爷的帮忙,我们肯定会大胜。”   苏锦楼看着眼前的这座府邸,府内房舍分布尽皆呈现在脑海之中。   这原本该是雍城守将的住所,府内房屋无数,占地颇广,靠近内府的地方,还有高于房舍的哨楼,哨楼上设有钟鼓,一旦发生紧急情况,便可鸣鼓示警发号施令。   府邸两旁的围墙既高且长,间隔出一座宽阔的练兵场,场上有四排兵器架,架上放置着各种兵器,正对着院门的是一座宽广的屋子,门前立了十六个护卫,屋外还有巡逻的士兵。   苏锦楼安排一小部分士兵在附近找好掩护随时待命,随即带着其他士兵从大树上借勾索凌空横度前往主屋屋顶。   雨水哗啦啦的下着,主屋前的一个士兵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立马出声呵道,“什么人?”   此话一出其他士兵均拿起手中武器,警惕的观望四周,过了好一会儿见一切如常,顿时放下心防。   有士兵抱怨道,“瞎叫唤什么?妈的!吓老子一跳,雨下这么大,别说是人,连只鸟都不会出来,草木皆兵,胆子也忒小了。”   又大声嘲笑先前示警的士兵,“你不会是属老鼠的吧。”   话音刚落,众士兵皆笑出了声,此时,三支箭矢划破雨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透了三个士兵的脖子,死去的士兵脸上还带着嘲讽的笑意,身体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眼睛瞪得滚圆,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众人笑声骤停,僵硬的脸上面色苍白,尤其是刚才站在死去士兵身边的人,脸上还沾有袍泽的鲜血,在电闪雷鸣中显得颇为诡异。   一开始示警的士兵出声问道,“谁?是谁在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又是三支箭矢射了过来,其中一支正中此士兵的咽喉,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似乎看见从房顶上跳下来许多人影,然而,他再也无法弄清杀死他的人姓什名谁了。   庆军迅速将剩下的护卫围杀殆尽,主屋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巡逻的士兵,他们立马高声呼喊集结府中兵力,一白荻士兵敲响了哨楼上的钟鼓,府外待命的庆军听到示警之声立马冲入府中与白荻士兵战成一团。   白荻士兵还未成功集合,就被冲进来的庆军打乱了队形,他们边打边退,不曾想后方又冲出来数十个庆军,主将府邸立马陷入一片混乱。   苏锦楼砍杀了周身数十个敌军,飞起一脚踢飞了主屋的大门,只见屋内一个四十多岁的魁梧大汉正赤着脚穿着寝衣疾步向外走,那人迎面对上苏锦楼,明显惊了一下。   “你是何人?”   “要你命的人!”苏锦楼满脸杀气,举刀就劈,魁梧大汉矮身一滚,躲过这致命一击,随即立马起身想要拿放在不远处的兵器。   苏锦楼大踏步上前,右手又是一挥,魁梧大汉反射性的缩了手,眼睁睁的看着兵器与自己失之交臂,骇得他立马朝外跑去,边跑边喊,“来人啊,来人啊。”   苏锦楼上前堵住了他的去路,“喊什么喊,就算你喊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贼人!受死!”   苏锦楼速战速决,招招狠辣刁钻,可怜那大汉睡觉睡的正香,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后又未曾料到会有敌军突破呼邪律的一万大军潜入雍城,就这么没有丝毫防备的对上了苏锦楼这尊杀神。   他没穿盔甲赤着脚手中又无兵器,哪能敌得过凶悍无比的苏锦楼,不过十个回合就惨死在苏锦楼的刀下,苏锦楼抓起大汉的头颅反身向外跑去,见庆军个个身上挂彩,形势已处在下风,立马将头颅抛掷到人群之中。   “白荻主将已经被杀,你们还不快快投降。”   说完这话,苏锦楼如猛虎扑食般冲入敌军之中,趁着敌军军心涣散,手中大刀猛然挥下,招式干净利落,无一丝多余的炫技色彩,只他一人竟生生的将已逞颓败的劣势逆转了过来。   “杀!杀!杀!”   有苏锦楼在,好似定海神针般安定人心,庆军越战越勇,主将府邸顿时血流成河。 第116章 攻与守   第二天巳时, 暴雨骤歇,阳光穿透云层洒下万道金光,主将府邸屋顶上的琉璃瓦浮光闪闪犹如碧玉, 雍城的主干街道上澄澈干净, 不见半点血迹。   整座城池空旷而荒凉, 没有一丝人气,安静的让人心慌,忽然, 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领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皮肤哟嘿,胡子拉碴,左边面颊上还留有两道伤口, 身上所穿的盔甲表层上尽是划痕, 整个人看起来颇为疲惫。   然而,一旦有人对上那双亮如辰光的眼睛, 便可知道,这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狼狈不堪。   此人,正是奋战了整整一夜的苏锦楼。   苏锦楼带领庆军将主城府邸的敌军杀的片甲不留, 又马不停蹄的领着手下士兵于大街小巷中逐个击破白荻兵力。   倘若让白荻士兵成功集结, 少不了要来一场惨烈的殊死搏战,尽管苏锦楼有自信能够保全自己, 但他无法担保一定能护得住其他士兵的性命。   身为将领,不仅要身先士卒, 也要制定出最适宜的对敌计划,减少己方兵力的损失,既然胡珉把这二百名士兵交到了他的手上,他就要竭尽全力为底下的士兵争取更多的生存机会。   这些士兵个个都有妻儿老小,一旦战亡,他们的家人该是多么痛不欲生,虽说只要有战争必定少不了流血和牺牲,但若能减少伤亡,何乐而不为呢?   故而,苏锦楼这个活地图领兵与城内敌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敌强我退,敌弱我打,敌退我追,遇到兵力悬殊过大的就在暗地里放冷箭偷袭,或者他独自一人将敌军部队拦腰截断,分而化之,再与兵卒相互配合,将敌军屠杀殆尽。   整个雍城城内共有三千白荻士兵,单就主将府邸内便屠杀了一千多人,除此之外,唯有守卫粮草兵器的地方兵力最多,大约有八百余人,而最难攻打的地方亦是此地。   主将府邸内士兵虽多,但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在睡梦中被惊醒,慌乱之中不少士兵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被砍杀致死,真正难打的只有府中巡逻的队伍。   然而,苏锦楼一上来就把主将给杀了,丝毫不给敌军集结的机会,白荻士兵无人统领自成一盘散沙,再加上军心溃散被苏锦楼杀破了胆,战斗力几乎所剩无几,这才被庆军轻易的打败。   而守卫军资的士兵都是白荻精锐部队,他们已经得知有敌军夜袭,且并未像城中的巡逻军一样四处分散开来,面对有所准备的敌军,苏锦楼没有办法唯有强攻一途,虽说战况惨烈,庆军死伤惨重,但结果总归是好的,毕竟,惨胜亦是胜利。   此刻,这座能容纳数万百姓的大庆城池,仅余不到一百个庆军,其中能独立行走的只剩十几人。   城中最不缺的就是粮草伤药,苏锦楼安排受伤的士兵自去上药休息,短暂的小憩了一会儿,便领着余下的十几人向函裕关赶去,他们必须尽快用山石将函裕关封闭,不然一旦被白荻知道雍城被夺,必然会派遣数十倍的兵力前来夺城,到时即便是苏锦楼,在不动用热武器的前提下也无法击退敌军。   函裕关离雍城不过数里之地,苏锦楼一行人仅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便赶到了函裕关附近。   函裕关深险如函,东自岷山,西临绝涧,号称天险之地,关隘地处深险谷地,地势险要,窄处车不方轨,马不并辔,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行。   由于这段地势丘峦起伏,且有岷山与绝涧的阻断,函裕关谷底处成为白荻进入大庆的唯一一条平坦的道路,而白荻想要增兵或是运送粮草必定会从此处经过。   苏锦楼在了解到函裕关上的敌军足足有五千人时,立马放弃了原先突袭的计划。   “你们在原地待命,我先去探一探情况。”   此话一出,众士兵皆不同意,“苏教头,我们怎能让您一个人孤军奋战?函裕关乃军事要地,白荻在此处派遣的兵力必然不少,只您一人前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废话少说,这是军令,你们若不遵从,我立马把你们军法处置了,”苏锦楼疾言厉色,见士兵们眼中遮掩不住的忧色,又缓和了语气,“我又不是去与敌军正面拼杀,只是去探探情况而已,你们担心什么?再说,人越多暴露的几率就越大,我去去就来。”   众士兵一想,以苏教头出入敌军军中如若无人之境的本事,若是不与在函裕关驻守的士兵正面遇上,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况且,他们若是一起跟着苏教头去刺探敌情,难保不会拖了苏教头的后腿,这样一想众人均纷纷同意了苏锦楼的提议。   “苏教头,此去小心为上,万万要保全自己,我们在这里随时接应你。”   随意的点了点头,苏锦楼弃马徒步赶往函裕关,脑海中函裕关的地貌环境以及白荻的军事布防尽皆呈现。   苏锦楼偷偷斩杀了负责警戒的士兵,而后身形一闪,快如鬼魅,如飞鸟般向谷底掠去,途中恰遇一打算小解的白荻士兵,他脚步不停,一起一落间,身后的白荻士兵轰然倒地。   苏锦楼以索勾攀上高处,从空间里取出□□安置在选定好的位置,自他放弃偷袭计划后就暗自决定使用空间里的热武器来对抗这五千敌军,而□□是最佳的选择,既能杀尽白荻大军,亦能达到以山石封闭通道的目的。   其实,苏锦楼更想带兵打到白荻老巢,而不是只将大庆与白荻之间的通道拦截,拦截起到的作用是短暂的,治标不治本。   若是白荻铁了心的要攻打大庆,他们完全可以用人力再次打开通道,所需的时间短则半年,长则两年,或者干脆放弃这条通道,寻找其他能够输送兵力运输粮草的道路。   可惜的是沈宁带领的主力军不知何故迟迟不来,苏锦楼所能做的仅是在短期之内阻拦白荻入侵,等到他日得知大军未来回援的原因再作他想。   苏锦楼一连设立了十五个引爆点,等撤离到安全地带时,拿出遥控装置,毫不犹豫的按下引爆按钮。   “轰!轰!轰!”   轰隆声起,响彻天地,函裕关的岩壁上山石崩落,无数硕大的石块从天而降,驻扎在函裕关的白荻士兵猝不及防的被砸成了肉泥。   他们前一秒还在和声谈笑,后一秒就被死神带走了生命,五千士兵,无一人逃脱,全部被压在山石之下,死无葬身之地。   苏锦楼站在一片凌乱的山石面前,石头上面还印有斑斑血迹,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怅然,然而一旦回想起被埋在落西山上数万名无辜的大庆百姓,他的心肠立马坚硬如铁,眼神也变的冷若寒冰。   这就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白荻既然选择发动战争,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心软,只会让更多的将士与百姓失去性命,作为一个合格的将领,最不应该有的感情就是同情。   苏锦楼抽出长刀,飞身上前,刷刷刷,再次落地之时,岩壁上已刻有几个大字。   “犯我疆土,杀我百姓者,必诛之。”   随即转身回程,对身后的惨状再也不多看一眼,白荻,若是就此打消侵犯大庆的主意,自可相安无事,若是再犯,必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苏教头,你没事吧?”   先前原地待命的十几个士兵闻听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骇得心惊胆颤,他们担心苏锦楼的安危,不假思索的向函裕关赶来,中途正巧遇上往回走的苏锦楼。   苏锦楼灰头土脸,一脸庆幸,“我没事。”   “苏教头,刚才那个声音好像是从函裕关传来的,太吓人了,连地面都在颤抖,您知道发生了何事吗?”   “山体崩塌了,”苏锦楼眼中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幸好我只是在外围勘查一下情报,不然,我肯定逃不出来。”   “山体崩塌?”众士兵面面相觑,“好好的山怎么突然就塌了?”   苏锦楼沉思片刻,似乎也有些不解,“不知道,不过函裕关里的白荻士兵好像全都葬身在山石之下了,就连原先通向白荻的小道也被山石堵死了。”   “什么?敌军都死了?通路也被堵了?”众士兵不敢置信,怎么感觉这事有些玄乎?他们先前还在发愁该怎么偷袭白荻大军,结果山体崩塌一下子就把敌军搞死了,就连道路都被掩埋了,也无须他们费力凿山搬石拦截通路了。   “看来上天还是眷顾我大庆的!”苏锦楼心生感叹,“先是天降大雨为我们掩盖行踪,后又山体崩塌让我们不费一兵一卒消灭了敌人,可谓是有如神助。”   苏锦楼紧闭双眼,双手合十,虔诚的拜了拜,“感谢上苍赐予我们一线生机!”   众士兵仔细一想,貌似自他们弃城突围后,这一路就顺利的不可思议,虽说与白荻大军战斗之时也有牺牲,但比起敌军的损失来说,己方的损失实在是微不足道。   特别是驻扎在函裕关的白荻大军,死的也忒有戏剧性了,以往大庆的驻军也在函裕关安营扎寨,可从未遇过山体崩塌之事,怎么白荻的士兵就这么倒霉呢?   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昨天那场滂沱大雨,难不成是因为雨下的太大,山石剥离,故而才会塌陷?这样看来,确实得感谢老天爷了。   不行!得赶紧拜一拜,必须得诚心参拜。   苏锦楼紧闭的双眼偷偷的打开了一条缝隙,他悄眯眯的瞅着身边士兵满脸肃然庄重的对天跪拜,虔诚的似一个信徒,他心中稍安,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不是他信不过这些士兵,而是他不想节外生枝,一个将领武艺高强,能带领部下击败敌军,会成为整个军队的信仰,可一旦他拿出超出这个时代的武器,别人只会感到害怕,甚至将他妖魔化,这与他的理念背道相驰。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陡然出现热武器,一个不留神是会毁灭世界的。   苏锦楼不是孤家寡人,他有弱点,若是被当权者得知他的手中有热武器,难保不会以家人相挟,真到那时他肯定得将武器交出来,一旦被别有用心者拿到大杀伤力的武器,对整个大庆都是一场灾难。   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让热武器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即便出现,也得保证知情人再也开不了口。   至今为止,苏锦楼只使用过三次空间中的武器,一次是方世泽的心腹宁殊想要挟持他当人质,他拿消音枪射杀了此人,第二次是群狼攻村,他在暗夜里拿枪打伤了头狼,第三次就是这一次炸毁山体,致使五千敌军死亡。   苏锦楼不会因为自己来自后世就摆着一副俯瞰众生的心态小瞧古人,相反,古人除了科技上落后于后世,在智慧与谋略方面从不比现代人差在哪里,至少,苏锦楼是自愧不如的。   挚友陶真,岳父王永风,一心维护大庆正统的方世泽,整日里想着造反夺位的凉王,甚至于面善心毒的王文玥,他们个个都不能小觑。   苏锦楼为了能过个安生日子,谨慎小心,不敢露出一丝破绽。   即便他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一旦有了想守护的人,就得小心翼翼地适应这个时代,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他再怎么厉害,能与整个世界为敌吗?   明显不能!所以,他得安生点,别作死。   这边苏锦楼快马加鞭一路往罗山赶去,那边罗山上的胡珉终于迎来了第一场守卫之战。   自苏锦楼带着二百士兵离去,胡珉带人加强防御措施,挖深坑,设置绊马索,又将绑着藤蔓的尖木隐藏在山林间,并让士兵加强警戒。   第四天,有五个白荻士兵骑马经过罗山,胡珉猜想这大概是呼邪律试探虚实所派来的探子,他不动如山,在这几个士兵快要通过罗山之时,立马让人将石头从高处推落,此五人当即身死。   “传令下去,加强警戒,敌军必定会在今夜来袭。”   果不其然,午夜子时,罗山外倏地传来一阵马蹄声,胡珉吩咐众人坚守原地,不要轻举妄动。   山林密集,道路狭窄,庆军早有防备,具都躲在树木或者山石后面,兼之黑夜里视线模糊,故而无法用箭弩开道,走在最前面的是白荻骑兵。   胡珉听着疾步前行的马蹄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来敌方是打算强行攻入罗山了。   “哼!想要速战速决,也得看老子答应不答应吧。”   察哈尔在后方指挥士兵进攻,打算利用骑兵的优势快速的进入罗山腹地,眼看最前面的士兵就要通过罗山最狭窄的位置,突然,那些骑兵人仰马翻,不是掉进布满朝天尖刺的深坑,就是被绊马索绊倒了战马,纷纷摔落而下,跟在后面的士兵反应不及,踩着前排士兵横倒直跌,亦是连人带马翻了下去,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大军的前半部分便乱成了一团。   就在此时,四周飞来粗壮的尖木,又从天上掉落数不清的坚石,白荻士兵被砸的头破血流,不少人直接失去了战斗力。   察哈尔见己方已逞颓势,立马下令收兵,不一会儿,整个罗山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胡珉吩咐兵卒点燃火把,顿时罗山上被照的亮如白昼,胡珉神情凝滞,这一次能够击退敌人全赖对方轻敌所致,等到下一次敌军有备而来,这些深坑与绊马索的效果几近于无,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坚守下去。   胡珉凝望着雍城方向,耳边传来的是乌睢山上不知名猛兽的吼叫声,“苏教头,不知你可安好?” 第117章 决战罗山   苏锦楼赶回罗山与胡珉汇合之时, 胡珉刚击退又一次前来进攻的白荻大军, 凭着自身的军事才能以及罗山绝对的地理优势,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击退敌军了。   “苏教头,”看见来人是谁, 胡珉喜出望外,可当他看见苏锦楼满身狼狈,且身后仅跟着十多个士兵之时,心情顿时如坠冰窖。   这是……失败了?   终究是败了啊……   也对,雍城乃是白荻储存军资之处, 守卫森严, 兵力甚多, 仅凭着二百人如何能拿下巍巍雍城?至于函裕关就更别提了, 函裕关乃军事要塞,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白荻派遣的守备军力必是不少,苏教头怎么可能通过重重守卫以山石将函裕关的通道封闭?   即便, 苏教头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可他到底是肉体凡胎,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失败……也是人之常情。   是啊, 人之常情……谁也不能怨怪。   胡珉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的小火苗噗的一声灭了个一干二净。   他收拾好心情,拍了拍苏锦楼的肩膀,出声安慰,“回来就好, 即便失败也不要紧,只要我们尚存一息就能想出摆脱困境的方法。”   “失败?”苏锦楼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搞不清状况,“将军,属下等人幸不辱命,雍城已经夺回来了,函裕关的通道也被堵死,想来短时间内白荻没法对大庆增兵了,不过,此次为了夺取雍城损失了不少兵卒,有不少部下都受了重伤,属下急着回来向您汇报消息就带着一部分人先赶回来了,余下的人还留在雍城内休生养息。”   “嗯?你们……把雍城夺回来了?还封闭了函裕关的通道?”胡珉不可置信,连音量都不由得提高了八度,“驻扎在雍城以及函裕关的敌军呢?他们就没什么反应?”   “将军你在开玩笑吗?”苏锦楼不解其意,“驻扎的敌军当然都死了,不然我们焉能成功?”   只几日不见,这胡珉的智商怎么就降成负数了?不会是高兴的傻了吧。   苏锦楼现在深深的怀疑,跟着胡珉继续抗敌会不会没被敌军弄死,就先被胡珉坑死。   胡珉表示怀疑人生,“难不成白荻在雍城和函裕关派遣的兵力并不多?”   “将军,您怎么尽是说胡话呢?”苏锦楼看向胡珉的眼神泛着奇异的光芒,“雍城与函裕关都是军事要地,白荻人怎么可能不派重兵驻扎其中?”   这胡珉今日太不对劲了,不会是被什么东西穿了吧……   胡珉没有被穿越,但他的理智快崩溃了,当听完苏锦楼将对敌的整个过程叙述完后,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内心所受到的震动了。   “你他娘的是在逗我吗?”   你要夜袭雍城,老天就下大雨为你隐藏行踪,你要封闭函裕关,好好的山体就自个儿崩塌了,还把白荻大军给砸死了,怎么可能这么巧?   “苏教头,戏文里都不敢这么演!你就跟我实话实说吧,是不是担心我承受不住失败的阴影,故而才编了故事来骗我?”   苏锦楼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胡珉,“我他娘的有哪门子闲情逸致编故事驴你?你是打仗打傻了吧。”   胡珉似乎被这句话刺激的不轻,“可你的话太不靠谱了,我以前带兵打仗可没像你说的这般容易。”   胡珉深刻的怀疑自己才是个新兵蛋子,而苏锦楼就是传说中背后发出七彩神光的战神大人。   面对胡珉的质问,苏锦楼理所当然的回了一句,“因为我是受上苍偏爱的男人,懂吗?”   风中凌乱的胡珉,“……我想静静。”   苏锦楼,“哦。”他需不需要回一句静静是谁?   一个时辰后,重新塑造好三观的胡珉终于有了思考能力,“苏教头,接下来你可有对战计划?”   见胡珉终于恢复成了正常人,苏锦楼倍感安慰,不愧是做大事的人,这么快就调整好心态了,心理素质挺好的嘛!   “经历过攻城以及围捕之战,呼邪律损失了不少士兵,手底下的兵力大概还有六千余人,我们这边只有四百余人,除去因受重伤而失去战斗力的只剩下不到三百人,若是凭着罗山的地理优势,防守是不成问题的,可若是想要将其击败,几乎没有一成的胜算。”   “如今,呼邪律的大军被困在怀余,没有粮草补给最多还能坚持一个月,我最担心的是呼邪律见攻打罗山无望,会主动攻打相邻的荟城,荟城虽有顾副官以及荟城守军驻扎在城里,但没有一个主持大局的人,难保会抵挡不住呼邪律的攻势,到时呼邪律以荟城百姓为人质,我们必会缩手缩脚,于我方作战而言是大大的不利。”   说到这里,苏锦楼偷偷的瞄了胡珉一眼,故意叹了一口气,“若是有其他的路能绕过怀余直达荟城,我们也无须在此烦恼了。”   胡珉眼神闪了闪,面上有些尴尬,“也不是不能绕道去荟城,北边确实有一条小道能直达荟城。”   那条小道邻近悬崖,太过狭窄,且被杂草树木掩盖,鲜为人知。   当初为了给大军争取撤离时间,他把苏锦楼留下来断后,自己亦是打算慷慨赴死,故而从未想过从那条小道撤离。   后来他们成功突围占据罗山,为了截断白荻补给的后路,让苏锦楼无后顾之忧,他与四百兵士死守罗山,亦是没想过从那条小道潜逃。   直到此刻,苏锦楼提及绕道荟城,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可以从北边绕道直达荟城。   苏锦楼大喜过望,“当真?这可真是太好了,将军既然知道此路,不如就由您带领部分士兵去荟城,到时候您整合兵力主动从西城门进攻,将白荻大军赶至罗山内,我们前后夹击将其彻底击溃。”   胡珉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即刻出发,只是若是白荻大军来袭,苏教头,你能抵挡得住吗?”   苏锦楼哈哈一笑,语气中尽是自信,“将军不必担心,罗山上山木石块甚多,只凭着擂木滚石就能击退一部分敌军,再加上地势险要,道路狭窄,敌军无法大规模进攻,敌众我寡的劣势几近于无,坚守罗山并不会太过艰难,将军只管带兵去把怀余夺回来,属下绝对不会让任何敌军从我眼前逃脱。”   胡珉不是瞻前顾后之人,既然定好决策就立即行动,他点了二十个士兵,与苏锦楼打了声招呼后便向北边赶去。   苏锦楼吩咐众士兵在周围布防,精神力紧紧的锁在怀余城内,呼邪律正与底下一众将士商讨攻打罗山的计划。   “罗山易守难攻,我方虽有多于庆军十多倍的兵力,然而却无法发挥这个优势,那胡珉又是个硬茬子,我方几次进攻都无功而返,反倒还损失了不少兵将,实在太过棘手。”   “谁能想到苟延残喘的庆军竟会打罗山的主意?如今罗山被庆军占据,我方没有粮草供给,城内伤药也所剩无几,长此以往不利于我军征战。”   “更不妙的是,军中士气低落,将士们人心惶惶,战斗力亦随之削弱,对上凶悍如虎以一当十的庆军,我军更加不是对手了。”   听着部下七嘴八舌的讨论,呼邪律心中越发烦躁,他大吼一声,“好了!都给我闭嘴!”   主帅发怒,底下将士立马鸦雀无声,他们见呼邪律浑身上下散发着暴虐之气,心里越发惶恐。   呼邪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耐,“说来说去尽是我军的劣势,你们就没有什么解决问题的方法吗?”   将士们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右翼先锋主将察哈尔主动说道,“启禀主帅,如今最要紧的是鼓舞士气,将士们一旦有了胜利的信心,战斗力自然会增加,故而,首要任务是打一场胜战。”   当初呼邪律攻入函裕关,又一举拿下雍城,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麾下大军锐意滔天,声势赫赫,颇有一种一举攻入大庆腹地直捣汴京的趋势,不曾想却被五千庆军阻在了怀余城外,如今更是被断了补给之路。   别说底下的将士士气低靡,就连呼邪律本人都颇感挫败。   “明日,本帅亲自领兵去攻打罗山,”呼邪律深思熟虑后决定亲自出马,又吩咐察哈尔,“点齐所有的精兵,明日你同我一道出发,定要一举拿下罗山。”   察哈尔抱拳行礼,“是!末将领命。”反正只要不是对上苏锦楼那尊杀神,他都不会有丝毫畏惧。   不过,打了这么久,从来只见胡珉不见苏锦楼,也不知那尊杀神跑哪里去了。   第二天,察哈尔跟着呼邪律领着两千精锐士兵向罗山进发,不料刚进了罗山外围,突然从四面八方飞来无数粗木,前排的骑兵在此重击之下纷纷滚落在地。   察哈尔当即有了不详的预感,怎么好像对方提前知道他们带兵前去攻打似的?不然怎么在外围就提早布上了陷阱呢?   白荻士兵吃了亏,越发小心翼翼,生怕地上挖有深坑或是设置了绊马索,可直到深入内围之地都不见丝毫不妥。   察哈尔悄悄松了一口气,看来先前的陷阱只是巧合而已。   白荻士兵继续前行,不料冷不丁的从密林深处射来无数箭矢,这一波疾射过后,不管是骑兵还是轻甲步兵都损失了一小部分,察哈尔来不及思考庆军手中的箭弩从何而来,此时此刻,他瞪大了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站在正前方的男人。   那个男人没有三头六臂,长得很是符合武将的审美,然而,在察哈尔看来,此人与夜叉无异,对方杀人如切菜,闯入军中如入无人之境的姿态还历历在目,察哈尔看到对方的第一眼竟是条件反射的想要收兵。   起了退怯之心的人何止察哈尔一个?这些白荻精锐兵卒,尤其是走在前排的士兵,个个心惊胆颤,握着兵器的手微微发抖,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却,只这一人,就让白荻大军好不容易重新拾起的士气败的一干二净。   苏锦楼手握长刀站在罗山最狭窄的地方,他目视前方,身形巍然不动,嘴角微微上扬,“苏某人在此恭候多时了!”   苏锦楼愉悦的看着惊惧不已的敌军,雍城内有不少器械武器,然而大多武器太过辎重,携带不便,他只带回了一小部分箭弩,可就凭着为数不多的箭弩,对敌军造成的损失亦是不小。   “我承诺过,不会让任何敌人从我眼前溜走,你们一起上吧。”   呼邪律被苏锦楼轻蔑的语气刺激的不轻,“好大的口气,真是大言不惭,今天就让你葬身在此!”   呼邪律一挥手,“进攻!”   随着这一声命令,最前排的士兵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大声怒吼,一拥而上,令人意外的是,原本凹着睥睨众生造型的苏锦楼一个闪身就不见了踪影,没待众人反应过来从上方降落了无数石头,两旁的山坡上也滚下了众多粗木,白荻士兵被这突变的情况搞懵了,随后又被石块粗木砸了个措手不及。   “不好,中计了!”   呼邪律大呼不妙,除了第一次中了胡珉所设的陷阱外,后来他一直吩咐部下注意防守四周的陷阱,没想到这一次苏锦楼竟以身作饵行激将之法,最让人难堪的是他身为主帅轻易上了对方的当。   “可恶!卑鄙小人!”   苏锦楼示以嘲讽的目光,“兵不厌诈,你呼邪律中计是因为你沉不住气,再说你自身就是个入侵他国领土的贼子,装什么正人君子?”   呼邪律不曾想到苏锦楼不仅武艺了得,嘴皮子也十分利索,只这一句话就将他堵的哑口无言。   气急了的呼邪律又一次发出进攻的命令,他却没有看见,当他逞气急败坏的姿态时苏锦楼的眼底深处却是平静无波。   两军对垒,领将最忌动怒,因为只有冷静的头脑和清晰的思维才能在战场上应付突变的情况,才能调兵遣将发挥己方最强的优势,显然,呼邪律犯了大忌。   怨就怨呼邪律太过在乎苏锦楼,换句话说,苏锦楼在呼邪律的心底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致使他一对上苏锦楼不由自主便失了分寸。   这一场攻防之战仍是以白荻战败收尾,即便白荻出动的是精锐之师,仍旧没有越过苏锦楼的防线。   自这一次战败,白荻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次攻打罗山,这一天,离上一次的攻防战已经过了二十八天,正在罗山上打算烤兔子的苏锦楼猛然站了起来。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白荻攻过来了,这一次务必要打起精神来,丧家之犬发起疯来是会要人命的。”   此刻,怀余城城门大开,呼邪律在察哈尔等将士的掩护下拼了命的往外奔逃,后面跟着一众追兵,领头的正是多日不见的胡珉,身旁还跟着副官顾飞。   “主帅,前面就是罗山了,有苏锦楼守着,我们能冲过去吗?”   “冲不过去就得死!”呼邪律心生绝望之意,他孤注一掷道,“只要过了罗山,我们就能回雍城,雍城有三千将士加上函裕关驻守的五千兵力,足以让我们卷土重来。”   众人听了这话,立马有了生的希望,目光中充满了疯狂的色彩,是啊,只要过了罗山,他们就能重整旗鼓洗刷今日的耻辱。   苏锦楼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喊杀声,心知这是白荻残余兵力正在向这边潜逃,他安稳如山,屹立的背影显得巍峨而高大,整个人像一把正待出窍的利刃,蓄势待发,锐意惊人。   等看见白荻残军的身影时,苏锦楼仍旧命令士兵抛石滚木,然而效果并不明显,对此结果,苏锦楼早有预料,面对破釜沉舟的白荻士兵,不用雷霆手段是无法彻底击溃他们的。   所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若是当这些白荻残军得知函裕关已被封死,即便他们冲出了罗山还是死路一条,不知可还会有当下的凶悍之气。   “呼邪律,这么长时间没有援军支援,也无人给你们运送粮草,你就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吗?”   “苏锦楼,你少废话!快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呼邪律拒绝回话,这些时日无一个援军回援,连补给都断了,他当然知道肯定是后方出了问题,即便苏锦楼占据罗山,可凭着庆军微不足道的兵力是绝对阻拦不住雍城以及函裕关的士兵,故而必定是雍城或者函裕关出了问题。   可如今他若不激起将士们的士气,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劣势下,唯有死路一条。   苏锦楼可不会让他如愿,“呼邪律,你还在自欺欺人吗?雍城已经失守,函裕关的通道亦被封住,就算我放你离去,你也回不了白荻。”   此话一出,白荻士兵面面相觑,若是真如苏锦楼所说函裕关通道被封,那他们拼死搏杀又有什么意义。   呼邪律眼神闪烁不定,明显是在考虑苏锦楼话中真假。   苏锦楼见对方半信半疑,立马让开了道路,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若是不信,我就让你亲自去函裕关瞧一瞧,反正你们总归是逃不掉的,我又何必白费力气与你们打得两败俱伤。”   苏锦楼主动相让,呼邪律心里反倒更没底了,若函裕关通路真的被封死,他们必定会沦落为大庆的阶下囚,倒不如就此投降,以大庆以往的行事作风,必定会拿他们与白荻作为交换的筹码,虽说降军名声不佳,但好歹留下了一条性命。   呼邪律计较过得失,当机立断决定投降,他率先扔下了手中兵器,其余士兵见主帅已经投降,均垂头丧气的扔掉了兵器。   此刻,紧追其后的胡珉也赶了过来,见白荻士兵都放弃抵抗,立马大喜过望,“苏教头,好样的!”   不料,这话刚说完,他口中称赞的主人公如大鹏鸟一般飞身而起,一起一落间,刀锋反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下一刻,鲜血四溅,一颗人头冲天飞起。   胡珉打眼一瞧,白荻主帅呼邪律已然尸首分离,直到苏锦楼落地之后,大家才反应过来。   “苏教头!呼邪律已经器械投降,你为何还要杀他?杀降将,你会被别人冠以屠夫的骂名啊!”胡珉头疼,一旦此消息传到汴京,他都能想象的到那些文官会如何攻讦苏锦楼了。   面对胡珉的责问,苏锦楼面沉如铁,“呼邪律,该杀!”   降将?降将又如何?当初面对雍城里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呼邪律不是照样下了屠城的命令了吗?   雍城百姓的灵魂还在天上看着呢,不杀呼邪律如何能平息这股怨气?还有驻守在函裕关与雍城的将士,他们都死在了白荻大军的手中,雍城守将周挚更是遭遇了鞭尸之辱,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血海深仇,焉能不报?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他连其他的降兵都不会放过,屠夫?假如能震慑敌人让对方再也不敢将屠刀挥向无辜的百姓,即使自己当了这屠夫又如何?   苏锦楼抬头望向函裕关的方向,不仅是呼邪律,迟早有一天,他要领兵攻入白荻老巢,只有白荻王廷的鲜血才能祭奠这数万冤魂。 第118章 藩王乱   白荻入侵, 终究以战败收尾,除了余下的三千多人投降,其余人等尽皆战死, 阵亡将士中地位最高的就是身具白荻王室血脉的主帅呼邪律。   仔细算来, 此次战争双方损失皆是不小, 大庆原先驻扎在函裕关的一万将士以及三千雍城守军尽数被屠,胡珉所带的五千先锋军最终仅余两千多人,若是算上雍城内被屠的近万名百姓, 大庆在此次战争中就死了两万五千多人。   而白荻派遣驻守函裕关以及雍城的八千士兵尽皆阵亡,呼邪律手底下率领的一万将士也死了近七千人,若是加上大庆的死亡人数,丧命在此次战争之中的就有四万多人。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战争, 意味着流血,意味着人命卑贱如草, 只看此战中死去的人数,战争的残酷性可见一斑。   自古以来,上位者只要发动战争, 底下的士兵就得用性命去拼, 而这些在前线保家卫国奋勇杀敌的武将却不被上位者重视,甚至当他们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后还会被朝中的文官攻讦。   大庆皇帝重文轻武, 且最是爱惜羽毛讲究以和为贵,苏锦楼众目睽睽之下斩杀白荻降将, 不仅使大庆与白荻交换的筹码少了一个,还违背了上位者仁和慈善的理念,那些文官尤其是御史台的一些老顽固,肯定会抓住这个契机向他发难,连带着将苏锦楼调入军中的凉王都得跟着吃挂落。   其中究竟是真看不惯苏锦楼凶残的做法,还是只是为了通过攻讦苏锦楼治罪于凉王,个中牵扯还真不好一一言明。   “苏教头,你若真的想要杀了呼邪律,当时就不该劝降,”胡珉专门找了个没有外人在场的时机与苏锦楼碰了面,“原本以你的军功完全可以青云直上,如今你杀了弃械投降的呼邪律,别说升官了,还不知道你的教头之位能否保的住。”   苏锦楼笑了笑,脸上满是洒脱之意,“即便被治罪我也不会后悔。”   当时白荻士兵个个目露疯狂之色,明显是被逼的狗急跳墙,若是不攻心劝降,还不知道要死多少将士,他确实想杀了呼邪律,但这并不意味着要用袍泽的鲜血作为代价。   既然能够兵不血刃,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白荻归降,他何必仅为了一个呼邪律就要将袍泽置身于险境?   反正不管过程如何,最终都是他赢了,士兵的命保住了,呼邪律也杀了。   至于骂名,他压根不在乎,被骂作屠夫又如何?只是被说两句而已,于他而言压根没什么损失。   “将军不必为我忧心,若是保不住教头之位,我就回老家继续读书考科举,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依靠军功挣得官位。”   “什么?”胡珉头脑空白,呆呆的问道,“你一个武将考什么科举?”   苏锦楼理直气壮的回道,“我本来就没打算从军,若不是王爷的调令我现在还在临平府专心读书呢,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虽然我斩杀降将犯了忌讳,但以我的军功朝廷肯定不会治我死罪,最多让我功过相抵或是撸了我的职位,到了那时我就回临平当我的举人老爷,继续读书考科举,这不是挺好的吗?”   胡珉,“……”对哦,苏教头和他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人家走不通武官的路子完全可以回去读书考科举,说不定还能弄个文职当当。   明明以前他们还因为苏教头是文人出身而轻视他,怎么如今自个儿就忘了这一茬呢?要怪就怪苏教头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如鱼得水,一点也没有文人的娇气,以致于他理所当然的以为对方只能走武官的路子。   哎!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对了!”苏锦楼突然想起了被他忽视的事情,“将军可知主帅为何没有来怀余支援我们?”若是沈宁及时回援,这一仗就不会打的如此艰难,人员伤亡亦不会如此惨重。   胡珉沉默了片刻,眼中似是有些气愤,“主帅大人领兵攻打青州去了。”   “青州?那不是长青王的封地吗?”苏锦楼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是青州发生了民变?长青王镇压不住才向凉州求援?”   胡珉叹了一口气,“哪是什么民变?长青王反了!”   “藩王造反?”苏锦楼心里一惊,难道凉王就是借此机会一举拿下汴京登基为皇的?   苏锦楼紧锁眉头,仔细回忆书中的剧情,然而任凭他怎么回想,书中都未曾提及凉王是什么时候当上皇帝的。   胡珉有些心冷,“是啊,长青王造反了,就连康王也同长青王联合在了一起,汴京那边兵力不足,难以抵挡长青王的大军,故而紧急下诏让凉王前去支援,主帅大人接到诏令立马就转道去青州了。”   “那我们呢?他们就没想过我们这五千先锋军该如何安置?”苏锦楼甚是心寒,“白荻先锋部队足足有一万兵力,加上驻扎在雍城与函裕关的士兵共计一万八千余人,他们就没想过一旦我们抵挡不住,不仅是这五千将士,就连怀余以及荟城里的百姓都会没命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些争权夺利的上位者脑子都进水了吗?若是白荻大军攻入大庆腹地,整个江山都会易主,大庆换了姓,还有周氏王朝什么事?真到那等地步,什么太子凉王长青王康王,全都是死路一条,争来争去把祖宗打下来的基业都给丢了,他们死后有何颜面去面见列祖列宗?   凉王,府中明明藏有私军,为了不暴露他的野心,不仅把沈宁给调走了,还把麾下的精兵尽数派去攻打青州,这是生怕白荻无法攻陷大庆城池,故而为其大开方便之门吗?   周氏皇族,为了一己私欲,视人命为草芥,全然不顾天下百姓以及前线将士们的安危,当真不配坐拥这大好河山。   苏锦楼看的那本书是围绕凉王之子展开的,那么取得最后胜利的人肯定是凉王,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他自然认为凉王会是头一个造反的藩王,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难道是藩王作乱,最终皇帝老儿的几个儿子只有凉王活了下来?这皇位自然只能传给凉王?   “无缘无故的,长青王怎么就突然反了?”   胡珉回道,“这事儿还得从福王之死说起。”   “福王死了?我就从军个把月,怎么感觉似是在深山老林里过了十几年?”苏锦楼心生烦躁之意,“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胡珉深有同感,仅不到一年的时间大庆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难免让人有些唏嘘。   “福王死的不光彩,他是掉进粪坑里溺死的,可堂堂一个藩王身边小厮护卫无数,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溺毙在粪坑里?也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流言,说是太子想要削藩,皇帝不允许,故而太子就私下里派人刺杀藩王,福王就是死于刺客手中,据说长青王在府中也遭遇了刺杀,被捕的刺客亲口招供是太子派来的,为了活命,长青王不得不起兵反抗,康王所在的封地楚州与青州相邻,长青王派了舌辩之士游说于康王,最终两人决定一同挥师汴京。”   苏锦楼听完胡珉的叙述,心里越发不得劲,福王之死虽有蹊跷,但幕后凶手究竟是不是太子还是两说。   一种可能是太子为了削藩派遣刺客暗杀自己的弟弟,第二种可能便是此事是长青王自导自演的戏码,为的不过是寻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造反,说不定康王与长青王私下里早已有了合作的意向,第三种可能就是有第三方插手,长青王不过是借机造势,趁势造反。   不管是哪种可能,总归都是上位者之间的博弈,苏锦楼懒得深想,他只知道在白荻入侵大庆的关健时刻,这些藩王个个盯着皇帝老儿屁股底下的那张椅子,忙着争权夺利互相算计,他们从未想过边关的将士和百姓是否能够在白荻大军的铁蹄之下搏得一丝生存的机会。   老话常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大庆的藩王可倒好,明明手里坐拥上万兵力,却吝啬的不肯多派一人前来抵抗敌兵,反倒自家人打自家人搞起内讧来了,是生怕手中兵力太多所以要内部消耗一部分吗?   其实,苏锦楼不知道的是,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轨迹,白荻入侵,凉王派兵前赴函裕关御敌,中途朝廷下诏令主帅改道青州,先前派遣的五千先锋军在器尽粮绝之后与白荻士兵殊死搏斗,尽皆死于战场。   白荻攻入函裕关,屠了雍城,一举拿下怀余,又接连攻陷荟城、祁月、芸城、代鸿、陇阳等五座城池,在国内打的热火朝天的长青王与凉王见白荻已经拿下七座城池,且占据军事要塞函裕关,均感到了威胁,经过商谈以后双方决定暂且合作共同抵抗外敌。   那时,白荻大军锐不可当,气势滔天,且白荻王廷利用函裕关的那条通道不断对大庆增兵,而长青王与凉王因为内战致使兵力损耗过多,当他们决定共同抵抗外敌之时竟发现集结双方的兵力竟然只能和敌军打的不相上下,这和他们想象中的以绝对优势碾压敌人的场景有着天壤之别。   抗敌之战足足持续了五年之久,虽说大庆最终战胜了白荻,但在这五年里,百姓民不聊生,整个国家满目苍夷,即使后来凉王登基为皇颁布了不少利国利民的政策,大庆的元气都未恢复如初。   如今,苏锦楼利用自身的军事才能以及远超于这个时代的武器,与五千先锋军相互配合,将白荻大军尽数歼灭,又将函裕关的通道封闭阻断了白荻的侵略之路,没了共同的外敌,那些藩王自然再无后顾之忧,一心只想着争夺全天下最尊贵的位置。   尽管心中恨不得把那些藩王揪过来狠揍一顿,但有些话却不能明说,苏锦楼最终只道一句,“这狗屁倒灶的破事儿!”   胡珉默然,可不就是狗屁倒灶的破事嘛,没有什么比自己在前线杀敌,所护卫的王室在后方不断扯后腿更让人心寒了,而且,不增加援兵,不补给军资,是让他们这五千先锋军白白送死吗?   至少,至少得提前知会他们一声啊。   “算了,那些藩王如何博弈不是我们这些小卒子能操心的,只是……苦了大庆的老百姓了。”   自古以来,在战争里受苦的永远是老百姓,好不容易击退了外敌,大庆内部又起了纷争,也不知道凉州青州以及楚州境内的百姓是否会遭受战乱之苦。   “多想无益,只希望藩王之乱尽快平息吧,”胡珉拍了拍苏锦楼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多亏有你在,苏教头,没有你,我真不敢想象我们这些人最终的结局。”   苏锦楼紧抿着嘴唇,好半天才回道,“不必多说,这一次总归是我们运气好。”   胡珉感叹道,“是啊,运气好!”   大雨滂沱掩藏行踪,山体崩塌封闭通道,还有调入先锋军中的苏锦楼,苍天终究待他们不薄,为他们留有一线生机。   胡珉不愿因为他人的攻讦致使苏锦楼这样的军事奇才埋没于乡野之间,故而在写给凉王的奏报中,重点突出了苏锦楼屡建奇功且运道极好,轻描淡写的描述了苏锦楼不慎手滑弄死了白荻主帅呼邪律,企图保住苏锦楼的军旅生涯。   胡珉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份奏报让苏锦楼再一次身不由己的投入到征战之中,也正因为这次征战,促使苏锦楼与凉王彻底对立,最终走上了一条“乱臣贼子”的道路。 第119章 弄巧成拙   历经战事的洗礼, 苏锦楼身上再不见半丝文人气息, 如今若是有昔日同窗站在他的面前, 任谁也不敢相信这个浑身散发凶悍之气,身上有着无数大大小小伤痕的男人会执起狼毫苦思冥想策论之道。   “终于可以回家了!”   苏锦楼骑着战马归心似箭, 尽管离家不到一年之久,但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家人,如今终于击溃敌军班师回朝,苏锦楼恨不得背上插上一对羽翼,立马飞到家人身边与他们团聚。   身旁的胡珉亦是发出一声感慨, “是啊, 终于可以回家了。”仅仅几个月的时间, 却是恍如隔世, 明明是个死局,他们却能死里逃脱, 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直到这一刻, 胡珉才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心安。   苏锦楼跟在胡珉身旁, 与来时似乎没什么不同,然而不论是胡珉还是周围将士无不用敬佩感激的目光看着他,有谁能够想到这个平平无奇的男人, 一旦入了战场便会立马化身一尊杀神,骇得敌军溃不成军呢?   苏锦楼快被周围的崇拜眼神给戳穿了,这让他倍感无奈,来时受尽冷眼对待, 回去时仍要备受各种瞩目,虽说眼神里表达的内容不一样,可同样是被别人盯着瞧,他心里总会不自在。   也不知那位难搞的泰山大人是否已经得知他斩杀降将一事,会不会也将他视为屠夫,文珺若是听到他在战场上的凶残表现也不知会不会产生害怕的情绪,还有小苏环,这孩子习的是孔孟之道,是否会认为他这个当父亲的手段过于残忍。   战场上的消息传的比苏锦楼想象中的还要快,当初顾飞带领部下退居荟城,在与荟城守军的交谈中多次提及苏锦楼的功绩,后来胡珉整合兵力攻入怀余,带领原先的部下以及荟城守军追到罗山,亲眼见证苏锦楼须臾间斩落敌军主帅的英勇身姿,加之胡珉为了保住苏锦楼的仕途,不遗余力地为其造势,故而苏锦楼还未回到凉州城,他在战场上屡建奇功所向披靡的事迹就传遍了整个大庆。   此时,正值藩王作乱国内打的最是激烈的时候,百姓听闻有这么一个为了国家大义弃笔从戎,且在战场上诱敌合变,出奇无穷,领着区区五千兵卒就将白荻上万大军击退的人时,顿时对其表达了无限的敬意。   以少胜多,文人出身,出入敌军如入无人之境,这些消息不断从边关传来,尤其是对比着国内尽是添乱扯后腿的藩王,苏锦楼一心为民,拼死抵御外敌保卫大庆百姓的做法更显得难能可贵,战神之名随之传开。   据说白荻杀光了函裕关与雍城的守军,还屠尽了雍城的百姓,若是没有苏锦楼带领将士把敌军击败,一旦被白荻攻入大庆腹地,大庆的百姓还有活路吗?   “杀降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个魁梧大汉见有三两个酸腐书生竟在声讨战神大人,立马出言反对,“战神大人杀的是该杀之人,难道仅仅因为白荻主帅弃械投降就能掩盖他滥杀无辜的罪行吗?”   一书生见周围人都对他们怒目而视,心中羞恼,口不择言道,“什么战神?我看是屠夫差不多,苏锦楼斩杀降将有违基本道义,据说这屠夫还是举人之身,依我之见就应该剥夺他的功名小惩大戒。”   这人说完后洋洋得意,正打算拉着身边的同窗一起声讨苏锦楼,不曾想原先与他私交甚笃的同窗都后退了好几步,与他离得颇远,且面上均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你们怎么了?”这书生疑惑不解,“怎么都……”   未等他说完,肩胛处猛然被重物敲击,疼的他当场大叫出声,“是谁打我?”   先前为苏锦楼辩白的魁梧大汉手拿长棍虎目圆睁,“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没有战神大人的拼死守护,你焉能还留有性命在此地大放厥词,今天我胡汉三就好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说完话后劈头盖脸的一顿猛敲,旁观的百姓均纷纷叫好,不少人还上前踹了那书生两脚,等巡逻衙役赶来制止这场纠纷时那书生已经肿成了一个猪头。   “大人,你可得为小民做主啊,这个无知莽汉竟然敢打我,我可是要读书考科举的,若是伤了我的脸或者手臂,我还怎么当官啊。”   衙役从周围人的口中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魁梧大汉放下了手中的棍子,不吭一声满脸倔强,本以为衙役会把自己锁拿进入官家府牢,不曾想那衙役只是轻描淡写的在口头上训斥了两句就让他离去。   这大汗明显呆楞了一下,一旁的猪头书生气急败坏道,“大人,你们为何不把这人锁拿下狱?他当街行凶,将我打成重伤,不治罪于他天理难容!”   “天理难容?”那衙役鄙夷不屑的瞧了酸腐书生一眼,“像你这种狼心狗肺不懂感恩的宵小之徒还知道天理难容这四个字?苏大人在前线浴血奋战,不顾个人生死,为的便是护卫我大庆百姓的性命,你身为大庆子民,亦是受苏大人庇护的一员,却在此地中伤于他,你的良心何在?难不成被狗叼了去?”   那书生不曾想到衙役不仅不为他做主,还包庇逞凶之人,他尖声大叫,“好啊!你们都等着,等我金榜题名之际我定要……”   未等书生说完话,衙役举起蒲扇大的巴掌啪的一声呼在书生的脸上。   书生被这股力道扇得身形不稳,左脸上眼见着起了红印,“竖子尔敢!”   “啪!”衙役朝那书生的右脸上又扇了一巴掌,“此人当众中伤保家卫国的苏大人,本官怀疑此人是白荻遣派的奸细,来人!给我将他捉拿下狱。”   不等书生喊冤,其余衙役立马将其堵住嘴巴拖了下去,周围人见了纷纷对下令的衙役投以赞赏的目光。   那衙役挺直了腰板,心中升起一股冲天的豪情,此后更加不遗余力的寻找“白荻奸细”了。   抵御外敌一役,成就了苏锦楼战神威名,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在外敌入侵之际,那些原本该讨伐外敌镇守疆土的藩王个个穷兵黩武,忙着争权夺利,唯有苏锦楼这个文人,投身军旅带领众将士把敌人赶出了大庆。   得民心者得天下,在大庆百姓的眼里,苏锦楼就是大庆的守护神,有他在,大庆得保,百姓得安。   大庆百姓甚至有不少官员都在为苏锦楼说话,这让身在凉州心在汴京的方世泽尤为忧心,愁的他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苏锦楼是凉王亲自调入军中的,待凉王将这一消息传扬出去,自可分享一半的功劳,且苏锦楼有勇有谋能征敢战,凉王得此良将如得百万雄师,于太子殿下而言实在是大为不利。   为今之计,唯有行离间之法,使凉王自断臂膀。   于是方世泽在凉王面前不遗余力的褒扬苏锦楼,他直接忽略了当初周弘文极力举荐苏锦楼的事实,“苏教头是王爷您亲自提拔上来的,就凭着这份知遇之恩他定然会为王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苏教头才智无双又能谋善断,正可解王爷的燃眉之急啊。”   “你是说让苏锦楼替代沈宁?”周文重仔细斟酌了一下,“可此子为官时日尚短,现在就让他担任平叛的主帅,是否太过草率?”   凉王一来担忧苏锦楼不足以胜任主帅一职,二来苏锦楼为官时日太短,周文重不怎么了解这个人,亦不知对方是否甘愿效忠于他,说白了就是周文重不信任苏锦楼。   方世泽最是擅长算计人心,他自然听出周文重的话外之音,然而他看破却不说破,只避重就轻的说道,“苏教头仅率五千士兵就能击退白荻万人大军足以证明他有主帅之才,况且,外界对苏教头一片赞扬,都说苏教头是大庆的战神,百姓亦是对他赞不绝口,即便因为斩杀降将被个别书生冠以屠夫之名,百姓仍旧对他十分崇拜爱戴,真真是尽得天下民心啊。”   周文重面上波澜不惊,似乎对这些话并无触动,然而,方世泽早已熟知周文重的性子,若是周文重面露不快说明他不会将此话放在心上,而今却是不动神色,明显是打算深究此事了。   方世泽默默的添了一把火,“说起来,苏教头真是文武双全之人啊,不仅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在科场上也是一往无前,就连王爷实行的稻田养鱼之法都是苏教头率先提出来的呢!”随即又以开玩笑的口吻装作不经意的说道,“若是百姓们得知这个利国利民的法子出自于苏教头之手,定会更加崇拜尊敬他吧,说不定还会为苏教头修缮功德金身呢。”   方世泽喜笑颜开,双手作揖深深一拜,“恭喜王爷得此福将。”   “福将?”周文重漫不经心的问道,“此话何解?”   “咦?王爷还不知道吗?”方世泽惊疑不定,斟酌再三后回道,“由于长青王叛乱,百姓对于藩王的评价很是不好,连带着王爷您都被人议论。”   “哦?”周文重语气轻忽却又似乎有些危险,“别人如何议论的?”   方世泽脸上颇为懊恼,好像在后悔自己不该提这个话题,周文重见状心中怒意更盛。   “舌头被猫叼了去?有什么话就说,何必吞吞吐吐的?”   方世泽小心翼翼的看了周文重一眼,“他们说……说藩王都是利欲熏心之辈,不愿派兵抵抗外敌却为了争夺皇位而起内讧,苏教头好不容易平息了战乱,藩王却自家人打自家人,全然不顾百姓与将士的性命,实在是不堪为王。”   看着周文重越发深沉的脸色,方世泽赶忙补救般的说道,“不过现在好了,只要派遣苏教头去平叛,以苏教头的声望别人肯定不会再胡乱议论王爷了。”   “放肆!”周文重一拍桌子,大声喝道,“本王乃大庆藩王,何须一个小小的教头庇护?”   方世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请罪,“属下口拙,还望王爷赎罪,自打沈大人重伤昏迷后我军军心不稳,节节败退,再这样下去不仅白白消耗兵力,还会被皇上降罪,此时派遣苏教头去平叛是最好的选择,王爷,属下句句衷心为主,还请王爷仔细考虑属下的提议。”   凉王定定的看着方世泽,目光幽深,难辨其意,过了好一会儿,方世泽额头冷汗直冒,就在他打算再鼓鼓劲的时候,周文重发话了。   “来人,苏锦楼击溃敌军,守卫大庆疆土,屡建奇功,擢升其为定远大将军,即刻前往青州平叛。”   “另,加赏其父母宗族,念其出外征战,与父母家人分隔两地,本王体恤其身不易,故诏令其父母家人前来王府暂住,”周文重冲着府中书令抬了抬手,“下去拟昭吧。”   方世泽在一旁默默不语,沈宁重伤昏迷,苏锦楼有名将之才,凉王必会启用此人,故而他的举荐不过是顺水推舟,主要目的在于利用凉王的疑心在其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只待日后这颗怀疑的种子成长为参天大树,自然可以彻底离间凉王与苏锦楼的关系。   不曾想,凉王竟然会把苏锦楼的家人接到王府,这一招明面嘉奖暗地威胁的手段并不高明,但绝对有效。   不管苏锦楼是否真心效忠凉王,碍于家人的安危都得为凉王征战,且不能明言表示不满,毕竟苏锦楼的家人仅是平民百姓,以白身入住凉王府,这是无上的荣誉,苏锦楼只能拜谢感恩于凉王的仁慈。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经此一事,苏锦楼必定会与凉王离心离德,也算是达到了离间的初衷。   方世泽与凉王均达到了目的,而在回程中途接到调令的苏锦楼面沉如铁,他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传令官,全身上下溢满了杀气,身下的战马似乎感觉到这股气息,颇为焦躁的跺了跺马蹄。   传令官骇得两股战战,好不容易克制着心中的恐惧,“苏将军,王爷体恤您的辛苦这才特意将您的家人接到王府,等您平息叛乱后就能与家人团聚了。”   