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比她更撩汉[快穿]》 作者:骊逐   文案:   这是一个爱上她危险危险,不爱她思念思念的故事   #本文曾用名:少年玩心么#   宋渺死于一场意外,重活于主神的怜悯,为获得重生,她不得不在各个世界完成任务——让男人为她动心。在这些世界里,她有时是故作清高的豪门养女,有时是天生愚钝的傻夫人,有时是曾身陷丑闻的童星……在这些世界里,她秉持演技在线,扮演角色,最后成功撩汉,达成目的。   *   这是一个在各个世界撩汉谈恋爱不负责的故事。女主娇艳心机,自带撩汉buff。   tips:   ①女主一生风流不羁爱自由   ②少年玩心么系列,只谈恋爱不负责   ③女主戏精,扮演度心机度upup   ④男主不精分,不站男主   ⑤有些世界节奏慢,大概算是慢穿,介意慎入   谢绝扒榜,本文三观很正,凝结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内容标签:快穿 爽文   主角:宋渺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宋渺死于一场意外,重活于主神的怜悯,为获得重生,她不得不在各个世界完成任务——让男人为她动心。在这些世界里,她有时是故作清高的豪门养女,有时是天生愚钝的傻夫人,有时是曾身陷丑闻的童星……在这些世界里,她秉持演技在线,扮演角色,最后成功撩汉,达成目的。   简言之,这是一个爱上她危险危险,不爱她思念思念的有趣故事。本文文笔流畅,节奏轻松,诙谐中自带感人,使人阅读时不禁莞尔一笑。    第1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一)   宋渺是个碧池,也是个抖M。   而同时,她也是主神空间接收的第176名任务者。   她死于一场意外事故,重活于主神的怜悯。   *   “只要你获得的积分数满足契约上所需,”面前的主神用着无机质的声音平淡道,“我将答应你一个请求,无论将来你想要离开这里,或是成为某个世界的一方之主,只要你想,我都能做到。”   宋渺凝神看着虚空中的卷轴,她冷静思索片刻,“哪怕是重回死前的世界?”   年轻的主神说:“是的,只要你想,只要我能。”   年轻女人眸光一闪,然后沉默地执笔签下了面前的这张卷轴契约。   落笔的一刻,宋渺喃喃自语般复述一遍契约上所需的积分数——   “一百万积分?”   ……   “一百万积分,至少需要完成——”   宋渺盘腿坐在主神空间每个任务者都分配到的房间沙发上,她对着面前的私人AI176说道:“一百个任务世界?”   176说:“一般来说,除了一些情感特殊世界,能够获得的积分都不算多。所以,若是想要获得一百万积分,一百个普通任务世界往往不够。”   “但情感特殊世界,只要做得好,就很容易满足百万积分的要求。”   宋渺轻轻拍了一下面前176的拟态,它的拟态是一只巧克力缅甸猫,被毛软滑乌黑,圆头圆脑的样子十足可爱,然而很遗憾,拟态并非实物能够接触,她的手指穿过它的躯干。   但176卖乖样地翻起肚皮,咕噜咕噜地轻声叫唤起来。   明明没能碰到,它却又乖又可爱地喵喵叫了两声,像是在喊她“喵喵”一样。   宋渺笑起来,她漫不经心说:“那可以申请,每个世界都是情感特殊世界吗?”   176拉长声调:“喵?”   它瞪大眼看她,不太理解一样说:“为什么呢?”   宋渺轻轻揉它的脑袋,只是可惜揉不着,她眼里闪过几分郁色,片刻后又沉寂下来。   她说:“想早点完成契约上的要求。”   “有些事,还没和故人好好理算清楚。”   年轻女人有着一张冷艳十足的精致面容,她秀白笔挺的鼻尖侧边也有一粒小痣,如果不是刻意去瞧,根本看不见。这粒痣为她平添了几分多情,而声色间的风流甜腻更是为她染上几分动人。   “所以,可以吗?”她垂眸,睫毛浓密纤长,眼神幽邃,唇角带笑,176晕陶陶在她的眼神下,忙不迭得点头称是:“可以,只要你想,就都能满足你。”   咖色缅甸猫在桌上轻轻跳跃到地面,它晃着尾巴,嗲声嗲气地喵了一声,它似乎与主神联系了片刻,在沉默几分钟后,才愉快地用着喵喵声喊她:“喵喵,来吧,登入第一个任务世界——”   ……   “渺渺……”   哽咽的,沙哑的男声在她耳侧响起。   宋渺一瞬间以为面前这个男人是在喊她本人宋渺。不过好在下一秒,关于这个世界线的资料背景就全部涌入脑中,她知晓他口中的“渺渺”并非她的“渺”,而是“淼淼”。   林淼,是这个身体的名字。   宋渺受疼一样蹙眉,看着眼前满脸胡茬一身狼狈的年轻男人紧紧掐着她的下巴,近乎是哭着哽咽着对她说话。   她这头被人制住下巴,那头问176:“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是什么?”   176念出来,“让赵铮云、鹤澜为你动心。”   宋渺脑中闪过千万思绪,短短几瞬间,她飞快地询问:“情感特殊世界的主线任务都是这样的?”   176的回答是肯定的,它道:“每个情感特殊世界的主线任务都是这样,有特定要求为你动心的人选,而与此同时,支线任务不会像是其他普通任务世界那样随机降落。情感特殊世界里,支线任务只要宿主让除主线任务中的任务对象以外的人对你产生爱慕之情就行。”   “按照换算率,支线任务中的一人爱慕之情,可以兑换成1000积分,而主线任务的特殊对象是其十倍,即一人一万积分。”   176尽职尽责道。   宋渺:“……”她在登入世界以前左想右想,都没想到原来情感特殊世界的主线任务是这种直白粗暴的“苏遍所有人”“让你们通通爱上我”设定。   ……谜一样的设定。   宋渺明白了176的意思,它还好心提醒一句:“在情感特殊世界里,请务必记得,扮演好角色,因为这些世界里的任务对象,乃至普通旁人对角色的变化都是能够察觉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种hard模式的世界不但考验宿主的吸引度,还考虑到宿主的扮演度,这也是为什么一向这种任务世界收益成果最高的原因。”   “但是,这种任务也很难——”176叹了口气,它说,“就像这个世界一样。”   宋渺听着它说话,眼眸微动,她的下巴被面前的男人紧紧捏着,疼意让她心中的受虐苗头微微起了一点,她又疼又爽地眯眼看着面前的男人,沉默不语。   她与176的谈话只在几秒间就结束,而关于这个世界的资料信息也就在这几秒钟在脑中过了一遍。   这个世界的大背景在D城的富人圈,林淼是林家在福利院收养的养女。   林淼善于左右逢源,做事八面玲珑,极富心机,也许正是因为这养女身份,即使外貌清冷过人,她心中也依旧多有自卑,加上心中自持的故作清高,她曾试图凭借交际手段融入这个圈子,但那些心高气傲的少爷小姐又哪是那么好相处,他们一眼就看出林淼是怎样的人,自然不会理会她的示好。林淼在尝试多次过后,失败落归。   林淼的身份做派实在是让众人看不起,她对这个上流圈子的渴望,即使是在清高冷傲的外表掩饰下,还是能够被人看透。在多次示好未成功后,林淼将目标指向了于清沧——也就是面前这个囚禁了她三十多天的男人。   于清沧,D市新兴的青年企业家,他出身贫寒,却凭着自己的能力在D城搭上了林淼一直心念想要加入的圈子。或许是在事业上的敏锐度抵不上识人的敏锐度,于清沧并未能够看出林淼藏在清冷外表下的心机,在林淼的刻意勾引下,于清沧果不其然爱上了她,并为她深深着迷。   这位年轻的总裁爱慕她的清高冷傲,为她的玉女风华沉迷痴心,林淼也如愿以偿地凭借着于清沧女友的身份,混进了这个她自十岁被收养后就心念想要加入的圈子。奈何婊子无情,林淼在借了于清沧的身份作为跳板后,又将目标放在了比他好上百倍的赵家大少赵铮云身上,她开始冷淡于清沧,并不断向赵铮云示好调情——   这也是,她之所以身处这里的原因。   于清沧发现了她的另有所属,在极度嫉妒与爱下,他将她囚禁在了自己的别墅地下室里。   这已经是她被囚禁的第三十六天。   宋渺看着于清沧,他眼中有着痛苦与爱欲,他轻声呢喃着: “淼淼,淼淼……”   林淼曾经被林家大少出言指责心机过甚,她在借着于清沧身份作为跳板后,就一心想着勾引赵家大少赵铮云,对于于清沧自然冷淡,甚至曾说过她从未爱过他的话。   婊子无情,甚至于否认了当初两人的甜蜜时刻。   她曾明白言说——   “我不爱你。”   这话于清沧记得牢牢,他眼神痛苦地看着面前这个即使是经历着非人虐待也依旧清高迷人的女孩:“淼淼,你能不能爱我一点点?”   他的手指牢牢掐住她的下巴尖,明明身上已经被锁上了铁铐,他却依旧不放心的模样,手劲粗暴,几乎要将她的下巴掐出印子来。   宋渺抽了一口冷气,她在活着的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抖M,对疼痛的感觉与常人不同,只是这么一下紧掐,她的身体就热起来,甚至希望他更加用力点。   她贪恋这粗暴的力度。   她沉默了片刻,下意识就道:“亲爱的,你再关我小黑屋多一天,我就爱你多一点。”   于清沧:“……???”   宋渺在内心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她连忙亡羊补牢:“……哦抱歉,太过兴奋说出内心的想法……”这一句话很轻,于清沧没听见,他紧紧掐着她的下巴的手劲渐渐松开,然后就看到他心念爱慕的女人,用着这张他最爱的,清高孤傲,只一眼就足以动心的神情,冷漠说:   “你想都别想,我不可能爱你的。滚。”   容颜清傲迷人的女人,狼狈地半坐在地上,素白的肌肤吹弹可破,她这么美——   美到他愿意枉顾法律,将她牢牢锁在这里,做他的禁胬。   于清沧痴痴地看她,眼中有泪,他呢喃着喊她:“淼淼,淼淼,我爱你啊,你也爱我一点点好不好?”   “我也可以给你你想要的生活……你别喜欢他们好不好?”于清沧涕泗横流,他呜咽着将脑袋靠在她的肩窝,一抽一抽地哭泣,他说:“我这么爱你,求求你,别爱他们……”   于清沧终于在看见她向赵铮云调情后,做了一回聪明人,他明白她爱的不是赵铮云,不是那些富家少,而是他们能够带给她的权势财富。   他的情敌,从来没有赵铮云,没有其他男人。   只有金钱与权势。   谁能给她这些,她就会义无反顾,毫不犹豫地去爱谁。 第2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二)   于清沧痛苦地哽咽着,他的热泪噗噗落在她的锁骨上,声音沙哑:“淼淼……求求你,求求你……”   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依照林淼的性格,她自持着清高冷傲与心机,也不会轻易脱口说爱意,但他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将她紧紧揉在怀里,像是揉着珍宝,一刻也不愿意放松。   于清沧口中呢喃着,恳求着,宋渺被他的行径弄得心中微动,面上依旧是冷漠神色,她轻轻冷笑了一声:“于清沧,你非要这么自甘下贱吗?”   他的身子一僵,热泪重重砸在她的耳畔,呼吸声哽咽而微弱。   宋渺并不想惹上他这个麻烦——尤其是在主线任务中的特定对象没有他时,让他作为支线任务的对象虽说可以,但是很明显,于清沧爱慕的是富有心机清高孤傲的“林淼”,谁知道最后任务结束判定的时候,是将他的爱意算给她,还是从前的那个角色“林淼”?   她暂且还不想尝试,为今只想尽快让他放她走,恢复人身自由。   ——尽管这看上去很难。   林淼也曾多次在这被囚禁的三十多天里,让他放她走,但是于清沧并未同意,他将她视作禁胬,又怎会轻易放手?   她不抱希望地重复林淼曾说过的话:“于清沧,你放我走好不好?”   于清沧没有立刻回答,须臾之后,才低声说:“……好。”   宋渺睁大眼,她犹豫不决忐忑不安地重复了一遍:“你放我走?”   “是,放你走。”   于清沧松开了她,清俊的面容,有着深深的痴恋,他突然高声说:“淼淼,我真的好爱你,爱你……”   宋渺被他的扬声吓到,而就在下一秒,他话音刚落,地下室的门就被破开。   “哐”的一声巨响。   鼎沸的人声,随着破开的门一起传入她耳里。   地下室里难得透入点天光,明亮得宋渺几乎睁不开眼,她茫然地坐在地上,眼前一片白光,泪水在强光刺激下不自觉沁出。   于清沧的大笑声,夹杂着许多人的声音,宋渺听见赵铮云说:“……鹤澜,把她解开。”   仅见一瞬,一只修长的手来到她跟前,穿着警服的男人动作轻柔地给她解开铁铐。   他的动作就算再细致,也仍然让她感到微疼,多日来没有松开的束缚,早将她的皮肉摩擦得渐薄,她眼中泪意慢慢沁出,和着强光的泪,嘶嘶作痛。   这痛意让她心火更热,浑身发软。   于清沧已经被人锁住,他站在不远处,呢喃着她的名字,说他爱她。   宋渺踉跄随着男人的动作起来,他半扶着她的肩膀,而她在站稳后,径直走到于清沧面前。   于清沧眼中有亮光闪烁,他想要再伸手触碰她,但他的双手被警察背在身后,他无法挪动,只能痴痴看着她走近,看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声问他。   “于清沧,你爱我什么?”她歪着脑袋,定定不解地看他。   冷凉的声线,或许还带点茫然不解,她像是个不明白地球为什么是圆的小女孩,企盼地站在于清沧面前,锲而不舍地问。   于清沧茫然地环视四周,他看到很多熟悉的人,面上的神情或是惊疑或是冷嘲,他深深看她一眼,慢慢笑着说:“就是爱你啊。”   “我怎么知道,爱你什么呢?你这么好,我舍不得不爱你的全部。”   坏的你,贪恋权势的你,我都喜欢。   ……   宋渺被鹤澜半抱着送到急救车里。   她头脑嗡嗡,眼神恍惚,因为多日被囚禁在地下室,皮肤是病态的苍白,众人破门而入,警察将于清沧带走后,她就被急救车带走。   事实上,哪怕于清沧再爱林淼,他出于嫉妒之下的囚禁,本身就带有伤害性,林淼在这些天里食不下咽,加上缺乏运动,环境阴暗,体格变得脆弱不堪,她闭眼躺在担架上,医生给她喂了一点葡萄糖。   急救车上除了医生,没有旁人,赵铮云与鹤澜二人送她到急救车后,就兀自离开。   宋渺听到同行的医生低声说:“这是林家那个被收养的女的吧?”   另一个医生说:“是吧,看她也蛮惨的,谈个恋爱还被这种疯子给关起来……”   “听说是林家大少在知道她被人关起来的时候,极力要求警方来的,林家老太太好像对这事很避讳,本来不想管她,后来还是林家大少强压,今天才救出来她。林家大少对外的说法是别让别人说林家不尽道义——”   宋渺闭着眼,眼珠在眼睑下滚动,她听着同行医生窃窃说着,回想起了林淼当初被收养的原因。   那年林淼十岁,在福利院生活了四年,她六岁因为父母离世,亲人不顾而被迫送进福利院。而福利院里的生活,对这个小女孩并不友好。在最初,她因着外貌姣好,加上并非从小生活在院里,被不少小姑娘欺负。   而林淼父母离世的原因,是因为林家大少。   林枳承比林淼大七岁,他十三岁那年独自外出旅游,在返程途中遭遇事故,客车失火。林氏夫妇当时出差,一同坐在这班客车上。正是他的邻座。   意外来临的时候,这对善良的夫妇将林枳承推出窗外,两人自己却丧生在这次意外中。   活下来的林枳承,昏迷了整整三年之久,等到他醒来,能说话行动的时候,林淼已经在福利院生活了近四年时间。   等到他来接走林淼的时候。   林淼已经从最初那个父母健在,家庭幸福美满,不需要低声下气陪笑的小孩,变成了在福利院里,与所有孩子都谈得来,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掩盖着自己内心所有想法的小姑娘。   ……   *   林枳承接到赵铮云的电话时,正是在开会。   他示意会议暂停,然后起身走到外面。   “她被救回来了,”男人淡淡道,“于清沧也已经被逮捕。”   林枳承:“她身体怎么样?”   赵铮云说:“我没去注意,但应该不算太好。”   他的声线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个不相干的事物,林枳承眸色深邃,他低声道谢。   “谢了,我人在国外,下午回国,回去请你和鹤澜吃饭。”   赵铮云不置可否:“你这次会议谈得怎么样?”   林枳承平淡说了几句,他们谈了一番关于投资上的问题,然后挂了电话。   只是在挂电话以前,林枳承仿若随口一提:“老太太如果有什么微词,还拜托你帮我劝劝。”   “……毕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赵铮云似笑了声,他说:“你家老太太不是向来看不惯她?”   “不过,你也算是尽到职责了,她自甘下贱,又怎么能怪得上你。”   林枳承没说话。   他在挂了电话后,才意味不明地垂了垂眸。   ……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让人蹙眉,白茫茫一片的病房,除了床上的女人外,再无旁人。   宋渺睁眼,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176的。   它说:“宿主,你睡了20个小时。”   宋渺嗯声,直起身来,她不经意间扯动了手上的注射器,疼得她眉心一蹙。   她对于疼痛,是与他人不一样的理解。别人觉得疼,她是觉得又疼又热。   身体发软,心口蹿火。   宋渺睁眼默默盯了下挂水,她浑身发软,只好啪地又躺了回去。   门外正准备进来的林枳承听到这声音,他顿了顿,脚还是稳稳落下,走了进去。   他脚步很稳很沉,皮鞋在地面轻扣,笃笃的声响,宋渺闻声抬眸,正对上林枳承的眼。   男人有着一张锋利英俊的面容,眼角有一处浅红色疤痕,刀锋状,是十三岁那年的事故留下来的。他睫毛浓密短锐,眉峰间满是凛然,下巴颌处些微的胡茬青涩,他看着她的眼,低声问了一句:“觉得怎么样?”   宋渺轻声说:“我还好……”   尾音是她惯有的轻若蝉翼,飘忽柔软,清冷精致的苍白容颜间,有着难得一见的怯弱与娇柔,林枳承看着,眼眸微动,他看着她简单三字说完后,又问:“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枳承坐在距离病床两人之远的椅子上,他说:“昨天下午,你睡了很久。”   他的眼神清淡,宋渺看不出太多情绪,她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距离上一次,他直言林淼心机过甚,才过去仅仅不到两个月。   宋渺翻着世界线里的记忆时,不仅仅发现了这对无血缘关系兄妹之间的相处模式冷淡外,还发现林枳承似乎对这个救命恩人的女儿并没有多大关注,他不知是因为林家老太太对林淼的厌恶还是其他原因,自将十岁的林淼领回家后,他就独自出国留学进修补上三年昏迷缺失的教育,即使是后来回国,也不怎么关注这个小他七岁,由他亲自到福利院领进林家的妹妹。   而这三年时间,林淼在林家的地位低下仿若透明人,她不受林家老太太的喜欢,家中的佣人也时常忽视她。十岁的小姑娘,即使是再有心机,却还是没法在这样的环境下健康长大,她在后来越来越懂得装出一副冰清玉洁,冷傲清艳模样,难免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林枳承与她,两人皆是沉默。   宋渺贯彻了林淼在林枳承面前的寡言少语,她低眸盯着病床的蓝色床单,左手放在被角,静静输液。   早晨的阳光很清澈,水一样泼洒进病房内,她低眉垂眸,眼睫半阖着,阴影涸在眼下,隐隐烁烁。   林枳承凝视她的侧脸,久久,突然开口:“你不问问,于清沧怎么样了?”   宋渺诧异抬头,她的眼神干净而澈然,容颜精致而美好,似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她这句话。   她说:“他?”   “他的死活关我什么事?”   是下意识说出的话。   林枳承的瞳孔微缩,下一秒就看到她说。   “我很早就和他说过,别喜欢我。”   “是他自甘下贱。”   ……   赵铮云在门外,听到“自甘下贱”这四个字的时候,脚步凝滞。   他身旁站着穿着警服的鹤澜,他正拿着笔录想要进门,闻言,脚也一同停住。   赵铮云舌尖顶了顶腮帮,他想起昨天他在电话里,冷嘲说是她“自甘下贱”的话语。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轻声哼笑起来,低声愉快道:“来,鹤澜,我们来看看这个大言不惭他人自甘下贱的小妹妹。”   ——一个向他调情生媚的女人,居然有脸说是别的男人自甘下贱?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世界都别轻易站男主   *   这本文的时间线在《我是真心求死的》之前,所以和那本会有些暂时性的出入,但是在本文的后期接近结尾,时间线就差不远了,所谓出入也不会有。   *   这篇文风格和上一本萌文向很不一样。   是骊骊本人新的尝试。   *   每个世界都有很多,很多男人。   所以每个世界的男主头顶都可能有点绿。   * 第3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三)   宋渺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有声响,一声轻敲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病房。   林枳承似乎不知道他们要来,他说:“铮云,鹤澜,你们怎么来了?”   待看到鹤澜手中的笔录,以及工作警服后,他才似有所觉:“要做个记录?”   鹤澜点头,他平静地将笔录放在一旁,“不着急,你们有要紧事可以先谈。”   宋渺看着他摆手示意他们兄妹俩再谈话,想要避讳先出门,但被赵铮云拦了下来,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她,“鹤澜,有想要问的就先问了,我们没那么多时间。”   “你们兄妹俩应该也没什么话要聊的吧?”   这话说得随意且直接,宋渺无从辩驳,她看到林枳承沉默下来,她轻笑一声,颇有些无所谓地点了下头,温声细语:“是,和大哥的确没什么话聊。”   “鹤先生,有什么想要问的就问吧,”她眼瞳清澈,与向来清高姿态极为不同的神情,格外柔软温切,半靠在病床上的年轻女人向站在她面前的年轻警员轻声道谢,“鹤先生,还没感谢你昨天救了我——”   尾音未落,赵铮云就讥诮地笑起来,他漫不经心地拿过桌上的笔录说:“怎么不谢谢我?你哥昨天没空,还是我找鹤澜一块去的。”   “……”宋渺止住了话,她低低啧了声,很轻微,没人听到,旋即才弯唇笑,“是我的疏忽,谢谢赵先生。”   惯来调情的意味收敛了很多,她像是明白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自己冰清玉洁外表下的浪荡与心机很是不妥,于是又装出一副冷清清模样。   赵铮云垂眸,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他长腿支在门边,俊美无俦的容颜带了几分嘲弄。   他最后还是没再说话,只是眉眼间染上了几分冷讽,他漠漠看着她坐在床上,展露笑颜,对着鹤澜。   鹤澜站在她面前,警服衬着他身高腿长,这位出生自政治世家的年轻男人显然要比赵铮云有礼貌许多:“林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在这里询问你一些问题吗?”   宋渺笑着说好,她在几人面前很平静地回答了鹤澜的相关问题。   “6月3号当天,你是怎么被于清沧带走的?”   “他说要带我去买最新上市的首饰,就开车来接我。”宋渺面不改色,她用着轻快的语气,清凌凌的声线带着点异样的甜意,鹤澜没注意到她的表情,认真记录,而一旁的林枳承已经变了脸色。   他几乎脱口而出:“林淼,你今年22岁,不是12岁,怎么随随便便就被男人带走?!”   宋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轻声反驳:“他是我男友,我不能上他的车,谁上他的车?”   林枳承哑口无言,他英俊的眉眼间染上几分烦躁,但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咬牙强撑继续听着。赵铮云半靠在门旁,百般聊赖地玩弄着袖口的金扣,他像是瞧见了林枳承的脸色,不动声色地轻嗤。   却也不是嘲讽的意味,只是无可奈何一样嗤笑了声。   宋渺没瞧见,她继续乖乖半坐着,面对着穿着警服,容颜清俊的鹤澜,她边回答着他的问话,边凝神看他的眉眼。   鹤澜有着一张斯文清俊的面容,他说话有礼且格外懂得分寸,谈吐间很有韵味,一点不像是才上任警员一年的人,宋渺大致知道他的家世不比在做的林枳承、赵铮云差。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因为年龄相差不大,加上都是独生子女的缘故,几人的关系格外融洽。   而鹤澜的性格明显要比他们二人温和许多,或许是从小耳濡目染长辈们在政界的行为举止,他对待林淼这个在上流圈子里名声并不算好的人,也依旧能保持着礼貌绅士的态度。   宋渺默默将林枳承、赵铮云以及鹤澜的年龄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她边回答着鹤澜问她的话,边分神。   林枳承,大她七岁,今年29岁;赵铮云,27岁;鹤澜,25岁。   都是最好的年龄,她眼睫低垂,漫不经心想:让赵铮云和鹤澜为她动心……   有点难度。   一个故作清高,心机过甚的婊子,在半只脚踏进上流圈子的时候,惨兮兮因为男友的疯狂行事,这回半只脚又要缩回去,她的名声在圈内差不多是坏到极致了。林家老太太对她的不喜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这次囚禁事件过后,宋渺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恢复过去林淼的社交圈子。   只怕是有点难度。再加上这次的主线任务……就更有难度了。   ……   “你想知道他会怎样吗?”   记录结束,鹤澜收起笔,他合上记录本的一刻,冷不丁问了一句。   宋渺对上他温和清亮的目光,她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很认真地说:“想啊,他会怎么样?”   “囚禁了我三十多天,会判多少年?”   “还是,会有人保他出去?”   语气之诚恳,让鹤澜不易察觉地抽了下嘴角,他正色说:“保出去是违法的。”   宋渺笑着点头,嗯嗯像个捣蒜的,她长着一张清冷傲气的脸,这时候却温和柔软下来,或许是感谢面前这个在昨日将她带出地下室的男人,“好的,我知道了,谢谢鹤先生。”   鹤澜:“客气。”他顿了下,看到一旁林枳承有些难看的脸色,不解地与赵铮云对视一眼。   赵铮云轻耸了下肩,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夹在指尖,深吸一口,然后拍了下林枳承的肩膀,“我和鹤澜先走了。”   他与鹤澜并肩离开病房,整个病房里又只剩下林枳承和宋渺两人。   清晨的微光洒在两人身上,隐隐烁烁的澈亮。   良久,林枳承才像是压抑住情绪,低声问她接下来要怎么办。   “你和于清沧,算是分手了?”   他问,语气平淡,眼角的疤痕微不可查地拧紧。   宋渺觑见他的神色,嗯了声,稍微说了一两句:“他都那样对我,我怎么可能还和他在一起。”   声线稳稳,没有特别愤怒的情绪,她说话淡淡,眉眼间也是淡淡的,冷淡傲然,像是很随便地丢了件不值钱的东西一样。   并不放在心上。   毕竟,与她而言,确实也只是件不值钱的玩意而已。   林枳承不知不觉心中更凉,他闭了闭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了很久。   宋渺还在挂水,她用眼神轻瞥他凝固的神情,不太明白他这幅模样是什么意思。   “或许,他还是有点在意这个妹妹的?”   宋渺在心中猜测,她面色如常,在林枳承面前,林淼总是没有什么话说,于是她保持着自己的寡言少语。   尤其是在两个月前,她因为作风不太好,被林枳承怒责心机过甚以后,林淼在他面前就更是如此。   但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父母曾救下他,林淼对于林枳承的情感复杂极了。她曾尝试与他交好,但是林枳承却从来没有接受过,所以她就不再在他面前惹人嫌弃,索性沉默寡言起来。   林淼实在是个利己主义,她自私,心机深重,为了更上一层的生活,她能及时抛弃对她没有帮助的东西。   于清沧是这样,林枳承……大概也是她做出的选择。   宋渺垂眸,她睫毛浓密,秀鼻宛然,极为出色的容貌,清冷而美丽。   林枳承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日光下,这样的容颜实在惹人留恋,他恍惚地垂了眼睫,好久才说:“我给你在市中心买了一套房。”   宋渺怔怔抬头:“……什么意思?”   林枳承看着她的眼,慢慢说:“等修养好了,不要回林家了。”   他有些不敢看她的眼一样,很快又挪开,只是话语依旧冷硬坚定:“老太太也不是很喜欢你,所以不要回去了。”   “她老人家身体也不是很好,这件事出来,你回去……恐怕不太好。”林枳承眼角的疤痕轻轻抖动一下,刀锋状,凛冽中透着几分凉薄。   明明是她父母用着性命救下的,甚至残留过伤痕的证明。   宋渺睁大眼看他,似乎不可置信。最后眼中的亮光慢慢沉寂下来,她保持着在他面前惯有的神情,沉默寡言。   然后,低声说好。   像是她平日在人前扮演的那样,清冷又懂礼,极为知分寸——或许说,她从来这样,在他面前格外知晓分寸,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林枳承胸膛喘息着起伏两下,他紧紧盯着她的乌黑发顶,自嘲一样笑了下,眼神渐渐变得深黑,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抖着手点燃了一支烟。 第4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四)   林家老太太不喜林淼的原因,十分简单明了。   这位极为看重面子的老太太,对当年林枳承因意外昏迷的三年间,没有替他找寻过救命恩人的女儿而被外人指责不尽道义而不虞。   在得知林淼父母曾救过林枳承,但这对夫妇的女儿却可怜到六岁就因为没人看顾进了福利院时,林家没有丝毫举动,甚至于,就连后来领回林淼都是这位尚未成年的大少做的事,圈内但凡是有点良知道义的人都会说林家这事做的不地道磊落。   林家老太太爱面子,对于这个被领回家的幼女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她一生独惯了,擅长摆弄着她那副冷脸威严,对着刚进门,仅仅十岁的孩子都能冷嘲。   或许是丈夫儿子儿媳早早离世的缘故,她对于林家,对于林枳承格外看重,又因为爱面子的缘故,加上自己确实有错在先,却不愿承认,而将这气劲儿撒在了林淼身上。   她是个冷酷无情的老人,面子大过于一切,恨不得向各位指责她不尽道义的人看看,这个半路领回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在品行上是有多么的败坏。而恰巧,林淼就不是什么乖巧纯真的人,她心机深重,想要让自己过得更好,卯着劲想着进入他们的圈子。这心机在同龄人中,但凡有点阅历的都能看出,就更别提林家老太太。   于是林家老太太就能抚掌大笑着指点她,对着旁人讥讽,这位你们所说,我不尽道义没能看护的孩子,在品德上有多么败坏不堪,那副倾心权势的嘴脸有多难看。   ……   林家老太太对林淼的不喜,或许也影响到了林枳承对她的态度。   宋渺知道,林枳承是个极为孝顺的人,他为了林家老太太的脸面,也确实是像是会做出将林淼送到别的住所的行径。   ……如果是林淼本人在,她或许还会惶惑几天,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又做的不好惹人嫌弃,但是宋渺却没这么想,她在医院休养了两三天后,非常平静地接过林枳承给她的钥匙,来到了新居。   新居在市中心,位置很好,林枳承甚至还给她买了一辆车,所有的家具、生活用品都已经妥善准备好。   就连冰箱里都有摆放整齐的时令蔬果和奶制品。   宋渺随手拿了一瓶酸奶,她支着长腿坐在沙发上,半仰着身子,漫不经心喝着奶,和176说话。   176对她选择情感特殊世界这个决定,其实是有些犹豫的,它小声说:“这样的世界很难吧,宿主,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成功的话,我们下个世界可以换个普通的任务世界。”   它小小声的,有点担忧。宋渺却弯眼笑了一下,她舔了下唇边的奶渍,“你知道我在还活的时候,被人叫做是什么吗?”   176:“叫做什么?”它好奇地追问。   宋渺将酸奶搁在一边,重新走到冰箱面前,翻了一遍没看到啤酒,她捏着鼻梁骨,轻轻地笑了笑。   旋即才慢慢说:“我是她们口中的碧池。”   “所以,真要说起来,大概也不是很难。”   声线温尔,带点风流,她低声轻笑。女人关上冰箱门,摸上桌上的钥匙,准备出门。   176疑惑问她要去哪。   她轻轻挽起袖口,露出秀白修长的手腕与指,“去喝酒。”   *   宋渺到酒吧喝酒喝了半晌,在醉意微醺的时候,接到一通电话。   是林淼认识的一个富家小姑娘,这个小姑娘的家境不算出类拔萃,但也勉强沾了点上流圈子的边儿,她家比起林家赵家鹤家自然是要差上很多,不过大致什么消息还是能知道个首尾细末。林淼和她认识的时间不短,两人之间纯粹是利益关系,林淼借着她能够打探到一些自己不知道的消息,而她的目的一样,利用她同样获取到一些她不能得知的消息。   富家小姑娘在电话里没说太多话,只寥寥道:“过几天有个酒会,里面的人都挺重量级的。”   “你要是想去的话,自己找个办法。”   宋渺谢过她以后,慢慢吞咽了口酒。她的容颜在清吧昏黄灯光下,暧昧不清。羽睫翕乎,秀鼻挺直,她轻轻吞咽着酒液,细腻白皙的脖颈像是白天鹅,明明是一张高傲清冷的脸,在这样的环境下却分外引人遐想,又色气又甜腻。   调酒师再次递酒给她的时候,不慎触碰到她的指尖,火热而撩人。他个gay男都有些恍惚不定,看着她的侧脸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宋渺喝着酒,仿佛将前几分钟的那通电话内容抛之脑后。   她超认真地在喝酒,喝得心满意足以后才动身走人。   一身酒气,脸带酡红的年轻女性,自清吧门口走出,她肩头随意挂着件西装,白色衬衫将她的腰收得紧紧,她脚步极稳,长腿瘦腰,看上去又风流又冷淡。   176数着她刚才喝了几杯,吧啦吧啦按着手指头算了遍,惊呼:“宿主,你的酒量好好!”   宋渺很不惭愧地接受了它的惊讶,她转着手中车钥匙,漫不经心说:“嗯,活着的时候,抽烟喝酒泡吧样样在行。”   她眯了眯眼,想了下,还是加了一句:“不过现在克制了,毕竟不是自己原来的身子,今天喝酒喝得少。”   176被宿主的过往经验惊了下,它声音飘飘忽忽的,“……好厉害。”   宋渺笑了笑,她随口应声:“还好,只是做了许多人眼中坏女人爱做的事而已。”   “小朋友就不要学我,抽烟喝酒有害健康。”   她走到车旁,拉车门坐进,没点火开车,只是坐着,打电话找了个代驾。   喝酒不开车,宋渺恪守这条原则。   她等待代驾的途中,十分顺手地摸了下副驾驶储物箱,摸了两把,没摸到烟。   宋渺沉默了一会,喃喃自语:“林淼不抽烟的吧?”   176说:“对,她不抽烟。”   宋渺迟疑了一会,慢慢支着脑袋叹气,“好的,那我以后不会再抽烟了。”   尽职尽责的任务者宋渺想着还好林淼是会喝酒的人,这么一想就默默松了口气。   她的三大爱好,喝酒泡吧抽烟。如今大概只能保持前一项,她在活着的时候,喜欢在人声鼎沸的酒吧里和朋友喝酒,现下却是不能这么做了。   林淼的身份以及性格,都不能让她这么做。   播放着轻音乐和民谣的清吧也已经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宋渺稍微有点郁闷地呼出一口气,她懒洋洋地靠在车内背垫上,闭着眼想着刚才入喉的酒,灼热而暖人。   176在她重新睁眼的时候,才打搅说:“那个酒会你要去吗?”   宋渺:“当然要去了。”   一个一心想着要进入上流圈子的女人,面临着因为自己的男友行事疯狂,半只脚踏进圈内后又半只脚被迫推出后的局面,这个酒会无疑对她非常重要。   ……重量级的人物呢。   宋渺认真严肃地想了想,对于林淼来说,这场酒会必定是非常重要的。   保不齐就钓上个眼瞎的富二代呢?   像是那个痴心于林淼玉女风华、清高冷傲的于清沧一样。   她抿唇,掏出手机发了一则短信给列表中的某位。   用词严谨深刻,非常有林淼惯来清冷献媚的模样。   ——   致陈**小姐:   不知是否能够在您的提携下,带本人进入下周一**会场举办的酒会。   如果准允,请给本人一个答复。   林淼   ……   宋渺看了两眼,斟酌了下言辞,最后还是一字没改,发了过去。   她发完以后又慢慢地靠着背垫眯眼睛,脸上的醉意慢慢升腾,她还没察觉自己已经有些醉了,心中还觉得自己发的短信可棒了。   用词严谨,非常有条理。   宋渺颇有些小骄傲地想。   而至于第二天再次看到短信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学渺渺抽烟喝酒泡吧   不要学   她不乖,我负责打她屁屁;你们要是学她坏,也要打你们噜 第5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五)   清晨,第一束阳光投进落地窗的时候,宋渺一身酒气,满面红晕地醒来。   她尚且有些混沌不清,脚没踩稳,两条腿打架一样撞了下。然后整个人扑倒在地毯上。   手肘碰到了桌子腿,她疼得满眼生泪,汪汪亮,喉间溢出轻微的痛呼,又绵软又带有爱欲。   又疼又爽,说的就是她本人了。   宋渺呆呆地盘腿坐在地上片刻,等这疼劲儿缓过。然后才想起昨晚发出的短信还没有收到回复。   她从亚麻裤兜中摸出手机,手指放在指纹解锁上,手机屏幕亮起。   然后看到消息栏的第一秒。   整个人又懵了。   【赵铮云:?】   短信框里,是她昨晚发给陈**小姐的消息,但是联系人却被她手抖发给了赵铮云。   宋渺:“……”   妈的。   她头疼地撑住脑袋,“酒醉误人事。”   赵铮云只发了一个简单的问号就没再追问,宋渺也不知道自己该回复些什么,只能顺手发了一个抱拳的表情过去。   “[抱拳]发错人了,非常抱歉。”   没过多久,那头就回复过来一个单字。   “呵”   连句号都没有,可谓是言简意赅的冷嘲热讽了。   宋渺盯着这个“呵”字看了半晌,心情复杂,她按按眉骨,有点苦恼想:赵铮云对她的印象大概更差了。   不过她并没有很困扰,又将昨晚的短信重发了一遍给陈小姐后,顺手抱了瓶酸奶解酒。   她这头喝着,那一头陈小姐的回复不紧不慢。   “你想去?”字眼间看不太出陈小姐的情绪波动,但是宋渺知道点林淼与她的关系。   ——不算特别好,但面子上过得去,毕竟林淼也是能够装出个迷人样勾引到于清沧的漂亮姑娘。   陈小姐与林淼的关系,绝大部分是建立在林淼装出的样子。   她心有城府,长袖善舞,和这些富家子弟相处的时候,很容易就让一些没有混过社会的小年轻喜欢上。陈小姐家世优渥,对于林淼的心机大概也是能够瞧见一二,不过她也同样是个擅长做表面功夫的有趣姑娘,不会那么轻易明白拒绝人。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反问,宋渺嗦了一口酸奶,她挑着眉发了个短信过去:“是的。”   陈小姐半晌没回复,然后等到她要将酸奶喝完,才施施然来了条短信:“嗯,行,如果你想来的话。”   语气平淡,宋渺在唇齿间琢磨了下她回复的文字,没嚼透情绪,索性不去想。   她简单回了感谢的话,然后把手机丢在一旁,摊手摊脚四仰八叉地懒洋洋在沙发上,像只老猫。   我们的宋渺,醉酒后遗症之一——骄矜、傲慢以及极度的惫懒。   *   赵铮云靠在车旁打电话,他上身穿着一件冷灰色衬衫,下身搭了件黑色西裤,左手拿着电话,右手掐着烟。   “你大概什么时候到?”他随手抖了两下烟,低眸深吸一口说。   那头回复了准确时间后,赵铮云嗯了声,然后含着烟挂了电话,他将手机放进口袋里,往酒店方向走去。   停车场距离酒店不远,赵铮云的一身名牌以及那张极富有辨识度的俊脸,是D城上流圈子的招牌。他的家境在D城可以称得上数一数二,加上他本人已经完全接手赵家的生意,一路走来,不少人看见他都是言笑晏晏问好。   赵铮云没有将太多心思花在旁人身上,他一进大厅,就径自往正中间的位置走去。这场酒会的主办方是D城新起商才,与于清沧极为相似的发迹历程,这场酒会中,他特意邀请了D城至少半数有名商人,也是想着借此机会谈谈生意。   赵家、林家都是其中的大龙,酒会主办方给他们的位置也很好,赵铮云随手接过流水席间的香槟,然后坐在位置上,漫不经心地低首发消息。   有三两穿着低胸礼服的二三线明星眉眼生媚地走来嗲声说话,赵铮云一律客气拒绝,不予回应。   他冷淡着眼,身上的烟味还未散尽,等到那几个扰人的低胸女郎走后,才烦躁地饮了一口酒。   “你来了没?”赵铮云实在烦那些男男女女,礼貌拒绝了一位大腹便便商人想要他加入谈话的邀请,端着酒杯走到隐蔽处给林枳承打电话。   林枳承:“我还在路上。”   他骂了声操,“这场酒会上怎么请了那么多明星,一个个都烦的要命。”   赵铮云对那些花枝招展的低胸女郎显然没什么好感,他皱眉抱怨,那头林枳承对着自己的好友笑道:“权当渡劫……”   他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宽慰话,语锋一转,“鹤澜今天没来?”   赵铮云从口袋里掏出Zippo,咔哒咔哒点着火,顺口叼了支烟含在唇齿间,“他混的圈和我们又不一样,鹤叔可没想着要将他推到商圈里。他个政员能来这种场合干嘛。”   林枳承说也是,然后开了个玩笑:“等会叫他来当司机好了,我们俩都喝了酒,请他来做代驾。”   与好友谈了几句,赵铮云眉宇间总算没了那股子郁气,他又简单聊了几句,旋即挂了电话。   只是挂了电话前,赵铮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点开短信栏,看到了“林淼”之前发来的消息。   他没点烟,静静看了两秒,嗤笑一声,随手把烟揉了丢在垃圾桶里,然后恢复冷漠表情往酒会中心走,走着途中还顺手牵了一杯酒。   ……   宋渺穿着一身嫣红长裙,最新的高定,她扣扣索索从林淼的银行卡里花了一半存款买下的。   她含笑冲着陈小姐道谢,陈小姐举杯说没事。   陈小姐很年轻,长着一张秀秀气气的脸,她弯眼冲她笑,寒暄了几句,不知怎么就将话头转向了林枳承。   “林淼,听说你哥前段时间去了一趟伊塔里谈生意?”陈小姐的声音也是绵软清亮的,听上去就是特别乖特别纯的样,和林淼格外不同。   年轻女孩穿着一身雪纺高定,容颜清丽,温声细语与她说话,谈吐间柔软生香。   宋渺慢慢喝了一口酒,她歪了歪头,笑了一下,颇有些抱歉地说:“你也知道的,我和家里关系不是很好。”   并没有掩饰林淼在林家地位的意思,她格外平静说:“如果是说前些天的话,我知道我进医院当天,他好像是从伊塔里回来。”   陈小姐没有戳她伤口,她点头笑着说了声谢谢,然后很友善地说:“如果下次还想参加这类的酒会也可以叫我,我应该都能帮上忙。”   宋渺弯眸说好。   陈小姐也没有在她这里多停留,她毕竟与她的圈子不同,很快就如鱼得水般游进那群富家子弟中交谈。   宋渺在酒会角落的酒塔前驻足好久,心满意足地喝完一杯酒,才顺着人流往酒会中央走去。   她一身嫣红,肤白似雪,傲然与清冷浑然天成,宛如一支红莲。因着些微的醺醺,眉眼生辉,含着汪汪的水意,有男人在不远处为她驻足,与旁人低声窃语,似乎疑惑这位美人是谁。   有认识她的富家子弟,远远瞥见她,面上就露出几分窃笑来,或嘲或讥,宋渺一律当做没看到。   她步履轻缓,高跟鞋限制了她走的速度,也让她看上去变得娇怯许多。   赵铮云喝着酒,抬眸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年轻女人穿着一身可以说是保守的红裙,不露胸不露背,只露出精致深刻的锁骨,她耳边几缕碎发垂下,将她的轮廓隐衬得柔美起来,化了精致妆容的眉眼,漂亮清冷,浑然天成的冷傲风华。   他早有预料她会来,却没想到一向爱挑逗人爱调情的浪荡女人,会穿了这么一身。   赵铮云皱着眉喝了口酒,他平静地对上她的眼,不出意料,她朝他弯唇微微一笑。   嫣红唇珠,精致皮骨。   他听见她低声唤他:“赵先生。”   清冷傲然的声线,被她这么轻缓低吟,生生揉捏成调情浪荡,黏腻色气。   赵铮云:“……”   他突然朝她展颜笑了下,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年轻男人,淡灰色衬衫,笔直黑西裤,看上去冷漠如寒冰,声线也是冷淡至极的。   但却一字一顿地说——   “小浪货。你喊谁呢?” 第6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六)   林枳承来的时候正是晚上八点整。   他因为交通原因,足足耽搁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步入酒会大厅的时候,在衣香鬓影中,第一眼瞧见的就是不远处气氛怪异的两人。   他一时间没有分辨出在赵铮云面前,也正是背对着他的年轻女人是谁,待他走近,才认出是林淼。   年轻女人穿着嫣红长裙,只露出锁骨的设计,细薄布料将她的瘦腰长腿很好地勾勒出来。   她的背脊笔直,秀白手指轻捏着酒杯,像是在和赵铮云说话。   林枳承没想到林淼会来,他凝眸走进两人,打破两人之间堪称怪异的气氛。   “林淼,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林枳承站在宋渺身旁,他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眼帘微垂,没有泄露太多情绪,声线稳稳问道。   宋渺侧身就看到了穿着黑色正装的男人,他生得一张硬气英俊的脸,明亮灯光下,眼尾的那道伤疤像是一截刀片,冷锐无温。   她端着酒杯,垂首啜饮一口,很随意说:“来见见世面。”   这个回答让他稍有沉默。而赵铮云闻言,嗤笑一声,“见见世面?”   他眉宇间有着显而易见的不耐与厌烦,林枳承没注意到好友的情绪,他沉默了一会说:“你一个人来的?”   宋渺说:“和陈小姐一块来的。”   秀手遥指不远处与朋友聊天的陈小姐,她面色如常,非常淡定,仿佛之前发了短信求人带她来的事从没做过一样。   宋渺心理素质极好,她平静地仰脸看林枳承,笑意很浅很淡,没了前几分钟面对赵铮云时候的调情意味,换之是在他面前惯有的寡言少语。   她对自己的情绪收敛得实在迅速,短短几瞬间就将自己又伪装成另一个模样。   赵铮云看着她在林枳承面前装腔作势,不咸不淡的寒暄几句后,很快就推脱自己有事要离开。   于是林枳承就沉默着看着她踩着高跟鞋,含蓄曼妙地离开。   良久,赵铮云听见林枳承低声道:“你们刚才吵架了吗?”   他对这事倒是敏感在意得很。   赵铮云仰首饮下酒杯中的酒水,喉间的热意让他思绪更加清晰,他没说什么她刻意在他面前调情生媚惹人厌烦的举动,只是很平淡说:“没有,我刚才顺着她的劲儿调戏她了。”   “调戏……她什么?”林枳承有些紧张——或许不是紧张,只是一种家长听到孩子被流氓欺负时候自然而然的防备。   赵铮云舔了下后槽牙,他眸中没有笑意,声线冷淡说:“说她——浪货。”   “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她?”   林枳承眼尾的那道刀锋凝滞住,声音也变得有些难以形容。   赵铮云冷嗤地睇了一眼他,再平静不过的口吻:“你明知道她做了什么,还自讨苦吃来问。”   他没有多谈林淼过往是怎么用着惹人厌烦的调情手段试图勾引他。   可以这么说,赵铮云极度厌烦这样的女人,而林淼的身份加上本就不太好的名声,更是造就了他心中放荡女人地位第一名。   林枳承沉默着听他寥寥几句说完后,皱着眉,语气有些躁郁:“那你也收敛点。”   他与他身高相仿,两人站在一起,皆是有着英俊面容的人,在这个酒会格外吸睛。   林枳承的声音是不自觉放大的,一旁经过的男女都有些惊诧地看着他们俩之间的像是要争吵起来的气氛。   赵铮云朝四周看了一眼,警告性的威慑目光,直到男女都不由退开几步,旋即才冷笑了两声:“我收敛有用吗?”   他沉声,烦躁道:“就算收敛,她也是那副紧着巴着的样子,我不说话狠点,她恐怕下一秒就要把我吃了。”   林枳承:“……”   他久久沉默,然后低声反问:“你确信你这句话说得没有歧义吗?”   赵铮云道:“能有什么歧义?”   “她不是最喜欢那种对她一心一意死心塌地的年轻男人?”他冷声说,“我这样一个轻易能说出骂女人‘浪货’的男人,值得她再纠缠?”   林枳承被好友试图摆脱女人的手段惊呆了。   他犹豫不定地再问:“你确定?”   赵铮云理所应当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不是?”   “她的男友于清沧,不是她最喜欢的那种?对她一心一意为她能上刀山下火海的男人么?”   “我这样,随口花花一句,现在肯定不在她的名单里。”   赵铮云很冷静地引经据典。   “……”   林枳承心中因为好友对林淼出言不善的怒意异样地缓了下来。   他看了他一眼,苦笑说:“是因为我,你才想着用这个方法拒绝她的吧?”   多年好友,不说他也知道赵铮云这个举动是想着让林淼早点死心,别再耽误自己以及让他不好做人。   赵铮云没再说话,只是漫不经意地敲了下酒杯,好久才凉声说:“你们家不让她进这个圈子我能理解,你家老太太不喜欢她又爱面子,索性断了她凭着林家进圈内的法子。但她这幅潜心经营的嘴脸真的不好看。”   “不说我觉得她自甘下贱,作风不正,”他冷淡地说,“就是能勾搭上哪一位富家少爷,谁不是玩玩她就算了?”   “也就于清沧能觉得她不错。”   赵铮云带有嘲意的话语刚落,他才刚一抬眸,就看到那个穿着嫣红长裙的女人和着一位短发俊俏女孩说起了话。   只一眼,就看出那短发俊俏女孩眼中的柔情似水。   “……”   “枳承,”赵铮云冷漠地说,“知道那位是谁么?”   林枳承:“是谁?”   “苏家小二。”   这话刚一落地,林枳承就变了脸色。   *   宋渺与赵铮云之间的谈话止在了他说出“小浪货”三字后,宋渺一瞬间呆滞的神色。   她站在原地,穿着嫣红长裙,微微侧头看他,眼神稍有错愕,但错愕也只是一瞬,她扬唇笑起来,毫不羞耻地接受了他的嘲讽。   赵铮云对她的不喜,从这毫无情绪的简单几字中就能看出。   他喊她“小浪货”,眼中没有一点调笑的意味,非常严谨且漠然地说出口。   偏生地一张冷酷薄情的脸,说着这样挑逗人的话。   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加袖口,又冷淡又漠然,他说话的语气带有嘲讽意味,宋渺一字不漏全盘接受。   她想:说的没错,她确实是个浪货。   无论是为了更上一层的林淼,乃至她本人,都是他口中言之凿凿的“小浪货”。   毕竟,她是不少女人公认的“碧池”。   而林淼,也是个善于利用着皮相勾引男人的所谓清高玉女。   她从不为实话生气。但是宋渺却依旧做出一副被这个带有冷漠调情意味的词伤害到的样子。   年轻女人稍有些迟疑,她张口想反驳,却在恼羞成怒下,微微涨红脸。   最后只能轻声说:“赵先生你……”   她想说他极其没有风度,但这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林枳承的声音:“林淼,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   宋渺离开赵铮云与林枳承两人身旁后,在端走流水桌上的酒杯时,不巧被一个年轻的女孩碰到肩膀。   她的长裙露着精致锁骨与白皙手臂。   尖锐的金属饰品擦过肩膀的细肉,重力下,让她不自觉痛呼一声。这股子劲儿不大不小,却足够她在疼痛中感受到轻微的快意。   年轻女孩显然是粗莽行动,她没料到自己的动作弄疼了她,连忙停住,她带着歉意道:“你还好吗?”   宋渺因着疼意,眼中汪汪带了润泽的水意,她手中酒杯也倾倒在桌上,好在酒水没有流淌到衣物,她嘶嘶忍着喉间呼之欲出的呻吟,勉强笑了下说自己没什么事。   年轻女孩对上她含泪的眼,一瞬间愣了下。   这个长得白皙俊气的短发女孩穿着连衣短裙,她高她近五公分,穿着一身黑白色品牌高定,因为裙子肩膀处带有金属片,因此在匆匆疾走中不慎将她撞到。   宋渺压着疼意,拒绝并谢过女孩的搀扶,她肩膀没有受伤,只是金属片在大力摩擦时让她有些吃疼。因此她也没想着要她负责。   但年轻女孩显然不这么想,她长着一张俊俏脸蛋,桃花眼又深又亮地看她:“小姐姐,还疼吗?疼的话我去给你找点药涂一涂……”   宋渺摸了摸肩膀的光裸肌肤,摇头:“不用了,谢谢你。”   话还没说尽,这个短发女孩就兴高采烈地自我介绍起来:“那我们做个朋友好不好?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苏欢。”   她的桃花眼很漂亮,满是灵气,笑吟吟地看着她。   宋渺心中一动,她知道面前的年轻女孩是谁了。   苏家二小姐,前段时间留学刚回来,她对林淼的“丰功伟绩”显然并不知情,而这个生得明眸善睐的女孩,有着圈内不少朋友津津乐道的性取向。   宋渺眨了眨眼,她说:“我是林淼。”   苏欢说:“哇,很好听的名字呢。”她温温柔柔地笑起来,桃花眼深情迷人,“可以叫你淼淼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面前这个女孩就锲而不舍地望着她,还眨巴眨巴着眼睫毛。   宋渺:“……”   所以,她现在是被一个女孩子给撩了吗? 第7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七)   年轻女孩的桃花眼柔亮深邃,宋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手指就被她轻轻握住。   很绅士很斯文的虚握。   苏欢的体温很暖,她笑着虚握住她的指尖说:“好吗?”   宋渺:“……”   她眨眼,不自觉鼓了鼓腮帮子。   长而浓密的睫毛颤抖,眼瞳清亮剔透,因为呆怔,明明清冷傲气的容颜居然变得有点可爱。苏欢看着看着,唇边的笑意更加温柔起来。   ……很为难。   宋渺难得有些茫然,她从来没有被年轻女孩这样亲昵接触过,她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女性友人——很多女人第一眼看到她都觉得她天生是个擅媚勾引男人的人。   为了保险起见,她们索性对她避之不及。   以至于现在,即使被一个她心知肚明性向与她不同的女孩亲昵接近,宋渺都很难立刻恍过神来。   她呆着,直到被苏欢轻轻拉住手指。   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好。”   苏欢的桃花眼弯起,她的手指肌理细腻骨肉匀,绅士地触碰她的,小女孩找伴一样试探性地牵了牵。   宋渺没拒绝,她还有点懵,因为面前年轻漂亮女孩对她突如其来的好感与亲昵。   酒会进行到了一半,该进行生意谈洽的也都自个儿借着这场酒会找上了合作伙伴。   宋渺手指与她才牵了几秒。   一个冷淡坚苛的声音就打断了她们之间的亲昵。   林枳承走过来,用着冷漠的目光扫了眼苏欢,对宋渺面无表情说:“林淼,你过来一下。”   宋渺闻言,松开苏欢的手。她随着林枳承走到一旁,还没站稳,就被他含着怒意与无奈的声淋头说了一通。   “你知道她是谁么?”林枳承看着她白皙精致的清冷面容,语气隐忍。   宋渺说:“苏欢。她这么自我介绍的。”   林枳承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异样来,他心微微一沉,但到底没有直言苏欢的性取向与她不同,他说:“她是苏家二小姐。”   她听到这话,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但林枳承分明看出她眸光一闪,像是在心中很快计算了苏家在圈内的地位。而结果也让她十分满意的样子。   因为她再度飘忽到不远处苏欢身上的眼神变得热切许多。   林枳承有点怀疑自己刚才添补的一句说明是不是错误的。他咬紧牙,缓了一会说:“你不该让她靠近你的,她……”   “她什么?”宋渺没注意听他说的话,她冲不远处向她眨眼轻笑的苏欢回应了一个腼腆的笑,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大哥,没事的话,我先过去了。”   说着就要往她那里走,脚步急切。   林枳承一时情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男人的力气掌控不好,他心里又带着一股子气劲,大手握住她秀白柔细的手腕。   重重握住。   宋渺当场就疼得眼冒泪花,她对疼痛过分敏感,加上抖M的特性,对于疼痛向来又爱又恨。这么猛的一下,她喉间不自觉就溢出轻声呜咽来。   柔绵轻软,黏腻色气。   林枳承当场就愣住了。   他的大掌还握在她的手腕上,细细白白的一段手腕儿,藕一样,被他这么一个粗莽的男人紧紧掐着。   她像只奶猫,被他捏一捏就疼得喵呜喵呜地喊。   “大哥,疼。撒手。”   宋渺抖着音说,她清冷傲气的脸上,出现了不符合她气质的委屈柔弱,看上去像是被欺负惨了。   宋渺全身心都在被捏的她又疼又爽的手腕上,差点腿都软掉,没有林枳承紧握着她的手腕的力度,可能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林枳承忙松手,这一松手她就更惨了些,高跟鞋没站稳,趔趄着差点跌倒。   好在身体即将接触地面的时候,一双柔软白皙,显然是女孩子才有的手半揽住她的腰。   苏欢清亮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带着点惊慌:“怎么突然站不稳了?”   宋渺:“……”   她仰头,就对上她的桃花眼。   再一偏头,就看到黑着脸的林枳承,以及不远处面色复杂的赵铮云。   ……   酒会结束。   苏欢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宋渺,还态度特别友好地说欢迎她过些天到她家里玩。   宋渺满心复杂地接受了她的示好。   她对着她又温柔又多情的桃花眼,有些受不住,赶忙偏头不去看,但内心还是有几分窃喜和温暖。   ——真的很难得,居然会有女孩子喜欢她。   从没被女孩喜欢过的宋渺稍稍有点因为苏欢的存在高兴,她抿唇笑起来。   苏欢看着她笑,自己也笑。她举止言谈文雅有分寸,不亵昵也不疏远。   “淼淼,有空打电话找我玩。”   “我今天就先走了,记得一定要找我玩。”   苏欢今天是跟着苏家大少来的,苏驰没对她们之间的交谈做出什么评价。他看着自己的妹妹低声对着个貌美肤白的年轻女孩说话,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奈。   林枳承僵硬着脸,看着她们两人兴致勃勃谈了很久,直到苏欢恋恋不舍离开时。才大步走上前。   他紧紧盯着宋渺,说:“林淼,你最好还是少和她接触点。”   宋渺知道他的用意,但是她并不配合——因为这时候的林淼显然是不知道苏欢的性向的,她本人也是借着176给予的资料信息才知晓一二。   于是她说:“为什么?”   这话问得林枳承一瘪,他做不出来在大庭广众下说其他人性向等等八卦,缓缓后才像是找回了声音。   “她,和你不一样。”   宋渺反问一句:“哪里不一样?”这话问得很轻,她面色平静,剔透的眼里不易察觉地略过一丝受伤。   林枳承没看见,他还沉浸在苏欢的性向中,声音里不自觉就带出几分烦躁不耐。   “她和你哪里不一样,你不知道吗?”   这话刚一说出口。   林枳承就后悔了,他对上宋渺的眼神,惊慌发现她微不可查地退后了一步。   嫣红的长裙包裹下的身形,在夜色下居然有几分寥廓。   他听见她轻声嗯了下,说:“好,我知道了。”   “我和她是不一样的,谢谢大哥,让我明白了。”   她没有笑,面上的表情很淡,但是林枳承分明知道,前几分钟她在与苏欢交谈后,是笑着的。   ——我只是个被收养回来的孩子,她是正牌的苏家二小姐。   ——……谢谢大哥,我明白了。   她眼神平静,似乎压抑了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展露出来。   宋渺轻声说:“大哥,我先走了。”   林枳承想开口说什么,但他像是哑住,和过去很多次想要出言关照她时候一样,因为内心的怯弱与无力,再度闭上了唇舌。   他静静看着她离开。   夜色中,酒会的喧嚣已经消散,但林枳承却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他再一次做错了。 第8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八)   苏欢与苏驰并肩而走。   年轻女孩有着瘦而高的身量,她穿着黑白短裙,明明堪称柔美的裙子设计,在她身上却总能看到几分锐气与俊朗。   她听着兄长半是无奈半是劝慰说:“你别看个漂亮小姑娘就凑上去好不好?”   “能不能有个女孩样?”   苏欢轻笑,她桃花眼温柔多情,与苏驰严肃正经的外表格外不同,苏驰总想他的妹妹是不是生错了性别。   性向与普通女孩不同,性格也偏向男人。   绅士斯文,风度翩翩。明明是个秀美俊气的女孩,却有着比男人细腻温柔的心思,有着男人一样爱美色的“陋习”。苏驰叹气。   苏欢声音轻柔:“我喜欢好看的女性,有错吗?”   苏驰瞪了一眼她:“瞧瞧你这样,爸妈到时候又想着给你相亲了。”   苏欢无所谓说:“随便他们,反正我只喜欢女人。”   桃花眼里柔软而温暖的笑意一闪而过,她呢喃说:“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啊。”   “谁能不喜欢她?”   苏驰:“你怎么知道人家喜不喜欢女人?”   她弯唇,很认真:“就算她喜欢男人,我也可以和她做朋友啊。”   “谁能不喜欢一个这么漂亮的女性朋友呢。”   苏欢笑着说,苏驰难得翻了个白眼给她。   无话可说地敲了下她的头,又重重揉了两下,“行吧,不过不要随便欺负人,就算是她不喜欢你也别强迫人。”   苏欢嗯声,她说:“我才不会做这样糟糕的人。”   “喜欢就是堂堂正正的,倘若使出点坏手段,又哪能叫做纯粹的喜欢。”   ……   宋渺今天是跟着陈小姐来的,没有开车。而陈小姐也似乎被友人拖拉带走参加下一场趴体。   她只能选择自己一人离开。   宋渺自和林枳承告别后,就踩着高跟鞋一个人慢慢走出酒会大厅。   酒会结束,她身上还飘散着酒会里特有的女人香与酒味。宋渺知道这具身体承受酒精的能力并不像她过去那样,但奈何爱酒如命。她实在忍不住,还是在酒会里喝得多了。   眼前有点恍惚,宋渺捏了捏鼻梁,她的睫毛浓密纤长,掩盖住眸底浅浅醉意,前几刻的演戏让她有些心力交瘁,或许是酒精影响,她慢吞吞地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酒会的地点在市中心,寸金寸土的地儿,主办这场酒会的能将地址安排在这,也不得不说是费尽了心思。   市中心的深夜几乎没有黯淡无光的时候,宋渺坐在酒店外不远处的花坛边,听着耳边切切的风声,感受着光裸膝盖被冷风吹过的凉爽。   是初夏。风很凉,但也太凉了点。   宋渺憋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又觉得高跟鞋有点硌脚。她弯腰脱了鞋。   光着脚丫坐在花坛边,身后是丛丛茂密的绿灌。   她蜷着腿,想着休息片刻再走。   *   鹤澜接到赵铮云电话时,正在警局里和同事交流最新发生的恐怖袭击案件。   他止住声,抱歉地冲同事笑了下,到走廊接起赵铮云的电话。   电话才一接起来,赵铮云带着点低雅沉稳的声就传到他耳边。   “小白鹤,来接你哥回家。”显然是有点借着酒劲儿占他便宜。   鹤澜没有笑,他挑眉说:“怎么,小云朵今天醉了?”   被他斯文温和地回击一下,赵铮云在那头沉默片刻,才无奈笑了起来,他说:“好了,不开玩笑。”   “我今天和枳承来刘**举办的酒会,他醉了,也没叫司机来接他,想自己开车回去,现在被我拉着。”   “你要是能来的话,就来接一下,不能来的话,也叫你家警卫来帮忙接一下。”   鹤家在政界的地位很高,鹤父身边经常跟着些个警卫,鹤澜身边自然也有几位。而赵铮云之所以叫他来接,也是想着他能劝劝林枳承,再不济也能将撒酒疯的林枳承用警卫带走。   鹤澜说:“他怎么喝醉了?和我们喝的时候,不是最能喝的一个么?”   赵铮云没有立刻回答,好久才慢慢说:“他家那个妹妹,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他就找了个地狂喝一通,拦也拦不住。”   鹤澜:“……”   他叹了口气,抬腕看了下时间,已经是夜晚10点多,他现在还得加班,“我叫警卫去接,地址发给我。”   得到他的回应,赵铮云这才松了口气,他那头传来林枳承明显带着醉意的声音,含糊不清,但他耳力过人,几秒就分辨出他说了什么——   “我又做错了……”   做错什么了?   鹤澜没听懂,很快那头赵铮云就挂了电话。他索性关了手机再度进入办公室,和同事交谈案件相关信息。   等到今天的任务结束,距离刚才接完电话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鹤澜驱车回家,半路经过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   他在等待红绿灯的时候,眸光一瞥,就看到不远处广场上一个男人与女人纠缠的画面。   那个男人手中明显带有利器,在夜色中挥舞,隐隐亮光划破半空,鹤澜看到年轻女人伸手去挡,嘴中喊着救命,声音凄惨。而这时候的市中心,虽然不显寂寥,但也没有什么人经过。   就算是有,也秉持着不惹祸上身的原则,不肯插手。   鹤澜连忙开门下车,他在下班后就脱了警服,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黑长裤,好在脚下踩着的不是皮鞋而是警靴,他疾奔,很快就接近了广场中正在发生身体纠纷的两人。   越跑越近,他就更加将夜色中的两人模样融在眼中。   男人,身高约175,偏瘦,手中的利器是西瓜刀;女人,身高约165,穿着红裙。此时她已经抵不住男人挥舞而下的刀锋,那一下几乎要将她撕裂。   女人的哀叫声在空气中仿佛疾刃,要割裂他的耳膜。   鹤澜心中慌乱,他生怕自己救不到这个女人,而就在下一秒。   西瓜刀重重地劈下。   ……   来不及了吗?   鹤澜心跳更快,他很想自己能够马上冲到那位女性面前,但距离让他没有办法做到。   遥遥空中,他还听到路口因为他的车稍有堵塞的交通鸣声。   鹤澜还来不及想更多,他的脚步不自觉缓滞,眼神惊愕。   那把西瓜刀砰地砸落在地。   一个年轻女孩,穿着嫣红色的裙子,面色冷静,手中拿着一根木棒。   她的面前,倒下了那位意图伤害他人的男人。而另一个差点受害的红裙女人瘫坐在地上吓得发抖,嚎啕大哭。   鹤澜脚步不禁放慢,然后就听到那个穿着嫣红裙子的女孩对着地上的女人说:“还站的起来吗?”   女人呜咽着说了些含糊不清的话。   那个站着的女孩低头伸手,秀白细腻的手指,在夜色中盈盈润润,像是良玉。   她有点叹气的样子,清冷的声线压抑着情绪,说。   “好了,别怕。起来吧。”   鹤澜顿住脚步。   他想,他认出她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欢是个特别正的女孩子,所以她最看不起类似于清沧这种囚禁人的男人了。   喜欢就是堂堂正正的,若是用上任意坏手段,即使细微如蚁,都不能叫做纯粹的喜欢。   *   宋渺纯粹BG恋,但这精致皮骨,有趣性格,难免不会引来可爱小姑娘的喜爱。 第9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九)   宋渺从朦胧睡意中惊醒,听到的第一声,就是来自陌生男人饱含醉意与怨怼的声音——   “你这个婊子!”   出于对某个字眼的敏感,她猛地就往出声处看去。   夜色下,一个身量瘦削的男人跌跌撞撞追着一个步履蹒跚的红裙女人,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尖利的刀。万幸是,那个男人还未追上女人,她的安危尚且还算稳定。   宋渺摸索到自己的高跟鞋,她强撑着残余醉意,从花坛间摸到了一根木棍,粗糙带有木刺,从她的掌心划过,血珠毫不留情地滚落。   她没有在意手上的疼痛。关乎他人安危以前,任何敏感快感全都被她抛之脑后,她手持着木棍,踩着高跟鞋,在已经露出狰狞爪牙的男人身后。   重重一击敲下。   男人的脖颈被她用以木棍敲击,他手中即将落到女人身上的西瓜刀,失去原有的方向。红裙女人在一片惊惶失措中,跪坐在地嚎啕大哭。   女人的红裙松散落在地上,她呜咽着嚎啕。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浑身发抖,眼泪一个劲地滚落。   宋渺看到她苍白无力的面色,她问:“还站得起来吗?”   女人像是没听见,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惶惑无助,哽咽着不能语。   她有点无奈,又有点怜惜,醉意还未全部消散,她头昏昏的,紧接着,想都没想,慢慢伸手给她,轻声说。   “好了,别怕。起来吧。”   压抑着醉意与疲惫,她用着清冷的声线说,明明是这样凉的语调,却让人听出几分柔软温和。   女人仰头看她,对上了她冷凉如水的眸。   她的喉间还有着收敛不住的哽咽。   但下一秒,手就紧紧握住了她的。   *   鹤澜报警将男人交给这个片区的警察处理,然后带了年轻女人去医院检查身体。   宋渺一同坐在车上,作为证人,也是作为他朋友妹妹的身份。   鹤澜在门诊外,他站着,衬衫长裤显得人格外斯文清俊,这带着凉意的初夏,他的穿着十分得体。   宋渺只穿着一件嫣红高定长裙,虽说不露胸和背,但光裸的手臂与小腿,也足够这夜晚的冷风侵袭。   鹤澜看着她有点畏寒的样子,皱了皱眉。   然后一句话没说,匆匆从隔壁诊室借了一件白大褂,递给她。   宋渺没想到他会特意去找医生借衣服给她。   她套上白大褂,万分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   鹤澜说:“不客气,这是我该做的。”他的声线沉稳平和,与他的外表极为相符的斯文清俊,与他的职业极为不相符。   任由谁看到他,见识了他的谈吐,都会觉得他像个老师或是教授,而不是警员。   宋渺的眼神稍有恍惚。她抿唇,白大褂下的身姿清丽娇小。她的个子不算太高,比起一米八多的他要矮上一个头。   于是鹤澜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眼睫毛,与紧抿的唇,一丝笑意全无,冷艳且迷茫。   鹤澜并没有在意,他对这个好友的妹妹,知道最多的是她在圈内极不讨人喜欢的作风,以及赵铮云被她困扰久以后的抱怨。   从小的家教让他做不出在背后非议他人的行为,但不能不说,好友对她的评价以及这位与林枳承曾有的交谈,让他在心中给她固化了不好的形象。   擅媚,好权……   或许,还有乐于助人?   他有些分神地想,还没想个彻底,医生就喊他进去。   “这位小姐身上没什么外伤,但大概受了不少惊吓……”   医生简单说了下红裙女人的状态,并建议她留在医院住一晚,避免出现什么应激反应。   鹤澜以警员身份记录了医生的谈话,并为女人交了住院费。   等到所有事情忙完以后,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他做事心无旁骛,一时间忘记了身旁还有个女孩,直到要离开的时候,才看到宋渺默默蜷缩着手脚,蹲在走廊边的椅子上,呆呆地看着走来走去的护士。   鹤澜走过去,他惯来轻手轻脚,还没走近就低声问询了一句:“怎么还在这,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他的面容清俊,和她说话的时候也未曾带着一点不好情绪。   宋渺仰脸对上的就是他平和温良的眸光。   她像是有些疲困,没认出他是谁一样。   低声说:“在等人。”   声线是柔缓,茫然,甚至是带点不自知的哽咽的。   鹤澜慢慢锁紧了眉。   他问:“等谁?”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以及暧昧的女人香。   面前年轻女人的酡红脸色,以及谈吐间的酒味,都说明,她在之前喝了不少酒。   他怀疑她在说醉话。但这醉酒的人,也能有行动力救人么?   宋渺久久没回答。她的头脑钝痛,昏昏沉沉,在花坛赤足吹了好久凉风,她觉得自己要生病了。   久违的醉意让她有些懵懂茫然。   她慢慢说:“等人接我回家。”   话还没说尽,下一秒眼泪就掉下来了。   生理性的眼泪,裹杂着因为头疼而不自觉带出的。   她裹着宽大的白大褂,隐隐透出衣领里的嫣红色,年轻女孩带着点哽咽,仰脸对上鹤澜惊愣的眼。   伸出被木棍划破掌心的手。   手心娇嫩,木刺深深嵌入掌中。   因为没有处理伤口,显得格外狰狞,她呜咽着,后知后觉的疼痛让她有些茫然,还有些委屈。   宋渺看着鹤澜,眼泪一颗颗掉下来。   “我的手好疼。”   “……”鹤澜沉默看她。   然后,她抖着身子,像是从来没有这样痛过一样。   她又一字一句,恍惚茫然地说。   “……也从来没有人接我回家。”   *   林枳承接到鹤澜电话的时候,他正被赵铮云强灌着解酒汤。   赵铮云手劲很大,他一时抵不过,咳嗽着喝了大半。脑中混沌依旧,但胃里沉甸甸的,倒是让他清醒了一点。   鹤澜打来电话的第一句,就是问他:“你妹妹现在住哪?”   林枳承说:“住在市中心的房子里。”反射性回道,下一秒又觉得奇怪,他忍着喉间翻腾的酒问,“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鹤澜看着身旁坐着格外端正——哦,甚至可以说是坐姿端庄刚正不阿的宋渺。   她看着窗外,眉眼间的精致清冷在夜色中放大,她一字不发,将端庄二字诠释得格外淋漓尽致。   鹤澜:“……”   他挂电话前解释了一句:“她还没回家,我送她回去。”   林枳承给的信息也笼统不定,但一个同样醉酒的男人只会比女人更加嘴上没把,他听着林枳承不知说些什么,嚷嚷着。他一字没听懂。最后只能烦到不行,挂了电话。   鹤澜转头看向宋渺,语气颇有些无奈:“最后问你一句,你家在哪?”   她依旧沉默。好久才慢慢转头看他。   安静的眼神。   很冷淡,也很茫然。   鹤澜没注意到她的眼神,他看她唇齿开张,以为她要说清自己住在哪里。   但下一秒。   他听到她低低声说:“我哪有家啊。”   非常轻,非常轻的一句话。   如果不是他向来耳力过人,恐怕,这句话会消散在茫茫夜色中,再难寻到。   鹤澜的心砰地一声停在胸腔,迟钝地僵住。   他不自觉睁大眼,看着面前的女孩。   紧接着,她冲他笑了一下,眼睛弯起来,弧度漂亮。   ……看上去像是真的在笑一样。 第10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十)   翌日醒来,林枳承回忆昨晚发生的事。   他头脑昏沉,口中干涩,硬生生起身喝了一大杯凉水才算彻底清醒,然后清醒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打了个电话给鹤澜。   他对昨晚发生的事,记忆尚且犹新。   鹤澜在电话里问他的话,他也清晰记得,林枳承不知怎的,心中有点困惑和慌张。他打电话过去,第一通没有人接。   待等了片刻,又按了一通过去。   这回电话被接起了。   那头传来鹤澜的声音。   “枳承?有事吗?”他的声线很平稳,素来的温和斯文腔调,林枳承等他接起了,又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他顿了一会才道:“你昨晚……是不是接林淼回去?”   言语间带着点忐忑,林枳承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点忐忑。他没有细想,心口却绷得紧紧。   鹤澜说:“对,我送她……回去了。”   林枳承闻言,松了口气,他呢喃一样说:“我忘了她没开车去……好在你把她送回去。”   深夜孤身一人在外,还是穿戴奢侈首饰衣物的年轻女性……林枳承有些痛恨自己昨晚的口不择言,他没有任何顾及她的安危,和她发生冲突后就任由她兀自离开。   他重重闭了闭眼,忍住心中蔓延的悔恨交加。他继续问鹤澜:“她昨晚还好吗?我昨天和她吵架了……她可能情绪有些不太好。”   那边鹤澜顿了顿,他的声线终于有了点起伏,“……不太好。”   林枳承说:“什么?”   鹤澜沉默片刻,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对那边谁说了句什么。林枳承没有听见,但大致知道是在和保洁员说话,随后,他听见他缓缓说:“她昨晚喝醉了,所以我说不太好。”   林枳承呆楞一下,“喝醉了?”   鹤澜像是极为无奈,他嗯了声,很快转移话题,“你和她吵什么了?”   这还是鹤澜头一回这么感兴趣他与林淼之间的关系,林枳承没有细想,他对好友郁郁寡欢道:“也不算是吵架。我对她不太好,所以让她难过了吧。”   鹤澜对林家的事没有赵铮云清楚。   他与赵铮云虽说都是林枳承的至交,但赵铮云与林枳承的年岁只差两岁,加上林枳承出国时与赵铮云在一个国家,他们俩之间谈及林淼的机会更多点。   鹤澜与他们俩的关系自然也很好,但他因为父亲的政员身份限制没有办法出国,加上他与林枳承之间相差四岁,有些事情,林枳承也与他谈得少。   譬如关于林家的二三事,鹤澜知道的就只是个大概,不如赵铮云清楚。   林枳承苦嘲地笑了下说:“我……”   他梗了下,慢慢抬手按了按额角,叹息说:“大概就是从一开始就没做过正确的决定,所以导致现在,留下的问题多得我没有办法解决。”   “只能逃避,”他的声音倦倦,“逃避到现在,有点后悔了。”   鹤澜听他说,突然问了一句,“你当初怎么想的?还把她从福利院带回来?”   “明明知道,你家老太太会不喜欢她。”   林枳承被他的质问弄得一僵硬,他呼吸急促了两秒,又缓下来。   “……这是我当初做错的第一件事。”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将林淼从福利院带回来,只兀自说:“当初,我就不该出国留学。”   “把她带回来,我就有义务将她养大,但是我没有做到。这是我做错的第一件事。”林枳承浅浅只说了这么一两句,他睁眼看着窗外的天光,有些恍惚。   他心中的悔恨更深。   昨晚与她面对面交谈时候,她眼底的冷凉与无力,甚至带着自我厌弃的神情,都让他后悔了。   林枳承想,当初,为什么要因为内心的懦弱,不敢面对救命恩人的女儿,而选择独自出国,将她留在林家呢?   他彻彻底底做错了。   于是,他在国外满心惶然压抑着自己的愧疚与懦弱。回国后就看到了她变成现在这个被人指责心机过甚,只为权财的模样。   可悲的是,他一次次做错,一次次做错,到现在,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   鹤澜挂了电话,从阳台回身看到的就是   穿着他的长袖睡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宋渺。   她穿着暖灰色格子睡衣,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在袖子裤子太长的地方挽了起来,露出一段精致白皙的皮肉。   鹤澜走近她,没有失礼触碰她,他从沙发桌给她递了一杯温水,“刚才你哥打电话过来,他有些担心你,我和他说了两句。”   “喝点水,你昨天有点感冒了。”   宋渺接过,说了谢谢,然后垂眸慢慢喝着。她喝完以后才说:“我听到了,你刚才还叫保洁阿姨走路别太大声。”   鹤澜:“……”   他白皙清俊面颊浮现几分尴尬,“我……”他有些忐忑,因为在背后非议他人而不自觉局促不安。   年轻男人穿着雪白衬衫,休闲家居裤,他站在她身旁,距离不远不近,带着一点点雪松香,递进她的鼻间。是非常怡人舒适的香味,但这香味也很远,飘飘渺渺捉不住。   有点像他这个人。温和有礼,但也很有距离。   宋渺说:“怎么了?”她很快喝完一杯,脸上没有一点因为他在电话里谈及她的尴尬感,她极为坦然自若,并不像是听了之后电话的样子。   鹤澜心口微松。   他说没什么,问她要不要吃早点。   等到宋渺和他坐在餐桌前吃过早饭以后。她才正式向他道谢:“鹤先生,谢谢你昨晚收留我。”   “昨晚上怕是麻烦您了。”   鹤澜看着她清冷的眉眼透出的真挚情绪。她非常容易因为他人给予的一点好就真诚相待。   甚至都喊他“您”了。   这让他有些想笑。   他压抑着眼底的笑意,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不客气。”   她对他的冷淡回应没什么特别反应,像是习惯极了别人对她的冷淡,她抿了抿唇,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低着头看餐桌上的绿萝。   看着看着就安静下来。   鹤澜看着她乌黑的发顶说:“你昨晚在酒会大厅外待得久么?”他本想随口问问,以打破现在这又尴尬又沉寂的气氛。   而就在话音刚落的下一秒。   宋渺抬头,正撞上了他干净温和的眸光,她呆了呆。   像是突然陷入不好的情绪一样。   慢慢慢慢,红了眼眶。   鹤澜看见了。但他一字不发,只是轻轻挪开目光,不去打搅她此刻的低落情绪。   年轻女孩冷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很平静,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   她没有露出除了眼眶微红以外的情绪。意外的坚强。   “没有待太久。”   “……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渺渺不是醉酒,是演戏。   她的演戏度与心机度都是upup的。 第11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十一)   中午的阳光,刺眼而明媚。初夏已经有了燥热的温度,宋渺穿着薄款长袖长裤,张手盖住眼,她从指缝中看到圆硕的太阳,还有建筑物玻璃的反光。   她站在阳台,半靠着墙,阳台角落有大棵大棵的绿萝,生命力旺盛,就算是这些天没有浇水给它,也依旧郁郁葱葱。   这是酒会结束后的一周。   在鹤澜家住了一晚上后,宋渺就回到市中心的住宅,这几天她都在家里——养病。   是的,她在那天晚上吹风以后得了感冒,休息好些天才算大好。   这么些天待在市中心的房子里,林枳承有打电话问她为什么不去林氏所属子公司上班——林淼的学历不算非常好,普通本科毕业,但林枳承依旧让她在林氏一家绩效不错的子公司旗下当任经理助理。她才将将毕业一年,这个职位算是不错了。   宋渺在电话平淡说了自己生病的事,林枳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给她的银行卡打了一笔钱,让她好好休息再来工作。   他在电话里的口吻一如往常,冷硬淡薄。宋渺因为生病,没有听出他语气间太多情绪,她心中平静地感谢了他的慰藉,问候了几句他的近况就挂了电话。   在林枳承面前,林淼总是这样少言寡语,她像是对他总没有什么话说,明明是法律上有着兄妹关系的两人,有时候却比陌生人还不如。   ……   林淼的身体状况说不上太好,她这么一场感冒下来,头昏脑涨,什么事都做不成,宋渺索性也就缓下实行主线任务的进程,好好休息过这一阵再上班继续自己的任务。   她这两天休息得好了许多,虽说在初夏还穿着长袖长裤,但体虚冒汗的毛病已经痊愈大半。宋渺在心中敲打自己几下,告诫下回再不能乱喝酒喝醉。   免得再弄得吹冷风吹到头疼脑热感冒。   她想着,眼神眺望阳台以外,刺眼阳光她等了很久才适应。这才慢慢放下手。   事实上,市中心没什么怡人风景,只是这里的方位确实很好,能够看到D市有名的建筑物,还有横跨D市的大江。她靠在阳台边,正午阳光恰好,倾洒在她额间、臂间。   隐隐烁烁的光斑,透过树影,婆娑映衬到地面。   宋渺听到176在她耳侧轻声喵呜一声,明明只是个智能系统,却拟化成猫,习性也带上了猫惯有的样子。   它细声细语喵呜喊她:“喵喵,你今天要出门吗?”   这两天它担心她没去看医生,所以念叨着让她出门顺便去挂个号。宋渺实在懒得出门,前两天挂了号买了药后,到复诊的时候又懒得去。于是176就想着催她去看看。   宋渺眼睫眨动,蒲扇一样,浓密纤长,眼尾有了一点点笑,“今天出门。”   176说:“那记得去医院复诊。”   它很贴心,虽然也是初次与宿主进行任务——还是这样难度的任务,但它也格外尽心尽责,万分关注她的身体状况。   毕竟身体状况是宿主真切感受的,倘若出点事,她也不会好受。   宋渺说好,然后进屋。她穿着长袖长裤,看上去有点像春秋的穿着,一点不像夏天模样。   说出门就很快出门。宋渺换了件薄款修身短袖,高腰牛仔裤,出门前还给自己套了件外套。   立志穿得舒服暖和。   整个精致白皙的女孩子,埋在长袖长裤中,看上去与外面的众人格格不入。宋渺却混不在意,她睁着一双冷淡清澈的眸,坐电梯到停车场开车去医院。   而她的这一身穿着也确实吸睛。   雪白衬布外套,黑色牛仔裤,色调看上去清清爽爽,整体又格外显热。   就连复诊的时候,医生都忍不住笑:“现在都26度了,穿得这么厚不热啊?”   宋渺夹着温度计,揉了揉鼻子,她没有多说话,只抬眸看医生一眼,声音清清冷冷,语调温和,“嗯,有点怕,不过不是很热。”   医院里也开了冷气,她一点没觉得热,反倒庆幸自己穿得厚。   医生笑:“行了行了,这两天回去晒晒太阳就好,你这感冒好得差不多了。”   “别因为穿得太多中暑了。那就好玩了。”医生哈哈大笑。   宋渺:“……”   她在量过体温,确定好的差不多以后,和医生道谢,然后拿着病例单走出医院。   在离开内科门诊时,宋渺不巧被一个年轻女孩撞上,她没说话,蹙眉躲开,那女孩手中本拿着一个试纸,见她目光看来,慌张藏起。   年轻女孩还恶人先告状,说了一句:“看什么!”   宋渺盯了她一眼,语气平和淡然,“没看你。”   年轻女孩涨红了脸,她像是恼羞成怒瞪她,嘴里不干不净道:“看个屁,也就是个来堕胎的**,厉害个**。”   宋渺捏着手中病例单,她被年轻女孩突如其来的污言秽语弄得有些懵。   她抬眸看了眼走廊上挂着的“内科”两个大字。   然后冷静说:“这是内科。”   “我是来看病的。”   她扬起手中诊单,紧接着,用冷漠的眼神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年轻女孩,她道:“倒是你,藏什么试孕纸?”   年轻女孩料想不到她一眼看穿她藏着的试纸是什么,她脸一下子青白交加,难堪得很。好久才嘟囔说了些什么,连撞上她都没道歉,径自就想走。   宋渺其实也不太懂她个女孩子在医院用试孕纸还躲躲藏藏有个什么劲儿。直到她看着那女孩飞快躲进人群里,楼梯口走廊间一个中年妇女像是从楼上妇科追下来,气急败坏喊着那女孩的名字时,她才懂了大半。   ——大概是个吃了禁果没做好措施的年轻小姑娘。   宋渺看着她们两人的背影几秒,不自觉拧紧掌心,木刺留下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结了痂,像是红缨点点融在她的掌心皮肤上。因为皮肉娇嫩白皙,这痂看上去就格外明显。   她想起鹤澜那天带她进诊室包扎伤口时候,医生用棉签沾着碘酒给她涂抹时不经意说的一句低语。   “小姑娘家家,怎么这么糟蹋自己。”   医生说得轻,他大概以为她没听到。   但她听到了。   ……   医生口中的“糟蹋”二字只是单纯感慨她没注意保护自己,让自己手掌受伤。但宋渺却想了很多,她想到林淼与林枳承,林淼与赵铮云——   甚至是林淼与林家老太太。   这个容颜清冷,凭借心机上位,现今半只脚又被推出上流圈子的女孩。   恐怕也是林枳承等等人口中,“糟蹋”了自己的蠢人。   宋渺眸色渐深。   她没有笑,径自走出医院,在车内点火启动车子的时候,接到了陈小姐的电话。   电话里,陈小姐轻快说着后天有一场跑马比赛,问她要不要来看。   宋渺将车子停在路边,她含笑感谢了她,询问了相关详细信息,最后还很抱歉说自己不太清楚林枳承是不是要去,恐怕帮不上她的忙。   对于林淼一眼看出她对林枳承的心思,陈小姐并不惊讶,她没有说些客套话,轻笑着说不介意,她本来也不是想着借她盘问林枳承的消息。   陈小姐说:“我还是蛮喜欢你的,虽然不少人说你太过急切。但我觉得你做的没错。”她语气淡淡,最后居然能听闻出几分冷清意味,缺少了她和她交谈时候刻意带上的人情世故。   “像你这样身份的人,不为自己着想,谁又能为你打算,所以我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陈小姐说这话,语气平淡如水。   宋渺看着不远处的路牌,她轻笑了下,然后谢过。   挂了电话后,宋渺重重将自己身子砸在背垫上,她漫不经意地扯唇,眼中却没有什么真切笑意。   好久,她才重新打火开车。   她苦嘲般,喃喃自语的一句,消散在空中。   “连陈小姐一个外人都懂的道理,他怎么就不懂呢?” 第12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十二)   赵铮云从马场俱乐部的更衣室走出,男人身高腿长,穿了一件剪裁精致的黑色骑马服。   他生得一张好相貌,眉长秀目,白皙英俊,实在是惹人注目的男人。苏欢看到他,冲他招手,语气热络:“赵铮云,你今天也来了?”   两人在更衣室大门口碰面,赵铮云看着苏欢穿着一身中性风骑马服,挑眉应了声。   “你哥今天有来吗?”赵铮云点烟,语气温和随意,他对苏欢的态度要比对普通女人好多了,或许是因为他心知她是个les,不会对他的身家外貌有所觊觎。   苏欢的穿着很帅气,黑靴筒白长袜,左手手腕上还带了一块百达翡丽,她皮肤白,相貌也好,鲜红色骑马装让她看上去格外精致。   苏欢没有立刻回答,她抬手看了下表,笑吟吟说道:“我哥应该来不了了,现在已经三点四十分,他在市区赶不过来。”   她说完以后,邀请他一同往跑马场的比赛场所走去,同行走路的时候还闲聊道:“林枳承和鹤澜来吗?”   赵铮云说:“他们没空,这种比赛,也就我这种大闲人才来的了。”   苏欢笑,她道:“这话没错,这种比赛也就我这种回国大半年没个正经工作的人能来了。”她非常配合地捧哏。   赵铮云与苏欢并肩走到比赛场地,看到那些被他们投注的骑马手已经准备就绪。   他指了一匹准备就绪的黑马道:“维纳斯是我养的,这次还特意找了个去年马术第一的来参赛,”赵铮云提起托在俱乐部养的骏马维纳斯,眉眼宛然,颇为骄傲,他道,“维纳斯是整个俱乐部品种最好的,皮毛最靓的。”   苏欢这次来,是带着苏驰托在这个俱乐部养的母白马名头参赛。其实留学多年的她对这套上流圈子里的养名马、赛马等等不太理解——但奈何圈子里都是这么搞的,他们苏家不弄这套也不太适宜,苏驰最后索性委托了人把这全套乱七八糟的也都搞了一通。   苏驰对这些不感兴趣,苏欢类兄,对这些也不感兴趣,不过自回国以后,她就是家里最闲的一个,这个看马赛差事也就到了她身上。   她瞧了一圈,看到自家养的白马哼哧哼哧地在呼气甩尾巴,苏驰托人请来的骑马手在一旁摸着它的脊背,给它喂胡萝卜。   她指了指那只形貌出色的母马,“我家的翠花儿,也很漂亮。”   赵铮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又听了她非常自然说出白马的名字“翠花儿”,一时半会回不过神,他呆了下,“……翠花儿?”   苏欢说:“对,我哥起的名,还不错,挺可爱的。”她说完,不出意料看到赵铮云面上浮起的复杂情绪。   她忍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等会比赛结束了记得和她一块用自家马儿在场地跑两圈。   他们两人齐齐都换了骑马服,也是为了在这比赛结束后在场地骑马,这俱乐部在郊区山地,他们能来一趟也不容易,不骑一回,实在不合算。   赵铮云心情有些复杂,他对马实在偏爱,将女人和他家的维纳斯放在一起,女人可能还比不过它掉下来的一撮毛。   再看看苏家养的骏马,他抽抽嘴角,努力将“翠花儿”这个名字从脑中滤过。   等这个劲儿过了,赵铮云才注意到苏欢已经往自家马儿方向走去,说自己要去看看马。他应声而过,紧接着也往维纳斯的方向走去。   维纳斯甩着蹄子,黑黝黝的眸看着赵铮云向它走过来,踢踏踢踏就用脑袋往他身上蹭。马的亲近让赵铮云不由展颜,他拍拍它的大脑袋,又喂了它几个苹果。   宋渺在不远处,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穿着剪裁精致的骑马装的英俊男人,弯腰从地上的桶里抱出几颗苹果,拍着马的脑袋,给它喂食。   她看着这个画面,惊觉赵铮云原来也有态度温和柔软的时候。   ——只是可惜,在林淼面前,赵铮云的态度总是冷淡无视。   林淼过去以一种撩人调情姿态勾引赵铮云,很显然,这行径已经惹人不快,宋渺明白这一点,所以她看到这一幕,也只是淡淡看过就算。她心知肚明,在主线任务中,赵铮云与鹤澜两人都不是容易攻略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鹤澜或许还好接触些,因为他过去从没有与林淼正式接触过,想要用着这具躯体给鹤澜留下一个足以动心的印象,只需要她找准点,一步攻克即可。   而赵铮云不同。他对林淼的厌恶是纯粹的,或许有时候还会看在林枳承的份上给她点面子,让她知难而退,但是无论怎样,他对林淼的印象已经固化,要让他为她动心——看上去很难。   但只要有一分一毫的动心。   她就能旗开得胜。   宋渺低眸,精致清冷的容颜间有暧昧不清的光泽,她沉默着,片刻后,听到苏欢惊讶清亮的声音:“淼淼,你也来了吗?”   她抬头,撞进年轻女孩柔亮的眼眸里,苏欢冲她莞尔一笑,“真开心今天又见到你!”   宋渺抿唇,她笑起来,声音清凌凌,没什么特别的温度,冷凉却柔软,“嗯,我也很开心见到你。”   她穿着雪纺纱长裙,盈盈一笑间,傲而暖,非常矛盾的气质。   苏欢不觉就伸手,她的指尖碰到她的脸颊,触感柔软温暖。宋渺惊怔,她茫然地看着她,“……苏欢?”   面前的女孩匆匆收回手指,她面颊出现了淡淡红晕,看了她一眼,又很不好意思地挪开,“嗯……要看看我家的马儿吗?”   宋渺被她的话打乱心思,她看到一旁有几位脸熟的富家子弟已经注意到这里,她不想因为林淼的身份平白无故招惹是非,于是点头说好。   苏欢弯眼笑起来,她的桃花眼实在漂亮,眼窝深而美。白皙指尖轻轻勾住她的,绅士地虚虚握着,她声音轻快:“我家的白马,今天赛场上的18号,名字叫做……翠……”她顿了下,话含糊在喉间。   像是难以启齿般。   宋渺说:“翠什么?”   苏欢看她清澈的眸,浓密纤长的睫毛,她的心脏跳动得更快了,她沉默片刻,然后才轻轻声道:“……嗯,我一时嘴快,说轱辘嘴了。”   她非常镇定地改了自家马儿用了两年的名字:“它叫翡冷翠,这名字好听吧?”   宋渺看她带有红晕的耳朵尖,没揭穿她,她夸道:“很好听。”   于是苏欢就抿唇笑起来,她边笑边挤出唇边的酒窝,深深的甜甜的,像她的桃花眼儿似的,又清亮又深甜。   宋渺看她笑,虽然心情复杂,却也忍不住跟着这个感染人的笑容柔软了心扉。   她知道,面前这个可爱而深情的女孩——为她动心了。   *   宋渺是跟着陈小姐一块来到马场俱乐部的,和上回一样,陈小姐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她也顾不上她太多,简单关切几句就离开她和自己的朋友谈笑交际。   宋渺在一旁空闲了片刻,就被苏欢拉走,和她一块坐在观赛区。当然,在这之前,她和她一起去看了马儿,那只有着洋气名字“翡冷翠”,还有土里土气大名的可爱白马儿“翠花儿”。   比赛很快开始,宋渺与苏欢两人坐得很近,不远处就是赵铮云。   赵铮云自然看到了她们两人,但他也仅仅是皱了皱眉就不再看,他全身心投入到看比赛中。他的维纳斯是5号,第一轮比赛恰好有它。   赵铮云没有太在意宋渺,他对她的态度以及情绪已经变得淡淡。不仅仅是因为今天她没有向他调情生媚,还因为他非常相信上次在酒会中,他所做出的行径已经足以让她知难而退。   毫无疑问,没有谁不会对自己当初的尖酸刻薄感到难为情,但时至今日,那时候的不妥行为带给赵铮云更多是放松。   英俊男人穿着骑马服,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内心却结结实实松了一大口气。他想,很好,如他所想,她因为他的那句“小浪货”知难而退了。   而宋渺怎么想呢?   她垂眸喝着水,和身侧苏欢轻声交谈,而交谈的内容——   是赵铮云。   苏欢说:“淼淼,你怎么突然问起赵铮云了?”她问得很平静,语气一贯的柔软清亮。   宋渺看出她其实有些慌张,但她不能不说,就算这话很可能伤了她的心。她放下杯子,正视她的眼。   “我之前谈过一个男朋友。”宋渺说。   苏欢眨了眨眼,眼尾微微耷拉,又漂亮又有点委屈样。   宋渺装作看不出她对她的心思,她简单说了自己在圈里不太好的名声,这些信息只要苏欢有心打听,她都能知道:“……反正,我的名声不是太好,之前也因为想要攀上赵先生而被大哥骂过。”   她语气清淡,唇角微微弯起,极为认真,“所以,我想,你找我一起玩的话,对你不太好。”她最后道。   苏欢看她说完,似乎松了一口气,她又是笑又是无奈地在桌上碰碰她的手指头:“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做朋友而已。”   “我知道他们说你不太好,”苏欢提起这个,也是正大光明格外敞亮的,她说,“但这不妨碍我想和你交朋友,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就是想和你交朋友。”   年轻女孩很温柔说,桃花眼里澄澈的光芒,她有点害羞地看着她,冲她眨眼。   宋渺顿了两秒,她也没忍住,笑起来:“好,交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苏欢不会强迫人喜欢她的,所以只会是好朋友啦。   【成就:可爱好朋友达成(1/1)】   okk,苏欢线走完,1000积分到手。 第13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十三)   骑马俱乐部位于D市郊区,俱乐部专门承包了一大片山丘来饲养马。   跑马场绿草茵茵,场地极大,不远处的山丘有丛丛树木生长。这片郊区还接着片地势不算特别高的崖,远远望去,可见崖下湍急水流,空气间也有充沛的水分子。   可以说,这个骑马俱乐部的选址极好,背后也有圈内人的扶持,这也是D市上流圈子里不少人会选择这家俱乐部的原因之几。   放眼望去,这片山丘广阔无垠,风景实在怡人;在这片土地养出的马儿,吃着精细料,生着靓丽毛,也实在是惹人爱。   ……   赵铮云的维纳斯不出意料获得了第一名,整场比赛下来,维纳斯气喘吁吁,甩着马尾,用着大脑袋蹭身旁的赵铮云。   苏欢对比赛结果并不在意,她向赵铮云祝贺一番,然后说:“要跑一圈吗?”   她身后是嚼着苹果的翠花儿。它还嘚嘚地冲宋渺喷气嚼食,长长的白色马鬃甩来甩去,漂亮极了。   宋渺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托着腮看漂亮母马冲她搔首弄姿,没忍住笑出声。   赵铮云听见她的轻笑,眼神漠漠地扫过她,没有多说话,只淡淡点头:“再过一会,等它休息够。”   维纳斯大嚼着主人递过来的马草,吃得心满意足才算罢休。   苏欢说好,旋即扭头问宋渺要不要和她一起骑马。   宋渺眯眼睛,她看着赵铮云的英挺背影,慢慢扬唇说:“不用。”   她看着苏欢有些情绪低落,忙又哄她,解释道:“今天只穿了裙子来,不方便骑马。”   苏欢这才高兴起来,她亲昵地碰碰她的手指,勾住握了握,然后潇洒地骑上马,冲她张扬一笑。   翠花儿甩着尾巴,呦呦叫了两声,很欢快地在原地踏步。不远处维纳斯也休息够了,赵铮云拍拍它,不久便长腿一跨,上马。   两人在场地上骑着马,皆是英姿潇然,宋渺听着有年轻女孩的惊呼声,赛马场比起刚才的比赛还要热闹许多。   她含笑和苏欢挥手,看她在阳光下张扬大笑,鲜红色骑马服让她艳丽风流,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   赵铮云骑在维纳斯身上,他在转身时刻,一瞬看到了宋渺冲苏欢笑的模样。   她身旁没有什么人,孤孤单单坐在席上,抿唇冲苏欢笑,眼里有着被阳光映衬的闪烁。   她看上去没有什么朋友,坐在那里也未曾像过去一样,带着心机欲望寻找自己的目标。   赵铮云皱眉看了一眼,他不多瞧,只匆匆掠过,他着马驱驰,维纳斯油光发亮的毛发在阳光下像枚黑珍珠般耀眼夺目。   苏欢在他耳边高喊问他要不要比一场,他旋即就将前几秒的心思抛之脑后,他拍拍身下维纳斯的鬃发,勾唇一笑道好。   两人在场地里借着比赛划线,枪声发号后,疾奔而去。   比赛场地显然不够他们俩施展,赵铮云率先驱马往规划好的场地外去,苏欢紧随其后。   绿草茵茵间,一黑一白骏马前后驰奔紧追,俱乐部有人也凑上热闹,骑上马就跟了上去。   很快,这里就少了大半人,剩下的多是男人带来的女伴与一些不打算加入的富家小姐。   宋渺起身想要看远处他们的赛况,奈何视野不足,看得并不清楚,她只能借着山地起伏处看见后来追上的几人的马尾。   却都不是黑白色。   她定定站了片刻,还没看清什么,耳侧就传来个不怀好意的声音。   年轻女孩轻嘲说:“哇,这是我们于总裁的女友?”   她回头,对上的就是一张俏丽的脸,女孩睁着双凤眼,唇角微勾,讽刺的笑意毫不掩饰。   “林淼……”女孩见她没有回应,眼里露出几分更深的嘲意,她呵呵笑了声,“你今天又是托哪位败在你石榴裙下的男人来的?和我说说呗?”   宋渺沉默地看着她,她看着这张不算熟悉的脸,将她的身份与圈内某个身价不高的女孩对上号。   刘卉。   ……曾追求过于清沧。   她明白她的不怀好意出自哪里,却没想着平白无故被她嘲讽一番——毕竟,林淼好歹也是林家有名有份的一位,虽然不受重视,但面前这位,无论是林淼本人,都不会有多忌惮顾虑。   刘卉今天这一出,恐怕是看着苏欢、赵铮云都不在她身旁,没了可能会让她这番嘲讽吃力不讨好的阻碍,鼓起勇气开口道的。   刘卉用着愤恨的目光看她,面上的神情又嫉又妒。   宋渺嗤地一笑,她冷冷反问一句:“关你什么事?”   刘卉说:“因为你,他进了牢狱——”   “那是他自己愿意的。”   宋渺看着她,眼里泠泠的艳意,她轻声说:“我也管不着他……更何况,我被他囚禁了一个月之久,你觉得他无辜吗?”   她与于清沧的闹剧一场,在圈内自然沸沸扬扬,不少人笑话于清沧真心错付,也有不少人嘲讽林淼阴沟里翻船。被这么一个内心极端的男人囚禁,固然有林淼自己在感情上的放荡不端庄的错,但她错的地方却不是被于清沧囚禁这件事。   奈何还有不少人觉得,被囚禁也是她这个女人的错处。   宋渺说得平静,她眉眼间的坦然自若让人不禁呆怔。刘卉也迟疑两秒,才惊觉她将她的思绪拉扯到另一边。   她反应过来,才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语气寒森:“你都不会觉得愧疚吗?因为你他成了那样的人!”   刘卉显然对于清沧心思不浅,她眉宇间有深深怨怼,宋渺没多辩驳,她只冷淡道:“他不喜欢你是你的错吗?”   刘卉一时语塞。   “所以,他太爱我也不是我的错。”   宋渺唇角微弯,她轻松道:“谁让他那么爱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   草场并非一片平整,因为整个俱乐部大部分都在山丘上,只有小部分赛马场是平地,一旦人马步入山丘,踪影比起在平地就更难寻到。于是赵铮云与苏欢两人很快就甩脱身后赶上来的众人。   一黑一白的马前后紧跟奔跑,到了场地临界处,他们才放慢了速度,让两只马各自缓下,闲庭信步地低头啃草。   他们俩闲闲交谈几句。苏欢性格开朗,对着赵铮云这种冷冷淡淡的人也很能调剂气氛,他们谈了些闲杂事,很快,苏欢就猛地将话题转到了林家身上。   苏欢一身鲜红骑马装,她笑着问道:“赵铮云,你知道林枳承和林淼之间是什么关系吗?”她回国不久,因为先对林淼起的心思,不太愿意特地去查探消息。而今宋渺又挑明她们之间不太可能,她只得将心中思绪暗藏住,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很在意她。   虽说大致知道点,但她还是太不了解她了。索性苏欢与赵铮云关系不错,她想着他与林枳承关系也好,就出口问了。   赵铮云说:“兄妹关系。”   苏欢说:“我也知道是兄妹关系,但是他们兄妹俩是不是关系不太好?听说林家老太太也特别不喜欢林淼?”   她一双桃花眼里有剔透的情绪,清澈见底,赵铮云对上,他迟疑道:“差不多吧。”   还是不怎么想将好友的情况说得太透,他想回避,却冷不丁被苏欢的下一句质问得僵住。   “所以,他一个被人父母救回来的人,有什么资格不去管人家唯一的女儿?”   “听说他还骂过人姑娘?他个出国多年回来就铆劲儿想看姑娘又乖又甜的——他是洋墨水喝多了?”   苏欢一口痞里痞气话,不糙,但也不好听。   她说着,没有什么特别激动的情绪,像是仅仅不太明白林家怎么将这么一笔好牌打散般。   最后,她淡淡道:“最近有一笔大生意,苏家本想试试林家行不行,现在看看大概没戏了。”   赵铮云僵住,他皱眉看她,脑中很快回忆起前些天苏家本想来洽谈的一个合同,后来因为某些事,那头又没了消息。   而那合同,一旦签订,收益最少也能达到赵氏一年六分之一的营业额。   “嗯,和个拎不清的做朋友……恐怕也没戏。”   她暧昧不清说,旋即张扬跋扈地弯唇笑起来,红衣白肤,出彩俊气。 第14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十四)   林枳承得到苏家没有意向与他们合作的消息时,正巧在公司开会,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来源是苏欢,眼神微滞,旋即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睫。   他没有多说话,只是眉心紧蹙,看上去情绪并不高涨,硬挺的眉宇间冷色渐深。身旁助理瞧见他的脸色,各个缄口结舌。   眼角的锐利伤痕拧起,男人木眼木舌,心中却震荡着苏欢的只言片语。   字字嘲讽,字字锥心。   林枳承畏怯地想起他在那年昏迷醒来以后,第一次到福利院看到林淼时的情景。   *   福利院的环境并不算太好,宋渺踩着平板鞋,抱着一堆零食笑着和一个个撞在她腿边嘻嘻着的小孩儿打招呼。   她将手里的零食放下,和院长说了几句话,然后整个人就被因为好久没见到她的兴奋小孩们团团围住。   有小女孩嗲声嗲气地问:“林姐姐,你怎么这两个月都没来看我们啊?”   宋渺看着小女孩头顶的小揪揪,揉了一把她的腮帮子,亲昵说:“因为姐姐有点事在忙,所以最近没来,不好意思啦。”她没有细说这近两个月时间里发生的事,只亲密地伸手捏捏各位小朋友的脸颊。   小女孩仰脸冲她露出一口白牙:“我们都好想你啊,你没来我吃饭都不香了!”   嘴甜的小女孩格外讨人喜欢,宋渺弯眼笑着,她摸摸这个孩子的脑袋,又摸摸另一个的,觉得心情好极了。   院长是个慈祥的老人,她年龄已大,却依旧精神健硕。   宋渺听着院长说这段时间孩子们的近况,抱着怀里一个患有兔唇的三岁小男孩,在院长讲述以后,询问她之前林淼留下来的钱还够不够。   院长连连摆手说钱已经够了。   老人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感激道:“还是谢谢林小姐,不是你的帮忙补贴的话,我们这一大帮孩子都没个着落。”   宋渺没有立刻应声,她抱着怀里的兔唇男孩,环视周围一片融洽气氛,最后才慢慢扬唇笑了笑。   她平静说:“我能做的不多,只希望每个孩子都能快快乐乐长大——”   余下的话语哽在喉间,她像是掩饰什么一样匆匆低头。恰好对上兔唇男孩圆亮澄澈的眼,她轻轻用额头碰了下他的,果不其然,小男孩吃吃笑起来,含糊不清地喊她姐姐。   “姐姐好……”软软绵绵的童音,甜蜜蜜的,虽然咬字不清,但也显得格外可爱。   宋渺的目光落在了男孩的兔唇上,她眸光一顿,抬头问院长:“院长,手术订了什么时候做?”   院长说:“小宝的手术还要再大一点再做,不过其他人的这几个月应该都能做好。医院那里也给我们日期了。”老人乐呵呵地笑起来,为院里的孩子高兴,她看着这一群活蹦乱跳的小孩们,絮絮叨叨:“小宝他们如果不是因为残疾也不会被抛弃……”   整个福利院里,大多是女孩和稍有残疾的男孩,少部分是四肢健全的男孩。   就连抛弃孩子,也讲究三六五等。   宋渺看着怀里的孩子,回忆被勾起,她想起了林淼在遭遇事变后遇到的情境。   ……那是非常糟糕的回忆。以至于林淼本人在有了经济能力以后,为了弥补自己当年在福利院受到的委屈难过,她找到了这家福利院,并开始了她对整个福利院的捐助支持。   林淼在被于清沧囚禁以前,就曾多次捐钱给这家福利院,她来的次数不多,但每次来都带着很多东西;而最近一次,林淼还给院里的几个残疾儿童找了医院进行治疗,手术费也都准备好,只差定好的手术时间。   宋渺不知道林淼是怎么攒下这笔数额高昂的手术费,但她知道林淼绝不仅仅是林枳口中心机过甚的女孩。   她固然自作清高,爱慕权财,但她也同样热善好施。或许她的善心有一部分是为了弥补她过去的经历,目的并不纯粹,但到底,她做了好事。   ……   林枳承想过很多回,他面对自己救命恩人的女儿会是怎样一个场景。他昏迷的三年里没有想过,但他醒来后的日日夜夜都在想。   想到他临走进福利院门口的前一秒。   他耳边还回响着奶奶冷硬的声音,有点不耐又有点专横,她道:“听听他们怎么说我的,说我不尽道义……”老太太一股子气没劲使,她怒气冲冲道:“我那时候忙着在你病床前看你,还管得着那小孩吗?”   而那时候刚醒没多久的林枳承面无表情地躺在病床上,他尚且动不了,话也说不出口,内心的愧疚与痛苦无处言说,只能看着老人恨恨道,最后还是没有将那个孩子带回家来。   ……所以现在,他来了。   林枳承踏步走进福利院门口,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椅子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裙子,乖乖埋头写作业的小女孩。   她瘦瘦小小的,刘海遮住她的眉毛,她没有太在意,只是自己捋了两下,然后继续写作业。   福利院负责人巴着脸问他是不是想收养这个女孩,言语间满是夸赞:“林淼可乖啦,三年前来的时候还什么衣服都不会洗,现在一半娃娃们的衣服她都能帮忙洗的,和其他小朋友们关系也很好……”   林枳承站在原地,听着负责人说着,脑中突然回旋起三年前那场意外以前,那对年轻的夫妇笑着和他聊天时候所说的话——   “我女儿比你小了七八岁呢,她从小就被我们宠着,连袜子都得妈妈给穿,娇得不行!”虽是这样的话,语气间却满是宠溺与爱意。   他定定站着,眼尾的那一道伤疤传来痛意。像是一把刀子,将他整个人分离开来。   林枳承没有说话,他甚至怯弱地想要离开,但下一秒,他连离开的动作都做不了了。   那个埋头写作业的小女孩,瘦瘦小小的身影侧过来,她看到他了,眼里有着疑惑的光芒,她歪着脑袋轻轻喊了一句:“哥哥,你找谁?”   他的心脏跳得厉害,他想就此落荒而逃,可一瞬间,他又想起了三年前那对夫妇临死前恳求他帮忙照看她的请求。   然而因为昏迷三年,他竟然将她丢在这里三年之久。   面前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的,她眉宇间有着浑然天成的冷清颜色,此刻却勉强自己谄媚一样笑着,问他找谁。   他连一句,“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都没有办法名正言顺说清。   他懦弱地退后了一步。在她清凌凌的目光之下,如履薄冰,一身胆怯。   *   “林总,这是我们接下来要投资的土地,政府这边还没有把拆迁的消息透露出来,所以这里的居民还不知道,不过这里的居民我们都会按照之前董事会上所说的妥善安置,补偿金金额也会比较高……”   林枳承从车上下来,他望了一眼这片接近郊区的住宅区,听着耳边助理的声音,眼神却被不远处挂着“阳光福利院”牌子的住宅楼吸引住。   他没有说话,往前走去。   助理还不明白他要往哪里去,只能小跑跟上,边跑还边道:“后年董事团的计划就是将这一片搞成高级住宅区……”   助理说了一通,却没见林枳承有什么反应,他随着他停在了一栋带有院子的旧楼前,迷惑地往楼里看了两眼。   也就是这两眼,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助理惊异地瞪大眼,下一秒却看见身侧男人面色沉沉,他差点喊出声的“林淼小姐”四字急急忙忙吞回腹中。   身侧的男人,面色冷冷,眉间似有痛色。   他再定睛细看,但一瞬间,那痛色又消失不见。   ……   林枳承听着半开的院子门里,传来的稚嫩童声,轻快高兴:“林姐姐,和我们一起玩丢手绢好不好啊?!”   那个熟悉的背影娇小而瘦,林枳承瞳孔一缩,他脑中钝钝,像是有什么要倾洒而出。   清冷的声线稳稳响起,他听到那个熟悉的背影道:“好。”   克制的语气,带着一点点柔软、一点点笑意。   那个年轻女孩,半侧过身来,清凌凌的眼神柔亮而专注,她自然地抿唇轻笑着,微微弯腰牵住身前孩子的手。   林枳承在那一刻,仿佛看见了多年前拯救了他性命的那对夫妇。 第15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十五)   宋渺远远侧身看去,便瞧见了林枳承。   她依旧兀自笑着与小朋友一起玩闹,听着176在她耳边窃窃道:“他躲起来了。”   她轻飘飘应了声嗯,眼角微扬,顺手扶了扶抱住她腿的小孩儿,没有说话,只是漫不经心地,脑中掠过一个想法——   他好像一条狗哎。   谨慎,外表强悍,却异样懦弱,不轻易泄露一丝一毫,将凶相展露,但内底其实不堪一击。   甚至比狗还要不如。   她淡淡想,林枳承可真是在林家老太太手下养废了。   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用么?   ……   或许还是有点用的。   宋渺面对着林枳承,退后一步,她抬眸看他,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轻声唤道:“大哥……”   她神情忐忑,甚至是有些不安的,林枳承下意识想要伸手拉住她,但是他伸手仅仅一瞬就抽回,因为他看到她不经意间带着戒备的神色。他心口狠狠一荡,下一秒,喉间几乎哽塞。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说:“你今天到这里来……”是带着点疑惑的语气,他的声线惯有的冷硬坚韧。宋渺却听出他声线下不易察觉的怯弱。   宋渺说:“来看看孩子们。”   她抿唇,说得轻松,眉眼间没什么特别情绪,只是非常淡然平静说。   “前些日子因为那件事,所以拖了两个月才来。”她简简单单道,眼瞳澄澈,冷色与漠然一闪而过,却不是对着福利院里的孩子,而是话语间所提的那件事。   林枳承手掌垂在身侧,慢慢收紧,他咬了咬牙,说:“你其实可以找我帮你的……”他顿了顿,“如果你没法来的话,我能让人代替你。”   宋渺呵了一声。   她的呵声只溢出一秒,面上的不置可否与漠然也是稍闪而逝。林枳承疑心自己看错,因为下一秒她又恢复了在他面前的少言寡语,很轻柔说:“不用了,谢谢大哥。”   她没有多说,只是礼貌性地笑。   林枳承觉得头脑发昏,他艰难地哽塞住,看着面前女孩扬唇冲他笑,耳边却回响起当时奶奶怒气冲冲说的话:“我那时候忙着在你病床前看你,还管得着那小孩吗?”冷漠的话语,而他无处辩驳。   他又想到了当年他接过她时,卑怯解释自己没能及时来接她后,她恍然大悟后又重归漠然的眼神。   她……不信任他。   所以,用着看似亲近实则疏远的态度拒绝了他。   她就这样站在他面前,以一种冷漠隔绝的姿态,看上去很近,明明伸手就能碰到,他却一下也不敢碰。   林枳承慢慢呼吸,喉间一片酸涩,肺部闷闷地疼,他定定地看着她乌黑的发顶,想起了苏欢冷嘲的话,又想起了那时候她被囚禁时,奶奶厌烦说不要管她时,他只能在老人情绪平静下来时好言相劝的懦弱。   他对她的冷淡回应无话可说,也不能说,只能勉强笑了下,低低地对她说了声抱歉。   宋渺诧异地问:“为什么向我道歉?”   她奇怪地看他,眼瞳澄澈,是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向她道歉。   林枳承说:“我是说,抱歉,一直以来都没有好好照顾过你。”   他慢慢说,一字一句地吐出喉间,到最后一个字落地,居然心中放松几秒,他有点企盼地看着她,忐忑地等待她的回应。   林枳承想,他不祈求太多,只希望她能够稍微原谅他一点。   这样卑劣的想法,在他脑海间回荡,下一秒又被重重郁色压倒,他几乎像是沉溺在深海里,呼吸不畅,肺部沉沉。   宋渺皱眉,她迷惑地看了眼他。   声音冷而凉,没有任何情绪,平静而妥当的语气,她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我哪有资格,是不是?”   她万分平静,自然而然道,言语间没有任何苛责与怪罪,她说着。   …………   林枳承痛苦地闭上眼,他想:   没有机会再被原谅了。   *   “所以,即使是被养废了的男人,还是有点用的。”   宋渺喝酒,她靠在家中客厅的沙发上,漫不经意地和176说话。   她眉眼泠泠,唇角微扬,酒渍沾染在嫣红的唇上,她随意低首,用指尖掖去,姿态冷撩。   容颜间的冷色与艳色因为她的举动齐齐迸发,倘若有人在场,恐怕要被她这幅模样迷了心神。   176还有些不明白,它说:“什么意思?”   宋渺吞咽着酒,素白精致的手腕露出一截,她说:“他是个优秀的继承人,但不是个合格的兄长,林淼大概汇聚了他这一生的懦弱与卑劣。”   “好在还有懦弱,所以他也懂得愧疚。”   她捏了捏眉骨,懒洋洋地仰身在沙发上,她说:“于是,让他难过愧疚起来,我就能够很好地再接近赵铮云与鹤澜他们了。”   终于将自己的懦弱与愧疚摆在明面上的林枳承,恐怕再不会出言伤人。更何况,林淼不是个纯粹的坏女孩,她也很好,只是在两性之间,没能掌控好分寸,以及不懂得更好地掩饰自己,掩饰自己的倾慕权势。她坏得惹人厌,可也好得足够让人心疼。   宋渺喝着酒想,至少人苏欢就可心疼她了呢。   ……   *   林家与苏家的生意到底没有做成,林家老太太敲着拐杖恨恨道:“苏家什么意思?前不久还说让我问问你的意见,现在就没影了?”   林枳承坐在下席,他端眉正眼为她斟茶,一字不说,面色冷凝。   林家老太太还义愤填膺,她为林家没能抢到这笔生意感到心口疼:“苏家最后居然和陈家合作了?那个陈家比得过我们家吗?”   老人一生好面子,她气得胸口起伏,为之前苏家驳了她的面子而气愤不已,她怒声道:“什么破烂事一堆堆的?这些年流年不利还不知道是谁捣出来的祸事!!”   她意有所指,埋怨道:“那个人一到林家,什么事都糟得一塌糊涂,真不知是引回家个什么玩意……”   林枳承慢慢闭眼,他抖着手将茶杯重重靠在桌上,制止了她下一句要出口的肮脏话。   “奶奶,够了,别说了。”   林家老太太收了口,她惊疑地看着从没有违逆过她的孙子,重复一句道:“你说什么?”   林枳承说:“别说了。”   他将桌上茶杯漏出的水渍一点点擦掉,眼睫低垂:“我说,您别再说了。”   林家老太太皱眉看他,惊笑道:“枳承,你在说什么?”   她惯来顺着她的孙子,此刻却垂眸低首,轻声质问般说:“明明不是她的错,不是吗?”   她骇笑,下一秒就被他的言语一步步击碎冷静的面具,她听他说:“她没有做错,错的是我……和您。”   男人抬起头,眼角是那一道伤痕,刀锋样,微微拧动,他没有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刀锋状的伤痕割破老人佯装冷静的面具。   他说:“从一开始,做错的就是我和您。”   林家老太太被他的质问与冷言弄得脑袋一疼,她抖着手,面红耳赤地怒责道:“枳承,你也像外人一样说我?”老人的面子被最疼爱的孙子扯下撕碎,她几乎要因此厥过去。   林枳承忍耐地看着老人,他一字不发,最后慢慢上前扶住了老人,看着她胸膛起伏,气到发抖。   林家老太太抖索着手说:“你个不孝孙!不孝孙!”   她咬牙切齿:“那个臭丫头一进我们林家就把风水搞臭了!现在连你也向着她!”   他轻声反驳说:“我从没有向着她过。”   林家老太太却不信,她怒骂道:“她就是个祸害!”   林枳承没有再说话,他冷静地给老人拿出救心丸,喂她吃下几粒后,才又缓声说:“奶奶,你真的觉得自己没有错吗?”   她拍抚着胸口,气喘吁吁道:“我能有什么错!什么错!”   他沉默地看着老人带有银丝的鬓发。他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也都止在口中,他想,算了,就这样吧。   就让他一个人来弥补两个人做下的错事。   而也确实,他做下的错事,要多得多,也更加伤人。   ……   不出宋渺所料,她在福利院的一番言语与作态以后,林枳承对林淼——也就是对她,态度更加软和与愧疚了。   这一场舞会,她甚至连请求陈小姐都还没来得及,就收到了林枳承说要带她来的消息。   她站在林枳承身旁,穿着低胸长裙,琉金色的裙摆在灯光下闪烁耀眼,雪肤看上去比侍者手中端着的香槟泡沫还要白皙,她面上笑意浅浅,冷冷清清地看着周围走动的人。   耳边是林枳承的声音,他说:“苏欢在找你……”他提及苏欢的名字,显而易见的凝涩,但最终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不准她与她来往。   他只最后含糊不清说了句:“你和她交往的时候小心点……”   宋渺讶异地抬头看了眼他。正巧对上他有些忧心,以及压抑着的眼神,她看着他眼角的刀锋伤疤微微拧动,最后也没舒展开。   宋渺轻轻舔了下唇,她嗯了一下,低声说:“我不会太过打搅她的。”却是执意要误会他到底了。   林枳承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悲苦交加的神情,他很快掩饰过去,眸色却慢慢融进痛苦里。   他没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看她踩着高跟鞋,迎接上苏欢热情的拥抱与笑容,心如浸泡在盐水般,又疼又苦。   作者有话要说:  狗:干我屁事?我才不像他呢。 第16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十六)   堂皇富丽的酒会大厅间,男男女女皆是精致装束,明亮灯光下,长桌边的流苏松松垮垮坠下,远远望去像是漫天的星辰矮入地底。   赵铮云漫不经心听着耳边响起的钢琴曲,随口应和着来往间走动的宾客的问候,他穿着深黑色礼服,领扣缀着几枚昂贵的宝石,他生得英俊,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吸睛。   和林枳承一样,年轻有为的赵铮云是在座年轻女性心念眼馋的目标。奈何这位从来没有过正式女伴,他身旁的位置总是站着自己的好友,也从没有过恋爱的样子,因此也有人戏言他会不会是深柜。   ……   但是,宋渺自然知道他不是。   她眼睁睁看着一个穿着侍者衣服的年轻女孩抖着手在暗处将什么东西丢进盘中的五六个酒杯里,然后涨红着脸,努力佯装镇定地经过已经将手中酒喝尽的赵铮云。   侍者还特意停顿几秒。   果不其然,他伸手拿过一杯酒,丝毫没有意识到手上的酒杯有什么不对劲,他一口饮下,与身旁人交谈。   苏欢在她身旁,和她低语,宋渺一面认真回应,一面看到他面色如常地说话——   直到十多分钟后。   他仿佛陷入灼热中,耳边升腾起热意来,年轻男人睁着一双含着水雾的眼,本是冷漠凶狠的俊美容颜,因为药物的原因而变得柔软多情。   宋渺轻轻放下酒杯,正巧苏欢被苏驰唤走。于是她踱步跟上了已经感觉到不对劲,而极力稳住脚步往卫生间走去的赵铮云。   她跟在身后,脚步不紧不慢,男人没有发现,直到离开众人的目光后,他匆匆走进卫生间,试图用冷水镇定自己。   ……   赵铮云看着镜子里耳尖冒红,眼里升腾起水雾的自己,他难忍身下的奇特之感,浑身紧绷,只需要一个指尖触碰就能迸发出来。   他喉间干渴,明明前几分钟他才喝了几杯酒水,这时候身上却是又热又渴的。   难堪的生理反应让他知道自己怕是吃了什么东西。   赵铮云面上露出极为厌恶的表情,他明白自己身上的反应恐怕就是上一杯酒导致的,而他站在卫生间镜子前太久,腿都有些不稳,他想掏出电话联系人来接他去医院。但是下一秒,他的手机就被紧随其后的年轻女人打落。   他愕然,眼尾凶狠地扬起,冷声道:“林淼你做什么?”   宋渺没有说话,她急忙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机,拉着他已经热乎乎的手,使劲往隔壁的女厕单间拽。   赵铮云身上疲软,没有力气,这时候居然也被她拽了过去,只是还没等他们两人走进女厕单间,就听到走廊外的窃窃私语。   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有些惶恐又有些如释重负:“先生,我按照你说的给他下了药,刚才看着他走进厕所里了……”   旋即,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年轻而带有恶意,他说:“很好,那你就带着她进去,让他们俩在厕所里做那档事,这事儿成了我就给你把尾款打上。”   “……”   “……”   期间宋渺听到了另一个女人娇媚的声音,还有那个男人极其恶意的笑声。   她感觉到手下拉着的男人一点点绷紧了身子,她听到那群人走进厕所里找人的声音,趁着他们没找着他,急急忙忙扯着他往女厕单间走。   这一步走得很险,因为就在她扣上门的时候,就听到女厕门口传来的声音:“他不会是找错厕所了吧?”   年轻女性犹豫说:“我应该没看错吧……”   后面絮絮叨叨说了一串,男人下令走进女厕,这一圈也没找到,最后这群人只能悻悻离开。   直到他们离开,手下男人的肌肤也依旧是紧绷的。宋渺听着门外没有了声音,大松了一口气,而放轻松的一刻,抬眸就撞进了赵铮云痛苦而含泪的眼眸。他强忍着身上的燥热,眼神凶而软,像是被水打湿的大耳朵狼。   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顺势松开了她一直握着的手腕。   宋渺说:“赵先生,你还好吗?”她没有太过接近他,面色冷清地想要隔开距离,但是厕所单间的大小本就可怜,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吃紧。   低声问的这一句,声线沉稳,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借机调情靠近他,这让赵铮云心口微松,他紧紧靠着墙壁,闷声说没事。   宋渺看到他的裤裆都涨起来,鼓鼓囊囊。因为年轻女性的注视,他甚至更加蓬勃暴涨起来。