苏锦楼深吸一口气,握住缰绳的双手越收越紧,“属下多谢王爷体恤,王爷恩情属下必定铭记于心,永生不忘。”   体恤?恐怕是威胁吧……   凉王肯定已经派人去苏家了,若是他有异动,难保家人不会有性命之忧,他不敢拿家人的性命作赌,至少在亲眼见到家人平安无事之前他不会有一丝妄动。   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苏锦楼,你得忍!   苏锦楼辞别胡珉直奔青州,胡珉作为先锋军主将需要回凉州城把白荻降兵交给朝廷,且此战的人员伤亡以及战况的个中细节都需详细的上报。   回到凉州城后自然少不了要和方世泽碰面,胡珉心中发虚,他不仅没有杀了苏锦楼还为其造势,虽说他是出于惜才之心,但他的做法确实是背叛了太子殿下。   正当他主动请罪之时,只听方世泽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你做的很好!”   胡珉茫然,“啊???”   方世泽满腹欣慰,用十分欣赏的眼光看着胡珉,“若不是你为苏锦楼造势让他赢得天下民心,想来凉王也不会心生戒备,以苏锦楼的家人相挟了,若是此次苏锦楼成功平息叛乱,我们再给他盖一顶功高盖主的高帽,凉王必定不会容他,到时候苏锦楼与凉王两败俱伤,我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方世泽赞赏道,“捧杀离间之计,你用的甚妙!”   好心办坏事的胡珉,“……”苏将军,我老胡有愧于你啊! 第120章 猪队友   长青王觊觎太子之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大庆讲究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故而不论是饮食起居,亦或是所接受的教育,太子周文显所享受的待遇都是独一份的。   诸位皇子打小都是在国子监读书, 教导他们的老师均是从内阁里挑选出来的普通内侍, 而周文显却是在宫内的尚书房读书, 为其授业的老师是光帝亲自从世家里挑选出来的大儒。   其他皇子识字均是背诵千字文百家姓这些书籍,而周文显则是被光帝抱坐在腿上用奏折上的文字开蒙。   炎炎夏日,皇子们所用的冰块都是有限额的, 唯有周文显可以随意取用,就连他的爱犬都能跟着沾光。   皇族子弟生来尊贵,高人一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奴仆成群美人环膝, 锦衣玉食享用不尽, 按理说比之成日里为生计而奔波忙碌的普通百姓而言,皇子们的待遇可谓是得天独厚。   可日子都是比较出来的, 有那么一个皇宠加身事事以之为先的太子在前面压着,底下的几个皇子没有一个心里舒坦的,后来周文雍被封为长青王, 独居青州, 执掌一方疆土,在青州境内算是土皇帝般的存在, 可这并未满足周文雍的野心,反而越发让他不满。   凭什么大家都是父皇的儿子, 只因为周文显是长子就能得到父皇的全部疼爱,还被册立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凭什么大家都身具皇室血统,他每次见到周文显都要低下头颅主动行礼?凭什么周文显能长居汴京得享荣华,而他却被赶出皇城连见一眼自己的母妃都困难无比?   即使他被册立为王,可等周文显登基之后,他仍要替周文显镇守一方疆土随时听潜诏令,从始至终他都居于周文显之下。   君臣有别,周文显是大庆储君,除了光帝就数周文显最为尊贵,而他们这些藩王,名声上倒是说得好听,可实际上不过是皇帝和周文显治理天下的棋子而已。   心里越发不平衡,妒火中烧,野心滋生,于是便萌生了造反的念头。   他三番两次遣人游说康王,结果康王就是个没骨气的软蛋,一心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直到惊闻福王之死,且死的方式离奇而窝囊,康王终于不再龟缩不出,答应出兵联合造反。   若不是手底下兵力不足,长青王压根不会找人游说康王,他手底下只有三万多的将士,与朝廷的兵力差距过于悬殊,故而他要拉一个联盟。   楚州与青州毗邻,康王手底下也有三万多的将士,若是把康王拉到同一条船上,那么就能凑足近七万兵力,足以对抗朝廷大军。   康王生性昏懦,当初长青王派人登门游说,初闻挥师汴京四个字时吓得他立马将人打出了王府,按理说,这种情况好歹写信知会光帝一声,但他不敢。   一来手中无铁证证明长青王已有反意,他怕光帝说他构陷兄长治罪于他,二来他担心告密一事被长青王知晓后会遭到对方的疯狂报复,所以他选择假装鸵鸟,自欺欺人逃避现实。   后来福王死了,还是死在粪坑里的,这消息传到楚州之后,康王吓得连厕所都不敢上了。   康王性格胆小懦弱,但他智商在正常范围之内,堂堂藩王竟会溺毙在粪坑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事有蹊跷。   先是长乐王,再是福王,他怕下一个会轮到自己,这种钝刀子割肉成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太煎熬了,于是在把自己关进书房想了一天一夜之后,他终于接过长青王递过来的橄榄枝。   兵力整合完毕,造反的理由亦是光明正大,万事俱备,东风也刮来了,长青王开始了他轰轰烈烈的造反之路。   自光帝亲政以来,重文轻武,几十年下来,朝廷早已成了文人的天下,以往得用的武将不是被排挤就是被治罪,为了仕途和家族的传承,不少武将都让后辈走文官的路子,这就致使在朝廷用人之际形成了一种无人可用的尴尬局面。   汴京的守备军以及护城军皆掌控在光帝手中,然而,这些年军队早已没了军人的风骨,不少将领均是世袭得来的位置,真正上过战场的几乎没有,平日里积攒的功劳都是打打山匪平平民乱,就这,还多是底下士兵拼了命换来的,他们只需把功劳揽过来即可。   故而,指望这些将领领兵出战,是一点胜算也没有的。   另外,五千护城军需驻守汴京,能动的也只有守备军,守备军说是有十万,实际上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谎报的人数,为的只是贪昧军饷,长青王叛乱,集结近七万大军,而汴京这边最多只能出六万余人,且这六万人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临时抓来的壮丁。   下臣欺上瞒下,光帝震怒却毫无办法,即便将那些将领打入天牢也解不了眼下的困局。   整个大庆,除了汴京的十万守备军,各个藩王均有储蓄兵力,登记在册的共有十二万人,其中已经身死的长乐王与福王的府兵在其死后已经被收编到了汴京的守备军与护城军中,长青王与康王均造反,他们手里的兵力自然不能再用,剩下的唯有一个凉王。   眼看着长青王与康王来势汹汹,汴京这边的守备军又不得用,光帝赶忙紧急下令让凉王改道去青州平叛。   至于白荻入侵?没事,不是还有函裕关的一万士兵在驻守嘛,而且各个城池都有护城军,白荻没那么快攻入大庆的。   还是顾着长青王的叛军要紧,若不然,一旦被他攻入汴京,皇帝宝座不保,朝中的官员说不定也会成为其刀下亡魂。   实际上,汴京守备军有六万余人,而长青王与康王的联军不到七万,在人数上大家都是不相上下,守备军有近一万人是临时抓来的壮丁,真正得用的有五万兵力,叛军虽说声势浩大,实际上这些士兵大多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战斗力最多能发挥出七八成。   所以,若是启用以前的老将,让他们率领守备军前去抗敌,未必不能将叛乱平息,即使暂时平息不了,也能阻挡叛军进攻的步伐,压根无需调动去抵御外敌的凉王军队。   然,朝廷官员均下意识的忽略了老将,那些武将是好不容易排挤出去的,哪能再给他们立功的机会,况且当初也是光帝亲自下令贬斥这些人,若是再启用他们岂不是让光帝自打嘴巴?   还是让凉王回援比较好,据说凉王麾下那个叫沈宁的武将曾经率兵前赴边关击退过敌军,他的军事才能肯定不低,赶紧让他领军前去平叛,等叛乱平息后再去抵抗外敌。   凉王接到光帝的诏令,不是没有犹豫过的,他身边的谋士魏昌延劝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正值外敌入侵之际,首先应该击退白荻再考虑其他,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白荻攻入大庆腹地,到时国将不存哪还有什么皇位之争?”   可凉王不这么想,一来父皇下令,他若是违背诏令就是抗旨,抗旨不尊就会被降罪,说不定父皇还以为他是故意不去回援,朝中之人亦会以此来攻讦他,二来,长青王若是先一步攻入汴京登基为皇,而他辛辛苦苦在前线抵抗外敌,这不就相当于白白将辛苦守卫的江山拱手相让吗?   魏昌延见凉王似乎并未听进自己的劝诫,便换了一个角度说话,“叛军与朝廷大军实际上的军力旗鼓相当,没个三两年是不会结束战争的,二者长期消耗兵力,王爷也可做收渔翁之利。”   “可若是父皇对我起了疑心……”   “即便皇上对王爷起了疑心,在如今的形势下皇帝自顾不暇,根本无暇治罪于您,等将来王爷起兵攻入汴京成就大事,自然也无需惧怕了。”   周文重深思熟虑,计较得失,最终还是决定让沈宁去平叛,“以往白荻也不是没有与大庆起过战事,次次均无功而返,由此可见其战力低下,根本不足为惧,反倒是青州,若是周文雍打到了汴京夺得皇位,那我岂不是为他人枉做嫁衣?再说,我们去攻打白荻也是需要消耗兵力的,周文雍若是趁着我军最是疲弱之际攻打过来,那我这么些年的努力岂不都会付诸东流?”   “王爷……”魏昌延还想再劝,然而凉王主意已定已经听不进劝言,“先生不必多说,本王心中有数。”   魏昌延看着油盐不进的凉王,最终只能咽下心中要说的话,他全身发寒,冷入骨髓,这样的凉王值得他全心辅佐吗?   这个大庆上至皇帝藩王,下至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人真正为百姓,为天下考虑的,个个忙着争权夺利互相算计,从根子上就烂掉的国家注定有灭亡的那一天。   魏昌延倍感无奈,他是文人,手底下无一兵一卒,想要揭竿起义亦是有心无力,他原以为藩王之中唯有凉王最适合登顶皇位,至少在皇帝的几个儿子之中,只有凉王所管辖的凉州境,百姓安居乐业,甚少起过民乱,凉王亦是礼贤下士,仁善谦和之人。   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假的,以前他就感觉凉王的仁义是装出来的,可若是凉王愿意一直戴着仁义的面具,对于百姓而言未必不是一种福气,毕竟,其余几个藩王包括太子均是自私自利只顾自己享乐的人。   凉王,这是装不下去了?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还紧抓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不放,心性狭隘,鼠目寸光,当真是难堪大任!   难道这大庆终究会落入白荻手中?而大庆的子民皆要受家国灭亡之苦?   魏昌延眼中的明光一点一点的熄灭,直至最后他微微弯着腰,迈着步子缓慢的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朝廷六万守备军倾巢而出,加上沈宁所率领的一万五千士兵,足以抵抗叛军,按理说,沈宁作为主帅,一般而言都是在大后方坐镇指挥,怎么又会重伤昏迷呢?   一切都是猪队友惹的祸。   朝廷出兵,皇帝要点一名主将,吃一堑长一智,光帝先前被臣子糊弄,这一次挑选主将由他亲自出题,是的,出题!像科举考试一样直接出个卷子,让有志于当主将的候选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答题。   这规格是不是很熟悉?科举取士最后一关就是殿试,由皇帝出题,会试中选者答题,只不过如今这个殿试是为了挑选武将,所出的卷子当然不会考诗词歌赋四书五经,而是由光帝翻阅了大量的兵书精心挑选出来的题目,最终定国公家的小儿子齐怀远夺得第一,被光帝封为定国大将军率兵平叛。   齐怀远是定国公的老来子,定国公祖上是军功起家,传到如今的定国公手里早已失了祖上的荣光,齐怀远从小到大听说了不少祖上的光荣事迹,他成日里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先辈一样驰骋沙场,重现定国公府的荣光,故而他最是爱看各类兵书。   定国公是老牌公府,底蕴自然不差,府中书籍种类繁多,齐怀远又备受定国公的宠爱,自然任其予取予求。   定国公见自己从未上过战场的小儿子竟会被圣上封为定国大将军,原本是想劝光帝收回成命的,但仔细一想,光帝还调了沈宁去平叛,沈宁是具有丰富行军经验的老将,此战应该十拿九稳,不如就让自家小儿子去战场走一趟,也好借此揽揽军功,说不定皇帝龙颜大悦破例将国公府变成郡王府。   他千叮咛万嘱咐让齐怀远务必不要亲身涉险,有战事就吩咐底下士兵在前面挡着,最好就呆在大后方不要出去,调兵遣将的事都交给沈宁,他只要走个过场就行了。   定国公想的挺美,可奈不住齐怀远是个有雄心壮志立誓要闯下不世之功的人。   一开始齐怀远确实牢记定国公的话,乖乖呆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实在耐不住性子了就出去逛一逛。   当他头一次看见死人时吓得半死,常常半夜里被噩梦惊醒,后来他就尽量减少外出的次数,至于战场,他是更不可能去的了。   沈宁不愧是老将,他整合兵力,让一万多个被抓来的壮丁充当后勤,抓紧时间训练士兵提高他们之间的默契,又挑选精锐士兵组成先锋部队,一路稳扎稳打,将叛军打回了老巢,正待最后决战之际,齐怀远不甘寂寞了。   齐怀远寻思着他也是将军,代表着朝廷的脸面,不能总让沈宁出风头啊,再说沈宁会的那些他也会啊,甚至他所看的兵法还不止这些呢,加上身边小厮的加油鼓劲,齐怀远果断作妖了。   齐怀远好歹也是光帝亲自任命的主将,自然具有调兵遣将的权利,他自认为自己的作战方针比沈宁制定的计划更加严密有效,在被沈宁否定后深觉对方是因为害怕自己一战成名故而才不让他出头,因此,在沈宁已经排兵布阵后擅自下令更改作战计划,导致底下的士兵压根不明白到底该听谁的。   士兵不明就里,有的按照原计划进行,有的则按照齐怀远的命令行事,导致原本稳操胜券的决战败得一败涂地,沈宁眼看着士兵被围无法撤退,只有亲自率兵上战场救援,若只是如此沈宁也不会重伤昏迷。   齐怀远见敌军势如破竹吓得屁滚尿流,他生怕沈宁抵挡不住,立马下令封闭城门将敌军阻挡在外,沈宁好不容易率领部下突破敌军的包围,正打算回城之时眼睁睁的看着城门关闭,于是他们一大堆人都被堵在了城门外,身后的敌军一拥而上。   好了,这下城门是彻底开不得了,沈宁带领士兵与叛军在城门外展开了激烈的殊死搏斗,虽然最终惨胜,但此战中士兵死伤无数,折损两员大将,更糟的是主帅昏迷不醒,平叛大军群龙无首。   主帅昏迷,齐怀远就是最高统领,他终于可以大展身手了,然而他却是空有理论而无半点实战经验,真正的战场瞬息万变,哪能照着书本生搬硬套,就这样,平叛大军节节败退,沈宁好不容易打下的大好形势被齐怀远败坏得一塌糊涂。   沈宁重伤昏迷,凉王算是损失了一个臂膀,也不知他是否后悔将人派到青州平叛。   苏锦楼日夜兼程,风尘仆仆的赶至青州边城天水城,刚表明了身份,就见一个满身脂粉气的小白脸迎面走了过来。   “你就是百姓口中的战神?”齐怀远目光中满是失落,“也没见你多长一只眼或是一条腿嘛!长相普通,满身尘土,压根毫无出色之处,你这战□□号打哪来的?”   苏锦楼本来就因为凉王的调令心里憋了一肚子气,临到阵前还遇到个不知世事对自己评头论足的愣头青,顿时怒气冲天。   他飞起一脚就把这个碍眼的小白脸踹飞了开去,在齐怀远小厮的尖叫声中抽出随身长刀毫不犹豫一举挥下。   齐怀远感觉腹中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疼的冷汗直冒嘴唇打着哆嗦,刚想抬头质问,猛然一道银光闪过,只见一把长刀携劲风急势直直向自己的面门劈来,惊吓过度大脑一片空白,整个身体似乎被定住一般无法动弹,就在他以为自己小命休矣之时,长刀在临近鼻尖的地方稳稳的停了下来。   齐怀远双眼瞳孔猛缩,只见眼前这个手执长刀,浑身溢满杀气,面上平静无波的男人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再敢多言,宰了你!” 第121章 布局   为了不延误行程, 苏锦楼一路上快马加鞭,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是省出来的,压根没闲心打听战败的原因以及平叛大军的现况, 自然也不知道沈宁为何会重伤昏迷。   只不过即便没有仔细打听, 他也猜到事情恐怕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 不然凉王也不会贸然任命他为平叛主将。   可当他听完底下领将所描述的过程后,心中只觉得滑稽可笑,就刚才那个浑身充满脂粉气的小白脸竟然害得整个平叛大军一败涂地, 就连沈宁这个经年的老将都被他坑去了半条命。   “你们明知道齐怀远决策有误,为何还要按照他的计划行事?”   先前说话的武将,也就是左翼前锋营统领赵柯刚想回话,苏锦楼突然伸手制止了他,“你不用说了, 是我想岔了。”   这个时代最是讲究兵为将有, 军中最大的忌讳莫过于越级指挥,且除了指挥方面, 在发放军饷和请功封赏上同样不能越级操办。   这也是为何战场上一旦主将阵亡,底下的士兵都会逃跑的原因,大军之所以溃不成军, 并不是因为士兵胆小怕死, 而是主将死亡意味着士兵失去了请功的渠道,即便他们拼死搏斗打赢了战争, 也得不到任何的赏赐。   投身军旅的人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的,尤其是最底层的士兵, 他们从戎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攒军功请封赏,若是无银亦无官,谁愿意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去白白送死?   故而,在沈宁重伤昏迷群龙无首之时,底下的将士只能听命于最高指挥官齐怀远,若是对齐怀远的决策有异议,他们可以提出建议互相商讨,但绝不能越俎代庖擅自下令,也就是说最终的决策权仍然在齐怀远的手中。   很显然,齐怀远这个只会做梦的愣头小子压根听不进别人的建议,若是他能听进人言,当初他也不会更改沈宁的作战计划,导致平叛大军最终败北了。   如今平叛大军只剩下四万余人,其中有五千多人还是不懂作战的壮丁,他们除了负责后勤打扫战场外,压根不能在战场上冲锋陷阵。   壮丁既然称之为壮丁,有七八成都是青壮年,按理说这样的人完全可以对阵杀敌,可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这些人均是从未上过战场的平民百姓,陡然被那些黑了心肝的官员抓过来充军,心里不可能没有怨恨,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平安活着,回家与家人团聚。   要想将这些对战事一窍不通的壮丁训练成能上阵杀敌且可以配合别人排兵布阵的合格士兵,用时至少得要一年半载,可平叛大军最缺的就是时间,真要训练个一年半载,估计人家长青王早就攻陷汴京坐稳皇位了,这也是当初沈宁当机立断闲置这些壮丁的原因。   若是苏锦楼勉强让这些壮丁去战场杀敌,相当于让他们白白送死,原先的一万多名壮丁如今只剩下一半,就是因为齐怀远将一部分壮丁运用到战场之上。   除却受伤失去战斗能力的士兵,真正可用的最多只有三万人,而叛军在与沈宁的对阵过程中损失了近两万人,也就是说余下的兵力大约有五万人,双方的兵力并未过于悬殊。   之所以一路败逃,无非是因为齐怀远这个主将朝令夕改,不辨是非,天真幼稚,胆小怕事,让整个大军节节败退,士气低迷,所能发挥出的战斗力不足三成。   如今摆在苏锦楼面前的是两件事,一件是平民怨,另一件则是振士气。   振士气先不谈,首先得把军心稳定下来,内部团结一致,才能发挥全军最大的力量对付外敌。   “召集所有将士,我要当众训话。”   在场将领相互看了看,虽不知苏锦楼为何要训话,但都不约而同的执行了苏锦楼的命令。   “赵将军,”出了门,右翼前锋营统领罗广山走到赵柯身边小声问道,“你觉得我们这位新来的主将大人性情如何?他能带领我们反败为胜吗?”   周围的几个将领面上不露声色实际都在悄悄关注着这边的谈话,赵柯见状并未心生芥蒂,他们都是朝廷新提拔上来的军官,原先都处在中低层的职位,若不是出了长青王叛乱一事,恐怕至死也轮不到他们坐上如今的位置。   至于原先的领将,或不慎受伤或感染风寒,反正因为各种五花八门的原因均没法随军一同出征平叛。   他们的命贱如草芥,面对这裹着□□的糖衣上位者不会给他们拒绝的机会,不随军必死无疑,随军说不定还能搏得一线生机,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战场上多杀敌人,为自己争取多一点的生存空间。   他们跟着沈主帅,一路打到了青州城,眼看着胜利在即,偏偏让齐怀远给搅合了,损失了不少兵将不说,还把沈帅给弄昏迷了。   齐怀远是定国公府的小公子,又是皇帝亲自任命的定国大将军,背景深厚,权势颇大,他们这些位卑言轻的人拿他毫无办法,只能看着手底下的士兵在战场上白白送死。   如今陡然空降一个主将,他们也听说过苏锦楼这个名字,据说他是文人出身,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出入敌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有战神之称。   “我不知道主将大人能否带领我们反败为胜,”赵柯低垂的眼眸一片深沉,“我只知道,主将大人既然能够击退白荻大军,定有过人的胆识与谋略,跟着他总比跟着齐将军好吧。”   罗广山原本是觉得主将大人年纪轻轻就有战神之称,八成是他人以讹传讹,把他的事迹神化了,现下听了赵柯的话反倒觉得很是有理。   事情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地步,形势已然危如累卵,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不相信主将大人,难不成还要去向只会纸上谈兵的齐怀远表衷心吗?   苏锦楼得知将士均聚集齐了,他整理了仪容,穿戴好盔甲,带着几位领将缓步踱出,步伐稳健,面容沉静,周身自成一股气势,威严而震慑人心。   苏锦楼登上高台,几位将领分别站于两旁,看着底下黑压压的士兵,苏锦楼深觉肩上所承责任之重,他的一言一行会影响每一个士兵,他的每一条调令决定着这些士兵的生死,他的主将之名承载的不仅是他一个人的荣辱得失,还有这上万士兵的性命皆系于他一身。   “本将受封为定远大将军,出任主将一职,有统领全军赏罚部众之权,”苏锦楼一挥手,“来人,把人带上来。”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士兵将齐怀远拖到了刑台之上,齐怀远身上还带着伤,此时他面目苍白,形容狼狈,两眼甚至还冒着泪花,“苏锦楼,你放肆!你可知我是谁,我爹是定国公,你如此对我就不怕我爹治罪于你吗?”   苏锦楼懒得搭理齐怀远,他也不去和这个二愣子掰扯定国公是否有治罪于大军主将的权利,“我管你爹是谁!今天即便是你祖宗在此,我都要将你军法处置。”   这小子难不成以为全世界皆是他妈吗?就算他爹是李刚在世,他也逃不过此次的责罚。   “齐怀远,于青州城一役擅自更改沈帅之令,致使我军大败,又毫无袍泽之情,妄自封闭城门将沈帅以及众位将士拒之门外,导致我军伤亡惨重,沈帅亦是重伤昏迷,现剥夺其定国大将军的封号,受军棍加身之刑,立即执行。”   几位将领以及底下的士兵均是目瞪口呆,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曾想这位空降的主将大人做事如此干脆,上来就把以前的主将职位一捋到底,还要罚以军棍加身之刑,他们从未见过行动这么直接的人,对此,众人只能说,干得漂亮!   齐怀远高声尖叫,“苏锦楼,我的职位是圣上亲口所封,你有什么权力剥夺我的官职?尔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见你细皮嫩肉,原本只想罚你十棍子,现在看来本将倒是太过仁慈了,”苏锦楼目光深沉,看着齐怀远就像在看一个死人,“本将决定赏你三十棍子,来人,即刻执行。”   此时,齐怀远的小厮眼见自家公子要被责打,立马冲到了苏锦楼面前,“苏锦楼,我家公子和你平起平坐,你没有权利责罚我家公子,你若是敢伤我家公子一根毫毛,定国公府上下都不会饶过你的!”   苏锦楼的嘴角缓缓的牵扯出了一丝笑容,他制止了前来企图将小厮拉下去的士兵,“不会饶过我?”   “对!识相的你就把我家公子……”小厮话还未说完,眼前陡然划过一道刺眼的光芒,随即再也没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苏锦楼收刀入鞘,神色淡然,他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厌恶的摆了摆手,“来人,拖下去。”   “啊……”一声高亢而又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天际,齐怀远惊惶而又畏惧的看向苏锦楼,“你,你怎么能……”   “怎么?难不成这小厮也有个当国公的爹吗?”苏锦楼轻笑道,“即使这小厮是国公爷的私生子,我杀了也就杀了,你奈我何?”   随即又玩笑般的说道,“忘了我先前的话了吗?再敢多言,宰了你哟!”   苏锦楼的笑容落在齐怀远的眼中与夜叉无异,他不敢与之对视,心中满腹怨气,嘴唇哆嗦一个字也发不出,他想为小厮讨要公道,还想求苏锦楼放了自己,可他也明白,苏锦楼刚才的玩笑话并不是真正的玩笑,对方真的会杀了自己。   苏锦楼见齐怀远缩成一团当即挥手示意士兵执行杖刑,“早这么乖多好啊,只有乖孩子才会有糖吃。”   齐怀远仰慕祖上荣光,博览群书之余也跟着家里的师傅习武,只不过他习的武术都是花拳绣腿,看着似乎像模像样,实际一点用处也没有,战场上讲究的是快狠准,要的是用最简单的招数最小的力道致敌人于死地,齐怀远这样的草包搁在战场上准活不过一息。   但花拳绣腿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这三十棍子打下来他的小命尚在,当然,他能活命,也有苏锦楼先前暗示士兵注意力道的原因。   苏锦楼见齐怀远出气多进气少,抬手让士兵将其拖了下去,留着齐怀远的命还有大用,现在不是取他小命的时候。   “主将大人,”罗广山面上担忧,眼神却是越发明亮,看向苏锦楼的眼光充满着崇敬,“您杖责了齐将……齐怀远,就是得罪了国公府,还请您早做准备啊。”   罗广山终于相信苏锦楼的战神之称不是徒有虚名了,刚才他们连主将大人是如何出手的都未看清,等反应过来后就见齐怀远的小厮躺地上了,出手狠绝,身手不凡,做事当机立断,不畏权贵,只有这样的主将才配让他们卖命跟随。   主将大人做了他们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虽说确实让人感觉挺爽的,但面对国公府的报复,主将大人真的能从容应付吗?就算因为平叛一事国公府暂且不追究,但等到战事平息,国公府势必不肯善罢甘休,即便主将大人在凉王麾下效力,恐怕亦是难以全身而退。   “主将大人,其实,其实您可以换一种方式来惩戒齐怀远的。”   苏锦楼嗤笑一声,“齐怀远不过是一个绣花枕头,这种人若是不施以重刑,难不成还留着带回家过年吗?再说,就因为他的任性妄为,让多少将士惨死沙场?明明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若是没有他,我军此刻早已班师回朝了。”   罗广山默然,在场的几个领将皆沉默不语,是啊!上万士兵,就因为齐怀远过家家般的指挥,均战死沙场,与数万忠魂相比,打在齐怀远身上的三十军棍又算得了什么?若是可以,他们真想将那厮的命留在战场祭奠枉死将士的在天之灵。   苏锦楼自从了解到战败的前因后果后就在心里制定了大致的计划,军队中不论是仅剩的五千壮丁,还是其余上阵杀敌的士兵,对齐怀远定是恨之入骨,只有平息将士们心中的怨气,才能凝聚人心积聚力量一举破敌。   “让军医给齐怀远上药,上完药后立马让人把他送回汴京,一路上好好替他宣扬一下所做出的丰功伟绩。”   “这……这不好吧,”赵柯迟疑道,“这不是加剧了您与定国公府的矛盾吗?而且,齐怀远毕竟是圣上亲自任命的,您这么做……”   赵柯并不明白苏锦楼此举的用意,齐怀远是圣上精心挑选出来的主将,苏锦楼明显是想大张旗鼓的宣扬齐怀远延误军机擅自改变军令一事,这不就相当于踩着齐怀远去扇圣上的脸嘛,苏锦楼这样做,就算他立下不世之功,都会被圣上打压。   大庆最高决策者是皇帝,就算苏锦楼在凉王麾下,可凉王是皇帝的儿子,儿子权利再大,能大的过老子?苏锦楼此举无异于自断前程,这是有多想不开啊。   赵柯再次劝道,“主将大人,请您三思。”   “照我的话去做吧,那些死去的将士需要一个公道,只有将事情宣扬出去,朝廷才会严惩国公府,即便这是在自打嘴巴,但为了平息民怨,圣上终究会降罪于国公府。”   赵柯急道,“可您的前程……”   苏锦楼伸手制止,“无需再劝。”   只有将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才能激起民怨,加上先前白荻入侵,藩王内乱不顾百姓死活,这两件事加在一起,足以让百姓对大庆朝廷彻底失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战争,需要百姓的支持,亦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至于报复?前程?真到平息叛乱班师回朝的那一刻,恐怕整个大庆都易了主,他又何惧区区的报复呢? 第122章 用兵如神   苏锦楼当众惩罚了齐怀远, 明显感觉军中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底下的几个领将对他也甚是恭敬,这种恭敬并不只是浮于表面的尊敬守礼, 而是打心底里透着股亲切与信任。   苏锦楼觉得这事太过戏剧性, 虽说他来此之前确实想收服人心, 将这些领将收归己用,但他原本的计划是打算带领将士与叛军先斗上一两场再徐徐图之,不曾想头一天就让几位领将心悦诚服, 由此可见齐怀远是多么不得人心。   叛军大军压境,即将突破青州境边界,局势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苏锦楼即刻召集几位领将商量对敌策略。   苏锦楼身为主将,有调兵遣将的权利, 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坐镇主场负责指挥作战, 而不是逞个人英雄孤军奋战。   而当初对抗白荻之时,他的职位是教头, 负责听命于胡珉,在战场上带着士兵冲锋陷阵,教头与主将, 二者职位不同, 所负责的任务自然也不尽相同。   说到打仗,眼前总会浮现出两军对垒, 列队于旷野之上,一方将军出阵, 跃马扬枪,高声喊道,“尔等何人敢与我一骑打?”   这里的一骑打就是单挑的意思,见有人挑衅,另一方坐不住了,军队后方的强弩手均是摆设,傻乎乎的看着敌将单枪匹马在阵前叫骂,然后己方阵营派出一将,驱马杀奔过去,与敌将战作一团,两边士兵均擂鼓助威,大声吆喝,给予将领精神上的支持与鼓励。   等一方领将被挑落马下,战败方就会再出一将继续和敌将单挑,直到一方的所有领将全部败北,胜方就会擂鼓出兵,一举将对方拿下,整个过程好像过家家一般,全军胜败皆系于领将一身,后方压阵的士兵都是摆设,此事看起来似乎可笑至极,但在历史上却是真实存在的。   这种主将单挑的方式多存在于礼乐时期,为的是鼓舞士气,减少杀戮。   上古蛮荒时期没有国家,只有部落,那时武器匮乏文化底蕴浅薄,部落之间的战争就是互殴,你给我一拳我踢你一脚,拳拳到肉,残忍血腥,毫无规则可言。   后来发展到礼乐时期,这个时期的战争更注重于仪式,国与国之间要想开战,攻方先给欲攻打的国家写一封信,宣告要攻打某国,且约好某月某日在某地相见,双方十分守信,在指定地点见面后先排兵布阵,若是有一方摆阵完毕,另一方还未摆好阵型,先摆好的一方会耐心十足等待对方做好战前准备。   在开打之前,攻打的那一方会告知对方为何要打仗,若是被打的那一方给出的答案让人满意,则双方鸣金收兵,若是无法令人满意则敲鼓开打,打完后,战败的一方溃逃,战胜的一方只能追击到五十米开外的地方,再远就不能追击了,这叫点到为止。   看到这里,旁人会觉得古人打仗未免太过儿戏,和过家家似的,但一来古人讲究礼仪与守信,所谓“先礼后兵”不外如是,二来古人从心里来说是厌恶战争的,即便到了非打不可的地步,也是尽量减少损失避免将士死伤过多。   从“武”这个字来看,武有“止戈”之意,纵观历史上的兵书,多以心战为主,比如“不战而屈人之兵”,“上者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讲究不费一兵一卒取得战争的胜利。   真正造成将士大规模死亡的是战争时期,这个时候打仗就变成真正的战争了,国与国之间不轻易交战,一旦交战必是倾举国之力。   另外除了在战场上被杀死的士兵,绝大部分的伤亡都是发生在溃散途中,一旦有一方处于劣势或者主将被杀,士兵就会产生怯战情绪,正所谓兵败如山倒,在逃亡过程中踩踏、自相残杀等现象是最常见的,这种伤亡才是造成损兵折将的首要原因。   如今,大庆内乱,虽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但不彻底分个输赢是不会停战的,故而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双方都顾不上什么礼仪不礼仪的了,只要能打赢,谁也不会在乎你用的是什么计策。   打仗讲究的是战术和阵法,战术是临场指挥,阵法一般是方阵和圆阵,方阵用来进攻,圆阵用来防御,至于电视上所演的什么生门死门八卦锁龙阵,那个太过高端了,别说是苏锦楼就算是整个大庆都找不出来能摆此阵的人。   苏锦楼坐于主位,底下是被他召集而来的几个将领,“如今叛军步步紧逼,一旦我方稍有松懈必会被他们乘虚而入,各位可有什么退敌良策?”   领将之中,赵柯善谋,罗广山善伐,程渡武不如罗广山,智计不如赵柯,但其性格沉稳,遇事冷静,不会轻易让士兵陷入困境,吴庸性格看似木纳,实则每次对敌都能与战友互相配合作战,形成合力共同抗敌。   见苏锦楼询问退敌之策,各将领均各抒己见。   “我老罗只管领兵打仗,若是让我冲锋陷阵我绝无二话,可若是让我想退敌之计,那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为难死我了。”   有些人天生不善谋算但却武力惊人,很显然罗广山就属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可这样的人若是因其思想简单就小觑他,说不定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毕竟脑子一根筋的人最易发怒,再加上其武力值爆表,盛怒之下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罗将军是我军中最勇猛的悍将,”苏锦楼满眼赞赏,“你之一人,抵得过千军万马。”   罗广山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嘿嘿傻笑,“主将谬赞了,我罗广山不过是一介粗人,哪能担得起悍将二字?”   尽管嘴上说着谦虚的话,可罗广山的心里像喝了两罐蜜一样,甜的齁人,这新来的主将大人就是不一样,瞧瞧人家多看重自己啊,哪像先前那个齐怀远,对着自己满脸都是嫌弃,说什么只会逞莽夫之勇,让人恨不得扇死他。   在罗广山之后又有几个将领阐述了自己的想法,但大多都是以守为主,直到赵柯提出了与众不同的计策。   “叛军气势如虹,锐意冲天,我军若只是一味的防守,长此以往必然会使我军将士失去战胜敌军的信心,故而防守并不是长久之策。”   赵柯看了看苏锦楼,见对方充满鼓励的眼神,原本有些飘忽不定的心顿时安定下来,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信的色彩,就连说话的语气也透露着三分意气风发之色。   “主将,属下建议以攻代守,如今我军士气低靡,唯有出奇才能制胜。”   苏锦楼观察了几个领将的言行,发现他们均不是奸佞之徒,且言谈中对底层的士兵甚是爱护。   不过想想这些将领的背景苏锦楼就不觉奇怪了,这几人以前都处在中低层的位置,出外剿匪平民乱主要都是他们出力,与底层的士兵关系自然亲密无间,再者,若真是奸佞之徒也不会沦落到被原先的军官拉出来当替死鬼的地步。   苏锦楼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欣赏之意,“赵将军的计策甚妙,倒是和本将不谋而合了。”   “如今我军的战斗力发挥不足一半,原因为何?无非是因为大军节节败退的缘故,当下最要紧的是鼓舞士气振奋人心,防守只会助长敌军气焰,消弭我军中将士的信心,故而,此战必定是要以攻击为主,出奇兵,将敌军的嚣张气势彻底打压下去,只要我们搅乱敌方阵列,就能把对方一举击溃。”   赵柯闻言眼神一亮,主将大人竟然也和自己想的一样?计策能得到主将的认同,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热血沸腾的了。   当初齐怀远统领全军之时,赵柯提过不少计策都被他全部否定了,久而久之,赵柯便不再自讨没趣去提什么对敌良策了。   不曾想,这个新来的主将是个听进人言的,不仅如此,还敢于以攻代守,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当真与先前那个刚愎自用的妖艳贱货不是一个品种。   “罗将军!”   罗广山抱拳,“末将在!”   “令你率领五千士兵在我军左翼待命,一旦敌军冲击我方中央阵列,你就从敌军的右翼包抄过去。”   罗广山回道,“是,末将领命。”   “吴将军!”   吴庸回道,“末将在!”   “命你率领五千士兵在我军右翼待命,若敌军来攻,你则从敌军左翼包抄过去,与罗将军相互配合,打乱敌军阵形,二者形成合围之势。”   吴庸抱拳,“是,末将遵命。”   “程将军!”   程渡回道,“末将在。”   “命你率五千士兵插入叛军营垒的中间,将其分割成两部分,使叛军首尾不能相顾。”   “是,末将遵命。”   只剩一个赵柯了,苏锦楼看着底下这个眼睛里似乎带着光芒的男人,对方期待而信任的目光怎么也掩饰不了。   “赵将军,本将命你率五千士兵埋伏在明霞谷,一旦遇上逃跑撤退的敌军,立马将其抓获。”   “是,末将领命。”赵柯又问,“主将如何得知叛军会从明霞谷撤退?”   苏锦楼并未因赵柯的询问而心生不快,“叛军撤退之路有两条,一条是清河旁的那条小道,一条就是明霞谷,近来水位上涨清河水流湍急,加上前两天下了一场不小的雨,那条小道狭窄泥泞,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河中,故而本将猜测敌军必会从明霞谷撤退。”   结合地势具体分析,加上利用外挂偷听过来的作战计划,苏锦楼百分百确定叛军必会从明霞谷撤离,切断敌军后路,造成敌军混乱,即便不能将其一网打尽,也得让敌人损兵折将,再也无法抵抗己方大军。   第二天,斥候来报,“叛军在我军三十里处,正在向我方靠近。”   苏锦楼随时监测敌军动向,一早便点齐兵将,此刻闻听斥候来报,立马率兵在城外摆开阵型。   苏锦楼居于正中央的位置,由于古代通讯条件差,主将需要根据战场的具体形势随时调整作战计划,故而主将的位置距离前线是非常近的,尽管如此,主将周围有层层士兵保护,一般而言不会轻易被敌军杀死。   苏锦楼摆出的战阵并不复杂,都是最常见的方阵圆阵以及楔形阵,但这些阵中并非只有一个兵种,比如居于正中央的主力军。   站在最外围的是步兵,他们手里都拿着厚重的坚盾,一字排开,形成一道严密的防守线,后面是手拿□□和长矛的士兵严阵以待,再后面则是装备精良的强弩手,最里层还围有手执短兵的步兵,而大军两翼主要是以机动性攻击性都较为强大的骑兵为主,另外还有一部分步兵配合骑兵出战,骑兵负责冲锋陷阵,步兵则负责收割人头。   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苏锦楼衡量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兵力,结合敌军所制定的战略部署,最终决定在正面布置防御性的阵列,以便于与敌军相抗时立于不败之地,且拖住敌军主力。   再采用迂回包抄的战术,令左右两翼先锋将军率军攻打敌军,另外特别派遣程渡插入敌军阵营,将敌军分割成两部分,与罗广山以及吴庸相互配合,彻底打散敌军阵列,等他们得手以后,中央部队再一举推进击溃敌军。   正如苏锦楼事先得知的计划一样,叛军在击鼓进军后,立马派遣骑兵冲击己方中央阵型,骑兵来势汹汹,奔腾的战马呼啸而来,怒吼声夹杂着战马的嘶鸣声,气势恢宏,汹涌澎湃。   苏锦楼镇定自若的看着冲击过来的叛军,眼底一片淡漠,“想要中央突破?也得看我苏锦楼答应不答应吧。”   话音刚落,骑兵也冲进了射程之内,苏锦楼安排的强弩手一阵急射,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当即被射成了筛子,使得叛军一往无前的气势折了好几层。   见此情况,居于后方的冲锋将军丁于年立马吼道,“给我往前冲,只要冲过了射程就无需担心这些箭矢,搏近身战。”   士兵受到鼓舞,使劲拍打所骑的战马,拼了老命的往前狂奔,然而刚跑出了射程眼见即将冲撞到最前排的盾牌,忽然从盾牌后面穿出了无数长矛,长矛硬度大,比较笨重,不易挥舞,并不适合士兵搏斗使用,可在此时,对于急速飞奔而来的骑兵而言,这些长矛就成了击溃他们的利器。   见叛军已经和己方军队冲击到了一起,苏锦楼挥手下令,“扬旗。”   罗广山、吴庸以及程渡三人见到挥舞的红旗,同时率领底下士兵一起冲向叛军,三人齐头并进,直接将叛军分割成了两部分,分别左右夹击消耗敌方兵力。   苏锦楼的作战计划是专门针对叛军设计的,故而还没等叛军的骑兵攻破重甲步兵防线,罗广山等人已经把叛军的阵型搅合成了一团乱麻,苏锦楼见时机已到,立马下令。   “击鼓,进攻!”   鼓声震天,战马嘶鸣,憋屈了个把月的平叛大军怒吼着冲向敌军,仿佛要把这几个月所受的屈辱一股脑的还给对方,再加上此次战役几乎是倾巢出动,如果战败就是死路一条,平叛大军个个杀红了眼,不要命似的与敌人搏斗在了一起。   叛军主将马鉴跃见己方已逞败势立刻下令鸣金收兵,苏锦楼指挥大军将一部分叛军围困在包围圈内,又让罗广山率军趁胜追击。   马鉴跃带领脱困的士兵一路奔逃,见后方罗广山杀气腾腾的追了过来,吓得心惊胆颤头脑一片空白,恨不得在背上插两根翅膀飞上天才好,顾不上其余步兵能否跟得上,只一味的顾着自己逃命。   刚跑进了明霞谷,突见两边岩壁上竖起无数旗帜,平叛大军手拿武器,不断高呼,“投降!投降!”   声音洪亮,回音久久游荡在山谷之中,马鉴跃看着前方率军堵住自己去路的赵柯,又回头看了看已经追击上来的罗广山,心知大势已去,不投降就得当场毙命,当机立断放下了武器。   其麾下士兵见状,均迫不及待的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在被赵柯等人擒获回程之时个个老实的不得了。   不到半天的时间,马鉴跃从一军主将沦落为阶下之囚,他一直想不通为何朝廷大军每一步计划都刚好克制自己的作战方针,好像早有预料似的。   直到他被押入平叛大军的军营里,见到了那个稳重而又威严的男人。   “马将军,”苏锦楼缓慢的牵扯出一丝笑容,眼神锋利如刀,“欢迎来到我军做客!” 第123章 投诚   “三万大军, 整整三万大军,回来的不足千人?”周文雍死死的盯着前来汇报的士兵,眼神震惊中带着些微绝望。   “是, 回来的士兵共计八百三十七人, ”汇报的士兵艰难的开口, “王爷,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周文雍无力的摊坐在了椅子上,他怔怔的盯着前方, 双目无神,缓缓的挥了挥手,“你先退下吧,本王好好想想。”   等士兵退下后,周文雍心底空落落的, 总感觉云里雾里有些不真实, 他不断嘀咕着,“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   没有什么比在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的时候突然遭受敌方的绝杀来的更打击人的,与其这样,他宁愿当初决战之际被沈宁一举歼灭, 也不愿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大好形势一朝被灭。   只要出了青州境, 他们就能从丽江南上直取汴京,可就在这关键时刻, 他们被堵在了青州境内。   明明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怎么突然就败了呢?他昨天还打算此战结束后犒赏三军, 今天陡然就损失了近三万兵将,朝夕之间便从天堂坠入地狱,虽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可这变化来的也忒快了点,周文雍无论如何也接受不来,他得缓缓。   周文雍想缓缓,可康王却坐不住了,闻听战败的消息,他满身焦躁急的像热锅上乱转的蚂蚁,急匆匆的跑过来找周文雍商量对策。   “不是说形势一片大好吗?早上那个马鉴跃出发之前还说必定会凯旋而归,怎么突然就败了?”   备受打击的周文雍本来还想一个人静一静,现在被康王的大嗓门一吼,整个人顿时变成了一点就着的炮仗。   “问问问,成天就知道问!”周文雍赤红着双眼,满脸狰狞的说道,“我怎么知道为何大败?”   “你不知道?”康王周文褚一听这话,气的一跳三丈高,像只被火燎着了屁股的大公鸡,反应比周文雍还夸张,“周文雍!是你游说我造反,是你要当大军的主帅,是你跟我信誓旦旦的保证此战必赢,如今你跟我说你不知道大军惨败的原因?”   是你!是你!是你!周文雍被康王念叨的满脑子都是“是你”二字,他烦躁的对着康王的脸扇了一巴掌,“闭嘴!”   康王没料到周文雍会直接动手,还是使用“扇耳光”这个娘们唧唧且侮辱人的手段,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周文雍这是把他的脸面彻底踩在脚底下了。   康王捂着脸,疼的眼角冒出了一滴眼泪,“周文雍!你他娘的敢扇老子耳光?连父皇都没打过我的脸,我跟你拼了!”   “好啊,来啊,谁怕谁啊?”周文雍一肚子火气,见平日里懦弱无能的窝囊废竟敢问候自己的娘,立马气成了葫芦娃,恨不得当场喷出火来。   二人结盟以后一直都是以哥哥弟弟相称,叫的甚是亲热,而今反目,两个大庆藩王,各自撸起袖子互殴,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十足的市井无赖,全无一丝藩王的尊贵气度,仿佛昔日的兄弟情分都是臆想出来的。   自二人联合造反,周文雍自觉自己思虑缜密,计智卓越,非康王那般混吃等死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窝囊废能比的,故而他将军队的调度权利握于自己一人之手。   康王也没和周文雍争夺调度权,调兵遣将太费脑子,他乐意当个甩手掌柜,反正周文雍只是有调度将士的权利,原先康王府府兵所效忠的主人仍然是自己。   康王继续以前吃喝玩乐醉生梦死的生活,小日子过的甚是滋润,即便是当初被沈宁打到了青州,周文褚也是想着大不了多带些银钱然后携款而逃,就在其正要逃之夭夭之时,不料他们竟能绝地反击,反败为胜,还一路打到天水城,眼看着就能出了青州境。   难道老天爷也是站在他们这一方的?要不然怎么能让敌军中出了一个齐怀远那样的草包呢?不仅把主帅沈宁害得昏迷,还闭着眼睛瞎指挥,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这齐怀远不会是被周文雍那个老狐狸收买了吧,要不然能这么坑朝廷大军?   坑人好啊,周文褚暗搓搓的想着,反正坑的也不是他们,像齐怀远这样的再来两个,准保他与周文雍三日之内就能攻陷汴京。   康王美滋滋的憧憬着未来,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就等着周文雍击溃朝廷大军,好让他坐享其成了。   就在这关键时刻,平叛大军里空降一个主将苏锦楼,据说苏锦楼是凉王那个小崽子的人,在与白荻一役中屡建奇功,因其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斗力惊人,素有战神之称。   周文褚不以为意,世人都爱夸大其词,苏锦楼的战神名头估计也是以讹传讹得来的,你以为你是凌霄爸爸的儿子吗?在千军万马中还能全身而退?你这么能咋就不上天呢?再说,单兵作战和指挥作战根本就是两码事,你能一马当先斩杀敌军,并不意味着你就能统帅三军用兵如神。   不仅周文褚这么想,周文雍亦是同样的想法,他们丝毫没有在意平叛大军中那个威名远扬的主将,而正是这个被他们轻视的男人只用一场战争就将他们釜底抽薪,让他们损失了过半的兵力造成大军元气大伤。   悔啊,周文褚悔不当初,原来老天爷并没有站在他们这一边,凌霄爸爸只是童心未泯拿他们开刷而已,早知如此,他当初就带着那些金银财宝跑路了,如今可倒好,他以为胜券在握便没带什么贵重物件,若是现在跑了不就意味着他要和那些市井平民一样需要靠自己的双手讨生活嘛,不能吃喝玩乐,不能和美人厮守,还要为生计奔波劳碌,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想着周文雍既然有胆子造反八成早早就想好了退路,还是赶紧去问问周文雍的想法吧,不曾想,他刚问了两句话周文雍竟敢动手打人,还朝自己的脸上扇,这,这太他妈的不是玩意了!老子今天非得好好教教周文雍这个兔崽子做人的道理,好歹他比周文雍年长,哪能被这厮爬到头上拉屎拉尿的?   周文褚心里发狠,立誓要把周文雍打得亲娘都不认识,结果被打成猪头的是他自个儿。   周文褚与周文雍两人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因光帝喜文不喜武他们这些个做儿子的自然是在书本上下功夫,对于骑射武术均只了解了个皮毛,如今两人打架,心里都是带着怨的,怎么直接怎么来,毫无章法可言,可花拳绣腿也是有杀伤力的,尤其是对于成日里沉浸在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中的康王而言,周文雍每一次的殴打都让他疼的嗷嗷直叫唤。   半个时辰后,周文雍打累了,心中负面的情绪也发泄出来了,他终于停了手,周文褚肿着腮帮子,顶着满脸的挠痕和指甲印子对周文雍怒目而视,“你等着!我会让你后悔的!”   周文雍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就你这个窝囊废还敢放狠话?你可知,这样的话一般都是失败者为了保住最后一丝颜面而说的话?面子都被踩在脚底下了还想捡起来?”   周文雍理了理衣服和头发,心情舒畅,抬首挺胸看也不看手下败将周文褚,一步三迈出了门,只留有一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后悔?”   周文褚很想冲过去与周文雍再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可浑身的痛意残酷的提醒着他,他打不过周文褚,心有余而力不足,想把别人打趴下结果是自己被打成了猪头,人生最悲催的事莫过于此。   周文褚狠狠的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的说道,“周文雍,你!等!着!”   于是,第二天,正当周文雍打算带着大军来一次伏击之战时,一士兵突然来报,“启禀王爷,大事不妙,康王殿下带着一万多名士兵投降去了。”   “什么?”周文雍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你再说一遍?谁?谁去投降了?”   那士兵再一次回道,“是康王殿下,他不仅自己投降了,还把一万多名士兵一起带去了敌方军营,这些士兵原先都是康王府的府兵,康王一声令下,他们全跟着跑了。”   周文雍慌了,“快来人去阻止他!”   士兵为难道,“可是康王殿下已经带着士兵走了,现在估计已经快到敌方大营了。”   周文雍呆愣了片刻,“怎么就没人提前通知我?”   那士兵回道,“康王殿下身份尊贵,对于其行踪属下等人不敢多问,且康王行动太快,属下根本阻止不了。”   “完了,彻底完了!”周文雍满目苍然,双目充血,咬牙切齿的说道,“周文褚这个墙头草,蠢笨如猪,早知今日,我就应该先结果了他!”   大军本就损兵折将难以抵抗朝廷大军,现下周文褚还带走了一万将士,这仗还怎么打?   别说是在当下,即便是在大军最鼎盛,气势最恢宏的时候都没打得过朝廷大军,更何况还是在缺兵少将的低谷时期。   最关键的是,朝廷大军如今的主将不是齐怀远那样只会纸上谈兵的草包,而是那个名叫苏锦楼的男人。   周文雍一把将桌上的物件全部扫落在地,“苏锦楼,苏锦楼!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周文雍在凉州城安插了暗探,以前只知道凉王最倚重的大将是其麾下武将沈宁,且沈宁是经年的老将,经验丰富,攻守兼备,擅于审时度势稳扎稳打,至于这苏锦楼倒是从未听闻。   只是据外界传言,苏锦楼是举人出身,为了家国大义弃笔从戎,在抗击外敌入侵一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可这人到底是文人,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化身为能征善战的勇将?原以为外界之言是夸大其词,不曾想竟都是真的!   “战神,战神!”周文雍自嘲的笑笑,“枉我自作聪明,以为自己办不到的事情别人也做不到,不曾想天底下竟真有如此文武全才,苏锦楼,本王算计了所有人,唯独算漏了你,败在你之手,本王不冤。”   周文雍在这边思考退路,那边苏锦楼在大营里闻听士兵来报,“禀报主将,康王殿下求见,说是来投诚的,还带着一万多名将士。”   苏锦楼玩味的笑了笑,他起身向外走去,“那就去看看吧。”   “主将大人,不可!”赵柯赶忙上前阻止,“康王怎会无缘无故前来投降,且还带着万名将士?万名将士不是小数,若康王只是诈降,趁我军松懈之时打我军一个措手不及,这该如何是好?还请主将大人三思,切勿亲身涉险。”   其余将士皆纷纷说道,“请主将大人三思,切勿亲身涉险。”   “你们多虑了,”苏锦楼面露怪异之色,似乎有些一言难尽,“有你们跟着,我哪会有什么危险?”   苏锦楼昨天刚见识过一场兄弟自相残杀的戏码,当然明白此刻的康王并非诈降,其实苏锦楼真的很不理解康王的脑回路,你说这康王胆小,但他偏偏敢造反,你说他大胆,但他遇事就躲,稍有风吹草动就把自己吓的半死,这人应该是属耗子的,想偷腥又害怕,见有机可乘便立刻跑出来偷东西,一有异动立马溜回耗子洞躲起来,是个投机取巧之徒。   赵柯等人紧紧的跟在苏锦楼身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心谨慎,全身戒备,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异常。   苏锦楼走出大营,只见一个面目全非,肿成发面馒头的中年男人正焦躁的在原地乱转,不远处是万名前来投降的敌军,与之相对的是手执武器严正以待的平叛大军。   见苏锦楼出来,周文褚眼睛一亮,似是看到了绝世大美人,他十分殷勤的讪笑道,“苏,苏将军,久仰大名,本王……我是来投诚的。”说着还试图靠近苏锦楼好拉近彼此的距离。   苏锦楼默默的注视着被士兵阻止上前的康王,久久不发一语,然后缓缓的瞥过了头。   果然,这张布满指痕与青紫的老脸,无论看了多久,都深觉辣眼睛。   正在努力尬笑的康王,“???” 第124章 伏击之战   不到三个月, 叛军一路溃逃,最终被朝廷大军逼回了青州城,这一幕与当初沈宁兵临青州城下的情景何其相似?   世事易变, 且极具戏剧性, 长青王的称帝之梦一波三折, 当初在齐怀远这个神助攻的帮助下绝地反击,却又在临门一脚之时被苏锦楼致命一击,幸而周文雍心理承受能力不弱, 不然,换一个患得患失的人准得被这事整疯。   周文雍没到疯狂的程度,但他也被此事刺激的不轻,三个月前他就在这青州城与沈宁展开最后的决战,三个月后他又被打了回来, 将要与苏锦楼进行最后一战。   “世事难料, 人心易变,”周文雍一想到青州城内仅存的八千将士, 不禁心生凄然。   这一路周文雍带领原有的一万将士马不停蹄向青州城退去,众人疲惫不堪士气低靡,身后朝廷大军紧追不舍, 致使士兵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对于整个大军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有好几次险些被追上,但朝廷大军却有意无意的保持着距离, 周文雍心知这是苏锦楼所使的攻心之计,对方紧紧咬着他们不放, 给底下士兵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一旦心理防线崩溃,士兵必会失去战斗意志从而产生投降或者逃跑的想法,这样一来,苏锦楼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击败这一万大军。   明知这是苏锦楼所使的诡计,周文雍却是束手无策,他加快回程的步伐企图早些赶至青州城,直到一个月后,事情终于到了最糟糕的地步,有士兵逃跑了。   人都有从众心理,面对多于己方数十倍的兵力,叛军本就胆颤心惊,一旦有人带头逃跑,其余人都会跟着逃走。   周文雍为了威慑人心留住将士不得不采用铁血手段,他抓了两个逃兵,当众将二人军法处置,杀鸡儆猴的效果果然不错,接下来的几天确实没人再敢逃跑,可万万没想到就在三天前,当大军快要赶回青州城时,竟有近两千士兵结伴去苏锦楼那里投诚去了,这一招打得他措手不及。   “我不会放弃的,”周文雍眼里闪烁着疯狂的色彩,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他不断重复着,“我不会输,绝对不会输!”   悄悄用精神力监察青州城的苏锦楼,见周文雍陷入绝境还不肯主动投降,心中划过一丝了然之色。   周文雍此人是个典型的赌徒,他刚愎自用志大才疏,自认为智计殊色才学过人,其余皇子皆不如他,自然不会轻易认输,即使此时大势已去,不到最后一刻他也绝不会死心,或许在心里还有一丝奢望,想着这一次也出一个奇葩拖住苏锦楼的后腿再坑一次朝廷大军。   然而,苏锦楼却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意外发生,吃一堑长一智,犯一次错是意外,若是同样的错再犯一次那就是蠢了。   苏锦楼为了防止后方大营内乱,将抓捕的以及归降的士兵全部打散编入部队,并分组编制,规定每十人一组,每十组一队,每十队一排,每十排一营。   另,实行连坐法,若是一组中有一人叛逃,全组人都要受到牵连,此法不仅使得士兵相互监察,有效的减少了士兵背叛的机率,且在战场上十人相互配合亦能减少阵亡的人数。   先前在天水城一役中收归了两万多名士兵,后来康王又带了一万余人前来投诚,加上原有的四万大军,苏锦楼手底下共有近八万人,而长青王手中仅余八千,八千对八万,除非老天爷晴天降下一道雷来,恰巧劈中了朝廷大军的军营之中,否则叛军肯定是必败无疑,若是旁人此时恐怕早已投降,可长青王却在苦思冥想绝地反击之计。   你别说,还真被他想出了个点子,八千对八万确实毫无战胜的希望,可若是集结己方兵力,将敌军分而化之,逐个击破,蚕食敌方力量,或许还真有可能将敌军打败。   一想到能以少胜多战胜大庆百姓推崇的战神,周文雍激动的连喘气声都变得越发粗重了,“来人,召集所有将领,本王有要事与他们商量。”   周文雍安排好了作战计划,又许以重金以及高官厚禄激励底下士兵为他卖命,臆想着第二天的胜利,一夜好眠。   第二天,叛军主动来攻,罗广山奉命领一万士兵出战,叛军敷衍性的打了几下后立马佯装败退,罗广山下令乘胜追击,叛军一路丢盔弃甲甚是狼狈的逃至云台山,不料刚才还杀气腾腾追击而来的罗广山陡然下令让士兵停在了一里开外的地方。   罗广山看着不远处的云台山,极目远眺,山上草木茂密,树木高大,偶有鸟雀惊飞,似乎还传来了不知名动物的吼叫声,一切看起来好像并无异常。   “主将大人说那长青王必会孤注一掷,引诱我军陷入埋伏,看来设伏之地应当就是这里了。”   罗广山嗤笑一声,“长青王还真是贼心不死,就这么点兵力不投降难不成还妄想击败主将大人?也就欺负我老罗是个粗人,可我虽然言行粗俗但我不蠢啊,刚才那些士兵过家家似的耍两下子就急慌慌的往回赶,虽丢弃了盔甲与兵器,但脸上全无一丝慌张之色,就这么点技俩连我都骗不过,还想使主将大人中计?”   又看了看青州城的方向,“也不知赵将军是否进展顺利,若是误了要事被主将大人军法处置,我老罗可得趁机好好奚落他一番。”   罗广山老神自在的带着士兵伫立在原地,间或和身边的士兵讲讲荤段子开开玩笑,神情悠然,自在惬意,不像是来打仗的,反倒像是来打猎游玩的。   亲自领兵埋伏在云台山上的周文雍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前来追击的平叛大军,他急的心肝发痒,抓耳挠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不追了?”   与此同时,青州城外出现了几百个残兵,他们个个形容狼狈,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相互搀扶惊慌失措的朝青州城跑来。   “我军大败,王爷被俘,我等好不容易才逃回来,快些开门放我们进去,敌军就要打过来了。”   周文雍亲率士兵于云台山背水一战,城内只留了一千士兵驻守,此刻这些人一听城下士兵的喊话,且喊话之人明显带着青州口音,城楼上的人均心慌意乱,王爷被俘,七千士兵只余不到一千人逃了回来,朝廷大军足足有几万人,这仗还怎么打?   一旦敌军攻来,他们这些固守城池的士兵必是死路一条,即便王爷许以重金,可有钱也得有命花才好,再说,王爷自己都成阶下囚了,哪有银钱送给他们,留下来就是白白送死,还是赶快逃吧。   城楼上的士兵先是面面相觑,而后有一人丢下武器转身就向长青王府跑去,明显是打算去王府卷些钱财然后跑路,其余人皆不傻,有了头一个士兵所做的榜样,都纷纷丢下武器溃散开去,至于城楼外受伤的袍泽该如何安置?唉,如今已是生死存亡之际,谁还顾得了其他?大家还是各顾各的,相忘于江湖吧。   城楼上的守军一哄而散,片刻间不留一人,城楼外原本行动不便的残兵立马跑上前去推开了城门,那利落的小身板哪还有先前半丝的颓废之气?等候在数里之外的赵柯闻听士兵来报,即刻率兵长驱直入一路畅通无阻走进了青州城,而后拔旗易帜,整顿城内叛军,不到两个时辰,青州城彻底易主。   云台山上周文雍埋伏了老半天,除了等来了几只傻鸟,一个敌军的人影也没见着,他心里颇为纳闷,明明听引诱敌军追击的士兵回道,说是那罗广山对他们紧追不舍,一副杀之而后快的样子,怎么突然就不追了?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只要敌军进了云台山,埋伏在此地的强弩手就能将他们射成筛子,还有藏在草丛矮树后的滚石树木也能对敌军造成重创,可周文雍不曾料到的是,往日里只知一味征伐不懂计谋的罗广山竟一反常态的停了下来,任周文雍有千般手段,对方不接招都是白搭。   眼见天色不早,敌军又久等不来,周文雍只能暗道晦气,而后下令收兵回城。   “过几日再去试他一试,也不知今日这罗广山吃错了什么药,明明以前最是冲动易怒,追击本王追的最凶,怎么今日竟会放我军将士一马?”   周文雍带着七千士兵打道回府,这一路一边遗憾无功而返,一边猜测罗广山不进云台山的原因,直到离青州城不到一里之地,他陡然发现青州城的城楼上竟插着绘有“苏”字的大旗。   “怎么会这样?”周文雍使劲揉了揉眼睛,“城楼上怎么会插着敌军的军旗?”   周文雍生怕自己眼花了,连忙向身边之人问道,“城楼上的军旗绘的是何字?”   那士兵忐忑不安,身体打颤,连说话都在发抖,“王,王爷,那是苏字,是敌军的旗帜,难道青州城已经落入敌军之手了?”   就在大家惴惴不安之际,隐约从身后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怒吼声。   “冲啊!”“冲啊!”   众人回头一瞧,冲在最前面的是策马奔腾而来的骑兵,后面跟着手拿武器的步兵,黑压压的朝廷大军转眼冲到了眼前。   “吱呀!”“冲啊!”   此时,青州城城门大开,赵柯率领一万士兵呼啸而来,与刚刚赶过来的朝廷大军将七千叛军团团围住。   “咚!”盾牌击地。   “哗!”□□出击。   “噌!”短兵出鞘。   几万士兵同时吼道,“投降!投降!投降!”   周文雍等人仓皇无措的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他们不懂,明明是准备伏击敌军,怎的突然就被敌方埋伏了呢?   四周皆是人,不待周文雍反应,叛军均纷纷放下武器主动投降,双方悬殊差距太大,再贵重的物件也激不起将士们的半丝战意,周文雍环顾四周,心底似乎破了一个大洞,冷风从洞中嘶嘶穿过,令人脊骨发寒,他知道,这一次他彻底败了。   此时,围剿叛军的士兵皆纷纷让出一条道来,马蹄声哒哒作响,苏锦楼打马走出,身后跟着几位领将。   周文雍抬头,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大半个天际,晚霞绚丽多姿,骑在战马上的男人周身洋溢着肃杀之气,看向自己的眼神淡漠而冰冷。   周文雍万念俱灰,突然抽出随身佩剑横挡在胸前,一心发泄着内心多年的积怨,“我周文雍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拥有尊贵的身份和无上的地位,可偏偏事事被太子压过一头,父皇的眼里只有周文显一人,不管我多么努力,多么优秀,都得不到父皇的夸赞,凭什么?大家都是父皇的孩子,只因为他周文显比我早出来几年,就能得到父皇的宠爱,还能成为大庆储君?我不服!”   周文雍看着眼前这个无动于衷且不发一言的男人,“我这辈子,总是缺几分运气,苏锦楼,为何你偏偏是周文重的部下?若是我有如此良将,恐怕此刻我早已登顶皇位了吧。”   周文雍长舒一口气,“终究是败了!可我即便是败了,也不愿让周文显折辱,更不愿死于他手。”   说完这句话周文雍立马举剑自刎,鲜红的血液沿着剑锋滑落而下,长剑落地,周文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痛苦的捂着脖子发出“嗬嗬”之声。   苏锦楼无语的看着自杀未遂的周文雍,自杀也是需要技巧的,周文雍显然没有点亮这个技能,自杀只自杀了一半,人生最悲惨的莫过于半死不活,要死不死,连苏锦楼这个自诩为铮铮铁骨的硬汉都甚觉疼的慌,更别提从未受过皮肉之苦的周文雍了。   憋了半天,苏锦楼来了一句,“勇气可嘉,为你点赞。” 第125章 请辞   青州大捷, 苏锦楼成功击溃叛军,康王归降,长青王被擒, 此消息传至汴京, 满朝上下欢歌如潮举冠相贺, 光帝龙颜大悦立马封苏锦楼为执金吾,掌管京师治安。   只这一条诏令,好似一滴热油滴入了滚锅, 将整座京师震得一片沸腾。   所谓仕宦当作执金吾,执金吾对于武将而言好比状元对于天下读书人一般,是所有武官梦寐以求的职位,若苏锦楼当真从一个小小的教头成了执掌皇城护城军的最高统帅,可谓是一步登天。   但苏锦楼既无背景, 又与朝廷官员无什交情, 且又得罪了定国公,眼见皇帝竟要将整个京师交托于此子之手, 各个势力均纷纷出手阻止。   第一个出手的是定国公,定国公寄予厚望的儿子被苏锦楼弄了个半残,一路上又将定国公府的名声毁了个彻底, 定国公一心期盼能靠着小儿子改换门庭, 不曾想折了一个儿子不说,定国公府还成了整个大庆的笑话, 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说的就是定国公了。   人家定国公好歹是国公爷,虽说国公府近年来越发没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颗钉,定国公再怎么不成气候,好歹也比苏锦楼这个平民出身的小子更加得势,他私下里拜访了几个老友,送了重金与美人,第二天就穿戴好朝服一步三迈去向光帝请罪了。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国公爷呢,别看他们家是以军功起家,定国公的心眼子比一般的文官还多了几个,他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打压苏锦楼断其前程,但他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而是走的曲线救国的路子。   定国公对着光帝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再次起身时已然是老泪众横,“老臣有愧啊,犬子阵前指挥失误致使沈主帅重伤昏迷至今未醒,又差点被叛军打出青州境让京师陷入危境,老臣教子不善,恳请圣上赐老臣一死,以赎我儿犯下的大罪。”   定国公愧疚难安,恨不得以死谢罪,光帝见了顿觉心软,他心里本就不愿追究此事,如今更加不会降罪于定国公了。   只是还没等光帝出言安慰,就有一人出列为定国公求情了,此人正是位列四大国公之一的辅国公。   “启禀圣上,定国公的小儿子虽犯了大错,但已被苏将军打了三十军棍,据说那齐怀远现在半身瘫痪,永远无法独立行走,幼子残疾,为人父的必定十分痛苦,看在定国公年事已高的份上,还请圣上网开一面。”   “什么?半身瘫痪?”光帝还是头一次听闻这个消息,“定国公,辅国公所言可是属实?齐怀远那孩子当真不能行走了?”   定国公满面泪痕,一想到自回家后性情越发阴郁的小儿子,定国公恨不得将苏锦楼碎尸万段。   以前他的小儿子多么开朗活泼啊,这孩子仰慕祖上荣光,心有鸿鹄之志,习得了字耍的了枪,能文会武,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儿郎。   可这一切都被苏锦楼毁了,那厮不仅毁了小儿子的一生,还把整个国公府踩到了泥里,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苏锦楼出身卑贱,粗鄙不堪,这样的人怎配当执金吾?想要当官?有自己在的一日,苏锦楼那小子就别想有升官发财的机会。   光帝见定国公哽噎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明了辅国公之言确实是真的,当即对苏锦楼心生不满。   能把一个人活生生的打成了残废,手段未免太过狠辣,且颇为不近人情,光帝自诩为是个仁慈和善的好皇帝,对苏锦楼这种行事铁血之人自然全无好感。   又有一人出列,此人乃是御史周汉生,“启禀圣上,苏锦楼在白荻一役中曾斩杀降将,致使我大庆声名受损,此等罪人实在不堪为官。”   先前因为平叛一事光帝就把苏锦楼斩杀呼邪律的事给忘了,现在经周汉生的提醒又想起了这事,当初他看奏报之时心里对苏锦楼不是没有成见的,可那时叛军眼瞧着就要攻出青州境,光帝自顾不暇,成天担心自己位置不保,自然没什么心思降罪于苏锦楼。   光帝沉了脸,此时他有些后悔任苏锦楼为执金吾了,可诏令都发出去了,总不能再收回来吧。   底下的人见光帝左右迟疑,立马私底下相互对了对眼色,最后出列的人是淮郡王。   “圣上,微臣平日里最喜去茶楼听书,近来总听那说书人吹捧苏锦楼的事迹,说他战无不胜,料事如神,出入敌军如入无人之境,还说圣上选派的主将懦弱无能,只会纸上谈兵,连苏锦楼的一根毫毛都比不上,若不是苏锦楼力挽狂澜,及时带领大军击溃叛军,恐怕汴京早已沦陷。”   “哼!”光帝气极反笑,“这么说来我等均受苏锦楼的庇护,是否还要当面感谢此子?”   淮郡王大大咧咧的说道,“感谢倒是不必了,苏锦楼是凉王的部下,凉王是圣上亲子,苏锦楼为圣上平息叛乱亦是理所当然之事,”说到这里话音一转,“不过,微臣奇怪的是,齐怀远延误军情一事到底是怎样传出去的?就算是青州那边的百姓传出了风声,可也不该这么快就弄的人尽皆知,且对个中细节更是知之甚详,长此以往,朝廷脸面何存?”   光帝越听越气,中伤齐怀远不就是在打他的脸吗?人尽皆知?知之甚详?这些八成是苏锦楼弄出来的,真不愧是老五的部下,和老五一样让人厌恶。   斩杀降将,杖责齐怀远,抹黑定国公府的名誉,连带着他这个皇帝也在天下人面前丢了颜面,桩桩件件罄竹难书,若不是苏锦楼击退外敌平叛有功,光帝恨不得立马将其打入大牢,即便如今苏锦楼立下不世之功,也得不到光帝的半丝感激。   “苏锦楼,此子骄横无礼,自恃甚高,不堪为官,让其功过相抵吧。”   底下官员见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均纷纷对光帝回道,“圣上英明。”   就这样,封苏锦楼为执金吾的诏令刚出了汴京便被召回,苏锦楼立下汗马功劳,光帝吝啬的连一个虚职都不肯赐给他,当真也是一个奇葩皇帝了。   其实这些官员未必都是同一势力,只不过在打压苏锦楼的事上尤为积极,如定国公之流是为私仇,如衷心于太子的官员则是碍于苏锦楼归属于凉王麾下,担心其对太子造成威胁,还有的则是觊觎执金吾的勋贵人家,他们早就盯着护城军这一块肥肉,哪能让一个无名小卒半道截胡?   他们都选择性的遗忘了,若不是苏锦楼将叛军阻在了青州境内,此刻天下早已易主,哪还有机会让他们在这里排除异己争权夺利?   苏锦楼对朝堂风云一无所知,此时他已回到了凉王府,用精神力将王府内外仔细扫视了一圈,终于在王府东边的一个院子里找到了自己的家人,见他们个个面色红润精神十足,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安然落地。   令苏锦楼倍感意外的是,除了老苏家的人以及文珺外,连岳父与岳母也一道被请来了凉王府,可见凉王对他是多么忌惮。   苏锦楼恨不得立马与家人团圆,可他还要向凉王复命,不得不按捺住满腹的思念,跟着小厮去见凉王。   “下官苏锦楼拜见王爷。”   凉王赶忙上前相扶,“苏将军不必多礼,此次能够平息叛乱全赖苏将军的智计无双,本王甚是感激。”   苏锦楼一脸正气,“王爷客气了,若非王爷提携,下官哪有机会施展拳脚,恐怕仍是一市井平民尔。”   凉王与苏锦楼客客气气的说了一会话,正打算将苏锦楼打发离开之际,不料苏锦楼竟主动请辞。   “禀王爷,下官征战沙场身上落下不少顽疾,恐怕以后难以为王爷排忧解难,且下官看多了生死,对战争产生了厌倦之意,不想再制造杀戮,还请王爷允许下官告老还乡。”   周文重一听,吃惊中又有些微了然,看来这苏锦楼为保家人,甘愿放弃高官厚禄,现在是在向自己示弱。   周文重心里舒坦,觉得苏锦楼挺识相的,但表面还得做做面子工程,对苏锦楼挽留一二,“苏将军,你正值大好年华,何谈告老还乡?此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苏锦楼哪能猜不到凉王的小九九,心里烦透了周文重的双面做派,“王爷不必多劝,下官只想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不愿为功名利禄所累,还望王爷成全。”   凉王矜持了一会儿,最终面露无奈,“好吧,人各有志,既然苏将军心意已决,本王也不愿勉强,但苏将军立下汗马功劳,本王却不能亏待你,就赏赐你黄金千两,良田百亩,还望苏将军不要推辞。”   黄金千两?良田百亩?凉王还真会做买卖。   苏锦楼心知周文重伪善的面孔,此举是做给外人看的,他不想浪费时间便直接应承道,“多谢王爷赏赐,下官感激不尽。”   苏锦楼出门正好与匆匆赶来的方世泽撞了个正着,方世泽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主动拱手与苏锦楼打招呼,“苏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苏锦楼深深的看了方世泽一眼,眼眸深处的寒意让方世泽浑身一僵,原本打算说的话也尽数遗忘了,苏锦楼旁若无人的从方世泽身边走过,与其在这里与方世泽虚与委蛇,不如抓紧时间早些与家人相见。   过了好一会儿,方世泽的手脚才恢复了知觉,明明外面是艳阳高照,可他只看了苏锦楼一眼,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住了,那一眼比之凉王的目光都要威慑人心。   上一次见苏锦楼还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子,这次相见对方却似一只出笼的猛虎,这是杀了多少人才有了如今的气势?   自从定下离间之计,方世泽三五不时跑到凉王面前刷存在感,说尽了苏锦楼的好话,什么骁勇善战,智计无双,文武双全,举世无双,这些溢美之词不要钱似的往外说,对苏锦楼的行踪更是紧盯死守。   方世泽揉了揉僵硬的脸,略显踌躇,后又似想到了什么,立马毫无迟疑走进了房间,见凉王周身洋溢着愉悦的气息,方世泽一边暗自猜测发生了何事,一边例行公事般的将苏锦楼夸了一遍,不曾想,这一次凉王不仅没有表示不快,反倒附和着赞扬了几句,最后表示了一下惋惜之意。   “苏将军大才,可惜他淡泊明志,不愿投身于官场,实属可惜。”   方世泽一听,苏锦楼竟然辞官了?这怎么行?他费尽心思挑拨离间,为的就是让苏锦楼与周文重反目成仇两败俱伤,若是苏锦楼辞官,这戏还怎么唱?   “王爷,”方世泽面露为难之色,“苏将军竟然辞官了?这是否有些不妥?”   “嗯?”周文重不解其意,“什么意思?有何不妥?”   “这,这莫不是苏将军的缓兵之计?”方世泽尽心演绎着一个衷心为主的下臣角色,“王爷,倘若苏将军当真淡泊名利不愿为官,当初又何必去考科举呢?”   周文重心下一沉,“你是说,苏锦楼此举是以退为进,打算救出家人后再报复于我?”   周文重当初将苏锦楼的家人接到王府,明为体恤下臣实则威胁苏锦楼为其办事,这个计策并不高明,但当时沈宁昏迷,大军节节败退,事出突然,形势紧急,他只能出此下策。   苏锦楼既然能以区区五千士兵击退白荻数万大军,且能平息叛乱让康王主动投降,又把长青王生擒,必然不是愚蠢无能之辈,因而也能看出此举的真实目的。   若是苏锦楼因此而心生报复之意,似乎也是合乎常理。   方世泽见周文重生出猜忌之心,便悄悄地添了一把火,“或许是属下想多了,说不定苏将军确实是厌倦了沙场想要辞官回家呢,再说,即便他想报复王爷,可他一介布衣如何能伤到王爷呢?”   “一介布衣?”周文重眯了眯眼,“若是有另一个位高权重之人提前招揽他呢?”   “王爷是说,太子?”方世泽游移不定,语气飘忽,“难道太子已经在私底下和苏将军达成了什么约定?”   周文重沉思了片刻,最终决定还是将人除去才会彻底心安,“明日,设宴为苏将军饯别。”   他以家人威胁苏锦楼,苏锦楼必然对他恨之入骨,若是苏锦楼被太子招揽,以苏锦楼神鬼莫测的军事才能,自己想要攻入汴京无异于天方夜谭。   苏锦楼此人能征善战,足智多谋,心思缜密,料事如神,实在是难以掌控,如今天下之人只知战神威名,何曾在乎他这个凉王?   不管此子是否已经生有异心,为了以绝后患,还是将其彻底留下为妙,若是让他带着家人逃出了凉州城,无异于放虎归山,恐怕凉王府日后反被虎伤。   凉王暗地里的行动丝毫未逃得过苏锦楼的法眼,他早知凉王不会放过自己,只不过为了家人的安危暂且妥协而已,辞官?确实要辞官,只不过辞官以后,不是回老家,而是……   “苏将军!”   苏锦楼抬头一看,哟,还是个老熟人。   “魏先生,”苏锦楼勾起一抹微笑,“当日一别,许久未曾相见,不知近来可好?”   魏昌延身着褐色衣衫,仍旧是以往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模样,他看着苏锦楼就像在看一个多年不见的好友。   “苏将军,上一次魏某人离开河西村的时候,贵府的房屋还未建好,不知何时我能亲眼瞧一瞧贵府的新屋?”   苏锦楼,“……”这是要跟他讨论盖房子的心得吗?   魏昌延直视苏锦楼的双眼,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青瓦太过朴素,不及黄瓦来的靓丽,若是将军用琉璃瓦建造房屋,想必定是十分漂亮。”   苏锦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先生之言,大善。”   二人深情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126章 山雨欲来   “先生, 您受累了。”   苏锦楼已经很久没有称王永风为先生了,自打与王文珺成婚以后他一直以岳父或是泰山大人称呼王永风,而这一次, 在安抚了老苏家的人后, 苏锦楼单独来找王永风且又以先生相称, 明显是有要事相商。   “你我翁婿本是一家,何谈受累一说,只是我觉着这凉王像是个不能容人的, 你可想好了应对之策?”   苏锦楼静默片刻,室内光线暗淡,他整个人都藏在了阴影里,让人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学生记得,当初先生曾经说过, 若是想过安生日子就得处在足够的高度, 那时学生问先生,高度是指什么, 先生答,高度是指权和名,若是成为掌管一方军政要务的封疆大吏, 亦或是声名显赫被捧上神坛的大儒, 别人就再不能欺我。”   “可在我看来,即便成为封疆大吏, 只要上位者的一句话,旦夕之间便能将位高权重的官老爷贬为人人可欺的阶下之囚, 至于成为大儒……像先生这般名满天下的大儒如今不也被凉王请到王府做客了吗?即使是一手遮天的凉王,他的王位亦是宣和殿里的那一位赐予的,若是有朝一日光帝想整治凉王,只需一句话一条诏令便可将其贬斥,由此可见,先生之言是错的。”   苏锦楼缓缓的从阴影里走出,他身量修长,腰背挺直,浑身上下透着浓浓的危险气息,如一头伺机掠食的猛虎,随时可能露出凶恶的獠牙。   “我击退白荻,平青州叛乱,为周氏皇族保住了江山,可那些上位者却丝毫没有感激之心,甚至因为我执掌数万大军而忌惮于我,实在令人心寒。”   王永风知道苏锦楼的艰难,自古以来狡兔死良狗烹,敌国破谋臣亡,历朝历代上位者无不在做卸磨杀驴之事,“苟富贵勿相忘”之言都是落难时所说的话,世上称王称帝者有几人能同富贵的?   “大凡古来有见识的人,为免遭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祸,都会在功成名就时拂袖而去。”   “先生是在劝我主动请辞吗?”苏锦楼面露讥讽,眼眸深处有波光闪动,“可凉王似乎并不愿放过我呢。”   王永风脸色一变,“什么意思?难道凉王当真要赶尽杀绝才肯罢休?”   “事到如今,先生还看不明白吗?”   苏锦楼行至窗边,抬头仰望,今夜的星空格外澄净,群星璀璨,新月如钩,满天星斗镶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上,让人不由沉浸其中。   苏锦楼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心情甚好,“明天该是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王永风不解苏锦楼为何又扯到天气上了,“锦楼,此话何解?”   苏锦楼避而不答,“先生,凉王要的是一把能操控的宝刀,而不是一把失控的利刃,武器一旦失控就会嗜主,更何况我苏锦楼从未在他的掌控之中,亦从未承认过他是我的主子,于凉王而言,若是允我辞官归隐就等于放虎归山,况且他用我的家人威逼我致使我们二人结下了不解之仇,为了避免将来我会回来报复,他必定会在我未成气候之前将我除去,我与他必然不可共存。”   王永风听出了苏锦楼话中之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同时却又有一种果然如此之感,自从他们被凉王胁迫逼入王府后,他就一直担心,担心苏锦楼这小子在战场上的安危,忧心这孩子以后该如何在凉王麾下夹缝求生,而今看来,他的女婿是要一劳永逸了。   “锦楼,凉王是大庆藩王,虽然他不受圣上待见,但他毕竟是光帝亲子,若你杀了凉王,不论是为了朝廷的脸面亦或是杀子之仇,圣上都不会放过你,甚至于你的宗族也会受到牵连,”王永风踌躇再三,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是否打算问鼎?”   苏锦楼静静的伫立在窗前,像是没有听到王永风的问话,良久,他终于开口说了话,“不问鼎就得死,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我可不是束手待毙之徒。”   王永风是文人,身上有文人的通病,他既希望苏锦楼能奋起反抗,又不希望苏锦楼孤身犯险,总想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苏锦楼平安度过这次劫难。   “锦楼,你可要三思而行,一旦问鼎失败,就是夷族之祸,史书上亦会将你写成乱臣贼子,让你受后世唾弃。”   “乱臣贼子?”苏锦楼嗤笑一声,“要说乱臣贼子,周氏皇族的江山不也是从前朝手中夺过来的吗?既然周家先祖当了乱臣贼子,我苏锦楼当然得以先□□为榜样。”   大庆第一个皇帝曾是前朝的旧臣,这江山亦是造反得来的,只不过为了使面上好看,这位□□逼着前朝的皇帝把位置禅让给他周家,实际上禅让一说就是周氏皇族给自己扯的一块遮羞布而已。   在苏锦楼看来,也不能怨怪凉王长青王都寻思着造反,这些人身体里流着先祖的血液,骨子里就不甘屈居他人之下,加上光帝给了藩王极大的权利,兵力钱财都不缺,时间一长即便是不想造反的藩王都会生出异心。   苏锦楼傲然临立,豪气纵横,他转身直视王永风,目光中带着笃定,谈及江山二字似乎与吃饭喝水没什么两样,“他周家人将前朝的天下夺了过来,为何我苏锦楼不能取而代之?不过是江山而已,”苏锦楼眼中充满了势在必得之色,似是询问又似是在自言自语,“我夺了,又如何?”   王永风心知拦不住苏锦楼,况且在他的内心深处也不想阻拦,“你且去吧,自古以来王朝更迭,江山易主,世事山河均会变迁,若你成功问鼎,望你善待天下百姓,若你失败,”王永风拂了拂衣袖,颇为洒脱,“不过是陪你共赴黄泉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   文人重风骨重气节,王永风从小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耳濡目染,均是维护大庆正统,现在他对苏锦楼的问鼎之路予以理解和支持,算是颇为难得了。   苏锦楼对王永风深深一拜,“多谢先生。”   苏锦楼向来不爱赌咒立誓,他是个做多于说的人,因而除了表示感谢外他并未说什么必会成功问鼎之类的誓言,反正过了明天一切自会见分晓。   王永风凝视着苏锦楼高大威严身影,记忆里那个初次相见坐立不安的小子竟已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或许他王家还真能出一个开国皇帝。   苏锦楼回到房间,见王文珺正对着烛火怔怔出神,缓步走过去从身后拥抱住了她,王文珺回神,微微放松了僵直的脊背,缓缓的靠在了苏锦楼的怀里。   “回来了就安歇吧,白天一路上奔波劳碌,定是十分疲乏,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苏锦楼用下巴蹭了蹭王文珺的脸颊,“你这么聪明,定是猜到我要做什么,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王文珺微微一笑,面容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越发温婉,对于苏锦楼的询问她一言不发,只轻轻的摇了摇头。   苏锦楼把怀中的人搂得越发紧了,“怕吗?”   王文珺又一次摇头,“你生我生,你死我死,没什么可怕的。”   “那,要是我受了重伤半身不遂,亦或是如沈宁一般永远无法苏醒呢?”   王文珺想也不想的回道,“那我就照顾你一辈子。”   苏锦楼眸中溢满了温柔,周身散发着浓浓的爱意,“一辈子啊,我可舍不得,我既娶了你便是要让你衣食无忧快乐舒心,怎可拖累你一辈子?”   “拖累?”王文珺依恋的蹭了蹭苏锦楼的肩膀,“当初是我选择了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觉得拖累。”   苏锦楼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他向先生汇报三年大比结果的那一天,当时他刚进了王家大门就被文珺拦住了去路,那三声孤注一掷“可愿娶我”的询问至今仍在耳边回响。   那时,自己在想什么呢?   当时他在想,这女子口味有些独特,怎的就偏偏看上自己这个一无是处的小子呢?后来也不知文珺怎么做的,竟然说服了先生和师娘同意两家的婚事,那时他就暗自决定此生绝不辜负文珺。   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世上有多少夫妻能够患难与共坦然面对生死?能娶文珺为妻,是他苏锦楼今生之幸。   这一晚,苏锦楼与王文珺紧紧相拥,享受着这宁静而温馨的时光,一夜好眠。   第二天,苏家人忙着收拾行李,苏锦楼并未对苏家人透露他要做的事情,这并不是担心苏家人不愿和他共赴生死而背叛他,而是纯粹觉得没有必要。   若是他坐以待毙,欣然赴死,以凉王的性子必会斩草除根,苏家人一个都活不成,倘若他问鼎失败,老苏家人同样要和自己一起去见阎王,若是成功杀了凉王,那么老苏家人必然也能看出来自己的目的了。   过早的将事情告诉他们,除了让他们徒增担忧外没有任何益处,不若就像现在这样,瞒着他们,让他们开开心心收拾行李准备回村,反正等到午时过后,一切风雨都会停息。   刘氏脚下生风,激动的快要飞起,人家都说她能住进王府是天大的福气,是老苏家祖坟冒了青烟,她原本也觉得如此,这里可是王府啊,王府是王爷住的地方,王爷是谁?是皇帝的儿子!   刘氏已是知天命的年纪,长这么大连个县令都没见过,更别提王爷了,如今能见到活的王爷,给她激动得三天没睡好一个安稳觉,后来到了王府再一打听,三郎竟然去青州平叛了,这一消息把刘氏骇得差点失了魂。   她成日里求神拜佛祈求老天爷保佑三郎平安无事,至于先前对王爷生出的好奇心是丁点也见不着了,王爷什么的哪有自家儿子重要啊。   她日盼夜盼望眼欲穿,终于把儿子给盼回来了,儿子还说凉王已经允了他辞官回乡,这可真是天大的喜讯,刘氏一大早就忙里忙外收拾行李,恨不得包袱一卷立马跑路。   这凉王忒不是个玩意儿,她家三郎是文人,怎可去干打打杀杀的事?幸好三郎平安无事的回来了,要不然就算拼着这条老命她都得为三郎报仇。   如今凉王允了三郎的请辞,她得赶快抓紧时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倒霉催的地方谁来谁倒霉,当初她有多期待来这凉州城,如今就有多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   “苏将军,王爷得知您要启程回家,特意设宴为您饯别。”   没待苏锦楼说话,刘氏凭着直觉毫不犹豫的拒绝道,“都要走了,还饯别个啥?我们是乡下人不讲究那些饯别宴,眼瞧着天色不早了,我还想着在天黑之前赶到溧阳呢,我家三郎就不去赴宴了。”   传话的小厮面色不变,听完刘氏的话后十分平静的对苏锦楼说道,“还请苏将军不要辜负王爷的好意。”说完还意有所指的瞧了瞧苏锦楼的家人。   刘氏心有不安,她竖起眉毛指着小厮,“你这人咋听不懂人话……”   “娘,”苏锦楼握住了刘氏的手,制止了刘氏将要说出口的话,“王爷好意我怎可怠慢?你在这里收拾行李,我去去就来。”   “三郎,”刘氏想要阻止,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做,但自昨天起她一直心惊肉跳,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   苏锦楼拍了拍刘氏的手,“放心!”   他刚想随小厮一同离去,不曾想左右臂膀分别被一只手拽住了,王文珺居于苏锦楼右边,晶亮的眼眸深处尽是不舍,她一眨不眨的瞧着苏锦楼,仿佛要将眼前这个男人永远印入心底。   而另一只手的主人就是小苏环了,他已经十二岁了,个头窜得老高,只比苏锦楼矮一个头,近年来受王永风的教导,早已不是往日里只字不识的无知小子,他并未猜到苏锦楼将要做的事,只知苏锦楼这一去十分危险,很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爹爹,你,万万保重!”   苏环想要阻止,但他却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凉王之命不可违逆,以目前的形势来说,只能让爹爹去赴这趟鸿门宴,苏环的左手藏在衣袖里攥得生疼,心里前所未有的渴望权力。   “放心吧,”苏锦楼伸手握住了王文珺与苏环的手,“我去去就回。”   王文珺与苏环相视一眼,同时点头回道,“我们等你。”   苏锦楼头也不回的跟着小厮前往设宴之地,刚到了门口,有一仆人上前行礼,“苏将军,还请解下佩刀。”   苏锦楼嘴角勾了勾,也不为难这个下人,从善如流的将刀交给了这人,“这刀跟着我征战沙场,你可得好好看护,待会儿我还要回来取的。”   这仆人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原以为索要佩刀会激怒苏锦楼,不曾想苏锦楼不仅没有伤他,还主动把刀交给他。   心下感激,竟鬼使神差的道了一句,“将军,还请小心。”这话刚说完,先前领苏锦楼过来的小厮立马警告似的看了仆人一眼,又催促苏锦楼道,“将军还是快些进去吧,莫让王爷久等。”   苏锦楼看了看临空而挂的太阳,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今天,果真是个好日子。”   这么好的天气,最适合杀人了。 第127章 天凉王破   周文重想杀苏锦楼, 可杀人也要讲究方法,苏锦楼刚击退外敌平息青州叛乱,如今声名远扬颇受百姓爱戴, 在这当口, 若是给他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光明正大的将其处死, 必会引起百姓非议,麾下的将士也会离心离德。   不能在明面上将其处死,那就只能在私底下将他秘密处决了。   苏锦楼被困于王府, 且父母妻儿都在此处,家人被挟,心有顾忌,行事便会束手束脚,正是将其除掉的最佳时机。   再者, 这里是凉王府, 府内尚有千余士兵,只要把苏锦楼引入包围圈, 即便他武功盖世也抵挡不住众多强弩手与刀斧手的围攻。   周文重定下围杀之计后气定神闲的等着苏锦楼主动前来送死,有苏锦楼的家人做筹码他并不担心苏锦楼胆敢拒绝赴宴。   凉王视他人之命为草芥,却十分珍惜自己的命, 即便对围杀一事已经成竹在胸, 他仍令苏锦楼解下随身佩刀才肯放他进来,并且在房里除了安排刀斧手外, 还将身边的两名暗卫全部带齐。   这暗卫是周文重花重金延请盛名在外的武师,挑选出根骨上乘的孤儿精心训练出来的, 原本受训的孤儿共有二十人,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两人。   孤儿漂泊无依挨饿受冻,身子长期亏损,根骨大多处在中下等,周文重命人遍寻整个凉州境,花费了四年的时间才勉强找到二十个符合武师要求的孩子,然而受训过程太过痛苦,真正坚持下来的只有五人,周文重又令五人相互搏杀,最终只留下两人。   这两人果然不负所望,自来到周文重身边,为他挡下了数次暗杀,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周文重不便去做,便委派了他们二人,让这二人轮换着出任务,没有一次失过手。   周文重对苏锦楼心生忌惮,不仅是因为苏锦楼深受天下人的拥戴,也是因为他气力过人,能征惯战,远攻近击皆是不惧,周文重根本控制不住他,甚至产生了惧怕之心。   一个人若是能力出众自然备受上位者的赏识,可一旦能力超出了可控制的限度,甚至有功高盖主之嫌,上位者是不会容忍这样的人活下来的,而苏锦楼不论是声誉还是武力值显然已经超出了凉王的底线,让他如鲠在喉。   苏锦楼大大方方的走进了客厅,这个客厅是凉王专门宴请自家人的地方,若不是隐藏在帘幕后的刀斧手以及凉王身旁那两个气势不凡的侍卫,苏锦楼说不定还真以为凉王是想要和自己来一次推心置腹的畅谈。   苏锦楼抱拳行礼,“草民苏锦楼拜见王爷。”   苏锦楼昨日辞官,凉王也已允了,此时以草民自称并无不妥。   周文重见苏锦楼身着粗布衣衫,随身佩刀也未能带进来,心里暗暗放松了些。   任你苏锦楼有三头六臂,也难以赤手空拳抵挡得住暗卫与刀斧手的围攻,就算侥幸逃脱,外面的强弩手也会将其射成筛子。   不过,最好不用大动干戈就能将其杀死,这样也省得折损部下。   “苏生,请上座,”苏锦楼虽已辞官但仍是举人之身,周文重以苏生称之也能说得通,此时周文重平易近人,没有半点藩王的架子,随和的似一个为苏锦楼送别的至交好友。   苏锦楼懒得假意推辞,“多谢王爷。”   见苏锦楼落座,周文重举杯,“苏生,多亏有你大庆才能有如今的安定,本王代表大庆百姓敬你一杯。”   代表大庆百姓?当初也不知是谁眼瞧着白荻入侵,为了一己私欲不顾百姓生死将沈宁半途调离,如今竟有脸说代表大庆百姓?   苏锦楼一直觉得自己的脸皮够厚,不曾想周文重的脸皮厚度也是不遑多让,不知情的人见了,恐怕还真以为这位凉王是一个忧国忧民为百姓着想的藩王。   “呵!”苏锦楼看了看面前的酒杯,杯中的酒有八分满,似乎还散发着隐隐的酒香,色泽也甚是透亮,应该是难得的好酒,可惜,这酒里掺了要人命的东西,白白糟蹋了好物。   凉王这是打算毒杀了?若是自己推拒不喝,估计他必会用家人作为筹码逼迫自己将这掺料的毒酒喝下,倘若自己仍是不从,估摸着他定会下令让隐藏的刀斧手以及身旁的两个侍卫一拥而上。   苏锦楼辐散着精神力,见魏昌延已经策反了胡珉,两人正带人与围困在东院的士兵进行激烈的搏斗。   周文重举着杯子见苏锦楼只盯着面前的杯子发呆,眼中阴霾一闪即逝,“怎么?苏生是不给本王面子吗?”   苏锦楼似乎突然惊觉自己的失礼,“还请王爷赎罪,刚才草民在想一件事情出了神,失礼之处,还望王爷见谅。”   周文重并不关心苏锦楼为何走神,他只想速战速决,早些除去心头大患,然而苏锦楼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令他大惊失色。   “王爷,草民偶得一封密函,此密函是一个叫宁殊的人交给我的,”苏锦楼不急不缓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那宁殊身受重伤,据他所说他是方世泽方大人的心腹,无意中撞破了方大人与太子来往的秘密被其一路追杀逃亡,这密函亦是他从方大人身边盗走的,因他行动不便,便委托我将这封信交给王爷,还说方大人已经叛变,请王爷务必小心。”   凉王面色一沉,连表面戴着的和善面具都破裂了,可见方世泽叛变一事对他内心所造成的震动是多么巨大。   可尽管极度震惊,凉王也并未给苏锦楼半丝接近他的机会,“哦?苏生所言兹事体大,方大人乃是本王的左膀右臂,是本王最为倚重的人,本王不可能听凭苏生一面之词就将其锁拿,苏生手中的密函本王需亲自一观。”   说完不待苏锦楼回话,周文重便示意身边的侍卫将密函拿给他,苏锦楼的座位离周文重足足有一丈之距,客厅里只有他们二人坐于席间,两人的座位间隔如此之远显得颇为怪异。   然而不论是东道主凉王亦或是受邀者苏锦楼都不约而同的忽略了这点,或许不能说是忽略,因为这二人此时在对方的眼中都是必死之人,对于死人,自然不必费心劳神。   凉王拆开信件仔细端详,内心掀起惊天巨浪,这信分明是他当初吩咐暗探陷害长乐王谋反的密件,怎么会到了苏锦楼的手中?真如苏锦楼所说是宁殊从方世泽身边盗走而后交给他的吗?   可即使宁殊身受重伤不能亲自来凉州城,为何会将密函交给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并且委以重任,另外苏锦楼是何时得到的密函,为何不早些告发方世泽,又到底为何会在此时将事情揭发出来,难不成他还想凭着这一封信让自己对他网开一面?   周文重意味不明的问道,“苏生,可曾看过这信中内容?”   话虽这样问,实则心里已给苏锦楼定了死罪,除之而后快的心更加迫切了。   “未得王爷允许,草民怎敢僭越?”   苏锦楼早已料到一旦他拿出这封信,凉王必定不会留他性命,此刻周文重话语中所透露出的危险气息正是应证了他的猜测。   苏锦楼并不在乎凉王的态度,他之所以拿出这封信为的只是拖延时间,只有在魏昌延与胡珉控制住了大局之后,他才能全无后顾之忧与凉王一搏生死。   周文重仔细回想方世泽往日里的言行举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尤其是这段时间,方世泽似乎总是不遗余力的褒扬苏景楼,表面上看似是在恭贺自己觅得一员悍将,实则句句都戳中他的底线。   方世泽在凉王身边蛰伏多年,做事周全不露半点破绽,可在处理苏锦楼的问题上就显得有些冒进。   以前凉王将方世泽视为心腹,自然不会怀疑他,即使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不会在意,如今拿开了遮挡在眼前的叶子,看的远了,以往种种细节无限放大,便发现了诸多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说,方世泽与苏锦楼并不熟识,为何在自己面前说尽了苏锦楼的好话?又比如说,自己有好几次已经表示了厌烦,为何方世泽还要冒着激怒自己的危险继续颂扬苏锦楼,如今看来,这方世泽费尽心机为的就是挑起自己与苏锦楼之间的矛盾,让他们两败俱伤。   好一个方世泽,好一个衷心耿耿一心维系大庆正统的忠臣。   凉王暗自决定等苏锦楼一死,他就立马去处理方世泽,尽管周文重识破了方世泽的阴谋,他仍要置苏锦楼于死地。   不管原因为何,以家人作为筹码威逼苏锦楼的人是他,对苏锦楼心生忌惮的也是他,决定将苏锦楼处死的人同样是他,事到如今,他与苏锦楼已经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如果不将苏锦楼的命留下,一旦让苏锦楼成长起来,自己必然会遭到报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凉王惜命,他只能将苏锦楼毙于王府之内。   周文重不得不感叹,方世泽不愧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老人了,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桩桩件件无一不是猜中了他的反应,让他一步一步走入与苏锦楼离心的陷阱之中。   “苏生,”周文重突兀的大笑了两声,故作轻松的说道,“你应该是被那个叫宁殊的人骗了,这封密函之中只有白纸一张,上面全无一个字迹,想来是别人耍着你玩呢!”   苏锦楼没有费心辩白,反倒表现的十分配合,“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方大人跟在王爷身边多年,若他是别人安插在王爷身边的探子,岂不是在说王爷识人不清辨人不明?依草民之见,王爷英明神武,是绝对不会犯如此低级性的错误。”   凉王原本就因为方世泽的背叛而心怀怒气,苏锦楼的火上浇油无疑让周文重更加怒火中烧,他怎么看都觉得苏锦楼太不识趣,好似存心和他做对一般,他想,即便没有方世泽的挑拨,迟早有一天他也会对苏锦楼生出杀意。   “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太过扫兴,今天我们只顾畅饮不谈其他,”周文重再次举杯,对苏锦楼示意道,“苏生,请!”随即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苏锦楼见状心知躲不过去,便起身说道,“草民承蒙王爷赏识提拔,让我得以施展才能,无奈我自个儿不争气愧对王爷的一番苦心,这杯酒,合该是我敬王爷才对,还请王爷饮下草民手中的酒,以全草民对您的感激之情。”说着便朝周文重走去。   周文重一见苏锦楼向这边靠近,立马条件反射的大声呵道,“放肆!苏锦楼,你安敢擅动!”   苏锦楼见周文重一副色厉内荏如避洪水猛兽的样子,玩味的挑了挑眉,“如此美酒,王爷却不愿喝,真是太过可惜了。”说完作势要将美酒饮下,就在酒杯靠近唇瓣之际,苏锦楼猛的将酒杯掷向凉王方向。   凉王身边的一个暗卫快如闪电立马出手替凉王挡住了酒杯,酒杯碰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杯中美酒亦是洒的一滴不剩,只在地板上留有一滩水迹。   与此同时另一个护卫挡在凉王身前对着苏锦楼的方向连射三支袖箭,苏锦楼一个矮身翻滚至桌旁,袖箭贴着苏锦楼的身体全部贯穿进了地板之内,唯留短短的箭尾在地板表面微微晃动。   “来人!”凉王镇定自若,目露凶光,此时此刻终于图穷匕见。   随着这一声令下,隐藏在帘幕后的三十多个刀斧手全部鱼贯而出,翻滚在地的苏锦楼缓慢的站了起来,看见一涌而出的刀斧手缓缓的露出了笑容,“时间,刚刚好。”   话音刚落,哐的一声大门应声而开,胡珉带着满身杀气踏步而来,身上的盔甲布满血迹,他行至苏锦楼身前单膝跪下,抱拳行礼,“将军,门外强弩手尽已伏诛。”   紧随其后的魏昌延对苏锦楼拱手相拜,“拜见主公。”   “胡珉?魏昌延?”   凉王这时才感觉慌了,自沈宁昏迷后他就将胡珉提拔上来委以重用,府中兵力尽皆交于胡珉之手,此刻胡珉叛变,无一不表明凉王府已尽在苏锦楼的掌控之中。   至于魏昌延,此人是王府谋士,以往周文重所做的事情大多没有瞒过他,对凉王府身后的势力他是知之甚详,就连藏在鸡鸣山上的两万私兵,魏昌延也是了解的,现在魏昌延认苏锦楼为主,相当于将凉王的底牌尽皆摊开在了苏锦楼的眼前。   “你们,竟然……”周文雍直勾勾的盯着胡魏二人,声声质问,“本王可曾亏待过你们?”   魏昌延回视着凉王,面上古井无波,“王爷非明主,自古良禽择木而栖,王爷何必多问?”   周文重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对天下百姓没有一丝怜悯之心,为了一己私欲可以牺牲任何东西,百姓安宁,国家安定,这些统统都不是他所关心的,他只关心能否将皇位拿到手里,这般利欲熏心损公肥私之人一旦登上至尊之位,只会为祸一方让国家生灵涂炭。   胡珉本就不是忠于凉王的人,对于周文重的质问直接不予回应,看着挡在凉王身前三十多个神色惊慌的刀斧手,他出言劝道,“王府已在我等掌控之中,若是你们肯束手就擒,念在你们先前不敢违抗上令的份上可饶过尔等性命,若是你们抵抗到底,休怪我胡珉枪下无情。”说完枪杆击地发出沉闷之声,让本就手足无措的刀斧手更加惊慌不安了。   凉王见刀斧手面露迟疑,心道不妙,现在他这边就这么多人手,若是刀斧手投降,他连逃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你们若是能帮助本王逃离王府,本王赏他高官厚禄,黄金美人。”   然而这句话的效果并不大,高官厚禄黄金美人也得有命在才能享受,再说凉王自身难保,谁知道这个诺言能否兑现。   刀斧手纷纷放下兵器,只余两名暗卫紧紧护在凉王身旁,苏锦楼好整以暇的看着周文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怎么样?”   凉王一言不发,若是可以选择他也想投降,但他深知即使他缴械投降苏锦楼也不会放过他,毕竟苏锦楼杀降将的名声人尽皆知。   两个暗卫同时发力扑向苏锦楼,明显是打算挟持他为人质借此脱困,然而苏锦楼如今已不是孤身一人,没等二人近身,胡珉便带着手下士兵迎了上去。   趁着这二人被困,苏锦楼俯身一扑直击凉王,凉王那点子三脚猫功夫全然不是苏锦楼的对手,不到三个回合就已落败。   周文重躲避之间不断靠近客厅大门,求生的欲望让他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头也不回的撒丫子往门外跑去,苏锦楼见状直接放弃追赶,“蠢货!”   与此同时,见周文重往门外跑去的暗卫齐齐喊道,“王爷,不可!”   然而周文重脑袋一片空白,一心只想着活命,对护卫的话充耳不闻,不曾想他刚跑出了门外,迎面射来无数箭矢,须臾之间,这位大庆朝位高权重的凉王殿下当即被射成了刺猬,直到闭气之际那对不甘的双眼仍然瞪的滚圆。   主死仆亡,眼见凉王已死,两个暗卫立马饮剑自尽。   苏锦楼走出门外,凝视着死不瞑目的凉王,黑沉沉的眼眸深不见底,似是在透过眼前的这具尸体看尽了周氏皇族无望的未来。   此时,跟在一旁的魏昌延低声说道,“主公,起风了。”   “是啊,”苏锦楼看着汴京的方向,声音轻不可闻,“起风了……” 第128章 诛杀   凉王已死, 其余死忠者尽皆伏诛,然而在处置凉王家眷之时苏锦楼犯了难。   身为堂堂大庆藩王,周文重的后院即使不是佳丽三千, 至少也有好几十。   凉王妃在得知凉王死亡的消息后就立刻上吊自尽了, 几个侧妃担心受到□□也接二连三的跟着自尽, 尽管如此,凉王后院还留有三十多个女人,这些女人手无缚鸡之力且并未造什么障业, 苏锦楼不可能将这些人全都杀了。   最后苏锦楼决定给这些女人一些银钱再将她们遣散回家,再多的他就无能为力了,当下的世道对于女子并不严苛,若是这些女人的娘家出点力,她们完全可以再嫁, 若是娘家人无法接纳她们, 有银钱傍身至少短时间内吃喝不愁,至于这些女人是否会去告密, 苏锦楼并不在乎,反正他就要造反了,告不告密对于他来讲都是一样。   这些女眷尚有活命的机会, 凉王的那些子女却是没有这么好命了, 周文重膝下子女年纪最大的要数在汴京替父尽孝的世子周弘熙,今年已有二十九岁, 最小的则是庶子周兴泽,今年也有十二岁了。   这些孩子不比刚出生的婴孩, 他们均已记事,且享受了十多年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一朝被苏锦楼打落在地,又有着杀父之仇,他们心里无不憎恨仇视苏锦楼的。   故而,当士兵将凉王子女带上来的时候,他们个个瞪着苏锦楼,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灼热的视线似乎要将苏锦楼洞穿。   苏锦楼淡漠的眼神从这些人身上依次扫过,明明他的周身无一丝暴戾之气,可被他视线扫过的人均不由自主的避了开去,就连昔日里不可一世仗势欺人的周弘文也缩着脑袋拒绝与苏锦楼对视。   苏锦楼重点关注的并不是周弘文,而是最小的庶子周兴泽,在曾经看过的那部小说里,除了反派儿子外,令苏锦楼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男主周兴泽了。   小言里面的男主标配,通常都得有深厚的背景滔天的权势,还要有一张女人见了就为之尖叫疯狂的脸蛋,以及只对女主赋予真情的专一。   眼前的这位凉王庶子长相虽然俊美,周身气质却是浑浊不堪,无一丝天潢贵胄的骄矜之气,这让苏锦楼的心里起了疑。   “魏先生,”苏锦楼指着周兴泽对魏昌延问道,“先生可曾见过凉王的庶子?这些人当真都是本人吗?”   魏昌延顺着苏锦楼指着的方向仔细端详了周兴泽的面容,见周兴泽在自己的目光下害怕的瑟缩着身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凉王的几个庶子均不大受重视,周弘文又是个不能容人的,这些个庶子备受他的打压,平日轻易出不了门,尤其是几个年纪小的,更是深居简出,”魏昌延细细回想了一会儿,“属下曾远远看见过凉王的几个庶子,长相似乎与这些人没什么太大不同,只是……”   “只是即使常年备受压迫,到底都是凉王的孩子,身边必定有小厮丫鬟照料,万没有干粗活的道理,”苏锦楼接过魏昌延的未尽之言,别有深意的看着周兴泽的双手。   那双手指节粗大,虎口处布有老茧,这样的手要不就是常年习武,练枪耍刀,要不就是长期干粗活留下的。   周兴泽是凉王庶子,不受重视又被打压,根本不会有人教他习武,除非他开了挂,遇到个金手指老爷爷,老爷爷是隐士高人,看中他是天纵奇才私下里将一身武艺尽数相传。   苏锦楼又一次想起那本小言书里的剧情,书里的反派苏环眼看着就要成功登顶了,临门一脚却被女主给捅死了,这显然是作者把反派写的太妖孽,男主干不过反派,剧情圆不过来,才有了女主这个bug。   苏锦楼展开精神力,这一次他仔仔细细的将王府内外扫视了一遍,连个老鼠洞都没放过,生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被他忽略了,直到他的精神力扫过那些正在拿银钱准备回家的女眷身上。   “呵!”苏锦楼舒展眉头,讥讽一笑,“我该说,真不愧是主角吗?”   周弘文喜好渔色,后院的女人比凉王还多,这些女人大多都是被周弘文心血来潮看中纳回家的,得宠一时而后便被抛诸脑后,苏锦楼不是嗜杀之人,不仅允许她们收拾细软带了体己的银子,也把周弘文的私库开了,给这些女子赠送点遣散费。   在这群莺莺燕燕中,有一个长得尤为灵气动人的女子,此女乌云秀发,杏脸桃腮,眉如春山浅淡,眼若秋波宛转,即使将她放在美人堆里也是颇为出挑的,若不是这人走路的姿态与其他女子有些不同,苏锦楼还真发现不了这人就是周兴泽。   周兴泽今年十二岁,没长喉结也没变声,声音清脆动人,体态修长,穿上女子的衣服,再在胸前揣两个馒头,扮起女子来全无一丝压力。   苏锦楼仔细回忆小言书中对于男主外貌的描写,当初作者在周兴泽的外貌上用了一大堆形容词,什么温文尔雅,俊美绝伦,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苏锦楼觉得自己与小言文作者对于这些形容词的理解有些偏差。   若是说周兴泽貌若好女,苏锦楼还能理解,怎么偏偏用温润如玉来形容男主?哦,差点忘了,貌似大庆朝的审美观与自己不一样,人家就喜欢这类肤白貌美的男人,或许在外人眼里,周兴泽这样的就是温润如玉的长相呢。   也不知周兴泽从哪里扒拉出这么一个与他长得有六分相似的人,而且还说服了此人自愿替他送死,难道这就叫男主不死定律?   再瞧瞧凉王其他几个子女,他们可就没有周兴泽那样的好运了,再者,就算周兴泽深居简出不怎么见人,难不成同样身为庶子的周兴瀚、周兴渝以及周兴渲都不曾见过周兴泽的本尊?他们为何愿意帮助周兴泽出逃,难道是想让周兴泽将来能回来替父报仇?   苏锦楼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最终将其定义为主角光环开了挂。   正在排队领钱的女眷们个个庆幸劫后余生,恨不得连遣散费也不拿立马跑路,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家没要你的命,还主动给你钱,你要是再挑三拣四的不是嫌命太长了吗。   此时,突见一个身姿矫健体格高大的男子龙行虎步跨步而来,女眷们均惊惧不已的看着来人,直到周围士兵都纷纷对其行礼且口称“将军”二字,众人才知晓原来这就是斩杀凉王,将王府覆灭的苏锦楼。   这些女人不明白苏锦楼为何过来,纷纷慌乱的低下头,希望苏锦楼别找自己的麻烦,至于王府覆灭之仇,她们生不出一点报复的心思。   苏锦楼走到了一个身段优美,体态轻盈的女子面前,那女子低垂着眼眸,感觉到来人停驻在自己的眼前心里暗暗一惊,面上半真半假的做出惶恐不安的模样。   苏锦楼仔细端详了面前的女子,肤色白皙,五官精致,低垂的羽睫微微颤动,颇有一番楚楚动人的感觉,这般女子,任谁见了都会心生三分怜爱之意。   其余女眷见苏锦楼盯着一个貌美的姬妾看了好一会儿,不由在私下里猜测,莫不是这苏锦楼看上了这个姬妾?再细瞧此姬妾的容貌,心中顿时了然,原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只是,如此美貌的女子以前却不曾在公子的后院见过,难道这人是公子新纳的?   