赵铮云极为难为情,他觉得这一幕实在是难看,勉力侧过身,咬牙道:“你先出去……”   她没动,在赵铮云又说了一遍后,才上前一步,将他的手机塞进他的手里,热乎乎的掌心温度烫得她轻微一哆嗦,而赵铮云却明显比她抖得还要厉害,他惊慌失措地对上了她的眼,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林淼你——”惊惶不定的,压抑着什么情绪。   宋渺立刻举手示意自己的无害性,她很快就又退后一步,语气稳稳,十分正经,眼神中居然还透着恼怒与疏远。   “我不会乘人之危的。”   “你不喜欢我碰你,我知道,我不会碰你的。”   赵铮云:“……”   “我马上走,你自己解决下,我在外面帮你守门。”   宋渺说完,利索转身关门,给他留下了一个空间。   赵铮云呆怔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涌起莫测的情绪。   他浑身燥热,而这念头竟也在头脑间沉浮许久。   他想:她居然会拒绝了这么一个便利的机会?   倘若她真的想要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想要借机攀上他,这应该是最便利也是最直接的一个方式,为了她的面子与好友的感受,他也会在欢好后给她一个正式的身份……   但是,她没有。   所以,他一直以为她没有原则地倾慕权贵,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而使劲浑身解数勾引男人,大抵也是错了的吗?   赵铮云在狼狈过后,半靠着墙,浑身汗意,他空茫盯着单间门,脑中混沌一片,他的所思所想似乎在这药物下一步步凝固,稳稳地烙印在脑海中。   而门外的宋渺,冷静地给女厕门口放了“正在维修”的牌子。   给赵铮云守门。   *   苏欢等了大半天才等到宋渺,她问她去哪了,宋渺抿了抿唇,没有细说。   “去了趟厕所。”她穿着精致漂亮的裙子,露出洁白无瑕的肌肤,眉心微蹙,有些心不在焉。   苏欢看出她有些走神,没有再细细追问下去,只是给她拿了盘甜点,“吃点好吃的。”   宋渺展颜,她和她分享这一盘甜点,吃得眉开眼笑,五官间的冷色也渐渐融化。   林枳承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他身旁的鹤澜也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直在看着她们两人。他有些不太理解:“为什么一直看着林淼苏欢?”   林枳承说:“没什么……就是有些担心。”他眸色闪烁,有些话最后还是吞咽下去。   鹤澜说:“担心什么?”他一时之间没转过神,直到再瞧见苏欢亲昵地碰碰宋渺发顶的动作时才有些明了。   他说:“苏欢喜欢她?”却是下了结论。   林枳承沉默,无话可说。他郁郁寡欢地喝了口酒。   鹤澜不知怎的觉得奇怪,他想起不久前与宋渺待在一起时,不经意间听到的低喃细语。   他内心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带些怜惜和不虞,他突然说了一句:“如果她能够开心的话,苏欢也不错。”   鹤澜的语气十足认真,以至于林枳承惊愕地将目光看向他。   鹤澜没有再细说下去,他清俊的五官间染上几分困惑,像是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下意识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最后,他饮尽酒水,心想,大概是因为曾经见识她的脆弱,所以对她有所同情。 第17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十七)   宋渺接到林枳承的电话,电话里,她听到男人说:“于清沧想要见见你——”   他想说你去吗?但这句话最后还是压抑下,吞入腹中,他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宋渺说:“我有必要去吗?”   林枳承沉默,他缓了会,不知是想要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她只是因为于清沧的囚禁行为而说出这句话,还是想到了什么往事,他没有立刻说话。   随后,他才说:“好,我会找人转达他的。”   男人的声线稳稳,宋渺敏感听出几分犹豫,她心知他恐怕又想了许多——比如想到林淼过去惯来攀附权贵,倾心权势的模样。再加上现在这幅翻脸无情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是惹人口舌。只是他没说出来,态度却黯淡。   她在他要挂电话以前,突然解释了一句:“大哥,你别觉得我太冷漠。”   林枳承怔怔地听。   这个外表强硬冷漠的男人,内心其实不堪一击,柔软懦弱得要命。   宋渺抓住他的心理,她佯装斯文有礼道:“只是他那次囚禁我……我有些阴影了,不太敢去见他。”她语气间没有泄露太多情绪,但是,林枳承却在这个借口下,不自觉松了口气。   他嗯了一声,说好。   宋渺听他惯例操持着冷淡声线问候她最近怎样,她坐在公司的办公室,觑眼身边走动的同事,说自己过得很好,工作也顺利。   林枳承和她没有太多话讲,尤其是在她离开林家以后,更是如此。林枳承听着话筒里年轻女声冷冷凉凉,心口闷闷的,他想说什么,又怕她冷不丁给他来个重击,最后还是放弃。只是心口与喉间还是难受极了。   他挂了电话,呆看桌前的电脑显示屏,好久才慢慢地,慢慢地捂住脸叹气。   *   宋渺在修养过后就照常回公司上班,她不是正统林家人,工作也不能随便丢了不干——她只是个普通本科生,没有林枳承的后台,她连这个公司都进不去,无论是为了生计考虑还是其他,她都得好好工作。   她的工作不算繁琐,林淼的林家人身份在圈内不太有用,但在这里倒是个狐假虎威的把子。   同事们看见她也都会很亲切地与她谈笑,所谓的职场潜规则,前辈欺负后辈的事,她也没碰见一桩。总的来说,林枳承在情感教育乃至照顾方面亏待了林淼,却在这方面试图弥补,虽然这弥补看上去来迟,也很好笑。   宋渺指尖敲在桌上,接过同事给她的文件夹,带着清淡的笑开始工作。   ……   舞会当天晚上,赵铮云不慎饮了加料的酒水,可以说是狼狈不堪本人了。待解决了这件糟心事的后续,赵铮云满面不虞地打电话给鹤澜,让他帮忙查一查在当晚给他下药的人是谁。   他当时意识模糊,只能听出是个男人,再详细的信息只能靠好友给他查询。   鹤澜听着他说,一时没绷住自己的情绪:“你就……那样硬着?”他语气正经,甚至是温和有礼的,赵铮云听了很气,他听着好友在电话里忍俊不禁,冷漠凶狠道:“笑个屁。”   鹤澜说:“对不起,我不笑了。小云朵,你真可怜。”   他在警局里,穿着一身警服,清俊面容间带了笑,眉宇生辉。有女同事走过,惊愣地看他难得的畅快笑容,脸慢慢红起来。   他没注意到,还在电话里与赵铮云插科打诨。   “你他妈还笑,有什么好笑的?”赵铮云回想起那日的狼狈就觉得浑身发痒,他恶心得慌,胸腔间涌动着一股子腻歪劲儿。汹涌得几乎要吐出来。   向来不近女色的赵铮云对于圈内有钱人常玩的把戏实在厌恶,他不喜欢朝他调情生媚的女人,也自然不会喜欢那些加料玩意。   他郁气满满道:“小白鹤,我就等着你早点升职,然后禁了那些祸害人的玩意。”   鹤家是政治世家,鹤澜未来也必定是坐到他父亲的位置上,甚至还会更高。   鹤澜道:“哦,那你就想想吧,还早着呢,保不齐你得再等二十年。”他非常冷静道,一下戳破赵铮云的幻想。   “不过现在还是能帮你找出幕后指使人的,”他语气斯文,不易察觉的笑意融入,使他看上去温雅许多,“对了,谁把你带出来的?”   赵铮云说的时候,没提到那帮了他的人是谁,他也就随口一问,谁料下一秒,那头就没声了。   鹤澜:“怎么歇声了?”   那头顿了顿,男声迟缓,有些尴尬又有些伪装出来的漠然。   “是林淼。”   鹤澜:“???”   他还没回过神,赵铮云就匆忙说:“所以才不敢把这事说给枳承听,他听了的话恐怕又要多想。”语气渐渐无奈,对于好友的性格,他们两人都很明白了解。林枳承就是那种被隔了一代的长辈养软性子的最佳代表,哪怕外表强硬坚韧,但内里却敏感懦弱柔软,不用他说,鹤澜也知道赵铮云这事要是被林枳承知道,保不齐他心中又要多想。   赵铮云正色道:“反正你帮帮我,监控摄像头的权限我找酒店要了,等会让人发给你详细视频,找人就靠你了。”   鹤澜还在上个消息中没回神,他在赵铮云挂了电话以后才明白他的意思。   年轻警员坐在办公桌前,手中握着手机,他收敛了眉宇间的畅快笑意,口中咀嚼“林淼”二字。   然后想起了赵铮云曾向他抱怨她的手段烦人,以及这次,他再提起她时明显缓和许多的口吻。   他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林淼做了什么,让固守刻板印象,不喜女性接触患有洁癖的赵铮云,缓和他对她的成见?   鹤澜不知道,他迷茫地眨了眨眼,还是没想清楚。同事恰巧找他有事,他最后索性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   赵铮云挂了电话以后,他看了半晌手机的历史消息。   翻出林淼曾给他发短信的消息记录,犹豫许久,还是给她发过去一个“谢谢”。   那头回应不快,足足十多分钟后,一条短信才进了他的手机。   赵铮云看到她的回应。   很利索的几字。   “不客气。”   他突然觉得有些违和,因为这奇奇怪怪——或者说特别不符合林淼性格的回复。   赵铮云看着这条回复,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她的一言一行,疏远、恼怒,一点没有想要占他便宜的样子。   他回忆起,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念头让他一下子惊住。   赵铮云紧紧皱起眉头,他面色冷峻下来,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一会,短信栏一行行字打了又删除。   最后还是发出去。   他发出的是个问句。   “还是谢谢你。顺便问一句,你知道苏欢的性向吗?”   他心中的念头越来越升腾。   因为她近来不同寻常的态度,加之苏欢在各个场合里多次提及她的模样,赵铮云觉得……这事可能有点奇怪。   他脑中念头闪烁,最后低头,恰好看到回复。   不长不短的解释。   “知道,我和她是朋友。”   平淡,简短的回复。   赵铮云看着这个回复片刻,瞬间推翻之前错误的想法,他似有明晓,惊疑般猛地呼出了口气。   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只是单纯的感慨,赵铮云定定想:   苏欢与林淼之间的朋友关系。   给她带来的好处恐怕极多,至少,要比林家的身份,以及于清沧的女友身份带来的更多。   这也就难怪,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态度了。她对他的疏远,恼怒,都能说明,她抛弃了他这个目标,将目光转向了其他人。   而这其他人,只是苏欢。   她全心全意开始经营自己的友情,像是当初在把握住于清沧以前,全心全意让他爱上她以后,又在心知于清沧不会离她而去的同时,开始将目标转向他。   这举措富有功利性,又谜一样带有一种厚重的深情感。   这个定论得出,赵铮云却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接受,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他恍惚一会,感觉自己像是摸到了点什么,又像是没有。   他定定地看着手机里的短信,不知怎么,觉得那头的人从一个简单唯利是图的人,变得复杂深情难懂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来说,在赵铮云看来,林淼不再关注他,而是选择了苏欢作为跳板。并全身心投入经营与苏欢的友情。   但这实则是宋渺的以退为进,欲迎还拒。   这么一来,他现在就没有被林淼硬撩调情的危机感了。   我们的宋渺,一个将谈情说爱当做演戏与学术来做功课的女性。 第18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十八)   赵铮云再见到宋渺,是在她公司楼下。   正巧与林枳承约在这里,他在商贸大楼九楼的咖啡厅端坐,时不时与面前好友交谈,待再抬起头时,就看到穿着一身剪裁得体黑裙的宋渺。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她没有与同事一起到商贸大楼十层餐厅吃饭,而是独自一人到咖啡厅点了甜食。   她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也恰巧,转角的绿植挡住他们的身影。赵铮云穿过绿叶间看到她,他不自觉停缓语气,眨了眨眼。   林枳承奇怪他怎么一下子歇声,他问:“怎么了?”   赵铮云说:“……林淼在那里吃饭。”   他看他愣了下,又追了一句:“一个人。”   林枳承想要起身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僵硬着背脊,悄声问:“我现在这样她能看到吗?”   赵铮云瞥了眼绿叶外的宋渺,觉得好友这个姿态有些难看,他说:“看不见。”   “倒是你要……过去?”   林枳承背脊慢慢放松,他眉间掠过几分黯淡,倒没说什么,只是缓了会说道:“没,她既然一个人来吃饭,恐怕就是不想有人一起。”他倒是善解人意,不再想着过去,但是言语间渐渐心不在焉起来,赵铮云挑眉,他英俊眉眼间有几分无奈,最后没忍住无可奈何嗤笑哼出声,因为他对于林淼的态度。   最后还是止住话语,浅浅提点一句:“想去看她就去看,腻歪什么劲。”   他性格直白,可以说是将难听话与好听话都摆在人面前。   赵铮云这样说着,顺手推过去桌上还没动过的一碟子蛋糕,“去呗,干看着有什么用?”   林枳承半推半就去了,他端着一旁甜点走到宋渺身旁,问她今天怎么没有和同事一起吃饭。   这话一问出口他其实就有些后悔了。   宋渺也不让他失望,她惊愕地看了眼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林枳承,沉默一会说:“一个人吃饭也挺好的。”   林枳承的尾音尴尬停留在半空,他没话说了,只能将手中甜点推给她,谁料下一秒,宋渺蹙眉接过,她停了停,最后还是说:“我不喜欢吃蛋糕。”   林枳承僵硬住,他无助地看她,面色更加沉凝,眼神泄露几分无措。   宋渺低眸不再看他,只是佯装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然后,她压抑住心中因为男人无助情绪带来的欢快,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用力将笑意压了下去。   事后176问她干嘛要说出这么句话来,她明明就蛮能吃甜点的。   宋渺说:“没什么,就是不乐于见他心情好。”   她笑,眉眼生辉,又冷又艳,“还有一个原因,我喜欢和苏欢分享甜点,不喜欢他给的,就这么简单。”   176:“……”   ……   时隔多日,苏欢给宋渺消息说,她要出国工作一段时间。视频通话里,苏欢长吁短叹说自己会想她的,这个可爱姑娘装出一副受伤模样要她隔空给个抱抱。   宋渺给了她一个拥抱,那头苏欢开心得眉眼弯弯,她道:“等有空了,我们一起去旅游好不好?”她向来坦率直白,笑与爱意明白清楚,这时候却因为不自信而缓钝了语气。   她忐忑等待她的回复,颤抖着眼睫,看着那一头的年轻女孩展颜笑说:“好。”   苏欢眼中绽开一个明亮的星光,她没忍住出声大喊“耶”,俊秀出色的容颜又干净又纯澈。   宋渺心一下子塌软,她含笑着看她吱吱喳喳说了好些话,直到快到休息时间,她才依依不舍挂了电话。   她听着苏欢明快柔软的声音,觉得心情好极了。   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怎么能不讨人喜欢呐。   *   苏欢出国,这件事不大不小,对宋渺进行主线任务没有太大困扰。   她靠在车内背垫上,漫不经心地计算着现今赵铮云与鹤澜对她的感官态度。   情感特殊世界难就难在,她没有仪器或者指标勘测出主线任务对象对她的情感,正如176所说,这也算是为什么这类任务一向最难的原因。   不过宋渺并没有对这些产生过担忧,她垂下眼帘,沉吟片刻,再抬眼时,就又是那个气质清冷,模样精致的林淼。   旋即,驱车前往林家,参加林家老太太的寿宴。   ……   林淼不受林家老太太喜欢,这一点宋渺早有预料。所以在林家老太太装腔作势说出一些戳人心口的话时,她沉默,且毫无反应。   林家老太太说:“淼淼啊,你之前那个男朋友呢?奶奶记性不好,他最近怎么没来看奶奶?”   她眼中的恶意几乎要幻生为利剑,刺破她一蹭就破的心脏,宋渺轻声说:“奶奶,我和他分手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穿着盛服,狼狈地被个冷酷老人出言恶意臆测。   林家老太太说:“怎么分手了呢?是你性格不太好吧?”   “奶奶就说,女孩子还是要务实点,别太飘啦……”   宋渺站稳,慢慢退后一步。林枳承不在场,她只看到些许熟悉的面孔,皆是不太能看得惯她的富家少爷小姐。   她叹气,心如止水,却慢慢红了眼眶。   鹤澜走进林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匆忙从警局赶来,还没将警服脱掉,此时见状,蹙紧眉,他上前几步,拿出精心准备的礼物递送给林家老太太,态度恭敬有礼,他与她聊了些家常话,也就是这个行为的打断,让宋渺不再需要经受林家老太太的恶意。   这位冷酷无情的老人,在看到孙子好友的面上,终于和缓面色,她慈祥笑着,一点也没有前几分钟的模样。   宋渺退到后面,垂眉,精致清冷的容颜间,本是高傲冷漠的气质,却因为那些伤人的言语而脆弱几分。   林家老太太的寿宴来了许多与林家交好的朋友,鹤澜也仅仅是家常话聊了几句,就将地方让给了别人。   他脱下警服,随手搭在椅子上,转眸就看见宋渺低沉着情绪,细白秀气的脖颈似乎因为情绪低落而哽咽几分。   他不知怎的,就觉得面前的她可怜极了。   也没什么人与她交谈,同年龄段的富家少爷小姐们都不愿与她说话,就怕降低自己的格调。   鹤澜扫视一圈,没看见林枳承与赵铮云,他挽了下袖子,犹豫一会,还是坐到她身侧。   “你吃饭了吗?”鹤澜问。   宋渺抬首,她像是没想到他会坐在他身旁一样,惊讶地睁大眼,清润的眼底有一点泪意,她眼眶微红,情绪却控制得很好,“吃过了。”   鹤澜清俊斯文的面上染上几分暖意,他开玩笑一样说:“我今天工作忙,什么都没吃,就想着来你家吃点好的。”   他言语十分有分寸,明明知道林家不算是她的家,却依旧照顾着她的面子,宋渺感激地冲他笑了下,“嗯,这次奶奶过生日,确实有很多好吃的。”   鹤澜看她笑了,心口微松,这个情绪让他一瞬间有些警醒,他正准备伸手拿桌上水杯的动作一缓,直到宋渺困惑看他僵硬住的手臂时,他才匆匆拿起,掩饰一样喝了一口。   只是心中疑窦渐深,他将这些情绪起伏都归之于他一时看不惯林家老太太的态度,以及,她好歹是好友的妹妹这个身份。   这么想着,鹤澜就轻松起来,他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他喝着水,余光瞥到她微红的眼眶,不自觉又想起了那日醉酒时她说的话。   但头脑却十分清醒,他坐在椅子上,冷静万分地吃着食物。   直到……   直到,身旁年轻女人突然吃痛地惊呼出声。   他蓦地一愣,耳边还回响着她柔软、饱含爱欲的痛呼声。   鹤澜匆忙看向她,就见到宋渺皱着眉,眼中汪汪的泪意,那样能惹人落泪的言语没让她崩溃,手上不慎划破的一道就让她哽咽地几乎要大哭出来。   宋渺露出的左手食指,一道浅浅的伤口,渗着血,饱满的血珠摇摇欲坠,她疼得眼冒金星,忍不住睫带泪珠,轻微的唔嘤声溢出喉腔。   鹤澜被她的声色昳丽惊住,他心口嘭地一跳,手中的筷子差点没拿稳。   她的面前,是一个边缘有着破损的碗子,那道伤口就是在她的疏忽大意下划破的。   宋渺疼得发虚,她腿又软又绵,差点坐不稳要滑倒,眼冒金星的同时又爽得她轻微发抖起来。   她咬着牙忍住喉间不自觉想要倾吐而出的呻吟。   ——再一次觉得自己的抖M给她惹祸了。   又爽又疼,就是说她本人了。   宋渺无助地想哭,她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于柔曼的爱欲中,但这情境根本不是她能够享受的地儿。   最后只能含羞带怒地,索性直接将指尖含在舌尖,泪汪汪地把哭声憋回去了。   ……   鹤澜呆怔地看着她,咬着牙,柔美的哽咽声听得几乎要让人腿软,她却像是毫不自知自己的美在外泄般,眼尾带着点凶狠的,凉媚地张唇含住冒血的指尖。   他递过口袋里的一枚酒精片,不再敢看她的眼。那双含着雾气,又婉又冷的眼。   “擦一擦。”   她接过去,指尖无意识地蹭过他的掌心,鹤澜一个哆嗦,只是这一瞬间,他浑身发麻。 第19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十九)   赵铮云携着女伴进场时,在座的众人都呆怔,久久不能语。   直到那位女伴言笑晏晏解释自己是赵铮云的表姐时,大家才恢复原有的神情,没再看向赵铮云,用目光打量这两人。   赵铮云像是没反应到自己和表姐来的行为引起了众人多大注意,他参与任何活动,都不像是那些富家少爷们有着巧笑嫣兮的女伴,这回带了一个,还是自家亲戚,可谓是打实了不沾女色的名头。倒是有些女孩看他的目光更加炙热了,赵铮云没有注意到,他携着女伴径自走向林家老太太,用着寡淡却真诚的言语向老人祝贺后,旋后环顾四周问:“林枳承还没来吗?”   话音刚落,林枳承便匆匆走进,他看到不远处的宋渺,眼神微微凝滞,很快又转开。他上前搀扶过老人,确实是一点也不知道前些分钟,他手中服侍的老人说了怎样佯装善意的话。   林家老太太生性爱面子,她看着林家来的宾客,面上带笑,爽朗地说了许多客气话。这场宴会按照老人的喜好来,餐具食物早早摆放在桌,宾客坐下,斟酒举杯,看上去气氛颇佳。   林枳承的晚来并没有太大影响,林家老太太和蔼可亲着与各位后辈说话,多是年轻的女孩,她这场宴会的用意一半是庆祝生日,一半是为了自己的孙子考虑婚配……   林枳承远远看见那边,宋渺含着泪,面有痛色,他心突突一跳,觉得哪里不太好。   老人还在与旁人交谈,他走神,没有来得及应上年轻女孩的问话,一旁的女孩尴尬地红了脸。林家老太不悦地看了眼孙子,又为他圆场几句。   林枳承没有反驳,他礼貌与女孩交谈几句,旋即想要往宋渺方向走去。林家老太太察觉他的举动,冷声问:“你要到哪去?”   林枳承脚步一滞停,他淡声说:“过去看看她。”却是没细说,林家老太太被他这话一说,眉宇间的怒火就上来了,她正想说些什么,下一秒见他径自走过去,那句话就卡在喉咙眼说也说不出。   老人面涨耳赤,她强行压下情绪,只能继续和面前的年轻女孩说话。但胸腔的一股气却按耐不住,她在这个气劲下咳嗽两声,最后沉下眉,冷冷地看了一眼那边。   ……   宋渺手很疼。   她盯着面前微有破损的碗,觉得自己简直惨极了。   她腿发软,颤抖着,声音都是含了几分甜度的,眉眼间属于林淼的冷清傲气也都活生生变成了媚色。   她撕开酒精片,轻轻擦了下自己的细微伤口,她用劲不敢太大,那会让她更加难以抑制地呼出声来。最后她压抑成功了,痛色融在眉眼间,她哽咽着吞下喉间即将涌溢而出的唔嘤。   鹤澜似乎被她的举动吓到,他定定看她,许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她将手指擦干净消了毒。宋渺才听到他的第二句话。   “很疼吗?”清澈的,带着一点小心翼翼试探的,她莫名其妙居然还听出几分恍惚的男声。   鹤澜清俊斯文的脸上,出现了几分关怀,他懂礼知分寸,没有贸然伸手碰她。但宋渺瞧见他将那只递给她酒精片的手掌藏在桌下,似乎用力攥了攥。   她还恍惚于自己的疼痛与快感中,最后只轻微地嗯了一声。   要哭出来的样子。   ——太糟糕了。   宋渺勉力将泪水压下去,她看着面前的碗,有些眼不见心不烦,加上点迁怒的,把它重重推开。鹤澜惊呆了的样子看她,她做完这个动作才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最后,只能闷闷解释说:“……我手疼。”   宋渺说着,眼里残余的泪,汪得像是水银一样闪了下。   她没有任何向人诉说委屈的意思,但是这样的声线,呼之欲出的爱欲柔情,几乎要酥了听者的耳。   鹤澜的心脏猛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迟迟不能语,掌心的摩挲还在发痒,他慢慢慢慢地咬紧牙,很久才宽慰地恍惚说了一句:“嗯。”   这个“嗯”什么意思,一向谙于说话之道的鹤澜也不明白,他匆匆抓过桌上的酒水,看都没看直接饮下一口。   喉间的滚烫与掌中的炽热,瞬间燃起。   鹤澜迷茫且无助地想:   这个宴会上,怎么就出现了个破损的碗呢?   *   林枳承走到这里的时候,正巧宋渺面无表情地夹着面前冷盘,一下一口地吃。   她眉间还有一点点残余的痛色,泪光也收敛大半,林枳承缓下脚步,走到她身旁,定定看她一会,低声问:“怎么了?”   宋渺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惊诧到,她愣了愣,口中冷食尚未嚼净,只能睁着眼看他。   片刻后说:“没什么。”   林枳承没有听出她语调里剩下的一点点柔媚,他只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不佳,低落得很。他瞧见她的眼角还带着点泪意,却一字不说,心口突突就跳起来了。   林家老太太的目光仿佛还在看着他,林枳承一瞬觉得坐立难安,他站着,想起了林家老太太惯会有的冷酷语气。林枳承眼尾的那一道伤疤重重拧了拧。   他试探性问:“奶奶刚才和你说话了吗?”   宋渺沉默片刻,她嚼净口中冷食,轻轻点头,却也没说和老人说了什么。   林枳承心中就有了答案。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寒意冷冷地往骨缝里钻,他试图说些什么,却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最后只能毫无意义地从喉中叱声“唔”。   他笔直站着,一米八多近一米九的男人,这时候看上去像是头耷拉无助的狗。宋渺感知到他的情绪,她没理踩。   也没有再和他说话,只在鹤澜低声问她与她交谈的时候,扬唇笑着迎合两句。   她可以堪称是极为冷酷的,毫不理睬林枳承,而事实上,宋渺也确实没有话与他说。所以,她的不理睬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林枳承自讨没趣般站了一会,低声又说了一句:“奶奶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打断。   “我知道的,大哥你不用再提醒我了。”宋渺说,眼尾轻轻向下,标准的笑弧。   她的声音冷淡而无奈,林枳承就听见她说:“我不会生她老人家的气的。”   他卡词,什么话都蒙在脑中说不出来了。   直到恍惚走回老人身边,与赵铮云说了几句话后,被林家老太太喊住,她冷声问他刚才去那里做什么。   言语刻薄而不虞:“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林枳承咬紧牙关,他用力舔了下牙,腮帮子努动两下。   他强压着心中升腾而起的无奈与痛苦,想着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老人偏见刻薄的话语感到绝望,最后毫无定论,他重重地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喘息。   林家老太太还在一个劲儿地小声指责他,指责林淼。   她好歹还顾着面子,没在所有人面前袒露自己的刻薄心眼,这位老人面上居然还带着点温和慈爱的笑容,轻声细语般对着自己的孙子说话。   在众人面前,这幅模样如同其乐融融的祖孙俩。大家都带着感慨艳羡的目光看着他们。   林枳承却觉心口的悲痛更深了,他心如止水般仓促笑了一声,低声反驳道:“奶奶,别说了。”   老人停住话,她惊愕地看他,仿佛预测到他会说什么一样,身子轻微颤抖起来,嘴上却依旧不饶人:“怎么了?你想为她说些什么?”   林枳承最终没让她太难看。他冷冷地,用着有史以来,对待她最严厉且痛恨的口吻道:“她是我妹妹,我欠了她两条人命,您积点口德吧!”   只是,这没让她太过难堪,却也只是相对而言罢了。   不巧走到他们身旁的几人瞪大了眼,显然是听到了这句话,林家老太太环顾四周,发觉有不少人都像是感知到这里的争吵。她面红耳赤,想着未来不久圈子里就会传出自己被孙儿指责“要积德”的事,头就一阵发昏,她抖动着手指,指向林枳承,嘴上却抖索着一字都无法说出。   她被孙子的话语怼到心肺齐疼。   这个大寿的日子,林家寿星,林家老太太,最后终于不负众望地,被自己的孙儿当众丢了面子,且气到一头晕厥过去。 第20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二十)   林家老太太在七十五大寿当天气急攻心昏倒的事,沸沸扬扬了整个圈子。   林枳承铁青着脸,看着病床上仍旧毫无悔过的老人,他眸中有痛苦、无助,还有些微不易察觉的轻松。   是的,轻松。   他的言语生成锥在老人心口的尖锐,但却让他对林淼的愧疚慢慢缓和许多。   林枳承并不后悔自己的行为,他唯一后悔的是,他当年没有胆量勇气,而是选择怯弱逃避,任由老人对林淼泛滥心中恶意。   宋渺敲开病房门,她没有太过上前,只是将果篮放在一旁,低声说了几句客气话。   林枳承瞧见她,吞咽两下喉,他有些疲惫地走到她身边,说:“这两天不用来看奶奶了。”他的话避开老人,这回却比从前说得话要好听许多。   “她嘴巴太坏,你来会受气……”男人深黑眉目间,郁气闪过,宋渺看到他似乎想伸手碰碰她的发顶,但这动作最后还是没有做成。   他说:“有些事,是林家对不起你,很抱歉。”   “我没有尽到一个兄长的职责,”男人从衣服口袋摸出一支烟,他声音卑微怯弱,“不期盼你能原谅我,只希望以后能补偿到你。”   宋渺不言不语,她退开一步,仰脸看他,沉默好久。转瞬间,垂眸轻笑了声。   她说:“好。”语气理智。她并没有感动于这一番话,却还是装出一副为情所动的模样,弯唇浅笑:“我没有怪过你的。”   ……   林枳承看着她佯装出的模样,心口一阵凉意裹挟,他颤颤咬住烟,忍住眼底泪意。也装出看不出她的伪装,他沉沉嗯了声。   然后,蓦地想起那日于清沧听到他的回答时,他沉默良久的样子。   穿着狱服的于清沧一身狼狈,他说:“我猜到了。”   “她从不会做一些对她而言无用的事,我现在已经被她归为无用的人了。”于清沧慢慢扬唇,眼中闪烁过一丝泪意与柔情。   他说:“但是,我爱的就是这样的她啊。”   ……   聪明的女人从不做对她而言无用的事。   于是,他的愧疚道歉,即使让她毫无波动,她也依旧会装出为此欢喜感动的样子。   她从来这样,从不为任何人停留,只为了一切她喜爱的事物驻足。   而那些喜爱的事物里,决计没有他,也自然没有他迟到多年的对不起。   *   赵铮云再次看到宋渺,是在林家老太太寿宴结束的一周以后。   地点是福利院。   赵铮云与他的表姐齐齐走进福利院,他们这次前来的目的是收养一个健康的孩子。   收养人是他的表姐。   赵铮云的表姐因不孕与丈夫离婚,她在离婚后就打算收养一个孩子,而这次找上赵铮云也是因为他对这些比较了解。这家阳光福利院恰巧是近期赵氏扶持资助的对象。   赵铮云简单为表姐介绍了这家福利院的情况,表姐听完后问他:“赵氏怎么会选这家福利院来资助?”   他很淡定说:“前段时间看到林枳承手里有这家福利院的资料,我看到了就顺手资助一下。”   表姐失笑,她摇头没再说什么,只径自往院长的办公室里走去。   赵铮云不想掺和她选孩子的过程,便自己走到院子角落里的树下,他听着福利院里传来的孩子打闹声,面上带了点轻松的笑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赵铮云瞧见了宋渺。   年轻女人一脸无奈地抱着怀里呜呜哭着的小孩,孩子哭得实在委屈厉害,她只能将她抱出屋子独自哄:“翠翠乖啦,哭起来就不是漂亮姑娘了哦。”   奈何她怀里的小姑娘才五六岁的模样,正是容易哭容易闹,还不乐意听大人说教的年龄,她抽抽地呜咽,小脑袋靠在她的肩窝处耸动,最后发展到嚎啕大哭。   翠翠边哭还边说:“姐姐,我爸爸妈妈才没有不要我!才没有不要我!”   孩子哭得实在大声,赵铮云站在树下,他身影半遮半掩,她好似没有看见他,只顾着哄怀里的孩子。   翠翠委屈极了,她哽咽说:“我的爸爸妈妈才没有不要翠翠,他们只是出意外死掉了……才没有不要翠翠!”   赵铮云看到宋渺猛地怔住,只是一瞬间,她的眼里就升腾出泪。翠翠没有瞧见,她鼻涕眼泪都蹭在她的衣领上,“他们都说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才不是,才不是的……”小孩哭得更加厉害。   宋渺用力压住喉间的哽咽,她说:“是的,才不是爸爸妈妈丢掉翠翠。”   “翠翠不哭,姐姐等会去给你讨公道,那些坏小朋友们姐姐都给你教训一顿。”   宋渺说着,她眼里的泪珠一粒粒滚落,声线却压抑得很稳,很沉。她轻轻拍拍翠翠的背脊,哄她别哭,等到翠翠在她怀里哭得够了累了,含糊睡过去。   宋渺才慢慢,慢慢伸出另一只手,盖住已经满是泪意的脸,狼狈不堪地轻微耸动肩头。   她克制地哭出声来。   *   赵铮云没敢多看,他在宋渺呜咽出声的时候站在原地,丝毫不敢动。   他听着耳边,风声送来的轻微哭声,心中茫然而无措,他像是听到什么大秘密的平民,生怕自己因为这个惹上什么是非。   好在她哭了一阵就擦了泪,抱着小孩走回屋里。   赵铮云从树下走出来,他面上本带着的轻松笑意这回一点儿都没有了,只剩下空白一片。   年轻英俊的男人,睁着双恣意张扬的眼,他想到了前几分钟宋渺因为那几句话而哽咽落泪的情形。   他还想起了林枳承隐约提及她父母是意外去世的事。以及她在福利院生活过几年的经历。   赵铮云沉默良久,他心中有困惑,又有什么像是被推翻重塑般。   再回忆前几分钟,她低声哄孩子时候的神态,温暖而柔软,是她惯有弄乔外表下从没有袒露过的一面。   赵铮云迷惑地蹙眉,他心中稍有动容,而风声渐渐,他恍惚又听到孩子热闹高声喊着“姐姐”“姐姐”的声音。   ……   赵铮云从院长口中得知了很多关于林淼的消息。   这位年长的院长,提起林淼时,无比感激涕零,她说:“赵先生,在您资助以前,我们院里只有林小姐这一个资助人,也是她联系了医院,给我们身有残疾的孩子做手术……”   她翻出病历本与已经手术过的几个孩子照片,满是心酸感慨道:“没有林小姐,我真不知道这些孩子该怎么养大,我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关于这方面的事,好在林小姐每年都会捐助一笔钱给我们……”   表姐听了,她打断院长的话:“这个林小姐,就是林淼吗?”   院长说是。表姐似笑非笑看向赵铮云,她说:“我听说她在圈子里的名声不太好?”   这个离婚后的女性对这些感兴趣得要命,表姐过去与她的外籍丈夫常年待在国外,这次离婚后回国不过几月,却也知道了圈内绝大部分的小道消息。   赵铮云没有立刻说话,他顿了顿:“我刚才看到了个女人——”   院长说:“没错没错,这些天林小姐都很经常来看孩子们,因为听说了有人也要资助我们这个福利院,她还想着好好谢谢资助人,不过在这之前赵先生您没有允许我透露这方面的消息,所以我也不好对林小姐说是赵先生您资助的。”   她急急说完一番话,又道:“隔日不如今日,刚好赵先生您也在,我去叫下林小姐,让你们认识下吧?”   赵铮云本想拒绝,却不料表姐一语替他回答:“那就麻烦院长了,刚好我也去认识下这位善良的女士。”   他:“……”   院长很快就喊来,他站在表姐身旁,眉心紧蹙,面上没有什么笑意。   宋渺敲门走进的时候,看到就是赵铮云一脸平静看她的样子。   她脚步停住,转头问院长:“赵先生是院里新的资助人吗?”   院长说是,她还没说完,话就被赵铮云接过。   “准确来说是赵氏,我只算个代表人。”赵铮云解释,他犹豫了一会,又说,“没想到林小姐你是这家福利院的资助人。”   男人穿着衬衫西裤,他眉眼俊朗,说着话语,宋渺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她眯了眯眼,弯起惯然的笑意。   疏然,清冷,带点不易察觉的亲和。   “这位就是赵先生的表姐吧?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林淼。”   表姐说了几句客套话,夸赞她心地善良等等。宋渺从善如流地回应她,将赵氏、他,顺带表姐也夸了遍。   赵铮云插不进这对女人间的谈话。他目光微滞,落在院长拿出的资料上。   只一眼,他僵住。   上面有着林淼从一开始资助这家福利院的日期。   20*7年。   那年,她才17岁。   而上面的资助金额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年龄的女孩能够给予的。就算是在林家生活,这笔钱恐怕也是得她不耗费任何开支,全心全意攒下来的金额。   他转头,复杂地看向正与表姐、院长交谈的宋渺。   她穿着浅粉色短袖,宝蓝色牛仔,剪裁得当的衣摆有几分迤逦,她声音清凌凌,冷凉似水。这时候在他们面前,丝毫没有过去他不喜欢的调情生媚,或者是那次酒会将他带出困境时的避讳疏远。   她用着最平淡普通的言语,讨论着福利院里的设施与孩子们的教育。   赵铮云听着听着,微有心悸,他伸手翻了下资料,又见今年的捐助金额。   难以想象的多。   而这段时间,恰巧是她与于清沧交往的时间。   赵铮云想到几位不虞林淼作风的朋友提起她时的嘲弄:“她和于清沧在一起,不就是为了于清沧的钱吗?”   “不然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林家人,以后能靠什么为生?只能借着现在的脸勾搭几个男人,赚点钱呗……”   赵铮云也曾觉得她大概是这样的人,即使是当初她救他出困境后,他对她的印象稍有改变,但是这些朋友的碎言碎语却也不是没有对他产生过影响。   而直至今日,他看到这份详细资料的时候,才惊觉一些事情恐怕并非他所想。   会有这样的人吗?将自己潜心经营而来的钱财投入到与她无关的事业中。   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回报的。   赵铮云不能理解,他目光落到她身上,她似有所觉,抬眸看他一眼。   年轻女人的眼角还有点微红,她睫毛颤动两下,习惯性弯了弯唇,有点想向他展露点撩人笑意的意思,但是这个笑意真正露出时,却是平静而淡然的。   “赵先生,你觉得我和院长提的意见怎么样?”她问。   赵铮云一时语塞,他脑中有些情绪沉浮不定,最后短暂地凝固成几个字。   “我——” 第21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二十一)   阳光福利院。   赵铮云若有所思地看着表姐抱着怀里的兔唇男孩, 她亲昵地捏了捏小孩的脸颊,笑说:“小宝, 愿意和阿姨回家吗?”   她笑得亲和,宋渺站在她身侧,看着小宝一脸懵懂,她眼尾冷淡的弧度慢慢融化成柔然,小宝在表姐怀里,睁着眼伸手想抓她。她于是伸出手指头让他轻轻抓在掌心。   小宝是之前曾被宋渺抱过的兔唇男孩,因为年龄小, 身体状况也不算良好的缘故,医生并不建议他太小进行手术。   但他也确实是个好看的孩子,乌溜溜的眼儿, 唇角抿起来时脸颊深深的酒窝……   赵铮云没问表姐为什么不选择其他健康的孩子,而是选择了兔唇小男孩。他心知肚明,她改变想法, 是在与林淼交谈以后。   她们谈话的内容,赵铮云没有去刻意倾听,但从谈话以后, 表姐脸上的动容可以看出,她改变了之前收养一个健康孩子的想法。   他沉默,表姐抱着孩子与院长交谈着收养手续。   直到谈话结束,宋渺的手指依旧被孩子捏在手心, 小宝年幼, 慢慢在表姐的怀里睡去, 她才抽出手来。   院长说:“刘小姐,小宝他喜欢吃……”老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眼中满是慈爱。   刘颂雨含笑点头,她将孩子的生活细末听了个遍。宋渺没有在这里太久,她身旁噔噔噔跑来几个孩子,抱着她的腿要她给讲故事。   宋渺便走进屋子里去。赵铮云站在原地,他视线不自觉跟了过去,刘颂雨瞧见他的目光,失笑一刻,“无聊了?进去陪陪小孩子。”   赵铮云说好,这时候他像是找了台子下般,轻松极了,长腿一迈,也往屋里走去。   阳光福利院,屋子里装修不算特别好看,但很温馨,宋渺低头翻着儿童刊物,给几个趴在她膝前的小朋友讲故事。   冷凉的声线,稍微有点温度,她轻缓地讲着童话故事,小孩们眨着眼认真听。   赵铮云走进,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年轻的女人,长发半挽着,她的侧影在阳光下柔软隐烁,像剪影般边缘绒绒的,有一种陈旧感与蓬松感。   赵铮云心中轻轻一跳。   他的到来也引起了一两个小孩的注意,一个小男孩不惧他的冷脸,蹭过来甜甜喊他“叔叔”。   宋渺听见声音,抬眸看他,她声线暂歇,“赵先生?”   赵铮云的裤腿被小男孩蹭了下,他“嗯”了声,不知怎的,觉得有些难以适从。   耳边慢慢浮起红晕,他心中情绪起伏,有些尴尬不适。不知是自己对她的印象推翻而有所歉意还是因为其他。   赵铮云看着带着明明长着张冷清傲气脸的女人,用着绒绒的神态看他。那是还没收敛的,对着孩子才有的柔软笑意。   他说:“我进来看看小朋友们。”   宋渺了然,她点了下头,继续低眸给孩子们念故事。   赵铮云与这个嘴甜自然熟的小男孩也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他坐得离她不远,距离约一人,于是他就能很清楚地听到宋渺翻书时的语音停顿。   “……公主找到了她的王子,然后,她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什么叫做幸福快乐的生活呀?”有小孩子天真地问。   他听见她沉默一会,说:“就是,吃饱穿暖无忧无虑的生活。”   他愣住。   她没再说下去,低眸又翻了一页书,将这一篇略过不再提。她重新找了一个结局温暖的故事,一字一句讲给懵懂天真的孩子听。像是要将前一分钟所说的话,都沉进池塘里。   沉得深深的,谁也看不见,摸不着。   苏欢出差的工作,是她曾谈及,并在后来与陈家合作的项目。   苏家就苏驰苏欢两个年轻出色的子辈,苏驰大苏欢几岁,早早接手苏家的产业;苏欢出国留学,留学的方向也多是与商界靠近。   她回来的时候,下了飞机就给苏驰打电话。   “哥,这次生意谈得差不多了……”苏欢简单将这些天在国外忙的工作集中汇报给兄长。   苏驰对她很放心,连夸带笑地说:“很好,我们欢欢长大了,再过段时间帮哥哥把公司也接手了吧。”   苏欢哼了声:“才不要,我是个姑娘,就吃喝玩乐过日子就好。”   苏驰被她气笑了:“哟,你这是姑娘的作风?我看是浪荡子的作风吧,还吃喝玩乐的。想都别想,家里就你个姑娘,不乐意接手咱家,你再怎么着也得拼点事业出来,晓得不?”   苏欢翻了个白眼,对兄长这明显和其他人不同的男女事业观不置可否。她笑骂几句,和兄长硬生生怼到坐上车。   等到与兄长接完电话,苏欢懒洋洋靠在车上,她困得有些厉害,却还是给宋渺发了一通短信。   【我回国啦。想我了吗?(捧脸笑)】   她立刻就得到她的回复。   是一个简短的,但带着明显笑意的回复。   【嗯。超级想你呢。】   苏欢顿时乐得找不着边,她浑身疲倦都散去,笑嘻嘻地弯眼,俊气出色的容颜间,满是开心。   她赶紧又发了串话过去。   【给你带了礼物哦,过两天去找你玩!】   她看着那头发来回应,一这么来一往,直到回到苏家才惊觉自己已经和宋渺发短信发了大半天。   苏驰接过她的行李,看她神采奕奕,还忍不住瞧手机的样,一看就知道在和哪家小姑娘说话呢。   他不浅不淡说了句:“爸妈在呢,收敛点。”   苏欢说:“好嘞大哥!”眼睛却是挪不开手机了。   苏驰扫了眼手机屏幕,他瞧见了“淼淼”二字,想起了她之前说很喜欢的一个小姑娘,低声问:“是林淼?”   “嗯,是她。”   “她不是个直女吗?”因为妹妹的性向,直男哥哥苏驰都懂了这些腐基宅的玩意儿。   苏欢笑容不变,她眼神清凌凌,语气轻柔松快:“是啊,所以我们是好朋友嘛!”   “很好很好的好朋友!”   她眼眸一弯,又俊俏又迷人。   苏驰看她半晌,不知信没信,总之是含着笑意用手掌压了压她的脑袋,一句没说,将她的行李拖走。   ……   很好很好的好朋友。   这话,恐怕除了宋渺苏欢两个当事人信,其他人都不会这么觉得。   赵铮云看着苏欢穿着一身中性风衬衫西裤,她瘦高,腰段细韧,眉眼间的英气十足,走路带风,冲他打了个招呼,便急忙往宋渺的方向走去。   他眼睁睁看着苏欢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枚别针,闪亮亮的,看上去还是什么大牌子的最新款,她笑吟吟地递给面前面容清冷的女人。   还笑说:“给你的礼物!”   宋渺接过,她仅仅看一眼,就知道这枚别针价格喜人,她正想拒绝,就听苏欢拉长声调,委屈得要命说:“不许拒绝我,这是好朋友之间的感情交流。”   ……金钱交流吧。   宋渺内心默默把那几字换掉,她半是笑半是无奈地接过,然后问她在国外出差时候的近况。   这是一场简单的聚会,苏驰带着苏欢,赵铮云等人也都在,美名曰是给苏欢的接风宴,实则也是带点商人利益的。苏欢不管这些弯弯道道,她直言只要见到自己的好友就行,苏驰忍俊不禁,也就随她去了。   于是,赵铮云与林枳承就见到苏欢像个英俊多金的富家子弟,又是献珠宝又是谈笑地与宋渺说话。   这气氛实在是容易让人想歪。   长着一张好脸,眉宇间俊气与英气齐发的年轻女孩,笑着与衣着精致,眉眼清冷傲气的年轻女人交谈,她们之间的话题融洽至极,至少,那个清冷女人眉眼间融化了清浅的暖意与笑意。   林枳承看得有些心塞,他直直瞅着苏欢,又不能多说什么,毕竟她们确实是以朋友身份交往。   而赵铮云当然也不能说些什么。   他只是觉得稍微——他想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心口浮动出微妙的情绪来。   这情绪代表什么,没有近过女色,没有谈过恋爱,且患有洁癖的赵铮云并不是很懂。   他想了会,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心口微妙情绪并非错觉,他索性将它归之于是自己喝酒喝得有些发昏了。   而真正因为这具身体喝酒容易发昏的宋渺,还站在苏欢身旁,笑着与她说话。   她实在乐意且喜欢与她做朋友。   宋渺抬手饮了口酒,她喝得克制,酒液稍有沾染唇瓣,苏欢瞧见,递过一张纸,夸她喝酒也漂亮。   “淼淼,你真是太太太漂亮了。”她真诚地夸赞。   从来都是被男人夸形貌昳丽动人的宋渺有点害羞,她耳朵尖冒了点红,冷静地嗯了声,强行将喜悦压了下去。   她也夸她:“你也漂亮。比我漂亮好多的。”   这话也是诚恳的,她目光温柔,带点不自觉的醉意,苏欢看着看着就大笑起来,为她的可爱,也为她自己能够认识了这么可爱的姑娘。   她举杯,挑眉说:“庆祝我回国,我们喝一杯!”   宋渺利索地与她碰杯,语气轻快:“好!”   苏欢豪饮一杯。然后笑眯眯看着她慢慢喝酒,她心中柔软,满溢的笑意。   苏欢想,这么可爱漂亮的姑娘,还不知道便宜了哪家的男人。   她眸光微沉,却是没再细想下去,而是换了个轻松口吻与宋渺说话。   “知道吗,我在国外遇见了……”   她将在国外遇见的趣事事无巨细地说出。   年轻俊俏的女孩,生得好眼,她淡笑着,仿佛含着万分深情。   赵铮云随意一瞥,撞见她的眸光。还有宋渺对待她与旁人格外不同的笑靥。   他停下喝酒的速度,皱了下眉,心中慢慢堆积了些微不知所措的情绪。   他苦恼极了,于是,空茫茫地惆怅起来。   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22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二十二)   赵铮云的惆怅劲儿并没有持续很久。   因着鹤澜叫过他,俩人就避开众人往角落走去。这场接风宴请来的都是苏家在生意场上关系最好的一溜朋友, 说是朋友吧, 背后插刀的事也是有的, 但绝大部分还是合作得多。   鹤澜在其中算是与苏驰关系不错的政界朋友,他父亲地位就决定了他在圈内人缘不会太差,所以被邀请来也就理所应当。而赵铮云被他喊过去时, 内心还有点迷茫。   “怎么了?”他问鹤澜。   鹤澜斯文地拍拍他的肩头,提醒他:“前些天, 你不是问我那场酒会上的事?”   说是前些天,其实都过去一个月多两个月了, 赵铮云属于那种事儿一抛给朋友, 就能毫无忌惮地继续行事, 他被他一提醒, 想起来了。   “那件事怎么说?”赵铮云严肃起来。   鹤澜说:“之前你给我送来的那监控录像, 人是能找到, 不过那人倒是跑得快,一听说你没事就往国外窜了, 我又不能随便出国,最后还是拜托了几个朋友给他家里施了点压力, 让他回国。”   赵铮云哼了声,他牙关扣紧,磨了两下, 有些不虞, “那男的是谁?哪家的?”   鹤澜说:“金家的金旭, 据说是你之前抢了他女朋友,他怀恨在心,想让你出个糗,特意找了站街女来。”他简单说道,赵铮云就懂了。他皱眉不解:“我什么时候抢过人女朋友?”   鹤澜对着好友难得调笑起来:“你别问我,我怎么知道?”他清俊面容上带了点笑意,最后说,“金谦说到时候给你道歉赔礼,可能你家生意上会给点大头。金旭也被他哥撵回国了,改天他们家会上门道歉。”   这事儿也就这么翻篇过去了。到底是那药没酿成大祸,否则金旭不会这么轻易被放过。赵铮云对好友所说的处理方式没什么太大意见,他只是依旧不解。   “我没有抢过他女朋友。”   鹤澜说:“我知道。”   他无奈看着他一脸气闷样,觉得好友这么冷酷的脸出现这样的表情实在好玩,赵铮云就是没什么城府,尤其在男女之事上。   鹤澜在这方面有些经验,所以他慢声解释说:“金旭说,你上回给他女友解过围,结果他女友就喜欢上你,和他说分手了。”   赵铮云:“……”   他冷笑一声,“神经病。”这事从头到尾,他都可谓是无妄之灾。   好在当初,宋渺伸手解救了他,否则如今,面对金旭的恐怕就不是句道歉与利益转让这么简单。   赵铮云说:“行,谢了,小白鹤。”他与鹤澜道谢,这俩好友间的感谢总是这样随便简略。鹤澜笑眯眯收过,他向来斯文清俊,言语得当有礼,但在好友们面前总会稍有放肆些。   他道:“你比我大两岁,还没准备谈恋爱?”   “……”他阴郁地看了他眼。   鹤澜知道他不会因为这个生气,他笑,薄而端重的唇上扬,“好了,我不说了。”   下一秒却是不经意谈起林淼。   他道:“看录像里,林淼当时好像是正巧遇上这事,她当时大概发现你有点反应了?”   赵铮云:“是,她应该发现了。”他语气变得有些奇怪,鹤澜第一时间没有听出,但旋即,他就感觉到好友对林淼的态度有了变化。   过去惯有的抱怨,与不虞通通不见,他若有所思地看他,赵铮云却毫无所觉,他面色平静,眸中却隐隐有点笑意——是笑意,他并没有看错。   鹤澜短促地问:“当时还发生什么没有?”这下意识问出的话,问出口的一瞬间,鹤澜就觉得自己的语气近乎压迫,这是他从来不会在人前展示的情绪态度。   托着鹤家的教养,父辈的耳濡目染,鹤澜将说话之道与为人处世做得极好,但这一刻,他稍有失措。   鹤澜不易察觉地抿唇,为自己的失措愣神。   赵铮云没有听出好友情绪间的变换,他顿顿,犹豫了下。没有将当时尴尬的场面说出口,只是拙劣地转移话题。   “不说这个……我姐想收养个孩子,所以前些天带她去了趟福利院。刚好在那里遇见了林淼。”赵铮云语气平静,鹤澜听出尾音的情绪波动,他做警员时间不长,但大学时期选修有心理学,因此能够将他的情绪变换把握在心。   这本领,鹤澜从来不会用在好友身上,但今日破例了。   鹤澜慢慢沉下眸,他心知有什么在变化。   关于他,关于林淼,甚至于关于赵铮云。   他微有察觉,而面前的赵铮云显然还没有察觉到。鹤澜沉神继续听着好友说道:   “没想到她居然每年都给福利院捐钱,”赵铮云说着,语气间颇有感慨,“虽然不太懂为什么她不说出来,但是我真的很惊讶。”   鹤澜默默添了一句:我也很惊讶。   两个男人站在角落,将不远处那个他们过去几乎不会特意挑出个时间交谈的女人细说了遍。绝大部分是赵铮云在说,他仿佛保有了什么热情,语气依旧冷淡平静,情绪却不同过去。   鹤澜从他的言辞中,得知了很多关于林淼的消息。他不由自主,慢慢回忆起那一日,她醉酒,他送她回家时候所听闻的呢喃轻呼。   还有她怕疼时的呜咽。   他睫毛狠狠抖动,心口跳动得更快。   赵铮云说:“林淼她,之前我对她印象真的不好,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英俊男人拨动两下袖口金扣,是下意识的放松行为,他眼尾融了点很淡的笑意,“真的挺好的。”   鹤澜轻咳一声,他打断了赵铮云的话,不愿再纠缠这个细节,他转移话题的指向性不强,目的也仅仅是为了不再听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流露而出的情感。   赵铮云果真被他的话题带着走,最后这话题正经到谈及商业,而鹤澜兴致也缺缺,只简单说了几句后。便随手拍了下好友的肩头,又往原座走去,施施然坐下。   徒留赵铮云一人站在角落。   ……   赵铮云站在原地,定定想了会,他脑海中有着刚才与鹤澜交谈的言语,他不自知自己目光在此刻落在了不远处那俏丽背影上。   不露胸背,腼腆干净的穿着。   赵铮云惊愣于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的修饰词。他心口猛地一跳,有些发慌,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情绪,他扪心自问是不是因为之前因为对她的观感太差,以至于现在知道她并非是别人口中那样过分糟糕的人,暗生愧疚。   但他自答不是。   正在这时候,他瞧见她侧过身,半含笑与苏欢斟酒对饮。年轻白皙的女人,生得张清冷傲气的脸,她的侧影在灯光下有着绒绒的边缘,柔软安静。   赵铮云就在这时候,不期想起了最初,她还与于清沧在一起时,她对他调情生媚的样子。   那时候的她很懂得怎么把握男人的高潮点,一双冷凉的眼只为某个男人氤氲生媚时,没有哪个男人不会为此动心。   但那时候他没有,且厌恶万分。   而在知晓了关于她的事以后,那些厌恶情绪好像一点点,一点点消退,现在只剩余后来居上的情绪。   赵铮云长指轻抓袖口金扣,他在角落,并不引人注目地凝视她毛茸茸的侧影。   是非常精致的容颜。侧影也无法让她的清冷傲气减少半分。   赵铮云舔了下牙,又努动两下腮,英俊面容上困惑与无知齐齐迸发。好在这情绪很快收敛,这一刻的无措没有让人瞧见。   只是心中疑窦更深。乃至于,他再次与宋渺接话时,梗塞片刻,才将话语说清。 第23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二十三)   接风宴结束大半,苏欢喝得有些醉了, 她缠着苏驰要他给她买车, 苏驰一个白眼过去, 没狠心打她,只用力压了妹妹的脑袋,和众人歉道自家妹子发酒疯了。   苏家人的兄妹氛围着实很好, 宋渺平静地看,她轻飘飘叹了口气, 最后慢慢笑了下。   林枳承与林淼永远不可能会是这样的兄妹,她想。   紧接着, 这念头在脑海中还没过半秒, 宋渺就听到赵铮云走来说:“林淼, 我表姐说明天想请你吃饭, 顺便看看小宝。”他起初说的时候, 语气顺溜, 然而一会儿,他就歇声。   宋渺诧异抬头看他, 不明白他怎么突然不说话,她这么抬头就见到他失措地往后退步, 宋渺皱眉,“我说过不会靠近你的。”   赵铮云语塞,他缓了会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渺懂了, “那我退后两步吧。” 言出必行, 索性离他远点。   赵铮云:“……”   他哽塞无言。最后是鹤澜走过来时, 这僵局才堪堪打破。   鹤澜:“林淼,你今天开车了吗?枳承有事先走,他让我送你回去。”   赵铮云听着就扬起了眉毛。他看了眼鹤澜,又看了下宋渺,紧接着惊诧发现,她面上的神态一下子就变得温和轻快。   宋渺说谢谢,语音刚落,就准备到鹤澜身侧去,随他一路回去。   赵铮云觉得自己被孤立了,他说:“那我呢?”   鹤澜诧异地看他,失笑:“什么你啊你的?”   “你们这就走了?”   宋渺问:“赵先生你也没开车来的?”   赵铮云当然没脸说自己没开车来,他阴郁地看着两人并肩走了,然后打电话给林枳承,质问他为什么找鹤澜送她回去,而不找他。   林枳承在电话里沉默良久,“……当初,不是你说你讨厌她的吗?”   赵铮云:“我……”他被这么一问,无措起来,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搪塞过去。然后,他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闷得脑门疼。   ……   鹤澜手打方向盘,温声问她近期过得怎么样。   车速不快,宋渺一答一应,她对鹤澜的印象蛮好,也乐于和他交谈。他们之间的谈话比起与林枳承的还要亲和有趣。   “对了,最近工作怎么样?”   “还不错,”宋渺弯唇,“你呢?”   在鹤澜面前,她的清高冷傲与矫揉造作没有袒露分毫。   鹤澜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说:“嗯,也还好,替居民处理点忙事,小警员嘛。”   他嘴上这么说,谦虚温和,宋渺看着这辆德系车的内在装潢,没在意他玩笑般的“小警员”称呼。   出生政治世家,他哪里会仅仅是个小警员。   宋渺不置可否。   他们闲聊说了些话,后又归于沉寂,宋渺在接风宴上喝了点酒,稍有倦意,她靠着椅,合眼养神。   鹤澜注意到,伸手将车内的音乐关掉。   他很快收神继续开车,但余光仍似有若无看向车内后视镜里的女人。   她蜷缩着肩膀,长发微卷,皮肤白皙。漂亮精致得像一幅画。   鹤澜不动声色地垂睫,他听到她的呼吸声,悄悄的,柔软的。   让人听了顿时心里塌软。   鹤澜想,他好像知道为什么于清沧会喜欢她了。   刘颂雨邀请宋渺到她家玩,正巧赵铮云也在。小宝这些天与刘颂雨关系已经很好,他乖乖被她抱着,小不点样的孩子,可爱得不行。   赵铮云给宋渺开门,看到她手里提着的水果蔬菜,呆了:“你带这些来干什么?”   宋渺说:“来做客,带点礼物。”他杵在门口,她就没动,可以说是严格恪守当初的话。   赵铮云过了一会才发觉,他心中有些焦躁,只能退后几步让她进来。刘颂雨在客厅教着小宝认字,见到她,笑逐颜开:“淼淼来啦?”   宋渺笑着应声,她走到她身边,与小宝玩闹,还准备给刘颂雨打下手做饭。   刘颂雨当然没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她让宋渺与赵铮云两个年轻人一块在客厅待着。   小宝这些天与赵铮云的关系也很是不错,他看着宋渺,又看看赵铮云,喊:“姐姐!”“舅舅!”   活生生被喊高一辈的赵铮云有点头疼。   他没反驳,无奈地给小宝塞了点好吃的,小孩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飘了,咯吱咯吱咬着糖开心去了。   赵铮云说:“林淼,你……”他没找出话题和她聊天,但又觉得她在面前,没能聊上几句对他而言很是不妥。这不妥哪来的,他也不太晓得。   反正就是喊她的名字,然后卡词。   宋渺惊异地看他,两人之间距离不近,她皱了下眉,说:“有事?”   赵铮云:“你和鹤澜关系很好吗?”   他这话问出口,就后悔了。   宋渺嗤地笑了声,面无表情地盯他看了会,态度很好问:“赵先生居然管到我的社交圈子了吗?”   赵铮云哑然,他第一时间想反驳,可喉间干涩,一字说不出。   她继续说:“是的,我和鹤先生关系不错,怎么,赵先生有什么意见吗?”   赵铮云眼睫抖动,他英俊冷漠的面上头一回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   “只是什么?”她好整以暇地看他。像是等候他的回答,明明语气还是很好,但眸中冷淡顷刻倒出。   他说:“只是,想问一下。”   他最后一字落下,居然有点怂样。   宋渺心下忍笑,她保持着面无表情,随口“嗯”了声。   然后转头和小宝说话去。   赵铮云看着她沉浸与孩子的世界,心中弥漫着莫名凄凉与悲伤。   刘颂雨请客后一别,再相遇时,是一场圈内酒会。   毫无疑问,这回是林枳承带她去的。   陈小姐瞧见她来,又见身边是林枳承,面上带了些许明晓笑意,冲她点头示意。宋渺笑着点头,紧接着就见到刘颂雨也在场。   这场酒会对林淼没有那么友好,虽说她是林枳承带来的,但是仍有很多看不惯她的富家子弟在酒桌上暗嘲明讽。林枳承皱眉正想打断,就听到刘颂雨突然高声说:“行了,一个个就嘴皮上厉害点,有这功夫能不能做个事出来?”   刘颂雨是刘家老大,生性热烈,她直言不讳:“该喝酒的喝酒去,各个欺负姑娘算什么?”   有个年轻姑娘说:“她算什么……谁还不知道她的名声怎么样?”   语意不明,但在座不少人都笑出声来。   宋渺慢条斯理低眸喝酒,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冷静漠然。赵铮云看到时,就觉得心中满腔情绪。   他说:“行了,都闭嘴。”   赵铮云生得冷漠英俊,这么一句话让全场都安静下来。   刘颂雨看了眼他,忍不住唇角带笑,她应和道:“说到底,你们也都只是道听途说吧,怎么样的人你们还能一丝一厘搞得清楚?”   “我就很喜欢林淼。人姑娘可有趣了,我喜欢。”她挑眉。   这话刚落,就听到苏欢也远远走来,她来的有些迟,却一字不落听了这难堪局面。   她含笑说:“我也喜欢林淼,你们一个个不知道的人,都闭嘴好不好?” 第24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二十四)   苏欢落座, 她穿着薄款风衣, 初秋的气质包裹着她, 让她看上去冷淡还酷。   她坐在宋渺身侧。与刘颂雨等人礼貌点头示意, 然后低声在宋渺耳边道:“别难过,我在这呢。”   宋渺说:“我不难过。”她真的一点也不难过, 语气淡淡, 不易察觉的笑。   苏欢认真看她,知道她是真的没有难过, 轻松下来,她悄声说:“刚才在外面看到鹤澜了, 他也来迟了。”   说到就到,鹤澜穿着身警服就走进,他长腿一跨, 警服扯了半边露着,有点狼狈。男人敏感,一眼看出气氛不对, 他眼神停留在宋渺身上, 直觉般开口:“林淼, 你这几天有去福利院吗?”   这话一说出口, 宋渺有些发怔,她点头,却不知道他怎么会有她去过福利院的消息。目光落于赵铮云身上, 就见到他面上表情更加不愉快。这不愉快的对象是鹤澜。   鹤澜仿若没有察觉到赵铮云的目光, 他脱了警服, 挂在一旁椅子上,应和着众人疑惑的眼神,温文尔雅解释说:“她一直以来都往福利院里资助……”   简单说道,语末,漫不经心夸奖了一句。   “我爸还夸她人很好,乖得很。”   鹤澜的父亲鹤松,身份地位都不是一般人可匹敌,他这话说出口,在座的没有谁再好意思口出恶言。宋渺瞧着赵铮云幽幽看了眼鹤澜,似乎想说什么,最后憋回去了。   林枳承倒是情绪波动大,他感动地看了下鹤澜,大概以为他是为了顾着他的面子出言相助。   但宋渺知道不是。   她指尖碰着酒杯,光滑的玻璃在她指尖氤氲出暖意来,鹤澜斯文地冲她笑了下,没有居功的意思,平淡如水。   但他的眼眸是柔亮的,翡翠一样温良端方。   ……   “主线任务要求的特定对象,要为你动心。”176重复了一遍,它有些困扰地看着盘腿坐在沙发上的年轻女人。   看她哒哒哒用指头敲着面前酒杯,乒乒乓乓,脆响声声。   “说实话,我也不是特别懂动心的界限。”176很诚实道,它是个新手AI,尤其是对情感特殊世界里的种种问题难以解决,这让它有些心虚。   宋渺不甚在意,她说:“我心里有数就行。”   她托着下巴,“动心啊……”   眼睫微垂,她笑,“就是喜欢呗。让人喜欢我,很简单的。”   “只要扮演成他们会喜欢的人就好了。”   “等他们明确了喜欢我,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不是吗?”   她长腿一支,耷拉在沙发上,晃悠两下,轻松地抓起杯子啜饮清酒。   176懂了些,可是心中依旧有疑问,它犹豫不决好久问道:“那么,动心以后呢?”   宋渺收了点面上的笑意,她摩挲指尖,平静说:“动心后,就不关我的事。”   “谁让他们自己动心了呢,谁动心,谁负责,我没有义务的,对吧。”   她扬唇,笑靥如花,柔软的哼笑像风一样,随随便便刮走。   于清沧恳请鹤澜帮他个忙,鹤澜听着狱警朋友复述他的话:“他想见见林淼。”   “之前不是拒绝过一回吗?”鹤澜一面写着办公文件,一面答道,难得透露点冷淡来,“他上回找了当事人的哥哥,这回还找上我来了?”   狱警朋友很是无奈:“谁知道呢,他好歹也曾经是你认识的,据说家境还不错是吧?人长得也好,几个女狱警都有点可怜他,催着我给你打电话。”   鹤澜想都没想拒绝:“我没有这个权力让当事人见他,他要是想的话,自己找办法。”   狱警朋友实在没法,却也松了口气,“行,我就这么和他说,你去忙,麻烦你了。”   鹤澜斯文回应两句,他挂了电话,手上誊写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凝神思索片刻,将这件事暂时抛到脑后。   关于这件事,他没有一点想法要告诉宋渺,因为他知道她并不愿意再见到于清沧。   至于更深的原因,他明白,但暗藏于心。   ……   时间过得很快,秋天已经走进D市。街道上人人都裹上长袖长裤。恰巧周末,没有工作,宋渺开车经过市中心,车内放着在超市买的蔬果生鲜。   她往着刘颂雨的住所去,那次福利院相见,刘颂雨竟意外与她成为好友。   有着小宝在,她也常去刘家陪他玩。   这次去,又遇到赵铮云,宋渺见怪不怪,她换好鞋,提着袋子走进厨房,看到小宝在玩具室堆积木。   刘颂雨在工作,书房里传来键盘敲击声。   赵铮云在她身后,替她接过重的袋子,一言不发,等到她将蔬果摆放好后,突然出口:“等会鹤澜也来。”   宋渺:“?”   赵铮云语气有郁色,他没有掩饰,“他说想来看看我姐和小宝……在听说你今天也来以后。”   宋渺点头示意明白,她在水龙头下冲了下手,“好的,赵先生有问他喜欢吃什么吗?”   “如果有什么是他吃不了的,我再开车去买点。”   赵铮云闻言,牙都咬紧,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恍惚问:“为什么还要问他喜欢吃什么?”   她理所应当道:“我和他是朋友啊。”   赵铮云硬生生将“我呢”二字憋回去。   他走神站在她身后,心境复杂,呆看一会,又在她转身的时候退了两步。   宋渺双手有水,她随意用手巾擦了下,没理会他。走到客厅,看到刘颂雨走出来,和她笑谈两句。小宝也瞧见她,“姐姐”“姐姐”喊个不停。   “等会小澜也来,淼淼应该和他蛮熟悉的吧。”刘颂雨说。   “嗯。”给小宝的脏手擦了擦,宋渺说。   刘颂雨大赵铮云七八岁,已经是有过婚姻的成熟女人。她瞧着赵铮云神态不对,一眼就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只是这可怜蛋还懵懂无知。   刘颂雨心中长叹,宋渺一看就是不喜欢他的样子,而在此前,又听说他们俩并不对付。   至少比起与鹤澜。他们俩是真的不太对付。   刘颂雨给小宝夹一筷子青菜,她不动声色看着宋渺与鹤澜言笑晏晏,两人气氛谁也融不进去。   赵铮云被鹤澜与宋渺齐齐抛下,他孤独坐在椅子上,吃着美食,心中却味如嚼蜡。   饭吃过,赵铮云没忍住喊住鹤澜。两人走进书房,他阴郁地拧眉看好友,质问他为什么一个劲缠着宋渺。   他语气冷冷,质问语气压迫般。   “我大概喜欢上她了。”鹤澜沉默良久,缓声说。   他惊愣住。几乎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鹤澜说:“因为我喜欢她,所以想和她多说点话。”   赵铮云气笑了:“你开什么玩笑,小白鹤,你们俩才认识多久?”   鹤澜:“不长不短,大概半年,更多的她是从你和枳承口里听到的。”他皮肤白皙,一双乌黑瞳孔深邃,相衬下,异样的清俊,他比起好友的英俊要多了几分彬彬有礼。   赵铮云焦躁说:“你这就喜欢上她了?按照我说的,她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女人吧?”   鹤澜捏了下鼻骨,他低笑声,叹气,“你确定吗?按照你后来所说的,她不是什么好女人吗?”   赵铮云想到不久前才和鹤澜交流过,他认为她是个挺好的姑娘这回事。他蒙了。   鹤澜拍拍他的肩头,看着这个从没近过女色,有着谜一样洁癖操守的好友发愣,他说:“行了,我先出去,她刚才说让我给她搭把手,教小宝作业。”   “我姐在呢,要你过去干什么?”赵铮云回神,忙拦住他,有点咬牙切齿。   鹤澜沉静看他说:“别闹。”   赵铮云觉得在他口中的自己简直像个混不吝的孩子,他用力闭了闭眼,颓然说:“干嘛啊这是……”   两人间不算争吵的碎嘴,让赵铮云茫然起来,他让开,看宋渺与鹤澜两人面对面坐着,小宝在他们中间乖乖写作业。   他在门边站定很久。对上刘颂雨的眼神,她叹了口气,又怜惜又想笑般用口型说了他一句。   “傻子。”   哪里傻,他也不知道。   赵铮云揉了揉鼻子,有点颓丧,还有点不明的情绪,在心口酸胀,最后变成一个巨大的泡泡,把他一下子吞进去。   他最后还是忍不住。跑去问刘颂雨,问她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奇怪的情绪。   刘颂雨看着这个在男女之事上丝毫不懂的表弟,叹气好几声,她细细听他说完后说:“你看,你真是一点也比不上小澜。”   “他那么聪明,一下子就知道自己喜欢她了,所以就去靠近她。”   “你呢?”   赵铮云说:“什么我?”   他话音刚落才惊觉,“……我喜欢她吗?”   这话一说出,他有了答案,可是内心茫然更深。他问刘颂雨,也问自己。   “可是,为什么会喜欢她啊?” 第25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二十五)   “这里, 对, 画上一只猫猫, 今天的作业就完成了。”沉而冷凉的声音,温柔慢慢流泻。   小宝趴在桌上,用着蜡笔画着练习册上的小动物, 他认真画着。鹤澜对上宋渺的眼,他展颜说:“你很有耐心。”   宋渺闻言,不自觉弯唇, 笑着说:“我只对孩子有点耐心。”   “对其他人可没有那么多耐心。”   她说得轻松, 笃定。   鹤澜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于是, 在于清沧申请重病保释出狱时, 他眼见她冷视他,面上漠然难以忽视。亲眼所见, 她口中所说“对别人可没那么耐心”。   于清沧看上去依旧英俊, 眉眼间疏然气质, 倘若不是身上的狱服,谁都会以为这是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他没有丧失一点傲气,可是在看到她时, 所有傲气都在瞬间消失,只剩下楚楚可怜的祈求。   他用着饱含爱意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女人, 轻声唤她:“淼淼……”   “我很想你。”   于清沧伸手想碰碰她,宋渺退后两步, 避开他, 没有任何动容之色。她惊诧问身侧鹤澜:“他怎么出狱了?”   语气困惑, 纯然的困惑。   鹤澜看着她澄澈的眸子,指了指于清沧身边的警车:“重病保释出狱,你知道的,他毕竟过去是个总裁。”   宋渺懂了。她重新对上于清沧的眼,看他用着温柔眼神注视她,沉默片刻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于清沧说:“想见你。”   他咳嗽两声,“淼淼,你不想见我,所以我来见见你。”   ——啧。   宋渺扬唇,她用平日里从没在鹤澜面前展露的冷淡与厌烦道:“于清沧,拜托你,不要再来找我好不好?”却是一个字都不想和他多说,她转身即想走。   这时候正是上班工作时分,若不是她与鹤澜有约,在公司楼下见面,她也不会遇上保释出狱的于清沧。   宋渺背对着于清沧,正对着鹤澜。于是,鹤澜清楚看到她脸上深刻的不耐与烦躁,她板着脸,清高的姿态。   他挡在她面前,拦住想要再上前一步拽住宋渺的于清沧,警告他:“你现在是保释出狱,别再闹事。”   “她已经不喜欢你了,你不必再找她。”   鹤澜用着温文尔雅的声调道,他眉眼深黑,幽幽地看着他,于清沧与他对视一眼。   突然嗤笑出声。   鹤澜心中一惊,转瞬就听他说:“淼淼真的很聪明。”   他没有懂,只看着他妥协般与宋渺的背影招手,然后钻进警车内,往重病保释的疗养院去。   那句话,鹤澜没有听懂,他追上宋渺时,再次与她目光对视。这一回,她的眼神是温和柔软的,丝毫没有在于清沧面前的冷酷无情。   鹤澜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他重新笑起来,与她交谈。然后请她到附近不远的咖啡厅喝咖啡。   这次,鹤澜邀请她见面的主要原因就是关于于清沧。   他给她拆了块方糖,放在骨瓷碟上,推给她,然后就着苦咖啡说:“于清沧保释出来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我最近在忙案子,没能顾得上将这个消息告诉你,真是抱歉了。”他愧疚说。宋渺把方糖放进杯里,她随意搅动两下,语气轻松说:“不用说抱歉,我知道他的,他从来这样。”   语气中的熟稔让鹤澜入耳第一秒有些沉寂。他不动声色皱眉,打量她此刻的情绪,发觉她对他是真正不在意时,才慢慢松了口气。   她说:“还是谢谢了,麻烦你还特意找我一趟。只是可惜我还是被他见了一面。”   宋渺垂眸,睫毛浓密纤长,又迷人又冷漠的弧度,她说:“你看,他实在过分,怎么能期待着做出那样的糟糕事还指望着我还是他口中乖乖的‘淼淼’?”   “你说是不是,鹤先生?”   她反问他。   鹤澜直觉回应:“当然是——”等等。   他说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对,苦笑一会,轻声说:“怎么还叫我鹤先生,我们之间难道不算是朋友吗?”   宋渺看到他诚恳的神情,她若有所思地点头,顺势改口:“那么,鹤澜?”   鹤澜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自己是三个字的名字了。   他无声叹气,笑着应道:“嗯,林淼。”   宋渺没在意他的情绪,她笑着与他闲聊,将他想要告诉她的信息了然于心。   关于于清沧一直以来想见她的想法,以及他委婉劝告她少单身出门的建议。   “于清沧的性格你比我清楚,所以,还是要说一句,小心点他。”   鹤澜认真看着她说,宋渺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她玩笑般道:“没关系,有鹤警员在,我应该不用担心这么多的,对吧?”   宋渺话音刚落,就听到鹤澜轻声“嗯”了下。她没料到他会有回应,惊讶地睁大眼。   男人没有穿警服出门,但灰卡其色外套半扣的领子里,可以透出公安系统的内衬着装,浅蓝色衬衫,让他看上去凭添几分禁欲。   她定定看他,看他低眸,薄而端重的唇上扬,她听到他轻声说:“或许有些鲁莽,但我还是想说——”   “我很喜欢你,林淼。”   宋渺心口沉沉地扣响,她终于能够放松下来。但在他目光投来时,却是一副困惑迷茫样子。   宋渺忐忑道:“鹤先生,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鹤澜被她话语间的称呼凉了肺腑,他摇头:“不是开玩笑。”   “……你是认真的吗?”   年轻女人有着一个很冷很凉的嗓音,或许是少有人能让她舍得加以温度,即便是在这个时候,她也是用着冷冷淡淡的声线询问他。   礼貌沉稳,还带点疏远。   鹤澜看到她面上情绪多变,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慢慢止住口,在她用以困惑目光看他时,才出声:“吓到你了?”   她说没有,说只是觉得诧异。   宋渺用勺子搅动面前没喝几口的咖啡,她苦嘲般抿唇,眼睫低垂,“真奇怪,头一回会有你这样的人说喜欢我。”   鹤澜沉默。   宋渺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时候,鹤澜注意到,那块方糖几乎没有融化,而她不动声色地将苦咖啡一饮而尽。   “很难理解吗?”她瞥见他沉默,笑了下,解释说:“你这么正派的一个人,做什么不好,来喜欢我啊?”语气半是抱怨,半是无奈。   鹤澜听着她波澜不惊的话,却觉心肺更凉,他缓缓拧眉,终于将她想说的话听了遍。   宋渺说:“抱歉了,鹤澜,我想我们之间可能不是……很适合再进一步。”   “我不是个好姑娘,你也别掺和我,好吗?”她诚恳说,神态间没有任何更近一步的意思。她是真切地,诚恳地认为,他所说的“表白之言”可以就此翻篇。   鹤澜想反驳,却被她止住,她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抵了抵,笑着说:“你也应该知道,我当初之所以缠上赵铮云的原因吧。说实话,鹤澜,如果不是你长得这么正派,当初我说不准就想勾引你了。”   鹤澜终于忍不住:“那为什么是赵铮云?”   她噗地笑出声,眉眼弯弯,少了几分冷清傲气:“因为他看上去很像多情的人。”   “后来证明我错了,所以我撒手了。”   鹤澜问她:“那么现在呢?”   他语气沉稳,不急不缓的,“你还想要像我这样的人吗?”   宋渺讶异地再看他一眼,摇头拒绝。   她笑着,眉眼间晕染深深柔软,她轻声说:“不需要了。我找到很好的朋友,所以不再需要了。”   她说的朋友,只是转瞬间,鹤澜就知道是谁,他哑然,最后无话可说。   ……   赵铮云是多情的人吗?   显然不是。   他可谓纯情,严谨,纵然生得一张多情英俊的脸,也依旧是个连女人小手都没碰过的童子鸡。   在知晓自己喜欢谁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思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然而没有答案。   赵铮云没有找到答案,却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喜欢是没有道理的。   他带着这一条,在宋渺再次来到刘颂雨家中陪小宝玩的时候,将她堵在了屋里。   男人一身正装,连领带结都分外精致。   宋渺站定在他面前,皱眉问他做什么。   赵铮云烦躁地拽了拽领带,他低头看着面前矮他一头的女人,最后将想说的话一股脑冒出来。   和当初在酒会里,头脑简单想着用“小浪货”三字堵住她再纠缠他的动作一样。   赵铮云说:“林淼,我很喜欢你。”   宋渺瞪大眼。   她看着他鼻尖有汗珠冒出,英俊男人眸尾上扬,他胸膛起伏两下,像是不知道下一秒要说什么一样。   重复又说:“林淼,我很喜欢你。”   宋渺眨了眨眼,用言语推他一把,“所以呢?”   赵铮云犹豫万分:“……所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她有那么一瞬间,被气笑了。   宋渺慢条斯理地退后一步,挡住他想要上前一步的意思,冷静道:“哦。”   赵铮云得到这个“哦”,却像是松了口气。他咳嗽两声,定定看着她,绞尽脑汁的,突兀冒出来一句:“鹤澜是不是也说喜欢你了?”   宋渺看他,没回答。   赵铮云皱着眉,在看过她近乎默认的脸色后,焦虑地在屋里走了两圈,又回身看她,低声说:“真的对不起,我之前说了你很多不好的话,但我真的很喜欢你。”   “——很喜欢你。”   “但我不喜欢你啊。”宋渺仰脸,冲他笑着说。 第26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二十六)   宋渺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他, 温柔真诚说。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啊。”   她与他距离不远不近, 笑容刻意地温柔,若不是他仔细瞧, 恐怕看不出眸中隐藏的冷淡漠然。   赵铮云心紧紧一牵,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坚强地忍下去,僵硬地听她说下去。   “赵先生,如果没事的话, 我先出去了, 好吗?”她善意地退开一步, 说。   赵铮云觉得自己说不出什么话来,他沉默地看她走出门,背影冷淡而决绝。   她没有多看他一眼,似乎,对她而言, 这个所谓告白也仅仅是一场无关的告白而已。   赵铮云觉得有些难过,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难过。   最后,他站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主线任务, 应该结束了吧。”宋渺托着下巴, 自言自语道。   176给不出什么准确的回应,它沉默很久,小声嘀咕:“反正是第一个世界, 无论完成没完成, 当做一次试验就好。”   它说到这里, 宋渺突然来了兴致,她问:“任务没有完成的话,有什么惩罚吗?”   176说:“没有。”   宋渺挑眉。   它继续说:“只是,对于很多宿主来说,在漫长时间的煎熬中等待主神所答应的,能够完成自己任意愿望的请求,就已经是惩罚了。”   “有很多宿主,之所以能够进入主神空间,就是因为对于某个愿望的强烈执念,所以……不需要惩罚。”176最后慢慢说。   宋渺听完,她半笑半叹息地以指抵唇,夸道:“真是……聪明。”不知是夸它还是主神,她语气淡淡。   “好在我还耐得住寂寞。”   最后,她笑着说,又喃喃般道:“但还是万分期待再遇上故人的时刻……”   林枳承看着老人佯装出病容,敲着拐杖,痛心疾首指责着他:“你看看你,最近怎么变成这个样?”   “约会也心不在焉,如果不是小环偷偷问我你最近是不是工作不顺利,我都不知道你的状态变成这样!”   林家老太太说着,怒目而视,林枳承却依旧心不在焉,他含糊不清地应了声,眼神却飘向手机。   老太太气坏了:“枳承,你做什么呢?!看什么东西,奶奶在和你说话!”   林枳承被老人这一声质问弄得眉头紧皱,他叹息一声,终于回神解释:“我有些事情在忙。”   林家老太太重重敲着拐杖,鹤发老者哼声道:“什么事情够你忙到不理长辈?”   她爱面子,又生性冷酷无情,对着孙子堪称不敬的行为简直深恶痛绝,即使明白自己疼爱孙子,也没法随便放过他。   林枳承沉默。他拨弄两下领结,想抽烟,顾及老人在这里,又收回手,“……在想给林淼准备以后的嫁妆。”   老人闻言,惊愕地重复一句:“什么嫁妆?”   林枳承说:“她已经二十多岁了,也会有喜欢的人,所以,我在为她准备以后的嫁妆。”   寥寥几句将心中愧疚与苦闷倾诉而出:“她吃苦太多,也该快乐些,我能给她也只有这些——”   话未说尽,老人瞬间勃然大怒:“又不是我们林家的人,这么尽心做给谁看?”   林枳承沉默片刻,旋即低声反驳道:“做给我的良心看。”   “也为了您的良心。”   他说尽,没再看老人脸色,只匆匆想出门,不愿再受她的严苛话语。老人却不想放过他,试图语重心长道:“她和你没什么血缘关系,你管她做什么?”   她还想再说,却被林枳承打断。   这回,他强硬了口吻,用深痛的眼神注视着老人,“我不管您再怎么说,该给的股份与房产,我都已经转到她名下了。”   林家老太太当场就差点厥过去。她抖嗦质问:“多少?”   林枳承说:“我能给的最多,足够她衣食无忧,安稳度过一生。”   她没曾想过他连一声报备都没有,直接做出了决定。林家老太太面红耳赤,顿觉无面,她歇斯底里:“我问你多少?!”   林枳承见她情况不对,忙抚过她的胸口,下一秒,没有说出让她满意的回答。   “我能给的最多,总之保证林家在董事团的位置就足以。”   “她也是林家人,股份到谁手上都一样的。”   林枳承话音刚落,林家老太太就猛地气血攻心,她一听就知道孙子含糊不清说的,必定是给了那个女人极大的股份,他不说,她也能猜到。   这么一想,就更加呕得慌。   她含泪:“你怎么能为了她做到这样?”   “她算是林家人吗?算吗?只有你傻兮兮地将股份给出去,哪天她走了,我们林家怎么办?”   林枳承却没有再解释,他打了家庭医生的座机,让他来给老人定心。等到医生来以后,她的情况稳定下来,才缓声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比我知恩图报。”   “而我,只是用肮脏的愧疚之心来补偿她而已,这会让我好过一点。奶奶。”   林家老太太惊怔地看着她惯来坚毅冷漠的孙子,慢慢单膝跪在她面前,在她身前,像是小时候在她膝下承欢般,低声说。   愧疚,悔恨在他眉眼间掠过。老人心神不宁,她重重地咳嗽一声,看着孙子痛悔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   可她生性固执,又哪能是这一幕就足以反省愧疚,她手掌压着胸口,想让他撤回之前的决定。   林枳承说:“股份不是赠予,是转让,拿不回来了。”   老人这一次,真的气坏,她抖着唇,指着林枳承,一字说不出。   到最后,白眼一翻,彻底厥过去。   ……   宋渺收到林枳承送来的礼物。男人坐在她面前,用着冷硬的声色道:“这是给你未来的嫁妆。”   她按下文件夹里不薄的厚度,轻声谢过他:“谢谢大哥了。”   林淼曾经拼命想要得到的东西,在这一沓文件里,伸手可摘。   她曾经潜心经营,谄媚调情,只为能够身于上流。   而今,只是林枳承从指间稍微漏泄点财权,她就能彻底地放松下来,不再为这些奔波。   宋渺想,与林淼过去的处境相比,这可真是莫大讽刺。   面上却带上了忐忑不安的笑意,她小声问:“是像上次,让我搬出去的房产吗?”   她以为像上回一样,是撇清她与林家关系的某些物质补偿。   林枳承呼吸一窒,他绝望地看她忧虑的眼神,摇头说不是,匆匆又道:“只是以后的嫁妆,你别想太多。”   但能怪她想太多吗?   林枳承看她终于松了口气,心中又痛又酸,他转头,将泪意压下,又恢复正常的声音问她:“鹤澜和赵铮云,他们是不是对你——”   他隐有耳闻,圈内一瞬间传开他的两个好友齐齐追求她的事。   他心中颇有不安,却不是怕她借机再做出不堪形容,而是不安于外界的传闻,他小声问:“他们,怎么突然这样?”   措辞小心谨慎,总算这回,没让她再说出让他痛苦的话语。   宋渺低首,她纤长皙白手指轻轻划过文件夹的封面,她淡声道:“谁知道呢?”   “我从来没弄懂过他们怎么想。”她仰脸,眼底慢慢升腾起不易察觉的笑意,还有朦胧的泪意。   林枳承几乎不能呼吸,他看她将泪意压下,仿佛从来没有过,轻松笑着说:“大概因为我做的一些好事被人知道了,所以他们改变了对我的想法吧。”   刘颂雨在圈内大肆宣扬她曾做过的慈善事,因为鹤澜的原因,他的父亲鹤松甚至都有夸奖她善心可嘉——这句话是从鹤澜口中传来的,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但谁也不会傻到去盘问有没有。   总而言之,近来她在圈内的名声倒是好听很多。   有刘颂雨、鹤澜的出言相助,也有陈小姐的浅浅带过,当然还有苏家兄妹的鼎力相助。   她一想到苏欢笑眯眯唤她“淼淼”时的模样,就觉得心情好起来。   宋渺简单说过,她看林枳承很是愧疚地看向她,不敢再说什么惹人伤心的话,只说了几句让她有事情来找他,最后简单落下一句:“如果,我说如果,你有喜欢的人的话,可以告诉大哥。”   他卑微小心说。   宋渺看着他,点头说好。   “会的,等我有真正喜欢的人。我会和你说的。”   林枳承如释重负般长吁一口气,然后,难得地笑起来。   而在不久后的,赵铮云的生日宴会上。   宋渺穿着雪白礼服,裙摆有星光般璀璨的珠宝挂坠,仿佛满布明媚耀眼的星子的夜空。   她在宴会上大放光芒,美得心惊,即便是很多对她依旧不改印象的男男女女,也不得不承认,她实在漂亮。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她的裙摆被某位刻意捉弄她的富家小姐踩住,她险险站稳,身上却沾染污渍。   身在宴会中央的赵铮云,在一旁的鹤澜,乃至不远处的林枳承都想上前帮忙。   但宋渺谁也没有接受。她只在苏欢匆匆赶来,为她盖上自己的外套时,才慢慢展露笑靥。   苏欢着急问她哪里有没有事,宋渺含笑说没有。   两人没有看身旁三人一眼。   而也是这时,他们才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苏欢是值得信赖的,而他们不是。   林枳承,赵铮云,甚至鹤澜,第一次清楚明白这个事实。 第27章 步入上流圈子的女人(完)   鹤澜眼睁睁看着苏欢带她去卫生间擦洗衣摆污渍, 再重回宴会时, 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他听到侍者询问是否要添酒的声音,沉默片刻才说:“好的,谢谢。”   酒味浓烈香醇,他慢慢吞咽入喉, 再将眼望向宋渺, 看着那个亭亭玉立,曼妙清冷的年轻女人,冲着她面前的俊俏女人笑。   那个笑容让他心动。   鹤澜听到宋渺带着些微醉意地与苏欢说话,她亲昵喊她“欢欢”, 万分童稚的名字。   苏欢非常开心地接受她的专属昵称。   ——同样是两个字的姓名。   鹤澜喉间轻溢出叹息, 他想,这回他又嫉妒起苏欢能够被叫做“欢欢”了。   他沉默地饮酒,没再注意两位好友的情绪,他瞧着宋渺一身雪白, 衬得人美如画,眼神渐渐安静温柔。   翡翠般温润如玉。   宋渺扭头时, 撞见的就是这如水般的目光。   她不由展颜, 笑着冲鹤澜点头示意。   精致的容颜,在酒意氤氲下, 柔化成充满笑意与媚色的恬静。她举杯冲他笑, 眼眸莹莹, 鹤澜牵起唇边弧度, 心中竟升腾起莫名情绪, 是出于一种直觉,但他转念又将这抛之脑后。   告诉自己,怎么可能。   “哥,你做什么呢?又给我账上打了这么多钱?”苏欢抱怨道,她坐在餐厅高脚椅上,简单套了件男士西装,内里是雪白衬衫,袖口被她闲散地扣了两个扣,看上去肆意慵懒。   宋渺在她身侧坐着,闻言扬眉看她,苏欢推了一碟蛋糕到她面前,喊她吃,还一面与兄长打着跨洋电话。   “哎,这是什么理由?我旅游就给我打钱?之前出差怎么不给我打钱做辛苦费啊?”苏欢与苏驰的日常互怼,听得宋渺直乐,她笑弯眼,给自己喂了两口蛋糕,又给她喂了两口。   苏欢含着她的指尖,小孩子气地舔了下,还顽皮地抛了个媚眼给她。   她鼓鼓囊囊道:“是嘞,和淼淼在这家推特上很有名的餐厅吃饭,嗯嗯,你要和她说两句嘛?”   说着把手机放了扬声,于是宋渺就听见那头苏驰半笑半无奈地骂了句苏欢,旋即正色说了几句长辈告诫小孩子出门注意安全的话。   宋渺很乖地应声,最后谢过苏家大哥。   待挂了电话,她掐了片餐桌上摆花的叶子,用尖尖角戳了下苏欢的手掌,她正巧将手指伸过来,要淘气地抢她的餐盘。   被这么一戳,苏欢佯装委屈地嘤嘤捂脸要哭。   宋渺说:“……坏蛋。”她对她的撒娇没辙,简直像是初次养孩子,被孩子的大哭大闹吓到手足无措的父母,只能闷闷憋出一句“坏蛋”来。这也是因为她从没见过像苏欢这样喜欢她的女孩,所以她的无措也就情有可原。   苏欢最后还是收了作态,她扬眉,托着下巴,俊俏脸蛋上有着深切笑意,声音又轻快又温柔:“真开心啊,能和你一起出来旅游。”   宋渺说:“我也很开心。”   她吃着精致糕点,感受着甜意在舌尖弥漫,又重复般说一句:“很开心能和你一起来旅游。”   这句话再平淡不过。   苏欢没有听出太多含义,她的心思全在面前好朋友的笑靥中,脑袋一半昏沉一半清醒,又甜蜜又晕陶陶。   “我真喜欢你,欢欢。”   宋渺小声说,苏欢没听见,她正专心给她切着牛排,低首间,白皙俊俏侧影带着温柔的弧度。   她没听见。   也还好没听见。   “你做出决定了?”176问。   宋渺说是。   “我总要知道,情感特殊世界里,所谓主线任务里的动心标准是截止在动心初萌最好……还是其他。”   她将这作为学术讨论,甚至将各类情况都想过一遍:“爱情这玩意最不牢靠,七年之痒就足以将动心产生的爱慕消磨,倘若我选择留下,那万一他们再遇心动之人,这主线任务算不算成功?我不敢冒险。”   “纵使我能让他们保持对我的爱慕之情,但这也太为难我了。”   宋渺皱了皱鼻子,她说:“这样太累了,何况我真的不喜欢他们,也不稀罕他们的喜欢。”   176问:“那么以后的情感特殊世界里,你会选择留下来吗?”   她淡淡摇头,旋即弯眸笑说:“如果这个世界能够顺利完成,那接下来的世界里,我当然会选择对我最有利的方式。”   “而绝大部分时候,我恐怕都不是很乐意留下来。”   “毕竟,我最终的目的,只是为了主神的那个允诺。”   她认真说。   176不再多说,它沉默看着她在纸上写下什么,然后——   毫不犹豫地选择登出世界。   ……   林枳承跪倒在地,他满眼泪,却连绝望痛哭都没法呜咽出声。   他满心荒凉地看着身体冷却的林淼,颤抖着,不能语,他觉得浑身发凉,冷到发抖。   寒风从骨缝钻进,他牙关抖动,他想伸手碰碰她。可他不敢,他的泪噗噗落地,砸在地面上,激起烟尘。   他几乎要为此窒息。   林枳承已经陷入崩溃情绪,他听不见四周所有声音,目光只能紧紧凝视着面前的女人,他满心冰凉满心惶恐,心脏仿佛被揪住。   疼得他最终呜咽出声。   他茫然地低语,痛苦与不解倾然而出:“林淼……淼淼,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他没能知道答案,且永远也不会再有答案。   鹤澜经手了这个案子。   说是案子,其实到底也只算是个普普通通的自杀案件。   法医在鉴定过死因后,下定论为自杀。   鹤澜站在门边,他环视着这在市中心的公寓,耳边同事问他怎么突然面有凄色。   他没有回答,只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最后没能,“抱歉。”   大颗泪滚落,鹤澜只觉心口艰涩,他伸手盖住眼,轻微喘息两声,再次说抱歉。   同事没料到他的情绪会是这样大,他怔了怔,“是可怜这个女孩吗?”   “我猜这姑娘应该是有点心理疾病吧,看她冰箱里有很多酒,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可能还有点抑郁症——”老练的同事判断道,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只是这次的死者太过年轻,也过分漂亮,以至于他格外惋惜。   鹤澜说:“怎么能判断是抑郁症?她平时看上去并不像是——”可到最后。他自己都恍惚犹豫,再说不下去。   同事讶异道:“鹤澜,这位是你的朋友?”   他为自己猜疑死者自杀原因感到抱歉,到最后还是说:“如果不是有心理疾病的话,怎么会突然自杀呢?”   鹤澜想到那时候,她说自己没有家的模样。   她小小声说着:“我哪有家啊。”很轻微很轻微,只是差点就要消散在风中,他就要因此略过没能听见。   可这一刻,鹤澜宁愿自己从没有听见过。   林淼留下的纸上,简简单单写着几行字。   由林枳承递交到苏欢手里。   她接过这张轻若鸿毛的纸,上面写着她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印记。   ——   苏欢,淼淼很喜欢你。   这段时间,认识你很开心。   希望你永远快乐,开心。   苏欢眨眼,她的泪啪嗒落在纸上,最后连哭声都轻微不可闻。   “林枳承,你是在骗我的吧?”最后,她抬眸,轻声问,但泪却止不住,她安静地看着他,试图让他告诉她,他交付给她的不是遗物。而只是一份普通的书信。   苏欢又说:“拜托了,你是在骗我的,对不对?”   最终,哭音再也忍不住,她仓促用手抹过泪,可泪流得太快,她擦也来不及。   林枳承颓然地坐在她面前,呼吸沉沉,痛苦绝望。   “对不起,她只留下了这张纸……”   林枳承也不知为何要道歉,但自接受了林淼自杀离世后的事实,再翻看她所有遗物,却只能找到这一件东西时,他心中的痛苦愧疚就更加浓烈。   他捂住脸,大颗大颗的泪渗出掌缝。   “我没想到的,我没想到的……明明一切都要好起来的,都要好起来的……”   他喃喃说:“怎么会这样——”   苏欢一字不发,她满眼含泪,浑身发冷地看着手中字迹。   “淼淼很喜欢你。”   落笔最初,似乎错写,她恍惚以为,最初落笔的那个偏旁,是“氵”。   最后,她握紧纸,像是要将这几行字揉进心里。   揉到再也无法与她分离。 第28章 番外一   轻轻的哄睡声, 在她耳边响起,又慢慢远去, 林淼在睡梦中也依旧能够准确抓住那人的手, 她伸出手, 小小的指头勾住母亲的,呢喃喊:“妈妈, 妈妈。”   年轻女人似乎笑了,她又回到她身边, 小声地笑话她一句:“怎么今天这么黏人啊……坏淼淼。”   林淼握住她的手,哼哼喊, 眼皮子闭着, 她仿佛置身梦境, 而这梦境是她再也不愿意离开的。   而再睁眼, 她才发觉不是梦境。   她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五岁。   林淼醒来后, 迷茫地环顾四周, 看到母亲与父亲年轻的面容, 他们冲她笑,问她睡得好不好。   她一瞬间想哭,又憋了回去, 小小的孩子眼里含了一包泪,要两个大人抱抱。   年过而立的父亲为女儿今天的黏糊劲感到惊讶, 他将林淼抱在怀里, 亲亲她的脑门, 问妻子:“怎么了?淼淼做噩梦了?”   母亲说没有,她皱眉摸了摸林淼的肚子,没摸到汗意,这才微松口气,“应该不是做噩梦,没有盗汗。”   林淼把脑袋埋进父亲的肩窝里,她嗅着父亲身上久违的烟味,一点点肥皂香,还有像是打翻的甜蜜牛奶味。   她小声说:“没有没有,只是淼淼好想你们啊。”   “妈妈爸爸,以后让淼淼跟着你们一起睡吧。”   她恳求,刻意忽略掉父亲与母亲对视一眼的无奈,最后,疼爱她的父亲终于松了口:“就这一两天好不好?”   “爸爸妈妈也有事情要做呢。”   林淼说好。   然后——   就和父母一起睡,从五岁睡到了六岁。   期间父亲再怎么哄骗她自个儿一人睡,她都不愿意,抱着母亲的手臂一碰就哭,不愿意离开他们。于是,让她一个人睡的计划就只能作罢。   ……   这是林淼的六岁。这一年,也是父母意外死亡的时候。   林淼拒绝了这一年他们出差的计划,她使劲浑身解数,撒娇痛哭,缠在父母身边,不愿他们独自离去。   她的年龄限制了她做很多事情的能力,而她也只能以一个孩子的身份做到这样,好在结果并不让人失望,她终于让父母平安度过了那个死期。   至于林枳承,那个未来会是被她父母推出事故现场因此存活下来的兄长,林淼并不想管他的死活。   她平安顺遂地度过了自己的六岁、七岁、八岁……   然后迄今为止,她已经重回童年,活了十二年。   她的人生正是最美好最鲜活的时刻。   十七岁的林淼,已然成长为一名美丽冷艳的少女,她眉目清丽,不常笑,只在父母面前展露最真挚柔软的爱意与笑靥。   她很勤奋,上进,成绩也十分优越,但同时性格冷淡,不爱与人交际,父母也讶异于他们捧在手心上的心尖尖怎么从一个爱玩爱闹的孩子,变成如今对待外人冷漠至极,只为亲近之人展露笑颜的孩子。   不过他们虽然奇怪,却也开心于林淼的优秀出色,他们常常在亲友面前不动声色地夸奖自己又乖又好看的女儿,每每这时,林淼总会安静地坐在父母身边,任由她可爱的父母沾沾自喜地夸赞。   她万分享受能有父母的时刻。   而这一切时光,都像上天弥补给她的,林淼满心惶恐,却又满心幸福地接受着这一切。   十八岁高考,林淼选了离家近的一所大学,但最后这个志愿还是在父母与她的一次促膝长谈中改变。   父亲说:“我们的淼淼长大了。也该去见见世面了对不对,总是待在父母身边怎么长大呀?”   林淼想说,自己已经长大过一回了,她从六岁那年就被迫成长过,这辈子她不想再长大,只想待在父母身边。   母亲笑着揉她的长发,看着心爱的女儿难得露出一点委屈模样,她笑说:“别委屈啦,爸爸妈妈也要有自己的空间,淼淼也是时候自己独立一点了,对不对?”   母亲的话语太过温柔,她没法抵挡,最后只好闷闷说了声好吧。   父母相视一笑,父亲还刻意叹气说:“今天这个谈话怎么这么像是淼淼五岁那年霸占我老婆睡了整整一年时候的样子?”   “当时的你要是也这么懂事就好了。”   他长吁短叹。   这话音被母亲怒目直视给掐灭,但林淼忍不住笑起来,她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终于从多年来的惶恐担忧中挣脱——怕自己在做梦,怕黄粱一梦醒来,她又要面对着让人绝望的处境,她自己都不愿意再见到的卑劣自己……   而这次,她终于能够彻底地放松下来。   大学的生活,对于林淼来说,平淡如水。她依旧是那个追求学业的优秀学生,有着上辈子的情商与智商,她与同学们交往融洽,但到底她没有一个很知心的好友。   直到遇见苏欢。   苏欢是林淼在国外旅游时认识的,她是个长得俊俏好看的女孩子,Les,有一个谈了多年恋爱的女友,虽是女同,但是她没有对她下过手,而是真心实意地将她当做朋友交往。   有时候林淼会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苏欢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她上辈子怎么就没有见过呢?   她与苏欢,还有苏欢的女友等等几个朋友在国内某个酒吧里喝酒,因着醉意,她视线朦胧,托着下巴轻声笑着与苏欢的女友说话。   小女友是个特别甜蜜的北欧混血姑娘,一口北欧话,尾音嗲嗲,她也格外喜欢林淼,甚至于在醉酒后戏说想要丢下苏欢和她在一起。林淼因为苏欢认识了不少好友,她的人际关系也因此扩大许多。   正在她与小女友说话间,林淼听到了一个陌生而熟悉的男声,低沉清越,还带点不耐。   她下意识地往出声处看去,就见到了上辈子她调情生媚的对象,赵铮云。   林淼皱着眉继续喝了口酒,看赵铮云走来与苏欢随意谈了两句,他没有看见她,睫毛微垂,与在座所有女性都保持着距离。   林淼不知怎么的,心中松了口气。   她和小女友重拾话题,还嬉笑着捏了捏小女友的脸颊。   正在她全身心投入调戏小女友的事业中时,林淼突然听见赵铮云喊了她一声。   “你好……请问,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她撞进他的眸里,这个长得英俊迷人的男人,低声问她。   林淼愣了愣,环顾四周就见以苏欢为首的一众人都在忍笑,她呆怔地“啊”了声,就见赵铮云重复地低声再问一句:“可以吗?”   她尚未回答,就听到苏欢憋笑道:“赵铮云,难得啊,第一次见你搭讪女生呢!”   苏欢笑得眉眼弯弯,还冲林淼抛了个媚眼,一手搂过她和自己的小女友,又阔气又张扬道:“想要电话,先经过我们两个大老婆的同意!”   小女友十分有敌意地瞪了眼赵铮云,夫唱妇随:“对!”   赵铮云哑然,他僵硬很久,用着祈求的目光看了圈身边的朋友,林淼不为所动,她安静地听着小女友和苏欢和她窃窃私语,调笑着赵铮云此刻的模样。   他最后妥协在苏欢的猖狂下,只能说:“那我求求你们俩了。”   林淼看着这像是闹剧的场面,不知为何心中苦味交杂,她止住苏欢想要戏弄他的动作,抬眸对他说:“我叫林淼。”   赵铮云面上出现欣喜的表情,他正想说些什么,下一秒,就见她沉默地推开苏欢和她的小女友,借口要上厕所。   他待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没回头地往外走去。   苏欢说:“啧,赵铮云,看上去你不太讨我们淼淼喜欢呢。”   小女友沉下声色,捏了把苏欢:“怪你,我的淼淼要生气了。”   苏欢举手讨饶:“好嘛好嘛,知道你喜欢淼淼,我也喜欢着呢,等会去道个歉?”   恋人间亲昵了会,苏欢正色看了下赵铮云,闲散道:“你真对林淼有兴趣?”   赵铮云说:“嗯……”目光却恍惚飘到外面,他俊美的容颜间有些一眼就能浅见的动心。   谁都能看出,他对她一见钟情。   但谁也都知道,林淼对他没意思。   ……   遇见赵铮云,也就意味着她会遇见林枳承。   林淼过去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踏入这个圈子。   她低眸,听着苏欢和小女友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这对恋人对着这个共同好友可谓是爱都来不及,两人宠着这个她们超喜欢超爱的淼淼,问她想不想吃东西。   林淼抬首,展颜说想。   小女友留在原地,和她并肩站着,北欧混血姑娘的美貌动人,她牵着林淼的手,小声抱怨苏欢最近的陋习,她说着,她认真听着。   等到苏欢带着一碟子甜食走来,还边与一位年长她些许的英俊冷漠男人交谈时,林淼结结实实愣住。   英俊男人,有着一张冷硬的面容,他的眼尾有一道刀锋般的伤疤。   是林枳承。   林淼颤抖着睫毛,她有一瞬间想逃开,但她站定了,而那男人长腿漫步走来,她抬眸,撞进他冷漠的眼里。   林枳承看着她,面上似乎出现了一刻惊艳,他侧首问苏欢这是谁,然后绅士有礼地伸手,虚握住她的。   年轻男人的声线冷漠,坚毅,林淼听着这个在她设想中,已经死亡的兄长温声说:“你好,可以认识你吗?我是林枳承。”   她缓缓吐气呼吸,感受他的体温,她垂下眼帘,牵起笑说:“你好,我是林淼。”   而下一刻,再一转眸。   林淼看见了一个匆匆赶来的年轻警官,斯文清俊的容颜,在酒会的灯光下,恍若一枚温润翡翠。   年轻警官尚未将公安系统的外套脱去,她看他似乎看到她,眼神微顿,然后下一秒油然而生的惊艳笑意在他面上升起。   他也正跨步向她走来。 第29章 戏子与傻夫人(一)   “上个世界, 你获得了两万积分。”   176说着,将主线任务的完成度展露在她面前:“完成度百分之百。”   宋渺“嗯”了声, 她没有问最后苏欢对她的情感是怎么样,而是选择坐在主神空间内的沙发里,她懒散地摊开身子, 白皙精致的侧脸半盖在长发下。只露出一双又冷又艳的眸,瞳孔幽邃。   到最后还是176忍不住,它悄声说:“苏欢很守信用, 她说当朋友,于是就收敛了所有情感, 只将你当做朋友了。”   “所以, 到最后计算主线任务, 就只有主线任务中的两个对象完成度。”   “……”   宋渺垂下眼睫,没有再应声。她张手揉了一把它的猫咪拟态,没揉动, 但依旧乐此不疲。   176卖乖地倒地咕噜两声, 旋即缓声说:“其实, 我推荐宿主你在每个世界都稍微停留下来。”尾音带了点猫的甜腻婉约。   宋渺问为什么。   “我知道你心中对于主神的允诺十分在意,但有时候, 还是可以稍微停下来, 感受一下各个世界的情感。”   “这样会对你好一些,毕竟有时候强行割裂情感对你来说也不是很好, 对么?”176善解人意, 它不提她此时此刻的沉寂, 小声说。   “还有就是,我替你问过主神了,动心只要有过,就都算是完成任务。”它居然在这个世界刚一结束,就将这个她本还在上个世界学术性讨论的问题解决了。   宋渺不知听没听进去,她含糊地应了声,唇边牵起一丝笑,“好,谢谢你,我知道了。”   竹叶在风中扬动,婢女衣着鲜艳,往屋内走去,她形容虽匆匆,但脚步却极稳。   正是初春时节,莺飞草长。   窗外小院风景宜人,竹林间传来沙沙风声,空气里满是鲜花盛开的幽香甜馨。   宋渺坐在红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拥有着娇媚容颜的女子,她伸手碰了碰这面西洋镜,镜中的女子无意识地轻轻抿唇,脸颊就现出两泓深深的酒窝来。   毫无疑问,这是个貌美的妇人。   176说着这次的主线任务:“让贺云卿为你动心。”   宋渺垂下眼帘,她将这个世界的所有背景资料在脑中过了一遍,但还没仔细想清楚,门外婢女就高声喊道:“夫人,先生回来了。”言未尽,就见一高大男子身穿西式服装,脚踩皮鞋,他随手抱着一只波斯猫,心不在焉地摸了两把,见她还在梳妆台前,笑道:“我的夫人,要夫君给你画眉吗?”   他说着,放下手中猫,猫咪一个跳跃,在宋渺膝盖上安稳趴下。   蒙嘉殷走到她身侧,手抚她的侧脸,低首在她额角亲吻,沉哑的男声温柔:“宛宛,今天怎么没有去梨园看戏?”   宋渺不躲不闪,她接下了他的亲吻,面上带了几分红晕,她开口道:“今天身上不适,所以没有出门。”声线清亮,带着点点童稚——是童稚没错,宋渺仰脸,对上蒙嘉殷的脸,唇角现出深深的酒窝来。   她坐在梳妆台前,明明生得一张柔媚的脸,酒窝却硬生生将她的柔媚压成甜得让人不由莞尔心悦的笑意。   宋渺随着过去朝宛唤他的习惯,亲昵喊他:“嘉殷,你呢,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她面上是纯然的好奇,乌溜溜的大眼里满是流泻的光芒。   蒙嘉殷笑着要为她描眉,边漫不经心道:“你知道的,我一个朋友的妹妹刚从法兰西留学回来。我前些天去替她置办东西,今儿个她兄长也回了,我就没什么事要做,便归家了。”   他给她描眉,宋渺闭着眼任由他画,边听边应声:“是哪家的姑娘啊,我认识吗?”   蒙嘉殷说:“你不认识,是洪家洪涛志的妹妹,一个蕙质兰心的姑娘。”他的夸赞很直白,宋渺听了眉头一挑,他笑着按住她,“怎么乱动,为夫给你画得都歪了。”   他说着,从梳妆台摸了细布,要给她擦掉。   宋渺睁眼,看着他站在她面前,一派温柔体贴地想为她画眉,做尽闺中情事。   她不让他再碰,白皙手腕抬起,挡住他的指,蒙嘉殷愕然看她,哭笑不得:“怎么了,我的夫人,你又闹脾气了?”   他很无奈:“不要闹脾气,先让夫君给你将眉画好,好吗?”   宋渺说:“你夸她蕙质兰心?”她安静地看他,很是不解:“她有我蕙质兰心吗?”   蒙嘉殷面上出现了些许嘲弄,很快又按下,他温柔地拂过她的眉眼,叹息说:“当然没有我们宛宛聪明,谁也没有宛宛聪明。”   宋渺像是没有听出他口吻间的异样,她得意洋洋说:“哥哥也夸过宛宛,他说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比宛宛还要蕙质兰心的女人了。”   “所以,那个洪姑娘一定没有宛宛蕙质兰心!”   宋渺斩钉截铁地盖棺定论。   蒙嘉殷眼神复杂地看向她,垂下眼帘,慢慢叹息声道:“是,我们宛宛最是蕙质兰心。”   “大哥说的没错。”   宋渺没再管他说了些什么,她轻声哼唱着从梨园学来的唱腔,细甜声色尾音拉长,想唱给夫君听:“嘉殷,我上次去梨园和一个漂亮的大姐姐学来的,你听我唱……”   但这唱腔还没唱尽,蒙嘉殷就止住了她,他转移话题,伸手抱住她膝盖上的猫:“宛宛今天要不要和夫君去趟梨园?”   宋渺顿了顿,说好。   她孩子气地抢过他抱住的猫咪,将脸埋在猫咪厚实的毛发里,闷声闷气说:“这是我的咪咪,不许嘉殷碰。”   蒙嘉殷无法,只好苦笑着看她不再让他碰猫,在她埋头在猫咪间,她视线触及不到之处,他眉宇间展露了几分倦意与嘲弄。   很快又收敛不见。   晏城没人不知道,四年前那场轰动全城,红妆十里的婚事。   朝家的智障女儿嫁给了蒙家年少有为的二公子。   这场婚事,由朝家大少朝云牵头,将自己捧在手心中的妹妹朝宛交给知交多年的好友蒙嘉殷。   四年以来,朝宛一无所出,但蒙家并不敢对这个没生下一子一女的女人有所怨言——原因仅是朝云在这段亲事前直白对蒙嘉殷说,不要让她太早经受孕育之苦。   朝家在晏城的地位超然,即使是个因为幼时发烧烧坏脑子的女儿,也依旧比蒙家这个二流世家要有话语权。   蒙嘉殷当然不敢让朝宛怀孕,朝宛嫁到蒙家时才十七岁,正是貌美如花的年龄。而蒙嘉殷大她五岁,在她嫁入蒙家那年,就已经到了做父亲的年龄。虽说这事面上蒙家不敢多说,可私底下也不是没有蒙家的妯娌旁亲向蒙嘉殷提起要让她怀上。   蒙嘉殷最初不置可否,但四年时间过去,他也几近而立,作为一个男人,他也着急起来。   但他着急没有用,因为他摆在家中捧在手心的娇妻尚未有想要孕育孩子的想法。   坐在黄包车上,蒙嘉殷再次提起想要个孩子的愿望。而她的回答依旧如同过去:“大哥说要我晚点生孩子,我现在也不想生。”   “嘉殷不是也不想要孩子的吗?”宋渺看他,一双柔媚的眼里满是稚气,她摸摸肚子,皱了皱眉,“成亲的时候,嘉殷你也说过不想让孩子耽误我们俩在一起的,不是吗?”   她天真地问蒙嘉殷。   蒙嘉殷语塞,他心烦意乱地转眸不再看她,却又说不出当初只是为了让朝云安心才借机说出这一席话。   他以为他的傻妻子不会记得清楚,却没想到她比他想象的还要记性好。   蒙嘉殷不再说话,明明是他先说带她来梨园看戏,这时候在车上却不再乐意看她。   宋渺装出一副失落模样,她没人陪着说话,也就瘪嘴闷闷哼了声,又乖又天真地抱着自己的锦帕玩起来。   ……   这次的主线任务,对象是贺云卿。   宋渺随着蒙嘉殷下车,她挽着蒙嘉殷的手臂,好奇地张望梨园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听着从门内传来的戏腔,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情。   “嘉殷,好听!”她笑着拽了两下蒙嘉殷的袖子,她的力气不大,但蒙嘉殷却不动声色地将袖口挽上去,旋即才温柔笑着回答:“是呢,很好听,宛宛要自己去听听看吗?”   宋渺问:“那你呢?”她口吻天真,“是有事情要忙吗?”   蒙嘉殷直接用上她为他想的借口,点头说:“是的,嘉殷有事要忙,要先离开一下。”   宋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在看他吻过她的额角,并对一旁熟悉的几位世家夫人点头含笑点头示意,并接收到她们艳羡目光后,才让他走。   蒙嘉殷离开梨园,她看着他高大背影往外走去,直到看不见人影时,才长吁短叹,失落地往里面的戏台子走。   有认识她的夫人走来与她说话,宋渺随口应声,她说话童稚天真,晏城没人不知道朝宛是个傻子,也就都耐心听她说话。   “怎么,刚才见到蒙二少走了……”有夫人问道。   她说:“嘉殷有事情,他先走了。”语气淡淡哀怨,“我就被留在这里了……”   夫人正想说些什么,但下一刻,就见身边面带哀愁的貌美女人突然亮了眼眸,她听她雀跃欢呼问道:“陈姐姐,你知道这个唱戏的是谁吗?”   说着,她们已经走到戏台子下,站在茶桌前,陈夫人苦笑着听身旁几乎能做她女儿的姑娘喊她“姐姐”,只能耐心说道:“这是园里的新旦,贺云卿。”   宋渺看着台上眉眼妖娆精致的旦角,他冲台下盈盈一拜,声线清越灵动。他淡淡一睇,眼尾粉黛撩人生媚。   “——总是离人泪千行……”   婉转妩媚,吐字圆润,旦角戚戚怨怨绕手一摆,眉尾飞扬,媚色从他眉间展露。   她几乎看呆,险险站稳,片刻后又被台下掀然而起的叫好声惊愣住。   “陈夫人……”宋渺喃喃问身旁人。   陈夫人应声,等她问。   却没料到,下一刻,她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比我还漂亮的人啊?”   陈夫人:“……” 第30章 戏子与傻夫人(二)   朝云听着下人传达蒙嘉殷的来意, 他坐在书桌前,修长手指微抬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漫声说好。   蒙嘉殷走进朝家大院, 英俊容颜间带了诚挚笑意,他进了书房, 正摆手示意,就听朝云问:“今天怎么有空来?”   蒙嘉殷似有难言之隐, 他忐忑片刻, 还是将想与朝宛生儿育女的期望半遮半掩说出口。   他没坐下, 只是站定在朝云面前,眉宇间颇有动容惆怅:“宛宛也已经和我成婚四年,她年龄也不小了……”   朝云狐狸样的狭长眼眸在金丝框眼镜后几不可见地眯了眯, 他面色如常淡笑道:“这事宛宛知道吗?”   蒙嘉殷愣神,他犹豫道:“朝云, 你是指什么?”   朝云手持钢笔, 他随意放在一旁, “她知道你来找我吗?”   蒙嘉殷道:“她不知道。”却是匆匆想再解释, 谁料朝云说:“我没有权利过问我妹妹, 你要是得到她的同意, 就可以。”   话未说尽, 耐人寻味:“这是你们的家事,我虽是她哥哥, 但却没有办法让她乖乖听我的话。”   朝云重新拾起钢笔, 他白皙俊秀的五官间没有太大波澜, 眼睫低垂,漫不经心又道:“和当年她执意要嫁给你一样,她不听我的话,我也无可奈何,所以最后只能将她交给你。”   “这事,你还是问过宛宛的意见吧。”   朝云没再多说,却是做出赶人姿态。   蒙嘉殷语塞,他挂着满面笑意和他告别,在出了朝家大院的那一刻,面上顿现郁气与愤怒。   朝家大院内,朝云凝眸专注誊写书信,他自蒙嘉殷走后便不再言语,只在仆人在书房门口轻道:“少爷,小姐说等会要来见你。”   他抬首,唇角带了笑,又怜又爱般轻快道:“她怎么又只给家中拨电话?还是记不住我书房的电话号码吗?”   仆人点头,朝云半笑着长叹声,他索性不再写,起身吩咐道:“让刘妈给小姐蒸碟桂花糕,宛宛最爱吃这个。”   朝云整理好形容姿态,才正色缓步走到朝家大院的大厅等着朝宛来。   在朝家生活多年,看着朝家兄妹成长的管家看着朝云这幅作态,也不由乐了,他絮絮叨叨:“我们少爷还是那么在乎小姐的感受……”   朝云听见,他不自觉再次抬了抬金丝眼镜,笑说:“那没有办法,我们宛宛可从来最爱美人,我也没什么好美的,只能在这上头专心打扮打扮了。”   清风霁月的朝家大少一身旧式青袍,书生样地坐在大厅,翻阅书籍,慢慢等着自家妹子归家。   贺云卿生得美,一双眼儿又清又媚,明明卸了粉黛,是个高个清俊男人,却因为这双勾人的招子惹人遐想心动。   宋渺怔怔地随着陈夫人坐在台下,她如痴如醉地听着台上旦角巧笑嫣兮,似嗔似怒,一双眼灵动而撩人。她看着看着,不自觉就吃了一大盘糕点。   直到吃撑了,捂着肚子哼哼着撑,陈夫人才发觉她一个人吃了两三盘糕点。   她哭笑不得,一面给这脑袋里缺了根弦的姑娘揉肚子,一面问:“又不好吃,你吃这么多做什么?”   宋渺说:“看着云卿入迷了,所以不自觉吃多了。”   口吻哀怨,眼却一个劲往台上瞅。   陈夫人给她揉肚的动作一停,她说:“蒙夫人,你还是顾忌着点,别随便喊戏子的名儿。”   宋渺诧异地看她,按住她的手要她继续给她揉,看着陈夫人面上再次露出又无奈又怜爱的笑,她理直气壮道:“为什么啊?”   “这世上还有我喊不得名字的人?”   陈夫人为她口气里毫不忌惮的张扬骇到,她苦笑着看她,想起她的身份可不比蒙夫人这低,朝云的妹妹,朝家早逝的两位唯一的女儿,能有这底气也是自然。   但话还是得说,无论是提点不提点,她都觉得有必要:“……旁人听了,会和蒙二少说道的。”   宋渺浑不在意,她笑着要与陈夫人咬耳朵:“告诉你,嘉殷才舍不得说我呢。”   陈夫人只能无奈笑,听着她窃窃私语后,又将目光投向台上的年轻旦角,不知不觉跟着哼唱起来。   她听着,就觉这蒙夫人实在是个嗓音甜蜜的姑娘,若不是这脑有疾,她看上去就与最普通的少女一般,灵动活泼,一对酒窝儿甜得能溺死人。   陈夫人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她看着面前这妇人打扮,年龄却能做她女儿的孩子,终于只是慢慢叹口气,不动声色地再度为她温柔地揉起肚子。   ……   这台戏结束,陈夫人说要带宋渺再去看看别的园里的新戏。但宋渺拒绝了,她睁着双眼,笑说:“我想去找贺云卿。”倒是听她的话,不再只喊后面的两字。   陈夫人颇有些束手无措,她又无法限制她的自由,只好任由她去。   与她约好去看新戏的夫人等不及,喊她,她只好匆匆与她告别,嘱咐要她注意言行,这才走罢。   宋渺笑眯眯地与陈夫人招手挥别,她瞧不见陈夫人了,才踩着轻快脚步往梨园后边走。   托着朝宛朝家二小姐的身份,没几个人能拦着她,她顺遂地走进堂后,瞧见了正在卸妆的旦角。   年轻男人坐在黄铜镜子前,用着湿布擦拭眉眼,他抿唇屏息,并没注意到宋渺走进。   直到宋渺在他身后站定片刻,贺云卿才从镜子里看到这人影。   “敢问夫人是?”他注意到身后女子梳起的妇人发型,不动声色地凝眉,侧过脸来看她。   一双眼尾温吞,眸色清润的招子,仿佛融化着什么碧海蓝天。男人只卸了一半的妆容,左眼温厚清俊,右眼却妖娆妩媚,这极致矛盾的美丽糅合在他面上,让宋渺结结实实地,再次为他失神。   鼻梁高挺,睫毛浓密,她下意识地就要伸手摸他的脸。   贺云卿躲过,他重复问了一遍,眼神渐凉看向面前的年轻妇人,为她的擅自动作而恼怒,“夫人?”   宋渺皱眉缩回手,她站在他面前,与坐在镜子前的他平视,酒窝深深地抿起,“我是朝宛。”   贺云卿露出几分迷惑的神情,他并没从她简短的介绍中明白什么有用的消息。   只道:“朝夫人?”   她端手端脚,将锦帕揉在手心,睁着清透的眼,修改他的措词:“是蒙夫人。”   贺云卿才意识到般,他失神,旋即道:“对不起,是我冒犯了,蒙夫人。”   看样子,他个新旦听到这“蒙夫人”的名头,就知道朝宛这个混迹在晏城各个梨园戏班子里的年轻妇人。   朝宛以出手阔绰,头脑简单扬名于晏城梨园。   “你冒犯什么了?”   贺云卿退后,起身执手拜道:“在下……”   宋渺听不惯这文绉绉的话,索性借着朝宛的身份,刻意皱着眉,小声嘟囔道:“别这样说话。”   贺云卿:“……什么?”   她凑上前,没理会他的问句,径自伸手摸上他的脸颊,这一回,被压在梳妆台与宋渺之间的贺云卿没能躲过。   贺云卿睁着端方温厚的眼,愕然地看着她摸上他浓密的长睫,然后顺势而下,摸到他的鼻梁尖,上面有着还没洗净的粉黛。   她靠近他,认真地瞅了几眼,才撒手,然后淡淡道:“你真好看。”   贺云卿头一回被一个妇人这样直白夸赞,他愣住。   “比嘉殷还要好看。”   “我很喜欢你。”   她说着,浅浅弯唇笑起来,酒窝深深,明明是一张娇媚的脸蛋,却因着这酒窝显得天真甜美。   贺云卿尚未回神于她的这番话,下一秒,手里就被塞了一沓银钱,他惊愕地感受指间少女柔软的皮肉,她的手无意识地与他十指相扣。   银钱包裹在他的大掌里。   面前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人,纯真而懵懂地展颜笑说:“喏,送你拿去买桂花糕吃。”   她笑弯眼。   朝云等到自家妹子时,看到就是她小鸟儿般展翅要投进他怀里的嬉闹模样。   他匆匆放下手中书籍,忙接住她,让她在自己怀里闹腾会,才让她站立,宠爱道:“宛宛,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宋渺看着面前朝云白皙俊秀的面容,她想起了这位兄长对待朝宛这脑有疾的傻妹妹惯有的宠溺纵容,于是按照记忆里朝宛撒娇的模样,说:“今天看到了一个大美人,很开心!”   “大美人?”朝云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旁的下人,那人点头示意明白后退下。宋渺注意到这一幕,却没说,她径自捏了块梅花糕往嘴里塞,鼓鼓囊囊道:“对,梨园里新来的旦角。”   “叫什么……贺云卿?”   她绞尽脑汁想了会,形容她所见的容颜:“眼儿漂亮,身段漂亮——屁股漂亮!”   朝云:“???”   “你说哪儿漂亮?”朝云呆住,不可置信地再问一遍。   他难以想象自己的妹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瞪大眼,金丝眼镜差点滑落。   宋渺说:“哥哥你干嘛这样看我?”朝宛的智商只有幼童大小,虽说生活上各事可以自己掌控做到——再不济也有下人给做,但在人情世故上却糟糕得一塌糊涂。   朝云沉默地看着她,长叹,他低声说:“屁股这词是你姑娘家家能说的吗?”   “不是姑娘家家,已经是蒙夫人了。”宋渺学以致用,她学着陈夫人说话的腔调,又是成熟又是祥和道。   朝云没说话,他用手点了点妹子的鼻梁,怜爱道:“总之不能再说,听哥哥的话。”   宋渺说好吧。   朝云便将此事翻页不再提,他若无其事般,看着她吃了两块梅花糕后,问:“宛宛想生孩子吗?”   ——生孩子?   怀孕了还怎么以朝宛的身份出去拈花惹草?   宋渺立刻摇头。   她面上一副不理解的样,问:“生孩子好玩吗?是把孩子塞进肚子里再剖出来吗?”不知是不是听了西洋医生的话,说得吓人极了。   朝云被妹子的话吓得一哆嗦,他摸摸她的长发,还是解释道:“就是像娘亲当年生你和我一样。”   “那还是不了,娘亲生了我就死了,我不想死,不生。”宋渺随口一扯,将那位难产早逝的朝母做例子,她扮演的是个傻人,自然搞不懂这些。   朝云听了,不再多说其他,他一副妹妹说什么就做什么的样,笑着说:“行,宛宛不生就不生。”   宋渺于是嗯声,她给朝云喂了块甜兮兮的桂花糕,看他皱眉吃下去后,突然道:“哥哥,我发现了一个重大的事情。”   “什么?”朝云敏感地蹙眉。   他以为是什么大事,却没想到,面前做妇人打扮,却笑得天真可人的妹妹说:“贺云卿比嘉殷还要生得好看呢。”   他那向来偏好美人的,捧在手心养大的傻妹妹,再一次伤透他的心。   “——比哥哥好看千万倍!” 第31章 戏子与傻夫人(三)   朝宛嫁给蒙嘉殷,除了外人所知是朝云牵线, 还有一个, 只有朝家兄妹两人之间才知道的小秘密。   ——朝宛看上蒙嘉殷, 只是因为他那张俊美好看的脸。   毫无疑问, 在外人看来,蒙嘉殷是屈指可数的青年才俊, 他就职于晏城日报, 当任记者;虽没有他的长兄蒙嘉裕身份地位高, 却也因为他所娶到的妻子朝宛, 以及与朝云多年好友的身份,在晏城上流圈内名声渐大。   他容颜出色, 尚未成年时就在晏城受少女们爱慕,而最后这晏城佳公子在四年前被朝宛这个脑有疾的女孩收入囊中,不知有多少女孩为之咬牙痛恨。   朝宛从没在意过这些旁事儿,她于这四年间保持着对蒙嘉殷俊美容颜的热忱。真诚,热烈地爱着自己的丈夫。   朝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家妹子看上的是蒙嘉殷的脸,而非他的才情或是其他——毕竟, 于她这个傻瓜而言, 要透过人的皮相看本质,磋磨才情, 也未免太难为人。   朝云看着面前笑得狡黠可爱的宋渺,失笑, 心里又酸又嫉妒:“又欺负哥哥长得不好看?”   清风霁月的兄长轻咬牙, 无奈地揉妹子的发, 感受着她在他掌下小动物般蹭了两下,一双俊目柔和而温暖:“知道我们宛宛最爱美人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今日妹子过分关注那位戏子有些不同寻常,他尝试问:“今天给赏钱了吗?”   宋渺点头,她张开手指,白皙的手心上没有很明显的掌纹,看上去十分有福气,“一叠的钱!”非常骄傲。   “赏他去买桂花糕吃!”   她乐滋滋道,朝云看她没心没肺模样,微松一口气,他捏了把她的腮帮子,看着这小他七八岁的妹妹气鼓鼓地瞪他,心中升腾起怜爱来——他捧在手心,当做女儿养大的傻妹妹,总是这么可爱的。   他低声呢喃道:“好在没像四年前那样死活要嫁给蒙嘉殷……这回要是闹着要嫁给那戏子,我可该怎么整?”   这话说的轻,宋渺没有听见,只隐约听闻“蒙嘉殷”三字,她笑眯眯地高声说:“嘉殷也是很好看的!”仿佛为了弥补之前夸旁人比他好看般,亡羊补牢道。   朝云瞪她:“行行行,你丈夫好看!就哥哥不好看!”   宋渺噗地一声笑出来。   俩兄妹对视着,又是齐齐大笑起来。   蒙嘉殷回到蒙家,与蒙嘉裕打过招呼,回到自己的偏房,没见到宋渺。   他问婢女:“夫人去哪了?在梨园到现在还没回来?”   婢女恭敬道:“夫人回娘家去了。”   蒙嘉殷沉默地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他走到房内,坐在茶桌前,郁郁寡欢地斟茶。茶是上好的铁观音,朝云一向疼爱朝宛,送来的都是最好的。   他目光冷淡地注视茶杯,如牛嚼牡丹般随意大饮一口,又重重将茶杯敲在桌上。   