想到这里众人纷纷对此女投以同情的目光,这位妹妹运气也太差了,刚进王府,王府就被灭了,可又想到若是她被苏锦楼收入房中,说不定以后还能弄个皇妃当当,她们这些被遣散的残花败柳又如何有资格同情别人呢?   就在众人自怨自艾之时,苏锦楼突然出手抓住了面前女子的手腕,且力道极大,好似要把此人的手腕折断似的。   这女子猝不及防之下一声痛呼,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露馅,立马忍痛压低嗓音低声诉求,“将军,请您放过小女子吧。”   苏锦楼黑沉沉的眼眸紧盯着眼前这人,不放过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堂堂藩王之子扮作女子模样却无一丝一毫不妥,莫不是你本来就生错了性别?”   周兴泽还年幼,修为不到家,闻听苏锦楼将他比作女人,面上闪过一丝屈辱之色,后又意识到现在是生死存亡之际,连忙掩饰道,“将军在说什么?”   苏锦楼不想浪费时间与周兴泽分辨,直接出手朝周兴泽的胸前探去,周兴泽连忙双手捂胸,尖声叫道,“将军,你干什么?”一边后退一边在心里想着脱身之法。   苏锦楼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迈步上前,伸手一抓,似抓小鸡仔一样将周兴泽捉了过来,徒手一撕,“呲啦”一声,周兴泽身上的衣物应声而破,胸前用来做掩饰用的两个馒头也随之滚落在地。   苏锦楼看着眼露绝望的周兴泽,面无表情的说道,“男子再怎么装,也学不来女子天生的柔美,即使你先前十分努力的扭胯走路试图蒙混过关,可却不知你的姿态除了做作别扭外,与女子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   不待周兴泽求饶,苏锦楼一把抽出随身佩刀,对着对方的面门猛然挥下,不料就在周兴泽即将死在苏锦楼刀下之际,天空陡然响起了一声炸雷,声音轰隆作响,震的在场众人心神俱颤。   苏锦楼目光如电,抬头仰望万里无云的天际,天空烈阳高悬,阳光普照,没有半点下雨的迹象,这是……天道?   苏锦楼眼眸一眯,目光中充满了惊人的杀意,他重新举刀再次向周兴泽劈去,天空上雷声大作,震耳欲聋,苏锦楼的刀毫无停顿,一往无前的挥了下去,刀锋没过血肉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鲜红的血液溅起,周兴泽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赴了黄泉。   就在周兴泽死亡的那一刻,惊雷发出毁天灭地的声音,须臾间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顿时被黑压压的云层覆盖,豆大的雨滴打在人的身上,透出淡淡的寒意,雨水哗哗作响,打湿了众人身上的衣衫,衣衫紧贴着皮肤,让人颇为不适。   寂静中一道声音响起,“原来……原来是要下雨了。”   此话惊醒了在场的其他人,他们纷纷说道,“怪不得响雷呢,这么大的雨肯定要打雷啊。”   “是啊,打雷而已,又不是没见过,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将军,”苏锦楼身边的士兵说道,“这雨还不知下到什么时候,将军还是去避避雨吧。”   苏锦楼额头青筋爆出,脸色苍白,除此之外没什么异常,他点了点头,步伐矫健迈步离去,唯有掩在衣袖里的手微微颤抖着。   刚才最后的那一声巨雷,听在别人耳中只会觉得声音响的离奇,可对于苏锦楼而言,那雷声直击他的精神空间,差点没把他劈成白痴,若不是他意志力惊人,刚才险些当场晕厥。   如今苏锦楼每走一步,大脑就如遭钝击,疼的他直冒冷汗,可他愣是表现的如常人一般,对于砍杀周兴泽一事更是毫不后悔。   苏锦楼换了衣衫,歇了老半天才缓过劲来,他走到门边,出神的看着屋外的倾盆大雨,似在自语又似在宣告,“这是我苏锦楼的地盘,谁来都不能阻止我的意志。”   有魏昌延和胡珉的辅助,苏锦楼轻而易举的整合了府兵,府内忠于凉王的亲信全部被杀,凉王子女除了一个尚在汴京居住的周弘熙外尽皆被处死。   戌时三刻,苏锦楼终于结束了忙乱的一天,此时天已经黑了,夜幕下的星空澄澈透亮,府中灯火璀璨,他披着一身柔光走到东院,抬头一瞧,只见灯火阑珊处,王文珺温婉的站在廊檐下,衣袂飘飘,沉静淡然,见到苏锦楼的那一刻,眼神晶亮,美的惑人。   她缓缓的露出一抹笑容,像以往一样轻声道了一句,“夫君,你回来了!”   苏锦楼的心里充满了满足感,仿佛这一天的疲惫都消失无踪,“是啊,我回来了。” 第129章 汴京来人   先前苏锦楼游说赵柯等人共谋大事, 本以为需要花费一番力气,甚至已经做好了必要时刻使用强制手段的准备。   不曾想,他刚隐晦的提出自己的目的, 赵柯与罗广山两人二话不说立马主动拜伏, 程渡与吴庸也在稍微犹豫后向苏锦楼表了衷心。   这四人原本身份低微毫无话语实权, 若不是青州叛乱,他们至死也难以坐上领将之位,平息叛乱后他们就要班师回朝, 然而一旦回了汴京,那些尸位素餐的高官八成会想方设法将他们四人排挤在朝堂之外,以便于给那些勋贵人家的公子挪位置。   就像以前一样,明明是他们提着脑袋冲锋陷阵立下军功,功劳却被别人揽了去, 等下一次需要平息民变或是攻打山匪之时, 又将他们派出去,旦凡有反抗者不是被打的半死赶出军营就是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扔进大牢, 那些权贵人家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底层的士卒,如他们这般毫无背景根基浅薄的人只能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如今,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 只要跟着苏锦楼一起攻入汴京, 有了从龙之功,他们就能加官晋爵, 且再也不用受权贵人家的钳制,也不用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坐享其成。   自古以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别人能当得上卿, 为何他们当不得?   苏锦楼能征惯战,用兵如神,如今手握八万大军,整个大庆无人能敌,即便是朝廷起复经年的老将,在兵力悬殊太大的情况下也难以抵得住苏锦楼的攻势。   若是他们四人不愿跟随,苏锦楼完全可以提拔别人委以重任,别看他们现在是领将,底下想要取而代之的人多的是,凭苏锦楼如今的声势与威望,只要他一声令下,有的是人上赶着为他效劳。   且,苏锦楼赏罚分明,公正无私,对于他们这些部下甚是尊重,又能听进人言,不偏不倚,跟随这样的主将,他们心悦诚服。   人生中会遇到很多机遇,机遇来临的同时也会伴随着风险,这一次,赵柯四人把筹码全部压到苏锦楼的身上,他们坚信舍得一身剐能把皇帝拉下马。   苏锦楼将鸡鸣山上的私兵编入了原先的平叛大军中,加上王府内原有的府兵,麾下就集齐了足足十万大军,托凉王筹划多年的福,后备军资粮草一应俱全,随时可以挥师入京。   在苏锦楼整合训练军队的期间,朝廷接到凉王被杀的消息,加上平叛大军迟迟未归,光帝以及朝廷的官员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一日大朝会上,气氛尤为紧张,紧张之下还隐藏着莫名的不安,光帝在大太监刘守忠的搀扶下缓缓的坐在了皇位上。   光帝今年已有六十多岁了,他是历史上为数不多的长寿皇帝之一,近日来他时时被噩梦惊醒,加上岁数大了,精力不济,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   光帝目光混浊,皮肤松弛,一副行将朽木的姿态,看得底下大臣心惊不已,原本众人就因为凉王之死惊慌错乱,而今瞧着光帝的身体似乎撑不了多少时日,大家心里都打起了敲边鼓。   “逆臣苏锦楼犯上作乱,杀害凉王,实属大逆不道,今下苏锦楼手握重兵,恐怕不日就要攻向汴京,诸位大臣可有退敌良策?”   此话一出,底下大臣均互相看了看,他们对于光帝的退敌二字并不看好,京师这边只余护城军五千人,苏锦楼却手握数万重兵,以千人对万人,连抵挡都显得困难重重更别提击退了,光帝让他们思索退敌良策分明就是在强人所难。   “圣上,”淮郡王主动出列回道,“下臣以为此时宜主和不宜主战。”   光帝心里悄然松了一口气,实际上他也知道要想击败苏锦楼无异于天方夜谭,可他称孤道寡数十载,从未向别人低过头,即使局势已经危如累卵,他也拉不下脸面在朝堂之上主动示弱,如今淮郡王说出了他想要说的话,这让他能顺理成章的把话题圆过去。   “哦?淮郡王此话何意?”   淮郡王悄悄观察了光帝的表情,见光帝并未有半点发怒的征兆,心绪辗转间便已摸透了光帝的心思。   “圣上,逆臣苏锦楼犯上作乱,为的无非是权力和地位,莫不如圣上主动封赏一个官位满足他的欲望,这样一来他应该不会再大动干戈。”   淮郡王的话中之意乃是招安,在别人看来淮郡王这话有些说不通,人家苏锦楼手握重兵,只要他攻陷汴京便能成为天下之主,何必在乎什么高官厚禄?   可这是古代,且是君权至上的封建时代,儒家思想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讲究的是正统,是名正言顺,是以和为贵,在这些官员看来,既然苏锦楼想要功名利禄,他们就主动满足他,苏锦楼能够通过正当的手段获取想要的东西,肯定不会再兴兵汴京,犯上作乱了。   不得不说,这些官员太过想当然了,他们做惯了官老爷,常年身居高位,对于底下的人都是以蝼蚁之态待之,苏锦楼出身贫寒,乃是他们最为瞧不起的泥腿子,依这些人所见,一个寒门子弟,且曾深受儒家正统思想的教导,如今只要他们将姿态稍微放低一些,苏锦楼就会上赶着主动平息干戈。   大家对给苏锦楼封官这一说都无异议,可在讨论封苏锦楼几品的官位时却产生了分歧。   “农户出身的人能有什么见识?随便给一个七品官就行了。”   “胡说,至少要给一个三品的,七品官阶如芝麻大小,如何能满足逆臣的胃口?”   “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让苏锦楼当执金吾的,说不定人家一高兴也就没有如今兴兵的事了。”   光帝冷眼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人,这些往日里矜贵稳重的朝廷要臣如今像个在菜场里讨价还价的老妪,聒噪的让人心烦,关键是他们讨论来讨论去总拿不出一个具体的章程。   七品官地位太低肯定不行,执金吾掌管京师内外安危,苏锦楼有犯上作乱的嫌疑,光帝不可能把身家性命交托在他的手里,至于三品官,三品官有不少,具体给哪一个还需具体商议。   平日里包揽功劳时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里挤,现在正值用人之际,关键时刻全都掉链子,光帝觉得再任由底下的大臣胡乱讨论下去,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定下一个结论,说不定等人家苏锦楼打入皇城里了,这些大臣还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光帝紧皱眉头,直接点了淮郡王,“淮郡王,主和一事是你最先提出来的,对于封赏苏锦楼的官职,你有何建议?”   淮郡王微微一笑,抬起下巴,傲然临立,颇有些指点江山的味道,“苏锦楼既然胆敢造反说明他所图不小,若是官位给低了,说不定他还以为我们在侮辱他,恼羞成怒之下可能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亦未可知。”   见朝堂众人包括高高在上的光帝都一脸急迫的盯着自己,淮郡王的自信心瞬间膨胀,“下臣以为直接封苏锦楼为王,只有藩王之位才能满足苏锦楼的胃口。”   此话一出,瞬间引起一片热议,太子周文显第一个反对,“苏锦楼不过是一个卑贱的莽夫而已,如何担当得起藩王之位?自古以来唯有皇室子弟才能被封藩王位,苏锦楼欺上瞒下,拥兵自重,如此无德不忠之人怎能被封为藩王?”   周文显筹谋削藩多年,好不容易等几个兄弟都死绝了,怎么可能再给自己树立一个强敌让苏锦楼成为新的藩王?   光帝没有理会周文显,眼瞧着苏锦楼都要打进来了,首要解决的问题是安抚苏锦楼,让对方暂缓甚至放弃攻打汴京,其他问题以后再慢慢想法子,封王的法子虽然是饮鸩止渴,但眼下已经没有他法可想了。   “淮郡王,你继续说。”   淮郡王装作没有看见周文显铁青的脸色,继续侃侃而谈,“圣上可封苏锦楼为武安王,命其领两万精兵镇守函裕关。”   光帝一听这话眼前一亮,苏锦楼足智多谋勇冠三军的名声早已传遍整个大庆,若是让他镇守函裕关必定可以将外敌牢牢抵挡在大庆之外,现在大庆百姓不是都说苏锦楼是战神吗?说他心系百姓,怜悯天下苍生,若是苏锦楼不接受招安主动挑起战乱,岂不是自打嘴巴?天下百姓又会如何非议?   让苏锦楼去镇守函裕关,不仅让朝堂内外安枕无忧,且可以一步一步蚕食他手中的兵权,只要没了兵权,苏锦楼就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是生是死全在光帝一念之间。   光帝怕夜长梦多,当场下诏,“传令凉州,苏锦楼击退白荻平息青州叛乱,立下赫赫之功,寡人感念他劳苦功高,特封其为武安王,即刻率领两万大军亲赴函裕关镇守,保我大庆永世安宁。”   光帝为了以示对苏锦楼的尊重,派了身边亲侍和五个内监组成传令使,在一纵守卫的保护下大张旗鼓的去往凉州,一路上传令使不停的宣扬光帝对苏锦楼的倚重和信任,这般动作之下还真有一部分百姓被蒙蔽住了。   于是,在苏锦楼与部下共商大事准备兴兵造反之际,闻听士兵来报,说是汴京特使前来宣读封赏诏令。   苏锦楼与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皆弄不明白光帝的脑回路,他们明明都要攻打汴京了,光帝还要封赏?不会是受了太大的刺激,脑子进水了吧。   “且去看看皇帝老儿搞什么鬼。”   苏锦楼带着众人走到前厅,只见几个面白无鬚的内侍正神情倨傲的立在大厅正中央,对方见到自己这一行人还微微昂着脑袋,不拿正眼瞧人,苏锦楼当即嗤笑一声,随后将这几人当成空气旁若无人般的行至上首处坐了下来。   领头的亲侍王林是大太监王守忠的干儿子之一,以往仗着王守忠的势没少在宫内作威作福,宫里多是踩低捧高之辈,那些低位太监宫女甚至包括部分不得宠的皇妃全都奉承巴结着王林,让王林一度养成了颐指气使的姿态,那一双势利眼也越发趋炎附势起来。   王林身负皇命自觉高人一等,在他眼中苏锦楼和身边的部下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起不了多大的风浪,此时见苏锦楼不但不主动行礼,还视自己于无物,顿时气得热血上涌,不过他好歹还知道这里是苏锦楼的地方,不敢当场发作起来。   “苏将军,圣上诏令,还请苏将军设下香案下跪听诏。”   苏锦楼右手托腮,眼皮子都不往上抬一下,懒洋洋的说道,“有什么诏令就快宣吧,说完赶紧滚蛋,老子这里可不供饭。”   “苏将军!”王林刚想出言呵斥,猛然想起之前干爹嘱咐让他不要多生事端的话,他平复心中怒气,暗自决定等回宫后定要将苏锦楼大不敬之举如实禀告,“苏将军,圣上诏令,念你抗敌有功特封你为武安王,即刻率领两万精兵镇守函裕关。”   “武安?”苏锦楼扯了扯嘴角,“我不喜欢这个封号,你回去让皇帝老儿重新拟一个过来。”   “你!”王林气急之下不管不顾道,“苏锦楼,你莫要不识抬举。”   苏锦楼还是那副慵懒的样子,连表情都没变一下,“武安者,以武功治世威信□□誉名,历朝历代国之能□□胜敌者均号武安,可惜……我不喜欢。”   提到武安,苏锦楼就想到白起李牧项燕等人,白起是秦国悍将,立下数功,最为出名的是长平一战,坑杀赵军四十万,几乎将赵国团灭,李牧曾数退秦军,被赵王亲口赞誉“乃寡人之白起”,项燕屡败秦军,曾击败名将李信,然而这三人的结局都太凄惨,白起自刎而亡,李牧被赵王所杀,项燕败于王翦之手死在乱军之中。   苏锦楼是打心底里不喜欢武安的封号,他不会成为别人手中的剑,更不会将生死荣辱皆系于他人之手。   这条封赏诏令一出,苏锦楼就想明白了光帝等人的小心思,对此,他只想说,文人朝廷真是不堪大用,他们也不想想,若他苏锦楼当真是信奉儒家思想,在乎那些个虚名,一开始他就不会血洗凉王府起兵造反了。   “你回去告诉光帝,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他下诏主动将皇位禅让给我,另一条路就是我带兵攻入皇城亲自将皇位夺过来,”苏锦楼起身打算离开,“其余的废话就不用多说了,快滚吧。”   王林眼见苏锦楼要走,从头到尾苏锦楼都没将他放在眼里,恼羞成怒之下他竟想动手教训苏锦楼。   苏锦楼哪会让他近身?王林刚有动作,苏锦楼便抽刀挥了过去,动手打向苏锦楼的左手从臂弯处齐齐被切断,鲜血淋淋的断手落在地上,王林一声惨叫当即昏了过去。   “来人,抓刺客!”   苏锦楼话音刚落,门外冲进来数十个身着盔甲手执武器的士兵,他们齐齐将几个内监团团围住,并将兵器指向这几人。   内监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士兵身上隐隐传来的凶煞之气骇得他们心惊肉跳。   “苏,苏将军,我们是使臣,即便是两国交战都不斩来使,你,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不斩来使?”苏锦楼瞥了说话的内监一眼,只这一眼便逼得内监瑟缩着脖子,再也提不起一丝与苏锦楼说话的勇气。   “想必这个用下巴看人的太监就是觉得我苏锦楼不斩来使,这才胆敢如此嚣张的吧,”苏锦楼笑了下,“难不成你们没听过我曾经斩杀降将的事?我既能斩了降将,为何不能杀了使臣?再说,明明是你们先动的手,我这叫正当防卫。”   此时,魏昌延缓步走到苏锦楼的身边说道,“将军,我们刚才还在犯愁兴兵的缘由不足,现下却不用发愁了。”   苏锦楼眉毛一挑,看向魏昌延的目光满是调侃,“魏先生,不愧是只老狐狸啊,苏某佩服。”说完还对魏昌延抱了抱拳,以示自己的真心实意。   魏昌延浅淡的微笑就这么僵在了嘴角,不论何时,苏锦楼总能让他破功。 第130章 悲催太子   大庆的官员都安逸惯了, 尤其是在文官当政的情况下,个个都想着主和,他们生怕一旦打起仗来自己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光帝年迈, 虽说成日里被大臣三呼千秋万岁, 可他心里也明白人总有一死, 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清楚,他的大限也就在这一两年了,如今他只想安度残年粉饰太平, 当然,若是苏锦楼中计接受招安,他肯定要趁机将兵权收回来,然后好好惩治苏锦楼这个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   在光帝看来,在他当着朝堂重臣的面亲口答应封苏锦楼为武安王的时候, 就意味着他已经对苏锦楼示了弱, 此等行为对于一个身居至尊之位的天下之主而言乃是奇耻大辱,是一辈子都抹不去的污点。   光帝自认为自己的一生英明果断, 从无败笔,不曾想临到老了却被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农家小子折了面子,若有机会, 他定要百倍千倍将所遭受的折辱还给苏锦楼。   光帝和朝廷官员从未想过苏锦楼会拒绝招安, 若是凉王造反,他们还可能觉得无法求和, 毕竟凉王身负皇室血统,由凉王继承皇位倒也说得通, 虽说夺了兄长的位置名声有些不好听,但他姓周,只这一点就能在史书上留下正统二字。   苏锦楼呢?他是谁?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子而已,他若是夺取大庆江山那就是大逆不道,是乱臣贼子,会被天下所有受到儒家正统学说指导的读书人唾弃。   汴京城里的官员自此便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只等传令使带来苏锦楼接受招安的消息,可等了一天,两天,三天,一晃眼半个多月过去了都不见传令使的人影,不仅人没见着,连只言片语都没有,这下光帝有些慌了。   “王守忠,你那干儿子办事妥当吗?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都不曾接到他的传信?”   王守忠心里也在暗自嘀咕呢,在王林出门之前自己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莫要多生事端,不会是他没按耐住脾气把苏锦楼惹毛了吧,可即便是被苏锦楼打了出来,这几天也该回来了,莫不是这小子自知办事不力害怕被责罚便畏罪潜逃了?   王守忠从未想过,苏锦楼会胆大包天把人直接处理了,在他看来,王林等人是传令使,手中还握有光帝诏令,即使王林做了什么事惹怒了苏锦楼,苏锦楼也不会伤害他们的性命。   “圣上,王林些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行程,”王守忠宽慰光帝道,“这都半个月了,苏锦楼并未有什么异动,想必他是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圣上不必过于忧心。”   光帝一听这话深觉有理,若是苏锦楼拒绝招安理应早就挥师上京了,现在全无动静想必他应该是选择和解了。   光帝刚这么想,就见一内监神色慌张的跑了过来,“圣上,大事不好了,叛军,叛军已经打到汴京城外了。”   “什么?”大惊之下,光帝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心口处如遭钝击,他捂住胸口,口中发出嗬嗬之声,神色痛苦,满脸憋的通红。   王守忠见状心道不好,连忙上前又是拍背又是疾呼,“圣上,圣上,您没事吧,”又对满目恍然的内监呵斥道,“还愣着干嘛?快去传太医!”   经过一系列的兵荒马乱后光帝被太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这也只是暂时的,躺在床上的光帝双眼紧闭,面色灰败,若不是胸口有轻微的起伏,和死人几乎无异。   皇后带着众妃嫔跪在内堂,外间跪着周氏皇族以及朝廷要臣,他们均有了不好的预感,光帝如今只靠着老参汤吊着最后一口气,熬不熬得过今晚都难说,城外叛军已将汴京重重围住,如今的汴京城是出不得也入不得,若是在这个时候光帝驾崩,朝局只会更加动荡混乱。   “太子……”光帝突然开了口,随侍在床边的王守忠见光帝眼睛仍旧死死闭着,心知这是光帝强撑着一口气交代后事呢,他不敢耽搁,立马去将太子唤了过来。   太子周文显一撩衣摆在光帝的床边跪了下来,语气颇显急迫担忧,“父皇,父皇,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周文显从未像此刻一样希望光帝再活久一点,他自十八岁受封太子,如今已有三十多个年头,这三十多年他日日苦熬,天天盼着光帝早日归西,可真到光帝即将闭气的这一刻,他却恨不得把自己的寿命折一半送给光帝。   “太子,你定要保住我大庆江山,不要做亡国之君,”光帝用尽全力死死抓住周文显的手,“否则你无颜下去面见列祖列宗,寡人至死也不会瞑目!”话刚说完,光帝的手忽的一松,随即猛然垂下。   王守忠哆嗦着手指在光帝的鼻子下面探了探,随后三分惊慌七分哀痛的大声说道,“皇帝驾崩了。”   “咚!咚!咚!”   丧钟响起,呆楞着的周文显猛的被惊醒,他一下子扑到皇帝身上,使劲的摇晃着床上还有些温热的尸体。   “父皇,我不要当皇帝,你醒过来啊!”   周文显面目狰狞,声音哀嚎,闻者落泪见者心伤,周围宫侍皆纷纷抹泪,暗自感叹太子实乃忠孝之人,这么多年光帝没有白疼他。   可只有周文显自己知道,他哭的如此真心实意的原因是什么,他确实觊觎皇位,而且还觊觎了许多年,可现在叛军兵临城下,城内人心不安,朝廷众臣皆六神无主,此时此刻最需要一个人出来主持大局,而这个主持大局的人非皇帝莫属。   十万大军围城,周文显面对此种困境是束手无策,朝内无人可用,城内又无足够的兵卒抵挡叛军,他已经料到最终的败局,也就是说他注定要做亡国之君,以后史书上也会记载一笔,说他是大庆末代皇帝,大庆是毁在他手里边的,这个名声可不是他所要的,甚至是避之不及的。   当皇帝,是为了独掌至尊之位,享受玉食华服醇酒美人,若是既不能享受奢侈的生活又要被摊上亡国之君的名头,傻子才想坐宣和殿里的那个位置,一想到光帝留下的烂摊子,周文显欲哭无泪,对光帝的怨恨越发深了。   说来也不怪周文显对光帝恨之入骨,历朝历代的帝王大多只能活到四五十岁,甚至有的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就翘辫子的,与这些皇帝相比,光帝的寿命不可谓不长。   光帝早早的便立了太子,后来年纪越大精力也越发不济,那时太子已经成年且处理朝政要务从未出过大的纰漏,按理说光帝理应禅位给太子,但他却舍不得这至高无上的权位,太上皇虽然也是皇,但却是颐养天年的皇,天下至尊永远只有一个,光帝年老昏聩,越发不愿放权。   现在眼看着大庆快亡了,光帝两腿一蹬翘辫子了,不仅留下了一大堆烂摊子,临死之前还给周文显挖了个深不见底的大坑,让他击退叛军保住大庆,还说若是做不到就无颜面对十八辈祖宗,这明显是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也难怪周文显恨不得鞭尸了。   丧钟长鸣,响彻整个汴京,连驻扎在汴京东城门外三十里处的军营将士都能听到隐隐约约的钟声。   苏锦楼正在推演作战计划,尽管以十万对五千是必胜的定局,他却不会掉以轻心,焉知狮子搏兔尚用全力,若是因为轻敌被敌军从内部逐个击破,他苏锦楼万死也难以赎罪,更对不起底下衷心跟随的数万将士。   “这声音……听着似乎是丧钟的声音,”苏锦楼因为精神力受损,这些时日一直没有动用精神力,对于皇城内的情况并不了解。   魏昌延也仔细听着钟声,直到钟声渐止这才回道,“是丧钟,且是大丧,听那敲钟的次数应该是皇帝驾崩了。”   苏锦楼笑道,“皇帝老儿驾崩了?我这还没打过去呢,他怎么自个儿就归西了呢?”   “光帝早已过了耳顺之年,普通老人也多是这个年纪登上极乐世界,估计是近来诸事烦心,光帝操持国事累着了,这才宾天的吧。”   “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苏锦楼似是玩笑又似是讥讽,“我们的这位皇帝陛下可真够随心所欲的。”   魏昌延但笑不语,可不就是随心所欲嘛,一般人也做不出半途调离沈宁,用科举考试的方式筛选主将的荒唐事了,不过谁让人家是皇帝呢,天下之主总有些许任性的权利。   “将军,檄文还发吗?”   “当然要发,总不能因为光帝死了我们就不攻打汴京了吧,都说人死如灯灭,光帝这一撒手,黑锅也只能周文显那个倒霉太子来背了。”   于是,就在周文显登基的第三天,苏锦楼举起了清君侧的大旗。   “你说什么?清君侧?”新帝周文显瞠目结舌的看着底下的官员,“苏锦楼兴兵造反只是为了清君侧?”   向周文显禀报战事的兵部尚书萧锐回道,“是,那檄文上说陛下不顾国体妄自滋事,还企图杀害功臣,让将士心寒,造成社稷不安,江山不稳,归根结底是因为陛下受小人挑拨,此次兴兵是为帮助陛下铲除奸佞,还大庆一片安宁。”   “哼!”周文显气极反笑,“他苏锦楼兴师动众冒天下之大不韪犯上作乱,为的只是诛杀寡人身边的奸佞,这话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相信。”   萧锐迟疑道,“可……可这篇檄文是晋亭先生亲自撰写的,加上苏锦楼战神的威名,不仅百姓信了,就连那些个读书人也都信了。”   “晋亭?就是那个王家嫡出子王永风?”周文显想了半天才记起,似乎以前有谁和他说过,苏锦楼娶了王永风的女儿,“王永风乃是苏锦楼的岳父,以他俩的关系,这篇檄文本就不可信,反倒还连累了王永风自己的名声。”   “但,但是……”   见萧锐吞吞吐吐,周文显内心越发烦躁,“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何必遮遮掩掩的?”   “据说,原本晋亭先生劝说苏锦楼莫要犯上,但苏锦楼遭到汴京传令使的刺杀,皇家欺人太甚,逼的苏锦楼不得不反,晋亭先生也随之改变了想法,这才写了这篇檄文。”   周文显不说话了,他还真不确定自己的好父皇有没有在暗地里交代传令使借宣诏之名行刺杀之事,这样一想他越发悲愤了。   周文显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几十年终于黄袍加身,然而他这位临危受命的皇帝也是史上最悲催的皇帝。   因叛军打到了家门口,朝廷官员人人自危,压根没心思专心办公,光帝驾崩,底下众人急需一个活靶子挡在前头,这就致使周文显的登极大典显得仓促而敷衍。   周文显被迫登上皇位,一上来就接手光帝的烂摊子,还遇到了苏锦楼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滑头,当皇帝当成这样,不得不让人对他深表同情。   一般而言,若是要誓师兴兵首先得出一篇檄文,昭告天下兴师讨伐的原因,而苏锦楼却把这个流程反着来,先是带着大军取道丽江直接挥师汴京,到了城门口将整座汴京城团团围住后再出一篇檄文公告天下。   周文显恨不得吧啦着苏锦楼的肩膀化身咆哮君质问一句,“你他娘的都已经打过来了,还有必要发檄文吗?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苏锦楼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若是先发檄文不就是等于变相通知敌人要攻打他们吗?   他又不傻,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打仗最是讲究时机,干嘛非等对方做好准备,然后自己再领兵慢慢攻打?这不是白折腾吗?明明可以用更小的力气,更短的时间,更少的折损,一举拿下汴京,他为何要自讨苦吃遵守所谓的章程折腾自己?   苏锦楼本就不是遵守规则的人,趁着汴京那边的官员在等传令使的空档,他当机立断带人把汴京城给围了,这样一来汴京的诏令出不了京师,外界的消息也传不进去,不需费心攻打,只要围他个一年半载,汴京自然不攻自破。   苏锦楼出那篇檄文是为了扯大旗装门面用的,不曾想周文显为了阻止苏锦楼进攻竟想出了一个昏招,他把淮郡王以及定国公都处死了。   在他看来,定国公当初为了私仇阻拦了苏锦楼的青云路,当得奸佞二字,至于淮郡王,若不是淮郡王坚持封赏苏锦楼为武安王,也不会有传令使刺杀一事了,故而淮郡王亦是奸佞。   你苏锦楼不是说兴兵汴京只为锄奸吗?如今奸佞被除,你若是不主动退兵就是乱党,没了名正言顺的作乱理由看你如何糊弄天下百姓。   苏锦楼得知周文显这一行为后久久沉默,“魏先生,我们的这位新帝是不是有些……脑子不好使?”   魏昌延果断沉默,半响后来了一句,“或许是病急乱投医?”   魏昌延也委实搞不懂周文显的脑回路,清君侧这个理由本来就是假的,周文显如今杀了两个奸佞不就是做实了清君侧的真实性吗?这一做法除了让苏锦楼更加光明正大的造反外,对周文显没有半点好处。   在淮郡王与定国公身死的五天后,周文显见苏锦楼仍未退兵,立马派人在城楼上喊话质问。   “奸佞已除,将军为何不主动退去?”   “奸佞何止两人?新帝莫要糊弄本将!本将此次是奉天命专为铲除奸恶而来,奸恶不除,国将不国,百姓永远不得安宁。”   听到下臣回报的周文显傻眼了,什么叫奸佞不止两人?总不能让他把朝廷所有的大臣全都杀了吧。   周文显皱眉看着底下的臣子,这些身居高位的大臣无比惶恐,生怕被当成奸佞处死,看向周文显的目光不安中带着丝丝戒备,全无半点君臣契合融洽雍睦的姿态。   这一刻,大庆朝廷名存实亡。 第131章 宫变   苏锦楼的围城之举像钝刀子割肉般, 让大庆朝臣日日苦熬夜夜担心,仅过了一个月,上至新帝下至百官, 个个脸上都顶着硕大的黑眼圈。   兵临城下, 人人自危, 夜里还能听到叛军的吼声,这种情况心再宽的人也睡不着觉,久而久之, 整座汴京城里弥漫着一股消极颓废的氛围。   要说苏锦楼还真够损的,本来他带兵打到汴京,十万对五千是必胜的结局,只要他一声令下,恐怕不到半天整个汴京城就能被他攻陷, 可他就是不这样做, 非要干熬着大庆的官员,偏偏人家理由也给的足够正当。   “本将是来清君侧的, 若是打进了皇城让别人误会我犯上作乱,那我可没地方喊冤去,只要圣上下令将奸佞除去, 本将立马退兵, 并亲自向圣上请罪!”   瞧瞧这话说的,多么有艺术气息,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苏锦楼多么衷心为主呢,为了辅助皇帝铲除奸佞还大庆一片安宁, 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率兵围城,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多么公正无私可歌可泣啊。   周文显闻听苏锦楼的话后,差点没当场呕出一口血来,都打到家门口了,竟然还义正严辞说没有犯上作乱?周文显自问平生见过不少厚颜无耻之人,苏锦楼堪称第一。   就在周文显打算金蝉脱壳弃城私逃之时,汴京里的几个世家家主以及国公正在秘密商讨对策。   辅国公首先说道,“大军围城,新帝无应对之法,为了拖延时间便拿底下的臣子开刀,再任由新帝胡作非为下去,谁知下一个被屠的是谁?”   当初光帝封苏锦楼为执金吾,定国公私下里找了老友予以重利,大家拐着弯的对光帝说苏锦楼的坏话,让光帝生生的将发出去的诏令收了回来,其中出力最多的就是辅国公,周文显把罪魁祸首定国公斩了,下一个难保不会将屠刀挥向其他的国公。   辅国公还没活够,他贪念着人间的富贵荣华,生怕周文显哪一天热血上头把他当奸佞给斩了,故而他迫不及待的表明了对周文显的不满。   辅国公话音刚落,剩下的安国公和镇国公纷纷表示同意,四大国公府同气连枝,定国公已死,剩下的三大国公府自然要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保住国公府的地位与权力。   上官金鸿乃是上官家新任家主,在场几人中数他年纪最轻,“我们几家都有族人在朝廷任职,若是哪天圣上又想推一个替死鬼出来,也不知这把刀会落到哪家人的身上,与其等死,莫不如先发制人。”   都说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历朝历代朝廷倚重世家,是因为世家底蕴深厚,有许多族人在朝廷任职。   大庆疆土广阔,许多皇族管理不到的地方都需要世家出面帮忙管理,各地具体的管理者不少都出自世家,百姓移孝于忠的实际对象亦是这些世家,于是形成了有家族、无民族、无国家的政治格局。   一旦动了世家,牵连甚广,拔起萝卜带出泥,没了官员,整个朝廷中枢瘫痪无法运转,故而一般而言皇帝是不会擅动世家之人的。   可如今不一样啊,周文显明显被逼的狗急跳墙,只要能保命保住皇位,他才不会在乎是否会牵连呢,反正现在诏令出不了汴京,朝廷中枢形同虚设,若是杀一两个人能安抚住苏锦楼,周文显定会毫不犹豫举起屠刀。   一旁的南宫昇快速的瞥了上官金鸿一眼,“可那毕竟是圣上,是天下之主。”   “啧!”上官金鸿一脸嫌弃,也不知是在嫌弃南宫昇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在嫌弃周文显的无能,“天下之主?如今明眼人都晓得天下之主已经易主,这个时候不想着投诚,难不成真等苏锦楼打进来抄我们的家灭我们的族吗?”   上官金鸿年轻气盛,对比着其他三位稳如泰山的世家家主,他显得有些沉不住气,实际上大家能坐在这里商讨对策就已经表明了各自的态度,只不过碍于最后的一点脸面都没有明说而已,如今上官金鸿把目的挑明,大家自然纷纷表示赞同。   “苏锦楼手握重兵,若是惹毛了他,旦夕之间我们整个家族都有可能覆灭。”   左家家主左明堂嘴上说着覆灭二字,面上却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显然他知道苏锦楼轻易不会动用武力镇压世家,若真那样做了,天下读书人的吐沫星子就能将他淹死。   只不过虽不会以武力镇压,等以后苏锦楼登基之后出手打压世家子弟,他们这些人也是无可奈何,故而,最好在苏锦楼还未登上皇位之时卖他一个好,以便于以后双方还能友好相处。   思及此处左明堂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对面老神自在的王学宗,也不知这老不死的上辈子积了什么德,王家先是出了一个惊世大儒,现在看来貌似还要出一个当皇帝的孙女婿。   不过,思及王永风与王家如寒冬腊月般的关系,左明堂又有些幸灾乐祸,苏锦楼娶的是王永风的闺女,亲近的人自然也是王永风,只要王永风一天不与王家修复关系,苏锦楼就不会对王家另眼相看。   再一想王永风与王家闹掰的原因,左明堂不禁感慨,常言道娶妻当娶贤,妻贤夫少祸,古人诚不欺我也,王学宗若是再不约束他的好妻子,这王家迟早得遭殃。   王学宗此刻的心情是百感交集,他全然没想到他那个未曾谋面的孙女婿竟然会走到今天的位置,这几年他时常与嫡子通信,嫡子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强硬逐渐软化。   尤其是最近的这四五年间,嫡子时常在信中提及一个叫苏锦楼的孩子,说这孩子在文学造诣上资质驽钝但却十分刻苦,所布置的任务都能一丝不苟的完成,在武艺上反倒是天资出众,对于兵法亦是一点即通,还说若是以后苏锦楼上京让王家多照顾一二。   后来就是苏锦楼与王文珺的婚事,说实在话,这门婚事王学宗一开始并不满意,文珺是王家的嫡孙女,世家出身的女子天生比别人尊贵骄矜,怎可嫁给一个无名小卒,且那无名小卒家世不显,又是天资愚钝之辈,如何给文珺优渥舒心的生活?至于武艺上的天资,即使再怎么天赋异禀,在文人当政的大背景下也全无出头一日。   只是他心里虽是不满,在这桩婚事上却并未明言提出反对,他好不容易与嫡子关系渐缓,可不能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惹恼嫡子了,再说这么些年,文珺都是跟在亲爹亲娘身边,她的父母都同意了这桩婚事,他这个不熟悉的祖父又有何资格指手画脚呢?   不曾想,白荻入侵,青州叛乱,苏锦楼一跃成为大庆的战神,风头无两,备受推崇,就连汴京里的公子小姐都对他赞不绝口。   尽管苏锦楼立下不世之功,可在汴京朝臣的打压下,光帝连一官半职都没赏给苏锦楼,当时王学宗暗地里也曾替苏锦楼运作一二,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反对苏锦楼执掌京师的人太多了,几个世家亦非铁板一块,最终王学宗只能暗自替苏锦楼惋惜。   后来,苏锦楼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子竟把凉王给宰了,还把整座汴京城给围了,短短数月,时势变迁,快的让人措手不及,王学宗缓了好久仍感觉如置梦中。   “那么,大家都同意了?”上官金鸿看了看在座的每一人,扫视一圈后在王学宗的面上停顿了一下,“王世叔,以后还请您为我们上官家在新帝面前美言一二啊。”   这里的新帝指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身为世家家主,上官金鸿的作派太过外露,让在场的其他人都颇为不适。   他们仔细回忆了以前上官家的家主是如何做派,印象最深的就是对方常年挂在嘴边的微笑,再瞧瞧上官金鸿的行事作风,他们十分纳闷,那只老狐狸到底是如何教孩子的,怎么教出了这么一个滚刀肉的家伙?   上官金鸿目光灼灼的看着王学宗,他未必不晓得自己的这番做派可能会被别人瞧不起,可一朝天子一朝臣,眼看着大庆就要变天了,这个时候不抓紧时间与新帝的岳家打好关系,难不成要等新帝坐稳了皇位他再舔着脸贴上去?   别看王永风好像与王家不合,只要王学宗一天没死,王永风就永远摆脱不了王家,新帝也得认王家为岳家,再说,新帝是农户出身,家世卑微,未尝不需要一个显赫的岳家,而王家的地位显然当得起显赫二字。   上官金鸿并不在乎自己的颜面,他最是讨厌嘴上一套背地一套,就好像现在,谁不想和王学宗拉拉家常打好关系?只不过他们身居高位都放不下脸面说软话而已,相比于伪君子来说,上官金鸿更愿意当真小人,至于颜面?呵!在家族利益面前,颜面算个屁。   王学宗心里没底,他自己都难保在苏锦楼面前说得上话,更别提为别人说好话了,他避开了上官金鸿如看绝世大美女的眼神,只道,“上官家主说笑了。”   上官金鸿为了拉近彼此的关系,称王学宗为世叔,而王学宗却仍以“家主”二字称呼上官金鸿,对于其拉关系的奉承话也不接话茬,明显是表示拒绝了。   对此,上官金鸿并不介意,老话说的好,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到,任你王学宗再是铁石心肠,他上官金鸿死缠烂打都得把两家的关系给拉进喽。   “既然大家都无异议,”左明堂眼露精光,尽显世家之主的威仪,“未免夜长梦多,今夜就把事情办了吧。”   其余几人互相看了看,都未提出反对之声,对于左明堂的决定显然也是同意了的,虽然没有明说要办的事情是什么,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与其让头上的那把刀整日里悬着,不如把这把刀彻底毁去,省的大家终日里人心惶惶。   于是,就在周文显好不容易入睡之时,宫门突然被打开,周文显迷迷糊糊听到外面似有兵器碰撞的声音,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他翻身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贴身衣服,空荡荡的寝殿内不见一个人影。   守夜的内监,随侍的下人,就连贴身伺候的大太监都不见了踪影,周文显内心的恐慌瞬间放大。   他想喊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嗓子眼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遏制住了,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   寝殿外面,宫女内监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后宫的嫔妃见状,有的惶惶不安只在原地等待,有的干脆一根白绫系于横梁之上上吊自尽,有的则换上宫女的衣服带着钱财企图逃出皇宫,喊叫声,哭啼声,争执声,让整座皇宫陷入一片噪杂之中。   周文显猛然惊醒,他立马跑到床边,动作熟练的将放置在枕头下的一套内监衣服换到身上,又从床头拎出了一个包袱,里面除了银票还有传国玉玺,这些东西是他一早就准备好的,显然对于今天的情况他早有预料。   就在他转身打算逃跑之际,大门哐当一声被人打开,为首的是周氏皇族的人,按理说周文显还得喊他一声二叔,后面跟着几个国公,汴京里的其他勋贵也都到齐了,他们堵在了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神色慌张的周文显。   “圣上,您打算去哪啊?”   周文显腿一软手一松,包袱摔落在地,辅国公上前捡起包袱,打开后看见了里面的传国玉玺,“圣上,您穿成这样,又带着传国玉玺,是想弃城而逃吗?”   周文显抖着手指向面前的人,他万万没想到打入皇宫的不是叛军,而是大庆的朝廷要臣,“你们,你们大胆!”   周文显努力端起帝王的仪态,可他身上穿着内监服饰,色厉内荏的呵斥之中底气颇为不足,整个人显得很是滑稽。   为首的周氏族人一脸冷漠的盯着周文显,“圣上,为了我们整个周氏皇族,还请您写下禅位诏书,而后……宾天吧。”   于是,第二天,汴京城东门大开,周氏皇族以及朝廷要臣均身着素衣,头系白布长条,为首的老者手捧传国玉玺与大庆皇帝遗诏,在旭日初升之际缓缓下跪。   “周氏族人恭迎新帝入城。”   身后大臣均纷纷下跪,“臣等恭迎新帝入城。” 第132章 周御史   苏锦楼满以为至少要围个一年半载, 汴京城里的权贵阶层才会缴械投降,不曾想这还两个月不到呢,周氏皇族就带着其他勋贵开城投降了。   苏锦楼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些人是因为怜悯汴京城里的百姓, 为了让他们免遭战乱之苦, 这才放下身段投诚的。   这些人当惯了官老爷, 享受着荣华富贵与执掌底层人群生死大权的快感,他们舍不得放手,更不愿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为以往最看不起的平民百姓中的一员。   城内只有五千兵马, 以五千对十万,他们压根就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心,汴京被围诏令难发,他们无法对外求救,再者即便给他们求援的机会, 大庆藩王全都死了, 京师连求援的对象都找不到,只能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最终, 唯有乖乖投降这一条出路。   “他们身上都穿着素服,难道是新帝驾崩了?”苏锦楼指了指跪在城门口的人,与跟在身旁的诸多部下闲聊, “他们不会是诈降吧。”   魏昌延仔细的观察了一下, “应该不是诈降,汴京的官老爷们最是会审时度势, 在局面如此明了的情况下他们不会自寻死路的。”   苏锦楼眼神不善的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新帝才刚坐上皇位不久, 屁股底下的龙椅都还没捂热,这就驾崩了?而且连丧钟都没敲,恐怕不是寿终正寝吧。”   别看这些人现在乖的像只猫,一旦发生了利益冲突,发起狠来比之猛虎还要凶狠,没看他们胆大妄为的连皇帝都能逼死了嘛,以此大逆不道的行径而言,还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出的?   果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了利益,君权在这些人眼中亦是不值一提。   魏昌延提醒道,“将军,我们该进城了,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是啊,”苏锦楼长叹一声,“这只是开始,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博弈。”   都说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苏锦楼如今要面临的不仅是一个已经腐朽了一半的国家,还有汴京城里雄踞多年的世家。   光帝年老昏聩,一直都在粉饰太平,即便知道某些事情不对,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近年来大庆政务腐败,朝廷内外的官员不是随波逐流就是结党营私,他们久居庙堂之上,所想者无一不是功名利禄,所做者无一不是昧上瞒下包揽功劳,完全忘却了民情民意。   除了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最大的隐患就是以家族利益至上的世家,这些世家传承多年,几乎每代族人都在朝廷任职,不管是京师还是地方,都能见到世家子弟的踪影。   家族分封,移孝于衷,不管是经济上还是政权上世家已形成了家族的私有化,底下的百姓名义上是忠于皇族,实际上真正得利的是这些世家,他们借着皇帝的名,管理着江山百姓,是这个国家的实际统治集团。   而世家表面上虽然看着光鲜亮丽,讲究忠孝仁义,实则最是两面三刀,见利忘义,当家族利益与皇权对立之时,他们能毫不犹豫的罔顾君权舍弃忠君之道,最典型的就是周文显被逼禅位且连命都没能保住。   苏锦楼若想政令通行,不受钳制,他必须要在皇权与世家之间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先前因为光帝的软弱无能养大了世家的胃口,苏锦楼要想虎口夺食恐怕要大费一番周折。   若是可以选择,苏锦楼宁愿简单粗暴的将世家彻底打压下去,但形势却不允许。   世家存在这么些年,底蕴深厚,所教导出来的孩子在眼界以及知识面上是那些寒门子弟拍马而赶不及的,世家子弟往往在家族里就接受政务的指导,而那些寒门子弟唯有登科以后受封为官才逐渐接触政务,两者之间根本不能比较,用现代的话来说,世家子弟赢在了起跑线上。   另外,寒门子弟也不一定都能经得住权势与金钱的诱惑,古往今来,亦出现过不少出身农门的贪官污吏。   不论是寒门子亦或是世家子均有好有坏,苏锦楼不能一杆子打死一船人,故而,世家子弟与寒门士子两者兼用是为上上之策,他所能做的就是削弱世家的影响力,将皇权凌驾于世家权力之上。   皇权可以受世家牵制但却不能被世家钳制,牵制与钳制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却有本质区别,前者只能影响皇帝的政令,后者却是能强行限制皇帝的命令。   一个国家的掌权者若是一家独大,整个朝堂就变成了一言堂,那么这个国家迟早要出纰漏,所以各方牵制对于整个国家而言利大于弊,但这并不意味着,在世家与皇权的博弈中,皇权彻底被世家打压。   苏锦楼不愿当傀儡皇帝,更不愿步入光帝与周文显的后尘,光帝倚重文臣,将京师以及皇宫治安都交给了臣子,这些人中有不少都是世家出身的官员,世家联合,与周氏皇族之人里应外合,旦夕之间就把周文显这个皇帝给逼死了。   苏锦楼生怕哪一日自己也被世家在背后捅刀子,所以他与世家之间必定有一场战争,且这场战争不同于战场上真枪真刀的干架,这种无形的博弈才是最艰难的。   苏锦楼走到为首的老者身前,躬身亲自将老者扶起,“不知这位老者如何称呼?”   “草民周立仁拜见新帝。”   苏锦楼赶忙避开身去,“周老先生,本将乃是大庆的臣子,当不得新帝之称,亦不敢受您的拜礼。”   周立仁老泪纵横,“将军,新帝突发恶疾驾崩西去,曾留下禅位诏书将皇位禅让给将军,还请将军莫要推辞啊。”   辅国公在一旁帮腔,“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下黎民百姓还等着将军主持大局呢,还请将军即刻登基。”   此话一出,身后的朝臣皆纷纷出言相劝,“请将军即刻登基。”   苏锦楼矜持了一会儿,原本以他的性子,他宁愿直接打进京师,也不愿在城门口与这些人虚与委蛇,但魏先生说了,不能别人主动投诚,我们就要上赶着接受,要端着范儿,要让别人求着自己当皇帝,这样才能让那些心高气傲的权贵彻底弯下脊梁,有时候折辱亦是一种笼络的手段。   笼络不拢络苏锦楼不清楚,他只知道,看着这些人明明瞧不起他却偏偏还要哭着喊着求他当皇帝,这滋味,一个字,爽!   苏锦楼和周立仁你来我往推辞了好半天,在众臣的恳求声中终于勉为其难的同意登基一事。   众人连忙起身让出一条道来,苏锦楼领人昂首阔步向皇城走去,不料突然从左边窜出一个脸颊瘦削,身量中等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手举匕首面目狰狞拼死刺向苏锦楼,口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只是他一个文人哪能伤的了苏锦楼这个武将,还没等他靠近苏锦楼,便被胡珉等人拦住琐拿,但那人明显不服气,气急败坏的大声嚷嚷着,“你这个乱臣贼子,以下犯上,围困京师,将先皇迫害致死,又威逼圣上写下禅位诏书。”   男人又看了看周围的同僚,赤着双目骂道,“你们这些罔顾君恩的小人,是你们逼的圣上自尽而亡,竟有脸假意宣称圣上患有恶疾,实在是虚伪做作,卑鄙无耻。”   苏锦楼原以为大庆的官员都是软骨头,不曾想打脸来的如此猝不及防,还真有个不怕死的。   “你是何人?”   “呸!”男人冲着苏锦楼的方向唾了一声,“老夫乃是御史台的周汉生,苏锦楼,你这个屠夫,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老夫今天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哼!”苏锦楼嗤笑一声,这个时候他也懒得装样子了,“你不怕死?难道你就不怕我诛你九族吗?”   “九族?”周汉生傲然而立,风骨天成,“就算你诛我十族我都不惧!”   “十族不惧?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把你的恩师以及同门师兄另算作一族一同治罪。”   在场众人一听这话,脸色均是一变,十族?历朝历代只出过诛九族的事,从未听闻诛人十族的,苏锦楼的手段当真是狠辣,他们该不会是引狼入室了吧。   “苏锦楼,你吓唬不了我,老夫是为圣上尽忠而死,后世也会青史留名,而你……”周汉生吊着眼角瞥着苏锦楼,浑身上下散发着威武不屈的味道,“你除了杀降将,杀忠臣,还能有什么本事?”   “噢?看来这位御史台的忠臣对于本将当初斩杀呼邪律一事很有意见啊,”苏锦楼也不和周汉生辩解,杀降将确实会被人非议,但他做都做了,又何惧被他人指着鼻子谩骂?   “周汉生,本将问你,这大庆的江山亦是周氏皇族从前朝手中夺来的,对于前朝来说,周氏就是乱臣贼子,既然你所尽忠的皇帝本身就是乱臣贼子中的一个,你有何立场指责于我呢?”   “放肆!你竟敢抹黑圣上清名!”周汉生一脸正气,“前朝皇帝昏聩,听信奸佞,小人当道,政务废弛,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皇帝登上皇位是众望所归,岂是尔等贼人可污蔑的?”   苏锦楼一摊手,很是随意的笑道,“本将亦是众望所归。”   “你!强词夺理!”周汉生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闭口不言,梗着脖子准备英勇就义。   苏锦楼指着周汉生对周立仁问道,“周老先生,您刚才不是说新帝是突发恶疾而去的吗?怎么现如今听周御史的话,貌似这个中另有原因?”   周立仁面色苍白,眼神闪烁不定,大家都心知肚明刚才在城门口说的话是做样子的场面话,按理说出了周汉生这一变故,苏锦楼本该立马将此人当场格杀或是羁押下去,但他却留着周汉生当场对峙,让周汉生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除了做实他谋朝篡位外对他有什么好处?   如今又问及新帝死亡的真实原因,难不成他还想替新帝报仇不成?这不是典型的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思及此处,周立仁立马想到了一种可能,这苏锦楼该不会是想借机对汴京的勋贵下手吧。   “怎么?周老先生,本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至于您沉思如此之久?”   周立仁迫使自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周汉生之言不可信,将军还是莫要理睬,如今还是登基一事最是要紧,至于这个胆敢行刺将军的谋逆之臣,将军只管将他处死便罢了。”   周立仁企图用登基一事诱惑苏锦楼暂且莫要追究新帝死亡的真实原因,可这法子显然是不管用的,苏锦楼称帝已成定局,登基对于他来说只是个形式而已,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并无任何差别。   “周老先生此言差矣,本将原本就是为清君侧而来,因圣上遗诏禅让皇位于我,我这才不得不做皇帝,圣上于我有恩,我岂能明知圣上死的冤屈还置之不理?”   在苏锦楼灼灼目光的逼视下,周立仁的心慢慢的沉入谷底,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他却如坠冰窖,从里到外冷了个彻底。   原本他以为将新帝逼死向苏锦楼投诚就能得以保全周氏族人的荣华,可不曾想,苏锦楼只承认禅位诏书,却不肯对新帝之死装糊涂,摆明了是打算借刀杀人了,如今看来,别说是周氏的地位权势,就连族人的性命能否保得住都难以确定了。   苏锦楼笑眯眯的扫视着在场众人,似乎在考虑拿谁开刀,众人心中一凛,皆后悔自己引狼入室,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城门已开,大军进城,请佛容易送佛难,如今的苦果只能他们自个儿吞咽下去。   苏锦楼的目光最终落到了惊疑不定的周汉生身上,对方似乎在诧异苏锦楼不仅没有对新帝之死粉饰太平,还有打算一查到底的趋势。   苏锦楼当然会一查到底,他正愁该如何整治汴京里的权贵呢,周汉生就递了一个现成的把柄过来,为新帝平冤,没有比这个更正大光明的理由了,世家他暂时动不了,但像辅国公之流的贵族老爷他总能动一动吧。   至于周汉生,苏锦楼并不打算诛杀他,倘若他真的诛了周汉生的十族,除了成全对方青史留名的不屈盛名,以及为自己招来天下读书人的唾骂外,全无半点好处。   魏先生曾说过,治罪于人,并不只有诛杀,还有让人生不如死,众叛亲离的其他手段,苏锦楼深以为然。   这是他与大庆旧臣的第一次博弈,只能胜不能败! 第133章 称帝   大庆朝若是老皇帝宾天, 新皇帝需等一个月后才能继位,之所以要等一个月不仅是为了对老皇帝表示尊敬,也是给礼部充裕的时间, 让他们着手操办新皇的服饰以及登基大典所需要的物件。   当初光帝咽气后, 迫于形势危急, 周文显被赶鸭子上架,不到三天就草草登基,时间紧且礼部人员无心操办, 可想而知,周文显的登基大典是多么敷衍了事了。   可如今苏锦楼不同,这天下已尽在苏锦楼手中,汴京的旧臣又想卖苏锦楼一个好,哪敢在这当口用草班子糊弄他, 故而苏锦楼率领一部分大军进城后并没有立马登位。   且, 苏锦楼仍以将军自称,“本将一日不为圣上平冤, 一日不当这个皇帝。”   苏锦楼生怕事情迟则生变,对于汴京的这些权贵,他从不敢掉以轻心, 能在京师混的长久且还混的不错的, 个个都是人精,若是给了这些人周旋的机会, 说不定就被他们脱逃了。   苏锦楼以清君侧的名义列出了四十多个奸臣名单,其中辅国公之流的更被冠上谋乱的罪名, 三大国公府一夜之间被抄家覆灭,除了国公及其嫡系子女被处死外,其余人等均判流放。   与之类似下场的还有不少勋贵人家,这些人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借以权势收受贿赂包揽讼事,视王法于无物,如今被苏锦楼一锅端了,汴京城里不少百姓均在私底下拍手称快。   除此之外,奸臣名单中有一小部分是忠于旧朝的文臣,这些文臣均没有出面迎接苏锦楼进城,此等行径明显昭示他们不愿意臣服,对这些不愿和自己合作的文臣,苏锦楼将他们全部发配不用。   文臣中只有几人是打心底里不肯跟着苏锦楼在朝为官的,他们虽手无寸铁,亦无缚鸡之力,但却是铮铮铁骨,死忠于大庆朝廷。   他们把忠孝看的太重,将这二字作为准则,一生不能违抗,苏锦楼的行为在他们眼中就是篡逆不道,他们宁愿辞官回家种地也不愿当苏锦楼的臣子。   除了那些真心不想为官的文臣外,还有的就是故意拿乔,这些人放不下脸面又贪恋地位权势,既不想在苏锦楼这个武夫面前低头又不想失去高官厚禄,呆在家里一心等着苏锦楼主动上门来一出礼贤下士的戏码,不曾想苏锦楼最是厌烦作戏,直接将他们解雇了。   对于真正衷心为主的,苏锦楼敬他们是条汉子,允许请辞亦是成全了这些人的忠义之心,对于放不下身段故意拿乔的,苏锦楼理都不理,直接将人扫地出门,他没兴趣演什么三顾茅庐的大戏,再说人家刘备三顾茅庐为的是卧龙,这些假意矜持的官员哪一个能比得上诸葛之才?   苏锦楼这份名单出炉后引起京师一片哗然,以往高高在上俯瞰底层百姓的高官们人人自危,东市口地面上的鲜血清洗了一遍又一遍,斑驳的血迹以及来往于大街长道中的士兵威慑了汴京的所有人,让生有别样心思的旧朝众人再不敢有丝毫异动。   不论是世家亦或是平民,这一刻,他们都清楚的看到这个即将执掌天下的男人心性冷漠,手段狠辣,行事作风雷厉风行,远不是光帝所能比的。   “爹,辅国公家的小公子曾携重礼来访,儿推拒了。”   上官金鸿正与老爹上官隼下棋,棋盘上黑子与白子呈胶着状态,黑子攻势凌厉,白子注重防守,然而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白子早已悄无声息的占据天元四野,即便黑子再怎么挣扎,最终迟早都会落败。   “你不见他是明智之举,”上官隼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利落的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我们的这位苏将军可不是个眼里能容得下沙子的,辅国公既然已被打上乱臣贼子的名头,国公府上下都难逃罪责,那位小公子虽是庶子保住了性命,然而一旦与他沾惹上,恐怕会连累我们整个家族。”   苏锦楼正想抓世家的小辫子呢,接见罪臣之子,这不是现成的把柄嘛,眼瞧着苏锦楼目前似乎对世家甚是宽待,可看他毫不犹豫对勋贵下手的狠劲,估计迟早要着手对付世家,若是真以为苏锦楼是个软弱可欺的柿子,估计最终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上官隼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儿子,这孩子看似冲动直率,实则粗中有细城府颇深,永远知道怎样的选择最是有利于家族利益,故而当初在决定家主人选时他毫无迟疑的略过了长子而选择了这个二儿子,只因为这孩子是最适合上官家的家主人选。   上官金鸿盯着棋盘,眉头紧锁,手中的棋子久久未落,明显是发现棋盘上局势不对。   上官隼眼睛里掠过一丝笑意,语带调侃的问道,“怎么?如此举棋不定,可不是你的作风。”   上官金鸿见自己败局已定,索性直接弃子认输,“这么些年儿从未赢过一局,父亲让我甚是沮丧。”   “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需介怀。”   “可儿从未赢过一次,只见败不见胜,难道不该沮丧吗?”   “我可没看出来你有半点沮丧之意,”上官隼见上官金鸿直接弃子认输,便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之中,又将棋盘上的白子慢慢分拣出来,“辅国公家的小公子被你推拒后又去拜访谁了?”   “父亲料事如神,”上官金鸿有些兴奋的回道,“他去拜访王家了。”   “在国公府几十年,养尊处优惯了,哪能舍得万般荣华?不过在这风尖浪口上谁也不会理睬他,想必他定是又吃了一记闭门羹吧。”   上官金鸿露出得意的笑容,“这回父亲可猜错了。”   “噢?王学宗可不是个糊涂的,”说完这话上官隼似乎想到了什么,“是了,我把王家的主母算漏了。”   上官金鸿有些幸灾乐祸,在亲爹面前他的情绪一向都比较外露,“王学宗再怎么精明,有个不省心的女人在家里拖后腿,这王家迟早要完。”   当初定国公的儿子被苏锦楼弄了个半残,定国公联合辅国公对光帝进谗言阻碍苏锦楼高升,这件事并不私密,一旦被传到苏锦楼的耳中,难保不会被苏锦楼记恨。   辅国公被斩,这笔帐只能算在辅国公的家人身上,如今的汴京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谁都不愿自找麻烦与辅国公府再有牵扯,可偏偏那个王张氏自作主张接见了国公府的人,还是大张旗鼓的接见,也不知王学宗知道这事后该是怎样的暴跳如雷。   正如上官金鸿所想,王学宗得知了张氏的行径后气的恨不得把张氏给活劈了,他疾步冲进房内,顾不得满屋子的晚辈与下人,对着迎过来的张氏猛扇了一巴掌。   “蠢妇!我王家是短了你吃的还是短了你喝的?为了那一箱子金银钱财,上赶着犯新帝的忌讳,辅国公府就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煞星,偏就你能耐把人引进府内,若是知道遮掩一二我还能高看你一眼,可你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进来了。”   王学宗气急反笑,仔仔细细的将张氏从上往下扫视了一遍,直把张氏看的心里发毛。   “我以前怎么就没瞧出你是个胆大的呢?胆大到连我这个一家之主都不放在眼里,先斩后奏将人引进府里,还打算将这事一瞒到底,你以为你拿了国公府的银钱又将空箱子还了回去,外人就以为我王家没有收受贿赂吗?真是愚不可及!”   王学宗毫不留情指责张氏,让张氏在一众小辈以及下人面前落了好大一个脸面,张氏羞愤之下恨不得找个地方藏起来,她见王学宗连最基本的情面也不顾了,知道对方是气的狠了,心有怨气却到底对王学宗存有畏惧之心,只能按耐住满腹心酸与委屈。   “可新帝是我们王家的孙婿,我是他的祖母……”   “祖母?”张氏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学宗打断了话茬,“你算哪门子的祖母?新帝的正经祖母还在祖堂里供着呢。”   张氏一听这话立马脸色煞白,这话相当于变相的否定她王家主母的身份,“老爷,你这话是何意?”   “何意?你连人话都听不明白吗?”王学宗已经受够了帮张氏收拾烂摊子的日子,若不是张氏为他生养了儿女,他恨不得将人赶进家庙,“你只说王家是新帝的岳家,可曾想过新帝愿不愿意接纳王家?”   按理说,苏锦楼娶的是王家的姑娘,于情于理都应该主动来王家拜访,可半个月过去了,苏锦楼仍没有主动登门的意向,即使刚开始因着为旧朝末帝平冤,惩治奸臣而腾不开手,现下那些奸臣处死的处死,发配的发配,苏锦楼就算是装装样子也该来王家看一看,可事实证明苏锦楼还真没把王家当成岳家,连面子情都不顾。   以王学宗之见,王家是老牌世家,雄踞汴京多年,苏锦楼出身低微,好不容易有一个显赫的岳家,怎么的也该与王家打好关系,结果人家苏锦楼像似忘了有一个岳家一样,对王家的态度与对其他世家的态度几乎无异,真真叫一个一视同仁。   经王学宗一提醒,张氏也察觉到了苏锦楼对王家并未另眼相待,略有慌张的说道,“我接见辅国公府里的人不过是件微末之事,即便新帝不认岳家,以新帝对臣子的慈善态度哪会计较这档子鸡毛蒜皮的小事?”   “辅国公是以谋反罪斩首示众的,你接见谋乱罪臣的家人,这叫鸡毛蒜皮的小事?”   王学宗气的眉毛倒竖,虽然以前他也知道张氏愚钝,但他可真没料到张氏竟会蠢到这种地步,难道她不懂什么叫株连?但凡和谋逆罪臣扯上一点干系,王氏家族的子弟就别想在官场上混了。   张氏竟还敢说新帝慈善?她一没见过新帝本人,二没与新帝熟识,她哪来的底气评价新帝?又是从何处看出新帝乃是慈善之人?   王学宗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张氏理直气壮的回道,“老爷也说了,辅国公是以谋逆罪论处,按律诛九族都是轻的,可新帝只是斩杀了辅国公及其嫡系,对于其他人却是轻拿轻放,不仅如此,对于旧朝皇室亦是多有善待,当得仁慈二字。”   轻拿轻放?流放千里叫轻拿轻放?张氏到底懂不懂流放的含义?让以往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戴上铁链枷锁徒步走过千里之路,还要忍受官差衙役的驱赶打骂,身体上的劳累加上精神上的折辱,这些人恐怕还没到冼城就没了性命。   即使到了冼城,身为罪臣的家人,不仅要开荒种地,修桥筑路,还要忍饥挨饿,为当地官员、富族当牛做马沦为家奴,甚至为了生活稍有姿色的少爷小姐会沦为别人的玩物,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日子生不如死,还不如一刀斩了他们痛快。   王学宗见张氏竟然当真是打心底里认为苏锦楼是个仁慈之君,心中顿时一个激灵,好端端的竟生出些许寒意。   苏锦楼最先是以战神二字闻名于世,既然被称作战神必然会手屠千万人命,且他当初斩杀降将一事闹得朝堂沸沸扬扬,更是被冠以屠夫之名。   他带兵围困京师,几乎一连逼死了旧朝的两个皇帝,刚进汴京的第一天就拿大庆的勋贵开刀,这样的人怎能被称作仁慈?   能驾驭得了十万精兵,擒了长青王与康王,又血洗凉王府的人怎么看都与仁慈搭不上边。   至于善待旧朝皇族,苏锦楼确实没有杀死他们,也没将他们贬为平民,可周氏皇族若想活命就得日日夜夜生活在道观里,他们名义上是为末帝守卫皇陵,实际上就是被圈禁在灵犀山上再不能得一点自由,一旦有离开的意向,守卫在皇陵附近的护陵军便会立即将他们处死。   这才过了多久?仅仅因为苏锦楼没有大肆屠杀便忘却了他当初的赫赫凶名?在汴京城里又有多少与张氏有着类似想法的人?   张氏不知道王学宗内心的真实想法,她自以为自己说得在理,“还有周汉生,老爷不是说周汉生只是被夺了官吗?且连族人也没被杀,那周汉生当初可是冲着新帝的命去的,新帝竟然也能容忍,与这等子行刺新帝的事情相比,我接见国公府的人确是微不足道了。”   王学宗心生无奈之感,他已经放弃和张氏交流了,若是苏锦楼当真砍了周汉生,说不定还能让周汉生青史留名成为不畏强权衷心为主的典范,可苏锦楼却是罢免了周汉生的官,令周家十族后人永世不得录用为官,这一招简直就是彻底断了周汉生族人的前程。   周汉生的族人因为被周汉生连累永生永世只能当平民百姓,连后人做官的资格都没了,他们奈何不了苏锦楼,这笔帐肯定是算在周汉生的头上,可想而知周汉生的结局定然是众叛亲离人人喊打。   而且,苏锦楼是以“首告”之由赦免周汉生的死罪,据说苏锦楼之所以能为末帝平冤全赖周汉生首告有功,也就是说苏锦楼把屠戮汴京勋贵的根由安在了周汉生的头上。   苏锦楼敬佩周汉生威武不屈的气节,最终让其回归田园以全忠义之心,还说周家族人定是和周汉生一样,不愿折辱为官,既然如此,那就全都罢免不用,后人亦不能丢了这一可贵的品质,故而十族后人也甭想做官了,这一招杀鸡儆猴,效果立竿见影,再也没有其他文官动不动打着衷心为主的名号与苏锦楼做对了。   王学宗对苏锦楼是欣赏中夹杂着戒备,本来还想找个机会主动与苏锦楼拉拉关系,可现在张氏犯了忌讳,只能等嫡子回京后再借机将这事圆过去了。   其实苏锦楼的想法并没有外人臆想的那么复杂,他只是讨厌株连而已,俗话说的好,文人造反三年不成,周汉生以及其余被打发出去的臣子均是文臣,他们手底下无一兵一卒,最多只在嘴上声讨几句,实际上对苏锦楼造不成半点伤害,既然如此他就没必要将人全部杀了,只要他牢牢掌控军权,且为平民百姓造福,这天下就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苏锦楼处置了一批权贵和文臣,又忙着整顿政务,不知不觉就到了登基大典的这一天。   这一天是钦天监测算的吉日,风和日暖,天朗气清,阳光化作万道霞光照耀在黄色的琉璃瓦上,熠熠生辉,随着一声高亢的鸣叫,一只雄鹰展开强健有力的翅膀,在皇宫上空飞掠而过。   “咚!咚!咚!”   钟声洪亮,一连敲了九声,九声过后稍有停顿,钟声再次响起,又是九声,就这样整整八十一声钟响传遍了整个汴京城的角落,亦是昭示,新皇登基,天下易主。   苏锦楼身着金黄色的衮服,龙袍上绣着九条五爪金龙,衬得他越发尊贵而威严,他目不斜视,步伐均匀,沉着镇定的穿过百官登上宣和殿里那个至高无上的尊位。   宣和殿内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进入,三品以下的官员只能站在宣和殿外的广场上,除了这些文臣武官,后方还站立着披坚执锐的虎狼之师,这些兵是苏锦楼的亲信,只听命于他一人之令。   在礼官的唱和声中,群臣拜服,三跪九叩,山呼万岁,苏锦楼面上古井无波,端坐在皇位之上稳如泰山,威仪天成,居高临下,俯视着底下的群臣。   这一刻,那个市井出身的农家小子,终于君临天下。 第134章 百态   历朝历代但凡新帝登基必会大赦天下, 以此拉拢人心昭示自己乃是仁和之君。   当然,这里的大赦天下并不是指把所有的罪犯都无罪释放,仅是将犯了鸡毛蒜皮的小错者释放回家, 让其与家人团聚。   而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者均不赦, 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十恶不赦。   如三大国公以及部分被抄家流放的官员均是以谋逆之罪论处, 他们就不在大赦范围之内,另外,苏锦楼添加了一点, 凡以贪渎罪下狱的罪臣亦不在大赦范围之内。   大赦天下后,苏锦楼尊苏顺安为太上皇,尊刘氏为太后,追封祖父及高祖为帝,又将苏氏家谱请入太庙供奉起来, 然后就是加恩宗族。   苏锦楼并未像以前的开国皇帝一样把宗族牵到汴京, 而是将河西村以及临近的上溪村云中村并在一起定为祖祭之地,赏赐族人黄金千两良田百亩, 且给了苏氏族长一个安乐公的称号,发俸禄,却不能世袭。   又在村里建了一座私塾以及藏书馆, 聘请名师坐堂, 藏书馆内放有宫中部分藏书的手抄本,凡苏氏后人均可在私塾里免费读书。   除此之外, 原河西村村民终身免除赋税,后人亦可在私塾中进学, 上溪村与云中村的村民免除十年赋税,缴纳一定银钱后亦可进私塾读书。   苏锦楼的这番做法对于宗族来说显得颇为苛刻,古语有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听着难听但却是不争的事实。   按理说,苏锦楼都当皇帝了,怎么的也该把族人接到汴京感受一番贵族老爷的滋味,可苏锦楼一来无传统的宗族意识,二来以周氏皇族的下场引以为戒,三来他考虑到族人都是平头百姓,若是加恩太过对于他们来说是祸不是福。   在古代,田地是根本,苏锦楼给了银钱和田地保障族人过上富足宽裕的生活,又封族长为安乐公,虽无实权,但有了这个封号足以震慑宵小,连普通的地方官亦不敢轻易得罪族人。   开设学堂是为了给族人一个努力奋进的机会,想要高官厚禄就得自己努力争取,他们生活无忧,又有名师辅导,再者有苏锦楼当靠山,他们无需担心在科举或是为官的路上被上官穿小鞋,比之他人而言,人生之路平坦的太多了,若是在此前提下他们仍然烂泥扶不上墙,苏锦楼宁愿族人没落下去。   苏锦楼不知道的是,苏氏族人比他想象的还要知趣守礼,族长苏祈兆以安乐公的身份召开家族会议,重新制定了族规,其中第一条就是但凡发现有打着皇族旗号包揽讼事收受贿赂者一律逐出宗族,并且将人琐拿送进官府。   苏祈兆目光威严的扫视在场众人,“我知道你们中有人对圣上颇有微词,但你们也不想想,若是没有圣上隆恩你们今日哪有闲情逸致聊天听曲吃酒喝茶,圣上仁厚,你们也要知道感恩,莫要人心不足,自今日起,若是被我知道有人打着圣上的名号为非作歹的,亦或是在背后非议圣上的,老夫定然不会饶他!想要荣华富贵,就回家督促儿子孙子,让他们好好的跟着先生学习,难道你们就不想成为状元的爹,朝廷大官的娘?”   此话一出,个别生出小心思的族人羞愧不已,同时警醒自己千万别犯错误,如今的日子舒适无忧,他们可不想失去现在优渥的生活还要遭受牢狱之灾。   今天过后,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苏氏族里的小辈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每天被爹娘盯着看书稍有不慎就是一顿胖揍,以往最是疼爱自己的祖父祖母也像变了一个人,不仅没有为他们做主还帮着爹娘一起督促他们读书,这日子,没法过了!   苏祈兆召开家族会议一事并不私密,不到一天的时间,河西村的其他村民均得知了新的族规内容,一时间,有不少孩子也被家长来了一顿竹笋炒肉,更有甚者,有那些个调皮无赖的孩子被亲爹亲娘亲爷亲奶来了一场群殴,惨叫声传遍了半个村子。   孩子们不懂爹娘祖父祖母性情大变的原因,他们只知道再不能爬树掏鸟窝,上山逮兔子,连下河摸鱼都成了奢望,有压迫就有反抗,河西村的孩子们自发组成了一支反抗大军,誓要与封建家长斗争到底,一天后,轰轰烈烈的童子军被家长组成的联盟强势镇压,当晚,哀号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几家欢喜几家愁,苏氏族人督促小辈努力上进,上溪村的严知敬在儿子儿媳的请求下终于答应分家,在农家,一般而言都是父母在不分家,而今严知敬还活的好好的,却被晚辈逼上门来。   当初严知敬偏心闺女,与苏家彻底断了姻亲,亦失去了苏环这个亲外孙,随着苏锦楼盛名渐显严家的儿媳越发埋怨严知敬这个公公,直到苏锦楼登基称帝,一跃成为天下之主,严家的矛盾彻底爆发。   “爹,为了孩子们恳请您允许我们分家,圣上加恩宗族,不仅免除我们上溪村十年赋税还允许孩子们去河西村的私塾读书,我们不想因为陈年旧事影响孩子的前程,如今我们已不奢望和圣上攀亲,只求能够被圣上平常相待,不被记恨。”   严知敬的坚持在这一番话后立马塌陷,他闭了闭眼,一个“好”字就这么说出了口,原本他是圣上的岳父,是皇亲国戚,还有一个皇子外孙,严家也能平步青云一跃成为权贵阶族,如今……悔吗?   严知敬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如释重负的儿子儿媳,他想,若是可以重来,他必定以世上最严苛的规矩管教闺女,可人生不能重来,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悔之……晚矣。   与严知敬一般,同样感到后悔的还有云中村的张苏氏,当初因为元宵节苏家孩子被人贩子抢走,张苏氏认为苏锦楼与自家闺女八字不合,两家约定相看的事自然不了了之,可她做梦都没料到苏锦楼竟成皇帝了。   “闺女啊,”张苏氏哭天抹地嚎,“是为娘的耽误了你啊,你若是当初嫁给了苏锦楼,现在你就是皇后啊。”   相较于张苏氏的激动不能自已,张明萱却是淡然一笑,“娘,你这是在做啥子?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我家男人疼我,儿子闺女可爱又懂事,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舒坦,何必去宵想不该属于我的东西?”   “闺女,你当真不怪我?”张苏氏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见闺女当真是不介意这事,立马恢复正常,“嗨!早知道你不介意我就不干嚎了。”   要说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但闺女到底是嫁给了别人,事情已成定局,日子还是要往前看,不能因为以前的事把自己给困住了,只要闺女不因为这事与自己离心她也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其他,多思无益。   相较于这对心宽的母女,棠柳镇的楚罗氏与闺女楚瑶正发生激烈的争吵。   “当初是你死活要退了苏家这门亲,为此不惜自污名声,如今的女婿也是你自个儿选的,这几年你膝下只得一个闺女,女婿既无怨言又未纳人进门,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似着了魔一般胡闹,你这是在逼着女婿将你休了吗?”   楚瑶既后悔又不甘,“这能一样吗?夫君对我再好,我也成不了皇后!”   楚罗氏不想再费心相劝了,对于眼前这个左了性子的闺女她是真的没辙了。   “你要是真不想和女婿过下去了,我就和你爹商量让你和女婿和离,省的女婿那么好的一个人被你耽搁了,我也想明白了,是我没教好自己的闺女,这份苦果不能让别人替我承担,你若是和离就安安分分的在家里呆着,我养着你,至于去找圣上,你想都别想,若是再被我发现你胡闹,我就打断你的腿,省的让你召来灭门之祸。”   除了严明珠、张明萱以及楚瑶这三个女人与苏锦楼有关外,红秀坊的翠翠和莹莹作为苏三曾经的相好,因着苏锦楼登基称帝,她俩的身价立马飙升了十倍,地位比红秀坊的招牌锦瑟姑娘还要高上一筹。   翠翠和莹莹本想借着苏锦楼的这股东风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可令她们倍感意外的是竟没一人敢进她们的房了,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苏锦楼。   她俩是皇帝享用过的女人,外人谁还敢碰?嫌命长了吗?就在她俩心生绝望之际一个大官竟然给她俩赎了身,还将她们安置在一个华丽的院子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们。   翠翠和莹莹本以为这个大官会纳她俩为妾,结果一个多月过去了,大官一次都没来院子里,似把她们遗忘了一样。   直到有一天,大官终于踏进了院子,“你们俩收拾收拾,本官带你们进京。”   二女相视一眼,均有了不好的预感,“官人,进京做什么?”   那官员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是带你们去见圣上,让你们享福去的。”   二女一听,如遭晴天霹雳,她们最不想去的就是汴京,最不想见的人就是苏锦楼,要知道,以前她俩可没少哄骗苏锦楼往外掏银子,还背着他找了不少相好,这事要是被苏锦楼知道,她俩焉有命在?   然而面对大官的笑脸,翠翠和莹莹均不敢反抗,若是现在实话实说,不会惹得这个官人恼羞成怒把她俩当场打杀了吧!   就这样,二女在忐忑不安中跟着这个不知姓名的大官一起向京城赶去。   远在凉州城的苏顺安与刘氏原本一直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度日如年,突然有一天两个身着玉带紫衣骑着高头大马的大官,带领浩浩荡荡的随从来到了他们面前,一到地就下了马扑通一声跪在他们面前。   “禀太上皇,太后,臣等奉圣上之令前来迎接二位进宫,请太上皇与太后移驾撵车。”   苏顺安与刘氏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他们也不知怎么走上的撵车,然后车行了几日又换了船,船上晃晃荡荡,将老俩口弄得晕头转向,本来就胡成浆糊的脑子更加糊涂了。   后来又被迎进了高门大院里,一群陌生的男男女女将他们团团围住说要帮他们洗漱,不待苏顺安与刘氏婉拒,人家就行动迅速的帮二人宽衣擦背,没过一会儿洗漱完毕又伺候他们穿上绫罗绸缎,戴上珠宝玉饰,改头换面后这才引着他们去见苏锦楼。   “爹,娘,”苏锦楼欣喜不已的迎了上来,又朝他们身后看了看,“岳父岳母呢?文珺和酯儿呢?”   “回禀陛下,”负责接人的姬无邕行了一礼回道,“晋亭先生不适应船上生活,故而选择走陆路来汴京,皇后娘娘与大皇子殿下亦一同走的陆路,且由邱大人负责照料。”   苏锦楼点头以示知晓,真没想到难缠的泰山大人竟会晕船,下次如果再被泰山大人□□,他就把人骗到船上,来个水上一日游。   “三,三郎,”苏顺安眼睛瞪的铜铃般大,结结巴巴的问道,“你真的当皇帝啦!我不是在做梦吧?”   苏锦楼张开双手,又原地转了一圈,“爹,你瞧瞧,儿穿这一身好看不?别人都说我穿这个好看。”   苏顺安头也不晕了,他立马回神,语带嫌弃之意,“三郎啊,你本来就够黑的,穿这一身人更黑了,哪里就好看了?”   不过,三郎真的成皇帝了,这太不可思议了!老苏家估计不仅是祖坟冒青烟了,连祖宗十八辈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   此时的苏锦楼心情明媚的与亲爹分辨身上的衣服是否漂亮,他不知道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棠柳镇正有一口硕大的黑锅朝他飞来,也不知当他的亲亲娘子遇到苏三曾经的相好,该是怎样的一处修罗场。 第135章 好男人   新朝国号为晋, 年号定为景元,苏锦楼登基过后除了收拾前朝留下的烂摊子外,最关注的事就是封后大典。   其实礼部依着旧例并不会出什么纰漏, 可苏锦楼一心想要补偿王文珺, 对册封进程就盯的紧了些。   当初王文珺一意孤行下嫁给他, 堂堂世家嫡女嫁给了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小子,不知遭受了外界多少流言蜚语,临平上层人士无不在背地里嘲讽奚落王文珺, 后来苏锦楼被凉王征调去边关抵御外敌,不少人都以为苏锦楼回不来了,王文珺年纪轻轻就要守寡,许多人对她抱以万分同情。   王文珺自嫁给苏锦楼,除了面对外界的非议, 还要担惊受怕忍受夫妻长期分离的痛苦, 苏锦楼自觉亏欠王文珺多矣,就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补偿一二。   他亲自布置了皇后的起居住所, 又一日三遍的询问封后流程,在皇后册文上加了不少溢美之词。   这一日,苏顺安来找苏锦楼, “三……皇帝, 我有事想和你说。”   苏锦楼放下手中奏本,起身相迎, “爹,您有啥事?私底下叫我三郎就行, 陡然听您叫我皇帝,我怪不习惯的。”   “我也不习惯,可别人说这是规矩。”   “别人?哪个别人?”   “就是那个教礼仪的,长得一板一眼的,看着忒吓人了。”   苏锦楼想了好一会儿,“爹是说林教仪?”想到林教仪负责宫中礼仪教导,估计也是职责所在,“林教仪吓人?难不成他呵斥你们了?”   “这倒没有,就是……”苏顺安瞥了瞥四周,小声对苏锦楼说道,“那个林教仪,嘴皮子太厉害了,要是被他发现我喊你三郎,他能在我耳边念叨一整天,比你娘还啰嗦,不仅是我,连你娘都怕这一招,你说,林教仪成天说说说,说个不停,他就不口渴不嫌累得慌吗?”   苏锦楼知道苏老爹没被欺负心里也就安稳了,又一想到林教仪嘴皮子磨人的功夫,苏锦楼心里也怵的慌,对苏老爹的话深以为然。   “爹!”苏锦楼也压低了嗓门,两人像接头特务似的偷偷摸摸,“我们私底下叫,别让林教仪知道就行。”   苏顺安一想,也对啊,林教仪现在又不在这里,他心虚个啥?   又想起了正事,“三郎,我和你娘都习惯自己做事,你能不能把我们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撤了?最近我发现好几个女娃娃眼睛出毛病了,我寻思着是不是天天替我们守夜累着了?其实我夜里压根不用她们守着,你就把她们撤走呗。”   苏锦楼奇道,“宫女眼睛怎么会出毛病?若是身体有疾,禀了宫中嬷嬷自会让她们休息,怎会让她们带疾服侍人?”   “三郎你别不信啊……”苏顺安急了,“女娃娃眼睛要是没出毛病,她能直抽抽?”   苏顺安一边说,一边用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对苏锦楼夸张的表演眼睛抽搐的样子,苏锦楼看了老半天才想明白。   “爹,那些宫女是对你抛媚眼吧。”   “啥?”苏顺安吓了一跳,嗓门吼的老大,“不会吧!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那些女娃娃是有多想不开才对我抛媚眼?”比起抛媚眼,苏顺安宁愿相信宫女眼睛有疾。   “爹,您现在是太上皇了,某些想一步登天的宫女把心思打到您身上,这不是很正常嘛,对于这些宫女,您直接把人交给林教仪就行了。”   苏锦楼又坏笑道,“老爹啊,您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被那些个年轻小姑娘投以爱慕的眼神,心里是不是很舒爽啊?”   “啪!”苏顺安也顾不得苏锦楼的身份了,兜头就是一巴掌,“混账玩意儿,连你爹都敢调侃,我看你是屁股痒了吧!”   苏锦楼委屈的摸了摸被打的脑袋,他一向口无遮拦惯了,刚才亦是在和苏老爹顽笑,没想到苏老爹反应这么大,竟直接动手打人了。   他讪讪的笑道,又是赔礼又是作揖,“爹,您大人有大量,儿子嘴上没个把门的,您就原谅我吧。”   正在这时有内监来报,“禀圣上,林教仪求见。”   一听这话,苏锦楼与苏顺安同时条件反射的看了看自己的仪容,发现并无不妥后这才允了林教仪进来。   林教仪低头敛眉,一进来头也不抬首先参拜,“叩见圣上,圣上金安。”又对苏顺安行了一礼,“叩见太上皇,太上皇万福。”   苏锦楼板着脸,“起,林教仪所来为何?”   林教仪这次来的目的和苏顺安差不多,他见太上皇身边有几个宫女近来心思不正,时常做一些出格之事,便来请求苏锦楼将人贬斥,而后让内务府重新选人。   林教仪说完话后,苏顺安直接说道,“也不用重新选人了,我和太后都不需要下人伺候。”   林教仪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太上皇此言差矣,尊卑显贵,若是您身边无人伺候,朝臣必会非议,御史台亦会对圣上谏言。”   “非议?非议个啥?”苏顺安想不通,他只是不让人伺候而已,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这有什么好非议的。   林教仪犹豫了一会儿,“底下的朝臣可能会说圣上不孝,苛待父母。”   “什么?不孝?”苏顺安瞪大了双眼,“好端端的怎么又说三郎不孝了?”   林教仪眉眼间透着无奈,“太上皇,您得称圣上为皇帝,不然对圣上威名有碍。”   苏顺安一挥手,“那个等会再说,你先和我讲讲为啥我不要下人伺候,别人就说三郎不孝了?”   林教仪咽下纠正的话,耐心解释道,“若是太上皇不用下人,皇上是太上皇的儿子,亦不能用下人,如果用了,就是不孝不敬,倘若太上皇与皇上都不要奴婢伺候,那么朝廷上下文武官员均要把家中的丫鬟小厮打发出去,底下的富户人家亦要辞去下人,这就是尊卑礼法。”   苏顺安没想到只是辞去下人而已却牵扯出这么大的干系,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什么叫做身居高位牵一发而动全身。   “唉!怎么感觉还不如老家舒坦呢,做什么都讲究这个顾着那个,当太上皇真累。”   苏顺安说这话音量很小,除了身边的苏锦楼听清他在说什么,其他人都未听见。   苏锦楼眼里露出心疼,都说做皇帝常居庙堂执掌天下人的生死,可真正当了皇帝才会发现,一言一行均要谨慎,有时候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就能被臣子曲解成好几个意思。   皇宫不比村里,在村里可以光膀子下河洗澡摸鱼,若是在宫里这么干了,第二天就得传出“景元帝在皇宫裸奔,不成体统,大晋迟早要完”的传言。   当皇帝,并不仅是治理天下,还要为天下臣子百姓做出表率,不学礼仪,在他人眼里,即便苏锦楼黄袍加身亦是和山野莽夫无异。   在这座豪华富丽的殿宇里,不论是苏锦楼或者是苏顺安,他们都得规范一言一行,适应宫内环境,毕竟苏锦楼草莽起家,世家和朝臣的眼睛都紧紧盯着皇宫,稍有不符合身份的言行都会被他人无限放大,成为别有用心之人攻讦的理由。   苏锦楼想着,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宫里宫外无数双眼睛盯着,等风头过了,就想法子让老俩口松快松快,他是来当皇帝的,没道理当了皇帝比在农村还憋屈,反正只要大体上不做什么荒唐事,犯些不值一提的小错应该是无伤大雅的,说不定还能安朝臣的心。   苏锦楼又着人去内务府一趟,“让他们挑些守规矩的,若是这次再出差错,内务府总管就换个人做。”   内务府总管得了皇帝的话心中一惊,额头冷汗直冒,他原本还想着太上皇出身乡野,似是没见过几个漂亮女人,即使挑选不怎么守规矩的宫女送去伺候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不曾想人家太上皇直接告到皇帝那边去了。   景元帝可不是前朝末帝能比的,没看见东市的地面上仍然存有斑斑血迹嘛,惹恼了圣上,别说官位了,就是这项上头颅恐怕都难以保住,他赶忙去宁寿宫里把一部分宫女领了回来,又精心挑选老实本分的送了回去。   苏顺安回到了宁寿宫,刘氏在宫人的簇拥下迎了过来,“三郎……皇帝怎么说的?我见刚才有个自称内务府总管的人过来带走了好几个女娃娃,后头又送过来几个,这是在做啥子呢?”   苏顺安一看见刘氏内里就一阵心虚,以前不知道宫女存着勾引的心思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被三郎点醒后他总感觉自己对不住老妻,虽说他并未有什么歪心思,但就是不由自主的腿软了。   “就……就那些宫女生病了呗,所以就被领走了。”苏顺安磕磕巴巴的回道,他打死也不打算实话实说,要是被刘氏知道那些个女娃娃的真正心思,她能把这座宫殿给拆喽。   嗨!这叫个什么事啊!那些女娃娃都能当他闺女了,咋就这么想不开呢?   比起这边的和谐相处,住在宫里的苏锦河与苏锦山却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苏锦楼登极后封苏锦河为吴王,封苏锦山为楚王,享一等份例,无封地无实权,纯粹就是闲散王爷。   苏锦河回房就见妻子林氏暗自垂泪,他赶忙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林氏擦了擦眼角,若无其事的说道,“没,没什么。”   苏锦河皱眉,“怎么了?嗓子都哭哑了还骗我说没事,到底是谁欺负你了?”   林氏见苏锦河关切的眼神,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她边哭边说,“你,你要是看上了其他女子,我也不拦着你,但你……”   苏锦河打断了林氏的话,“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我啥时候看上其他人了。”   “可我最近眼瞧着你身边的宫女对你小意奉承,你纳人也是迟早的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苏锦河一脑门子雾水,“你要是不喜欢有丫鬟伺候,直接把人赶出去便是,反正我也不习惯有人在身边做这做那的。”   一听这话林氏立马不哭了,“真的?你真的不纳人?我可给过你机会了,你以后别反悔。”   苏锦河不禁偷偷想着,我还没纳人呢你就哭哑了嗓子,倘若我真的纳人了,你还不知怎么闹呢。   “放心吧,我们老苏家不兴纳妾那一套,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只会有一个妻子,”苏锦河取笑道,“都有儿有女的人了,哭成这样也不嫌害臊。”   又凑近了林氏,好奇的问道,“你说,你们女人是怎么做到说哭就哭,说不哭就不哭的?这眼泪难不成还能控制的住?”   林氏本来蔫巴巴的心情顿时没了,她柳眉倒竖,凶狠的瞪着苏锦河,“哪那么多废话,今晚你不想进门了是吧。”   苏锦河赶忙陪笑,“没,没,你就当我啥都没说。”唉!原来温柔贤淑的妻子哪去了?越来越像弟妹的性子了。   苏锦河刚吐槽完,就听隔壁传来一声狮吼,“苏锦山,你给我站住!”   苏锦河与林氏相视一眼,立马同时起身向隔壁院子跑去,到了地方,只见王氏拿着大棍子舞的虎虎生威,正对着满院子乱窜的苏锦山穷追不舍,一边的苏珀不仅不劝阻还在一旁为王氏加油助威。   “娘!加把劲,把爹爹揍成狗熊!”   苏锦河赶忙拉过尽是添乱的苏珀,“酩儿,你爹娘闹哪一出呢?”   苏珀一脸兴奋,“大伯,我娘发现有美人对我爹献殷勤,正在家暴……教呢。”   苏锦河一脸无语,这时只听苏锦山杀猪般似的嚎叫,“我哪知道那个宫女会突然往我怀里靠,关我啥事啊,你要打就该打那个宫女,打我干啥?”   王氏气急,“你还有理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看你是皮痒了!”   等苏锦楼知道这事过来劝架时,苏锦山已经挨了王氏好几棍子,脸上还有指甲印子,好不凄惨。   苏锦楼好歹安抚住了二哥二嫂,“这都是误会,说开了就行了。”   王氏哼了一声,“我看还不如回家种地呢,至少那个时候省心!”   苏锦楼赔笑,“别介啊,我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苏锦楼转身就降旨让人把内务府总管打了二十板子,又亲自将不规矩的宫女贬入掖庭,此事晓谕后宫后整个宫里气氛随之一肃,再没有不规矩的人了。   苏锦楼性格刚毅,杀伐果断,杀□□号宫里内外皆知,宫女们怯于他的威名不敢往他身边凑,本想从太上皇吴王楚王身边入手,结果抛媚眼被当成有病,献殷勤人家不理,装作摔倒投怀送抱害的楚王被家暴,加上苏锦楼杀鸡儆猴的手段,有私心的宫女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生怕犯了忌讳。   刘氏闻风赶来去看了大儿子与二儿子,又来到了苏锦楼这里,“皇帝,我们苏家就没有纳妾的,你可别坏了规矩,若是你敢起歪心思,不管你是不是皇帝,我都照揍不误。”   “娘,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对不起文珺的,”苏锦楼一脸严肃的保证,就差指天发誓了,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守身如玉的绝世好男人,这话说的绝不亏心。   刘氏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中大石,她可不管以往的皇帝是不是后宫三千,三儿媳又漂亮又孝顺,跟着三郎吃了不少苦,若是三郎对不起文珺那就是黑心肝的负心人,她肯定要教训三郎,幸好三郎没起不妥的心思。   刘氏放心了,直到王文珺回宫的那一天。   苏锦楼思念王文珺,一听内监来报皇后凤驾回宫,立马迫不及待亲自出迎,远远就见王文珺俏生生的站在撵车旁,喜不自禁的加快了脚步。   “文珺,你终于回来了,我……”   “夫君,”王文珺笑眯眯的看着苏锦楼,“不仅我回来了,我还给你带了两个妹妹。”   苏锦楼脚步骤停,妹妹?他没妹妹啊……   只见王文珺对着一旁人吩咐道,“还不请两位姑娘出来。”   苏锦楼这才发现撵车后面还跟着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在王文珺出声后,车内缓缓走出两人,均是姿态风流身段柔和的尤物。   苏锦楼记忆力不错,见了两人脱口而出,“翠翠?莹莹?你们怎么在这?”   翠翠和莹莹苍白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生怕苏锦楼一个不高兴就把她俩砍了。   苏锦楼刚说完心道不妙,只见王文珺幽幽一叹,“我还以为是这两个姑娘胆大包天欺骗于我,不曾想竟当真是夫君的相好。”   苏锦楼手足无措,这可咋整?他真的没有什么相好,别说这辈子了就是上辈子他也没其他女人啊,可这翠翠和莹莹的确与苏三有首尾,如今他就是浑身长满一百张嘴都解释不通啊。   偏偏这时刘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皇帝!你不是说你不会起歪心思吗?这两个妖妖娆娆的女子从哪冒出来的?”   苏锦楼看看好整以暇瞧着自个儿的王文珺,又看了看对自己怒目而视的老娘,“我……我,我说我失忆了,你们信吗?”   刘氏,“呵呵!”   王文珺,“夫君,你可真幽默。”   欲哭无泪的苏锦楼,“……”苏三,你个坑货!!! 第136章 封后   王文珺是在半道上遇到翠翠和莹莹的, 那时她乘坐撵车,前面有高官引路,身边具是甲卫士兵随护, 虽是轻车简从, 但也完全是照着皇后的出行仪驾办的, 后来陡然听得邱大人来报,说是有一个李主溥带了两位娘娘过来拜见。   王文珺奇道,“娘娘?哪来的娘娘?”   邱大人诡异的沉默了一秒, 他也没想到会遇到个脑子拎不清的,那位姓李的主溥压根不是什么大官,主溥是没有品阶的,连芝麻绿豆大的七品官都不是,竟胆大包天的跑过来要拜见凤驾。   也不知从哪找来两个据说是和圣上相好过的姑娘, 估计李主溥打算借此在圣上面前讨巧卖乖, 希望博得圣上欢心后将他的位置往上挪一挪,可哪有带着小老婆拜见大老婆的道理?人家大老婆这会子正心情明媚的回去当皇后, 你这冷不丁的带了两个妖妖娆娆的姑娘到大老婆面前碍眼,是嫌命太长了吗?   “回禀娘娘,据李主溥说是……是圣上以前的相好。”说完这话, 邱大人把头死死的低着, 不敢再看王文珺的脸色。   王文珺顿了一下,她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自成婚以来,苏锦楼不是在家里逗狗就是被爹爹抓去读书, 压根没机会也没时间去勾搭别人。   后来苏锦楼去了边关,边关战事结束后中途又去了青州,叛军平息后紧接着就回了王府,接下来一系列的事情紧锣密鼓的进行,他哪来的空子勾三搭四?   王文珺命人将二女带过来,“你们二人当真是圣上旧识?若是胆敢欺骗于我,小心你们的脑袋。”   翠翠和莹莹老实的和鹌鹑似的,一五一十的将过往说了出来,“奴家从未存非分之想,若不是大官替我们赎身又带我们上京,奴家是万万不敢惊扰凤驾的。”   王文珺听了原委顿时就明白了,还真是旧相识,看不出来,原来夫君还好这一口,难不成这就叫人不风流枉少年?   王文珺心里有些不舒服,任谁见到其他女人与自己的夫君有过首尾都会感到不愉快,不过,只要是在成婚之前的情债她就不紧抓着不放。   当初王文珺嫁给苏锦楼时,早就知晓苏锦楼有过女人,不然也生不出苏环那么大的儿子,好在成婚以后苏锦楼老老实实没有起过纳妾的歪心思。   可一想到苏锦楼如今的身份,王文珺心里又不确定了,自古以来皇帝都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即使皇帝自己不提选妃,底下的朝臣也会提的,更何况王文珺并不确定苏锦楼能只守着她一人,就算现在初心不变,以后呢?这份心能坚持多久?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若是可以选择,她宁愿和苏锦楼当一对平凡夫妻相守一生。   “那位李主溥呢?”   邱大人回道,“李主溥身份太低,不适合觐见。”   若不是因为李主溥口中的“娘娘”,邱大人早就把人叉出去了,如今知道所谓的娘娘不过是两个红楼里的姑娘,他更想将人打出去了。   但凡得进皇宫者均是身份清白家世显贵之人,自古以来哪有让一个红楼女子封妃的?别说是和不知道多少个男人有过情思的普通妓子,即便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也没资格进天家的地方。   “那位李主溥,直接将人打发走吧,至于这二位姑娘,你寻一辆马车过来,我要带这二人去见圣上。”   邱大人弄不清王文珺的脑回路,委婉的说道,“娘娘,这二位婢子身份低贱又不大清白,是做不了宫人的。”   宫人就是普通宫女,邱大人这话是在拐着弯的提醒王文珺,翠翠和莹莹是不能封妃的,连进皇宫的资格都没有。   “不必多言,照办便是。”   虽然王文珺还没正式册封,但她是苏锦楼的嫡妻,又是汴京王家的贵女,被封为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对于邱大人来说,王文珺就是主子,主子发话,他可以规劝但不能违背,此时见王文珺心意已定,他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照做。   这也就有了先前宫门口的一幕,苏锦楼尴尬不已,最终他唯有硬着头皮把这口锅扛下来,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面对着老苏家人诧异谴责的目光,以及岳母岳父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苏锦楼恨不得立马离开这个修罗场,可一看到文珺俏生生的站在不远处正眯着眼睛对他笑,他的脚底似是生了根,当即迈不开腿了。   总觉得,这一跑就能把媳妇给跑丢了似的。   算了!不就是锅嘛,背着背着也就习惯了。   “文珺,我……”苏锦楼紧张的咽了一口吐沫,“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不待王文珺说话,刘氏幽幽的来了一句,“皇帝,我似乎记得你前几天刚说过类似的话。”   苏锦楼对刘氏使劲的眨眼,娘哎,干嘛拆台啊,再不把媳妇哄好,儿子就要独守空房了。   刘氏丝毫没有接收到苏锦楼的脑电波,“皇帝,你干啥子呢?难不成你也和那些宫女一样眼睛出毛病了?咋就突然抽抽了呢?”   苏锦楼被刘氏的话噎得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都快翻白眼了,此时,王文珺发话了,“圣上,您刚才话里的意思是指以后再也不会有相好了?”   “对!对!对!”苏锦楼不停的点头,“我都有你了,怎么可能再看上其他女子?我眼瞎吗?”   王文珺要的就是这句话,她笑的开怀,“圣上金口玉言,可不许反悔。”   苏锦楼赶忙上去揽住了王文珺,讨好般的说道,“来来来,别在宫门口杵着了,我亲自给你布置了寝宫,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的我们就换,还有我新得了三颗夜明珠,可漂亮了……”   苏锦楼巴拉巴拉的说个不停,力求让王文珺选择性失忆,把刚才的事给忘了。   王文珺本就没有生气,听苏锦楼说亲手布置了寝室心里似吃了蜜一样甜,她满怀期待的来到了皇后的住所坤宁宫,走进去一看,满屋子花花绿绿,简直快被闪瞎了眼。   偏偏苏锦楼在一旁拼命邀功,“怎么样?这些都是我亲自布置的,漂亮吧。”   王文珺看着苏锦楼微微抬起的下巴,那自豪傲娇的样子让她把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挺……挺好的。”话说,夫君当真不是因为她耍了小心思前来故意报复她的吗?   “咚!咚!咚!”   钟声响起,百官朝贺,披甲卫士与宫廷礼仪侍从分列宫门两侧,宫中奏起礼典乐曲。   苏锦楼身着衮冕服领着百官进入奉天殿,礼部尚书手捧皇后册书与宝玺放于事先备好的案桌上,百官站好位置后,奏乐起,君臣四拜。   内殿官主动出列,“禀圣上,封后大典是否开始。”   苏锦楼面露笑意,看得出他此刻心情甚好,“开始吧。”   “诺!”   内殿官走到宣读制命的位置,“封后大典开始。”   此次主持册封的正使是礼部尚书上官金鸿,副册封使则是内阁大学士左凛,二人同时下跪,内殿官宣告,“册封晋亭先生之嫡女王氏为皇后,命尔等持节展礼。“   上官金鸿与左凛再次行礼跪拜,“领命。”   引礼官引着上官金鸿到受册位,奉册官拿起册封文书交给他,上官金鸿跪拜接过,左凛持相同礼节接受宝玺,二人将册封文书与宝玺放于案桌,退回原来的站位。   礼乐再次奏响,掌节官在前引导,举案官紧随其后,待他们出了奉天门后,侍仪高呼,“礼乐毕。”   掌节官封装节令,奉册官员持笏板立于存放册书等的龙亭旁,仪仗队以及奏乐队伍在前引路,队伍浩浩荡荡,行至中宫门外,奏乐起。   王文珺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出祭礼服,走出阁楼,站于居所大殿中,朝南而立。   上官金鸿与左凛将册书宝玺放于宫门前的案桌上,上官金鸿出列高呼,“正使礼部尚书上官金鸿,副使内阁大学士左凛,秉承制命授予皇后册书及宝玺,待请通传。”   内使监令进屋禀告王文珺,而后又回到原位,上官金鸿奉册书授予内使监令,内使监令跪受,交于太监,左凛持相同礼节将宝玺相授。   尚礼官引着王文珺走下台阶,到庭院中心位置站立,太监奉册书宝玺站于王文珺东西两边。   内使监令高呼,“始。”   尚仪官上前礼拜,王文珺随后跪拜,四拜后起身。   读册太监宣读册文,“朕闻乾坤定位,爰成覆载之能。日月得天,聿衍升恒之象。惟内治乃人伦之本,而徽音实王化所基。咨尔嫡妻王氏,柔嘉表范,贞静持躬,雍肃持身,毓秀名门,淑慎懿恭,斋庄诚一,躬履纯和,慈惠贞淑,静一诚庄……”   洋洋洒洒一大片,形容词多的让念文太监说的嗓子眼都快冒烟了,念了老半天才终于念到关键一句,“恭奉皇太后命,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   读完后这太监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吐沫,想当初他好不容易挣得了这份光荣的差事,结果好险没把嗓子吼哑了,这册文也太长了,转念一想,这么长的册文应该不是翰林学士自作主张写的,没有皇帝的首肯,哪能写这么长的册文。   看来这位皇后娘娘深受皇帝宠爱啊,即便不宠,尊敬也是有的,以后万万要敬着中宫,切不可怠慢。   等王文珺接受了宝册宝玺后,尚仪官高呼,“礼毕。”   内使监令走出庭对上官金鸿以及左凛说道,“禀正册使,副册使,皇后授册礼仪完毕。”   上官金鸿和左凛回到奉天殿,对苏锦楼说道,“秉承制命册封皇后礼仪仪式完毕。”   苏锦楼示意翰林院官员将封后诏书交于上官金鸿,上官金鸿在橙天门奉旨朗读,“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王氏攸德,温婉端庄,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内驭后宫,以兴宗室,外辅朕躬,以明法度。使四海同遵王化,万方共仰皇朝,钦此。”   王文珺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来,此时她已换上了凤袍,在阳光的照耀下凤袍上的彩凤与牡丹相互交织,奢华而典雅,雍容而华贵。   苏锦楼怔怔的看着款款而来的女子,眸中溢满深情,他想,这就是与他相守一生的妻子,娶了她,爱护她,相携到老,直到进入坟墓他们也会在一起,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这就是夫妻。   王文珺在礼官的唱和声中对苏锦楼行了拜礼,礼毕后苏锦楼主动上前拉住王文珺的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以往嘴皮子挺利索的人此刻却是脑子一团乱,心有千言万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定定的看着王文珺,后又晒然一笑,没关系,以后他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   “皇帝?”王文珺见苏锦楼在众多朝臣命妇面前拽着自己出神,不由小声提醒,“还有旁人在呢。”   苏锦楼这才回神,他并未放开王文珺的手,而是亲自将她牵到皇后座位旁,而后自己再在皇位上入座。   礼仪官出列唱和,“拜!”   众臣与命妇皆应声而跪,叩伏在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锦楼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威严而低沉,“众卿请起。”   “谢圣上,谢皇后娘娘。”   王永风站在王学宗身后看着高居庙堂的苏锦楼,心里万分复杂,他身为皇后生父,乃是当朝国丈,但不论他是谁,不论他有多么显赫的家世以及崇高的地位,在君臣大义面前他亦要臣服在帝皇座下。   王永风又看了看坐在皇帝身旁的王文珺,犹记得当年这个闺女死心塌地的跟着苏锦楼,不管苏锦楼只是个家世甚微农家小子,亦不顾苏锦楼膝下已有稚龄小儿,这闺女像入了魔似的铁了心要嫁给苏锦楼,还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主动求婚,当时他只觉得荒唐气恼。   他劝说文珺,苏家与王家门不当户不对,苏锦楼不配娶世家女,那时,文珺是怎么说的?   这闺女说,世间王侯并非生来即是王侯,还说苏家将来说不定能超越王家,如今,竟是一语成谶。   试问这世间有哪家比皇家尊贵,又有哪个女子能比得上皇后尊荣?皇后之尊,母仪天下,是天下所有女子之表率,文珺,可真会选夫婿。   王永风心生无限感慨,又陡然想起父亲昨晚和他说的话,这么些年过去了,张氏还是同以往一样糊涂,丝毫不曾有长进,可凭什么张氏做了错事要让他来周旋?   倘若他当真和圣上说张氏接见辅国公之子的事情,圣上是否会疑心他有干政之嫌,是否会因为他对文珺心生嫌隙?他亏欠文珺良多,不能再为了所谓的家族,所谓的孝道让文珺受委屈,他也想当一个好父亲。   汴京王家早就和他没有干系,他的家一直都是临平的那个王家。 第137章 开科取士   景元二年, 苏锦楼开科取士。   苏锦楼夺位登极,对汴京城里的部分勋贵和大臣大开杀戒,杀了不少人, 又罢黜一批气节高尚忠于前朝的官员, 后来发现地方官员亦有不少逃跑的, 部分是为了躲避战乱,另一部分则是纯粹看不起苏锦楼,不甘给他办事, 索性官也不做了,直接回家卖红薯去了。   这样一来,不管是中央还是地方就空出了不少位置,苏锦楼着吏部统计了空缺的官员数量以及职位,发现有不少官位都是光拿俸禄不干事的, 深觉官僚机构冗长, 便借此机会裁撤取缔了部分官职。   中央机构主要是由内阁以及六部构成,内阁中有六位大学士, 分别为左凛、魏昌延、王思平、赵瑾、上官铭、南宫彦,其中魏昌延和赵瑾均是苏锦楼的心腹,内阁大学士官居正五品, 品阶不高, 但内阁作为皇帝的秘书机构,大学士的地位超然, 不是一般的五品官能比的。   六部则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六部最高长官为尚书, 副职则为侍郎。   除了六部以及内阁,旧朝还有九寺,即:光禄寺,太仆寺,太常寺,宗正寺,大理寺,卫尉寺,鸿胪寺,少府寺,太府寺。   苏锦楼改御史台为都察院,将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并为“三法司”,凡是大晋朝内的重大案件,如判了死刑绞刑等类似刑事案件,必须先经过刑部审明,送至都察院参核,再送大理寺平允。   又将主管司膳的光禄寺,掌舆马畜牧之事的太仆寺以及主掌宫中服饰衣物的少府寺一同并到了内务府,把执掌宗庙礼仪的太常寺和负责赞导相礼的鸿胪寺合并到了礼部,把掌钱谷金帛货币的太府寺并入了户部,改宗正寺为宗人府,改卫尉寺为銮仪卫,并将卫城军并入銮仪卫中。   增设锦衣卫,负责监察文武百官,为皇帝刺探百官动向,调查官员是否有贪污反叛等行为。   以往负责监察百官的官员是御史,但御史本身就是文官集团中的一员,行政官员也可能去当御史,从行政单位调到监察机构的官员必然跟原来的机构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一来,御史的监察功能就会逐渐失效。   锦衣卫是由无官场背景的人员来担任,官员不可能成为锦衣卫,锦衣卫也不会被派出去当行政长官。   另外锦衣卫不用参加科举,与其他文官没有师门或者同门师兄弟这种千丝万缕的关系,也就是说监察机构是独立的,监察权与科举文官系统逞分离状态,如此一来,选拔锦衣卫监察百官,必然会少有顾虑。   至此,大晋中央机构基本成型,分别为:内阁、内务府、六部、大理寺、都察院、宗人府、銮仪卫、锦衣卫。   即便裁撤了一部分职位,中央与地方的官职仍有空缺,苏锦楼想要管好整个大晋只靠他一人是不成的,于是便想着从翰林院里面挑些人出来当官。   翰林院虽是个无职无权的纯文化机构,但里面乃是高素质人才,是官员后备储蓄库,历朝历代不少重臣都是从翰林院出来的,然而苏锦楼挑挑捡捡最后发现得用的压根没几个。   也不知旧朝皇帝干啥吃的,挑选出来的人尽是眼高手低之辈,而且这些人郁郁不得志早已丧失了年轻时候的锐气,面见苏锦楼时均是战战兢兢,还有一个吓得尿裤子的,苏锦楼考校了所有人的学问,发现多是夸夸其谈者,还有不少人连书本上的知识都说不上来,明显是进了翰林院后就没继续看书了。   翰林院里的人不中用,开科取士势在必行,可原班人马总不能浪费吧,苏锦楼在内部举行了一次小测试,矮个子里拔高个子,挑拣了部分人去管理图书、编修历史、制定历法,其余人等均废除功名赶了回去。   他曾切身体会过科考的不易之处,故而并未让那些书生删档重来,明旨下令,旦凡在旧朝身负功名者只要去官家那边登记一下便可继续科考。   这是大晋朝第一次开科取士,重要性不言而喻,苏锦楼在选取主考官时慎之又慎,最终决定让礼部尚书上官金鸿和文华殿大学士魏昌延担任主考官。   除了开设文科,苏锦楼同时开设武举,旧朝重文轻武,世人多以文举为正途,所崇尚者无不是弱柳扶风肤白俊秀的貌美少年,苏锦楼一贯看不惯大男人簪花抹粉,走一步喘三下的模样,故而他打算通过武举鼓励平民百姓习武。   苏锦楼手里执掌兵权,在初登皇位之时就在军队的关键职位上安插了自己的心腹,如今的兵部尚书正是赵柯,苏锦楼就把此次武举交由他主考,另外又选了武英殿大学士王思平为另一个主考官。   