还未走远的婢女一惊,正想回身看,却见另一个与她交好的婢女在走廊间抬手示意她别去掺和,她屏息悄声离开。   蒙嘉殷满脸郁气地饮茶,他俊美的容颜上染上颓丧与懊悔,低喃道:“宛宛她——”话却不再说下去,他是记者,比谁都明白言语的重要性,将这话压下,又饮了口茶。   只是目光在挪到妻子的梳妆镜前,却冗杂了许多复杂情绪,有爱意,有嘲弄……   宋渺回到蒙家,她撞见了蒙嘉殷的大哥,她歪着脑袋看着这位年过而立,寡妻多年的男人一身玄衣,站在院里打理花草。   蒙嘉裕背影高大,就算是不出彩的玄衣也盖不住他身形的流畅结实,这位在城内声望良好的蒙家掌权人,不像自己的弟弟那样生得俊美清瘦,格外有文化人模样。他与朝云一样经商,养着蒙家一大口子人,但外貌却不像朝云生得文弱,也不像蒙嘉殷那样出彩。   他长得眉眼端正,明明将每个五官挑出来看,都是俊美出色的,然而一旦组合在一起,就失了许多神采,没了蒙嘉殷俊美容颜一眼看去时的惊艳。   宋渺想了想,很有礼貌地喊道:“大哥好!”带点童稚的声线,极有辨识度,蒙嘉裕回身,看到的就是站在阳光下,笑盈盈的弟妹。   他沉声“嗯”道,“太阳晒,去旁边站着。”   蒙嘉裕知道朝宛的傻劲,他心知,若是不说出口,她恐怕会在太阳下站半天。   宋渺没有动,她问:“大哥,你在干嘛?”   “在收拾花草。”蒙嘉裕索性不再捣拾,他转头示意下人将他用来收拾花草的工具收起,淡淡道。   “哦。”得到这个答案,她便有些兴致缺缺,这下也乖乖站到阴影处。   蒙嘉裕在院里洗净手,然后用干布擦拭水渍,见她还定定站着,出言:“怎么不去找嘉殷?”   宋渺说:“……看大哥。”   蒙嘉裕眉头一挑,却没想太多,他扯唇笑了下,“看我作甚?”   宋渺对上他黝黑的眼,似乎被他带点凉意的瞳孔吓了跳,酒窝也没了,抿紧唇,用脚踢了下地上的石块,之后才小声说:“看你丑。吓到了。”   蒙嘉裕:“……”他看着这孩童般的妇人在他面前轻声说话,生得张娇媚脸蛋,却说着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他没忍住,也不由叹气笑了。   宋渺看他笑,酒窝慢慢又盈起,她小声加了一句,“现在就好看极了。”   “大哥,你要常笑。”   她认真说。   蒙嘉裕不由怔住,他看她又是闷闷不乐地踢了下地,眉间带了点丧气,像是生气般说:“嘉殷今天没来接我回家,我生气了。”话题间转化得极快,他没能回神,便被她的下一句逗笑:“大哥,你帮我教训下嘉殷吧!”   蒙嘉裕弯唇说:“好。”   这回的笑意,怕是更为真心些。   蒙嘉殷看着宋渺吃着甜粥,一下都不抬头看他,他心中复杂,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她:“宛宛,你想当母亲吗?”   她舔了下唇,懵懂天真地对上他的眼,那双俊眼里情绪纷杂,她说:“还不想。”   “你呢,你想当母亲了?”   她问。   蒙嘉殷苦嘲笑了声,说:“我想当父亲了。”   “哦。”宋渺没在意,她说,“那你就当好了。”   继续喝着甜粥,她浑不在意。他心间苦甜交织。   蒙嘉殷重重闭眼,将所有不好的情绪收敛,再抬眼,又是她那温柔俊美的丈夫,他细声劝慰:“宛宛,我的同事们都已经有了孩子,现在像我这年龄的,没有几个不是家有儿女的……”   他细碎说了许多,看上去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孩子。   宋渺止了喝粥的动作,她抬眸看他,酒窝深深,眼睫弯弯,小声“嗯”了声。   蒙嘉殷以为自己听岔了,他问她:“你是同意了吗?”   宋渺当然不会想着怀孕,一旦怀孕,她能够完成主线任务的进度就会放缓,这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好处。   只是,她借着抬眸看他的机会,却从他面上收敛的神态中看出其他的一点特殊情绪。   她仿若无意说:“我怕疼,不想生孩子。”   蒙嘉殷说:“没有哪个母亲是不要经受生育之苦的,宛宛,你无论如何也得经历的……”   他苦口婆心劝道,宋渺却用汤勺压住他的唇瓣,认真看他,想要喂他吃一口。   蒙嘉殷错愕地吞了口她喂过来的甜粥,皱眉道:“宛宛……”   她仰首亲了下他的唇瓣,含糊不清说:“宛宛不想生,嘉殷也不舍得宛宛疼的,对不对?”   蒙嘉殷说不出“舍得”这二字。   他望着相濡以沫四年之久的傻妻,面上难忍地露出苦闷与嘲弄的神色。   最后,他沉沉说了声好,却不再愿意与她同座,只匆匆离开。   宋渺不管蒙嘉殷如何想,她的计划从来不会因为世界里某些人的意愿而改变进程。   这一日,她又独自一人来到梨园,来看贺云卿唱戏。   这一场戏,是霸王别姬,她坐在台下,看他睇眼含情,长甩戏服。   端方清俊的男子,粉黛妖娆,他生得一弓精致脊骨,腰段柔软,双眼含情,宋渺在台下,为他顿现的凌厉美丽沉迷。   戏罢,全场掌声叫好声擂鼓。   场内不少人往台上投掷银钱,这新旦的唱腔显然很受众人喜欢。宋渺也很喜欢,她没有选择在台下投掷银钱,而是在他往堂后走时,像上回那样,跟在他身后。   这次,贺云卿早早发现她,他转身,粉黛尚未洗净的眉眼间,透露着凛冽生寒的媚意,他站定,看她站在他面前,沉默许久。   才缓声道:“蒙夫人,你不该跟到堂后的。”   宋渺说:“为什么不可以?”她眼神天真,一点也不晓得,孤男寡女待在一起,有多么不好,更别说她已经是成婚多年的妇人。   贺云卿几近无奈地揉着自己的眉骨,他说:“你已经成亲,是个出嫁的女人,我是个男人,懂了吗?”   他没看到她恍然大悟的眼神,只看到她摸索着,从口袋里要掏出什么来。   这让他眉头一跳,还没说什么,下一刻,就被她直直怼到鼻尖的一沓钱币骇到。   “喏,给你。”   她说着,眼睛弯得像月牙,一张娇媚脸蛋,酒窝深得溺人。   贺云卿:“……”   他推开她递来的钱币,耐心说:“蒙夫人,不必给我这么多的。前些日子你已经给过我了。”   宋渺面上露出几分迷茫来,她说:“你缺钱吗?”   贺云卿:“……缺。”   她便理所应当道:“缺钱就给你钱啊,说这么多做什么?”   “反正我哥哥有钱。”   “拿着吧。”   贺云卿屈辱地拿了这一沓钱,他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紧接着就被宋渺拽进堂后,要他卸妆给她看。   年轻妇人笑眯眯地趴在桌前,含着他随手藏着要给幼弟的糖,招呼他快些卸妆,说要看他的俊俏脸蛋。   贺云卿用着湿布,一点点擦净面上的妆容,最后露出全貌。   这是一张美得人心痒痒的脸。眼眸端方温厚,眼尾却不自觉微扬,若不是看他身形是个男人,只怕旁人会以为这是琵琶精转世投生。   清俊、温雅,还不自觉有些媚色流泻,一双招子实在出奇美丽。宋渺含着糖,失了神。   她不知为何叹了口气,说:“怎么不能早些年遇见你呢?”   晏城有名的傻姑娘朝宛,不无叹息地想。   贺云卿卸过妆容后,满面无奈地问她看过否,可否离开堂后,避免他人口舌。   宋渺这才罢休,她有礼端庄地道别,但任由谁看到她都能知晓她心情颇佳,看上去宛如出门偷腥回家满面红光的丈夫。   而彼时,晏城蒙二少,正在晏城日报编辑部与好友洪涛志的妹妹谈笑。   这位俊俏书生,已有家室,但却依旧招少女喜欢。   洪巧玲含羞带怯地仰慕看着兄长的好友,她细声道:“蒙哥哥,你的妻子,真如他们所说,是个傻子吗?”   蒙嘉殷愣住,他迟疑几秒,没有立刻回答,旋即苦笑起来。   “我的妻子……还是个孩子脾性。”他最后这样道。 第32章 戏子与傻夫人(四)   “蕙质兰心”的洪小姐怎会说出这么番直白无礼的话?   洪巧玲说出口, 就觉不好, 她连忙亡羊补牢, 笑吟吟道:“蒙哥哥, 我是听……听一些女友说的, 她们说的不好听,我耳濡目染, 就不自觉带出那两字了。”   “实在对不起。”   她诚恳地道歉。   蒙嘉殷淡淡看她一眼, 不置可否, 他生得一张好相貌,眉清眼俊,正是年少慕艾的女孩最爱的模样。   洪巧玲眸中亮光更深,她耳畔一阵红晕,少女的矫揉造作, 含情脉脉, 再次娇声唤他, 要他教她如何整理文稿。   她留学回来, 便被洪涛志安排进晏城日报实习,不知是她要求还是怎的, 原来本该分配在别的办公室的她, 最后却与蒙嘉殷在一个办公室。   蒙嘉殷没有拒绝, 他垂下眼帘,温声为她讲解起工作事宜。   蒙嘉殷回家时, 不出意料看到宋渺正坐在椅子上, 懒洋洋地看着西洋画册。   用着混有金箔的彩墨印刷出来的画册, 上面有着长颈鹿,食铁兽等等对于她而言稀里古怪的动物。   宋渺看着看着就眯眼笑起来,她没注意到蒙嘉殷回来,兀自蹬腿,小孩子气极了。   蒙嘉殷上前抽掉她搁在眼前的画册,“夫人,怎么不注意眼睛?”他叹气,顺势为她散落的发挽起。   宋渺抬头,她很开心看到他,欣喜说:“嘉殷,你回来啦?”   蒙嘉殷“嗯”了声,他将画册放在一旁,问她吃没吃饭,宋渺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你呢?”   蒙嘉殷说:“还没有。”   宋渺立刻招呼婢女,她让她将自己特意留给他的肉菜端上来。   蒙嘉殷还没说话,就看几个婢女将热腾腾的肉菜端上桌。卤猪蹄子,水煮鱼片,东坡肉……色香味俱全,他闻见这味,问她:“宛宛,你今天吃的了这么多吗?”却是忧心地看着她的肚子,怕她吃得太多撑着。   宋渺心中一动,她对上他温柔的眼神,不知为何想叹气,但最后这叹气还是压抑着,她说:“没有没有,嘉殷,今天宛宛很乖,只吃了一些些。”她凑到他身旁,用手指比出一咪咪的距离。   年轻的少妇,长着张绝对不会让人看出真正年龄的漂亮脸蛋,她眼神热烈,诚挚地饱含爱意,笑着对自己的丈夫说:“今天宛宛真的很乖的!”   蒙嘉殷为这样的她心中柔软,他仿佛忘掉前不久还因为生孩子而发生不快的自己,含笑为她夹了一块肉,让她嚼细了吞下去。   宋渺看他吃完后,半躺在他的膝盖上,用柔嫩的脸颊蹭他的,亲昵地喊他名字:“嘉殷你真好,宛宛真喜欢你。”和从前一样,她对丈夫的爱意满溢,任由谁都无法说出,朝家二女不爱蒙嘉殷这话来。   蒙嘉殷“嗯”声,习以为常妻子的日常告白,他让她躺好,他给她揉肚子。她因为智商不足的缘故,纵使肚子吃得撑了,也不懂得自己停下来。蒙嘉殷过去常常为她揉肚,这回也是。   细白柔嫩的肚子上,没有多余赘肉,男人轻轻给她揉着,又压了两下,感觉她在他身下哎呦两声,忍俊不禁:“吃得这么撑,还骗我说只吃了一点点?”   宋渺哑然,气鼓鼓地瞪他一眼,她索性将脸翻了个面,不看他。   蒙嘉殷眼睫低垂,他为妻子揉肚,唇边的笑意轻柔,手慢慢向上爬动。   直到触及丘陵与樱珠时,宋渺才迷瞪瞪地有了反应,她抬首亲了他一口,任由他动作。   ………………   夫妻之间的事做后,宋渺起来喝避孕汤,蒙嘉殷看她喝尽,目光复杂。   “宛宛,汤苦吗?”他突然说。   宋渺回眸看他一眼,咕噜噜将嘴里的汤水咽下去,她说:“不苦。”这是朝云专门请来老中医为她写的方子,不仅能避孕,还能调养身子。当然,这疼爱妹妹的兄长,决计不会让心尖尖的宝贝吃药苦到。   蒙嘉殷迟迟没说话,他伸手替她端过碗,放在桌上,似乎叹气一声,又似乎没有。   宋渺看着他清俊的眉眼,看他展露的郁气,慢慢眨了下眼。   她坐到他身旁,突然将自己的手掌塞进他的手掌里,蒙嘉殷愕然地看着她,不知为何,心脏突然猛地跳动,他下意识要将她握紧,而宋渺却及时地松开了手。   宋渺轻声说:“嘉殷,我真的不想生孩子。”   蒙嘉殷沉默,没有回答,只是认真地看她的眼,心有惶惶然,他也不知为何心中这般难受,几乎想下意识抵住她的唇不让她再说下去。   宋渺弯眼,她用手指头戳了下蒙嘉殷的手心,语气间有着浑然天成的童稚与无知,她说:“我知道你想做父亲,对不对?”   蒙嘉殷沉沉地,沉沉地嗯声。   她说了下去,为了蒙嘉殷,也为了自己。   “我怕痛,嘉殷你去找个不怕痛的女孩子吧。”   这话说完,蒙嘉殷愣住,他艰难地重复问了一句:“宛宛,你说什么?”   他相濡以沫四年之久的妻子,睁着双漂亮的眼,乌溜溜瞳孔里满是温柔,还有真挚的爱意,她仿佛并不太懂自己说的有什么其他含义,只是轻快地,像是个孩子与邻居过家家时说,今天你做父亲,我做母亲般,“你看上去不太开心,好像是因为我,所以,去找个不怕痛的女孩子吧。”   蒙嘉殷觉得脑袋一疼,他感受着她柔白指尖离开他的手心,他抓不住,惶惑得他心间一阵酸疼。   “……好吗?嘉殷。”   她的柔软身子贴上他的,轻轻蹭了两下,和以前一样惯爱撒娇的模样。   蒙嘉殷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他紧紧看着她,近乎迷惘痛苦地想。   ……他的傻妻啊。   一旦说出口,这事就很容易解决。   宋渺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如此,她无法给蒙嘉殷一个确切的回应,答应他生个孩子,而蒙嘉殷也不会为了她轻易放弃这个想法,这样对她对蒙嘉殷都不好。所幸,她的身份足以她提出和离的请求。   朝云得知这个消息,却是长叹一声,他对这个结果有些超出意料,“宛宛,你想好了吗?”   宋渺点头:“想好了。”她没笑,只是安静坐在他面前,一口一口啜饮着茶水。   “你很难再遇上像蒙嘉殷那样的男人了,你知道吗?”   平心而论,朝云对蒙嘉殷娶了自己的妹妹,有很大意见,这意见绝大部分只是因为蒙嘉殷在他朝家的地位下,不敢出言拒绝这场婚事,他看不上他的文人柔弱性格;但要说这四年来,蒙嘉殷对他妹妹好不好,朝云诚实说,确实是很好的。   不同于那些留洋回来便想着抛弃旧妻的所谓“新思想”人,蒙嘉殷对待自己的妻子,不管她是不是傻子,都耐心温和,诚然这段婚姻有许多外界物质因素诱引而成,蒙家也因为与朝家联姻而被高看一等,但确确实实,这四年间,蒙嘉殷做到了一个丈夫应该尽到的职责。   朝云不管情爱,他只在意蒙嘉殷对他妹妹好不好,更别说他心知他的傻妹妹可能从没真心爱过他。   宋渺说:“是的,哥哥,宛宛想好了。”   她这时候才展颜,眉眼弯弯,月牙般漂亮,深深的酒窝甜蜜极了。   她半是惆怅半是笑着说:“他不开心,宛宛不喜欢不开心的他,所以想让他开心一点。”   “一开始,宛宛喜欢的就是开开心心的嘉殷啊。”   她托着腮,很认真说。   朝云被这话震到,他满目复杂地看着自家妹子,叹气,终究没问她是不是真心爱着蒙嘉殷,他摸了摸她的发。   “好,哥哥只希望你开心,我的宛宛。”   朝宛与蒙嘉殷和离的消息,在晏城如一粒炮仗,嘭地炸开,惹得众人侧耳。   宋渺搬出蒙家的时候,没见到蒙嘉殷,倒是见到了蒙嘉裕,他站在不远处,嘱咐着将她的陪嫁细心打点好送回朝家。   宋渺盯了他一会,喊他:“大哥。”   蒙嘉裕说:“这回不该再喊大哥了。”   他似乎也为了如何称呼她而困扰半刻,然后说:“叫我蒙大哥吧,我就不喊你做‘弟媳’,喊你‘朝宛’,行吗?”   眉眼端正的男人,身材高大,他温声道,乌黑的瞳孔里淡淡的暖色,宋渺点头,她问他:“嘉殷呢?不来送送我吗?”   她倒是坦然自若,或许傻子从不会想太多,哭就是哭,笑就是笑,和离对她而言也仅仅只是离开蒙家,留下一个能够为蒙嘉殷生儿育女的位置给别的女人罢了。   蒙嘉裕想到不久前,蒙嘉殷浑身酒气怔怔问他,自己想要个孩子是否有错时,迷茫的神色。   他当时没有回答,只拍拍弟弟的肩头,让他自己想清楚。   有时候,蒙嘉裕也会想,像嘉殷这样柔软的——他人的决定一旦带点逼迫性,就会妥协顺从的性格,是谁养出来的。   但再转念,又失笑,他与他性格不同,自然不能强迫他像他这样,不为男女之事困扰。   都双双还只是孩子罢了。   蒙嘉裕心说。   面前这个更为纯粹些的孩子,努着唇,歪脑袋看他,踢踏踢踏地踩着地面,突然哎呦一声。   下一秒,这孩子就满眼含泪,呜得要哭,她哆嗦着,整个人蹲在地上,想要脱鞋。绒布绣花鞋上一块灰色尘印,她手忙脚乱地急着脱掉。   蒙嘉裕沉声问她怎么了,就见她压抑着声音,抖着身子,“疼。”   “脚丫子疼,好像被虫子咬了一口!”   说着就将鞋脱了,他连君子不视都来不及做到,就见到她抹着泪,露着个白嫩嫩的脚丫,哽咽着翻来覆去找鞋子里有什么咬她一口的大怪物。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没找到,而她这回再忍不住,连压抑声音都不想做了,索性扬声大哭起来。   边哭还边委屈打嗝:“连虫子都欺负我!”   “虫子出来!虫子出来!”   到最后,含泪的小小声变成了:   “……嘉殷出来。嘉殷出来。”   她眼里一泡泪,孩子气般呜呜哭道。 第33章 戏子与傻夫人(五)   蒙嘉裕将宋渺送回朝家。   蒙嘉殷到最后也没有出现。   直到蒙嘉裕与朝云客气谈话后, 走出朝家大门, 才在不远处看到一身西式服装, 俊美疲倦的蒙嘉殷, 他看到兄长, 很难受地冲他笑了下,低声问:“宛宛, 她还好吗?”   蒙嘉裕回想起不久前, 他为了止住她的哭泣, 特意喂了她两块糖后,终于哄安静下来的行径。   他说:“朝宛还好,吃了糖就不哭了。”   蒙嘉裕自己说起来都觉得好笑,他年过而立,但无子无女, 在宋渺身上居然感受到哄小孩的困难。   蒙嘉殷低首, 他疲倦中又隐约带了难以察觉的轻松, 他道:“麻烦大哥了。”   蒙嘉裕说:“不用道谢, 本来也就只会麻烦这一次罢了。”   他说完,就见蒙嘉殷像是才惊觉般怔怔地看他, 最后扯动唇, 说:“也是。”   “最后一次麻烦了。”   他似乎叹气, 又像是没有,年轻俊美的容颜间, 晕染了蒙蒙的丧意与松懈, 他重复又说了一遍, 忍不住的泪被他眨进眼底。   蒙嘉殷目光久久看向朝家大门,他用力地扯了两下领带,压低西式帽檐。所有情绪都隐藏住,再看不清。   但蒙嘉裕知道,他终于轻松起来。   宋渺在朝家没待多少天,那股子隐约的惆怅劲儿还没彻底过呢,就和在蒙家时候一样待不住了。   她吃过中饭,好好睡饱了一回,然后就要去看戏。朝云连自家妹子的人影儿都没好好瞧个遍,便无可奈何地接到管家说,小姐又出门玩去的消息。   他先是叹气,又细细问有没有下人跟着,得到准确答案后终于松口气,这下子才能顺畅工作。   只不过,朝云还是惦记着宋渺,他在书房将朝家旗下产业上报的消息处理好后,坐立难安,最后还是打算坐车去梨园找她。   ……   年轻戏子将声线压得柔媚轻缓,他身着粉衣,斜眉入鬓,唇薄如纸,婉约而冷清地侧目一睇,唱腔清泠动听,这声音的婉转动听,一点也不像是他卸妆后露出的清正俊俏容颜。   男子有着一身柔骨,脊背盈盈一拜,长袖抖动间,素白修长的指半遮半掩,他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一口越腔,浮一袭水袖,唱着这首牡丹亭。   他实在是生得漂亮,一双眼儿撩人心扉,没有谁不会为这张脸沉溺。   宋渺看着他,尚且还在愣神,就听到有年轻男子在旁边高声道:“贺云卿,跟了我吧!”   她皱眉,拽过正在给各个桌上添茶水的小二,认真问:“什么叫做‘跟了我’?”   那小二看她没做妇人打扮,身穿奢丽衣着,却是一下子认出她是谁来。   小二有些为难,他不太敢说,但环顾四周,又见宋渺执着看他,只好简单道:“就是,就是娶妾般。”   这风月场所里,难免不会有那么些个好男色的,小二匆匆说尽,又想去为别桌添茶,但宋渺再度抓住他的衣袖,她扬声:“娶妾般?”   小二怎敢说得太清楚?他就怕朝家大少,朝家掌权人知道他妹妹在这场所得知这些乱七八糟的,回去勃然大怒。这时候,小二倒是有些怨怪梨园主子没将朝家二小姐独自分在一间,使她安稳看戏。   他嘟囔好久没说太清楚,就在这时,那出言的年轻男子似乎感知到这里的气氛,他施施然走过,一张俊气风流的脸儿就对上宋渺的。   他身穿西装,容长脸,狐狸眼,轻笑着:“这是朝家小傻子啊?听闻你与蒙二少和离?”   宋渺:“……”她重重地拧眉,纵是傻子,也知道他说的不是好话,她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不想和他说话。   将目光又重新放在台上贺云卿身上。   年轻男子顿觉没趣,他又在贺云卿唱戏的空当儿,嬉皮笑脸扬声道:“贺云卿,跟了爷吧,爷包你吃香喝辣,再不用为养家糊口上台唱戏!”   他说的口吻,十足调情,台上男子却一丝一毫不为所动,他继续唱着自己的牡丹亭,认真严谨,宋渺侧过脸紧盯着那年轻男子,终于从脑子里扒拉出这好男色的男人是哪家混账。   ——就那洪家幼子,洪涛苏。   她抿紧唇,看贺云卿唱尽自个儿的戏后,款款下台。   那洪涛苏也就紧随而上,他看上去还没有贺云卿高,却凭着个狐狸脸佯装风流英俊,想要再与贺云卿搭话。   这男人还试图伸手握住贺云卿的手,被贺云卿不动声色躲过。   宋渺觉得有些难受。   她看着贺云卿冷着脸不欲再与洪涛苏交谈,但却因为身份地位原因,不能直白拒绝,只能周旋着,他面上还带着粉黛,一双眼失了原先台上的清泠灵动,只剩下厌倦与忍耐。   然后就听身旁有人道:“那洪少爷这是准备祸害下一个了?”   “谁说不是呢?上回那林素钦被这少爷哄得没边,个男人还以为留了洋的洪少爷思想先进,能娶他进门,最后还不是被洪家大少给赶出去……现在,啧……”   “这洪家风流子……”   宋渺抿唇,她静静地想了会,把手上正吃的糕点放下,用手帕擦了擦手,紧接着也跟上了那两人。   她个子小,行动又轻又缓,洪涛苏没有注意到她跟上,他还嬉笑着试图与贺云卿调情,但贺云卿置之不理,他快要走到堂后时,瞥见了宋渺。   这一眼,那年轻戏子就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   他在洪涛苏没注意到的时候,向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别跟上来。   宋渺看到了,但却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她执着地跟上去,手上捏着一把银钱,和过去在堂后要给他钱一样。   等到洪涛苏终于瞧见她时,这风流滥情洪家少爷被她跟上来的举动惊到,他道:“朝家小傻子,你跟来干什么?”   贺云卿打断他的话,说:“蒙夫人只是不小心走错路,蒙夫人,门在那儿,快出去吧。”   前一句冷淡,后一句却是带了暖意的,她看着贺云卿眼中不自觉透出的担忧,他说:“你家下人怕是要着急,蒙夫人,快出去吧。”   “我与洪少爷有些事要谈……”他倒是想让她安稳走出这里,怕她被洪涛苏这风流不羁,男女不忌的人给碰到哪。   贺云卿顾忌着她的名声,又怕她这个先天智力不全的人被洪涛志欺负。   宋渺心中一暖,她还没说话,就听到洪涛苏大笑一声,却是道:“云卿,什么‘蒙夫人’啊,这朝家小傻子早和蒙二少和离了。”   “据说还是这小傻子自己提出来的?”   洪涛苏倒是不愧于晏城小恶霸的名号,冷嘲热讽道,他像是看不惯与男人和离后的女人般,狐狸眼里满是戏笑。   “还不知是不是不孕搞得……”洪涛苏装腔弄式道,又仿佛找了个绝佳的好话题,想与贺云卿讨论。   贺云卿没应声,却是想让宋渺先走,他眉宇间有怒意,冷冷凉凉,轻瞪了她一眼,“……朝家二小姐,快回去吧,你家下人该着急了。”   这一瞪眼,却没有太多冷漠,只是有着这戏子身份的无可奈何,也有些微祈求,不想她再待在这,以避免受伤害。   他不想回应洪涛苏说的话,又不知该将她放在哪儿,正欲想上前领她离开这,却被她轻轻挣开手。   贺云卿还未卸下妆容,于是形容依旧是一副牡丹亭小姐的模样,眼尾生韵,清美而俊俏,他握住她的长袖,轻推她让她走出这里。   谁料,下一刻。   宋渺突然开口。   她睁着双天真无邪的眼,怒气冲冲对着洪涛苏说:“洪涛志,你个混账玩意。”   这一声骂,让洪涛苏顿时愣住,他犹豫片刻道:“我不是我大哥,你骂谁呢?”   她嗤地一声,“骂的就是你大哥,养不好孩子,就是混账玩意!”也不知小傻子哪儿学来的话,字正腔圆,眼圆溜溜瞪着他,乌黑瞳孔里满是厌恶,“恶心!就爱做些恶心事!”   这下,洪涛苏恼羞成怒了,他上前就想动手,这晏城小恶霸什么好的洪家作风都没学到,就只学到了这一身对着女人也能打出劲儿的混账作风。   他个子没有贺云卿高,却也比宋渺高一个头,洪涛苏伸着手,巴掌就要落到宋渺身上去。   贺云卿瞳孔一缩,他在宋渺身前,戏服长袖先是半挡住洪涛苏的手,下一刻,洪涛苏却没止住劲,他容长脸上满是怒意,要再将巴掌盖在她脸上。   宋渺躲闪不及,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步也动不了。   贺云卿没顾上她,他径自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掐住洪涛苏的手腕命门,使劲往下一压。   清凌凌的脆骨声,啪地掷地有声。   洪涛苏嗷地一声,涕泗横流,当即就要倒地蜷缩,他手腕处空衔着,确是被贺云卿这一下弄到骨折脱臼。   他连话都说不清了,因着疼痛浑身发抖,这一下让洪小少爷吃到苦头。宋渺被贺云卿露的这一手惊呆了,她情不自禁拽住他的衣摆,原先抓住手里的银钱噼里啪啦落地上。   “好、好厉害。”   贺云卿冷脸收回手,他无奈至极地回身看了眼宋渺,“我原是武旦出身。”   “后、后来呢?”   这眉眼如画,清美迷人的男子慢慢挽起戏服袖子,露出一截皓玉般白皙的手腕,他的声线平稳,这时候真的有了几分武旦的铿锵有力,宋渺睁大眼,没料到他连声音都能操纵自如。   “武旦赚钱不多,还是做花旦演点伤春悲秋骗骗你这样的姑娘家家来钱快。”   贺云卿淡淡道。   似乎瞧见她满眼惊愕,他叹气笑了声,指头碰碰她的额头,“骗你的,赚钱快是真,但招惹男人……”   “我果然还是忍不了啊。”   贺云卿说着,一脚踢过洪涛苏的腰,便见洪涛苏又是一声嗷,疼得他满地翻滚几圈。   宋渺:“……” 第34章 戏子与傻夫人(六)   洪涛苏还在地上哀叫, 贺云卿只踢了一脚过去, 就止住, 但这生得清正俊美的男子,看上去却有些苦恼。   他看了两眼地上的洪涛苏,转身对宋渺说:“朝二小姐,赶紧回去吧,别摊上这烂事儿。”   他说着, 便欲让她先走,却是想自己一人将这事当下来。   宋渺看着他,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摆, 地上散落的银钱也不管,她小声说:“我怕你会被他欺负。”   男人容颜精致, 粉黛妖娆, 他高她许多,身形高大清俊, 修长白皙的指尖却又嫩又美, 看上去真的不像是武旦出身,然而这一身功夫确实不假。   贺云卿弯起眼眸, 眼睫浓密低垂,他半是无奈半是温和地瞧了她眼,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行了, 回去吧, 我能解决的。”看她还不走, 便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麦芽糖,塞给她,“乖些,下回来,我再给你唱戏听。”   他哄她,口吻像是哄个稚童,宋渺却不依不饶,“你要怎么弄他?”   “他很坏的,我听别人说,他很不好,想纳你为妾呢。”   “你还打他了,他肯定要你嫁给他了。”   “我可以帮你,帮你……”   一口说不拎清的话,贺云卿却听懂,他用冷淡的眼神看地上洪涛苏,低声道:“他倒是敢?”   这声音一口匪气,宋渺听得一愣一愣,她仰头,就撞上他含情凝睇眸中升腾出的冷漠与森然。   有那么一瞬间,宋渺觉得他好酷。   贺云卿还想让她先走,他苦心劝了片刻,她纹丝不动,死活不走,最后,他对着这晏城有名的傻姑娘也实在没辙。   只能妥协,问她:“你说说,你倒是有什么办法?”   “能让他不娶我——做妾?”贺云卿说着,一脚还又踢过洪涛苏的腰眼。那容长脸狐狸眼的混账玩意更是动不了,哀嚎两声,又被贺云卿弯腰随便拿块破布塞嘴里。   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如花似玉地站在她面前,轻轻扯开她紧攥他衣摆的手,与她隔开段距离,温声问。   宋渺盯着地上涕泗横流的洪涛苏,她仰脸又重新拽上贺云卿的袖子,他想再挣脱,却没挣开,只好任由她去。   “找我哥哥,他会把他打得哭出来!”   不知哪来的信心,宋渺眼里放光,她笑嘻嘻地强调一句,“我哥哥最厉害!全晏城最厉害,贺云卿,你别怕!”   贺云卿心中说:我可从没怕过。   但他到底接受了她的好意,贺云卿看着这脑中缺了根弦的傻姑娘,慢慢说:“行,谢谢朝二小姐了。”顶多,若是处理的不清楚,他便趁哪天闲了,找些朋友将这洪涛苏打一顿罢。   ——在最初,他也是抱着这想法,想着与洪涛苏周旋后,待哪天得闲,就使唤朋友揍他顿出出气。他贺云卿认识的朋友虽说没钱没势,但各个精壮有力,虎背狼腰。这点事还是能做到。   他没将这想法露出,只冲她展颜笑了下。   清美迷人的男子,白皙面庞上醉人的妖娆笑意。   他冲她盈盈笑。   笑得她心里舒坦极了,宋渺便开心,她乐滋滋应声:“嗯!”   朝云刚到梨园没多久,就气得想破口骂街。   他一双细眼冷漠地看着洪涛苏,他狼狈地扶着腰,面色青肿,由他家下人搀着,一句话都不敢吱声,狗一样站在他面前。   他阴测测地冲他展颜,斯文温柔地抬了下金丝眼镜。紧接着,就看到洪涛苏打了个寒战。   朝云怀里塞着个捧在心尖儿上的宝贝蛋,宝贝蛋还泪蒙蒙地呜咽说:“哥哥,那洪涛志的弟弟欺负我!”   “他骂我,说宛宛傻子,说宛宛傻子,我才不是傻子!”   换回姑娘装扮的妹妹,又漂亮又聪明,还会因为委屈告状了——这叫做傻子?   谁家傻子有他妹妹可爱?!   朝云气得肝颤,他强压下内心咆哮的怒意,将声线压到最温柔最和蔼,他问宋渺:“宛宛乖,和哥哥说清楚,这男人还说了你什么?”   宋渺头埋在哥哥的怀里,眼泪鼻涕一块流,她委屈极了,委屈得几乎要满地打滚。   先前被洪涛苏嘲讽讥笑的话,重新翻起来,又是一刀锐利的疤痕,她虽是傻子,却也明白他说得没有好话。   朝云在这,她索性全盘倒出,泪珠啪嗒啪嗒地掉,她眼泪也不擦,仰脸对着朝云哽咽说:“他还说什么,我不孕,和离什么乱七八糟的,还笑话宛宛来看戏,说宛宛大傻子。”   “他说的是‘大傻子’!”   这个“大”字却是无中生有,作为唯一的旁观者,贺云卿自然不会说宋渺所说有什么错。他心想,或许是因为傻姑娘心中自有一杆秤,对外人的恶意明白得很,而她也并非纯粹的傻,至少她懂得在一心疼爱她的兄长面前,添点油加点醋,让自己看不惯的人吃点苦。   他面上的妆容已经卸掉,但戏服仍旧未换。因为要带宋渺来找朝云的缘故,他匆匆洗净脸便使人将倒地不起的洪家小少爷带到这梨园主子特意给的包间。   这场闹剧被梨园主子压在这包间里,风波倒不大,可包间里的虎啸猿啼真真要骇吓心肺。   哭着的朝家二小姐,面色冷凝的朝家大少,还有狗一样怯弱难堪的洪涛苏。   贺云卿隐身匿在角落,他颇有忧心地看那傻姑娘在她兄长怀里哭得几乎要厥过去,红彤彤脸蛋上满是泪水,她哭得很惨,又委屈又难过:“哥哥,哥哥,宛宛好难受啊。”   “宛宛明明这么聪明,这么聪明,才不是大傻子!”   “哥哥,哥哥,打他,打他!他欺负宛宛!”   宋渺用手抹泪,她头发微乱,泪意蒙蒙,鼻头也哭得红红,一点也没有平常女人注意形容的样,但这却更加凸显心智不全。   贺云卿当心她哭得狠,伤了身子,便在她将歇时,慢声出言道:“朝先生,洪少爷是我出手打的。”   这声音清正平和,没了唱戏时的柔媚腔调,朝云转眸就见到,一位年轻清俊的男人身穿戏服,温文尔雅冲他道。   朝云面上的冷漠收敛些,他朝他点了下头,凉薄的唇紧抿,他说:“你是这里唱戏的?”   这话显然有些看低,贺云卿却没因此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点头称是,“我是这的新旦,前些日子来园里,承蒙朝二小姐青眼。但今天这事,绝大部分还是因我而起。”   他垂了垂眸,没有隐瞒:“朝二小姐是跟着我进堂后,但没料到洪少爷也跟进了……”   贺云卿简单几句,将事情经过介绍后,终于瞧见宋渺不哭了,只睁着眼看他,红通通的眼眶里还充盈着泪水,但很乖地,一点也没掉下来。   他不由莞尔。   宋渺在朝云怀里,直起身来,她朝他轻轻努了下鼻子,酒窝深深的两泓,她抿了抿唇。   下一刻,却是又呜呜咽咽地嚎哭起来。   贺云卿几乎要被她这孩子般的情绪起伏给惊呆,他一时哑然,连话都不知该说什么,愣着片刻。   她哭得这般厉害,眼睛通红,泪水噗凌凌掉,话说得却异样清楚,“哥哥,贺云卿他打他,是因为洪涛苏想打我!”   “他想打我!”   “宛宛从来没有被人打过……呜呜呜呜……”   洪涛苏这时候却也忍不住,他道:“那不是没打着你么?”   宋渺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哭唧唧地又要往朝云怀里钻,“哥哥他又凶我!”   朝云从一开始,面上的表情便冷峻漠然,凶狠地像是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咬人的猛兽般。   他安抚着拍拍她的脊背,哄她别哭。然后,下一刻,他扬唇冲着洪涛苏冷笑起来。   朝家大少慢条斯理地一顿一字道:“洪涛苏,这事,我会和你大哥说的。”   “你们洪家,这事别想完。”   再也不看洪涛苏空衔脱臼的手腕,他抱着自家宝贝心肝妹子,往外走去。   一面走还一面冲在外等着的梨园主子道:“那个戏子,你护着点,我妹妹喜欢他唱的戏,别让不长眼的人碰着。”   梨园主子与朝云再说的什么,贺云卿没听见,他只瞧到被朝云抱在怀里走,下巴靠在兄长肩上的貌美姑娘,冲他笑眯眯地咧嘴。   那双酒窝又深又甜,她还美滋滋地做了个口型,贺云卿一下就看懂了。   这傻姑娘说的是——   “我厉不厉害?”   贺云卿情不自禁就笑出声,摇头止住唇角弥漫的笑,想着她收得比谁都快的眼泪。居然不由自主想起,这会不会是这朝二小姐家中的常态。   以眼泪做筏。惹得人心生怜爱。   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傻,在这种事上。   朝云将宋渺抱到车上,他揉着妹子的发,低声问她:“刚才那个就是你说的,比哥哥好看的戏子?”   宋渺“嗯”了声,她吸了下鼻子,泪痕被她蹭在朝云身上,她仰脸乖乖说:“是不是很好看?我觉得他可美了。”   “比蒙嘉殷还美?”   四年前,她也这么说,说蒙嘉殷太美太好看,她想嫁给他。   朝云不太想自己的妹子再离开她,也担忧她这见美色就沉迷的习惯。只能暗地里慢慢调整她的“唯有美丽即正义”的观念。   宋渺看着他,眼睛眨了两下,她说:“为什么还要再提嘉殷?”   说着说着,眼泪又想冒出来。   “哥哥,你是想让我哭吗?”   压抑着的声,蒙蒙的泪意。朝云慌了,他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哥哥不该再提的。”   宋渺埋头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说:“原谅你了,哥哥。”   朝云松了口气。   旋即再听,就看到妹妹笑嘻嘻地抬头,面上才没有难过悲伤,她说:“骗你的啦!我才没有因为嘉殷哭呢!”   “现在,有了更好看的人,才不喜欢他呢!”   言之凿凿,落地有声。   她一点没哭,但朝云却愣住,久久地,长叹一声。   男人的温柔与无奈,低声细语在她耳畔响起:“这样很好。”   “我的宛宛就永远不会因为这些受伤了。” 第35章 戏子与傻夫人(七)   贺云卿再见到宋渺, 是在那事结束的半月后。   彼时, 他正拿腔作势在台上含情脉脉,以越腔唱着,声色昳丽美艳, 一双眼清润似含有泪意, 美不胜收。也正因为那戏服掩盖住清俊高大的身形,让他看上去曼妙清美。   宋渺穿着新裁的衣裳,带有蕾丝边的漂亮裙摆, 让她甜美得像个西洋洋娃娃。她身后随着几个下人,这精致姑娘打扮让大厅内众人不由侧目, 待一看来人, 窃窃私语便起, 无非不是什么, “朝家二小姐又来看戏”, “那蒙二少与她和离”的八卦消息。   贺云卿在台上瞧到她, 动作不停, 腔调不改, 温柔惬意地曼声喊出一句迤逦缠绵的戏腔。这一声吸引了在座的注意, 众人齐声叫好。   宋渺慢慢走进, 她扬唇,冲贺云卿展颜甜笑,旋即转身上了包间, 要从包间看他唱戏。   倒不像过去毫无忌惮, 坐在大厅里瞧。她脚步轻快, 玉珏挂在腰带上,叮叮当当,银铃清脆,贺云卿垂眸听见,他唇角微弯,心觉这朝家二姑娘做派着实喜人隆重。   哪儿喜人,他也确切说不上来,但毫无疑问,这一派“隆重”作风让贺云卿很是莞尔,他在台上唱戏,更加投入这一浮水袖,情调柔曼的越腔中。   ……   宋渺在包间里喝茶吃东西,她嘴里鼓鼓囊囊,看上去活像只小鼹鼠,梨园主子还特意给她送来新做的糕点,据说是学西洋那套的,叫什么——蛋挞?   宋渺自然明白这蛋挞是什么,但朝宛可不懂,她苦恼地看着面前黄灿灿,含着甜蜜蛋液的糕点,伸手戳了下,不意外摸了满手蜜糖。   “噫!”   嫌恶地喊出声,然后她下意识舔了下手指头,就被这甜蜜蜜的味道迷住。宋渺舔干净手指头,颇为心虚地环视了下跟来的朝家下人,颐气指使道:“不许和我哥哥说,听到没?”   朝云疼爱妹妹,但也不准她平日里吃东西没讲究,尤其是个人卫生问题上,哥哥总是严厉极了。   宋渺稍微有些担心他们告状,威胁一番后,才放下心来,用手帕包着蛋挞吃。   她这头吃着,那头台上戏儿即将落幕。她赶来的不算是时候,贺云卿这一场将要结束,但好在她能将他喊上包间,也就不在意能不能多看几刻。   等她吃饱喝足,在包间里四仰八叉地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听着外头的叫好声时,门被轻扣两声。   是个贺云卿的声音,青瓷般剔透清雅,“朝二小姐?”   宋渺让他进来。   贺云卿才一走进,就瞧到这穿着洋娃娃般衣服的漂亮姑娘,鼓着腮帮子,乐呵呵地朝他说:“你来啦,要不要吃点好吃的?”话音刚落,她像是才注意到般,沮丧地拍拍自己的脑袋,愧疚道:“只剩下一个了,你不嫌弃的话就吃吧。”   贺云卿坐在与她相离半米的椅子上,他拒绝了她用手帕托来的蛋挞,“谢过朝二小姐,我不饿,你吃吧。”   宋渺“哦”了一声,紧接着就听他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贺云卿弯唇看她,语气清和,和朝云对她说话时极为相像的语气。   都是看着孩子般,柔和温雅。   但宋渺知道他与朝云格外不同的一点在于,他的体格可要比朝云强多了。   ——坏妹妹又在心里默默贬低着哥哥。   宋渺说:“找你来玩,顺便问问看,洪涛苏有来欺负你吗?”   贺云卿说:“没有。”   “朝大少将事都解决了,我在园里也过得很安稳,倒是你,怎么这半月都没来?”   后面的问句,却是因为宋渺过去平均两天来一次梨园的习惯使然,贺云卿在这园里呆的时间不久,但也清楚朝家二小姐有多么热爱看戏,他不动声色地看向她,笑问道。   这半月之所以没来的缘故,是因为宋渺在朝家看洪家的笑话。她瞧着那洪涛志领着洪涛苏前来谢罪,甚至连那留洋回国不久的洪家小姐洪巧玲都给带来,就为了解朝云心中怒火。她把下巴靠在桌上,贺云卿见着,不由蹙眉,让她抬起来。   她不动,眨巴眼,笑眯眯地看他,说:“我在家里看洪涛苏的笑话呢,洪涛志送了好些东西来,我哥哥没收……”她兴奋地想要和他分享在家中的趣事儿。   贺云卿却没心思听,他拧眉,实在看不惯她宛如小狗将脑袋支棱在桌上。于是伸手,修长手指轻轻掐住她的下巴尖,让她抬起来。   “桌上脏,你别靠着。”   贺云卿说道。   宋渺对上他的眼,看他温吞清美的眼尾,深邃柔亮的瞳孔。她目光纯粹热烈,贺云卿被她看得一愣。   “你看什么?”他不自然地撇开眼神。   宋渺唇边盈起深深的酒窝,她就着他的指尖,轻轻蹭了下,说:“看你好看啊。”   非常天真,非常无邪的口吻。   她的下巴尖软乎乎,幼兽般,还小小声,就着他的指尖不自觉发出呼噜声。   贺云卿飞快收回手,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将她的动作认定是无意做出。这个想法让他轻松下来。   贺云卿转移话题,“你想玩什么?想听我唱戏么?”   宋渺遗憾地抬起头,她自己用手托了下巴,揉了两下,没有他碰她时的舒服,这让她有些气恼。她还想他摸摸她的下巴尖,可又见他一本正经,清正严肃地与她说话,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嗯,不听唱戏,”宋渺骨碌碌转眼珠,她想了会,巧笑嫣兮道:“你陪我出门玩吧!”   “好不好?”   她作揖,将两手蜷缩在身前,可怜巴巴地看他。贺云卿看着她的漂亮脸蛋上满是渴望,低垂眼睫,慢声应道:“好。”   只这一个答案,宋渺眼中就绽放出明亮的烟火。她嘻嘻笑着,要身后几位下人别再跟着她,“我和云卿一块出门玩,你们就可以回家啦!”   “和哥哥说,我今天会迟些回家哦。”   自动将“贺”字省略,宋渺一鼓作气从椅子上蹦哒起来,看贺云卿满面无奈地与下人告歉,然后,兴致高昂地随他走出梨园。   换下戏服的贺云卿,无疑是个清俊迷人的男人,他眉眼端方温厚,俊美间自带一股冷泠气质。   他穿着洗旧的白袍,比起大街上许多年轻男子为时髦而打扮得洋里洋气,明显看上去要古旧沉稳许多。但这张脸,这双仿佛沉浸了碧海蓝天的招子,就足以吸睛。   宋渺拽住贺云卿的衣摆,垫脚问他:“云卿,你有多高啊?”   贺云卿眉头不经意挑了下,他说:“朝二小姐,喊我做‘云卿’,恐怕会惹人误会。”   是诚心诚意为她考虑的,他说着,便见她慢慢瘪嘴,看上去要气了,只好举手止住,不再提。   “我大概有近六尺高。”他说。   宋渺瞧着他,也觉得他至少有一米八五的个子。因为她垫脚时候,实在是太累。   她噫地一声,捏他衣摆的动作挣大,“好高!”   “比嘉殷还要高呢。”   这是贺云卿第二次从她口中听见“嘉殷”这个名字。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年轻女人,微不可查地垂眸,他轻声说:“嘉殷,是朝二小姐的?”   “我的……前夫。”   宋渺苦恼地皱眉,她拽他的袖子,不自觉碰到他的手。和之前相碰时一样,柔软的皮骨,只有受尽宠爱,从没经历过苦日子的人才有。   贺云卿没有刻意将手挪开,他听她道:“是这么说的吧?”   “我和他和离了,所以嘉殷就是我的前夫了。”   贺云卿慢慢笑了下,他感受着身侧年轻女子热乎乎的温度,天真炙热,他回看她清澈无邪的眼,教她:“既然已经和离了,就不能再喊他作‘嘉殷’,这会引人误会的。”   宋渺眨眼,“什么误会?”她是真的不明白,就像不明白为什么喊他也不能只单喊个名字般,她的小脑袋瓜里装不下太多东西。   一个哥哥,一个自己,就将她的小脑袋瓜全部填满。   宋渺索性直接问他,“你说嘛,什么误会?”   贺云卿目光渐深,他仿佛藏了碧海云天般清澈迷人的眸底微微含笑,“会让人以为你尚未和他和离。”   “旁人也会以为,你与他还有感情。”   宋渺怀疑说:“会吗?”   贺云卿点头,非常可靠沉稳说:“会的。”   她就立刻改口,边碎碎念边道:“他还要娶媳妇呢,我可不能耽误他,以后再不喊他叫做‘嘉殷’了。”没说自己到底与他还有没有感情,她思想纯粹,只在意着自己嘴里说的。   “嗯,”重归正传,宋渺将之前的话再说了遍道:“那就是,你比蒙嘉殷还要高!”   这话是带着点兴高采烈的,她敬仰地看着他高高的个子,觉得又酷又厉害,“这么高,我也想要。”   “这么高,看到的世界会不会和我的不一样啊?”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贺云卿没忍住,他点了下她的额头,含笑道:“你想看看吗?”   宋渺捣蒜般狂点头:“想想想!”兴奋极了,垫脚都不嫌累,径自将身子靠在他身上,企图支着他看看上头的风景。   贺云卿端方清正的眉眼间转眸就晕染了笑意,他咳嗽一声道:“那等你再高些,就能瞧见。”   宋渺这回就算再不聪明,也明白是被他骗了,她气鼓鼓地瞪他:“骗子,我都这么大了,才不会再长高。”   “哦,这么大了?”贺云卿将她猛拽他衣袖的手指捏开,煞有其事道:“那我怎么觉得你才三岁大,还只会拽着大人的衣摆走路呢?”这话是调侃,可宋渺听了就气得打摆子,她气势汹汹踩了他的脚,又重新拽住他的衣摆,死活不放。   “别碰我!再碰我,我找我哥哥打你。”   宋渺把他想再轻捏开她手指的动作给瞪回去了。   贺云卿无奈地笑,他对她无计可施,只好任由她去。让她再一次揪上他的衣服。   两人拖拖拉拉,走到一家新开的酒楼,这酒楼外头用横匾挂着个西洋字,浓墨重彩,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宋渺看着就走不动道,她拽紧他的袖子,仰头巴巴道:“我们去这里玩吧。”   贺云卿说:“刚才不是说,去城西新开的古玩店逛一圈吗?”   他嘴上说着,脚上却已经迈进酒楼,偏头问她想吃些什么。   宋渺刚在梨园吃了不少东西,这一次不想吃,她只是对这里的布置好奇极了。   眼睛咕溜溜地看着摆在桌上的会唱歌的盒子,还有金光闪闪的唱片机,她小声地“哇呜”了下。   这家酒楼的老板是个西洋人,金发碧眸,这个金发男人笑眯眯用着一口不太熟悉的话问他们要吃着什么。   金发男人也是个会识眼色的主儿,贺云卿衣着并不鲜丽,宋渺的着装精致美丽,他这话也是朝着宋渺问的。   宋渺却将目光投向贺云卿,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圆溜溜乌黑黑的眼里纯澈的光芒:“云卿,你想吃些什么?”这一声很响,带点童稚的声线,又清又甜。   贺云卿还没回应,就又见她讶异地惊呼一声。   他心中一跳,看向她看的方向。   宋渺将头转向门口,她楞楞地看着走进酒楼的两位男子,一位俊美出色,一位高大正气,两人之间的年龄相差不是很大。从眉目间,能依稀看出几分相似来。   贺云卿听她笑着喊了声——   “蒙大哥。”   “蒙嘉殷。”   “你们也来这里吃饭啊?”   最后一个称呼,是淡定自若说出口的。   不知是不是贺云卿的错觉,他分明瞧见那俊美出色的男人抖了下身子。   然后,他定定许久,才应道:“……宛宛。” 第36章 戏子与傻夫人(八)   蒙嘉殷朝她走来, 下意识地想要碰她,宋渺定定站在原地, 看上去纹丝不动。   贺云卿瞧见他的动作, 眉心紧蹙。他眸色深邃, 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微动了两下。   宋渺在蒙嘉殷手抬起时,无意识地偏过头,她继续问贺云卿:“云卿,你想吃些什么?”   这一声,比刚才的入耳还要清楚明了。   与他所听的“蒙嘉殷”三字,形成鲜明对比。   蒙嘉殷突然觉得心口很闷,他低喘一声,半退几步, 不再碰。蒙嘉裕对他的反应颇为惊诧,但一句没说。   这年过而立的男人, 一双深黑的眸里闪过几分暖意,他走上前来, 温声问她:“朝宛, 你今日怎么来这吃饭了?”   他瞧见她迷惑的目光,解释:“这是蒙家与几个朋友入股一同开的酒楼。史蒂芬,嘉殷在国外认识的好友,也是这里的老板。”   那西洋男人, 金发碧眸, 笑吟吟地弯腰作揖, 他说的话并不流利, 听起来格外可笑。   “我是史蒂芬。嘉殷的好朋友,这家酒楼的老板。”蒙嘉裕介绍了她与蒙嘉殷过去的关系,很明显,这位外国人对她的态度比起刚才要热络许多。或许是因为她曾是好友的妻子,加上蒙嘉殷对她态度实在特殊,这个史蒂芬在邀请他们几人一同去楼上隔间吃饭时,还特意安排蒙嘉殷坐在她左边。   而贺云卿坐在她的右边。   宋渺穿着一身漂漂亮亮的蕾丝裙子,她看着面前长拉一串的菜单,愁眉苦脸没看出上头写的是啥字。   这也难怪,毕竟是以西洋风格为主的酒楼,菜单上写着西洋字,也是自然。但朝家二小姐又哪里学过这些,她只能呆呆地托下巴,瘪嘴戳了两下菜单,生气气。   就在她为之困扰时,蒙嘉殷伸手拿过菜单,他轻声问她:“宛宛,你想吃些什么?”   “这里有很多外国菜,牛排牛肉等等。”   他一连报出一串菜名。   宋渺瞧着蒙嘉殷,她眼瞳清澈,没有太多复杂情绪。蒙嘉殷看着,不由心尖发颤,紧接着就见她轻轻抿出一个笑,酒窝深深,“谢谢!”   清脆,童稚。和从前一样淘气天真的口吻。   这样熟悉的口吻,让蒙嘉殷愣住,他嘴中冒出苦意,最后一句话没说,只将她想吃的菜肴点了。   谢谢才刚说完,宋渺就将注意力投向身侧的贺云卿,她揪揪他的袖子,让他看她。   “云卿,你想吃些什么?”   贺云卿低眸,就看她托着下巴,肉乎乎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袖子,圆溜溜的眼儿只专心认真地看他,不知怎的,他心情非常愉悦。   贺云卿说:“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反正我也看不懂。”他说得坦然,清美温俊的眼尾一挑,挑得她一下就看呆。   最后,她嗯嗯两声,和史蒂芬说:“云卿和我吃一样的,麻烦老板了!”   史蒂芬不是这里的原住民,但也稍有了解这里的风俗习惯,譬如,即使是西方开放思想传入,女子在外依旧要与男子之间有所避讳。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宋渺,看她玩闹样又将右侧的清俊男子的手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再一对比蒙嘉殷,不知怎的,觉得他头上有些绿。   这个念头一出,史蒂芬又赶忙打消,他想起这蒙嘉殷的前妻已经是单身,与好友之间没有了婚姻关系。所以她再怎么与旁人亲近,都算不得是“出轨”行为。   史蒂芬将几人点的菜吩咐下去,他是酒楼老板,自然不可能只待在这一处。   于是,这隔间里,就只有这四人。   三男一女。   一个前夫,一个现在正勾搭的俊俏戏子,还有前夫的哥哥。   堪称谜一样的气氛,在这四人间弥漫。   三个男人皆是若有所思,只有宋渺一人还没心没肺,她抓着贺云卿的手,柔软的皮肉与他的相碰,十指相扣,贺云卿试图挣脱,但他被她凶凶地瞪了眼后,又被嘟囔着不许松开时,只能歇了这念头。   最终,只能苦笑地看她啪地用手盖住他的,十指扣在一起,她软乎乎地蹭了下,笑吟吟道:“云卿的手好大。”   她沉吟一会,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般,兴高采烈道:“也好软,好漂亮!”   蒙嘉殷不自觉握紧拳头。   蒙嘉裕岔开话题,他思索着看了眼宋渺身旁的贺云卿,低声礼貌问道:“朝宛,这位是?”   他问得合时宜,且态度温和,深黑眉眼间冷色几无,宋渺便一点不怕了。她松开贺云卿的手,拿了桌上摆放的甜食,塞一个在嘴里,“我很喜欢的,梨园里唱戏的人。”   她与她的兄长,提起贺云卿都只用“唱戏的”亦或是“戏子”二字带过。贺云卿并没觉得难堪,他点头与蒙嘉裕示意,又严肃低声问了宋渺一句:“唱戏的?”看上去有些生气的样子。   但他是刻意要看她会不会因此呆怔的。   贺云卿反问得轻飘飘,清雅的声色又美又惹人沉醉,宋渺揉了揉耳朵,甩甩脑袋,试图将痒意甩走。她瞅一眼赶紧添了句:“还是我很喜欢的好朋友,非常喜欢的朋友!”超级强调地说了声。   贺云卿不咸不淡睇众人一眼。   他看到蒙嘉殷面上难忍的郁色,还有蒙嘉裕的惊讶。   心情不知为何颇佳,他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让她少吃一些,免得等会要撑着。   宋渺苦着脸说好,趁着他没注意,将嘴里最后一块甜食吞下去,鼓鼓囊囊像只贪吃的猫咪,明明前几刻还说自己吃东西饱了,不想再吃太多,这回又没了顾忌。   蒙嘉殷一直保持沉默,他静静地看贺云卿与宋渺说话。   年轻女子托着腮,天真无邪地笑着,深深的酒窝,亮亮的星子在她眼里闪烁。   他仓促扭头,不忍为难自己,只是心中的苦怨渐深。蒙嘉殷想质问她,怎么才近一个月的时间,她就能将他忘得彻底,不喊他作“嘉殷”,连名带姓,冷漠冰寒。   乃至于,就在他面前,与其他男人交谈甚欢。   他惶惑很久,心中的答案已经浮出水面,但他依旧想骗骗自己。   蒙嘉殷想,她会不会从来没有爱过自己。   这个念头刚一伸头,便疯长如狂草,蒙嘉殷凝眸看着宋渺笑眯眯地与他的兄长谈话,还一面亲昵地碰碰贺云卿,就觉心口一阵痛意。   “宛宛,你……”这个问句尚未说出口,蒙嘉殷便匆忙压住,他在脑海中苦嘲自己的不加多想,将那质问的语气柔化成淡淡的关切,他道:“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宋渺“哎”了声,才想起要和前夫打交道,她揉揉鼻子,酒窝浅浅的,声音亮亮的,“我过得挺好的,在家里和哥哥聊天,还吃了很多好吃的。”   “有嘉殷你最喜欢的粉炖肉,还有从金陵送来的熏鸭子,很好吃,”她毫无意识地喊出“嘉殷”二字,这回是真的因为习惯使然,她说出口才觉得不对,心虚地看了眼已经收敛笑意的贺云卿,讨好地摸摸他的袖子,继续说下去,“你呢?你过得怎么样?”   她轻声细语,柔软的腔调,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江南水乡的柔媚,她眨着眼看蒙嘉殷。   蒙嘉殷低声说:“我过得也很好,比起以前要轻松。”   这话出口,蒙嘉殷就愣住,他复杂地看向宋渺,她目光依然澄澈清亮,并不懂他说这话的意思。   蒙嘉裕皱眉,他试图打断他再说下去的意思。   但蒙嘉殷不知为何,固执地说下去。   “比起以前,要轻松很多,回家就能安稳地睡着,不用再替你揉肚子。”   “……还能专心工作,多参加朋友之间的聚会。”   “对我而言,真的要轻松很多。”   最后一字落下,蒙嘉殷看向宋渺,极为难堪地发现,她并没有恼羞成怒,甚至是一丝丝动怒的样子。   “这样就好,”宋渺长叹一声,她故作成熟,轻快道:“我还担心你会有一点不习惯。”她的逻辑童稚天真,从这里马上就跳到那里,谁也没法懂她的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对了,你找到好女孩了吗?”她问。   蒙嘉殷僵硬片刻,他慢慢地从口中吐出几字:“还没有。”   “但会找到的。”他负气道。   门外传来上菜的声音,宋渺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过去,她不知听没听见,眼睛只瞧着端上来的,用着瓷盘装着的热腾腾肉菜。   她不由紧紧抓住身旁人的手,颐指气使道:“烫,喂我吃!”   贺云卿的手被她攥在手中,他低眸瞟了眼,轻笑说好。   但最后只给她喂了一些。他到底怕她吃得撑着,愣是不肯惯着她,到最后,宋渺都要气哭了,他还不为所动。   “你会吃撑的,不许再吃。”贺云卿坚持不肯她再碰他的碗筷,他瞥到蒙嘉殷面前的一碟切好的牛肉还没碰过,又瞧到她渴望的眼神,手疾眼快地将那盘推给蒙嘉殷。   语气淡淡道:“蒙二少,你赶忙吃掉,别让她眼馋。”   本是为了宋渺切好一盘牛肉的蒙嘉殷被他这么一说,尴尬地定在原地。   而贺云卿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宋渺,“吃撑了谁给你揉肚子?”他学以致用,将蒙嘉殷口中所说用在这里。   宋渺摸了两下自己的肚子,很有自信地觉得还能再吃下一点。   她眼珠子挪不开他的碗,喜气洋洋地以为回答了就能给吃的,她说:“你给我揉啊。”   贺云卿失笑,他清美端方的眼一弯:“我是你的谁啊?小傻子。”后面三字低低,除了宋渺没人听着。   “你再敢瞧,再敢碰,我就和你大哥告状。”   宋渺还是有些怕朝云的,她浑身气劲全撒,蔫蔫说好吧。   蒙嘉裕看着他们两人间亲昵无法融入的气氛,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这四年间,蒙嘉殷与她尚未和离时,他们之间也是如此。   但很可惜,嘉殷没能忍受得住与他人不同的“傻妻”,也不能因为她而压抑自己生育子嗣的愿盼。   宋渺松手了,嘉殷便难掩喜悦,从善如流顺势离开。   而如今看来,嘉殷怕是有些后悔。   蒙嘉裕不动声色地凝眸,他深思熟虑,还是决定要尽早将给弟弟相亲的事宜提上。   他不是没想过嘉殷对她仍旧心有留恋。   但一旦和离,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回归从前的状态。   这一点,不仅蒙嘉裕明白,朝云也明白。   朝云听着下人交代小姐今天的行程。   他坐在书桌前,漫不经心地誊写着什么,冷不丁问一句:“贺云卿与宛宛一块去吃饭了?”   下人答是。   后头的事,下人没跟在宋渺身后,自然不晓得,但朝云不甚在意。他等到宋渺开开心心吃饱喝足回来后,才揪着自家宝贝妹妹详细问今天在酒楼吃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宋渺事无巨细地全都交代,她将遇到蒙家大少,蒙家二少,还与他们说话的细节都乖乖说出口。   朝云听罢,不自觉冷笑声。宋渺被他的冷笑声吓到,扁着嘴要打他。朝云急忙躲开,给自家妹子安慰好久,这才又道:“那蒙嘉殷看样子是后悔了。”   他眼底有冷嘲,金丝眼镜轻抬起,白皙清俊的侧影,书生气十足,也冷酷十足。   朝云说:“不愧是当初我带你求嫁时,一句话都不敢说的男人,这次和离,他   也任由你提出,什么想法也不敢说。”   “不过,最初他的想法肯定是放松,巴不得能够和你和离,”宋渺懵懵懂懂听,她趴在他的膝盖上,让朝云拍哄着摸摸她的脑袋,“但是,他肯定没料到,我们宛宛是这样没心没肺的可爱姑娘。”   “没心没肺”四字听上去并不像是好词语,宋渺狐疑地看着朝云,考虑要不要再哇呀呀打他。   朝云笑着将妹子的长发揉得松散,他低声说:“啧。男人的劣根性——还好我们宛宛聪明。”   后面的“聪明”一看就是夸她的,宋渺这下就不去想那四字什么意思,她心满意足地点头:“是,宛宛最聪明了!”   开心兴奋一会,宋渺又恹恹,她颇有小心机地低落说:“哥哥,我今天没有特别开心。”   朝云紧张起来,问她怎么了。   宋渺借机就告状:“贺云卿他不让我吃太多!”   “明明、明明宛宛才吃了三碟糕,两块饼子!”   “他还说要向你告状,呜呜呜,宛宛这么乖,只是想再吃一块肉,他都不让。”宋渺用手指比出一咪咪的距离,形容自己想吃的真的只有一点点,一点点。   朝云面上的紧张收起,他扯了扯唇,冷淡说:“这样啊。”   下一刻,却是很满意贺云卿所做的般,他道:“很好,他做得没错,之前在蒙家,你就总是吃得撑,医生都说你再这样没节制下去,胃总得撑坏。”   “那时候你又是嫁到蒙家,我也不好说太多,蒙嘉殷也总惯着你,不顾你的身子,”朝云眯眼笑,对上宋渺震惊的脸,他慢条斯理道:“贺云卿做得很好。”   “总算有个除我之外能制得住你的人了,对吧?”   朝云很满意。   宋渺很伤心。   她哇呀呀地埋头委屈地耸动肩头,要哭了,气得连话都不想再和哥哥说。 第37章 戏子与傻夫人(九)   宋渺跟着贺云卿走, 她今日找了闲,特意揪着他要陪她出门玩。   梨园里, 从不缺一个旦角, 但贺云卿貌美音柔, 最是讨看众喜欢。梨园主子也没法抵挡宋渺眼巴巴托着下巴尖盯着贺云卿,死活不走的样,只能挥手让他趁早带她玩个痛快再回来。   宋渺便开开心心地跟在贺云卿身后,轻快地问他:“云卿,你怎么就来做个戏子呢?”   她问得没过脑子,也不懂这样直白会让听者心有芥蒂,好在贺云卿并没在意,他说:“从小就学这个, 不过过去学得多是武旦的招式,后来迫于生计, 就进梨园里,唱了花旦。”   他说着, 宋渺冷不丁说:“你今年多大了?有我大吗?”   贺云卿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 他半伸手将她拦在身后,淡声道:“我今年二十有四。”   比朝宛要大三岁的年龄。   宋渺抿唇笑,她听着176在耳边窃窃私语:“还很年轻呢。”   是的,比起蒙嘉殷, 还要小上几岁的年纪。   但他无疑已经是个不需父兄扶持的成年男子。   宋渺垂眸, 还没从思绪中回神, 便听贺云卿突然回身笑了下, 温声说:“今天要不要去我家看看?”   “去你家?”她飞快收敛了面上的若有所思,睁大眼,抿出深深的酒窝,兴奋极了,“好呀!”   年轻的姑娘打扮,她生得娇媚,天真无邪,恰是最讨人喜欢的模样,贺云卿低眸垂睫,心中慢慢升腾起温柔来。   他伸出袖子给她:“抓紧,人多别走丢。”   秀白修长的指,温润如玉的一截腕,宋渺看着,伸手万分自然地与他十指相扣。   贺云卿倏忽看向她,美色与讶异融在眉宇间,他说:“……别牵手。”望向附近,他添了句,“姑娘家家的,不能这样做。”严谨认真,丝毫没想过她曾是嫁过人的少妇。   宋渺不松手,她用小拇指轻轻挠了两下他的掌心,很认真:“不松,我怕我走丢了。”   他说:“牵袖子就不会走丢。”   她摇头,固执得很,“不要,不牵手就是会走丢。”   “走丢了,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那可怎么办啊?”宋渺仰脸,对上贺云卿融入碧海云天的眼,她深深地笑,又狡黠又顽皮。   “……”贺云卿沉默地看她,好久,才用另一只手敲了下她的额头,看她装作吃痛样捂脑袋。   “走吧。有我在,你不会丢的。”   他领着她,大步往家中走。   贺云卿的家,在城东青石巷。   这里有着很多古朴的青石宅子,比起城西因外国传来的文化影响,而建起的许多西洋大宅,这里显然充盈着街头小巷的温暖。   贺云卿推开大门,宋渺牵着他的手,在他身旁张望,就见到干干净净的小院子,生长茂盛的花卉绿植,还有一个在院子里安安静静画画的小男孩。   她不由握紧他的手,“那是谁啊?”   眼神直勾勾地看向那小男孩。小男孩生得也着实漂亮,一双眼儿又美又俊,他   面前是西洋传来的画布画架,坐在椅子上,身旁还有乱七八糟颜色的油画罐子。   贺云卿领她进门,“我弟弟。”   宋渺一时间没意识到,她愕然地看他,重复说了一遍,“你弟弟?”   她努力翻找记忆,还是没能想起来什么时候贺云卿有个弟弟。认识这些月里,他好像……没有提过有弟弟这回事。   那大概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听到声响,抬眸看他们,像是没反应过来兄长今天怎么这么早回家样,呆看几刻,才喊道。   “哥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小男生的声音很稚气,他瞧见紧牵着兄长手的年轻女子,又有点迷茫。松了手上画画的动作,小跑着过来,在他们俩面前打量会,犹豫不决问:“哥哥,你给我带嫂子回来了吗?”   贺云卿说:“……没有,只是朋友。”他说得时候,不易察觉地看一眼宋渺,见她还沉浸在震惊中,轻敛眉,淡声道。   “上回你到堂后,你吃的糖就是我本打算给云樾的。”   这个提醒,让宋渺猛地就想起,她瞥了眼贺云樾,有点心虚:“哦哦,我想起来了。”   那次,她要他卸妆给她看,还吃了他藏起来的糖,一点也不害臊。   这回想起来,从来不会因此难堪的朝家二小姐看上去有些忐忑不安,她摸索一会,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锡纸包的糖,讨好地递给贺云樾:“弟弟你好,我送你糖吃。”   贺云樾被她塞了一手糖果,楞楞地看贺云卿,看兄长忍笑示意他收下,才乖乖地揣进兜里。   “要进去看看房间里长什么样吗?”   他问她,却见她的注意力全在贺云樾的画布上。   宋渺走到画布面前,看着这晕染着明艳色彩的画布,上面用着不像是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画技画出的景物。   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谁也不能说,这十岁孩子画得不好。   宋渺伸手在画布空白处上摩挲片刻,她听到贺云樾说:“这是我和之前来传教的西洋人学来的。”   贺云卿添了句:“云樾身体不好,只能在家里学些东西。”   宋渺回身,她眼里满是惊讶与欢喜,她说:“画得很好看!”   把贺云樾夸得脸红扑扑的。   夸完以后,宋渺又有些苦恼地皱眉,她拽拽贺云卿的袖子,看他低眸问她怎么了,她小声说:“你弟弟是不是很喜欢画画呀?”   贺云卿从小学唱戏,他对这些不是太懂,但也明白幼弟确实对这些感兴趣,他看了眼贺云樾,点头:“应该是吧,他很乖,能在家里安稳画画一天,等我回家。”   很乖的贺云樾眨巴着俊眼,看着自家兄长与那长得很好看的大姐姐私语,他兴冲冲地往屋子里跑,出来的时候,还又揣了点零食,想分给新来的客人。   宋渺心中有了定论,她顺势又将手掌蜷缩在贺云卿的手里,软乎乎地蹭了两下,然后兴高采烈道:“那我找个老师教他画画吧。”   贺云卿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挑眉,“怎么突然说这个?”   一面将幼弟拿来的,还没拆开的糖剥了粒,塞给她。   宋渺含着糖,腮帮子鼓鼓囊囊,她没说是因为自己觉得,倘若贺云樾有条件学下去,可能在这方面上有所建树。她只装出一副朝家二小姐一根筋的样子,兴趣盎然,笑嘻嘻说:“因为我喜欢他!”   贺云卿眯了眯眼:“喜欢谁?”   她很大气地拍拍他的手臂说:“喜欢云卿的弟弟!”   这句话似有歧义,但她可没有脑袋瓜想这么多,下一句便是:“云樾长得也好看,像你一样,所以,要好好学画画。”   这话语间的联系实在让人费解,贺云卿却听懂了,他无语地看着她,明白她“颜值即正义”的原则。   “你觉得呢?”最后,还特别贴心地想问他的意见。   贺云卿能说什么?   他心中柔软,瞧着她面上的兴致勃勃,又看到幼弟面上的期盼,点头,他向她说了声谢谢。   “谢谢朝二小姐了。”他作揖道。   抬首,便看宋渺气鼓鼓地看着他,不开心道:“我都喊你做‘云卿’了,你怎么还喊我叫做‘朝二小姐’?”   贺云卿心中道,太坏了,还会倒打一耙了。   是我让你叫我云卿的吗?   然而,他看她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只能好好好说了几声,试探性唤道:“……小宛?”   这一声,清润如玉,俊气外泄,满是温柔。   宋渺愣了愣,她面上浮起红晕,不自然地揉揉耳朵,低头说:“你又在惹我痒痒。”   贺云卿茫然地“啊”了声。   下一刻,便听她急哄哄道:“我还以为你要像哥哥他们喊我‘宛宛’呢。”   “我本来不喜欢别人喊我叫做‘小宛’的,因为这样显得我总长不大的样子。”   宋渺轻轻抬眸,她耳朵还有点红,眼睫毛浓密纤长,她小声说:“但是,我很喜欢你叫我小宛。”   贺云樾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个大人,他瞅瞅红着脸的大姐姐,又瞅瞅已经难忍红晕,强行咳嗽几声,掩饰自己慌张的兄长。他游离身外将手上的锡纸糖剥开,含在嘴里。   糖身是红色的,一股子蜜桃味。   真的很甜。   他吃着糖,又悄悄看着两个大人。   只是真奇怪,哥哥和姐姐的脸怎么也都红了呢?   贺云樾自小身子就弱,他们哥俩年龄差14岁,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俩。   贺云卿五六岁的时候就被父亲交给一个年老的戏子做徒弟,他这些年来跟着师傅的班子四处漂泊,直到师傅去世,他无处可去时,才想着回到家乡晏城。而就是在晏城生活了一段时间后,贺云卿才得知自己的父亲后来又娶了个女人,还给他生了个弟弟。   贺云卿的母亲因难产而死,所以他对母亲的概念并不强,他与父亲之间感情不深,自然也不是很在意父亲再娶的事。他二十出头回到晏城,在这靠着前些年漂泊攒下的银钱在城东青石巷买了栋小宅。还没等他彻底安置下来,就又听闻父亲重病去世,只留下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在世。   他虽与父亲感情不深,甚至有所怨怼他多年来的不管不顾,但孩子是无辜的,他也已经成年,便在将父亲后事安办后,接过贺云樾。   后事妥善安办,需要的钱财正好将他买下宅子的钱全都用尽,而贺云樾身子骨弱,常年需要服药。贺云卿无法,只能重操旧业。   他在师傅的班子里,从不以容颜为傲,饰演花旦,只一心潜学感兴趣的武艺。四处漂泊的戏班子与常驻的梨园喜欢的旦角可不相像,老百姓们多爱看势如破竹的精彩打斗,但富家人们爱看的无非不是情情爱爱这类。   贺云卿为了挣钱,自然抛去过去武旦的身份,做了花旦唱的戏儿。   这花旦也确实来钱,才做了没到半年,贺云卿就攒下不少钱……甚至,还遇见了个家财万贯身价百倍的傻姑娘。   贺云卿让宋渺坐在椅子上,他蹲下来给她摸摸鞋里有什么东西。   这个傻乎乎的姑娘,从刚才就哎呦哎呦着脚丫子疼,眼泪都汪汪地冒出来。看得人心疼得要命,贺云卿不愿让她随意脱鞋,让贺云樾去院子继续画画,他关门蹲下给她捏捏是不是石子卡在鞋里。   宋渺低头看着他乌黑的发顶,眼里还含着泪,她抖着声,呜呜地撒娇:“云卿,我的脚好疼啊。”   “是不是有大虫子咬我了?”她擦泪,害怕得直抖。   贺云卿沉声说:“你别抖,再抖等会更疼了。”   他声线冷静,修长手指捏住她的鞋面,轻按两下,就听她委屈哭得更大声了,“疼哎!”   贺云卿面上浮现无奈,他抬头,询问她可不可以让他给她脱下鞋子,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宋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她擦着眼泪,嗯嗯点头,“快看快看,脚疼脚疼!”   贺云卿得到她肯定的回答,看似镇定,手上动作却放缓,他为她脱下鞋子。   露出肉乎乎白嫩嫩的脚丫子。   没有伤口,鞋子里也没有石子。   贺云卿沉默良久,“……哪儿疼?”   宋渺脚丫子都快怼到他的鼻尖,他眉毛动都不动,镇定自若,他左手抓住她的脚,握在手里,看她眼里汪汪的泪,温柔问:“哪儿疼?”   宋渺小声说:“哪里都疼。”   一看就不会撒谎,他刚才怎么就被骗了呢?   贺云卿盯她的眼,看她受惊地又是一哆嗦,他忍耐地握住她的脚,低首给她穿上鞋。   这回,再说话,声音无奈:“哪疼你倒是说清楚?”   宋渺伸手按住他要起来的身子。   她抿出深深的酒窝,喊他的名字,“云卿。”   “作甚?”   “你看了我的脚,就要跟了我。”   她学着从梨园里听来的话,“我养你好不好啊?”   贺云卿眼眸渐深,他弯唇笑了下,清美俊俏的面容上,有些泄出的温柔。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轻轻用右手捏了下她的鼻尖。 第38章 戏子与傻夫人(十)   相亲的事提上行程, 蒙嘉裕十分迅速地给蒙嘉殷安排了一场相亲。   蒙嘉殷无法拒绝兄长的安排,带着莫名的不愿与忐忑,他如期而至。   晏城新开的一家西式餐厅。   蒙嘉殷坐了许久, 等来了相亲的对象。他抬头, 便见面前坐着的女孩, 是洪巧玲。   他惊愕地看了看四周, 皱眉低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洪巧玲今日穿得格外精致, 妆容也显得秀气漂亮,她红着脸, 轻声轻语:“我大哥让我来的。”   蒙嘉殷一下子就明白,这个相亲处境是怎么回事。   他面上不由带出几分无奈,年轻俊美的男人垂眸, 说了声:“抱歉。”   洪巧玲不是很懂他的道歉, 却也在他明显不热络的神态下, 冷了心。她勉强笑着说:“蒙哥哥,你道歉做什么?”   蒙嘉殷说:“我事先并不清楚, 和我相亲的是你……”   “倘若知道,我不会来的。”   洪巧玲霎时红了眼, 她说:“为什么?明明你已经与朝宛离婚了不是吗?”她言语稍有混乱, 确实被他这么一说, 弄乱心神。   蒙嘉殷很客气, 他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话, 顿了顿才道:“我当你是妹妹, 所以……”   “回去吧, 我会和涛志解释的。”   剩下的不必再说,他给她留足面子。洪巧玲却并不理解,她含着泪,低声下气道:“蒙哥哥,你不要这样……”余下的话尚未说出口,洪巧玲就看到她心念爱慕的男人突然拧眉,眼往不远处看去。   这一眼。让洪巧玲心中突突跳了下,她急急也往那个方向看去,便见到朝家大少领着朝家二小姐,还有位陌生男人落座在他们隔壁。   这西洋餐厅,多是学着外国那一套,每桌间的距离不远不近,蒙嘉殷没能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让他心悸的是,他清楚看到朝云含笑着拍了拍那个被宋渺亲昵对待的贺云卿。   他心脏紧紧缩成一团。   今日,朝云正好有空,超级疼爱妹妹的兄长想了想,说要带自家小心肝妹妹出门尝尝新开的西餐厅。   宋渺自然同意,不过在答应后,她又悄咪咪,扭扭捏捏着在他面前说要带贺云卿一块去。   朝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非常震惊,连手里茶杯盖都扣不稳,他声线惊异道:“宛宛你在说些啥?”   将父辈闯关东学来的腔调都带出点来,可见是真的惊呆了。   朝云一向自认温文尔雅,书生模样,最是生意场上温柔一刀,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如临大敌。但这时候却被妹妹的言语吓到声线发抖,一刀戳进心尖尖。   他艰难地看着宋渺洋洋得意道:“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我要带云卿一块去吃饭。”   朝云稍微镇定下来,他捏着鼻梁,忍耐着心口的怒火:“你倒是说说,以什么理由让哥哥和他一起吃饭?”   宋渺看着朝云就要气得昏过去的样子,勉强良心痛了下,她自然不会说是因为为了自己的主线任务。这时候只能借着朝家二小姐的撒娇卖乖让他同意:“因为宛宛喜欢他啊,所以想要正式介绍他给哥哥认识。”   朝云冷漠地盯她。   宋渺心中叹气,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敷衍地晃悠两下,很坚定地道:“快同意快同意!不然我要生气了!”   朝云忍辱负重地看着没心没肺的妹妹,内心抹了一把辛酸泪,他心道:是谁先生气?难道不是我先生气么?   但最后一句没说,只幽幽叹气,默许。   我们的朝家大少,真的很委屈了。尤其是,在看到宋渺兴高采烈得到准许后,又要兴冲冲往外跑,去通知贺云卿这个消息时,他在后头操心喊:“跑慢点,那么着急做什么?”   宋渺头也不回,她笑嘻嘻的声音又轻快又童稚,永远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要赶紧告诉云卿这个消息啊!”   “……”朝云气闷地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他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扭头冲管家道,想要寻求自己明明已经知晓的答案:“宛宛这是又春心萌动了?”   看着俩兄妹长大的管家乐呵呵地道:“反正少爷你总宠着她么,春心萌动又不是坏事,小姐这样的孩子,生来就是要开开心心的。”   ——生来就是要开开心心的。   朝云沉默,他恍惚地笑了下,点头称是:“是啊,她合该是幸福快乐一辈子的。”   “所以,不管是不是再动心,我这个哥哥总在她身后,想回家,我都在。”   朝云劝慰般对自己道,旋后还是长叹声,他按按眉心,还是心有愤愤,“不过宛宛也太过分了,这才多久,在哥哥身边也就半年时间,就又要走了?”   这话里却没有什么不认同贺云卿的意思,他提起贺云卿,语气淡淡:“——啧,不过就是比我好看了点,便将宛宛的注意力全都带走。”   管家瞧见朝云面上的“超生气”表情,慈爱地笑着说:“我们少爷还是英俊的,你不用妄自菲薄。咱们朝家,孩子都像老爷夫人,美得很,俊得很。”   朝云对管家提起早逝的父母不置可否,他想了想,肯定了他说的“美”,“我们宛宛确实美,但我就算了。”   他气恼地嘀咕两句:“在宛宛心里,我肯定还没她的云卿一个指头漂亮呢。”   管家无奈地笑了,看着清雅文俊的朝云说罢,又慢慢蹙眉,边想边自语:“正式再见那贺云卿,要让宛宛开心点。”他收起惯有的冷漠,想着等会要如何与贺云卿交谈,陷入沉思。   ……   朝云最是疼爱朝宛。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贺云卿,但却不是第二次从宋渺口中听到“贺云卿”这个名字。   年轻男子,不卑不亢地向他问好,清美俊俏的容颜,确实足以让人心动爱慕。他们落座,点菜后,他与他进行交谈。   两人交谈甚欢。在这场对话中,朝云发现贺云卿并非仅仅是个简单以脸出名的戏子,他的阅历比起许多世家子弟还要   丰富,听他打算,似乎再过段时间也就不再做唱戏这个行当。   “那你要做些什么?”朝云感兴趣问道。   贺云卿让宋渺少吃点桌上的糕点,免得等会吃不下正餐,他含笑淡淡道:“大概是开个武馆。”   朝云的目光马上就变了,他瞧着贺云卿,嘴上感慨道:“你看上去真不像是会功夫的。”也是,贺云卿的这张好脸,难免让人第一眼以为这是个花架子。但按照他这么说,他恐怕是美脸壮汉那一挂。   朝云心中微安,他想自家妹子的安危倒是不用愁。   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头,又斯文地抬了下搭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朝云文质彬彬道:“要是有什么为难的,可以来找我,毕竟以后都是——”   还没将“一家人”三字说出口。朝云就觉得脚背被谁踩了下,轻轻软软的,和他家妹子一样喜欢的顽皮举动。   朝云:“……”他用眼神示意问她咋了。   宋渺眨眼,她笑得很乖很甜,“哥哥是不是想说,要成为一家人呀?”   朝云点头。   下一刻,宋渺转向贺云卿,她轻快道:“云卿,我之前说了……”   说了什么?朝云连忙竖起耳朵。   他瞅着贺云卿耳边升腾起了红晕,还有宋渺也红扑扑的脸,好奇心让他想问又不好意思。   最后还是宋渺打破沉寂,她左手捧着下巴,右手在桌下,偷摸摸地握住贺云卿的,“我们之间的一个小秘密,不告诉哥哥。”   朝云:“……”他幽幽地看着宋渺,看她噗嗤大笑,为自己又捣蛋到兄长雀跃:“骗你的啦。”   “宛宛最爱哥哥,什么都会和哥哥说的。”   宋渺弯眼道:“在和云卿说这事时,我说是见家长,他默认了,我在笑话他呢。”   “笑话他,不肯自己先说喜欢我,非要我先说。”   贺云卿的性格,在这方面竟然意外的内敛,没有在戏台上平唱情爱的直白。他对她的爱慕动心全都裹杂在日常的尊重与相处间,这次,宋渺借着朝二小姐先天比他人少根弦的特别之处,万分淡然地先声告白。   而结果也同样让人欢喜。   贺云卿耳畔微红,但声线依旧稳稳,他淡睇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还敢吃糕点?”   一时因为兴奋而又伸手拿了块糕点往嘴里塞的宋渺僵硬地住手。   朝云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这对小情人儿,他面上带了笑意,这笑意却是比四年前妹妹要嫁给蒙嘉殷时真心许多。   他心中慢慢叹息,想着,这回他家宛宛遇上的,应该是要比上一段好多了吧。   至少,这一对,从头开始,都是情投意合的。而他也实在瞧不出贺云卿对她智力有所轻视,他对她万分尊重,甚至这尊重还带了古人的腐朽,若不是他家妹妹硬要亲昵,他恐怕不会随意触碰她。这无疑让朝云对他的好感顿升。   再看,更加觉得心里放松。   朝云看着菜上来后,贺云卿让她细嚼慢咽,不准她吃太多的举动。   ……   蒙嘉殷看着不远处,其乐融融的餐桌气氛,他心口艰涩。   洪巧玲道:“蒙哥哥,我瞧见那朝家二小姐与那男子牵手了……”她低声说,眼底还有氤氲的泪。   蒙嘉殷沉默良久,他不欲上前打搅,也没有资格,最后只道:“我知道。”   “……毕竟已经离婚了,她再怎么样,都不干我的事了。”   就像是他现在在这里与其他女子相亲般,他们之间在签下和离书后,就再没关系。   蒙嘉殷垂睫,苦嘲地笑了。 第39章 戏子与傻夫人(完)   朝云有时候会想, 他家妹妹,他的小心肝宝贝,会不会因为更漂亮更好看的人,吃西瓜丢芝麻样,重蹈覆辙“抛弃”掉贺云卿。   这个想法, 他小心试探地问宋渺。   朝云看着宋渺清亮亮的瞳孔, 看她闻言后, 蹙眉, 极为不理解道:“可是哥哥,我与蒙嘉殷,只是因为观念不和才不能继续在一起的啊。”   他微愣。   宋渺将下巴靠在他的肩头, 她今日跟到他的书房, 很有“孝心”地给哥哥捏捏肩头,这下累了,便顺势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小姑娘家家的天真无邪, 在她柔软清亮的声线间氤氲溢出,她笑着说:“你有瞧见我在最初遇见云卿时,就闹着要与蒙嘉殷离婚吗?”   朝云说:“这倒没有……”他话音刚落, 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不由笑。   “我们宛宛是个好姑娘,才没有吃着碗里的看锅里的, 你是这个意思, 对不对?”   宋渺很肯定道:“是啊。”   她软乎乎的下巴, 蹭了蹭哥哥的肩头, 宋渺说:“——我当时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的。”她还强调地用了好几个“真的”,万分坚决。   那个傻乎乎的宛宛,怎么会不爱蒙嘉殷呢?她性格单纯,懵懂无知,只为美色倾心,蒙嘉殷又是那样英俊温和的男人,纵使他被迫娶了她,可到底没有对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若是说,朝宛没有真心喜欢过他,那才是说谎。   只是,到最后,他们分道扬镳也是必然的。   蒙嘉殷对朝宛有过爱慕吗?大概有过。   毕竟她有着一张精致皮相,但这爱慕最终还是在这么些日子里,消磨于她的蠢笨与不谙世事。   蒙嘉殷后来顺势而为,答应了她和离的要求,也正说明这一点。   他若是有一点犹豫,当时都会出口拒绝。但他没有。   所以,宋渺便将那朝宛该对蒙嘉殷有着的喜爱一刀斩断,她不愿做个占着蒙嘉殷夫人的名头,还刻意勾引男人的碧池。   喜欢一个人,就要将上一个喜欢全都擦掉,这才是堂堂正正,清清楚楚,纯粹干净的喜欢。   朝家二小姐的脑袋瓜,也只能这么想。所以,就是这样简单的脑回路,便被朝云说成是“没心没肺”,甚至可能会让人疑心她是否真心爱慕过蒙嘉殷。   宋渺自然不会去回答后一个问题,她扮演着的朝宛,也不会是懂得这种问题的人。她只知道,要让贺云卿为她动心,她就得是单身,得是纯粹的喜欢他。   而结果也正好印证,她的做法是对的。   宋渺轻垂眼睫,她愉快地笑起来,哼着贺云卿唱过的越腔,抬身继续给辛苦工作的朝云捏肩膀。   176瞧着她万分愉悦的样子,也为她开心,它道:“这个世界,要轻松许多吧?”   宋渺说:“是。”她在这个世界里,扮演着不谙世事的朝宛。朝宛是个傻姑娘,对于正常人而言,扮演傻子无疑有些难度,毕竟得学着傻子的言行举止,很多人过不去心中那一关。但她却觉得这扮演过程万分愉快。   在这个世界里,她可以畅快地大哭大笑,因为身后永远有着兄长在,她被宠成了现在这个不像话的样子。   这样的生活,惹人艳羡。   宋渺低眸,看朝云背对着她,似乎莞尔,他轻声说:“我们宛宛真棒,捏的哥哥真舒服。”   她喜滋滋地道:“宛宛也知道自己超棒!”孩子气极了,逗得朝云直笑,他脱下金丝眼镜,清俊白皙的面上有着柔软的笑意。   他转过身,凝视她的眼,万分温柔地喊她:“宛宛。”   宋渺大声应道:“在!”她端手端脚,非常严肃认真地看他,听他要说些啥。   便听朝云低声道:“哥哥永远在你身后。”   “受伤了,害怕了,哥哥都在这,宛宛永远都不要怕。”   他张开手臂,白袍乌发,俊如青竹。   下一刻,结结实实接住了他捧在手心养大成如今这漂漂亮亮大姑娘的傻妹妹。   他的妹妹,一头钻进他的宽厚怀抱。还笑嘻嘻地高声喊道:“宛宛不会怕的。”   “因为有哥哥在这里啊。”她仰脸,狡黠可爱地弯眼笑,酒窝深深。   朝云笑着揉她的长发,他心中柔软,又甜又苦。   他想,我的宛宛怎么就是个傻子呢?   可是又想,还好我的宛宛是个傻子。   才能这样开心,快乐,永远不会因为别的事苦恼哀伤。   贺云卿在不久后,便辞去了在梨园唱戏的活。   他与梨园签的契本就不长,在赚够足够的银钱后,便着手经营自己想了许久的武馆。   武馆位置在晏城城东,位置不算特别好,但因着这家武馆的主人是个貌美俊俏的男人,惹来不少小姐姑娘们的注意。   贺云卿的容颜在人群中本就出众,卸掉那厚重粉黛后,更是迷人惑神。他虽不以容颜为傲,但难免不会有小姐夫人看上他。   贺云卿当然不会对那些夫人小姐的刻意接近有什么反应,他只是对宋渺的反应有些在意。   这日,早上刚让武馆学徒应付一波慕名而来的女学生,贺云卿返回后院,便看到宋渺没心没肺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贺云樾画画。   她还笑得甜,酒窝像是要浸出蜜糖样,给贺云樾鼓掌,夸他画得真好看。   贺云卿沉默,他走到她面前,秀白修长的手,轻轻晃悠一下,将她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   宋渺仰脸看他:“云卿,你干嘛呀?”娇气地撒娇一下,又伸手半抱住他的腰肢,闻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好像是什么……竹木香?   宋渺心不在焉地想。   她尚没想清楚,便听贺云卿似笑非笑,温柔地道:“怎么不出去看看我?”   “有什么好看的?”宋渺诚实说,她蹭了一把他的腰,嘟嘟囔囔:“你就在这里啊,我天天都能看着。”   他们之间还没定下婚约,原因是朝云觉得自家妹子心思瞬变,便与贺云卿道,至少要他们在一起久些时日。   宋渺对这个想法没什么意见。她没意见,贺云卿就算再有想法,也只能作罢。   好在她性格跳脱开朗,特别喜欢从朝家溜出来找他玩。这段时间,武馆生意颇佳,贺云卿有时候会顾不上她,他对她心有愧疚,觉得自己没能让她开开心心。   可今日再看她,却发现她没他也过得可开心了。她还不甚在意他是否有女人追求爱慕的事,只兀自傻乎乎笑嘻嘻地看他,朝他撒娇。   贺云卿有些气闷。   他说不上心口这股子气哪来,只隐隐觉得这样让他不适。他索性直白了当地说出口:“今天很多女学生来武馆了。”   宋渺扬眉,她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女学生?”   “是因为云卿你太好看了吗?”她兴致勃勃,眼里放光。   贺云卿:“……”   “重点是这个吗?”他颇有些咬牙,“我说的是女学生!”   宋渺忍笑,她就着蹭他腰间的劲儿,仰脸笑眯眯说:“哎,听见了嘛。”   她超聪明地朝他眨眼:“我真是太有眼光了,这么好看讨人喜欢的男人都被我从梨园挖走,变成我的人了。”   清亮的声线,带一点点童稚,贺云樾瞧着他们俩之间的气氛,很乖地收拾画具,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   这个后院里便只有他们两人。   宋渺还在洋洋得意,她一点没有吃醋的样子,真的一点没有。   贺云卿想她是不是脑袋里就缺了这一根弦,压根不懂男人提起别的女人是什么意思。   倘若宋渺知道他的想法,也只会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朝宛的脑袋瓜里,哪能想到这么复杂的事。   她的脑袋里,装了一个朝云,一个自己,最后再勉强来一个贺云卿,就足够她忙。足够她想不过来了。   贺云卿淡淡叹气,他愁极了地看她,有些不虞,更多是忐忑,他低语:“小傻子。”   天生就不会因着这些旁的事伤心难过的小傻子。   贺云卿看她乌黑的发顶在他腰间蹭,不知碰到什么,贺云卿连忙躲开。   他声线微抖,“不要乱碰。”   宋渺托着脸,长长地哦了声。   这下。什么忐忑不安,什么怀疑惶惑,在脑海里嗖嗖飘了一圈,全都不见。   贺云卿看她亮晶晶的眼睛,一双端方清美的眼儿里顿现无奈,他让她起来。   宋渺乖乖起来了。   她牵着他的手要往里屋走,晃悠晃悠,荡秋千样,兴奋得不行。   “云卿,武馆和梨园哪个要好玩一点?”   贺云卿让她不要再吃糖,她不听,他便伸手拿过她正往嘴里塞的糖果,看她气鼓鼓地瞪他,唇微弯:“武馆要好玩一点。”   他很认真地解释:“因为我喜欢武艺,而且开武馆赚钱要比唱戏多。以后你想吃什么好吃的,都能买很多很多给你。”   宋渺歪着脑袋:“那以后就不唱戏了吗?”她有些可惜地垂头丧脑,小小声说:“我好喜欢你唱戏啊。”   “唱的好听,还好看。”   贺云卿睇她一眼,他失笑道:“唱。”   宋渺顿时开心,她眉飞色舞:“云卿真好!”   “我喜欢你之前唱的那种戏!”那些讲着情情爱爱,柔媚生情的戏段。   年轻俊俏的男人,穿着一身武馆的训练服,他腰间束着一股软锻,看上去清风霁月,美不胜收。   他闻言,轻声嗯了下,然后淡笑道:“以后只给你唱。”   “你喜欢的,都唱给你听。” 第40章 童星训练营(一)   在上个世界接近寿终正寝才离开,宋渺回到主神世界时, 还有些恍惚。   好在这恍惚很快就褪去, 她听着176说:“上个世界, 一万积分。”   宋渺浑身惫懒,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世界的暖日和风,一时间没法好好说话,等到176用着猫咪拟态扑到她的膝盖上, 喵喵地喊了两声, 她才惊觉失笑:“上个世界太惬意了。”   她冷艳的眉眼间升腾起暖意, 睫毛浓密纤长,她轻轻用手指顶了下它的脑门,看它装模作样地倒在她的怀里,唇角微扬, “……惬意到, 现在心情非常好。”   176也为她的状态开心,它圆脸大眼, 咪咪喊了两声, 道:“那就太棒了。”   仿佛有些担心她会因为积分苦恼, 176又道:“渺渺,你是这个主神空间里,很厉害很厉害的一个任务者了。”   宋渺饶有兴致听它道:“情感特殊世界,真的不容易, 但是你都能做得很好……”夸奖的话说了一串, 它甩甩尾巴, 咪呜咪呜饱含笑意说:“所以,你千万别因为积分尚未达到目标着急。”   “我们慢慢来,慢慢来。”176特别真诚地说。   宋渺微笑,她低声应道:“嗯。”   她向来很有耐心,等得起。而更值得庆幸的是,上个世界已经很完美地让她收拾好心情,也让她不会那么轻率地选择剥离某个世界的情感。   第一个世界里,剥离情感登出世界,无疑让她万千疲惫。而第二个世界里,她没有再在明确贺云卿对她的情感后即刻登出世界,而是选择留下。   然后,那个世界,很好地治愈了她在第一个世界里留下的疮疤。   她眼眸深亮,轻快地哼着小调,江南水乡的曲儿,在她柔媚低缓的声线下,融化成唇边的笑意。   ……   “阿谣,你参加了那个节目?”面前的混血男人,眼深鼻高,碧蓝色的瞳孔里闪过几分不解,他看着面前的女儿,不能明白她为什么选择参加那个节目:“你想要进娱乐圈吗?如果想的话,为什么不和爸爸说?”   宋渺站在他面前,她的容颜是纯种东方人该有的模样,唇红齿白,与男人一点也不相像。她身上唯一像他的地方,恐怕只有堪比模特的身高。   一米七八的高挑女孩,站在一米九三的混血男人面前,她沉默地扯了扯唇,哼笑声道:“爸,我要是说了,你会让我去吗?”   她紧紧盯着庆疏,看他碧蓝色的眸里闪过几分被看破的慌张,她说:“我要是说了,恐怕你就不会让我回国了,大概这辈子我都别想回来。”   庆疏想反驳,却在她的目光下犹豫,他伸出手,想碰碰女儿,被她躲过,“阿谣,爸爸是为你好……”   “为我好?”   宋渺失笑,她摇头,看着她年过四十,却依旧俊美好看的养父,“你要是为了我好,就不该在三年前不经过我的同意,将我强行压送出国。”   庆疏哑然,他听她说:“爸,我长大了,你不能再像过去一样,以为我是个小孩子。”最后一句话,带着祈求,宋渺看向庆疏,直直地注视他,直到他妥协般,伸手半搂住她,轻抚她的长发,宽慰性地拍拍脊背,她才陡然松口气。   这回,连哭音都有些压不住,宋渺将脑袋靠在庆疏的肩头,泪一点点沾湿他的衣襟,她喃喃说:“爸爸,在国外这三年,我很想你……”   庆疏低头,他面有愧疚,又忍不住与她重逢的惊喜,眼里含泪。他亲亲她的发顶,将这从小婴儿养大的小姑娘搂得更紧些。   这位在国际超模行列中颇负盛名的华裔男模,一改在众人面前的冷峻,他万分温柔地说:“阿谣,爸爸也很想你。”   这个世界的大背景是在华国的娱乐圈内。   她的身份是国际知名男模庆疏收养的女儿庆谣,一个曾经因为生父生母丑闻而被迫出国留学三年的无辜童星。   这里之所以要提及童星二字,是因为,庆谣曾在四岁那年与庆疏参加过一档亲子节目,在那档节目里,庆氏父女以其父女关系诙谐有趣,两者颜值颇高而火了好一段时间。庆疏在华国的名气地位,也随着这档亲子节目的大火而水涨船高。   十五年前的华国综艺便已经做到能够凭借一个亲子节目捧红一个明星的地步,十五年过去,华国综艺更是如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地出,整个娱乐圈里,不少明星都会选择参加综艺节目来稳固名气扩大自己的观众缘。   庆谣在三年前因为那个与她本无关的生父生母丑闻,而生生离开华国足足三年。三年后,她归国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答应了圈内好友发来的一档综艺的邀约。   大概是带着一股气劲,又带着想让大家瞧瞧,她庆谣这三年在国外并没有如同网友臆测的那样,遗传她亲生父母吸毒的基因,在国外败坏品行,而是好好地长成这个样。庆谣报名参加了这个名叫“童星训练营”的综艺节目。   “童星训练营”,顾名思义,是指在娱乐圈内以儿童的年纪就出道的明星接受训练的综艺节目,这档节目正是第一季,参演的人员有三男三女。   六人皆是童星出道,但因为成年后,局限于外在条件以及个人目标不同,他们六人现今的圈内地位也不尽相同。   而在这个世界里,宋渺的主线任务对象就是那参加了童星训练营的三个男人。   知道这个主线任务的宋渺:“……”   她在洗漱室用皮筋系起长发,随手摸出一支口红补色。镜子里的年轻女孩,生得唇红齿白,盈盈一笑仿若春花绽放。   ——当然,前提是得忽略掉她染成藤灰色的长发,以及在脖颈上纹下的狼。   宋渺伸手摸了下脖子上染着灰青与淡蓝的狼,这个纹身十分精致,只有拇指大,细看之下这头狼还能瞧出俊俏来。衬着她染成藤灰色的长发,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超酷。   一种清纯美丽中的冷然酷劲儿。   庆谣的纹身是在国外三年的时候弄上的,她在国外留学时参与过动物保护协会,这头狼纹身也是她救治下一只幼狼并亲手养大到放归原野后,为纪念这段经历而纹下的。   宋渺低眉看了下摆放在洗手台旁的粉底液与遮瑕笔,最后还是没有选择遮盖住这个纹身。   她踱步走出去,身穿一件黑色收腰长裙,显得格外肤白貌美。   宋渺对上已经到住宅来接她的节目组团队,她冲他们点头示意,就在这时候,庆疏从卧室走出,节目组的摄像团队立刻将摄像设备对准他。   庆疏对这些习以为常,他只礼貌性问候过,就扒拉扒拉从客厅的角落拖出一个巨大的行李,递给她。   “爸,这是什么?”宋渺惊愕地问道。   庆疏说:“给你准备的零食,好吃的,”他的眼窝深邃,眸色温柔,“你要去好久,爸爸怕你饿着。”   有节目组人员不由出口:“庆疏老师,节目组不会亏待庆谣的。”   庆疏没回应,他只幽幽看着宋渺,宋渺只好收下,她在“童星训练营”这个综艺节目里需要待上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会对此担忧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庆谣可不再是过去那参加的亲子节目里需要父亲抱抱亲亲喂饭的小孩。   她接受他的好意,与他挥手告别。在庆疏的恋恋不舍下,她开始了综艺节目“童星训练营”的拍摄。   周浩瀚冷淡地坐在椅子上,凝眸看着手上的书本,这书上印刷着线谱,他没有参与到身旁几人的交谈,而是沉默着。   有节目组人员窃窃私语:“听说这次导演请来了米导的女儿米安安,还有‘小黛玉’高婉约对吧?还有最后一个是谁来着,你知道不?”   “男的我倒是知道,有模特启明和演员兰蕴,再一个就是周浩瀚,”那说话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发现他没注意时,才又道:“那还有的一个女生倒是不晓得……”   话正说着,节目组拍摄场地外又传来汽车鸣笛声,周浩瀚没有抬头,他依旧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上的书籍。   他生得英俊,加上穿了身黑色正装,看上去格外克制淡漠。   喧杂的人声传入,节目组的导演领着一大派人走进来。   边走还边道:“今天是周浩瀚来的早一些,你们五个人都窜这个点到,也是赶巧了。”   男女声皆是应和,有他熟悉的与不熟悉的。   脚步声渐渐走近,一个清澈熟悉的女声蓦然响起。   周浩瀚不易察觉地蹙眉,他慢慢抬头,便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与三年前几乎没变,容颜依旧娇艳美丽,嫣红的唇微弯,她一身黑裙,肤白腿长,及腰的藤灰色长发松散地半扎起,脖颈上那一精致纹身格外显眼。   周浩瀚只看了一眼,又平静地看向其他人。   丝毫不像是被分手的前男友。   他态度冷淡漠然,平静得骇然。   宋渺一顿,她抖了下睫毛,没再看他,转头与身旁的几位童星出道的圈内同行礼貌问好。   谁也没看出他们之间究竟是有着怎样的关系。   ……   “童星训练营”,其实总体称作“以童星出道的明星在一起度过的其他特殊技能训练时间”更为恰当。   这个综艺节目的第一季,参与嘉宾便是他们这六个“童星”,拍摄时长有一个月,全程不间断,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准许退出。   每个明星都得住在节目组安排的场所,而这第一季的第一次拍摄,地点安排在临省的乡村。   说是乡村,也并不十分准确,因为这个村落里,除了节目组,以及这六个明星外,根本没有其他的村民。   在这一季,童星训练营的主要宗旨目的,便是训练这六位童星的——野外生存能力。   暂且不论这个节目组想让他们在这个月里通过自食其力辛苦劳作的训练获得“野外求生”技能是否靠谱。宋渺在刚一与周浩瀚碰面,便觉得这个主线任务实在是为难人。   除了这次的任务对象是三个男人,困难度上升,困难重重外,就提这面前的熟人周浩瀚,她便觉得无奈。   不为别的,只因为周浩瀚是庆谣15岁那年早恋的前男友。   庆谣今年19岁,在16岁那年被迫出国留学,因为媒体恶意借着她生父生母吸毒的事情中伤她,最后庆疏在担忧她身心健康的情况下,将她送出国。   由于是被迫出国,加上那段时间她被媒体跟踪,神经敏感,拒绝了所有外界的联系。所以,直到庆谣出国后,这个前男友才收到来自异国他乡女友的分手短信。   周浩瀚得到被分手的消息后,也没多说,只回应两字“好的”。然后两人之间的恋情就此截断于她的出国留学。   庆谣在国外留学的这三年,周浩瀚在国内也并没有闲着。他的父母是圈内极为有名的恩爱夫妻,两人皆是金话筒获得者,在乐坛地位极高。   周浩瀚幸运地遗传了父母在音乐上的敏锐程度,他年纪轻轻就发行了播放量超亿万的单曲。他出名的那一年才18岁,也正是庆谣与他说分手的那一年。   而这三年内,前两年他更是乘胜追击,创作了许多人人传唱的歌,在乐坛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只在这一年,他似乎听从父母的意见,缓下脚步,选择暂停制作,进行学习。   据传言,这个节目也是他的父母要求他参加,说是想让他在日常生活外轻松一段时间。   宋渺心不在焉地听着导演说着节目安排的注意事项,她坐在参加节目的另外两个男人中间。   对面则是继续凝眸看书的周浩瀚。   正思索时,她突然听到导演道:“现在让大家先自我介绍一下……”导演环视一周,不知怎么想,没让周浩瀚这个名气最大的歌手起来介绍,而是点兵点将般指向她。   “庆谣先介绍吧。”   宋渺愣住,她下意识往对面看去,周浩瀚没有抬头,他安静沉默地继续看着书。   她捏了捏鼻梁,不知怎的,笑了起来。   随后落落大方地进行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庆谣。”   她平淡简洁地说了几句话,很快坐下,而导演不知是有意无意,下一个自我介绍的便是周浩瀚。   她便看他放下书,眉眼冷峻地起身朝众人问好,声线低雅具有磁性,如大提琴般悦耳动听。   “大家好,我是周浩瀚。”   眼睫微垂,他慢慢又道:“今天来这里,很荣幸,遇见了一个一直以来想见面,但没能见面的人。”   他说着,宋渺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她睁大眼,就怕他在众人面前说出他们曾经的恋爱关系。   ——虽说谈过恋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尴尬的地方就在于这段恋爱分手的原因是有一部分原因是那场舆论中伤所导致的。   即使庆疏在这三年内用人脉等等将那件事尽力解决,可在这样的场合下,说出这件事,仍旧会让人尴尬不适。   宋渺屏息凝神。   便看周浩瀚随手一指,从她身上掠过,她猛地吸气,然后他的指牢牢落在她身旁的演员兰蕴身上。   周浩瀚淡然冷漠说:“我爸妈最喜欢看兰蕴你演的戏,所以我在家中一直有所耳闻你的名字。”   “今日见面,”   “万分荣幸。”   最后四字,不知是不是错觉,宋渺总觉得,周浩瀚是对着她说的。 第41章 童星训练营(二)   童星训练营的这档综艺的播放模式并非直播, 但也差不离, 华国的娱乐节目经过几十年的发展, 相关产业及职业都已经非常成熟,已经能够做到将综艺节目的拍摄, 以相差几个小时的程度转播给观众。   当然, 该剪辑的, 该加上字幕的都已做好。这也是颇让宋渺惊诧的一点,比起她所在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娱乐圈相关产业实在是发达成熟。   关于这种将综艺节目实时进行剪辑编制的技术, 宋渺不太了解, 但是这种播放模式下的综艺节目, 确确实实会对参与节目的明星们产生影响。   不为其他, 只因为在这个乡村里, 无线设备等物品都十分齐全,信号也很好, 节目组为了让录制的内容能够及时播送, 还专门运送来了精良设备,避免出现意外。这也正是意味着,他们这些参与节目的明星, 能够通过自己携带的手机设备看到观众们对他们的评价。   当然,节目组对他们使用手机设备的频率也是有所限制的,在进节目的最初, 导演就事先将他们的通讯设备收起, 并直言道一周只能有两个小时的使用时间。   宋渺对此无所谓, 但是在节目开始录制五个小时后,也就是这段时间的录制已经播送出去时,参与节目的高婉约便提出要使用手机。   她从导演手中拿过手机,其他三人的注意力不自觉便往那里看去,宋渺没有,她面前半蹲着的周浩瀚,在弯腰收拾自己带来的行李,导演说是要将他们不允许使用食用的物品通通收起,他白肤黑衣,低头翻找着行李里的“违禁品”。   她不由自主地瞧了他一会,便听高婉约突然惊呼一声,目光复杂地往宋渺看去。   宋渺不解,她对上她的眼,问她怎么了。   高婉约沉默一会,还是将手机递过来给她看。   上面的片段正是前几个小时的录制以及视频的评论。   ……   “今日见面,万分荣幸。”   周浩瀚冷声道,他黑衣白肤,淡淡说完后,便兀自落座。   旋后就是兰蕴等人的时间,各位客气向大家自我介绍后,便被导演通知要进行选睡铺。   村庄的建筑并不算精美,六名明星要住的地方也是个没有其他家具的空旷大厅,除了头顶有盖,地上有水泥铺地,以及必要的更衣室,厕所等等设施外,加上这个大通铺,真的像是个空荡荡的小操场。   他们要睡觉的地方就是在大通铺上,男女分为左右两边睡,男女之间只有一个简单的帘子分隔开。   说实话,这个安排实在尴尬,虽然大通铺的宽高都足以让人忽略这迷醉的安排——节目组也怕观众对此有微词,整个大通铺可以说是大到吓人,相邻之间若不是刻意,恐怕还要再滚上五六圈才能碰上对方,而那帘子之间男女的距离就更大了。即便如此,节目组的安排还是让人心中颇为不适。   导演对此的解释是,这个布置才符合他们节目的主题,六名童星出道的明星,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但摄像机在前,即使是有抱怨也都压在心底。   在分配床铺时,米安安首先选了最靠墙的位置,高婉约没有继续选,只是轻声对宋渺道:“我睡相比较不好,容易越过帘子去……”她这么一说,宋渺再怎么样都不可能选中间的位置。   宋渺说好,她眉眼间倒是坦然,没有一丝不适,只在瞧见男生那边,睡在帘子旁的人是谁时才愣了下。   容颜俊美,眸色深冷的周浩瀚将自己的床单铺好,然后将帘子哗啦一下扯开,他与她对视一眼,又极为平淡地将帘子再扯回去。   正准备铺床单的宋渺:“……”   她轻轻抿了下唇,不由自主地摸了下脖颈上的狼纹身,然后将自己的床单铺盖好。等到导演通知他们进行下一步任务时,这位见识多广的导演先生,一瞧见这大通铺上的花色床单,几乎是片刻就被逗笑了。   他指着最旁边的豹纹绒毛床单,问:“这是谁的床单?”   模特启明懒洋洋地举手,他是个身材比长相要好看许多的帅气男人,即使是这样,这张脸在模特圈也不枉多让,是出了名的风流貌美代表。庆疏在国际名声极大,而启明也同样是签约在庆疏所在的经纪公司,据宋渺所知,公司有意将他包装宣传到与庆疏一样的地位。   启明今年二十有四,他是在十二年前因为一支巧克力广告步入大众眼中。这个年轻英俊的模特是标准的华裔长相,但桃花眼、薄唇,以及漫不经心就弯唇露出的左脸颊酒窝,竟然让他有了点外域风情,这大概也有他那蜜色肌肉健美匀称,人鱼线马甲线深刻的缘故。   他漫不经心地弯了弯唇,反问导演:“怎么,我的床单有问题?”   导演笑:“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与旁边的一个相差太大。”   他还上手去摸了把上头的毛毛,夸赞说:“手感真不错!”   启明没有回应,只又从行李箱里抱出来一个豹纹枕头。   这回差别更大了,导演看着那豹纹枕头旁堪称小清新的灰蓝色棉质床单,忍着笑,这回不用猜了:“是兰蕴的吧?”   兰蕴点头,他生得清俊,也许因为从小出道时扮演的便是道士幼童,他看上去格外禁欲清冷,如外界对他认知的人设一样——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再加上出身良好,家教优良,父母皆是有名的外交官,他的谈吐即使是稍显冷淡,也不会惹人嫉恨。   “是我的。”   这灰蓝色棉质床单简直是这六张床上的一股清流,没有任何点缀,只是单纯的灰蓝色床单,枕头也只是简简单单的白色枕头,看上去与兰蕴这个人极为搭调。   导演对兰蕴的床单没啥想法,却还是忍不住他的床单与启明之间的对比,抖了抖肩膀才将笑意深切地压下去。   再看周浩瀚的,他的床单并不惹眼,只是上头的花纹却让导演迟疑了一丝,他指着床单上的一串难懂文字,问道:“这是梵文?”   周浩瀚淡淡地点头,他将床单整理好:“嗯。”   他说完,便抱手冷冷地站在一旁,看导演习以为常地耸耸肩,显然对他的脾气早有见识,他将目光放到女生这边的床单上。   因为男女有别,导演只含蓄地看了几眼,这几眼就看出这三个女生之间的差别。   米安安的床单是粉嫩嫩的HelloKitty,她的床单还很少女心的来了好些蕾丝边,枕头也是如此,看上去很童真。再想米导四十岁才有的米安安,外界皆知米导对这个独女的宠爱,以及米安安的性格,这样的风格也就不奇怪。   毕竟是从小宠到大的小公主。   高婉约的没什么好看,只是普通的碎花床单,不挑眼也没什么可说的。导演瞧了瞧,注意力便落在宋渺的床单上,这回,他停留的时间长了许多。   等到看清床单的样式时,导演是真切地讶异道:“庆谣,你的床单上是头狼?”   众人将目光全都投向了她的床单。   与许多女孩不一样,没有什么小碎花,也没有什么蕾丝边,床单上印着的只有一头仰头咆哮的灰狼。   这头狼的模样逼真,在以黑色衬底的床单上,显得格外特别。   宋渺垂眸,她下意识地用手摸摸床上的狼眼,点头道:“对。”   “很酷,有没有链接给我一个,我打算给我儿子也买这个床单。”副导演插了句话过来。   宋渺没去看其他人的眼神,她弯唇笑,嫣红唇色如樱,声线清澈,在提及时,几不可闻的柔意温情,“链接没有,因为这是我自己做出来的。”   导演说:“自己做出来的?”   他伸手摸了两把,却在狼身所在位置摸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毛绒绒感觉。   他怀疑地看着狼头上的一簇灰毛,这毛发非常逼真,摸上去的手感格外不一样,因为绒绒的毛都张牙舞爪地在床单上松散着。   “真狼毛假狼毛?”   导演调侃地问道。   宋渺含笑说:“真的。”   “……”   众人沉默,眼神莫测地齐刷刷往她的床单上瞧去。   宋渺没再说,大家也就没再过问,只是导演心里还是虚虚的,他在这段播送的视频花絮最后,碎碎念道:“因为不知道庆谣说的是真是假,万一她用的是真皮草,我的这档节目大概就要被动协给找人停办了。”   他心中对宋渺所说的,居多还是抱着她在开玩笑的心态,但没想到,这个播送的第一段视频与花絮放出,就有火眼金睛的观众说这是真狼毛,且整个床单上所占据面积还不小。   不排除有可能将狼皮缝上床单的可能性。   然后,这下就玩大。   网上关于这个“童星训练营”的热度突高,对于庆谣这个曾经因为生父生母黑料而被迫出国的“童星”更是恶意满满,有不少人在这第一段视频的弹幕中,宋渺含笑说这是真狼毛时,大骂她用皮草。   还有不少动协的也发微博谴责她使用皮草,甚至亲自制作皮草床单的恶行。   这也是为什么高婉约满面复杂地将手机递给她的原因。   宋渺垂眼睫,她不知怎的想笑,于是就真的笑出来了。   高婉约看她忍俊不禁,不解且茫然,她接过她递回的手机,听到宋渺说:“谢谢,不过我不担心。”   她灰藤色的长发不自觉用手挽了下,脖颈上的狼纹身在这一刻看得便更清楚,宋渺正对着摄像头,眸中没有太多笑意,唇角却是扬着的。她的食指轻轻按摸纹身,低声道:“确实是狼毛没错。”   “不过,那是我曾养过的狼褪下的幼毛,”宋渺道,“货真价实——但那小混球还在西伯利亚的草原上过得自由自在呢。” 第42章 童星训练营(三)   “我就真的只是, 用小混球换季掉下的毛缝了点, 让床单看上去好看些。”   最后一字说完, 已经听了全程的导演顿时松了口气,他笑了两声,揉了一把脸,轻快地走出厅,打算将这一段给加到接下来要播送的视频里去。   而且还是得强调加粗的, 字幕也得闪亮亮滴!   导演走了。厅内的众人却久久不能平静。   米安安看上去好奇极了:“庆谣,你真的养了一只狼吗?”小公主眼神亮亮的,天真可爱。   她穿着身粉色长裙,托着脸问,宋渺扬唇, 她嗯了声, 简单解释几句:“和国外动协一起在猎人手下救出的小狼,在我手上养到能够在野外生存才放走。”   “好厉害啊。”米安安对她的敬仰度顿时上升,她道:“那你是不是对导演说的野外生存什么的也都很懂?”她脑回路一跳一跳的,问得宋渺没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就回道:“还可以, 曾经独自一人从哥斯达黎加雨林穿过。”   这句话万分平淡, 米安安听得一愣一愣,高婉约忍不住问道:“你一个人?”   宋渺对上她怀疑的眼神, 轻笑, 她点头再次确认, “一个人。”   语罢, 没顾着看众人奇特的目光, 宋渺弯腰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她把所有节目组禁止使用的物件一个个放到竹筐内。   启明站在不远处,桃花眼里流转出兴致盎然,他说:“哥斯达黎加雨林好玩吗?”   “不好玩,”宋渺头也没回,她说,“一个不小心很容易死人的。”   米安安的一惊一乍还没溢出口,就在这时,副导演进来告诉他们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你们要解决自己的晚餐了,”副导演使人将竹筐拖走,里面有不少压缩饼干以及零食,他冷面无私地说:“在这个村庄外半里处,有一座山,里面有足够你们生存的食物。”   “当然,第一天,山上的食物还是很好找到的,我们节目组也放了许多熟食,加油。”   “出意外的话,我们在山上设置的摄像头以及沿途的摄像头都会拍下来,你们不用担心,一遇到危险我们就会派出救援人员的。”将安全隐患等等为他们解释清楚后,副导演与拖走竹筐的人哼哧哼哧走了。   只留下在屋内的六人,面面相觑。   他们沉默片刻,高婉约先开口,她急于表现,“我们六个人兵分三路吧,一男一女,这样既能保证安全,也能保证我们能够尽早找到食物。”   她这样说,三个男人都没有反驳,看上去是同意了。米安安极为忐忑地瞧瞧他们,不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做:“所以,谁愿意和我一组吗?”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的体格可能是这六个人中最弱的一个,小小声又道:“我会尽力不拖你们后腿的。”   启明懒洋洋举手道:“我和你一组,米安安是吧,我们先走。”   他倒是当机立断,手随意插在裤袋里,示意米安安跟上。   这队先走后,高婉约似乎有些着急了,她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选了个在圈内性格温和的,她对兰蕴道:“我能和你一起吗?”也没问过宋渺的意见,她问完后才觉得失策,忙看向宋渺,愧疚说:“抱歉我……”   宋渺不置可否,唇角微扬,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嘴上却说:“没关系,你和兰蕴一组吧。”   兰蕴没有第一时间点头,他迟疑片刻,看向宋渺,眼瞳澄澈,问道:“那么,你们俩一道?”   她心中微微叹气,只是却不好多说什么,高婉约的行为实在是让她棘手。宋渺有些担忧周浩瀚可能会不配合,但这回无论如何她都得与他一组了。   宋渺看向周浩瀚,时隔多年,她终于与这位前男友搭上话:“可以吗?”   周浩瀚一言不发,他只点点头,冷淡漠然的模样格外不近人情,旋即便示意开始行动。   这下就定好了六人的小组分配模式。   他们一前一后四人都往后山走去。   而很明显能看出,兰蕴与高婉约那一组的气氛比起他们这组的要好许多,虽然兰蕴的少言寡语,可谈吐间并不会有太明显的距离感,他也很耐心地与高婉约说话。   只有宋渺这一组,全程无言。   周浩瀚距离她差不多有半米的距离,两人身高没有差太多,庆谣身高178,周浩瀚比她高了八公分左右,两人步履一致,距离却很遥远。   等到了后山,看到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示意他们可以开始进行自己的任务后,她才与周浩瀚搭上话。   “往哪里去?”宋渺看到兰蕴一组往山路的左边走去,她停下脚步,询问周浩瀚的意见。   他没看她,声音压在喉间,轻微的摩擦感,低雅如同大提琴般悦耳的声线,“往中间走吧。”   “我刚才问过工作人员,启明他们往最右边走了。”   他的侧脸在阳光下,轮廓鲜明,高鼻上有一点点驼峰,让他看上去桀骜不驯,也分外好看。   宋渺说好,她随着周浩瀚往中间的道路走去。   后山的中间这条路,格外不平坦,由于是初秋时节,山上的气温较低,落叶枝丫也都凋零在地,宋渺今天穿得是黑裙,没有穿丝袜,矮灌中的尖利树枝不巧划过她的光裸肌肤。   宋渺下意识就惊呼出声,她的眼泪生理性地冒出来,疼痛让她轻微发抖。快意与疼痛使她止住脚步,再走不动。   周浩瀚听到声音,他回身看到的就是她满眼泪水地弯腰去摸着腿上的伤口,看上去还想用手指按住。   他喝住她:“庆谣你在做什么?”声线高扬,他上前将她的手腕扣在掌心,紧接着让她站稳。   宋渺吸着气,她眼睫上都是泪珠,声音也有些压不住的疼痛,“抱歉,抱歉,我的腿被划到了,有些疼。”   她抑制着喉间难忍的呼声,看上去疼坏了,周浩瀚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他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在她脚边蹲下。   周浩瀚半蹲着给她处理好伤口后,仰脸看她,他的睫毛金灿灿的,尾部染着璀璨,“好了。”   “别再用手碰。”他淡淡道,紧接着就要起身。   但在起身的一刻,男人眼前一黑,他的身子晃了下,宋渺忙伸手拽住他,两人身高相差不大,宋渺这么一拽,将他牢牢抱在怀里。   她的手臂扣在他的腰间,宋渺感觉到他的身子猛地僵硬,他们之间保持这样的姿势足足十几秒,等到他站定后,她才松手。   周浩瀚垂眸一句话没说,他将领口的扣子解了一粒,喉间吞咽几下,极为不适。   宋渺说:“……抱歉,我怕你摔倒。”她明白前男女朋友身份对他们而言都极为尴尬,她小心试探地关心道:“你还有低血糖是吗?”   周浩瀚手指轻轻擦过鼻尖,他紧紧看着面前的树木,没看她,说:“对。”   “吃个糖吧?”   宋渺从口袋里掏出一粒糖,悄悄地握紧在手心里,她用拳头碰碰他的,周浩瀚原本没听见她说的话,被她这么一碰,愣了下,手指微张,然后手掌里就包住了柔软的拳头。   她轻轻松开手,为了不让糖果掉下来,她极有技巧性地与他的十指相扣,等到周浩瀚感受到掌心糖纸的硬度时,她才微微抿唇笑了下。   “偷偷藏起来的,你找个地方吃掉,别让人看见了。”   周浩瀚眉眼冷凝地看着她,没有拒绝,只是在她将手指抽走的时候,恍然不觉地蜷缩了下手指。   他将这粒糖握在掌心,又听宋渺说:“算是你给我贴创可贴的回报。”   这话说得他没法应声,他将糖果塞进口袋里,大步往前走去。   宋渺在身后跟上他,她看上去轻松多了,腿上的伤口对她来说也没了太大影响,当然,绝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她终于与前男友有进一步接触了。   这很好,无论对于主线任务,还是这个世界里这档节目的嘉宾关系来说,都是特别有用的。   他们这一路还是比较顺利的,节目组也无意在第一天就为难他们,宋渺与周浩瀚在中间的这一条山路上,找到了挂在林间的腊肉以及速食面。宋渺又借着庆谣过去在国外几年学习到的野外求生知识,摘到了一些可食用的果子。   等到宋渺与周浩瀚回到村庄,其他几人也回来时,他们六人开始分享各自寻找到的食物。   启明一组找到的和他们的差不多,也是速食食品,加上一袋新鲜蔬菜;兰蕴这一组找到了可以直接食用的压缩饼干,个数不多,但也能果腹。   六人将找到的东西摆在一块时,瞧了半天,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   那就是没有炉灶,怎么煮面?   启明咬着压缩饼干,就着宋渺摘的果子,一口一个,他大喇喇地盘腿坐地,蜜色胸口露着大片锁骨来,他道:“怎么办,节目组没给我们锅碗瓢盆的,怎么煮?”   兰蕴将磕坏的果子用水果刀削了削,摆在面前干净的纸巾上。他闻言,“那就找节目组要。”   这个想法很奇特,启明大笑:“你觉得他们能给我们?”这小操场样的大厅里只有他们六人,工作人员都跑到自己的小屋里去了。   周浩瀚没说话,他似乎有点走神,也不参与他们,他坐在宋渺身旁,安静地吃着压缩饼干。   高婉约想说什么,但显然她也想不到能怎么办,只能默默憋回话。   宋渺抱着自己的行李箱翻找会,出口说道:“我有打火机。”   “锅碗瓢盆什么的,直接向节目组要就行。”   她掏出所说的打火机,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咔叽打开,唰地一下,燃起半米高的蓝色火焰。   米安安被吓了一大跳:“这什么打火机???怎么这么大的火?”   宋渺对她的印象不错,她弯唇笑了笑,“Zippo,最普通的那种。”   米安安不信,她犹疑不决地想伸手借来看看,宋渺这才又说:“好吧,是我在国外的朋友,知道我喜欢搞这些玩意,特地给我定做的,防水性能高,也很耐用。”   宋渺咳嗽两声,她看着这个打火机,不由想起了过去烟酒皆沾的自己,在上个世界活生生养成了三好女人,再没怎么碰过这些东西。   她扬唇:“谁去找节目组要锅碗瓢盆?我在这准备挖个坑,对了,等会记得找他们要根麻绳,挂锅用。”   兰蕴放下刀:“我去吧,你们现在这里。”语罢就准备走,高婉约瞧了瞧,她也想跟上,但是被兰蕴婉言拒绝,他说让她在这里休息就好。   宋渺没管他们那边怎么折腾的。她让众人跟着她一块到外头的土地上和她一块挖坑。   当然,主要工作还是由两位男士来做,宋渺只负责指点怎么挖坑,她经验老道,与启明周浩瀚一同蹲在坑旁,一面用手试探着坑的深浅度。   而就在此时,高婉约那边突然传来一声痛呼。   几人顿时扭头看去,便看到高婉约捂着脚踝,脚踝肿得巨大,她嘶嘶作痛说:“我刚才想要去看看兰蕴那边,结果没踩稳,脚扭了……”   说着说着,梨花带雨般泪就噗噗掉下来。   宋渺看着这平坦的土地,她手指带着泥巴,头疼得想要摸额角,还没碰上,就被启明伸手拦住,他桃花眼一弯,语气轻快:“手还脏着呢,上脸了就?”   宋渺望了他一眼,轻轻叹气,呢喃一句:“高婉约受伤了。”   “嗯,等节目组的医生来给她看看就好。”启明说着,漫不经心地继续挖土。   宋渺却摇头,她目光落在满面痛楚的高婉约身上,十分肯定地说:“她这肯定得离开节目了。”   “为什么这么说?”这回是周浩瀚出口问道。   宋渺看了他一眼,见他依旧冷着眸,不甚在意他的态度,耐心道:“在这种平地上脚踝摔成这样,有可能是习惯性脱臼。”   “她不适合参加这个节目。”   一语成谶。 第43章 童星训练营(四)   高婉约确实没有办法再参加这个节目, 她被医生诊断脚踝脱臼, 在问询过过去也有类似情况后,医生遗憾地通知她必须得回家休养。   最后,高婉约只能无奈放弃这次参与节目的机会, 她与众人告别时, 分外依依不舍, 这个童年时候饰演过林黛玉的年轻漂亮演员,与大家含泪告别, 姿态楚楚,惹人怜惜。   等到这一系列事情处理完毕,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多, 剩下的五个人终于在挖好的坑上, 用铁锅烧出热腾腾的速食面来。   掌勺的是兰蕴,他对厨房里的事比宋渺要清楚多,年轻男人穿着白色衬衫, 清眉俊眼间带着不可侵犯的禁欲冷傲, 给他们一个个添汤面, 宋渺顺手给锅下方的柴火加了几根。   他们用的柴火还是后来出门捡的,还花了不少时间,总而言之这顿饭来之不易, 吃得他们满身疲惫, 累得慌。   当然, 累得慌也就意味着吃得香, 三个男人抱着面碗吃得认真。米安安这个从小被娇纵养大的小公主也呼哧呼哧吸着面, 咕噜噜喝饱汤后,一本满足地夸奖兰蕴:“兰蕴,你做的超棒,超好吃的!”   兰蕴低眉,他的脸在热腾腾的水雾下格外失真,有一种奇特的精美,修眉狭眸,唇色粉淡,他没有完全接过米安安的夸奖,侧身道:“不用谢我,我只是动动手而已,还是庆疏厉害,知道怎么架锅生火。”   这一套流程全是靠着她的指导才做下来的,但这也纯粹靠的是176给的世界资料里,庆谣曾经参与过的野外露营经验。   宋渺失笑,她说:“我就只有指导的功夫,主要还是靠你们几个。”   客气说过,她等到觉得吃得饱了,便放下碗,转头瞧着米安安吃得像只猫,唏哩呼噜吃着嘴边还有点汤水。她挑眉,从口袋里拿了张纸巾递给她。   米安安还浑然不觉,她讶异地看着她,歪着脑袋,懵懂地接过,听到她说擦一擦时才害羞得连耳朵都红了。   她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开开心心地用纸巾擦擦嘴,小公主今晚还穿着小粉裙,不像宋渺在腿划伤后便抽空换了衬衫加长裤。小公主很有童心地捧着脸,眨着眼向她道:“谣谣,能给我讲一些你这几年在国外的生活吗?”   连“谣谣”都叫上了。真是太可爱太有趣的小姑娘。   宋渺眼底含笑,她说好,然后漫声讲述这几年在国外的经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庆谣在国外参与动协以及参与野外独自生活的事情。   在翻阅这个世界的背景线时,宋渺也被庆谣这个独立的女孩惊讶到,也许正是因为生父生母的丑闻,再加上几年前那段时间的网络暴力,让她着实沉寂抑郁好一段时间,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她最后选择了独自旅行,参加各项感兴趣的活动来排解心中的情绪。   庆谣无疑是个出色的好姑娘,宋渺在说着的时候,淡淡想。   周浩瀚在她说累停下时,突然出声,他的声线低沉,在空茫夜色格外动听:“所以,庆谣。”   他这四字看似漫不经意,而后却抓住重点。   “你这几年,都没有回国看看?不管是看看谁,对吗?”周浩瀚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平静冷淡地看着她,宋渺被他这话问得一愣,她抿紧唇。   “对,没有回国。”   宋渺拨弄衬衫袖子的纽扣,她垂下眼帘,灰藤色的长发在夜色下有柔亮的融融光芒,像是银河倾洒,她很镇定道:“因为之前有段时间,身体不太好。”   “加上看医生什么的,我爸不愿意让我回来。”   在场几人大概都是有所耳闻当年发生的事情,启明与庆疏是前后辈关系,对这事更是了解。他懒洋洋地伸腿轻蹬了下周浩瀚,看他停住话茬,笑意盎然地打断这个话题。   “OK,你们把碗筷都放在这里,该洗漱的去洗漱,今天我洗碗,”他舔唇,桃花眼儿弯弯,“明天周浩瀚洗碗,可以吧?”   “咱们一人一天轮着来,做饭的就不用洗。”他站起来,瘦腰翘臀,比例绝佳,长腿一支,挥小鸡仔样把他们赶走,然后端着碗去门外不远处的井水那里打水洗碗。   周浩瀚凝眉,他看出宋渺在被问出这个问题后,面上片刻的茫然与忐忑,这样的情绪让他不自觉有些慌张。   “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他拦住她,低声问道,只是言语间依旧有着消褪不去的利芒,不知道是对着谁,“但我总有资格问问的,对不对?”   兰蕴等人都没在这里,宋渺与周浩瀚避开了摄像头的拍摄,他们两人面对面站着,进行着彻底的前男女友之间的情感交谈。   她若无其事地朝他笑了笑,仿佛为了寻求安定,下意识摸摸脖颈上的狼纹身,等到摸到那一处后,她才说道:“对,浩瀚,你有资格问。”   她唤他,很亲昵的用语,周浩瀚一瞬间以为他们回到了过去。   但等他再看她已经比起过去要高出一截的身高,及腰的灰藤色长发,还有白皙脖颈上的纹身,便觉得一切都已经变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当年为什么拒绝我去看你的要求?”周浩瀚说,他英俊的脸上表情冷淡克制。   宋渺苦笑着闭闭眼,她轻声说:“当时我的情况特殊。”   “爸爸把我送出国的前一段时间,你刚好在准备你的新歌,”她疲色稍显,又很快收敛,周浩瀚几乎以为看错,她说:“我不敢打搅你,也因为自己的心理原因有些避讳见你,但无论如何,到底是我当初没有好好尽到一个女友的职责,最后连分手都是我提的,抱歉。”   周浩瀚听着,他近乎压迫地看她清澈柔亮的瞳孔,一字一顿说:“你要说的抱歉不仅仅是这个。”   男人最受粉丝喜欢,甚至在粉丝日常告白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声音”,已经有了点沙哑艰涩,他面上仿佛还是漠然冷淡的情绪,克制着什么般,说道:“从一开始,是你先追求我的,到最后,你又和我提分手。期间我们能待在一起的时间,连一年都没满。”   “我们之间,谈的恋爱是儿戏吗?”   这个大她三岁的男人,不,或许还只是个男孩,冷漠地质问她,将迟到四年的疑惑倾泄询说。   15岁时候谈的恋爱,是儿戏吗?   庆谣是周浩瀚的初恋,周浩瀚亦如是,在国外这些年,庆谣也不是没有人追求,但最后都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接受。   宋渺看着他,看他俊美的面容上,是纯然的困惑与不解,她哑然,沉默地摇头。   “不是儿戏,”她轻轻呼气,不知道怎么,觉得他的目光灼热迫人得厉害,让她难以适从,“我是真的喜欢过你的。”15岁的庆谣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当年那个18岁的周浩瀚。   周浩瀚听她说完后,黑曜石般深邃的眼定定看着她,他像是得到答案,终于轻松下来,“我也是。”   “我的18岁,也是真的很喜欢15岁的庆谣。”   