此次科举的消息刚传开,整个大晋朝一片沸腾,文举武举一同开考,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仕官大户,均是议论纷纷。   棠柳镇中陶真正在家里温习书本,他已是举人之身,可以直接参加会试,自开科取士的消息传来,他日夜苦读手不释卷,虽说他一直保持看书的习惯,但这一次的竞争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景元帝开设恩科为的就是选用人才提拔为官,大晋朝百废待兴,只要入了景元帝的眼并且有真才实学,就不愁得不到重用,故而参加这一届会试的学子多不胜数,即便聪慧如陶真也不敢掉以轻心。   “儿啊,歇歇吧,”陶真娘张氏心疼的看着陶真,“我见你眼底似有青色,定是又熬夜看书了,夫子不是常说劳逸结合吗?若是你累坏了身体无法参加科考岂非得不偿失?”   “娘,”陶真放下书,“我心里有数,不会累坏自己的,等会试过后我再好好歇歇。”   张氏见劝说不通,只能任由着陶真的性子,回了厨房使劲捣鼓吃食,不一会儿香味就飘了出来,勾起了陶真腹中的馋虫,引的五脏庙不停唱戏。   每次张氏嘴上劝不动陶真,就用食物转移他的注意力,屡试不爽,果然是知儿莫若母。   陶真叹了一口气,妥协般的摇了摇头,“娘的手艺越发精进了,下次请苏兄来尝……”话说一半陡然停了,陶真怔怔的发了一会儿呆,自言自语道,“差点忘了,圣上是天下之主,什么美食没尝过?再说,圣上是君,我是平民,身份有别,如何让圣上纡尊降贵来我家吃饭?想必以往那般畅所欲言的情景再不会有了吧。”   陶真的视线落到了书上,眼睛中波光流动,神色落寞而忧郁。   “儿啊,在想什么?怎的突然发起呆来?”张氏手里端着一碗乌鸡汤,香味溢满了整间屋子,“快趁热喝,凉了就显腻了。”   “多谢娘,”陶真端起碗小口喝着,喝完后似乎想通了什么事,整个人散发着自信的光彩,“娘,儿这次定会登科。”   张氏欣慰的看着陶真,这个儿子打小就懂事聪明,一直是她的骄傲,“这么有信心?怎么瞧着你似是有些迫不及待?”   陶真但笑不语,这一次他要去见一个人,一个让他心生万分敬仰的人物,所以对于这次登榜他势在必得。   张氏调侃道,“若是落榜了可别找我哭鼻子。”   陶真无奈,“娘,哪有你这样的?我还没考呢,你就说我落榜。”   苏兄身份不比往日,贵为一国之主必是十分繁忙,说不定以后会一直留在汴京不会再回棠柳镇,既然如此,莫不如主动去见他。   陶真想通了后也不把自己逼得太紧,只按部就班的看书答题,遇到疑惑不解的难题就去书院找老师解惑,日子过得轻松而充盈。   被陶真念叨的苏锦楼每日忙于朝政,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这还是在他记忆力超群的前提下,不然他得没日没夜的办公。   “他娘的!当皇帝真他娘的累!”苏锦楼身心俱疲,“等把朝内官职填补到位后我定要给自己放个大假。”   苏锦楼终于明白为何大部分的皇帝都是短命鬼了,就是给累的。   自登基以来,他平均每天要处理二百多个奏本,三百多件政事,古代讲究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无论大事小事都被底下的臣子呈报上来,而且这奏疏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片,绝大部分均是废话,苏锦楼找了老半天才找出一两句交代正经事的话,甚至某些奏本纯粹就是吹嘘功德的折子,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   他就纳闷了,那些人就不嫌啰嗦吗?写了那么多,难道是显摆字写的漂亮?难道不知道浪费可耻吗?明明两句话就能搞定偏偏写满了一个奏本,浪费笔墨纸砚,还浪费他的宝贵时间,真是太可恶了。   苏锦楼连翻了三四个折子,均是上表选妃事宜的,他明明在朝上拒绝这事了,怎么那些人还不死心?成天盯着后宫,说什么后宫空虚,虚他妹啊,这些大臣肯定是无所事事闲的慌,他得想法子治治他们。   苏锦楼本来就心烦意燥,看了这几个折子后更加不舒坦了,索性扔了折子跑到坤宁宫找王文珺求安慰。   “文珺,我好累啊,”苏锦楼挥退众人,立马没骨头似的摊在了椅子上,“你不知道,明明我都那么累了,那些大臣还尽是给我添乱。”   王文珺替苏锦楼捏了捏肩膀,“又有谁惹着你了?”   “还不是那些无聊的人,成天说我子嗣稀少让我选妃充实后宫,成天正事不干屁事一大堆,我看就是欠揍。”   王文珺为苏锦楼捏肩膀的手骤然一停,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你我成婚已有三年多了,我至今没有为你诞下一儿半女……”   苏锦楼没想到自己的几句抱怨竟会惹得文珺伤心,他连忙道,“说什么呢?我们成婚后聚少离多,加上缘分未到,自然没有孩子,再说我们已经有小苏环了,即便不要孩子也没关系。”   “当真?”王文珺定定的看着苏锦楼,似乎要看进他的心底,“你没骗我?”   苏锦楼坦然回视,“当然,没有孩子我们照样是一对恩爱夫妻。”前世那么多丁克家族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王文珺恢复了之前温婉的笑容,“那,前朝那些大臣该怎么打发。”   王文珺此时的行为十分不符合皇后德行,按理说,若是皇帝不愿广纳妃嫔,皇后有规劝之责,可王文珺此话明显是不希望苏锦楼纳妾了。   苏锦楼双手一摊,颇有些无赖,“反正我就是不纳,牛不喝水还能强按着牛喝吗?”   又吐槽道,“我每天处理政务已经够累的了,这些大臣还要我选妃,是嫌我活的太久了吗?每天临幸妃嫔就不怕我精尽人亡?”   王文珺神色不善的说道,“每天临幸妃嫔?敢情你还真想过?”   苏锦楼,“没……没啊,我身边只有你一人,绝对是个守身如玉的好男人!”   王文珺,“守身如玉?好男人?我记得以前被你用银钱打发走的那两个叫什么来着?翠翠?莹莹?”   无言以对的苏锦楼,“……”能别提这黑历史嘛。   苏锦楼见周围没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为了媳妇别管什么黄金还是铂金,统统弃之不顾。   王文珺被吓了一跳,她原本就是假装气恼和苏锦楼闹着玩,不曾想这混不吝的竟给她来这么一出,“夫君,你这是在干什么?被别人看见了,你的脸面往哪搁?”   苏锦楼满不在乎,“没事,周围又没其他人。”   这话刚说完,只听外面传来一道声音,“父皇,您在吗?儿臣有事……”   长身玉立的小少年惊讶的瞪圆了双眼,眼神里透着迷茫,“爹?”   苏环震惊之下连礼仪都忘了,“你……你犯错了?”   苏锦楼,“没,我……我东西丢了,正在捡。”   苏环好奇的看着亲爹捡东西的姿势,这姿势明明就是犯错被罚跪了,“父皇,不知您丢了何物?”   苏锦楼摸了摸地面,“脸,我把脸丢了。”   苏环,“……”即使当了皇帝,亲爹还是一样不靠谱。 第138章 偷闲   景元二年三月, 大晋朝第一次春闱开考,各地举人汇集到汴京城里参加应试,一时间, 街头巷尾人头攒动, 车水马龙。   此次会试由礼部尚书上官金鸿与文华殿大学士魏昌延担任主考, 另有八名同考官一同监考,按照旧历同考官均出自翰林院,然翰林院有一半的人都被苏锦楼赶回家了, 还有一半人整天忙着编史、整理图书。   皇宫里的书本多不胜数,想要把所有的书本整理好,还要挑拣出破损书籍重新抄录,这本就是一份浩大的工程,更何况苏锦楼还把编史以及编纂历法等事宜全部交给了翰林院, 顿时让这些以往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的人忙的脚不沾地, 连觉都睡不足。   若不是碍于规矩,他们恨不得直接把铺盖带进办公的地界, 所以当苏锦楼打算在翰林院挑选同考官时发现这些人压根抽不出时间去协同主考官一同主持会试,苏锦楼摸了摸鼻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本就是他自己, 最终只勉强另选了几个文官一同监考。   会试在汴京城东南方向的贡院举行, 榜单只录取三百人,竞争程度比之旧朝更为激烈, 此次会试分三场举行,三日一场, 日期分别为:初九、十二、十五,且考生均要提前一日入场,考试期间考生不得提前交卷,亦不能随意走动出入。   会试所试项目为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凡考中者皆称为贡士,第一名则称为会元。   只有成为了贡士方有资格参加殿试,而殿试是天子亲策于廷,也被视为“抡才大典”。   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谁不想成为天子门生?谁不想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故而不论是文举亦或是武举,皆涌现出不少名不经传却又有惊世之才的人,苏锦楼闻听底下人的汇报,心里盘算着要多久才能让这些新手正式上岗。   若是依照普通的办法至少得要个两三年才能成,可他日盼夜盼就盼着能多招揽些人才为自己办事,于他而言,两三年的时间太久了,依着现在这个工作强度,再来个两三年他至少得减寿十年。   “唉!”苏锦楼看着左手边还未处理的奏本,恨不得把这些奏本一把火烧了,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他不能再同以往一样任意妄为了,“怪不得历史上的君主大多都是碌碌无为或者昏聩无用之辈,当皇帝太累了,当一个人人敬仰流芳百世的贤明皇帝累上加累!”   苏锦楼认命的继续批阅奏本,脑子里却在思考怎样加快培训新人的速度,他真的不想每天对着这些无趣的奏本了,连抽空和文珺编写话本的时间都没有,再这样下去会影响夫妻感情的。   帝后不和对整个皇宫乃至天下都有负面影响,为了江山稳固,大晋安宁,他得想个速成的法子,他绝对不是想偷懒,也不是因为没有夜生活而内分泌失调,更不是觉得自己累的要死要活别人却悠哉吃酒喝茶而感到心里不平衡。   苏锦楼抬起头仰望天空,妈勒个鸡,忘了这是在室内,房梁有啥可看的?反正,他绝对是个公正无私为国为民的好皇帝。   苏锦楼迷之自信,这股自信在看到那个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的小少年时立马打了折扣,和这个学啥啥精的儿子相比,他这个有着精神力作弊的冒牌爹爹特上不得台面,尤其是现在他精神力受损,更显得他是个大老粗了。   苏环跟着王永风学习书本知识世家礼仪,如今的小小少年早已不是昔日阿蒙能比,虽说他只有十三岁,但只朝那里一站就是万人瞩目的焦点,人们不由自主的追随少年的身影,而不管是大朝会上亦或是小议会中,少年从不露半丝怯意,上位者的气场恍若天成。   苏锦楼从不吝啬自己对小苏环的夸赞,只要是重要场合都让苏环在一旁旁听,明显是打算重点培养,故而底下的群臣都知晓若是不出意料,苏环就是大晋朝的储君。   苏环十三岁,底下没有弟弟妹妹,身为皇帝的独子,聚集在苏环身上的目光并不比苏锦楼少,不过目前朝中的大臣还没有明显的站队。   一来苏锦楼只有一个儿子,苏环没有竞争者,谈不上什么站对不站队的,二来,苏锦楼身体健朗,以后的日子长的很,谁也不会过早就在苏环身上压注,三来,苏环目前看着确实优秀,但未来充满无限可能,谁知道苏环是否会经受不住诱惑长残了。   朝廷重臣都处在观望状态,也因没有党派之争,朝中的气氛十分和谐轻松,官员们在苏锦楼的高压下也都全身心的投入到建设大晋美好未来的工程中。   “父皇,”苏环躬身相拜,“父皇唤儿臣来所为何事?”   苏锦楼大大咧咧的摆手,“哎呀,私底下叫什么父皇,多生分啊,叫爹!”   苏环嘴角噙着笑意,装作没有看见苏锦楼打趣的眼神,“父皇,礼不可废,若是被外祖父知道,定会上呈柬表。”   苏锦楼一听“外祖父”三个字立马正襟危坐,再不像先前那样摊在椅子上,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方觉自己的反应太过,强自在儿子面前挽尊。   “我才不是怕你外祖,更不是怕小白!”   苏环抿了抿嘴,好险没露出挪揄的表情,“嗯,父皇不过就是失信于小白而已,才没有心虚躲着呢。”   苏锦楼从军之前亲口说过要给小白找一房媳妇,结果到现在连个狗影子都见不着,小白可不就生气了嘛,小白单身这么些年眼见着可以脱单了,不曾想苏锦楼竟会说话不算话,至今它还是只单身狗,新仇旧恨之下它一见着苏锦楼就是一顿狂吠猛追,让苏锦楼成天躲着它绕道走。   苏锦楼,“……”儿子越大越不可爱了,明明是软襦可爱的白包子,怎么就成黑芝麻馅的了呢?肯定是泰山大人的杰作。   苏锦楼选择性遗忘了他刚穿过来的那会儿,天天和苏环斗智斗勇结果被一个稚龄小儿碾压的黑历史了。   父子二人交流了感情,苏锦楼才说到正事,“我打算让几位内阁大学士轮流给你讲课,你觉得如何?”   苏环目前仍是跟着王永风学习,王永风是世家嫡子,所教导的礼仪以及学识足矣让苏环完成自我蜕变,可仅将苏环交给王永风一人教导却是不够的。   以前苏环是普通农家小子,一心想要通过科举做官,王永风指导他的学识以及传授待人接物的习俗礼仪,苏环若是身份一直不变,很有可能将来会成为另一个大儒,亦或者成为文官中的一员,可如今不同了,他爹成皇帝了,他一跃成为大晋朝的大皇子,身份不同,担负的职责不同,所学的内容也要随之变化。   王永风自苏锦楼成为皇帝后就有意识的调整教学内容和方式,但在苏锦楼看来这是远远不够的,王永风知识渊博,待人接物有自己的一套方式,但他有个致命缺陷,他并未在朝为官,虽然他被读书人捧上神坛,但他因为当初的年轻气盛离开汴京多年,即便这些年一直接收着汴京的消息,对于朝内要务仍不如左凛等人。   苏锦楼让几位大学士为苏环讲课,为的就是让苏环全面接受皇子教育,尤其里面还有一个魏昌延,魏昌延足矣称为帝师,帝王的权谋手段他均是一清二楚,更难能可贵的是魏昌延是真正心怀天下之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中途倒戈投入苏锦楼的麾下。   苏环似乎没有想到苏锦楼会来这么一出,这个诏令意味着苏锦楼确确实实将苏环当作继承人培养,不管以后有没有其他子女,只要苏环是个可造之材,他就是大晋储君。   苏环斟酌了片刻,“父皇不若再考虑一二。”   历朝历代,皇子都是在国子监读书,老师均是内阁里的普通内侍,让内阁大学士当讲师,这个诏令和册封太子的诏令几乎无二,试问除了东宫储君,谁还有资格让内阁大臣屈尊授业?   苏锦楼定定的看着苏环,“其他你别管,我就问你愿意与否?那些人可不是你外祖父,内阁出来的个个都是人精,大学士更是千年的老狐狸,他们去教你,教的就不是表面的东西了。”   苏环只作片刻的迟疑便接受了苏锦楼的安排,小小少年躬身一拜,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风流仪态。   “父皇,儿臣愿意。”   自苏锦楼称帝以来,每次朝会都会带着苏环,大臣们刚开始还在心里嘀咕,这个还未长成的孩子会不会在众臣面前出丑,若真出了丑,不仅丢的是苏锦楼的颜面,更是整个朝廷的脸面。   可喜的是,苏环从始至今从未在朝会上发表过一句话,他似乎就是个吉祥物般的存在,若非他外表出众气质温雅,众人几乎都会遗忘他的存在。   在亲爹登基的那一天,苏环就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同了,身份的转变没有给他带来半点不适,反而适应良好如鱼得水,他的眼界不再着眼于老苏家门前的一亩三分地,而是逐渐将整个天下的黎民百姓容纳在心里,不仅如此,他每晚入睡前都会细细描绘疆域图,看着大晋边界外的白荻、瓦剌以及绮罗,眼睛里总会闪现明明灭灭的光。   这一点,苏环与苏锦楼有着本质的不同,苏锦楼想攻陷白荻,是为了替数万死于白荻大军手中的百姓以及士兵报仇,对于未曾侵略的瓦剌以及绮罗从未生出占有的心思,他本着人不犯我我也不会犯人的原则,操练士兵重在防守,不愿穷兵黩武多生事端。   而苏环不一样,他觉得与其等着别人来攻不如先下手为强,只要把外面的疆域都打下来纳入大晋的版图,没了外族人的存在,自然谈不上侵略与剥削。   在苏环看来,一时的和平不代表永久的安逸,即便瓦剌与绮罗目前没有攻打大晋的心思,难保下一届的君主上台后不会对大晋生出觊觎之心,一劳永逸的法子就是打过去,将外族的土地财务占为己有,让所有外族不复存在。   苏环深知自己的短板,他太年幼,在以前的十多年里从未接受过储君教导,所以,当苏锦楼将他带到身边聆听朝政之时,他一言不发,不断的汲取知识。   一开始对于许多政事都是一知半解的懵懂状态,后来看的多了听得多了,慢慢的有了自己的见解,但即便有时候自己的见解与其他人有分歧,他也没提出建议,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力量还不够,不足以服众,既然说了等于白说,他又何必浪费口舌。   苏环在苏锦楼面前从不遮掩自己的雄心壮志,苏锦楼对此乐见其成,天晓得,若是有机器猫的时光机,他恨不得立马穿越到苏环成年以后,这样他就不用每日每夜的看奏本批奏折,不用每天忙的不可开交,像个怨夫似的眼巴巴的瞅着坤宁宫。   苏锦楼欣慰的看着苏环,亲亲大儿子,你赶快努努力加把油,尽快把你老爹从水深火热的困境里解救出来吧,早知道当皇帝这么累,他当初就让魏昌延去当了。   不过,幸好这个儿子给力!   苏锦楼刚想让苏环退下,陡然瞥见桌上成堆的奏本,心里一动,看向小苏环的目光噌的一下变的瓦亮。   苏环一见亲爹这个眼神心道不妙,立马脚底抹油想要跑路,苏锦楼眼疾手快快步绕过案桌,一把抓住大儿子,摆出慈父微笑。   “儿砸,我的就是你的,你以后得接我的班,这些奏折你迟早都要接触,不如你今天就留下来帮我批奏折?”   苏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苏锦楼捉到了椅子上强制被其按下,苏锦楼将朱笔放在了苏环的手中,“儿砸,你先看,看完后有啥不懂的就和我说,我就在一旁指导你。”   说完不待苏环回话,苏锦楼就一连吩咐下人置办东西,待得魏昌延等人过来之时,只见大晋朝的皇帝陛下躺在躺椅上,正一脸惬意的吃着瓜果点心,而年仅十三岁的大皇子殿下整个人都埋在了成堆的奏本里,正锁着眉头批阅奏折。   偏偏皇帝还在一旁说风凉话,“哎呀,大儿砸,你这速度可不行啊,等你以后当皇帝了,就这比乌龟还慢的速度肯定连觉都没得睡,还是你老爹我疼你吧,俗话说熟能生巧,我现在就让你锻炼一下,省得你以后手忙脚乱的。”说完咔嚓一声,津津有味的啃了一口果子。   苏环看了一眼舒服暇意的苏锦楼,“父皇,儿臣右手边的奏折是需要您亲自批阅的……”   话刚说了一半又被苏锦楼打断了,“我很忙的,压根没时间看,你自己批了不就行了吗?实在拿不准的事就把奏本读给我听一下,唉!你说我要是早把你抓来当壮丁……不对,是早些锻炼你,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魏昌延等人已经不在乎苏锦楼话语中所透露出皇位继承人的意思,他们都被苏锦楼的无耻行为给震住了。   苏锦楼正半眯着眼睛享受难得的空闲时光,不经意间瞧见魏昌延等人,立马招呼他们,“快来吃东西,这瓜果新鲜着呢。”   众人齐齐退后一步,满身抗拒,苏锦楼笑眯眯的继续招手,“我正寻思着要给我们家大白狗选妃呢,我们来商量一下吧。”   魏昌延等人,“……”   皇帝如此不务正业,大晋迟早要完。 第139章 变故   景元二年四月二十一, 大晋开国皇帝苏锦楼举行第一次殿试。   殿试是由皇帝亲自出题,考策论,地点在保和殿, 所有参加殿试的贡生在半个月前已经参加了复试, 复试过后才可参加殿试。   殿试当天, 应试者需在黎明入宫,经过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流程,而后在保和殿颁发试题, 考生须在一天之内完成答卷,考试前会有专人带考生统一上厕所,为了不影响自己和他人的考试状态,也为了防止某些人作弊,考试期间是不得上厕所的。   参加殿试前有礼仪官专门教导礼仪, 以便在觐见皇帝之时不会出丑, 但凡参加殿试的贡士,最低档次的也是同进士, 不出意外的话不会有人被刷下去的。   历史上除了偶尔出现脑抽耿直的考生被贬斥或者砍头外,一般情况下不会出什么变故,然而在苏锦楼这里偏偏出了意外, 出意外的还是苏锦楼的老熟人, 此人正是曾经让他敬仰万分的学霸贤弟,陶真是也。   上官金鸿和魏昌延作为此次会试的主考官, 在得知会试头名还未到达之时,立马派人前往陶真所留的地址寻找, 若陶真名次靠后他们或许会直接将他的考试资格取消,但陶真是他们两人亲自定下的会元,大晋第一次殿试会元缺考,这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官差很快到了地方,结果人去楼空,只在桌上找到了一封信,上面句句表示对旧朝的衷心耿耿以及对新朝的不屑一顾,甚至还有“泥腿子”“低下”等字眼,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魏昌延与上官金鸿对视一眼,均怀疑此信的真实性,陶真只是一介平民,没有在朝为官,亦不是前朝流落民间的皇子,为何会对前朝衷心不二?就算陶真当真是忠于前朝的高风亮节之士,可也没必要辱骂圣上吧,这可是抄家流放的大罪,陶真为何要自寻死路?难不成脑子有病吗?   魏昌延捻须问道,“上官大人,您怎么看?”   上官金鸿在压下此事和禀明圣上之间摇摆不定了一会儿,“此事,还得圣上定夺。”   这些日子圣上越发威严,每次大朝会上只要圣上的决议底下臣子就算反对也没法阻止,若是敢阳奉阴违那更惨,轻则罢官重则抄家,索性圣上一意孤行的次数很少,一般而言大部分的事情他都会与底下臣子友好商量。   魏昌延早就料到上官金鸿会有如此决定,如今天下已定,朝廷内务初现清明,圣上龙威越加摄人,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欺上瞒下?   二人将事情如实禀报给苏锦楼,苏锦楼早已拿到殿试的考生名单,先前他还在暗搓搓的为陶真摇旗助威,心道陶贤弟果真是个男主的命,也一直期待着与陶真的重逢,此时听了上官金鸿与魏昌延的话,顿时似被满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他拿着魏昌延呈上来的信,看着信中的内容顿时冷了面庞,魏昌延以为苏锦楼是在介怀信中内容,连忙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禀圣上,此信字迹虽与陶真答卷上的字迹相同,但信中内容实在是颇有疑点,那陶真乃是平民出身,祖上三代身家清白,怎会出言诋毁圣上的出身?臣观陶真答卷,字里行间中流露着惊世才情,不像是说出此等侮辱之言的人,还请圣上明鉴彻查。”   苏锦楼冰冷的面容越发凝重,“爱卿不必多言,朕心里有数,你们可能不知道……”苏锦楼看着底下的众大臣,面无表情的说道,“这陶真乃是朕之贤弟。”   贤弟?底下臣子心中一惊,完了!也不知是谁惹了圣上的旧识,可千万别是自家倒霉孩子啊。   大晋臣子不好当啊,自苏锦楼登基以来,大刀阔斧整顿吏治,把朝中臣子折腾的苦不堪言。   有一次他派遣部分京官去地方上了解民情,那些养尊处优懒散惯了的官员到了地方上仍然恶习难改,照旧是一副官老爷的作派,底下的官员知道这是从汴京出来的大人,均不敢得罪,天天奉承巴结着,找来美人美酒招待,日日笙箫,更加助长了这些人的气焰。   等回到汴京吃饱喝足的京官就写些歌功颂德辞藻华丽的篇章递交上去讨苏锦楼的欢心,奏本里没有一句涉及民情民意,苏锦楼发了好大一顿火,把这些官员叫到面前大骂了一顿,罢黜了其中情节严重的几个,还把这些官员的生平登记造册,弄了一个《贪官录》,并把《贪官录》连同《大晋律法》一同发放到地方,要求地方官吏带领百姓一同学习里面的内容。   《贪官录》里面记载了好几个世家之人,然而几个世家没一个敢擅动,一旦有异动,京师外面驻扎的三万士兵便会立刻进京平叛。   如今大晋的军权完全握于苏锦楼一人之手,甚至包括城池的卫城军也渐渐被苏锦楼掌控,如此一来,任何阴谋诡计魑魅魍魉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全部烟消云散。   苏锦楼的这一招简直就是在世家身上割肉,世家最是爱惜羽毛,把名誉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结果一部贪官录将世家多年经营的名声败坏的一干二净。   底下的平民百姓对于贪官录的热情空前高涨,世人爱八卦,尤其是对自己接触不到的阶层人士的私密事情特别感兴趣。   贪官录里不仅记载了官员收受贿赂压榨民脂民膏之事,还记录了官员的风流韵事,什么偶遇一个卖身葬父的小可怜啊,什么私下里交换小妾,什么正房夫人和小妾斗法不小心把大官本人推下水,里面的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看不到,真真让百姓们长见识了。   在八卦之际,百姓们也学习了大晋的律法,苏锦楼认为只有懂法才会守法才会维护自己的权益,只凭着一昧的愚化糊弄百姓,这个国家的制度迟早要崩坏。   苏锦楼釜底抽薪的这一招打得世家措手不及,世家明知名声受损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一则是慑于军队的威势,二则贪官录里面记载的本就是实情。   苏锦楼这人做事不仅是要别人嘴服,还要让别人心里服气,只要进了这官场,或多或少都会做些出格的事情,但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踩到苏锦楼的底线,他也不会上纲上线多做计较。   世家与官员明白了苏锦楼的意思后,均纷纷回家整治内务,等第二次苏锦楼派人去地方了解民意时,没有一个敢糊弄的了。   那些平日里走路都用轿子抬着的官老爷,个个撸起袖子卷起裤管深入民间步入农田,仔细听着百姓们的讲话,生怕漏了或者误听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回去后被苏锦楼罢官还被记录在贪官录里,到时面子里子都没了,死后还要被骂,家人亦受牵连,太悲惨了。   京官被整治过后,地方官员也跑不了,每当地方县官来朝之时,苏锦楼总会询问地方上的情况,一开始大家都闭口不谈,生怕说错被降罪,不曾想苏锦楼最讨厌装聋作哑欺上瞒下之人,发起火来虎目一瞪,加上身居高位的威势,吓得官员心惊胆颤,赶紧把地方上的实情说了出来,苏锦楼听了后会派人去地方调查,若是事实与官员所说有出入,两罪并罚,罪加一等。   不到一年时间,整个大晋焕然一新,虽然仍有贪污受贿的,但至少没有以往那么猖狂,官员也会办一些实事。   一味的打压只会造就一时的安稳,若是打压过头就会引起反弹,苏锦楼不断试探着世家的底线,深知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的道理,在制造出了贪官录后,又选取了真心为民办实事的官员,登记在册定了个《大晋十佳名官》发到了地方,不仅如此还在年底给予了奖励表彰和小红花。   嗯,小红花是由皇帝亲自插在官员的官帽上的,这些官员在得了小红花后会昂首挺胸在汴京城的主街道骑马走一圈,引得汴京男女老少竞相观看。   《贪官录》和《大晋十佳名官》亦成为了后世研究晋朝的重要史料依据,其中不少名官选段都是高考的考试题目,让后世考生苦不堪言。   这一次是大晋建国以来第一次殿试,出事的人还是圣上的“贤弟”,众人皆知这事难了了,不出他们所料,苏锦楼气怒交加,一方面担心陶真的安危,一方面又气恼某些人胆大包天连大晋会元都敢陷害。   “传锦衣卫指挥使,”苏锦楼此话一出,底下人闻音色变,锦衣卫三个字就是朝廷官员的噩梦。   你道那些贪官录上的事从哪来的?都是锦衣卫用手段拷问出来的,只要进了炼狱,不管是多硬的骨头,都承受不住里面的严刑拷问,有的被审官员连小时候偷看女孩洗澡的囧事都如实说了出来,可想而知,锦衣卫手段有多了得。   “锦衣卫指挥使吴庸参见圣上。”   吴庸是跟着苏锦楼的心腹臣子,以往苏锦楼手中无人可用,见吴庸性格虽然木纳但每次作战都能与别人相互配合将军队战力发挥到极致,便暂时将锦衣卫指挥的职位交给了他,不曾想锦衣卫在吴庸的统领下成了苏锦楼手里最为锋利的刀,辅助苏锦楼肃清朝野,立马汗马功劳。   苏锦楼手里捏着先前的那封信,“朕有一故友,乃是生死之交,而今得中会元却在今日不见踪影,命你彻查此事,朕给你先斩后奏之权,但凡有妨碍公务者一律下狱。”   吴庸眼底微微闪动,已经明了苏锦楼的意思,“是,属下领命。”   吴庸走后,众人皆噤若寒蝉,场面一片寂静,他们都感受到了苏锦楼对此事的重视,不约而同的在心底将那位素昧平生的陶真身上打上了“不能惹”的标签。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也不知是哪家倒霉蛋撞到了枪口上,众人不约而同回忆起自家的小辈,尤其是家里有后辈同时参加这一届会试的官员,暗暗恳求千万别是因为什么嫉妒等原因而昏头行事。   旧朝选官有两个途径,一是科举取士,二是考上举人后找到关系被举荐为官,苏锦楼暂时没提荐举,只道将要在此次殿试中选拔人才委以重任,官场上的老狐狸闻音知意,都嗅到了千载难逢的升迁机会。   只要家里的晚辈争气,就能入了圣上的眼,平步青云不是梦,他们就不信了,与那些平民出身的寒门士子相比,自家从小培养的孩子还能输了?   事实证明,还真是输了,学霸陶真横空出世,碾压京师一众学子,力压群雄夺得魁首,本来这些官员还想把陶真的名次往后压一压,但遭到了两位会试主考官的严厉反对。   上官金鸿倒是有心偏袒,但上官家的小辈此次为了避嫌都未参加科举,即便把陶真打压下去,便宜的也是外人,凭什么他要冒着被圣上降罪的风险为他人做嫁衣?不妥,肯定不妥!   至于魏昌延,他是苏锦楼信任的人,苏锦楼当初任命他为主考官,为的就是让他监视别人,防止别人互相窜通把会试榜单内定了,魏昌延自然不会辜负苏锦楼的信任,他依着考卷质量,最终选定陶真作为此次会试的头名。   不遭人妒是庸才,陶真打了京师所有学子的脸,踩着他们一路雄起,自然会遭到小人的暗算,吴庸本来也是按照这个思路彻查,谁知随着进程的发展,他发现事实远不是他料想的那般。   自古红颜祸水,陶真这一次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作蓝颜祸水。   他只是对一个陌生人笑了一下而已,不曾想却差点遭受抄家灭门之祸。 第140章 蓝颜祸水   陶真自来到汴京, 日子过的逍遥惬意,时而观景赏花赋诗一首,时而对月小酌作词一篇, 时而交三两个投缘的朋友, 与他们一同踏青游玩, 而正是一次出游让他遭受了无妄之灾。   汴京不比其他地方,汴京乃是历届朝代的帝都,朝代不论怎么变化, 京师始终都只有一个,正所谓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京师之繁华乃是当世之最。   陶真第一次来到汴京,以往他总是通过书本上的文字, 通过老师的描述, 通过过往商人的交谈,在心里描述着京都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直到这一次他亲自来到汴京,切身体会汴京的繁华热闹,恍然惊觉自己以往在心间描绘的景象不及汴京的十之一二, 不愧是历朝古都, 唯有亲自前来才能感受到汴京的魅力。   陶真头一次进京,站在街道上久久回不过神, 脑海中迸发出无数个灵感,恨不得立马席地而坐挥洒泼墨, 看在别人眼中,就是一个乡下来的傻帽被汴京的繁华震慑住了。   一辆华丽的马车从陶真身边经过,陶真恍若听到里面似乎传来一个不屑的声音,“乡巴佬。”   陶真这才惊觉自己站在大街上发呆确实挺傻,立马羞红了面颊,他倒不是介意刚才从马车里传出的辱骂,苏兄,不对,该叫圣上了。   圣上曾说过,某些人嘴巴天生说不出什么好话,对于这类人无视他就是对他最好的羞辱,实在忍不住也别反唇相讥,直接拎拳头就上,打得他满地找牙,如果对方仍旧死性不改,那就继续揍,见一次揍一次,直到对方认怂。   陶真自认为与刚才那人不曾相识,以后亦是全无交集,他都未曾与对方正面起过口角之争,全然没有必要冲过去和对方争执,他将此事忘之脑后不再多想。   陶真是一人独自前来参加会试,他拒绝了父母的陪伴,也未曾与别人结伴同行,所乘马车是朝廷驿站里的车队,这是大晋学子的福利,只要出示参与会试的凭证,收取一部分钱财后就能搭乘驿站的车队进京,这是官家的车队,没有山匪胆敢劫道,再加上价钱公道,大部分考生都爱去驿站乘车。   陶真找了个僻静的院子,给了钱暂租了三个月,他安心备考,在会试当天一如往常的经历了重重搜身检查,取号牌入号舍,看考题写答卷,心情平静而轻松。   只有偶尔会心生感叹,上一次还是和圣上一同去往考场,这一次他来到了汴京参加会试,而圣上已经高坐庙堂之上成了天下之主,陶真心情复杂连他自己也分析不出个中的滋味,唯有一颗奋发向上的心越加坚定。   陶真天赋出众,基础扎实,有惊世之才,又有治世之能,唯一的不足就是年纪太轻缺少历练,可科举考的就是才情与学识,陶真的答卷在众多考生间脱颖而出,两位主考官共同决定将他点为头名。   榜单一出满目哗然,汴京里名声在外的公子哥里有四个同时参加此届的会试,然而会元的宝座没有落到他们任何一人的头上,而是被一个名不经传的乡下小子夺了去。   考生要求查卷,上官金鸿与魏昌延二话不说直接把陶真的考卷展示给众人观看,看的众考生面目赤红,忽青忽白,最终在那份优秀的答卷面前他们只能甘拜下风。   陶真就此一战成名,可以说他的成功是踩着汴京公子哥的脸面而上台的,陶真原以为会遭受他人的报复,没想到汴京的这些才子均是名副其实之辈,与之才情相对的是广阔容人的胸襟,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排除个别心胸狭窄的伪君子。   自陶真得了会元之名,不少人主动屈节相交,陶真选了三两个合眼缘谈得来的人加深了彼此的来往,朋友贵在真诚,一来二往后,陶真在汴京有了固定的朋友。   这些人中有一个是左家的孩子,名叫左玄,他是左凛的侄子,和另外几个公子合称为汴京四公子,左玄结交陶真一是看陶真顺眼,被其才情所折服,二是陶真肯定是一甲进士将来必是前途无量,在微末之时的友谊远比锦上添花来的弥足珍贵。   左玄得知陶真第一次来汴京,自荐充当导游引领陶真看了不少漂亮的风景,还给他普及了不少事情,比如说汴京城里最大的膳食馆,打出皇家御膳的旗帜,处处宣扬饭店里请到了皇宫里的御厨,实际上所谓的御膳都是剩菜。   “剩菜?”陶真头一次听说这事,“怎么会是剩菜?膳食馆的客人知道个中详情吗?”   左玄见陶真讶异的表情突然很想逗逗他,但想到对方不是那些追在自己身后的美人立马便歇了心思。   “能进去膳食馆用餐的非富即贵,凭他们的身份当然知道那些菜的真实来源。”   陶真更加不懂了,在他的印象里,只有普通民家才会吃剩菜,稍有银钱的富户都不会吃剩菜。   左玄嘴角微勾,“吃剩菜也是有讲究的,膳食馆里的菜确实出自宫中御厨之手,虽是别人弃之不用的,但那可是宫里贵人的东西,一般人一辈子也没机会享用。”   在左玄的耐心解释下,陶真才知道,一般而言,皇帝一顿要吃二十道左右的菜肴,包括四道主食、海鲜、点心等,这么多东西皇帝肯定吃不完。   吃不完的菜皇帝通常会赏赐给臣下,比如妃嫔、皇子公主、王公大臣,而一旦接受到赏赐,不管饿不饿都要当场吃完,还得表现出很好吃的样子。   就算这是皇帝吃进去又吐出来的,也得交口称赞这是绝世美味,要不怎么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呢?皇帝的口水是龙涎,怎么能和一般的口水相比呢?   陶真听了这话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吐沫,默默吐槽道,再怎么不一样,它还是口水啊。   左玄见陶真快被憋出内伤了,心道这位会元还是有些天真,以后入了官场估计要吃亏,他也不拐弯抹角了逗陶真玩了。   “和你开玩笑的,膳食馆里的菜都是皇帝没有动过的,那些到底都是御膳,食材上等,厨师亦是顶尖的手艺,每道菜均是精品,皇帝吃不了也不能随意糟蹋,刚好外界的人对于皇家十分猎奇,这么一来,内务府经过皇帝同意便将品相完美的御膳卖给了膳食馆,如此一来,膳食馆的御膳出自宫内御厨之手也不算欺骗客人了。”   陶真注意到了左玄话里的品相二字,“若是品相不好的呢?”   “品相不好的就转给宫外的倒卖贩子,这些人把剩菜加米熬成各种各样的粥,挑到街头贩卖,最便宜的有一文钱一碗,平民百姓都买得起,价钱公道吃得饱又美味,深受百姓欢迎。”   陶真与左玄相交之时都没有隐瞒各自的家世背景,故而对于左玄身为世家子弟,却对平民百姓的生活知之甚详一事十分惊讶,陶真不会掩饰情绪,尤其是在认同的人面前他不大设防,故而左玄一眼就看出了陶真的真实想法。   左玄又一次生出对方要在官场上吃亏的想法,像他们这些世家出来的打小就被教导待人接物的手段,掩饰自身情绪是必学的课程,而今他头一次交好一个把情绪全写在脸上的好友,这种感觉还真新奇。   “你不用感觉奇怪,圣上整顿吏治就是从民情民意方面入手的,我们这些立志要成为天子门生的人哪能不投其所好?不过了解的越多,心里也就越发明了,以前看着周围的人和事都是雾里看花,而今却是实实在在接触到俗世的一角。”   陶真由衷的感到开心,想到这些变化都是圣上带来的,他心里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左玄见陶真笑得开怀,虽不清楚对方为何而笑,但却并未多加追问,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的交情并未好到向对方敞开心扉的地步。   左玄邀请陶真在三日后一同去郊外的锁茗园游玩,陶真一口答应下来,到了约定的当天,除了陶真,左玄还邀请了两个在榜贡生,他们均是左玄旧友,几人互相熟识后便去了锁茗园。   到了地方只见园子门口站着一排家丁护卫,阻挡其他人的进入,左玄走近一问,原来是张家的护卫,领头护卫并未呈现出张扬跋扈的姿态,而是客气中夹杂着两分无奈。   “左家公子,下属等奉我家主人的命令在此守候,请公子莫要为难我等。”   左玄微微拧眉,稍作一想,“你家公子是否带人过来了?”   领头护卫闭口不言,主人家的事情岂容他们置喙?且是向外人透露公子私事,这是万不能被主人家允许的。   左玄虽未听到答案,但心里差不多有谱了,张家长房嫡孙张显霖爱上了一个戏子,不仅替这戏子赎了身,还珍之爱之,要与之成婚,张家虽不是世家,但自张家姑奶奶成为王家继室主母,张家越发显贵,在汴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可让子孙与一个男人成婚,且这个男人曾经的身份那样不堪。   张显霖肆意惯了,他上面还有两个嫡亲哥哥,平日里家里人并不怎么约束他,从小到大但凡有喜欢的全都要弄到手里,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怎么就惹得母亲喝骂,父亲发怒的?就连以前对他十分爱护的两个哥哥也全然一副不赞同的模样,不仅如此,青城本人竟也是不愿与他成婚的。   宁青城,汴京长春班的台柱,身段柔和唱腔优美,只要他登台几乎场场爆满,男女老少莫不为之倾倒,当初张显霖对他一见钟情,花了大价钱才让长春班的老板舍了这台柱,不曾想宁青城宁死不愿委身于张显霖,就算张显霖当众扬言要娶他,他亦是断然拒绝。   张显霖为了讨宁青城的欢心,得知他最爱锁茗园里的香茗,投其所好,邀他同游锁茗园,此时他二人正准备打道回府,正巧在门口遇上了左玄一行人。   左玄也没想到会和张显霖碰面,不过他心思深沉,只心里有些意外,面上不露分毫异色,见到传说中的宁青城也未投以好奇的目光,对于左玄而言,宁青城这等人是不值得他放在眼里的。   左玄的其他两个故友都是汴京本地人,对于宁青城亦是摆出无视态度,唯有不明所以的陶真出于礼貌对宁青城笑了一下。   陶真本就长得俊秀,加上腹有诗书气自华,在融融阳光的照耀下越发显得温润如玉,翩翩佳公子遗世而独立,清浅的笑容,仿佛能包容万物的眼神,就这么拨动了宁青城的心弦,一眼万年,如是而已。   宁青城垂下眼眸仔细聆听张显霖与左玄的谈话,得知那个男人叫陶真,是大晋会元,会元他知道,是会试榜首,原来这个男人就是传说中那个出身寒门力压汴京所有学子风采的陶会元。   宁青城偷偷在心里默念,陶真,陶真,那样的人合该青云直上,成为大晋一方名臣,不知不觉间心里万般无奈失落。   宁青城从未因自己的身份而自卑过,他儿时亦是这汴京的小少爷,只不过旧朝皇帝昏庸,父亲不过是写了一首诗,就被人攻讦对朝廷不满心有谋反之意,皇帝判了抄家流放之刑,一夕间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从天堂堕入了地狱,身边亲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宁青城年纪小,被仁慈的光帝施恩免了他的罪名,宁青城知道光帝甚爱看戏,怀着复仇之心将自己卖给了汴京最有名的长春班。   长春班是民间戏班,曾有机会进宫为皇帝表演,宁青城想通过长春班接近皇帝实行自己的复仇计划,可皇帝哪是容易接近的?唯有唱曲打动皇帝的人才能被光帝接见,至此宁青城全身心投入到唱戏之中,他本就天资出众,不到十年便成了长春班的台柱,名动汴京,后来还没等他报仇,汴京被围,光帝驾崩,太子登位。   那时他就在想,就算死在叛军手中他亦无憾了,不曾想汴京并未如他想象中的血流成河,朝廷官员主动投降迎接新帝进京。   再后来,新帝登极,国号为晋,汴京依旧如昔日一般繁华,宁青城一直为复仇而活,没了仇人一时之间陷入迷茫,成日得过且过,就在他打算为自己赎身,孤独终老之时,遇到了张显霖,这人是张家贵子,长春班再怎么有名对上张家亦是全无反抗的余地,张显霖很轻易的就将他带了出来。   张显霖任意妄为极其自私,从未问过他的意愿,看上了就买回来,还自以为深情的提出成婚的要求,若不是他警觉,估计早就被张家人暗害了吧。   宁青城以往对一见钟情向来嗤之以鼻,可当陶真对他微笑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世上当真有那么一个人,不经意间就能搅乱他的思绪。   宁青城很清楚自己与陶真的差距,他们互不相识,甚至迫于身份自己都不敢主动结识陶真,或许陶真还会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是个勾引张家公子的伶人,陶会元……会对自己鄙夷不屑吗?   张显霖一心扑在宁青城身上,第一时间感觉到宁青城的神思不属,尽管宁青城表面一切如常,但偶尔的发呆,眼中的忧郁是瞒不了张显霖的,张显霖稍作试探就知道了个中因由,当即怒火中烧。   陶真不过是个乡巴佬而已,他还记得当初在主街看到那人像个傻子似的发呆,这般低贱之人如何能与自己相比?宁青城眼瞎了吗?   张显霖还稀罕着宁青城,舍不得动他,满腔怒火全冲着陶真去了,陶真不就是得了会元嘛,没了会元的名头什么也不是,既然陶真想要考科举当状元,那他就断了陶真的念想。   张显霖使计拿到了陶真的手稿,找人仿着笔记写了一封“忠肝义胆”的信,便把陶真给绑了。   陶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纯粹就是无妄之灾,当张显霖把他关进小黑屋时他还纳闷呢,他又没得罪什么人,怎么就被绑了?   直到张显霖问他知不知道宁青城是谁,陶真想了好一会儿都对此人无甚印象,看的张显霖心头一阵火大,敢情从头到尾人家陶真都没注意过他们,但绑都绑了总不能把人放回去吧,张显霖一时间竟不知该拿陶真如何是好。   陶真就这么一直被关在逼仄的屋子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一声声响,陶真迷茫的睁开双眼,屋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得他一时睁不开眼,等他放下遮挡眼睛的左手时,只见一个面容木纳满身杀伐之气的陌生男子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便是陶真?”吴庸看着眼下这个仪容狼狈却难掩风骨的男人,眼中异色一闪而过,他很难不想歪,毕竟圣上对这位贤弟太重视了,为了他连殿试都往后推迟了。   得到对方的肯定回答,吴庸说道,“陶公子,某下奉圣命前来寻你,请跟我一同前去面圣吧。”   “圣上?”陶真眼中明光一闪,亮晶晶的看着吴庸,迫不及待的道,“我这就跟你去,等等……”陶真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烦请大人稍等片刻,待我洗漱一番再去面圣。”   陶真是想着今时不同往日,面圣得注意仪态,可看在吴庸眼中却是越发加深了心里的猜测,不是说女为悦己者容嘛,想必男子也是一样,不过圣上既然有了皇后娘娘,为何还要招惹陶真?当真是过分。   吴庸默默的想,陶真太可怜了,圣上就是一个渣男。 第141章 抡才大典   陶真随着吴庸走进巍巍皇宫, 宫里戒备森严,来往宫女内监都有固定的行走路线,见到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指挥使均纷纷行礼。   吴庸目不斜视不发一语从宫女内监的身旁走过, 行走之间依稀闻得轻微的脚步声, 除此之外竟无一丝噪杂, 宫女内监均不敢抬头直视,低头间只见一双皂靴从眼前走过,而后又走过一双褐色布鞋, 直到听不见脚步声,众人才敢起身,起身后继续着手上的事情,无一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一路走来,陶真切身体会到宫闱的肃穆与威严, 宫里的人虽多, 但几乎不闻人声,无形中透露着淡淡的紧迫感, 这让陶真很是不适。   今日恰巧有大朝会,吴庸领着陶真一路向宣和殿走去,宣和殿前设有台阶, 饰有朱红色, 称为丹陛,其上陈设日晷、嘉量各一, 铜龟、铜鹤各一对,铜鼎十八座, 其中龟、鹤代表着长寿,日晷和嘉量均象征着皇权。   殿下还有三层汉白玉石雕基座,周围环以栏杆,栏杆下安有排水用的石雕龙头,每逢雨季,可呈现千龙吐水的奇观。   一般而言,只有皇帝与三品以上的大臣才可以从丹陛两侧行走,三品以下者均得从另外两侧的台阶上走入宣和殿外面的广场,否则就是犯了以下犯上之罪。   陶真跟着吴庸行至宣和殿外,宫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传唱之声。   “圣上有令,宣锦衣卫指挥使觐见,宣陶会元觐见。”   来之前吴庸已经告诉过陶真该行的礼仪,于是在大晋文臣武官的见证下,这对昔日的旧友终于相见,只不过,一个成了高高在上的大晋帝皇,一个是冉冉升起的大晋新星。   吴庸跪拜,“锦衣卫指挥使吴庸叩见圣上。”   陶真随之而跪,“草民陶真叩见圣上。”   上首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起!”   苏锦楼与陶真经年未见,有许多话想对陶真诉说,不过目前的场合并不适合促膝长谈,还是先把正事办了要紧。   “吴爱卿,陶会元为何无故失踪?快将实情速速说来,正好诸位大人现都在场,陶会元有什么冤情,朕与诸位大人正好为他主持公道。”   吴庸回道,“禀圣上,陶会元失踪一事,乃张侍郎家的嫡三子张显霖所为。”   此话一出,文臣中一穿着绛紫色朝服的长脸男子一个腿软立马跪倒在地,此人正是张显霖的生父张酴是也。   张酴贵为张家嫡长子,借着姑姑张氏攀上了王家,自身能力不俗,一路高升成为礼部侍郎,官居正三品,大晋规定正三品及以上的官员朝服为紫色,正五品至正四品为绯色,正四品以下者皆为青色。   张酴站的位置在宣和殿的后方,听到吴庸点出自家孩子,当即心里一慌,克制不住跪了下去,此刻他顾不上是否出丑了,连忙爬起来疾步走到吴庸身旁。   “圣上,还请圣上明鉴,微臣的小儿子虽生性顽劣,不思进取,但他万不可能胆敢绑架当朝会元,再者,陶会元与我家小儿素不相识,小儿为何要对会元不利?”   张酴慌张失措,极力辩解,面对张酴的急迫慞惶,苏锦楼却是不紧不慢的道,“张爱卿无需担心,且听指挥使把所查细节仔细说来,朕不会凭白无故冤枉好人。”   随即吴庸一五一十的将调查结果说了出来,张酴听到宁青城三个字时就暗道不妙,等听完事情原委后恨不得立马冲回家把那孽子打死,那孽子为了一个伶人胆敢把会元给绑了,全然不计此事的后果,不顾家族荣辱。   现在好了,事情败露,所有人都知道他张家出了一个情痴,这让他往后如何面对昔日同僚?张家又如何在汴京立足?   更糟糕的是,陶会元是圣上旧识,且圣上对陶会元十分重视,为了陶会元一人竟把举行殿试的日子往后推迟了,让其余二百九十多位贡生生生的干等着,还说什么时候找到当朝会元,什么时候再举行殿试,单这一行为就可看出圣上对陶会元的爱重。   那孽子,得罪谁不好?偏偏去得罪陶真!踢到了铁板,不仅会伤腿,还会把满嘴的牙齿给磕没了的。   苏锦楼听完吴庸的汇报,又看完吴庸呈上来的证据,“张侍郎,你有何话可说?”   张酴一脸灰败,他以头触地,“罪臣教子无方,请圣上降罪。”他明白自己的仕途算是到头了。   苏锦楼冷冷的看着如丧考妣的张酴,心里生不出一丝同情,若陶真不是当朝会元,估计张显霖第一时间就会要了陶真的命,对于张显霖这类人来说,升斗小民的命如蝼蚁一般低贱。   管中窥豹,单看张显霖一人进而即可得知张家的家风,这位张侍郎自身能力不错,本来他还打算升一升这人的职位,如今看来,还是得打压一番才好。   张显霖嚣张跋扈连会元都敢绑,不就是因为显贵的家世作为依靠嘛,若是再给张家锦上添花,还不知张家人该是怎样得瑟。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张侍郎,你连孩子都教不好,如何让朕对你委以重任?张侍郎教子不严,即刻左降礼部郎中之职,张显霖绑架当朝会元,不顾大晋国体,让朝廷颜面尽失,且着人临摹会元笔记,出言侮辱,以下犯上,实为大不敬之罪,陷害会元,心思歹毒,数罪并罚,罪不可恕,将张显霖打入大牢,秋后问斩。”   “圣上,”张酴跪呼,即便他再怎么嫌弃小儿子,但也不忍心眼看着孩子送死,“求圣上开恩,求圣上开恩呐!”   “开恩?”苏锦楼双眼微眯,“张显霖让人仿造陶会元笔记所写的那封信中,不仅表示对旧朝的衷心,还写了不少中伤朕的话,难不成你张家都是这样的意思?”   张酴刷的一下脸色惨白,他手脚冰凉,身体僵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圣上明鉴,张家对大晋衷心耿耿,绝无二心,请圣上明察。”   “朕当然知道你张家的衷心,不然就不是单罚张显霖一人了,此次乃大晋首次开科取士,只因张显霖的无端猜疑就把当朝会元绑了,若是不惩治他,置国体与律法何在?”   张酴心知不能再继续求情,否则就会把整个家族搭进去,唯有叩谢圣恩,如今他不仅从正三品被降到了正五品,前途尽毁,还要面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一时间后背佝偻似是老了十岁。   苏锦楼冷眼瞧着,心无半点波动,倘若张显霖只绑了陶真,看在陶真安然无恙的份上他或许会判张显霖流放之刑,可张显霖找人代写了一封大逆不道的信,这明显是想置陶真甚至包括陶真的家族于死地。   旧朝因为文字狱牵扯出多少冤假错案,而文字也成了文人排除异己的工具,倘若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不是他,在会元失踪且留了一封大逆不道书信的情况下,上位者很有可能会选择牺牲陶真来顾全大局。   即便着力彻查为陶真平反冤情,也不会单为了一人而推迟殿试的时间,而陶真失去了这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也不知等三年以后朝局变化,他还有没有机会再次夺魁,而这一切皆始于张显霖的争风吃醋。   谁做了错事谁就要为这事造成的后果负责,不以重刑惩治张显霖,不以雷霆手段威慑百官,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宵小之辈罔顾国体肆意妄为,若是权贵人家看谁不顺眼就绑谁,那大晋离灭亡不远矣。   既然会元找着了,殿试也不能再拖延了,苏锦楼让人通知那些贡生于明日举行抡才大典,为了避嫌,苏锦楼忍住拉着陶真畅谈的欲望,着人把陶真送出了宫外。   第二天,于保和殿举行殿试,殿试题目是苏锦楼亲自拟定的,旧朝殿试题目只有一道,且有字数限制,但苏锦楼这一次足足拟了四道,无字数限制。   以往只需专心思考一道题,如今在同样的时间内要完成四道题,为了节省时间,语言方面必须精简,这样一来,此次殿试难度呈数倍增长。   殿试由内阁大学生以及礼部尚书共计七人一同批阅试卷,试卷糊名,然而对于这些官场老油条而言,糊不糊名根本没区别,见到家中小辈的试卷,一眼便认了出来,可内阁中并不是某一家的一言堂,四大世家均占了一个位置,皇帝这边占了两个,更何况以皇帝对这次殿试的重视,想要以权徇私犹如登天。   皇帝亲审的试卷只有十张,也就是说只有前十才有资格入得皇帝的眼,苏锦楼拿到众人选出来的试卷,又随意抽调了三十多名贡士的答卷审阅。   前十名答卷确实名副其实,语言精简,言之有物,虽某些方面有些理想化,但瑕不掩瑜,整体上还是一篇比较务实的文章,而后来抽调出来的答卷就有些不尽人意了。   苏锦楼当初定了四道题,就是为了预防某些贡士洋洋洒洒写一大片废话,结果他却小瞧了某些贡士的能耐。   苏锦楼一直自认为自己吹牛逼挺厉害的,看了这些试卷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瞧瞧这些,全都是嘴炮大拿,能在一天的时间内写了这么多字,这手速也挺让人佩服的,一时间来了兴趣,又抽调了五十份答卷审阅。   苏锦楼的这个行为看在底下几位大臣的眼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难不成圣上是对他们选出的前十名不满吗?天地良心,他们这一次当真是禀着大公无私的原则,以答卷质量评比的排位,怎么就不符合圣上的心意了呢?   原本气定神闲的大臣顿时有些站不住了,他们记起这位杀伐果断的皇帝陛下曾经还是旧朝的举人,貌似据说排名很低,不止一次以末位登的榜单,莫不是咱们的圣上文化水平太低,看不懂前十名的答卷吧,若真是如此,呃,需要他们主动请缨为圣上讲解一番吗?   正当众大臣举棋不定之时,苏锦楼说话了,“嗯,不愧是能在三百份答卷中脱颖而出的,言之有理,语言精简,文采不俗,字迹俊秀,甚合朕之心意。”   一听这话,几位大臣立马放心了,不管圣上是当真欣赏这些答卷,还是在不懂装懂,有了这句话就是对他们工作的肯定,应该不会怪罪他们了。   殿试以成绩高低分为三甲,一甲赐进士及第,名额只有三个,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赐进士出身,名额不定,二甲第一名通称为传胪,三甲则赐同进士出身,名额亦是不定。   最终苏锦楼当场将陶真点为状元,南宫睿点为榜眼,左玄点为探花,李敖点为传胪,其余人等按照排名,取一百二十人定为二甲,余下人等定为三甲,排完名次拟好榜单,其余事宜皆由礼部负责。   接下来鸿胪传唱,各进士觐见圣上,正式成为天子门生,跨马游街,引得汴京男女老少竞相观看。   众人见前三甲均是容貌出众之人,不假思索的将鲜花香帕等物掷了出去,同时默默地把瓜果蔬菜掩在一旁,这是个看脸的社会,旧朝曾有相貌平平之人跨马游街,被瓜果蔬菜等物砸了个满头满脸,第二天面上青青紫紫,连后来的琼林宴都不能参加。   苏锦楼对这次殿试十分满意,欣喜之余将人全部扔进了翰林院,一个月后又来了一次突击小考,亲定了前三十名,并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举夸赞,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情。   这三十人中只有十二人是寒门士子,也就说有超过一半的人都是在场臣子的晚辈,对于皇帝的赞扬,众大臣心体舒畅,与有荣焉,偏偏面上还要绷着面皮以示自谦矜持之意。   而后只听见上首的皇帝陛下说道,“有功当赏,朕要嘉奖这三十位进士。”   饶是这些大臣身居官场,城府颇深,此刻也忍不住动容,一个家族靠的就是后辈子孙,后辈子孙出息,家族才得以繁荣昌盛,如今自家晚辈入了圣上的青眼,何愁家族不兴?   在众人万分期待的目光中,苏锦楼心虚了一秒,而后笑眯眯的道,“朕决定,将这三十名进士全部充军边卫,服役差运。”   众大臣,“???” 第142章 腐眼   苏锦楼嫌弃新晋进士没有实际工作经验, 读书又不讲究实用,相当不得用,按照以往培养官员的办法还要等个三年五载才能委以重任, 虽说因为他整治吏治一事让部分进士关注民生体察民情, 但这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 与他理想中的标准相差甚远。   思来想去决定挑选一部分人下放到部队进行劳动锻炼,等这些人亲身体验过人生百态想必定是能脱胎换骨,而后再将他们召回来放到六部中试炼一番, 等到熟悉各种工务后应该就能拿得出手了。   苏锦楼原本只想通过这种速成的方法从中选出七八个得用的,他却未曾料到,但凡经历过一番死去活来□□的生活后,这些进士全部改头换面,焕然一新, 在以后的日子里, 均成为了大晋朝的肱骨之臣。   自苏锦楼开辟了把进士下放到部队的先河,大晋朝每三年举行完殿试后都会挑选一批进士充军服役, 事实证明,被选进士的仕途明显比落选进士要顺畅的多,等到将来苏环登基之时, 大晋朝的进士为了拿到下放名额, 争得头破血流,使尽了千般招数万般气力, 全都争抢着要去体验人生。   可不管将来如何,无人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苏锦楼首次提出培训速成的法子并不被当朝要员理解,充军是什么?是处罚犯人的刑罚,圣上无缘无故将入了翰林院的进士充入军伍,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亲自差运,这不是故意侮辱人吗?实在是荒唐!   然,苏锦楼平日里看着好说话,但只要是他自己想做的,就不会在乎别人的反对之声,今次亦是相同,即便朝上众臣高呼圣上三思,可他仍是坚决实施这个计划。   朝会散去,众大臣莫不再想,依着圣上的这般做法,以后谁还敢考进士?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登得天子门,结果却被充入边卫,下放到边关服役,傻子才愿意继续科考,这不是自讨苦吃吗?众人莫不生出大晋要完的想法。   左明堂刚回到家就被妻子堵了个正着,左家主母上官菱是上官隼的嫡亲妹妹,也就是上官金鸿的亲姑姑,像这些世家权贵,维系两家关系最常见的方式就是联姻,若是深究起来,这些顶层家族间或多或少都存有姻亲关系,复杂程度比之月老的红线还要令人捉摸不透。   而实际上,在足够的利益面前,兄弟反目,父子隔阂,夫妻相间,是最为正常不过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从小被教导以家族利益至上的世家之人,情份于他们而言薄如纸片。   上官菱是个十分优雅的女人,岁月在她的身上并未留下太多的痕迹,“老爷,我听闻圣上打算让玄儿去充军边卫?”   左明堂心知妻子这是在心疼孙子了,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的这位圣上虽出身乡野之间,性子却是说一不二,今天大朝会上百官相求恳请圣上收回成命,但圣上仍旧一意孤行,玄儿充军一事看来是无缓和的余地了。   “圣命难违,且又不止玄儿一人得去,我虽想不通圣上此举的目的,但想来圣上该是不会对玄儿不利。”   这三十个进士是圣上亲挑选出来的,又是大晋头一次开科取士选□□的佼佼者,除非圣上真打算与天下仕子为敌,不然玄儿绝无可能有生命危险,最多也就是吃些苦头而已。   见妻子愁眉不展,显然还在担心,左明堂补充说了一句,“若是事态不对,我自会向圣上恳求让玄儿回来。”   上官菱深觉这话不靠谱,“老爷不是说圣命难违吗?难不成老爷有法子让圣上收回成命?”   “我可没本事左右圣上的诏令,”左明堂捻须沉吟道,“不过若是以我的官职换得玄儿的平安,想来圣上该是应允的。”   上官菱面上一惊,“老爷有辞官的打算?”   “嗯,”左明堂神色从容,“我年纪一大把,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若不是因为冽儿早逝,我早就辞官享清福了。”   上官菱陡然听到长子的名字,神情恍惚了一下,左明堂见妻子眼中似有郁色心里也很是难受,“不知不觉间,冽儿走了已有二十多年,玄儿都长这么大了。”   左明堂长子左冽天纵奇才,智计无双,无奈慧极必伤,英年早逝,此事乃是左明堂平生最为遗憾的事情,左明堂最是爱重长子,长子早逝后,对于左冽之子左玄颇为怜爱,担忧其长于妇人之手养废了性子,便将孩子带到身边亲自教导,后来发现左玄的天资与其父不相上下,欣喜之余便生出了将左玄培养成继承人的想法。   左明堂将次子左凛叫到书房,彻夜长谈后,左明堂将家族资源全部倾向左玄,一心想要培养出一个完美的家主,左玄亦不负所望,成长为了一个超群绝伦,出类拔萃的翩翩世家子,同龄人间少有能比得过他的。   左明堂原本是打算等左玄在朝中站稳脚跟后再主动请辞,次子左凛已经在内阁任职,若是他一直占着户部尚书的位置,估计左凛只能一直呆在五品的官位上了,而左家包括左玄在内的所有出仕子弟都不会有高升的机会。   “你放心,”左明堂拍了拍上官菱的手,“我不会让玄儿出事的。”   第二日大朝会上,苏锦楼端坐在上首,居高临下看着底下跪伏的文武大臣,“朕昨日收到好几个折子,均是劝朕莫要将进士充入边卫的,朕也理解你们的苦心,这样吧,若是有进士不愿去的就主动说出来,朕绝不为难亦不会怪罪。”   底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知此话的真假,苏锦楼微笑道,“朕金口玉言,绝对不会言而无信。”   说完此话后又把三十名进士传唤进来,表明了自己的意思,那三十个人中唯有几人面有犹豫,但却无一人站出来。   苏锦楼又道,“朕最后再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若有不愿去者主动出列,朕自会择人替代,也绝不会降罪尔等,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再无后悔的余地了。”   或许是苏锦楼的话起了作用,三十人中有五人主动出列,其中有四人皆是寒门出身,苏锦楼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而后当真让这五人回了翰林院编书,又差人去翰林院询问,是否有人主动请荐同去边关的。   余下的二百七十人中还真不缺胆大心细的,很快就补上了五人的空缺,苏锦楼又将挑选出的二十个武进士传唤了进来,同样作此询问,然武进士中无一人请辞的,连犹豫之色都未曾有。   苏锦楼的心里稍稍被安慰了一下,正当他打算褒奖武进士时,只见站在右下首的苏环主动出列,少年伏手而拜,说不尽的风流儒雅,“禀父皇,儿臣有事请奏。”   这是苏环头一次以大晋皇子的身份出声,众大臣皆纷纷投以注目。   苏锦楼亦甚是奇怪,“准奏。”   “禀父皇,儿臣以为,为将为君者,必身先士卒严于律己,如今这五十位新晋进士皆入边关军卫服役,身为父皇之子,理应和他们一同前往。”   苏锦楼微微睁大了双眼,明显怔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浮现出欣赏之意,“你可知去军卫服役意味着什么?那里没有锦衣玉食,亦没有成群的丫鬟小厮,吃喝住行全靠着一己之力,还要搬运木头运送军资,你可做好准备?”   苏环面容坚定,再次躬身拜道,“请父皇恩准。”   苏锦楼哈哈大笑,笑声开怀而洪亮,“准!吾儿宵朕,朕心甚慰。”   苏锦楼与苏环达成了共识,此时此刻,那些家中有晚辈一同去边关服役的大臣这才把心彻底放回肚子里,大皇子是圣上唯一的孩子,且又深受圣上倚重,再加上还有一个圣上的生死之友陶真,此二人都去边关,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正当众臣以为此次朝会即将结束之时,不曾想皇帝陛下又出招了。   “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都不如谷物桑麻等物,故而,农乃国之根本。朕以为,百姓若有主动开垦农田者,报于官府均可自留,且免三年赋税,另废除人头税,总括一县之赋役,量地计丁,一概征银,众卿家觉得此法如何?”   对于第一条众大臣皆无异议,农田开垦的越多,所上交的赋税也越多,大晋没有藩王,平民所缴纳的税款均聚于户部,加上皇帝整治吏治,政令通行,目前大晋国库比较充盈,少那三年赋税也没什么影响,可第二条就不行了。   苏锦楼所提的想法就是把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结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这样一来地方官员再也不能虚报赋税,没了弄虚作假的可能,大大减少灰色地带的收入,而且在土地兼并的当下,对于掌控大量田地的世家权贵而言,按亩缴纳税款相当于在他们身上割肉,触及到自身利益,必会引起这些人的反对。   户部新任侍郎王珩首先说道,“禀圣上,若是按亩缴税,平民百姓皆不愿纳银,最终只会造成田地无人耕种的局面,此法有欠妥当,还望圣上三思。”   苏锦楼沉思片刻,笑道,“爱卿言之有理。”   正当王珩暗暗松气之时,只听苏锦楼又道,“既然如此,就将田地分摊给农户,按着田亩收取固定的赋税,且将税银折为一半粮食一半现银,百姓需要用粮食代缴税款,便不得不耕种粮食,众卿以为如何?”   如何?连土地所有权都转移了,还不如先前的按亩缴税呢。   底下人纷纷上表,“圣上三思,自古以来赋税皆是按照旧例征收,岂有说改就改之理?”   苏锦楼挥了挥衣袖,有些玩世不恭,“别那么墨守成规嘛,古有圣贤者提倡移风易俗,历朝历代亦有革故鼎新之君,朕是效法先人,如是而已。”   又有大臣说道,“禀圣上,世人皆重利,圣上此举只会让平民百姓心生贪婪,不安于现状,于社稷江山有害无益。”   “没事,若是这法子推行以后,造成江山不稳,社稷动荡,大不了到时候换个人当皇帝就是了。”   苏锦楼说的轻松,却把底下一众臣子吓得满头大汗,尤其是先前那个谏言的官员,当即一个腿软跪倒在地,苏锦楼见状反倒还好言安慰。   “田爱卿,别那么紧张嘛,朕又没怪你在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为何你有这么大的反应?”   那田侍郎吓得浑身发抖,连连请罪,“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啊。”   苏锦楼很无辜,他觉得若是他再多安慰几句,这位姓田的侍郎估计能吓晕过去,他也知道突然更改赋税会遭到大臣的反对,别看这些人平日里整天喊着忠君爱国,为民谋利,一旦政令与家族利益起了冲突,他们必回竭力反对。   比如现在的按亩缴税征收税银,即使苏锦楼力压众臣让他们都同意了此事,当真正施行政令之时也多是阳奉阴违之辈,大晋地土辽阔,他一人实在是鞭长莫及,所以,苏锦楼并未打算一次性就把这事给办了,赋税改革之法还得悠着点儿,不然一个不小心,东市口的地上又得沾血了。   苏锦楼与众臣你来我往,论嘴皮子功夫,目前还真没人能说得过苏锦楼的,比之爱面子总是端着范儿的诸位大臣,苏锦楼时而正经时而耍赖时而说两句似是而非的话吓唬人,把文臣武将折腾的够呛,等好不容易散了朝会,大家都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苏锦楼每次瞧见某些大臣抖如筛糠的身体,面上古井无波,实际心里差点憋出内伤,等他看见案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本时才猛地想起,若是大儿子去了边关,谁来帮他批奏本?难不成又要回到暗无天日的苦日子吗?这下子他是真的内伤了。   “大儿子,”苏锦楼有点懵圈,看向苏环的眼神透着纠结迷茫,“要不……咱不去了?”   苏环的心里又升起了无奈感,“父皇,你别闹。”   “我……我没闹啊,”苏锦楼指着那一堆奏折,“我才舒服了几天,这就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苏锦楼按住苏环的肩膀,“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批奏本批烦了,这才想着去边关躲懒的?”又顺手捏了捏苏环的臂膀,“哎?你看着挺瘦,没想到还有肌肉,手感挺好的啊。”   苏环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个像老流氓一样对自己上下其手的人是自己亲爹,千万别发火,千万要忍住,千万别把拳头招呼到对方脸上去!   “父皇,”苏环忍无可忍,再忍下去亲爹就摸胸了,“麻烦你把手拿开。”   苏锦楼一时忘形,本想摸摸大儿子的胸肌,可一眼瞧见大儿子的冷漠脸,不知怎的心虚了一下,“哦。”声音十分委屈。   苏环感觉心累,他却不知道,静立在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吴庸也感觉心累,自上一次会元失踪案后,吴庸似是被下了毒一般,看谁都像在世龙阳君,严重影响了他的办案速度。   后来他本着知己知彼的原则,深入调查了解了男男之间的深厚友谊,这才发现汴京城里还真有不少结为契兄弟的,而那些结契的男人都有各自的妻子孩子,当真让吴庸大开眼界,让他不得不暗自赞一句,不愧是汴京城里的人,真会玩!   如今眼瞧着圣上与大皇子在交流父子感情,也不知怎的脑海里就呈现出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等他回过神来竟是骇的一身冷汗。   罪过!罪过!若是被圣上和大皇子知道了他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想必即使他有十八颗脑袋也不够坎的。   吴庸不禁紧锁眉头,这到底怎么了?莫不是被下了蛊? 第143章 宫宴   十月二十五是苏锦楼的生辰, 除了科考外出之际,以往的这个日子刘氏都会为苏锦楼亲自下厨做一碗长寿面,今年依然如此。   刘氏虽贵为大晋皇太后, 但她本质上仍旧是当初那个吼一声院子能抖三下的大嗓门老太太, 比方说现在。   “我不过就是想给皇帝做一碗面, 你们磨叽个啥?”刘氏叉腰,中气十足,“以往的几十年里我不知做过多少次饭, 也没见我烫着了累着了,咋到了皇宫就不能下厨了?”   御膳房的领班白陉脸上挂着讨好的笑,面对对自己怒目而视的老太太他小心翼翼的擦了擦额角。   “太后娘娘,您身份尊贵,御膳房这等烟火缭绕的地方实在是与您的身份不符, 圣上的寿面交给我们这些厨子便是了, 哪能让您亲自动手呢?”   刘氏憋屈极了,自打来了皇宫, 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去,身边总是围着一大圈人,连洗脸洗手都不让她亲自动手, 若是她坚持自己去做, 那些伺候的下人便会跪倒在地苦苦规劝。   她是贫苦出身,只些微识得几个字, 但她知道三郎这个皇位来之不易,每日三郎忙碌的身影亦是看在眼里。   为了不给三郎和三儿媳添乱, 一直以来她都把苦闷憋在心里,这一次她只是想亲手做一碗长寿面而已,却还被人千般阻拦,刘氏长期压抑的情绪猛地全面爆发了。   牛脾气上来的刘氏,一改平日里乐呵呵的模样,此时的她仿佛又成了河西村老苏家里那个说一不二的老妇人,“别跟我扯那些个虚的,我就问你,你到底同不同意让我进去?要是不同意,我就去找皇帝来跟你说。”   白陉脸皮子可疑的抽搐了一下,他是没想到当朝皇太后就为了能进厨房竟然要找皇帝告状,圣上是个孝子,太后娘娘若是去告状定是一告一个准,最后必定会降罪于自己,可若是让太后娘娘进了厨房,一旦太后在厨房里被油溅着了或是被水烫着了,以圣上对太后娘娘的重视,最终倒霉的还是自己。   白陉五官皱成一团,他就想不明白了,这厨房有啥好的?竟有这么大的魅力让太后把皇帝都给搬出来了,身边明明有那么多下人使唤,太后偏要自己下厨,真是有福不会享。   白陉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将自己圆润的身躯给挪开了,刚开始他是一刻不停的盯着刘氏,生怕刘氏出什么差错,后来等刘氏亲自和面之时,他当即被刘氏和面的手法和力道给吸引住了,不知不觉间看的出神,当他回神之时刘氏已经把面捞了出来,又浇上高汤,那香气勾的人不停的咽吐沫。   刘氏将面放进食盒里,见白陉满脸欲言又止,直勾勾的瞧着食盒,便以为他是对食盒感兴趣。   这是得多少年没见过好东西了?这食盒非银非金非玉,就是个普通的雕花盒子,至于这么眼巴巴的看着?   刘氏走了两步,见白陉依然一眼不错的瞅着食盒,当即心软了,哎!这人也是可怜,算了,不就是一个破木盒子嘛,给了他便是。   刘氏让人取来另一个食盒,将先前的食盒替换下来,又送给了白陉,“我见你似是甚为喜爱这个食盒,便允了你吧。”   白陉手捧着食盒,脑子里还想着刘氏做面的程序,双眼无神,面容呆滞,傻乎乎的对着刘氏谢恩,“多谢娘娘赏赐。”也不知若是他现在与娘娘讨教厨艺,是否会被娘娘怪罪。   刘氏见白陉似乎高兴的傻了,心里再次可怜了一番白陉,都说心宽体胖,这白陉眼瞧着有一副珠圆玉润的体型,咋就如此小家子气呢?真是白瞎了这副有福气的身材了。   皇帝寿宴,中午必是要宴请群臣,故而苏锦楼一早便将老苏家人聚集在了一起,打算一起用个早膳,当看见刘氏从食盒里端出的面时,他却是没有半点惊讶。   “娘,”苏锦楼深吸一口气作陶醉状,“这面好香,宫里的御厨可没有这么好的手艺,这面必是娘亲自下厨给儿做的吧。”   此时没外人在,刘氏便如以前一般称呼苏锦楼,“三郎,快趁热吃,若是不够我再给你做。”   “谢谢娘,”苏锦楼拿起筷子就吃,边吃边道,“娘,今天寿宴族里也会来人,等宴会结束后,你和爹想和族人一起回村里吗?”   刘氏和苏顺安异口同声道,“回村?”   苏顺安问道,“这能行吗?若是我们回村会不会又有人说你不孝了?”   “没事,”苏锦楼笑道,“到时我就说,天气渐寒,安排你们去别的地方养老了。”   “只要不给你添麻烦,我们就回村里去。”刘氏十分欣喜,回了村里至少还能有个熟悉的人说说话唠唠嗑,在这宫里虽到处都是人却找不到一个能陪她说话解闷的,都快把她憋出毛病来了。   苏锦楼见苏老爹与刘氏二人喜形于色,便知这个提议正合他们的心意,这宫里处处讲究规矩礼仪,对于向来自由惯了的苏家人就是一种煎熬,若不是因为他是皇帝,他也想出宫逍遥去。   大儿子今年十三,还要等三年才能正式授册太子印,要不干脆省了这一流程直接把皇位让给儿子?   苏锦楼去年忙着整顿吏治,旧朝一堆烂摊子等着他收拾,成日里忙的焦头烂额压根没心情办什么生日宴,而今年的生辰他原本是打算一家人吃个便饭就罢,但礼部上表说这是整岁生辰,不可马虎,苏锦楼一想,若是他再不举办宴会,估计底下的臣子也不敢再办生日宴了,遂同意了礼部庆贺的提议。   这是苏锦楼三十岁的生辰,又是大晋开国以来第一次举行宫宴,礼部不敢马虎,慎之又慎,斟酌了再斟酌。   其实对于礼部而言,皇帝的生辰宴会本就是做熟了的事情,流程和规制皆有常例,除了有些繁琐压根没什么难度,可今年不一样,皇帝亲口嘱咐不得劳民伤财铺张浪费,这可难坏了礼部人员。   若是用金银玉器布置,被皇帝看了难免会觉得过于奢华,若是全用木质的摆件替代,场面又过于寒酸,展示不了皇帝寿仪的隆重,最终还是上官金鸿拍板决定,直接取用木质摆件,以金银包边装饰,再雕刻上精致的纹络,奢华又不失节俭。   寿宴举办地点放在了武英殿,殿内陈设已经布置一新,按照阶位不同分别设立座位,仔细看来座位上的纹络亦是不同,越是靠近御座越是显得美观大方。   有资格入武英殿祝贺的只有宗室以及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其余人等只能在殿外叩拜,且所呈的寿礼均交由内务府登记入册,并无在皇帝面前露脸的资格。   吴氏身为王家长媳,皇后岳母,所坐的位置离御座十分近,她默不作声的瞥了瞥下首黑着脸的张氏,心里道了一句蠢货。   在圣上寿宴之日摆出一副死了爹娘的衰样,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对圣上不满吗?张氏娘家的晚辈张显霖当初被圣上亲判秋后问斩,眼瞧着日子要到了,想来张氏必是心急如焚吧。   这些天张家人频繁登门为的是什么明眼人一瞧便知,可张显霖是圣上亲口下令要斩首的人,谁敢开口求情?   吴氏一直都知道,她这个继婆婆大事上拎不清,心肠歹毒,贪婪自私,但她却没料到这个继婆婆竟敢把算盘打到了文珺的身上。   “吴氏,”张氏小声问道,“你当真不肯请皇后娘娘帮忙?”   “娘不必多言,昨日我已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吴氏!”张氏压低着嗓子,疾言厉色道,“你可得想清楚了,你的膝下只有三个女儿,待你百年之后还得子褚为你摔盆。”   王子褚乃是张氏嫡亲孙子,王永风与吴氏膝下没有儿子,王子褚是王永风的亲侄子,按理说确实该由王子褚为王永风与吴氏送终。   吴氏眼神锐利,“娘,您年纪大了,记性也不中用了,我只有两个女儿,哪来的三个?”不待张氏反驳又继续说道,“虽然我只有两个女儿,但我有一个当皇帝的女婿,要不然今日我怎敢坐在娘的上首位?”   吴氏作哀愁状,“哎!这怎么是好,女婿偏要抬高我的地位,让我很是苦恼呢。”   张氏紧紧的攥着拳头,气的几乎要撅过去,若不是场合不允许,她定要好好惩治吴氏一番。   当初圣上册封王文珺为后,旨意上写的是晋亭先生之女,于王家却未提及一丝一毫,如今又故意抬高吴氏地位,将吴氏林驾于整个王家之上,这是摆明了只承认吴氏为岳母,却不承认王家为岳家。   如此一来,王文珺封后,竟与王家无半点干系,这让张氏如何能忍?   张氏曾生出安排家族后辈以陪伴皇后娘娘的名义进宫伺候的想法,然而她刚将此提议说与王学宗听,却被对方一口否决,还警告她不要乱来,张氏碍于王学宗的话只能暂且将计划搁置。   但这,也仅是暂且而已,张氏一直未曾放弃将嫡亲后辈塞入后宫的想法,在她看来,苏锦楼不将王家当成岳家,便是因着王文珺与吴氏从中作梗的原因,只要把家族里精心挑选出的女子送入宫内,圣上必定会对王家另眼相看。   这一次,她趁着圣上寿宴将嫡亲孙女王楚恬带进了宫里,楚恬能歌善舞,姿态风流,身段柔美,一颦一笑皆是动人,她就不信圣上见了楚恬能不心动。   张氏对这个小孙女甚是寄予厚望,甚至想着有朝一日王楚恬能取代王文珺成为当朝皇后。   金钟九响,苏锦楼携着王文珺在众人的簇拥下漫步而来,殿内众人皆纷纷跪伏在地,“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锦楼将王文珺牵到座位上坐着,自己又在一旁的御座上坐好,“免礼平身。”   众人高呼,“谢圣上,谢娘娘。”   “今日乃朕生辰,便邀请群臣与朕同乐,诸位不必过于拘束,只管尽兴便好。”   苏锦楼说完场面话,示意寿仪正式开始,宫女内监排成两行鱼贯而出,他们有条不紊的穿梭在大臣之间,将珍馐美食一一摆放在桌上,大殿偏右侧有个半人高的屏风,里面坐着宫廷演奏礼乐的乐师,声乐响起,舞女手持羽扇在大殿中央随歌起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臣子开始向皇帝献寿礼,有半人高的红玉珊瑚,有象牙雕刻的祝寿龙船,有青花万寿瓷瓶,最令苏锦楼喜爱的是户部尚书左明堂所呈的一个装有稻穗的木盒。   “这是稻子?”   苏锦楼欣喜的拿着盒子,这盒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与其他价值千金的礼物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然而如今这个毫不起眼的盒子却被苏锦楼珍重的握在手里。   左明堂行了一礼,“禀圣上,这是南边收割的水稻,据说北边亦有不少种植水稻的人家,不过因气候地理等原因,尚未收割完毕。”   苏锦楼大喜,“看这稻穗米粒充盈,枝头弯压,想来今年的收成不错,甚好!甚好!”苏锦楼当即嘉奖了左明堂,又想到左明堂前两天上表乞骸骨的折子,不由得又加重了两层赏赐,看的别人眼热不已。   献礼结束,众人推杯交盏,觥筹相著,又有文官上前当众作诗,既展示了文采又讨得皇帝欢心,苏锦楼表面笑眯眯的,实际上心里却在骂娘,天知道他有多讨厌诗词,一想到当初为了作诗,被小白追的满院子乱跑光着屁股爬树的黑历史,他就恨不得把鞋子脱了扔到这些文采斐然的官员脸上。   等苏锦楼晕乎乎的听完寿词,立马起身前往畅音阁,畅音阁是宫内听戏曲看杂技的地方,从武英殿到畅音阁,一路上张灯结彩,沿途五品以下的官员分队而列,远远望见圣驾到了,无不磕头祝寿,銮驾后面随行的太监笑呵呵地向跪在地上的官员们分发寿桃、寿糕等点心,让这些无缘进殿的官员共同分享皇帝的福寿之喜。   半道圣驾途经芙蓉园,园中传来一阵悦耳的歌声,唱的曲子是苏锦楼老家棠柳镇的民间小调,而且还是改编版本的。   苏锦楼来了兴致转道去往芙蓉园,后方的张氏眼见皇帝果真去了园子,眼里闪过兴奋的色彩,她一早就知道凭着乖孙女的歌声必会引起圣上的兴趣,张氏自顾着畅想孙女宠冠后宫的美好未来,却未曾注意到一旁的吴氏毫不掩饰的讥讽之色。   吴氏冷眼旁观,张氏将王楚恬带进皇宫打得什么主意明眼人一瞧便知,也就只有张氏这个老糊涂才能做出让王家孙女当众邀宠的无耻行径,今天过后,汴京城都会知道王家女是个什么货色,幸好家里的文珊从小长在临平,等今次宴会过后,她定要搬出王家,不能让张氏这等人坏了文珊的名声。   苏锦楼刚进了芙蓉园,只见大片姿态艳丽的芙蓉花间,有一妙龄少女正翩翩起舞,乌云秀发,杏脸桃腮,朱唇皓齿,隆胸纤腰,眉如春山浅淡,眼若秋波宛转,举手投足间犹若幽兰之姿,胜似海棠醉日。   众人神色各异,有不少认出此女身份的人皆对人群中的王学宗投以注目,看的王学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下子,丢人丢大了!王家的百年清誉一朝尽毁矣,以后谁还敢娶王家女?   王楚恬一舞终了,婀娜多姿的走到苏锦楼的面前,款款而拜,“王氏楚恬拜见圣上。”嗓音清脆悦耳,神□□语还羞,说不尽的清雅秀丽。   苏锦楼盯着王楚恬看了好一会儿,久久不发一语,众人见着苏锦楼此等神情,纷纷猜测圣上是否是看上了王楚恬,想要将她纳入后宫,又默默的看了看皇帝身旁面无异色的皇后娘娘,不禁感叹一句,真不愧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眼见家族里的女子当面勾引圣上,竟还能面不改色,这份涵养让人佩服。   人群中的张氏通体舒畅,微微抬高了下巴,睥睨着一旁的吴氏,眼中的恶毒几乎化为实质,待到楚恬入宫得宠之际,就是吴氏命丧之时。   就在众人皆以为苏锦楼看上王楚恬之际,沉默不语的皇帝陛下终于发话了,他指着面前的女子对一旁的王文珺说道,“皇后,这是王家的女子?”   王文珺点头,“是呀。”语气温和,无一丝愠怒,仔细听来,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苏锦楼奇道,“王家莫不是穷得连衣服都置办不起了?”   王文珺十分配合的问道,“圣上何出此言?”   苏锦楼理所当然的说道,“若非如此,这眼前的王氏女子如何会穿的如此单薄?现在都快十月底了,她穿成这样不嫌冷的慌吗?”   王文珺调侃道,“说不定这王氏比较抗冻?”   苏锦楼忍俊不禁,“是极!皇后言之有理。”   二人一唱一和,王楚恬被说的面红耳赤羞愤欲死,而后方的张氏亦是傻眼了。   怎么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呢?这皇帝难道眼瞎了吗?楚恬姿容姝丽,皇帝怎么就和皇后讨论起抗不抗冻的话题了?又联想到一直以来皇帝拒绝纳妃的事情,张氏不由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莫不是,皇帝不行? 第144章 斩白鸭   又是一年秋审朝审, 秋审即是由刑部、大理寺以及都察院三个部门共同对地方上报的重大案件进行重新审核,而朝审则是对京畿地区的绞刑和斩刑案件进行复审。   经过秋审朝审的案件,其处理的结果大致分为四种, 第一种为情实, 即罪行属实量刑得当, 维持原判下令处决,第二种是缓决,指案情尚有疑问, 暂时将犯人再行□□,留待来年秋审或者朝审再行处理。   第三种则是可矜,即指案情属实,但有值得怜悯宽恕的地方,也就是法外亦要容情, 此等情况一般是将死刑改判为其他刑罚。   最后一种则是留养承祀, 指案情虽重但因父母、祖父母等直系亲属无后人奉养和祭祀,经由刑部提出留养申请, 获得皇帝首肯后,囚犯暂且免于死刑让其戴罪回家尽孝,待长辈去世或有他人愿意奉养祭祀之时, 再对囚犯执行处决。   历朝历代秋审朝审都会减免大部分死刑, 也会平反不少冤案,慎刑恤罪, 此乃君主仁慈的表现。   苏锦楼看着手中的名单,这些名单是三司会审后呈上来的求情名单, 只要苏锦楼朱笔一批即可决定这些人的生死,张显霖的名字如他所料果真出现在了这份名单中。   苏锦楼用朱笔将张显霖三个字单独圈了,又结合名单附上来的资料,斟酌片刻后圈了几个让他觉得不可饶恕之人。   苏锦楼放下朱笔,揉了揉太阳穴,“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左都御史可都还在外面等着?”   总领内监闫三宝躬身回道,“回禀圣上,三位大人一直呆在外面等候圣上的旨意。”   “哦?”苏锦楼玩味的笑了笑,意味不明的说道,“果然是大晋忠君爱国的好臣子。”   闫三宝眼皮垂了垂,上一次圣上好像也是这样赞赏下放的京官,结果那些京官对圣上的诏令阳奉阴违,最后圣上不仅把那些官员的官帽拆了,还让他们扬名大晋,只不过那个名是臭名而已。   这一次也不知外面的三位大人中是哪一个不长眼踩了圣上的底线,亦或是三个都有?   苏锦楼手指划过奏疏上的张显霖三个字,轻声慢语,“把名单拿给吴尚书后便让他们回吧,等了这么久,也不知朕圈定的名单合不合他们的心意。”   闫三宝接过名单,“圣上最是英明果断,这名单必定是最为公正的。”   苏锦楼哈哈大笑,“你这老小子,不论做事说话都甚合朕的心意,比那不知好歹的王守忠可强多了。”   闫三宝是旧朝皇宫的老人,以前得罪过总领内监王守忠,一直被对方打压,后来在拔除皇宫死忠宫人之时,王守忠拒不配合,苏锦楼一怒之下便将王守忠杀了,杀鸡儆猴后不少人都主动投诚,而闫三宝也是这些投诚人员中的一个。   闫三宝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在王守忠多年的打压下还能在皇宫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足可看出他有不俗的手段,苏锦楼当时随意点了他为总领内监,至今为止他始终没有做过一件犯忌讳的事情,苏锦楼用着顺手便一直没有换人。   闫三宝身子低了低,“圣上谬赞。”   只这四个字便不再敢多言,圣上刚才的话,表面上似乎只是对他的赞赏,往深里想便是说他有揣测圣意的嫌疑,闫三宝十分清楚苏锦楼的雷霆手段,越是了解这位陛下心里对圣上越是惧怕,别看圣上似乎玩世不恭,可一旦有人犯了他的忌讳,结局只会是坠入无边地狱。   刑部尚书吴世林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名单,当看到被朱红色笔迹圈出的张显霖三个字时,心中顿时一阵失望,他与一旁的左都御史王学宗对视了一眼,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而大理寺卿郑秋风正专注的看着奏疏上的名单,对于另外两位大人的小动作似乎全然不知。   闫三宝手持拂尘轻手轻脚回到苏锦楼的身旁,“禀圣上,三位大人都回去了。”   “回去了?”苏锦楼手中批改奏本的动作不停,“可有人说什么?”   闫三宝回道,“三位大人当场打开了奏疏名单,只是细看了一会儿并未多言。”   苏锦楼将手中批阅好的奏本合上放到右手边,又看了看左手边高高堆着的奏本,不禁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也不知大皇子什么时候回来。”   “圣上是思念大皇子殿下了?”闫三宝轻声说道,“这眼瞧着快到年底了,想必大皇子殿下应该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苏锦楼搁下朱笔,往椅子上一靠,“这孩子,也不知是否适应军中的生活。”   闫三宝奉承道,“殿下是圣上的儿子,承天地之运,必然会在军中如鱼得水,老奴记得先前圣上寿宴之时,殿下千里迢迢送来了一幅亲手所画的三军拜寿图,图上众人栩栩如生,面容皆是神采奕奕,可想而知殿下在军中的生活必然过的不错。”   苏锦楼想到罗广山与程渡呈报上来的奏疏,里面详细的描述了这一批进士的军营生活,尤其强调了大皇子殿下躬先士卒,隐去身份与普通军士同吃同住,苏锦楼心里既心疼又骄傲。   然而,这份欣喜在想到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事情之时立马消失殆尽,苏锦楼叹了一口气,这汴京城不过是平静了一年而已,某些人竟然就遗忘了去年东市口地面上的斑斑血迹,真是记吃不记打。   左家,左凛与左明堂正在书房商议要事。   左明堂如今已经辞官归隐,他端着一杯清茶,面前放着一本游记,周身平和无害,似一个最为普通的老人。   “我听说右督御史沈仪称病告假了?”   左凛瞄了瞄悠闲自在的父亲,“据说是突发恶疾,右腿浮肿走不动路了。”   “哦?”左明堂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的说道,“他这恶疾发的不妙啊,怕是赶不上监斩囚犯的日子了吧。”   左凛笑道,“父亲这是身似悠闲心却不闲,对于朝堂之事知之甚详。”   左明堂放下手中杯盏,次子的玩笑话并未引起他的不快,“哎!恐怕不仅是我知道内情,我们的圣上怕也是知之甚详啊。”   “父亲是说……”左凛微微睁大了双眼,一撮不错的盯着左明堂,“圣上早已料到吴世林等人的小动作了?”   “哪里是料到?这是圣上在给吴世林下套呢,圣上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惩治贪官,整顿吏治,让朝堂以及地方风气焕然一新,虽然罢黜了不少官员,但至今为止从未斩杀过哪个高官,这般仁和的态度让人几乎遗忘了当初圣上登基之前的那场大清洗,也致使汴京的官员颇为有恃无恐,张家联合王家以及南宫家想在私下里救出张显霖,正好将把柄送去了圣上的手上,我估摸着这一次圣上可能会借机对世家动手。”   左凛有些担忧,“此次事件是否会影响到我们左家的利益?”   “圣上既然打算对世家动手,就不会单独放过我们左家,”左明堂两眼放空,这是他在深思的表现,“世家若是安安分分的当圣上手中的刀,圣上自然不会大费周折打压世家,可这一次王家与南宫家违抗圣命,企图营救出被圣上亲口下令斩杀的张显霖,显然是犯了致命的忌讳,圣上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父亲,”左凛提议道,“既然于我们左家不利,我们是否要去提醒王学宗与南宫昇?”   “提醒?”左明堂严厉的盯着左凛,“那张显霖当初绑架当朝会元,又胆敢模仿会元笔迹陷害陶真全族,圣上是陶真的生死之交,你道他为何会对此事轻拿轻放?”   左凛心中一惊,“父亲是说,在开春之时,圣上就开始布局了?”   左明堂微微点头,这事也是左明堂最近才想明白的,张家是王家主母的母族,王家主母当初又陷害过王永风,而王永风是当朝皇后的生父,凭着圣上对皇后的稀罕劲,按理说圣上应该会借着会元失踪案彻底将张家打压下去,以张显霖当初所犯的错误,圣上即使是将张氏整个家族全部流放也是使得的,可最后仅仅是降了张酴的官位,还把张显霖留到秋后问斩,这明显不符合圣上雷厉风行的作风。   “圣上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左明堂不得不佩服苏锦楼的智计谋略,“圣上已经布好了局,就等着猎物上钩呢,若是在这当口,我左家破坏了圣上的计划,你说,圣上的雷霆怒火如何发泄?”   如何发泄?   不知不觉间左凛的后背冒出冷汗,将他的衣服浸湿了一大片,若当真被左家坏了计划,圣上肯定会拿左家开刀,估计这一辈子他也就只能呆在五品官位上了,父亲好不容易营造的局面也会一败涂地。   “可是,我们若是在私底下偷偷告知,圣上应该不会知晓吧。”   左明堂看向次子的眼神满是失望,“凛儿,凡事只要做了总是会留下痕迹,你当圣上身边没有情报部门吗?难不成你忘了锦衣卫的威势吗?我左家百年基业,不能断送在你我之手,如今的左家应该以不变应万变。”   左凛羞愧的低下了头,“父亲教训的是,此事是儿子思虑不周。”   左明堂安慰道,“你也是为了家族着想,不必自责。”   话虽是这样说,但心里却是颇为挫败,他膝下有两个嫡子,老大英年早逝,老二资质平庸,若是凛儿有冽儿一半的城府谋略,他当初就不会弃左凛而去培养左玄,索性让人值得欣慰的是,玄儿肖似其父,从来不负所望,以后将家族交到玄儿手中他也能彻底安心。   再一想到上官家的小子,他的心头又升起挫败之感,以前一直觉得上官金鸿年轻气盛,行事鲁莽冲动,与上官隼那只老狐狸无半点相似的地方,可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打眼了。   上官金鸿被圣上点为封后的正使,又被圣上委以重任主持大晋第一次的会试,这足以证明圣上对上官金鸿的看重,而四大世家之中,唯有上官家在圣上面前获得青睐,若说其中没有上官金鸿这位家主的谋算,左明堂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左明堂垂眸看着眼前的游记,心中仔细分析局势,左都御史王学宗违背圣上诏令,即便他是王永风的生父,最终也难逃被降罪的下场,右都御史沈仪明面上称病告假,实际上却是两边不想得罪,打算避过风头再去任职,而圣上最是厌恶这种墙头草,所以,若是他所料不错,右都御史的假应该会一直告到老了,这样一来就空出两个要职官位。   户部新上任的尚书徐书桓是圣上的人,兵部尚书赵柯是跟在圣上身边的老臣,对圣上一直衷心不二,礼部尚书上官金鸿估计早已在私底下对圣上效忠。   工部尚书祈翦能力出众但不善权谋,以前在旧朝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连进宣和殿的资格都没有,圣上登基钦点其为尚书,对于祁翦而言不啻于再造之恩,故而他定是对圣上衷心耿耿。   吏部尚书南宫昇和刑部尚书吴世林,在这次事件后也不知能不能保得住性命,即使性命得保官位肯定保不住,如此一来加上先前左右都御史的位置就空出了四个,如今他已辞官,若是左家对圣上效忠,这四个位置总该有左家的一个。   总不能好处全让上官金鸿那个小兔崽子占了去,左明堂下定决心,或许是时候该向圣上表明忠心了。   这一天,又是大朝会的日子,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强忍着瞌睡等待着皇帝的到来,此时此刻大家的心情都十分轻松,尤其是在大理寺都察院以及刑部任职的人,昨日已经监斩完最后一批囚犯,连日来的复审核查终于告一段落,忙碌的日子结束,身心自然轻松无比。   不少官员笑意盈盈,有些还有闲情逸致和左右相邻的官员私下里寒暄交谈,宣和殿外的广场上站着不少官员,其中礼部郎中张酴正与一旁的户部郎中江宁说话,神情自若,无一丝悲切之意,这让江宁不禁暗自嘀咕,昨天张显霖刚被斩首,作为一个父亲,张酴不仅不见半点伤心还有心情和自己唠嗑,可真够冷血的。   就在江宁私自吐槽之际,只听三声鞭响,后又闻内监闫三宝的声音,“圣上驾临。”   江宁立刻低头敛眉,老老实实的站在群臣中间,不敢有丝毫异动,直到再次听到闫三宝的声音,“跪拜。”   江宁动作熟练的随着众人叩拜,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首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众卿请起。”   在闫三宝说完“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之后,江宁见朝中无人奏报,本以为待圣上宣布退朝之后便能躲在户部的某个角落里睡个回笼觉时,不料圣上却说话了。   “朕的御膳房新出了一样美味佳肴,众卿可猜一猜这味菜的名字。”   江宁不解,圣上怎么陡然玩起猜菜名的游戏了?他偷偷与一旁的张酴讨论,“张大人,你可有听闻御膳房的消息?”   张酴立马摇头,“御膳房的事我哪敢探听。”御膳房是负责皇帝的饮食,探听御膳房,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窥伺圣迹的罪名。   苏锦楼见群臣议论纷纷,不由露出一抹微笑,“朕就不卖关子了,此菜名为……”   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中,苏锦楼缓缓道来,“斩、白、鸭!”   三个字一出,不少官员脸色瞬间惨白,而殿外的张酴更是两眼一翻晕死过去,江宁眼疾手快一把薅住张酴的衣服,连声唤道,“张大人,张大人,你怎么了?”   难不成是早饭没吃,一听圣上报菜名就饿晕过去了? 第145章 朝堂清洗   张酴很快就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江宁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配上一双溢满担忧之情的眯眯眼,差点隔应得让张酴把隔夜饭都给吐喽。   然而, 很快张酴就计较不了其他了, 因为宣和殿里的内监亲自传昭让他进殿, 他哆嗦着身子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面如死灰随着内监步入了宣和殿。   当初他也是宣和殿里的一员,被家里不争气的儿子连累降了官位, 再也没有资格走进宣和殿,如今他来到了大殿前方,与天子相距不到一丈之远,这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位置,现在却是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 他知道, 当圣上说出斩白鸭三个字时,张家再也没了生存的希望。   “张郎中。”   苏锦楼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帝的御座总是高高在上了, 只需一眼便能瞧见底下群臣的小动作,也能看清最前面臣子的神情,比方说现在, 这位礼部郎中张酴面上全无血色, 惨白如鬼,嘴唇干裂, 仔细看去,身体正止不住的颤抖, 这是受惊过度的表现。   苏锦楼恶趣味不止,成天处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他得给自己找些乐子,“张郎中,见你面色晦暗,似乎身体不大好,怎么?是带病上朝的吗?”   “啊!差点忘了!”苏锦楼似乎想起了什么,后知后觉道,“昨日张郎中的爱子刚被斩首,张郎中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必是万分悲痛,今日依旧坚持带病上朝,真是大晋最为忠厚仁义的臣子,朕心甚慰啊。”   张酴跪伏在地,秉着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结结巴巴的回道,“多……多谢圣上夸赞,微臣……微臣愧不敢当。”   “愧不敢当?”苏锦楼漫不经心的瞧了张酴一眼,随即很没形象的以手托腮驻在面前的御案上,饶有兴趣的问道,“说说看?哪儿愧了?”   “微臣……微臣……”张酴汗如雨下,哆嗦着嘴唇吞吞吐吐说不出一整个句子。   “说不出来了?”   苏锦楼有些索然无味,原本他以为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偷天换日之径的必是有着金刚钻般的心理承受能力,不曾想他还没说什么呢,这位张郎中就怂了,委实让人感到失望,真是无趣。   “你们这些人啊,活的真累,表面上风光霁月衷心为主,满口的仁义道德礼义廉耻,暗地里却是结党营私男盗女娼,朕最讨厌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比起成日里把忠君爱国挂在嘴上私底下却是行欺上瞒下之事的小人,朕反倒更为欣赏当初刺杀朕的周御史,至少他勇气可嘉,是真正的忠臣。”   苏锦楼这话倒不是虚话,若非立场不同,若是周御史所尽忠的不是旧朝之君,他是不会将周御史全族的前程全部断送的。   如周御史那般的愚忠者,或许有些老顽固,身上也有不少缺点,但他衷心为主,将君主利益置于家族之上,只这一点就胜过朝中许多官员。   苏锦楼并未指明哪一个大臣,但他的话已经将所有大臣都囊括了进去,百官齐齐跪伏在地,主动请罪,“圣上息怒,臣等有罪,请圣上降罪。”   这口号说的整齐而响亮,是每个官员上岗培训的内容之一,只要当了官,礼部必会派人前去教授礼仪,除了学习何时跪拜,请安请罪该用何种姿势,还要谨记不少口号,比方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圣上金安”“臣等有罪,请圣上降罪”等,这些都是当官之前必须牢记于心的东西。   苏锦楼了解这些人的心理,他们无非是觉得法不责众,只要一同请罪自己必定不会降罪于他们,事实也确实如此,即便再怎么气恼,自己总不能把这些官都给砍了吧,光杆司令可不是好当的。   不过,动不了全部,总能动一部分,若是这一次又是轻拿轻放,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蹬鼻子上脸呢,安逸了一年,也该用鲜血给他们紧紧皮醒醒脑了。   “起吧,别跪着了,朕今天是来嘉奖张郎中的,与你们并无干系。”苏锦楼摆了摆手,又看向仍跪在殿上的张酴,“张郎中,朕不忍见你思子成疾,便为你寻了一味良药。”   苏锦楼对着下首的吴庸示意道,“吴指挥使,将人带上来吧。”   “诺,”吴庸抱拳行了一礼,随后去了偏殿把一个面容俊朗,神情萎靡的青年带到了张酴的身边。   苏锦楼指着底下的青年对神色慌张的张酴说道,“张郎中,快瞧瞧,朕为你寻来的良药可还对症?”   张酴老泪纵横,心头最后一丝侥幸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趴伏在地久久不敢起身,“求……求圣上开恩,求圣上开恩呐。”   苏锦楼并不理他,直接对着前排的几个官员发难,“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左都御史,你们三人负责监斩,为何昨日本该毙命的张显霖会出现在汴京的法华寺?”   被点名的三人立马上前跪倒在地,“微臣失察,请圣上降罪。”   “失察?你们确实失察!监斩之前验明正身这一关是如何过的?本该关在大理寺狱中的张显霖为何能悄无声息的跑到法华寺?此事,你们三人都难逃罪责。”   苏锦楼将御案上的奏疏扔到了三人面前,“看看吧,这是张显霖的证词,里面还有锦衣卫所查到的东西,你们三人仔细瞧瞧,个中可有冤枉了你们。”   吴世林与王学宗均死死低着头,二人偷偷相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恐惧,唯有大理寺卿郑秋风,虽面露恐慌但眼里却是无半点惧怕,甚至低垂的眼眸中还有一丝笃定。   “啪!”苏锦楼见无人去拿奏疏,一拍御案猛然起身,“怎么不拿去看看?你们有胆子把张显霖放出狱牢,怎么没胆子瞧瞧奏疏里的内容?”   跪在地上的几人不停的叩头求饶,苏锦楼看着底下狼狈的几人,眼底闪过一丝讥讽,这些人视别人的命如草芥,一旦轮到自己身上就怕死的不行,可真够讽刺。   斩白鸭,自旧朝就有,尤其是在光帝当政的时期,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富商大贾,只要有钱有权,就会用银钱买通无罪之人替有罪的人顶罪,替别人赴死的人被称为白鸭。   对于在汴京盘踞多年的世家来说,斩白鸭本就是做惯了的事情,王家与南宫家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将张显霖送去南方,殊不知苏锦楼早就在一旁伺机而动,就指望着他们钻入陷阱呢。   “来人!”   苏锦楼一声令下,披坚执锐的士兵纷纷走进大殿,他们排成两列,行走之间只闻盔甲与兵器的摩擦之声,一股肃然的杀气刹那间弥漫在整个宣和殿中。   上手的苏锦楼面容冷峻,满身的杀伐之气骤然散开,朝中的百官尤其是跪伏在地面上的几人承受着滔天巨浪般的沉重压力,这一刻,众人才恍然惊觉,原来圣上还是以前那个杀伐决断不留余地的君主。   他们怎么能忘了?忘了圣上登基前的手段?忘了圣上的屠夫之名?   张酴悔不当初,早知如此,他宁愿放弃儿子,也不愿冒险将儿子营救出来连累家族,一直以来圣上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见圣上连会元失踪都能不予深究,便认为圣上登基以后爱惜羽毛不会再大开杀戒,如今看来却是他错了,猛兽终究是猛兽,即使收起尖牙蜷起利爪,也只是一种伪装,为的不过是麻痹敌人,待到敌人放松戒备步入陷阱,猛兽便会露出獠牙,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苏锦楼坐于上首,“礼部郎中张酴,知法犯法,罪不可恕,摘去官帽褪去官服,推出午门斩首,即可执行,另张家族人肆意妄为,视国法于无物,判其流放之刑永世不得回京。”   “圣上,圣上!”张酴匍匐向前攀爬,“求圣上饶命,求圣上开恩啊!”   苏锦楼充耳不闻,任由士兵将人拖拽出去,又看了抖个不停的张显霖一眼,随口说道,“将张显霖送去与他老子见面。”   当初是为了布局,这才判了张显霖秋后问斩,现在这颗棋子没用了,当然留他不得,看在张显霖这颗棋子如此好用的份上,他就成全他与张酴的父子情深。   “刑部尚书吴世林,知法犯法,结党营私,同样摘去官帽褪去官服,推出午门斩首。”   话音刚落又有两个士兵动作利索的将吴世林脱帽剥衣,在这期间,上官昇作为吴世林的恩师,同时也是吴世林的岳父,连一句求情的话也不敢说,然而苏锦楼却不会轻易放过他。   “吏部尚书上官昇。”   “微臣在。”   上官昇悄悄的握紧了拳头,故作镇定的跪在了殿中,等待着苏锦楼的审判。   苏锦楼脸上闪过一丝厌烦,这只老狐狸,凡事全部交由吴世林来办,要说实质上参与此事的证据却是一个也找不出的,实在是个老滑头,不过,即使不能让他伤筋动骨,也得把他从吏部尚书的位置上给挪开。   “尔乃吴世林之恩师,教导失职,不配为官,从今日起便回去闭门思过吧。”   上官昇闭了闭眼,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踏入朝堂了,早知如此,他宁愿学着左明堂主动辞官归隐,也好过当下这般似丧家之犬一样被圣上赶出宣和殿。   “微臣,叩谢圣恩。”上官昇主动将官帽脱去,以头触地,最后一次在大殿中对着天子行礼。   苏锦楼又道,“大理寺卿郑秋风。”   郑秋风叩拜,“微臣在。”   就在大家以为郑秋风也难逃一死之时,苏锦楼却道,“今次囚犯在你眼皮子底下被换,朕治你失察之罪,命你五天之内呈上一份千字检讨,闭门思过三天,三天过后再去大理寺任职。”   “是,微臣领命。”   郑秋风不急不缓的起身回到百官队列之中,周围人均用隐晦的眼神打量着他,此时,若是不知郑秋风早已投诚皇帝,他们这身官服算是白穿了。   “左都御史王学宗,知法犯法,以权谋私,判……”   苏锦楼话还未说完,有一人突然跑到殿中跪拜,“禀圣上,家父年老糊涂,请圣上开恩。”   此人正是当朝国丈王永风,他曾教导过苏锦楼,现在也是苏环的恩师,故而苏锦楼给了他一个帝师兼任皇子少傅的职位。   苏锦楼久久凝望着王永风,眼中似凝聚着坚冰,面寒如铁,“国丈是在为左都御史求情?”   “微臣恳请圣上开恩。”王永风知道自己的行为会令苏锦楼不快,但王学宗是他的生父,他不可能眼见着生父送死。   苏锦楼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之时声音有些沙哑,“王少傅曾对朕有教导之恩,又是皇后生父,既然王少傅求情,那就免王尚书一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罢去王学宗尚书一职,流放冼城。”   苏锦楼说完这话似是有些疲累,他坐在皇位上,对着一旁的闫三宝示意了一下,闫三宝立马拿过一早拟好的诏令,打开后大声宣读。   “刑部郎中邱铭山擅离职守,推出午门斩首,大理寺左寺丞以权谋私,推出午门斩首……”随着闫三宝一口一个的“推出午门斩首”,不断有大臣被士兵剥去官服官帽,求饶声充斥着整个宣和殿内,令余下的官员遍体生寒。   闫三宝读完这份诏令,又拿起了另外一份,“右都御史沈仪,失察之罪经查属实,将其贬为庶民,并在家中闭门思过,大理寺右评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官员被罢官,直到闫三宝读完诏令,宣和殿内已经空出不少位置,闫三宝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拿起第三份诏令。   “文华殿大学士魏昌延,擢其为吏部尚书一职,保和殿大学士左凛,擢其为刑部尚书一职,文渊阁大学士赵瑾,擢其为左都御史一职……”   闫三宝不间断的传唱,殿内走进了不少官员,不一会儿就将先前的空档占满,待到宣诏完毕,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之久。   苏锦楼锋利的目光扫向众臣,“众卿离去之时都去午门走走,回家后务必自我警醒一番,省的以后步入那些罪臣的后路,退朝!”   闫三宝高声唱道,“退朝。”   百官跪送,“臣等恭送圣上。”此时此刻大家才如释重负,纷纷松了一口气。   苏锦楼走在前面,闫三宝瞧着身后远远跟着的王永风,思索片刻后主动上前说道,“启禀圣上,王大人似乎有话要说。”   苏锦楼停下脚步,回身望着王永风,王永风见状立马上去叩拜,“圣上,多谢圣上开恩,饶过家父一命。”   “先生,”苏锦楼回想着以往在临平的日子,心里既酸且悲,“先生于我有教导之恩,王学宗乃先生生父,亦是文珺的亲祖父,看在先生与文珺的面子上,即使我再怎么不待见王学宗,也不会要了他的命,今日,先生关心则乱了。”   王永风为父求情是人之常情,可他也犯了苏锦楼的忌讳,天地君亲师,君在前,亲与师皆在后,王永风明显违背了君臣之道,同时也当众踩了苏锦楼的脸面,更为重要的是,王永风已经不信任苏锦楼,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以前。   王永风眼神微动,面露悲切,再次叩拜道,“是微臣辜负了圣恩。”   苏锦楼瞧着跪在身前的恩师,敛去眼中最后一丝情谊,“若是无事,王少傅且先回去吧,冼城路途遥远,王学宗此去一别估计再也不能与你父子相见,趁着现在,你们父子合该多惜别一番才好。”   此刻的苏锦楼只是大晋帝王,再不是当初那个临平府里资质驽钝,无法成诗的小子。   王永风望着苏锦楼离去的背影,眼角划过一丝水迹,他深深趴伏在地,“恭送圣上。” 第146章 选妃   景元五年, 苏锦楼见时机已到,自上而下推行三大政策。   第一条,取缔人头税, 重新丈量土地, 将大晋国内现有的七成土地分给平民承包, 且按亩缴纳固定税款,税款均以银钱的形式征收,除此之外, 但凡平民开垦的荒地,报于官家登记后所属权均归于平民。   第二条,建立平民学院,学院里只教导读书识字,其下设有专科, 教导九章算数、木工手艺、养殖技术等知识, 另强制规定但凡进入学院者,每日必需诵读一章《大晋律法》, 且在晨起后于学院内的习武场中打拳锻炼身体。   第三条,建立海军,严守丽江以及大晋边境海域, 另下令让工部建造大型船只, 船只分为战船和普通民用商船。   除了第一条外,另外两条都没有触及到权贵阶层的利益, 平民学校里并不教导科举为官之道,在上层人士的眼中, 手工木艺养殖技术都是些奇技淫巧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们无需为微不足道的小事与皇帝争锋相对,反正皇帝又不是荒唐一次两次了,比方说上一次将大晋的进士充军,足以看出皇帝离经叛道的性子,多这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实际上,苏锦楼是想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将世家的优势削弱,学院里虽然没有教导科举之道,但只要掌握了一门手艺便能创造更多的财富,有了财富就不愁找不到书院学习孔孟儒学,将来自然不会再出现朝堂皆是世家人的局面。   当然,即便兴办平民学院,寒门终究比不过底蕴深厚的世家,这种差距是经历了上百年的时间造成的,苏锦楼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差距持平,作为当权者,要的是在世家与寒门间制衡,而不是偏袒哪一方,如今这般格局,刚刚好。   海军,顾名思义,水上的军队,大晋沿海地区捕鱼业尤为发达,但并未形成固定的模式,历朝历代很少有君主重视海上的权利,更没有专门训练海军。   苏锦楼不愿放过丰富的海上资源,建立海军,一来是为了敛财,创造更多的财富,二来是为了防患未然,他可不认为海的另一边没有其他国家的存在,大晋国内之所以尚未出现外域人,很有可能是对面的国家航海业并不发达,若是有一天有其他国家通过海域来到了大晋,一旦挑起战争,国内没有自己的海军,只会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苏环听苏锦楼普及海权的重要性,又分析了航海业的前景,似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眼界骤然开朗。   “父皇建立海军,是为了扩张大晋的疆土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建立海军是为了有自保之力,这叫未雨绸缪,我可不是为了侵略他国。”   苏锦楼亲身经历过战乱之苦,上一世又处在乱世之中,没有人比他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安稳生活,他建立海军是为了争夺海权,寻找一些资源丰富的岛屿,岛屿若是无人就趁机占领,若是有主了,就用大晋的东西和对方交换,他从未有过发动战争侵略他国的想法。   “是吗?”苏环的声音轻不可闻,他并不同意苏锦楼的观点,天地生存之道在于弱肉强食,不主动出击,迟早有一天会被他人所欺,唯一得保江山稳固的方法就是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不扼杀,一旦给予别人成长的时机,纷争再起之际,大晋定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平息干戈,故而唯有以杀止杀,以暴制暴,江山方得安稳。   苏锦楼是亲眼看着苏环从一个农家小团子成长为如今这个端方如玉锋芒毕露的皇家少年郎,少年眼中的野心越发明显,眉宇间的威仪令人心惊,比起自己,苏环才是最适合大晋的帝皇。   苏环的想法,苏锦楼一清二楚,但他从未试图强制改变苏环的意愿,正如苏环从未试图劝说苏锦楼主动兴兵,父子二人保持默契,互不干涉,这才是最合适的相处之道。   “父皇,”苏环主动换了话题,“赋税改革之法明显打击了勋贵与世家的利益,朝中竟无半点反对之声,这委实不合常理,若是有人阳奉阴违……”   “无需担心,今时不同往日,自当初斩白鸭事件后,朝中很少有人敢行欺上瞒下之事,再说,我已经补偿了他们,大晋剩下的三成土地均已合理划分到他们名下,且赋税三年一收,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经过当初的朝堂清洗,如今政治清明,皇权高度集中,远远凌驾于世家之上,整个朝堂均在苏锦楼的掌控之中,当初三十名文进士全部被他派遣出京,打算让他们在地方上做出政绩,而后再召回京中重用。   