启明从井水边打了一桶水,把锅碗瓢盆各个都浸在水里,漫不经心地刷洗。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外头天空月亮正圆,他穿着件半袖,露出结实有力的手臂,因为正巧蹲在地上,后腰一截肌理漂亮的皮肉明晃晃,好看得让人不忍挪开眼。   宋渺从房屋里走出来,她套了件长袖长裤睡衣,已经是洗漱后。启明听到脚步声,懒洋洋地扭头看,这么一看吧就笑了:“哟,庆谣,你还穿了件小猫咪的睡衣啊。”   “是老虎。”她纠正他的措辞,然后伸手接过碗筷,帮他早点洗完:“你洗个碗怎么这么慢,大家都已经收拾好了,只剩下你一个人。”   启明笑得左脸颊那颗酒窝深深的,他莞尔,不自觉就带点风流薄情的意味,因为这张漂亮脸蛋,看上去花心多情。   “我洗碗洗得不干净,就想着慢点洗,免得脏。”   “那你还自告奋勇——”   这话一说出口,宋渺愣了愣,她像是才明白他什么意思一样,支着额头轻笑出声。   启明没看她,他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儿歌,怡然自得,万分愉悦着说道:“对了,庆疏老师应该很担心你来这个节目的吧?”   她点头,将干净的碗筷放在已经洗好的大锅里,准备一会儿搬回屋子里。   “我爸可操心了,还带了一堆吃的喝的,节目组之前还唬他说能给我,节目组不会亏待我们的,他现在看着这播送,指不定得气坏了。”   启明的俊眼儿又深又亮,明明是标准华裔,但是因为这张风流多情的脸,看上去外域风格浓厚。   他把碗递给她,桃花眼弯弯,调侃道:“等改天我去你家拜访拜访庆疏老师,让他带带我这个后辈。”他现在的资源哪用着到庆疏再带带他,这话也就是玩笑话罢了。   瞧见宋渺脸上的笑意,他露出一口白牙,左脸颊的酒窝挑眼,“哎你别笑,我是说真的呢。”   两人的关系本不亲近,但这会儿却因为他的解围,以及与庆疏的前后辈关系显得特殊多了。   启明个子高,比她高了半头左右,他接过她端着的干净碗筷,与她并肩往屋内走去,边走边聊天道:“当初怎么没有和你爸爸一样当个模特,我觉得你这条件也很好啊。”   职业模特的眼就是尖,一下子就能瞧出身体条件,宋渺说:“做模特要求可是要吃苦的,我做不来。”   她淡笑:“还是养点小动物,过点舒坦日子适合我。”   听到这话的米安安愕然,紧接着一脸敬仰的看向她:狼都能叫做小动物,真的是很厉害的小姐姐了! 第44章 童星训练营(五)   晚上睡觉的时候, 是最尴尬不适应的时候。   节目组在晚上八点后一律将住所里的摄像头关掉,只留下在外面的摄像头, 这也是为了几位参与的嘉宾考虑, 全天候都在摄像头下被拍摄, 对大家来说都是一种无言的压力。   夜晚的尴尬不适应则源于……   宋渺幽幽地盯着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公主米安安,她抽抽嘴角,又想笑又无奈。她试图把她弄下去, 但奈何米安安像是一只章鱼, 八只脚全都盘在她的腰上, 她睡得香甜,而宋渺头疼地看着原本属于她那块的粉蕾丝床单——距离她足足三四米, 她是怎么这么准确地投进她的怀里的?   宋渺抬手看了下时间, 现在是晚十二点,三个男人都已经盖被睡着了, 她十点多入睡, 现在被米安安的投怀送抱惊醒,睡意全无,只能轻手轻脚地将米安安撸下来。   这么一撸可了不得。   米安安哼唧哼唧地更用力抱住她, 头埋胸式蹭了好会, 不愿意松开。   然后, 这动静,惊醒了那头帘子的几人。   “唰”的一声, 周浩瀚扯开帘子, 他皱眉问:“怎么了?”惺忪睡意让他的眼睛像是融化在蒙蒙的雾气里, 他直起身子,在黑暗中看到这一幕时,愣住。   穿着长袖长裤睡衣的宋渺,一脸无助地低眸看着怀里埋胸式躺在她怀里的年轻女孩,她小声嘘了声,无可奈何道:“她跑到我怀里睡了。”   “……”周浩瀚沉默。   启明的脑袋也从帘子后探出,他的桃花眼里闪过惊诧,还有掩饰不住的笑意:“你这样睡得着吗?不然把她喊醒?”   这种大通铺下,男女面对面讨论着女生怀里的女孩,真是万分尴尬。   宋渺说不用了,她道:“我等会悄悄把她扒下来。”这个“扒下来”用得可谓极妙。   兰蕴也醒了,他瞧见这里的动静,无语地起身开灯,帮宋渺从三四米远的地方抱来米安安的被子,递给她:“晚上会冷,你别让她和你抢被子,给她盖上她的。”   宋渺道谢,她让他们仨别再管这里:“你们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周浩瀚没动,依旧把帘子扯着,他抱臂默默看着她试图将米安安再拉下来,这回她又失败了。   小姑娘家家的力气大的很,宋渺生死不顾地索性就任由她去了,抱着两层被子,搂着怀里香香软软的米安安,示意他们赶紧睡觉,她也就这样睡了。   启明忍笑,他手臂靠在周浩瀚的肩头,自来熟地拍拍,小声讨论:“我怎么觉得庆谣这来节目就跟养孩子似的。”   周浩瀚喉间憋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他冷冷地睨着宋渺,语气一点也不动听:“要不要我帮你把她喊起来?”   “你不是最不喜欢别人和你在一块睡吗。”   这是下意识的一句话,周浩瀚出口便觉说错,他沉默,没再说下去。   宋渺呆了呆,她看到启明饶有趣味地挑眉,看了眼她,又看了眼周浩瀚,她不自在地咳嗽两声,弯唇笑:“还好,现在不像以前。”   这就间接承认他们之间曾经认识过,启明漫不经心问:“怎么,你和他以前认识?”   现在没有摄像头在,宋渺的谈话也总归能够肆无忌惮些,她盖好被子,心不在焉地想闭眼,嘴上道:“对,认识蛮久的。”   周浩瀚一字不发,他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我睡了,你们也早点睡。”   兰蕴看她闭眼要睡觉,他询问几人意见,就又起身将灯关上,启明没再追问下去,他像是没听到刚才这一番对话般,爽快利落地盖着自己的豹纹被子睡了。   翌日清晨醒来,三个男人就像昨晚并未听到那一番话般,自在平静地开始新的一天任务。   第二天,节目组就将高婉约的被迫退出带来的影响告诉他们。   节目组说:“因为有嘉宾受伤,所以我们现在必须要求你们每一个人注意好自己的身体,但凡有任何不适都得提前告知,不然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导演脸上颇有忧色,看上去是因为高婉约的退出焦躁不已。   众人应过后,今天的任务正式开始。   在这档节目里,主题就是为了训练野外求生技能,除却节目组事先知道也正是因为庆谣有这方面的相关知识,才特意盛邀她来之外。其余四人都是在城市里长大的,从没有过这类的活动,因而对这方面的知识匮乏至极。   宋渺知道,庆谣的那位圈内朋友之所以请她参加,就是因为她的存在能够让这一季节目能够顺利些。   她听着导演说——   这回节目组不会再放足够的熟食或生食,也就是说,要大家努力找到能吃的食物,自己烹饪,自给自足。   还有就是,今天开始,日常饮用水也不再是节目组提供,各位只能自己烧水喝。   米安安听到这个消息是震惊的,她今天很乖,穿了长裤,站在宋渺身旁,自从今天早上她在她怀里醒来后,就一直很害羞,脸红扑扑地跟在宋渺身旁,这个才刚成年的女孩,小声说:“那我们要是喝水喝坏肚子了怎么办?”   特别忧心道,导演瞅了眼她,乐了:“想啥呢,门口那井水是摆设吗?”   “这井水还是山泉水导下来的,你们只要煮熟了喝就都没问题。”   宋渺关注的点不在这里,她看了看天边的云朵,现在是早上七点多,阳光正好,天空也很蓝。   她眯眼,问:“如果下雨呢?”   导演:“……”他挠挠脑袋,嘿地笑了声,“庆谣你想的还挺多,不过我就这么提一嘴哈,下雨了我们也不会提供食物的,你们就得提前备好能吃的。”   “除非饿死,我们不会给你们提供帮助,还有就是,今天开始,除了必要的任务通知,工作人员以及我不会再出现,你们加油!”   “要是想要手机啥的,对着摄像头喊两声,我们就给你们送过来。”   导演乐颠颠地带着一帮人走了。   剩下听了这一席话,惊慌不已的米安安牵住宋渺的手,无助地巴眨眼儿问:“谣谣,他们这就走了哎!”   宋渺揉揉鼻子,她看了眼比庆谣小了一岁,但因为从小宠溺长大的米安安,宽慰地拍拍她的手:“莫慌张,我不是在这呢。”   启明也被她逗乐了:“米安安,没什么好怕的,这里有五个人,又不是像贝爷那样独自一人野外生存。”他桃花眼一弯,颇为满不在意,唇边那一颗酒窝深深,显得漂亮风流,“我们今天得分配好怎么做事了。”   兰蕴平静地看了下天,他说:“该工作了,不然今天可能会饿一天。”   初秋时节,难得有这样又热又闷的天,他们站在这里还没一会,就热得满头大汗。   兰蕴看着宋渺说:“今天得留一个人在这里烧水,留足饮用水,然后几人去山上找能够吃的东西。”   他眉眼舒朗,禁欲与清冷一齐绽放,声线是演员中难得的稳清,他在圈内凡是饰演一个角色,从没有用过配音演员,都是靠着现场收声以及幕后配音。他说话的时候腔调与语气都是使人听着放松悦耳的动听。   和周浩瀚那如上天馈赠的珍宝的嗓音不同,他的声音很容易就让人想到什么冷清清的仙人,或是如切如磋的玉石。   宋渺扭头看向米安安:“你会烧水吗?”   她犹豫地点点头:“会的,之前和我爸去度假时,看过人怎么弄。”   她揉揉她认真的小脸,最后还是没让她一个人去烧水:“算了,你们谁会烧水?”   三人都一齐举手,说会烧水。   三个男人倒是在昨天她的指导下明白了火怎么烧,这五人中只有米安安一个不会,但这个技能必须得学,所以宋渺让她今天上午乖乖留在这里,和谁学一学怎么烧水。   最后是周浩瀚留下来,米安安一脸幽怨地看着宋渺与那两人走了,萧索寂寞地站了好久,才扭头和周浩瀚接话。   她个从小被娇养长大的可爱姑娘,也不怕周浩瀚的冷脸,兴高采烈地趁着只有他俩在,表白庆谣:“周浩瀚,你说谣谣怎么那么可爱呢。”   周浩瀚眉头一挑,他捏捏鼻骨,忍耐地看着她小马似的蹦蹦跳跳,活泼得像是从牢里刚放出来的,“谣谣人真好,我昨晚睡相那么差她都没说我,还夸我昨晚没拽她被子。”   “……”   米安安性子跳脱,脑袋瓜里不知想些啥,抱着柴火一点点塞在锅下,还能念叨念叨好半天。   周浩瀚实在忍不住,他说:“打火机给我。”   这话说出口,米安安便停了脑中的思绪,嘴上的话语,她乖乖将那个打火机给周浩瀚。   给完后,又是嘀咕嘀咕想说话。   “你再吵吵,我等庆谣回来告状了。”周浩瀚冷冷看她,黑曜石般漂亮的瞳孔里几分忍耐,“让她知道你不专心学烧水。”   米安安被他的威胁震惊到,她捂住嘴,瞪着他,显然没想到他会用宋渺来威胁她。   但最后还是乖下来,她委屈得怏怏不乐,只能乖乖地看他一言不发教她烧水,期间啥话都没说,两人气氛沉沉。沉默如康桥。   等到那三人回来以后,米安安做到第一件事就是抱住宋渺抢先告状:“谣谣,周浩瀚今天没有认真教我!都不和我说话,只让我看着他烧水!”   她颇有小心机地委屈哒哒,亲昵地抱住她的腰,小姑娘个子小,才到宋渺的锁骨处,小鸟依人地撒娇:“下回你教我好不好,我们女孩子是一个营地的,他们男孩子是一个营地的。”   启明拿着半箩筐果子,他闻言,笑着给周浩瀚插刀:“算我一个,我也是女孩子营地的。”   周浩瀚:“……”   已经在上午与启明、宋渺熟悉许多的兰蕴喝着烧好的水,淡淡睇了眼他们,唇边露出几分莞尔:“加我一个。”   周浩瀚:“……………………”   唯一一个成为男孩子营地的男孩子,生气气地灌了一大碗水。 第45章 童星训练营(六)   初秋, 正午时分,村庄在灼热的太阳下几乎要融化成一淌水,还是咸味的。   米安安这时候连话都不想多说, 她抱着自个的水杯, 小马儿一样咕噜噜埋头喝水, 栗色的卷发垂在肩头, 汗珠不断从额头落下, 让这个精致的小公主看上去有些狼狈。   中午的煮饭工作交给了宋渺和兰蕴, 米安安刚才和周浩瀚、启明出去捡柴火, 捡得她累坏了。   启明在那头收拾柴火,周浩瀚搭手, 两人让她好好休息会, 不用再做事,等着吃饭就行。   今天中午的饭菜是早上在山上泥土里挖出来的土豆和昨天晚上剩下的速食面。调料什么的, 是从速食面里剩下的拆包拿出来的。   这一顿饭着实寒碜,只有素的,连点肉丝都没有,昨天拿的那些熟食肉类, 全被他们毫无计划地一锅煮了, 这回几人就只能做个和尚,慢慢享受这素食生活。   中饭煮好的时候,宋渺给米安安装面时, 就看到她委屈巴巴地小声说:“想吃肉了, 谣谣。”   兰蕴听她这么一说, 吃面的动作停了下,然后他垂头继续冷静地吃面。   启明说:“我也想吃肉了,庆谣。”他喝了一口汤面,把土豆吃了,苦兮兮地看着宋渺,桃花眼里仿佛要渗出水来。   “……看我干什么?”宋渺拿筷子把自己碗里的一块土豆夹给米安安,米安安不要,还默默地从自己碗里搬了块大土豆给她。   两人这头好朋友样的谦让,那边启明飞快地将汤面吃了,他将碗筷放好,唇边的深深酒窝都显得憔悴起来:“真的,没肉的生活太惨了,我想吃肉。”   “你不是模特吗,不需要保持身材?”周浩瀚对肉类没有那么多执念,他什么都能吃,这没点肉的面也都安静吃下去。   启明:“就算是做模特,我一天也有固定的白水煮鸡胸肉吃,可在这里,哪里有肉?”   “我们还要在这里一个月时间。”   他长腿一支,略有惆怅地看向宋渺,桃花眼里有一点点小期盼:“庆谣,你知道哪里搞点肉吃吗?”   宋渺:“……”她抿唇,睫毛纤长浓密,直直看向他:“这里的山头,除非节目组投放山鸡,不然肯定没有。”   看出米安安面上的不解,她简短解释了下:“昨天和今天看过山,可以基本确定绝大部分地方都是安全的,节目组肯定将山上都收拾干净了。”   她拿过水杯喝口水润润嗓子:“反正就是,这个节目里,想吃肉,找节目组放点养殖的肉鸡上山,我们就能有肉。”   米安安皱眉,小脸紧紧的,“那还说培养我们野外生存的技能,什么训练营啊……”吐槽一番,她又凑到宋渺身旁说:“谣谣,那我们找节目组要鸡吧。”   她说得坦然自若,三个男人听了面色齐齐变了,启明压抑着笑,仰首喝了口水;兰蕴将面碗放下,沉默地盯外头;周浩瀚佯装没听见,继续认真吃饭。   哎呦喂,这个傻姑娘。   宋渺揉了一把她的小脸蛋,亲昵地揪揪她的鼻尖,“真想吃?”   “真的想吃。”米安安点头,小猫样地作揖。   “你们呢?”宋渺又偏头问另外三人,兰蕴默默地点头,他清正俊俏的面上有几分敛然:“只单单吃素食,不足以支撑我们的体力消耗。”   周浩瀚没什么意见,他摆摆手当做自己也想要,就要收拾碗筷去洗。   启明反应最大,他扬唇,露出白牙,帅气又俊美的五官在蜜色健康肌肤上显得分外迷人:“我也是真的想吃!”   他不知是太聪明,知道学着米安安那一套能够让宋渺对他好感顿加还是怎样,桃花眼一弯,唇边酒窝一陷,歪着脑袋可爱地朝她抛媚眼。   宋渺:“……”   她顶着三人的目光,觉得自己压力有些大。   最后只好敲了敲摄像头,与那头的节目组打商量:“这应该不算违规吧?”   在摄像头那边的导演抽烟,边看着他们接下来的动作,过了会扭头对副导演说:“你看看,庆谣怎么这么精呢?一眼就看出来咱们把山上的玩意儿全给收拾干净了。”   他抖抖烟头,沉思一会,让副导将最近一期播送的反应给他瞧瞧,越瞧越觉得心情好,他嘿嘿笑了两声,指着电脑里那视频播送评论区里观众的评价。   “庆谣和这参加节目的几人关系都很不错,看看这说的什么——”   这个话题在评论区热度很高,导演又细细瞧了下最近的评论,绝大部分都是惊异庆谣这些年在国外的经历,以及八卦她过去那个在网络上沸沸扬扬许久的“丑闻”。   那个庆谣的生父生母因为吸毒的丑闻,再加上当时她神经敏感,言辞不当,被不少恶臭记者借机发挥,将新闻标题改成各种骇人听闻、对她而言负面的内容。   她当年出国后,庆疏留在国内处理着因为这事情留下的烂摊子,所幸庆疏还是有很多好友能够帮上忙,所以这些负面消息在最后能撤榜的都撤了,能盖过去的都盖住了。   只是,很显然,这个自带热度的庆谣,在众多观众眼中,还是那个生父生母品行恶劣的女孩。   他们或许没有抱有恶意,也或许仅仅只是好奇八卦,但言辞中却毫不客气地揣测着这些年庆谣在国外的生活。   导演挑眉看着,他随口道:“给他们送点得自个抓的鸡鸭放在山上,要性子烈的,就那上回在农场散养出来的野鸡野鸭。”   他为了节目效果,也是拼劲全力的坏心眼:“看看他们能不能逮着。”说着又将目光放在摄像视频上,瞅着他们的谈话动作。   副导听着导演这样说着,默默地为那几人心中点蜡。   导演这边说完,过了会,扭头往正在制作下一段要播送视频的工作小组去,他凑上前,指指点点:“将这一段,庆谣和启明的相处给截出来。”   “观众们最爱看这些似是而非的情感,”导演深谙此道,他明白一档好综艺,除了必要的嘉宾咖位以及笑点之外,这些能引起荧屏外观众拉郎配的心思的片段,是绝对不能错过的。   导演看了会,又耐心地看着技术人员熟练地加上字幕,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抽烟沉思着刚才在摄像头后看到的一幕,然后突然抚掌大笑:“等一哈等一哈,等会播送的时候,再加上刚才瞅着的那一幕。”   着急得连乡音都出来,他说着,倒是乐得很,又有些小狡黠:“那个高婉约的经纪人不是说要我们负责参加这一天的误工费以及受伤的费用”   他昨天晚上就可被那经纪人气坏了,那个经纪人一点也不顾之前签订下来的合同条例,只卯着劲要他们节目组赔偿因为腿伤带来的一切误工费用。   甚至还出言不逊说他们这档节目实在晦气,这类最是圈内人避讳的话。   “哼,还说我们节目晦气……”他小声嘀咕,谁也没听着他说些啥。   导演实际上很瞧不起他们这般小家子做派,自第一天高婉约进组,就很明显能看出她在这档节目上的“用力”,她实在是急于表现,不知是为了艹人设还是怎么的,后来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导致的受伤等等让人对她的好感也顿减——虽然节目组比较厚道,没在第一天的播送里将她的用力表现搞得太明显,也为了她的人设,适当地弱化了她在言辞举止上的不妥当。   可是导演心里清楚的很。   他对她和她的经纪人要求赔偿是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对他们的态度实在有些瞧不过眼和生气。这下就想着劲儿怼她俩,只为了出这口气。   他招呼着负责节目官微的工作人员记得在这段播送后一下米安安的父亲,也就是圈内颇负盛名的米导,以及这几位童星皆是出名的父母长辈,他下完指令,又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抽着烟,怡然自得,心中却又预感,刚才瞧见的那一幕,绝对会上热搜。   尤其是在他们节目组添油加醋的制作下。   嗯,就算是没法上,他也得自个儿花钱上了。   谁让那个高婉约的经纪人说他们节目晦气来着?他偏要吉利给他看,这么热乎乎的节目,那可是大大的吉利!   ……   就在当天,米安安实在耐不住寂寞,向导演要来手机,她抱着手机与宋渺分享着微博上最热的消息。   小姑娘对节目的兴趣不大,她也不太想看大家对她或是对这档节目的评价,只兀自翻着最近的搞笑视频,乐呵呵地与宋渺分享。   宋渺拿着从山上摘的新鲜果子,塞给米安安一个,然后两个姑娘坐在一起亲密地看着手机。   启明在做俯卧撑,他今天没有吃什么肉类,但依旧保持着健身的习惯。腰线漂亮,腿长臀翘,十足得漂亮。   周浩瀚在看书,他抱着线谱,认真地看着,现在正是下午三四点,他们都被外头的燥热给逼退,只能在屋子里做自己的事情。   兰蕴是演员,在这里没有剧本可供阅读,却也从行李里掏出一本外语书在看,他带上了无框眼镜,一身雪白衬衫,狭眸清眉,鼻梁高挺,斯文得像是从民国走来的翩翩公子。   五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只是看来,两个姑娘的事显得没啥内容点。   不过她俩可不这么想,由于一周只有两个小时能用手机,米安安找的搞笑视频全是几分钟之内都能看完的,看完后,米安安在热门内容随手一划,就点开了一个微博。   正是这档节目的官微发的。   标题内容十分吸睛。   上头写着:帅气小姐姐庆谣领着四个娃娃开荒日常。   宋渺还没看内容呢,就被这神一样的标题给惊呆了。   她:………… 第46章 童星训练营(七)   初秋时节, 本该是凉爽的天气,却热得厉害。   庆疏从助理手中接过手机,他刚结束一场杂志封面拍摄, 面上打了阴影,眼睫浓密,碧蓝瞳孔, 显得眉眼格外深邃迷人,他拿过手机,紧接着立刻打开最新播送的一期“童星训练营”。   身旁助理瞧见, 他说道:“庆疏哥, 是看谣谣吧?”   庆疏点头,他坐在椅子上,按按眉心,有些疲惫, 但还是勉强精神起来,插上耳机看这最新的一集。   帅气小姐姐庆谣带领四个娃娃的开荒日常。   看到这个标题的庆疏:“……”   他失笑, 不自觉按按眉心, 敛神继续看下去, 疲惫稍消,庆疏看着这一集播送的视频, 标题大大的闪过, 然后正式步入“开荒日常”。   这是童星训练营的第二天, 节目组对待这五个童星出身的明星并不是特别友好, 他们被迫地开始了自给自足的生活, 就连水都得自己烧着喝。   ……真的很惨。   这五人中,三个男人,两个女孩,除了庆谣一人是有过野外生存的经历以外,大家都是初出茅庐的小萌新,放在游戏里那就是刚出新手村的LV0一穷二白的可怜蛋。   节目组挑了庆谣做嘉宾,可以说是非常正确的选择了,正因为庆谣有过这类的经验,她几乎是一人扛起大家的吃食住行,标题上的“开荒日常”,也正照应今天的这一集播送。   ……   “启明,过来。”正是清晨,他们上山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小时过去,宋渺抓住启明的手臂,他刚才在山上走路有点趔趄,没站稳,宋渺手疾眼快地将他拽住,兰蕴在离他们不远处,因为正在刨野菜的缘故,没能看到这一幕,等到他听到声音,抬头时才发现他们两人姿态狼狈。   “怎么了?”兰蕴松手,上前扶住他俩,启明苦笑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刚才没注意,踩到浅坑里,差点摔了。”   他桃花眼儿漂亮,唇边的酒窝也漂亮,因为被宋渺用手抓着手臂,她便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皮肤肌理下结实有力的肌肉,她随意一瞥,看见他短袖半卷起时显露的腹部人鱼线。   宋渺眼眸稍暗,她不易察觉地眨眨眼。   启明站定,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事,“天太热,有些热糊涂了,就没踩稳。”   “安安和周浩瀚这会在烧水,等会回去就有水喝了。”   宋渺说着,她没有及时松开他的手臂,两人都是个高大长腿,比例很好,看上去格外搭档。她小心翼翼地等到他轻快地踩踩脚,没有什么大碍后才安心地撒手。   播送的视频还特意给他们相互触碰到的地方做了个特写,庆疏瞧着,眉心微蹙,他忍耐地盯了会视频里那生得帅气俊俏的桃花眼小伙子,突然仰头问助理:“启明是我们公司里的吧?”   助理愣愣,点头:“对,是我们公司里的,最近老总们决定要重点培养的好苗子。”   他不巧地看到视频中的男女,一下子了然,嘿嘿地笑了起来:“他作风挺好的,人也不错……”还没夸上几句,就见到庆疏做手势让他闭嘴,cut一下,他止住开张的嘴巴。   “安静,别说话。”语气冷淡,庆疏并没有因为助理的这一席话对所谓启明有所改观,他非常不开心地看着视频里,自家女儿一副顶天顶地称职称心的领导者样子,教导着两个男人怎么辨别可以食用的野菜,香料等等……   他情绪有些不好。   尤其是看到节目组还特意给启明与她的片段加点似是而非的字幕,两人之间交谈明显要比别人融洽的气氛时。   就更不愉快。   庆疏按着额角,他碧蓝色的眼眸里颇有几分气恼,“节目组不知道我闺女才19岁吗?”   助理没懂他的意思,茫然地昂了声,“啥,啥意思?”   “才19岁就给我闺女拉郎配……”   庆疏说着,他俊美的混血面容上,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就算是生气也格外好看:“妈的,真是太过分了。”   助理:“……”   庆疏忍耐着情绪,看着视频里,自家闺女领着两个男人在山上开荒式地将能食用的植株以及结果的树木全都做了记号,他们行动迅速,有着两个男人做劳动力,再加上一个宋渺辨别可食用的东西。可谓是合作利落,三人在山上没耽搁多久,就下山。   等到中午时候,五人抱着汤面吃,那个启明又试图抛媚眼,庆疏觉得那双特别招人的眼实在烦人,字幕居然还加上了“心机wink”的粉色泡泡???   庆疏再一看宋渺那沉默的面色,最后妥协于启明、或者说是妥协在这四人对肉的渴望下,又秀了一把操作,对着摄像头平叙说让节目组通融一下,紧接着,视频里,剩余几人居然都笑眯眯地冲着宋渺撒娇和卖乖了???   说是撒娇和卖乖也不是很准确,但是节目组就是这么写的。   在宋渺说完:“这应该不算违规吧?”几字后。周浩瀚抱着碗筷出门洗碗,米安安就首当其冲,捧着脸乐呵呵地朝她撒娇,小姑娘的撒娇可惹人疼了,“谣谣你真聪明,真棒呢。”   “没有谣谣,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么多天的。”她垂下浓密黢黑的睫毛,有点小惆怅也有些小温柔,“谣谣最酷!”   宋渺笑着捏了把她尖尖的下巴,很镇定地接受了她的夸奖,然后仰首继续喝水,看上去一点也不将刚才自己的推测与对节目组的商量放在心上,只是她还是说:“我总觉得节目组不会对我们太好,所以就算有肉鸡,那也肯定是生猛的肉鸡。”   “不好捉哦。”她吞咽着温水,细腻白皙的脖颈上,那一头狼纹身格外挑眼。   启明笑得开朗,他一个高个子健硕男人,居然一点也不羞愧,唇边的酒窝深深,饱含笑意:“没关系,有谣谣在啊。”   宋渺先是愣了下,她盯着他瞧了两眼,故作惊讶:“你喊我叫什么?”   “叫你谣谣,”启明特别自然,他冲米安安也眨眨眼,“是吧安安。”   米安安:“我是叫做安安,可是谣谣不叫谣谣,你干嘛学我叫她?”气鼓鼓的,一副受刺激的样子。   兰蕴莞尔,他看着启明和米安安拌嘴两句后,在宋渺起身要去外头洗手避风头时,与她并肩走出去。   两人轻声交谈:“今天下午要去山上吗?”   “嗯,节目组应该准备好我们的鸡了,”宋渺迎着阳光走出去,她灰藤色的长发在阳光下仿佛发光的丝绸,华丽柔软,“就是天气热,下午歇一歇再说。”   兰蕴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他安静地点头,突然出言喊她:“谣谣。”   他也喊她“谣谣”?   宋渺愣着看他,便见到这个年轻的演员,面上稍有敛色,他耳尖微红,在下意识喊她后,有些不好意思,“抱歉。”   兰蕴出生自书香门第,从小的家教让他很快就从一时间太过亲昵的称呼间反应过来,“我是说,庆谣你真的很厉害。”   他夸起人也是特别真诚,特别正经的,与他这个人一样,自带一股仙气,如玉石般清润正气的声音,让人听着格外愉悦:“比起我们,厉害很多。”   宋渺弯眼笑起来,她客客气气地说:“不用谢谢,我也很开心和你们在一起。”   尾音带着点小雀跃,被他这么一夸,尾巴都要翘起来。   兰蕴夸人的功夫真的很好,比起启明风流玩味带点暧昧的夸奖式撒娇,兰蕴这个人看上去正气清俊,所以说的话使人格外信服。   周浩瀚在井水边洗碗,他听到宋渺的笑声,不自觉回神看了下他俩,他毫不意外地看见宋渺面上的笑意,非常纯粹开心。   不知怎么的,他眯了眯眼,深黑色的瞳孔里有几分惑然,他喊了宋渺一声,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里带了点柔软:“天气热,你怎么出来了?”   宋渺笑弯眼,她拍拍蹲在地上洗碗的他的肩头,好朋友玩闹一样,“来洗手,你早点洗完碗进去。”   他还没应声呢,就看她飞快地洗完碗以后,应和着屋内米安安高声的撒娇喊她快进来陪她玩的声音,然后,一步也不回头地往屋里走去。   周浩瀚:“……”   兰蕴瞧见他面上的不虞,以为他是晒得头疼,贴心问要不要他帮忙洗碗。   周浩瀚拒绝了,他继续埋头洗碗,不知道怎么的,有些委屈的情绪,在他周身蔓延开来。   但谁也没注意,谁也没瞧见。   而在节目组的制作视频中,将这一段着重加粗重点播放,期间加了不少tag与惹人遐想的字幕,大多是应和着这一期的主题“开荒日常”,以及了各位童星有名的长辈,笑着调侃:“这一幕,可是我们在荧屏前见到的童星们从没见过的一面呢。”   “居然还撒娇娇,卖乖乖,夸夸人了呢!!!”   官微发出的那条微博,特意了米导,还有庆疏等人。   米导回复:我家安安真可爱,谣谣也很可爱(微笑)   兰蕴的外交官父母没有私人微博,但他们的蓝v代表人特意转发回复:确实是带孩子的开荒日常,辛苦庆谣了   ……   庆疏是最后一个回复的,他默默地转发,发了两个字:呵呵。   自带粉丝滤镜的粉丝们下意识就觉得他们的麻豆是年龄大了,跟不上潮流所以以为“呵呵”是开怀大笑的意思。   只有深藏功与名的助理知道,他们心中冷淡英俊的国际男模庆疏,内心是真的只有“呵呵”二字。   毕竟,他是真的心疼自家的姑娘,也真的真的,才不喜欢看到节目组给他家姑娘拉郎配。   这呵呵二字,就是朝着节目组去的。 第47章 童星训练营(八)   童星训练营的第三天。   今天的天气稍微好了一点,没有那么热乎, 昨天傍晚在山头狼狈的几人抓了一只山鸡, 那群鸡实在是狂野不逊, 饶是宋渺这类脑中有过原主经历的人也依旧狼狈不堪,被节目组的恶趣味弄到要崩溃。于是,今天几人都瘫软在大通铺上, 累得没法起来。   周浩瀚躺在帘子这边, 半阖着眼听到帘子那边宋渺给米安安揉腿的声音, 他微微皱眉,掀开帘子,就瞧见米安安把头靠在宋渺怀里, 委委屈屈地要她抱着,小公主撒着娇:“谣谣, 我腿好疼啊。”   “好了好了,知道了,给你揉一会。”   宋渺看着手表的时间, 她瞧了眼, 已经是早上九点多近十点, 他们五人都没起——不, 还是有人起来的, 启明从外头走进来, 他今天穿了件短袖, 露着坚实有力的手臂, 流畅人鱼线若隐若现, 勾人得很,他向来有健身习惯,所以昨天傍晚在山上那一阵摸爬滚打对他而言倒也还好。   这么一对比,就明显许多,宋渺与启明都算还好,他们俩毕竟是一个健身一个练过这方面的,虽有狼狈,却不会至于真的爬不起来。   宋渺之所以还在床上,主要是因为米安安实在是腿疼得厉害,她唔嘤唔嘤得厉害,宋渺实在心软,便由着她抱,给她揉揉腿。   周浩瀚和兰蕴似乎都还没起,宋渺随意一瞥,就撞上扯了一半帘子在默默看她的周浩瀚。   年轻男人生得一双好眼,又黑又沉,英俊冷酷,他看似冷淡地瞧了她眼,唇角轻轻抿了下,“还不起吗?”   宋渺:“你也没起啊?”   他卡壳了,唰地把帘子松手,然后急哄哄地在那头掀被子起床。   说是急哄哄,其实动静并没有太大,只是宋渺总觉得他的动作里带了点迫不及待,好像是被她那么一说给激的。   她眼底含笑,等到给米安安揉得舒坦点后,拍拍她的脊背让她起来:“好了,我也要起了。”   米安安超乖巧地捧脸对她说:“谣谣真好,我爱谣谣,mua~”   听到这一席话被腻歪到的启明扬眉,他对上宋渺的眼,耸耸肩,“快起来吧,今天的天气没有那么热,我们去山上挖点东西回来煮点凉汤喝吧。”他倒也是聪明,现学现卖昨天早上宋渺教他和兰蕴的,掰着手指数:“蒲公英,薄荷……还有香菜?”   穿好衣服听到这话吓到的周浩瀚犹疑不决道:“什么菜?”   启明说:“香菜啊,怎么了?”   周浩瀚沉默地盯了眼他,又看看宋渺,很压抑地从喉间憋出来一句:“香菜是调料,不是泡凉汤喝的。”   宋渺对上他的眼,看出他提到香菜两个字时候的面无表情与痛恨来:“还有就是,你们要是吃东西的时候要加香菜,务必提前和我说一声。”   众人洗耳恭听。   “我不吃香菜。”   宋渺憋着笑,看他瞧见她笑时一下子沉住的脸,忙掩饰:“嗯嗯,会记得的,你不吃香菜,我知道的。”这是他们前男女友之间的小秘密。15岁的庆谣可是知道大她三岁的男朋友这个世界上最最最讨厌的东西,除了黑粉以外就是香菜了。   周浩瀚面色有所缓和,他这才慢慢柔和眼眸,只是依旧冷冷的,板着脸出去洗漱了。   启明似有所觉,他桃花眼微眯,打量了会宋渺,又若无其事般说:“快起来吧,太阳都晒屁股了,两个小公主。”   米安安并不受用他喊她做“小公主”,他俩有点不对付,主要还是启明对宋渺的态度实在让她有些忌惮,“行了行了,你走开,我们女生还要说会悄悄话呢。”   他们在这个大通铺上睡觉,每个人都是默认穿着保守的睡衣,倒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尴尬的事情发生,启明站在不远处与他们说话,倒也不会惹得人口舌,他耸肩笑了笑,给宋渺一个wink,然后转头坐在自己的床边。   兰蕴也醒了挺久,他过去演戏吊威亚时也有过这样迅猛的运动量,但这两天的伙食和环境大概让他有些不好适应,他在床上迷茫地睁眼望了好久青色水泥板,才将起床劲儿全给消了。   过了十多分钟,众人都清清爽爽地起来,恢复俊男美女的样子,坐在椅子上喝水,吃着昨天从树上摘下的果子。   他们的伙食实在是匮乏,米安安吃着吃着就悲从中来,委屈得不得了:“谣谣,我好想吃三明治哦。”   被米安安这么一说也想吃三明治的众人沉默。   宋渺安慰她:“没事,忍一忍,再过几天大概就有三明治吃了。”   米安安问:“真的吗?节目组会给我们吃三明治吗?”   她一张秀秀气气的脸,原本是肉嘟嘟的,这两天可见的消瘦下去,尖尖的下巴格外惹人怜爱。   宋渺喝了口水,就着果子吃,她看了眼摄像头,显然摄像头从早上七点开始就工作了。她说:“嗯,对,耐心等几天,面包馒头都会有的。”   兰蕴也说:“这一点不用担心,我们在这里还要再待二十多天,我们的身份也特殊,节目组不会让我们饿到营养不良的。”   “就算节目组不想给,也会有人求着要给的。”这有些人,无非不是各位的粉丝与家中长辈等等。那些在荧屏后瞧见他们这几天因为伙食而消瘦的观众,恐怕会是第一个要节目组对待他们好点的人群。   这段话节目组绝对不敢播出。兰蕴说完后,温和有礼,端方清正地朝摄像头点点头,然后很有压迫力地弯眼笑了笑。   启明与周浩瀚都没说话,显然对这个事实早有料想,只有傻乎乎的米安安没想到,她瞧着这四个“聪明人”,很欢快地又夸起宋渺来:“谣谣真聪明!”   米安安可以说是实力谣吹了。   宋渺淡定地拍拍她的手,让她的兴高采烈收敛一点,在众人吃完“早餐”后,询问大家意见:“今天你们谁去采点要煮凉汤的,消消火气的那种。”   “我和安安今天在这里,一个负责烧水,一个负责处理昨天捉到的山鸡。”   她说着,从兰蕴的手上拿过那把水果刀,在手上极有技巧性地转动两下,笑吟吟问道。   启明说:“我去山上,顺便能逮到只鸡的话……今天加餐。”   周浩瀚:“加我一个。”   他沉默一会,在宋渺哭笑不得的目光下对着启明幽幽道:“还要紧盯着你会不会乱把香菜带回来。”   兰蕴于是就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帮忙处理山鸡,也好在有个男人帮忙,烧热水烫鸡毛的时候,她们就不必一小锅一小锅地倒水烫。   村庄的格局比较特殊,建筑物并不精美,可以说是格外粗犷,这一点从他们住的大通铺以及这个小操场样的屋子就能看出来。   他们住的屋子里,有更衣室卫生间等等,但就是在厨房的设施上格外欠缺。   就连锅炉都是他们跟着宋渺的指导一点点用土挖出来的,还是在户外,防水性不高,又容易灭火,烟雾也不好散开。   但这样的条件已经是他们能够做到最好的,宋渺没法抱怨太多,她将剖好内脏且烫好的山鸡浸在温水里,用刀片将上面的小絮给刮干净。   兰蕴则在那一头准备着要烧的柴火,这个清俊斯文仿佛翩翩公子的男人今天撩起袖子,挽着裤脚,极具乡土气息的在那头掰着树枝,以便等会塞在锅炉下烧火用。   烧火煮汤也没那么快,鸡肉处理好以后,他们还得等着他们回来,看看有没有野菜能够加到汤里。   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启明与周浩瀚最后还是带了一把香菜。还有一把乱七八糟的野菜野草。   刻意不去看周浩瀚冷静中带点崩溃的面色,宋渺忍笑接过启明给她的一把草,她擦干净手,把他们带回来的一堆草放在地上仔细辨认,然后非常愉悦地宣布他们今天带回来的东西里,有今天煮鸡肉汤可以用上的——鱼腥草和葛菜。   还有占比例很小的一点点调味品:花椒。   鱼腥草的味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但好在这五人都是吃过这玩意,并且对于煮鸡汤放鱼腥草没啥意见的。   等到了接近下午两点的时候,这五人终于喝上了热腾腾的鸡汤。   ——味道不算特别好,鸡肉没能煮的太烂,肉太有嚼劲,吃得几个人咬了半天才吞下去,但是,就这鸡汤便已经够他们开开心心无比满足地抱腹进行午休生活。   在摄像头那边的节目组工作人员们瞧着他们一个个爬上床又要酣睡的样子:“……”   导演装作冷静地抖了下烟头,回身询问副导的意见,似乎是寻求肯定,又有些不自信:“你说他们要是天天逮着鸡鸭,是不是天天都得早上十点起,下午三点再睡过去?”   “那我还拍个瘠薄哦???”   副导:“……”   导演想起刚才兰蕴饱含深意的那一段话,终于明白这才拍摄两天呢,看这个综艺的观众就有叫唤着说他们节目组虐待明星的了。   他深思熟虑一会,含着烟,下了个决定。   “我还是让他们少去抓点鸡鸭,多休息好,免得节目没啥内容可看。”   他念叨念叨着,拍着脑袋痛思悔改:“明天就让他们去山上做点别的事去。”   “再不济把这个村庄当做冒险岛探险一下也不错啊!”   有了这个念头以后,导演总算是看着那头五人扯着帘子安然午睡的样子不生气了,他嘿嘿笑了两声,觉得自己实在是聪明极了。   “童星训练营嘛,训练点冒险能力也是很有趣的,对吧?”   副导:“对对对,您说的都对。” 第48章 童星训练营(九)   童星训练营在网络上的热度很高,不仅仅是因为有周浩瀚这个年少成名的优质歌手, 还因为参与这档节目的几位童星。他们不是家中长辈在业内名气大的, 就是家境优渥,教养良好, 父母是别的行业出色的领军人。   周浩瀚是这样, 米安安也是如此,更别说兰蕴、启明与庆谣。   这几位童星出道的“明星”中,米安安与庆谣大概算是其中名气最小的。   米安安的童星经历是跟着米导在片场里, 玩闹性质地演了几部大制作电影中女主角的幼年得来的。小米安安的演技当然不算顶顶的好,但她的父亲是一名出色的导演,在事业上精益求精, 哪怕是女儿参演也不会对她降低标准——凡是演不好的片段, 全都打回重演。   这样的严苛也就造就了米安安凭借父亲的一部电影中的小女主角色在金奖上获得最佳配角的提名。   虽然后来没有获得奖项——米安安那时候才五六岁, 也不甚在意这些。她到底对演戏没有太过执着,年纪小的孩子兴趣总是变来变去, 所以后来她都没再演戏,哪怕父亲能给她极好的资源, 她都摆摆手不要。   米安安在娱乐圈里, 除了小时候演过几个脍炙人口的角色外,便再没什么消息。娱乐圈向来喜新厌旧,所以她在这近十年的时间里慢慢没了消息也不是很奇怪。这次参加童星训练营, 据她所说, 也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才想着来参加的。   和庆谣想要证明自己的想法不同, 米安安在这个节目里非常直率,一点没想着艹人设让自己因此名气变大,她是天之骄女,家境优渥,什么都不必愁,所以将这档节目当做放松的途径也不奇怪。   至于庆谣,她说是“明星”,其实只有当年与庆疏参加亲子节目时候的经历勉强算是踏进圈内,那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看那部综艺的观众早就年长,现在再看这部综艺的观众已经是更年轻的一波。   所以说,在这档综艺里,她们俩可以说是最没有名气基础的童星了。   但是,在这几集的播送中,由搜索引擎的数据,以及微博热搜tag的排位变换,却能看出,庆谣与米安安这两个名气不大的童星,与同节目里的其他三个男人一样,一点点占据了节目的热点。   其中,还是庆谣的搜索度最高。   而原因——   便是因为庆谣这长得美,脑袋又聪明讨趣的犀利人设。   帅气小姐姐,可谓是超酷酷的了。   “安安,你小心点。”   宋渺皱眉,她将她拽到身旁,不让路边的荆棘划伤米安安裸露在外的肌肤。   米安安心有惶惶然,她刚才差点因为没踩稳一头栽进矮灌里,那矮灌里还有着许多毛刺刺的荆棘,好在宋渺一把拉住她。   她很不好意思:“我没注意看路,所以差点摔了。”   小姑娘真诚道歉,将手指与她的紧紧牵着,宋渺拍拍她柔软的手背,没太在意,她仰头看了看天,很冷静地说:“今天可能要下雨。”   下雨???   在前后左右走着的四个人齐齐扭头看她,惊呆了的样子。   “今天几号?怎么就要下雨了?”启明毫无准备,他也仰脸看看天,桃花眼被阳光一刺,反射性地眯起来,他低头揉揉眼,俊美的脸上有几分难以置信。   米安安有些犹疑不决:“对啊,现在还是大晴天呢,会下雨吗?”   他们正是在山上,如前几日一样逮鸡采果子顺手拿拿食材。这是节目开始的第六天,节目组倒是开始给他们在山上提供能够直接制作的食材,但期间仍旧需要他们几人折腾好久才能拿到。   节目组这举动是为了节目效果,且这样的行为套路也不能总是用下去,他们恐怕还在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节目能够拍些什么而苦恼斟酌着。宋渺猜想着他们会在这个无人村庄里再布置些什么任务,免得这一档节目没了可看性。   这些不是他们参与的明星该关注的,宋渺就没和他们提,今天早上刚起床时,天气不错,他们几人便全都上了山,准备将食材带回煮饭。   而显然,宋渺这句突如其来的天气预报吓坏了他们四人。   周浩瀚鼻梁挺直,稍有驼峰的鼻骨看上去桀骜不驯,他微微侧头看她,不解问:“你怎么知道的?”他有些茫然,还有点失措。   宋渺眨眼,她抿唇,乌黑的瞳孔里一点点笑意,“猜的。”   众人:“……”   瞧见他们面上的无话可说,宋渺忍不住莞尔,她一指天上的云,耐心地向他们解释:“看天上的云,就是要下雨的云。”   兰蕴默默地抬头也看天,他认真观摩,试图记下来这个云朵的形状,到底什么是会下雨的云。   周浩瀚也闻言抬头,他没像兰蕴那么认真,只是安静地看了会,等眼里被阳光刺得冒出清澈的泪水,才闭了闭眼摇头说:“不懂。”   米安安这个实力谣吹也乐颠颠地看天,还牵着宋渺的手,要她教她怎么看。   只有启明抱着手臂,面有怀疑地看着她,突然说:“真的吗?”   米安安一下子被他问得有些懵,她皱眉问:“什么真的吗?”   启明挑眉道:“我总觉得庆谣在骗我们。”   “???”米安安一时间有点懵,她回头看宋渺,然后,出乎意料地看到她唇边狡黠的笑意。   她愣了愣。一下子回过神来,“谣谣你骗人对不对?”   小公主气得吹胡子瞪眼,她手叉腰,眼睛瞪得圆圆。又可爱又讨人喜欢。   宋渺看着兰蕴与周浩瀚一齐看她,两人眼中都有谴责,她忍笑,摇手为自己辩白:“我没骗你们。”   “是真的要下雨的。”   她煞有其事地掰着手指给他们讲:“我以前和气象学的专家学过……这种云就是会下雨的征兆……”   “……”   眼见着她长篇大论说了一通,米安安又要相信的时候,周浩瀚倏忽出声,他半是低垂着眼,半是无奈地笑说:“又骗人了。”   宋渺不自觉止住话,她对上他黑黢黢,仿佛夜空的眼睛,看他似乎抖了下睫毛,然后若无其事地挪开,往远处看去。   俊美冷淡的年轻男人,眼神微闪,往远处看去,仿佛要将什么强行压下去般,镇定地揉揉鼻子。   “……”   她不自觉展颜,举手妥协,说了声抱歉。   宋渺面朝着树丛里的摄像头,她叹口气,像是为自己骗了他们感到一点点愧疚:“下雨是真的。”   “不过,我昨天下午刚向节目组要了手机。”   “看了天气预报。”   众人:“……”   启明问她:“好玩吗?”   宋渺含笑看了他一眼,超级认真:“好玩。”   尤其是骗到米安安这个可爱小姑娘时候,顺便骗了他们几个,心中的成就感便更大了。   宋渺不动声色地弯唇微笑,她的容颜精致,典型东方人的长相,因为染了灰藤色长发而特意晕染了的浅黑色眉毛秀气精致,眼尾笑起来的弧度也格外漂亮。   狡黠得像只狐狸。   周浩瀚眼神微滞,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般,又匆匆扭过头,没露出一分特殊情绪,冷静说开始要开始工作了。   宋渺身旁的米安安还带有小情绪,她挽着她的手臂,娇小的女孩生气气看她,宋渺只好哄她。   于是她便错过周浩瀚的眼神,以及启明一瞬间笑起来,桃花眼里灼灼的光芒。 第49章 童星训练营(十)   雨下来的时候, 五人都安稳地待在屋内, 他们面前是煮好的大米粥, 还有闷成一锅的乱炖, 味道都还不错, 几人吃得热乎乎的, 万分惬意。   摄像头还在工作,外头雨水仿佛倾盆, 哗啦哗啦地流过屋檐, 雨声清脆, 在这个初秋时节居然让人有些冷起来,米安安吃完饭后,就抱着被子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不想动弹。   宋渺说:“这场雨要下两天。”房里的灯白亮亮,照着她的白皙脖颈上的那头狼格外清晰, 周浩瀚不自觉就将眼神落在她的脖子上, 等到她不慎瞥见他面上的神色,惊讶地扬眉无声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才慢慢垂眸不再看。   米安安在不远处的床榻上说:“那我们岂不是两天都出不了门了?”说着说着有些小雀跃起来, “很好啊, 在屋子里玩也很好!”   她数着在屋子里能玩的东西,将狼人杀、扑克牌什么的一溜全说出口, 最后连塔罗牌都说出来了。   宋渺忍俊不禁, 她没有反驳她的意思, 伸手给她递过一颗苹果, 五人就这样围在屋内,吃着水果,懒散散地开始聊天,度过这秋雨风凉的傍晚。   周浩瀚面上保持着冷淡神色,克制而镇静地听着米安安侃大山,宋渺轻声笑,启明顺口插两句的情形。   他与兰蕴都算是少言寡语,两人都是正坐在宋渺面前,安静而幽幽地看着她说话。   宋渺被瞧得有些不自在,兰蕴倒还好,她说些什么的时候还总会搭几句话,温和有礼,分寸感恰当,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可周浩瀚不一样,他性格着实冷淡无趣,只会沉默地听着她说话,一双黑曜石般的眼凝珠般沉沉地看向她。   她抿了抿唇,被瞧得有些心躁,于是突然在他面前挥了下。   周浩瀚眼睛反射性地眯了眯,睫毛抖动,他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掌,温热的掌心让他一下子回神,匆匆地对上她的笑眼,周浩瀚卡壳一会,缓声说:“你乖一点。”   这是他曾经对庆谣说过的话。   在还没分手的时候,庆谣常常这样讨嫌玩闹地弄着周浩瀚。但直到她出国前那段时间,她性格变得敏感尖锐,不再愿意与周浩瀚见面,甚至是刻意关闭手机逃避媒体的访问后,就没再听到周浩瀚这样说过。   宋渺愣住,她掩饰性地眨眨眼,调笑般过去:“我错了,快松手。”声线稍微有些不稳定,但最后还是压抑住,变成清澈如泉,饱含笑意的玩笑话。   周浩瀚凝视她剔透的瞳孔,看到她眼底压抑的无措与慌张,他不知怎么的有些沉默,最后还是依言松开手。   宋渺不易察觉地松口气,再抬头,就看到启明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站定在她面前不远处,似有莞尔地看着她的举动,她心中突突跳了两下,紧接着就看到他展颜笑起来,左脸颊那一粒酒窝深得撩人风情。   “我刚才问导演要了扑克牌,等会一起打扑克吧。”他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长腿支着,她们四人坐成一团,这回只有怕冷的米安安还在床上。   启明懒洋洋地唤了声米安安,问她要不要下来一块打扑克。   米安安没察觉到之前这里的怪异气氛,她兴冲冲下床时,只瞧见周浩瀚一如往常冷淡英俊的模样,以及兰蕴似有复杂的眸光,她没想太多,拖着椅子坐到了宋渺身旁,捧着脸与宋渺说起话来。   等到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打着伞,给他们送来精神食粮“扑克牌”后,米安安连那一点怪异都没放在心上,全身心沉浸到游戏中无法自拔。   启明面上的漫不经心,在玩着扑克牌期间,不巧与宋渺对上眼时,尽数收敛。他眨眨眼,帅气俊美的面上有着浅淡的笑意,闲着的手轻轻隔空点了下她,提醒:“专心打牌,我们可是一个营地的。”   米安安闻言,“喂,谁和你一个营地的?我和谣谣才是一个营地的!”   气氛因为她的笑闹变得融洽,宋渺低首莞尔,脖颈上的狼纹身在灯光下清晰而精致。   启明的目光也不由久久停在她的脖颈上,像是为此驻足。 第50章 童星训练营(十一)   行小雨是周浩瀚的忠实粉丝。她今年三十二岁, 单身, 高薪白领一个, 家境优渥,属于粉丝中比较有财力的, 能在自家爱豆出唱片时能够大手一挥买下百十来张冲销量, 在粉圈里算是大大级别的“姐姐粉”。   很多童星都有着一群庞大的“阿姨粉”“姐姐粉”,年少成名的周浩瀚自然也有, 他父母皆是乐坛有名的歌手,从小因为那张漂漂亮亮的脸蛋出现在大众视野内,尽管性格冷淡, 是圈内有名的不喜欢发微博九连自拍满足粉丝舔屏欲望, 不爱宠粉丝的明星, 但即便这样, 还是有很多粉丝败在他的西装裤与麦克风下。   行小雨是在周浩瀚十多岁时, 以姐姐粉的身份加入粉圈的, 迄今为止, 在墙头中摇晃多年, 还是保持着一颗对自家周弟弟的热忱之心。   她算得上是理智粉,对偶像谈恋爱没有啥太大意见, 只要找的对象不是人品有问题的, 那就全都OK。   周浩瀚的粉丝圈里, 不乏这类的理智粉, 而至于这类理智粉是怎么出来的, 绝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因为周浩瀚那一股子“喜欢我的歌就行别喜欢我”的冷淡作风, 让他们这群粉丝少作妖,也没法作妖起来。   在唱歌上,遗传了父母基因的周浩瀚没有什么黑点,任由业内哪个专业评说人都没法指责他在音乐上的出色与认真,而在其他方面,那就更是没话说了。   周浩瀚正式出名是在他发行自己的第一首单曲,也就是18岁那年,此前感情经历并没有步入大众眼中,大家也就无从得知他是否有过感情经历。而在出名以后,他更是清清白白,浑身上下沾不得一点粉红小道消息,有时候就连有十八线小明星想要蹭热度都会被他的工作室以潮鸣电掣的速度打脸。以至于看到现在,他二十二岁,没点青年该谈恋爱的劲儿,广大粉丝们心中那是又着急又欢喜。   行小雨也是这广大粉丝中的一个,作为真诚的姐姐粉,她自知年轻人该谈恋爱的总会谈,但总归偶像单身给她们这类粉丝留下的遐想空间比较大,也更能让他们在午夜徘徊中畅想与偶像的二三事,所以对于她而言——周浩瀚能不谈恋爱就不谈,谈了的话她也保持祝福态度。   抱着这样的态度,行小雨在周浩瀚参加这档名叫“童星训练营”的节目后,兴冲冲地开始了自己每日追偶像动态的生活,定时看播送,日常在微博上发着狂舔我周浩瀚不停prprpr的文字。   这类综艺里,总少不了会有节目组刻意在幕后制作时加上一点似是而非的关系,拉个郎配搞个cp,圈内众人耳熟能详的把戏。   行小雨在一开始追这部综艺的时候,就有预料节目组会给自家偶像拉个cp,但出乎意料的是,直到播送了一周多,她家周浩瀚在节目里还是没有明确的“暧昧对象”。   这一点……就很奇怪了。   行小雨一如往常打开节目播送,抱着碗沙拉坐在电脑桌前聚精会神地看,手边的pad还停留在微博互关的几位粉圈大大私信的界面上。她吃了一口水果,听到pad的消息提醒声,低头瞄了眼,便见到与她关系甚好的一位粉圈大大给她私信道:   【鱼鱼鱼!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档节目里我们浩瀚没有能拉郎配的对象了!!!】   她眉头一挑,回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粉圈大大打字飞快,唰地回复过来:【这五个人里,米安安性格像小孩,黏着庆谣的时间比其他男人还长,她肯定就不能被拉郎配了。[doge]】   这一点行小雨知道,这么多期看下来,她也明白这唯二的女孩子基本形影不离,尤其是米安安,可喜欢与庆谣在一起。   她看着那头又发来:【至于庆谣,节目组好像有意思给她和启明凑cp,这么几集下来,他们俩好像确实关系不错的样子。[笑哭][笑哭]】   【然后剩下的只有我们浩瀚和兰蕴……两个男人。[捂脸][捂脸]】   节目组再怎么样也不会丧心病狂到给两个男人加上字幕弄点暧昧情怀,更别提两个人都是圈内有名的钢铁直男。周浩瀚暂且不提,兰蕴他本人就是个纯粹的直男,虽说外表上看不出来,毕竟人长得清风霁月,如玉如缎,道士下山般俊俏,有不少粉丝也因为这样的相貌将他往攻受方面拉,出了不少同人文,但他这位温文尔雅的宇宙直男很无畏地在一档知名访谈节目中坦然说自己并非粉丝们所想的那样。   访谈节目里说了些什么,具体内容大致无非是澄清自己的性向之类,总而言之,这种澄清的事情本在圈内会引起群嘲——毕竟也只是粉丝私底下做的事情,哪有偶像直白拿出来不让人YY的?   可是,碍于兰蕴父母外交官工作的特殊性,以及他向来懂得言辞分寸,谈吐有礼的性格,即便是这样的内容也能说得人满心欢喜地接受改正。因而超出很多人想象的那样,那访谈内容并没有让他惹上嘲点,但他板上钉钉的宇宙直男身份却就此烙下。   这“童星训练营”里现存的五人,能堪称上cp的恐怕也就启明与庆谣这一对。   而这一对还是节目组仔细扣扣索索,借着启明长得风流俊俏的外表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点暧昧风情,硬拉生扯上的。   行小雨看着粉圈大大发完后,又是一阵表情包轰炸,她也回复过去几个表情,然后就见那头又突然幽幽说道:“不过,说真的,我总觉得庆谣和谁都能拉起cp大旗来。”   行小雨:“???”   她疑惑的问号还没发出去,就看到那头发来一张微博话题截图。   上面是四个tag。   庆谣X启明。庆谣X周浩瀚。庆谣X兰蕴。   ……最后居然还来了个庆谣X米安安。   行小雨吃着沙拉差点噎住,她滑动屏幕,又接收了几张这一集播送的截图,然后粉圈好友幽幽道:“这一期里,我是真的觉得庆谣和谁都挺搭对的。”   “不知道是因为节目组剪辑原因还是她本身魅力就在……”   “我总觉得自己要爬墙头了。”   还没等行小雨问她她要爬到哪个墙头呢,她就见她说:“大概是庆谣总攻X后宫的墙头吧……话说以庆谣为总攻X后宫的同人文真的好好看哦……”   行小雨:“………………”   她抬眸看了下正在播送的这一集,被粉圈好友讲的心潮浮动,她冷静地将因为与好友聊天而忽视的进度条重新拉到最前,然后一本正经地开始看起来。   爬墙头?这种事情她行小雨做得可多了。   在周浩瀚这个正宫墙头徘徊多年,又在诸家墙头与各家粉圈大大一一成为好友的行小雨深谙此道,她默默地将沙拉扒了几口吃了,认真地看起了这一集。   ——好友都爬了墙头,她再不爬恐怕就要落时了不是?   抱着这样的念头,行小雨看起了最新的一集播送。   雨下了两天,初秋的气息一点点染黄山头。   童星训练营拍摄地点所在的无人村庄,除了整个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外,就只有这五个参加的明星了。   在屋里玩了两天扑克牌、狼人杀,甚至最后连塔罗牌都搬出来神神道道算命的米安安闲到成为一条咸鱼。   他们五人在这两天,伙食不愁啥也不愁,除了为了节目效果给节目组点面子还特意趁着雨天爬山走走路给点素材让他们剪辑外,真的没啥可做的。   于是很显然,这两天的收视率有所下降也是理所应当的。导演对收视率最为看重,他就靠着广告商投放广告赚点钱,因此收视率下降对他来说那可是顶顶的大事一件!   但下雨天嘛,谁也没法子,为了生命安全考虑,他们节目组也不可能让他们在这种地形下做什么太危险的事情,索性最后,导演全身心投入到了将节目环节设置得更加生动有趣的点上。   ——聪明的导演想到整个村庄里,空无一人后剩下的房屋。   他大手一拍,就想着让他们在雨过天晴后,开始在这个村庄里的小小探险。   前面说过,这个村庄里的原住民全都不在了,只有他们这一群外来者,而据导演说,这个村庄之所以无人的原因,那就是因为这个村庄是典型的因贫穷落后而全村慢慢涌向城市的范例。   他们节目组找到这个村庄也是不易,最后再承包下这个村庄及附近山头这个把月的使用权,来回也花了不少财力。   村庄里没什么人,那些房屋皆是老旧不堪,他们所住下的这个屋子还是后来新修的,节目组在花钱建了两三栋供拍摄与工作用的场地后,也没了余力再管那些荒房子。   以至于现在他们五人站在面前这栋荒房子时,差点以为这栋房子是鬼屋。   …   宋渺盯着面前已经被藤蔓包围住的老旧房子,顿时觉得头疼万分,她问了一句:“今天我们要做什么?”   导演嘿嘿笑了两声,他点烟吸了口,又匆匆掐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今天你们的任务就是——在这个弃置的屋子里,找到节目组留给你们的食材与道具!”   米安安皱眉,她这些天吃了好伙食,脸上的肉肉又出来了,实在是好养活,她不解地问:“什么食材?我们屋里不是还有一大筐的东西还没吃吗?”   导演:“……”   他揉揉脸,一看唬不过她,就立刻改词:“好吧,我说错了,其实就只有道具。”   “这些道具,需要大伙们在这接下来的一周里慢慢找到,咱们节目组会将它们放置在各个荒废的屋子里。”   “一周以后,凭借着这些道具,你们能够见到一个想不到的大大大惊喜!”   导演呲牙咧嘴,众人面无表情。   到最后还是副导给面子,呵呵笑了两声,给导演做了诠释:“反正一切为了节目嘛,一周后真的会有惊喜的哦。”   “真的会有惊喜哦!”   启明揉揉眉心,他站定,桃花眼眯了眯,懒散地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宋渺没再说话,她身旁的米安安好奇地再次发问:“什么惊喜?能先说一下吗?”   导演神秘地摇头不说,只在最后哈哈大笑道:“反正友善的提醒你们一句,屋子里的道具很难找,小小冒险也是很难的。”   “记得不要被吓哭了哦!”   宋渺嗤之以鼻,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直到她一脸无奈地被迫怀里塞了个娇小的米安安,身旁挤着三个大老爷们时,她才惊觉导演说的不假。   ——不要被吓哭了哦!   这话怕不是就是说得你们四个!   小怂包!   小怂包米安安第一个抬头对上宋渺的脸,呜呜呜着埋胸到她的怀里,哭唧唧说:“谣谣我害怕……”   然后不知道谁也幽幽说了声:“我也害怕……”   宋渺觉得头更疼了。 第51章 童星训练营(十二)   时间回到几刻钟前。   荒芜的房屋, 外边是青藤缠绕, 因着秋意浓,藤蔓渐染黄意,显得格外诡异。屋外尚且是艳阳天,却因为这样的环境显得诡谲可怕起来。   工作人员走后,他们五人便推门进去。   这是村庄中最普通的一栋房子,大, 带有院子, 院子中间还有一口井,屋内房梁是巨木,因为多年没有人住在这里,显得潮湿阴暗,尽管节目组事先将道具放在屋内,却也没有仔细打扫过, 蜘蛛网与落叶尘土齐飞, 他们才走进去几步, 便被这激扬的尘土呛到。   外头正是中午, 阳气最盛,屋内却阴暗不堪。远远看进去,便能瞧见屋内是农村最普通的装修,十几年前的样式, 正对着院门的厨房里有着沾染灰尘的搪瓷碗, 红绿相配的开水壶, 泥制炤台, 还有搁在墙角落了灰结了蜘蛛网的一堆柴火。   这栋屋子面积蛮大,乡下地贱,村内的房屋大多是这个面积,可以说是比普通四合院的面积还多了半余,他们还没进屋以前,真的没能想到这个不大不小的乡村褐色木门推开后会是这般天地。   米安安站在她身旁,不知怎么的有些犹豫,她扭头小声问宋渺:“我们要在这里找吗?”   院子里还有阳光,一棵槐树生得郁郁葱葱,即便是初秋气息也没能让它少点阴郁葱翠,院子里满落着枯黄的叶子,宋渺随意抬眼就瞥见那口井水里漂浮着黑黝黝的一片杂物。   她心情轻松自然,很镇定:“对,进去吧,我们几个人分开找找?”   节目组所说的道具是特意定制做出的几块牌子,物件小而好藏,上头据说是写了惊天大秘密,等到这一周将所有道具找到,就能解锁一个惊喜。   宋渺对节目组所说的惊喜倒是没啥感觉,她唯一在意的就是——   此时此刻怎么米安安又黏糊在她身旁了?   她挑眉,借着自己接近180的身高,将米安安轻松地挽在怀里,揉了一把她的腮帮子,哄她:“害怕了?”   米安安犹豫地点头,她说:“我和你一队找,好不好?”她似乎是没怎么见识过这样的乡下屋子,毕竟是老旧的房屋,废弃的环境不免让人心有慌慌,宋渺却不怕,她见识的多了,对这些完全不在意。   只是对米安安还是纵容的,她喜欢她的可爱与天真性格,索性牵着她的手,转身对三个男人道:“那我和安安一块,你们三个人分别自己找个屋子?”   农村的建筑,格局还是蛮不一样的,至少这一栋就是如此。楼层不高,也就二层加个阁楼,一楼的院子宽大,是用来秋后晒粮食的,厨房与主卧还有大厅也都在一楼,楼上的屋子有几间她是不知道,但也不妨碍,毕竟等找过一楼的房屋后就能上二楼与阁楼去看看。   宋渺看到三个男人点头,他们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准备三个人一人一屋开始找。   但这计划还没实行,他们五人刚刚一同进了那从院门远远望进来就有些阴郁的厨房旁的大厅时,还没将整个环境看清楚,眼尖的米安安突然惊叫了一声。   这一声尖锐骇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宋渺被她的声音吓到,她感受着米安安一下子就如同一只小松鼠样窜进她的怀里,瑟瑟发抖地指着那个满布尘土的厅内墙壁上挂着的东西,想哭又忍着:“谣谣,那是什么啊……”   大厅里尘土多得厉害,他们才一走进来,踩两脚就扑起一堆尘土。院子里的槐树又大棵茂盛,即使外头是艳阳天的正午,也没什么阳光透进来,更别说窗户还都被那缠绕的藤蔓束缚掩盖着,即使有点光芒,这会儿看上也吓人得很。   宋渺一抬头,就看到一尊黑白照。照片上的老人,端重严肃地穿着一身黑衣,坐在椅子上,直直地看向他们。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在幽幽地盯着他们。   她:“………………”   她抖着眼睫毛,稳住声音,“遗像,遗像,没什么好怕的。”这头她哄着米安安呢,身旁的几个男人都沉默不语,可是她一偏头,就看到启明瞪大眼睛,强行压住狼狈的情绪,眼睛往四周看去,桃花眼里没有往常那样的调笑情绪了,他的惊吓一半是来自米安安的惊叫,一半是这不同寻常的“黑白照”。   而周浩瀚,他紧紧蹙着眉毛,黑黢黢的眼里什么情绪都瞧不见,他不自觉地往他们这边走了两步,出声道:“怎么把照片放在这里?”   “搬走的时候不会一块带走吗?”他似乎缓了缓情绪,问道。   宋渺说:“大概是忘了?”这她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只是这时候倒是明白了导演所说的“别被吓到了”,她忍了忍想骂节目组的冲动,怀里的米安安也慢慢镇定下来,她往四周看了两眼,“谣谣,你说节目组会不会把鬼屋的那一套给放在这屋子里啊?”   她猜测着,有点小心翼翼地跳出她的怀抱,然后趁着一点点光亮往大厅里转了圈,有些安神下来。   兰蕴的情绪并不显山露水,他只是低低咳嗽两声,面上的情绪看上去依旧稳定。   “屋子里没有灯吗?”他想试试开灯,但是老旧的设备显然并不给力,他的尝试失败了。   兰蕴揉揉眉心,他走了几步出去将院门大开,意图让阳光更加照透这栋屋子,而节目组没给他们太多设备,五个人也就一个手电筒,实在是吝啬得很。   初次惊吓后,等缓过来,大家就打算先凑在一起找一楼的道具。   他们将将踏进厨房,激起一片尘土,还没把什么东西看遍,地上那一摊盘踞的,巨大的,粗壮的生物,足足有半米长,软塌塌,像是一团黑褐色的腐烂食物,看似无害却冰冷冷地挡在他们的面前,以难以忽视的形状猛地撞进他们的视野里。   “啪”地一声,米安安手里的手电筒掉地上了。   只是一瞬间,所有人鸦雀无声。   冷意像是一条蛇从脚后跟齐齐窜上尾椎骨,吐着红信子,嘶嘶作响,在人耳畔将恐惧无限放大,凉得人直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久久地,米安安含着惊吓道:“谣谣我害怕……”   哭声这回真的刹不住车了,她差点就掉眼泪要撒手跑路。   ……   宋渺怀里塞了个瑟瑟发抖的小怂包米安安,身旁凑着三个年轻力壮的男人。   在米安安说过她害怕时,启明也出声幽幽来了句他也害怕。   男人今天穿了身衬衫,因为和她凑在一起,身上的热度从衬衫薄薄的布料中透过来。他好像真的被吓了一大跳,声音都抖索不定,年轻健壮的模特先生压抑不住失措,他紧紧盯着面前的蛇,强行压住夺门而出的冲动,与其他人一块凑近宋渺。不敢动弹。   他们几人齐齐盯着面前软趴趴盘踞在地上的大蛇,周浩瀚的手垂在身侧,这时候也紧紧地攥起,宋渺似有所觉,她扭头就见到他抿得紧紧的唇,以及面上掩饰不住的惊吓,他瞳孔紧缩,在这只透了点光亮的厨房里,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炸毛的猫。   兰蕴的情绪倒是把握得比他们两人好点,他轻微咳嗽两声,试图冷静,但最后还是保持不住如切如磋佳公子的模样,苦笑两声:“这是真蛇吧?不是节目组的道具蛇……吧?”   宋渺仔细打量一会:“真蛇。”   她下定论的话刚一出口,就见身旁几人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哆嗦了下。   “怎么办?”启明压抑着情绪,紧着声问道,他向来很能调节气氛,总是懒洋洋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时候却有些迫人的姿态,又因为这些表现会被摄像头录下来,他们几人倒是试图强行镇定,保持自己的形象。但虽说是男人,年龄不小,可是都没有庆谣在野外生活的经历,对这种巨大的野生动物的存在理所应当地颇有防备。   三个男人紧凑在她身旁,也没有躲在她的身后,他们心中有过短暂的失措,在强行冷静后,却还是下意识地将她们两人包围住。   这种下意识的行为在后来播出时,被观众戏嘲为“男人最后的尊严”。   唯一一个面上与心态都特别冷静的宋渺瞥了眼那像是怪物般,又像是一团腐烂食物的软趴趴蛇类,慢慢地又说:“真蛇是真蛇。”   “但也有可能是死了的蛇。”   “……”鸦雀无声,鸦雀无声。   不知是不是尴尬到无地自容,他们三个男人都沉默了。   万分冷静的宋渺,带着满心无奈与无语,以及对节目组想出这个烂想法的鄙夷,最后领着几人开着手电筒,将那一摊软趴趴的,一看就是节目组刻意留下吓唬人的死蛇给略过,开始在厨房里的寻找道具之旅。   行小雨将这一期细细看过,看着最初在所有人都吓得眼珠子都不会眨了的时候,庆谣出声说话,一本正经冷静淡然地将那条死蛇给他们分析清楚,浑身上下散发着救世主的光芒,以及冷酷睿智酷姐姐的帅气时,她墙头草的心晃荡了一下。   这墙头草的心情在后来看到粉圈好友发给她足足有1M的文包,名字命名为庆谣X后宫向时,心情就更加愉悦开心起来。   乐乎上产粮食的大佬们明显在看过这一期的“童星训练营”后,热情高涨,足足有两天时间都在疯狂地产粮,微博上不少营销号也都转发了关于这次“冒险奇遇”的官微,转发内容大多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哈哈让我歇一歇哈哈哈哈哈……”   周浩瀚的粉圈,乃至于兰蕴、启明的粉丝们都很无奈,却也在这次节目中明白自家爱豆有着普通人的一面,使他们对偶像的喜爱更深。有不少爱出墙常在墙头与各大圈子粉丝招手的大大们倒也没闲着,发段子发微博笑得不亦乐乎。   这一集在最初就很有看点,强烈的反差萌,三个俊帅男人在这种环境下的担惊受怕倒是让他们对外的人设性格更加丰满鲜明起来,娱乐圈惯有的作套就是艹人设,无论是励志乡土草根出声,亦或是翩翩公子家境优渥富二代,还是冷酷淡漠最不宠粉丝星二代……各大经纪公司深谙此道,粉圈混迹许久的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   而综艺节目,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让明星的人设对外更加鲜明,更能引起关注度,如最初进入节目但最后却因为腿伤而退出的高婉约一样,她就十分明显,完全是为了艹人设挣名声进组的。   庆谣与她的目的不同,她的所有想法都只是为了让人看到,她与她的生父生母不一样,她也并非是出国四年间不少营销号暗地里揣测的那样,在国外学坏归来。   而这次突然之间有了关注度,对她而言,很明显就是意外之喜了。   探险活动过去,在他们慢慢适应了这样的节奏,终于每个人都能镇定地在节目中完成自己探险的任务时,已经是接近一个周过去了。   这些天,几人都没啥空讨要手机,他们寻找的道具着实费了他们一番力气。好在最后也差不多集齐了,宋渺便抽时间向节目组要来手机,才打开微博,就被私信、与评论转发惊到,她点开看了下,9999 的消息量。   没有太多时间看过去,但是宋渺也明白自己这算是小小的火了一把。   她忍俊不禁,细腻白皙的脖颈上,那一头狼精致冷艳,她看到启明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然后,她含着笑一本正经地说:“谢谢你们仨了。”   周浩瀚&启明&兰蕴一头雾水地看向她:“???”   她摆摆手机,冲他们亮了一下,哈哈大笑:“在你们的怂包对比下,我很荣幸地成为五个人中唯一男子力的代表。”   “感谢你们三个人的表现,让我荣获这个称号——”   “庆哥,男子力代表人。”   兰蕴一向温润如玉的面上,头一回出现了这样复杂的情绪,他奇妙地顿了顿,张口结舌:“……不、不客气。”   周浩瀚:“……”他愣愣地瞧着她大笑,明艳漂亮的脸上,笑得弯弯的眼里有着熟悉的快乐与开心,他慢慢地扬眉,最后居然也情不自禁跟着弯唇笑起来了。   只有启明一腔委屈无处诉说,桃花眼里难以忽略的情绪:“……我当时真的是吓到了啊!”   “男人也有怕蛇的好吧?”   他理直气壮道,左脸颊上的酒窝斜斜一抿,又深又撩人风情。 第52章 童星训练营(十三)   第三周来临。   秋色已经很浓烈, 众人都添了长袖长裤。米安安穿着长风衣,她个子娇小, 显得小小一只。   她在门外洗着手,屋内四人便能瞧见她矮矮地蹲在那里, 像只小蘑菇。   米安安洗着手, 还一边高声与屋内宋渺说话。她性格开朗活泼, 声音也像是融了枫糖般, 宋渺低眸看着书, 一面笑着应她。   她坐在椅子上,翻阅着从周浩瀚那里要来的线谱。周浩瀚在不远处拿着自己行李箱里的另外一本, 认真地看,他貌似漫不经意, 但在转眸间却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在宋渺身上。   他自以为没人瞧到,但却并非如此。   启明不易察觉地凝眸, 他看着周浩瀚唇边不自觉牵起的笑意,意味不明地低睫笑了两声。   紧接着非常自然地伸手拍拍宋渺的肩头,看她讶异地扭头看他时,桃花眼微弯, 温柔玩笑般道:“看什么书?”   宋渺将书给他递过去瞧了一眼, 简简单单一句话:“向浩瀚要来的。”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 大家都与伙伴们熟识, 自然唤上名字, 而非连名带姓。启明没有学过这类专业知识, 理所应当的, 他就看不懂上面的意思。但他并没觉得沮丧扫兴,只托着下巴,睫毛浓密像是蝴蝶羽翼扑扇,懒懒顽皮道:“你看的懂吗?”   “懂——”话才说出一个字,宋渺就不动声色地改掉原本想说的,她说:“一点点。”   瞧见启明面上的不解,她淡声解释道:“以前和朋友学过一些。”却也不说这朋友是谁,启明若有所思地看向周浩瀚,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抿唇不语,紧接着就听到启明挑眉说:“你真的很厉害了。”   “什么都会。”启明露齿一笑,白晃晃的牙显得他又帅气又俊美。   宋渺被逗笑,她摆摆手说:“我只是闲一点,所以学的多一点。”   这话是谦虚,看了这一集的观众齐齐在评论区为她的话打call与感慨:哪里能有像她这样什么都会一点点的人?   懂得架火炉,懂得如何辨别野菜与野草……她几乎一人带起了整个队伍对野外生存技巧的培训。甚至到这时候,拿起乐谱,居然连这玩意儿都能看得懂。   比起很多人来,当之无愧的厉害了。   这一点并非瞎说,事实上,从她年幼时,就能看出这方面的端倪。   ……   节目组所说,第三周的惊喜终于在这一集款款而来,向各位招手。   他们在第二周中收集的道具皆是小牌子,上面绘有着许多单字与图画,他们五人没有太注意,直到今日导演将这些摆在一起时,他们才注意到这牌面上刻着的东西,摆在一起后格外熟悉。   好像是,他们儿童时候玩过的一些玩具的烙图?   节目组将所有收集到的道具摆在他们五人面前,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知道惊喜是什么吗?”   众人:“……”这么卖关子。总不会是集齐七颗龙珠召唤神龙?   宋渺胡七八糟地想了会,回神,她挑着唇,给了导演点面子,道:“是什么?”   米安安也超级给面子,她笑得开心:“快说吧,我们辛辛苦苦忙活一周,究竟有什么惊喜呀?”她很有技巧地把“其实自己也被吓了一周”给吞回去,立志在摄像头前做一个坚强酷酷的小女生。   三个男人也很好奇,但他们将好奇心压在怀里,静候着导演给出答案。   导演对着摄像头使了个眼色,紧接着,工作人员推出一台简易投影仪,类似十多年前电影院的设施,他们在一个昏暗屋子里开始看着这个简易投影仪播放出的画面。   ——这也正是,节目组为他们五人量身定做的惊喜。   导演将那与现在做对比,显得格外渣画质的视频点开,然后静静地在屋内,用摄像头追下他们一旦动容后的每一瞬间。   童星训练营,首要前提是,参与的对象必须是童星。   而童星,从小出道,正是最天真无邪的年龄,难免不会有留下一些堪称“黑历史”的东西。   比如此刻。   周浩瀚试图冷静,但是他还是冷静不下来,默默盯着大屏幕中那个穿着背带裤,白嫩嫩的小脸,冷着眸与视频外的父母说话的样子。   “不喜欢吃饭,连零食饼干都不吃,你想吃点什么?”年轻女人的声音,温柔而无奈。   “不然吃点包子?”是后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极富磁性,低沉好听。   一个圆溜溜带着褶子的小笼包出现在视野里,看上去色香味俱全。   但是他还是迟疑了。   年幼的周浩瀚所拥有的声音依旧是那样   富有特色,使人一下就听出来是他自己在说话。只见他皱着眉拒绝了父亲要给他塞一个包子的动作,安静而警惕,像是一只天生畏水,却又不得不在拨弄着水的猫咪:“有香菜吗?我不吃香菜的。”   软乎乎的下巴扬起来,他像是葡萄般圆溜溜的可爱眼睛,镶嵌在漂亮的脸蛋上,婴儿肥可爱极了,让人忍不住上脸捏一捏。   宋渺惊讶地看着这个视频,上面的小孩与现在的周浩瀚简直是天壤之别。别的不说,就说现在吧,周浩瀚虽然也好看俊美,但是已经成年有了自己鲜明性格的周浩瀚,可不会是小时候那样肉乎乎,说话语气讨人喜欢,谈吐间就使人展颜的孩子。   小时候的周浩瀚,是一个冷淡但是巨无敌可爱的孩子,现在的周浩瀚,是一个巨无敌冷淡,看不出是可爱还是凶凶的人。   这么想着,宋渺便有些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向周浩瀚。   他撞进她的目光,瞧出她的讶异,面上带了掩饰不住的羞窘。周浩瀚幽幽地看着视频,忍耐地揉揉鼻子,低声道:“好久以前的录像了,不知道节目组哪里拿来的。”   他说着,不免有些咬牙:“这就是所谓惊喜???”   宋渺听着他说话,这回真的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导演在门外,看着摄像头下神态各异的几人,忍俊不禁道:“果然还是这样最有趣了!”   “……”副导演。   导演点了一支烟,他笑道:“我们找这些视频也找了很久。对他们而言虽然可能是惊吓,但是对粉丝们观众们可都是惊喜呢。”   当然,这里略过他特意找了这几位童星的经纪人工作室,乃至家中长辈,寻求帮助的事。   导演深沉道:“我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他的自夸自擂很快结束,导演又聚精会神继续看他们在摄像头下的神态变换。   接下来是米安安,年幼的她在片场里与米导说话时,不由自主会带上娇气与顽皮。她是米导的心尖肉,但在尊重自己事业的父亲眼中,就算是自己的女儿也得遵守圈内的准则——好好演戏,直到演好为止。   她的整段视频基本都是在片场。与男女主演说话,认真地抱着剧本背诵,还有和别的小朋友玩闹的场景。   透过这个视频看,米安安除了她是米导的女儿这个身份外,真的和普通孩子一样样。   又天真又无邪,让人看着看着就心生愉悦。   第三个播送的视频,是启明,他与几位不太相同,他的父母都是商人,那一支使他出名步入大众眼中的广告也是替自己家做的。   他的视频里,那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很小就有了双桃花眼,虽然还没有展开,但是已经能够看出俊俏与漂亮来。不过,最吸引人的还不仅仅是桃花眼儿。   而是——   小启明乖乖坐在椅子上,他歪着头,冲摄像小姐姐抿唇笑,酒窝又深又甜,他道:“姐姐你真漂亮!”   敢情是从小就会夸人的?   宋渺听到启明不易察觉地叹息一声,她看到他冲她耸耸肩,又是无奈又是讨趣:“那时候我才11岁多一点,颜狗出生,对着漂亮小姐姐总会犯花痴。”他坦然自若,没有丝毫尴尬神色。   宋渺听着他说完,然后很快,属于小启明的片段过去。   轮到她的了。   不知节目组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片段多数是来自十多年前的那一档亲子节目。里面的庆疏还很年轻,有着一双碧蓝澄澈的眼,还有偏显冷淡和腼腆的笑意。那时候的观众也只知道她是他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   小庆谣从小就长得好看,她紧紧跟在了庆疏身后,小短腿蹦哒蹦哒地要追赶他,边跑边喊:“爸爸,你等等我,我快要跟不上了。”   脆生生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因为想着心事忽略身后小宝贝的庆疏。   他转身半蹲下来,看她跟着小跑,脸蛋红扑扑的样子,有点心疼地亲亲她的脸蛋,“抱歉,爸爸腿太长了。”   “没有关系,”小庆谣镇定地回亲一口他,摸摸他的鬓角,手指头勾着他的发尖,她继续说,“别担心爸爸,等我长大了我也会有长长的腿,到时候你也跟不上我了。”   庆疏:“……”他忍俊不禁,为孩子的童言童语,冷淡的眉眼深深映上暖意。   “好的,爸爸等你长大。”他说着,又亲昵地揉揉她的发顶。   一米九多的混血模特,长得俊,一口华语也说得相当好。这在当时是很给他加分的。   而在这一档亲子节目中,更加给他加分的,则是他的女儿,庆谣在这里的表现。   ——节目组截取的片段花絮中,有这么一个情节。   导演让各家的孩子一同学习关于辨别中药材的课程,同时让药房医生考考他们会不会。   众所周知,中药这种记起来难,辨别起来更难的东西,要是想让孩子们学上一点点,就足够人欢欣鼓舞。   然而庆谣给了整个节目组一个惊喜。   她是所有孩子中学的最好的那一个。   ……   正如此时此刻,周浩瀚一脸懵地看向视频画风明显与他们不同的宋渺,惊愕而忐忑道:“你这么厉害的吗?”   一年的恋爱时间,周浩瀚并没有太多机会了解到她的这一幕。   宋渺看着屏幕上,那个从小就能看出明眸善睐模子的漂亮小姑娘,她抿唇笑着点了点头,却也没肯定,只说:“大概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米安安崇敬的小眼神又出来了,她捧着脸笑眯眯地坐在她身边,小声地与她说话。   谈话内容居多是,谣谣你是不是从小就这样?   谣谣你小时候好可爱哎。   这类吹得她几乎要摇尾巴上天的夸奖话。   宋渺无奈,在漫不经心地抬眸时,却一眼看到最后一个片段中。   那个小道士,头戴玉冠,面如素月,一身青衣。   他像是在片场里,却依旧保持着内敛沉寂的性格,只有有人喊他时,才轻轻抬头对上别人的眼。   而这双眼,端方温俊,如切如磋,明明是很小的年龄,却有一股飘飘然的气质与冷然。 第53章 童星训练营(十四)   也许兰蕴从小就是这个模样, 他这时候看着也与小时候没有几分差别。   清冷淡然的模样,为了看清楚面前屏幕的放映,还特意带了一副无框眼镜, 在白皙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他的眼睫长而黑,在反射的幽幽灯光下, 有些淡而冷的蓝光反射在瞳孔间,他似乎垂了下睫毛, 微微弯唇笑了下。   视频中的小孩,一身道士服, 青袍长发, 生得钟灵毓秀, 黑黝黝的瞳孔温润如玉,他听着旁人问他说话的声音,也像此时此刻的模样, 微微弯唇笑, 清亮而缓的声线,还有点孩子气, “……谢谢老师。”   那人说了些什么旁的话,兰蕴便极为认真地侧耳倾听,他生得好看, 这样乖巧的作态无疑更是让人心喜。可以听见那人与他说话的声音更加轻柔, 最后还在谈话结束时, 给他塞了一袋的零食。   这段视频的拍摄并不清楚, 看上去像是片场里的谁随意放置着摄像头录下来的, 只能看到兰蕴的神态动作,看不清别人的模样,直到十多分钟后,这段视频播送结束,最后的镜头是导演喊过正在看着书的兰蕴,他似乎愣了愣,放下手中的书,依言走过去,开始了自己的电影拍摄。   这段视频比起他们四人的简直可以说是清流。   无论是不愿意吃香菜的周浩瀚,在片场玩闹演戏的米安安,笑眯眯出言说姐姐好看的启明,乃至于从小就很聪明的庆谣,都没有年幼的兰蕴那一股子沉稳与清冷。   他的疏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而看这衣服就能知道,这个片段是在兰蕴童星出道那年拍下的,那正是他的第一部 电影角色,饰演着一个小道士。在这个电影中,天生性格内敛沉静的兰蕴很好地诠释了这个角色,这也是他出道后的头彩,演技在业内人员眼中都可堪说是可圈可点。   宋渺有些神情复杂地看向兰蕴,他实在是古井无波,淡然地看着视频播送完毕,唇边只弯起浅薄笑意,看起来又冷又清,与世无争。   ……   第三周的第一天就此过去,粉丝们在这一期播出后,重燃对自家偶像童时的乐趣,也有别的明星的粉丝见状,蹭着这段热度,搜集了一堆偶像的童年视频与照片,做了类似的纪念视频。   导演对这次的热度很满意,他在这一集的花絮后面特意带上了五位参与节目的明星,对他人童年视频的感想。   宋渺没有注意别人的,她的发言在兰蕴后,于是便听到兰蕴缓声说了几句话。   然后导演的面色有些不好看了。   倒也不是因为被他的话给弄得不爽,只是为他言语间的严谨恰当而觉得有些束手无措。   导演只能在最后,出口调侃一句:“兰蕴不愧是从小跟在父母长大的,谈吐实在无懈可击。”这话自然没有录下来,他说完自己又觉得蛮好笑,然后突然又灵机一动,问他道:“当初怎么会选择进娱乐圈的?”   “家里都是知识分子,父母也都是外交官,”导演回忆起兰蕴前些年高考的成绩,以及他最后报考的名牌大学,诚恳道,“你成绩这么好,怎么就选择进了娱乐圈啊?”   这个问题显然并不是第一次被问到,兰蕴轻笑一声,平淡说:“因为对演戏感兴趣。”   “所以想来试试看。”他说完这句话,背轻轻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揉了揉眉心,虽然动作轻懈,可是宋渺却能很明显看出他的背脊似乎永远保持着一个弓起来的紧绷弧度,浅浅的,不太惹人侧目。   导演对他的简略回答也颇为无奈,最后只能让宋渺来说说感想。   她落座时,还能感受到兰蕴留下的体温。   不自觉往兰蕴的方向看去,就见到穿着月白衬衫,黑蓝长裤,看上去一丝不苟,所有扣子都扣着紧紧的兰蕴低垂眉眼,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轻抬头,冲她点头笑了下。   笑意也是非常真诚的,看不出一点敷衍,柔软而温和的暖色从瞳孔中泄出,让他看上去有了几分仙气外的人气。   宋渺不知道怎的,轻笑起来,她脖颈上那一头狼纹身,灰藤色长发,显得她有些桀骜不驯,还有点冷淡疏凉。   导演询问她对几人的童年视频有何看法,她很官方套路地回答一通。   夸夸周浩瀚,夸夸米安安,再夸夸启明和兰蕴,就是避而不谈自己的视频。   导演坏心眼道:“你呢,觉得小时候的自己怎么样?”   宋渺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眼,挑眉微笑:“挺好的,聪明还乖。”   “再没有比我更可爱的小孩了。”她大言不惭。这话逗得导演直乐,最后摆摆手放过她了。   这个花絮后来播放的时候,不少观众都被几人的反应逗笑了,而唯有兰蕴的粉丝依旧有些心酸——他们的兰蕴依旧这样冷静平淡,仿佛仙人一样与世无争,也很少为什么动容。   让他们这群粉丝们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宋渺在后来也想,兰蕴这个性格她该怎么让他为之心动——   总之,有点难度。   第三周导演将“惊喜”袒露后,他们又恢复了类似第一周前几天的作息生活。   这回的工作要比之前丰富多彩,他们仍旧要上山获取食材,当然,节目组也会提供肉类面食给他们,但如果还想要尝尝新鲜果子这类的,还是去山上比较好。   五人对上山没有意见,更何况那座山丘实在不算高。他们就算是拖拉着步子走,也仅仅需要二十多分钟就能到,到山顶也不用太久。   如果不是当初他们实在缺少肉类,他们还是很情愿上山,真正地锻炼好野外生活的技能。   节目组的故技重施,让他们同样在一天中的忙碌中度过,但这回,显然要比第一周的好玩性高多了。   因为这次,秋天真正地展露了色彩,以肉眼看去,满山红意,有零落的叶子从枝丫上掉下,还有成熟得过分的柿子啪啪啪地掉在地上,空气中充盈着一种类似发酵的果酒味道。   微带腐味,但并不算难闻。   宋渺弯腰在矮灌中捧出一手掌心的紫黑色果子,是野莓。   香甜的气味向她招手,宋渺忍不住,埋头叼了一枚野莓,含在舌尖,就这样吃下去。   带着一点酸意的甜蜜芬芳,在舌尖炸开,她感受着口腔内的果肉,几口浑沦吞入腹中。   一点点紫色的果汁沾染在她的唇上,让她看上去有些可笑,但吃得多了,等手上一捧全都吃完,唇色就变得好看很多,像是秋天最端正的玫红色,偏向紫调,冷皮下显得格外漂亮。   兰蕴从不远处走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宋渺双手捧着一掌心的野莓,雪白掌心与紫红色果实相互映衬,格外迤逦美艳。   因为专心在吃,所以她都没顾上就在身后啪嗒啪嗒往下掉的柿子,直到她似乎被柿子溅了一脚汁水时,才像被黄瓜吓到的猫咪,炸的一下跳开。   然后继续埋头吃。   兰蕴拿着手上刚刚在树下摸到的蘑菇,看着她忍俊不禁。   两人都是手上拿着东西,她拿着野莓,他拿着蘑菇。一个格外精致秀气,一个就乡土许多,尤其是兰蕴,因为不拘小节采蘑菇,手指间还带着泥土。白皙修长的指间灰扑扑的。   宋渺听到他的轻笑,才惊觉,她猛地抬头,唇边的淡色果渍被她不自觉抿掉,她还没说话就先笑了:“你采到蘑菇了?”   兰蕴抬手,点头说没错,他莞尔:“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   他手上的蘑菇有好几朵,有朴实无华的,也有长得靓丽的,宋渺看了两眼,心中将那几个靓丽漂亮的筛去,用空闲的手指指了指,让他丢掉。   她这时候掌心的野莓已经没了一半,她正站在矮灌中,绿叶间有隐匿的莓果,她三口两口又吃了剩下的,然后继续埋腰摘了一把新鲜的果子。   “好吃的,张嘴。”   宋渺走到他跟前,示意他开口,轻快道。   白皙手指捏着野莓,她正色着要给他塞几口。   兰蕴:“不用了,你吃吧。”他低头看了下手上的蘑菇,失笑,“手脏得很。”   宋渺:“所以我喂你几个。”   她诚恳说着,又匆匆瞟了两眼四周,小声道:“他们仨是不是还在摘栗子?”   兰蕴点头,还没将点头的动作做好。   下一刻,唇上就被堵了几颗莓果,他一时不备,唇瓣与果肉挤压,脆弱的果子炸了汁水,他睫毛抖动,讶异地看着她。   她的力气不大,这情势却有些迫人。兰蕴不愿意让她为难,索性吃下去,只是不知有意无意,他碰到她的指尖。   淡粉色唇上也沾染了暧昧色彩。   宋渺毫无知觉般,她给自己开了小灶,顺便给了他几颗,成功投喂后,心情轻快地将剩下的又想递给他,被他拒绝,好哥们样地拍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我给你摘了点,你快点都吃了,不然——”   不然等会他们仨人来就吃不成了。   这话还没说出口。   宋渺就听到不远处一个冷淡的男声:“不然什么?”   周浩瀚手捧着栗子,眼神微有迷茫地看着她拍兰蕴肩头的动作,等看清后,一点点变了脸色。   他又重问一遍:“你们在——”   紧接着,话还没说清,一道清脆的女声惊起山林飞鸟般的架势突然响起,万分利落地接上了周浩瀚还没问出的话。   “你们在偷偷吃什么?”   “我也要吃!”   米安安一个箭步上前,眼睛圆溜溜得瞪得老大,看到她掌心的莓果,十分自觉地低头在她掌心叼走几颗。   唇瓣碰在她的掌心,痒痒的,年轻女孩一点没觉得他们之间气氛奇怪,只兀自乖顺地吃够野莓,然后又自己摘了些,吧嗒吧嗒地吃起来。   被这一句话打搅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出来的周浩瀚:“……”   宋渺噗地笑出来,她止不住肩抖,眼见着周浩瀚脸越来越黑,最后还是好心施舍给他,摘了仅存的几枚带青莓果,走过去放在他手心里,给他吃。   还哄他:“可甜了呢。超好吃的!”   周浩瀚信她的话,一把吃进去,然后被酸到皱紧眉头,他眯着眼睛,唇角抖了两下,又想气又想笑。   他们这边气氛好玩有趣,迟来几步的启明抱着从树上摇下来的栗子,挑着眉,桃花眼微弯,也不知看没看到刚才一幕,只懒洋洋地从兜里掏出个圆溜溜的果子,认真地朝宋渺道:“给你摘了个大柿子,吃不吃?”   启明:“超级甜的。”   宋渺没拒绝,上前接过柿子,这颗明显比普通柿子要大一圈,圆润饱满的漂亮柿子,一看就很好吃。   她笑,说了声谢谢。   声线清而欢快。   周浩瀚眉间的紧皱还没消退,他不知怎的微垂眼睫,仿佛咬了咬牙,下一刻又恢复如常。   兰蕴站在原地,手中捧着泥巴与蘑菇,他身下是丢掉的鲜艳蘑菇。年轻男人站着,剪裁得当的衬衫显得他格外清俊温厚,他若有所思地舔了下唇。   浆果的甜味还在舌尖。 第54章 童星训练营(十五)   今天煮了浓浓的蘑菇栗子炖鸡汤, 掌勺的是兰蕴与宋渺,他们俩算是这五人中厨艺最为精湛的,两人合作煮出来的汤味道鲜美, 好吃得几人都顾不上说话,埋头直吃。   蘑菇是现采的, 栗子也是,带着浓浓秋天气息的汤暖人肺腑。宋渺咬着块蘑菇, 突然笑着说:“还好这里的蘑菇我都认识,不然这一顿饭很可能就让大家一起见识到人生的走马灯了。”   周浩瀚:“……”   他抬眸, “吃出幻觉来了吗?走马灯?”   宋渺回忆起庆谣的过去, 她点头, 失笑:“是,人生的走马灯,酷极了。”   曾经吃过那些乱七八糟的蘑菇, 庆谣尚且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还是靠着生死不惧的性格与一位可靠的朋友,她曾经与某个国外好友一同野营, 然后采了些蘑菇,如这回一般煮了锅汤尝尝。然后就中标了。   好在朋友可靠,让她及时催吐, 避免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启明将最后一口汤喝净, 他笑:“还没见过走马灯, 要是有机会和你一起看看也蛮好玩的。”   他说得这句话很是调侃, 旁人听听恐怕会觉得他在开玩笑,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有点风流劲儿,容颜也是相衬的帅气多情样。但周浩瀚却很认真地,也以玩笑话不软不硬地道:“她这么聪明,不会重蹈覆辙的。”   宋渺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她眼眸微闪,不动声色地抿唇,旋即接过兰蕴给她又装了点东西的碗子,说了声谢谢。   兰蕴轻点头,他坐下,又给米安安也装了一份。   米安安还浑然不觉这些奇怪气氛,她乖顺地低头喝着汤,一本满足道:“今天的汤真的很好吃呢。”   她性格天生热烈有趣,半弯的眼眸里深切的笑,这时候居然便开始发愁如果这个节目结束以后再也喝不到这汤水可怎么办。   半是认真,半是顽皮,“谣谣和我回家吧,让谣谣给我做饭吃。”   宋渺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哟,还早着呢,一周多的时间,保准你喝完再也不想喝了。”   米安安被她这句话吓得一愣愣:“为啥呀?”   宋渺说:“因为接下来几天都是这个汤。”她笑着,秀鼻长眉,唇珠饱满,带了点匪气,“至于去你家给你煮汤?不如我把你拐回家吧?嗯?”   最后一声“嗯”,尾音上扬,不动声色的婉转以及暧昧笑意。   米安安也听出她是在开玩笑了,努着唇嘻嘻,“那你就把我拐回家吧,谣谣!”   两个小姑娘之间的插科打诨,显然要比周浩瀚以及启明之间的暗流滚动有意思多了。   到最后这带着些许尴尬的局面还是在宋渺的“毫无知觉”与专心调戏米安安中消失殆尽,周浩瀚凝眸看向她,不知怎么的觉得自己很幼稚,他轻揉鼻子,对上了她诧异看来的眼睛,很是自然的弯唇。   这笑意很干净很温柔,她看着看着便有点发愣。   ——这是她久违没见到过的笑容,今日看到,过去的记忆好像又在眼前浮现。   “庆谣。”周浩瀚短促地喊了一声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安静地憋回去了。   她在他喊过这一声后,很快收敛好情绪,问他怎么了,周浩瀚却迟迟不再说话。   到最后,她只听见一声低语,好像是说,没什么。   时间过得飞快,几乎是转眸间,四周时间就过去了三周半。   宋渺坐在椅子上,慢吞吞看着周浩瀚在剥洋葱,他勤勤恳恳,眼泪都出来了,修长漂亮的,原本只用来写歌弹钢琴的手,染上呛鼻辛辣的味道。   启明在打水,兰蕴也在忙活,就她们两个女生因为天冷的缘故,被他们体贴地邀请去休息了。   这三位倒是将绅士风度把握拿捏得不错,宋渺也就随他们去了,毕竟临近节目结束,收视率也慢慢展露疲态,导演对这一季的播送已经很满意,所以这时候也不会再为难他们。   不过说实话,这里的秋天是真的很冷很冷,才十月底,就冷得大家得穿上厚毛衣厚裤子以御寒了。   她穿着驼色风衣,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书。书也是向他们要来的。   外文书是兰蕴的,这是一本诗集,宋渺随意地翻阅,看到上面几行字迹,一笔呵成,英文花体字看上去格外俊秀出色。   她看过去,看到上面批注的意思,多是简单的诗句,还有摘写。   这边她正在看着,兰蕴擦着手走过来,他随意看向她,问:“好看吗?”   “如果觉得不好看的话,去我行李箱里拿另外几本看看。”   他微微一笑,挺直白皙的鼻梁上架着无框眼睛,使他瞧着要斯文许多。只那一股禁欲清冷气质依旧不变,宋渺扬扬手上的书,对着他,她用手指点了点书,问道:“另外的几本也是这种诗集吗?”   “不是,是童话书,”兰蕴笑意不变,他示意她可以去打开他的箱子看一看,“我来的时候随手塞进去的。”   宋渺依言,去将书摸了出来,行李箱的书只剩下两本,看上去是一套的童话书,英文版,绘着童趣的插图,厚度不大,只浅浅一沓。   她放下诗集,看着童话书,兴趣上来了,便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上面的故事。   兰蕴看她又将注意力放在童话书上,伸手将那本诗集拿过来,却不料宋渺头也没抬,伸手按住了他的动作。   微凉的手指被温暖的手掌压住,宋渺还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点失礼,她的手掌结结实实压在他的上面。   热度妥帖地传递到他的手上。   兰蕴面有讶色,很快又收敛,他生得一张清心寡欲的脸,修眉狭眸,还没说话,就听她说:“先别收回去,我还要看的。”   她这话说得轻快,仰脸又是弯眼笑了笑,白皙漂亮的五官,因为仰起脸,脖颈上的狼格外明显,她无意识地松开手,像是刚才也是无意识压住他的手般,“这一本童话书很有趣啊,你自己买的吗?”   宋渺将书上的几个小故事在心间默念几句,越看越觉得有趣童真。   兰蕴的手指上还有余温,他轻轻摩挲指尖,慢声说:“嗯。”   难得只回答了一个字,他缓缓扬唇微笑:“买来给小朋友看的。”   “……???”宋渺睁大眼看他。   一时间有点懵,不明白他口中说的“小朋友”是谁。   兰蕴慢条斯理地将行李箱关上,他半弯腰,也不解释,只扣上锁后,没滚动密码条,就对她说:“看完放进去。”   宋渺说好。   恐怕是她面上的神色太过迷茫,兰蕴终于好心解释一句。   “买的时候是给我侄子带的,节目开拍前没注意随手塞进去了。”   难怪他这些天基本没动过这一套童话书。   宋渺稍微懂了点。   她正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就被他的话止住,卡壳了。   “只是没想到你也很喜欢这种故事书。”他说道。   不知是笑话还是夸奖,宋渺犹疑地紧盯他片刻,最后在他镇定的、温和的笑意下妥协,挥手示意他走开,她要继续看书了。 第55章 童星训练营(十六)   童星训练营这档节目步入尾声。   宋渺与米安安站在摄像机面前,她随意地拨弄着镜头盖子, 动作轻快, 米安安与她说话, 笑得格外轻松开心——恐怕就是因为知道这个节目即将结束,兴奋不己。   神龙不见尾的导演这时候也到了这里, 他朝他们摆手, 万分惬意轻松的姿态:“还有两天就结束拍摄了。”   他将日期记得比他们还要牢固, 宋渺听到米安安应声:“是,到时候我就能回家了。”说着说着有些想家,她唉声叹气,“想吃家里的饭菜了。”   恐怕还是想爸爸了, 一眼看出她面上的思念,宋渺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她顺势也伸手要揉她的,只可惜她的个子娇小,没能做到。   个子高,眉眼精致的灰发女孩半是拥住怀中的黑发娇小女孩, 她漫不经心地按住她的手,失笑般勾住她的下巴尖,轻轻松松地摩挲两下, 看米安安被闹得直笑, 几乎要站不稳时才大发慈悲的松手。   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幕, 等到这一季最后一集播送时, 后期制作组将这一幕放进花絮。观众们有不少在看过这一幕后, 调侃道,庆谣X米安安的CP粉又有了新粮。   最后一集拍摄结束,五人都在摄像头面前,周浩瀚低头看着息屏的手机,又仿佛不是,因为他总不经意地往身旁看一两眼。他英俊的面容在灯光下隐隐烁烁的温柔,宋渺坐在他的身旁,她瞧见了,纹丝不动,只轻声与米安安说着话,因为在笑,灰藤色的长发挽在肩头,在这一个月时间里,发根已经冒出黑色来,却并不难看,使她看上去更加得惹人注目。狼纹身也是如此,在白皙细腻的脖颈上,格外挑眼。   启明在与导演说着话,他眼神往宋渺的地方看去。导演最先没有注意到,后来看到时,忍不住挑眉。   他耐人寻味地笑起来。   童星训练营这档综艺节目到最后,微博上因势而生的CP不多不少,林林总总算来也有四对,当然,还有一些吃耽美向的粉丝,什么周X兰,周X启,兰X启等等,这些粉丝的数量不多,所以也就没有太大水花。CP中又以启明与庆谣的热度算官方热度高,因为启明天生长得一张俊俏风流脸,再加上不知道有意无意,他与庆谣之间的动作总能让人看到暧昧恒生的点。   但或许官方总敌不过同人,他们官方似有若无地为他们俩凑上CP,热度却只能堪堪与其他的CP热度齐平。   导演有时候也在想,庆谣可真是个奇特的姑娘,总攻形象居然有很多粉丝能够吃得下,也没有什么唯粉会恶意中伤——总的来说,她在这档节目里与几个男人之间的距离都蛮有分寸,除了米安安是最亲昵的一个外,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最后一集的拍摄内容,内容非常丰富多彩,导演对这一季的收官之作很是认真,在五人面前,他聊家常般说出一些问题,这些问题角度尖锐,并非刻薄,只能说问题十足挑逗观众的心。   在随口问道周浩瀚时,导演说:“你们这些童星都是在我们这些观众啊,老一辈眼中长大的,”他倒是大言不惭,将自己划为老一辈了,“这么看来,浩瀚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女朋友吗?”   宋渺在周浩瀚身旁坐着,她原本是端着一瓶水在喝着呢,闻言有些紧张,伸手将盖子拧上了,这紧张掩饰得很好,几乎没人看出来。   周浩瀚不浅不淡地瞥见她的动作,眼睫低垂,慢慢说:“其实谈过恋爱的。”   启明舔了下唇,他长腿岔开坐着,豪放不羁地看着周浩瀚说话,眼神沉淀着一点莫名情绪。   米安安的八卦心起来了,她托着下巴热情认真地听着他说了这句话后,又不说了,顿时扫兴:“……没了吗?”   周浩瀚平淡地睨了眼她,米安安坐在宋渺的左边,所以他这一眼看过去,便能看到宋渺的神情,他非常明显地看到她面上的忐忑不安,尽管她收敛得很好,可是他还是看到了。   “没了。”他最后只说了这一句话,就不想再回答这类问题。导演也知道套不出什么话来,便继续着自己的鸡贼问题,问过周浩瀚后又问米安安……最后问宋渺。   “庆谣在国外谈过恋爱没?”   “……”   宋渺喝了一口水,冷静地打回他的问题,半笑不笑道:“不告诉你。”   导演切了声,倒也没为难,又将话题往别的方面靠去。   到最后这个节目终于结束,他们都拿回自己的手机,宋渺接通了庆疏的电话。   庆疏的声音很好听,又温柔又慈爱,“谣谣,节目是不是结束了?”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下,嗯声,“对,结束了。”   “爸爸在外面等你。你看到我了吗?”   她闻言,惊讶地重新问一遍:“你说你在哪里?”   庆疏:“在你们这个节目拍摄地点的外面,村庄门口,”他语气带笑,“今天很早就知道要结束了,爸爸太想你,所以就来接你了。”   宋渺一面接着电话,一面歉意地朝向她走来的工作人员打手势,然后连风衣都还没套上,便匆匆往外面走去,她眼眸亮亮的,看上去兴奋极了。   周浩瀚看到,不免有些诧异,他看着她欢欣鼓舞地往外面跑去,然后……   带回了一个英俊年轻的混血男人。   碧蓝色的眼瞳满是温柔,男人手搭在宋渺的肩头上,另一只手给她捏走唇上的飞屑,柔软樱色的唇瓣微微撅起,乖乖让他给她弄走。这里的风大,气温很低,英俊男人只穿了身衬衫,黑色长裤,显得腰瘦腿长。他一眼看到,宋渺身上穿了件不属于她的男士风衣,中长款驼色,版型精致,牛角扣认认真真地扣起来,她亲昵地挽着男人的手,笑得眼眸弯弯。乖顺得一点也没有冷冷酷酷的气质。   周浩瀚第一眼没有认出来这个男人是谁,他只戒备地看向他踱步与宋渺并肩走来,紧接着便听到她说:“爸,这就是周浩瀚。”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一下子懵了。   庆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很快扭头轻声问:“你前男友?”这句话周浩瀚没有听见,他只是看到他的面色并不太好,心情莫名忐忑起来。   宋渺不情不愿地把他一下子握紧的手掌挠了两下,看样子庆疏有些不太高兴,她感受着在她挠了两下他的掌心后,庆疏妥协地叹口气,另一只手伸出,礼貌性地与他相握:“你好,我是庆谣的爸爸,庆疏。”   “……叔叔好!”   周浩瀚第一次见到庆疏,他都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局面下。这也是怪在他与庆谣谈恋爱的时候年纪小,再加上恋爱时间短的缘故。   除了在杂志刊面以及媒体采访上,周浩瀚见到过庆疏外,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真人。   可以说是非常尴尬的一次见面了。   周浩瀚有些恍惚地看着庆疏与导演以及工作人员握手,启明也上前和前辈交谈,庆疏的态度冷淡,倒也没有为难他,只是眼神稍作打量后,又与宋渺说话。   米安安可能是庆疏对之态度最好的一个了,他对着小姑娘,声音也不自觉柔和几分,“你叫我叔叔就行。”   米安安牵着宋渺的手,她讨巧道:“别呢,您这么年轻,和谣谣看上去就像是兄妹,叫叔叔会把您喊老的。”   宋渺弹了一记她的额头,庆疏看着两个女孩打闹,也不由笑起来。   兰蕴在屋内收拾好行李后才出门看到庆疏,他走上前与庆疏打过招呼。   “庆老师好。”他说道,语气不疏远也不刻意,稳稳当当,平平淡淡。   庆疏望着他的目光居然要比看另外两个男人柔和许多,他与他握手,在打好招呼后,居然趁着四下无人,与宋渺耳语:“兰蕴的性格我很喜欢。”   宋渺幽幽看着明明长着一张年轻俊美面庞,却说着长一辈话的庆疏,失笑。   “他的性格很稳啊。”   庆疏这样夸道。   ……   而这话说的没确实错,在不久后,宋渺也确实感知到了庆疏所言。   兰蕴的性格是真的极为稳,且稳到让人安心。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兰蕴,半搂着她的肩膀,因为行程匆忙,穿了身黑色西装外套,他的经纪人在一旁搓手搓脚,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局面。   宋渺紧抿唇,她听着耳边记者狂乱地喊着说:“庆谣你是不是真的和周浩瀚谈过恋爱?还因为父母吸毒的丑闻被周浩瀚提出分手?”这一句话用心不良,言语间中伤着周浩瀚,似乎要将他打为负面形象,她睨着那记者,刚想说些什么,腰就被人重重的推搡,她差点站不稳,疼得她嘶的一声喊出来。   好在兰蕴扶住了她,他满目冷肃地推开面前几乎要打到她脸上的摄像机,温润如玉的声音染上勃发的怒意。   “别碰她。”   他冷声喝止道。   她的手被他情急之下牵着,微凉的指尖带来异样的安全感,宋渺紧紧皱着眉,她撞进身后兰蕴的眼底,看到他古井无波的瞳孔难得透出几分骇然的冷意来。   有闪光灯一直在拍摄着,他们两人站在媒体记者中,如同困在狼群中的羊,举步维艰。   她低声说了句抱歉,为自己给他带来麻烦而愧疚。   兰蕴不知听没听见,他仍旧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第56章 童星训练营(十七)   这件事情发生得突然。   宋渺也措手不及。   节目结束的第一周,万事平静, 宋渺甚至接到了不少节目的邀请。她在童星训练营这档综艺节目中, 很是刷了一把人气, 也许是圈内像她这样个性与能力都与普通女孩不同的明星少之又少,她这样的人设也就格外出挑。   但凡是看过童星训练营里众人表现的, 就绝对不会忽略她这么一个身高一米七八, 颜美性格佳, 还能上山杀鸡逮鸭的酷酷女孩,无论是别具一格的灰藤色长发,狼纹身,抑或是其他, 庆谣这个过去和父亲一起参与过亲子节目的年幼女孩终于长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在节目里, 她能吃苦,又博学,懂得很多野外生存的知识,无疑是这五人中隐形的leader。   再加上难以忽视的自身热度——关于四年前那一场网络暴力的前后始末, 在她名声渐大后,有不少营销号翻出过去的细节,发了不少长微博, 内容绝大部分是关于她在国外的经历, 以及从前恶臭媒体毫不负责的发言稿对她带来的伤害。这背后, 固然有庆疏推手操作, 但也不乏许多看客真情实感地觉得她过去的经历实在是无妄之灾。   ——她在刚出生没多久便被单身汉庆疏收养, 对外声称是国外借腹生子,后来事情爆出来以后,庆谣的情绪崩溃,不仅仅只是对头公司想要借她的丑闻打压庆疏,同时还是因为她知道了自己并非庆疏的亲生女儿。   这个事实对她而言,几乎像是天塌了一样,让人难以接受。   而好在国外几年的独立生活,庆疏时常的慰藉关心,心理医生的帮助指导,让庆谣恢复了原有的健康心态,本来这一切都是往着好方向发展,她回国参加节目,也将自己原本的形象给洗白一波,可谁也没有料到,周浩瀚与她曾有过的恋情曝光了。   这次的曝光来得突然,那位所谓的知情人,将周浩瀚说成是看她因受媒体攻击,不愿同甘共苦而先一步提出分手的渣男。   甚至还有人用这童星训练营中曾拍摄的内容作为佐证,说周浩瀚在最后一集时心有愧疚的“看”向宋渺,说他看到她与启明炒起CP,心有不甘,还说她性格好,不计较那时候他要与她分手,在节目里还与他交谈甚欢。   宋渺听到这个被爆出来的消息时,震惊好久,差点以为他们说的是真的了。   本来这个消息就是假的不行,宋渺也就没有在意,甚至于周浩瀚也不在意,他们本以为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毕竟又没有证据证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事态变得越来越迷醉,那位立志要黑周浩瀚的知情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他们俩人过去的合照,甚至伪造了她的病例单,说是她曾经因为这被抛弃的行为得过抑郁症。   ——而事实上是,庆谣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心理情绪波动大,变得敏感不安,却也没有抑郁症这样严重。   这看似锤硬的证据一出来,全网就高潮了。   而今天,宋渺本是要去庆疏的公司,她没有带庆疏给她安排的助理,自己一人驾车出来,半路停车看到兰蕴在公司楼下时,想着要打个招呼,这就被那些记者瞄准机会,饿狼扑羊般凑上前,硬生生地要将他们两人咬下两块肉来。   ……   兰蕴将她护着,眉宇间难得一见的戾气,他让她站稳,转头向经纪人道:“报警。”   经纪人先是茫然一瞬,紧接着就明晓,他掏出电话,匆忙就报了警。   几位记者面面相觑,看样子是没能料到他会直接报警,有一个不怕的,还卯劲儿想追问,但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兰蕴打断:“警察马上就要来了。”   他目光冷凝。   那位记者浑然不惧:“我们又没有打人,警察来了怕什么?”这话说出口,有人蠢蠢欲动。   兰蕴冷笑一声,他只简单说了一句话:“我姓兰。”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有记者马上就明白他的意思,面色一变,马上就要走。   那位死犟着的记者还不明白,拧着脖子想要追问,却被另一个人拽走,宋渺听到有人低声骂他不长眼力:“人爸妈是外交官,你知不知道他要是出点什么事,那我们就完了?”   宋渺这时候终于明白为什么圈内人士对兰蕴的风评都格外好了。   除了他本身家教良好,谈吐得当以外,他的父母乃至家世都是别人不敢挑衅的一个重要因素。虽是书香门第出生,可是外交官不比普通人,那是代表国家形象的一类职业,就是这些恶臭媒体记者人都不敢得罪。   她听到兰蕴说:“你还好吗?”   紧接着松开她的手。   宋渺看到兰蕴面有忧色,她不自然地将那只被他牵过的手背在身后,低声道:“我还好,谢谢你。”   兰蕴没有追问她其他问题,只是又很自然地将她的手腕握住,对身后经纪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带她往庆疏公司楼上走去。   宋渺不解地问:“带我去哪?”   兰蕴淡淡地看她一眼:“刚才庆老师说让我带你上去一下,周浩瀚也在。”   宋渺:“他怎么也在?”   这话说的正是周浩瀚。兰蕴似乎皱了皱眉,他凝眸看向她,“来处理这次的事情,我刚好和庆老师最近有一个电影要合作,所以正巧到这里来,碰上你了。”   “刚才电话是打给你爸爸的。”   经纪人也解释道,他恢复了淡然,笑说:“没有报警,只是让庆老师喊了公司保安。”   他们几人乘坐电梯上楼,还没有到庆疏办公室,就看到庆疏在走廊间眉头紧皱,满心忧虑地看着电梯门,直到看到完好无损安全无恙的宋渺才松了口气。   他说:“刚才吓坏没有?”伸手将比自己矮一个脑袋的女儿抱在怀里,他有些担惊受怕,怕她再遇过去一样的经历,“这两天在家里好好休息,爸爸给你处理就好,可以吗?”   宋渺的下巴搭在他的肩头,她看到周浩瀚面有疲色,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好久弯出一抹笑来,“庆谣。”   她没有接受,摇了摇头,松开他的怀抱,仰脸问他:“你打算怎么处理?”   庆疏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揉了一记她的长发,好久说:“爸爸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   有些冷淡,有些严苛的语气,宋渺知道他心里想着是什么,无非不是如果处理不好,就将所有的污点丢到周浩瀚身上,他为女则强,哪怕知道周浩瀚父母在乐坛地位以及圈内人脉手腕多得令人咋舌,也想着要护着她。   她轻叹一口气,揉揉眉心,并没有妥协在他的柔情下,“我能处理好的,爸爸。”   庆疏一点点锁紧了眉,他说:“谁知道是谁想争对他,你这会完全是被拖下水的……”他气急,话都说得不好听起来。   兰蕴在不远处,他与周浩瀚简单交谈几句,因为毕竟不是当事人,所以有所避讳,他便示意自己先去另一个房间等他们谈完。   三人走进庆疏的办公室——他与公司的董事是多年好友,在公司这些年,手上也有部分股份,这一路走来,几个助理朝他礼貌点头示意。而庆疏心情焦急,没能顾上,门关了以后,才摁着额角说:“小周,你看看我女儿是怎么被你拖下水的……”   他为女儿打抱不平:“当年你们应该是和平分手吧?我也知道,你们年纪都小,也没那个脑筋作出什么'渣男'行为,虽然是你和她分手了,但这次……”他知道的不多,对于女儿当年的恋情只知晓个大概,因为顾及到她的心情,没有第一时间过问,后来也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前些天在“童星训练营”拍摄地点看到他时,也只是父亲看到女儿前男友而油然而生的不悦感。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宋渺打断了,“爸,你可能不太清楚,当初说分手的是我,所以——”   “如果说渣的话,应该是我。”宋渺不想提他当初一句话没说,不留一丝余地就将她送出国的事,因为实在没有必要,庆疏是出于一颗爱护之心,不希望她受到伤害,她明白这个道理。   庆疏闻言,呆住,他犹豫不决的看向宋渺,她一脸严肃正经,而再看看周浩瀚,居然从他冷漠的脸上瞧见了几分委屈。   他:“……”   宋渺“唉”了一声,最后打破沉寂,说:“我会和他处理好这件事的,爸爸。”   “您别操心了,好不好?”她笑着抓住他的手掌,亲昵地蹭了蹭。   这样说道,庆疏最后也只能同意,他说:“那么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再给我出事了,知不知道?”   宋渺点头,与周浩瀚走出办公室,她对他说:“我们录个视频吧,解释一下这件事。”   周浩瀚从喉咙里压出低低的声线,他点了点头,眼眸深邃,带着莫名的情绪,说:“好。”   于是当天上午,在那群记者甚至还没有将自己在庆疏公司楼下拍到的宋渺与兰蕴发出新闻,微博就炸了。   只因为双方当事人不约而同地发了一个视频,内容相同,两人坐在一起,平淡而简单地解释了关于这次所谓“爆料”的真假。   这内容乍看上去是最简单不过,如被黑的明星发稿洗白般,但是,看过庆谣微博视频后,再看周浩瀚的,便能看出不同来。   最明显的就是视频长度有差别——   在这段视频的最后,两人齐齐在镜头前,交谈融洽,一点没有生过龃龉的模样,庆谣的视频止在了他们好友般亲昵的交谈,她笑着说:“所以我们是朋友,并不是你们所说的那样。”   而周浩瀚的,止在一句很低很低的呢喃。   他说:“……不仅仅是朋友,因为我真的还很喜欢你。” 第57章 童星训练营(十八)   周浩瀚与庆谣曾有过一段恋情的事, 以及澄清事实时两段视频的对比, 两件事齐齐发酵, 在娱乐圈引起轩然大波, 米安安甚至打电话来,满心惊讶:“谣谣, 你怎么没有和我说过?”   宋渺紧盯着电脑上,那条周浩瀚发出的微博, 她垂着眼睫, 将周浩瀚安静而深情地说出那句话的神情一丝一厘地看清。她稍有恍惚地应着米安安:“……因为当时在录节目,不方便说,非常抱歉。”   米安安并没有太在意她隐瞒的事情, 只是八卦道:“你和他恐怕会长时间占据微博热搜了,现在不少周浩瀚的粉丝都在议论你……”她憋笑一声,装腔作势学着那些女孩发微博的语气道:“天啦, 我们的浩瀚居然谈过恋爱!!!”   “而且还谈了这么一个酷酷帅帅的小姐姐!!!”   “腿长一米二, 又美又靓的小姐姐怎么就被他摘到手呢??”   宋渺被她的形容逗笑了,她说:“哟,胆子肥了呀安安,你也开我玩笑?”   米安安哈哈大笑, 她对这些恋情一点也不在意, 轻快对她说:“行了, 我不管这些, 就看看热搜给你们加把劲, 你们自己去操心吧。”   “对了,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她在临挂电话前,突然又问,“你知道他对你的告白吗?”   “他不会是没有和你说,就把那个长一点的视频放上去了吧?”   宋渺说:“……嗯。”   “不知道。”她眼神落在面前的视频暂停画面上,年轻英俊的男人,深黑的眉眼间仿佛有沉寂的光亮,提起她时,光亮便像萤火虫在夜空中闪烁,她不知怎的想笑,心中有点酸有点软,“但现在知道了。”   米安安不知道听没听出她的情绪,最后说了一声,“如果再谈恋爱的话,务必记得和我先说!”有点娇纵,又有些调皮,“答应我哦!”   她哭笑不得:“好好好!”   挂了电话,再看面前屏幕中的周浩瀚,她手指抵唇,慢慢地,眼里盈起笑来。   关于周浩瀚与庆谣的热搜,不知背后有没有推手操作,这个热搜挂了足足两天才消下去,期间不乏有人又搜挂出什么料,多是关于佐证他们之间的恋爱关系是和平分手结局的——以及,关于周浩瀚说出那句话的用意。   好多营销号特意截图在这一季“童星训练营”中,周浩瀚与庆谣的互动,将他似有若无的凝视与笑意都归之于他是依旧爱慕着她,不少cp粉也很吃这一套,然而既然有支持的,自然也有不支持的,有看过“童星训练营”这个综艺节目被庆谣圈粉的许多唯粉就拒绝拉郎配。   他们也有自己的理论,将宋渺在这一季的所有表现一帧帧的剪辑出来,说是:庆谣对米安安都比对周浩瀚好,分了手就放对方自由,别再拉郎配好不好?   甚至还有人大概是周浩瀚的黑粉,潜入了庆谣的唯粉中,将她与启明,兰蕴的互动剪辑成暧昧视频。以此嘲弄周浩瀚,说他自作多情。   对此,周浩瀚的工作室没有发声明,只有周浩瀚的经纪人小号意味不明地在微博上来了一句:“我选择保持沉默。”   ……   宋渺接到周浩瀚的电话时,正在庆疏公司办公室隔壁的休息室里,坐在椅子上等着庆疏与兰蕴的工作洽谈结束。   正是深秋,即将步入初冬,她在暖烘烘的休息室,将驼色大衣脱掉,衬衫收身,她挽了一半袖子,露出一截白皙手腕,慢吞吞吃着蛋糕喝着咖啡,然后就接到了周浩瀚的电话。   “庆谣。”是周浩瀚极具辨识度的声音,仿佛在喉咙间滚了两圈,又压抑不住漫声的柔,与本身冷淡的音色交融,让她不由停住手上的动作。   她眨了眨眼,长腿不自觉靠在地上,眼里映出笑来。大概是没有摄像头拍摄,她总算是能够不用在顾忌自己的情绪是否会惹人指摘,宋渺说:“嗯,怎么了?”   平缓温和的口吻,让那边周浩瀚迟疑了一会。   他顿了顿,问她最近有没有空。   宋渺说有空。   然后周浩瀚说:“可以请你吃饭吗?”   她再忍不住,压抑着肩头,抖动的轻笑,那边周浩瀚没有听见,她等笑够后,才说了声好。很明显的,周浩瀚松了口气。   等挂了电话,宋渺又重新端起咖啡,啜饮一口,还没将蛋糕咬下一口,便听到门口兰蕴喊她的名字:“庆谣。”   她抬眸撞进他的眼里,兰蕴站定在门口,面上的表情很淡,他带着无框眼镜,架在挺直白皙的鼻梁上。男人穿着剪裁得当的黑色风衣,偏向军装款式风格,竟然使他的一身寡淡仙气变得冷冽俊气许多,她扬眉,不自觉就弯唇笑着应他:“怎么了?”   “带你去吃饭。”他说。   庆疏的声音远远传来,她听到他也唤了声她,紧接着步入休息室,“刚好今天和兰蕴谈完合作,我请客,带你们俩小孩去吃个饭。”明明也就比兰蕴大十多岁的年龄,居然以长辈的姿态说起话来。兰蕴没对他所说的“小孩”有什么意见,只是等着她套上大衣后,三人齐齐往外走去。   吃饭的地点在当地有名的一家星级饭店,菜肴色香味俱全,宋渺因为喝了咖啡,吃过甜点,所以没有那么贪食,只吃了点。   庆疏看不过,他浑然没有在外人面前的冷淡,热衷着给她夹菜,直到宋渺说自己吃不下了,他才作罢。   兰蕴看着她愁眉苦脸地小声向庆疏撒娇道:“我真的吃不下了,爸爸。”   庆疏:“……好吧好吧,那就不吃了。”他松筷子,忍不住揉了一把女儿的长发,碧蓝色的眼里满是温柔。   兰蕴不禁莞尔,宋渺瞧见他笑,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咳嗽两声,正襟危坐,认真喝水,不再做声。她的长发绒绒散在耳侧,冷灰衬得肌肤更白,青瓷般剔透,黑瞳深眉,淡唇秀鼻。十足地好看。   兰蕴不经意地将视线落在她的笑靥,她眼里有莹莹的笑。   他垂睫,不知怎的,舔了下唇。   饭宴一半,庆疏因为有事先走一步,临走前还嘱咐兰蕴记得将她送回去。   兰蕴自然应允,他们在这个包间吃到饱腹,要临走时,宋渺搭着大衣,与兰蕴交谈着走出包间,然后下一刻,居然在走廊里看到启明。   宋渺看到不远处的启明,他偏着头似乎在与经纪人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年轻男人衣架子般的身材很是好看,他穿着灰色毛衣开衫,侧脸带了笑意,那一泓酒窝就明显极了。启明对视线格外敏感,大概是多年来在镁光灯下的经历使他锻炼出这个技能,他扭头,面上还带着笑意,撞见他们,那一抹笑意不知为何有些僵涩,他唇边的酒窝都浅了。   启明身旁的经纪人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认出他俩是谁,却不明白他的情绪怎么低落了些许。   启明与他们打了个招呼,“你们怎么在这?一起吃饭么?”   兰蕴淡然说:“对,今天和庆老师,还有庆谣来吃饭。”   他站在她身旁,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看上去像仅仅只是朋友,但启明警觉地发现,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仿佛和以前不太一样。   宋渺走上前,抱臂笑问他:“你今天怎么也到这里吃饭来了?”两人身高差了半头,她仰脸,情绪颇佳,小狼在脖颈上清晰精致。启明心中一动,他看着她,微微咳嗽说:“今天结束了一场杂志封面拍摄,来这里犒劳一下自己。”   “你们怎么来了?”他带着一点试探问。   “我爸和兰蕴有工作要谈,顺便带我来一趟,我是蹭饭吃的。”   启明不自觉松了口气,他身旁的经纪人则看了下手腕上的表,客气道:“我们时间快到了,要回公司……”   启明偏头看了他一眼。   经纪人无辜地看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懂他的意思。   启明眯了眯眼,不再理他,只再径自扭头对宋渺和兰蕴笑说:“庆老师今天是不是回公司开会了?”   “我接到的通知也是要回去开会,不过没什么打紧的,可以不去。”   他解释说,经纪人在一旁瞪眼,这时候才慢慢明白他的用意,只好唉声叹气给他请了个假。   宋渺明白他为什么想要推了这个会,和他们坐在包间聊天。   她托着下巴,并不挑破,只看着启明一改过去的懒洋洋与漫不经心,很认真地给她倒了杯热奶。   兰蕴在她身旁,低睇了一眼她接过杯子的手。他慢慢抬手喝了口热茶。   热气腾腾,他的镜片也沾染了雾气,使他看上去如同从云雾山间走下的人。白皙的肤色恍若温玉,狭眸俊眉,如玉如珠。他与启明搭话,几人在“童星训练营”里一个月的相处,相互之间都已经十分熟稔,开玩笑与调侃都是手到擒来,宋渺也一面用杯子暖手,一面接话。   他们之间的气氛十分融洽。   只是突然,启明出声问了一句:“谣谣,你和浩瀚,是热搜说的那样吗?”   本来,依着他们五人之间的关系,一旦有什么事,他们其实可以直接发消息问她,或是像米安安那样打电话给她。   但出于一种莫名情感,启明有些忐忑,于是不敢问。   而兰蕴和他不一样,他是直接伸手帮了一把被记者追问的宋渺,林林总总,直接间接了解了全部,所以自然不会再问。   宋渺眼神微闪,她把唇靠在杯沿,含糊“嗯”了声。   启明本来在“童星训练营”播送时期,就有所意识到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并非在节目中所说的简单“朋友”二字可言。他得到这个答案也并不奇怪,只是很明显,桃花眼眼尾沮丧地低了下去。   他没再追问,而是将话题转向别的,语气当然还是平静,没有泄露太多情绪。他蜜色的帅气面容有着惯然的风流意味,这种风流并非刻意,也能看出他很努力在收敛,酒窝都抿小了。   三人说了会话,兰蕴接到电话,他掏出手机,便说自己要出门接个电话。   宋渺与他继续说着刚才的话题,聊着圈内即将要开拍的电影,聊聊最近模特圈新秀。诸如此类。他们之间还是很有话题可以聊,因为庆疏的模特身份,宋渺相当注意这方面的资讯。   启明与她说话时,声音与眼睛里都是含着笑意的。宋渺聊得兴起,有些嫌热,她在包间要脱下驼色大衣,被启明笑话说穿得太厚。   大衣没地方挂,宋渺想着搭在椅背上,但是因为大衣太长,搭在椅背上容易弄脏,这就有些棘手。   启明看她不动,自然地伸手给她拿过,他们俩的手不经意间碰在一起。   启明没有多停留在她温热的手上,他眼神微顿,桃花眼里情绪浮动,然后帮她把驼色大衣搭在一席椅子上。   兰蕴再走进屋子里,他眼尖地看到启明极为明显地恍惚着,而面前的女孩一点也没有察觉,她仍旧兀自与他搭话,边慢慢喝着热奶,转头看到他进来,又是弯眼笑起来。   喊了声他的名字,又语气平缓地分享了刚才他们在谈着什么。   兰蕴落座,背脊靠在椅子上,他有些放松,半含笑,眼镜被他摘下放在一旁。眼睛微眯,鼻梁高挺,望向宋渺时,居然有让人心悸的魅力。   狭眸黑瞳,兰蕴只是简简单单坐着,唇角微勾,宋渺就不敢再看。   她瞧了他眼,匆匆别开目光。 第58章 童星训练营(十九)   宋渺的志向并不在娱乐圈, 或许这样说比较准确, 庆谣回国参加“童星训练营”的目的, 仅仅只是想要洗白自己,让众人知晓, 她并非多年前那个因为父母吸毒丑闻狼狈出国,被他人胡乱臆想的人。   因此, 与她而言, 出名与否都是不那么重要。   宋渺不靠在娱乐圈混生存,也不畏惧是否会过气,她身后有庆疏在,无论怎么样都不会让她过得不舒坦。   她对能否出名并不关心, 甚至在综艺节目结束以后,就不怎么接工作, 然而这并不妨碍大家依旧将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万分热忱地关注她。   ——以及她身边的人。   本来, 周浩瀚的告白视频就已经够娱乐圈巨龙抽筋翻身一样地在海里翻天覆地, 闹得不可开交。可谁也没有料到,还没等关于庆谣的热搜撤下几天,一股妖风又起。令人瞠目结舌的猛料又一次步入众人眼中。   娱八姐:今日猛料兰蕴与庆谣亲密无间相约吃饭。   配图的背景是灼灼白日下,身高腿长的年轻女孩搭着一件驼色大衣,脚踩马丁靴, 她皮肤白皙细腻, 眼眸含笑着与身旁男人低语。   男人穿着一身类军装外套, 剪裁得当精致, 衣角凛冽的弧度有着超乎寻常的冷峻。但虽然周身气质如此,他面上的笑意也不容忽视,无框眼镜架在挺直白皙的鼻梁上,使他看上去不近人情,禁欲克制。   这张照片上,两人距离与举止亲近,正是吃过饭一同离开的场面。   营销号的用词暧昧不清,甚至将一小段动图发出,是他们两人一起坐上车的画面。   宋渺看着这一条微博,她坐在椅子上目光复杂,紧接着对上了周浩瀚的眼神。   他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他已经看到了她手机上的消息,却没问怎么回事,只是平静地让她赶紧吃起来。   “……”宋渺依言,她匆匆喝了口水,然后吃了几口饭菜,紧接着听他说,“那是,你和兰蕴两个人一起去吃的饭吗?”他的声音轻轻的,微有压在喉间的磁感,声线冷淡而小心翼翼。   她说:“和我爸还有他一起去吃的饭。”   “他们谈完工作上的事,然后带我一起去的。”这样解释说着。   宋渺抬头撞上周浩瀚黑黢黢的眼,他英俊而冷漠的眉眼间有不易察觉的轻松,他自己大概也没有意识到,于是就这样不再问了,年轻男人低头安静地开始吃饭,时不时给她夹一点她最喜欢的菜。   周浩瀚很懂庆谣的口味,大概是因为年少时对第一段恋情总是万分认真。虽说他们两人谈恋爱的时间仅仅一年,但他对她的口味十分了解。   在“童星训练营”里,碍于食材与烹饪方式受限,他难以像现在这样给她夹她爱吃的饭菜,但是节目结束后,他与她约饭时,他总会尽力给她自己能找到最适合她口味的饭菜。   他们之间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的模样。   周浩瀚与她一同坐在餐桌前,他低声与她交谈,眉宇几分温柔。   宋渺说:“最近过得怎么样?”她随意地挑了个话题道,眼瞳澄澈,笑容真诚。两人的身高差得不算太大,他一米八近一米九,她一米七八的个子,齐齐坐在椅上,由于桌子太短,两人的长腿在说话间就会不自觉地相碰。   宋渺先是一愣,旋即失笑,她乖觉地收回腿,言笑晏晏,托腮听他道:“挺好的。”   “上次在微博上发的视频里,”周浩瀚低眉啜饮一口冷酒,正是初冬,他却毫不畏惧冷意,一口抿下喉中,酒意晕染他深邃的眉眼,突兀谈起了那一桩事,他缓声道,“我说的,都是认真的……”   宋渺闻言,下意识地垂下睫毛,唇边的笑意慢慢柔软。周浩瀚没有看见,他垂眸继续说,有些抱歉又很是认真,和视频里如出一辙的台词,干净利落,掷地有声。   “我还喜欢你。”   周浩瀚久久道。   冷酒在他心口一点点融热脏器。他看着她突然弯眸笑了下,张口说了句什么。   只在这一瞬,耳间听见她的话,他的心脏便像是被谁用热手紧紧地,妥帖地,包裹住。然后,几乎颤抖一样,微微哆嗦起来。他像是裸着,皮肉相接地与那块掌心肉触碰。   周浩瀚望向面前的女孩。   听到她缓缓说话,注意力却不能稳住,只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脖颈上的狼纹身清晰而精致,灰藤色长发零散垂在肩头,樱珠般粉的唇微微开张。   她说:“再等等告诉你我的回答。”   等什么?   周浩瀚不解,他定定看她,下一刻就瞧见她展颜莞尔,伸筷为他夹了他最喜欢的菜。   “你现在还喜欢吃这个吗?”她看着他吃下后,低声问。   周浩瀚心有忐忑,点头说是的。   宋渺也就点头,她托腮看向他,眼里盈盈地升起笑意来。   轻轻声说:“我猜到了。”   兰蕴正想将外套脱下,他结束一场剧情拍摄,这一场是和庆疏的对戏。   与庆疏的合作,说起来,也是特意给了庆疏一个机会参与演艺圈。庆疏出身模特,皮相身材都是上等,虽然年过中年,却依旧长着青年模样,他在国际颇具盛名,而这部由兰蕴主演投资的电影正需要这样的明星效应。   无论是步入国际的名气,亦或是为粉丝效应,庆疏的加入都对这部电影有益。当然,庆疏的角色自然不会太重要,他扮演的只是个配角,这也是正常,毕竟他并非科班出身。   话是这么说的,尽管导演对他的演技比对旁人要低一些,但是庆疏在片场的表现却也不算差。他在这一段剧情拍摄结束后,与兰蕴齐坐在一列椅子上,闲聊起来。   庆疏的谈话目的很明显,他碧蓝色的眼里有些幽幽的情绪:“前些天,我女儿和你上热搜了对不对?”   兰蕴扮演的角色是一个家道中落的民国富家公子,他穿着青袍,刻意洗旧的大褂,他正欲脱下,闻言看向庆疏。   换了金丝眼镜的他看上去多了几分书生气,可依旧掩盖不住那股子超然物外的气质。   他道:“嗯。”   庆疏其实有点明白,那一场被拍下后,被营销号刻意炒热的gif动图与照片,正是他那次让他送她回去时候被拍下的。   只是,不知怎么回事,近来微博上只要带出庆谣的大名,就总是能够看到很多拉郎配的微博内容,无论是真是假,他都看得不舒服。   作为一个父亲,还是生气于女儿这样被人说道,他蹙眉,将周浩瀚与兰蕴,乃至同公司的启明一块放着比较,又想起这三个皆是被网传过与庆谣在一起的cp。这么一想,便更不愉快。   兰蕴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他停在袖口的手指微微拧动一下,温声对他说:“庆老师,我和庆谣是朋友。”   这句话没有时间副词,简洁干净。   明明是一句有缺陷有漏洞的话,后期随时补救都会改变意思,但在兰蕴的语言技巧下,听来却莫名舒服,庆疏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什么不好陷阱,只松了口气。再凝神看他,颜如玉般的年轻男人,狭眸长眉,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贵家公子。   不愧是出身书香门第,家教良好。   庆疏顿时心中充满了欣赏。   “我知道的,”他笑了声,颇为自豪感慨地设问一句,“我家谣谣最是讨人喜欢了,对不对?”   “对的”二字他自己还没有说出口,兰蕴便点头,他万分自然地脱下大褂,将衣袖整理好,淡声说:“是的。”   庆疏没察觉他这一个独词的含义,他与兰蕴再度闲聊起来,大概谈了半晌,便听到片场内有熙熙攘攘人声,期间还裹杂着一道熟悉女声。庆疏对这声音敏感,一下子转头,就看到了宋渺正与助理抱着奶茶给片场各位分发。   庆疏接过她给他特意点的半糖咖啡,不由自主地揉了一把她的长发。心疼她这么个冷天还舍得出门,又觉得心里熨帖地舒服。   宋渺“哎”了声,她瞪了眼他,有些撒娇道:“我的头发都乱了。”   庆疏为她理了理,眼里含笑说了抱歉。父女俩交谈片刻,很快,导演又请走他,说是要指点他的演技,还没见面几刻的父女俩只能暂时先分离。   兰蕴从一开始就在他们不远处,他也在喝着她特意使人买来巴结剧组人员的奶茶。   金丝眼镜是最普通的款式,明明带点愚钝笨重,可是在他身上戴着,却硬生生将这气质扭转为廓落不羁。   宋渺喝着奶茶,转移说话目标,与兰蕴一搭一换地说话,她没有拍过戏,但对片场的设备都算熟悉,两人简简单单地聊了几句,那边庆疏正要走来的时候。   兰蕴望向她,突然说了一句,“刚才庆老师问我,说你是不是最讨人喜欢的。”   兰蕴有着一口不急不缓的嗓子,声音平缓,这一字一顿,饱含韵味,宋渺听着他说,还没来得及为父亲的问题而感到不好意思。   紧接着就听到他说,   “我说是的。”   他手中握着奶茶杯,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杯盖上,腕骨秀致,仿佛从山而至的雾气,蒙蒙澈澈。   他用着再寻常不过的声线,说着让人心悸不止的话。   宋渺不由睁大眼,她心中似有波澜,那一个念头慢慢成型。   然后,他冲她微微一笑。 第59章 童星训练营(完)   童星训练营这一档节目, 可谓是播前料多, 播后料也依然多。   有几个卫视的导演特意在节目播送结束一周后, 邀请原班人马参与娱乐访谈节目。他们五人本不愿意再参加,但后来还是在“童星训练营”导演的请求下参加了一档, 这一档娱乐节目的主持人是圈内有名的犀利名嘴,收视率极高, 基本来的人都是时下有争议或是热度正高的明星男女。他们五人在这一档节目上, 可谓是被这“名嘴”主持人老洪给调侃到无所适从。   期间,最被调侃针对的莫过于宋渺,她坐在沙发椅上,身旁是米安安与启明, 周浩瀚与兰蕴坐在她的对面。主持人老洪拿着话筒,语气平缓, 却不乏看笑话地问她道:“庆谣, 你觉得你未来会找怎样的对象?”   用的是“对象”, 不是“男友”, 看样子老洪也是知道网络上将她与米安安凑对的消息,他话语轻快,尖锐问道。   宋渺说:“……你猜猜?”她打太极一样地推回去,面上带了点冷淡,她托腮盈盈地看着他, 唇边的笑意莞尔。   米安安也能感觉到老洪对她的针对, 但这是他惯来的风格, 每回上节目的一组明星, 总有一个会被尖锐问对,这次是宋渺,也是正常,因为她在此以前,实在是有太多料可以说了。   作为一个童星,恐怕没有谁有她这样的经历——因一档亲子节目红,后和当下知名歌手谈过恋爱,据说还是彼此的初恋,分手还是她先提出的,后来回国时,又一次次陷入了与同节目男明星的绯闻逸事中。   周浩瀚的余情未了,兰蕴与她在街约会被拍,甚至还有启明在某次时尚杂志访谈时声称很欣赏像她这样的女孩。   ——欣赏二字,换在娱乐圈内,那可就能替换成择偶标准了。那一期时尚杂志一出,在微博上可又是惹起一番波澜,不少人骇笑称,没有见过哪个女明星在参与一档节目后就赢得这么多男明星的关注与在意的。   这一点在宋渺的意想之中,她亲耳听到周浩瀚对她的告白,看到启明在杂志发布后,特意找她表明心迹,甚至于兰蕴含蓄而克制的笑意,她都解读出了真实的,不一样的意味。   她靠在沙发椅上,眼睫低垂,心情不自觉有些轻松,她只说了这一句话,懒散地望向眼前。   面前的沙发椅上坐着的有两人,她瞧见周浩瀚抿唇,英俊深黑的眉眼定定看向她;兰蕴漫不经意地松了两粒袖口的扣子,清俊绝伦的容颜淡淡神色,他也在看她。   老洪道:“总不会给我们个理由说是现在还不想谈恋爱吧?”他谈笑风生,睨见宋渺不变的脸色,这下挑眉,惊异道:“被我猜中了?”   宋渺不置可否,米安安接了他的话茬,“洪老师,你可别欺负人哈,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她听他针对宋渺听得有些不舒服,索性将矛头转向自己,她捧脸,毫不畏惧老洪的目光,小公主娇宠长大,又怎么会怕。   她见识过的名嘴可多了去,圈内的知名导演以及影帝影后不少都是小时候抱过她给她塞过糖的,米导捧在心尖上养大的宝贝公主,大剌剌地支腿,白皙细腻的面上有着深深笑意,她自问自答:“我以后想找的对象一定是像我们谣谣这样酷酷的——”   这话被老洪抓住把柄,他哈哈大笑,别有用意:“一样是女孩吗?”   米安安淡定回应:“不是像你一样gay 里gay气的男人就行。”   老洪被怼得吃了一瘪,他倒也没什么意思要再应她,这人死心不改,立志在这一期扒出不少料来,将话柄转向启明:“上次看你在杂志上说的,庆谣是你的择偶标准?”   启明微微抬眼,他没有顺着他的话,“我很欣赏像庆谣这样的女孩,很厉害。”   他不算聪明,却也知道在这节目上将她直白提出,毫无疑问是将她放在风尖浪口上,已经有一个前男友周浩瀚在,他要是再说些什么,难免不会被人说是“二男抢一女”。更别说,在场的还不止两个男人心有莫名情绪。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露,老洪无趣地“啧”了一声,转头对观众道:“瞧瞧这几人,都是帮着庆谣呢,一句话都不肯说,别忘了我们这个节目可是立志要让大家知道些猛料的,不然你们来干嘛?”   他这话说得难听,但是下头观众特别给面子,哈哈哈地拍掌大笑,这也是他这个娱乐访谈节目向来的宗旨,不把明星当人看,而是拿出一副不追求绯闻不到底的作态,虽然刻薄,但异样得很受观众喜欢。   人都有劣根性,喜欢看这类的消息,更别说在这一档访谈节目下,有不少明星曝出了热料,微博热搜榜上也常驻着这个节目的视频内容。   老洪说完,便又问道:“听说你们五人在拍摄童星训练营的时候,都是睡在一张床上的?”   “……”   都怪那张大通铺。   五人静默片刻,兰蕴先说话,他今天没有戴眼镜,一腔的斯文俊秀化为具有距离感的疏冷,他简单道:“没有,我们各自睡自己的位置。”   这话说的,老洪嘿地一声大笑,拍手示意将视频播放,之间大屏幕间,正是清晨时候,摄像头称职地开始工作,他们五人还躺在床上,只有兰蕴先一步起来。   因为是初秋时节,他穿了件暖色衬衫,休闲裤,额头前的发有几捋落在眉前,清眉俊目,玉树兰芝。他先是折好自己的被子,然后轻手轻脚起来,没有注意到帘子那边的动静。   摄像头一转,就到了女生这边,宋渺睡得很沉,被子将她团在一起,长手长脚半露着,她与帘子的距离很近,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被米安安的不良睡姿闹到这边来的,她侧着头往帘子那头睡,睫毛纤长浓密,即使是还没有洗面,也很漂亮。   这一段是最早几期的播送,后来节目组都索性将这起床画面cut掉,不再加入每日播送中,毕竟每天都是这个套路,没有什么看头。   兰蕴的目光停留在她沉睡的侧颜良久,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   宋渺看着这段视频,不知道怎么的,心中一跳,她犹豫地看着这段视频,余光微瞥,便瞧见周浩瀚忽有变化的面色。   老洪说:“这一段咱们观众可都是看过的,但是呢——还好我的朋友有关系,他给我秘密传送了一份后来没有播出的视频。”他的笑容富有深意,将这即将要播送的视频来源毫无忌惮说出口,他看向宋渺,“一份,非常有趣的视频。”   周浩瀚沉默地看着宋渺,不知怎的,似乎有些局促不安。   屏幕上的画面再转,右下角的时间记录显示是节目即将要结束的那几天。   深秋来临,大家的被褥都特意加厚,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是穿着厚厚的睡衣,宋渺如此,周浩瀚也是如此。   屏幕上一播放,下面的观众就“哇”地喊出来,米安安震惊地看着视频里,隔着帘子,距离几乎要触碰的两人。   大通铺上,为了避讳男女,节目组的安排很是妥当,但因为是大通铺的原因,难免不会出现什么事,譬如当初米安安蹭进宋渺的怀里那样,属于意外事故。而视频上的这一幕,正是又一个事故。   老洪得意地解释道:“这一段视频大概是在节目结束前两天,那两天你们白天好像都挺累的……”意味不明地停顿一下,“庆谣睡到翻身,毫无意识到这个位置倒也能理解,毕竟最开始的几天播送也有过这样的画面,你可能是习惯使然。”   “但是周浩瀚——”   画面一转,就能看到周浩瀚几乎是以与宋渺对称的睡姿,他安静地沉睡着,眉心微蹙,深黑的眸掩在眼皮下,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天真。   大家都以为他们只是一场“意外事故”而已,谁料视频越播送越看得人心悸不止。   周浩瀚惺忪醒来时,第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他身侧躺着的是谁。而在几刻后,就意识到,然后他起身的姿势停住了。   紧接着,又安静地躺下,闭上眼,以刚才的姿势,与帘子一旁的年轻女孩面对面闭眼睡下。   不知道睡没睡,可是周身那一股的惬意与放松却是谁都懂,谁都能看的出来。   “是默契嘛?你们俩怎么这么像呢?”   老洪不怀好意地说,宋渺对上周浩瀚的眼,他有点不安地看她,眼眸微闪。她平静地看着他,微微歪头,却没打算现在就追问,只是回应老洪道:“毕竟是前男女友,睡姿像一点有问题吗?”   她说得坦然,观众们又是窃窃私语。   启明满面复杂地看着他们俩,想起了不久前他表露心迹时,宋渺抱歉而温和的拒绝。他的桃花眼里有几分黯淡,但最后还是重新扬起一抹笑来,左脸颊的酒窝浅浅。   周浩瀚闻言,垂在身侧的手掌收紧,又慢慢松开,他看着视频中继续播送的内容,低声回答:“是默契,我们本来就很像。”   他身量有一米八近一米九,英俊而出挑,与宋渺站在一起,金童玉女般,他迎上老洪诧异惊喜的目光,说:“从一开始,我和庆谣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因为我们有很多相似之处。”没有细加再说明,而是抓了个话头,不知有意无意,淡淡望了眼启明,乃至兰蕴。   “那时候,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在一起久了就慢慢像了。”他很少会在大众面前耐心解释。这一席话说出口,就连米安安都讶异了,她凑到宋渺身旁,低低声笑:“他这是在做什么?”   “宣扬一下,你是他前女友吗?”   宋渺安静地看他,他似有所觉,却没有第一时间也转眸瞧她,只是话音落下后,停顿数秒,才看她。   饱含真情,还有深切暖意的笑容。   她展颜,心中又软又酸,紧接着,轻轻笑起来。   然后在众人面前,没有任何避讳地,握住了身前人的手。   只在这一瞬,两人温热的手掌相碰,周浩瀚的心脏便像是被谁用热手紧紧地,妥帖地,包裹住。然后,几乎要发抖,几乎要站不稳,微微哆嗦起来。   他在众人面前,皮肉相接地与她的心脏紧紧相拥。 第60章 番外二(庆谣)   涯娱乐论坛   【楼主:今天特意来做个关于圈内某人的总结贴, 关于那位前两年掀起一场波澜的某位大长腿女星……】   首先, 在这里介绍一下标题上的“大长腿女星”是谁,相信这个昵称拿出来应该就有不少人知道了吧……楼主就不多说了。   楼主其实是混这个圈子的,有很多朋友都是明星身边的经纪人,所以楼主知道的会多一点。圈内呢, 也把那位大长腿女星称之为“谜一样的女人”。   楼主很早就关注这个女星了, 早在童星同帖爆料专区中, 大长腿就是独一份的厉害人物, 十六岁被爆出不是父亲亲生女儿, 生父生母又是吸毒者。据传啊,这位女星的养父至今未娶就是因为她。。。呵呵,这一点楼主不清楚,但是传言嘛,总有点可取之处。   楼主这个帖子主要是总结一下这个女星从黑到爆红的整个经历过程, 如果说这背后没有推手的话, 楼主是不信的, 但是这位女星的粉丝啊, 可觉得自家蒸煮纯洁得要命。。   话不多说,转入正题,大家都知道哈,这个女星呢, 从回国就开始经营自己的形象了, 这一点她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也说, 说自己想要让那些四年前说自己的人知道他们的想法都是错的。楼主其实有点不懂, 回来就回来呗,还这么多话。。。果然是为了艹人设的吧哈哈。   然后呢,这位大长腿女星呢,参加了一个爆红的综艺节目,那个节目办到现在也是第三季了,收视率好像一年年落后了,据说那个导演还想着再请回原班人马。不过我觉得有点虚,因为那个大长腿的身价已经蛮高了,尤其是后来的事情爆出来以后。。。   说起来,那个大长腿也真的是很厉害的,在那个节目里基本没有什么黑点,像是那个只参加了一集就退出的某某,就因为太用力表现后来被人嘲得厉害,而且好像她参加的这一期里,基本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黑料,不知道是不是后面又有人给这些人遮遮掩掩。。   哦,话题扯偏了,我们继续说,女星嘛,长得好看是关键,她也确实长得挺好看,只楼主一直觉得她的男友只是因为以前和她在一起过,看上她的脸   才又想和她复合的。   至于这个女星会红,红到现在连个基本定位都没有,只是天天被街拍,被人传出又去哪里动保工作,楼主真的觉得有些同行业人员太闲了,一个不专职当模特不演戏甚至不唱歌的人,有什么价值来关注她呢……当然,这都是楼主以前愚昧的想法,楼主以前没想清楚,后来才想清楚了。   前一段时间不是扒出来说大长腿女星父亲的同公司同事,某个二字男模特也正在追求她嘛,楼主还听说另一个二字男星,毫无负面新闻的那位据说对她也有意思……当然,这些消息除了现在已经坦白的前男友复合的消息以外,都没有官方说法,但是楼主有很多朋友都说这事是真的。。   你说这都两三年过去了,他们还真的挺有毅力的。。。   要楼主说啊,这个女星恐怕去泰国给他们下降头了。。。   ………   宋渺闲来无事,打开手机时,收到的一张截图,就是来自涯论坛,某个新注册id发的长篇大论。   这张截图是米安安给发来的,发的时候还备注了一句:谣谣,真的假的啊?(叉腰笑)   宋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先点开截图,认真仔细地阅读起这一篇帖子里所谓的“爆料”。   全篇“楼主”对宋渺,或者说是对庆谣本人的恶意简直满满,一看就是黑粉出身,虽然外人看不大出来,可是这发帖人言辞中的煽动性与似有若无的婊里婊气却一眼被宋渺瞧出来了。   她简单看过后,对帖子里的只言片语不置可否,但在看到关于她的情感爆料时,稍作停留。   什么目前已知的有好几个男人在喜欢她,或者提到那三个特殊的男人……这类的话。她倒是细细瞧了一遍,到最后还是没瞧出什么新鲜的,她觉得无趣,就随手略过这条,回复米安安:“假的,除了周浩瀚没别的男人了。”诚然帖子里有真实性,但是她总不可能对着米安安说,他们确实还在追求她,且用的理论是,没结婚一切都有可能。   宋渺对此不置可否,但很显然,周浩瀚却为此危机感顿起。   米安安不知道信没信,发了一个托腮的表情包给她。   “其实我信了大半。”   好久,米安安幽幽地打开一条语音,略带兴奋道。   宋渺还没来得及回答。下一刻又收到一条语音,年轻女孩的声线甜蜜轻快,带点狡黠,“你知道吗,前两天兰蕴还问我说。你爸爸去国外出差,你有没有一起去。”   宋渺:“……”   米安安又说:“所以我这两天听人说,他们俩都在追求你,这件事情是真的对吗?”   宋渺:“……”   她没回答,米安安也不在意,她心中早就有答案了。这个年轻的小公主,一口甜蜜的嗓音,轻快温柔地坏笑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他们俩机会也蛮大的。”   “事情到最后怎么样,总之没个定数的,对不对?”   米安安哈哈笑了声道,宋渺捏着鼻骨,哭笑不得地想,她也是够幸灾乐祸的了。   ——只是,有一句话她说得并没有错。至少在他们在眼中看来,只要没结婚,一切皆有可能。   宋渺垂下眼睫毛,无奈地弯出一抹笑来。   庆疏给宋渺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里“洗手作羹汤”。   庆疏人在国外出差,他被公司安排去走一场show,再加上正是时尚周,出差要耽误的时间比较久。今天是他在国外的第三天,庆疏一如往常给女儿打电话。   视频电话里。   英俊的男人剪了寸头,带了一顶鸭舌帽,一副墨镜,他那边的天气正是盛夏,热得他鼻尖有汗,声音低沉:“谣谣,你在做什么?”   宋渺抽闲瞥了他一眼,喊了声爸爸,然后晃悠两下手上的生菜叶,“在做好吃的。”语气闲散。   她穿着棉质长裙,国内尚且还是春季,屋内开了暖气,她便没有添衣,“——减肥餐。”   庆疏看她说完,手疾眼快的开始在碗底扑菜叶子,还加了几块鸡胸肉,他不太赞同道:“怎么又要减肥?多吃点肉不好吗?”   宋渺没看他,她把手机放在一旁架着,细细腰身在手机摄像头前晃悠两下,身材比例精致,她说:“爸,你不是比我还要在意身材吗?”   “体重永远在模特标准线的你有什么资格说不让我吃减肥餐?”   她眨眨眼,对着庆疏笑道。   庆疏说:“这能一样吗?”   “我是为了工作,你个小孩子吃什么减肥餐?”   “这么瘦这么漂亮了还减肥?!”   他说着就想脱太阳镜,试图用严肃的目光震慑她,但是那里的阳光太刺眼,他还没脱下,宋渺就往嘴里塞了一口小西红柿,制止他:“别脱了,阳光那么大,等会把你晒坏了。”   女儿的体贴让庆疏心里高兴,他往阴凉处走,然后在树下脱了眼镜,露出碧蓝色的,漂亮深邃的眼眸。   鸭舌帽让他看上去像个少年,碧蓝色的眼眸让人不由心醉。   庆疏生得一张好相貌,在模特圈内有个昵称叫做“东方阿波罗”,外刊杂志社经常以这个称呼来喊他,甚至都很少用上他的英文名。他蹙眉看向远在国内的宋渺,苦口婆心:“少吃点素的,多吃点肉,不要瘦得太厉害了。”   宋渺睨了他一眼,手上动作没停,她说:“那你早点回来监督我吃没吃肉啊。”玩笑般来了句。   庆疏说:“需要我监督吗?他人呢?”   语气渐渐凉了,他这时候才想起在国内监督她的人应该是他,庆疏凝眸,不悦道:“你男友呢,他不管管你?”   宋渺:“他去录音棚了。”   说着,还笑眯眯让庆疏别生气,消消火:“你别管他,我也不管他的,他工作还挺满的。”   庆疏哼了声:“爸爸我也工作忙,为什么还能想着照顾你?提醒你多吃肉?”   他对周浩瀚的印象不算特别好,无论是因为女儿的破镜重圆,还是周浩瀚的性格,他都不算特别看得过眼——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是她的男朋友。   这一点就够父亲生气吃醋的了。   宋渺看着手机屏幕上,明明已经年过中年,却还是好看俊美,岁月明显过分怜爱过的庆疏,懒洋洋地往嘴里塞了口沙拉,她盘腿抱着碗,然后和父亲聊家常。   “你什么时候工作结束?”   “我最近接到了一个杂志社封面的工作,想让你回来指点我一下。”她说着,又往嘴里塞了口。   庆疏说:“再过两天,这里的工作就差不多了。”他眼尖地看她还要吃下一口,忙拦住她,“少吃点,等会不要吃晚饭的嘛?”   宋渺看他着急死了,生怕自己女儿吃素减肥的样子,觉得心里软乎乎的,她心尖油然而生的暖意与笑意,充盈在眉宇间。   “好,我不吃了。”   她乖乖放下碗,托腮看他,“你什么时候剪的寸头?很好看哎。”   “帅。”   她真诚的夸奖道,庆疏在树荫下,失笑,他们俩谈了会话,很快,那边庆疏就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男人皱眉,匆匆对宋渺道:“你先等着,等我有空了再打给你电话。”   “这边又要开始街拍了。”他无奈地耸耸肩头,宋渺表示理解,她看庆疏依依不舍地挂电话前嘱咐了一句:“多吃点营养的东西,不要天天吃素的,知不知道?”   絮絮叨叨说了两句,旋即挂了电话。   这边宋渺将碗里剩下的沙拉放在一旁,没再吃,她在家中健身房开始锻炼身材,以便不久后的杂志封面拍摄。   在跑步机上运动的间旦,手机里又传来几条消息。   宋渺随意一瞥,就见到短信里几行简短消息。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她愉悦笑起来,然后停了跑步机,微有汗意地,拨通了周浩瀚的电话。   那头的声音仿佛压着,低雅而深沉,因为录过音的缘故,略带沙哑,他说:“怎么打电话过来?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一点回去。”   宋渺笑意宛然,她低声说:“你。”   那边没了声音,然后“啪”地一声巨响,有耳熟的声线响起,正是周浩瀚的经纪人,那人道:“周哥,你怎么把麦给弄掉了?”   “哎哎还好麦已经关了,你别扯到电线,我给你拿一下……”   声音已经变得远而嘈杂,宋渺听到那边的男声,似乎沉默很久。   然后缓缓道:“等我回家。” 第61章 替身恋人(一)   宋渺回到主神空间, 她坐在沙发上, 惫懒地托腮听着176说着上个世界获得了多少积分,不错的数字让她展颜莞尔一笑。   176说着:“三万积分,上个世界的任务完成度百分之百。”它的拟态轻松跳跃到她的膝盖上,咪咪叫了两声, 笑说, “超厉害。”   宋渺“嗯”了一声, 笑意慢慢晕染眼底。   她眸光微闪, 懒洋洋地揉了一把它, 然后低声说:“下一个世界,开始吧。”   ……   医院里,静悄悄的,没有嘈杂的声音,仿佛沉寂在深海里。   惶恐, 不安, 还有极大的失落感, 包裹住躺在床上的年轻女孩, 她闭着眼,眼珠在眼皮下滚动,像是做了什么噩梦,满头大汗, 面上没有一丝丝的血色。她浓黑的眼睫毛像是鸦羽颤抖着, 时间慢慢流逝, 高级病房的墙壁上, 时钟走到十点整。   男人推开门,他眉间紧锁,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孩,低声问了一旁的医生几句话,得到答案以后,眼中掠过几分情绪。   他关上门,才将将落座到床边的椅上,就见到年轻女孩猛然地睁开眼,她急喘几声,胸膛起伏不定,琥珀色的眼瞳仿佛浸了泪水般,融融亮亮的,满是不安。   “庚晨,还好吗?”   低沉的男声,有点沙哑,还有点不自觉带出的冷淡。   宋渺侧过脸,她睫毛抖动两下,定定地看向他,好久才从喉间吐出一句话。   “枫翊,你去哪了?”   她秀致的面容满是不安与茫然,声音也是哑哑的,仿佛在高烧下,连自己的分寸都不记得了。南枫翊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他说:“去机场接子贞回国。”   “我上周和你说过的。”   宋渺迟钝地眨了眨眼,她微不可查地抖索了一下唇,安静下来,好久才慢慢说:“我以为你,接到我的电话了。”她用力地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弯出一对酒窝来,她压抑着情绪,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继续说,“你昨晚是不是没空,所以没看到我的电话啊?”   南枫翊双手交十,他似乎皱了皱眉,深黑色的瞳孔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他淡淡说:“昨晚提前去D市机场,子贞凌晨到的。”他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说,“今天早上把她送回家时,才看到你发来的消息,到你家看的时候才发现你发烧。”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朋友接你去医院?”南枫翊问她,不解的口吻,他冷灰色的西装在即将正午的阳光下,也十分冷淡漠然,宋渺微微吸气,她心口有一股酸胀的气体,让她面红耳赤,也有些无地自容。   “……”   缓缓的,宋渺直起身子,她低着头,没看南枫翊,说:“我的朋友都不在这里,所以……”   南枫翊皱眉,他道:“下回再出现这种情况,打我助理的电话。”   “医生说你昨晚送来的有点晚,发展成肺炎了,这几天在医院好好休息。”   南枫翊低眸看了眼腕表,他说:“我给你定了粥,等会外卖会送上来,记得吃。”   宋渺抬头,就见他要起身,她匆忙喊了声,“枫翊,你不吃吗?”   她眼瞳剔透,仿佛含了泪水般的清澈,南枫翊看着她,不知怎么的,眼眸微动,他摇头,“公司还有事,我得回去处理,子贞也有事找我。”他坦然说着,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孩眼眸一点点黯淡下。   “庚晨,你不小了,能自己处理吧?”   他走之前说了这么一句话。   宋渺险险没将“不能”二字吐出。她仓促地捉紧被角,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冷灰色的背影一如往常,冷峻漠然。   她深深吸了口气,肺部沉沉酸胀,身体上的疲惫不堪让她心跳飞快,宋渺左手伸到床头桌上,摸到一杯凉水,直到将水灌下去时,脑中隐隐的混沌这才消停,变得清晰许多。   宋渺低眸揉了揉眉骨下方,她将这个世界的背景与资料在脑中过了一遍,这时候有些庆幸那个名叫做“南枫翊”的男人提前先走,留给她整理思绪的时间。   ——魏庚晨,二十二岁,十九岁跟了南枫翊,成为他的女友,迄今为止已经三年时间。魏庚晨没有什么好本事,就连脸都只算是秀致俏丽,比起很多圈内富家子弟隔三差五换来换去的女友相比,实在差得多。   而她除了会一手好画,性格温厚柔软外,再没有什么亮点。   南枫翊的朋友曾经在他带她参加酒宴时,惊讶于他的眼光,甚至戏笑说他是不是换了口味,喜欢上了清汤寡水。南枫翊不置可否,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太关注魏庚晨在与他分开时,是否被其他人的女伴嘲笑,只在魏庚晨回家后低声请求他下次别再带她去时,沉默地允诺。   宋渺仰头又喝了口水,她蹙眉,继续将所有的资料整理清楚。   ……   南枫翊与魏庚晨在一起的时间从她的十九岁到二十二岁。这三年时间里,他们如同最普通的情侣,亲吻拥抱上床,做尽世上恋人都会做的事。魏庚晨从来没有怀疑过南枫翊与她在一起的初心,她早在十九岁那年,战战兢兢地接受了自己仰慕多年的学长的表白时,就全身心投入了与他的恋爱中。   三年时间,不长不短,足够一个人看透一个人的真心,也足够魏庚晨在旁人的碎言碎语中知道一个除了她最开始不知道,所有南枫翊的朋友都知道的一个秘密。   ——她之所以能够与南枫翊在一起,全凭她有着与楚子贞相似的一张脸。   而楚子贞,是南枫翊求而不得的初恋情人。   南枫翊接到宋渺的电话时,他正在公司与楚子贞谈着这些年双方的过去。   楚子贞穿着一身名牌,她妆容精致,秀美恬静的脸上有着清浅的笑意,她今年二十六岁,比南枫翊小了两岁的年龄,因为保养得好,所以看上去依旧年轻美丽。只是这美丽中,还带着点熟龄女人的魅力。   她含笑道:“枫翊,听说你这几年谈了个小朋友?”   南枫翊淡淡点头,他说:“嗯。”简简单单的一声嗯,楚子贞托着腮,不自觉笑,“听人说,那个小朋友和我长得很像?”   她的直白,让南枫翊微微一愣,面上的情绪变得难以形容,他冷灰色的西装搭在身后的椅背上,白色衬衫袖口挽起,因为没注意而有些松散的领带耷拉在胸前,他沉默一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她很乖。”   楚子贞吃吃的笑起来,她从小认识他,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情绪,也不戳破,只说:“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看看你家小朋友吧。”   南枫翊说:“……好,有空带你见见她。”   两人不再讨论这个问题,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南枫翊的手机响起来,他低眸看了眼,不自觉蹙眉。   接起电话。   “枫翊。”宋渺喊他,声音迟缓,仿佛极为犹豫般,南枫翊问她怎么了。   “我今天能先回家一趟吗?”她的声音还有点哑,南枫翊听到那边有医生嘱咐她记得吃药的声音,他不由冷凝眸色,“你昨天早上才刚刚进医院,回去做什么?”   “我还有一幅画还没交给画展主办方,”那头女孩的声音清而缓,有点含糊不清的乖顺,她道,“那幅画之前已经拍出去了,我还放在客厅里……”   南枫翊说:“我找人去帮你送过去,你在医院里好好休息,肺炎不是小事。”他说完以后,抬眸就对上楚子贞若有所思的目光。   宋渺依旧有犹豫:“我想能不能回去挂水,因为那幅画还有一些细节还没弄清楚……”   楚子贞挑眉看他,唇边有着莫名的笑意,南枫翊不自觉地就冷下声音,“你别闹,该待在医院就待着。”   “……我,”女孩顿了顿,她听到南枫翊像是极为不耐,不敢再说下去,只低低声说,“好,我知道了。”   她异常乖,仿佛坐在主人怀里伸出爪子给主人修剪的猫,“枫翊,你要是有空的话,来医院陪陪我好不好?”   南枫翊说好,然后很快挂了电话。   语毕,楚子贞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她莞尔一笑,笑容里不知有什么含义般,低笑说:“她可真乖啊。”   南枫翊点头,他眉宇间几分温柔,不知是刻意还是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庚晨一向很省心。”   楚子贞没停止,她说:“这一点和我一点也不像,我可没有她那么乖。”笑意染上了眼瞳,南枫翊慢慢止住话口,他冷视她的眉眼,听出她的认真,“我当初要是也这么乖,你是不是就不会想着和我分手了?”   南枫翊说:“子贞,你……”   他仅仅说了几字,楚子贞就自觉地举手讨饶,她笑,唇边笑意渐深,但没有酒窝,使她看上去只有清秀,没有甜蜜。   “是是是,当初是我不知好歹,先和你耍脾气说要分手的。”楚子贞眼眸里闪过几分黯淡,她又是展颜,玩笑般说:“如果我说现在还想和你在一起,你愿意吗?”   年轻女人笑着说,她有着一张只能说是清秀的面容,因为妆容精致,使她看上去多了几分美艳,南枫翊沉默不语,他在很久后,才慢慢说了一句:“不要开玩笑。”   楚子贞噗地一声笑出来,不只是真心还是假意,点头应允,“明白,你和小朋友应该也在一起三年了吧。”   她感慨般道:“我们分手也已经有五年时间了。”   “如果我当初不是为了出国,执意和你分手,现在我们大概都结婚了吧。”   楚子贞托着腮,长长地叹息一声,她低声说:“现在,我居然有些后悔了呢。”意味不明的低笑声,她重又抬眸,认真地看向他。   南枫翊没有回应,他伸手给她面前的咖啡加了块糖,眉眼渐渐温软,是在魏庚晨面前很少出现的神色。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第62章 替身恋人(二)   这个世界的攻略对象是南枫翊。   宋渺听着176道, 她眉宇间有几分冷色,很快收敛干净, 她眯了眯眼, 自言自语般道:“他真的是将魏庚晨当做替身恋人来看啊。”   容颜有几分相似,就连和他在一起的年龄也是一样。甚至于,就连两人的职业都同样是画家。   南枫翊真是将魏庚晨当做了楚子贞的20吧?   按照主线任务来看,但凡需要主线任务对象对她动心的前提,绝对是那个对象现今对她没有心动的感觉。   魏庚晨与南枫翊在一起三年时间,他对她,恐怕只有移情,却没有一丝丝爱意。而今正主回来,她这个替身该何去何从?   宋渺坐在病床上, 她摊开手掌, 属于魏庚晨略带粗糙的掌心, 右手拇指处有细细的茧子。   这是魏庚晨多年学画画留下的印记, 她漫不经心地攥紧手心,眼睫低垂,慢慢想起前几刻电话里,南枫翊的态度,她拧紧眉,唇边的酒窝再无深浅。   176小声问她在想什么。   宋渺闻言, 才从怔神缓缓抽身, 她若有所思弯唇笑了下, 没有回答它, 只是慢慢地抬手又喝了口冷水。   连着药,一口咽服下去。   南枫翊难得来一趟医院,看到的第一幕就是宋渺孤零零坐在床边,她手中摸着一支烟,烟头皱巴巴的,看上去像是在手心揉了很久,却迟迟没有点燃的样子。   他的脚步惊醒了正在沉思中的年轻女孩,男人尚且还没踩入病房,宋渺就抬头,眼中闪过几分惊喜,她手上的烟掉在床单上。   “枫翊。”   含着暖意,温柔的声线,她眸中像是有水光,亮亮的,南枫翊点了点头,他走到她身旁,随意地看了眼床单上的烟,问她:“你抽烟了?”   宋渺连忙摇头:“我从抽屉里摸出来的,应该是上个病人留下来的。”   她见到烟,便有些忍不住,但好在几个世界都没有抽过,她尚且能忍住。只是习惯性地摩挲烟支,将指尖带上了烟草的气味。   南枫翊便没有再问,他坐在她身旁,看到桌上的纸,还有兑了彩墨的钢笔,他说:“你这纸和钢笔是哪里找来的?”   南枫翊只是随口一问,他话音刚落,便见到宋渺面有忐忑,她小声地说道:“找护士给我买的,我在这里很无聊……”却也不是抱怨,她秀白的面庞上,有着小心翼翼,还有些许红晕。   南枫翊说:“纸张好用吗?你不是不喜欢这个牌子的纸么?”   “怎么不找人回家拿?”   他伸手摸过那纸,这三年来,耳濡目染也知道了些她惯用的纸与钢笔的牌子,他说着,就听到宋渺说:“也没人帮我回去拿……”她叹了口气。   话止在这里。她聪明地没有继续说下去,南枫翊就若无其事地将纸和笔放在桌上,他一向冷淡,尤其是在她面前,“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先用着吧,反正过几天就回去了。”   宋渺望着他的脸,抿唇微微笑了下,乖巧说“嗯”。   魏庚晨一向是乖的,这一点南枫翊早在追求她时就明白,他心下轻松,看到她饱含爱意的眼,莫名觉得安定,尤其是看到她那张与楚子贞有三分相似的容颜,就更觉如此。   他说:“对了,你那天怎么突然发烧了?”   宋渺说:“我出去写生的时候,忘记穿厚一点。刚好野外下雨了,春雨比较凉。”   魏庚晨有着一张俏丽秀致的脸,五官并非十分精致,可是笑起来,一对酒窝格外惹人注目,这也是她与楚子贞最不一样的一点。   南枫翊听她说完,正想说些什么时,就听到手机短信的提示音,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上面的内容是楚子贞发来的。   两人靠得很近,所以宋渺也就看到了上面的内容,南枫翊没有避讳的意思,不知道是坦然还是觉得她不会就此撒泼,他点开回复栏,一面与她道:“子贞的弟弟回来了,我今天恐怕要去接他,所以在医院不能待太久。”   宋渺心下嗤笑,面上却做出一份迷茫而无措的表情,她不自觉揪紧被角,低声问:“现在就走吗?”   南枫翊点点头,说:“再过一会吧。”   他说完后,还没顾上她的回答,又突然道:“等改天我带你和子贞认识一下,她想见你。”   南枫翊好像是默认了她们这个前女友与现女友的身份碰面不会尴尬般,说完以后就等着她的回答。宋渺愣了下,她迟疑说:“子贞学姐要见我?”   她喊“楚子贞”叫做学姐,自然是因为她们都曾经在一所中学读书。在魏庚晨刚读初中时,楚子贞就是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而南枫翊也同样是风云人物中的一名,他生得俊美冷酷,加上家境优渥,成绩优秀,可谓是当时学校里不少女生的梦中情人。直到他毕业上大学许多年后,学校里还流有他的传说。   而魏庚晨对南枫翊的爱慕敬仰也是从上中学时起,她那时候并不知道楚子贞与南枫翊有谈过恋爱——事实上,他们谈恋爱也是在楚子贞高中毕业后,所以她的茫然也就情有可原。   也正因为此,在后来,从别人口中得到关于楚子贞和南枫翊的只言片语,魏庚晨才会觉得无措,她满心压抑着惶恐,甚至在自己高烧时,期盼着他能回来接她去医院,但到最后,自然是让她失望至极。   南枫翊在意楚子贞,明显要比在意她多上百倍。   这一点,宋渺无比清楚。   她紧盯着南枫翊的面色,内心斟酌着接下来的举动,便见他平常道:“对,她想见你,说是想认识认识。”   认识什么?认识替身,来满足自己的傲慢与自尊心吗?   宋渺垂睫,微不可查地冷笑一声,她敢断定南枫翊没有料想到她已经有所察觉他当初追求她的动机,而她也不会轻易做出已经知晓的样子。   宋渺佯装不悦,温柔的声线里有几分笑意:“我说,枫翊,子贞学姐是你的前女友,你带我一个现女友去,不太好吧?”   她托腮,明艳地笑起来,毫无芥蒂的样子。这也是因为南枫翊表面功夫做得实在太好,他实在是坦然,提起楚子贞时,永远平静淡然,没有任何情感波动,仿佛他们只是一对普通朋友。   若不是魏庚晨在后来听到他朋友的女伴在角落里窃窃私语时,她永远也想不到南枫翊在最初追求她时,抱有的心思就坏透了。   替身。   恶心谁呢?   宋渺心中冷笑,她睨着他,关于主线任务对象,头一回觉得不耐厌烦起来。   南枫翊明显没感知到她的情绪,她兀自弯眸笑着,依旧是乖顺的样子。他被她的样子逗笑了,伸手捏捏她的脸颊,温热指尖停留在她的肌肤上,“没关系,她不会介意的。”   “也是她提出来想见你的。”   南枫翊眸光渐渐温柔,宋渺看着就觉得有点好笑,她知道他是为谁温柔眸光。只是这么一想,心中就越发觉得腻歪恶心起来。   她躲开他的手指,将还没收起的烟捉起,握在手心,似有若无地摩挲两下,然后低首嗅了嗅指尖。   烟草味让她微微振奋舒坦。   宋渺低着头,她的长发有一束落在额前,声音仿佛浸透了烟草味般,带着一点点慵懒:“好,那我就去见见她吧。”   南枫翊没察觉到她口吻中的变化,他对她的感知并不了解,也未能做到像是魏庚晨了解他那样了解她,这三年时间对他而言,大概就是一次移情作用下的恋爱。南枫翊点头,还没吭声,下一刻,就看到面前的女孩含住烟,没有点火,但是动作熟稔。   他几乎以为她曾经抽过烟。   “庚晨?”   南枫翊惊诧地唤了声她的名字。   宋渺咬着烟头,乖顺地嗯了声,歪头问他怎么了。   她的模样十足可爱,酒窝微微抿起,这时候有了几分与楚子贞分别不同的笑模样,南枫翊微怔,紧接着就听到她轻松说了一句。   “最近打算学抽烟了,”她弯眼笑,“有时候画画压力太大了,抽点烟应该会舒服一点。”   “子贞学姐抽烟吗,我认识的几个画家同行都有烟瘾,平时看着也有点眼馋。”   她心知肚明楚子贞碍于家教并不能抽烟,南枫翊与楚子贞青梅竹马长大,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南枫翊摇头迟疑说:“她不抽烟,你——”   他本想说抽烟不利于身体健康,但这话在她流畅地摸过桌子上的打火机时停住。   宋渺点了烟,她没有抽进肺腑里,只是呆呆地含了会,又掐灭。   抱歉说:“医院不能抽烟,我忘了。”   她掐得及时,空气中只有一点点烟草的余味,这只烟是上个病人留下的,高级病房里抽的烟也不会是寻常货。   烟草味很淡,一点点暧昧的气息留驻。   南枫翊下意识说:“这个病房其实可以抽烟的。”不然这支遗留的烟是哪来的?   他话说出口,又觉得并不妥当,而眼见着面前女孩展露出轻松神态,却是又想点燃烟。   南枫翊这回没忍住,伸手截住她的动作,有点严厉道:“抽什么烟?你才多大?”   他以比她年长6岁的年龄,确实可以说出这句话来。   只是,宋渺又轻轻按下他的手,温暖的笑意在这一刻居然有几分嘲讽,南枫翊疑心自己看错,他听她柔软说:“不小啦,自己也能处理很多事情了。”   这一句话熟悉,南枫翊的面色渐渐僵住,他想起那天离开医院时,他也是这样说的,说她不小了,该自己处理事情了。   宋渺低下眼睫,她还是笑着的,眼瞳清澈,仿佛含了水光般,她捏着掐灭的烟,皱巴巴的烟漏了几丝烟草。她很久没抽烟,居然有些生疏起来,而面前男人沉默着,似乎无话可说。   她微微笑了笑,没让人察觉到的弧度,模样依旧乖巧清秀,很是顺人心意。   宋渺漫不经心地想,魏庚晨和楚子贞除了脸有点相似外,还有哪里一样了?   能将她做替身谈恋爱的男人,恐怕是眼瞎,而她会一步步让他明白,她并非替身这简短的,带有侮辱意味的词汇可言。   ——替身,恶心谁呢? 第63章 替身恋人(三)   南枫翊在说过话后, 就匆匆离开,去接楚子贞的弟弟。   宋渺坐在床边, 她手中还捏着烟, 安静沉默地看他离开,直到他扣上门后,低眸漫不经心地含住烟,打火机咔嚓地点燃,她靠在枕头垫上,慢慢地吸了一口烟。   烟草的香气让她稍微浮躁的心情安稳下来。   宋渺眯了眯眼,将自己稍显暴躁的情绪收敛,直到烟燃尽,她面上的神态也恢复了恬静腼腆。   独属于魏庚晨乖巧温厚的性格。   她按灭烟, 左手搭在床边, 她修长秀气的指轻叩两声, 思绪沉凝, 就听176轻声问她在想什么。   宋渺露出一点笑,她将烟扔进垃圾桶里,说:“有点庆幸,任务完成与否对我来说都不是负担。”   176一瞬间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它犹豫不决,讷讷再问了一遍。   宋渺将背脊轻轻靠在床上, 她眼眸仿佛含着清润的水光——魏庚晨的眼可谓是独一份的漂亮, 酒窝盈起, 甜得让人心中酥软。   她软下声解释, 秀致温柔的面上,敦厚与安静让她像只乖巧的猫,“让他为我动心这事暂且不提……”   “南枫翊一定迫不及待想让楚子贞见见我吧?”   “让她知道,他有多爱她,以至于找了一个和她这样相似的女孩,拥抱亲吻上床,做尽一切情人间做的事……”   “他一定期待极了。”宋渺慢慢闭上眼,喉间溢出低笑来,柔软的声线仿佛浸透了伤心,“真是让人难过。”   “你一定迫不及待了吧?”   宋渺在临进包厢时,脚步微停,转头温柔问南枫翊,她眼中有柔亮的光泽,唇边的酒窝深深,使她看上去漂亮极了。   南枫翊不动神色,他若无其事地望了望包厢门,牵住她的手,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的,他淡声说:“没有,我们进去吧。”   “竟然你这么说——好吧。”她意味深长地低声道,婉转的声色里竟然带着愉悦的轻松,他没有听出来,只隐约听到了一声轻飘飘的笑。   南枫翊催她进去,宋渺没再追问,她今天穿了一身清新雅丽的裙装,化了淡妆,唇色晶莹欲滴。在进门前,她执意与南枫翊十指交扣,面带微笑步入。   然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衣着修身,妆容精致的楚子贞,以及坐在暗处的一名年轻男人。   楚子贞的眼神先是落在南枫翊的身上,再看到他们交握的手时,不知怎的,好似拧紧眉。   南枫翊首先打了个招呼,对着两人道:“子贞,乐童,这是我女朋友,魏庚晨。”他的介绍不咸不淡,挑不出什么错处来,而在转头向宋渺介绍时,用词却变幻,“庚晨,这就是我说的子贞,还有她的弟弟楚乐童。”   宋渺目光先是落在角落里的年轻男人身上,她歪了歪头,温声道:“就是前几天你没陪我,去接的人吗?”她说话的语气很温柔,非常温柔,旁人听了也只会觉得她是在询问。但南枫翊却觉得她的语气变得与从前有些不一样。   他似乎皱了皱眉,旋即正色说:“对。”   宋渺得到答案,她冷了冷眼眸,这一刻的神态没让南枫翊瞧见,她弯唇说:“嗯。”也是单字回应,她目光这时候才转向已经等候多时的楚子贞,她面上几分惊喜,真情实意,“子贞学姐,久仰大名,你比照片上的还要漂亮。”   不知楚子贞是怎么想的 ,她没有再穿寻常时候的熟女装,而是换上了显得格外娇嫩清雅的装束。两人面对面,这一刻居然真的有几分谜一样的相似。宋渺注意到这一点,却没有展露任何情绪。   楚子贞淡笑着请她坐下,她道:“枫翊,你女朋友真可爱,长得秀秀气气的。”   南枫翊没有做声,他松开与宋渺相扣的手,落座,还一面向坐在不远处的年轻男人道:“乐童,你怎么不过来坐?”倒像是他是他女友的弟弟一样殷勤。   楚子贞的弟弟看上去年纪不算太大,他容颜隐在暗处,看的并不真切,但在隐朔灯光下,能看出鼻眼立体,很是深邃。   宋渺蜷缩两下手指,她拿过桌上的杯子,里面已经倒满水,她言笑晏晏地低首喝了一口,情绪不显,只淡声说了一句,“子贞学姐,你今天穿得和我好像哦。”   她说得格外无心,下意识就说出口:“难怪枫翊说你长得很像我呢。”   楚子贞微微一愣,她目光渐冷,不自觉就看向南枫翊。   宋渺微有腼腆地眯眼笑起来,酒窝深甜,她将子虚乌有的话说得格外认真,谁也不会觉得她是在撒谎。南枫翊闻言便愣住了,他转头皱眉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宋渺眼中有着柔亮的光芒,她侧头看他,乖顺的样子,清丽秀致,她撞进他不悦的眼底,立马改口,只是还带点埋怨口吻道:“好好好,我不说了……”   她乖得很,一下子就不说了,再看向楚子贞时,眼里带了几分恳切,她说:“抱歉啊,子贞学姐,我之前是听枫翊的朋友说,说枫翊有一次谈起来你和我,说你长得还蛮像我的。”   她的临时改口显得格外不真心,楚子贞忍了忍,终究没忍住,“枫翊什么时候说过的?”   她与南枫翊相识多年,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她知道他的性格不会是说出这话的,可是宋渺的表情太过认真,也太过诚恳,就连那因为说了实话而被南枫翊反问,最后无奈收回的表情语气都无比真实。楚子贞半信半疑,她真的有一瞬间以为他曾经说过这句话。   宋渺看着她,哎了声,摇头不再说了,她一如南枫翊口中所说的乖巧,被他这么一说,止住口,只是目光依旧不改。   含着一点点笑意,温和诚恳,没有丝毫改变。   楚子贞再看南枫翊,瞧出他面上的茫然与冷色,这才微微安下心来,她道:“魏学妹,别开玩笑了,你们都坐下,看看想吃点什么吧。”   她推过菜单,又转头问楚乐童:“乐童,你想吃些什么?”   “不用点我的。”   闻言也没有丝毫动弹的年轻男人,伸手压低帽子,眸光敛在眼帘下,他穿着卫衣,戴着鸭舌帽,手腕上有一串佛珠,说话的语气漫不经心。   “我等会就回家,不会在这里呆太久。”   楚乐童与楚子贞说起话时,语气怠慢,并不像是亲姐弟该有的样子。南枫翊看到楚子贞极为受伤地低下头,他道:“乐童,你不该这样和你姐姐说话。”   英俊男人说着,他用目光安抚面前的女人,并没有注意到宋渺微沉的面色。   楚乐童倒是沉默,不再说话。   宋渺闻言,她慢慢地磨了下后槽牙,心中笑意与冷意顿起。下一刻,宋渺便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来,她手法熟稔地点燃一支,粉唇开张,轻巧地含住,然后,在对面楚子贞僵住的面色下,缓缓地朝她吐了一口烟圈。   南枫翊看到她的举动,他嗅着烟味,愕然道:“庚晨,你怎么抽起烟来了?”   低首一看,她抽的还不是女士香烟,而是粗烟。修长白皙的指间夹着烟身,一身清雅裙装,秀致的女人抽着这种烟,看上去极为怪异。   宋渺把烟盒推给他一点,舌尖顶了顶上颚,她酒窝顿显,有些不好意思,还有点忐忑:“进了这个包间,脑袋有点昏沉,感觉不太舒服,抽支烟清醒一下。”   这个理由很得体,但她的举动却格外不合时宜。   宋渺抽着烟,眼睫浓密低垂,她懒洋洋地吐着烟雾,十分不礼貌不矜持的行为。南枫翊看到楚子贞近乎呆愣惊愕的目光,一时之间有些无地自容,他将宋渺面前的烟盒抓起,冷声道:“别抽了,快熄掉。”   “有人在,抽烟不礼貌。”南枫翊看到宋渺被他的冷声吓了一跳,她眨了眨眼,烟头还咬在唇间,淡淡的口红颜色沾染在上面,格外暧昧不明。她的神情有点茫然不安,南枫翊不由顿了顿,缓下声音来,“快掐了。”   宋渺“哦”了声,她飞快地将烟掐灭在面前的茶杯里,杯子是楚子贞的,里头还有没喝完的水。   楚子贞:“你怎么把烟掐在这里?”她扬声,精致妆容下的五官在看到这茶杯里的残渣时,更是面如铁青。   宋渺非常抱歉:“枫翊说话声音吓到我了,我下意识就……”她眼里有融融的光亮,这水意仿佛是泪,马上就要蒙蒙掉下来了。   宋渺这话说的很有技巧。南枫翊最喜欢魏庚晨的,就是她的乖巧懂事。即便南枫翊真心喜欢的人不是她,这三年来享受过魏庚晨的柔软体贴,他因着习惯使然,也就不会再提了。   南枫翊看着她的神态,软了声音,也许还有前几天没能去医院好好照顾她的愧疚心作祟,他道:“算了,子贞,庚晨年龄还小,也是无心的。”   ——无心的,说得真好听。她可不是无心的,她就是刻意恶心人来的。   宋渺小心翼翼地伸手握住南枫翊的,她低低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抱歉,“我今天其实是有点太兴奋了。”   “之前听他们说,学姐长得像我,我还没觉得,今天看来,她是真的长得很像我啊。”   宋渺毫无芥蒂地笑着,她眼瞳澄澈,这话是附在他耳边说的,楚子贞就没能听见,而一字不落听了全部的南枫翊却是满目复杂。   宋渺轻声又说:“枫翊,她长得可真像我啊,你说是不是?”   真诚的,柔软的笑意弥漫在她眸中。   南枫翊沉默了。 第64章 替身恋人(四)   她的笑容温暖如春, 和往常对着他时,几乎不变分毫的神情。   南枫翊不知怎的, 心尖抖了一下, 他沉默地看着她,看她笑,软软的语调里有着诚恳,“枫翊,怎么不说话?”   “我说错了什么吗?”她收敛了笑意,有点局促不安,眼睫毛低垂,声音放低,南枫翊抿唇, 他再看楚子贞, 看出她面色的不悦, 他摇头说没什么。   只是末了, 还是加了一句道:“下次别再说这种话了。谁听了都不会高兴的。”   ——那么,魏庚晨听到别人说她只是楚子贞的替身,就会高兴吗?   宋渺冷嘲般低笑一声,这一声没让他听见,她重新调整面部表情,温柔敦厚地点点头, 乖巧懂事地说了声好。   魏庚晨与南枫翊相差六岁, 她是他的学妹, 也是他的第二任女友。她毕业于京城美院, 成绩优异,画技出色,因着这温柔的性格,被南枫翊一眼瞧上。   但说到底,她被瞧上,还是拜于与楚子贞有几分相似的容颜。   魏庚晨有着一双清亮的笑眼,弯唇笑起来时,别样的秀致天真,还带有一对酒窝;而楚子贞不同,不知是她在国外混迹多年,还是年长她几岁,她的眼里早已失去该有的神采,只存有成熟。宋渺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双融融含着水光山色的眼,濛濛的漂亮。她不知怎么的皱眉,觉得奇怪——明明是这么容易分别出来的两人,怎么就让南枫翊觉得她像她?以至于决定这三年由着这个“替身恋人”睡在身边?   想到最后,还是觉得南枫翊大概是脑有顽疾,做出这样恶心人的行为。   宋渺将烟盒丢在厕所的垃圾桶里。刚才燃了一半的粗烟被她借着尿遁走进卫生间掐掉,她好久没有抽过烟,这时候再抽,难免有些不适应——最主要还是觉得自己没必要再为了恶心楚子贞做出在包间里吸烟,这样不礼貌的行为。之前抽过一遭,让她惊愕不已甚至面色铁青,就已经够宋渺心下稍微有点解气。   卫生间里,明晃晃的镜子照映出一个年轻女孩,容颜清秀雅致,笑起来温柔可亲。宋渺看了两眼自己,低首冲了把手,她将耳边的长发轻轻别在耳后,微微抿唇,又是一个乖顺惹人爱的好女孩。   走出卫生间,宋渺看见南枫翊不自觉与楚子贞坐近交谈,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心中莫名嗤笑。   宋渺怔怔地站在他们面前一会,乖巧地看着南枫翊,低声问他:“枫翊,你有什么话要和子贞学姐说的是不是?要我回避一下吗?”   南枫翊闻言愣了愣,他抬眸就撞上她温柔恬静的眼,与楚子贞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上,情绪安定而沉静,这一刻,南枫翊不知怎的觉得有点奇怪。   但也只是一点点,他稍微有些困惑于她的情绪为什么能够这样保持稳定。   很快,楚子贞的话就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笑说:“我和枫翊没什么话要再说了,你——”还没说尽,不远处坐着的楚乐童就站定起身,要走。   楚子贞面有愕然,她话都忘了再说,恳求地冲楚乐童说:“乐童,你才回来没多久,不和姐姐吃一顿饭吗?”   戴着鸭舌帽,手腕上一串佛珠的年轻男人,冷淡道:“没必要。”   抬步即走,楚子贞站起来拦住他,低声说:“看在我是你姐姐的份上……童童。”   楚乐童停下脚步,他的眼眸是沉寂的暗色,没有太多情绪,他只偏头,慢慢说了几句什么,只这一段话,就让楚子贞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这一席话,恰好被宋渺听见。   她看着楚乐童离开,背影冷淡。而楚子贞低着头,仿佛情绪低落,南枫翊自己便凑上前低声安慰她,一点没在意她的存在。宋渺揉了揉鼻梁骨,她实在觉得心中腻歪,一句话也不打招呼,便跟着楚乐童的背影一同出门,不愿意再留。   等到南枫翊安慰过楚子贞,再一抬头,却发现包间内除了他们外再无旁人,着实愣神。他听到楚子贞轻声说是不是魏庚晨有事出门没说,心中的怒意慢慢点燃。   南枫翊打电话给宋渺,第一句话就是厉声指责:“你去哪了?我和子贞在这里还等着你。”   宋渺将手机离开耳朵一点,她坐在出租车上,这一刻有点疲惫,因为这头一回让她不愉快的主线任务对象。   她说:“我不太舒服,看你和子贞学姐交谈甚欢,就先走了。”   南枫翊听着,莫名其妙就有些心虚,他咳嗽两声,软声再说:“是不是之前还没养好?你现在在哪,我们吃过饭就去一趟医院。”   “不了,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宋渺靠在车内枕垫上,面色平淡道,“你和子贞学姐一起吃饭吧,今晚也不用回来了,我大概要去一趟乡下写生,这两天都不会在。”   南枫翊被她这一段话砸的有些懵,他缓了缓问:“怎么没和我商量,之前去写生不是都和我提前说吗?我还能给你安排司机去。”   “……枫翊,这两天是我每个月固定要去写生的日子。”   “不是我忘记了,是你忘了。“   她仿佛灰心极了,慢慢说。   那头一下子没有了声音。   最后,只有南枫翊犹豫很久,才说的一句话:“抱歉,是我忘记了,这些天太忙。”   忙些什么呢?宋渺没问,她也没法问,因为答案就在她心间。她温声说了一句再见,然后关了手机。   南枫翊到最后,也没说声真情实感的对不起。   宋渺已经不在意这个了,她随手摸了摸手拿包,这才想起来自己将那一盒的烟全数丢在垃圾桶里,原意是最好能就此缓缓不再抽烟,但是这时候居然又有点烟瘾起来。到最后,还是向司机要了一粒宝路薄荷糖,含在舌尖,往窗外看去。   然后就见到,路边一家馄饨店,一个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的年轻男人,正低眉用勺子舀着吃。   她眉毛一挑,立时想起刚才他在走之前对着楚子贞说的那段话。   “……你不必再虚情假意来找我,我们之间本来就只有一个姓氏是相同的,其他的,无论是血缘还是什么,都已经止了。”   “你应该比我懂这个道理。”   ……   宋渺喊司机停车,她开车门走到馄饨摊子。也点了一份馄饨,在他不远处坐下,慢慢吃起来。   她来得迟,吃的时候,楚乐童已经吃了大半,她吃到肚暖脑热时,楚乐童就已经要收拾先走。   宋渺含着舌尖的汤匙,歪着头喊住了他。   发音捎带含糊,轻软的腔调,楚乐童凝眉转头,就见到她冲他微微弯唇笑。   “童童,能帮我付个钱吗?”   “我没有带钱,手机也没电了。”   楚乐童这时候没有带鸭舌帽,他乌黑英俊的眉不自觉上扬,仿佛在质问她怎么有胆子喊他做“童童”般。   宋渺浑然不惧,她又是舀了一勺汤,低睫斯文安静地喝下,“拜托了,帮个忙。”   “我今天来之前没有做好充分准备——”   她放下勺子,温顺而乖巧的神态,楚乐童却从这几分乖巧伶俐中看出理所应当的淡然来,她仿佛吃定他会帮她付钱一样,静候他掏出钱包。   楚乐童手腕上的佛珠在腕上圆骨安稳呆着,他沉默的看她许久,淡淡地从钱包里抽出张纸钞来,修长白皙的手指将钱推到她面前。一声不发便想离开。   而宋渺再次喊住了他。   她说:“子贞学姐和你不是亲姐弟吧?”   楚乐童看向她,她若无其事地按按唇角,依旧是温柔敦厚的神态,那样柔软,仿佛是一道不会伤人的水流,她含笑道:“是吗?”   年轻男人将鸭舌帽戴回头顶,他没再看她,但却回应了她的话。   “关你什么事?”   宋渺将最后一口馄饨吞进肚子里,她觉得精神多了,美食吃尽,对南枫翊的厌恶感也不再如鲠在喉,她将钱递给店主。看着满面探究的店主找给她一沓零钱后,塞进包里。   店主在看着她即将踏出店门时,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问出口:“小姑娘,奶茶店门口那男的是你的谁啊?”   “咋还给你钱,顺路给你带了杯奶茶呢?”   宋渺顿住脚步,她回身笑着说:“他呀,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朋友?”店主明显不相信,却在她柔软而不容置疑的笑容下止住了问句,但是在她离开店的时候,还是嘀咕了一句:“大概漂亮姑娘总是讨男人喜欢的……随随便便就能认识一场了。”   宋渺走出门,她感受着阳光在身上倾洒,疲惫与倦意一同消散,紧接着就看到站在奶茶店门口的楚乐童漫不经心地压低鸭舌帽,手中提着两杯奶茶。   她走上前,在他面前站定,看他眼神一顿,平淡说:“走吧,我和你谈谈,你的继姐还有我男朋友之间的事。”   “顺便解决一下,她的婚姻大事。”   楚乐童将奶茶递给她一杯,没有拒绝她的邀约。他走在她身前,冷淡地说:“只要你的理由能说服我,我就和你一道解决。”   “败坏你们楚家的名声应该算吧?”   宋渺小口小口地喝着奶茶,紧跟在他身后,她说道。   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她低笑着说:“婊子配狗天长地久,他们也确实应该是一对。”这话说得淡淡,情绪温暖,用词却格外锋利。又冷淡又厌恶的口吻,与前几刻他在包间里所见的年轻温柔女孩完全不一样的情绪。   楚乐童愣了愣,转身就看到她咬着珍珠,漫不经心地冲他微微一笑。   危险而静谧,仿佛月光下流动的泉水中透明的冰刃。 第65章 替身恋人(五)   楚子贞与魏庚晨一样, 职业是画家。但说到底,她的画技比起魏庚晨,差得不是一点两点。也许是魏庚晨心思细腻温柔, 天生是吃这碗饭的料, 亦或是这三年里, 她的心思除了放在绘画与南枫翊外, 便再没他人,使得她画技日益精炼。至少此时此刻,在画圈内, 魏庚晨的名气比起楚子贞是要大上许多。   楚子贞在国外留学进修多年, 这次回国, 据说也是想着在国内一炮打响自己的名气。此次回来, 她还托运回自己在国外几年的画作,为自己接下来的画展做好准备。   而南枫翊,也正是在最近准备帮忙她的画展准备工作。他大概是将魏庚晨的前一场画展当做练手, 此次画展相比之下, 显得更加尽心尽力, 任由哪个正主女友看到了都会生气。奈何南枫翊过份坦然,坦然到毫无愧疚, 宋渺对此嗤之以鼻, 索性也不在意这事,让那两人自得其乐算了。   宋渺能得到这些资料, 还是零零碎碎地从魏庚晨留下的记忆资料中获取。同时, 关于楚子贞与楚乐童的关系这一条, 是从176哪儿得知的。它也算是给她开了一个后门,将这条资料告知给她。   宋渺坐在椅子上,喝着奶茶,咬着珍珠,看着面前的年轻男人垂眸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她低声道:“楚乐童,你知道子贞学姐和我男朋友的事吗?”   楚乐童淡淡地睇了她一眼,他最初没说话,等到她眼神融融,仿佛含透着什么水光时,温柔安静地看着他,他才道:“他们之前在一起过,我知道。”   楚乐童说起楚子贞时,语气淡淡,甚至可以说是傲慢冷漠,她重重地吮吸一口奶茶,感受珍珠在唇齿间滚动嚼碎,她歪着头看着他,慢慢添了一句:“她回国这几天,是不是还特意找人去帮她的画展?”   这是楚子贞的私事,楚乐童不知道,当然不会说给她听,他手中的奶茶基本只动了一两口。男人不嗜糖,他手腕搭在桌边,佛珠衬得他肤色极为冷白。男人深黑的瞳孔里掠过几分情绪,他摇头说:“我不太清楚。”倒也是诚恳,“她找过我帮忙,我拒绝了。”   楚子贞与楚乐童关系,并非真正的亲姐弟,她随着她母亲在六岁时嫁入楚家,迄今为止也有二十多年。楚乐童小她五岁,按理说这也算是很亲近的姐弟关系了,但意外的,就算是生活了这么多年,楚乐童对待楚子贞的态度依旧淡淡。   或者说,整个楚家对待楚子贞的态度都算是暧昧,楚乐童与楚子贞青梅竹马长大,两人相差五岁的年龄,楚乐童也是从小就喊她做姐姐,但再看前几刻他的冷淡,就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良好。   ——至少,这二十年的相处,没让他们真正亲如一家。   他们在随便找到的一家书店坐下,喝着奶茶,宋渺又问:“所以她找上了我的男友?”   楚乐童沉默地看她。   含着笑,她眸光流转,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下接下来要怎么说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语气苛责对他说:“楚乐童,我想你该管管她了,你知不知道你姐姐有多过分啊?”   宋渺又开始处心积虑面不改色地骗人了。   她内心近乎愉快轻松,面上那乖顺而安静的神态里,却又有几分失落,几分难过,还有几分灰心,“我男朋友为了她,把发高烧的我丢下不管,还让我一个人在医院呆了好多天。”   “甚至为了接你回来,把我丢下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低落而黯淡,楚乐童微微僵硬,他说:“我没让他来接我。”   “我知道啊,可是他还是去接你了。”   宋渺才不管这些呢,她今天看到楚乐童,就已经开始想着要怎么对付南枫翊和楚子贞二人。这可是最便利快捷,也最不会让她再看到南枫翊恶心嘴脸的法子。   她温温柔柔地朝他笑,没有掩饰的惬意姿态,楚乐童犹疑地看她,就听到她近乎强硬压迫道:“她毕竟还是你们楚家的人,要是做了坏事,大家怪罪的可只会是你们楚家。”   “你说是吧?”   她是在威胁他。   楚乐童瞳孔一缩,他冷下脸,听她继续说:“尤其是,二十六七岁还未嫁出去,却把着有女友的男人,你说她是不是犯贱?”   “……”   楚乐童抽搐了一下嘴角。   宋渺大口地又喝奶茶,明明是一张乖顺敦厚的脸,本是又天真又惹人爱的模样,说了这话后,就仿佛在他面前破罐子破摔了,“你不管管她的话,我就要把你们楚家的名声一块给败坏了。”   “到时候我就要在别人面前,把她纠缠我男朋友的事说出来,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你应该知道的,我会添油加醋,把她说成是你们楚家没教好孩子……”她太不要脸了。随口胡诌来,听得楚乐童嘴角直抽,他冷静地喝了一口奶茶,看着她蛮横无理着笑说。   眼里盈盈的温柔笑意,嘴上却说着这样的话,可怕得他没话回应。   “……”   “被我吓到了?”宋渺若无其事地低首喝了口奶茶,她咬碎珍珠,露齿一笑,抱歉道:“没办法,谁让我那么爱枫翊,我实在看不惯她纠缠我男朋友。”   楚乐童忍不住:“那你自己去管管你男朋友,找我做什么?”   “就算我管住了楚子贞,南枫翊没管住,你威胁我有用吗?”   宋渺被他这么一说,歪头思索片刻,利索地给他一个回答。   “那可不行,我在枫翊面前永远得是他的小乖乖啊。”   “小乖乖怎么能做坏事?小乖乖只能等着他来爱我,要不骄不躁,要耐心等待,我将永远是他背后的好女孩乖女孩,你说对不对?”   “所以,他再怎么喜欢别人,我都不能在他面前说啊,我那么爱他。”   她富有深意地笑着,楚乐童不知怎的就觉得背脊骨一阵凉意,像是被蛇盯上般,嗖嗖的冷。   他蹙眉看她,惊觉这次,南枫翊恐怕翻车了,他找到的这个女友,真的可堪说是“人不可貌相”。   与楚乐童的洽谈十分愉快,宋渺在“请求”他帮忙让楚家别插手关于楚子贞的大小事,并且同意了自己不会添油加醋做出毁损楚家声誉的事后,开开心心到乡下进行了几天写生。   等到回到家中,便见到了南枫翊,难得看他留在魏庚晨这里。   宋渺放下行李,轻笑着打了一声招呼,“枫翊,怎么突然来这里?”她说话声音温柔小意,面上没有什么不好情绪,仿佛这几天到写生让她松快很多。南枫翊坐在沙发前,敲着电脑键盘,他抬头就看到她在朝他笑。   心情莫名有些不悦,“你怎么在乡下呆了这么久才回来?”   宋渺弯腰换上拖鞋,她说:“来了灵感,所以呆久了点。”   “怎么突然这么问?是想我了吗?”   她走上前,很自然地亲亲他的脸颊,软声着说。   南枫翊顿了顿:“只是奇怪你怎么都没有打电话给我。”   宋渺看了两眼他电脑打开的文件,上面正是关于楚子贞此次画展的策划书。她低笑一声,恬静说:“你和子贞学姐应该都挺忙的,我不想打搅你们。”   他看她,看出她说这话的真情实感,不免沉默,他心尖仿佛融着巨大困惑,有点不解,有些不悦,“我这些天没有和她呆在一起。”这句解释中透露的不悦,是对她言语间带出的笑意轻松,他居然有些没法忍受她这样的乖巧作态,将她抱住他腰身的手拿下,“你什么意思?”   宋渺安静地站定在他面前,重复了一句他的话,万分不解,“什么什么意思?”   天真温柔的眼瞳里,只有对他这句话的不解,她伸手摸摸他的脸,柔软细腻的手感,他一同生活了三年的女孩,在这一刻居然让他有些不太懂。   南枫翊认真看她,片刻后摇头说没什么。   他到底是没有太在意魏庚晨,所谓的不悦也只是淡淡消逝而过。宋渺看他低头继续敲键盘,给他倒了杯水,然后盘腿坐在他身旁,突然问了声道:“她的画展在什么时候?”   “下个周。”   南枫翊将邮件发出去,然后又说,“怎么,你也想去看看吗?”   “难道你没打算邀请我去吗?”她反问。   南枫翊“嗯”了声,说你想去我就带你去吧。   宋渺托着腮,紧接着又是漫不经意地一声问:“枫翊,你还喜欢子贞学姐吗?”此刻终于有几分危机感。   这一声看似漫不经心,她的眼神却忐忑不安,南枫翊转眸间见到,心中顿时油然升起一种莫名情绪,让他自得起来。   “为什么这么问?”   他淡淡道。   宋渺低落地垂垂眼睫,她小心翼翼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你和她应该在一起也很久了吧?”   “三年。”   “和她在一起三年。”   宋渺说:“那就是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一样呢。”   她不显情绪地这样说完后,慢慢说:“你觉得是她好,还是我好啊?”   “和我在一起,比和她在一起,会开心多一点吗?”她极为不自信般说,南枫翊唇边隐隐的笑意,又很快收敛,掩饰住心中自得,他没说话。   这沉默已经是回答了。宋渺定定地放空一会,她简直快被自己装出来的样子恶心到了,好不容易歇了会,才说:“没关系的,反正再怎么样,我都一定比她更喜欢你。”   前些时候伪装出来的不在意,这时候都没了,南枫翊关上电脑,他看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也很喜欢你,你这么乖。”他摸摸她的发,英俊面上有着伪装出来的深情。   宋渺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在与楚子贞分手后,找上魏庚晨了。   若说喜欢楚子贞,毫无疑问,是的,南枫翊喜欢她。而至于喜不喜欢魏庚晨,答案很简单,他只享受她对他的喜欢而已,尤其是看到这样年轻的女孩抱有一颗热腾腾的心给他,他心中一定爽极了。更别说这个女孩还长着一张与初恋情人有几分相似的脸。   宋渺乖顺地让他摸她的发,冷色凝在眸中,琥珀色的眼总像是含着泪,水蒙蒙的,她想着事,看上去忧郁极了。南枫翊看着就不免心生怜惜,他低声说:“你别想太多,我不会和你分手的,你这么乖……嗯?”   宋渺幽幽看了他一眼,埋头到他怀里,不再看他的脸。   但心中想的却是:你不和我分手,我就不会和你分手吗?   傻逼。 第66章 替身恋人(六)   魏庚晨今年二十二岁, 在绘画这一行业,算是天赋异禀,有点才华的年轻人。宋渺没有学过画画, 但她凭着魏庚晨的资料背景, 倒也不是很怵那些专业知识, 只是自己上手终究是个难题, 这段时间,她便索性不在外人面前画画了。   至于以后怎样,宋渺没想太多, 总归与她而言是有办法解决的, 她也就不再庸人自扰, 平添烦恼。   而与此同时, 南枫翊对楚子贞的画展,在意程度十分之高,宋渺冷视他一腔热血地为楚子贞打理, 甚至不厌其烦地再三斟酌时, 她不免想笑。   她眼不见心不烦, 接下来的日子就时常去骚扰楚乐童,在与楚乐童的交谈中, 更是得知了一些关于楚子贞与南枫翊的旧事。   楚乐童很遵守之前她蛮横无理的要求, 尽管十分不愿,还是在她的“恳求”下告知了她一些琐碎。   “她和他十八岁高中毕业的时候在一起, 后来二十一岁, 想要出国留学, 我们楚家就送她去了。”楚乐童看着她大口喝着饮品,皱皱眉道:“有这么好喝吗?总见你在喝这些东西。”   宋渺随意地摆手,“没什么特别好喝的,随便买买尝尝。”她在这个世界可谓是遭受挫折,那个挫折就是让她恶心腻歪的南枫翊本人,现在也只有甜蜜的饮品能挽救一下她受伤不堪的心灵,为她带来一丝丝温度。   楚乐童便没再问,他简单总结了一下,说:“她自认为在楚家过得不好,所以我们也就任由她自己决定未来的前途,总之尽到道义就算可以。”   “你不喜欢她?”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宋渺问道。   楚乐童不做声,他转动两下手腕上的佛珠,眼神冷淡睨她,她好整以暇地弯了弯唇。   他果真没说下去,宋渺也不强求,只是在与他分别后,问176道:“楚子贞做了什么事,让楚乐童那么不喜欢她?”   176翻找了一下世界线,告诉她说:“楚乐童之前还有个哥哥,但在十年前去世了。”   “据说那个哥哥从小体弱多病,本来已经平平安安长到17岁,后来喜欢上了楚子贞,和她谈起恋爱。”   “这件事本没有太大问题,他们家中长辈也没有什么意见,甚至都想好以后能亲上加亲,两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孩子也能喜结良缘。”   “但是后来,楚子贞和南枫翊暧昧不清,楚乐生,也就是那个早逝的楚家长子,一时接受不了心脏病复发去世。”176说道。   宋渺:“……”她能理解为什么楚乐童对楚子贞的态度冷淡了。   换作是她,她恐怕见到这人就忍不住扇她巴掌了。也得亏楚乐童按捺得住。   但得知了这一点,宋渺心中更加有底起来,她知道这回她就算是再怎么针对楚子贞,楚乐童乃至楚家都不太可能为了她出面。   画展在三天后开始。   这日,宋渺接到了南枫翊的电话,电话里,南枫翊对她说:“你要是来的话,带上几个朋友一起来吧。”他声音温柔,含情脉脉,有求于人时,他总爱这样对魏庚晨说话。   宋渺说:“好,我到时候和他们说下。”他口中的朋友自然是魏庚晨认识的画家朋友,优秀的人认识的大多都是优秀的,她的朋友也都是出类拔萃。南枫翊这话说的意思,自然就是希望他们能来给楚子贞撑个场面。   南枫翊低笑一声,他仿佛爱极她的样子,“真乖。”   乖你奶奶个腿。   宋渺挑眉,她一面喝着淡酒,一面晃着腿,与南枫翊电话结束后,给魏庚晨认识的画家朋友们说了这个消息,这些朋友中不少都是和魏庚晨一同毕业于京城美院,他们之间交情算深。于是在宋渺冷不丁提了一嘴楚子贞与南枫翊的关系后,这些朋友也都知道她对楚子贞的态度并非友善。   一个与魏庚晨四年同窗的好友道:“你男人怎么这么没眼色?给前女友办事?”   “庚晨,你不生气的?”   宋渺在微信群里发了一个笑脸。   她缓缓地打了一行字,说:“不生气不生气,人生不过一场戏。”   “相扶到老不容易。”那朋友捧哏地回复一句,宋渺仰头喝口酒,懒散地扬唇笑起来。   眼神温厚,笑意柔软,她仿佛还是那个敦厚天真的女孩,尽管为男友对前女友的在意而有些伤心,却依旧保持着善意。   画展开始当天,南枫翊不出意料没了踪影,宋渺便收拾好行头,与几位朋友在画展门口碰面。她今日穿着一身清雅秀气的衣着,显得肤白貌美,一位年长的男性友人惊艳道:“小魏,你今天穿得真是不错。”她笑着接受了他的赞美,看上去心情颇佳,没有什么黯淡神色。   那位在微信群里捧哏的女性朋友牵住她的手,低声在她耳侧道:“这楚子贞是谁?从国外回来的野鸡?”她说话间自带傲气,她也确实有这个资本,与魏庚晨交好的几位,全是青年有为的画家,对楚子贞这个没什么名声的,并不抱善意。宋渺含笑看了她一眼,温柔中带点失落说:“不知道,总之枫翊要我请你们来,我也不太懂她的水平怎么样。”   女友耸耸肩,她与她咬着耳朵相携走进画展主会场。   宋渺就看到了摆放在会场里的画作,水平确实只能算是一般,她看着看着,唇边扬起一点意味深长的笑。   “魏学妹,”楚子贞身穿红裙,她今日的妆容很精致美艳,她挽着南枫翊的手臂,朝她款款走来,眉眼间还带点骄傲自满,“你觉得怎样?”   女友在她身旁,看着楚子贞,她啧了声,倒也没有立刻做声。宋渺紧盯着南枫翊,南枫翊不太自然地将手臂松开,他咳嗽两声,眼神温柔地看向她。   好一副深情模样。   宋渺说:“很好,我觉得不错。”她客气说。   与她同行来的几位朋友在身后瞥见这一幕,那位夸奖她今日穿得好看的男性友人迈步上前,亲昵地挽住她的肩头,“庚晨,你也太乖了吧。”   男性友人长得没有南枫翊英俊,他年长魏庚晨十多岁,容颜偏向书生气,笑起来清俊,眼尾的浅浅皱纹显得格外温和。他不知道是因为替她出气还是怎的,向来斯文有礼的目光变得苛责起来,他对南枫翊道:“你这次负责的画展质量差得连我都没法说好。”   楚子贞愣了愣,面色苍白一瞬,又赤红起来。   友人毫不客气:“这画的水平,一看上去就知道没有用心学习,你是哪个老师教的?”   楚子贞哑然,宋渺碰碰身旁友人的手,低声说:“谷老师,别太凶了。”   谷年也同毕业于京城美院,大魏庚晨十多岁,算是前辈人物,他与魏庚晨很早就因为一项活动认识,两人私交甚笃,算是忘年之交。谷年对魏庚晨的印象很好,他于魏庚晨是半师半友,在微信群里看到宋渺似有若无提到楚子贞时的沮丧失落时,便想着为小友出气。   谷年便顺着她的意思,止了话,但是依旧不留情面:“南枫翊,你上回给小魏搞的画展,大家都觉得你慧眼识珠,这次你给这位弄的,恐怕要搞臭你的名声了。”   南枫翊被这么一句话说得面色铁青,他显然没想到谷年会这样下他面子,他眼神冷冷地看了眼宋渺,这样子是要将这气记在她头上了。楚子贞不愿在这里再听到不利于她的言论,尴尬着面色就想先走,南枫翊随之同行。   宋渺微不可查地抿唇,她像是有些不安,又像是难受极了,低声与谷年说了几句话,就想追上南枫翊,女友唉声叹气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与谷年窃窃私语道:“庚晨她这么喜欢南枫翊,那南枫翊又是这幅嘴脸……”   谷年冷淡地拧了拧眉,他说:“小魏还太年轻了,等她再大点以后就明白男人都是不可靠的。”   女画家被他这话逗笑了,摇头晃脑:“谷老师,你也是男人吧,怎么说这话?”   “就因为是男人,所以我懂。”谷年漫声叹口气,他有点忧心小友的感情状况,“希望她能将心思全放在画画上,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还是画画实在。”   女画家:“……”   追上南枫翊和楚子贞,宋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枫翊,我没让谷老师说这话。”   眼神忐忑,还带点柔软细腻的不安,她对着楚子贞道:“子贞学姐,谷老师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实在看不过去。”口直心快地说了这句话,她又急哄哄的住口,眼盯着地上,讷讷不说话了。   南枫翊迟迟没说话,好久,他才慢慢伸手揽住宋渺,“嗯,我知道你不会的。”他自信于魏庚晨的乖巧,因为他知道魏庚晨爱他入骨,一个爱他至深的人是不会蠢笨到这种地步,刻意惹他不悦的。   宋渺悄声说了声嗯,含羞带怯地抿唇笑了,在他怀里抬头就撞见楚子贞难看的脸色。   她眼神温柔,天真烂漫,却无声地开口,口型说的正是这几字:   “傻逼。”   这个视角,南枫翊根本不会瞧见,他也只会以为她含着泪光,委屈极了。   楚子贞一下子就看懂了她说的话,咬着牙抖起来,她道:“你!”   “学姐,你怎么了?”宋渺一下子紧张起来,“你还在生气吗?我说了谷老师不是故意的……”   她握紧南枫翊的手掌,乖巧地将身子蹭进他的怀里,委屈极了,小声说:“我给他说对不起好不好?”   也许是前几刻被直言绘画水平低下,再加上被她这句“傻逼”刺激到,楚子贞一时间看不透她究竟是外表敦厚老实,还是内里黑透,她愣是冷静不下来,一身美艳精致的女人,面色难看铁青,“枫翊,你眼光怎么这么低!”找了这个表里不一的女朋友?   南枫翊蹙眉,还没来的及理解她这话什么意思,就被宋渺打断,她窜起来,像是一只狐獴,天真温柔的眼里几分不悦:“什么叫做眼光低?”   她头一回这么生气,或许是艺术家对这种质疑的敏感要比常人多,她说:“子贞学姐,枫翊的眼光好得很,上回负责的画展就广受好评。”   “你不能因为你水平低,就指责他眼光低。”   南枫翊愕然地听她发作,冷下脸色。宋渺看到他的神情,最后有点委屈起来,她突然间意识到面前的人是南枫翊在意的前女友,不免难受,于是哽着声音,按捺住满心不愿,低声又对她说了声抱歉:“对不起,子贞学姐,是我口不择言。”   然而明明被道过歉,楚子贞却并没觉得舒坦,她看到南枫翊面上油然升起的温柔怜惜——并非对着她,而是怀中的女孩,而那个向她道歉的女孩,说完这一席话后,又冷淡地朝她弯唇笑了笑,眼里的戏谑漫溢。   她温柔地笑,又温柔地对南枫翊说:“你会生我的气吗?”   南枫翊说:“不会的,你这么乖。”   宋渺放下心来,她漫不经心看着南枫翊的脸,心说:男人不是好东西。   可像她这样的女人也不是从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第67章 替身恋人(七)   南枫翊是怎样的男人?   他喜欢乖巧的女人,最好是爱他入骨, 一颗热腾腾的心献给他, 他能随意丢掷在地, 不负任何责任, 还能笑看那个女人满心不安渴求着他爱她。   魏庚晨, 在南枫翊眼中就是这么一个傻子。   他享受极了, 对于这样的女人,大概许多男人都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和傲慢。南枫翊自然不会做的这么明显,三年时间在一起, 他也明白魏庚晨并非那些普通女孩,她性格温顺,柔软,爱他至极, 他暂时还没有玩腻她。更恰好的是, 她有着一张与他尚算喜爱的初恋情人相似的脸,在没有初恋情人的岁月里,她是替代品, 也是他深情倾吐所谓乔装出爱意的对象。   ……但南枫翊享受这一切的前提, 是魏庚晨爱他。   宋渺不是魏庚晨, 她想了又想, 决定还是不惯着他了。   总之对她而言, 主线任务完成与否, 都不会对她产生什么伤害。那么这一次, 不腻歪在这个主线对象身边, 换其他的人做支线任务,也是个选择。   只在临分手前,她还思考着,要怎样能够好好地打击一番他,让他明白,这世上哪有什么爱他至死不渝的女人,有的只是他直男癌下狂乱自信透顶的臆想罢了。   “看到他们俩在一起,你就不会生气嘛?“电话那头的男人不解道。   “嗯,”意味不明的呢喃了一声,宋渺坐在沙发上,她给谷年打电话,唤他做老师,“谷老师,那你猜猜我有没有因为他们生气?”   谷年:“我怎么知道?”他低低笑了一声,有点无奈,有点正经地教训道:“我个中年人可不懂你这小年轻想的是什么?”   他倒是有点感觉到,她的性子变了些,或许是被南枫翊与楚子贞刺激到,她谈起南枫翊时,语气冷淡多了。平日里道含情脉脉都消失无踪,只剩下难耐漠然。   他担心小友,“我说你也真是的,他让你请我们去撑场面,你就让我们去?是不是傻?”   “其他几人看了那场,都被辣到眼睛了,”谷年低骂一句,“那楚子贞画的什么狗屁玩意?哪个老师教出来的?”   宋渺说:“不知道,她只是高中和我一个学校,大学是哪上的,我也不懂。”   谷年明白了,“我还以为你喊她做学姐,是因为她也是京美毕业。没想到不是,我还纳闷着怎么就没听过她的名字。”   宋渺含笑不语,她蹬掉拖鞋,仰身拿过茶几上的水杯,灌了自己一口,她笑着对谷年说:“再过两个月,谷老师你是不是要去一趟法兰西?”   谷年说:“对,去那里学习一段时间,顺便见见朋友。”   “带上我行吗?”她放下水杯,声音轻柔温顺,有点笑意漫溢,他闻言惊怔,“我要去的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是要去一年两年的。”   “嗯,我知道的。”   她最后挂电话前,对谷年说了一句,“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忍受,所以我要做出决定了。”   谷年迟疑道:“是要……”他不敢多下定论,最后只对她说,“我机票先给你定了,如果最后不想去,再和我说。”   她乖巧“嗯”了声。   与谷年的交谈后,宋渺没等多久,就接到了南枫翊的电话。电话里,这个佯装对她一往情深的男人对她说:“庚晨,你现在在家里吗?”   她摸了摸杯子,懒散地靠在沙发垫上,声音却是轻柔细腻的,“对,怎么了?”   “今晚有一场聚会,庆祝子贞画展圆满结束的,她也想邀请你来……你觉得怎么样?”   宋渺听出他淡淡的言语下,隐藏的男性骄傲,无非就是想看两个女人在公开场合里为他痴迷针锋相对,以满足他的心灵。   她闪烁两下眼眸,说好,然后在南枫翊的低笑中,温柔对他说:“聚会上我要做什么准备吗?”   他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答,只在片刻后,才缓缓道:“记得穿浅蓝色的裙子吧,你穿起来很漂亮。”他果然喜欢的是她乖巧清雅,温顺惹人怜惜的模样。这时候的话语,更显示了他那谜一样的控制欲。   她说:“好,希望你今天会觉得我漂亮。”   南枫翊磁性的声线里饱含笑意,他说,“嗯,我很期待。”   ……   然后,宋渺就在聚会时,狠狠打了南枫翊的脸。   她穿着冷灰色上衣,黑色阔腿裤,头发梳得很高,露出小巧精致的脸蛋,妆容倒是淡淡,但这一身衬得她格外冷漠,一点没有清雅乖顺模样。她对上南枫翊的眼,果不其然,他愣了下,紧接着难看起面色。   他的情绪收敛得很好,很快就消失不见,只是在宋渺走近他时,质问道:“怎么穿了这一身?”   他皱眉,“为什么不穿裙子来?”   宋渺含笑挽住他的手臂,她与他站在一起,因为衣着的风格,显得与整个聚会都格外不协调,但她混不在意,甚至就是想要这样让他心生不满,“因为不喜欢。”   南枫翊:“???”   他看她眉眼间的温顺乖巧,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重复说:“你说什么?”   宋渺半是叹息半是莞尔道:“你的眼光太差,我穿起来不好看。”   她目光清亮,语气温和,南枫翊却听出几分挑衅——他再次以为自己听错,因为她明明并非这样的性子,他心尖突突一跳,觉得有什么像是超出他的掌控范围。   他凝眸看她,听到她语气依旧不改温和,“你怎么这样看我?”   眼神天真烂漫,一点点柔软,一点点甜蜜,和往常一样,南枫翊放下心来,他将她今天没听他话穿了这身来只当作是意外。   她挽着他一会,楚子贞就前来喊走他:“枫翊,和我一块去见见几位老师吧。”   这话说得像是他是她男友似的,宋渺大方地松开手,甚至在她们要走前,摆手道:“子贞学姐,等会记得把枫翊还我。”   楚子贞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南枫翊不知道是没有察觉到还是自觉自己的魅力四射,热衷于看这样的戏码,居然一言不发。   宋渺从酒桌端了杯酒,她眉尾含笑,啜饮酒液,吞入腹中后,却是又踱步到楚子贞与南枫翊的位置。   这时距离他们相携手离开仅仅过去十多分钟。   他俩正是在与几位圈内声誉作品佳的老师说话,姿态亲密,宋渺走上前,还没等南枫翊说话,就是从一旁酒桌端了杯酒,身子晃动,那杯酒很不巧地,全部倾洒在了两人身上。   宋渺做的动作不算刻意,那几位老师瞧见这一幕,结结实实愣住,楚子贞与南枫翊都被倾洒了一身酒水,一下子懵了。   “你做什么呢?”她回过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身上的酒水抖落,但楚子贞今天穿的一身是易吸收水的材质,匆匆之下,依旧让裙装染了难看的酒渍。   宋渺说:“真对不起,我一时间手抖。”   她站定在他们面前,语气愧疚,面上神情却看不出太多歉意来。宋渺看着南枫翊的脸色,瞧他英俊脸上有着愕然,她心不在焉又是一声道歉,“枫翊,真的对不起。”   南枫翊说:“你做什么这么不小心?”他松开与楚子贞相挽着的手臂,皱眉用纸巾擦着身上酒水。   这一场聚会很正式,他们邀请来的都是圈内知名画家——大多是客气前来,给个面子,他们就算是知道楚子贞水平不够,也不会贸然就拒绝与她交好。事实上,圈内不乏类似她这样才华并不出众,但是凭借着谁推她一把,也能炒作成知名画家的对象。   大家对南枫翊与楚子贞的关系,在这场由他负责举办策划的画展中,皆是有所了解。   总有人猜测他与魏庚晨的关系是否有变化,这么一想,难免不会对她产生同情之感。   但这同情,放在现在来说,已经不必要了。   宋渺将倒空的酒杯搁在一边,她细细地,用着万分温柔的目光看向南枫翊,看他蹙眉,有点冷淡不耐地冲她说话。   她轻笑出声来。   还是天真的,温柔乖顺的眼神,她伸手推开楚子贞,走到南枫翊身旁。   对着他,在众人面前,声音不高不低说:   “枫翊,我们分手吧。”   金碧辉煌,装潢精致的场所,人人西装革履,衣香鬓影。   她说着,是深思熟虑下的考量。   宋渺特意选了这个时候,他们两人狼狈不堪,而她光鲜亮丽。   周围几位都竖起耳朵,听着她缓声道。   南枫翊道:“你说什么?”   他冷漠英俊的面上,不可置信的神情顿显,他仿佛从没有料到过,分手二字会从她口中提出一样。   宋渺睇眼楚子贞,她说:“你和楚子贞学姐,不是已经复合了吗?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不愿意和我分手呢?”   她淡淡,慢慢地叹了口气。   先发制人地说:“抱歉,我觉得你很脏,所以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我忍了很久,想了想,睡了她又回来和我睡的你,真的太脏了。”   “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她好像一个不愿意接受自己养的狗出门吃屎回来后又要舔她亲昵她的主人,满面嫌恶,嘴上不饶人。   只是与狗相比,主人总是宽容,还能准许它清理干净后继续归家。   但男人没有这个机会。   吃过屎,抱过别的女人,那就瞎几把滚吧。 第68章 替身恋人(八)   大家都在看着他们。   楚子贞面上的表情似乎凝固片刻,然后她低下眼睫, 微不可查地笑起来, 带有一点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软声劝她:“魏学妹, 我和枫翊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   宋渺喃喃自语, 然后摇了摇头, 她手指头碰在酒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对南枫翊说:“总之我不喜欢你了。”   应该说从没喜欢过。   但这话她作为魏庚晨当然不能说出口。   宋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温柔甜蜜地说:“所以说,分手,好吗?”   这话说的就像是南枫翊想要纠缠她似的,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南枫翊并不能接受她在大庭广众之下, 毫无留恋地对他说出分手二字。他没顾上身上的酒渍,径自拉住她的手腕,冷着脸要带她走。   宋渺挣脱他的手劲, 对这一幕的发生明显有所预料, 她低声说:“你在做什么?”   南枫翊冷冷地说:“你又在做什么?”   他脸面无光, 咬牙切齿般道:“谁允许你, 谁允许你和我说分手的?”他的大男子主义彻底掀开了深情暧昧的表象, 大概是这突如其来的分手宣言让他茫然一瞬, 他试图与她讲理, “……庚晨, 我没有和她在一起。”   “她只是我的好友。”   口供倒是统一,宋渺却不肯信,她摆摆手,语气冷静说,“我知道你听我这么说,不开心。”   “但我当初看你和她在一起时,也是这样很不开心的。”她漫声道,眼眸深处有着隐匿的笑,没让他瞧见。   她有点嫌恶地抖开他刚才握住她手的触感,认真的样子让南枫翊心尖一突,她仿佛像是抖开一只死缠不放的狗。他有点无所适从,尤其是面对着这个他以为深爱他至死不渝永远不会说出分手二字的女孩,冷静在他面前要分手。   南枫翊紧盯着她,突然低声问了一句:“你喜欢上谁了?”   看,总有些男人总以为分手是女人的错,以为她是爱上别的男人,为自己的不忠找借口。   宋渺走到一旁,重新拿了一杯酒,她没解释,只对一旁围观着的人轻声软语,歉然道:“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   她仰头,饮了一口酒,酒液流过咽喉,让她的眼眸像星子一样发亮,她心情好极了,“从今天开始,我和南先生就没有关系了。”   有位魏庚晨的友人瞥见这边的动静,走来时听到这句话,她挑眉,伸手搂过她的肩头,“现在才分手?”   其实这位友人与魏庚晨的关系也只能算是在酒桌上认识,见面打打招呼的那种。但魏庚晨的性格柔软细腻,着实讨人喜欢,她又是好出面为人做主的性子,加上最近实在是被南枫翊乃至楚子贞给腻歪到,她扯着唇,给南枫翊添油加火,万分幸灾乐祸:“前段时间看你南先生天天搂着楚小姐,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分手了。”   宋渺的目光落在南枫翊身上,她没有一丝动容颜色,只在他冷淡蹙眉想要上前拉过她时,退后一步,然后与友人相携离开。   围观的众人最终散开,而流言流语在这日的聚会后,飞快传开。   传言说的是南枫翊脚踏两只船,做事不地道。说魏庚晨终于聪明一回,先放了手,倒是让那位男主角开始念念不忘——   宋渺接到南枫翊再次打开的电话,她沉默地挂掉,看着面前的楚乐童,无奈道:“现在你姐姐可以安心和他在一起了。”   楚乐童说:“她不是我姐。”语气冷淡,宋渺改口,“好,我说错了,是楚子贞。”   她耐人寻味地看着手机上不断闪动的名字,眼瞳幽深,“你说他怎么就在我提分手后,对我这么好呢?”   时间回到几天前,分手的第三天。南枫翊到她家,发现她的锁换了,面色铁青地等着小区保安给他喊来开锁匠,还没等到师傅来,她就开门请他别再纠缠。   南枫翊的纠缠也可以说是很有技巧,很有分寸,他大概心中还存有侥幸,以为她是故意如此,所以软言软语劝她别再任性,可是宋渺的决定又哪里是任性两个字可言?   她冷淡地请他走,顺手将他的所有行李都交还给他。   “枫翊,我们已经分手了。”她倚在门边说。   南枫翊:“庚晨,你别不乖,我从没有不喜欢你……”   他诚恳说,仿佛真的愧疚改正,“我下次再也不在别人面前与子贞说话,好吗?”   “你这么乖,”他深情地看着她,“能理解我只是为了工作才和子贞在一起的吧?我们只是亲近了一点。”   她伸手打在他鼻前,南枫翊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瞳孔扩张又紧缩,他听着她缓缓说:“我从来不乖。”   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想反驳,说这三年你都是这么乖,究竟是谁给你灌了迷魂汤要和我分手?   “我只是因为爱你,所以才在你面前这么乖的,”宋渺眸色深邃,她轻轻松松地弯唇笑起来,有点暧昧不清,有点乖巧温顺的模样,“只要我喜欢谁,我就会是谁最乖的小宝贝。”   “但现在,我不爱你了。”   宋渺用秀白的手指点在他的胸口,顺势一推,关上门。   南枫翊在门口,等到了开锁匠,最后却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于是直至今日,南枫翊都在锲而不舍地给她打电话,甚至往她家送了不少玫瑰,试图挽回她。但宋渺知道,他的行为可不是出于一颗真心,搞不准,他心中还想着这次能挽回她后,再好好地磋磨她一顿,然后风风光光地与她分手。   这样脾性的男人,自私利己,大概这么二十多年来,只爱过自己。他心中肯定狼狈极了,为她的不是分寸与绝情分手,但宋渺瞅着瞅着却愉快万分,与楚乐童说话时,尾音都上扬。   “你这么开心?”楚乐童今天穿了一身文质彬彬的衬衫与长裤,他还特意戴了一副眼镜,高耸挺直的鼻梁与深邃的轮廓让他看上去俊美而帅气。   他今年21岁,比魏庚晨小了一岁。   宋渺说:“是呢,非常开心。”   “前些时候,你不是说你那么爱他吗?”   楚乐童伸手给自己拆了一袋方糖,没有加到自己的咖啡里,只抬眸给她面前的盘子里放下几块,让她自由添加。   他很能忍受苦味,黑咖啡就这样没有加一点糖,安静沉默地饮下去。   “我是爱他啊,但是现在不爱了,谁让他惹我生气了呢?”宋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推翻自己原来说过的话。   她给自己的咖啡加了两块糖,不多不少,够她在苦涩中尝出一点甜味。   楚乐童就不再问,他不是个好奇的人,性格也安静沉稳——和他昳丽俊美的眉眼并不相似。   宋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男人手腕上的佛珠很漂亮。明明是佛家物,带点棱角的木珠,却有一股寒风中万物凋零的感觉。宋渺有点好奇,她觉得他与这串佛珠的气质实在不太相符。   毕竟一个安静沉稳却有着青年人的该有的活力,而佛珠却更像是老年人亦或是将死之人。   于是漫不经意,却小心地问道:“这串佛珠是你的吗?”   楚乐童停下饮咖啡的动作,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手腕上的佛珠,沉沉地抬眸看她,扯了扯唇:“好奇心害死猫。”   宋渺被他这阴恻恻的话逗笑了,她复又看了眼手机屏幕,索性关机,然后托腮说:“是你哥哥的东西吗?”   他说:“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   语罢竟是就想离开。   宋渺看着他手腕上的佛珠,突然想到什么,她喊住他,“你讨厌楚子贞吧?”   他脚步不停,没有为她的话迟疑动作。   她弯眼笑了下,决定在出国前再给那两人一个重击,而这需要楚乐童的合作。   “算我求你帮个忙,童童——要不要和我试试在一起?”   他的脚步顿住了。   她说,“我知道你也不是很喜欢我,我也并不喜欢你。”   “再过些时候我就要出国了,这些天,试试和我在一起,”宋渺唇边有愉快的笑意,她道,“然后,有些人会很生气的。”   楚乐童转过身来,他说:“你怎么这么无聊?”   眉宇间几分难以理解,几分冷淡,“让别人生气会让你高兴吗?”   宋渺对上他的眼,他没有挪开,眼神静谧如雾,她点头,没有掩饰自己的坏心思,还有纯然袒露在他面前的冷静狡黠。   “是,我会非常高兴。”   “你呢,看到楚子贞过不好,会开心吗?”   他的喉间滚动几下,眼神有几分闪烁。   “坐过来,我们谈谈吧。”   “关于如果我们俩假装在一起,会有怎样让我们快活的事情发生。”   “会非常快活——”   她像个小恶魔,明明长着一张乖巧漂亮的脸,清雅的笑容下却有着让人心悸的幽黑。   危险而柔软,像是一块绮丽的丝绸,在暗夜中包裹住一切,将所有静悄悄地压在美丽外表下。 第69章 替身恋人(九)   她与楚乐童坐在一起。   两人穿着同款情侣衫——南枫翊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他听着楚子贞在他耳侧娇声呢喃,冷冷看着他们吃饭。   心间情绪如搅动般。南枫翊吞咽一口面前的清茶, 清茶也不能压下去他的情绪变化。楚子贞察觉到他的情绪, 稍有不悦道:“怎么了?”   “为什么不开心?”楚子贞问他。   南枫翊说:“没什么。”他捏紧手上的杯子, 然后淡淡地拧了下眉, 最后在她关切的目光下, 扬起下巴, 指了指那边的两人。   几乎是冷笑般说:“楚乐童在和谁吃饭呢?”   楚子贞听到楚乐童这三字,面上的情绪顿时亮起,她下意识就想过去喊喊他, 但是还没等动作,就看到他对面坐着的女孩。   桃腮俏目,一双酒窝温柔恬静,她冲着楚乐童笑, 她没看到他们俩。   楚乐童在给她剥开橘子, 一瓣瓣地想要喂给她吃。   楚子贞:“……是谁?”她眼睛一动不动,生怕自己看错,声音扬起来, “魏庚晨?”   南枫翊扯动唇。他低声说:“没错, 是她。”   “他们, 怎么在一起了?”   楚子贞面色苍白, 她不可置信地想要起身去看看, 但是这个动作被她生生压下去, 她想要冷静点, 但还是忍不住喃喃自语, “童童怎么和她在一起了?”   楚子贞是从小看着楚乐童长大的,他们之间相差五岁,在楚子贞心中,纵使她对楚乐生的死亡有所愧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与楚家生分,但或许是这二十年的同住生涯感染,她不知分寸地觉得自己有这个权利指摘弟弟楚乐童的女友,抑或是看到那个站在楚乐童身旁的女孩是超出她想象的,楚子贞有一点点难以言喻的焦躁起来。   南枫翊看着她情绪渐渐激动起来,柔软声音:“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他心中也有气愤,还有点屈辱。   魏庚晨在和他分手才没多久后,就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这结结实实打了他的脸,他一时之间难以掩饰面色的狰狞,又在看到楚子贞的心不在焉时压了下去。他想,她还说她没有喜欢上别的男人?   这男人还是子贞的弟弟,她是想做什么?想让他以为他会后悔吗?   南枫翊咬着牙想,他紧盯着那边的动作,又觉得自己一口气憋不上来,他颇有些无地自容,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被分手,还因为他畅想中以为的,只要好好哄哄她就能重回过去时光的想法被他们的情侣举动刺破,他们此时此刻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嘲讽他。   他们还是没有看到他们。楚子贞连面前点好的甜点都没心思吃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觉得自己内心有点委屈:童童怎么可以和魏庚晨在一起?   他不知道她是她男友的前女友吗?   ——是的,现在楚子贞的身份光荣晋升为南枫翊的女友,只是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的男友还在锲而不舍地给前女友送花送礼,像是她当初趁着他还与魏庚晨在一起时,这个男人所做的一样。   “枫翊,我过去看看。”最后,楚子贞还是说了这一句,南枫翊嗯了声,他仿佛若无其事,其实内心紧张,他有点期盼魏庚晨与楚乐童的关系并非他们俩看到的那样。   楚子贞过去。回来时,面色万分苍白难看。   “你猜猜他们看到我们没?”   宋渺含着汤勺,她叉了一块布丁,示意楚乐童吃掉。面前的年轻男人微微皱着眉,他忍耐地吃掉,然后漫不经意地借着不锈钢勺子往后瞧了一眼,那两人的倒影在勺子上。   他说:“看到了。”   宋渺低低笑了下,“嗯,他们看上去像是气懵了。”   楚乐童与她穿着同款的短袖,春天的气息浓郁,这样的温度衣服正好,他们面对面坐着,宋渺在笑,他动作平静地给她剥橘子皮,将餐厅送来的甜橘子喂给她。   宋渺很给面子,她歪着头,无意间含住他的指尖,楚乐童“唰”地收回手,他似乎喘了一口气,“别舔我。”   “对不起。”她敷衍地道歉,目光灼灼地往他身后看去,楚乐童看出她根本没在认真听,他嘴角抽搐两下,然后继续将橘子塞到她的手里,让她自己拿着吃。   宋渺低首,一瓣瓣吃掉,边吃边说:“很甜,再给我剥一个。”   楚乐童被她指使着,又给她剥了一个,紧接着,就在剥第二个橘子时,楚子贞终究忍耐不住,走了过来。   她今天穿得很漂亮,大概是因为和南枫翊一起出门吃饭的缘故,长裙翩翩,衬得肤白似雪,一双眸子里有点心碎与小心翼翼,她没看宋渺,只对楚乐童低声道:“童童,你今天怎么在这里?”   楚乐童说:“和女朋友出来吃饭。”   她声音放高:“你女朋友?魏庚晨???”   他转动两下手腕上的佛珠,有些快意的神色,被宋渺瞧见,她托着腮笑着看他点头,声音是甜蜜而温柔的,他装出来的样子居然还挺有趣,“对,我女朋友。”   说着还冲她弯眼笑,“晨晨,楚子贞,你也认识的,我继姐。”   他唤她,亲昵而柔软的腔调,楚子贞沉默了,她张口结舌,慢慢才说:“她是我男友的前女友。”   “我知道。”楚乐童混不在意,他抽了一张纸巾给宋渺,让她擦掉手心的果汁。   宋渺也很配合:“谢谢童童。”   听到两人互喊对方的昵称,楚子贞满心难堪,她脚在地上踩了踩,又看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密着,她说:“童童你不该这样的!”   难以接受这一幕的情绪,透过她的声音传递给他们俩。   宋渺看到楚乐童一点点收敛了笑意,她想起她当时问他为什么不在兄长去世后彻底报复楚子贞时,他沉默良久后说的话。   这个到底有几分柔软的年轻男人,面无表情说:“她当时不将我哥当作哥哥看,一点不顾及他的身体做出那样的事,我们楚家已经不再管她了。”   “我爸说,没必要为了她这样的人惩罚自己,让自己难受,二十多年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就当做放屁,他不希望我太在意这些。”   “我听他的话,”楚乐童将手腕上的佛珠,楚乐生的遗物攥得紧紧,他淡声说:“但是有时候情绪上来,还是想让她不好过点。”   于是,他答应了她的邀约,这样看上去有点孩子气的报复,在宋渺的预想中,是类似于南枫翊当初恶心她的手段,而她与楚乐童这样做,效果很明显,他们恶心了两个人。既让自己心情愉悦,又让别人心情不佳。   楚子贞是这样,南枫翊也是这样。   宋渺看出楚乐童有点嫌恶的情绪,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感受他温热的肌肤,脉搏在她掌心下跳动,她仰脸对着楚子贞说:“子贞学姐,我祝你和南先生百年好合。”   婊子配狗天长地久。还是让你们俩相亲相爱,别再耽误别人了。宋渺想。   她看楚子贞愣了愣,还没回应,她便又说:“我和童童认识,还是因为你呢,要不是你回国,那次聚会带上他,我们还没有这个机会认识。”   “认识他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她与楚乐童的情侣衫是带点童趣的字母衫,粉色布料上印着爱心和小人,楚乐童看她在笑,眼睫颤动,也微微笑起来。他们在这一刻配合得默契极了。   “南枫翊从来没有给我剥过橘子,”她抿唇笑了笑,“我第一次知道男友剥的橘子这么好吃。”她浅浅地说了几句,有些得意,又有些傲慢,这傲慢得意是出自她找到了这样优秀的男友,楚乐童瞧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声。   楚子贞听她说着,唇边的弧度一点点向下,她再看楚乐童的表情,看出他们并非玩笑——甚至这场恋情还是她一手促成的,她憋屈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还好你们复合了,”楚乐童施施然开口,他手腕上的佛珠被宋渺碰到,温润如玉的手感,他火上浇油,“不然我还没有机会遇上她。”   “真是半辈子的好运,让我遇上了她。”   他有着一双清透澄澈的眼,望着谁时,谁都会以为他永远不会骗人。至少楚子贞是这么觉得。   她情绪波动,面色苍白,“童童——”   她想说你能不能顾及点我的情绪,你的女友不是别人,是魏庚晨。她想说你不能这样让我难过,我是你姐姐。   但是楚乐童从没在意过她会不会难过。   他看着楚子贞,慢慢与宋渺的手十指相扣,她妥帖的热度被他包裹住,像是包裹住一团柔软的丝绸,他心口软塌塌的,有点想笑,又有点快意。   “对了,子贞学姐,你记得和南枫翊说一下,”宋渺在她话音落下后,猛的来了一句,“拜托别再聊骚我了,都是各自有对象的人了。”   “注意点分寸,嗯?”   楚子贞抖了抖唇,她咬着牙,脑中情绪泛滥不堪,像是胀气的球,被她这句话一下子戳破。   她面色惨白,脚步趔趄地往南枫翊那边走,然后恶狠狠地,冷声质问道:“你还在联系魏庚晨?”   “说好了,从头到尾只爱我一个呢?”   “说好的,她只是个替身?你还和一个替身联系?”   一个巴掌,南枫翊没有躲过。   他愕然地看着楚子贞满面屈辱,她咬着牙,和几年前与他分手时,一样倔强倨傲,甚至带着点辛辣的神色。   他在这一刻想起了魏庚晨的乖巧恬静,左脸隐隐作痛,他再看她的脸,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的丢人,让他沉下面色。   不远处的宋渺与楚乐童窃窃私语。   “看得我真爽。”宋渺莞尔一笑。她咬着勺子,顺手给楚乐童喂了口甜点。   楚乐童皱着眉吞下去,他和她的手依旧十指相扣,没有松开。   他说:“……是很爽。”   宋渺还想再给他喂一口,他偏过头超级无奈。   “拜托别了,我真的不爱吃甜的。”   “好好好,不给你吃了。”她嗷呜一口,把他刚吃过的勺子上挂着的蛋糕,吃进腹中。   楚乐童看着她,笑了。 第70章 替身恋人(完)   楚乐童与宋渺在一起秀恩爱,足足秀了两个月。   她甚至还见了楚家家长——以女友的身份, 楚子贞知道这个消息, 整个人都呆了, 她又不敢再问楚乐童, 只好询问自己的母亲, 是不是真的。楚家再嫁进来的这位夫人对于女儿纵使有怜惜, 但是她嫁夫从夫,恪守自己的本分,最后也只含糊不清告诉她说:“童童爸爸不太愿意你再插手, 你乖一些,妈妈在这里很为难的。”   “童童确实很喜欢庚晨。”她的母亲都亲昵地喊上她做“庚晨”了。   楚子贞挂电话前,怔怔哽塞很久,她听母亲暧昧不明说:“子贞, 你当初那样做……很对不起童童哥哥, 妈妈也觉得你做错了。”   末了,又道,“我不管你和南枫翊怎么样, 总之, 童童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过问了。”   她语气中的意思十分明显。无非就是, 楚子贞她没有资格, 也不该以为自己有资格。楚家没有她这人的位置, 她应该摆正自己。   楚子贞这时候才真正清楚地明白这个道理, 她挂了电话, 下意识就想打电话给南枫翊。   她满腹情绪都憋成一句“枫翊”, 可是还没等唤出,那头电话里,男人厌烦地对她说:“我在忙,怎么了?”   楚子贞说:“枫翊,我——”苦涩的声音还没泄漏,那头就有年轻女孩的声音,她瞪大眼,质问他:“你在和谁说话?”   “枫翊。”陌生的,甜美的声音,刺得楚子贞咬牙切齿,她忘了刚才满腹委屈,焦躁起来,“你在哪里?和谁说话?”   南枫翊淡淡说:“我在工作,和朋友在说话。”   “子贞,你别闹。”他低声和那女孩说了几句话,楚子贞没有听见他在说些什么,她冷声道,“只是朋友?”   南枫翊:“不然你以为是谁?我女友?”他平静极了,惯有的,在魏庚晨面前搪塞的语气,如果是魏庚晨在,她恐怕就很熟悉,而楚子贞显然不能适应他的口吻,毕竟她与他分手好久,复合时,他已经有了一个谈了三年的女友。物是人非,她就算是依旧喜欢着他,却也对现在明明已经有女友还在外面拈花惹草的南枫翊无法理解。楚子贞显然忘记,她也曾是他在外拈花惹草的对象。   “你乖一点。”   他道。   楚子贞扯动唇,她几乎是骇笑般道:“你让我乖点?你以为我是魏庚晨?”   男人的本性终究难移,与魏庚晨在一起时,楚子贞是他的白月光,而与楚子贞在一起时,白月光又悄然退到幕后,成为陈旧的白腻子墙。南枫翊沉默一会,他这时候才回神,好似想起来魏庚晨的乖巧,与从来不会指摘他是否是在与别的女人说话。   他懊悔,又觉心中难忍的厌烦,尤为是在她曾在餐厅给他一巴掌,将男人的尊严摔落在地后。尽管他们表面和解,他却还是耿耿于怀。   南枫翊隐藏下自己的斤斤计较,宽容大方地说自己不计较她的暴烈情绪,但是怎么可能,至少此时他就厌烦后悔极了。   ——如果是庚晨还在就好了。她就还是白月光,不是这样辛辣的白腻子。   南枫翊想着,下意识就说:“庚晨确实比你乖。”   楚子贞愣下,她气笑了,到底也是楚家教养多年,她自带的傲气,早在楚乐生还活着时被宠坏。她开始怀疑自己选择他是否做错,母亲前几刻的话还在耳边,她说:“庚晨,庚晨,你知道你前女友已经和我弟弟在一起,两人都见家长了吗?”   南枫翊:“……”   他眼神闪烁,嘴上说着不在意,挂了电话后,却忍不住发了一条短信给宋渺。   【你和楚乐童真的打算在一起了吗?我们的这三年,就这样吗?】   宋渺在楚家吃了顿饭。   她与楚父交谈甚欢,两人有着不少话题可谈——她的阅历来自这么多世界,她压下一些不该是魏庚晨这个身份该知晓的,剩下的知识储备却也足够一个长辈为此青眼,她没有掩饰自己与楚乐童之间的关系目前只止步于关系亲密的朋友。   “我和乐童现在算是很好的朋友,”她看到楚父面上的笑意,顿了顿,继续说,“您不会怪我现在才说吧?”   楚父喝着茶,他目光深切,听到这话,他说:“我早看出来了。”人精一样的楚父,不愧是一位出色的商人,他望了眼在不远处坐着看书的楚乐童,微含笑意道,“你们俩看上去就不是真正的情侣样。”   “但我挺喜欢你。”楚父拍拍她的肩膀,爽朗地笑起来,“脾气对我的胃口。”   楚夫人听到这话,目光不由看向楚乐童,她没听到宋渺只对楚父所说的话,只听到了他说他蛮喜欢她这句话。她给楚乐童端了杯茶水送过去,楚乐童对她的态度淡淡,倒也不算生疏,只是止步于继母继子的关系。   楚夫人是个聪明人,她明白自己在这里没有什么资格说些什么,最后慢慢退回自己屋里。   宋渺看着楚父,她含蓄地抿唇笑了笑,解释道:“我和乐童算是各取所需,再过几天我就要去法兰西了,恐怕这几年都不会回来。”   她和他秀恩爱可谓秀得格外有技巧,俩人相约去画展,相约去吃饭,把双方的朋友都见了个遍,两个月时间也就楚父看出他们的关系并非表面那样。   楚父耐人寻味地道:“几年?”   “一两年吧?”她掰着手指头数道。   楚父最后没再说什么,只看向楚乐童,低声说:“一两年时间,不长。”   她没懂他的意思,只看到楚乐童坐在沙发上认真翻书时,无意抬头冲她笑了笑。   他笑起来,眼神澄澈,唇角微扬,灿烂而安静,手腕上的佛珠在阳光下温润如玉。   也就是在这时,收到了一则短信。   【南枫翊:你和楚乐童真的打算在一起了吗?我们的这三年,就这样吗?】   宋渺默不作声,她眯了眯眼,然后和楚父说自己过去和楚乐童坐一会。楚父含笑不语。   她走过去,熟稔地坐在他身旁,把手机给他瞧了眼。   “……”楚乐童说,“你打算怎么回复他?”   他情绪淡淡,眼瞳里有一点点幽深的情绪,宋渺说,“你说怎么回复?” 她兴高采烈,看不出为这短信有什么特别情绪。   楚乐童沉默一会,接过她的手机,替她回复了几个字。   “在一起了。滚。”   宋渺呆住,然后看到他面色如常地将手机递给她,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头靠在他的肩头,止不住的颤抖,“童童你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啊?”   她比他大了一岁,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喊他做“童童”了。   楚父瞧见这边的动静,不禁莞尔。楚乐童对上父亲的目光,他淡淡地抿唇,很是愉快。楚父便笑着摆手要离开,给他们一个独处的空间。   最后甚至做了个口型:“你加油。”   楚乐童没有回答,只是将蹭在他肩头的脑袋揉了两把,轻轻的,像是哄猫咪一样。   宋渺没有察觉到他的举动,她兀自弯眼笑着,觉得在遇见南枫翊后,再遇见这么个男孩,实在愉快极了。   就连期待已久的法兰西之旅都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   但是最后,宋渺还是拖着行李箱来到机场,她拿着登机牌,与谷年一起等着候机。   谷年看她一身轻松,不免问道:“你的小男友呢?”   宋渺拿着电子书,她低眉看着,懒散回答道:“我一个人来。”没有告诉他这段恋情的特殊之处,她将电子书翻页,听着谷年说:“你前男友上回和楚子贞撕逼了,你知道吗?”   难为他一个中年男人还懂得“撕逼”这个词汇,看样子是被年轻朋友耳提面道,记在脑中。   他说:“他们吵架吵得凶,楚子贞还打了他好几巴掌,据说他在外头又交了别的女友。”   “——长得倒是很像楚子贞。”   宋渺停下看书的节奏,她眯眼笑了笑,纠正他的措辞:“不仅仅是长得像吧?”   “性格呢?”   谷年记得有些不清楚了,他犹豫道:“据说很乖?”   她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并不觉得奇怪,只是觉得好笑极了。   “所以说,是像魏庚晨,不是像她。”她微不可查地喃喃自语道。   法兰西的航班即将在四十五分钟后起航。宋渺心不在焉地想着:南枫翊倒是又找来一个替身恋人。   这回的替身,替的可不是楚子贞了。   她嘲讽地笑了笑,心道果然狗改不了吃屎,男人出轨一次就有第二次。只是不知道楚子贞后悔自己没有,自己和他复合后,没有意想之中,被宠爱被在意的生活,而是要像之前的魏庚晨那样,陷入男友移情的郁闷烦躁中。   ——但谁知道呢,搞不准后悔的不仅仅是她一个。   宋渺关掉电子书,她让谷年帮她看一下行李,打算去买两杯奶茶暖暖胃。   她转身走向候机大厅的餐厅,还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有谷年的大喊声。   “庚晨,多买一杯!”   给谁多买一杯?难不成他还要喝两杯?   宋渺还没等嘲笑谷年胃口大,回身瞧了一眼,就呆住了。   候机大厅里,年轻男人站在谷年身边,他穿着一身雅灰色衬衫,深黑色长裤,拉着行李箱,高大的身影出挑俊俏。   男人的手腕露了一节在外,佛珠剔透的光泽映入宋渺的眼帘。   他朝她弯唇,眼尾微挑,笑容灿烂。   仿佛云霭下,最明亮的太阳。 第71章 岛上的女狱警与囚犯们(一)   浩瀚碧蓝的海水,海鸥在空中展翅盘旋, 阳光照耀在船板上, 有粗细不一的盐粒卡在涂过光面漆料,但却因为时间过久而留有创痕的船板缝隙里。   年长船长抽着烟, 布满晒斑的脸上有着憨厚的笑意,他坐在船板上,蓝色工裤上满是洗不净的盐渍,他对着站在船板上眺望远方的宋渺乐呵呵道:“小姑娘, 你是上岛干嘛去的?”   “……”宋渺捏紧手机,她回头看了眼船上仅有的这位船长兼船员, 哑着声音道:“去工作。”   “工作啥啊?那练岛上就没有啥人,”船长念念叨叨,烟圈吐了一个又一个,他露出一口黄牙, “我原来也是那个岛上出来的,我老婆也是那岛上的人, 后来政府说要让我们过上小康生活,十多年前就把我们这些年轻点的都请出来, 给我们安家落户在燕岛了。”   “现在岛上除了守塔人,就没啥人住在那里了吧。”   船长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犹疑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会是去守灯塔的吧?”   宋渺摇头, 她的眼瞳里有点薄凉之色闪过, 船长没有瞧见, 他只听见她说:“去给岛上还剩下的人做个伴。”   船长被她说的逗笑了,他重重的抽了口烟:“做伴,我上回去岛上还是十年前呢,岛上就只剩下守塔人和他爱人,现在肯定也就剩下守塔人一家,你个小姑娘给人做什么伴啊?”   “我说,这政府也真是,把你个小姑娘请去岛上能做啥工作?”船长掐灭烟,他布满晒斑的脸上有几分真情实感的劝慰,“能走后门就别去那岛上了,啥东西都送不着,听人说,吃顿青菜还得自己种上个把半月呢。”   宋渺没有立刻应声,她远远望去,海面平静深邃,有海豚冒着尖,在海浪间晃动尾鳍。她吞了口唾液,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这才说道:“没办法,得罪人了,所以只能来这里工作。”   “不过好在工作一年就可以走了。”她朝船长笑了下,又道,“到时候还得麻烦您,再送我回去了。”   船长连声应好,他扣了下烟,随即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条鱼干,随意往半空中一丢。   立时之间,一只海鸥飞越而至,叼走那块鱼干,它在空中发出一道清越叫声,很是得意。宋渺惊怔仰头,便看到海鸥洁白的羽翼,还有层层叠叠的云霭下,明亮的日光。   这个世界的大背景,就在这个练岛上。宋渺的身份是和樱,连岛最新招进的一名女性狱警。   她吸了口海风,咸涩的气息充盈肺腑,手机息屏放在裤袋里,宋渺在船板上,小心打探着关于这个岛屿的消息。   船长对练岛的印象明显只局限于十年前见过一次这里驻守多年的守塔人,他说这个岛上没有什么人来,还奇怪她为什么会被政府安排到这里工作。   宋渺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说是一个闲差,但因为被“流放”到这里,比起她同期考入公务员系统的同学来说,还是要差上许多。   船长也很惋惜,说她这么一个年轻姑娘来这里,恐怕呆不了一年就想走了。   宋渺但笑不语。   她手指插兜,不自觉摸着手机按键,一下下。脑海中回忆着关于这个世界里的背景资料。   这个岛名叫“练岛“,看似是一个人迹罕至,只用来给夜中渔船指向的灯塔岛屿,实则上却是一个“监狱岛”。这个岛屿里关押的都是恶名远扬的国际囚犯,早在十多年前,国家将这个岛里所有的原住民妥善安置在别的岛屿,只留下世世代代继承灯塔的守塔人。然后,这个岛屿就成为了关押囚犯的监狱。   ……   而和樱因为得罪了上司的女儿,在刚考过公务员考试后,就被安排进这里,她自幼与兄长相依为命长大,没有什么权势能够让她拒绝这个工作,加上性格内敛,也不愿意让兄长担忧,只说是要到外地工作一年时间。   兄长和韫与和樱的工作方向不同,他在科研所工作,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妹妹已经踏上了去练岛的路,他再怎么样都阻拦不住,加之手上有一个项目的期限即将临期,他抽身不了,只好满心忧虑给她发短信,希望她能安稳度过这一年时间。   “和樱,为什么不告诉哥哥这个消息??”   “……”   “……哥哥过段时间去找你,这一段时间哥哥不在身边,练岛上的一切都要你自己小心。”   “尤其是岛上的囚犯,他们性格多端,恶劣十足,如有必要,找守塔人帮忙。”   宋渺不知道和韫是从哪里得知这个岛屿是监狱的消息,她在看过后,回复了和韫一个笑脸,并说让他别当心后,船只到了练岛的港口。   手机里的短信在登岛的那一刻,被宋渺全部删除。   与船长挥手告别后,她在岛上港口小屋里换上浅灰色上衣和鸦青长裤,戴上了行李箱里的鸭舌帽,帽檐上用涂料印着一个数字。   “7”。   ……   这代表着,这是这十年间,练岛上迎来的第七位狱警。   也是唯一的一位——女性狱警。   而这次的主线任务,对象是岛上的所有男人——是的,所有男人。   176在知道这个主线任务后,只对她说,尽力而为即可,她也知道自己恐怕没有太大精力搞定所有人——而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岛上有几个男人。   宋渺低眉将明显长出一截的袖口慢慢收起,她朝墙上的镜子看去,镜子里的年轻女性有着一张俏丽的脸,褐色卷发,带一点混血的轮廓,眼眸虹膜是淡淡的灰蓝。她弯唇笑了笑,就见到镜子里的女人也弯唇笑了笑。   不知是被情绪控制影响,还是这海风实在凌厉,她的笑意有点怯弱,有点茫然。   像是说:在这里的一年,有那么好度过吗?   还没等想清楚,小屋外就传来一道沉稳低哑的男声,粗粝带有咸涩感,“七号狱警?准备好了吗?”   宋渺说:“准备好了,你是?”她声音在紧张下,不免沙哑,一瞬间居然分不出男女。打开门,撞见的就是一名高大勇猛的男人,他下巴颏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看上去是陈年旧伤,但依旧使人看得心悸,他有着麦色肌肤,眼瞳黝黑,布满风霜雨雪的英俊容颜。男人看到她的长相,似乎愣了愣,手上攥着的表格被他再次拿起来看了眼,男人声音冷冷道:“你是女的?”   宋渺点头,她眼神往他手上的表格看了眼,果不其然,只看到上面写着“和鹰”二字。   她说:“我是和樱。樱花的樱。不是老鹰的鹰。”   “你是守塔人的儿子吗?我听船长说,守塔人有个儿子……”   宋渺在他冷冰冰的目光下,不免有点瑟缩,她捏了捏兜里的手机,又松开,看似冷静道。   男人没管她问了什么问题,只说:“你既然是女的,怎么会被安排到这里?”他猛地吸了口气,仿佛被这个安排气急,下巴颏的那一道伤口拧动,看上去丑陋冷酷。他往港口小屋里走去,脚步沉沉,“你等着,我找人送你回去。”   他在木桌前摸到电话机,正准备拨电话,就听到宋渺说:“我就是被上面特意安排进来的。”   男人扭头看她,冷漠的面上有几分错愕。   “女人不能呆在这个岛上。”男人说,“你必须走。”他按下一串电话,拨通后,与那头的人说了什么。   宋渺沉默地等待,而男人仿佛与那头谈不拢,最后他爆了一个粗口,骂了一句操他娘的。   挂电话后,他冷冷地看向她,怒意与气恼隐匿在他黝黑的瞳孔。   “我得罪了领导的女儿,她把我安排到这里,”宋渺看似不在意说,她眼睫深黑,灰蓝色的虹膜里映着男人布满风霜的英俊脸庞,她说,“一年时间。”   “只待在这里一年时间就好,”近乎乞求般,“我就能走了。”   “不然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回去的话,恐怕会被安排到更坏的地方。”   她说完后,就紧紧地闭嘴,一句话都不说。   男人长久地打量她,似乎看破她在缄默下的忐忑不安,最后只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下巴颏的陈年旧疤狰狞地抽搐一下,丑陋冷酷的伤疤,却并没有减少他模样间的英俊,只让他看上去更加阴鸷冷漠。   “走。”   他最后抛下一个单字,往外走去,行走间,手臂上精练的筋肉仿佛雕塑一样,线条流畅优美,结实的肌肉石头一样坚硬。   