二十个武进士全部扔去罗广山与程渡的手下,眼下建立海军正是用人之际,这二十个人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至于翰林院余下的进士,不是去编史修书,就是在六部任职,但这些人均是按部就班熬资历,除非能力极为出众的,不然很少有高升的机会。   苏锦楼以前就提过赋税改革之法,与朝臣磨了两年多才最终将诏令颁发下去,按亩缴纳赋税,不仅简化税制,增加税收,还可以让平民百姓获得更多的人身自由,加上在平民学院里学习的手艺,百姓们均能去大城市发展商业与手工业,对于整个大晋的经济发展具有极大的推进作用。   “赋税之法是一定要执行的,而且还要落实到地方,若是有人人心不足,朕不介意让他去炼狱里住几天。”   苏环闻言一笑,“差点忘了,父皇的锦衣卫可不是摆设,是儿臣多虑了。”   苏环说完话后便继续批阅奏本,自他从边关回来,苏锦楼就当起了甩手掌柜,苏环每每批完奏本都会将奏疏中紧要之事对苏锦楼汇报,若有争议之处父子二人也会心平气和的讨论。   如此一来苏锦楼的日子过得是逍遥自在,而苏环既要跟着老师学习又要批阅奏本,每日都要忙到深夜,但这般紧凑的日子他却甘之如饴。   朝中众臣亦明了苏环虽尚未被正式册封为太子,但他定是大晋储君,大家刚开始还尊称他为“大皇子殿下”,后来把大皇子三个字隐去,直接以“殿下”相称。   这一日的大朝会上,又有御史上表选妃事宜,苏锦楼当场拒绝,本以为这位姜御史会歇了让皇帝纳妃的心思,不料今日却是十分反常坚持己见,颇有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禀圣上,皇后身为一国之母,至今仍无所出,圣上后宫空虚,膝下唯有大皇子一个子嗣,这实在是说不过去,还望圣上下诏大选。”   “此乃朕的家事,姜御史不必多言。”   “圣上,您贵为大晋之主,您的事与天下大业息息相关,便是平民百姓中子嗣也不会少于两个,恳请圣上……”   “好了!”苏锦楼打断了姜御史的话,他皱着眉头,脸上充斥着不耐,“你们这些人,能否多关心一下国家大事?如今天下何弊当革,何利当兴,何处官民未安,何人奸邪未去?这些都是你们应该关心的事,而不是成日里将眼睛盯着朕的后院。”   “只有一个子嗣怎么了?朕有大皇子就够了,别人的儿子才华能有朕的大皇子出众?长相能比朕的大皇子俊朗?品行能比朕的大皇子端方?朕之麒麟儿比天下所有人的孩子都要优秀。”   苏锦楼毫不掩饰自己对亲亲大儿子的夸赞,夸得下首的苏环既欣喜又有些羞涩,苏锦楼眼尖的瞧见了苏环通红的耳根,心里稀奇的不得了,自大儿子被教授帝王之道,情绪已经很少如现在这般外露了,若不是场合不允许,他定要好好逗逗小苏环。   “旧朝光帝膝下有好几个儿子,结果呢?藩王犯上作乱,兴兵造反,国家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所以说儿子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朕已经有了最优秀最合心的继承人,无需再充实后宫绵延子嗣了。”   这是苏锦楼头一次直接表明选定的继承人是谁,有这一句话,众臣皆知就算将来皇后有了嫡子,这大晋的储君之位仍是大皇子的囊中之物。   皇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显然今天是别想再劝他纳妃了,姜御史不再多言,但苏锦楼心里却不得劲,本着我不舒服你也别想舒服的想法,苏锦楼正大光明的仗势欺人。   “姜御史,既然你如此关心国家大事,朕就成全你,正好朕打算安排一批官员去地方上访察民情,你便一道去吧。”   姜御史眼前一黑,使劲掐了一下大腿才让自己保持清醒,“微臣,谨遵圣命。”   这是实打实的下放,访察民情不仅要与平民百姓同吃同住,还要亲自去田地里干农活,像他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是最怕去地方上体察民情的,一想到用拿笔杆子的双手去翻土犁地,姜御史的心止不住的滴血。   苏锦楼看着姜御史深受打击的老脸,心里终于舒坦了,有了贪官录里官员的前车之鉴,他一点都不担心姜御史会阳奉阴违。   说到选妃,苏锦楼想到苏环现今已有十六岁,再过两个月即将被授太子印,这个时候也应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待到下朝之后,苏锦楼问道,“酯儿,你可有中意的人?”   苏环脑海中闪过一个女子的音容笑貌,然而想到女子的身份和辈份,立马将心中微微泛起的涟漪强压了下去。   苏环面容无半点异样,斩钉截铁的回道,“没有。”   “没有?”苏锦楼想到苏环一直被自己拘在宫里,成天除了看书学习就是批奏本,全无半点空闲,根本没时间认识什么女子,也无闲心和女孩子风花雪月谈情说爱,心里不由得有些发虚。   “要不……最近你就别批奏本了?我给你放一个月的假,你赶快去找个合心意的媳妇回来。”   “父皇说笑了,一个月找个合心意的,儿臣上哪找去?”   “那可不一定!”苏锦楼满脸不赞同,“你瞧,我和你娘当初也没怎么聊天啊约会啊,你娘突然就向我求婚了,然后我就以身相许了,这就叫缘分啊。”   那是你瞎猫碰上死耗子,我可没你这么好的运气,苏环至今都想不通,就亲爹这么不着调的性子当初是如何娶得晋亭先生之女的?   苏环心里吐槽,面上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儿臣的婚事全凭父皇和母后做主,只要是父皇与母后替我选的妻子,儿臣必定善待。”   “不是啊,不是我们替你选,你得自己选,我哪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苏环不假思索的回道,“那就请父皇下诏为儿臣大选吧。”   “大选?”苏锦楼掩去了嬉皮笑脸的样子,看向苏环的目光满是严肃,“你要在世家或者勋贵之中选皇子妃?”   “是!儿臣主意已定,而且正妃侧妃都得选。”   苏锦楼沉默了,世家勋贵家的女子从小受家族教导,大多将家族利益摆在第一位,心机谋略不是平常女子能比的,苏环若是选这般女子为妻,以后若想琴瑟合鸣心意相通,几乎是难如登天。   “你,无需如此。”苏锦楼心生愧疚,若不是因为他夺位登极,苏环小小年纪也无需学习帝王之道,若他仍是河西村里的苏三,苏环或许会走上科举之路,会娶一位思慕的女子为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天面对老谋深算的臣子和堆积如山的奏折。   “酯儿,世家勋贵如今已经被压制在皇权之下,你无需作此牺牲,我苏锦楼再怎么没出息,也不会用我儿子的终身幸福换取朝堂的安宁,若是你无心悦之人便先不成婚,以后慢慢找便是了。”   苏环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动容,转瞬即逝,他了解自己的性子,即便是娶了心爱之人,在权衡利弊之后仍会纳新的妃子,这辈子他做不到像父亲这般心系一人白首不离的忠贞。   “爹,我心意已定,正因为朝堂之上世家与勋贵的权利日渐削弱,底下的大臣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纳妃之事,只有充实后宫,让勋贵世家的女子在后宫有一席之地,这些臣子才会安心,朝堂才会安宁。”   见苏锦楼犹豫不决,苏环展袖对苏锦楼躬身一拜,“爹爹的心意儿子心领了,请爹爹下旨为儿臣选妃。”   苏锦楼犟不过苏环,这孩子若是铁了心的要做什么事,即便自己是他老子,也无法劝说。   苏锦楼轻叹一声,“既然如此……便如你所愿。”   景元五年六月二十,圣上下旨要为大皇子选妃,此诏令一出,整座汴京城立马陷入热议之中。 第147章 年少慕艾   “文珺, 此次大选关乎酯儿一生的幸福,对于皇子妃的人选务必要慎之又慎。”   王文珺当初嫁给苏锦楼之时,苏环已有九岁, 九岁的孩子早已记事, 王文珺从始至终都未曾奢想过让苏环待她如亲母, 只想和继子能够互不干涉,相互尊重。   后来苏锦楼从军,生死不明, 她与苏环搬入临平王家苦苦等候着苏锦楼的归来,有着共同思念的人,她与继子也算是相依为命,时光飞逝,一眨眼七年已过, 苏环一直对她恭敬有礼, 她也早已把苏环当作了自己的孩子。   “我会仔细向娘打听参选女子的品性,”王文珺皱眉问道, “我听说酯儿不仅要选正妃,还要选两个侧妃?”   “那孩子瞎胡闹呢,你别听他的, 娘早就发话了, 咱们老苏家不纳妾,若是当真为酯儿选了两个侧妃, 我估摸着娘肯定得拿根棍子把我揍成猪头。”   苏锦楼觉得即使现在苏环没有心悦之人,待到成婚之后夫妻二人经过相处, 这感情也便有了,若那时苏环开了窍发现了自己的情意,可又有两个侧妃杵在夫妻中间,岂不是凭白伤了小俩口的感情?   “也好,即便夫君你不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王文珺本意也是只选一个皇子妃,不过她的出发点与苏锦楼的不同,这世家的女子心思复杂,内宅手段尤为毒辣,若是同时纳三个妃子,难免这三人为了争宠伤及到苏环或者苏环的子嗣。   “夫君放心,我必定为酯儿选一位贤良淑德的好妻子,”所谓妻贤夫少祸,王文珺有那么一位老糊涂的继祖母,又亲眼看着王家因为一个女人的拖累,使得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苏环步入王学宗的后尘的。   但有些事还得提前问清楚,“夫君,皇子妃的家世可有另外的要求?”   “要求?”苏锦楼没听明白王文珺的意思,“为了门当户对,此次选妃已经规定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家之女才能参加,这家世已经够高的了,还需要什么要求?”   “就是因为参选女子皆是三品以上官员之女,我才有此一问,”王文珺索性直接把话摊开了说道,“若是过了终选的皇子妃家世过高,以后一旦等酯儿登基,是否会有外戚专权之祸?”   苏锦楼明白了,这是在担心苏环治不住岳家,“别担心,身为大晋储君,未来的国主,若是连臣子都压不住,索性这个皇位趁早别坐了。”   苏锦楼拍了拍王文珺的手,“你得相信酯儿的能力,若真要多作比较,酯儿比我更适合当大晋的帝皇,他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优秀。”   王文珺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也不知这孩子吃了多少苦,才长成如今这个风光霁月秉节持重的谦谦君子。”   苏锦楼沉默不语,朝中但凡提起大皇子均是交口称赞,说他有乃父之风,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处理朝政便能游刃有余,更有甚者说他青出于蓝胜于蓝,苏锦楼自豪的同时何尝不为他感到心疼?   “我自己不会教孩子,怕耽误了孩子的资质,便把孩子交给大学士教导,结果呢?酯儿连自己的婚事都要拿来安抚朝堂,也不知那些个老狐狸给酯儿灌输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苏锦楼颇感挫败,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文珺,我这个皇帝当的是不是太失败了?”   王文珺主动拥抱苏锦楼,轻抚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的拍着,一番动作下来,似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整顿中央与地方上的吏治,改革赋税,兴办学校,建立海军,旧朝留下的沉疴积弊在你的努力下已经去除了七八成,相信再过几年,整个大晋必然会四海昌盛,国泰民安。”   苏锦楼静静的享受着此刻宁静的时光,在妻子温和的安抚下,心中得到了慰藉,当皇帝真累啊……   明明他最初的愿望只是想当一个教书先生而已,为何后来会一不小心把天下易了主呢?当皇帝身心均是饱受折磨,他真想不通就这么个冷冰冰的位置竟然也值得旧朝那些个藩王争得头破血流。   在其位谋其政,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当初大势所趋之下苏锦楼登极,即便他资质有限,又从未受过帝王教导,在他步入宣和殿坐上殿中的御座之位时,他就必需面对满目苍夷的江山与一团乱麻的吏治。   陡然让苏锦楼治理一个诺大的国家,没人知道他当初的慌张与无措,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治理国家不是一刀切,而是要找到最合适的切入点从而相互制衡,苏锦楼不止一次想过若是他不小心把本就一团糟的朝堂弄的更加不堪,会不会刚登上皇位就被人赶了下来,荣获史上在位最短皇帝的奖章。   后来他凭着两世为人的经验与心腹臣子的辅佐,大刀阔斧整顿朝堂,在短短五年里还大晋一片清明,可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文珺,酯儿的婚事就交给你了,必要时可以出动锦衣卫暗访。”   王文珺笑道,“夫君这是在以权谋私吗?”   苏锦楼理直气壮的反驳道,“皇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大晋国母,若是人品不端,如何能母仪天下?这事事关国体,出动锦衣卫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王文珺乐不可支,顽皮的点了一下苏锦楼的鼻子,“夫君言之有理。”选皇子妃还要出动锦衣卫,如此兴师动众,也不知那些大臣是否又会胡思乱想了。   景元五年七月初八,大晋皇宫的神武门外排列着长长的车队,车队外面均挂着一面牌子,上书“某品大臣某某之女”,车队按照官员品级高低以及车内女子年龄大小依次排列,辰时三刻有宫人捧出花名册依次点名,被点秀女在宫人的搀扶下从马车走出,而后静候一旁。   此时朝阳初升,姿态妍丽的秀女款款而出,举手投足尽显端庄优雅,待得点完花名册,在宫人的带领下,秀女们进入顺贞门,走过小道长廊步入储秀宫,稍作休整后静待皇后娘娘的诏令。   坤宁宫里王文珺正与妹妹王文珊用膳,前些日子王文珺传昭吴氏,托她打听汴京城中适龄女子的品性,王文珊便随着吴氏一同进宫给王文珺请安,王文珺多日不见妹妹便将人留在宫里小住。   用完早膳后,一宫人从殿外走了进来,“启禀皇后娘娘,大皇子来给您请安了。”   王文珺不由的露出笑容,“快请。”   苏环随着宫人走进坤宁宫,“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别多礼了,”王文珺抬手示意道,“可曾用过早膳?”   苏环拱手,“回母后的话,儿臣用过了。”   想到今日是秀女进宫的日子,王文珺提议道,“这次是为你选妃,你莫不如悄悄去看一眼,若是看中了何人回来与我细说,我和你父皇便替你聘娶那人当你的妻子,如何?”   苏环嘴角笑容不变,“多谢母后的好意,但儿臣还有奏本尚未批完,选妃之事全凭母后做主。”   “奏本交给你父皇批也是一样的,选皇子妃乃是你的终身大事,岂可马虎?”   “不了,”苏环拒绝道,“能够获得母后的青睐,又能让父皇满意的女子,品性能力必然十分出类拔萃,能娶这般优秀的女子为妻,是儿臣的荣幸。”   苏环躬身告退道,“母后,儿臣还要处理政务,便先告辞了。”   王文珺微微点头,“你去吧,且注意着身体,若是感到累了就把政务分摊一些给你父皇,省的他成日里闲极无聊追着小白与小宝要棒打鸳鸯。”   当初苏锦楼要给小白娶媳妇,搜罗了不少纯种的名犬,结果小白一个都看不上,气的苏锦楼指着小白的狗头喝骂小白活该一辈子单身,结果小白第二天就自己找了个伴,只不过那个伴是只猫,而且还是只身量瘦小的杂毛猫,为此苏锦楼成天想要让小白甩了杂毛猫,改邪归正走上正道。   苏环想到亲爹面对小白那张无奈的脸,颇有些忍俊不禁,“父皇精力充沛,为了小白的未来也算是用心良苦了,”苏环躬身行礼,“母后,儿臣先行告退了。”   苏环退出坤宁宫,缓步向外走去,步履轻盈,一派悠闲,闻听身后的脚步声,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大外甥!”女子悦耳动听的声音中夹杂着些微的气喘,明显是疾步跑来的。   苏环转身,刚要行礼便被来人制止,“别多礼啦!大外甥,等会儿我悄悄跟着姐姐去看秀女,你喜欢什么样的赶紧告诉我,我帮你观摩观摩。”   此时的苏环周身平和,明显比平时更加轻松,“我刚才不是说了嘛,选妃一事全凭母后做主。”   “咦?这是真话?我还以为你是害羞,不好意思开口。”王文珊又默默吐槽,“每次听你叫我姐姐母后,我就感觉好别扭,明明年龄相差不大,这一叫生生的把我姐姐叫老了。”   苏锦楼面上露出一丝狡黠,“这有什么别扭的?你还比我小呢,我见你一口一个大外甥,喊的颇为顺溜,怎么不见你有半点别扭?”   王文珊哑口无言,她能说自己是故意的吗?每次以大外甥称呼苏环,她心里就不禁暗爽,大晋大皇子的便宜可不是一般人能占的,等以后苏环当了皇帝,她可不敢再叫他大外甥了。   “大外甥,眼看着你就要成婚了,身为你的长辈我定要给你准备成婚贺礼,不过我存的私房钱不多,你又是皇族的人,肯定见过不少好东西,到时你可别嫌我的礼物寒酸。”   苏环挑眉,故意问道,“哦?私房钱不多?难不成外祖父平日里竟不给你银钱花?”   王文珊皱巴着眉头,为难的说道,“也不是不给。”   “那就是给少了,嗯,正好我今天要见外祖父,不如我和他稍微提一提此事?”   “别!别!”王文珊压低着声音,又左右看看,“我爹给的钱都被我买话本了,这事可千万别给我爹娘知道,不然我又要被罚了。”   苏环故作沉思状,“嗯,此事允我考虑考虑。”又叹了一口气,神情颇为落寞,“看来我这个外甥在你的心中却不如话本重要。”   “哎?不是啊,”王文珊总感觉越说自己越不是个东西,尤其是眼看着丰神俊秀的少年郎眉间露出的一抹忧色,这心里止不住的就起了愧疚之意。   “我……我……要不我提前和爹爹要银钱给你买礼物,以后……以后我不买话本,这总行了吧。”一想到以后的一年里再也没有话本看,王文珊的心口疼的发颤,但为了大外甥,即便再舍不得话本,她也得把买话本的钱用来给外甥置办礼物。   苏环心里舒坦了,话本看多了可不是好事,嗯,等会儿见了外祖父,他得好好的提醒外祖一番,省的这位小姨妈学那话本里的才子佳人,深夜赏月,举杯共饮,吟诗作对,互诉衷肠。   再一想王文珊的年纪,也该是相看人家了,虽说大晋没有如旧朝一样规定女子必需在十八岁出嫁,但汴京的女子均是提前两三年开始相看夫家,且成婚的年纪一般不超过二十,王文珊是当朝皇后的亲妹妹,只要放出相看夫家的消息,估计王家门槛都会被红娘给踏平了。   苏环心里有些难过,但也仅是难过而已,他是大晋的大皇子,不久将会被授太子印,以后还会成为大晋的帝王,这一生他最爱的是万里河山,最渴望的是实现内心的抱复,儿女情长终归不是他所追求的。   年少慕艾,少年的情思在初显端倪之时便被他硬生生的掐断,从此以后,他是苏环,是大晋皇子,也是王文珊的便宜外甥。   “小姨妈。”   “哎?”王文珊被苏环突如其来的称呼说懵了,“你以前不是不愿叫我小姨妈的吗?”难道是因为她放弃话本给苏环置办礼物,所以苏环被她感动了?   “小姨妈,等你以后出嫁,我肯定给你置办一份价值连城的礼物,也不知将来的小姨父该是哪般彪悍的人物。”   王文珊不解,“彪悍?”   苏环的笑容爽朗而灿烂,“是啊,不彪悍,怎能降得住你?”   王文珊不由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外!甥!”   “小姨妈,外甥我公务缠身,就先告辞了。”   苏环转身便溜,徒留王文珊在原地气的跳脚,待拐过拐角走到王文珊看不见的地方,苏环停驻脚步长舒了一口气,随后脸上又浮现出温润的笑容。   他的路,他会一直走下去,谁也无法让他停留。 第148章 正妃   经过三轮选秀, 层层考校,几百名秀女只留了三十人,这三十人均是相貌出众, 端庄俊雅的人物, 且个个都是嫡出, 管家处理内务的手段亦是一流。   王文珺找来宫内最出名的画师,将这三十名秀女的样貌画了出来,结合吴氏探听的消息以及锦衣卫呈交上来的情报, 综合各方面的信息最终圈定了十人。   “来人,”王文珺将十位秀女的画像一一铺开,“去请皇上和大皇子过来一趟。”   “是,”一宫人应诺后立马退出殿外前去请人。   此时,苏锦楼正在御花园与小白对峙, 为的无非是小白紧紧护在身后的那只杂毛猫。   “小白!你竟然还护着它!你竟然为了它吼我!”苏锦楼似一个被抛弃的怨夫, 他哀怨的指责小白,“我们是铁哥们, 多少年的朋友了?就……就为了这么一只杂毛猫,你要弃我俩的情谊不顾吗?”   而后一本正经的问道,“你说, 你要那只杂毛猫, 还是要我?”   小白毫不犹豫的转身把屁股对着苏锦楼,很明显的表明了态度, 苏锦楼恍如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小白,”苏锦楼苦口婆心的劝道, “跨种族的恋爱是没有好结果的,你想想,若是你和那只杂毛猫成双成对了,那……那你们生出的孩子是啥?猫狗兽吗?我只听过狮虎兽,从没听过猫狗兽的……”   小白受够了老妈子苏锦楼的喋喋不休,动作熟练的叼起亲亲媳妇,几个闪身后便消失不见,临走之前还用尾巴甩了苏锦楼一脸,显然是在表达不满和嫌弃。   苏锦楼正说着话呢,不曾想被小白一甩吃了一嘴巴的狗毛,等到宫人来寻的时候,深受打击的苏锦楼还沉浸在心伤之中不可自拔。   “禀圣上,皇后娘娘有请。”   宫人对于皇帝的抽风已经见怪不怪了,若说刚开始还会在心里嘀咕皇帝不靠谱大晋要完,那么现在已经练就了即使皇帝当场撒泼打滚他们亦能面不改色巍然不动的抗击能力了。   “哦,这就走吧。”苏锦楼一秒恢复正常,选择性的遗忘刚才那个愚蠢的自己。   很快苏锦楼与苏环都到了坤宁宫,各自行礼后,王文珺挥退宫人,连最倚重的心腹都未曾留下。   “酯儿,快过来,这十位女子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你瞧瞧,可有中意的?若是都不合心,我们再另外挑选。”   苏环一见桌案上的女子画像就明了王文珺此行请他们来坤宁宫的目的,他先是对王文珺行了一礼,“儿臣的婚事有劳母后费心了。”   “现在殿中没有外人在,自家人不必如此客套,”王文珺待苏环亦友亦母,见苏环如此守礼,不假思索的说道,“你是我儿子,我不为你费心谁为你费心?难不成还指望你那不着调的父亲吗?”   “不着调?”苏锦楼没想到自己不说话也会被埋怨,“我明明是个很可靠的男人,文珺,你不能在儿子面前抹黑我的名声!”事关一个父亲的尊严,他是绝对要捍卫到底的。   抹黑?就你那名声还要抹黑?   王文珺乜了苏锦楼一眼,搭理都懒得搭理,又朝着苏环招了招手,“快过来瞧瞧,你喜欢什么样的?是端庄大方的?还是颜色姝丽的?是名门闺秀?还是小家碧玉?这十人是我认为比较合意的,若是你不喜欢,我就另把其余女子的画像拿来让你挑。”   苏环悄悄瞥了一眼亲爹郁闷的脸强忍住了笑意,每次瞧着亲爹在母后这里吃鳖,心里就不由暗爽,谁让亲爹每次私底下都老不正经和自己玩笑?也就只有母后能制住这位越来越不靠谱的大晋皇帝了。   苏环上前逐个观看女子的画像,又拿起画像旁的资料一一查看,这资料上不仅记载了女子的家世背景,还有外人对于此女的评价看法,连女子日常生活习性也详细的记载在册,包括某些内宅阴私都有描述。   “这个……父皇莫不是动用了锦衣卫?”苏环略微思索便猜到了这些资料的由来。   锦衣卫除了明面上吴庸统领的明卫,还有一部分暗卫,这部分的暗卫身份为何?由何人统领?除了苏锦楼外无一人知晓,包括王文珺与苏环,他们只知暗卫的存在,对于其他信息一无所知。   而苏环手中的资料连内宅阴私都记录在案,若不是出动锦衣卫,光靠明面上的调查探听是绝对涉及不到如此私密之事的。   “事关你的终生大事,我肯定得慎重,你的皇子妃是未来的太子妃,也是大晋未来的国母,若是不仔细探查,一旦我们看错了眼挑错了人,不仅会耽误你的幸福,也会给大晋带来不宁。”苏锦楼说完这句话,严肃的面容随之一变,舔着脸对苏环邀功道,“嘿嘿!大儿子,还是你老子我靠谱吧。”   苏环心中刚刚生出的感动之意立马消失无影,他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眼前这个笑得一脸狗腿样的老男人是自己亲爹,千万别因为看不惯眼就大义灭亲了。   “多谢……父皇的一片苦心。”   “嗯?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好像听到了磨牙的声音,怎么觉着大儿子的语气有些不善啊,苏锦楼仔细看了看笑得一脸温和的苏环,错觉!肯定是错觉。   等苏环看完这些画像和资料,稍作沉思后拿起右手边的一副画像,画中女子皎若秋月,明眸皓齿,手执画扇,明艳动人。   “就她吧……”   “这是?上官金鸿的嫡次女?”苏锦楼有些讶异,他原以为苏环会选左家的那位左善琳,毕竟这些女子中唯有左善琳没有接触半点后宅阴私,是个难得的纯真女子。   而苏环所选的上官怡表面上看似不争不抢,是个安稳和善的性子,实则却是个手段狠辣智计谋略不输男儿的女子。   上官怡身为嫡次女,在长姐上官悦汴京第一才女的光环下,还能不显山不露水的吸引祖父上官隼的注意,让上官隼将其带到身边亲自教导,这份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儿臣选定此女当皇子妃自有儿臣的道理,”苏环看着画中明媚的女子,眼底闪过一丝明光,他要的是能与自己齐肩并进的贤内助,而不是深深依附自己的菟丝花,他不想将来在前朝与老谋深算的臣子斗智斗勇后还要回后宫帮皇后收拾烂摊子。   上官怡出自上官家,上官家的现任家主上官金鸿是个十分识时务的人,当初他是头一个对父皇表明衷心的,如今在备受器重的情况下还能约束族人恪守君臣之道,这样的臣子颇为让人省心。   上官怡被上官隼亲自带到身边教导,智计谋略不输男儿,眼界又不局限于内宅方寸之地,待到以后对外族用兵,他完全无需担心后方的安全。   至于外戚专权,后宫干政问题,苏环从不会为这些不确定的事情烦恼,若是连臣子与后宫都无法掌控,他还是尽早将皇位拱手让于他人为好。   “父皇,儿臣的正妃必须是能与儿臣一同守卫大晋的坚韧女子,上官怡足以担得起母仪天下的责任,”苏环展袖而拜,“恳请父皇为儿臣赐婚。”   苏锦楼认真的直视苏环的眼睛,“决定了?不后悔?”   苏环神色坚毅,“恳请父皇赐婚。”   苏锦楼并没有立刻答应,锦衣卫曾用“巾帼不让须眉”六个字来形容上官怡,此女虽手段狠辣,但行事果决性格刚毅,若是当真能被苏环折服,夫妻二人齐力同心必能让大晋四海昌盛,造福万民。   至于这二人之间的感情,唯有随缘,苏锦楼相信自己的儿子,苏环既然娶了上官怡,必然能够善待她尊重她,即便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时间长了,也会有亲人间的脉脉温情。   第二日,苏锦楼册上官怡为皇子妃的旨意传遍了整个汴京。   南宫家,南宫昇自斩白鸭事件后就一直闲赋在家,苏锦楼当初查出南宫昇也是替换囚犯的主谋之一,却因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而治罪于南宫昇,索性借着吴世林与南宫昇的亲密关系装作迁怒于他,让这只老狐狸回家闭门思过,这一思过,就思过了好几年。   眼看着南宫家的族人在朝堂上备受打压,南宫昇急在心里却是无力改变现状,嫡子南宫彦至今还是个五品的小官,堂堂世家嫡子,既定的下一任家主连进宣和殿的资格都没有,这本就意味着传承百年的世家正在走向没落。   南宫昇心知造成如此困境的罪魁祸首是自己,是因为他犯了景元帝的忌讳连累了整个家族被皇帝厌恶,才致使族人处处被打压,若想振兴家族,要不就兴兵造反推翻大晋皇朝,要不就消除皇帝的恶感。   南宫昇是文官,手中没有一兵一卒,若是造反对上手握重兵的苏锦楼,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因而只能想办法消除皇帝的恶感。   以苏锦楼对南宫家的态度,这条路估计也是走不通的,南宫昇琢磨着,既然没法从景元帝身上找到突破口,或许可以从大皇子身上找到切入点。   据说宫内的内务府已经做好了储君朝服,礼部最近也一直忙着加封太子的礼仪流程,大皇子眼瞧着要被加封储君,若是入得他的青眼,南宫家未尝没有复起的机会。   南宫昇想到当初慈光寺的智空方丈曾断言膝下庶女南宫乐瑶身具凤命,有母仪天下的命格,心里更加坚定将女儿送去给苏环当侧妃的决心,这一次若不是因为家族没有三品以上的官员,致使乐瑶失去了大选的资格,说不定皇子正妃的位置就是乐瑶的。   不过,没关系,即使成不了正妃,当一个受宠的侧妃也不错,只要乐瑶将来能诞下皇子,外孙再不济也是一位王爷,即便是宣和殿里的那个位置,也是可以努力一把的。   除了南宫家日渐衰落,还有一个王家也在走下坡路,要说汴京王家与临平王家本就是一体,王永风仍旧是王家的嫡子,这样说来王家便是大晋朝名正言顺的外戚。   历代开国皇帝均会加恩宗族与岳家,王学宗本以为只要修复了与嫡子之间的关系,圣上爱屋及乌之下自然会重用王家,可事实却是圣上只认嫡子一人为岳父,对于王家向来是不假辞色,后来因为斩白鸭事件王学宗丢了官职被判流放之刑,临走之前他将家主的位置传给了王永风。   王永风成了王家的家主,苏锦楼自然停止了打压,但也只是停止打压,重用却是不可能的了,王永风明白自己与苏锦楼再回不到以前师生得宜的日子,便约束族人莫要肆意妄为,对于起了歪心思的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而张氏自张家被抄家流放,失去了娘家的助力,又失去了夫君的庇护,每日莫不被悔意折磨,后来主动搬入了庵堂整日里吃斋念佛,颇有一番大彻大悟之意。   此次皇子选妃,王家从未想过要将家族女子送进宫里,让一开始担心王家会借文珺之手作妖的吴氏歇了好大一口气,在吴氏心里,什么王家吴家,都比不上自个儿闺女的幸福重要,若是老爷当真令文珺为难,影响了女婿与闺女的感情,她不介意来一出泼妇骂街的戏码。   轰轰烈烈的皇子选妃终于结束,上官怡过五关斩六将在众多贵女中脱颖而出摘得桂冠,立马成了汴京众多女子羡慕的对象,就连她的嫡亲姐姐也忍不住说几句酸话。   上官怡面对长姐的刁难,表面仍是一派温柔似水的模样,若是忽略她额头隐隐暴起的青筋一切堪称完美。   每次看到这些女孩子不动声色的攀比,上官怡总想握着拳头冲上去,是女人,就真刀真枪的干,唧唧歪歪算什么女人?   你当她稀罕当这个皇子妃?要不是祖父的主意,她才不会趟这趟浑水,本来她打算谋夺上官家的家主之位,如今看来以前的计划全得推翻重来。   想她堂堂天凤国的一字并肩王,南征北战,威名赫赫,投生到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已经够可悲的了,如今竟然还要嫁给一个男人!!!   若是那个叫苏环的男子恪守为夫之道,她自然会宠着他,若是胆敢三心二意,比方说纳妃什么的,哼!到时候别怪她辣手摧花。   上官怡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芒,周身不由自主的散发着杀伐之气,她面上噙着微笑,明明是温和无害的模样,偏偏让对面的上官悦打了个冷颤。   “长姐,”上官怡深不见底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上官悦,“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上官悦的心中莫名的起了一股惧意,“没……我……我想起还有一张画尚未画完,我先回房了。”   看着上官悦这么不经吓,上官怡愁的将五官皱成了一团,就这么点胆量和手段,以后一旦成婚,如何能管得住正夫? 第149章 太子大婚   虽然定了皇子妃的人选, 但天家的婚礼本就比普通百姓家来的复杂,更别说苏环还是大晋储君,储君的婚礼自然更加隆重而奢华, 如此一来短时间内是没法完婚的, 礼部拟定了章程, 又找钦天监测算了吉日,经过苏锦楼的同意后最终将婚礼定在第二年的三月二十。   景元五年八月初十,苏锦楼于朝堂之上正式册立苏环为东宫储君, 授予其太子印,从这一天起,苏环名正言顺登上大晋的政治舞台,众臣皆以储君之礼相待。   太子授印后,苏锦楼彻底当起了甩手掌柜, 成日里不是和王文珺讨论话本, 就是劝小白纳小,苏锦楼见小白对杂毛猫情根深种, 棒打不了这对跨越种族之恋的野鸳鸯,不死心的他改变了计策,全身心投入到为小白纳妾的大业中。   苏环瞧着亲爹成日里游手好闲逗猫遛狗, 再看看他自个儿每天和朝臣斗智斗勇, 批改奏折一直到深夜,心里不由得泛起酸来, 为何亲爹当皇帝当得如此轻松?敢情自己天生就是个劳碌的命?   苏锦楼这般逍遥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就在他生日的前一天, 边关来报,白荻打通函裕关通道再次来袭,继旧朝那一次的入侵,时隔近六年的时间,白荻大军终于卷土重来了。   当初白荻攻打大庆,苏锦楼用□□把函裕关的道路封了,原以为只需一年半载白荻便会将通道打通再次挑起事端,不曾想却是过了六年才完成这一壮举,真是让人失望。   苏锦楼却不知道,白荻之所以这样迟才攻打过来,追根究底还是他的原因,当初他一不做二不休干干脆脆就把函裕关给炸了,地动山摇间,动静大的传出了好几里的地方,白荻派人探查,最后只知驻扎在函裕关的士兵全军覆灭,加上先前派去攻打大庆的兵力,白荻可谓是大伤元气。   呼邪皓虽然眼馋大庆的疆土,但在军力损失严重且情况不明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停止对大庆发兵的脚步,这六年来好不容易休养生息再次攻进大庆,却不曾想大庆竟然变成了大晋。   可怜白荻士兵刚打通通道就被守株待兔的罗广山与程渡二人给包了饺子,二人将白荻整整三万先锋大军全给逮住了,除了死于战争中的,还余两万多名残兵。   两万多人,这个数量有些多,单就每日的吃饭就是一笔不小的花消,另外看守亦是一个难题,稍有不慎就有被两万多名敌军从内部攻破的危险,故而这一次伴随着白荻入侵的消息还有一封来自罗广山的请罪折子以及个中询问处理俘虏的方法。   初战大捷,重伤白荻锐气,扬大晋军威,苏锦楼心情甚好,“对于这两万多个战俘,众卿有何建议?”   “启禀圣上,”一位姓王的御史出列说道,“微臣以为,我们可以拿这两万多人去和白荻王廷谈判,不仅要让白荻主动送上降书,还要让白荻每年向我大晋朝贡。”   这是以前绝大多数处理俘虏的方法,然而苏锦楼却不甚满意,“众卿家都赞同王御史的看法吗?”   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大明白苏锦楼的意思,怎么貌似圣上并不赞同这样的处理方式?难道还要将俘虏白白的送回白荻不成?   刑部尚书左凛主动出列道,“禀圣上,如今我军手里有两万多名俘虏,正是和白荻谈判的最佳时机,若是将战俘拱手送于王廷,不仅白白浪费了先机,也会使得白荻有恃无恐,恐怕不久之后便会再次重整旗鼓攻打大晋,请圣上三思。”   话音一落,众臣皆道,“请圣上三思。”   众人低着头久久等不到皇帝的回音,就在他们个个鼓噪不安之际,只听苏锦楼说道,“朕又没说要将战俘送回白荻。”语气中似有一些郁闷之意。   左凛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圣上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苏锦楼缓缓说道,“朕的意思,将这两万多名战俘全部坑杀。”   左凛为难道,“这……这是否会激怒白荻?若是全面挑起两国的战争……”   “朕就是要挑起战争,”苏锦楼眼前又出现了当初在落西山上看到的万人坑,“白荻狼子野心,皆是心肠歹毒之徒,若是将这两万多名战俘送还给白荻,无异于放虎归山,朕不仅要坑杀这些残兵,还要攻入白荻,用白荻王廷的鲜血祭奠历朝历代死于战火中的亡魂。”   苏锦楼情绪激动满脸通红,索性直接站起身放大招,“朕要御驾亲征!”   左凛一个腿软跪倒在地,“圣上……圣上三思,”左凛不明白明明是在谈论战俘的问题,为何圣上突如其来的提出御驾亲征的要求,不过这个时候也想不了那么多了,眼下还是先劝圣上打消这个念头吧。   “禀圣上,边关有罗将军与程将军在,圣上完全可以安枕无忧,两位将军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是绝对不会让白荻铁骑踏入我大晋的疆土,此次二位将军已经将白荻大军击溃,圣上全无亲身涉险的必要啊。”   众臣均接二连三的跪在了殿中,“圣上三思,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朕去边关是为了激励将士们的士气,”苏锦楼的眼睛熠熠闪光,一身凌然正气,“古往今来,又不是没有御驾亲征的先例,众卿不必相劝。”   “启禀父皇,”大晋太子展袖而拜,他恭敬的磕了一个响头,声音不急不缓,“历朝历代,但凡御驾亲征者无不是在生死存亡之际,边关有罗、程二位将军镇守,又有函裕关的天然屏障保护大晋,全无父皇御驾亲征的必要,父皇既然要攻打白荻,还需筹备粮草军资,向边关增援兵力,朝堂后方亦需父皇坐镇,故而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苏环侃侃而谈,苏锦楼看着苏环低垂的脑袋气的干瞪眼,亲儿子竟然拆自己的台?关键人家苏环说的句句在理,苏锦楼压根反驳不得。   苏锦楼郁闷不已只能暂且不提御驾亲征的话,下了朝后苏锦楼找到苏环,“太子,你是大晋储君,这后方交予你手最合适不过,朕去边关带领大晋虎狼之师把敌军杀他个片甲不留,咱们父子二人合力将白荻拿下,载入史册后不就是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   苏环目不斜视,恭恭敬敬的行礼,“父皇,您身为大晋国君,身份贵重,战场上刀剑无眼的,若是伤了您的龙体,只会造成军中人心不稳,朝堂不安,还望您以大局为重。”   苏锦楼实在是心痒痒,整日里呆在皇宫快把他憋坏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放风机会,他怎么也不愿轻易放弃。   “那朕直接禅位给你好了,反正你是朕的太子,处理政务也有好几年的时间,若是现在禅位给你应该不会对朝局有负面影响。”   苏环万没想到亲爹为了去边关竟连皇帝都不当了,“父皇,即使你成了太上皇你也不能去边关,”苏环一板一眼的说道,“儿臣只听过御驾亲征,从未听过哪朝哪代让太上皇去上阵杀敌的,父皇还是歇了这份心吧,也省的母后担惊受怕。”   最后苏环为了让苏锦楼死心,直接戳苏锦楼的心窝子,“父皇,您年纪也不小了,老胳膊老腿的就别瞎折腾了,还是呆在宫里颐养天年比较妥当。”   苏锦楼如遭晴天霹雳,“我……老胳膊老腿?我年纪大?”苏锦楼撸起袖子仔细瞧了瞧自个儿的肱二头肌,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是个正值壮年的汉子。   “儿子你竟然嫌我老?”苏锦楼把自己的胳膊伸到苏环眼前,“我哪里老了?你瞧瞧,这胳膊,这腱子肉,你哪只眼睛瞧见我老了?”   事关年龄问题,苏锦楼怎么也得掰出个二五六来,他捶了捶胸,又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肌肉,“我正值壮年,不信你就摸我胸,还有肚子。”   苏环掀了掀眼皮,眼瞧着苏锦楼又是抹胸又是捏胳膊,他面不改色,风淡云轻,“儿臣还有奏折要批,就先去忙了,父皇若是实在无聊就去找小白唠唠嗑。”   苏锦楼眼睁睁的看着苏环离去,满心满眼都是老父亲的心酸,等他回坤宁宫后赶紧向王文珺诉苦,始料未及的是他等来的不是娇妻的安慰,而是王文珺的怒目而视。   “你想去边关?”王文珺意味不明的问道,“还想亲自上阵杀敌?”   苏锦楼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是……是啊,有……有什么问题吗?”难道文珺也认为他老了?   在苏锦楼的注视中,王文珺猝不及防的落了泪,“你当年被凉王征调去边关御弟,无奈走上弃笔从戎之路,让我和酯儿心惊胆战备受煎熬,我成日里盼着念着只想让你平安归来,如今好不容易过了一段安稳日子,你却……你却还要去那战场。”   王文珺一边说一边流泪,那泪珠儿不断滚落,烫的苏锦楼心底生疼,“别,你别哭了,当年我知道苦了你了,可我那时身不由己,当真是无从选择啊。”   “身不由己?那现在呢?”王文珺幽幽的看着苏锦楼,语气中透着淡淡的质问,“你都成皇帝了,谁能逼得了你?”   见苏锦楼张了张嘴,王文珺赶忙又道,“别用什么身先士卒,振奋军心的理由糊弄我,我不吃那一套。”又用帕子在脸上擦了擦眼泪,“我看你就是嫌我烦了,不想看见我了,所以才想躲去边关的。”   “我没啊,我啥时候嫌弃你了?”苏锦楼被王文珺吃的死死的,面对着娇妻通红的双眼,他再也没有心思说什么去边关征战的话了,“我不去了,我哪都不去了,好不好?你,你别哭了。”   说完就把王文珺搂在怀里安慰,而躲在苏锦楼怀中的王文珺却是狡黠一笑,面上无半点气恼与伤心。   哼!这个不着调的老男人,我还治不了你?   正在批阅奏本的苏环闻听坤宁宫那边传来的消息,手中朱笔未停,只淡淡的说道,“知道了,回去后禀告母后,就说父皇那边还需母后多费些心,这几日尽量把人看紧些。”   一相貌平平的宫侍恭敬的回道,“是,奴婢必会将殿下的话原封不动的告知娘娘,奴婢先行告退了。”   苏环批完了一沓奏疏,搁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想到不正经的亲爹终于打消了御驾亲征的想法,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他就猜到但凡有母后出马,定能让亲爹回心转意,也不枉他偷偷派人去坤宁宫搬救兵了。   景元六年三月二十太子大婚,这一天碧空如洗,阳光明媚,苏环身着四爪蟒服到太上皇、太后、皇帝、皇后前行三跪九叩之礼,东宫门前停着一顶用红缎围着的八抬彩轿,四周站着十六个銮仪卫。   太子迎亲与普通人家的迎亲并不相同,太子是大晋储君身份尊贵,故而大婚之时无需太子亲迎,而是由专门的迎亲使前去上官家将新娘接回宫里。   迎亲使中除了内务府总管和二十位内务府属官,还有先期选取的十六位年命相合生辰无忌的三品及三品以上大臣之妻担任随侍女官。   迎亲使团到了上官府邸,内监将彩轿陈于中堂之上,吉时已到,上官怡着太子妃礼服出阁,拜别父母祖父,在随侍女官的搀扶下走进了轿子。   尚仪官高呼,“起轿。”   八名内监抬起彩轿,前列仪仗,女官随侍,内务府总管与銮仪卫参领分别率属官与护军在前后引导相护,自皇宫至上官家的道路两旁皆站有身着盔甲的士兵,他们将前来看热闹的平民百姓牢牢的挡在身后,仪仗队一路吹吹打打进入皇宫,及至太子东宫,仪仗停止乐声骤停,众人下马步行。   此时的太子东宫张幕结彩,处处透着喜庆,随侍女官随轿到太子住处伺候太子妃下轿,步入婚房后,等候在婚房里的命妇负责举行合卺仪式。   苏环在命妇的引导下挑起了上官怡头上的大红绸缎盖头,上官怡轻轻眨了眨眼,睫毛似羽扇般扑闪扑闪的晃动着,苏环见了,总感觉心头像是被小猫挠了一下,有些痒,还有些紧张。   毕竟是头一次结婚,苏环身边又从未有过别人,此时进了婚房看见了新娘难免就有些无措,旧朝倒是有在皇子成婚之前,皇帝赐下侍寝宫女的规矩,但苏锦楼本就盼着苏环能与未来的妻子长长久久和和美美的,他连侧妃都不愿给苏环纳,更别提什么侍寝宫女了。   “妾身拜见殿下,”上官怡盈盈一拜,微微低头就露出一段滢白如玉的后颈,看得苏环更加羞涩了。   苏环不敢再看,他悄悄的吐了一口气平缓了心情,“太子妃先行梳洗,本宫去去就来。”   上官怡红了耳根,“是,殿下。”声音细如蚊蝇,若不是苏环耳朵好使,几乎就听不见上官怡的话了。   一想到上官怡也是如自己一般紧张无措,苏环的心陡然安定了下来,即便上官怡再怎么聪明伶俐巾帼不如须眉,可她毕竟是一个女子,尤其是现在,从家里嫁进了规矩森严的皇宫,心里必定是害怕恐慌的。   此时此刻应该给小妻子一个温柔的拥抱,可这会不会显得太过孟浪?苏环眼眸温柔如水,最终只握了握上官怡的手,“若是累了,可以稍作休息,不必一直等我。”   按照规矩,太子没有回房,太子妃必须一直坐在床上等着,苏环的这句话明显是因为心疼上官怡才有此嘱咐,上官怡又是一拜,“妾身多谢殿下。”   直到苏环出了婚房,上官怡才慢慢的抬起了头,此刻她的脸上既无初到皇宫的惶恐又无新嫁娘的羞涩,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苏环,只凭着匆匆一瞥便知这位太子正君长得一表人才,很是符合自己的心意,如今唯一让人犯难的是,如何在这男尊女卑的朝代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储君不纳妃。   要不……先把他榨干? 第150章 新帝登基   苏锦楼未能亲自去战场领兵征战, 只能在后方给予罗、程二位将军最充足的后备资源支持。   近年来,大晋吏治清明,四海昌盛, 国内农业手工业商业齐头并进蓬勃发展, 税收是一年多过一年, 国库充盈,兵器粮草药材盔甲等物自然不缺,苏锦楼一声令下, 六部同时运转,办事效率比之旧朝快了好几倍。   苏锦楼积威甚重,无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克扣军饷弄虚作假,朝臣上下一心,将士英勇善战, 大晋的铁骑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就攻入了白荻王廷, 程渡与罗广山早就接到苏锦楼的诏令,当即将白荻王廷全部就地屠杀殆尽。   这场战役中, 白荻青壮年男子死伤无数,王室成员尽数覆灭,至此, 白荻被并入大晋, 成为大晋疆域的一部分,世上再无白荻。   这一日大朝会上苏锦楼突然对太子问道, “太子,近日来朕听闻罗将军在奏疏之中没有自称为臣, 可有此事?”   苏环回道,“禀父皇,确有其事。”   “哦?”苏锦楼意味深长的问道,“为何你从未对朕提起过此事?”   “回禀父皇,儿臣以为,罗将军奏疏之中没有自称为臣,全因粗心疏漏之故,这并非太大的过错,儿臣已经责备过罗将军,罗将军也表示决不会再犯。”   苏锦楼扯了扯嘴角,颇有些讽刺的意味,“可有人却不这么认为呢,奏疏之中不称臣,可视为有谋反之意。”   苏环眼底闪过了然,罗广山与程渡攻占白荻,为大晋立下不朽之功,某些人便擅自揣测圣意,以为罗、程二人功高盖主,皇帝必容不下二人,正好罗广山心粗书写奏疏遗漏了称呼,某些人便借此机会抓住这个把柄上表罗广山有不臣之心。   “此事是儿臣的疏漏,以为不过些微小事便未同父皇细说,”苏环一拂衣袖跪在地上,“望父皇恕罪。”   众臣心中纷纷泛起嘀咕,太子殿下还未被授太子印时便替圣上批阅奏本,这几年从未出什么差错,此次隐瞒罗将军奏疏遗漏之事,若是圣上多心细想,太子便有拉拢朝廷重臣之嫌,罗将军是跟在圣上身边的老臣,手握重兵,大权在握,太子拉拢罗将军就是犯了致命的忌讳,圣上必不会容忍。   若是至此圣上与太子之间起了嫌隙,圣上出手打压降罪于太子,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该不该劝一劝?若是相劝,难免有与太子结党之嫌,若是不劝,他们实在不忍心眼看着储君落难,这……真是两相为难。   苏锦楼可不知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底下的臣子已经想的如此深远了,他盯着跪在地上的苏环皱眉问道,“谁让你跪的?你又没错,请什么罪?”   “是,”苏环一点也不意外亲爹的反应,从善如流的站起身,“多谢父皇。”   苏锦楼站起身,没有群臣猜想中的怒火中烧,“朕知道你们某些人的想法,无非是觉得朕会卸磨杀驴,做那些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缺德事,这次奏本疏漏一事是如何传入朕的耳中,传话之人又是如何布局意图挑起朕与太子之间的矛盾,个中细节朕已经派遣锦衣卫详查,一旦查出是谁在图谋不轨动摇大晋的根基,诬陷忠臣,离间朕与储君之间的父子情义,朕必会严惩不怠。”   底下群臣噤若寒蝉,皆摄于苏锦楼的威势不敢出声,细细看去,有个别臣子脸色惨白如鬼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也不知是天生胆小被吓的,还是本就心中有鬼。   “既然某些人觉得太子的权利过重,已经到了威胁皇权的地步,那么朕就不妨再次放权。”   苏锦楼居高临下的扫视底下的文武百官,视线掠过为首的苏环之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朕之皇太子苏环,人品贵重,深宵朕躬,必能克承大统,使得大晋海内河清,天下太平,着礼部准备新帝继位大典,朕于下月十五举行禅位仪式,望众臣悉心辅弼新帝,共同匡扶社稷。”   苏锦楼突如其来的来这么一出,别说底下大臣始料未及,就连当事人苏环都愣在一旁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苏锦楼龙行虎步离开宣和殿,闫三宝急忙高呼一声“退朝”,这才将众人的神思拉了回来。   苏环急忙去找苏锦楼,他挥退旁人,唯余他们父子二人,可明明心里有一肚子话,此刻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锦楼见亲亲大儿子欲言又止,拍了拍苏环的肩膀故意问道,“怎么?知道自己快当皇帝了,高兴傻了吧。”又捏了捏苏环越加紧实的臂膀,奇道,“唉?我怎么觉着你又强壮了不少?听说这一年来你几乎天天去演武场练习武艺,难不成除了读书帙卷,你还想立马提刀?”   苏环以往虽也注意锻炼身体,但绝对不会天天坚持去演武场,还向宫里的銮仪卫统领请教武艺,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苏环坚持一年,甚至还有一直坚持练武的趋势,这让苏锦楼十分好奇。   苏环的脸色可疑的黑了黑,一想到当初新婚之夜被太子妃以女上男下的姿势挑逗了半宿最终器械投降的黑历史,苏环就恨不得立马变身大力士回去与太子妃大战三百回合。   他很想问问,难不成所有的世家女子都是如此多才多艺,连闺房之趣都了如指掌?倘若真是如此,他是绝不敢再起纳妃的心思了,一个太子妃就让他吃不消了,更别说再来两个这样的,怪不得祖父祖母时常说老苏家不兴纳妾,原来纳妾当真会有碍寿数。   “咦?”苏锦楼凑近了细察苏环的脸色,“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你怎么满脸的一言难尽?”   苏环很想说,爹啊,如果你夫纲不正,天天被自己的媳妇在床上打压,你也会像我一样拼死练习武艺,还对别人闭口不言这档子丢脸的事的。   为了不让苏锦楼追根问底,苏环转移话题道,“爹,今天在朝堂上您突然提禅位的事,当真是吓到儿子了,其实您春秋鼎盛,又何必急于现在就把皇位禅让给我?”   苏锦楼语重心长的拍了拍苏环的肩膀,“儿子,你老爹我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还不知道要活到哪天才能翻眼蹬腿去往西天极乐世界,若是我活个百八十岁的,你就要当三四十年的太子,这未免太可悲了,要是你一不小心在我之前……那啥了,岂不是史上最悲惨的太子了?”   最后总结道,“所以啊,儿子,为父是为你着想啊。”   苏环本就知道亲爹不着调,如今看来这嘴巴上胡说八道爱瞎吹的癖好不仅没有因为成了皇帝而有所收敛,反倒更加变本加厉了。   “父皇,”苏环后悔来找亲爹谈心了,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儿臣还是先行告退吧。”   “唉?等等,”苏锦楼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苏环,“我有几句话要说,等我禅位给你后,我和你母后便会离开皇宫云游四方,俗话说一朝无二皇,我若是继续呆在宫里,难免会有某些多疑的臣子摇摆不定,甚至当你处理一些老臣时会束手束脚。”   “哦?”苏环笑道,“父皇刚才不是说不会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缺德事吗?”   苏锦楼颇为潇洒的挥挥手,“那是两码子事,若是以后有老臣仗着从龙之功倚老卖老,你但可放手收拾,”苏锦楼从不觉得在权势的引诱下所有人都能不忘初心,坚持道义,“我不会容不下人,但也不会允许别人蹬鼻子上脸在我头上拉屎拉尿。”   苏环满头黑线,其实他一直挺奇怪的,亲爹好歹还是旧朝的举人,怎么性子如此桀骜不羁,尤其是平时说话,忒不讲究了,幸好在大朝会上他从未说过什么粗话,不然全天下都知道大晋有一位成日里把屎尿屁挂在嘴边的粗俗皇帝了,估计那些百官听了也会头疼吧。   苏锦楼不晓得亲亲大儿子正在吐槽他,他该说的都说完了,只等着正式禅位的那一天了,其实他除了主持大朝会以及和朝廷要员商议重大事情外,其余事宜皆由苏环负责,这般悠闲的生活和颐养天年的太上皇几乎无异,如今也就差个形式而已。   苏锦楼刚打算离开似又想到了什么事情,突然问道,“今年又是三年大选,你有什么想法吗?”   苏环反射性的腿软,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吐沫,“父皇,儿臣……儿臣以为宫里没有必要再进人了。”   苏锦楼坏笑,“看来你和太子妃颇是恩爱啊,我记得你以前还说要选什么侧妃,现在倒是不提这一茬了,我就说嘛,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小俩口日久生情最是正常不过的事了。”   恩爱?苏环回想自己和太子妃在闺房内的相处,深觉心酸,身为一个大男人被娇妻压的抬不起头什么的,太伤人自尊了。   不行,待会儿还是去演武场多练练,他就不信不能把上官怡压回去。   取消大选的消息传出宫外,众臣纷纷侧目,难不成太子殿下也要学着圣上此生只守着一人吗?貌似当初太后娘娘曾说过苏家人不纳妾,可今时不同往日,身为大晋太子,后院怎能只有太子妃一个?   有那些个藏着小心思的臣子,尤其是想借着送闺女进宫振兴家族的大臣,听到消息立马慌了神,比方说,南宫昇。   南宫昇怎么也想不通,这苏家人个个都是怪胎,都成皇帝了,大权在握,天下尽在掌握之中,即便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也不该只守着正妻一人吧。   规劝的奏折似雪花一样纷纷飞向御案之上,苏环见状更加坚定取消大选的决心了,这些人似一只只恶狼,直勾勾的盯着他这块肥肉,若真同意纳妃,那些女人还不把他生吞活剥了?   苏锦楼瞧着苏环苦巴巴的脸蛋,“哟,大儿子,你咋这副避之不及的表情?都成香饽饽了,难道你不开心?”   开心?苏环咬着后槽牙道,“爹,看我的笑话很开心吗?”   偏偏苏锦楼无视苏环的怒气,火上浇油的点了点头,“对呀,对呀,看到你吃瘪我心里十分舒坦,今天能多吃三碗饭。”   苏锦楼虽喜欢看大儿子笑话,可他却不愿见大儿子被群臣逼迫,第二天直接下令,若是太子妃在三十岁之前尚未诞下子嗣,便恢复大选,换言之,但凡太子妃诞下子嗣,就别提大选的事了。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三十岁,除非天生有疾身患不孕之症,否则这么长时间怎么的也该生出一个孩子了吧,苏锦楼的这条诏令相当于取消大选。   消息传到太子东宫,上官怡身边的心腹下人皆喜气洋洋,只要太子妃诞下子嗣,此后太子后院再不会进人,这是圣上的旨意,即使太子以后登基称帝也不能违背他父亲的诏令。   陈嬷嬷是上官怡的奶嬷嬷,满心满眼的盼着上官怡能够与太子琴瑟合鸣恩爱不移,此刻她望着上官怡的肚子,恨不得立马从这里蹦出个小皇孙出来,“这下好了,只要主子诞下皇孙,就再也不用担心太子纳妃了。”   “皇孙?生……生孩子?”上官怡有些茫然,瞧着自己的肚子,眉头拧巴成了一团,难道真的要给正夫生孩子?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她都嫁给一个男人了,难道还怕生孩子?没有什么事是她一字并肩王做不到的,以前驰骋沙场身受重伤她都没喊过一个疼字,生孩子还不是小事一桩?   景元八年五月十五,这一天金钟九响,九声过后又是九响,一连八次足足响了七十二声,金钟敲完以后,身着紫色朝服的正三品及三品以上的官员从丹陛两旁依次走入宣和殿中,身着绯色青色朝服的三品以下大臣皆从两侧阶梯走到宣和殿外的广场。   群臣站立,场面肃然,唯有微风吹动着周围的旗帜发出咧咧之声,苏锦楼示意闫三宝宣读禅位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咨尔皇太子苏环,聪慧好学,勤于政务,德才兼备,克己奉公,诚孝父皇,坚敏练达,刚毅果决,尽心民事,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今传位於皇太子,望百官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钦此。”   百官拱手而拜,“谨遵圣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锦楼拿起玉玺与三军虎符,亲自交到苏环手中,“太子,大晋的江山与百姓就交托你手了。”   苏环接过玉玺与虎符,感受着手中的重量斩钉截铁的回道,“必不辜负父皇所托。”   待到苏环登位,尚仪官高呼,“新皇登位,百官跪拜。”   “跪~~”   文官武将皆跪到在地,苏环高坐于庙堂之上,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眼底闪过一道明光。   “拜~~”   群臣山呼,“恭贺新君继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环镇定自若,眼神悠远,他缓缓的勾起一抹微笑,声音如玉石般温润,“众卿免礼平身。”   众人叩谢,“谢皇上。”   这一天,属于景元帝苏锦楼的时代终于落幕,而苏环正式开启了成就千古大业的霸主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