宋渺连忙跟上,她小声问他的名字,然后就听到他说:“我是守塔人,董野。”没说上一个守塔人去哪,他只说了这句后,又道:“比你大八岁,喊我叫哥就行。”   和樱在履历上的年龄是二十三岁。   宋渺跟在他身后,一时不慎,没踩稳,差点一头栽倒,董野反应灵敏,他一把将她提起来,气音冷淡,“注意点路。”   碧蓝色的海面有风浪顿起,只是片刻间,乌云密布,眼看着风暴就要来临。   董野望了眼天空,他眯了眯眼,将她放下,手指间灼热的体温擦过她的脸颊,宋渺感受着这掠过的温度,很快就被狂乱的海风刮走,她紧接着就听到董野喃喃自语道:“风暴要来了。”   有一粒雨点,砸在男人的脸上,他舔了下唇,淡淡地看她一眼,“走吧,带你去看看这一年你要住的地方。”   “还有,你这一年……要面对的男人们。” 第72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二)   雨水大颗大颗地溅落在地,海上卷起风暴, 鸣叫的海鸥早已归巢。宋渺撑着伞, 软底橡胶鞋被水打湿,她脚步趔趄, 攀住身前男人的衣角,深一步浅一步地走。   董野对她拉拽衣角的动作没什么异议,他替她伸手压住要被风吹的飞起的雨伞架子,雨水自他头顶流动到下巴, 再从下巴流到锁骨,整个人过水一般, 湿漉漉站在她身前,宋渺想给他一并打伞,被他强硬地压住动作,“别乱动, 这里淋湿感冒了,没有女人照顾你。”   语气中的警告让宋渺发怔, 她默默地低头,还是说:“你不怕淋湿了吗?”   董野在前头一步一步走, 他的塑胶雨鞋在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男人穿着一身短袖短裤,肌肉坚实露在外面, “我不需要。”   声音硬邦邦的, 勃发的怒意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宋渺知道他很是生气, 生气于上头安排了个女狱警下来和他一并工作。   尤其是,这个女狱警,看上去像只怯弱安静的兔子。   ——守塔人,生气极了。   练岛港口,看上去简单朴实,甚至可以说是简陋至极。船长在送她进岛时,还讶异于这个岛的建设这么多年了没有什么变化。   布满污渍的港口小屋,港口桥板上陈旧的木块,一脚一脚下去,几乎要让人以为这桥会塌掉。小屋也是破旧不堪的,从外头看,门扉上的铁锁都生锈不堪,轻轻一碰就要碎成渣子。屋内的设施也就只有一个算是与时俱进的电话机还挺好看时髦,宋渺看董野打电话过去,就知道港口的电信设备尚算齐全,不至于整个岛屿与世隔绝。   港口位于岛屿的东侧,海浪刷刷地席卷着礁石,道路都是水泥铺成的,看上去还算新,可见除了守塔人还有刚被送进岛上服刑的犯人外,就少有人行走。   而监狱,则位于岛屿的西侧,与港口的位置相差甚远,宋渺这一路走来,看到很多杂草丛生在路边泥地上,而灯塔的位置不在岛的边缘——而在岛的正中央。   一幢高大的,陈旧的灯塔,在昏暗天光云影下,尖端有着一簇幽幽的灯光。明亮如焰火,几乎刺破人的双眼。   雨下得越来越大,他们历经千辛,终于到了岛屿西侧。   练岛监狱。   宋渺怔呆地望着面前堪称高科技化的建筑,喉间干涩,她连伞骨都握不稳,飘然问:“这是,监狱?”   雨幕下,一片精美绝伦的乳白色建筑,占地足足有好几亩地,精钢铁炼的大门,寂静而沉默。道路是新筑的水泥路,路边的杂草换成了鲜艳的花卉,还有只有在鲜花展会才会出现的名贵品种,和整个岛屿的风格相比,这里的建筑格格不入。宋渺难以置信,雨水啪嗒地砸在她的手背上,让她回过神来。   董野没有看她,他在雨水席卷下,衣物粘黏在肌肤上,仿佛一个冷酷的巨人,无情淡漠,“对,这就是监狱。”   冷嘲的笑意卷在他的唇边,很快消失不见,董野伸手接过她的伞,他的大掌是冷凉的,在雨水的浸泡下,失了原有的灼热。宋渺一时不察,便被他以大手推进门内。   背脊毫无防备下,幼兽一样被推搡入内。   监狱的大门有着最新的高科技检验设备,她的指纹虹膜也早早就被录入,于是,宋渺趔趄地踩进监狱大门。   来自早已设定好的录音,平板的女声,一板一眼地在雨水声中,道:   “七号狱警,和樱。”   “欢迎你的到来。”   宋渺仓促回身,就看到董野远远站在门外,他眉眼深邃,下巴处的那一道伤疤在昏暗天光下,仿佛一把锋利的刀。   她心跳如鼓,呼吸急促,帽檐的水顺着眼角落下,她攥紧拳头,小声喊了他一声:“董野哥,你不进来吗?”   董野慢慢走进来,他腮帮子努动两下,他听到了这一道欢迎声。不知为何,男人面上露出一丝冷笑来。   “走吧,”董野说,他把已经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下受创严重的伞丢在一旁,随手擦了一把脸颊上的水,他沉沉说,“带你去看看他们。”   宋渺跟在他身后,亦趋亦步,她尚且还在震惊于这一栋监狱的华美与精致,就听到身前男人说:“和樱,你清楚你的职责吗?”   她连忙说:“管理好犯人,执行生效刑事判决……”   她话没说完,就被董野猛地转过来看她的目光吓住,他冷冷地看她,一瞬间面上有几分苦恼与错愕,这神色慢慢压抑下去,最后她听到他说:“错了,你的唯一职责就是不让他们逃出这里。”   “什么?”   董野淡淡地点头,他没再看她,继续在前面带路,声色沉沉,盐粒一样粗哑,“这里的所有人都想着逃出这个岛屿。”   “你需要的仅仅只是看住他们,看住这个岛上的所有……犯人。”   宋渺听他说,低头看着地面,他的影子在铺着瓷砖的走廊间,明亮的灯光下,摇摇晃晃,他说:“所有狱警的任期更换,都是在逃走犯人后,再筛选下一位。”   “逃走的犯人?”她不解。   他没管她问了什么,“你是第七位狱警,也就是意味着这十年间,已经有六名犯人逃出这个岛屿。”   “做的最长久的狱警,是你的上一位,他在这里任职了三年。”董野转向一道走廊,往楼上走去,他要带她去狱警的工作室,一边说道。   “那六号狱警呢?”宋渺直觉问出这个问题,她有些不安。   董野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开过办公室的门后,将这把钥匙递给她,他说:“你待会就能见到他。”   ——什么意思?上任狱警还在这里,为什么不继续工作?   宋渺拧眉,她看着董野带着她往存放档案的书架走去,他站定在她面前,指了指那排放整齐的书架,说:“这个岛上,一共有五十六名囚犯。”   “等会,你就能见到所有人。”   董野从办公桌上的抽纸盒里抓了一把软纸,粗鲁地擦拭自己的短发,他浑身湿漉漉,却一点没觉得冷,擦净脸上头上的雨水后,慢慢地看了眼在书架前试图抽出一份档案盒的宋渺,出声道:“你现在没必要看。”   宋渺拖着已经抽出来一半的文件,看向他,“?”   虹膜灰蓝色,她眼神堪称干净懵懂,董野望了一眼就觉得她太过无辜怯弱。   “算了,你看吧。”董野最后硬邦邦抛出这一句,他双腿大岔坐在沙发上,身上的水渍扑凌凌滑落,皮质沙发上溅满水珠,他低头不再看她,心情不佳。   宋渺松开手,有点局促不安地依言不再看。面上这幅表情,她抿唇,听到176在耳边细细说话,说着这个岛屿上确实如他所说有着五十六名犯人。   到最后,董野起身,带她往关押囚犯的地方走去。她听他说,“刚才的工作室就是你未来要住的地方,卧室在书架旁的门,你推开就能进去休息。”宋渺点头表示知道,她刚才在书架前便注意到门,还尝试着用董野给她的一串钥匙开了开,看到了卧室的布置。   这片乳白色的建筑分为好几个单幢,皆是零散有致分布。属于狱警的楼和其他楼一样,有三层,位于这些单幢楼的前中央,大致是“品”字样。最前方的“口”即为狱警工作室所在的楼,后面的楼房多杂,当然不仅仅只有两幢。   而这里的所有楼都是单独与狱警的楼相连的,相连的部分是在半空中悬建设出一层走廊。楼间的走廊有精良铁门铐住,只有守塔人和狱警有钥匙可以开启。   整个格局分外奇怪,宋渺不太懂这样的建筑物是经由谁手设计,却听董野说这样的建筑有利于防止犯人逃逸。   他打开一个与另一单幢相连的铁门,声音冷硬,“上一个狱警,就是开了一扇门,让一个犯人逃出。”   “最后……”   宋渺与他一并走到另一幢楼,她穿过铁门,望着刚才走过的路,远远看去,走廊尽头就是她的办公室和卧室。   “最后,他也进了监狱。”   一道低哑磁性的男声,突然响在走廊间,一个男人身穿黑衣黑裤,站在他们不远处,他抽着烟,懒洋洋地朝他们笑了下。   “董野,和樱,你们好。”他准确地念出他们的名字,语气平淡。   “我是第五十六号犯人,”男人含着烟,黑眸静静地望着他们,声音缓缓,“也是前任狱警,袁崧。”   董野拧了拧眉,将口袋里的一盒烟丢过去,男人准确地接着,他睇了眼烟盒的名称,“秦淮?你还真是穷酸。”   “最近空投只投来这些玩意?”袁崧将烟盒揣进兜里,他走近他们,“那群人可是叫唤着要抽大麻,还有人想吃粉。”   董野:“你管他们去死。”   守塔人与前任狱警,也是现任囚犯袁崧的关系并不差,看上去董野还是信任袁崧,他还能知道许多消息。   董野扬起下巴,点点她,“我就不带她去了,免得打起架来,让他们出来见见新狱警吧。”   袁崧这时候才正式打量起宋渺来。   他乌黑的眼瞳长久凝视着她,宋渺觉得这目光像是冰一样冷淡,烟一样呛鼻,她背脊不由紧绷。   “和樱?”压抑在喉间,暧昧不清的声色,宋渺点头,她说,“我是。”   袁崧将燃尽的烟揉在掌中,他挥挥手,示意董野在这里等着:“走吧,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去哪?”宋渺紧紧跟上去,她转头看了眼身后的董野,有点不安,她在走廊的光下,看到他蹙眉,面上满是躁意,仿佛气急。这情绪压在他心间,直到她随袁崧走时才展现。   袁崧在她身前走着,他说:“去食堂。”   “他们都在那里等着,”袁崧说,“看什么?看董野吗?”   她小声嗯了一句。袁崧的背脊笔直,他长腿一跨,比她小跑起来还要快,“他大概还在生气,怎么这回送来个小白兔。”   小白兔是在喊她吗?   “别看了。准备好面对他们吧。”   ……剩下的五十五位,穷凶恶极的囚犯。   宋渺心间一顿,她觉得声音压抑住,几乎喊不出声来,最后只喃喃般问道:“能问一句,你放走了谁吗?”   以至于,被冠上穷凶恶极的罪名,从一名狱警变成囚犯,关押在这里。   袁崧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声线稳稳,他诧异于她居然问了这个问题,但这并没有触及他的底线,于是他漫声说:“一个杀人犯。”   “也是我弟弟,袁岳。”   语罢,他们已经从楼层间的走廊走到了一处宽广的大厅,这里的装潢风格各异,餐饮齐全,宋渺甚至还看到了西冷牛排,鲍鱼鹿茸。   她再一次被这里的布置惊呆了,这里究竟是监狱还是高级餐厅?她一时间缓不过神来。   直到她站在袁崧身边,听到了熙熙攘攘的鼓掌声,数量不算太多的,年龄各异的男人少年们从四周角落走出。   “新狱警?”   “奇怪,居然是女孩?”   “……漂亮……嗤。”   “董野没有带她来?是袁崧……”   “……她害怕到发抖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细碎的讨论声,宋渺一点点绷紧了神情,试图板住脸,稳住情绪。但她显然有些失败了。   男人们各自落座在她面前,容颜或平常或英俊,他们齐齐鼓掌,面上多带有打量的目光,其间还有几位男人玩世不恭,万分愉悦地弯唇笑起来。   她有些紧张,最后更是难忍背脊的疼痛,她太过紧张,绷得过分,以至于背脊骨一阵酸疼。而更让她觉得有些齿冷的,是袁崧不再站在她身旁,而是往男人间走去,他没再看她,也没管她小声喊他的动作。   袁崧坐在了最前方,他身旁没有什么人,只有附近零散坐着几位。   然后,宋渺听到袁崧懒散而懈怠的声音。   很是随意,很是淡然地,他说:“接替我的狱警,练岛监狱的第七位狱警。”   “和樱小姐,大家欢迎。”   掌声雷动,所有男人面上的表情都透出玩笑般的趣味,就连袁崧也不例外,他含笑看着她,宋渺用力地抿紧唇,她想起了和韫在她登岛前发的那则短信。   ——岛上的囚犯作恶多端,性格恶劣,如有必要,找守塔人帮忙。   这是不是意味着,只有守塔人能够保护住她?   宋渺握紧兜里的手机,按住按键,一下下,仿佛扣住了谁的心脏。   她慢慢的,慢慢的吸了口冷气。 第73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三)   练岛的男性囚犯们, 齐齐看着宋渺, 他们的声音在窗外的雨水砸落声朦胧下,有点失真,像是影院里影片中前奏响起时,观众齐刷刷静默安静下来。   就在此时,兜中的手机嗡嗡地响起来。   宋渺掏出手机, 她看到屏幕上, “哥哥”二字。   他们的目光在瞧见她拿出手机的动作后,变得莫测起来, 袁崧轻呵一声, 但笑不语。他长腿跨在椅子前, 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慢慢地啜饮, 他身着黑衣黑裤, 在餐厅暧昧昏黄的灯下, 如同一尊冷面罗刹。   “别吓到她。”不知道是谁这样说了一句,宋渺听见了, 她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背脊依旧酸疼难忍。   她稳住心神,接通电话。   “哥。”微带沙哑的年轻女声,在食堂餐厅响起,这是她在五十六个男人面前, 说出口, 被全数听进耳内的第一句话。   宋渺听到谁在笑, 还有谁在暗地打量她,她没有理睬,只是保持着镇定姿态,对电话里的和韫柔声说话。   和韫的声线在遥远的距离下,微有电流索索穿透的感觉,“樱樱,你到练岛了对吗?”   宋渺答是。   他沉默片刻,似乎叹了口气,“害怕吗?”   他那头寂静无声,此时夜幕低垂,和韫说话的声音沉而钝,宋渺听着,心跳渐渐缓下来,她睨了一眼餐厅里的犯人们,微垂眼帘。   “不。”   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面上有忐忑不安,心中却坦然自若。   只是在这些人面前,和樱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女孩,毕业后考入系统内,却因为得罪人被送入这里任职。整个岛屿上只有她一个女性,面对着这么多男人,还是穷凶恶极的囚犯,于是,但凡展露出些微紧张也情有可原。   背脊骨的酸疼已经减轻,宋渺走到袁崧面前,在他的目光下,斟了一杯酒,给自己灌了下去,冰凉的酒水入喉让她眼瞳变得水润濛濛,她坐下,就在袁崧身旁。   她的举动似乎让那群人惊讶极了,他们久久看她。雨声噼里啪啦砸在窗扉,风暴似乎更加凛冽。   旋即,便听到有男人在喊她,“小樱花,好女孩不要喝酒哦。”   她被那道男声喊做“小樱花”。是一个漂亮的牛津腔,玩世不恭,万分柔意。   宋渺看向那人,他有着一头栗色卷发,皮肤雪白,一双碧绿眼眸,容颜轮廓深邃俏丽,男人看上去约莫只有二十出头,他在吃着牛排,举止贵族般精致优雅。袁崧在她身旁,饮了一口酒说:“亚尔维斯,二十三岁,经济犯。”   他说着,宋渺闻言,讶然地看向他,男人面上还是那样随意不羁的神情,一点没有关照她的意思,但他却告诉她这些人是谁。   电话里,和韫也听到了这句话。   “……是前任狱警?”他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宋渺瞳孔缩了缩,她抿唇,细指捏着手机,愈发用力,她先是对亚尔维斯礼貌性点了点头,然后问他:“哥,你怎么知道的?”   和韫知道的明显比她这个现任狱警知道的还要多,但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科研人员,怎么会有这么多信息渠道?   宋渺坐立难安,她攥紧拳头,等待着那头和韫的答案。   可和韫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了几句话,最后挂了电话。   “岛上的所有人,都想要逃出去,”和韫说,“樱樱,不要相信任何犯人说的话,他们都只想哄骗你,让你为他们提供便利。”   “我不害怕你会不会受伤,因为岛上的所有人都不敢对狱警轻举妄动,”兄长金属般刻板的声线,在她耳边柔化成暖意,“哥哥再过段时间,就能来找你。”   “在此之前,听守塔人的话……所有犯人的话,都不能相信。”他那头有雨声,宋渺内心升起一个念头来,她匆忙问:“你现在在哪里?”   和韫没有再回答。他挂了电话。   宋渺握着已经息屏的手机,缓缓抬起头来,她看到亚尔维斯冲她盈盈地笑,面若桃花,眼中含有情愫,她心间一突。   然后,她看到更多的男人,都朝她笑起来。   “你是这个岛上唯一的女性。”   袁崧为她切了一块牛排,宋渺坐在他身旁,沉默地咀嚼着肉块,她安静内敛时候,仿佛一只拥有柔软毛发的小兔子。   “大家都很喜欢你呢。”他低笑一声,毫不吝啬地给她倒了一杯酒水。   亚尔维斯在她对面坐着,他藏有翡翠般的眼瞳深情暧昧,凝视她,唇边隐隐的笑意。   看上去,好似大家确实都很喜欢她,那些碎语也像是没有说过一样,一点恶意都不再展露。   五十六个男人同坐在一个巨大的圆桌前。这个圆桌在这个餐厅的正中央。   她在圆桌的主位,这个位置过去是袁崧坐的。   袁崧说:“我曾经和他们打了一架,才坐上这个位置,因为你是女孩,所以不需要动刀动枪。”   他说:“你很幸运,小樱花。”   袁崧吐字清晰,可是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其他,喊她做“小樱花”时,居然有几分暧昧不明的情愫,宋渺咬着口中的肉,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弯唇笑了下,“是吗?”她顺着他递过来的酒杯,里面的清酒晃晃悠悠的,她剔透的指甲碰上去,叮咚一声脆响。   “小樱花,你是哪里人?怎么会来这里工作?”   她的左手边坐着袁崧,右手边是一个名叫尤樹的亚裔,他容颜平常,看上去斯文苍白,气质如同大学教授般,温文尔雅,他说话时声音也缓缓,很有耐心。   大概是被亚尔维斯的一句“小樱花”弄的,在座所有人都喊她做“小樱花”。宋渺捏着筷子,将面前切好的牛排夹了一块,塞进嘴里,她今日经受太多,从早晨开始,在海上漂泊,再到傍晚时分登岛,可谓是饥肠辘辘。   宋渺在登岛后,感受到守塔人董野对她来临的不欢迎,再加上这群囚犯初见她时袒露的恶意。她坦白说,是真的因此紧张,甚至紧张到背脊生理性疼痛,但是和韫的一通电话彻彻底底打消了她的忧虑。   和韫说,这里的囚犯不敢对狱警轻举妄动。   他是和樱的兄长,两人相依为命共同生活二十余年,他不会就此将她的生命置于危险之地。   紧张在和韫的电话后消散,饥饿便霸占她的脑,她饿极,在以袁崧为首的囚犯饱含笑意邀请她坐下吃饭后,宋渺开始大快朵颐。   她听着尤樹的问话,将口中的肉块吞下,然后说:“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知道的。”声音温吞,灰蓝色的眼里有一点笑意,她指了指自己的脸,简单说:“混血,亚裔和犹太人的后代。”   和樱的眼窝深邃,眼皮褶子也多,这样的混血儿,大多艳丽无俦。可她的容颜却秀丽小巧,笑起来时,皓齿露出,像一只小小的兔子,睁着红彤彤的眼,耳朵耷拉着,歪脑袋乖顺看人。   尤樹愣了愣。袁崧在她左侧,轻笑出声。   宋渺垂下眼睫,她没看尤樹的面色,只是想着袁崧刚才在她耳边说的:   尤樹,人种学家,生物学家。因多年秘密进行具有恶劣性质的以人类为实验体的实验,被判入狱。   她在这吃饭途中,仅从袁崧口中听说几位囚犯,却各个都是罪大恶极,但看上去却温和无害的男人。   亚尔维斯,尤樹……也许这其中,还有袁崧本人。   宋渺看到周围几人,他们给她夹菜,举止绅士温柔,亚尔维斯没有动作,只是在她伸手想要吃蛋糕时,雪白手指捏住一碟,轻柔地放置在她面前。   宋渺向他道谢,他翡翠色的眼瞳里瞬间含了笑意,眼睫浓密,笑意真切,“小樱花真可爱。”   雨声渐渐停了。   窗外有灯塔的光芒。比起之前的灯光亮了许多,如昼般,照亮一处夜幕。   就在此时,袁崧望着窗外,似笑非笑,“灯塔亮了。”   众人的目光都向外看去,有人轻声嗤笑,有人说:“董野可真是称职。”   “等会小樱花要我送你回去吗?既然董野不在的话。”一位俊朗,少年模样的犯人对她道,他阳光地笑着,还朝她眨眨眼。   袁崧没说话,他只望了她一眼,宋渺摇头拒绝了他,“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食堂餐厅的时钟指针已经划到七点整。   她吃饱了,用餐巾纸擦了擦嘴,乖乖的,又很温柔的,“我已经见过你们了,就先回去了。”   她起身往餐厅外走,袁崧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她听到袁崧在她身后,懒懒的,轻柔地说了一句。   “晚安,小樱花。”   她不知为何,脚步踉跄了一下,仓促回身,就撞进他冷淡而含有深意的眼。   一尊罗刹般,他张口,做了一个口型。   “小心今晚。”   宋渺脑门青筋猛地跳了两下。   她震惊地看着他唇边无辜的笑意,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一身凉意。 第74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四)   董野睡到半夜, 就被“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   他立时醒来, 拉开门,就看到一个如同被吓坏的兔子般,蜷缩在门边,眼巴巴看着他的年轻女孩。   她的衣服略带凌乱,睡衣口子在锁骨处扯开大半, 雪白肌肤在夜色下莹润如玉。   “怎么了?”董野紧张起来, 他巨人一样站在门边,“为什么突然到灯塔来?”   “出什么事了?”   是那群囚犯们做了什么?以至于她从自己的卧室跑到灯塔来?   董野有些惊怒。   他的卧室在灯塔的顶楼, 灯塔的门是常年不关闭的, 因为这个岛上能流动走来走去的, 只有他和狱警,也就无需戒备。他只在卧室门弄了个锁, 但这也只是面子工程, 没个屁用。   宋渺站不稳, 她攀着门,爬起来, 疲惫不堪地张口, 眼眸在深夜中亮得像是一团火,狼才有的光芒,但很快在她温吞狼狈的情绪下,又像是一只委屈的红眼兔子。   她问他:“这个岛上的囚犯都是这样吗?”   董野没懂, “什么?”   宋渺忍耐地咬了咬牙, 她想起袁崧那句话, 齿冷中又觉得要崩溃。   她慢慢地揉了一把额角,憋着气劲,这时候才注意到董野目光没有向下看着她,而是平视她头顶的空气,整个人都紧绷如一把弓。   宋渺一下子恍然大悟,匆忙将睡衣领口扯回原位。   然后,从喉咙间含糊不清吐出一串话来:“有一个男人,在他们的楼的走廊上。”   “冲着我在的走廊,大声喊话。”   “他说他生病了,要我去看看她。”   董野:“……”   他惊愕不已,完全没有料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男人站在门边,高大粗莽的身影看上去格外有安全感,宋渺忍不住凑他近一点,她继续说:“我被吵得睡不着,他一直一直地在喊我,叫我去瞧瞧他。”   “那你去了吗?”董野这句话问出口,又觉得自己傻子一样。她要是真在深夜去了,恐怕就被那居心叵测的男人给压在床上,喊天天不灵,喊地地不应。而他早晨起来再见她时,她大概是一身狼狈,哭成红眼兔子。   但他没想到她的回答却是:“我去了。”   董野下巴颏的那一道伤口丑陋地拧动了下,他看着面前的混血女孩,难以置信。而宋渺灰蓝色的眼里,有着凌凌的光泽,像是火焰又像是海洋。她看他不信,说:“我真的去了。”   “只不过,我带了尤樹,”宋渺踢了两下脚下的拖鞋,她眉宇间升起倦意与烦躁来,她说,“我又不是医生,他喊我做什么?”   “尤樹是生物学家,还做过人体实验,”拥有着柔嫩白皙肌肤的女孩,在深夜下,揉了揉眼,她困极了,小声含糊说,“应该挺懂这些的,我就带着尤樹一起去看他。”   “那个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的犯人,好像叫做许多冶。他过去常常这样吗?也这样在半夜喊叫过袁崧?”   宋渺灰蓝色的眼紧紧看着他,等待答案。   董野沉默地看着她,闻言,嘴角不由上扬了下。   他情绪渐渐从惊怒变为平和,“没有,这是我头一回听说他不舒服。”   “……嗯?”疑惑地从喉间哼出这一声。   她仰头看他,因为距离太近,不得不先退后一步,她听到灯塔外有海浪的声音,似乎是在涨潮,因而在岛中央的灯塔也能听着这声音。海潮的声音使宋渺很是放松下来,也或许是因为站在守塔人身边,她分外有安全感。   此时正是凌晨两点多。   夜已静,有细微的虫鸣声,她听到董野说:“因为他就是一位因为一个重大医疗事故,被富豪动用关系送入练岛监狱的——医生。”   宋渺愣住。   “这个岛上,”董野倒了一杯热水,塞给她,沉声道,“几乎每一个人都会点医术。而岛上,定时空投药物,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就身体不适的。”他冷嘲般挑唇,笑了起来,淡漠而认真对她道,“所以他是在骗你。”   宋渺握紧手中的杯子,她喃喃说:“骗我?”   董野没再说其他的话,他冷峻冰凉的脸像是岩石,又像是海中经历风浪卷席的礁石,他布满风霜雨雪的英俊容颜间有着莫测情绪。   他低头问她:“只是因为这个才来找我的吗?”   宋渺对上他冷黑色的眼,她点头,吞咽唾沫,然后手指蜷缩在热烘烘的杯子上,她说:“抱歉,我还不大习惯,虽然尤樹说要拿刀给他动手术看看是不是阑尾炎犯了,但许多冶拒绝了。”   “我就想来找你,问问看,作为狱警,有没有这个义务给他们半夜找医生。”   董野说:“没有。”   “你只需要保证他们好好地呆在岛上服役就行,”他冷冷说,“其他的你都不用管,尤其你是个女性,大晚上的就别理他们,好好睡觉就行。”   他给了她一个,意想之中满意的答复。   宋渺长久地松了口气。她仰首喝了一口热水,感激地对他道:“谢谢,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初来乍到的女狱警,对这些规则不太理解也是情有可原,她得到守塔人确切的回复后,便想要起身回去。   董野喊住她:“我送你回去。”   宋渺惊讶地回身看他,他已经穿上了外套,顺手也给她抓了一件,搭在她的肩头上。   这是一件厚厚的,带着浓浓男性荷尔蒙气息的外套,宋渺嗅到衣物上有海水的腥味,还有像是大犬在草丛中滚过一圈的草木香。   她听到董野说:“这么晚了,下回不要轻易出门,万事记得小心。”   “对了,”他走在她前面,高大宽厚的背影像个熊,“有一句话,我还没来得及提醒你。”   “什么话?”宋渺双手蜷缩在外套口袋里,她看着他。   听到他沉沉说道,“尽量不要在深夜单独和犯人呆在一起,不然——”   宋渺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她的瞳孔缩了缩,旋即若无其事说:“我知道的。”   她抿唇笑起来,眼瞳里掠过一丝冷凝的光芒,“但没关系,不是说,囚犯对狱警不敢轻举妄动吗?”   有潮水拍击暗礁的声音,隐隐传来,在她耳边哗啦响起,她垂下眼帘,安静内敛。   董野对她天真的想法不说什么,只是在前面领着路,带她回到狱警办公室后。   他才慢慢说了一句:   “这个准则,的确是他们不敢违背的一条标准。”   “但这个岛上没有傻子,”董野嘲讽地笑了笑,“但凡是送进这里服役的犯人,各个都是精英天才。你猜他们会不会寻求另一条路,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们所有人的目的,都是逃出这个岛屿。   因此,答案不言而喻。   宋渺看着他离开,然后想起了袁崧所警告她的“今晚小心”。她的睡意全无,关上门后,她靠在卧室门边,看着这个卧室里,残余的男性化布置。   灯塔的光芒如昼。她从窗口远远望去,心脏稳稳地跳动着,没有一丝不安。   宋渺将董野的外套搁在衣架子上,然后往床走去。   她在毫无睡意的情况下,爬上床,缄默地合眼闭目养神,为清晨的战役做好准备。   许多冶在餐厅吃饭,他爱好口味浓重的芝士,于是这位曾经陷身黑心医疗事故的医生,慢条斯理地吃起餐桌上的芝士烤肉酱。   岛上没有厨师,但空投到岛上的,多是做好的食品,由材质坚固的保温箱放好,提供方是这个岛上囚犯的所属国家。   宋渺走进餐厅,就看到丝毫不减的丰盛佳肴,有比昨晚见到的更珍贵的食材,还有美酒等等……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狱警服,与在餐桌前吃饭的许多冶对视。   这个昨晚借口不适要见她的犯人,有着一张童颜,他长得清秀极了,看人时无害而谨慎,比和樱的长相还要柔软白皙。但宋渺知道,在座的所有囚犯,都是人不可貌相。   许多冶望着她,他舔了一口芝士酱料,一点点弯唇朝她笑起来,“小樱花,早上好。”   他甚至还问她睡得好不好。   宋渺眼下有乌青,很明显是昨晚的打搅让她心有忐忑,紧张到难以再次入眠,但她沉默一会,说自己睡得还行。许多冶没有任何愧疚神色,他朝她微笑,声线是淡淡的忧愁,风花雪月一样柔软细腻,“小樱花,我昨晚睡的可不太好呢。”   宋渺拿着果汁,喝了一口,她在此时环视周围,发现食堂里只有寥寥几人。   紧接着,就听到许多冶说:“昨晚我很想小樱花,只可惜你没呆多久就走了……”宛如变态一样的话语,自他口中吐出,先天性外貌优势,让他看上去很是怯弱,仿佛邻家弟弟。   但是,这个名叫许多冶的亚裔医生,语气柔软,如果她只是个简简单单普普通通,没见识过太多俊男,或者就刚好吃这一套的女狱警,恐怕会因为他的声线软化心灵,放下心防。   宋渺喝着口中的果汁,她静静地朝他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这就是,董野说的,另一条路吧。   借由自己的外貌优势,如果能够勾引到她,那么很快,这样蠢笨的女狱警就会成为他的阶下囚,为他疯狂为他策划逃出岛屿。   像是上一个狱警,袁崧为他弟弟所做的那样。   许多冶是这些人中,尝试做的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们所有人大概都在估摸打量着她,思考着下一步,他们能从她身上汲取出什么利益来。   宋渺看到袁崧走进餐厅。他依旧是一身黑衣黑裤,面色冷淡,瞧见安然无恙的她时,还愣了愣,旋即又弯眸笑了。   “小樱花,这么早来吃饭。”   他以陈述句道,懒散走到她面前,摸了一个法棍,在嘴里咀嚼,边吃边说:“这是什么时候空投送来的?有些不新鲜了。”   许多冶:“大概两天前。”   “再过两天,就又要空投一波了。”   餐厅里只有几个人,宋渺坐下,安静地吃起饭来,她注意到,餐厅里除袁崧以外的其他人都在暗地打量着她。似乎在揣测着,把握着她的性格习惯。   也唯有袁崧混不在意,他掐了一截法棍给她,挑眉:“要尝尝看吗?”   宋渺拒绝了,她兀自喝着口中果汁,灰蓝眼眸浸着汪汪水样的澄澈。她以为袁崧不会再说什么话,谁料到,就在许多冶准备收拾自己的餐盘时,袁崧说了一句话。   “昨晚,你一个人去的吗?”   许多冶停下脚步,他并非刻意一样,瞧了宋渺一眼,眼中含着笑意,旋即离开。   宋渺不清楚他问的是什么,只含糊不清地嗯了声,“不是。”   袁崧嚼着法棍,眼尾有着凛人的弧度,他漫不经心地说,像在开玩笑:   “下次我要是深夜找你,你敢一个人来吗?”   宋渺含在口中的果汁迟迟没能下咽。她看着他,眼里有霎时茫然,而这茫然下的利刃,没人瞧见。   袁崧嚼净面包,他不再等她的答案,只说:“只要我说一句单独找你,就没人敢陪你来。”这一句话说的时候,情绪淡淡,他在笑,黝黑眼瞳看向她。   眼里幽幽的情绪,她看不清是什么意思。   但是宋渺浑然不惧,她喝完杯中果汁,温声细语地说:“我不喜欢有人打搅我睡觉。”   “所以,不去。”   董野说什么来着?   哦,管这些囚犯去死。   袁崧现在不是狱警,而是囚犯,所以,他同样适用于这一条。   她自己的准则。 第75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五)   董野几乎不在监狱食堂吃饭。   他是守塔人。守塔人的唯一职责, 是守护塔,点亮灯光, 为夜晚的船只导航。当然, 在练岛上,守塔人还有其他更深的含义。   他在囚犯中,无疑是不受欢迎的。迄今为止, 与他关系良好的囚犯,也唯有袁崧一人。   这个关系良好,还是在袁崧曾与他一起同事三年的基础上。   而今天, 他出乎意料地到了食堂。   练岛的所有食物, 乃至生活用品,都是由这五十六名囚犯背后的国家提供。他们的国籍不同, 所犯的罪在各国刑法中都是无期徒刑, 甚至更重。这群堪称人类中的, 绝顶恶毒聪明的罪犯,身陷囹圄,却享受着普通犯人终身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他们可以享用美食,身穿华服,独居一卧,除了没有通讯设备与女人这一点外, 他们的生活比起普通人要幸福许多——至少在表面上来看。   每周固定空投的物品里, 有美食, 有生活用品, 甚至还有烟草。   宋渺在刚到监狱食堂时, 就惊愕于这里的食品种类繁多,鲍鱼鹿茸,牛排芝士。简单来说,对这群囚犯而言,只要他们想要,在不违背道德与法律的情况下,他们的要求都能被满足。   ——看上去是不是非常可笑?   一个监狱,居然能够纵容囚犯至此。万分讽刺,令人难以理解。倘若这样的囚犯生活被人摆在明面上,恐怕会引起国际上的轩然大波。但是事实就是如此,这群犯人,因着具有某项才能,抑或是精于某项工作,他们身后的国家在思量下,将这群可以称作是“精英人才”的罪犯囚禁在这个国际监狱里。即使他们犯下的是罄竹难书的罪行,却依旧好好活着,被妥当安置在练岛监狱上,享受着比普通囚犯要好上千万倍的生活。   譬如许多冶,他是一场哗然大众的重大医疗事故的主要过错方,本该是无期徒刑,却因为某位富豪欣赏他的医学才能,通过关系将他从普通监狱中投入这里,让他享受着这样优越的环境。   但是,人的欲望永远无穷尽,这个岛屿上的五十多名囚犯里,没有一个甘于在这个岛上度过这一生。   袁崧的弟弟很幸运,他有一个好兄长,将他放走;这个先例似乎让所有人都躁动起来,尤其是在看到新狱警来临后,他们心思浮动,饿狼般将宋渺紧紧盯住,试图瞄准一个机会,让他们逃脱生天。   ……   董野冷着脸走进餐厅时,便看到宋渺低眉与袁崧说话。   他瞥见宋渺眼眸深亮,粉唇开张,皓齿微露,似乎说了句什么,让袁崧结结实实愣了好久。   他缓步走上前,听到袁崧最后语气半是含笑半是冷淡地道:“小樱花,你真聪明。”   宋渺没说话。   就是这时,餐厅时钟的指针走到七点整。   董野看到更多犯人走进餐厅,他们看到他在,面色冷淡不善,窃窃私语起来。   袁崧这时候才看到他,他收了眸中的莫名情绪,冲他点头,“今天怎么来餐厅吃饭?”   董野觑了一眼宋渺,淡淡说:“早上没做饭,饿了。”   简单直白的理由。   袁崧不信,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餐桌上的食材,“两天前空投的食物,有些不新鲜了,你今明联系下,让他们送一些新鲜的来。”   董野走到宋渺身边坐下,他望了眼还剩下许多的食物,随手拿了一块面包,这个面包之前宋渺掐了节尝过,已经很不新鲜了。   面包糠皮硬梆梆的,所以宋渺不想吃,索性只喝果汁。   董野却面不改色地安静吃了下去,他嚼尽口中食物后,才慢慢说:“还好,挺新鲜的。”   袁崧说:“你这是和他们杠上了?”   “到时候又吵起来,说要吃新鲜的,”他伸手将那明显不新鲜的面包丢进垃圾桶,“你还不是得乖乖听他们的话。”   这话说的并不客气。宋渺听着,就觉得他似乎冷笑。不知在笑董野的行为,还是笑那群犯人的事多。   董野眼中几分嘲讽,他说:“一群犯人,能把我怎么样?”   “是不能把你怎么样,”袁崧似笑非笑地看向宋渺,“但你猜猜,他们会不会去麻烦小樱花?”   话音落下,董野满面的嘲讽就冷了,他看向宋渺,眸中掠过几分无奈。不知怎的,宋渺觉得他又生气了。   他下巴颏的那一道伤疤微微拧动,深黑眉眼间,有着显而易见的厌恶:“那群……”   “董野,怎么今儿个大驾光临来食堂吃饭了?”一道张扬的男声突兀响起,宋渺转头就看到一个相貌平平,个子略矮的中年男人,他油头粉面,看上去很是浪荡,鹰钩鼻刻薄得很,他懒洋洋地朝他招了招手。紧接着就抓了块面包,嚼了几口便呸呸呸呸地吐了一地。   “妈的,这么不新鲜还能吃?”   油头男人说着,语气中的挑衅谁都听得出来,“董野,今儿个让人早点送来新的饭菜,我们可都等着呢。”   门外又走进一群人。   亚尔维斯穿着雪白衬衫,驼色外套,他苍翠欲滴的眼眸望向餐厅内,看到董野与宋渺等人,眉峰很明显地挑了挑,他唇边噙了笑,稳稳地落座在一旁,端着杯牛奶喝。   董野沉下面色,他冷笑一声,舔了下后槽牙,“滚你妈的,要吃就吃,不吃就滚。”   那油头男人被他这句话激得,张口便破口大骂:“董野,你他妈别记吃不记打,老子当年给你划的一刀可是还在你脸上。”   “你这是还想再试试?”男人狞笑起来。   宋渺被这话语中的信息量惊呆,她皱着眉看向董野下巴颏处,那一道一看就知道受伤多年的疤痕,这时候奇妙地抽搐出一个弧度来。   他生得英俊,即使是这样丑陋的伤疤,也没让他眉宇间的冷酷英气少上一分。   很明显,董野在听到这句话后,情绪更加不佳。他从喉间呵出一声冷笑来,站起来,高大的身量比那油头男人足足高出一头。   “来啊,林无病。”他冷冷环视一圈周围在看戏的众多囚犯,漠然无惧道,“老子倒要看看,现在你个孙子还能不能给我划上一刀。”   袁崧抱臂在他身后,一声不发,只在宋渺愣住时,缓声说道:“吓住了?”   宋渺没看他,只紧紧盯着董野,她说:“他们要打起来了吗?”有点忧心,又有点难以理解,“董野哥怎么会和他们关系这么差?”   袁崧:“很明显,他那么小就被人在下巴上划了一道,你说他会不会讨厌他们?”   他知道得很多,但却吝啬于讲给她听,只浅淡地说了一句,宋渺睁着眼望他,水润澄澈的眼里满是惑然。   袁崧板着脸看她好久,然后恍忽间,伸手挡住她望过来的目光。   “行了,别用这个眼神瞧人。”   小兔子一样黏糊糊的,又纯又引人犯罪。   她皱着眉,打了他的手一下,“做什么?”寡淡无情的腔调,倒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袁崧嗤笑一声,他转头继续看着董野与林无病对峙,问她:“你知道这林无病因为什么进牢狱吗?”   这个前任狱警等待她的答案,如同良师一样,耐心问她。   宋渺犹豫不决回忆在档案夹里看到的,说:“贩毒?”她一直不能理解的是,他个心狠手辣的毒贩子,为何不直接判处死刑,而被送到这里,监禁一生。   袁崧说:“对,是贩毒。”他一眼看破她的疑惑,慢慢说,“这么多年的贩毒,他总有门道让自己活下来 ,活得还挺滋润的,对不对?”   他眸深唇淡,黑衣黑裤衬得他皮肤极白,他凉凉地扯了扯唇,睨了眼董野,漫声喊说一句:“林无病,行了,闹腾什么呢?”   这位前狱警的余威犹在,林无病在袁崧的出言下犹豫片刻,却又被董野阴沉沉的目光下,激起浑身火气,他谩骂一声道:“操你妈,和你爸一个臭几把德行!”   满嘴恶臭,林无病这话让董野双目赤红,他一拳擂向餐桌,桌上的食物杯皿乒乒乓乓掉了一地。   他冷着脸就想上前掼他一拳,袁崧喊宋渺:“去拉住他。”   “守塔人可不是狱警,过去我能打人,他不行。”   袁崧将桌沿即将落下的玻璃杯接住,他深黑眉眼间凛然的锐气,“他这一拳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   宋渺话还没听全,就上前按住董野的手,他浑身紧绷,坚实肌肉下,勃发的怒意,宋渺呼吸急促,喊的名字,声音压得低柔,有点难以抑制的颤意。   “你别动手,董野!”   袁崧剩下的一句话飘然落地。   他抓着玻璃杯,玻璃在他手指相碰间发出叮咚脆响,他冷漠地看了眼背影高大的董野,说:“出的人命可不意味着仅仅林无病一人。”   宋渺压住董野的动作,她扬脸对上他包含怒意的眼,手指忍不住攀上他的手腕,紧紧握住,“董野,你镇定一点,守塔人不能这样做。”她学着袁崧所说,企图让他安定下来。   而谢天谢地,不知是哪一句话起作用,董野慢慢平静下来,他撒开她的手,往前走了一大步,将宋渺藏在身后。   他漠然而冷酷地对林无病狞笑,下巴上的那一道陈年旧伤重重地抽搐一下,“你说,等哪天我不是守塔人了,你会怎么样?”   林无病肆无忌惮狂笑说:“你结婚有孩子了吗?像你爸杀人以后,你继承灯塔,可是你连个老婆都没有,还指望着不当守塔人?”   “你做梦呢?!”这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一点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而董野只是冷笑。冷笑到最后,重重甩脸走了。   走之前还带走了宋渺。她被他一手拉住,趔趔趄趄被拖走。   餐厅里又恢复了往常没有守塔人在时的气氛。   袁崧吃饱喝足,便一脸淡然地走向自己的楼。   餐厅里来了更多人,看到一地狼藉,都没什么心思闲问,倒是有人问了两句小樱花在哪。   亚尔维斯坐在角落,他具有贵族气质地撕着面包块,沾了点炼乳,慢慢咀嚼入腹。   良久,他扬了扬唇。   “……守塔人可没权力杀人,一旦杀人,”眼睫微垂,他苍翠的眼眸里含了笑意,咬字清楚,呢喃般对空气说,“就会被杀。” 第76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六)   董野继承父亲的灯塔, 从二十二岁直至今日,已经有九年年景。   他从小在练岛跌跌撞撞长大, 从其他居民被迫离开连岛, 而他的父亲母亲选择留下守护灯塔,他的童年就伴随着暴力,冷酷, 乃至伤痕累累。   下巴颏的那一道深刻疤痕,是他年幼无知时,闯入监狱, 被进狱不久, 尚且狂傲心狠,满手血淋淋的林无病, 因怨恨他父亲而接机报复在他身上时, 一刀划破。   深可见骨。   那道丑陋疮疤, 在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宋渺几乎是被董野拖着走,他一点没有男士抱女士的绅士风度,拎着她简直像是拎着小屁孩。   宋渺几乎是被夹在他手臂间走,到最后实在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董野哥,你拖我走干什么?”   大熊一样魁梧高大的董野直到将她带出监狱, 他与她在监狱大门口的花卉前站稳, 才开口说话。   “没什么, ”董野沉沉地放开她, 眼神放空一会, 才说,“只是怕你留在那里,会被为难。”   “我和他们闹了这么一回,你留在那里比较不合适。他们会因为你是新来的,借机欺负你。”   他冷漠的表情看上去很是严肃认真,那道伤疤平凡无奇地蜷缩在他的下巴,像是一把利刃裹挟风霜。   宋渺手背在身后,他太高,她不得不仰头看向他,情不自禁问他:“你和他们的关系都是这样差的吗?”   董野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他甩甩手,眉心微蹙,因为穿着短袖T恤,黑色运动裤,加上身材健壮,简直像是健身房的教练。   但一开口,那一股经历过与寻常人不同经历的腔调,一听就使人尾椎骨嗖地颤栗起来。   “守塔人与囚犯的关系从来就不好,”他低垂眼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英气的眉宇间有一点漠然平常,“我和他们的关系是对立的。这一点你接下来一年时间里就会知道。”   宋渺若有所思,她还没说话,就感受到手机在她口袋里“嗡”了一声。   她摸出手机,就看到和韫发来的短信。   【哥哥过段时间会来见你。】   万分普通的词汇组成的一句话。宋渺忍不住缩紧瞳孔,她的惊态被董野瞧见,他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宋渺将手机匆匆放回口袋里,一时间有点茫然紧张,关于和韫来到练岛上将会引起的影响,她暂且还没有能力看透。甚至她不知道,和韫会以什么名头来到这里。   他不过是个科研人员,怎么会对这个岛屿的事项如此清楚?宋渺心中存疑。   董野对她的紧张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却不过问,他望一眼天边的太阳,转身往灯塔的方向走。   宋渺问他去哪。   他背影冷淡,说:“去打电话,给他们再空投一波吃的。”   董野妥协了。不知道是因为听到袁崧说,他若固执会让小樱花在囚犯间为难还是其他,总而言之,他妥协了。   而空投很快来临。   这也是,宋渺作为狱警,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岛屿上囚犯所受到的优待。   监狱整体是乳白色的建筑群,如空中楼阁般,各个楼间都与最前方的狱警所居住的楼在中段有一部分相连接。   也就是董野曾经说过的,袁崧开了这与狱警房间相连接的走廊中某一扇门,刻意放走了他的弟弟。   期间如何放走,如何接应逃脱,董野没有说给她听,但是宋渺猜也能猜到,这不是一项简易的逃脱。至少,袁崧过人的心理素质,乃至刻意与守塔人打好的关系,都能够说明,他与袁岳谋划的这场越狱,准备充分。   董野谈起这件事时,态度淡淡,听不出对袁岳越狱有什么太大意见,和对其他囚犯俨然不同的态度,针对于袁家兄弟两人。   宋渺猜测,是袁崧与他私交甚好,加上袁岳并非讨人厌的那一类囚犯,所以他便对这行为不甚在意。   而袁崧在对董野的提点上,譬如说起这次空投,也能反应出这个问题,他们的关系确实不错。   而实在难得,一个前狱警、现任囚犯,却能够得到守塔人的友谊。   袁崧并非常人可言。   ……   空投时间在董野到食堂餐厅的第二天。   空投地址在监狱外。   袁崧没有办法出监狱,他早在听说董野已经通知下一期的空投时,便教了宋渺一些东西。   “空投地址在监狱外,灯塔附近。”   袁崧懒洋洋地托着下巴,他看着面前穿着一身古板狱警服的宋渺,眉峰微挑,“过去我和董野倒是能够一起将东西运进监狱,现在看来有点困难。”   他这话的意思并没有贬低,只是笑了下,“这一年董野有得忙了。”   宋渺不自觉地拧眉,她灰蓝色的眼对上他点漆般深邃的黑眸,声音很低,莫名带了点怪异,“你和董野哥的关系很好?”   他像是这时候才听出她喊董野做“哥”一样,诧然地大笑起来:“他让你喊他做哥的吗?”   宋渺没回答,只静静地看他,没反驳。   袁崧便懂了,他忍不住揉了揉鼻子,有点嘲笑的意思,“啧,若不是你这小姑娘来,我还想不来我今年已经三十出头了。”   “本来我还算是这里比较年轻的一个呢。”   他手指敲在桌上,长腿懒散地支在一起,他回答了她的前一个问题:“毕竟和他年龄相近,加上曾是狱警,关系好点奇怪吗?”   “不奇怪。”   宋渺朝他笑了下,软乎乎的雪色粉腮,灰蓝色虹膜在阳光下有柔光闪烁,她仿若无心般淡淡说一句,“只是有一点不明白。”   “你也是囚犯,他怎么就能够毫无芥蒂地与你交好呢。”   袁崧闻言,终于放声大笑,他止不住肩头颤抖,眼里零碎的利芒。最后他说:“你还真是天真,小兔子。”   只这一句笑言过后,他扯开话题,继续和她说清关于空投的前后事项。   只是在说的时候,这个前狱警,现任囚犯,一个劲地看着她,眼里饱含笑意,弄得宋渺很是不安,最后恶狠狠地瞪了眼他,他才罢休。   “……小兔子,”袁崧在教过她后,见她要走,轻声笑着,缓缓说,“在这里,可要收起全部天真啊。”   他语重心长地说。   宋渺背对着他,灰蓝眼眸清澈见底,却是又冷又凉,她瞧见这一栋楼与袁崧同住的亚尔维斯在楼道走廊里,站在看外面的风景。   她只随意嗯了声,有点认真说:“别喊我做小兔子,你们喊小樱花就够我恶心很久了。”   但五十多人都喊她做“小樱花”,她实在没法不应,只好默认做自己的昵称是“小樱花”。   袁崧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轻轻笑了下。   “好的,小兔子。”   宋渺露出难忍的表情,肺腑里的气换了口,然后没再理他,索性出监狱,等待下午两点的空投。   但在即将走出这栋楼,通过长走廊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时,亚尔维斯轻声喊住了她。   他今日依旧是穿着一身华服,如果不是地址不对,宋渺差点以为他会是一位古时代秀雅苍白的贵族。   苍翠欲滴的眼瞳静静地看向她,亚尔维斯伸出手,雪白掌心里有一枚精致的纽扣。   他颇为苦恼地对她说:“小樱花,想问下,能不能在下次空投,向他们要一下这种纽扣?”   宋渺目光看向他的掌心。   那是一枚镶嵌了翡翠的纽扣。在阳光下,霎时看上去,如同他苍翠的眼眸,盈盈如潭水,美不胜收。就连她这种看不太出首饰珠宝价格的人,都能知道这件纽扣价值不菲。   宋渺犹疑不定地看着他,“纽扣坏了吗?”   亚尔维斯尖尖的下巴点了点,他睫毛浓密纤长,在阳光下融化了蜜糖般,“我的衣服坏了一枚纽扣,所以将好的一枚摘下来,想让你帮帮忙。”   “如果能够拿一些替换的就好了。”   他说话语气轻轻柔柔,又有点小心翼翼的样子。怕被她拒绝一样,雪白手掌攒成团,将那枚纽扣塞给她。   宋渺感受到他的指在她手心间摩挲一下,看似无意,实则有意。   亚尔维斯万分诚恳温柔地看着她。   “可以吗?”   翡翠纽扣都已经在她掌心。她感受着微凉的纽扣,一点点被她的体温温热。   宋渺扬唇笑了笑,点头应许,她在他翠色眼眸迸发出惊喜光芒时,又问了一句,“我要是问他们要的话,他们会给你吗?”   苦恼地歪歪脑袋,“这个看上去很贵的样子呢。”   亚尔维斯温柔地笑。   日光格外偏爱他这幅容颜,将他的五官映衬着精致而绻缱。   “会的,他们会给你的。”   宋渺便说自己要先去工作,和他告别,这位温文尔雅,贵族般优雅的犯人含笑看着她离开。   许久,他在看不见她的背影时,慢慢从口袋里掏出手帕。   将那只碰过她的手,一根根擦干净。   而宋渺在关上与这栋楼相接的铁门后。   随意地将翡翠纽扣塞进裤兜里。她眼神温吞而镇定,手指摩挲着刚才触碰到他手掌皮肉的感觉。   然后,半是思索呢喃说:   “亚尔维斯,23岁,经济犯。”   “擅长——以美色勾引女人,为其投资钱财。” 第77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七)   海风狂卷, 宋渺站在海岸边,细沙裹杂在风中, 又生硬又冷酷地往她脸上扑打。   她扬着头, 看着空中盘旋的直升机,有长绳索吊下大件行李箱,董野站在她身旁, 抱臂冷视着这直升机将囚犯所需的东西一件件空投下来。   夏季,下午,太阳很艳, 晒得宋渺头有点发昏。   董野看出她的疲态, 示意她去休息:“别傻呆着,去阴凉处坐一会, 这还得等好久才能搞完。”   他面上是习以为常, 又有点冷淡。   宋渺紧盯着直升机, 她喉间异样干涩,在他的催促下,乖乖地往阴凉处走。   等到这一次空投结束,已经是下午四点整。董野和她又花了一个小时将这些东西运送到监狱。   到最后,两人都是精疲力尽。   这时候,宋渺才提起亚尔维斯给她的纽扣, 她说:“他让我帮他要一些扣子。”   “长这个样子的。”   翡翠色的纽扣被她随意拿出来, 放在手心, 映衬得她皮肤雪白。   董野瞧了一眼, 说:“真是事多。”   他浑身汗意, 雄性荷尔蒙伴随着汗珠一颗颗滑落。男人身上肌肉坚实,石头一样,他在她的办公室沙发坐下,双腿不羁地大张,赤膊拧眉大口喝水。   这话说时,面上是不以为然,董野小声又说了一句什么,宋渺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又好像听错。   她睁大眼看他,灰蓝色的眼里有点讶异。   他说什么来着?   是“真是娘们”?她没听错吧?   董野咳嗽了一声,摆摆手,将那一枚纽扣塞给她,这时候有点正儿八经:“我记着了,下回再有这种要求……”   他沉思了一会,还是没法揣测那群囚犯的奇特思想,最后只说:“你就和我说吧,不能做的我再和你说。”   宋渺望着他,看出他面上的淡漠以及对那群囚犯的厌恶。守塔人与囚犯们的关系不佳,从他的言语中就可见一斑。   宋渺说好,然后在接下来几天,在食堂吃饭时,将这件事与袁崧提了一嘴。   她站在餐桌前,选了一份新鲜的冷食,又拿了一份水果,袁崧在不远处独自吃饭。   餐厅的大圆桌,平日里很少会坐满人,囚犯们的饭点并非相同,这里也不像是普通监狱那样,有着固定饭点,他们随心所欲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从没有个定数。   但袁崧的时间点很固定。   宋渺在这些天里,大概摸清了他的餐点,这日看到他坐在那里安静吃饭,因为在这里与他最熟悉,便走过去。   喊了他一声。   “袁崧。”   袁崧抬眸瞧见她,淡淡地嗯了一声,他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衬衫,黑眸静寂,眉眼间舒然而冷漠。宋渺坐在他身旁,她远远看到亚尔维斯,他身旁不远处,一位面容平常,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也在埋头吃饭。   “最近怎么样,工作顺利吗?”袁崧问她,仿佛教导主任一样。   “……”宋渺说,“你们不在大晚上再喊我出来,我就很顺利了。”   她浅浅淡淡地发着牢骚,袁崧听了,不由莞尔。他说,“倒是女性的殊遇,我这三年晚上都睡得挺安稳的。”言语间,将她这一名女狱警来到这个监狱的特殊之处又不咸不淡地说了点。   宋渺吃着餐食,她环视周围的犯人,将这些男人的脸与档案中的名字对上号。她的记忆力不错,餐厅的二十多号人都对上了名字,袁崧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知怎的,眼尾轻轻上扬,唇边带了点笑意。   她灰蓝色的眼瞳里,又认真又正经,真的很乖,很像小兔子。   “小樱花。”袁崧在她眼前打了一个响指,她惊了下,扭头看他,“怎么了?”   话还没说尽,那头亚尔维斯就走了过来,他与袁崧点了点头,精致小巧,堪称艳丽的容颜姣好,他冲她笑了下,声音柔软,“前天拜托你的,和他们说了吗?”   宋渺捏着勺子,往嘴里喂了一块水果,她点头,仿佛在他这样拥有着出色容颜的男人面前,也情不自禁低柔下声音,“嗯,帮你找了董野,他说可以给你弄到。”   亚尔维斯很惊讶:“你没有这个权限去直接通话联系吗?”这话说出,他又有点抱歉地看看她,“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像袁崧那样有权限的……”   这话实在温柔惬意,任由谁都听不出恶意来。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袁崧慢条斯理地将面前的意面叉了一筷子,卷起来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他静静地听他们交谈。   宋渺有点茫然,她看了眼袁崧,犹豫不定说:“董野哥没和我说过……”   “是这样的吗,袁崧?”   仅仅这两句话,就足以让人看破她的性格。倒是与外表相符。   亚尔维斯眼里温柔的笑意丝毫不减,他说了几句抱歉后,又说,“我就不多问了,小樱花,要是纽扣到了,还请你给我送来,好吗?”   宋渺应允,她在亚尔维斯走后,扭头看向袁崧,直接问:“我没有权限去和他们背后的国家或是人直接对话吗?”   袁崧轻笑一声,他点点头,“你有啊。”   “那我的权限呢?”   她皱眉不解。   袁崧将筷子放在餐盘上,他眼里没有笑意,声音却是柔和的,“我建议董野给你收起来了。”   宋渺惊愕地看着他,声音有点大起来,“为什么?”   他对她的话语没有太大反应。   他只看着她,微微弯唇笑着说,“亚尔维斯长得好看吗?”   她下意识点头。   “嗯,”袁崧对上她的眼瞳,深黑与灰蓝对视,行星相互撞击般,他慢声说:“可我不觉得他好看,只觉得他娘们唧唧的。”   宋渺:“……”   她一时之间哑然,什么话都回应不了,只能睁大眼睛看他。   袁崧伸手挡了挡她的眼神,她的眼神带着点凶又带着点茫然,他心觉好笑:“好了,别看了。”   “我在这里做了三年狱警,你能做多久?”   他大发慈悲般解释,声音钢铁般刻板冷硬,“他们不知道,以为我一开始就获得了这个权限,事实上,我的权限也是在这里呆了一年才拿到手的。”   “你能待在这里多久?能够超过一年吗?”   宋渺久久没有回答。   袁崧很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他唇边的笑意富有深意,他缓声道:“女孩子还是别在这里呆太久。”   “这个世界,对你并不友好。”   小兔子能在群狼环抱下生存多久?   一年时间,足够小兔子满心惶恐,瑟瑟发抖。   宋渺的眼神变得奇异,她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却没有试图改变他的想法。她只是静静地看他,轮廓较深的容颜,眼窝漂亮,睫毛浓密,她好久才说了一句,呢喃般。   “这个世界,对谁都不曾友好过。”   而袁崧没有听见。   “新的……”   “名字叫做……陈韫……”   董野的眉心拧紧,他在接到这一通电话后,便有些情绪不佳。   灯塔上的风景视野极佳,他能望见海面上波澜顿起,海鸥在空中盘旋,深蓝色的大海在风中如同一锅沸腾的热汤,卷起万分浪。   夏季天气总是多变,这时候,风大又热。站在高高的灯塔上,董野将短袖脱下,露出坚实腹肌,如蜜一样的肤色,在阳光下秀色可餐。他浑然不觉自己的身材是有多么漂亮,在灯塔阳台,搓了一条湿毛巾挂在脖间,水哗啦自他的锁骨而下,再到小腹上的腹肌,流畅的曲线,看得宋渺身体莫名热起来。   她拳头停在一推就开的门前,唇紧紧地抿着,好久才说:“董野……哥……”   最后一个“哥”字落下,董野这才听着,他瞬间扭头看到她。   然后他愣住了。   男人与女孩面面相觑,她灰蓝色的眼只敢盯着他的脸,死活不敢瞧他的身子。而董野也万分茫然,他迟疑地打了一个招呼,“……嗨?”   浅褐色的茱萸在胸前,他的马甲线深刻,因为只穿了一条短裤,看上去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再加上他那张英俊的脸蛋,尽管下巴的伤疤骇人,却依旧好看色气。   但董野并不自知。   他这时候觉得在她面前袒胸露乳有些不恰当,却也只是示意她先背过去,他将衣服穿上。   宋渺面红耳赤地扭头,再过会就听到他说好了,然后转身,又是正正经经的守塔人。   ——才怪。   他脖子上本来耷拉的毛巾是湿漉漉的,于是他再套上去的衣服也被打湿,这件衣服还是浅色亚麻,他的尖尖紧贴着衣服,看上去简直……   宋渺忍耐地呼了口气,正色装作没看到:“董野哥,最近还会有空投吗?”   “有人闹着要吃粉,还有大麻,有一位说想要吗啡。”   她这几日,被五十六名囚犯中的几名曾有过吸毒史的吵闹,弄得夜不能寐,虽说她坚定不移夜晚不出门的原则,但是狱警办公室与这些人的楼走廊都是相连的,顶多是多了扇铁门挡着。铁门能够阻挡他们的逃脱,却不能阻挡他们的声音。   她不清楚,袁崧过去是怎样应付,但是她以一个女狱警的身份,出现在练岛,无疑是他们眼中的鲜肉。   宋渺猜测,那群有过吸毒史的犯人,恐怕也是各自为营,借机揣测她的底线。   因为就在昨晚,有一名曾在初见餐宴时,为她夹过菜肴的俊美青年恳求她替他拿一些吗啡,他说他患有强直,一直以来都是靠着吗啡镇痛……   宋渺信吗?她不信,但却选择来问董野。因为一名初出茅庐的女狱警,又并非冷漠无情的性子,对于青年的恳求,总该是有点怜惜的。   董野冷冷地抿了抿唇。   “你别管他们。”他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说。   宋渺点头说好,她今天没戴鸭舌帽,只穿了普普通通的一身狱警服,脸蛋雪白,眼眸澄澈。   在阳台透进来的些微阳光下,显得很是乖巧漂亮。   董野不知怎的,皱了皱眉,扭头不再看她。他和她尴尬地沉默片刻,然后,他突然张口,说了一句话。   “对了,明天岛上会再加入一个人。”   董野的语气平淡,宋渺原先听着并不觉得怎样,她以为只是普通的,新的囚犯进岛。   但就是在这时候。她口袋里许久没有动静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是电话。   宋渺看到上面的“哥哥”二字,她接起,便听到和韫的声音。   “樱樱,哥哥明天就能到。”   他说话简洁有力,属于科研人员的严谨慎言。   “……明天?”   她不由睁大眼,看向董野。董野奇怪她怎么又是一副惊态,他拧眉看她,下巴颏的伤疤跳动两下。   “……以……的身份。”   他那边有风声,哗啦,还有海浪的声音。   最关键的几个字,飘忽消散在风中。 第78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八)   碧海蓝天, 有海豚在湾内亮出灰蓝身型,钻出水面又回到海里。   港口距离上次送宋渺进岛,已经有四天没有再有动静过。这也意味着, 她进岛有四天了。   而不出意料, 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都不会再有船只停泊。除非有新的狱警再进岛。   宋渺拢手,放在额前, 眺望远方海面,她看到晨曦自地平线一点点, 一点点地映亮海水。   太阳升起来了,是一团带有红色火焰的球体。   日光倾洒在海面上。   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我叫陈韫, 因将科研成果销毁, 被判无期徒刑。”   严苛而冷淡的声音, 男人戴着一副镜, 刘海很长, 盖住他一半的眉, 他又带了一副口罩,因此只露出一个冷白的下巴。   董野看到他灰蓝色的眼,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身后的宋渺, 他看到她抱臂冷静地看着他记录档案, 面前的新囚犯也毫无举动,他觉得自己的奇思妙想简直有趣, 旋即就将那个念头抛之脑后。   这是宋渺接到和韫电话的第二天, 和韫如期来临。   是被直升机送来。   他来到练岛的时候, 是上午十点整。   董野对新囚犯的来临并无期待,他甚至情绪阴郁,但在宋渺面前却还是克制许多,只在她疑惑这人犯什么罪时,简单提说,这位囚犯的档案还没送到他手中,所以他也不清楚他究竟是犯了什么罪入狱。   宋渺却在听到他这话时,心境更加忐忑,她犹豫不决,差点想要在和韫到来的时候,大声指责他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来这里。   但是,和韫在到临练岛后,就没有和她说一句话。   他的那双与她同出一辙的灰蓝色眼眸,淡淡地掠过她,好似并不认识她一样。   于是宋渺缄默,她屏息静侯守塔人询问新狱警的身份信息,看他拿着从传真机传来的档案信息。   董野认真比对着上面的文字,他在看过后,平淡地问一句,“照片呢?”   本该有一寸照的位置上,只一片空白,和韫保持着平淡无奇,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趣味的口吻,说:“我不清楚,大概丢失了吧。”   这项比对档案的工作本该是宋渺这位新上任狱警的工作,但奈何她是新手,前任狱警又呆在监狱里,董野被迫拿起这份工作,亲自教导她该怎么做。   档案上的年龄显示这名新犯人今年二十八岁。男性,犹太人后裔,曾就读于佛大学,高材生,三围身高俱有,他的所有信息与面前这人都能对得上,除了照片缺失外,一切都是正常的。   董野没有多想,他将消息传送回那边,说了一寸照出问题的事后,那头只回复了几字:“无碍,犯人已确认是此人。”   他便不再将这事放在心上。   “对了,和樱,他住在袁崧所在的楼,他们的楼加上这位犯人,房间就全满了。”董野朝她这样说道,然后摆摆手示意他一同走去他该住的楼。   宋渺留在原地,她站定在走廊,默默看着和韫和董野消失在铁门后。二十八岁的男人背影瘦削清俊,他在转角时,那双灰蓝色眼眸微微一弯,仿若在抚慰她饱含不安的心。   宋渺听到铁门关上,链索加牢。她拧紧眉,拿出手机,看到今天早上九点时,也就是和韫在登岛前给她发的短信。   “即将登岛。”   她不知怎的,从肺腑中溢出一口凉气来,她心中有万千疑惑待与和韫询问。   而他刚刚登岛的时刻,显然并不是好时机。   青年摘下口罩。他生有一双灰蓝色的眼,虹膜的色泽在日光下,与新来的狱警极为相似。但是他的五官却再没有一点相似,高挺鼻梁,薄唇冷酷,他有一张学者的脸,斯文克制,清俊阔落。若不是这里是监狱,只怕谁都会觉得他身处哪个实验室。   和韫站在袁崧与亚尔维斯面前,冷淡地点了点头,礼貌问好。   声线也是严苛古板,甚至是漠然的。   “我是陈韫,新来的犯人,”和韫目光落在袁崧身上久久,他顿了下,又看向亚尔维斯,“你们好。”   袁崧懒散地点了点头,对着不远处即将离开的董野道:“小樱花呢?怎么今天没见到她。”   董野说:“不清楚,大概有事情忙。”按照宋渺平日里的习惯,她会在餐厅吃过饭后,再到自己的工作室去,但是今天她没有到食堂餐厅。袁崧故此有疑问。   他唤宋渺做“小樱花”,因为情绪懒散的缘故,声线压在喉间,暧昧不清,听上去好像两人有点弯弯道道似的。   和韫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他修长手指搭上口罩,慢条斯理地又将口罩戴上去。   亚尔维斯态度温和,他也同样点了点头,只在眉间有宛然微笑,声音平和:“接下来的生活,希望能够愉快相处。”   和韫望着袁崧漫不经意的神态,将“小樱花”几字在齿间咀嚼几遍,唇边的冷意在口罩的遮掩下,没人瞧见。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两人,却又在下一秒听到亚尔维斯轻声问董野:“小樱花说纽扣的事——”   董野摆摆手,示意这件事情会给他解决。   手势做过后,他不愿再在监狱多待,便就此离去。   亚尔维斯还丝毫不觉,新来的同住房客,心情已经十分不悦。   他与袁崧闲聊几句,句句里都唤宋渺做“小樱花”。   和韫眸光冷冷,他缓缓扬了扬唇,将眼镜摘下,用纸巾细细擦了擦,灰蓝色的眼瞳在日光下,如同深海冰柱。   和韫在练岛的第一餐,是和宋渺一块吃的。   他们兄妹两人坐在角落,看似不熟悉,举止疏远,形容冷淡,但是要是有人凑上前来听,便会发觉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表面上那样。   “哥哥,你怎么就来这里了?”宋渺给自己的餐盘里加的新鲜水果,淋了芝士炼乳,她面无表情,咬牙切齿,用叉子戳着水果块说。   和韫静静地抬眸看她一眼。   漠然且平淡道:“当心你,所以就来了。”   “……”宋渺将水果塞进口中,她有点心焦,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来了以后呢?这里逃不出去的!”   小声而快速地说:“你自己就和我说过的,到时候我走了,你该怎么走?”   她的眼里,几分焦虑几分不安。   年轻女孩有着一双与他如出一辙的灰蓝色眼瞳,但在这个五十多位犯人的国际监狱里,多是瞳色不一的人,有着相近虹膜颜色也并非怪事。作为兄妹,他们容颜看上去并不相似,尽管瞳色相近,眼部轮廓却并不一致,她的眼皮褶子多,轮廓深邃,瞧上去精致秀致,但他不同,他的容颜偏向亚裔,故而眼尾狭长,斯文清俊,又因为脾性古板冷淡,多年科研生活加注,学者风范顿显。   和韫低头吃了一口米饭,认真地嚼了二十三下后,才继续说:“我在这里,是陈韫,不是你哥。”   宋渺停住手上的动作,她环顾四周,看到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在做什么,便继续听他说。   “所以我走得了,犯罪的人是陈韫,不是我。”他的玳瑁眼镜,戴在高挺的鼻子上,显得他古板冷淡,日光倾洒在他面庞,一点点暖意都不足以他柔化神色。   他托了下眼镜架子,平静说:“我也不是把工作丢了放一边,只是这里可能会有我的下一次科研项目,再加上怕你一个人孤单,索性一块来了。”   这话并没有让宋渺相信,她说:“什么科研项目?来看看这个国际监狱有什么好玩的吗?”她这话带点负气,说完就有些后悔。宋渺瘪了瘪嘴,垂下眼睫,慢慢说:“哥,我都不知道你究竟在想着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他一个普通的科研人员,怎么做到清楚这个岛上的细节枝末?甚至能够告诫她,不该信任岛上的所有囚犯……他是从哪里知道的?她满心困惑,无处诉说。   和韫愣了愣,他眉心微蹙,有些疑惑地看她,耐心说:“樱樱,你想知道些什么?”   “只要你想知道,我都告诉你。”   和韫比和樱大五岁,两人从小相依为命长大,他没有什么是不能告诉她的。从小时候是这样,长大后也是如此。   宋渺问:“你是怎么知道关于练岛监狱的这么多事情的?”她眼神灼灼,两人灰蓝色的眼眸对视,目光紧紧相接。   他叹了口气,刚想说,言语还未出口,便被远远传来的一声“小樱花”打断。   是一众熟识的监狱囚犯,他们皆是带着打量的目光看向和韫,嘴上却喊着:“小樱花,今天过得怎么样?”   为首的那位阳光健朗的犯人露齿一笑,双手便要搭在宋渺肩上,亲热地说话,喊她做“小樱花”,吐字又轻又柔。   和韫闭了口,他打量着那男人,还有宋渺的面色。   最后,他冷冷地抿唇笑了下。   在宋渺让那男人赶紧走开后,一脸期盼等他的回答时,他隐藏在镜片后的灰蓝色眼瞳,目光冷酷起来。   “在我解释以前,你先告诉我,”年轻的兄长一字一顿地道,“他们一个个都喊你做什么呢?”   ——小樱花?   这名字是外人能喊的吗? 第79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九)   和韫的眼神很冷, 宋渺看得心怦怦跳,她慢慢地抿唇,小心翼翼说:“就, 就小樱花啊。”   他灰蓝色的眼眸里, 几分漠然,几分不悦,他哦了一声, 重复学她的腔调:“小樱花?”   小樱花三字在他唇齿间,咀嚼千万遍后吐出, 古板的语气也变得柔软细腻,他微微歪头, 玳瑁眼镜后的眼眸与她一样漂亮。宋渺心尖一顿, 她忙低头, 小声说:“我也没办法, 亚尔维斯先喊我做这个名字的。”   她这边低头沮丧, 底气不足, 那边袁崧瞧见她,又看到和韫与她坐着很近,不免上来问问。   “怎么了?小樱花。”他嚼着面包, 懒散不羁地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旁, 又问和韫:“陈韫,和我们的狱警聊天呢?”   他这话语间有维护她的意思, 大概因着她是新狱警, 怕她在遇到新囚犯时, 被新囚犯冒犯。   和韫不知为何更加生气了,他笑一下,说:“没有,只是闲聊几句。”   宋渺胆战心惊地看着兄长面上的假笑,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默默埋头吃饭,不敢再说话了。   但是袁崧还依旧没有眼见力,他喊着她“小樱花”“小樱花”……   和韫一点点嚼碎口中的食物,冷冷地看向宋渺。袁崧瞧到这个眼神,他皱了皱眉,不经意间伸手从餐桌上拿了样东西,却是将他的目光给宋渺挡住了。   他在做过这个动作后,和韫似有所觉,他慢慢地抬了下眼镜,睫毛垂下,掩住灰蓝色的眸。   “和袁崧什么关系?”   宋渺与和韫站在走廊角落,她手里拿着档案册,装作认真的样子在看,和韫抱着手臂,眺望着远处的风景,唇微张,淡声问道。   “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吧。”   宋渺没抬头,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看似疏远,语言亲密,她说着,翻了一页纸,眼睫毛颤啊颤。   “他毕竟是前狱警,有时候会教我一些东西。”   和韫灰蓝色的眼瞳里有一点莫名情绪,他转头看向她,“但他毕竟是囚犯。”   “你绝不能信任他,这个岛上除了我和守塔人,谁都不可以信任,听到了吗,樱樱。”语气很冷漠,甚至带点凶。   “听到了。”   宋渺委屈巴巴地抿了抿唇,她看了看四周,这里很安静,没有什么人,她伸手勾了勾和韫的手指,软声喊他:“哥,你生气了是不是?”   和韫不说话。   他安静地看她,然后摇了摇头,旋即淡声说:“你不是想要知道为什么我知道这么多吗?”   她洗耳恭听,乖顺而柔软地笑看他。   “因为——”   夏季的凉风在这时候突然扬起,青年的声音很平稳。   “我曾经差点进了这里。”   宋渺惊愣地睁大眼,她捏着纸页的手抖了抖,喉间的声音几乎找不到,她呢喃说:“你什么意思?”   和韫语气淡然,他将纸从她的手解放出来,他说:“这么奇怪?”   “哥哥又不是什么好人,如非为你,哥哥可不会这么努力辛苦地工作。你惊讶什么?”   他半低手,伸手掖了下她腮边的碎发,声音柔软,“不过好在有你在。”   宋渺对上他的灰蓝色眼眸,听到兄长说。   “所以我不会让自己轻易见不到你的,尤其是这里。万一见不到樱樱,哥哥会很难过的。”   宋渺心尖一颤,她眼眶慢慢酸涩起来,小声说:“我也是,见不到哥哥会很难过的。”   夏季的风凉爽而轻快,兄妹两人的谈话悄悄消散在风中,她偷偷吸了一下鼻子,把内心盈起的感动与柔软慢慢压下,喉间的哽咽也慢慢下去,最后,她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   “所以,我们兄妹俩加油,在这里安安稳稳度过一年,就回家。”   和韫嗯了一声,笑着揉了一把她的发。   亚尔维斯的纽扣在和韫来岛后的一周,顺利送达。   宋渺看着盒子里,装的满满当当的翡翠纽扣,上面不少还镶嵌了钻石,看上去贵气十足。   董野将这一盒递给她,他一点也不为这些珠宝动心,下巴颏的伤痕深可见骨,这时候很难得地只平平扯动了一下,说:“东西到了,你可以送过去了。”   亚尔维斯为了给自己增加与宋渺见面的机会,特意让她要来这些翡翠纽扣。   宋渺知道他的动机,看破却不戳破。   她将这一盒的纽扣拿在手心,装作惊叹的样子地问他:“这么贵的东西,他身后的,这么舍得吗?”   说的正是亚尔维斯身后的国家,他是意利人,多情貌美,但除了在勾引女人上别有天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能力。   董野一身腱子肉,他穿着白背心,短裤,蜜色肌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说:“他身后的,可不是某个国家。”   她惊异地挑眉。   便听到他说:“而是一群不死心的女人。”   亚尔维斯的情史丰富至极,在岛上生活多年,几乎没怎么出过岛的董野不算太懂,他一板一眼地复述着在档案上所记录的文字,语气冷漠。   “他是被女人送进来的。因为他犯了罪,又惹恼了一个位高权重的女人,她就把他送进来了。”   “但是还有很多女人愿意为他献出这些。”   他扬扬下巴,指的正是她手上那一盒的翡翠纽扣。   宋渺垂下眼帘,她搓磨着这句话的含义,最后朝他扬唇大大笑了下。   小兔子样的容颜间,有点甜兮兮,有点可爱,她说:“那我就去送啦,董野哥再见。”   董野点点头,声音沉沉,“要是觉得不安全,就找袁崧一块。”他还是极为信赖袁崧的样子,即使他犯了罪,同样是囚犯。   宋渺说好,眼睫浓密,纤长漂亮,日光下别样的好看。她没有蓄意勾引,只是淡淡弯唇笑着,却让董野目光凝滞一下。   她轻快地离开,背影娇小,有纽扣在铁盒里发出碰撞的清脆声。   董野揉了一把脸,英俊容颜间惶惑的神情一闪而过,他很快就沉凝下情绪,转头慢慢走回灯塔。   亚尔维斯与袁崧,和韫同住在一栋楼。   练岛监狱的监狱里,一片乳白色的建筑,他们简直是最幸福的“房客”,一人一卧室,一层楼只有两位犯人,视野还很好,在走廊间便能看到外面的风景。有名贵花卉,葱郁灌木。   这个夏季,最是风景宜人的时候。   宋渺一路走来,都能嗅到花朵盛开的香味,她将铁门打开,往亚尔维斯的卧室走去,这一层走廊住了袁崧与亚尔维斯二人,和韫在楼上,若是想要见面,还得再从他们这个楼层上去才行。   对上亚尔维斯,难免不会有什么行为举止是兄长看不惯的,宋渺开始庆幸和韫分到了楼上的房间。   她抱着盒子,伸手敲了敲亚尔维斯的卧室门。   很快,一道清越的男声,柔和带有磁性,最正宗的牛津腔,尾音带点上扬,听起来使人心痒痒。   “小樱花?”   翠色眼眸澄澈温柔,他唇边带了笑意,秀白修长的指落在门把上,年轻男子笑意盈盈,面若春花地朝她道:“怎么来了?”   又一低头,看清她手中抱着什么,惊喜之色不由染上眉间,亚尔维斯栗色卷发轻散落在肩头,轻笑声,“送纽扣来了吗?”   宋渺被他的声音勾得耳朵痒痒,她点头,抿唇笑了下,“对,你的纽扣。”   她将盒子递给他,又将之前的那一枚翡翠纽扣交还给他。   “喏,给你。”   亚尔维斯的容颜精致,翠眼温柔,他接过那一盒纽扣,却没有接过她再给他的纽扣。   站在门后,年轻男人将门开了些,宋渺能够看到卧室的全貌,精致华美的寝具,单单是地毯,就是带有金丝的。与灯塔上,董野随意丢在地上的厚毡布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宋渺知道为什么袁崧会说,他觉得他娘们唧唧了。   亚尔维斯与董野乃至袁崧的风格都不一样,若说董野袁崧是力的代表,那么他便是美的化身。   男人中,很少有像他一样,活的这样文雅绅士,仿佛他真的是出身贵族一般。   她这边浮想联翩,就感受到掌心一道轻柔力度,亚尔维斯用一根手指将那枚翡翠纽扣推回她的掌间。   惬意,温柔,带有甜度的牛津腔,他翠色眼眸如同皓潭,清亮中带着与众不同的暧昧色泽。   亚尔维斯说:“可以送给你吗?”   “小樱花”三字,被他亲昵地含在唇齿间,相依吐出,腔调细腻入微,他波光粼粼的眼,安静而柔软地看着她。   他实在是太懂得说话的艺术,不说“我想送给你”,而是说,“可以送给你吗?”   语气间就低人一等,仿佛一朵低到尘埃里的花。这样静静看着她,谁也不忍心拒绝,谁也不忍心退回。   他的国籍也许天生就有浪漫多情的基因,亚尔维斯的眼神悄然寂静,如同银装素裹的松树林中,一只顶着巨角漫步在雪地上的雄性麋鹿,他看破她还带点天真,年纪轻轻下的稚嫩情史,便肆无忌惮地散发着自己的魅力。   宋渺愣了一下,她耳根子有点红了。   牛津腔太过好听,难怪乎她听说许多美利坚人听到英式口音就忍不住将所有目光投在那人身上。   亚尔维斯在她这个亚洲人与犹太人混血后裔面前,有时候会直接说英文。像是前几句话,都是以英文说出口。   她自然听得懂,于是此刻,在他含着笑,见她迟迟不说话时,亚尔维斯漫声又道。   “May I?”   话音未落,他便伸手轻轻将她的手指拢起。   翡翠纽扣牢牢地,被握住了。 第80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十)   亚尔维斯是一个精致,迷人的男性。   他有着一张姣好的面庞, 温柔的眼神, 轮廓秀丽, 身量瘦削清俊。因为动人的牛津腔, 加上那一双深情的眼,谁都会以为,他款款说话时,是对面前的女性心有爱慕。   宋渺有那么一瞬间也这样以为。   他实在太懂的如何勾引女人。脸好声清,莞尔时仿若春花绽放。眼眸又是翠色, 点点波光在他瞳间闪烁,星子般灿烂。   海风似乎在这一刻喧嚣起来,明明监狱不会有这样咸涩的空气,宋渺却觉得鼻腔被这勾人的神态与腔调弄得酸涩, 她掩饰性地仓促握紧手中纽扣, 对上他的眼:“送给我?”   亚尔维斯说:“是。”   “它很漂亮,像你一样漂亮。”有点笨拙般的夸奖,少年一样热情灼热的言语。   他弯起眼,融融碎光在他眼里, 和手上的那枚翡翠纽扣相映。   宋渺微不可查地眨了眨眼,她说:“很贵重的, 我不能收。”   她从那双翠绿色的眼里看出深情,看出暧昧不清, 看出刻意勾引。   但是一个初出茅庐, 情史浅薄的年轻女狱警又怎么能看出这些来?她只能看出他丝毫不掩饰的动心爱慕, 无论是不是伪装,她都无法辨识,因为她还这样年轻,这样青涩。在这个监狱里,她是他们眼中的小白兔。   小兔子现在该怎么做?   宋渺思索片刻,她耳边红晕浅浅,笑意一点点盈上眼,她听到亚尔维斯轻声笑了一下,不言不语,只静静看着她,好似在等她妥协,等她最后败在他如水一样的目光下,等她收下。   ……等他真正勾引到她。   宋渺最后不出意料,收下了他送给她的纽扣,她说:“好,那我就收下了。”其实,狱警怎么能收囚犯的东西?在原则上就是违规的,但是,他这样迷人的男性,送的礼物,她狠不下心不收。   “当作——”帮你忙的报酬?   不,不能这么说。   宋渺安静地看着他,唇边有笑意,亚尔维斯有一瞬间摸不透她的笑是什么含义,因为她灰蓝色的瞳孔里,那一缕笑意并不真切,他犹豫片刻,恍然以为自己看错。而下一刻,她的笑意渐渐深起来。   “就当作,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她莞尔说。   亚尔维斯闻言,愣了下,他先发制人,点了点头,伸出手,那秀白的指尖轻轻顶了下她的食指,她惊觉这温润,于是眼里更多动人情愫。   她安静地点了点头,仰脸对上他翠绿的眼,灰蓝色虹膜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明亮而深邃。   亚尔维斯听到她笑着说:“亚尔维斯,你真……”   真什么?   他想继续听下去,就看到她摇了摇头,就此住了口,与他挥手说再见。   亚尔维斯站在门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离开,手上铁盒里的纽扣被他并不在意地晃了两下,又随手抛在一旁的桌上。   他想,她本来想说他什么来着?后来又为什么住了口?   勾引是个技术活。   显然,亚尔维斯深谙此道。   他因为女人而入狱,此时又欲借女人出狱。   宋渺想,他还真是将自己的容颜利用到了极致。   她随手将翡翠纽扣丢在办公室的桌上,拿着书架上的档案册,一份份细看起来。   目前来看,有着急迫想要逃出岛屿意向的,亚尔维斯算一个。至于其他人,明确意图的,林林总总算来,大概也有半掌数。   许多冶,尤樹……   宋渺一页页翻过纸页,等将这些人的信息再次牢记脑中后,旋即就将档案册一摞摞放到书架上,她踮脚整理好。   转身无意间,她将那枚翡翠纽扣碰掉,好在并没有碎。   宋渺冷视几眼地上的那一枚玩意,最后妥协般捡起来,拿了一条线给它穿起来,挂在手腕上。她做的举动随意,线也只是从抽屉旮旯处翻出来的,旧旧灰扑扑,并不上心。   但她在亚尔维斯面前,却又是将它置若珍宝的模样。   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樱樱。”   和韫喊住她,他今日穿了身白大褂,好像在自己的卧室里做了点自己的工作,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到餐厅吃饭。   他的着装在这五十七个囚犯中并不招眼,因为这里许多人的衣着风格都很奇特,他这样普普通通的一件白大褂实在不算什么。   宋渺已经吃过饭,她停下脚步,回身看他,唇边不自觉就牵起一点笑意来:“怎么了?”没喊他做哥哥,是因为餐厅里人太多,怕因此产生纷扰。   和韫也不随着大众喊她做“小樱花”,他固执而平静地在众人面前,唤她做“樱樱”。   袁崧听见了,又看到宋渺唇边的笑意,他微微拧眉,看向二人,就见到他们俩凑近了些。   男人身量极高,偏向亚裔的面庞,眼型狭长清俊,他就这样淡淡地喊了她一声,叫她“樱樱”。而年轻女狱警,容颜精致,轮廓俏丽,两人对视,格外搭档。   这并非错觉,好多人都不由自主看过来。尤樹切牛排的动作停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和韫的目光在她手腕上的那一条线上顿了顿,他面有郁气,重复喊她:“樱樱。”   宋渺看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她眨了眨眼,有点心慌慌,小声地对他说:“我就是觉得好看……”   亚尔维斯并不在餐厅,所以她也不做出被他容颜所迷惑的模样,只急匆匆对兄长解释说:“你别生气。”她总不能直言说,想要让亚尔维斯以为她对他动心,才能更好地进行自己的主线任务吧?   她当然不能说,于是在此时就狼狈极了。和韫不悦起来,她也不安,心中带着点叹息,她眼巴巴地对他小声说道。   为什么他们的女狱警要和新来的囚犯说让他别生气?   听到这句话的几位围观者,皆是对视一眼,袁崧不知为何,眼眸微微沉凝下去,他搁下手中筷子,看着他们,抬手饮了一口冷茶。   茶水滑过喉间,袁崧便听到那位新来才一周左右的囚犯貌似有点生气,却强行压着,他睨了一眼那纽扣,沉声说:“我觉得并不好看。”   “……”   宋渺走近他,环顾四周一圈,觉得自己的存在太过凸显,便拉着他往外走。   众人总不可能真的再跟出去看,他们皆是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在他们俩走出餐厅后,窃窃私语:“小樱花和那新来的什么关系?”   “那新来的……先我们一步把上她了?”有人猜测。   “我觉得有可能,据说亚尔维斯最近也在……只是不知道小樱花更喜欢哪一个,啧。”   “听说袁崧和她关系也不错呢。”   “新来的,还是女的,你说呢……”   有人窃笑,也有人冷笑。   不知是不甘还是如何,有人望了一眼袁崧,说:“他倒是厉害,将想救的人送走了,又在这里,讨好新来的狱警。”   话语间,有点冷淡,也有点嘲讽。   “谁都想逃出去,他的前身份又不一样,恐怕比起亚尔维斯,还要讨人欢心呢。”   这话音刚落,许多人都不说话了。他们中间,有许多人面容并不出色,只能算是平常,此刻都看向正在喝冷茶的袁崧,仅有的几个英俊青年,也颇为不甘。   皆是因为这岛上不能对狱警作出什么坏事的规定,以及在袁崧有过前例的帮助袁岳逃狱后,所有人心中都再难掩饰对逃出这里的渴望。   现今,五十多人中,容颜可堪最为出色的亚尔维斯已然开始出手,不免让人觉得心中惶然。   亚尔维斯选择了一个最保守,也是在这个监狱里最有可能成功的方法。   让女狱警爱上他,为他肝脑涂地。   大家都在猜测小樱花会否因此为亚尔维斯着迷,但是其实最初,他们心中就有了肯定的答案。毕竟,亚尔维斯入狱后,他的入狱履历就被很多人知晓。   勾引女人,是亚尔维斯赖以生存的技能。那位年轻的,漂亮的纯真小兔子,恐怕没法抗拒这位有着惊人情史,擅长甜言蜜语的男人身上的魅力。   而袁崧……   更是其他囚犯们的眼中钉。   因为袁崧具有着先天的职业优势——前狱警。他还与董野交好,在这个监狱里,可以获知比他们多得多的信息,与此同时,他还因为三年职业生涯,在这里存有余威。   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对他心中忌惮。   若是,袁崧也想要以这样的方式勾得新来的女狱警的爱慕之情。可以说,他比亚尔维斯还要具有优势。   那几位相貌出色的囚犯不约而同看向他,唇边凌凌的冷笑。   袁崧不为所动,他只继续喝着冷茶,目光淡淡地望向门外,似乎想要穿透那里看到那两人都在做些什么。   而门外,宋渺再次陷入了重重困境。   她被和韫压迫性地堵在墙边,听到他说:“你觉得纽扣好看?”   他冷冷地看着她,灰蓝色的瞳孔里满是不解。   宋渺特别小心翼翼地说:“就,就一点点好看。”   她连忙把手腕上随意串起来的绳子给他瞧,“你看,很贵的,我之前都没有过这么贵的……”她随口搪塞,下一秒就心觉说错话,恨不得立马打自己一巴掌。   因为和韫的眼里掠过几分受伤和难过来。   他喃喃说:“对不起,樱樱,哥哥没有条件娇养你……”   他的呼吸声在她耳畔,带点粗糙冷硬的气味,好像是海风咸涩的味道,又好像是巍巍松树在秋日噗噗落地松果的味道。   宋渺忍不住想抱抱他,但还没付诸行动。   下一刻,她就惊讶地看到,和韫扯下白大褂上的一枚纽扣,从上正数第二颗。   他将纽扣放在她的手心上。   小声而温柔地说:“能不能用这个换下那个?”   “等我们回家了,哥哥给你买更好看的翡翠好不好?”   宋渺呆住了,她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第81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十一)   和韫是真切地难过起来。   他很少在她面前,有这样的情绪。仿佛因为觉得作为兄长而不能给她良好优渥条件, 是一个重大的失职, 他深深懊悔起来。年轻的,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 难忍愧疚,又很是小心翼翼地伸手拥抱住她。   坚实的臂弯,唯有兄长才有的。宋渺的下巴靠在他的肩头,她的惊愣褪去,便是满心的触动, 她掩饰着心中的酸软,小声喊了下“哥哥”,然后悄悄地轻轻地抽了下鼻子。   松垮的白大褂,失去纽扣, 和韫一时之间力气使得太大, 还将下边几枚纽扣扯得松散,看上去摇摇欲坠。可见情绪多么激动。   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仿佛秋季林间浆果,或者是松果的气息,明明长着一张古板斯文的冷淡脸, 却有着暖洋洋的气味,是哥哥特有的味道。   宋渺牢牢攥着手中的纽扣, 她想,这是他的第二枚纽扣。   那他懂第二枚纽扣什么意思吗?   恐怕是不太明白的。这个严苛的, 除了疼爱妹妹外, 全身心都沉浸在科研事业里的兄长, 只是下意识,想要将接近心脏的那一枚纽扣送给她。   只因为她同样是他看之若心脏般,满心宠爱长大的妹妹。   宋渺想到这里,不免慢慢地叹了口气,悄无声息。和韫没有听着。   他最后松开她,摸摸她的脑袋,轻声说:“这里这么多囚犯,都曾是有钱有势的,现今也有很多人在身后给他们提供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说到这一句,有些关注她的神情,他眉宇间是一点点在意,一点点佯装出来的若无其事:“但是哥哥会努力给你最好的,樱樱,不要随随便便被他们给勾走。”   最后声线又变得严苛起来,和韫瞬间变脸冷淡的科研人员,仿佛这样说话才会让她听到耳中。   “他们都不是好人,不然怎么会到这里来。”   和韫紧紧看着她,“他们都看你小,看你好看,想要哄骗你。知道吗,樱樱?”   “知道啦。”   宋渺最后乖乖地点头,推他赶紧回去,不住看身后,似乎已经有人忍不住好奇从餐厅探头出来,瞧他们这里的动静。   她一个劲地让他安心:“不会被哄走的,樱樱最乖,哥哥别当心。更别说你还在这里呢。”   宋渺仰着脸,对上他灰蓝色的,与她一样剔透澄澈的眼,血脉相融的兄妹对视着,她弯出一点点笑意来,“好了,快回去,不然他们要乱猜我们俩是什么关系了。”   和韫望见几人在偷窥,他凝眉看去,很是无所谓地说:“被知道又怎么样,索性我在这里的身份不是你哥哥,给你挡点桃花运,也是有用的。”   宋渺听了,心下浮起无奈来,她说:“这么不相信我吗?”   她瘪了瘪嘴,眼睫毛沮丧地垂下,“我看上去就这么容易被哄走吗?”   和韫瞧她确实失落,张口结舌不知再该说些什么,只能趁着她委屈巴巴时,低头诚心诚意道歉:“哥哥错了,哥哥信你。”   她这才开心起来。   在他将要走以前,宋渺又说了一句,非常普通平淡,又有点顽皮的话,在这一刻,和韫并未听出她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   她说:“樱樱不会那么容易被哄走的,要哄走……也得是我哄得他们想跟我走啊。”   和韫以为她是不忿他对她的担忧,刻意气鼓鼓怼了一句,他实在无奈,只能点点头,示意信她。   他往自己的楼走去,宋渺身后的餐厅,有轻微沸腾的人声,她不甚在意,思索片刻后,将手腕上的那枚翡翠纽扣解了下来。   到底是不忍心再让兄长难过,她想。   亚尔维斯……就算了吧。   她将翡翠纽扣丢进口袋里。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董野从灯塔走下来,他穿着随随便便,奈何身材健美,看上去居然并不难看。宋渺朝他招了招手,笑了笑,喊他:“董野哥。”   他看到她,淡淡地点点头,便往海岸边走去。   今天是接受空投的日子。   也正是宋渺到岛上的一个月整。   这段时间,宋渺渐渐习惯了整个练岛监狱的作息,以及作为狱警的职责。   她在练岛监狱,将五十多个囚犯所有的信息都了如指掌,牢记在心,以便不时之需。   而那群囚犯,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他们似乎在亚尔维斯有所动作后便消停许多。直到有人看到她手腕上没有那挂翡翠纽扣,看到她平日说话举止时也开始避讳亚尔维斯时,他们才又蠢蠢欲动起来。   其间不少面容出色的青年乃至中年囚犯,都曾像尤樹那样向她套近乎,宋渺在和韫面前永远表现出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她尚且不想让他为她担心,怕自己的妹妹被这些人精样,又生得俊美无俦的犯人们中的一个勾去神。   但是至于私底下,在和韫看不到的地方,她又是如何做,就是另外一回事。   ……   空投的东西和往常一样,食物,衣物,日常用品。   直升机在空中盘旋时,沙砾被风卷起,扑扑打在脸上,刺疼,加上太阳光亮,灼热温度,宋渺有些热得慌。   她一手挡着脸,帮着董野将物件放在推车上。因为太热,董野不得不脱了上衣,赤膊上阵,将大件物品一回回搬运。   行李最后用了一个多小时弄好,董野累得气喘吁吁,他站定在不远处,额头上满是汗意,即使这日子已经是夏末,秋初将临,他在这样频繁的工作下,依旧汗流浃背。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下巴划到锁骨,再流到腰腹。   堪称英俊迷人的身段,人鱼线马甲线齐有,宋渺没敢多看,眼神飘到别的地方去。   他看到她心不在焉,下巴颏的伤疤轻微动了一下,又随手抹了两把额头的汗,往她这里走来。   “天太热,你先回去吧,下回别再出来了,我一个人也能行的。”董野示意让她去休息。   宋渺说:“这也算是我的工作……”最后几字在他平静,并不带嘲意的目光下退缩,她有些难堪地低头,说了声抱歉,“还是我不太行,没能帮你的忙。”   女性狱警的差别在这一天天经历下愈发明显。就算是最初宋渺觉得,女狱警在这里并不会与男性狱警有太多不同,却也在看过守塔人的苦力劳动下,一点点感受差异。   如果这次来的狱警是男性,恐怕董野便不需要这样辛劳。也难怪他当初见她时,就说她不适合这里,要将她送回。   董野闻言,混不在意,他看了看天色,说:“别说了,这里晒,你今天没戴帽子吧?”   他长腿一跨,往旁边搁着的短袖上摸到一顶帽子,随手给她罩在头上。   “我很快就能弄好,下回你真的别再出来了,站在这也累得慌。”   董野重复说,语气平淡。   流畅的臂膀曲线凸显于她面前,具有男性强烈荷尔蒙气味的距离。他见她依旧不动,抬了抬眉,转身又去收拾大件物品,“还不走吗,也快要到饭点了。”   宋渺的面容盖在帽檐下,她眨了眨眼,粉白的肌肤,清澈的眼瞳,若不是晒得脸颊有点红,加上身上穿着狱警特有的服装,她看上去真的就像是个普普通通漂漂亮亮的出门在外游玩的年轻女孩。   董野在转头一瞬,看到她,这样想到。   他很快稳下心神,又想:她还是适合离开这个岛屿。   正是出神之时,他突然听到宋渺喊了他一声:“董野哥,你今天打算自己做饭吃吗?”   他的守塔人身份,与所有的囚犯几乎都是对立的,因此他很少去餐厅吃饭,避免像从前那样产生纠纷争吵。   董野愣了下,“怎么,有事?”   宋渺踢了两下地上的沙砾,走上前帮他一起推车,然后说:“今天你要是自己做饭的话,恐怕会来不及吃饭,和我一起去餐厅吃吧。”她的盛情邀请让董野有点难以适从,他擦了把额头的汗,汗味像是咸涩的海水,沾染在他坚实的肌理上。   宋渺的眼神很是企盼,董野沉默很久,还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他实在太少接触女性,唯一一个相处多年的是母亲,但母亲也很早去世,所以他身边少了能够相处的女性,自然不懂这些。   整个岛屿上,又都是行事恶劣冷酷亦或是残暴无情的囚犯,董野看着她的眼,一时间说不出拒绝的话,所以只能在沉默片刻后,点点头。   宋渺喜笑颜开,她帮他一起推着车,头顶还戴着他的帽子,边推车边说话。   董野多是沉默,只在她笑着看他,等他回应时,才缓缓点了点头,简略地应声。   这路程不算太长,也好在平日空投地点与监狱间的道路完善,他们在将东西送进后,便往餐厅走去。   两人都是一身汗意,宋渺将帽子还给他,董野将那件短袖套上,找了个座闷头吃起饭来。   他看上去是饿极,大幅度的劳力,这也难怪,毕竟比起袁崧做狱警时,董野无疑是要累上许多。   袁崧的饭点很准时,今日不知怎的,与和韫的饭点也赶了巧。   于是,两人就看到宋渺与董野坐在一起。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年轻女孩垂眸乖乖喝着汤,英俊男人埋头吃饭。   餐厅里各位心有异样的男人们,都将目光投在那俩人身上。   袁崧沉默地坐下,吃起挑选好的新鲜食物。和韫本想走过去,但看清宋渺一副乖巧样默默吃饭时,又转了个弯,在他们距离两座的位上坐好。   也开始吃饭。   这几人之间不知为何莫名保持着一种平衡。   直到一道牛津腔打破这情景。   亚尔维斯走了过来,他仿佛感觉不到前些天宋渺对他似有若无的疏远,含笑喊了她一声:“小樱花。”   然后问她,能不能坐在她的另一边。   宋渺愣了愣,她没有拒绝,于是亚尔维斯睁着双翠眸心满意足地坐下。   距离他们两座的和韫最后呆不住了,他看着亚尔维斯一副殷勤地给宋渺端茶倒水,便不悦极,索性直接起来,坐到亚尔维斯旁边。   亚尔维斯先是愣了愣,还没说什么,就又看到袁崧走来,漫不经心喊了声董野,坐在了董野的旁边。   被四个男人包围住的宋渺:…… 第82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十二)   餐厅里, 许多人都在看着他们五人。   目光倒都是淡淡, 含的深意却惹人遐想。   宋渺的左手边右手边各堆了两人, 她吃着碗里的饭菜, 僵硬地看了眼和韫。   和韫朝她不冷不热地笑了笑, 也没喊她名字。只是目光却很冷,对着她身旁的另外三个男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 宋渺觉得他对董野对敌意要比对另外两人的少上很多。   或许是因为,在他眼中,守塔人尚算正人君子, 而另外两人却是实实在在的罪犯。倘若他们有意染指她,他怕是会扯下白大褂与他们打一顿,也要护着她,不让她被哄走。   宋渺悄悄地叹了口气, 抓紧吃饭, 想要逃出这个尴尬的情况。   董野本是低头吃着饭, 被袁崧喊了声,他抬头淡声应了应, 紧接着和韫坐过来, 他很是诧异,看向宋渺, 乌黑瞳孔里掠过几丝疑惑,却又在看到亚尔维斯殷勤给她端茶倒水时, 瞬间变为了然。   他不知作何感想, 只匆匆吃了碗中的饭菜, 听到亚尔维斯深情款款,饱含温柔的声音。   “小樱花,你想吃这个吗?”他特意从餐桌端了一碟甜点,翠绿色眼瞳里满是真诚。   宋渺含糊不清地顿了下,她喝了口新鲜果汁,感受唇齿间甜腻的味道,说了声谢谢,又在他柔软静谧的眼神下,犹豫片刻,接过他的好意。吃了一小口。   甜点是很新鲜的,正是下午空投来,亚尔维斯看到她眼睛亮了下,唇边的笑意渐深。   和韫冷视着他精致俏丽的面容间带着的笑,他轻嗤笑,缓声喊了她:“樱樱。”   下意识的,宋渺扭头看他,眼神亮亮的,她说:“怎么了,陈……韫。”   和韫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碗里,已经动过筷子的青菜,夹了一点放在她的碟子里。   “你吃。”   亚尔维斯皱眉,还没说“这么不卫生别吃”时。就见到她手疾眼快吃了和韫夹过来的菜,吃完还点点头,笑得更甜。   袁崧也同样瞧见了宋渺的神态,他坐在董野身边,眉目不变,淡定自若。但夹着筷子的动作还是轻微僵硬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自如。   亚尔维斯翠色眼眸里几分惊异,更多是掩饰不住的冷色。和韫亲眼看到他看他的眼神变得冷凉起来,他心知肚明他有什么想法,却丝毫不忌惮,只觉得万分庆幸,这次进岛用的是他人的身份。   ……他就能很好地护住他的樱樱,不让她被这群穷凶极恶的罪犯垂涎。   这个想法宋渺自然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她恐怕是得无语片刻,然后忧愁起自己的主线任务该怎么完成。   有这么一个担忧她这个甜兮兮小白兔在狼群中瑟瑟发抖的黑兔子兄长,真是一个甜蜜又忧伤的烦恼。   日子依旧这样过。   和韫与宋渺的兄妹关系并未被人察觉。可以说,和韫在某一程度上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以“陈韫”的身份,很好地挡了宋渺至少一半的桃花。   其间自然有宋渺自己在无意识中展露出与兄长的熟稔作祟,但绝大部分还是和韫刻意在外人面前与她保持的亲昵,使人觉得他俩有一腿。   宋渺微有感觉,她带这个问题去问和韫时,又被他无辜的眼神打败,最后只能拱手败退。   但,他们之间表面上的关系,并没有使某些人收敛自己的心思。   这些某些人里,当然包括亚尔维斯。   练岛的夏季迎来尾声,风暴来得更加频繁,距离她来到这个岛屿,也有近两个月时间。宋渺的主线任务,看似并未进展。   但也只是看似。   ……   宋渺从床上醒来时,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今天她起的不算早,窗外的雨声噼里啪啦地砸下,她套上薄外套,往外看去,就看到密密的雨帘,她还没开窗,就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水分子。   稍微开一点窗户,远远看去,那些名贵花卉在雨中被打歪,绿叶零散,满地狼藉。   她眼神略有可惜,但这个练岛监狱可不是让她伤春悲秋的地方。宋渺很快收拾好自己的着装,往餐厅去,在餐厅吃过饭后,便撞见了袁崧。   他今天是一身黑衣黑裤,也许有点畏寒,他穿的是黑色棉衬衫,领口纽扣扣得一丝不苟,只在袖口解了两粒。他靠在走廊的铁门边,看上去等她已久。   宋渺喊了一声他:“袁崧?”   这位前狱警,现任囚犯闻言,在铁门后,淡淡地弯唇笑了下,“小樱花。”   这一声带点沙哑,他好像有点感冒了,声线紧紧的,混沌不清。   她隔着铁门问他有什么事,袁崧望了眼她,面色稍有点凝滞,他按按眉心,问她:“你今天带手机了吗?”   宋渺不知为何心间一顿,她下意识就摸了摸自己的的口袋,犹豫不决问他:“怎么,有事?”   她在他面前,展现出来的还是颇为信赖他的。这个信赖前提是因为守塔人董野与他算是朋友,加上他前狱警的身份,但是事实上,她没有信任过谁,除了和韫。   嗯……再勉强加一个董野。   袁崧说,“我想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   她心中有了答案,却不敢说出那人是谁,只定定看着他,手上本在开门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袁崧瞧见她神态间的变换,他低头苦嘲笑了下,说:“抱歉,我是真的有事,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可以借我手机,我用扬声器和我弟弟打电话。”   倒是落落大方,毫不掩饰要通话的对象。   宋渺沉默不语,她好久后,才说:“你也曾是狱警,明白这句话对我来说,只要做了就是渎职吧?”   他目光看着她,仿佛看透了她语气下的犹豫,他声线沙哑,面色略有苍白,轻声又喊了她一句:“小樱花,拜托,我是真的有急事。”   能有什么急事?   他都不怕这个电话过去,在她这个狱警前将袁岳这个逃犯的地点暴露吗?还是他觉得她不会这么做?   宋渺满心疑惑,她在铁门前犹豫了很久,直到袁崧重重地咳嗽几声后,她才像是惊醒,又望着他难得一见的祈求模样,终于是软下心肠,将铁门打开。   然后将手机递给他。   这是她第二次渎职了。   第一次,是收下了亚尔维斯的那一枚贵重的翡翠纽扣。宋渺站在他面前,面上忐忑不安,注意着周围举动,内心却平静万分,漫不经意地想。   袁崧道谢,他将手机号码拨给一串明显是非华国的电话号码所属地区。   那边很快,几乎没过一秒钟就有人接起电话来。   是一道与袁崧年龄相差无几的男声,比起他感冒的沙哑声线,要醇厚低雅许多的悦耳声音。   “袁崧?”   那一头明明还没有听到袁崧的声音,却立刻说出他的身份。   袁崧唇淡眸冷,他在此刻也并未松懈下神态,他淡淡嗯了一声,说:“我是。”   男声停顿片刻后,仿佛从嘈杂的街道走向一家咖啡厅,有旧唱片转动发出老歌,宋渺听出那是法语。   她听着扬声器里,那个名叫袁岳的越狱逃犯,唤了杯摩卡,旋后问道:“怎么了?在岛上待得还惬意吗?”   他语气稀疏平常,好似兄弟之间问候今日吃茶没般随意,袁崧并没觉得奇怪,或许这正是他们之间的相处之道。   “还不错,”袁崧说着,望了一眼正揣手揣脚静静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宋渺,唇边不自觉带了点笑意,“你呢,病治好了吗?”   ——病,什么病?   袁岳说:“嗯,已经联系了医生,这两天要准备做手术了。”   宋渺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她不安地抿了抿唇,想走开,却又没有办法,只能距离他远两步,但又跑不了太远。仿佛是一只被揪住耳朵,可怜巴巴的红眼小兔子。   袁崧看她低头,还似有若无地叹气。他眼里盈了些笑意,径自伸手抓住她的外套帽子,像是抓住她的耳朵尖。   宋渺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叫,她仓惶对视他的眼,灰蓝色瞳孔里有淡淡的怒气,他却早早收敛了笑意,只余下冷淡,与她对视。   “谁?”袁岳听到,问道。   袁崧垂下眼睫,慢声说:“一只小兔子。”   他却并不信兄长的说辞,“是个女人的声音。”   “什么时候,岛上来了女囚犯?”   袁岳不解:“我才离开几个月时间吧,怎么岛上的原则就变了?”   宋渺被揪住帽子尖,她皱着眉毛,让他松手,小声,软软的,真的像是兔子了。   袁岳这回听得更加真切,他那头从喉间憋出一声疑惑的哼声,“真是小兔子?”   袁家兄弟俩,不知为何,对她的印象居然都停在了小兔子这三字上。   宋渺掩饰着内心的无奈,翻了个白眼,袁崧瞧见,这才解释说:“我借了岛上狱警的电话。”   袁岳一下子明晓,“新来的狱警,是女孩子?上头疯了?”   宋渺睁大眼,听袁岳满是不耐与不解道:“这是有病吧?居然让个女孩进岛,怕越狱的不够多?”   她听到他满是正气说,一瞬间以为袁岳才是狱警,她愣愣对上袁崧的眼,看到袁崧忍不住笑起来,她不由抖了下身子。   他不再问其他的事,只说:“你好好休息,手术后就去好好玩一玩,这几年辛苦你了,接下来该我的,我就自己受着。”   “倘若哪天结婚生子,”袁崧停顿了一下,淡淡地说,“到时候恐怕也没有狱警给我借电话,你就自己好好生活,听到了吗?”   袁岳那边发出喝咖啡的声音,这个记载在练岛监狱的档案册上,写着因失手杀了某位富翁而被判入岛的男人久久才说,“好。”   宋渺听得满头昏沉,她迷迷茫茫地看着袁崧挂了电话,然后将手机递还给她。   他看到她满面惶然,不知为何,轻笑一声。   然后,他很镇定地低头看她一眼,耸耸肩说:“我不怕你告诉别人他在哪。”   为什么三字还没吐出,宋渺就听到他下一句,毫无章法地说了一句:   “我和他是双胞胎。”   她瞳孔一缩,心脏剧跳,耳膜咚咚咚地敲响起来。   袁崧微笑起来,唇淡眼深,他一身黑衣黑裤,仿佛这一句话只是随口说的一样。   他双手插兜,眼神凌凌,利刃一般刺人,不再看她。   有一瞬间,宋渺分不清,杀人的是他还是袁岳。 第83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十三)   依旧在下雨。   风暴席卷下的练岛, 如同一叶舟在汪洋中飘零, 雨帘越来越密, 宋渺几乎以为一切都要被水淋湿。   她站在走廊上, 与袁崧对视, 他黢黑的瞳孔里,笑意全无, 只余漠然。   宋渺用力地攥紧自己的外套袖口,她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什么头绪,但一瞬间又溜走, 问他:“是你,不是袁岳?”   毫无前因后果的一句话,袁崧听懂了,他不置可否, 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许久才弯唇轻笑起来。   “你觉得呢?”   宋渺摇了摇头, 她回忆起档案册上,关于袁岳的资料。那份档案上, 袁岳的一寸照片, 容颜与他并非双胞胎兄弟的一模一样。他们的五官只有五分相似。只有出生年月倒是和袁崧还算吻合,他们之间的年龄看上去一般大。   袁崧在骗她?   她有点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 让人误解的话,是觉得骗她很有趣吗?   杀人还掩盖事实真相, 让弟弟代替坐牢, 可是兄弟两人容颜根本不一样, 又怎么可能做到让弟弟代替哥哥坐牢?   更别说,他们若真是同卵双胞胎,这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就是拒绝袁崧成为狱警的第一道门槛。   虽然对他言语间所透露出的信息感到一些不安,但是宋渺能肯定一点,在这种来了就不易走掉的监狱里,除了像她哥哥那样,不知道怎么回事借了人的身份进岛——据他说是向上头批了一个科研项目,所以算是正大光明来到这里见她;再然后,岛上所有人的身份,都是严苛检验下,才准许进入。她不太清楚袁崧怎么进来以囚犯亲属的身份进来担任狱警,但上头应该也不会糊涂到弄错犯人。   袁崧看出她在惊怔后,片刻的恍然与明晓,他面色依旧淡然,甚至是平静的,挑了挑唇,“吓到了吗?”   宋渺:“……”她听到一点点戏谑。   面色顿时变了,气得有点恼怒,“很好玩吗?”   “吓唬我很好玩吗?”   她粉白的脸变得有点红扑扑,难得气成这副模样,灰蓝色瞳孔里满是不愉快:“你是不是闲的慌?嗯?不怕我告诉董野你找我接电话吗?”   下意识就将董野搬出来,果然她心中信任的人选中,有他。   袁崧低眸看她薄款外套,帽子上的那个尖尖。   他在她一连串说完后,忍不住伸手揪了下她的帽子,好像这样就将她的兔子耳朵捏了捏。   “为什么不回答我?做什么?”宋渺啪地将他的手打掉。她蹙眉不悦地看他。   袁崧看出她满心恼怒,他黑衣黑裤,眼深唇浅,一点点笑,瞬间消逝不见。   他将自己被啪地打了一下的手掌无意识地揉了揉,旋后慢慢说:“只是,想要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她戒备地看着他。   袁崧听着楼外的雨声,有雨点溅在他的衬衫上,透过黑色布料,瞬间消逝不见。他感受到一点点凉意,在脊骨处蔓延,他弯唇笑了下,咳嗽两声说:“只是,最近大概会出点事。有人不太安分。”   “所以呢,和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那些,有什么关系吗?”   宋渺脑中还在想着袁岳究竟得了什么病,她随口应道,警惕得像是只兔子,蹦跶两步离他远点。   袁崧沉默地看着她,眼瞳黑深,“没什么特别关系,只是觉得,看你吓坏了的样子蛮有趣的。”   宋渺实在无语,最后翻了一个白眼给他,骂了一句:“神经病!”   她气咻咻走了,满身炸毛样,袁崧看着她锁上铁门,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冷淡的面色染上几分微不可查的笑意,他靠在走廊边,有雨水一点点打湿他的肩头,他垂下眼帘,慢慢咀嚼了三字。   像是“小兔子”。   夏季终于走向尾声。   大海上常有的风暴也停歇了,因为风暴而被迫停歇的空投终于即将恢复正常。   其实岛上的生活用品还是够用的,但是奈何那群过去骄奢淫逸的犯人难以忍受,他们在这风暴来临时,多次向董野下脸子,董野倒是没理他们,只是觉得他们脑袋有疾,自己依旧施施然在灯塔上煮着热食吃,不管他们嚎叫着说食材不新鲜。   宋渺有时候也被他们给烦到满心不悦,最后蹭到灯塔上与董野一起吃饭,吃完了还自己悄咪咪地藏了点热食,带去给和韫吃。   他们私底下的勾当没什么人知道——顶天了也就是袁崧与亚尔维斯,宋渺也不怕他们知道,她将自己煮的饭送给和韫,完成妹妹的投喂。   亚尔维斯有一日看到她往和韫的房间走去,面色很是难看,却在她回眸看他时,勉强笑了下,有点失魂落魄地走进自己的屋子里。   宋渺猜他是在装,但是他装的实在太像了,把那幅失意模样装得淋漓尽致,她只是看一眼就觉得心揪揪地疼。   ——前提是,她若是真的也很喜欢他。   宋渺当然喜欢亚尔维斯的那张脸,甚至有时候也会为他刻意勾引她时的那幅俊雅绅士模样稍有失神,但她的失神纯粹是觉得他太过厉害。   比在这几个世界穿梭完成任务的她自己还要厉害。   他果真是吃着一碗饭的,凭借魅惑人的一张俊脸,勾得人心痒痒。若是她是纯真无邪,情史浅薄的小姑娘,就真的会被他迷倒。   毕竟,他长得那么好看,还那么会说情话。   宋渺边胡思乱想,边在和韫的卧室里张望,她看到和韫登岛时带来的行李箱,里面有他自己的实验器皿,她看不懂是什么,只能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认真地洗干净手,然后开始吃她带来的饭菜。   他吃饱后,很是夸了一番妹妹的手艺。语罢,话语间似有若无地也提到,要让她最近小心点的事。   宋渺被他这么一说,心脏提了提,她说:“你怎么和袁崧似的,也和我说最近要小心?”   和韫并不意外她的消息是从袁崧那里得知的,他将碗筷收拾好,然后坐在她面前,伸手给她整了整外套的领口,漫不经心说:“前几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听到有人说……”   “说什么?”宋渺有点紧张起来,不知怎么的,这回和登岛时一样,背脊疼酸得厉害。她压着心脏的砰砰直跳,缓声问。   “据说,有人想要越狱?”   和韫实在无所谓的样子,他说完后,看到宋渺唰地一下子绷紧腰,有点失笑:“你做什么这么紧张?哥哥在呢。”   他又是笑又是觉得她可爱,“你不知道他们一群群人天天撺掇着要越狱吗?”   “这牢里,哪有一个不想逃出去的?就说那个前狱警,袁崧,心里指不定也想着逃出练岛监狱。”   他看到宋渺呆呆的眼神,莞尔,玳瑁眼镜后的灰蓝色眼瞳温柔惬意,“只是稍微提一句,你不要太紧张。”   “嗯。”   宋渺忍住背脊的酸疼,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点了点头,她笑了声,亲昵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上,蹭了两下,“知道啦,哥哥在,樱樱一点也不怕。”   和韫很是受用,他揉了揉她的长发,摸了两把又觉得不对劲:“头发这么长了?”   宋渺马上缩回脑袋,摇着头戒备看他:“不许想着给我剪头发!”   和韫好言劝说:“没,哥哥没这么想。”但他手搭在膝盖上,很是难耐地摩挲两下,眼神又有点巴巴地,宋渺看了想笑,她想起在这个世界线的背景资料里写的,这个大和樱六岁的哥哥,从小就为了省钱,亲手给和樱剪头发,直到她上了高中,他开始工作有了积蓄,才不用自己动手。   但这看上去,他很是惋惜自己没能再给妹妹剪头发呢?   宋渺连忙跑路,跑之前带走碗筷,然后说:“明天就不送东西给你吃了,空投继续,所以自己去餐厅吃饭,好吧?”   和韫点头说好,他眼神淡淡,带点温柔色泽,看她关了门后,保持着面上的神色,往行李箱放置的位置走去。   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部手机。   这个本是禁止囚犯带上岛的设备,却能够在他手里,也正是说明了,和韫是有正当理由登岛的。   他望了一眼窗外的天气,夏意开始远走,秋意慢慢来临,天晴云散。   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一串非华国的长串电话号码。   和韫开口,声线平稳,淡淡的,“你心脏动手术了吗?”   悦耳的男声,在法国街头混杂的声音中,具有穿透力,他嗯了一声,“已经动了好几天,医生说可以出门好好修养。”   “再过半月,就能回去工作了。”   和韫垂下眼帘,带了点无奈的笑意,很是奇怪,向来冷淡漠然甚至是古板严苛的他,很少会露出这样温和的神态。   “袁岳……欢迎回来。”   那头男声轻笑了声,他说:“谢了,你呢,还在所里工作吗?”   “听说你最近不在,去哪了?”   和韫望了眼窗外,说:“在练岛上。”   袁岳呆愣了一下,他的声音从轻到重,满是惊愕:“练岛,你也去那里做什么?”   “你——”他才想到什么一样,声音颤抖起来,“去监督袁崧?”   和韫说:“是。”没说是特意来见妹妹的,只将这个上头批他下来的缘由来搪塞。   这个所谓的科研项目,就是袁岳一下子挑明的——监督袁崧。   他扯下白大褂,露出亚麻衬衫,眼神紧紧望向卧室门,那里紧锁着。那个蹦蹦跳跳的小白兔妹妹已经走了,他神态变得轻松起来。   和韫又说:“你哥在这里倒是蛮称职,据说当狱警很称职,当囚犯也是如此。”   袁岳苦笑一声,“你打什么趣儿呢,他什么人我会不知道吗?恐怕还是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吧。”   和韫:“真的还好,你之前替了他几年,他大概觉得对不起你了吧。”   他灰蓝色的瞳孔里掠过几分冷淡色彩,并不喜欢两人口中所讨论的对象那般。   他将白大褂挂在衣架上,平静说:“他当时要是乖乖来这里做个守塔人,继任董野,也就不会出那么多事。”   “弄得你当了备胎来这,又没个正式继任的身份,只能当个莫须有的罪犯,”和韫对这些了如指掌,若是宋渺在,恐怕会是满脸惊异,而同时明白——他当时所说,自己并非好人,所以才知道这个岛屿的绝大部分事宜,这句话怕是有三分虚假。   他扯动两下唇角,展露了对袁崧的不喜从哪儿来:“前辈,你走了这几年,科研所里的科研项目和绝大多数工作都摊在我身上,我都没法好好照顾我妹妹了。”   “还好你借着要动个手术出狱,不然我都想撂摊子不干了,回家养我的姑娘去。”   袁岳沉默不语。有怅怅然的法国民谣在电话里传来,像是穿透遥远距离,微有电流声。   良久,他才说:“我倒不是很在意这些,我哥从小就不喜欢被拘束,所以不想来这里当个一辈子的守塔人也情有可原。”   “上头的意思是,在董野力不从心时继任守塔人,我哥不太愿意来,我来也一样,不过……”   袁岳的声音沉了沉,他停顿一会,含了点笑意,真切的兄弟情义:“毕竟是我哥,还是心疼我,在练岛监狱当狱警罩着我。”   和韫没回应他这一句话,只是冷笑了一下,很是无语他所说的话,但他也不想想,自己也是个纯粹的妹控,又有什么好讥笑别人的。   和韫住的楼层正在三楼,他远远看去,能够瞧见周围的乳白色建筑物。   他随口问道:“这个练岛上,有董野一个守塔人不够吗?他又还没死,怎么还要袁崧来?”   袁岳说:“董野的性格……在岛上显然不是很适用,他见面就能和人争打起来,又因为从小生活在岛上,那群囚犯里,总有些欺负过他的。”   “守塔人需要威慑力,未来可能不再需要狱警,只需要一个具有威慑力的守塔人即可……总而言之,我哥比他更能胜任。”   这也是上头的意思。   灯塔世世代代继承,但时至今日,这一套继承的原则早该抛之脑后,更别说,守塔人的局限性也早该改了。   所谓的,守塔人杀人就会被杀,这一原则也是自董野父亲。九年前,这个练岛监狱的第一位守塔人在爱妻病死后,与某位囚犯发生纠纷,怒极杀人。他的后果如同这句话所言,最后自然是死亡。   而那时候,董野继任守塔人,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龄,他性格不算好,又曾与林无病结下深仇,这个国际监狱的掌控人自然会觉得他不久后就会如他父亲一样杀人泄恨。   但没料想,直至今日,董野都没动过狠手。   “董野知道你们俩的身份吗?”   “他知道,否则怎么会对我俩态度好?”袁岳说。   没准,董野也巴望着能够早日卸职,好离开这个岛屿。   和韫不欲搞懂这些,他只觉得疲惫:“我当日面试时,就不该选了这个国际科研所,还得掺和这么多事。”   袁岳不说话,他好久也默默说一声:“谁知道呢,科研所的老板和监狱的是一人。”   以至于,他们这两个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科研人员,在种种原因下,被迫或自愿进入这个岛屿监狱。   一切都是巧合,他的妹妹得罪了人,被迫到这里担任狱警,而他为了妹妹又来到这里。   倒是和袁岳袁崧有些相似,但最后,结局一定不同。   毕竟,他们兄妹俩可是要一同离开,再不回到这个岛上的。   和韫挂电话以前,对袁岳说了一番让他把所里工作解决掉,在袁岳哭笑不得下,愉快地挂了电话,又坐下喝了一杯茶水。   他看着息屏的手机,将它放回行李箱。 第84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十四)   岛上的秋季终于来临。   海岛的秋天, 比寻常陆地的自然不同。岛上外沿的植被是后来植入的木麻黄, 以抵御风沙。但因为少有人打理, 这些本栽根苗就能茂密长大的树木, 也变的荒芜起来。   练岛上,风依旧大, 由此沙砾扬扬。秋季海湾有溯洄的游鱼,所以海豚总在附近觅食,它们于海面跳跃而出,灰蓝色身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宋渺在秋天来时,要求空投来了一些厚衣服, 等到衣物拿到手,她看了下衣物标签, 发现皆是名牌, 她哭笑不得的同时, 才发现这所监狱幕后的掌权人是真的财大气粗。   哪怕是个普普通通的狱警,也能穿上一件上千元的外套。   这些衣物并非狱警服,只是常服。或许是更新了信息,确认这一任狱警是女性,在了解相关信息后, 送来的衣物居然还很精致漂亮。十分符合宋渺的审美。   ——大体上来说,就是那种清雅大方, 穿上去温婉漂亮的风格。   宋渺在天转寒后, 便换了新衣服。   她很久没有穿除狱警服外的衣服, 在自己的办公室打量很久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为何又想到了袁崧平日里说她是小兔子的话。   这么一身衣服下去, 她看上去,更像是一只小兔子了。   粉白的肌肤,灰蓝色的眼,精致含蓄的裙装,裙摆带点花边,她弯腰给自己的漆皮鞋系上鞋带,便往餐厅走去。   中午时分,秋季的气息已经弥漫在练岛监狱内。   董野今日难得到餐厅来,他是守塔人,少有自己来餐厅的时候,这时与宋渺撞见,他看到她,着实愣了一愣。   然后默默退后两步,眼里有点惊愣。   宋渺看不太懂他什么意思,她走近他,他退得更厉害了。   “董野哥?”   她犹豫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董野这才惊醒般,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这回倒是看她了,“怎么了?”   她没好意思问他干嘛退后,只是蹙眉说:“今天来餐厅吃饭?”有点讶异的口吻,这一句话倒是让他想起正题,董野点点头,他下巴颏的那一道伤口刀锋一样凌厉,微有抽搐几下,男人乌黑深沉的眼顿了顿,他低声说,“听说最近一段时间,他们不太安分。”   冷嘲的笑意在唇边卷起,董野冷漠地往餐厅走去,一路上,撞见不少对他有敌意的囚犯,他皆是无视过去,径自往桌边走去,拿了一个餐盘,拾了些食物,端坐在一旁吃起来。   宋渺明白了他的意思,大致就是来看看情况,让他们安分点。   她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简单说:“听说他们常有这样的事,是吗?”   囚犯们的躁动是常有的,宋渺本以为董野已经习惯,但没料到他对这种情况也颇为不适应。   他埋头吃着饭,吃过后,说:“是,但是……”   犹豫了一会,他还是说,“你来了以后,更经常了。”   宋渺愣了愣,没有料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   灰蓝眼带了几分无辜,“我……怎么他们了?”   董野咳嗽两声,眼神微有停滞,看了下她,“大概是觉得更有机会逃出去,让他们更加躁动了吧。”   这话说得他自己也觉得挺好笑,董野不算太懂那群囚犯的心思,但与袁崧交流后,却也明白近日亚尔维斯等人对宋渺对讨好乃至可以说是调情,都是为了些什么。他看到她歪着脑袋瞅他,灰蓝色瞳孔里流光溢彩,粉唇开张,“因为觉得我可以像袁崧一样,送袁岳逃狱吗?”   作为知情人之一,董野听到这话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她并不清楚这些弯弯道道,但是语气却轻快而柔软,“他们当我是傻子吗?”   “就算是动心,我也不该为这些穷凶恶极的罪犯动心啊,”宋渺声音不算大,她微微抿唇,目光之下,被望视的人不禁背脊紧缩,董野对上她清澈见底的眼,听到她缓缓说:“我哪有那么傻。”是带点负气意味,觉得他们瞧不起她,因此生气说。   亚尔维斯在不远处,他闻言愣了愣,下一刻,翠绿眼瞳里掠过星点笑意。   他有点凝神地看着今日换了和往常不一样着装,显得格外精致漂亮,柔软白皙的宋渺,口中不由自主溢出赞叹。   “小樱花,你今天穿得真漂亮。”   亚尔维斯的声线极富辨识度,绅士,文雅,含情脉脉。   宋渺扭头看到他,他精致的容颜上,翡翠般温润的眼瞳深情而温柔,唇角上扬对她道。   她没有立刻应声,只是淡淡地勾唇笑了一下。   “你也是,今天很好看。”   她随口夸道,看到亚尔维斯忍不住挑眉,像是没有料想到她会说了这么一句话般。他本觉得她生性内敛,却不懂她今日怎么会有勇气回了他这么一句话。   宋渺没有在意他在想什么,事实上,自从和韫对她接受亚尔维斯的翡翠纽扣表示不悦后,她就不欲将他放入自己的主线任务对象里。   这个岛上有这么多男人,缺他一个男人也算不上什么。   ——虽然,他确确实实是这些人中最好看的一个。   宋渺继续吃饭,然后听董野随口说了几句近来岛上的工作安排。   练岛监狱不同于普通监狱,普通犯人需要改造,但是这里的犯人可不一样,某种意义上来说,除了限制了人身自由,他们就是来这里享福的,奈何他们并不愿意如被喂养的狗一样,等待空投获取食物与生活用品,所以,伺机逃出,也已经是他们久久盘旋在脑中的想法。   董野说:“如果这次他们动作大一点……倘若我动点手,岛上恐怕会换人了。”   “什么换人?”   宋渺敏感地察觉到一点异样,她对上董野平静的脸,他没有笑,没有解释,只是又说了一句:“没什么,大概对于你而言,不需要再待在这里满一年了。”   “你就可以早点回去。”   董野低头,低沉声线带点漠漠,“这里也不是很适合你。”   宋渺额头青筋暴跳,她一脸懵逼地听他说完后,满心茫然地想:早点回去???   她的主线任务还没完成大半呢?就回去?   这个萦绕在她心口久久的懵然,很快就得到解决,因为,几乎在董野说了这番意味不明话语不久。   练岛监狱就出乱子了。   练岛监狱的餐厅向来是发生情况的频发地。   因为这里是囚犯聚集最多的地方,到了饭点,就有囚犯从自己的楼走到这里来。人一多,就容易产生争吵纠纷,如同那次董野来这里时候,与林无病的争吵那般。   宋渺踏进餐厅,第一眼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抬眼看去,就看到林无病张扬地在椅上翘着二郎腿,唇边叼着一支烟,他油头粉面,发胶打得厚厚亮亮,看上去仿佛是扑了一桶油。偏偏他还不自觉,只觉得自己英俊帅气得很。中年男人,在岛上待了至少十年,却还有着狂傲不羁的自信,如他当年进入监狱时,生生在年幼的董野下巴颏处划了一道般,残暴凶狠。   他看到她,很是油腻地喊了她声:“小樱花,你来了?”   这一声,不知怎的,弄得宋渺尾椎骨一阵哆嗦腻歪,她冷下脸,看了看四周,没看到和韫,她不免有点心慌意乱。   袁崧也不在,董野在灯塔里忙着工作。   这里熟识的人,也仅仅只有亚尔维斯一人。   宋渺蹙着眉往亚尔维斯那边看去,就见到他在和许多冶说话,看上去两人发生了一点争吵,亚尔维斯的侧脸看上去冷淡漠然,没了往常的温度。许多冶也很是烦躁,他张口说了一番话,随后又是冷笑几声,转头往林无病那里走去。   宋渺下意识地攥紧拳头。不知怎么,她觉得今天餐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而很快,这不对劲的情绪一点点放大,餐厅涌进来更多人,许多位进门前的第一个动作都是看了站在餐桌前的宋渺一眼。   宋渺认出,这个饭点来的人,多是与林无病关系良好的,她之所以知道这些,还是在那次董野与他发生争吵时,被袁崧提点的。   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心中疑惑更深。她看到林无病朝她笑,还很是友善地说:“小樱花,今天有好吃的甜点,你喜欢吗?”   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自以为帅气英俊的撩妹举动,让宋渺忍下所有呼之欲出喉间的油腻感,她摇头谢绝,就看到亚尔维斯疾步向她走来,白皙修长的指往她的手腕牵去。   他翠色眼眸里有点冷漠,还有点焦急。   林无病抽着烟,一脸笑意恍惚的状态,他呵呵笑了两声,不知听没听到亚尔维斯在她耳边的低语。   宋渺的手腕被他搭上,亚尔维斯的手有点冷,指尖凉凉,她缩了下背脊,还没下意识收回,耳侧就被他俯身低语。   “小樱花,快走。”   走去哪里?   宋渺有点懵,她来不及问,就又听到他急忙说:“林无病抽了白粉,他想——”   口袋里的手机嗡了声,宋渺慌张拿出来,她看到上面一则短信。   “乖乖呆着,他们今天是想死了我操他吗的。”   显然是语音转文字发来的短信。发件人是董野。   亚尔维斯瞧到这个短信的文字,他呼吸慢慢变缓,翠色眼眸里几分安定,最后说:“行了,董野来了,你就没什么危险。”   宋渺在他的目光下瞬间明晓,她问出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林无病哪来的白粉?”董野从来不会让这种东西进岛,他又是哪来的?   再转头看去,林无病面上的痴态变得明显,宋渺环视四周,看到很多人的面色阴晴不定,她忍不住咬牙。   亚尔维斯说:“有人在外给林无病特意送来的,夹在给他的东西里。”   他语速飞快,显然对毒品颇为忌惮,婉转的牛津腔说了几个亚裔名字,宋渺听出是岛上另外几个在岛已经囚禁多年的犯人。他们也吸食了。   他说:“大概是因为难以忍受了,他们多是抽过这类玩意的,苦求了好几年,但总没法得到,这次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拿来了……恐怕要出大乱子。”   “守塔人绝对不允许毒品进岛,他们触犯了他的原则。”   亚尔维斯呼吸沉沉,他不知是刻意还是怎的,将她半圈在他的怀里,声音里带着忧虑,“吸了这玩意的,脑袋不清楚……你今天就不该来的。”   吸毒后,会出现一系列反应,下体勃起,幻想淫乱等等,并非不可能,也因此他劝她先走。   宋渺感受到他身上带的淡香,雪松尾调,她耳膜砰砰跳动,眼睛看向门外。   她看到一脸冷酷,双眼饱含风霜雨雪的英俊男人,下巴拧动,伤疤狰狞,他手上没有任何东西,可周身的寒气森森。   就在这时,她好像听到亚尔维斯轻声说:“他父亲杀的人,就是第一个违背岛上原则,偷偷摸摸吸毒的犯人。”   话音未落。   董野便在众目睽睽下,一拳擂向尚且沉浸在余韵中的林无病。 第85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十五)   男人一身寒气, 他目不斜视, 径自揍翻在椅上抽烟恍惚的林无病, 嘴上怒喝道:“我操你吗!”   林无病毫无准备, 他头倒地,脑袋重重地磕在地面, 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蛮力作用下,受到重创。   他这一拳下去,血流了满地。   宋渺在亚尔维斯身后,她目瞪口呆的看着董野暴怒,他情绪万分激动, 眼中满是怒意,仿佛是一簇火焰, 熊熊燃烧。   坚实有力的臂膀夹住林无病的脖子, 董野将他从地上掼起来, 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林无病从喉间溢出几声呜咽,他沉浸在毒品的余韵下,手无缚鸡之力地被董野碾压着。宋渺闻见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她几乎屏息,又觉得背脊疼得要命。   生理性的紧张让她瞳孔扩张, 背脊酸疼。董野对林无病的暴打仍在继续。   他咬牙切齿,环视周围, 看到同样吸食了那玩意的几人, 眼中有烈火, 反复燃烧, 最后炸成炮弹。没人上去阻止,因为袁崧来了。   袁崧挡住了那几人想要上前帮忙的动作。   他眼里有冰霜,如董野一样怒意重重。   宋渺看到袁崧朝董野点了点头,紧接着,董野就将几乎成为死人般,瘫软在地,毫无意识的林无病拖到一旁。   这一场碾压式的暴打,最后以袁崧的到来终结了一个小段落。暴力不再进行,但是董野的情绪显然万分糟糕,他阴狠地环视一圈,口中骂了一句娘。   “操你妈!谁给你们的胆子在岛上吸了这些玩意!”   袁崧站在他身旁,他对他说了句什么,董野阴沉着脸点了点头。然后又打了个电话,估计是和外界联络。   她心间一动,恍惚间摸到了什么,旋即就看到和韫匆匆赶来,他看到她安稳地在亚尔维斯身侧,眼里有几分放松。兄长走上前,将她半拥着,想要带走她。   “樱樱,和我走。”   和韫的怀抱很暖和,她看到亚尔维斯抿了抿唇,最后妥协松手,宋渺压不住和韫的手劲,跟着他一同往外走去。   她回过头,就看到袁崧烦躁地挽起衬衫袖子,露出臂膊,他在片刻后,冷静下来接过董野给他的手机,打了一通电话,面上带了漠然无情。   宋渺看到他说了几句话。   口型大概是——   她脑中一瞬间掠过什么,然后耳膜突突响,心脏也跳得飞快。   和韫说:“樱樱,今天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别管这里的事。”   他的玳瑁眼镜后,灰蓝色眼瞳里是明晓和寂静。他语气倒是轻松,宋渺直觉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和韫愣了一下,他看着她,惊愕神色难以掩饰,宋渺揪紧他的领口,对上他的眼,双目对视,她压低声音,柔软的腔调含着点莫名情绪,她重复问他:“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和韫看破她眼神下的执着,他将她扣紧他领口的手指握在手心,语气最后还是无奈起来,“你想知道些什么?”   “袁崧的身份,不仅仅是罪犯对吗?”   她将想到的所有信息一毫一厘细数出来。   和韫的手心很暖,他灰蓝色眼里盈出温柔笑意来,男人轻轻叹息一声,看出她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紧张,便随手将她抱在怀里,稳定她的情绪,说:“是。”   她脑袋在他胸口,听他砰砰的心跳声。   男人的声音带点磁性,在胸腔传递发出,她耳朵痒痒,宋渺不由闭紧眼,听他将所知道的事情一点点掰开告诉她。   然后,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就意味着,”宋渺再抬起头时,情绪尚算稳定,只是眼眸里莫测光芒,“董野要卸职了?袁崧上任守塔人?”   和韫思索一会点头,“是,所以,大概再过一段时间,不需要一年,我们就能走。”   宋渺的眸色一点点暗沉下来,和韫并无察觉,他只是觉得妹妹今天听到这些消息后,情绪有点低落。他没有想太多,只是揉揉她的发,“安心,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宋渺却觉得口中苦涩弥漫,她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餐厅,那里还有着董野怒极发出的骂娘声,还有袁崧冷淡的声音。   她在心中默默将一年限期给划了个叉。   然后,将主线任务的限期紧缩。   ……一切都变得困难重重,无论是岛上的新一代守塔人继任行程,亦或是她的主线任务。   她恐怕得拼老命了。   亚尔维斯在餐厅里,他看到袁崧与董野两人熟稔交谈了些什么。在众人惊异惶恐的目光下,袁崧拿过董野的手机,万分自然镇定地与外界联系。   “这里出事了,”袁崧说,“毒品是谁送进来的?”   董野抱臂冷视他们,许多冶显然没有想到袁崧有这个权限拨打外界电话,他一张童颜上满是不解,忍不住出声道:“你怎么拿了手机打电话?”   袁崧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语,董野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将手上的血痕一点点擦干净,垂下眼帘,面上没有轻松的意思。   “林无病怎么处理?”亚尔维斯突然出口问了一句,他语调随意,牛津腔漂亮,翠眸看向那个不知生死的林无病。   董野说:“管他去死。”   狠戾在眼中闪过,他一点不在意那条守塔人的守则,生死无惧。   有几位犯人为林无病出声:“不过是吸了点东西,至于这样吗?”   地上的一摊血痕,狼藉不堪,有人在董野的悍气下瑟瑟发抖,但有人却依旧不改嘲讽针对,“进这里的哪一个没碰过这些脏东西?”   董野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他妈也知道是脏东西!”   亚尔维斯闻言,他淡淡说:“我就没碰过这玩意。”   他看了眼袁崧和董野,翡翠眼古井无波,“这玩意害人不浅,我可不想将自己的欲望被一个脏东西掌控。”   看上去也是,他这样一个以美色惑人的男性,又怎会让毒品控制自己的思维身体。欲望不能为自己掌控,对他而言可谓灾难。   袁崧放下手机,他双手插兜,看了一眼地上的血痕,黑眸深邃,他用舌尖顶了顶腮帮,最后难忍躁郁与厌烦地抬腿在地上的椅子腿上踹了一脚。   餐厅里一声砰的巨响。   椅子腿拦腰截断。董野听到这一声,说:“辛苦你了。”   袁崧对上他,最后神情克制地点了点头,低语般说了声,只有两人听见。   “这几年也辛苦你了。”   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怎的,他按了按鼻梁骨,旋即扯出一丝冷冷的笑。   董野双臂垂在身侧,他指尖还有残余的血腥味,他的眸色沉沉,面上却依稀有轻松的笑意。仿佛是一只沉寂多年暴怒而起的狮子,终于找到了名正言顺伤人的借口。   ……   “我会是新的守塔人。”   袁崧没有回到自己的卧室里,他站在狱警办公室门口,看到宋渺抱臂看他,眼神警惕,他出声解释。   宋渺剔透干净的灰蓝色眼眸凝视他,似乎闪过什么光芒,袁崧疑心自己看错,下一秒又消逝不见,他便以为是真的看错。   “嗯,进来吧。”她点了点头,拉门示意他进来。   袁崧有点奇怪她怎么这样泰然自若,他没有强行去解释的性格,便不再说话,只熟稔地在档案架上取了些档案,宋渺看到都是这次在岛上吸了毒的几位,他将档案册拿走,看她不解地看他,淡淡解释说:“这些人要被送走了。”   “送去哪里?”   “……”   袁崧犹豫了一下,只简单提点一句:“留在这里,怕是会被董野打死。”   前面已经有了一个例子,林无病这一番挑衅行为,让董野有了万分正当的理由伤人,更妄论,守塔人所谓要遵守的原则似乎也要改变。   林无病被暴打,遍体鳞伤,但好在命还在。董野把握了一个度,没像他父亲那般打死人,只将他打个半残,加之有前提要改革这一原则,他便能更加肆无忌惮。   袁崧想,董野的将要卸任,就如同放出一头猛狮。伺机潜伏在暗处,瞄准每一个致命点,用着万分正当的理由报复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袁崧对这样的行为没什么意见。他可以说是淡然自若地看着即将卸任的守塔人借着那些违规的犯人出气报复,甚至还能暗地里加油鼓掌。   宋渺看他要走。她突然喊住他:“董野什么时候卸职,你什么时候正式上任?”   他回身看她,她眼瞳凌凌,平静地问。   袁崧笑了一下,好像觉得她问得很可爱般。   “不会很久。”   “小兔子,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宋渺看他语气温和,眼角不由跳了跳。她紧紧看他,袁崧在她锲而不舍的目光下哑然失笑,他伸手挡住她的眼神。   “这么看我做什么,再看你可就走不掉了。”   笑言般的一句话,他只是下意识的随口一说。在此刻,并没当真。   岛上的五十七个囚犯,自袁崧正式告知身份,几位吸毒违背原则的囚犯被秘密送走后,就只余下五十人。   袁崧并没有全线接手董野与宋渺的工作,他依旧住在那一栋楼里,宋渺有时候走去,还能看到他拿着手机与外界联系。   这时候她便有点无语他当时与袁岳所说,再借不到狱警的手机联系他的话。   ——满嘴狗屁。   宋渺揣着手看袁崧低眸与电话那头联系说了什么,然后抬头,他便看到她。   “小樱花?”   袁崧将手机放回口袋里,一点也没有撒谎骗她的不安感,他黑眸白肤,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宋渺应了声嗯。   “怎么在这里,找我有事?”   “不是找你,”宋渺摇头,她指了指楼上一层,“我去找陈韫。”   说起陈韫二字,最后一个韫字异常柔软,宋渺笑盈盈说,袁崧不自觉走近她,“去找他?”   他看上去并不清楚和韫的身份,如和韫所说,他的身份比较特殊,岛上除了他和她外便无人知晓。   因此,袁崧在看到她欣喜而明亮的脸时,声音压低了一个度。   “……小樱花,他是囚犯。”   和和韫当初告诫她时,如出一辙的口吻。   只是宋渺不懂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思说出这句话来的。   是看她阅历浅易被欺骗,亦或是担忧她作为狱警被囚犯迷倒,还是其他?   她很想知道答案,也想看看他知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所以她点点头,笑说:“我知道啊,怎么了?” 第86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十六)   袁崧看了她一眼, 对她的回答先是愣了愣, 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两人齐齐听到和韫的声音。   “樱樱。”   宋渺便转头过去看到了他, 他穿着白大褂儿, 眉眼斯文,眼镜架子搭在高挺的鼻梁上,眼神淡淡,使他看上去不苟言笑。   她没机会再听袁崧的回答了。宋渺疾步走上前,头也没回地向袁崧摆摆手,三人中, 二人就此齐齐离开。   袁崧站在原地,看他们言笑晏晏交谈离开, 他抱臂,眉峰微挑,看不出什么特别情绪来。   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对象是全岛的男人。   最初, 宋渺以为自己能够在这里呆足一年时间, 所以她在心中暗自确认下几个目标后, 开始自己的广撒网。袁崧是一个,董野也算……只有亚尔维斯被她半路抛弃, 因为和韫的不悦。   在没有得知袁崧身份以前,她本以为时间足够充裕,能够让她做完自己想做的。但没曾料想到,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和韫在与她说话, 宋渺稍微有点走神, 她思考接下来的进程,便听到176喊了她一声。   “喵喵?”   “我在。”宋渺眼神柔和,应了一声,紧接着就听它佯装不甚在意,实则小心翼翼道:“这个世界有点难,不然就随心来做吧?”言下之意就是别想着要攻略几个目标了,只随心所欲即可。   它好似有点担忧她,宋渺听着想笑。她的走神被和韫瞧见,兄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喊她“樱樱”。宋渺就对上他的眼,他灰蓝色的眼瞳与她如出一辙,眼神温柔,这时候有点疑惑:“怎么了?”   他对她的情绪掌控实在精准,一眼看出她走神,还正是在想点让她为难的事。   宋渺说没什么,他却更加忧心,却也不说什么,只是轻轻揉了一把她的长发,说要是有什么事,记得找哥哥。   她看着他关切的脸,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对176说:“别担心。”   ……   宋渺来到练岛监狱的第一个秋,也是最后一个秋。   这是宋渺到这里的第三个月。这个世界的中秋节,是与一众国籍不同,民族不同,性别不同的囚犯们一起过。   亚裔在岛上不算太多,仅剩下的五十人中,仅有十多人是亚裔,其中华裔稀少,有过中秋习俗的也只有许多冶等人。和韫对这种节日很是在意,他从小与和樱相依为命长大,中秋节是他们兄妹俩年年必须团圆吃饭的日子。   因此,在岛上,和韫也是如此做的。   中秋佳节,倍思亲。   和韫的亲人就在岛上,所以他没有一点点想念之情流露,在那些餐厅里沉默着吃着月饼的亚裔囚犯面前,他简直嚣张平静得过分。   宋渺坐在他身旁,吃着月饼。芝士流心月饼,在口中咬开,味道香浓,唇齿相依间醇厚满足。   和韫给她舀了一碗甜汤,里面有汤圆,芋圆,还有红枣银耳。看她乖乖吃时,这才自己动手吃起来。他吃过后,因有事便匆匆先走,走之前嘱咐她记得要将甜汤吃尽,这样才有好寓意好兆头。   中秋节,岛上难得的又送来了一批生活用品与食物。监狱每逢佳节,无论是圣诞节,中秋节,春节,开斋节,皆会顺应着岛上囚犯的宗教信仰乃至国籍,为各位送来饮食用品。   岛上沿袭这个传统已经十多年,所以不少其他民族的囚犯也都明白了,这个节日对于华裔而言有什么样的含义。   他们一同吃着这异国的食品,在这个监狱里,享受着与华裔般,近乎割裂般的痛苦,以及对某些人某些事物的思念之情。   宋渺垂下眼睫,细嚼慢咽着口中食物,她正饮下一口甜腻的汤水时,便听到门外董野的声音。   他与袁崧说过几句话后,便往灯塔的方向走去。   宋渺将汤水喝尽,看到董野一个人往外走,他形单影只,背脊弓成一道利剑。   于是只看到他的侧脸。   英俊男人的下巴颏,那一道伤疤纹丝不动。   他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往灯塔走去。   宋渺停下手中的动作,从餐盘拿了两块月饼,与几位囚犯礼貌祝贺中秋快乐后,也同样往灯塔走去。   乳白色的监狱建筑外,如练般的月色溶溶,宋渺跟在董野的身后,他并没有发觉到她的存在,这很奇怪。   按照往常她的脚步与频率,他一定是很快就能察觉到她,但是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或许是他心情不佳,亦是略有走神,竟然没有发觉。   宋渺便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已经是晚上,中秋的月亮格外圆,圆得像是她手中的月饼。这样仰头看去,仿佛一口咬下去还会流黄,宋渺吃饱喝足后居然还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   等到即将登上灯塔时,董野才看到她。   他只穿了件单衣,淡灰色布料,因为男人的粗心大意,洗涤的时候没有好好晾晒,因此褶皱很多。他看到她,愣了一下,“和樱?”   宋渺点头,她仰头看他,因为他太高,所以不得不再退后两步。   “董野哥,今天吃月饼了吗?”宋渺问他,唇边有宛然的笑意,眼里的融融亮光闪烁。他低头,就看到她手上拿着的,用袋子装裹起来的月饼。   董野即将踏进灯塔的脚步凝滞,他说吃过了。   宋渺看出他今天的心情不好,但是他还是压着情绪在与她说话。   她看到他乌黑的眼瞳,在月色下一点也没有被照亮,依旧沉沉不变,看上去阴郁而残酷。像是他此刻因为情绪化而拧动的伤痕。   宋渺推了他的胳膊一下,他的胳膊上肌肉很硬,像是饱经风霜的礁石。   “吃饱了吗?”她浑然不惧于他的阴暗情绪,朝他笑,灰蓝眼眸里有寂静的温柔,“没吃饱的话,再陪我一起吃吧?”   “我还没有吃饱。”   董野被她推进灯塔,他呆愣地看着她,哭笑不得,“你在餐厅没吃饱吗?”他有点怀疑。   宋渺说:“没有吃饱。”理直气壮。   他还是不太懂得如何拒绝人,即使是在知道自己即将面临卸任后,猛然在囚犯面前强硬冷酷起来,却实在不好在她面前这样展示。说到底还是没有怎么和异性打交道,落得这般无奈处境。董野妥协了。   两人往高高的灯塔顶楼走去。   董野的卧室在灯塔顶楼,此时整个灯塔已经亮起,在夜空下,熠熠生辉。堪比星辰,却总要比那一轮圆月逊色几分。   宋渺轻车熟路地在他的卧室门口,象征性地望了他一眼,在看到他点了点头,喜滋滋地推门进去。   男人的卧室,宋渺其实见的不多,最近一次见就是袁崧留下的狱警办公室,里面的男性化气息稍有残余。但论起男性化,或者说糙汉气质,比起这个守塔人,明显单身多年的男性卧室来说,还是要逊色好多分。   董野的卧室距离她上次来时,并不脏乱,但是东西摆放得很密集,电脑手机传真机等等,被他全部搁在一禺角落。看上去主人并不怎么愿意使用。用得多是摆在床附近的一张红木书桌,桌子旁还有一摞的书籍。   宋渺粗粗看去,发现上面多是译本,最上面一本,是安徒生童话。   董野在她身后,看她四处张望,明明觉得自己摆放得还算干净,却不知怎的有点尴尬:“我最近没什么空收拾……”   地板上有随手丢下,还有点皱巴巴的软毯子。露在外头的倒没什么男性衣物,衣架上只挂了一件外套。   宋渺认出来,那一件正是她当初来时,被他随手罩上的衣服。   她回身朝他笑了下,找了个靠近灯塔阳台的位置,拉了两把椅子,让他一起坐下。   董野犹豫了一下,看到她真诚恳切的眼神,接过她给他拿的月饼,坐在她身侧。   他们面朝着灯塔外,有融融的月色倾洒在海面上,岛中央的最高点,能够看到粼粼波光。   练岛在这一刻,如同一叶悠悠飘在粼粼海中。   宋渺觉得气氛很好,适合聊天侃地,她一口一口咬着月饼,一下子没注意,就见董野三口两口吃完月饼。她连忙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月饼,再对比董野手上空空如也,呆了。   董野本来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有多快,可是她的目光实在惊讶,董野被她这么一看,耳根子难得红起来。   “你继续吃,别看我。”   “……”宋渺咬着月饼尖尖,问他,“你真的吃过饭了吗?”   这回董野不说话了。宋渺有了答案,她看了他好一会,知道他刚才在撒谎了,她从嘴里憋出来一句:“你可真是!”   她手上的月饼也不吃了,直接塞给他,“我去看看灯塔上有没有别的吃的。”   董野无奈地接过,看她要走,说:“没有东西。”   宋渺眼睛睁得大大的,万分不解,月色溶化在她灰蓝色的眼里,好像一簇发光的萤火。   董野说:“我今天忘记给自己带点食材回来了。”他语气有些郁郁,但面色平静。仿佛中秋节不吃点热食算不得什么。   但他明知道这种佳节,总要吃点才好,却放任不去吃。   宋渺紧紧看他眼,从阳台走进卧室里,环视一圈,看到书桌上的安徒生童话,还有堆在书桌下的几瓶啤酒。   看上去这酒并不常喝,上面都积了灰尘。   宋渺看着安徒生童话一会,又看看啤酒。   她再不犹豫,抱过那几瓶啤酒,转身撞见董野惊愣的眼神。   “既然没吃饭,我们就喝点酒吧。”   年轻女孩扬脸朝他笑得热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董野总觉得她对喝酒这件事万分期待。   ——而也确实是万分期待,毕竟算起来,她也有很久没有喝过酒了。   宋渺满怀期待地看着董野,刻意忽略和韫一点也不想让她碰酒类的事实。   兄长的尊尊教诲在这一刻被抛之脑后,宋渺畅快地开了啤酒盖,在迷人月色下,与迷人英俊的男人痛快喝酒。 第87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十七)   酒入喉间, 仿佛点燃了身体里的一簇火焰, 宋渺就着月光,喝着酒。她懒散地坐在椅子上, 含笑看向拿着酒瓶久久怔神的董野。   “怎么不喝?”   她好奇问他, 灰蓝色眼中有暧昧的光亮。董野看着她在月光下,因为喝酒显得格外水润清透的眼眸,慢慢低头咳嗽一声,徒手开了酒瓶。   中秋节的月亮真的很漂亮,练岛如同沉浸在白练下,若有巨人徒手撕扯, 只怕能将这月色做绸做缎。   海潮声,扑打在礁石上, 宋渺心中轻快,她听着海浪声,看到远远海面上的粼粼波光。   她在这一刻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   除了第一个世界里, 宋渺有过肆无忌惮喝酒的经历, 接下来的那几个世界, 她都很少碰过,烟酒不沾, 简直清纯到极点。若是放在从前还活着的时候,她的那些酒肉朋友怕是会惊掉下巴。   宋渺看到董野慢慢喝着酒,他垂下眼睫, 安静沉默, 侧脸坚硬如刀削, 宋渺喝下瓶中最后一口酒,又伸手摸了一瓶,她用手指捏了半天,没开起。   瓶盖得用起子才能打开,宋渺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那一瓶是怎么侥幸开起来的。   她眼馋着手中的酒瓶,腹中酒水还没够饱,又看董野一手抱着酒瓶喝,另一只手空闲着。   宋渺喊了他一声,董野抬头看她,有点困惑的眼神。她朝他笑了下,紧接着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他的手,男人热妥的手掌被她拢了半只。   她的手指很凉,掌心却很热。糖球似的蜷在他宽大手掌心间。   董野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没说话,只眼神深亮。   然后将他的手搭在她的酒瓶上,敲了敲,讨好地眯眼睛,唇角弯弯。   他一瞬间没懂,下一刻,董野才听着她从喉中慢慢吐出,因带了酒意,显得朦朦胧胧,含糊不清的声。   “拜托开一下。”   她的眼神倒是清亮,但是神态间却带有深切酒意。董野没动,他问她是不是喝醉了。   宋渺:“没有喝醉。”神志依旧清晰,思绪冷静。   她以指继续敲着手中酒瓶,他不动作,宋渺便径自拿了酒瓶作势要自己敲在阳台横杆上砸断瓶端,董野看得脸直抽抽,他索性直接拿过去,用牙咬开瓶盖递给她。   男人开酒瓶时没有顾忌太多,只选了最方便的方式。   宋渺看着他歪头将瓶盖吐到地板上,她接过酒瓶,就着瓶口灌起来。   董野觉得她喝得太猛,简直像是好久没吃饭的乞丐看到珍馐般大快朵颐。他喊也喊不住,只能看着她墩墩墩喝了两瓶啤酒,还想再喝一瓶。   地上本来就只有四瓶啤酒,还是他好几个月前空投时顺手拿的。他不好酒,所以不常喝,留的这几瓶居然一夜之间就将要被喝完。   董野拧着眉看她,手上的酒瓶,里头的酒水只喝了几口。   “你怎么不喝?”又是问了一句,她顺手摸起另一瓶。   宋渺唇上沾染了酒液,她半笑含睨地说,语气轻慢。   灰蓝色的眼瞳在月色下幽深,她面上不自觉流露出的神态居然有点媚色。董野总觉得喝了酒的宋渺好像变得有点奇怪。   年轻女孩的目光诚恳真切,说话声音依旧轻轻柔柔,可是那声音压在喉间,又被酒味晕染,董野听着听着心口就紧起来。   他心跳微快。   她说:“今天是中秋节,还没和你说中秋快乐呢。”   “董野哥,中秋快乐。”   宋渺眯起眼睛,笑得热烈,就着一瞬间,那媚色又收敛,她看上去又像是只兔子了。   董野不知怎的松了口气,他清了下喉咙,点了点头谢过她。男人也沉声说:“你也是,中秋快乐。”   两块月饼,董野吃了近两块。   宋渺只咬了几口尖尖,就给了没吃晚饭的他,他也确实是饿了,不嫌弃是她吃过,风卷残云地就吃下去。有了垫肚的,喝酒就更加有底气,宋渺看了下地面上的酒瓶,除却她手上那一瓶便没了。   她没有立刻开手上的那一瓶,只慢慢敲着酒瓶,和着海潮拍岸声,与董野闲聊起来。   “你什么时候卸职?”她这样问董野。   董野喝了一口酒水,他说:“不会太久,大概五六个月吧。”   “还有一些事情交付给袁崧,然后就没有我的事了。”   语气平平,听不出太多情绪来。因为他在她身旁坐着,低首喝酒,宋渺只能看到他的侧影,眼睫很长,剪影娑娑。   “那么我也再待五六个月就要走了,对吗?”倒是比她预想的要久一些。   董野答是。   他起了兴头,看出她眉目间恍惚,便解释给她听:“袁崧在练岛监狱当过狱警当过囚犯,他很了解这里,也在这里呆了很久……他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守塔人。”   “那你卸职以后呢?要去哪里?”   他听到这个问句,先是愣了下,然后转头看向灯塔外。   “这么多年,守塔人也早该换个姓氏了。”答非所问的话语。   他眼神空茫,往海面觑看,下巴颏的伤疤纹丝不动,情绪平静漠然。   宋渺沉默着,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不再轻轻敲着酒瓶。   空气中,海风的咸涩,啤酒的醇香,钻进他们的怀里。   董野坐在椅子上,他望了眼手上的表,已经是夜晚七点多。   他刻意忽略之前的问句,对她说:“不早了,回去吧。”   宋渺顺着他一同站起来,她没有反驳他,但在他即将踏出卧室往外走时,唤了他一声“董野”。   他回身看她,疑惑地挑了挑眉。   宋渺站在他的书桌前,手上还拿着那一瓶酒:“介意我借走一两本书吗?”   “嗯,拿吧。”   不甚在意说,董野从衣架上取了件外套,如往常那样,给她罩在肩上。   她取了那本安徒生童话。   中秋节的尾声是和和韫一起过的。   岛上的深夜总是喧嚣,有人在监狱楼间唱着不知名的民谣,曲调忧伤;还有人在吹萨克斯,甚至还有人在餐厅留了很久,也不知道是想多吃点月饼还是不想回卧室。   和韫不能像袁崧与董野那样穿过铁门来找她,宋渺只能留在他的那一栋楼,在走廊间与他说话。   “哥哥,我们大概五六个月就会回家了。”她说,手上还拿着那本书。因为微醺,她心情懒散,手指漫不经意地翻着书页,借着月光默读着里面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   和韫从卧室门走出来,听到这句话嗯了一声。他走过来,却一见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男人凑近闻了闻她的肩窝,宋渺没躲过,他就因此嗅到了酒味。   “你喝酒了?哪里来的酒?”   宋渺这下子才想起来前半小时她喝过酒的事实。   “从餐厅里拿的,好喝。嗯。”   她装腔作势,书被她合上,这时候要专心撒谎,不能露馅。也千万不能暴露是在灯塔喝的酒,喝酒对象还是董野。   哪怕他对董野的好感度比对袁崧高,也绝对不会容忍她在夜晚与男性喝酒。   和韫冷冷地看她,瞄见她藏在紧张后喝过酒的惬意,他不知说些什么,最后憋出一句话,颇有点咬牙切齿:“下回再让我瞧见你喝酒——”   “就打死樱樱!”   宋渺嘴快。   和韫:“……”   他幽幽地看她,最后还是忍俊不禁,狠狠捏了一把她的腮帮子,看她吃痛喊哥哥松手。这才罢休。   月亮圆圆的亮亮的,他的灰蓝色眼睛在月光下沉澈干净。   “对了,哥哥,”宋渺佯装无意地问道,“一般来说,董野卸职以后要去哪里?”   这是她刚才一直在想的。卸职的守塔人该去哪里?董野出生自练岛,在这里生活了三十余年,他一旦不再是守塔人,便不能再留着。   除非他也变成囚犯,才有可能留下。   和韫说:“应该是离开这里,有人安排给他工作。”   他看她有点好奇,“怎么突然问这个?”   宋渺捏着手中书页,尚未回答。她随意一瞥,看到安徒生童话的扉页有几个稚嫩的字。   上面写着董野的名字。   这是幼年的董野写下的。字迹天真,董野两个字写得要飞出去一样。   若是由别人看,准会觉得这孩子性格不定,多动活泼,不是个耐得下心的性子。   但是相反,这个要飞出去的“董野”二字的主人,却安安稳稳继承了灯塔,在岛上待了这么多年。   她指尖摩挲这字迹,沉思对和韫说:“因为想着未来或许还有可能与他同事,所以想问问。”   和韫皱眉。   “哦,那不太可能,当过守塔人的,未来的工作也不会和你相似。”   “你适合文职工作,他不一样。”   “对了,这本书是谁的?”和韫眼尖,看到了上面的名字,“……董野的?”   宋渺嗯了声。   安徒生童话,被翻得最经常的那一篇,是“守塔人奥列”。   一个是童话故事里的守塔人,一个是监狱岛上的守塔人。   宋渺将书还给董野时,她看着他将安徒生童话那本书收起来,男人坐在书桌前,将书随手放在一旁。   宋渺突然伸手,在他的手掌上碰了下。   “董野,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董野被她的认真骇到,也不由认真起来。   黑黢黢的眼,对上她灰蓝色的眼。   紧接着,宋渺便轻声问他。   “——如果我想当守塔人的话,有什么条件吗?” 第88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十八)   “欢迎, 七号狱警。”   虹膜扫描,指纹扫描, 宋渺从灯塔离开, 她踏进缓缓开启的监狱大门, 听着平板的女声响起。她不巧往前方看去,就觑见袁崧站在不远处,他看到她,点头示意。   宋渺还未说话, 就听到他突然问她说:“你吃过饭了吗?”她说还没有,袁崧便邀请她一起去餐厅吃饭。宋渺没有拒绝,随他一同去。   监狱的餐厅里, 有着充沛的水果香味,属于橙子的芳香烃弥漫在空气里。今天的练岛监狱迎来一批新鲜的橙子。   亚尔维斯在角落, 一丝不苟地用刀将圆滚滚的橙子切开表皮。   有汁水溅射在他的袖口上,这个贵族般的翠眼男人不甚在意地随手挽起, 捏了一瓣果肉吃进口中。   袁崧与她坐下,各自取了食物在盘中,很快,袁崧就说出了自己邀请她一同就餐的用意。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他食指轻轻敲了两下餐盘, 低声问她, “陈韫是你的谁?”   她停下吃的动作, 握着勺子的手停了一刻, “嗯?”   意味不明的一声疑惑, 袁崧仔细看她面上的表情,没看出她的任何不妥情绪,只看出她实在诧异,他说下去:“他的档案上,没有一寸照片。”   “岛上这么多囚犯,只有他一个人的档案没有照片。”他没说,最主要的还是看到他们两人不与寻常的热络亲昵。   宋渺淡淡说:“没什么关系。”   她当然不会说出和韫的身份来,只说:“董野也求证过了,没有任何问题。你该去问他的。”   袁崧:“……”   他低喃一句,似乎是在说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宋渺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她这边与他说话,鼻翼间呼吸着来自橙子的芳香,紧接着便听到餐厅外,和韫的声音。   他是在餐厅门口与人结伴进来,结伴同行的对象是尤樹,那位容颜寻常斯文的生物学家,人种学家。   “从基因上来说,骡子不能生育后代的原因——”   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一些问题,宋渺注意到和韫的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看到她在与袁崧同坐吃饭,又是狠狠一皱,但他神态倒算冷静,只是在坐下后,低首徒手拆了个橙子,果肉颤巍巍地在盘子里晃悠。   和韫没吃这个剥开的橙子。他拿过来递给她,语气平淡:“樱樱,吃。”   三字简洁有力,宋渺接受,她还没说些什么,就看到袁崧眉峰一挑,他眼神奇异地打量着她与他,好久才嗤地一声笑出来。   “……你们长得有点像。”   “是兄妹?”   他的断判随口说出,面前两人齐齐看他。和韫眼神漠然,不露情绪,宋渺捏了一块橙肉,安静地吃下去。   “不是,你想多了。”   她继续吃着橙肉,和韫的手搭在她的身后椅子上,她还记得和韫嘱咐她不能够轻易暴露他的身份,避免引起意外。   这个岛上,知道和韫身份的也只有他们两人。和韫的手靠在了宋渺的肩头,这双苍白修长的手指,指尖微凉,他面笑皮不笑地歪头看了看袁崧,语气冷淡,“挺有夫妻相的对吧?”   宋渺口中含着果肉,正欲吞下的动作停滞了。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和韫予以冷静的回视。   袁崧被这个答案惊呆了,他骇笑道:“夫妻相——”个鬼?!   一个囚犯肖想着与狱警有夫妻相,这话是什么意思?袁崧听了只觉得满心荒唐,他本以为这只是如亚尔维斯一流想要借以她逃出监狱的囚犯,听了便觉好笑,但再看宋渺的面色,他心口一紧。   因为她没说一句话,继续吃着东西,对他搭在她肩头的手指置之不理。两人的距离亲近得过分。   袁崧更加疑心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他却清楚那份档案上除了那个一寸照片并没有任何错处。   他们俩除了眸色相近,一丝一毫其他的关系都没有。   这一点,在他得到的资料上有明显的佐证。   那么,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和樱作为一个狱警,居然放任囚犯对其的暧昧行为,却一点也没有避讳的意思?   袁崧看到远远的,亚尔维斯递过来的目光,这位惑人心神的年轻男性眼中有明显的失落,他看向和韫的目光嫉妒而恶意,袁崧一眼看出他的不甘心。   这一刻,袁崧不知是苦笑还是其他,他揉揉眉心,刻意将当初得知年轻女狱警来岛后,与董野闲聊时说的话按下心间。   他当时怎么说来着?   好似是说,希望小樱花最好是心智坚定,不易被这个岛上人精般的囚犯迷走的个性。他当初第一眼见她,就觉得她性格绵软,兔子一样小心翼翼,红着眼耷拉着耳朵望着人。   她的性格也恰如其分,如外表看上去的那样,他曾刻意做出坏样吓唬她,她的反应像是只怂哒哒的兽类,蹿地一下伸出嫩爪回击。   ……   那时候他还是松了口气,觉得她性子哪会是那么容易被哄骗,她虽说兔子样,可机灵劲儿还是有的。但如今……这是早早被哄走心神了?   袁崧满眼复杂地看向宋渺与和韫之间的距离,她转头与他低语时的亲昵,不知怎的,内心升起一股茫然之色。   他有点拿不稳筷子,心中有奇怪的情绪渺然而生。   董野站在灯塔顶楼。夜色即将降临,他打开灯塔的灯,如炬火照亮天空,他感受着海风吹在脸上的感觉,下巴颏的那一道伤疤仿佛受伤般剧痛起来。   男人不由伸手在下巴上摩挲几下,他压着这刻骨伤疤带来的疼痛,腮帮子颤动几下。   空气太潮湿,他的伤口由此隐隐作痛。   董野转身回了卧室,他在书架上拿了几本书,翻阅着,沉默不语,极力压抑着下巴伤口带来的疼痛。   丑陋的,只要有点轻微表情就显得狰狞的伤疤在看书的途中,终于按捺成一条平平无奇的普通伤疤。   “守塔人奥列”。   董野又翻到这个故事,他看这个与自己的生平经历没有半点联系,只因为故事名称而让他青睐有加,赏读多次的故事。粗茧遍布的手翻过这一页,他看腻了这个故事,就不再看。   却没料到,在这个故事后,有一行小小的批注。   字迹很漂亮,与书写人外貌明显不符的不羁冷淡。   “做守塔人有趣吗?”   董野的瞳孔缩了缩,他回想起前几个小时,宋渺认真问他那个问题时,他们当时说了的一席话。   ……   宋渺问董野,若是她要成为守塔人有什么条件时,董野下意识就回答,她不能。   她锲而不舍地追问,董野最后只给她一个令条。   “守塔人不能是女性,就这么简单。”他硬邦邦地甩出这几个字,又在看到她若有所思的神色时,忍不住问她:“你问这些做什么?”   宋渺说:“我觉得这里的环境很好,适合我生活。”其实答案是因为她总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对她而言,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实在有太大的不确定性了。她困苦之下,难免下意识问出这个问题。   他说:“什么狗屁好环境?你个小姑娘想在这里做什么?”   董野狞笑了一下,有点凶又有点狠冷,伸手指了指这灯塔,让她看看阳台外的世界。海面上波澜起伏,远远看去,没有一艘渔船经过这里,只有海豚在湾内穿梭,流畅的身型在水中翱翔,乳燕般轻巧。   “我在这里呆了几十年了,都没觉得这里好,你怎么会想着在这里呆着?”   他不解。宋渺对视他的眼,突然笑了笑说:“董野,当守塔人好玩吗?”   “不。”   在这个岛上,又怎会好玩?男人的指尖抚上下巴的那一道伤疤,他只给了她一个单字,却没说后面的话:像条狗一样活在这里,被投喂食物,用品,你觉得会好玩吗?即便是守塔人,待在这里也依旧如囚犯,只是他的活动范围比他们大多了。   这话不必给她知道,因为他很快就能从这个岛屿离开,不必再担任守塔人的身份。   但她的心思他猜不透,董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她只是为了完成主线任务才有此一问。而显然,这一条路被阻断后,宋渺只能妥协放弃,不再寻求留下来的方式。   只是,宋渺还是有点遗憾的。   她坐在餐厅里,看着周围一片的囚犯,期间或有身材健硕或有容颜出色的青年人,他们有的想要走上前与她说话,有的朝她笑,她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饭,没做回应,他们却还是依旧热情。   年轻俊美的囚犯,活力十足,对于这个岛屿上唯一的女狱警笑颜逐开。   亚尔维斯也是其中的一个。   他是这些人中,容颜最出色,最好看的一个,因此走来时,宋渺一眼就能在人群中看到他。   “小樱花。”   漂亮好听的声色,他伸出手,修白指间捧了一朵小小的花朵。   花朵很香很香,说不出名字,宋渺听他说:“送给你。”   亚尔维斯见她迟迟不收,眼中掠过几分情绪,瞧着像是压抑着什么,他很快又说:“不可以收下吗?这不贵,只是我摘来的。”   显然耿耿于怀她当初说那枚纽扣贵重的话语。   这回她接过了:“嗯,很香,谢谢你。”   宋渺的动作让亚尔维斯很是欣喜,他的翠眸亮亮的,湖水一样清澈。   “小樱花,小樱花……”   他急促地喊了几声,又低头看她,宋渺心中一动,紧接着便听他轻声细语,用着优美的牛津腔问她:“你是不是和陈韫在一起了?”   不需要她回答,亚尔维斯就又匆匆说:“不管是不是,我只想问一句——”   “我有这个荣幸追求你吗?”   和当初说“May I”时一样,含蓄而温柔,只是这一刻,却带有热切期待。   宋渺捏着那朵很香很香的花,看不透他翠色眼眸下的含义,但她并不畏惧,只是点了点头,应允了。   “你有这个荣幸。”不知谁才是猎手,谁是猎物,她款款笑着说。   而袁崧在餐厅外,他看着两人对视,灰蓝色眼瞳与翠色眼眸在日光下居然有异曲同工般的玲珑剔透感。   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却也明白,无非不是亚尔维斯蓄意说些诱人话语,惹得年轻女孩掉入甜蜜陷阱。   想到这里,袁崧不免皱起眉头,一字不发。 第89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十九)   练岛监狱里, 能够给囚犯活动的地方不多。卧室,走廊, 再加一个连接着在众栋房子的餐厅。   他们能够活动的地方也就仅此而已。   娱乐设施近乎没有, 但是在物质上已经给他们予以最好。练岛对于这些囚犯而言, 可言是最完美的监狱,他们如入狱前那般享受着生活,在旁人看来,这样的生活堪称惬意。   可这也只是旁人看来。   在这群囚犯眼中, 哪怕再优渥的条件,也不能阻挡他们想要就此逃离的心。   “樱樱,他在追求你?”   和韫站在走廊间, 他抱臂冷睨不远处的亚尔维斯,口吻肯定, 宋渺朝他笑了下,“是的。”   他意味不明地垂了垂眼睫, “樱樱——”还没丢出下一句告诫的话。   宋渺就以那张被囚犯们称为如幼兽,似楚楚可怜兔子般的容颜悄声温柔说,“我知道的,你不用说啦。”   只在兄长面前袒露一点点小心思,她走近他, 轻松地弯眼微微笑起来说, “我觉得很好玩。”   好玩什么?他不解一瞬, 就看到她的目光清清淡淡地落在不远处的翠眼男人身上, 有点好奇又有点顽皮般, 她回过身,但笑不语。   没有料想会说出这句话,和韫不知如何回答她,只能皱眉支吾:“好玩?”   宋渺点头,她说:“对我来说,在这个岛上待的时间也不多了,所以这段时间我想轻松一点,好好玩一下。”   她最终还是将这话说出,不然按照和韫的性格,恐怕看到她与哪位囚犯走得近些,就要操起刀咔咔剁人,为今之计只能是她装作好玩有趣,想要试试看被人追求的滋味,才能够进行接下来的主线任务。   和韫愣了下,他好久才失笑,点头应允:“可以,你轻松玩。玩够了我们也就回家了。”   他是个宽容大方的兄长,虽说心中依旧有忐忑,可是看到妹妹那样渴求好奇的目光,他又觉心中塌软,这样好奇的妹妹实在惹人怜爱。他想,她大抵是好奇这里的囚犯会以何种手段诱惑,又或许是女孩天生的小小虚荣心作祟……无论如何,她既然提出,他应下来便是。   这对她而言也会是段有趣的经历,出了这里,她也没有办法再经历这样的生活。   也许是离岛时间渐近,和韫也慢慢放下戒心。他漫不经心地想,她若是觉得好玩有趣,那就不拘着她便是了。   好哥哥的代言人便是和韫本人。   自宋渺挑明自己的想法,和韫便真的少再有在他人面前面无表情冷视靠近她的囚犯的举动。   他果真在乎她的感受,说是撒手就温温柔柔地撒手,任由她在这个岛屿监狱上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但宋渺知道,他总在背后默默关注着她,忧她摔跤,所以常跟在身后,只待她摔倒了,便抱起哄哄。   ……   亚尔维斯靠在门边,他朝在铁门一侧的宋渺微笑,翡翠色的眼瞳里带了点柔软神色,“小樱花,今天的空投结束了对么?”   “对。”   宋渺与董野,乃至袁崧忙活了半个下午,将今天的空投搞定。   空投量总是较多,宋渺难免想,这个岛上若是只剩下袁崧一个守塔人,那么这样的空投数量,他一个人负担得来吗?   可这不是她该操心的,宋渺不过问这些。   亚尔维斯说:“今天空投来了什么?”   他问如家常话,多情含笑的眼里,淡淡的柔软惬意,他在她面前保持的状态总与和其他人时不同。   这或许正是他想让她看到的,宋渺对上他的眼,她开了铁门,他顺势不再倚靠,修长俊美的身段,素白绅士的手搭在她的肩头。   “有沙子。”   他轻飘飘地给她抚去。雪松气味绕在她鼻尖一瞬,又很快消散。   宋渺道谢,她往袁崧的卧室走去,亏得这个监狱的守则,囚犯不能伤害狱警,她在这里生活了数月后终于能够如鱼得水自在地行走在各栋楼间。   袁崧、亚尔维斯以及和韫住的这一栋楼,是她最经常走动的楼。   亚尔维斯明白她的目的地,所以不跟上去,他在她身后,注视她走到袁崧的卧室门口。   轻轻喊了一声,“他现在应该是在灯塔。”   “我知道,袁崧让我给他拿点东西。”   宋渺拿着袁崧的钥匙,开了他的卧室门。   她在前几个小时,与董野袁崧一同处理过空投的事物,袁崧在灯塔上与董野交流些讯息时,突然唤她让她帮忙拿一些东西。   她依言做了,却知道他刻意指使开她,恐怕是有什么事情要与董野私下说。   宋渺装作不知道,一副纯真懵懂的样子,乖乖替他来拿外套。这种大晴天时还带点燥热的秋天,他能想出要外套御寒的借口,也是真的让人服气。   这厢宋渺与亚尔维斯在楼道走廊间相遇,那边的灯塔上,两位男人沉默对视,终于,董野开口。   “你觉得和樱与陈韫有什么关系?”他眼神定定看着面前的袁崧,语气有些困惑,“他们在档案上没有任何关系。”   “我说的不是这个。”   袁崧苦恼地皱了皱眉,“她和他走得太近了些。”   哪怕陈韫并非岛上绝大多数丧尽天良,杀人越货的囚犯,他仅仅是因为某项科研项目被亲手损毁而进岛。但是这个岛上的每一位囚犯,都不是好人。   袁崧作为曾经当过狱警,又做过囚犯的人,怕是最有发言权。   他不知内心为何盈升一种愧疚,迷茫的情绪。   “我想的是,小樱花要是被陈韫哄得做了傻事……”   那么面临她的,恐怕也是牢狱之灾,最好的结果也是未能做出如那囚犯想要做的,可是她的前途依旧堪忧。   这个岛屿上的哪一个囚犯没有这个意思?在最初他隐藏身份当自己是囚犯时,也曾刻意对宋渺流露出这样的意思,避免因为目的不一样而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而后来身份揭晓,他便不再这样做。   袁崧从一开始,有提点宋渺照顾宋渺的意思,他装坏吓唬她,有时候又教她一些岛上的事物,难免不是为了让这个唯一的女狱警能够在岛上安稳待过一年。   所以,他现在的愧疚,乃至茫然,大抵是因为自己没能将陈韫勾搭她的动作拦下,以至于现在,所有人都能清楚看出,她与陈韫关系匪浅。   档案上,陈韫与宋渺没有任何关系,袁崧在董野这里确认过,也自己看过档案,便不再多想会否他们之间有其他关系。   当初所说的“兄妹”关系,实则是正确答案,但是他想了想又抛之脑后,因为实在荒谬,看陈韫与宋渺展露在外的情态,一点也不像是。   和韫若是听到,怕是会沾沾自喜自己的演技绝佳。   董野看到袁崧面上的难忍愧疚,他心间沉沉一突,联想到她说的,想要留在岛上当守塔人的话。   现任守塔人蒙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点什么,一瞬间狰狞了面色。   然后低声骂了一句娘。   “怎么了?”   袁崧话说出口,就看到他这样激烈情绪,不免惊讶。   董野面无表情,倒是一句没说她当初问他的话,只摇头道:“你担心她会像那群囚犯想的那样,做点对他们有利,对和樱不利的事?”   英俊男人说话间,因为性格本就粗蛮暴躁,所以声音沉沉,也压得沙哑,如石头结实,掷地有声,“那你就在这段时间看着点她。”他也会看着点,避免出事。   袁崧将满心复杂情绪压住,他揉了揉眉心,苦笑一声,“你倒是告诉我,我有什么权利让她不为那些本就人精样的囚犯动心?他们为了达到目的,本就不择手段。”   虽然他也万分奇怪,为什么陈韫明明没做些什么,却足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比起与其他人亲昵千万倍。   难不成,是一见钟情么?   袁崧心中又腾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将这个感觉抛之脑后,便听到董野又道。   “当初就不该让个女孩上岛——”   董野听了他对他说的一番话,最后竟然也像袁崧那样苦恼地皱眉来。   “……”   两个男人都沉默下来。   他们对于宋渺的在意,无非是看到一个年轻的,情史浅薄的女孩进入这个群狼环抱的岛屿监狱而产生的担忧。两人都不是狠心的人,她性格柔软,人又长得甜美,很是让人觉得小巧惹人怜爱。董野在这段时间里常与宋渺交往,自然明白她那兔子般外表下柔柔软软又饱含善意的性格,他烦躁地在桌下摸了一瓶酒,敲在桌上,咬着瓶盖开起来,猛喝一口。   袁崧看他喝酒,讶然:“你不是不喜欢喝酒吗?”   “这是今天空投留下的酒?你还拿了一箱放着自己喝?”   袁崧想着自己口袋里私藏的烟,又看看他拿的酒,这一刻觉得两人不愧是好友,在酒烟方面还是很有默契。   董野愣了下,他口中酒液尚未吞咽,这一刻听到他的话,却觉得晶莹般,脑门隐隐的发痛,好像下巴颏因天气潮湿时的疼痛般,些微的,并不剧烈,却难以忽视。   他放下酒瓶,最后低头揉了揉鼻子,“突然就有点想喝了。”   董野低头觑向地上的瓶盖,不出意外想起来,那一轮明月下,他借着一点点酒意,没饶过年轻女孩的卖乖恳求,给她开酒瓶时的动作。   那一枚瓶盖他还没扫掉,毕竟是粗犷的男人,能够打扫好房间就已经了不得了。   董野没看袁崧,他径自望向阳台。明亮日光下,那一枚瓶盖掉在灰尘里。 第90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二十)   练岛监狱。   和韫与袁岳联系上, 他在电话里听着前辈说着近期的工作事宜,然后用笔记录书写。   袁岳在说清数据后,许久无奈道:“这么久没工作,好多东西都记不清了。”   和韫手指搭在钢笔上, 他发现没了墨水, 便又吸了点墨在墨囊内,顺溜地书写起来。   边写还边道,“我这次回去恐怕也是,没有实验数据在, 有些东西不太好解决。”   他与袁岳在同一个科研所工作, 袁岳是因为作为袁崧的备胎在岛上待了几年,虽说脑中依旧有丰博知识, 但许久没动过手,也是生疏许久。   更别说, 他身上还有缺陷,心脏病局限了他的工作力度,即使手术成功,他也不能常加班做事。   和韫比他年轻几岁,算是进科研所时由他带着教导,若在这个科研圈子里,他还能喊他做声“老师”, 不过袁岳不在意这些, 只应下他有时候喊的“前辈”, 两人交情不浅, 算是至交好友。   袁岳只笑了下,他在电话里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回去,还顺口问了句袁崧。   “我哥最近怎么样,”犹豫了下,“在岛上的工作应该顺利吧?”   和韫说还不错。   他口吻轻松,袁岳不自觉松口气,他含笑道,“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饭。”   “对了,你那个妹妹也来,我个做前辈的还没见过你家妹妹呢。”   他这样说道,和韫连声应好,两人融洽地交谈后,挂了电话。   和韫的卧室里,日光暖乎乎地投射进来,秋意浓浓。他放下手机后,开门往外看去,走廊里只有他一人,但放眼看向楼下。   他目光凝滞了一下。   紧接着,唇边抿了抿,最后还是有点无奈地扬起,没说什么。   他的妹妹在与那个生得貌美,又一口情话绵绵的男人轻语,看上去,情绪颇佳。   ……   袁崧在灯塔与董野说过自己的忧切后,等到宋渺来给他送外套。   年轻女孩抱着大件的男款风衣,敲了敲门,看到他们俩面对面坐着,眼有沉色,她莞尔:“在谈什么?这么严肃?”   董野手腕搭在桌上,口唇间还有酒味,他说没什么,抬眸示意袁崧可以走了。   袁崧接过宋渺给他拿来的外套,厚实大件,再看看外头的天气,便头疼起自己怎么想了这个破理由支使她走。   但也没法,话说出口哪能那么好改,他就着这明亮亮的日光,套上外套,与她共行走出灯塔。   宋渺问:“你和董野哥今天看上去情绪不太好?”   袁崧没看她,一双黑黢黢的眼,在俊挺的容颜间堪称亮点,他皮肤白皙,却又不是亚尔维斯的那种雪白,这种白皙如玉,带点温润色泽,日光下很是漂亮。   用漂亮来形容男人有些不妥,但用来形容他,好似就还好。袁崧周身的气质总是冷淡漠然,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宋渺看出他的恍惚茫然来。   “嗯。”   吐出一个单字,袁崧久久地看着她,想起了当初董野第一手拿到那份档案上,第七号狱警的名字。   “和鹰”。   却不是老鹰的鹰,而是樱花的樱。   那为了让她进岛的人,也是费劲了心思,甚至于他们两人都是在她登岛后才知道她的性别。   袁崧的眸中闪过几分冷意,他问:“你当初怎么进岛的?”   “一只船送我进来的。”   宋渺以为他是通过什么交通方式,便道。   “我指的是,为什么会到这里当狱警。”   宋渺沉默下来,她看着在她跟前,穿着男款风衣,因为黑色风衣衬得皮肤白皙,冷漠而深邃的袁崧,轻声说:“得罪人了,所以被送到这里来。”   袁崧心中一动,他缓下脚步,等她齐肩并走,然后说:“既然这样,那么等到能走的时候,就早点走吧。”   他说完这句话,又情不自禁愣了下。   宋渺注意到他的情绪,她说:“我知道,不会在这个岛上多待的。”   好早以前,在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时,他就告诫过她,关于这个岛屿对她的不友善。   宋渺明白他是出于好心,便笑着应下。   两人往乳白色建筑的监狱走去,这一路上,可见到秋草萋萋,名贵花卉早就惨败一地。   练岛监狱终于展露了一年间的颓然之色。   袁崧却习以为常,他在走往监狱的途中不再说话。   等到看着她为路边的一处尚未凋谢的野花驻足时,才冷冷说:“没什么好看的。”   说完这话,他的眼神落在她的手上,那朵野花被她摘下来了。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   花瓣倒是依旧鲜活,看上去也不难看。只是袁崧奇怪她怎么舍得摘下来,按照许多女孩伤春悲秋的性子,怕是不舍的才是。   她好像看出他的疑惑来,抿唇轻轻笑了下。   伸手招摇地给他看。然后说:   “总要凋谢的,还不如让我好好瞧一瞧。”   物尽其用,这四字在她话语间,因为柔软的腔调,含笑的灰蓝眼,看上去居然显得不那么功利。   袁崧看到她灰蓝色眼眸中清透的光芒,他愣了下,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但是这里的花,哪有外面的好看。”   袁崧漫不经意道:“等你出去了,想看什么花就有什么花。”   什么样的男人都有,也不必为了这个岛上的男人驻足停留。   ……实在不值得。   他想告诉她这个道理,却又无法直白说出,隐匿在这句平平无奇话下,又感觉自己的心思带点卑劣,莫名的卑劣。他也不懂这情绪什么意思,最后将这情绪归之于他许是因为年长她多岁,觉得不能看护她在这个岛上不受伤害,那群人精样的囚犯又无所不用及,他就算是想要护她周全也难得很。至少迄今为止,他可能就不太能护住她的少女心思。   这样对她而言,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袁崧这样想着,眼眸一点点沉溺在暗色下。   宋渺感受到他话语下的深意,她将那一朵野花掐在掌间,有汁液染在她的指尖上。   花朵一点也不香,比起亚尔维斯那日特意找来,送给她的花朵相比,逊色多了。   她也不再说话,只瞧见袁崧面上的难看。静悄悄地将那朵不香的花丢了。   秋意浓浓,练岛监狱终于迎来一年之间最明显的颓色。   但有些人,却还依旧是光鲜亮丽,如同后庭中最美的花,最香的风。   只是一眼,就引得幼兽为花的美色着迷,恨不得一头栽进花里,嚼吧嚼吧吞进腹中。汲取那微弱的花蜜。   而那花还浑然不觉,只笑盈盈招摇着,春色盎然。它意图引蝶招蜂,为它着迷。   ……   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   宋渺从别人口中听得今天是亚尔维斯的生日。   这个长得一张美脸,擅长勾人的年轻男人,23年前的今天出生自北欧的乡村。也许正是山清水秀锻造了他这样容颜出色俊俏的男人,他在她面前深情款款地笑着,邀请她吃着蛋糕。   他在生日当天,居然特意亲手做了蛋糕庆祝自己的生日,提起来时也并不觉得委屈难过,只说:“小樱花,请你吃。”   宋渺接过他切好的一块蛋糕,环视周围一圈,看到和韫若有所思,又带了点笑意的眼眸,她抿唇,用勺子舀了一点,含在舌尖。   蛋糕很甜很甜,宋渺称赞他做得很好吃。   亚尔维斯面上带了浅浅笑意,他的容颜出色,因此笑起来,眉目生辉,看上去不禁让人愣神。   宋渺也确实愣住了,她掩饰性地揉了揉鼻子,低头继续吃着蛋糕,边吃边问他:“你在厨房里做的?”   餐厅里倒是有一处可以自己做饭的地,但是基本没有人用过,岛上的囚犯都是大手大脚,靠着空投过日,又哪有人会自己动手来做。   就是他们自己吃后的餐盘才会洗一洗,其他的,可以说想都别想去动。   因此亚尔维斯亲手做蛋糕的行为看上去就颇骇人了,他的举动显然引来了不少囚犯的瞩目。   有人轻声嗤笑说:“过个生日,怎么和跟情人度蜜月似的。”   这人是在嘲弄亚尔维斯的刻意,轻声低语,没有让宋渺听见。和韫听见了,他也只是拧紧了眉,只望了望宋渺那边,看出她面上的笑意,又觉得有些无所谓来。   袁崧走过这人身边,看到和韫面上的若无其事与冷漠,他还听见了那人对亚尔维斯的吐槽,于是看去,便见到宋渺含笑对亚尔维斯说话。   口型看来是称赞他的手艺不错。   “我小的时候和祖母学来的,”亚尔维斯说,“她是个矮矮的,有着红色脸庞的甜蜜老妇人,我的厨艺都是学习自她。”   他有意告诉她,关于他的生平经历,一字一句间满是亲昵。   袁崧偏头看了眼和韫,又看看亚尔维斯,心中颇为怪异。   和韫的神情一点也没有吃醋的样子,而亚尔维斯的深情,她却又全盘接受。   这是什么意思?   袁崧尚且在疑惑,年轻女孩的目光就清凌凌地撞进他的,只这一眼,他便瞧出她的平静与不为所动来。他还没回过神,又听她低头温温柔柔对亚尔维斯说:“……总之,无论如何,祝你生日快乐。”   亚尔维斯露出满足的笑容。 第91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二十一)   灯塔在岛上, 如同一簇火焰,几乎可以燃烧到天空般。海面上的船只里的旅人远远看去,便都会指着说,这是那个名叫练岛的灯塔。   灯塔对于练岛的意义, 是光亮, 也是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导航。   “好玩吗?”   和韫趁着没人注意,他问宋渺。   宋渺眨了眨眼,盈出一点笑意来,她眼神瞥向不远处的亚尔维斯, 那位年轻的俊美的青年, 有着一双柔情似水的翠色眼眸,好像湖水静谧无波, 在这个岛上的一群囚犯中,显得出类拔萃, 动人心魄。   “他真的很好看,是不是?”   宋渺从口中溢出一声赞叹,眼睛亮亮的,像兔子遇见很讨自己喜欢的萝卜,满是憧憬与喜爱,将萝卜抱紧怀里。   “……”   和韫说好看是好看,能当饭吃吗?   她不言不语, 只是面上的意思倒是很清楚, 一副“确实很能下饭”的样子。   他们两人的对话没什么人瞧见, 袁崧在餐厅原地站了会, 拿个碟子坐下吃起饭。   亚尔维斯唤了她一声,喊得亲昵温柔,牛津腔漂亮:“小樱花,你还要不要吃?”   面前卖相漂亮的蛋糕,切了半块,她吃了,他却一下没动。   宋渺抬眼看去,和韫已经走远,她笑着走近他,又重新坐下来,拿起刀叉,温温吞吞吃着。   “有空教我做蛋糕吧?”   “好,教你。”   他这样说着,又轻挑眉,问她:“自己想吃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做给你吃啊。”   这句话说出来,亚尔维斯自己也愣了下,好久,他慢慢叹息一声,撇过不再提,“这段时间可以做给你吃。”言下之意谁都能听懂。这段时间可以,但是接下来她走了,便无法为她做了。   “……”宋渺专注地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翡翠色的眼瞳在悠悠日光下,仿佛明亮的湖水碧波荡漾,她低声说:“不仅仅是自己想吃。”   亚尔维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他迷茫地嗯了一声,问她什么意思。   宋渺托着腮,温柔地笑着,灰蓝色眼瞳在阳光下,剔透通明,“如果学会了,希望以后能够做给我哥吃。”   亚尔维斯说:“哥哥?”   她点头,“是的,哥哥。”   她在他面前,一点点袒露出自己的生平家世,亚尔维斯止不住心中的微微战栗,温柔笑着看她说:“他如果尝到我做的蛋糕的话,一定会很开心。”   自和韫工作后,和樱与兄长就少在他生日上庆祝,和韫总是牢牢记着和樱的生日,却总是忘记自己的。有时候甚至在和樱准备好生日蛋糕时,忙于工作忘记回家,于是宋渺想着,能够借亚尔维斯在岛上学一点做蛋糕的技巧,也是很不错的。   亚尔维斯听她说,眉眼间温和与柔软齐齐迸发,是很好看的很迷人的神色,他的手指搭在桌边,周身是来来往往走过的囚犯们,他们二人如同在一个小小的圆圈世界里,兀自谈话。宋渺明明听见了有一些人的低语,却还是忍不住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年轻男人身上。   他的手指是修白的,指甲盖带点柔嫩,体质应该算不得好,指甲盖上看不见什么月牙,苍白冷淡。但是他只要有心,笑起来时就很灿烂,辉煌得好似太阳。翡翠的眼笑弯,栗色短发垂在肩膀上,瞧着便迷人万分。   宋渺感慨万千,她也不得不说,亚尔维斯的貌美是少见的,至少在这个岛上,他最好看,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样出色容颜的男人,情史浅薄的她总该有点心动模样,但是宋渺却觉得自己内心平静得很。最后,她还是象征性地弯唇朝他笑说:“明天就教我吧?”   明亮的星子印衬在他的翠色眼里,亚尔维斯很愉快地点了点头,说好。   不远处的袁崧便见到他们俩相视一笑。   他用刀叉将盘子里的牛排细细切开,然后叉了一块鲜嫩的牛肉进口。   随后喃喃道:“有点不新鲜了。”   翌日。亚尔维斯准时到餐厅的角落,教宋渺做蛋糕。   他的手艺是从师于自己的祖母,教导途中很是自然地就提起了过去在北欧村庄生活的经历。他的国籍并非那里,但是从小就与祖母生活,直到成年了才接回父母身边。   这位基因里便带着情话绵绵的青年,在手把手教她倒好面粉,调好鸡蛋清后,又兴冲冲地从餐厅的一隅角落,摸出了一罐草莓酱。   草莓酱是用玻璃罐装起来的,密封得很好,里面红艳艳的,亚尔维斯开了一小个口,整片空气里就充盈着草莓的香气。   他说:“这是我自己做的。”   还颇为自得,翠眼里满是需要她夸赞的骄傲。宋渺惊讶极了,“你自己做的?”   “今年的春天,草莓成熟了很多,岛上就送来了一箩筐的草莓。”   “大多数人都不爱吃,我看不吃得坏,所以就自己加工了一下。”   亚尔维斯款款道,含着笑意,“加了好多蜜糖,熬成草莓酱,然后放在罐子里,本来以为只是做了不会去吃,但没想到你来了。”   罐子被放在冷柜里,所以保存得很新鲜,他用手开了盖子,在她满手还是面粉时,用勺子喂了她一口。   几乎是齁人的草莓甜酱味。   她一口吞下去,没露出不堪甜度的样子,点头说好吃。   亚尔维斯好像很少吃这些甜滋滋的东西   ,他只看她吃,眼里融着温柔的惬意的笑意。   “你不吃吗?”理所应当的,宋渺问出口。   亚尔维斯愣了下,摇头轻声说:“我不爱吃。”   “那你还做草莓酱?”宋渺背对着他,额头有碎发垂下来,她漫不经心问了一句,“自己不吃,为什么还这么喜欢做甜食啊?”   他久久没说话,只在她疑惑转身时,低声道,“为了讨好人啊。”   这话一出,他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精致面庞上,翠色眼眸里很暧昧很柔软的光芒也不见了。   宋渺手上还是面粉,她犹豫了一下,用小拇指勾勾他的,玩笑般道,“那现在也是在讨好我吗?”   亚尔维斯不语,他静静看着她,直到她妥协地叹气一声,听她说:“不用讨好我,我又不能像那些女人一样给你带来好处。”   纯真得像只兔子。她以为自己没有那些女人的权势,他便不能从她身上汲取利益吗?亚尔维斯有这么一瞬间冷冷地想。   下一刻,他却又听到她说,这一句话让他惊愣地看向她的背影,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你不是说是追求我嘛,那就把那一套讨好人的手法收起来,我不喜欢这些。”   他将所有的情绪都伪装在了情意绵绵下,宋渺等他自己脱掉这层外套等的实在有些腻烦,她想了想,便径自说出来。   “嗯,亚尔维斯?”   带点尾音上扬的,她回眸冲他耸耸肩,笑了下,“听到了吗?”   灰蓝色的眼瞳,小兔子样乖巧的面容,却说着直白得不像她这幅模样该说的话。   宋渺看了他一眼,又回过身,敲敲桌面,让他教下一步该怎么做。   声音依旧藏着和煦温柔,“……接下来呢,这次做的蛋糕可以加一点草莓酱吗?”   亚尔维斯回过神,他走近她,在她背后伸出双手,这个姿态好像将她抱在怀里,但他的神情可见并非刻意。而是理所应当的,就该这样教她做。   “可以,只要你想加草莓酱,这次做个草莓蛋糕怎么样?”他听她的意见,在蛋糕胚子上浇了一片草莓酱。   宋渺被他圈在怀中,一点没有拘束,她从善如流地顺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学习,亚尔维斯在她身后,看到她低首认真地做着。   粉白的肌肤,灰蓝色的眼瞳,睫毛很长,侧影漂亮,脖颈细长白皙,她身上带着草莓的香气。他一直以来都很少尝试吃甜腻的食物,而更偏向于酸涩的柠檬乃至橙子。   但这一刻,亚尔维斯有点想尝尝草莓了。   他听到她唤了声他的名字,和他成年以后为了进入上流社会特意改掉乡村音,学了牛津腔不同。年轻女孩的声音带点生涩味道,清清爽爽的一声“亚尔维斯”。   亚尔维斯应了声,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若无其事道,“怎么了?”   她伸手,半拉住他的手腕,指尖温凉,掌心灼热。   “草莓。”   亚尔维斯没有立刻听懂,她用的是英文,吐字温软,甜甜的,好像一捧红彤彤的草莓,被她白皙的手掌举起。   他的唇上抵了一片潮湿。   甜甜的,香气四溢,他的舌尖顶到一片温软。   淡粉色的酱蜜不巧没有及时吞咽,落在他的衣襟上。   ……   “我看到了。”守塔人面朝着大海,冷冷声说。   “看到什么?”袁崧道。   董野下巴颏的那一道伤口拧动了一下,他看向灯塔,灯塔亮着光芒,几乎照亮天空。   正是深夜,他们俩人在海滩上。   他慢吞吞地说:“看到亚尔维斯教和樱做蛋糕。”   袁崧知道这件事,却也无奈极了,他喃喃说一句,“你能有什么办法,年少思艾……他又确实长得入小姑娘的眼。”   守塔人摇了摇头,他说:“但我总该拦一拦。”   灯塔的意义是让黑暗有指明灯,他不愿意让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进岛以后,却被黑暗迷惑,然后一步步走进这里,再难脱身。   董野想起了酒,还想起了瓶盖。然后,记忆又回到那天餐厅间所见,差点被打翻的草莓酱罐子。   即使那黑暗中的翠眼着实迷人,他也总不能放任她为此沉迷。   董野这样想到。 第92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二十二)   她看上去很乖, 也很温柔。   从头到脚,从发丝到指甲盖,都是软软白白,带着草莓味。   秋意浓郁的练岛监狱,迎来了一个甜甜草莓味的小兔子狱警,亚尔维斯嗅到她身上的甜郁芳香,他碧眼里含了笑意,柔柔地喊她:“小樱花。”   宋渺点了点,牵出唇角的笑, 安静落座,中午时候他教她做蛋糕, 因为开了草莓罐所以全身都是香香甜甜的。宋渺想起刚才将自己做的蛋糕送给和韫时, 兄长怪异地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眼里亮亮的。   还夸她“甜兮兮的”。   她隐藏下忍俊不禁,来到餐厅时, 果不其然就看到身边走过的几个囚犯都停下来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仿佛被甜到了, 眼神晕了下。   亚尔维斯不知怎么的就很高兴,他托着下巴笑着看她, 看她剥了个前些天剩下的橙子在吃时, 笑盈盈地说:“你真甜。”   后面加了一句:“闻上去。”   宋渺吃橙子的动作停了下,她笑靥露出, 很愉悦地点了点头, “感谢你的甜甜草莓酱, 我很甜——”   “你也是。”   她偏眼看去,年轻男人领口那的一道浅粉色印迹没有洗净,隐约还能嗅见草莓的芳香,亚尔维斯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的领口,一下子面红耳赤起来。   他颇为尴尬地伸手掩饰了下,咳嗽两声,“没注意,等会回去换一身衣服。”他好像很注意自己的着装,致力于在年轻女性面前展露自己最完美的一面,这一刻的狼狈让他有些不安,宋渺并不在意地说:“看上去还好,还是很好看的。”继续剥橙子,然后用芝士条沾了点橙汁,顺口吃进去。   有这么一张脸的俊俏男人,就算是衣衫褴褛也能让人觉得是迷人万分。亚尔维斯不知道是什么习惯,总是在意这些外表,好似没有这些,就格外忐忑慌神。   亚尔维斯并没有被安慰到,他一旦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缺点,就变得走神。   翡翠色的眼瞳在餐厅的灯光下熠熠生辉,眼睫毛垂下,颤动如蝶翼,他揉了揉鼻尖,强忍着身上的不适,舔唇咳嗽几声。   她直到吃了这橙子加上芝士条后,才注意到他神情间不太对。她试探地问他:“你不太舒服?”   亚尔维斯捏在衣领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将手指放下来,藏在桌下狠狠地搓了两下,很是用力。他佯装若无其事道:“没什么,你继续吃吧。”   宋渺指了指他面前的餐盘:“你不吃?”满满当当的,在她目光示意后就一口没动过,亚尔维斯呆愣片刻,温吞道:“没关系,你别管我。”   手指还在桌下捏着,他呼吸有点急促起来,宋渺眼神关切,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湿巾,一面问176:“这是洁癖?”   176说:“大概是的。”   她的湿巾帮上了大忙。亚尔维斯手抖地摸到了湿巾后,才结结实实松了口气,他将手指细心擦过,然后一下一下地将衣领擦干净,也许是这动作让他觉得不好意思,年轻男人抬头解释说:“中午的时候,吃草莓酱沾到……我不是很喜欢甜兮兮的味道。”   她“哦”了一声,将筷子放在餐盘上,漫不经心地说:“那我呢?”   ——什么?亚尔维斯擦拭领口的动作停了下,他下意识就将湿巾的一角攥紧,有水滴揉在指尖,他这才回神,摇头说:“你怎么会一样。”   “草莓是草莓,你是你。”他费尽心力解释,便见她静静看他,最后实在无奈于她隐忍不发的笑意,将湿巾丢在桌上,正色说:“我真的不太喜欢草莓酱——”从来克制绅士,深情款款的神态变得忐忑无奈甚至叹息起来。   “但我是不一样的,对不对?”她一下子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亚尔维斯哑然,最后只能失笑,点了点头。   宋渺并不觉得自己抢了他的台词会不会让他尴尬,只是觉得他的神态在这一刻鲜明起来。从他在意起领口的污渍,再到解释,期间脸上的面具好像一点点卸掉,将一些暗藏不露的东西展示在她面前。   她吃饱了,所以便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先离开,走之前能够看到亚尔维斯难得一见的狼狈神态,也让她心情颇佳。   草莓味道的年轻女孩离开,亚尔维斯的指尖还带有潮意,他忍不住将手指摩挲两下,将那湿漉漉给蹭掉后,明显松了口气。   鼻尖的草莓味却一点也没有散开,他看到她剥橙子时不巧留下的碎屑,酸溜溜的味道里居然也依旧残余着草莓的浓郁香甜。   亚尔维斯面无表情地想起中午时,他一时不备间被她用一勺子草莓酱堵住口舌时的狼狈。他下意识舔了舔唇,那一股甜腻腻的味道依旧萦绕在喉间。   他低声说了句:“真是要命了。”   灯塔上,今天的守塔人不在。   宋渺瞧开门,没有看到董野。董野的卧室里书桌上,摆了一沓的文件和书,她喊了几声董野的名字,没有人回应。   她有事找他,但没人在,她也不好径自进去,只能在卧室门口等着。   已经是傍晚时分,灯塔亮了,明晃晃的如同火炬点亮整个夜空,从灯塔上往外看去,能看到岛屿外头的海水,她吸了一口凉凉咸咸的海风,打了个喷嚏。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她裹紧自己的外套,缩手缩脚等着董野回来。   却没等到董野,等来了袁崧。   袁崧是抱着一箱乒乒乓乓的东西上灯塔的,他没注意到她,只顾着埋头捧着箱子,好在灯塔常年开灯,他没撞到什么东西。   那一箱子的东西很大,阻挡了他的视线,宋渺没有立即喊他,只在他将东西放下时,才在角落幽幽地唤了声他的名字。   “袁崧。”   袁崧的神经明显紧绷起来,他先是警觉地环视周围一圈,待看到她,又在这一刻辨识出她的声音时,才蹙眉道:“怎么待在这里?等谁?”   “声音压的这么低,我都差点听不出来了。”   和樱的声音本就如此,虽说总该是带有少女的甜意和清润,可是在压低声线时总是雌雄难辨,清雅而中性,袁崧被骇到也是情有可原。   她懒洋洋地招了招手,问他董野在哪里。   “他去港口,好像有人送了一船东西来,”袁崧用脚尖踢了踢那一箱东西,将那箱子踢的远些,“对外都说这个岛上只有灯塔上的守塔人一家在,所以我不便出现。”   “之前的狱警可没一个像你一样是坐船进来的,”袁崧看出她的疑惑,淡淡说,“和每个囚犯一样,全是坐飞机进来的。”   “所以现在,对外宣称的话,应该也就你一个女公务员和守塔人在。”他弯了弯唇,笑意淡淡。   宋渺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又听袁崧问她找董野做什么时,认真说:“想问他,关于亚尔维斯的一些问题。”   袁崧不动声色地紧绷起背脊来,漫不经意道:“问我也一样,你说。”   她好像并没有看出他的紧张来,便顺着他的意思问道:“亚尔维斯是不是有洁癖,我看档案上没有关于这一点的记录。”   一般来说,档案上的信息都很齐全,每个囚犯的生平经历都有所记载,她特意看过亚尔维斯的档案,只看到了他入狱的原因,有什么癖好等等,洁癖这一点却是提也没提。   袁崧显然对这个信息并不了解深入,他犹豫地摇摇头,黑发白肤在傍晚明亮如昼的灯塔里,显得熠熠生辉。   “没听过,你怎么问了这个?”袁崧早就知道亚尔维斯在引诱她,甚至不怀好意地想要拉她一步步走进这个岛上的世界。可他不好直说,只能迂回的,以自己的手段慢慢道。   奇怪的情绪又在心口升腾起,袁崧头疼地捏了捏额角,轻嗤一声,下一刻便听到宋渺低垂眉眼,轻声说:“就是突然想起来,所以问一下。”倒是极为坦然的,袁崧听她这么说。心下却一点没有放松,他沉默地半弯下腰,从箱子里拿出几本书递给她。   这个箱子里,装了好多杂物,有书有笔墨,甚至还有维修传真机的东西,宋渺瞟了眼,没兴趣地又收回来,她接过他递过来的书,看到书的封面是童稚的猫咪和狗狗。   “童话故事?”   她讶然。   袁崧示意她翻下面几本,抱臂淡声冷冷道:“这是董野的,我的在下面,不是童话书。”纠正了一下,“如果闲的话,有空就看看书。”   他看到她愣了下,还是说出口下一句话。   “最近也没什么事情忙的,要是吃饭的话,就来灯塔,董野和我给你做。”   她更惊讶了。   袁崧不知道瞧没瞧见她的神态,冷静地沉声道,“他做饭还可以,我平时也蹭他的饭吃。”   “秋天快过去了,来这里吃吃火锅热热身子,比在餐厅看那么多男人要好吧。” 第93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二十三)   那一艘船上运送来的东西, 被董野运送到灯塔里,彼时袁崧与宋渺都在,两人看着董野气喘吁吁在灯塔下,赤膊上阵,将那一堆东西扛在肩上,往灯塔上走。   袁崧踢开箱子,空出一道路来,往楼下走去,帮董野一起拿上来。   两个男人, 一个浑身肌肉,一个清俊瘦削, 对比鲜明, 却都很有力量,宋渺想搭把手,被董野拒绝了, 他黑黝黝的眼看向她,扬了扬下巴, “你去一旁坐着,这里很快就弄好。”   袁崧将另外一箱东西搬进灯塔顶楼, 董野卧室外的大厅里。   他将东西放下, 随手撩起衣服,长袖亚麻衫尾部松散, 扯在腰腹间擦汗。人鱼线深刻, 宋渺静悄悄地看了两眼, 董野没注意到,他腰部露出一截麦色肉,行走间有着浓烈的荷尔蒙味道,带有咸涩的海风与青草味。   袁崧不巧看到她悄悄看他腰腹的动作,嘴角抿了抿,不经意间走到她面前,伸手朝她要纸巾擦汗。   纸巾盒在宋渺身后的桌上,她听到男人平常无奇地说:“帮我拿一张纸巾。”   她愣了愣,顺手摸到身后,抓揉了一把纸巾,塞进他的手掌心里。   女孩的手很快就离开,柔软的纸巾在袁崧手掌心里慢慢从皱巴巴变为松散,他低垂眉眼,就着纸巾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对了,和樱,你今天怎么过来了?”董野极为随意不羁地坐在地上,把那几箱的东西打开,手伸到黑黢黢的箱子里摸索着什么,他一面做着,一面仰头问她,很惊讶的口吻。   董野长得英俊,下巴颏的那一道伤疤虽然丑陋冷酷,却一点也不影响他容颜间自带的英气硬朗。他年过而立,饱经风霜雨雪的眼眸里很是讶异,这一刻便超乎寻常的带有一点少年的天真。   宋渺看着便觉得他有点可爱,她笑着说:“本来想问点问题,不过袁崧回答我了。”她这样说着,董野也没有继续问是什么问题的意思,他兀自摸索着箱子里的东西,突然喊出声来。   是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般,董野面上的表情狰狞了一瞬,他连忙抽出手指头,呼呼给自己吹了两口气,戒备地看向箱子,浑身紧绷。   宋渺与袁崧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   袁崧走过去,半弯下腰打开箱子,纸箱子很厚,不容易被扯坏,他的力气不大,翻开纸箱子,还没等他回神,一个东西就“嘣”地跳在他的脸上。   袁崧被砸到鼻梁骨,眼泪生理性地冒出来,他硬生生扯下那个东西,发现是个带有弹簧的蜘蛛样玩具,八爪鱼一样盘在他面上,这么一扯,脸部的皮肤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董野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他满脸狼狈,喉间发出一声笑。   袁崧:“……”   他骂了一声操,质问董野:“你这是从哪里拿来的鬼玩意?”面部皮肤火燎燎的疼,他用手捂了捂,没能缓解这疼意。   宋渺扯下他下意识用手揉脸的动作,从口袋里拿了张湿巾糊在他脸上。男人的睫毛毛茸茸地扎在她的掌心,袁崧喉间有些微的含糊声,她把湿巾糊在他面上后说:“先捂着,等会找药给你。”   湿巾真是个好东西,这话宋渺又在心里过了一遍,她往董野的位置走去,张望着地上的箱子,听他说:“好像是我的朋友送来的,托人带过来给我。”   “大概是一些小玩具,”董野认真翻了翻那些东西,从箱子里看到一些符合小朋友玩的东西,眼里有一点点怀念的意味,“他可能觉得我已经在岛上娶妻生子了,所以给小朋友带来的。”   在那些十多年前就撤离这个岛屿的少年玩伴心中,他也合该是有妻有子的男人。董野与少年玩伴们几乎没有再联系过,这算是头一回接受他们送来的东西。   这倒是让人没想到。袁崧也愣住了,他看着董野将那些东西一件件敞开放着,什么钢铁侠猪猪侠的玩具,八爪鱼弹簧,咬了董野一口的恶作剧玩具盒子……甚至还有洋娃娃。男孩女孩该玩的都有,董野一件件拿着,声音越来越沉,眼里的神情也变得暗淡起来。   但他最后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只是起身将这些东西重新收纳起来,放在大厅的一个角落。   做完这些,董野问宋渺:“吃过饭没有?”   宋渺点了点头,她还没说自己在餐厅吃过才来的,便又听到他淡淡地指了指灯塔上的厨房,“我和袁崧还没吃,现在八点多了,我做点菜,你当夜宵吃了吧。”   女孩子怎么能吃夜宵!那是会胖的。   这几句话在宋渺喉间滚了几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她看到袁崧捂着脸上的红痕,忍不住笑起来,点了点头说:“我给袁崧上点药,麻烦董野哥了。”   董野睨了一眼袁崧,他的皮肤白皙,因此红痕实在明显,简直像是被谁盖了一巴掌似的。董野压着眼里的笑意,若无其事地往厨房走去。   袁崧坐在椅子上,冷漠地看着那一箱子的玩具,有点咬牙又有点疼得厉害,鼻尖冒汗。   事实上,他是很能忍痛的,但是鼻梁骨被啪的一下打中,任由谁都没法温吞吞说自己没事。袁崧舔了舔牙,面上又火燎燎地疼起来。   他听到宋渺在董野卧室翻着药箱的声音,年轻女孩口中念叨着几个药名,很快就出来,拿着手上的几管药膏,还有一把棉签。   她半蹲在他的面前,示意他低下头来。   袁崧的个子很高,即便是坐在椅子上也让她没法好好替他涂药。宋渺半蹲着,面庞小而精致,灰蓝色眼瞳温温柔柔地看着他,口中说:“你低下头,我给你涂一下药。”   “鼻梁骨和眼角都有伤口,”宋渺又是打量一番,她其实也有点想笑,但是毕竟不好再让他难堪,只能压抑着,于是眼底的笑意就软绵绵地变成一滩水,“……真可怜。”   袁崧听着她说话,不知为何心中警铃大作,他说自己来,说着就想拿过她手上的药膏。   宋渺倒也没有不让他自己上药,只是将药膏递给她,起身淡淡地来了一句,“涂不着的时候喊我一下。”   袁崧沉默着,自己徒手挤了一咕啾的药,连看也没看,就往红痕的地方涂去——说是红痕的地方,其实说是火辣辣的地方更为恰当一点,他涂起来并不细致,但好歹最后也涂了个干净。温润如玉的肤色间,淡绿色的膏药让他的脸有点狼狈,他涂好以后,才幽幽向她道谢:“谢谢了。”   宋渺离他的距离不算太近,她的眼神落在大厅的那几个纸箱里,好奇得很,闻言转头看他,下一刻就忍不住肩头抖动,大笑出声。   她难得有这样愉悦轻快的时候,袁崧一直以来都觉得在她登上岛屿的这段时间里,看到的她不是带点紧张就是带点迷茫的,她这么一笑,让他也有点慌。   于是冷冷说:“你笑什么?”声线带点紧绷,他点漆般的眼眸对上她灰蓝色的,带有很高甜度的眼瞳。   宋渺没有立刻应声,她走过来。袁崧坐在椅子上,两人的距离慢慢变近了,年轻女孩半弯下腰,用棉签擦了擦他涂的不均匀以至于看上去像是只花猫——或者说是花老虎一样的脸。   软软的触感,痒痒的,袁崧皱着眉,刚想说话,就被她含笑的声音堵住口舌。   “鼻梁肿了。”   袁崧:“……”   他娘的。   操。   他的眼角带了几分寒气,唇紧紧地抿着,眼神落在那个藏在箱子里安然无恙的八爪鱼玩具上,久久没有说话。   宋渺继续说:“只用了这一管膏药对不对?”她拿过另外一只,挤出来一些在干净的棉签上,声音轻轻的,“我给你涂一涂鼻梁上的伤口。”   也许女性天生就是温柔细致,袁崧觉得她的呼吸声都轻软舒适,他望着她粉白的脸,灰蓝色的眼瞳,却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疼?”她问他,手法更轻一点了。   “……”袁崧很久才摇摇头说,“没有。”   最后还是说:“算了,你还是重一点涂。”   宋渺:“…………”她沉默了一会,感觉自己一点也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因此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这个表情使她灰蓝色眼眸变得不太温柔起来,可是袁崧看到她的这个表情,却更加松了口气。   “可以了吗?”袁崧垂下眼帘,自顾自说,“我觉得可以了,不用太细心涂。并不是很疼。”   宋渺的手劲大了一寸,是很不小心的样子,然后袁崧实在没忍住,嘶了一声。   “不是很疼?”   宋渺丢了那只棉签,端详他吃痛强忍着的表情,笑呵呵说。   袁崧哑然,他匆匆挪开看她的眼神,自顾自垂下眼,起身往董野所在的厨房走去,边走还边说:“小樱花,过来帮忙一起做饭。”   “……今天能吃火锅。”他转移话题说。   董野冷冷的声音在厨房里传来,“哪有火锅,要吃自己过来煮。”   “今天只有鸡蛋炒饭,惯的你。” 第94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二十四)   宋渺在灯塔上随着两个男人吃了夜宵, 天渐渐冷起来, 热食让她在寒夜里稍感慰藉——即使夜宵不是个好东西。   她这样想着, 攥紧外套, 漫步在监狱外头的肠道上, 路边的花与草已经彻底败落了,袁崧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缀着, 安静地随行她。   在岛上时间好似总是变得很快,在灯塔耗费了段时间, 再到回监狱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点。   宋渺猜测和韫要是知道她这么晚回去,怕是要狠狠骂她一顿。   但好在, 她悄悄地就是不告诉他。   想到这里,她轻快地哼起歌来, 袁崧听到了, 好像笑了一声,声音很快隐匿在暗沉的冷冷的秋夜中。她转过身就看到他鼻梁上贴了块创可贴, 眼睛亮亮的,像一只野外的动物。   宋渺对上他的眼, 看他在笑后飞快收敛了神色, 克制地抿唇,他身量很高, 搭了件风衣, 看上去瘦削而冷峻。   “认真走路。”   他冷冷抛出一句话, 宋渺依言迈开步子, 然后和他搭话:“董野哥今天做的饭很好吃哦。”   这就纯粹是无聊了,她一句一句说着闲事堆堆,袁崧有时候才应一句,有时候不说话,这段路程不算长,走到监狱门口,直到大门机械发出欢迎声后。袁崧才说了句:“快回去睡觉吧。”   语罢,末了还说了句,“下回少去餐厅吃饭,去灯塔吃点热乎的。”言下之意是什么,董野与他都清楚得很,无非是不想让她在最后这几个月的关头再与囚犯深入接触。他这样说着,为了掩饰鼻梁肿了的创可贴好像快掉了,他伸手揉了揉鼻子,将那创可贴按牢。   但宋渺却知道那个创可贴哪有那么容易就掉,他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下意识揉了揉鼻子。   宋渺回身认真细细看他,看他乌黑的眉眼,还有渐渐沉下来的面色,许久扬起唇,摇头拒绝了:“不,吃一两顿还好,吃多了我就不乐意了。”   “餐厅里的东西很好吃,董野哥做的虽然不错,但哪有大厨特意做送来的好?”   她含笑温柔说,袁崧哑口无言,他苦恼地皱了皱眉,似乎没法回应她这么说,只好隐忍地叹了口气。   “去吧,回去睡觉。”   最后他只说了这句话,便摆摆手往自己的楼层走去。   宋渺往狱警的办公室走去,她在开门的瞬间,转头看向走廊远处的袁崧,男人身影瘦削,高而俊,他开了铁门,又关上了。   好像这样就能将她关在另外一个世界。不让她轻易踏入他们的世界。   宋渺垂眸抱臂笑了笑,走进她的卧室,关门洗漱睡觉。   亚尔维斯在大清早就到了餐厅,他看到宋渺在餐厅门外,便笑着用左手敲敲自己的右手手掌,很是轻柔细腻地示意她,今天有非常好吃的早餐。   “小樱花,”亚尔维斯说,“你喜欢吃的草莓。”   他特意将草莓慕斯推到她面前,是切的很平整的,味道香甜的,她接过,便见他扬眉很是愉快地说:“今天要不要学做其他的蛋糕?”   “嗯,蛋挞好不好?”   他建议着,用柔柔的目光询问她,宋渺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醉,于是点了点头说好。   早餐很快吃过结束,大部分囚犯都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去,练岛监狱没有什么娱乐设施,顶多是带进来几副棋牌,这也得关系不错的狱友才能进行的娱乐活动。   搁在这个岛上,哪能有几个真的关系好的。所以这个前提也就没有。   亚尔维斯近来的娱乐活动好像就变成了教宋渺做蛋糕,他特意挑下午三四点,餐厅没人的时候,两人一起做蛋糕。   柔软的面团,香甜的蜜糖,空气里弥漫着烤过的蛋挞的香味,让两人都似乎盈在甜蜜里。亚尔维斯看着宋渺认认真真地将蛋液倒进蛋挞皮,她头发扎的高高,露出光洁的额头,灰蓝色的眼瞳又温柔又虔诚。   他在她身后,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下一刻非常自然地给她撩起耳畔垂下的碎发,宋渺没有动作,依旧认真给面前的蛋挞皮倒着蛋液,加了点焦糖,她感受到他的动作,又笑着说:“亚尔维斯,帮我把围裙带子系牢一点。”   这一句话也是清爽的,柔软的,有点像是小兔子或者说是什么软绵绵的花朵般,亚尔维斯听着她的声音,不由对比起过去那些女人朝他说话时,那样调情带有性暗示的话语。   那些话语无疑是黏腻的,厚重的,只要他想一想,就觉得喉间弥漫着难言的作呕。亚尔维斯翠眸里掠过几分犹豫,他慢慢伸出手,搂过她的腰肢,将她胸前的带子系起来。   动作并不娴熟,所以他的手掌停留在围裙上的时间有点久。   久到宋渺不禁低头朝他的手掌呼了口气,“好了没?”   亚尔维斯抖了抖指尖,他匆匆将她的围裙带子系了个难看的蝴蝶结。   难看却很实用,这个蝴蝶结直到最后也没有散开。宋渺对他的动作很满意,她兀自做着蛋挞,让亚尔维斯教她该怎么进行下一步。   “加一点草莓?”亚尔维斯看着面前只差放进烤箱里的蛋挞,下意识就说出这句话来。   他鼻尖又仿佛盈起那一股甜兮兮的草莓味了。   只是这回宋渺拒绝了,她说:“太甜了,蛋挞还是别加草莓了。”   她将一盘蛋挞推进烤箱,烤制的时间需要蛮久,她便脱下一次性手套,抖抖身上的面粉糖粒,又脱掉围裙,施施然坐在椅子上,笑意宴宴地问他:“听你说的,我都以为你喜欢草莓了。”带点疑问的陈述句,亚尔维斯下意识就反驳,他的声线极富有魅力,牛津腔漂亮精致,带点细致动人,“没有。”   用的是英文的单字“NO”。   宋渺便顺口回道:“Really?”   两人的对话止在这一句就终止。亚尔维斯看着烤箱上的温度与时间,不知道怎么轻轻弯唇笑起来,“你是我第一个教做蛋糕的女孩。”   翠色的,温柔的,湖泊一样静谧的眼瞳,睫毛浓密而深长,剪影带着琥珀色,涸在眼下。他漂亮精致得不可思议,连声音也像是一只大角鹿在北欧乡下林间踢踏踢踏,撞飞枝桠间的落雪般清脆。   “我该感到荣幸吗?”宋渺轻轻笑了一下,她用手指沾了一点蜜糖,用淡粉色舌尖舔掉,动作天真,眼瞳清澈,带着不自知的惑人心神。亚尔维斯本在分神看着烤箱的时间与温度,这一刻也都忘记说话,他从肺部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来,唤她“小樱花”。   这一声唤,毫无章法,他喊出口就觉得失策,于是不再说话。倒是宋渺惊讶,“怎么了?”   “我说错话了吗?”   她困惑地看着他,看到他摇了摇头,默然无语地将蜜糖罐收起来,宋渺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嘴唇下压地抿了抿,不太愉快。   “没什么,就是少吃点糖。”他看似很有道理地说着,温柔地把蜜糖罐子放在一边了。   从源头上遏制住任何一个会让他分神的东西,这一点亚尔维斯从来做的很好,过去引诱那些家财万贯,寂寞忧郁的女人时,但凡他变得有一点点动摇时,都会这样做。   可是这一次,似乎有点不一样。   宋渺:“我没吃太多糖,只是——”语气慢慢变得奇特起来,“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岛屿,再想吃这牌子的糖料恐怕有点难了。”这个牌子的糖料怕不是特供这个岛屿的,罐装精致,连糖粒都是恰到好处颗颗分明,甜度适中。她不嗜糖,却也忍不住伸手尝两口。   重点是后面一句,但是亚尔维斯却着重听到了前一句。   他顿了顿,“什么意思?你要走了吗?”那双翠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变得忧郁起来,他睁大眼,好像是一只大角鹿在林间踩着残败的枯枝落叶,小心翼翼的,不愿发出声响。   宋渺说:“大概再过几个月吧,反正会提前走就是了。”   她看到他拧了拧眉,慢慢的慢慢的,垂下眼睫毛,啊了一声,又抬眸看她,笑了下,可惜地说:“那我们见面的时间恐怕也要短了呢。”   “是,”蛋挞快要出炉了,宋渺听到烤箱发出提示音,她走上前,在亚尔维斯身旁,“舍不得我了吗?”随口的一句话,语气轻快,灰蓝色眼瞳里满是笑意。   她先说出这句话,亚尔维斯眨了眨眼,沉默一会,才说:“有一点点。”也是极为真诚的口吻,好像真的有些不舍。   拥有俊美容颜,漂亮身姿的青年看着烤箱提示音点点响过,先她一步拿出蛋挞,他带了厚厚的手套便一点也没有被烫着。   蛋挞出炉,宋渺也就不管之前说了些什么,增进了解交流早在学习做蛋糕甜点的途中,她拿了个碟子将蛋挞搁了一块递给亚尔维斯:“你先吃。”   他依言,尝了一口赞叹说:“很好吃,味道很好。”   宋渺笑弯了眼,她拿着热腾腾的蛋挞,想着今天又可以给和韫送去好吃的,便更加开心了。   蛋挞的热气犹在,她有点猫舌头,受不得烫,呼呼吹了两下,还是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热腾腾的蛋液在她唇齿间滚了一圈,宋渺烫的有点厉害了,她捂着唇,小小声地唔出来,灰蓝色的眼瞳里一瞬间没了泪花。   亚尔维斯看着她,微愣,口中蛋挞匆匆咽下去,忙伸手捏过她的下巴,下意识给她呼了口气。   淡粉色的舌尖变的红起来,他吹了两下,她鼻尖都红了,两人的距离很近很近。   以至于,亚尔维斯疑心自己的鼻子出错。他好像又嗅到甜腻腻的草莓味了。 第95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二十五)   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 年轻男人翡翠色的眼眸落在她的唇瓣上, 他的眼眸渐深, 呼吸急促了一瞬, 又缓缓归于平静。最后亚尔维斯探身从一旁拿了杯果汁, 递给她,示意她喝下去。   宋渺鼻尖冒汗, 小声地道谢,然后粉粉的舌尖就埋在杯子里, 很是用力地喝了一大口,她舌尖的热度被强行压下去了,总算能够安然无恙地继续吃手上的蛋挞。   亚尔维斯尚且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便听到她说:“啊,蛋挞, 好吃!”   长长的咏叹调, 她眼眸亮晶晶的,似乎瞥了一眼他, 猫舌头也不畏惧了,埋头大吃起来。   亚尔维斯的手搭在桌前, 他拧了拧手腕, 修白的指拢在一起,鼻尖如魇的草莓味退散了, 他闲适起来, 但在下一刻, 却在桌前触到了什么。   是做蛋挞时不小心洒在桌上的糖粒。他的那个蛋挞还没吃尽, 热气依旧在缭绕升起,他居然失了再吃的念头。   指尖的糖粒稳稳地被他抬起,他看她一眼,她聚精会神吃着蛋挞,又仿佛在想些什么心事般眼神若有所思。亚尔维斯便趁着她没看见,下意识地将那一些糖粒搓掉。洁癖在身,他实在受不了这些黏腻的东西。更别说是甜腻的了。   糖粒如期搓掉,亚尔维斯拽过一张面巾纸,细细地擦着自己的十指,一丝不苟,严肃认真。这面他在做着,气氛变得静悄悄起来。   等他再抬起头时,就看到宋渺凝视着他的动作,唇边牵起一点点的笑,并不克制与刻意的,“做些什么?”   他若无其事地:“手有点脏了。”   其实并不脏,面巾纸上一点污渍也没有,他这么说,宋渺也就听进去,她将最后一口蛋挞吃掉。   今天的蛋挞教学算是告了段落,宋渺走之前,收拾了剩下的蛋挞,准备送去给和韫吃,临走之前,亚尔维斯喊住她。   “小樱花,你确实是要早走对吗?”他眼眸深深印着她的脸,好似碧柔轻波,细水长流的温吞,宋渺手上端着蛋挞,她抿唇点了点笑,“对呢。”   亚尔维斯沉默一会,转移话题,“送给谁吃?”指向她手中的蛋挞,宋渺低眸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东西,声音格外轻快:“给陈韫吃。”   这话一出,他的翠眸变得深而沉,温吞与暖尽数变为漠漠的冷,他在齿间切磋琢磨了“陈韫”二字,微微上扬唇角。这个笑容在宋渺看来,无疑是有点冷漠的,她心下明白,面上却不解说:“怎么了?”   他伸手,在她的盘子上徒手拿了两只蛋挞,对着为数不多的蛋挞含笑脉脉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吃了,不介意我多拿几个吧?”   宋渺心说“我很介意”,可亚尔维斯的情绪看上去不是太好,她偏了偏头,灰蓝色眼眸里渗透着蜜糖般的暖色,这一眼看得他抖了抖睫毛,“只要你想拿就拿吧。”   语气轻轻的。   亚尔维斯心口一顿,紧接着,他那只刚擦过的手上就拢了一根暖洋洋的手指,她戳了戳他,“你在吃醋?”   他下意识就想温温柔柔道“没有”,可他说话的时机不对,她赶巧先一步说出来了。   “或许只是单纯地喜欢吃蛋挞吗?我亲手做的。”   亚尔维斯:“……”   他低首看她,最后只抿了抿唇,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这几句话中的一句。   但他从来不爱甜食,哪怕是那两只夺下来的蛋挞,也在宋渺离开后久久搁置在桌子上,一口没动。亚尔维斯嗅着餐厅弥漫的香甜气味,神情由绅士温柔变得淡漠起来。   他的手刚被宋渺碰过,这回却不曾伸手拽纸巾再擦一遍。亚尔维斯只坐在桌前,默默地将蜜糖罐子打开又合上,里头的糖粒都差点因为这个反复的举动受潮。   年轻男人想着她刚才留下来的几句话,心中对她所说的“陈韫”更加妒恨起来,这情绪毒蛇一样附在他的背脊,从指尖游梭到足尖,让他面色冷峻难看。少有的情绪起伏,很快就让亚尔维斯惊醒,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落在蛋挞上,蛋液盈盈盖在焦糖下,使人食指大动,他伸手捏住那蛋挞皮,差点将它碾碎。   但是也只是差点,亚尔维斯慢慢垂下眼,一口一口地把蛋挞吃下去。   心说:至少不能浪费粮食。   贵族般,从来不忧惧食物问题,自成年后基本养尊处优的亚尔维斯脑中居然掠过了这句话。若是放在从前,他的那些女伴恐怕会惊讶于他在生活细节上的变化。他却没有想太多,只是一口口将蛋挞吃下去,吃到最后,便真的觉得这个味道很不错。   那个让他意识到什么的念头在这一刻又如狂风暴雨般卷来,亚尔维斯低低呢喃一句,自问自答般。   “你假戏真做了吗?”   “……”   这个回答被他一字一字地吞进肚里,最后,桌上的两只蛋挞也都安然入腹,像是那个不知道答案的答案。   和韫的卧室布置的暖和,带有枫叶图案的被子,热乎乎的空调也开着。他简单套了一件单衣,手腕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肉,看上去清瘦极了。   宋渺托着腮看他乐滋滋地把她送过来的蛋挞吃了。   今天的兄长也依旧很开心。他吃尽后,笑眯眯说:“空调开得够不够,要不要哥哥再开高点?”已经是常温26度了,宋渺连忙摇头,她在这个房间里穿的衣服在进门的时候就脱了只剩下衬衫,和韫却总担心她会不会冷。   “现在才秋天呢,你这样冬天可怎么办啊,哥。”她一看空调的温度就头疼,生怕他的冬天只能与棉被为生,和韫闻言将空调遥控调高一两度,“只是你在才给你开的,你最怕冷了不是吗?”   这话说的,宋渺抿了抿唇,悄悄看他露出来的一截手腕子,“我不怕冷哦。”   “真的?”和韫挑眉,揉了一把她的长发,却不肯再调低空调温度了,他意味深长道:“在我这里,你可别想着冻感冒。”   “一冻感冒,就喂樱樱吃苦药。”她一顺溜就说出口了,两兄妹对视一眼,和韫笑了,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们又说了会话,和韫夸她手艺好,一下子就学来了亚尔维斯的精髓,“你知道么,我在这里认识的那个许多冶,算是和我有点共同语言的了,他也说亚尔维斯做这些的手艺很不错。”   “他的祖母好像是一个有名的米其林大厨的老师——”   这个名头就很大了,宋渺听着和韫说着小道消息,一面认真记着;和韫看到她的眼神,是纯然的好奇,不加有任何一丝的情爱色彩,他语气更为放松了。   “你要是愿意的话,这最后几个月时间里和他学一学做甜点的手艺也是很好的。”和韫顺手搭在自己挂在椅子上的白大褂,他的指节修长,玳瑁眼镜后灰蓝色的眼微微弯着,很温柔的情态。   宋渺嗯了一声,她说:“回去了我做给你吃。”   和韫这么一听,就更加愉悦起来。他的卧室里充盈着暖洋洋的气息,仿佛秋季落地的松子,或是抱着蜜糖罐大吃大喝的棕熊,总之就是这种味道,亲近而不亵昵。   临走前,和韫将自己的围巾细心搭在她的脖子上,暖烘烘的,特意在热水袋上捂过才给她用上的,他手法精巧,给她打了个漂亮的围巾结。   “记得穿厚点,不许感冒了,记得啊?”他说,宋渺自信满满地应了声好。   她想的是,这段时间里怎么可能感冒?她天天被和韫耳提面命,明明是深秋还没到冬天就已经搭上了围巾,这样的防御措施下,再感冒那就是——不可能的嘛。   宋渺超级自信超级认真地嗯声。和韫看着她的笑靥,笑了下,心下也放松起来。只是这一刻还是难免想到幼年时和樱一旦感冒就虚弱不休的模样。   所以,他才会这样忧心忡忡地告诫担忧她,生怕她在练岛监狱里生病。   在这里生病,可没有谁能够照顾她啊。   这个念头一转而过,和韫瞧她乐得眼睛细细的样子,大发慈悲地挥手让她自己去忙,旋即走进自己的卧室里。   ……而flag立下以后,总是要被打破的。   待到和韫瞧见在餐厅里,鼻尖红红,声音都哑了两度,却还极力掩饰自己的病情,笑得柔软小心的宋渺时,他手上的筷子都快掰断了。   亚尔维斯也听见了她的声音,沙哑而惹人怜惜,他心尖一颤,手上的动作不由停下来。   耳畔是宋渺小声讨饶说着抱歉的话:“我真的没想到一觉起来就感冒了啊……”   那个名叫“陈韫”的年轻科研人员,冷冷地抿唇笑了下,咬牙切齿说:“你个——”   他放下筷子,走上前,伸手扶住头低的快埋在地里的宋渺,偏头问她:“还难受吗?”   她闷闷地说了声嗯,又看了他一眼,还有和韫。   和韫手伸到口袋里,正准备拿出几粒润喉糖给她——这还是他自己有点嗓子难受随身揣着的。   下一刻,便听到亚尔维斯慢慢说了句,“我等会给你煮点热汤,雪梨枇杷甜汤,好不好?”   这个带有浓浓中医意味的汤煲一出,和韫和宋渺都愣了下。亚尔维斯像是看出她的疑惑,说:“……好久以前,特意学的。”   恐怕就是学给某个女性了,他不说,宋渺也不问,她笑着点头道谢,还没做完这个动作,就听到和韫慢声说了一句。   “可以,你做给她吃,记得要热一点。”食疗在这个秋季应该很不错,和韫想到。   亚尔维斯并不客气地应下来了,他手指搭在她的肩头,轻轻地收紧,牛津腔,英文吐字轻慢。   “……当然。” 第96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二十六)   袁崧瞧见了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宋渺时, 他只穿了身单薄的衬衫, 灰色西裤, 看上去整个人利落冷峻, 毫不畏惧冷意。   手上夹着烟,他看她走近, 连忙掐掉, 看她在围巾后露出的一双灰蓝色眼,诧然问她:“你穿这么厚——”   话还没说完, 面前年轻女孩就闷闷地从喉间吐出几个字来:“我感冒了。”   秋风戚戚,她像个粽子一样裹得严严实实, 在风中摇摆不定, 袁崧听着她沙哑的声音, 眼睛沉了沉, 烟揉碎在指间,“吃药没?”   她点点头。   袁崧看到她露出一截的粉白脸庞,灰蓝色眼瞳,这一刻好像只乖乖的兔子, 他不自觉地弯了弯唇, 从口袋里拿出一袋东西递给她。   “前些天空投送来的,你喜欢草莓对不对?”   “等感冒好了再吃。”又加了一句,像是怜惜她的感冒,年长她几岁的男人想到这个法子来安慰她。   喜欢草莓这个印象不知是什么时候在练岛上传开的, 不少囚犯都心中默认小樱花很喜欢吃草莓。也有人开玩笑说她来的早点, 还能赶上练岛草莓最丰盛的时候, 那满满一筐的名贵草莓到最后剩了大半都烂掉,只有一部分被亚尔维斯做了果酱。   袁崧也以为她喜欢草莓。毕竟前段时间她身上总是甜甜的草莓味道,让人觉得心情颇好。   宋渺接过去,看到上面一串日文,大概是岛国的时髦小零食,印着大大的草莓,一看就甜甜的。   她:“我怎么觉得你们一个个都跟喂兔子似的,瞄准机会就给我塞点糖。”   袁崧:“谁还给你?”他若无其事地问,眼中深切的神态带点冷意带点柔。很矛盾的情绪。   他看着她一如往常乖顺的脸,心下警铃突突响起,便不自觉想:这可不行,哪个囚犯又试图引诱她?   他们一个个抱的心思可不是出于好意,她这样年轻,比他小了好几岁,恐怕很容易就被骗。   那种长她数岁的责任感使他严肃眉眼。   “就很多。”   宋渺不甚在意地将小零食收在口袋里,她说道,“反正我感冒以后,好多人都给我拿药拿糖来了。”   许多冶,尤樹等等,一些熟识的囚犯瞧见她感冒时的可怜样,总是随手带点药给她,顺手捏把糖果零食。这是耐人寻味的一点,他们的糖果是从哪里来的?   或许是像袁崧那样空投结束后自己悄默默拿下一些藏着。   她手指搭在和韫的围巾上,暖和的质感,她的眼睫毛也像是围巾一样变得茸茸的,秋意在她无暇的侧脸上仿佛褪去,冬天即将到来。   凛冬将至。她却站立在风中好似一朵颤巍巍总不折的花,柔软安静,悄悄地绽放。   袁崧看她的时间变得久久的,宋渺若有所觉,仰脸朝他甜甜笑了下,声音小小细细沙哑:“瞧我做什么?”   他急忙垂下眼,轻咳嗽一声,单薄的衬衫这时候让他感觉到一点凉意。袁崧拢了拢袖子,慢慢说:“没什么,赶紧去休息吧,好好养养身子。”   她嗯了声,然后往自己的卧室走去,等走了一半,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回身看了他一眼。袁崧正巧在凝视她离开的背影,两人的目光对了一瞬,他忍耐着心脏砰砰跳起,冷淡地点点头,听到她说:“对了,亚尔维斯今天给我煮了一锅热汤,你和董野要不要带点走?”   “……不用了。”   他说,看到她眼睛弯了弯,下意识又说了句:“要是想喝热汤,到塔上,我……和董野也都能给你煮。”   年长她几岁,总要照顾点这个岛上唯一的女性,更别说她不久就要离开这里。   袁崧很自然地想着,他将所有浮动的心思都归之于一种责任感与莫名的心慌意乱。心慌意乱理所当然地被他忽略掉。   他看到她的眼睛弯起来的弧度更大了。   于是心下轻松起来,她走到铁门另一边,关上门,走掉了。   袁崧将袖口扣子整理好,垂眸深思般,回忆她踏进铁门后的动作干脆利落,又想起最近她好像没有太与陈韫接近。他的心情因此而松快,但一瞬间又警醒:刚才是说,亚尔维斯给她做了热汤?   他考虑着什么时候在灯塔上也给她做点热汤了。   时间回到前一个小时。   练岛餐厅。   ……   亚尔维斯煮的汤很好喝,甜甜的,热乎乎的,入喉使人心下柔软妥帖。   枇杷是水果罐头里的,雪梨倒是新鲜,这也得亏是一年四季常有的水果,她才能喝到这热甜汤。   他看她喝完后,眼里的翠色欲滴,口吻却寻常平淡:“明天再来餐厅,我给你煮着喝。”   宋渺胃里很暖,她咳嗽两声,大概是心理作用,嗓子也没有那么疼了。   “不了不了,太麻烦你了。”   她客客气气地拒绝。   亚尔维斯却说:“不麻烦……”看出她有点不好意思,他突然笑了下,伸手捏了捏她的指尖,带点亲昵意味:“小樱花,我在追求你啊。”   这句话说的平凡无奇,可是眼中浩瀚波澜顿起,他温温柔柔地笑着,翡翠色的眼里带着莫名情绪,她愣了愣,这回再无法拒绝了。   恍惚间又听到亚尔维斯喊了她一声“小樱花”,她应了声,他却不说话了,只安静地看着她,又给她倒一杯甜汤。   碗中浮着颜色漂亮的果肉,她一口一口吃掉,感觉甜极。   灯塔,亮着明亮辉光,映着天空都白了。   董野站在阳台眺望海面,已经是深秋,风刮得他的头皮,惹得他下巴颏一阵阵拧痛。   “董野。”袁崧喊了一声,他很冷淡平静地回身瞧了他一眼,“怎么了?”   袁崧最近来灯塔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带点食材有时候带点零食的,基本都是给宋渺带的。他对此默认,因为他也不乏没有让宋渺的心思少放点在那些引诱她的囚犯上。   两人在这方面有着共同的目的,倒是好友间的默契了。   “亚尔维斯,陈韫……”袁崧说出两个名字,不再说了,董野懂了他的意思,黑沉沉的瞳孔里有几分明晓。   “她感冒了。”   袁崧又说,指尖摩挲口袋里的纸巾,思绪万千,口中淡淡说。   “感冒了??”董野这两天和宋渺碰面机会不多,所以一点也不晓得,他瞪大眼,喃喃自语:“完了,谁去照顾她啊?”   这句话袁崧没听见,他只看到他苦苦皱眉,一副忧愁苦恼的样子,又听他问:“严重吗?”   “大概还好,今天精神还算可以。”   好像在讨论自己养的猫咪或者是小兔子,两人掂量着她的体重达不达标,今天吃没吃饱一样。   董野的情绪最大,他在阳台匆匆走到卧室,摸了件外套,就想出门去监狱里,袁崧拦下他:“现在几点?你去做什么?”   容颜坚毅英俊的男人不知怎的,有点心慌意乱,他眼角突突地在跳,“我知道有点晚,但是——”   入岛以前他曾经直言,宋渺一旦生病可没有女性照顾,想到这里,他便不自觉头疼起来,头疼的同时还想着一点:担心她今晚会发烧。   这并非不可能,就是董野这种身强力壮的男人也不能保证自己在感冒后睡觉时会不会发热。他很早就一个人生活,对这些异样的敏感,于是推开袁崧的手,匆匆往监狱走去。   无奈之下,本来想着来找他问问明天给宋渺煮点热汤需要什么步骤的袁崧只能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往监狱走去,乳白色建筑物在远处,月光下柔亮而明澈,一颗明珠般投进了练岛,又随着岛屿投进海水里。   他们到狱警办公室时,已经是夜晚九点多了,走廊的灯常亮着,看不出里面的人睡了没。   董野有钥匙,但他摸了很久才找出来。而等到找出来时,已经有点迟了。   卧室床罩着简洁的灰色格被单,一团被子下,一只小小的人影蜷缩着。   董野太阳穴砰砰地疼起来,他径自走上前,喊了她几声,许久都没听到她软乎乎的回应,只能伸手掀开被子,看到满面通红的年轻女孩。   他低骂了一声,情绪起伏不定,袁崧站在一旁,也要伸手去扶她起来。   但董野速度快,臂膀结实有力地将宋渺直接抱起来,同时将她塞进自己的厚外套里,往外走去。   边走边说:“去叫岛上那些学过医的过来,给和樱瞧一瞧。”   袁崧沉着脸,看着他怀里头发落了几捋在外,看不清面色的宋渺,男人疾步往外走去。   等到和韫接到消息时,来到餐厅看到的就是,董野抱着满面通红被狂喂开水迷迷瞪瞪的宋渺,一旁明显是从睡梦中被喊起来的许多冶阴沉沉脸,拿着药箱里的体温计瞧,又拿笔写了几个字来。   他脑门一疼,下意识就上前夺过宋渺,董野抱着她也不敢太用力,便被他一手夺过去了。   宋渺在和韫怀里,异样的安心,她迷茫地睁眼就看到兄长冷着脸咬牙,于是搂紧了他的腰,头靠在他肩上,小小声说:“头疼……头疼。”   委屈巴巴,惨兮兮的,听得董野袁崧变了脸色。   匆匆赶来的亚尔维斯以及一众人就看见,宋渺搭在和韫身上,又难受又委屈地絮絮掉眼泪。那个容颜清俊古板的男人低声劝着什么,眉宇间是焦灼与在意。   亚尔维斯清楚听见他柔声说了一句。   “樱樱乖,樱樱乖……我在这里呢。” 第97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二十七)   餐厅是唯一一个囚犯能够自由走动的地方。今晚的餐厅有些不同寻常, 宋渺窝在和韫的怀里, 头疼发热, 身上的难受使她掉下生理性的泪水, 她自己还不觉得难过,可是和韫看着心一阵疼。   他将她抱在怀里, 年轻清瘦的身型看上去明明不是很有力气, 但是在抱着她时却很稳很稳,好像抱着个易碎的世界。   她喃喃自语:“头疼……”   和韫呼吸热热的, 在她耳畔,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 她勉强抬眼看他, 对上他忧心忡忡的眼, 又闭上了, 抱歉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细细软软的声音,他听了眉心一颤。   和韫将她搂得更紧,眉宇间冷色渐深, 问许多冶:“她怎么样?”   许多冶:“发烧到38度, 今晚多喝点热水,我那里有退热贴,等会给小樱花贴上,再喝点药。”   口吻倒是不很担心:“今晚被子盖牢点, 发发汗就好得差不多了。”   他又看了一眼和韫与宋渺, 诧异于他们之间的亲密, 最后摆摆手打着呵欠要走,却被袁崧拦下了。   “再等会,她退烧了你再走。”   前狱警说,许多冶呆呆看他一眼,被他口中的强硬弄的有些无奈:“只是个小小的发烧,你们这么着急做什么?”   许多冶看着在场的几位男人,目光奇异而好笑,从匆匆赶来睡衣扣子都没扣紧的亚尔维斯,到在椅子上阴沉脸看着和韫与宋渺的董野,再到一脸强硬不让他走的袁崧,低声说:“真是……”微微嗤一声笑,他叹了口气。   亚尔维斯的眼珠动了动,翡翠色很清透很晶莹,他垂在身边的手掌微微收拢,抬起系紧衣领,声音温软而绅士:“许多冶,小樱花等会可能还要再麻烦你。”   这句话说得很客气,很礼貌,许多冶看他一脸诚恳,最后环视周围一圈,妥协了:“行行行,你们都坐着吧,呆站着做什么?”   和韫找了一把椅子,抱着宋渺坐下来。董野沉眸起身,将自己身上的厚外套盖在宋渺身上,“会冷。”   简单说了两字,和韫没注意他的情绪,只兀自抬手捂捂她的额头,感觉很烫,又忍不住用自己的额头碰碰她的,这动作让亚尔维斯眼眸沉了沉。   他听到宋渺低声喃喃什么,梦呓般,袁崧倒了温水,又拿了退烧药半跪在和韫面前,要喂给她吃。   和韫一手抱着宋渺确实不方便,他看袁崧确实是担心,也没有拒绝他的行为,轻轻托着妹妹的下巴,哄她吃下去。   药吃下去,又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再测体温,已经降到了正常体温。   许多冶这才被允许离开,时间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左右。他困的不行,打着呵欠,扯着睡衣走了,走之前善意地提醒他们:“赶紧回屋子里睡觉吧你们,别等会小樱花好了你们一个个又生病了。”   董野的厚外套脱给宋渺,他此时只穿着件单薄的衣服,却一点也不畏寒。男人瞧了瞧天色,这回便要伸手从和韫手里抱过宋渺。和韫戒备地看向他,董野的眼神锐利起来,几乎是冷笑着说:“陈韫,我不管你对和樱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和韫愣了下,下一刻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不解释,只同样以漠然的目光看他。   “现在把她给我。”若不是宋渺下意识依赖上他,董野绝对不会肯他抱走,只是前几刻宋渺的态度让他心下有几分惊跳,恍惚间又觉得哽塞,这一刻他态度强硬道。   和韫说:“她现在睡着了。”宋渺沉沉在他怀里睡着,眼睛紧闭,眉心微皱,睡得并不安稳。   袁崧抱臂看着董野与和韫交涉,他默默收拾着药箱里的东西,最后冷冷说一句:“她今晚我们会照顾,你是囚犯,回去你该去的地方。”   和韫眯了眯眼,舔了舔牙,他低首看了下宋渺,正要说什么,却觉得宋渺被惊醒般抓紧他的手指,小声说了一句:“……回去。”   这句回去,在意识不太清楚的宋渺口中显然有两个意思,和韫一下子就懂了。   一是他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没必要为了这个起纠纷。二是她想回自己的卧室去。   和韫松手,董野就直接将她抱走了。   宋渺灰蓝色的眼对上和韫的,他眼中忧心依旧重重,最后在她弯出的笑意中慢慢褪去,他唤了她一声“樱樱”,她含糊嗯了声。   董野没让他们有太多接触的时间,径自要将她抱走。   走之前,亚尔维斯张了张口,却一句话没说,他看董野将她带走,沉沉从肺腑间吐出一口气,餐厅里只剩下和韫与他两人。   “……你很关注她?”   他突然听到和韫这么问了一句,古板淡然,听不出这句话的主要含义。亚尔维斯转动眼珠,没有立刻吭声,只是淡淡地抿了抿唇。   和韫却看出他的神态代表什么,他面无表情地插手进兜,扯了扯唇。   下一刻,亚尔维斯说:“小樱花看上你什么?”以至于,她能够那么信赖他?   这句话问出口,亚尔维斯心下一顿,觉得自己问得简直毫无分寸,充满妒意。他蹙了蹙眉,缓下心神,立刻改了自己说话的语气,却忍不住等待他的回答。   表面上看,真的像是是听不出任何妒意的话,和韫瞄了他一眼,冷淡地,“问这个做什么?”   “……”   “大概是我长得好看吧。”和韫说,倒像是个冷笑话。亚尔维斯瞧见他叹了口气,目光又忍不住看向餐厅外的门,情绪还飘在宋渺身上,久久不能抽身。   和韫依旧还在担心着宋渺的病情会不会更加严重,以至于心神不定,话少而冷淡。   走出餐厅时,亚尔维斯在和韫身后,眯着眼睛细细地看着他的身型,打量了一圈,却还是觉得他哪里又能比得上他。   在外貌上,没有人比亚尔维斯更加自信。他这样想着,却又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会不会小樱花喜欢的就是陈韫这种类型?   最好是和她一样的蓝眼睛,看上去又温柔又迷人的眼瞳——但陈韫的狭眼明明不怎么像她的杏眼,除了颜色以外,他长得又刻板又冷淡,就是最普通的科研人员样子……   亚尔维斯呼了口气,用力将思绪压下去。   他的翠色眼眸在黑暗中,像是猫咪的眼,苦苦思索中,晶莹剔透,居然显得格外漂亮精致。   只可惜宋渺没能看到。   董野与袁崧一起坐在狱警办公室的沙发上,两人的目光一同看向那一扇半开的卧室门。   门内的家具在沙发上就能全部瞧见,袁崧在这间卧室睡过一段时间,自然更清楚这里的格局,他目光落在那张大床上,宋渺安稳躺着睡着,被子被他掖得紧紧的,脸都睡得热乎乎的。   时间是深夜一点。   两人在这里守了大概有两个小时,他们水都没喝几口,匆匆将她安置下后,坐在沙发上秉着心神守着她的情况。   董野下巴有一点胡茬冒尖,青苔般,他坐在沙发上,大叉着腿,眉眼冷肃。过了几分钟,看了下时间,又捏着体温计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里。   袁崧在药箱里也摸出了酒精片和退烧片,以备不时之需。   “和樱?”   董野喊宋渺的时候总是连名带姓,听上去很生疏,一点也不亲近,但有时候宋渺很喜欢他这样喊她:因为他是这个岛上唯一一个能够清清爽爽一点不黏腻喊她的人了。   她困,又热得想掀被子,伸出手攥了攥他的手指头,“怎么了?”   “再量个体温。”董野将体温计塞给她要她自己量,宋渺呼吸间都是热热的气体,她闷在被子里一身汗,睁眼就看到董野严肃地说,她声音又沙哑又轻飘飘,“不用量了,我已经退烧了。”   董野很凶,他目光沉沉,阴郁而冷酷,好似当初刚进岛时冷漠的脸,“量不量?”   “……”   宋渺被他唬了一嗓子,吓了一跳,又匆匆看向不远处的袁崧,声音带点哭音,大概是喉间干涩所致,“……好,你这么凶干什么?”   袁崧怪罪地看了一下董野,上前给她擦了擦体温计,让她夹住,等了几分钟,看了下体温。   这下稳定在正常体温了。   两个男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一宿没睡,估计等会也睡不下去,这时候齐齐站在她的床前,幽幽看着她裹紧被子,让他们自己去睡觉。   “快回去吧,我今晚肯定不再发烧了,你们去休息。”   “麻烦你俩了。”   宋渺清醒过来,告歉与道谢一同说出口,她真的没想到和樱的体质这般差,以至于她发烧到人事不知。   董野却不说话,只走出她的卧室,看样子要在她的办公室沙发将就一晚。   袁崧黑眸白肤,此刻也疲态备显。他摇头,居然能听出几分难得的温柔来。   “你睡吧,我守着你。”   外面的沙发没有位置了,他便坐在她卧室的椅子上,靠着准备将就一晚。   宋渺无法让他们听她的话,便只好无奈点头。   翌日清晨。待她醒来时,就看到半开的卧室门外,粗蛮姿势躺在沙发上睡着的英俊男人,他身上只搭了件薄薄的被子。而卧室里,袁崧长腿支在地上,偏头靠在椅子上睡着。日光深深,他的睫毛又长又黑,蒲扇一样,使他看上去柔软许多。   她蹑手蹑脚地起来,默默自己量了体温,发现已经全好了。   这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他们都很累,还没醒。   宋渺心下感激,她的动作似乎惊动了袁崧,她连忙收敛了声音,然后又将被子拽了一条盖在他的身上。   轻手轻脚出门,也给董野盖了一条。   她没发现,走出卧室门时,袁崧眼皮下的眼珠滚动了下。   他的睫毛微颤,唇边带点无奈的,终于安心的笑意。 第98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二十八)   冬天终于来临, 秋天的所有景色一点点颓败, 最后融在海风凛冽中。   距离离岛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宋渺发觉亚尔维斯更加刻意地来找她, 教她做蛋糕, 为她做热汤。   年轻男人有着一张出色的脸, 他盈盈地笑着,又温柔又惬意, 软软喊她小樱花的时候, 感觉喉间都是甜腻腻的,宋渺听他说着说着, 也有点习惯于他的轻唤。   “小樱花。”   他的牛津腔在喊英文时很好听,说中文的时候也是如此。翠色的眼眸水灵, 他睇过来一眼,含情脉脉,宋渺朝他展颜轻笑:“亚尔维斯,你在等我吗?”   他站在餐厅,笑着看她, 衣领打理得分外精致, 眉眼间是撩人的俊美。宋渺心中一动, 便听到他点头,旋后又慢慢说:“……小樱花, 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啊?”   “……”   这句话问得轻飘飘的, 好似他只是随口这么一问, 也没有期待什么答案般。   宋渺:“当然有。”   “你长得这么好看, 这么好看!”   纯然的夸赞,她眼中盈盈,灰蓝色的眼瞳好生漂亮,亚尔维斯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她的眼睫毛,但他忍住了。在听她这样诚心诚意的话后,淡淡地将垂在身侧的手攥紧。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中闪烁过很多情绪,最后全部压抑成笑意,融化成焦糖般甜蜜,“这样啊?”   “我也觉得你长得很好看,小樱花。”   貌美的人互相夸赞,实在是个有趣的对话。明明亚尔维斯的容颜更胜过她,但是他的夸赞却是真挚听不出任何违心,宋渺受宠若惊地点点头,腼腆地笑了下,内敛得像是只小动物,怯怯地张望附近。   “今天有很好吃的水果,你再等等,冬末春初的时候也会有草莓进岛……”   亚尔维斯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手腕虚握,很礼貌很绅士的举动,并不让宋渺觉得难受的距离。她听他说完这句话后,又恍然地低笑一声,“居然忘了,你过不久就要走。”   “可能赶不上新一年的草莓啦。”   他说着,宋渺安静地听,却也不说什么别的话,只在他落座时拿好自己的餐盘时淡淡地问:“新的一年你会做果酱吗?”   “会,如果新的一年依旧没什么人吃草莓的话。”   亚尔维斯掰断一截法棍,慢条斯理地吃,笑着说。   宋渺掀了掀唇角,语气颇带遗憾的说:“那真是可惜,我尝不到了。”   年轻女孩的话语中透露出的意思,显得她那样聪明。亚尔维斯咽下口中的那一口面包,许久慢慢地笑了一下,有点茫然地想,她还真的不同于其他的女性啊。   放在从前,他在这个擅长的领域只要弯弯唇勾勾手,就有很多很多失意孤单的女性看上他绅士的性格,出色的容颜,并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但现在,他好像遭遇人生第一次的挫折了。   亚尔维斯凝视面前女孩粉白的脸,她灰蓝色的眼瞳温温柔柔的,又乖又可爱,可是神态间温柔的拒绝却让他心中不舒坦起来。   这可真是一次失意的滑铁卢。   看着她的脸,不知为何,亚尔维斯有点疲倦了,他莫名叹口气,听到她疑惑地“嗯”了声,问他怎么不开心。   他说:“没什么。”   只是想,你怎么不能喜欢我一点点呢?   这样我就能够顺理成章地提出过分的要求了啊。   他掰断另一截法棍,喂进嘴里,这样想的同时却又有点庆幸。   庆幸她还好没有喜欢上他,也正是这样他不用去想,也不用去思考,自己舍不舍得让她为他去做一些最初在他脑中设想多次的计划。   亚尔维斯依旧默默吃着早餐,他享受着面前一同吃早餐的人是宋渺这个事实,一口一口吃得很慢很慢,等到她吃完了他才匆匆地放下面包。   走之前他又唤了一声“小樱花”,宋渺被喊得有点烦了,她摆摆手就走,亚尔维斯在她身后,微微笑了。   眼神清澈,猫一样剔透,翠眼在冬日的阳光下,蒙上了一层暧昧的柔光。   灯塔的卧室门大开着,董野擤了擤鼻涕,揉了两把脸,然后抓起药吃下去。   袁崧冷冷抱着手臂嘲笑他:“还有两个月就走,你还真是厉害,能赶上走之前感冒一回。”   这次感冒突如其来,上回宋渺发烧没传染到两人,董野却在一宿没有盖好被子着了凉。袁崧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忍不住来笑话他。倒是没有特别坏心,带了点药片。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这个岛上可以算是好友,但是事实上却并不寻常。   继任守塔人,对袁崧来说从来不是个轻松活,他很不喜欢很不喜欢这里的气氛,也不喜欢守塔人一辈子待在这个岛上的身份。   但是奈何不能做出选择,袁崧只能也必须留下继任守塔人。   董野咳嗽着,喝了两口药水,蜜色肌肤上弥漫起一点红晕,看上去居然挺可怜的。   袁崧靠在董野卧室的书桌旁,看他颤巍巍喝了药水吃了药片,一头栽倒在沙发上,从喉间溢出几声呻吟,大犬一样。   宋渺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她抱着药箱,在卧室门口看着身材硕长,容颜英俊的男人蜷缩成大狗一样,闭着眼说话:“真他妈难受——”   脏话止在这一句,宋渺眨了眨眼,便看到袁崧嗤了一声,董野闻声睁开眼,看到了她,还有她手里的药箱。   “和樱啊。”   男人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宋渺走近他,将药箱放下来,然后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袁崧默默看着她的动作,不自觉地舔了下唇。   手很凉——至少比董野的体温要凉,他凉的一哆嗦,正要躲开,便被她掐住命门,一把捏住他的手腕,手劲儿不大,他却没有扯动。   只能任由她絮絮叨叨说:“上回我生病你们还说我不注意,这回你怎么也感冒了?”   董野闷声闷气地:“……习惯了,每年冬天都会感冒一两回,正常。”   说着正常两个字,可是声音哑哑的,一点也听不出原来的声色,宋渺看着他黑中带红的脸,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问他吃药没,袁崧在她身后幽幽说了一句:“我给他带药过来了,他吃过了。”   董野被抢了话,也不生气,他看着她灰蓝色的眼瞳在日光下折射出柔软的光泽,感觉自己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心口有点热,还有点暖。这样的情绪很特别,他一时间没想到是为什么,只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试图掩饰自己慢慢红起来的耳朵。   袁崧却注意到了。   他手指搭在桌边,不由轻扣几声。   男人被年轻女孩喊着起身,他依言起来了,紧接着就被她搀扶着往床边坐过去。   她今天是特意来照顾董野的。所以事无巨细,都打算给他照顾个遍,照顾他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感谢董野之前守了一夜她。   宋渺这样想着,看到袁崧黑黢黢的眼看她一下,不紧不慢说:“你别太精贵照顾他,有我在呢。”   这话说的董野额头青筋一跳。   他还没说话。袁崧又说:“你是女孩子,照顾他也不方便,有我在看着,别担心。”很照顾她的口吻,倒显得靠在她手臂上被搀扶着到床边的董野是个坏人了。   宋渺瞧了瞧他的面色,又瞧了瞧董野仿佛不愉快起来的神色,她心下一动,不动声色地弯唇笑了笑,轻快说:“没关系,你要是生病我也照顾你呀。”   “最后两个月时间,总要让我报恩一下吧。”   “你们之前这么照顾我,我心里过意不去。”   这几句话说出口,袁崧先是愣了下,下意识说:“我身体很好,基本不怎么生病。”这话看他天天穿得单薄就能看出来,都已经是冬天了,居然还没有因此感冒,实在是体质强健。这一点他可是要比董野强上好几倍。   但是下意识说出来,他面上就闪过几分懊悔,不加思考地又匆匆说:“但是如果生病了,我也……不用你来照顾我。”眼神落在她放在董野额头上的手,男人声音漠然,却不自在地透露出犹豫来。   “……可能还是需要你照顾一下。”   袁崧眼睁睁看着董野被她贴了退烧片,他缓缓说。   董野:“……”   他躺在床上,怪异地瞧了他一眼,不懂他前后矛盾是什么意思。他比他更加坦然,也更加不明白自己心中弥漫升腾的情绪代表着些什么。   “谢谢你,和樱。”   永远是这样坚硬的口吻,声线沉沉,喊她从来都是“和樱”。不亲近也不生疏。   宋渺嗯了一声,她倒了一杯热水给他,聊天般问了下岛上最近的空投,以及那一句先前说起,却因为别的话信息量更大而被两个男人一致忽略的,“还有两个月我就要走了。”   “董野哥,你到时候要去哪里?”   宋渺问道。   袁崧本在专注看着她的动作,一时间也愣了下,眼里情绪变得莫测。   董野说:“大概是先去看看朋友们。”那些儿时好友是他出岛后第一个要联系的对象。   一想到要卸职,董野的脸上就出现了复杂的情绪,喜色与失落齐齐,宋渺明白他的情绪缘何而来,大概是这么多年在岛上的经历让他又是痛恨这里又是欣喜能够离开。   那道伤疤是董野想要逃离这个岛屿的一把利刃。   袁崧看到董野面上的情绪,他一字不发,沉默不语。   紧接着,宋渺却又偏头问袁崧:“袁崧你呢?”   他说:“什么?”   年轻女孩的眼瞳幽幽,柔软而安静,这一刻透露出小心翼翼:“……需要我,给你弟弟带点话吗?”   袁崧失笑:“带什么话,我能给他打电话啊,小傻瓜。”   只是话末了,他的声音也一点点黯淡下来,这个情绪很微弱,董野没有察觉,她稍有感觉,却也以为是错觉。   “两个月啊……”   你们就都要走了。   袁崧下意识想要掏出口袋里的烟,又见她还在,忍耐地摩挲两下指尖,笑意淡淡的。   他的笑意一瞬间就闪过,下一刻又转移话题:“董野的退烧贴是不是贴歪了?”   “哎?”   宋渺回身,细细端详了一会,“哇,真的贴歪了。”   她细白的手指按了按董野的额头,又不紧不慢地满意道:“不过没关系,将就着用吧。”   袁崧听着她软软的声音,莞尔一笑。   董野的耳根却在她一点点凑近的距离下,更加红了。 第99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二十九)   “樱樱, 过来。”   和韫在走廊间看到她, 不紧不慢地喊了一声,声音刻板, 玳瑁眼镜架在他笔挺白皙的鼻梁上, 镜片幽幽映出蓝色的光泽。   宋渺手上正在扯着自己袖子的毛线, 心不在焉地抬头瞧了他一眼,走过去慢慢拽着线头, 皱眉毛撒娇:“哥, 毛线开了。”   和韫本还想说点啥,看她一股子执着劲儿捣鼓着自己的袖口毛线, 理也不理他,经不住含笑“啧”了一声, 让她把手腕递过来。   紧接着从口袋里摸了个打火机,歘一下给把那线头给烧了。   宋渺看着毛线衫上黑黢黢的一点线头:“……”   “我刚穿没多久的毛衣……”   和韫瞥了她一眼,很不在意地说:“再过些天回去,给你买新的。”   “刚好新年能够回去过。”他语气变得愉快起来,灰蓝色的眼瞳闪烁一下, 这一刻刻板冷淡全部没了, 只剩下温暖。   宋渺看到他的神态, 情不自禁也笑了下,她将毛衣袖子挽起来, 然后笑眯眯问他:“叫我过来做什么?”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我们就能回去了。”和韫缓缓说着, 他叫她过来不仅仅是为了这件事, 还是为了提醒她,“要开始准备了。”   “准备什么?”   宋渺有点茫然,她看着和韫的眼,惊觉他的情绪慢慢沉了下去,他掀了掀唇角,看上去清俊斯文,语气淡淡:“离开的时候,记得把一些事情解决了。”   暗藏的意思,是指那些男女关系。   这句话说得清浅,只是提了一嘴,然后便转移话题:   “今年新年你想吃点什么?”   宋渺说:“你做什么我都爱吃。”她这样说着,然后思忖着他前一句话的含义,抿了抿唇。   和韫非常敏感,尤其是在她的交友方面,可以说,在这个岛上待了几个月时间,他关注的不仅仅是所谓监督袁崧的工作,更是她的生活细则。和韫从小看顾着和樱长大,他为人兄长,一点也不愿意看到她受点伤吃点苦,这也是他为什么放心不下她,特意找了个缘由来岛。   和韫说得轻飘飘,好似没有很在意的样子,可是宋渺却看出他按捺在眼眸底下的深刻情绪。   岛上的囚犯们,如一开始所说的那样,类如亚尔维斯,希望借以外貌或者其他方面让她为他沉迷,以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和樱又生的一张软乎乎,看上去就没有杀伤力的脸,也不怪让人觉得她好欺负。   但是这几个月下来,没有一个人成功。   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无论是亚尔维斯,还是其他和韫不怎么在意没能记住名字的年轻男人,他都冷视着他们在她面前吃了闭门羹。和韫说不安心是假的,他为妹妹的防备与聪明劲儿而愉悦,也因此更加有勇气放纵她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被那些男人“追求”。   顶多不过是让孩子玩一玩,她喜欢,他就守着,让她开心点,也是可以的。   和韫想到,他看着她垂下眼帘的动作,忍不住伸手给她的领子整了下,“出门没有收拾好?”   宋渺的思绪就被他打断了。   她啊了声,耳朵根稍微红起来,讷讷说:“可能是出来比较匆忙,所以没注意。“   声音是软的,甜的,在他这个哥哥面前,宋渺总忍不住放下心防,惬意而自在。   和韫的手指温度正好,浮动间满溢着暖呼呼的香味,他自己都没觉得,可宋渺情不自禁就嗅了两下,想着他身上的味道与董野的可真是不一样。   与袁崧的也不一样。   董野的是海风,带有草木香,苍翠葱郁;袁崧的是烟草,很淡也很克制;和韫的却是蜂糖,一嗅就觉得心里软塌塌的。   她眼睛里藏着的笑被和韫一眼捉到,他不由掐了下她的脸颊肉,“这么开心啊?”   她乐了,打下他捏她的手指,也掐了把他的手指头,“开心啊,和你开心的原因一样,一想到过不久要回去就很开心了。”   “嗯,对了哥,一个月后,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宋渺这样问道。   “不会。”   和韫的声音淡淡的,“等你回去过不久我就到家了。”   她与他在岛上的身份不同,离岛的原因自然也不会相同,和韫这样解释着,宋渺明白了,她看着他便又想起他刚才似有若无提起来的一句,不免咳嗽声,试探着问他:“哥,我觉得我在这里没有什么关系要解决吧?”装腔作势地说着,她非常正直非常严肃,灰蓝色的眼睛眨呀眨。   和韫:“……”   他眼神里深意颇重,“还有挺多人在意你的,嗯?”   小姑娘家家,心思还挺多的,恐怕是就怕他拿靶子生气。他抱着手臂冷冷笑了下,这笑声却也不让人觉得胆战心寒,只是带点无奈的意思,“亚尔维斯……”他随口说了个人名,继续说,“现在还在勾着你吗?”   和韫提起亚尔维斯四字时,态度冷淡极了,也很无所谓,并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意思,他比谁都清楚宋渺没将那个容颜出色的男人放在心里。   所以说起他来,兄长轻松自在极了。   宋渺没有说话,她安静地看他,眼睛里软软的光泽流露,小动物一样乖巧伶俐。他看着看着就泄了口气,伸手就着她的脸颊又掐了一把,“看什么,再这样乖乖地看让我心软,我也觉得他们都是祸害。”要不是她说想试试看,她又确实乖得很不让人操心,他是绝对不会同意那些人接近她的。   对于自己妹妹而言,男人都是祸害。和韫想着,他近来没怎么见到其他人,只在餐厅里瞧见过袁崧与亚尔维斯与她交谈,或许是亚尔维斯的情绪外露较多,和韫能够看得明白,便说:“我觉得他大概是真的有点喜欢你。”   “但你不喜欢他。”   和韫说,抬手将自己的围巾裹紧了点,又看不惯她在风中的样子,伸手要将自己刚裹紧的围巾摘下来给她,宋渺忙拒绝,“我暖和着呢,你别脱,脱了要着凉。”   对于他的上一句话没有回答,宋渺擅长演戏,也擅长转移话题,流转间情绪丝毫不显,“我今天吃了好多好吃的——”   于是话题一转,谈话便不再纠结于那些男女关系,和韫也似乎毫无所觉。他认真看着宋渺说话,寒风凛凛下,男女之间距离亲近而不亵昵,不知情的旁人来看惊异于分寸,知情的却会明白这是最正常的亲人距离。   对于不知情的袁崧而言,这距离便显得过分起来。   他在走廊末尾,看着和韫试图摘下围巾递给她,却又被年轻女孩娇声拒绝时,心脏一点点沉下去了。   这种情绪让他难免有点失落,茫然。   袁崧在思考,这段时间他那样刻意让宋渺到灯塔上与他、董野多接触的行径究竟有没有用。他穿着黑色风衣,因此在走廊角落并不显眼。   那俩人没有看到他。   袁崧紧紧看着年轻女孩的背影,她的身量小小的,在驼色大衣下消瘦柔软,仿佛一团可以捧在手心里的花朵,花瓣都是细幼的。   谁也舍不得伸手揉捏。   他看到和韫面上的温柔,与他贯来展示在别人面前的刻板冷淡一点也不相似。而宋渺与他的距离也是那样亲近,仿佛是当初她发烧时下意识的依赖一样。   袁崧的情绪一点点沉在了深渊里。   他看着他们说话,直到他们结束了,他才挪动脚掌。身上的肌肉在冷风中冻得有点僵硬,袁崧慢慢想着她即将要走,又想起董野也要离开。   男人乌黑的眉眼笼在天光下,黯淡失色。但一瞬间,眼里又燃烧起什么,黑黢黢的,像团灰烬,不失灼热。   和韫走进卧室门,宋渺朝他说了声再见,转身回过头时,正走着,便听到一声熟悉的男声。   是袁崧。   他整个人都在黑色风衣的包裹下,因此显得格外冷,格外的肤白。   “小樱花。”   这一声喊,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宋渺却看出一点点,他面上的与众不同来,她下意识走上前,距离他更近一点。   因为他看上去太糟糕,颓色与茫然,或许还有几分执着,一同在他面上露出。她从来没瞧过他这样的情绪。   “怎么了?”   蹙着眉,宋渺忧切地看着他,袁崧对视她灰蓝色的眼,唇角抿出一点点的弧度,却并不是在笑般。   他的眼睫毛又长又深,大概是受寒了,有些齿冷的瑟瑟发抖。   “你和陈韫的关系很好?”   他这一回直白说出口。   她发烧的时候,他与董野也直面怼过和韫,但那时候她意识并没有那么清晰,这算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问。   “嗯。”   没有任何掩藏的意思。   “……但很快你就知道原因了。”   宋渺看到他不太明白地皱眉。   这话并没说错,总之他不久后便会知道她与和韫的关系。   袁崧看着她,不再追问,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在走廊上,竟是一点点将她抵在了墙上。   宋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靠近她很多,她整个人都被他笼罩着,黑色风衣将她牢牢地裹住,好像将她与他融为一体般。 第100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三十)   袁崧的眼眸是乌黑的, 白肤黑发, 气息谈吐间带着烟草味,裹住她的风衣也是带着气味的。宋渺皱着眉屏住呼吸,睁眼看他,耳膜嘭嘭地鼓起来, 她想推搡开他,却无法挣脱。她是以被他圈在怀里的姿态与他说话的。   “怎么……了?”怎么情绪突然变得这么糟糕低落?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宋渺的唇就抵上了一片温软。   男人低头亲了她。   这一下很轻,好像一朵云碰了下另一朵云, 又好像是花瓣软乎乎地耷拉在雨水下, 他的长睫毛与她的交缠在一起。   宋渺蒙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狠咬一口他的唇瓣。   袁崧吃痛地离开她的唇,情绪在这一下疼痛里瞬间清楚,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急急喘了两声,恍惚而不安地抬眸看她,看到她阴晴不定的面色, 声音像是被车轮碾过般, 零碎而单薄:“对不起。”   宋渺看着他,他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沉而缓,又带点不安忐忑, 唯一没有的就是后悔。   “小樱花。”袁崧放松了对她的桎梏, 她得以挣脱。男人心中的情绪在这一刻变得清楚明了, 他紧紧看着她被他亲得有点湿润红肿的唇瓣,眼眸幽深起来。   宋渺匆匆用手背擦了下嘴唇,她做完这个动作后,推了他一把,说出口的第一声,音色高昂,但她又担心被和韫听到,忙极力压抑下去,“你做什么?”   袁崧说:“我在亲你。”   他的神情可以说是泰然自若,恍惚间或许有几分不安,但是他的其他情绪盖过这些,在她面前只剩下了一点点让人无法忽视的执着与深情。   是深情。她没有看错。   宋渺与他拉开几步距离,她皱着眉看他,肺腑间仿佛还充盈着他唇齿间淡淡的烟草气味,她还没对他的话做出什么回应,就下意识舔了舔唇。   这个动作让袁崧咳嗽了一声,他目光闪烁,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眼神从她身上挪到墙边,耳廓微红。   男人的黑色风衣让他看上去高大俊郎,因为容颜好看,还带点迷人风度。他的目光挪到墙边,声音却保持着自己的稳定,克制的情绪,不让宋渺听出一点点不对劲。   “小樱花。”   她听他的下一句,就是“我喜欢你。”   冬天的风很冷,刮得她的脸一点点刺痛起来,宋渺仰脸看到袁崧面上的情绪,他说着这一句话,旋后扯了扯唇,微微笑了下。   许是天太冷,他的眉眼也泛了一层冷霜,但在她面前,那一层冷霜褪去,只剩下沁水,一颗颗地将要从他眉眼间掉落,暖暖地砸在她的身上。   宋渺沉默片刻。   袁崧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清楚你怎么想,或许对我的印象还残余在之前我依旧是囚犯时对你的刁难——”   她打断他:“我清楚你当时是为了我好。”   他在伪装成囚犯的同时,为了提点她不受其他囚犯的伤害诱惑,吓唬过她,在身份尚未揭露前她也以为他是图谋不轨,但在明白他的身份后,就知道他用心良苦。   与董野相比,一个帮助她的手段直接粗鲁,一个却内敛迂回。都是出于一个目的,想让她在这个短暂的工作时间内,不受到任何可能的伤害。   袁崧听她的声音,眼睫阴影涸在眼睑,唇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不论怎样,我还是要先说声对不起,擅自决定亲了你。”   想到这个,宋渺的脸又阴晴不定起来,她慢慢咬牙,露出小兔子柔弱乖乖外表外的记恨与生气:“你怎么能这样做!”   宋渺想着刚才唇上的触感,虽然觉得袁崧长得挺好看,被亲了口她也不算亏,更何况她也不是很讨厌他。但是说到底,突如其来的亲吻还是让她有点懵,懵后的清醒就让她生气。   宋渺当然知道,他的亲吻达到了她一直以来寻求的任务目的。但是,无论是懵后生气的宋渺本人,还是本该因为被无辜亲了口生气的和樱,她都得扮演出惶恐不安,甚至因此戒备的姿态。   她紧绷着浑身肌肉,袁崧看出她对他的戒备,这让他有点失落,他继续说了下去:“我只是,有点情难自禁。”   宋渺:“情难自禁?”   “你不该这样做的。”   被告白后,和樱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她没有那么轻易就喜欢上谁,即使她看上去是那样容易受骗的容颜,又乖又纯,小兔子一样。可是和韫的耳提面命,都在和樱心间牢牢坚守,是她行事的原则与箴言。   她得按时离开这个岛屿,和韫也不愿意她与这个岛屿上的男人们有太多纠纷,他希望她能在要离开以前处理好一切。   宋渺还是蛮喜欢和韫这个兄长的,她一想起他身上热乎乎,蜂蜜一样甜的气息就觉得惬意温暖。所以她愿意让他开心。   于是,宋渺说:“抱歉。”   袁崧愣了一下。乌黑的眼瞳浸在深水里,又冷又寒,他听她说了下去。   “我还有一个月时间就要走了。”   “所以,我不想为了这些事情暂留下来。”   宋渺没有告诉袁崧,她喜不喜欢他。   她只是换了一个更加迂回的方式。   像是在学校里,男孩爱上一个成绩出色的漂亮女孩时,女孩委婉地拒绝,说是要以学习为重。   这个拒绝,袁崧听懂了。   他紧紧地咬了咬后牙,那前几刻本就暗沉灰蒙蒙的情绪更加冷漠起来。   袁崧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孩,她没有再看他,只是低头用力攥了攥拳头,又轻轻踢了下鞋子,仿佛非常困扰于他的告白般,苦恼着还要再说些什么让他能够就此放弃。   袁崧闭了闭眼,他撑着额头,吞咽两口唾液,说:“好,我知道了。”   于是前几刻,亲吻她时的悸动与兴奋,告白时的忐忑与不安,都在这一刻被袁崧一点点用力碾碎。他漠然想:她不喜欢他。   宋渺抬起头,撞见他愈发沉郁,也因此显得更加难看的面色,她心下觉得不对。   “袁崧!”   她看他要走,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风衣,将风衣扯出几个难看的褶子来。袁崧低眉看了她一眼,克制着所有情绪问她:“怎么了?”   听上去还是和颜悦色的。   男人的眼眸在冬日的下午,仿佛沉浸在寒水里,让她从尾椎骨感受到一股凉意。是无害的凉意,并不会对她产生多大伤害,可是任由谁看到,都会让人不忍心放任他就此这样走。   “你不开心?为什么?因为我拒绝了你?”   她情绪起伏,质问的话语一句句像染毒的箭簇。   这并非宋渺本意,她只是想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不希望他因为她的拒绝,再加之一些本就是他不愿做的事情,进一步沉沦在灰暗里。   袁崧被她的问句惊到,他尚未说话,紧接着便看到宋渺灰蓝色的眼瞳里掠过不解与疑惑,她轻声问他:“是你说过的,让我不要靠近你们的世界。”   袁崧浑身上下的动作都僵硬了。   他这时候才茫茫然地想起来,他好像确实说过这句话。   但是当初为了什么说?是因为他担心她被亚尔维斯哄骗,不希望她因为某些容颜出色的囚犯的刻意勾引而就此抛去所有理智,但他忘记了,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若是她乖乖听下去,便不会再给一丝一毫机会给同样是在这个世界里的他。   袁崧“嗯”了声。   他这时候才笑起来,笑意淡淡的,没了前几分钟让宋渺心悸的难看情绪,他点了点头说:“我说过。”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平静地又复述一遍:“小兔子,你不适合这里。”   “我当时好像是这样说的,对不对?”   “嗯。你这样说过。”她看着他。   “所以我乖乖听了。”   袁崧的风衣尾被她放下,又轻轻拍了两下,变得平整。   这件衣服的布料很好,所以即便是情急之下的重力,也没让它变得难看。后来的重新拍打,也让它恢复如初。   宋渺嗅到他身上的烟草味道,看到袁崧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他没有用打火机点燃,而是顾忌着她在这里,只含着烟,慢慢垂下眼帘。   袁崧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他问她:“那么,陈韫呢?”   他问她,如果你乖乖听了下去,为什么还要和陈韫那样亲近?   袁崧的反问,让宋渺无所适从。   她才意识到这一点,揉了揉眉心,为自己刚才情急之下找了这个理由而骂了声操。   她不能解释和韫的身份,至少在他们都还没离开岛屿前。   和韫说过的话,她这个做妹妹的一点也不能忘记。   她能怎么说?   只能说:“过不久你就会知道的。”   袁崧因为这个回答,不免扬唇笑了笑。他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地嗯了声,说是要走,却还是忍不住看向她,最后低低声说。   “如果不是今天看到你和他在一起。”   “我的所有心思,都不会告诉你的。”   袁崧是怎样的人?他还算是个正人君子,虽然长得又冷而具有锋芒,却从来不会对弱小的东西做出什么坏事。   宋渺在他眼中,是弱小的东西,是他认为的小兔子。   在他感觉到自己喜欢上她后,就更觉得她小而柔弱,是谁都能够欺负的,所以他很想很想保护她。   因此他看不惯和韫靠近她。   袁崧看到她眼中的惊异,伸手挡住她的目光,“别这样看我,小兔子。”   好久没有这样喊她小兔子了。   袁崧失笑。   “所以啊,如果不是今天看到,我真的会将这些情绪藏好的。”   他当初说得真不错,她和他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   所以,放在清醒时候的袁崧身上,他绝对会在深思熟虑下,隐藏下所有、所有的心思,不会让他的情绪爱恋成为任何使她困扰的东西。   但是今天,他没有忍住。因为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宋渺的呼吸慢慢沉下去,她瞥到走廊那边和韫的卧室门开了,兄长抱臂冷漠看着他们,年轻斯文的面容上很是寡淡。   袁崧也看到了。   他冷嘲般掀了掀唇,又像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他真在乎你,对不对?”   “你也很在乎他啊,小樱花。”   男人眼中有几分情绪,他看到她闻言后愣住的脸,禁不住又伸手挡了挡她看过来的眼神,低声淡笑说:“说了不要这样看我。”   烟草味被一阵风卷过,递进她的鼻翼,宋渺下意识地咳嗽两声,因此闭了闭眼。   就在闭眼的这一刻,她又觉得唇上盖了片温软。   她惊愣睁眼时,袁崧已经转身走了,步履平稳,看不出慌张来,而和韫看到这一幕也愣了,他眼里顿时染上怒意,疾步朝她走来。   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追袁崧,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湿巾。扯出来盖在她唇上,让她擦掉,然后怒意冲冲,仿佛要被点炸的炮仗样往楼下冲去。   最后还是宋渺拉住他,用了一堆软声娇语哄住了暴怒中的和韫,这才避免了一场战争。   “我X他吗的!”   难得骂人,还是满口难听话的和韫,一双灰蓝色眼里满是燃烧的火焰,他碾着牙,操了袁崧八辈子祖宗。   宋渺:“……”   她忍不住:“就只亲了一下,你就这么激动,我以后要是谈恋爱了你可咋整?”   和韫幽幽地看过来,他的情绪依然激动,但逻辑清楚明确:“这不一样,他是偷亲你的,你喜欢他吗?”   宋渺说不出喜欢两个字,只能和他大眼瞪小眼。   和韫冷冷笑了下:“所以,在你有一个明确喜欢的,未来准备谈婚论嫁的对象以前,你哥哥我操心担忧都是正常的。”   “而且,我非常清楚一点,只要你谈恋爱了,对象是你喜欢的男人,我怎么可能会再插手你们之间的亲密?”   和韫的情绪终于慢慢缓下来了,他的修长手指重重擦过她的唇瓣,替她用湿巾清洗那一块被贸然偷亲的地方,“我是你哥,在你还没有爱人以前,我得保护你。”   “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以后也是这样。”   宋渺听着他认真刻板的声线,哎了声。却也忍不住抱了他一下,朝他说:   “谢谢哥哥。”   和韫的怀抱总是那股子温暖的惬意的气息,她不由深深呼吸一口,心中想着,何德何能,他这样爱她。 第101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三十一)   练岛监狱的冬天是在海风凛冽浪涛卷卷中到来, 到来以后, 肉眼可见的,岛上的大部分人都裹上了厚厚的毛衣与外套,餐厅的暖气也常开起来。   这是每年冬天岛上都有的情形。岛上的所有生活设施都是在建造师的精心设计下,以最好的材料制成, 避免出现损坏,因为一旦损坏了,那就势必得找人上岛修理。   岛上的热暖与水电设备已经工作了接近十多年,从没有出现过故障, 但今年冬天有些不同寻常, 在某个临近新年的时刻,全岛的供暖设备都出了问题。   董野打着电话,询问下午什么时候会有维修工人来岛。   袁崧也在接受着传真,他接过传真机里传送来的文件,草草看了两眼上面将要来的维修工人的身份后,安下心来,“是当年上岛建设水电热暖设备的工程师。”   那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心了,对于他们来说, 甄别工程师的危险性并非他们的工作, 他们只要能够清楚这几位工程师的日程即可。但是下意识的,袁崧还是会认真看看这方面的信息,避免出错。   两个男人处理完这件事后, 董野起身把灯塔的开光打开, 唰的一下, 本就明亮的半片天空被照得更亮。   是中午时候,冬季的第二个月初。   距离董野离开这个岛屿,仅仅剩下半月时间。   袁崧看着他,靠在门边看了下时钟,淡淡说:“这么早开灯?”   “有人要进岛,开着保险。”开了就相当于一盏明灯,总归能指点亮度,董野每逢空投时,无论早中晚都会开启灯塔,这已经变成一种习惯。   袁崧也只是随口一提,他沉默地打算转身离开灯塔。董野觉得他情绪有点不对劲,准确来说,是这半个月他的情绪都不太对头。   他不太明白是为什么,糙汉般的英俊男人对这些情绪的感知十足迟钝,他直到这两天才觉得他好像有点失落沮丧。出于好友之间的问候,董野犹豫问出声。   “你最近怎么了?”   时钟嗒嗒走到12点半。   袁崧还没说话,又听到董野匆匆走进灯塔卧室旁的厨房,并说了一句:“待会和樱会过来,上回说了请她吃火锅,今天我还特意留了点你喜欢的食材。”   “……”   袁崧从肺部慢慢吐出一口气来,他说不用了,董野听闻他的答案,在厨房探身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不觉皱眉。他径自往楼下走去,却在即将离开灯塔走到外面时,不巧遇见了宋渺。   年轻的女孩子,一双灰蓝色的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许是情绪尚佳,她看上去很是温暖,比春天的花还要柔软,唇瓣也是淡淡的樱粉色,和她的名字相似极了。袁崧不知道该不该走出那一步,他在灯塔的大门口,怔怔的,瞧见她对视他的眼,他不知怎的,有点心虚地掩了掩睫毛。   宋渺的脚步也停下来。   她今天穿搭得很简单,围了一条厚厚的羊毛围巾,白皙的肌肤映衬下,眼眸漂亮,鼻梁秀气。   这半月,袁崧很少有这样与她直面的机会,即使有,他也总是保持沉默,少少地说上几句话。那时候一下子亲了她两口的劲儿都消失不见。   宋渺对他是否接下来愿意和她友好相处并不在意,准确说,她得知他已经达成她想要的目的后,便不是关心他的情绪起伏。   虽然她知道他是个好人。也是个长相好看,面冷心热的男人。   宋渺双手揣在兜里,她将尖尖的下巴更深地埋在自己的围巾里,低声喊了他声:“袁崧。”   袁崧沉沉嗯了,他让开,她走进灯塔,看上去两人的关系还是如同当初那样普普通通,局限于见面打招呼的朋友关系。但两人都知道有哪里不太一样。   董野好像在灯塔顶楼的窗户看到宋渺到了,他喊了她一声,声音浑厚,在狂狂海风中乱成一滩,宋渺大致听出来他是叫她上楼一起帮忙做饭。   她脚步停了停,在门口处,拽了下袁崧的衣袖,淡声问他吃饭没有。   “还没有,我等会去餐厅吃。”   宋渺凉凉地扯了下唇,难得有兴致解释,“餐厅没有暖气。”   “我不怕冷”四字还没被袁崧吐出口,宋渺就有些不耐烦地示意他跟上,“餐厅的饭菜大部分都被那些男人搬回自己的屋子里吃。”   “他们觉得这个岛上没有暖气要死人一样,嚎叫着,我嫌烦,就出来了。”   她的不耐烦语气,也是很柔软的,娇声细语,袁崧禁不住低头看她粉润的唇瓣,不自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身上有点暖烘烘的气味,像是糖,又像是秋天扑扑落地的松子,让人觉得心中愉悦。   袁崧觉得这个味道有点熟悉,他没有想太多,也不敢多看,于是便没有注意到她身上裹着的这条厚厚围巾一看就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和韫的。那周身环绕的暖意,也是源自和韫。   宋渺将他扯回灯塔便松了手,双手依旧插在兜里,往楼上走去。袁崧在她身后缀着,便没有办法瞧见她面上的情绪。   但他猜想,大概是不愉快的。   她不喜欢他,但他贸贸然地亲吻了她两次。   想到这里,袁崧眼中有几分黯淡,他没有将这一缕黯淡放在表面展示太久,很快便收敛。于是又变成面无表情,冷淡漠然的黑发白肤男人。   董野已经等了有一会,他看到袁崧与宋渺两人,并不惊讶,在厨房里,敲着碗筷让他们来帮忙。   火锅很适合冬日吃,暖烘烘的,让人胃里妥帖。   更别说今天的食材确实丰富。   袁崧在涮羊肉时,看到宋渺在他对面,脸吃得红扑扑的,唇色欲滴,缭绕的水雾下,她的容颜透过这一层水汽,看上去也朦胧许多。眼里也藏了什么水汪汪的东西。   袁崧定下心神,不再去看,却依旧忍不住心中悸动。   耳边是沸水滚滚声,食材在汤料中翻滚,菌汤美味,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气息。   这是一个难得惬意的中午,对于即将要离开岛屿的董野来说也正是如此。他不知为何,看到身侧瘦瘦小小的宋渺,就忍不住喂她多点东西。   于是,英俊男人很是操心地给宋渺夹了很多肉食。   董野声音粗哑,手腕肌肤是麦色,因为要夹菜,脱了厚厚外套,即便是没有暖气,他也没有一点点冷意,甚至吃着辣汤,额头冒汗。袖口挽了一半,手背上有不难看的青筋,是饱含力量的粗糙感,因为使劲,指节泛白,看过去具有力量。   锅是鸳鸯锅,他着手将羊肉卷现切肉片倒了大半放在清汤锅里,并没有意识到在座两个男人都是吃辣的,只有一个饭量小的吃清汤锅。   但是恐怕就算提醒,董野也还是会这样倒下去。   宋渺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地牵唇笑了笑,“够了够了,我的太多了。”   她喊了几声,董野这才罢休,却是又将难得送上岛屿的新鲜蔬菜给倒了些在清汤里。   冬天的岛上,供应的食材与普遍时令一样,蔬菜虽说是大棚种植后送来,保存的时间也不是特别长,这一些新鲜的蔬菜是董野特意给宋渺留下的。   他的动作很自然,袁崧看着,他目光落在正在笑的宋渺,与一脸严肃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董野身上。   董野的短睫浓密,他看向宋渺的目光很淡,但是耳畔的红晕悄悄地又爬上来。   可能是因为热气太盛,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   袁崧将羊肉卷倒了些在面前的辣汤底,然后伸手给宋渺用酌料调了个碟子。   他的动作不经意而冷淡,宋渺在蒙蒙水雾中只能看到他的一双点漆样的眸色,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和。   他唇努动两下,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出口。   这一顿饭,就在袁崧的沉默,董野的照顾,她的乖乖吃饭下结束。   说起来,气氛还算好,因为董野并没有察觉到她与袁崧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在清洗碗筷时诧异问她一句。   “你有没有觉得袁崧最近心情不太好?”   是很纯然纯澈的不懂。   男人问着,一边将她要伸过来一起洗碗子的手推开,粗声粗气道:“我沾过手了,你别碰。”   “也没暖气啥的,你就待着坐着。”   他飞快地将碗筷清洗干净。   宋渺只能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回答他:“大概是知道我们要走了,所以有点失落吧。”   袁崧的情绪不佳中,这是一个主要原因,而其他的,她并不能轻易告诉董野。   宋渺说话时,看着董野在洗碗池前工作的背影。   董野觉得背如针扎,她的目光明明无害温柔,他却觉得自己的背脊骨都痒痒起来。   从洗碗的指尖到穿着棉鞋的脚趾头。都是麻麻痒痒的。   董野不解,他将碗筷摆放好,然后擦干净水,转身对上宋渺的目光,正想说些什么。   她灰蓝色的眼瞳里因为他的突然转身而失去焦点,显得有点茫然的神采,就像是绽放了春花般,一下子炸碎在他的心膛。   董野狠狠闭了闭眼,他下巴颏的伤疤微微拧动,他突然觉得下巴很疼,像是风雨欲来般,让他齿冷的同时,心脏发抖战栗。   “怎么了?”宋渺刻意收回自己伪装出来的目光,柔柔地低声喊了他一句。   董野惊醒般抖了下身子,他大掌揉了把脸,闷声摇头说没什么。说完没什么后,却又情不自禁地在转身时望她一眼。   袁崧正在阳台抽烟,他掐灭烟头,走回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男人冷淡而漠然地想,他也喜欢她。   这个念头在他心口卷得像是一团皱巴巴的纸,展开里面的字迹就模糊得看不清。   董野的耳畔微红,他还没意识到是宋渺刻意让他为此失神,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尴尬而不安。   宋渺低头抿了抿唇,她听到董野变得哑而涩的声音,小小地喊了她“和樱”。   然后递过来一颗新鲜的苹果,带着水珠,刚洗过的。   “蛮甜的,你尝尝。”   男人捂着下巴颏,他的眼睛乌沉沉,神态也没有那么多情绪,只是宋渺却瞧出一点点不同来。   她莞尔接过,又瞧着他耳根慢慢红起来,不知怎的想叹气又觉得好笑极了。   真觉得自己是个哄骗纯情男人的坏女人。   宋渺咬着苹果,一口一口清甜,她睨着董野站在阳台边的侧脸,一边毫无愧疚心地想。 第102章 岛上的女狱警和囚犯们(完)   天是冷的, 风也凄凄。   练岛周边的海域,海豚都少出现,它们灵动的身影消失在海面。天上开始飘落夹雪的雨珠。   寒潮来临。   而宋渺即将离开这里。   距离新年还有一周时间, 宋渺接到了调任的信息, 她从袁崧手上接过那张调任表格,上面的人名已经修正成“和樱”,不再是过去那个男性化,一看就是谁为了刻意搞她而输入的“和鹰”二字。   下一个工作职位是某个城市的公务员。最普通的文员工作。   宋渺看着,心下微松,不知怎么想到和韫, 他一定会很开心这个安排。   在和韫眼中, 大概是不希望她这个妹妹太过奔波, 否则他总不能放心。一如这次,他还为了她, 掩藏身份来到练岛一般。   男人将纸片交给她,面上没有任何情绪。袁崧的手指修长,搭在纸片的一端,她接过, 他下意识地停了停, 旋后才松手。   “小樱花。”   袁崧看到狱警办公室里, 沙发上她收拾好的行李, 眼神幽深, 很快对上宋渺的目光时, 又是平静柔软的。   “嗯, 怎么了?”宋渺将围巾系得紧了些,她盘腿坐在沙发上,仰脸看他。   “明天会有船只来接你,”他偏开眼神,仿佛前几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是错觉,声线沉稳而冷淡,“记得带好东西,穿好衣服,海上风大。”   他的交谈非常官方,一点也听不出当初这个男人在情绪激动下,曾有过对她的两次亲吻。袁崧又变成了那个在囚犯们眼中犹有余威的狱警。   也变成了当初在她面前袒露冷淡漠然的男人。   宋渺“嗯”了一声,她的行李收拾的差不多,于是踩着鞋子起身。   往卧室走去。   边走边让袁崧跟上,“我走以后,这里又要还给你了。”   “留了一些东西给你,如果你不想要的话,可以丢了。这些东西我想你……可能会用得着,还有就是我也带不走,所以就留下来了。”最后半句有点害羞,她咳嗽几声,轻轻弯眼。   宋渺正在一面与袁崧说话,一面却应着耳侧176的问句,分神二用。176问她对这次即将完成的主线任务有何感想时,宋渺简单地回复它。   “认识了一个很棒的兄长,算是这次主线任务世界最幸运的事。”一说起这句话,宋渺的眼里不由充盈了笑意。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和韫,也觉得他实在很好。   有些像是前几个世界里,那个爱妹妹如命的兄长。这个想法很轻地掠过,又很快被宋渺忽略。   袁崧看着她的背影,跟了进去,然后就看到她指了指桌上的几样东西。   零散放着的几只,是男女皆可用的香氛蜡烛。   袁崧转动目光,看到桌上还有一支香水。   大概是中性香水,他并没怎么在她身上闻到过香水味,对她的气味记忆也总是甜美的草莓味。袁崧看着这些东西,不知怎么,泄露点笑意,有些难以理解她怎么留下来这些东西,不由低声道:“都是姑娘家的东西,你留下来做什么?”   他怎么能用?   宋渺的行李箱里是真的放不下,她桌上的这些东西,有些是空投时候送来她自己留下,也有些是登岛时的行李里带着的,“不然我拿过去给陈——”如果他真的不想要,那就塞进和韫的行李箱里,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箱子有没有也满了。   宋渺这样想着,心里还是犹豫了一下,因为她之所以留下这些,难免没有与这个岛屿上的人与事告别的含义,毕竟于她而言,这一次走出岛屿,就再也没有机会登岛了。   年轻女孩低头思忖着,灰蓝色的眼在日光下灼灼,好似真的在想这个法子是否可行。   韫字还没吐出,袁崧便阴沉着脸将这些东西拿在手上。   他道:“不用,留给我用吧。”   男人将香氛蜡烛轻轻扣在手间,香水瓶子不算特别大,他也能够一并抓住。   宋渺:“好,那我就不拿走了。”刚才的想法就此打断,她也轻快起来,面对袁崧说话的口吻声线也莞尔柔软。   这些东西在袁崧手中,男人低眸看了看,辨认出香氛是宋渺有一段时间在岛上睡不好,董野得知后特意让人空投送来的。香水倒好像是她自己用,闻着像是大吉岭茶原香。   却也基本没有用过。   这支香水并不符合宋渺的香癖,大吉岭茶香是和樱喜欢的,而不是她。   她最喜欢的还数和韫身上秋意融融的气味,又香又暖,她思绪飘得有点厉害,想着什么时候问问兄长他用的是什么香水才好。   袁崧将东西收进已经接近空了的抽屉里。他凝视着这个房间已经少了很多人气的布置,吞咽了下喉结,觉得自己的情绪一下子升腾起来,让他心情郁郁。   但最后,他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袁崧转头替她将重重的行李箱放在墙边,“要去餐厅吃饭吗?”   她应了声好。   ……   这是在练岛上的最后一个晚饭。   与当初一样,全部的囚犯们都在。这是一场隆重的告别宴会,与当初的欢迎宴会一样。只是宋渺的心境完全不同过去,她一点也不担心,一点也不紧张,口袋里的手机稳稳放着,也不再想着要接通和韫的电话,因为他就在人群中,以那双与她相似瞳色的眼,平静温柔地看着她。   餐厅圆桌前坐着形形色色的男人,有的英俊翩翩,有的青涩秀气,有的平平无奇,还有的……精致廓落。   亚尔维斯低眸看着面前的盘子,里面是一块蛋糕胚子。没有任何炼乳奶油,就只是单纯的一块蛋糕。   他听到袁崧的鞋跟走进餐厅,发出的声响,还有许多冶尤澍带着愉悦的开玩笑声,唤着宋渺。   “小樱花~”   “……”   “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晚上真的不来我房间和我聊聊悄悄话吗?”有人在那两人唤过后,一本正经地诱引她,说着说着还露出英俊的笑容。   “……”   他缓缓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双剔透的灰蓝色眼眸。她的眼睛在餐厅的灯光下,仿佛被什么冰柱打碎,又与之揉杂在一起,显得冷而清。   亚尔维斯在这一刻才真正地看出她总是显得温柔体贴,甚至带着常人觉得可爱乖巧的眼眸里,隐匿的情绪是什么?   是常年不为所动的寒冰。   只是很恰巧,被温柔的海洋蓝裹住,变成他们这群一无所知的囚犯口中软软乖乖的,好似特别容易被哄骗的“小樱花”。   却没想到,眼里常常藏着着冰霜,面上却裹着蜜糖的小樱花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被哄骗的。   亚尔维斯怔怔地看着宋渺走近,他看到她讶异地挑了挑眉,柔声问他:“你怎么了?亚尔维斯。”   那一声亚尔维斯是平缓而清爽的,不带任何黏腻与暧昧,划清界限,沟渠般难以跨越。   亚尔维斯一点点地垂下深长浓密的睫毛,轻轻摇头说没什么。   只是在她落座以后,将那一碟子的蛋糕推给她,“今天做的,最后一次。”   这最后一次,他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宋渺没有拒绝,她看着面前的蛋糕,不解地看了看面前衣着光鲜的男人。   他过去从来在制作蛋糕上都是花里胡哨的,能够放两粒樱桃绝不只放一粒,但今天他只这样粗糙地做了这么一个蛋糕。   贵族绅士般,亚尔维斯环视周围一圈,看到和韫面上的淡淡,他也看到这一幕,却没有说什么,只望着宋渺。目光是这位年轻严谨刻板的科研人员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温柔。   亚尔维斯再转头时,就看到宋渺尝了一口蛋糕,乳黄色的蛋糕被她的舌尖轻轻卷入口中,不露声色地看了他眼,“很好吃。”   她继续吃了下去,速度不紧不慢,像是在享受这美味般。亚尔维斯却笑了,直接伸手指拽回那一碟子的蛋糕,不让她再继续吃下去。   这个动作引起桌上许多人的关注。   袁崧偏过头来,觑见这一幕,他眉心皱了皱,旋即即将对亚尔维斯说出口的训斥就被绿眼青年的下一句话搪住。   “很酸吧。”   亚尔维斯翠色的眼眸在灯光下,也永远暗藏着深情,他款款地朝她弯唇,露出皓齿与迷人笑意。   语气轻轻的,“这是我喜欢的味道,抱歉,拿错了。”   宋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舌尖的酸涩还带着浓重的柠檬味,她抖了抖眼睫毛,没有说话,亚尔维斯继续说了下去,“最后一次居然还留给你糟糕印象,真是对不起。”   牛津腔。发音迤逦,咬字清楚。   在座有不擅长英文的,都没听懂他再说些什么。   是将自己放得很低很低的地位,低到尘埃的花般,“小樱花,你真是太温柔了。”   温柔到面不改色吃下酸涩的蛋糕,居然还能告诉他很好吃。但这个温柔,什么时候有可能真切地落在他的身上?   亚尔维斯看到她的眼神定定,自嘲笑了笑,就着她吃剩下的蛋糕,一口口吞咽下去。他同时注意到,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和韫身上时,是那种让他贪恋的温柔,是没有任何寒冰没有任何伪装没有任何蜜糖包裹的温柔。   亚尔维斯低低笑了声。却知道再也没有可能。   翌日清晨,宋渺来到港口,她带了一件行李,走之前,在灯塔与袁崧董野等人很是告别一番。   袁崧的声线在清晨夹雪的雨声隐隐发颤,他说了点告别的话,很简单很普通,让她记得在离开后,打个电话报平安。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保持沉默,看着同样等待离开。却与宋渺离开时间不同,离开方式不同的董野站在灯塔前,眼神幽幽亮亮的,像是一头巨大的犬类,又像是什么害羞的小猫。   他在宋渺的面前抓了抓耳朵,低哑着声音拉过她的行李箱要送她去港口。   袁崧不能够出现在其他人面前,他与岛上的囚犯们一样,都是如船长一样的普通人眼中不存在的人。若是出现,恐怕会是一桩麻烦。   于是他沉默地看着两人远离他的视线。   像是远离他的世界一样。   雨夹雪。   雪花在雨水中仿佛冰渣子,砸在他的面颊上,袁崧撑着伞往监狱走去,却还是忍不住回身看了看那两人。   他们走远了。   只剩下不大不小的两个身影,共同撑着一把伞。高大男人撑着伞,将伞面偏向另一侧许多,他身旁的女孩似乎仰头与他说着什么话。   袁崧不再看。   伞下的世界,一面凄冷一面却融洽。   宋渺听着董野粗声粗气地让她不必再转动伞骨,只好妥协,看着他的肩头湿了一半,却也无奈。   男人下巴颏的伤疤在冬日雪雨天隐隐发痛,他空腾出来的左手在给宋渺拉行李,右手撑着伞,疼意让他眉头不由紧皱。他没有手来下意识揉一揉,只能隐忍地,与宋渺说话转移注意力。   他说了点未来的打算,明显是饱含期望的,让人听了就心生愉快。说着将要去寻找自己儿时的玩伴,语气沉沉中带着雀跃。   难得一见的孩子气,天真而稚雅,在这个年过而立的男人身上展露,显得格外可爱。   但疼痛总归忍不住,他还是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宋渺看到他在谈话间不小心流露出的痛色,停了脚步,在港口附近,听着海浪卷卷声,有几只孤单的海鸥展翅飞过。   她踮起脚尖,用秀白柔软的指给他揉了揉下巴的伤疤。   董野没曾料到,他瞪大眼,耳根一点点红了,好像是当时感冒发烧时的样子,又黑又红的面色,让宋渺展颜一笑。   灰蓝色的眼与黑色的撞在一起,男人沉默的,他手上的伞骨几乎不稳。   片刻后,在风雨霏霏中,宋渺听到董野沉稳而沙哑的声音,他带了点不安与犹豫,悄声问她,“对了,你将来要去哪个城市工作?”   他没有特别关注她未来的工作地址,这时候就有点难堪了。   宋渺歪歪脑袋,露出一弯甜甜的笑,轻快地说:“你要来找我吗?”   海潮声越来越响。   董野的心脏嘭嘭直跳,他看着面前女孩的脸,粉白的肌肤好似明珠,灰蓝色的眼瞳像是大海,他偏过头,久久地,说了声。   “嗯。” 第103章 番外三(和樱)   雨点砸在研究所的楼顶窗檐, 光洁雪白的地板砖上没有任何污渍,男男女女穿着雪白大褂面色凝肃地来往走在仪器之间。   已然是春日雨季,研究所位于郊区, 因此没有喧嚣的车流声, 只有自然界的雨滴清脆与风声阵阵,一名容颜俊朗,肤白眼黑的高个男人走进屋内,他天生笑眼,唇角微弯,愉快地与各位打了个招呼。他在研究所的人缘颇好, 本是冷脸静默做事的大家也都朝他点头笑了笑。   有人喊他:“袁岳, 有看到和韫吗?”   “这里有个数据要他反馈一下。”   名叫袁岳的笑眼男人闻言, 道:“他回去了,说是要给他妹妹过生日。”   那人便不再问, 看样子对和韫的妹控程度也早有见识。袁岳脱下身上的风衣,换了所里的标配白大褂,走过去说要替那人记录数据。   “我帮和韫替会班,他说今晚来的时候给大家带点他妹妹自己做的蛋糕。”   袁岳语气很温和, 声音是含着笑意的, 与他显得苍白的肤色, 乌黑沉凝的眼格外不同, 他看上去像是一轮发着光的太阳。   那位同事朝他道谢:“辛苦前辈了, 你身体不太好, 等会记录完就去歇一歇。”   袁岳不置可否, 却是将白大褂的袖口挽起来,认真记录数据,做着助理才做的事,平易近人。   工作时间过后,袁岳脱下白大褂,往楼间清洗室走去时,在转角听到了两个年轻的实习生窃窃私语。   “袁岳学长真的好厉害啊……”是一道女声,听上去似乎与他一个学校毕业。   “也好帅啊,长得就很俊美,皮肤白,眼睛也好看……”另一个女孩近乎痴迷地道。   “……”   “……”   两个女孩又轻声笑闹起来。   袁岳停下脚步,驻足墙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手上的污渍需要洗净,他又不愿意让两个女孩难堪,便只站定在角落,却不得不将这些话听入耳中。   那几句夸赞他的话过后,那位他的同校学妹又突然神神秘秘地低下声音,对着另一个女孩说道:“说起来,你觉得和韫前辈怎么样?”   “……就,挺严谨的,工作很认真,也……很凶。”   那个本来声音里含着糖意,说起袁岳来兴高采烈的女孩,一说到和韫,声线都不稳起来。她畏畏缩缩地道,还咳嗽两声,显然对和韫颇为忌惮。   袁岳在墙角边听到这一番话,不知该哭该笑,他心中摇头,想着和韫从来没在外人面前露出过好脸色,也难怪这些刚进来没多久的实习生觉得他性格冷漠,凶得吓人。   他们整个研究所的同行与和韫相处久了,都是明白他的性格,斯文严谨,或许还带点刻板,但这样的性子在完成这种科研工作上最是讨好。所里那些年长他与和韫多岁的前辈们,对和韫的性格都是多有夸赞。   袁岳自己的性格与和韫不同,却也很恰好与他谈得来。他正想跨步大声点提醒这两个实习生别在背后说人话时,还没做出下一步动作,却又听到一句:   “话说,和韫前辈的妹妹和他长得真的很不像啊,我上次在所门口看到和韫前辈和他妹妹说话,就感觉他妹妹好温柔好温柔。”   “哇,你居然见到了?我上回听说人来了,本来想去看的,结果被和韫前辈黑着脸喊去做事了。”   窃窃私语,袁岳停了脚步,他回忆和韫今日说要庆祝他妹妹生日时愉快的面色,微微牵起唇角,乌瞳带了笑意。   “是真的很温柔的一个女孩子,长得白白的,眼睛也很漂亮……”   “虹膜是蓝色的,和和韫前辈一个颜色,”这“色”字很有趣地用了“sai”读出,让人不由莞尔,“她笑起来超好看的,听说比和韫前辈小几岁,但是还没有谈恋爱呢。”   “……哇,你够了,我就知道你想给你那个相亲好几年找不到对象的表哥拉郎配,也不想想人家哥哥是谁?要是让和韫前辈知道你的想法,你自己扫地出所吧。”   那女孩一眼戳破同伴的想法,好言相劝道,同伴唉声叹气一会,最后还是放弃了脑中的想法,话题又重新转移,却是又挪到了袁岳身上。   “你说袁岳学长长得好,年龄也蛮大了,怎么就没有女朋友呢?”   “……”   袁岳听得扶额,他终于把脚步踩得大声了点,往清洗室走去,那两个女孩惊慌失措地看着他朝她们俩点了点头,友善道:“难得中午休息,累的话去休息室,站在这里做什么?”   两人皆是红了脸,局促地看看对方,朝袁岳说了声抱歉,然后飞快地溜走。   袁岳在清洗室将手洗干净,然后用无菌纱布擦净手掌。   做完这些后,出门便接到和韫的电话,电话里,和韫和气地询问他喜欢什么味道的蛋糕,他给他带一份独的,当做回报他前段时间不在所里,袁岳替他做的工作。   袁岳听到那边有一道年轻的,清甜的女声,一个个念着蛋糕的名字。   “草莓蛋挞、芝士蛋糕、雪媚娘……”   咬字清楚,带点柔软腔调,袁岳听着听着,想起当初他听闻和韫离岛以后,终于能够若无其事打电话给袁崧与他交谈时,袁崧隐在眉眼间的暧昧情愫。   他的同胞兄长,与他性格不同,眼中总藏着霜,凛凛骇人,却在谈起那个名叫“和樱”的前狱警时,柔化五官。   “……如果可以,有看到和樱的话,能帮我照顾她的话,就帮着点。”   “和樱?”彼时袁岳还不清楚进岛工作的狱警是和樱,也就是和韫的妹妹。他一直以来藏着没告诉兄长的秘密仅仅是和韫其实是他的同事这个身份,因此听到这个人名时,懵了下。   “我怎么听过这个名字?”袁岳喃喃自语,很快想起来:“是和韫的妹妹?”   袁崧的眼眸闪烁了一下,他点了点头,不知怎的,唇边扬起的笑意显得格外无奈可笑,“对。”   “陈韫——不,是和韫的妹妹。”   袁岳看到袁崧站在灯塔的阳台上,一个人,望着海面,声音依旧是坚硬而漠然,他是他相处最久的亲人,一下子听出他声线间的无可奈何与失落。   “我本来以为……”   这句话说到这里就止住,袁崧回过神,问他:“和韫是你的同事?也就是同样是上面派来的,监督我?”   他很聪明,一下子想到了关键,再加上当时宋渺董野走后,和韫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简略阐明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个来岛进行工作的普通科研人员。   然后,在囚犯们或嫉或妒的目光下,登上直升机离开。   袁崧回忆起那日,心中情绪又显,他在袁岳面前不露山水,以为自己伪装得极好。事实上并非如此。   而海风一点点浸冷他的外套,袁崧在灯塔上,慢慢听着袁岳与他说着家常话,又不期将那日的所有一点点扯出来回忆。   ……   亚尔维斯听到和韫所说的话,他的脸色与袁崧的一模一样,两人的惊诧与恍然一下子了悟,和韫在众人面前冷冷介绍自己的真名。   “和韫,也是和樱的亲生哥哥。”   “你们口中的小樱花的……哥哥。”   灰蓝色虹膜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这一刻便有了与那位年轻的女孩一样温柔的色泽,和韫伸手与袁崧的相握,这次的动作平等而自然。   和韫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嘲意来,但袁崧却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在嘲讽,他感受到年轻科研人员十分用力的手劲儿,不知不觉语塞,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为什么之前不说?”   而让他以为他是与和樱毫无关系的男人,以为他们之间……   和韫的眼神寂静,但笑不语。   这明显是一句废话,袁崧说了就沉默下来。   亚尔维斯终于了悟,他低首嗤地一声笑出来。   笑得肩膀抖动,笑到在座没有人不注意到他。   和韫目光冷冷看过去,他先发制人,袒露身份的兄长理直气壮:“怎么?很好笑吗?”   亚尔维斯翡翠色的眼眸含了点水意,像是笑得太厉害,所以不自觉汪的水。他尖尖的下巴在这一刻看上去锐利,眼神却无害无辜。   牛津腔精致漂亮,他托着腮,露出白齿,笑了下说,“难怪啊,她那么爱你。”   那些最初不能明白他为何入了她的眼,终于得到解答,亚尔维斯心中又酸又涩,好像他最喜欢的柠檬,可是他从来没有比现在这一刻更想吃草莓。   他真希望能够有甜甜的草莓压下去心口的酸涩。   和韫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他刻板冷漠的声音在提起“樱樱”二字时,很自然流畅地变得温和起来,“我当然知道,不用你提。”   袁崧瞧见亚尔维斯的面色,惊愣于他似乎真的动情,动容之间又觉得自己哪来的资格去可怜他。   两个男人的情绪,被和韫瞧进眼里。   他挑了挑眉,就在此时听到了监狱外,直升机盘旋的声音。   内心的愉快,与难以掩饰的些微恶意。在这一刻清楚地倾洒给面前两个男人。   “樱樱很乖。”   这一句说的很无厘头,袁崧心中一突,他抬头对上那双灰蓝色的眼,便见到和韫唇边带了笑意,瞳孔里是清凌凌的冰柱,砸碎了再与灰蓝色糅合。   冷得他下意识偏过头。   平稳的声线,并不展露什么情绪,和韫淡淡地弯唇笑了下说:“她那么乖,从来听我的话,所以我不让她在岛上被你们哄骗,她拒绝你们也是情有可原。”   “作为哥哥,担心她的感情被一些没有未来的人哄骗,所以教她拒绝你们,我应该做的挺对的吧?”   “……”   他们都愣住了。任由谁也没能想到,和韫在走以前还会说这么一段戳人肺腑的话。   亚尔维斯的翠眸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只剩下惊愣与最后凝固住的漠然。   良久良久,他扯动唇角,冷冷地笑了一下,说不清什么情绪,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住内心的惶惑与茫然。   亚尔维斯没有再说一句话。   ……   袁崧并非他口中“没有未来的人”。和韫也没有刻意说他的意思,只是袁崧难免对号入座,想着,作为和樱的兄长,和韫担心她为岛上某个男人着迷也是情有可原。   他能够理解。   ……能够理解,的吧。   袁崧攥紧垂在身侧的手,青筋暴起,雪白肌肤在乌沉沉的眼印衬下,显得冷漠廓落。   而和韫坐上飞机后,神清气爽地想:很好,给妹妹出了口气。   看着袁崧的那张臭脸,和韫更加愉快了,他想着当初他偷亲自己妹妹的行径,就觉得自己说的实在太棒!   棒到某天。他对着宋渺说漏嘴时,看到妹妹惊呆了的表情,却是一点也不心虚地继续吃着她做的蛋糕。   一口一口,特别认真特别乖巧。   但是宋渺听了就快气炸了。   她用力地捏了一把和韫的手臂肉,声音放高:“你干嘛呢,走之前还恶心一顿他们,你是不是闲得慌?”   和韫一点没有怕的样子,他静静地吃完了蛋糕,看了下手机屏幕,转移话题:“袁岳等会要来,还说给你送了生日礼物,给我们最可爱的樱樱。”   “……”   科学家的甜言蜜语。   宋渺咬了下牙,她觉得满心的愤懑都歇了,只能恨声道:“你真的是,既然做了就别说给我听,让我听了浑身燥郁!”   她对亚尔维斯与袁崧没有什么意思,本来也就是完成主线任务就可以毫无负担地离开练岛,但和韫在临走前又是伤人的一段话,弄得她现在愧疚也不是,难过也不是,满心对不起那两个人——为和韫那么伤人的言论。   和韫抚了抚她的脑门,哄她:“好好好,哥哥错了。”   一点也不诚心,一点也不愧疚。   宋渺看他的灰蓝色眼眸,嗅着他身上的暖暖香味,感受他温柔的眼神,再大的气也都没了。   和韫又念叨说:“我们樱樱的生日在春天。真是最好的时候,今天下了春雨,贵如油。”   “樱樱哥哥最宝贝的小宝贝。”   他真的难得说了这么一番甜蜜的话,说完后又等她的反应,看到她面红耳赤被恶心腻歪地要揍他时,才喜笑颜开。   宋渺今天特意给自己做的蛋糕。做了很多很多,也是想着给和韫的同事送去一起吃,融洽融洽科研所的同事关系。   她总担心和韫的性格在所里讨嫌,和韫也不说自己在所里的真实情况,就看着傻妹妹兀自担心,心里开心得要命。   “袁岳他什么时候到?”   宋渺问了一句,和韫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又准备摸一只蛋挞吃,她回身看了眼,抽着嘴角夺过去,“哥,你吃得这么多了,等会不要吃饭啊?”   和韫这才想起等会还要吃饭,有点遗憾地看了眼那个蛋挞,叹了口气。不久后便又愉悦道:“等会哥哥下厨,给你煮好吃的。”   和韫的一手好厨艺是在两兄妹相依为命下练出来的,宋渺对他的话并不意外。因为每年她的生日。他都要亲手下厨的。   只是这次,有点不一样。   宋渺思忖一会,对着和韫弯唇笑了下,心中的小恶魔窜起,张牙舞爪地朝和韫亮出獠牙。   她的灰蓝色眼眸那样温柔,对着和韫时也总是带着暖暖光泽。   这一句话说得轻飘飘。和刚才和韫说漏嘴自己在离开练岛时所说的话,语气类似。   和韫听了就心中一哽。   “不用你给我做,董野今天也来。他说他给我做。”   “……”   和韫抿唇,从肺腑中溢出一声冷笑,他看到宋渺面上的洋洋得意,兄妹俩立志互相伤害。   然后,和韫也确实被伤害到了。   今年的春天,樱樱的生日。   春雨贵如油啊贵如油。   家中三个男人齐齐在厨房掌厨,宋渺坐在沙发上,微微笑着。   她听到袁岳让和韫递过来锅碗瓢盆的声音,还有董野粗哑地唤她“和樱”。   她笑眯眯地高声应了。   然后就见到,和韫扭头阴测测地瞥了眼浑然不觉埋头剁菜的董野,那厢袁岳瞧到这一幕,不由失笑。   男人生得苍白清俊,但是面上的神情总是和煦如太阳,热烈得与他的容颜不太相似。与他的兄长也不相似。   宋渺对上他的眼神,看到他朝她微微一笑,灰蓝色的瞳与黑沉沉的对视片刻,又很快挪开。   袁岳漫不经心地将菜叶洗干净,回忆着那双灰蓝色的漂亮眼眸,脑中不期想,真是个漂亮的女孩。   窗外雨声滴答滴答。   春雨绵绵不绝,万物生长,仿佛一切都蒙在雨蒙蒙中。   这是最美好的季节。   也是最温柔的季节。   宋渺看着身边为她夹菜装盘的和韫,英俊冷酷的董野细心给她装了饭,而今日刚刚见面一宿的袁岳暖暖朝她笑着,将面前的菜肴推得离她近了点。   她不由笑起来。   灰蓝色的眼瞳,在春雨绵绵的天光下,异样温柔惬意。 第104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一)   “凑过来, ”和韫的声音犹在耳侧,宋渺感受到脖颈的一阵暖意, 男人将厚厚的,带着体温的围巾搭在她的身上,等到她妥帖围好以后,才满意地笑着说, 声音在风中又暖又轻,好像一朵轻飘飘的云,“真好,看上去就暖和极了。”   “我的樱樱真——”   可爱两字, 最后消散在风中。   ……   宋渺再睁开眼时, 对上的便是在主线任务世界永远隐匿身形的176, 他圆头圆脑地用猫咪模样朝她嗲嗲喊了一声, “喵喵”地叫唤着她的名字。   然后兴高采烈地将这个世界的所获积分告知给她:“3万积分。”   宋渺放空了一会目光, 然后从主神空间的床榻慢慢起身,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她眉眼冷艳, 唇色如樱色落英,喝干净这杯水后才问它迄今为止获得了多少积分。   176先是懵了下, 然后飞快的, 属于暹罗猫的眼瞳里流过一串闪烁的数据, 很快它给了她一个答案:“9万一千积分。”   那一千积分是第四个世界里, 那个名叫楚乐童的男人的爱慕给予的。   宋渺表示明白了。她坐在沙发上, 蹙眉思索了会, 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眼里淡淡地盈出笑意来,176问她时,她才缓声说:“我得加把劲了。”   176:“你已经够努力了。”   暹罗猫的晶亮亮眼珠在灯下流过数据段的明媚光泽。   宋渺不置可否,她将杯子放在桌上,然后往洗漱间走去,她一路走一路脱衣服,光裸的背脊肌肤在卧室的灯下莹白如雪。   走进洗漱间才开了口。她的话轻飘飘的,莞尔之情顿显,“谁也不会嫌弃积分多的,对不对?”   176轻巧地跳在地上,跟着走到了洗漱间,然后不安地用尾巴将自己圈起来,默默盯着在蒙蒙水雾中洗澡的宋渺。它的拟态是猫,性格方面也像足了猫咪,就连担心她会在洗澡时溺死这一点也是,等到宋渺出门时,它才松了一口气般,仰起脸咪咪喊她。   宋渺注意到了它的情绪,忍不住笑,笑的时候顺手摸了摸它,自然是摸了个空,但是176十分卖乖地蜷缩起身子,露了半扇肚子给她。   嗲声嗲气的,又喊了她几声“喵喵”。   176用着拟态,又温柔又机灵地说:“快穿衣服吧,要着凉啦~”   宋渺与它的玻璃眼珠子对视一眼,应了好,然后将衣服穿上,声音淡淡地说:“开始下个任务吧。”   176高声柔软地应了。   ……下个世界的任务正式开启。   天是黑的,冷冷的风席卷着少女的周身。   她赤脚站在河边,茫然地环顾四周,她看到了天空飞起的宽剑,载着形色各异的男女,他们皆是身穿着艳丽长袍,往四处飞腾而去。有武器破空响戾的声音恍惚,钻进少女的耳中,而她的家乡已经变成了一片残破的灰烬。她的爹娘,她的兄长……全都死在了这一场因宝物出世而引来的争夺战中。   风冷得像是一团冰,被谁玩闹般捂在脖颈,少女瑟瑟发抖,她不安而惶惑地眨了眨眼,心中迷惘而痛苦地想着自己为何今天没有留下来听母亲的话学绣花,而是贪图好玩去了后山。大颗大颗的泪掉下,砸在她的脚背上,布鞋已经丢得远远,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狼狈趔趄地要往那一片灰烬跑去。   被剑风卷过划破的面颊让少女看上去狼狈不堪。秀白细腻的肌肤上满是血痕,可怖难看。   但她没能如愿。直到昏迷以前,她都没能走到那片已经变为残破砖瓦的家。   她被带走,并终生不被允许走出那个——被凡人艳羡称之为仙长大人居住的门派。   那个实则上,只是炼气期修真者就能拥有,天显门最低下的奴役也能居住的仙境里。   燕朝杂记有云:燕环三年,北有楚夜山,夕间摧枯拉朽,白骨恒地……灰土遍地,时至燕环二十三年,仍无生息,满山狼藉。   ……   宋渺听到洞府外有人在娇声唤着她的名字,“珍珠师姐,掌门喊你。”   用的是传音符,她在洞府中的温泉中泡着自己残破的身子,这由天显门掌门特意为她寻来的灵泉也不能修复她布满淤青的身子。   宋渺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一板一眼地将弟子长袍穿在身上,然后极力保持着脚步平稳,往外走去。   洞府的结界也是天显门的掌门特意为她用灵石玉髓炼制成的,为的是不让别人擅自闯入她的洞府。同时也是为了不让她逃离这里。   宋渺看到那个娇声唤她的年轻女人一身艳丽服装,笑得眉眼弯弯,看到她屈尊走出,忙为她抚去衣物的褶皱——但事实上,她这一身全是她口中的“掌门”,天显门的掌门一手操办,又哪是凡物,需要她殷勤伺候。   宋渺低睇了她一眼,半笑不笑地冷冷说了谢过,然后往天显门掌门的峰走去。   她所用的这个身份,是个年过三十却没有任何灵气在身的凡人。   姿色尚佳——不,准确来说,是非常佳。佳到天显门,这个为修真界正道之首的掌门人也不得不沉溺于她的美色之下,将她囚禁在天显峰上,不让她离开。   宋渺听到176在她耳边的细碎声响,它咪咪喊了两声,还是觉得十分对不住她:“我没想到,这个世界会是和你的世界观极度不符合的修真界。”   宋渺保持着珍珠永远没有愉悦表情的面瘫脸,淡淡扯了两下唇,示意没有关系。   她对这个世界观没什么感想,毕竟她来的时候正巧是在天显门掌门的身下,那个生得玉树兰芝的男人将她压得紧紧,灼热与硬度让她一下子失神,什么话什么世界观都被抛在脑后。   然后碍着身下的干涩痛意,她极力让自己变得柔软潮湿起来,行为举止上难免有迎合那人的意思,所以也就酿成了今日,她在灵泉的洗涤下依旧没能缓过来的淤青痛苦。   掌门似乎是头一回被她迎合,宋渺犹记得他的喘息声在她耳侧,因为那清俊绝伦的形容美貌,温柔而热烈的亲吻,让他不堪言论的举止也变得稍微可以原谅起来。   ……只是稍微。   宋渺站定在天显峰的传送阵前,犹豫地踏出一步。然后天旋地转,便到了天显峰掌门大殿。   她才刚一抬眼,便见到那个昨日还压着她做着乱七八糟事情的掌门,乌黑长发以玉带束起,玉树兰芝地端坐在殿前,他座下坐着一名红发红衣的男子,宋渺注意到,那个红彤彤的俊美男人,眼瞳也是红的。   好似烈火,她刚一对上眼,就听到176哇哇大叫着:“眼睛好红,像兔子!”   宋渺抬起来的左脚慢慢地落在地上,然后面无表情地让176闭上嘴。   它咪咪两声,最后终于乖乖地闭上嘴,在闭嘴前道:“倘若觉得这个世界的世界观有点为难,就不必将这个世界放在心上,我们时间还长,不需要太着急。”   这个修真世界的主线任务,在176口中糯糯软软的,它念叨着:“要攻略白屿净——噫,都已经将珍珠做炉鼎睡了,心中还是没将她一点放在心上啊。”   “果真是修真界的常态,炉鼎不当人看啊……”176话语一转,“不过没关系。喵喵你放心,若是真的觉得这个炉鼎身份讨人厌的话,我们就不做这个任务了!”   碎碎念的话又随着咪咪声一同说出口。   它的刻意插科打诨,都是为了让宋渺放松下来。她垂了垂眼帘,领了它的好意,然后稳稳地踏出下一步,往两个气势凛人的修真者走去。   是那个掌门,她名义上的师尊。   也是事实上,以她做了多年炉鼎的修真者先说了第一句话。   白屿净说:“赤霄,这是我曾与你说的,我十五年前从燕夜山领回来的孩子。”   他的声音很冷淡,非常冷淡。冷淡到宋渺能感觉到从尾椎骨弥漫上来的一阵凉意。   她平视着殿内的二人,看到红衣男子惊异地询问白屿净道:“她不害怕你?你准许她这样看你?”   宋渺闻言,不为所动地继续淡淡睇着他们。美到极致,尽管已经年过三十,却因为常年灵泉灌溉滋养而更显得貌美的容颜,在殿内的天光下,如明珠般发出柔润的光泽。   白屿净没有说任何话,他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走得更近些,宋渺依言做了,她一步步走近他。   然后那红眸男子便一声声发出惊异的喊叫:“纯阴之体?难怪乎你这样贪恋她。”   宋渺难忍嘴角的抽搐,将176所说的“世界观不同”五个字在内心默念了许多遍。然后缓着呼吸,如同珍珠这些年所做的那样,面无表情,冷淡地跪坐在白屿净的腿边。   红眸男子看到她的动作,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他哆嗦着手指头,指了指白屿净,又指了指倚在他腿边,容颜绝美的宋渺,声音拔高:“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个癖好?”   宋渺将柔若无骨的手往白屿净的腿间摸去,像是个冷漠的傀儡,她眼睛一闪也不闪,一点也没觉得这种行为有多羞愧难堪。   红眸男子瞪视着她的动作,她的手还没爬到目的地,便被白屿净拨开,他的手是凉到极致的,语气也是冷冷的。   “我没有教她这样做过。”   白屿净显然也诧异极了,他低眸看了她一眼,不由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手劲却温柔,看上去像是对待一只动物。   “赤霄,今日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赤霄:“我能帮你什么忙?”他依旧沉浸在刚才的十八禁动作里,深觉自己太过纯洁,这么多年来,好友都找了个固定炉鼎,他却依旧没有道侣,也不知是他容颜不及他,还是因为自己实在受不了随便找个炉鼎做些亲昵事。   这一点上,天显门出身的白屿净显然比他这个妖王之子开放许多,赤霄啧啧两声,托着下巴看宋渺被撇开手,也丝毫不生气地兀自坐着,倚在他的腿边。   他这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句话尚未说出口,便听到白屿净带了点冷淡与无奈的声音。   “她的生魂丢了一魂,有些痴傻。我想让你借用你们妖王的寻魂镜来,给她找回那魂。”   赤霄:“……卧槽你他妈上的是傻子!”   这一声响彻云霄,好在大殿里隔音不错,才没让人听到。   宋渺半阖着的眸子狠狠转动两下,她压着抽搐的嘴角,心中无语,却依旧保持着那副冷淡漠然的模样。   白屿净:“……”   “没了那一魂,她只是在情感上迟钝,不是真的痴傻。”   赤霄有惊无险坐回椅子上,嘿嘿嘿笑了几声告歉:“我还以为——”   白屿净对他所说的,没有什么特别情绪,他低眸对上她的眼,不知悲喜地动动唇。   “这个孩子我还挺喜欢的,昨天发现她机灵了点。”他漠然的声音,在大殿潺潺流过,冷得宋渺牙关打战,她知道是昨日她刚来时,她的迎合让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若是找回了那一魂,她恐怕能更聪明点。”   白屿净不说清那所谓的“机灵”,他只这样说着。   宋渺却懂了他的意思。   ——世间所有男人的劣根性,他们贪恋美人的肉体,又更愿意看美人为之迎合。   她垂下眼睫,将昨日看到这张俊脸,感受到他亲昵而温柔的动作时的所有情绪打了个叉。   然后默不作声地想:   真不愧是将她做炉鼎,冷心冷肺的掌门。   她怎么这么想打他呢? 第105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二)   赤霄对于白屿净的请求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尽管他在殿内一直惊愣瞧着面无表情的宋渺, 为她这在众多女修士们依旧首屈一指的容颜,与一看就知道和旁人不同的情态。   痴痴傻傻倒说不上, 但情感冷淡,毫无廉耻心与羞愧倒是真的。   她对明面上成为白屿净弟子,背地里是炉鼎这一事实并不在意,哪怕是在他这大乘圆满的修士面前也毫不畏惧能够做出不齿行为。   他忍不住道:“你收她做弟子, 怎么不教她功法?”他定神看过这炉鼎弟子的周身,显然是对这骨龄已过三十,丹田经脉内却没有任何真气流转的宋渺惊诧不已。   这位来自妖界的凤凰心中思绪万千,他看着好友冷漠无情的面容, 禁不住猜想   甚多。   纯阴之体的炉鼎, 万年难得一遇, 他草草看去, 又惊异发现此女经脉强健, 是个适合修真的好苗子。这么一看, 他更是心思复杂。   白屿净让宋渺坐着, 从乾坤袋里拿出几粒丹药, 如同喂猫般漫不经意地喂着她。   宋渺一口一口嚼着那丹药,便觉丹田一股热流涌动, 她浑身精力充沛, 仿佛吃了十全大补丸般。   “八品玄气丹?”还没等到白屿净的回答, 赤霄声音再次拔高, 他万分不解地看着好友, 难以理解他为何将这样珍贵的丹药当做零嘴喂给那炉鼎吃。   白屿净将那几粒裹着金边, 在手心还会滴溜溜转动的丹药放在宋渺的手里,让她自己摸着吃。   语气淡淡道:“她丢了魂,功法学不来,一练便岔气,我便不让她再学了。”   宋渺一口口含着那丹药,尚未吞入腹中,便觉的舌尖甜滋滋,她实在好奇这个修真界的丹药有何魔力,便将那丹药在唇齿间含了好久,静默冷淡地听着殿内两位修真界内唯有的两位尚未万岁便已是大乘圆满的修士讨论她。   “听闻你父亲的寻魂镜在三年前已经从小世界找回,便欲借来给她找回那一魂,”白屿净看她吃够,垂下眼帘,伸出手指摩挲她绝美的容颜,目光带点暧昧不清的润泽,又仿佛不悲不喜,“小东西也是我养了几年的,有点感情,替她找回那魂,也算尽了道义。”   赤霄骇笑一声,显然对这些人族内正道的想法无法理解。   但是转念一想,放在他们妖界,那些半妖炉鼎恐怕还不如这丢了一魂的人族炉鼎。这唤做“珍珠”的女子,虽说身无修为,又因为失魂而冷情,但还好有个在意她寿阳的师尊在,天天喂些七八品的丹药,以延长年寿。   他道:“行,我明日便唤人使阵送来那招魂镜。”   “对了,这姑娘是你当年在楚夜山带走的?”   赤霄对十五年前那场宝物现世显然也了解几分,他蹙着眉,赤红色的瞳在殿内光内熠熠生辉,如同一团火焰,“你们天显门夺了那宝物?”他十五年前尚在妖界闭关,出关后才有所耳闻那凡人境内出土了宝物。据说是万年难得,他们妖族以锻塑自身为首,体内骨筋皆是宝物,因此导致他们对外物并不追求。   因此他出关后,对这所谓宝物没有任何欲望,今日一提也只是随口问道。   白屿净道:“她是最珍贵的宝物。”并没提那他不放在眼中的所谓宝物出世。   他的视线平平,望在宋渺眼中,她觑见他眸中的寡淡,但异样的,她在这道目光下瞧出了珍重。   赤霄道:“知道你找回了个纯阴之体有多高兴,她对付你那体质最好不过。”   “也难怪你这样看重她。”凤凰笑了两声,托了下巴望向宋渺,道。   年岁未过万的大乘圆满凤凰,看着宋渺的眼神,如同看着一朵小小的花苞,或者是小小的孩子。   他与白屿净年岁相当,面对着才将将三十的凡人,难免感慨万千,又道:“只是不知,她找回那魂以后能否修炼,若是能,我下回出关恐怕还能见着你。”   这句话的含义颇深。赤霄也是在见到宋渺这具身体的纯阴之体后,才在思量下明白了近十年来界内对天显门掌门的传闻,说他宠座下唯一弟子如珠如玉,却也有传闻道他是将这弟子做炉鼎,以期突破大乘圆满……恐怕都是为了制衡他那要了命的体质,才会将这女子养在身边,尽心尽力。   白屿净漠然不语,宋渺在他腿边依着,将这些信息听入耳中,一点点整理出了,关于珍珠这炉鼎身份对白屿净的用处。   如凤凰赤霄所说,白屿净这样看重她的原因,恐怕就是因为她这纯阴之体能够让他的体质得以制衡——那么,他究竟是什么体质?   宋渺胃里暖烘烘的,那八品玄气丹吃多了,她有点反胃。   176听着她忍不住想吐,在脑中吱吱呀呀:“好东西,你别吐出来!这可是修真界内人人想得到的丹药,延年益寿的!”   她想了想,用力压了下去,这才缓下去那股子恶心劲儿。   但这想吐的恶心劲儿究竟是因着听了这两位大乘修士将炉鼎不当人看所致,还是其他,还是个定论。   宋渺听着赤霄说着如何为她招魂的打算,冷漠地板着脸,低头端坐着,看着自己的裙摆。   弟子袍,也是白屿净特意为她锻制的,用了天山雪蚕丝,加以虹金矿抽丝做成,牢固而美观。   她徒手一点也拆不动。   真是个好东西——   宋渺冷冷地对上白屿净的眼,他的眼里没有任何笑意,对她惯来常有的冷淡神情并不意外,但她清楚看到他的唇动了两下,语气缓缓问赤霄道:“寻到魂以后,她便能恢复如常罢?”   赤霄点头,却忍不住觑他道:“你还知道她正常时的样子?不是在她不正常时便着手接到身边,睡了她做炉鼎吗?”   他嘻嘻笑好友的多问,白屿净愣了一瞬,抚了抚她落在他膝盖边的乌发,坦然道:“确实如此。”   她的师尊没有任何被问后羞窘的模样,而是如此坦然自若地,低眸用手指划过她的脸颊,玉树兰芝的容颜,清绝傲然,款款道:“但到底还是好奇,这孩子从前的性子。”   多年床伴,多年炉鼎,白屿净早就知晓她失魂以后的冷淡与漠然,在即将招魂前夕,千年来纹丝不动的心思居然也动了几分。   他凝视腿边少女容颜的凡人,唇角纹丝不动,眼中却融融溢上了期然。   ……   招魂对于赤霄来说,是一件万分简单的事。   那招魂镜本就是妖王所有,他作为妖王之子,自然是使过,若非他在百年前闭关,前些时候才出关,恐怕这珍珠的魂能够在白屿净将她带回来时早早召回。   赤霄将那招魂镜在宋渺灵门前招动几下,默念口诀,即刻间,镜子里便发出耀眼光芒。   白屿净于旁冷视,他一袭白衣,冷得骇人,容颜间满是冷漠,只眸中透出几分期然。   宋渺本是沉静无波的眸子,定定地在那亮光下,眯起来,瞳孔缩成一粒针尖。   她想着176告诉她,不必担心招魂事项,只要扮演好招魂后的前后即可,心里便轻松极了。只是在这两位大乘修士面前,她的轻松不能够轻易展露。   于是在赤霄抚手结束后,她才蹙着眉,抬手捂住了眼,眼里不自觉渗出来的泪意让赤霄怔了怔,他扭头看了眼没有任何表情的白屿净,出声调笑道:“怎么,你的弟子招魂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落泪。”   “白屿净,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宋渺一言不发,她站定在招魂镜面前,如同一塑雕像,很久很久才出声,声音也依旧如从前的冷淡而漠然。   赤霄在这两人间,这个生来便在火中长大的凤凰居然瑟瑟发抖地感受到了冷意,他抽抽着嘴角,听到她说:“不关师尊的事。”   如同珍珠从前唤白屿净那样,床笫间她几乎不开口,床下她便只会冷冷地喊他做“师尊”。   白屿净问道:“你当时为何丢了魂?你可知晓?”   他一直以来没能替她找回那魂,原因便是因着他领回她时,她便恍恍惚惚,情绪漠然冷淡,问她如何也说不清个所以然来,所以后来白屿净就索性放弃。直至前段时间妖王的“招魂镜”找回,赤霄也出关,他才重拾心思为她想要为她招魂。   再浅一点,前日他若有感觉到她身体内灵魂的悸动,也是他想这样做的原因之一。   珍珠丢失的那一魂,似乎让她失去了所有廉耻心,所有的情绪,如同一桩木头般,除了会正常行事外,便像是缺少了一根弦般。   白屿净望着她依旧冷淡的脸,蹙了蹙眉,转身问赤霄道:“这是真的找回了魂?”   “是。”   是宋渺开了口,她眼神淡淡地看着二人,盈盈的泪意在她眼中,她觉得诧异般,伸手擦去。   “当日燕夜山宝物出世,我的爹娘兄长都惨死在那里,后来我就不知为何丢了一魂,”宋渺思忖着珍珠的身份背景,一字一顿地道,“旋后,便成了师尊的弟子。”   “师尊的炉鼎。”   她在殿内,如同往日那样,冷冷的,比白屿净还要不近人情,说出“炉鼎”二字时,毫无情绪,以至于赤霄都以为自己招错魂了。   他摸着那镜面,喃喃自语道:“这姑娘过去的性格也是如此?”   冷得吓人,看上去仿佛死物般。   赤霄红眸在她身上紧盯着,似乎想看出她情绪下的波动,但是他没有看出异样来,最后的结论也只是:“白屿净,如你所见,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就你们师徒之间自己解决。”   这头凤凰说起“师徒”二字,倒是没有任何嘲讽意味,他在已经魂数皆满的宋渺面前这样道。旋后便化身凤凰离开殿内。   天显峰殿内,白屿净唤她:“珍珠,过来。”   宋渺看着他,走了过去,她素面朝天,却美得惊心。白屿净比谁都清楚她这容颜不仅仅是在他多年丹药灵泉滋养下,更是因为她那万年难得一见的纯阴之体。   “师尊。”   平淡的称呼,白屿净不知为何,看着她清凌凌的眼,皱了皱眉。   还是无趣了些。   白屿净这样想到。 第106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三)   春去秋来,对于修真者而言, 凡人所谓的年岁潺潺并不被放在眼中。赤霄一次闭关就是百年的功夫, 他作为妖族对外物兴致寡淡, 若是修为无法突破, 那便是勤勤恳恳闭关修炼, 从来不会像是人族般寻趣儿,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消磨岁月。   南有凌霄殿为消遣时岁,各个弟子寻求突破不成,便入凡界过段烟火日子,凌霄殿的功法如此,他人无法喙言,修士间谈起还颇为津津乐道。而近年来,与南凌霄殿向来同争修真界正派之首的北天显门却也传出类似的逸事。   那界内唯二不过万岁的大乘圆满修士之一,天显门掌门为突破渡劫,领了个凡人弟子, 十来年过去, 却是一点修为都未有。而据传言,那凡人弟子却是——白屿净这天显门掌门的炉鼎。   珍珠的存在正是如此被人传诵。在白屿净知晓她因丢失一魂无法修炼时, 寻过方法为她找回却迟迟无果后, 他便不再处心积虑。而是换了个最简洁粗暴的法子, 喂她吃珍贵丹药, 以天显门最好的灵泉洗涤身骨, 极力延长她的寿命。   于是天显门内, 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都知晓掌门将那名叫做“珍珠”的凡人女子看若掌中明珠, 怕摔怕跌了的捆在天显峰上。   自十五年前将她带回后,便没曾让她走出一步。   珍珠是白屿净明面上的弟子。   私底下却没有人不知道那沸沸扬扬的传言,关于那“炉鼎”二字,不少女修士在心生妒意的同时,难免不会看低她的凡人身份。   对于那界内名扬九州,因其潇然清俊,孑然缥缈,又身为大乘圆满的白屿净,不少女修士都曾对其有过妄想。与白屿净同期年少扬名界内的修士中,不少仍旧存世,期间不少仙子甚至还曾直言恋慕过白屿净。   如今各位都已经是各仙门的长老真人,将那心思都已看淡,只是在听闻白屿净看重那凡人弟子时,却又难免心思浮动。   凌霄殿内,殿主张显阳一身玄衣站定在乾坤镜面前,眸色淡淡,便听他那性子火烈暴躁的姑姑张茹传音而来:“白屿净找了个凡人炉鼎?”   她闭关多年,迟迟不能突破合体达到大乘,皆因心思过甚。张显阳望着镜中张茹妖媚精致的容颜,不置可否,只淡淡道:“天显门掌门带回了个凡人徒弟。”   不提那“炉鼎”二字,实是张显阳并不清楚始末。他性子寡淡,对于唯一存世的姑姑却也不得不耐下心思。   张茹的容颜在镜中扭曲了一下,她凤眼扬起,凛人而媚气,喃喃自语道:“他怎敢,怎敢……”却是一点也没有听取张显阳的话,只想着自己刚闭关出来后,从他人传音中所听闻的二三事,眼红得几乎落血。   尾音带了哭音,张显阳看到乾坤镜镜面几乎扭曲,他伸手抚去,波纹状被他以一力压下,那头张茹却是嘤嘤掉泪,陷入心魔梦魇无法自拔。   她在自己的洞府内,珠光宝气的布置被她随意打翻在地,接近狂乱道:“白屿净!”   “你负我!”   张茹最后说出三字,眼里泪意盈盈,她哭得厉害,张显阳却只静静看着,许久缓缓道:“姑姑,你的心魔愈发重了。”   “大乘依旧无法突破,你那白屿净已经扰你千年,还有两千年你的岁乘便到了。”   张茹在镜子里戚戚落泪,旋后又咬牙切齿陷入魔障般道:“白屿净,白屿净……”却是一点也不在乎他口中所说的两千年大限。   张显阳:“我听闻天显门掌门从未与你有过情史。”   这话冷淡,却不掩无奈。   那张妖媚的面容缓缓抬起,她似哭似笑,喃喃自语道:“是啊,他从未与我……”   “但谁能不会倾慕于他,”张茹扯出一丝冷冷的笑,她看向张显阳,又是恋眷又是柔情道,“显阳,你不知道,当年白屿净有多出类拔萃,界内无人能敌……”   癔症又起,张茹席地而坐,神神道道地重复着在张显阳面前诉说了千年的话。   张显阳看着每逢出关便要来上一回情绪崩然,陷入癔症无法自拔的张茹,低眸看着乾坤镜里的女子,他以传音对着殿外弟子道:“张长老已出关,唤人去服侍她罢。”   语罢后,那乾坤镜内张茹便满面恍惚地听到洞府外年轻弟子的传音,她久久笑了下。终于不再说那白屿净年少名扬界内的风采,而是冲着镜面,眼神渐渐清明,“显阳,姑姑又说浑话了……”   张显阳垂眸不语,张茹看着这与她修为相当,同是合体期圆满,却因着凌霄殿内杂事繁多,无法抽身闭关的侄子,心中微生歉然。   她看着他俊美绝伦的脸,轻声道:“显阳,这回我便先揽了殿内事务罢,你去闭关,突破大乘。”   她语气慢慢,张显阳道:“不必,你安心闭关修炼即可。”   他尚未过万岁,三百年前以四千岁成为界内最年轻的合体期修士,就此担任凌霄殿殿主。凌霄殿内大乘修士屈指可数,皆是隐世不出。不如天显门掌门为大乘期,他们凌霄殿只有合体期修士面世,因着功法特殊,修士们众皆步入凡人界度以烟火日,以此寻求突破。   但张显阳不同于许多凌霄殿人,他少有步入凡人世界度日突破的经历。可以说,他确是凌霄殿最出色的修士,仅仅三百年便从合体期修成圆满。张茹的愧疚也是因此而来,她因其癔症而不得不将殿主之位交给张显阳。如今却碍着他修炼,让他无法静心突破合体。   她看着张显阳的脸,又见他态度坚定,最后只好道:“姑姑许久没有看过殿内事务,这段时间让姑姑瞧瞧罢。”   张显阳看着镜中女子温柔慈爱的笑靥,她在恢复正常后,摈弃了一切魔怔,语气柔软道,张显阳这才同意,点了点头。   “你若仍旧执着,姑姑,我这段时间便替你去瞧瞧天显门掌门。”   张显阳望见张茹眼中的讶然,她瞳孔中亮光一闪,情绪又压下去,道:“不必了……”   张显阳抬手止住她的话,玄衣白肤,在殿内天光下显得冷峻而廓落,他道:“你距离大限仅两千年,白屿净不该是阻碍凌霄殿人突破的原因。”   凌霄殿内,男声如玉珏清泉,入耳冷泠。   张茹默然,最后苦笑点头,扭过身,却是听不出一点情绪,她波澜不惊道:“我当年就不该在凌霄峰上见他那一眼……”   声音戚戚,却是又要掉下泪来。   张显阳默不作声地将乾坤镜按下,玄衣冷硬,他在殿内对着天光闭了闭眼,仿佛十分不懂那被张茹心念多年的情爱细末,最后也只是淡淡地困惑,不再想。   而去天显门的行程却已提上,张显阳行事飞快,张茹出关后不久,凌霄殿内上下弟子便皆知,殿主已闭关修炼。   白屿净七千岁突破合体,如今已千年过去,修炼至大乘圆满。   而珍珠作为他的炉鼎弟子,在他峰上已经足足待了十五年。   十五年时间,直至今日,她才找回了那丢失在那一场浩劫中的魂魄。   终于,圆圆满满的,有了一个正常人的情感。   宋渺听到洞府内的传音符,是白屿净的,他的声线平淡,询问她道:“你的功法修炼如何?”   “回师尊,尚可。”   宋渺整个人泡在灵泉内,身上依旧有着双修后的狼狈,她望眼墙壁上的传音符,淡淡地回应道。   这是她的魂数齐全后的半月,半月内,白屿净将天显门的功法教给她,让她修炼,而珍珠的骨络确实是上佳,加上这些年的灵泉灌溉,丹药喂养,她的修为蹭蹭蹭地向上。   从炼气直达筑基,那雷劫也浩然可怕,她硬生生熬过后,十足尝了回以前听过的“被雷劈”是什么感受。   那感受实在是——   一言难尽。   筑基只用了半月,白屿净也诧异于她的修炼速度,但他没有对此做出什么点评,只说让她努力。日常唤她,睡她也是常态。   在床笫间,宋渺的态度因为找回了那一魂,而变得更加热烈迎合了些,白屿净对此似乎很满意,更是将许多丹药送给她。   七品八品的还只是凑数,九品的丹药才是主头。这些丹药吃到宋渺最后几乎想要吐了。   而那让宋渺困惑不已,珍珠被白屿净囚禁在天显峰上做了他独一份的炉鼎的原因,也在176细细查过背景资料后,在偏之末角的地方给她指出,她这才明白为何白屿净非她这个纯阴之体不可。   从头至尾,皆是因为白屿净是界内难得的纯阳之体。他形容清傲,冷漠俊然,说是纯阳之体,谁都会第一时间联想到那头凤凰赤霄展露在外的,焰火般的容颜形貌。但就是如此特殊,这个气质冷漠,清俊绝伦的大乘修士,有着一张看上去冰寒般的容颜,却是身为纯阳之体。   也正是因为他为纯阳之体,才会以人族身份与赤霄成为好友,一人一妖皆是火属性,即便是种族不同,也无法抑制他们因自身属性而互相升起的亲近之意。   相同属性但且如此,纯阴之体对于纯阳之体来说就更是解药般的存在。   白屿净修炼千年,从未破过元阳,又因为修炼的功法主性为阳,这么多年来阳火压藏在体内,使他常常痛苦不堪。赤霄为凤凰,本就是涅槃而生,他自然不会畏惧火,对于火就如同鱼依求个般自在快活。   但人不同。   白屿净与赤霄相交多年,他在身内烈火灼烧时常常难忍痛意,赤霄也有所知晓。他为好友寻过很多法子,却没能成功,而纯阴之体便是其中一个,但纯阴之体又哪里那么好得来。   万年一见的体质,如白屿净的纯阳之体般,千万年间也就出了个人族中,未足万岁到大乘圆满的白屿净。   白屿净从烈火灼骨的炼气期一直到如今大乘圆满,几千年的时间,终于寻得解药,也就导致了他望见珍珠便无法放手。   也不敢放手。   一旦得以纾解,谁也不愿意再重回那种痛苦地步。   白屿净在乾坤镜内看到洞府内闭眸屏息沉在灵泉里的年轻女孩,她的容颜依旧保留在十五岁那年,美得惊人,樱唇淡淡,那双冷彻的眸子没有睁开,让她因此看上去柔软许多。   像是床笫间,带着热情柔软的她。   白屿净敛下眼睫,他素白的肤色如玉剔透,透出几分冷意与漠然来,他敲着手中玉简,漫不经意想着将要给她再找一份功法辅修,以期早早赶上他的修为。   他为纯阳之体,以七千岁步入大乘。她为纯阴之体,自然不会比他差到哪里去。   只是她起步晚他许多,白屿净犹记得当年他为婴孩时便被父母教以功法,而她却迟了三十年……   但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他抚手将玉简投入乾坤袋,想着她再来时,将这玉简交给她。   几千年时间,他还等得起,大乘修为的大限足足有万年之久,白屿净想都没想,便将宋渺的将来牢牢握在手中。   他近乎无情地漠然想:她是纯阴之体,便合该是他的道侣。   即便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她心生爱慕,但只要她能够纾解他心骨烈火灼烧,她便一刻不能离了他。   至于其他的,如她的魂数齐全后情感恢复的种种问题,白屿净想都没想过,他面上没有任何笑意,只情绪波动几分。   旋后,再低头睨了眼乾坤镜,却是深深皱起来眉头。 第107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四)   镜中, 那洞府内正中央的灵泉内, 极尽美丽的年轻女子缓缓睁开眼, 她从流淌的泉水中爬出, 秀美的眉宇间满是漠然, 美目间是被水浸透后的清澈。白屿净看到她念决弄干身上的水珠后, 挥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弟子袍。   弟子袍松松散散地挂在她的肩头, 露出一截深刻的锁骨。她似有所觉地往镜面看了眼,正要挽起衣袍的手指僵硬在领口,但这一眼看去却没有发现异样。   白屿净毕竟是大乘修士, 她一个筑基期的弟子哪能堪破他的窥探。   而就在她垂下眼帘, 就以为没人窥测时, 才面色难看地弯下腰,从喉间吐出一滩清水来。   白屿净在镜后狠狠拧紧了眉头, 他玄瞳微眯, 冷冷看着镜子里的貌美女子最终难堪呕意,半跪在地, 洞府内皆是玉石砌成, 那冰寒之感明显让她瑟缩了一瞬。但是她依旧止不住喉间恶意, 满面狼狈,吐了一地的清水。   乾坤镜面缓缓地浮起一阵波动,白屿净伸手拂去, 他紧盯着镜中女子的接下来的动作, 良久, 眉宇间盈起怒意来。   ……   宋渺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人间烟火食, 她这半月时间,除了吃灵果丹药外,便再没吃过其他东西。   珍珠的身子已经习惯这样的饮食,但宋渺的身心都还没能够接受,她浑身俱疲,因着昨日在天显峰与白屿净双修,他贪取甚多,这灵泉也无法止住一个大乘修士对她的索取。   骨头里都在泛着恶心,宋渺不想思考自己突如其来涌来的情绪是为何。她暂且将这归之于自己饮食习惯还没有改过来,但是实则上,她自己都无法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此刻的呕意全是因为这个原因。   对她而言,最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她不被当作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珍珠被白屿净掌控在手中,是他呼之而来挥之而去的对象,只要他想要了,她便得给他。在做炉鼎的时候,宋渺能够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桎梏与压制,带着凛然的热火顽固,将她狠狠地压在身下,即便是动作再怎么轻柔,却还是能够溢出他对她的冷漠无情,毫无怜惜。   宋渺的弟子袍在跪地呕吐间不禁松散,她抬手掖了下唇边清液,低眸看了下地上的清水。   就连胃里吐出的水都是干干净净的,不带一丝污秽烟火气。   修真界的奇特之处就在于此,宋渺带着点疲惫地揉了一把脸,她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清水,悄声听到176提醒她有人在窥视她。   这个世界里,有谁敢在天显门偷偷窥视她?宋渺心中有了答案,她面上情绪不变,衣袍尚未扣紧,因此松散了,袒露出胸前锁骨上的淤青红痕。   她低睫瞧见,喉间不由自主地吞咽两下,试图将又盈升而起的呕意压下去。   但最终没能成功。   以手掌捂了唇,清液几乎吐不出来,宋渺满面通红,她咳嗽两声,眼睫上染了水意,她重重擦过唇瓣,终于将那恶心给压下去了。只是这时候形容已经十分狼狈,头发微散,眼睫带泪,看上去楚楚可怜,使人不禁困惑究竟是谁惹哭了她。   白屿净在镜面上,瞧见了她接下来的动作。男人寒如冰块的眼瞳在殿内天光下勃然升起怒意来。   镜面恍惚不清,那貌美绝伦的女子再拉紧衣袍时,芊芊手指刻意避开那被白屿净碰过揉过的地方,是万分戒备防范的姿态,仿佛那一块皮肉不是自己的一样,又仿佛是沾了什么妖兽的血,嫌恶而不屑,厌恶到极点。   她缓缓地,一丝不苟地将衣袍扣紧。   不再露出一点点皮肉来,好似这样就不会让人瞧出她之前经受了些什么。然后,很快,面色又重归了淡然与冷漠,是不近人情与怖然的冷森,若不是眼尾还带点红,睫毛尖还挂着泪,白屿净还真的以为她在魂归后还是如此冷若磐石的性子。   他怒极反笑,冷视她在洞府内寻了个地方坐下。   白屿净特意为她找来的温玉床被她弃之不理,那貌美女子随意找了个干燥的处儿,也不管那地上是寒冰玉,便径自挽了袍子坐下念诀修炼。   他眼中凌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传音至洞府内,也不说自己刚才在窥视她,而是一如寻常道:“今日戍时到我殿内。”   那双在他面前永远古井无波的眼瞳,在他传音至此后,粼粼地漾起波来,白屿净听到她的声音从传音符与乾坤镜内一并传来。   “好,师尊。”   依旧是缓缓,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应答。   白屿净冷冷地看着她在这话以后,罢了念诀修炼的动作,良久凝视着那口他特意找来,从峰内引至此的灵泉,低首嗤笑一声。   低首间,细白的脖颈,一掐就碎的脆弱。   白屿净心下冷然,他凝视镜中宋渺平复了很久心绪才怔怔地继续修炼,额头带了滚滚落下的汗珠,砸在玉石砌成的地面。她浑然不觉,口中念诀更快,她浸心内视丹田,万分专注地修炼,丝毫不察,等到汗透衣襟时,才惶惶然念诀烘干了衣裳。   他凝眉,漠然不语。却是将那先头放入乾坤袋内的玉简摸出,唤来殿外弟子送去她所住洞府内。   良久,白屿净不知悲喜的声音才再次传来,“玉简内的天地玄决,是我曾修习过,你为纯阴之体,与我一般都适合修习这套功法。”   宋渺拿着他使人送来的玉简,神识一探,便从这份玉简中看到他曾修习后留下的痕迹。满是神念的文字在她脑中掠过,属于白屿净的独有凛然冷意,裹着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灼骨烈火,扑面而来。   她的筑基修为实在抵不过这神念,堪堪抽出心神,已经是满面苍白。   白屿净的声音缓缓,好似并未瞧到这一幕,道:“戍时过来,我教你如何修习。”   宋渺闭了闭眼,唇边没有任何弧度,不知是开心这句话还是如何,低声应了一句好。   白屿净按下乾坤镜,他不再关注宋渺做了些什么,只听着手中门派长老传音而至,掐断了一截与他年少同期扬名,如今却依旧止在合体初期迟迟没有进展的荷央长老送来的传音。   那道传音凄凄切切:“屿净,你是真的要将那凡人养成你的道侣罢?”年轻的女声,未见身形便能透出几分迤逦动人。这传音内情愫含溢,满是深情不悔。   白屿净却将这传音早早掐灭,他念了一道传音送至门派内隐世不出的师尊,声色淡淡道:“您怎如此话多,我才将将告知你珍珠是纯阴之体罢?”   那头已是大乘圆满,修为即将破界飞升,却因着不愿而留在此界的老者抚掌大笑道:“我的乖徒弟如此有魅力,定下道侣这事怎能不公告天下?”他一得知自家徒弟的纯阳之体所带来的灼骨烈火得以有治,便禁不住兴奋,恨不得昭告天下。对于那并未谋面的纯阴之体,却因这体质,早早添了万分好感。   白屿净冷冷扯唇,不与长辈论真理,只淡淡道:“她如今筑基,大乘仍需数千年,谈成道侣为时尚早。”话语间的意思却是要等她修炼至大乘才要正式结侣。   老者不知说了什么,白屿净面色沉沉,凝空望了眼,音色漠然:“她不会不愿。在我十五年前从楚夜山带回她起,她便是我的。”   “这近万年时间,我还是等得起。”   宋渺当晚依旧是到了天显峰,白屿净的殿内。   白屿净在温玉砌成的床上,他身形俊美,玉树兰芝,明明看上去宛如一潭寒泉,等到压在宋渺身上时,却又是热得她鼻尖冒汗的男人。   灼热与硬度强行挤进体内,宋渺被他浑身冒的热度吓了一跳。   她咬着牙,忍着浑身的战栗,她在暗色中瞧见白屿净如寒星般的眼瞳,他低首在她锁骨处重重地咬了一口。   比起过去粗鲁几百倍的动作。   宋渺知道是今日她在洞府内的动作让他心生怒意。她却装出一副惶恐不懂的样子,压着声线里的冷淡,小声道:“师尊……”   珍珠从来没在床笫间喊过他做“师尊”。   白屿净听闻到这一句唤,不知怎的,动作更加粗暴起来,却没让她觉得疼——也许是已经是筑基修为,皮糙肉厚起来。若是从前那副凡人身子,她恐怕会因此浑身皮肉淤青。   直至事毕,白屿净才让她起来,在殿内昏黄的灯光下,让她拿出那玉简,说要教她如何修炼法诀。   他在修行上很有天赋,如界内人人所知那样,是最年轻的人族大乘修士,教导着宋渺,也比天显门别的长老尊者要深入浅出。   宋渺在他的指导下,加以裹杂着许多他留下的残念玉简下,万分顺利地记下了所有内容。   白屿净在温玉床面前,松垮着穿了身白衣,他的眉眼在暗色下看不清楚,但很显然,释放以后,他压抑在冷漠下的燥意显然消失不见。   这个时候的白屿净往往是最好说话的。   宋渺在这半月的时间里,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默念着玉简内的“天地玄诀”,手不由想着将自己身上的衣袍系紧些,这个动作让白屿净看到了。他原本的愉悦之色渐渐褪去,最后只剩下漠然,声音泠泠道:“专心。”   宋渺抬眸撞进他乌沉沉的眼,瞳孔深处仿佛有一簇冷火。撩在她的背脊上,凉意与灼热让她瑟缩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因为她知道白屿净不敢对她做出什么更坏的行为,她毕竟是他视若珍宝的“药”,有谁把让自己舒服惬意的东西推得离自己更远么?   果不其然,白屿净走近她,也只是将她手间握着的玉简拿过,以神念又刻下一串简洁文字,道:“回去以后记得要时常修炼,这个天地玄诀对你增进修为有益。”   他这样说道,宋渺很自觉地低眸点头,她收拾好身上衣物,要回自己的洞府去。   白屿净望着她的动作,没有开口,她便如往常般,在双修过后回到了自己的洞府去。   而这次,她走后,白屿净没有再以乾坤镜瞧她的动作。   他在心中漠然想:左不过是又呕了一地,或是因为他碰了她,觉得厌恶万分,连自己都不愿碰了吧。   这想法在白屿净脑中淡淡掠过,他使诀清去温玉上的狼藉一片,却没有躺下入。对于大乘修士而言,睡眠已是不必要的事。   这张床还是他因为领回了她,特意往界内西望赤火山寻来的暖玉,皆因她那时凡人躯体,禁不住冷寒,体弱多病,只能以这暖玉温养。   倒是如今修炼,却弃了那用了十多年的床榻。   白屿净面上毫无表情,他久久才扣紧衣袍,烈火灼烧在骨的感觉本已经褪去,此时却又有冒头的事态。   但他没有再唤宋渺来,而是漠然驻足在殿内,接到师尊的传音。   “我的乖乖徒儿,最近可都还挺惬意?”琅鹤的传音健朗,声间隐隐有雷鸣电闪,他显然很懂这些年来白屿净的身体状况,“若是得了空儿,便去南方凌霄殿要块天阴石罢,为师给那小姑娘亲手开炉锻个宝物。”   白屿净:“亲手开炉?”界内炼器师中赫赫有名的便是他的师尊,但他已千年未开炉制器,上回开炉还是为他那混不吝的好友赤霄,将那头凤凰与妖争打而被扯落的大片羽毛炼制成羽衣。   他的语气听不出太大情绪,琅鹤早已经习惯。   他哈哈大笑道:“你们俩一个纯阳一个纯阴,既然你选了她做道侣,我这做师傅的哪能吝啬?”   “再说,你又是她师尊,她还算得上我徒孙,这关系重重的,我也该开炉了。”   “为她着手开炉,算是我给她的见面礼罢。”   琅鹤说着,白屿净却静默不语,他不知为何想到自己的身份,是那最初带回时缺了一魂的女孩的师傅。   ——但前十五年,他从未尽过师尊的道义,只将她做一个最普通的炉鼎。   白屿净乌瞳如寒星,心下微升歉意,他敛下眼睫,没说同不同意,只抖袖一送,空气间便掠过一道利芒。   正走进洞府的宋渺腰间便被一物轻轻软软地撞上了,她惊愣地摸了一把,手间便是搂不住的滑腻,定睛一看,却是一怀的柔锻。   摸上去并非凡物。她握住那柔锻,轻悄悄就听到空中传音来白屿净冷淡漠然的声音:“十五年前你尚不能修炼,我便将这见面礼收起来了。”   “天山雪锻,拿着玩罢。”   殿内,白屿净传音送至后。琅鹤闻言,不由大笑道:“屿净,你倒是一如往常,这记性实在差得很。”   “那孩子都修炼了半月有余,你才想着给她,指不准她心中想着些什么呢。”   师尊恣意大笑道,很是嘲讽一番他的寡淡情感,到最后也不禁感慨,“如若我不是你师父,恐怕你也记不得我罢。”   “真是奇了怪了,我当时从你父母手里接过这纯阳之体的娃娃时,心里想的是以后恐怕有了个贴心崽子,却没想着你的性子这般冷淡——”   喟叹声隐在传音最后,琅鹤在殿内的传音最后送达了一句,说道:“抽个空去凌霄殿要块天阴石,我给珍珠丫头开炉炼器……”   便歇声。   白屿净面上波澜不惊,他眼睫微垂,素手一挥,便凌空踏出,往南凌霄殿破空而去。 第108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五)   天阴石取来很快, 白屿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便从南凌霄殿要来。   他将天阴石交给琅鹤时, 又听着琅鹤笑道:“果然,你一出面, 便是凌霄殿里的宝物都能要来。”   白屿净波澜不惊, 也不回答琅鹤好奇问是哪个仙子为他送来的, 敛神淡淡道:“麻烦师尊了。”他为宋渺道谢。   琅鹤摆手, 他玄袖一挥,却是乒乒乓乓掉落一地珍宝矿石, 白屿净甚至瞧见了千年前赤霄身上因争斗而拽落, 不得不找他求师尊炼成羽衣的凤凰毛。   琅鹤看他目光落在那几根颜色饱满红艳, 带着灼热火焰的凤羽, 十分自然地弯腰将那几根揣在手里,然后毫不愧疚道:“我瞅赤霄那小凤凰的羽毛长得不错, 就自己留了几根。”   白屿净沉默, 为自己师尊的混不吝无奈叹息。   琅鹤嘿嘿笑着, 他将那两根凤凰毛收起来,自顾自念叨道:“本来要给珍珠制器时想着要加点阳性的东西, 这凤凰毛最好不过。”   “但, 她是你的道侣, 用赤霄的毛羽实在不妥当, ”琅鹤啧啧几声, 要白屿净伸手过来, 他在自己的洞府内, 随手交给弟子一把玄冰利刃,唯有这般利器才能在大乘修士身上创造出伤口来,他道,“划些精血罢。”   白屿净听师尊道:“只要几滴便可,毕竟是心头精血,太多对你也不益。”   他低眸,却没用那刀刃,只硬生生从指尖逼出一股潺潺的精血。   琅鹤看了大惊失色,他忙接,等到那血止了,才恼怒道,“作甚么,这么多血,你是要我做凉菜血冻给你吃啊?”   白屿净面上并没有什么特殊情绪,他道:“她修为尚浅,我的精血多加点在器物上没有弊处。”语气依旧漠然,抬眼看去,只能瞧见他一时之间因破出精血而苍白片刻的俊美容颜。   琅鹤又气又笑,最后狠狠摔袖,让他滚出他的洞府,他要开炉制器了。   白屿净在师尊毫无威慑力的大乘修士重压下,垂手出了他的洞府,待结阵关闭,琅鹤又是摇头晃脑又是无奈,那半盅的精血被他放在一旁,待制器时全数加入。   宋渺得到那来自琅鹤的见面礼时,已经是一个月后,她在这一个月时间内,很是稳固了筑基修为,并从初期达到中期圆满。   琅鹤见到她时,也不由为她的身体经络而抚掌感慨:“不愧是纯阴之体,与屿净一般,实在是在修仙一途备有天赋。”   宋渺站在天显殿,乖乖跪坐下,她仰头看见琅鹤满是慈爱的面容,他看着她与不远处的白屿净,眼中辉泽更加柔软温和。   这位已经活了万年有余的大乘修士,即将破界飞升,在宋渺与白屿净面前却从不放肆展露高阶修士的气势,他轻轻抬手,宋渺便从跪的姿势变为站立,她心下大惊,为大乘修士的手段而愣神。   琅鹤将那为她特意制成的灵器挥手送到她怀中,宋渺低眸就见怀中一阵雾气缭绕,是一把利剑,银泉般凛凛,带有冰寒之意,而抬剑运作间却还带有灼热之感,这感觉颇为熟悉,她下意识地看向琅鹤,便看他笑而不语,只说:“这小玩意够你用到合体期,我恐怕在这一界也待不了太久,待你合体期时,我便看不着你们这些徒子徒孙罢。”   琅鹤语罢,又睨向一脸古井无波的白屿净,“让她和这把剑好好磨合吧,我们师徒间说点话。”   宋渺意会,便匆匆低头往外走去,她尚未将那剑收进乾坤袋内,因此手搭在上,便能感受到那股子亲近之意。宋渺困惑,却没有出口问,等到了洞府时,才从176口中得知这灵剑是以什么材料制成的。   天阴石,万年才能从南望阴山顶峰的洞窟内形成一块,最是适合她这种纯阴之体。灵剑内还揉杂了金丝玉缕……一串说出口,使人听之便觉得珍贵万分的事物。   还有白屿净的精血。   宋渺将灵剑收进乾坤袋里,她百无聊赖地想,这具身子可不就是被白屿净的精血灌溉过,因此对他的气息这样熟悉,也就有迹可循。   灵剑对于修习了天显门剑诀的宋渺来说十分有用,她将那慈祥老者送给她的灵剑妥当收好。尽管内里炼制的材料让她有点避讳,但她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来指摘这一点。   收下便收下。   宋渺毫无负担地想,她在自己的洞府内又是袭地坐下,闭眼念诀修炼。   在这个世界,唯有修为才是一切,只有修为愈高,才能更有话语权。   宋渺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尽管她来自一个现代社会,对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又忌惮又难以习惯——在看待人,以及各方面的差异上,但无论如何,她都会努力让自己更有话语权。   虽然为今看来,若是想要挣脱白屿净的掌控,还只是白日做梦。   没错,诚然宋渺有过在这个世界顺利完成主线任务的想法,但是在这个完成任务的基础上,她最想做到的还是远离白屿净。   宋渺永远也不会爱上像是白屿净这样的男人。也永远不会喜欢这样的男人。就算他俊美强大,是万千女修士恋慕心仪的对象。但对于宋渺而言,这些一点也算不得优点。   她见过那么多英俊出色的男人,上个世界岛上就有那么多令人垂涎欲滴的英俊秀气清雅的对象,但她依旧能够保持心思,如柳下惠般丝毫不动心。   对于宋渺而言,动心实在有点难。她这样淡淡地想,又敛下心神,将那天地玄诀默念一遍,感觉到丹田经络内的真气涌动,纯阴之体特有的幽冷气息让她眉宇生寒,看上去不近人情。   只是在修炼,她周身萦绕的气息便十足幽冷,也难怪因着纯阳之体而天生烈火灼骨的白屿净一刻也放不下她。   琅鹤在殿内对着白屿净道:“珍珠生得真是俊俏,与你十分相配。”   白屿净没说是与不是,他静静听着师尊道:“如你所听。不久后我便会选择飞升上界。”声音间已是电闪雷鸣,琅鹤抬手随意将罩在天显殿上空的雷劫云挥散,他含笑道:“索性你还没到要飞升的境界,还能再看着她修炼。”   琅鹤明白宋渺对白屿净的重要之处,所以从来不同于其他倾心于白屿净的女修士想的那般,嫌弃她修为过低,只是想着他们实在般配:“纯阴之体能够早早遇上你,也算是好运。”   “如果当年被你以外的人或妖带走,那小丫头恐怕便真的成了炉鼎了。”他听上去还挺赶潮儿,居然知晓了点外界的传闻,琅鹤抬眉又问道:“还没细问你,当年怎么就找到珍珠那丫头的?”   “楚夜山宝物出世,我当日凌空虚渡,瞧见一伙小门派修士要将她欺辱。便将她带回来了。”   带回来的前提,自然是因为先探查到她是纯阴之体。白屿净寡淡道,琅鹤点头明白,他敲着手指,问了句:“那宝物是什么,有趣吗?”   白屿净摇头:“听闻并没有出什么宝物,只是那事态看上去像是宝物出世,修士们争相做法抢夺,因而凭凭毁了一处凡人界。”   琅鹤便不再问这细末,他思忖后又问,“珍珠便只叫做珍珠罢?没有姓吗?”   一脸冰寒的白衣男人难得面上情绪有了波动,他道:“她没说姓什么,只说自己叫做珍珠。”   “若是她不嫌弃的话,和你姓吧,”琅鹤调笑道,一点也没有正经模样,“随夫姓也不错。不过我们入了仙门的,便不在意凡俗姓名了,珍珠便珍珠,还是很好听的。”   “待成丹之日,你照着弟子行号给她起个便名号便可……”这个话题就略过不提。   只是白屿净脑中难免将那个问句停留得久了点,他想,他似乎在将她救回后,便从未问过她凡俗间的经历。而那时她缺了一魂,也木木呆呆,从不会乖顺回应别人的问话,他后来便不再问过。   这个念头提上心头,他想是时候去问问她在凡俗界的姓是甚么了。   ……   “——珍珠师姐。”依旧是那前些时候在洞府门口张望着唤她的谄媚弟子。   宋渺停下修炼的脚步,淡声应了句,因着她十五年前来到天显峰时便只被唤了名,整个峰上,大家也都只能客客气气地喊她做“珍珠xx”,后缀当然是越客气越亲近越好。   她听着传音,淡淡应了一句,系紧外裳走出洞府,看着那女子笑道:“近来峰内迎来了些凡人界新收入的侍从,珍珠师姐要不要去讨些来瞧瞧?”   宋渺本想拒绝,但是转念一想,她已经好久没有正经见过“凡人界”的人了,那吃的灵果丹药还在肺腑间滚动,她有点想碰碰这凡人界的烟火气了。   便允诺说好,随着这女子往新进的侍从处走去。   侍从们都在峰内一处荒凉待着。等到宋渺走到那里时,以她筑基的修为草草看去,便能看到这些凡人都是有点灵根,但却没法修炼到高修为的经络。   这些侍从大多是男子,少有几个女子,也是灰头土脸的,看上去并不讲究,宋渺听着身边女子介绍着这些人,在说的时候,突然提到了某位从楚夜山来的侍从。   她惊了一下,抬头往那被指名道姓的人看去,便看到一个面容普通的男子,憨厚地朝她笑了笑,喊她做“仙长”。   她这样的容颜出现在这群侍从面前,怕是已经惊得他们失去魂魄,不少看上去还很年轻的青年经不住偷偷瞧她,宋渺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只是偏头问女子道:“师妹,这楚夜山来的——”   被喊了声“师妹”而显得有些受宠若惊的女子摆摆手,她回忆了下那憨厚男子的资料,又颇为抱歉道:“这叫做张晔的,其实也不算是从楚夜山来的罢,楚夜山因着十多年前那场祸事,早就好多年没有人烟了,他是楚夜山附近的村落里,我们门派内某个修士瞧着他能吃苦耐劳,便给他个人情收他进来的。”   来天显门做侍从的,有的心中想着是能够攀上某个仙长从此一飞登天,也有的想法安逸,只想着能够饱腹即可,那憨厚男子看上去便是如此。   宋渺抿了抿唇,她的这具身体来自楚夜山,因而对这些信息万分敏感。但到底不是同乡人,她轻轻吁出一口气。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心中沉沉,有点哽塞。   她随意瞥了眼这群侍从,兴致缺缺起来,随手指了指那憨厚男子,说将他安排到峰内负责些外务,便欲转身走。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宋渺突然听到那叫做张晔的男子兴高采烈地拍了拍身边一位并不起眼的青年的肩膀,嘿嘿笑了声道:“重阳,你到时候也和我一块去管外务吧……”   宋渺不知怎的,突兀定住身形,她的清凌凌眼瞳在转眸间,落在那个看上去并不出挑的高个青年身上。   她听到张晔喊他做“张重阳”。   那青年并没有正面看她,不知怎的,宋渺觉得自己看不太清楚他的容颜,只能努力睁大眼瞧,而就在这一瞬间,她恍惚觑见了他的容颜。   乌黑的瞳孔,泠泠然如泉般的神态,他面无表情地望向她,又很快低头,前一刻的举动万分无礼,身旁女子正欲发怒,宋渺却抖着手制止住了她。   她几乎忍不住浑身战栗,看着这个记忆里熟悉的面容,缓声道:“那个叫做张重阳的侍从,便负责我的内务罢。”   女子讶异,她却不理会她,只是紧紧走上前两步,让那青年跟着她走。   “我是珍珠。”宋渺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点收紧了,她看着他,看到他看似不出挑,实则俊美无俦的脸,压抑着想要唤他的心思。   压得她有点难受,眼中泪一下下就晃出来了。   她匆匆吸气,没让旁人看到这一幕,而是以不近人情的神态让青年跟着她走,让那女子留下。   直到走离了所有视线,宋渺才转身,她一下子粗鲁地握住了青年的袖子,几乎忍不住喉间哽塞的,轻声问他:“你是叫做张重阳吗?”   张显阳眯起眼睛,他内心毫无波动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像是要哭一般,握着他的袖子,不解而漠然道:“是,仙长大人,我是张重阳。”客气而疏离。   张重阳是他成丹以后,由他那已经坐化的师尊起的道号,他少有用这姓名的时候,因此不解她为何如此,听到这名字便万分激动。   准确说,是宋渺瞧见他的面容,加以那姓名,就足够万分激动。   她裹了冰寒的眼,在泪意下,融化成灼热的,比凤凰赤火还要滚烫的,砸落在张显阳的衣袖上。   他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时,便听面前女子又哭又笑道:“我是珍珠。”   “我姓张,张珍珠。”   她漂亮的脸上滑落泪水,难过的,欣喜的,情绪万千,展露在张显阳面前,他于是听到她清澈,低低的,带着哽咽地唤了他一声。   “哥哥。”   她那本以为在一场祸事中死去的,多年并未谋面的兄长。 第109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六)   凌霄殿上下弟子皆是修习凌霄诀, 这诀堪称该界独一份的特殊功法。   但凡有弟子在修为停滞不前, 突破不能时, 便会选择步入凡人界,以烟火日子消磨时间, 消磨心障。以期获得修为进展。   张显阳自然也是修习了这个功法,凌霄殿上下视外门内门弟子平等,众人皆是修习这功法。至少在这功法上,殿内并没有偏颇的意思,甚至于只要散修愿意,在凌霄殿记个名, 也能够拿到这凌霄诀。   但是这功法来的容易, 看似烂大街, 却少有修士能够修行这功法至高阶。凌霄殿内, 唯有张显阳是纯纯粹粹以这功法为主修, 达到合体期。就是张茹,也并非将凌霄诀做为主修, 她年长张显阳千岁,早在筑基期时就将凌霄诀作辅修,主修了旁的高阶功法。   凌霄殿并不禁止弟子们主修其他的功法, 殿门风气开放, 便是修了魔界功法也不碍, 只要愿意, 就都可做凌霄殿的弟子。   与天显门严苛的功法门派守则要求不同, 凌霄殿之所以可以称为与天显门分庭抗礼的门派, 也有这风气开放,对人妖精怪一视同仁的缘故。   凌霄诀,但凡遇到瓶颈期,修行者常常会选择入世,以求突破。   ……   张显阳闻言,他愣了愣,再看宋渺微含泪意的面容,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仙长,许是你认错了,”他肤白而冷峻,声音缓和,“我将将弱冠五载。”   二十五岁?   宋渺道:“不会的,你与我的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她忍不住求证,语气压得低柔,几乎能听出下一秒的哭音来,“他也叫做张重阳,你们的名字也都一样,怎么会……”   宋渺一瞧见张显阳,便将他那张与珍珠记忆里兄长的面容重合起来。   一模一样的眉眼,只是张重阳的五官情态要显得更加温柔点,许是在珍珠的记忆里,他这个兄长总是和煦温暖地朝她笑,所以在珍珠短暂的,十五年的记忆里,张重阳的身影便总带着毛绒绒的光边,好似阳光罩住,在她的记忆里,活灵活现地出现。   她喘息一口气,看到张显阳面上展露一瞬的困惑,她索性先一步以神念查看他的骨龄,最后万分沮丧地发现,他的骨龄真的只有二十五岁。   或许还要小一点,二十四岁多一点点。   年轻女子有着一张美丽的面庞,她穿着最普通的弟子袍,但张显阳一眼瞧出她衣袍尾缀的阵法,至少也是合体期修士为其锻造的。神念抽回以后,她的睫毛都耷拉下来,樱唇抿着,那周身的沮丧颓然,还有纯阴之体的冷肃气质,使她看上格外矛盾。   张显阳不露声色地任由她在他身上施展神念,面上波澜不惊,他能以这身份进入天显峰,自然早早做好了伪装,只是心中难免疑惑,他思忖着方才她的言行举止,脑中一个念头掠过。   他试探地问道:“仙长,我——”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她对着他的脸,收敛了刚才的情绪,冷冷道:“你就负责我的内务罢。”   “住所便在我的洞府附近。”   张显阳没有想到混进天显峰这般容易,甚至混到宋渺身边也这样容易。   他知晓这前后因果,皆是因为他的姓名与外貌。但他进天显峰,本没有打算呆太久,所以用的是自己的真容。这便奇怪,他何时认识过面前这唤做“珍珠”的女子?   张显阳敛神:“是。”   宋渺在前头领着路,终于不再试图追问他。她的修为比他高了许多,看出来的骨龄是不会骗人的。而珍珠的那位兄长,比珍珠要大上八岁,若是他真的还活着,骨龄至少也是四十左右。而不是现今看到的,一个比珍珠骨龄还要小上几岁的凡人。   宋渺心不在焉地想。她心中因为认出那张脸的兴奋与悲意尽数消散,现在只剩下淡淡怅然,她在这天显峰上待了这数月时间,翻着珍珠十五年在凡人界的记忆,对于记忆里那位兄长便一点点熟稔起来。那个唤做“张重阳”的兄长,在大祸来临时仅仅二十出头,他擅读诗书,满腹经纶,与珍珠这个爱到处玩闹的小妮子十分不同……他万分宠爱着家中这个小妹妹,也不让父母苛责她爱玩爱闹的性子,只说以后就慢慢懂事了。可是还没等到她懂事,他们就再没有相见的一天。   宋渺在前面走着,她没有御剑,只静静敛臂走着,在即将到达自己的洞府前,终究是忍不住回身看了张显阳一眼。   乌黑的眼瞳,清冷的气质,他仿佛一棵青竹,却比青竹更加冷寒,见她回身,俯首拜道:“仙长。”   ……也终不可能是他。   宋渺闭了闭眼,漠然想着,低声淡淡应了一句,最后抱着浅浅的,自己都觉得好笑的关切,又问了一句,“你可有什么想要修习的功法,我可以替你要来。”刚才查看骨龄时,她便发现他的根骨不算佳,这也是自然,否则他也不会被选进峰内做侍从,但是宋渺看着那张脸,想着他与珍珠兄长一样的姓名,还是忍不住,“好好修炼,还是可以……”可以什么?   大概是她心中卑劣的想法,想看这有着珍珠记忆中的兄长般容颜的凡人能够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是她妄想再沾上凡人界的烟火气。以此抵过这十五年间,在珍珠记忆里让她如鲠在喉的经历。   宋渺看到张显阳摇首拒绝道:“不必,我已经在修习凌霄诀了。”   他说得很坦然,宋渺知道天显门内对侍从修习的功法并没有限制,不像是外门内门弟子,都得将自己的主修功法在天显门内功法阁报备记录——这也就是说明,倘若有弟子奇遇高阶功法,若是想要学修,也得将这功法报给天显门,留有存档。   她点头,其实对那凌霄诀不算特别了解,只知道这凌霄诀的受众很是宽泛,但并不好学,能够以这达到高阶的修士寥寥无几。   宋渺看出他并没有向她寻求帮助,求一份高阶功法的意思,这让她有点失落。失落间,又猛地警醒自己这情愫从何而来——   大抵上,全是因着他那张熟悉的脸罢。   对话寥寥,毫无内容,宋渺步入洞府,行走间,那弟子袍的尾缀在日光下有华丽的辉煌,张显阳看到那上面阵法用的是什么。   天山雪蚕丝与虹金矿抽丝而制成,至少能够挡住一个合体修士的全力一击。   他心下有了计较,明白那天显门掌门白屿净怕是对这名叫做“珍珠”的弟子万分看重,以至于将这放在拍卖场能够拍出难得一见高价的弟子袍送由给她。   他望着她的身形隐隐烁烁遁入洞府,垂下眼帘,却是手伸入乾坤袋,往自己被安置的竹屋走去。   侍从可没有资格住在洞府内,只能在竹屋内进行寝居安排。张显阳并不在意自己以合体期圆满的身份住在这种地方,事实上,他一向不在意外物,在竹屋内下了禁令后,他与远在南凌霄殿的张茹传音道:“我已经到了这天显门。”   张茹并未马上回复,张显阳却知道她大概是在屏息等着他下一句传音,他道:“那个唤做珍珠的女子,并非凡人。”   “不是凡人?”张茹匆匆传音,声音微扬,还带点迫切与念念叨叨:“难不成是什么大能转世才被屿净看中么……”   “我的意思是,她是筑基期修士了。”   张显阳一板一眼道。   “她天赋根骨绝佳,修炼速度堪比白屿净。”他并没说他看出她是“纯阴之体”,这个体质在外人看来总是带着情欲色彩,他不欲在背后说道他人,便只这样说。   “……”   张茹对这话哑口无言,最后自顾自转移话题:“显阳,你怎花费了数月时间才到天显峰?”   “我借口闭关,并顺道从南至北凡人界看了一圈,”张显阳的面上并未有什么情绪,“许久未入,人间烟火与我而言,已是有些陌生。”   张茹道:“何时许久未入了,你的记性有些差罢。”   张显阳闻言,蹙起眉,他定定听张茹道:“数十年前你还曾在凡人界走过一趟,只是并不算久,不如我们殿内许多弟子选择过一个凡人生死,你便回凌霄殿了。”   这话一出,他便想起来不久前宋渺所说的话来。   那时她唤他做什么?“哥哥”?   而张茹还在说,她道:“我犹记得那时你归殿,还突破了一道,正式合体期圆满……我们凌霄殿长老中都是主修其他功法,辅修凌霄诀,都极为艳羡你与凌霄诀的契合度。”   “这凌霄诀,可以说是没人比你更适合修习了。”   张茹感慨道。   张显阳捏紧了传音符,他道:“可还记得我当时是在哪一处突破?”   这凡人界的地理方位并不那么好找,修士与凡人们间布有沟渠,因着寿命长短与眼界大小,除了至亲之人或是家族外,少有修士会放情于凡人界。凌霄殿的弟子们比起其他的门派弟子倒要记得多些,因着他们修习的凌霄诀难免会与凡人们沾染因果,从而使得殿内上下都将这界内九州凡人图记得牢靠。张茹也不例外,虽说她的凌霄诀占她修炼的部分,掐指算来可能短得可怜,放在她近万年的修炼时光里,也只有几百年的空余给它。   但她还是牢记着侄子曾去过的地方,道:“是那燕朝,啧,就是天显门周遭几万里罢,御剑只需几日功夫的——楚夜山?“   张显阳心中波澜顿起,他回忆那叫做珍珠的筑基女修士在得知他与之同行而来的“张晔”是居住在楚夜山上的人时,惊喜不迭的神态,又想起她在得知并非如此时,微带怅然的神情。他在掐断传音符后,便明白她先前唤他并没有唤错。   他确实在数十年前,是她的兄长。   竹屋内的禁令被张显阳撤下,因而日光昭昭,他的俊美与冷峻在其光辉下熠熠。   张显阳对自己失了那段时间的记忆并不意外。   因为对他而言,主修凌霄诀就意味着要与许多凡人沾染因果,他少有入凡世的机会,一旦去了,若是因果太深,或是记忆对他有所影响时,他总会选择以凌霄诀副诀引以忘却。   这也是只有主修凌霄诀的修士才需要的,至于他失去这段记忆的缘由恐怕也正是因此。   但张显阳并没有想要找回这记忆的念头。于他而言,一些被他最初选择抛却的记忆,那就势必与他无用或是有弊,他修炼凌霄诀已数千年,也并非头一回遇上这情形。   只是上一次失去凡人界的记忆已经是数千年以前,那时他仿佛是刚结丹,这么对比看来,漫长的时间让他未能及时注意到这种可能性。在那女修士说出口时,他也未曾想到这一点。   张显阳想道,他素手一挥,将竹屋内布置念诀清洗后,又袭地坐下,兀自修炼。   他并非是为了探查过去的记忆而来天显门,只是为了勉强按下张茹的心思,因此,这一段浮沉的思绪并未被他放在心中。   花开二朵,各表一枝。   洞府内,宋渺同样袭地坐下修炼,她神态凝肃,看上去很是冷漠。   她放在一旁的灵剑发出嗡嗡的鸣叫声,她在修炼半途中睁眼睇去,便觉得那股属于白屿净的精血万分沸腾。   宋渺惊愣,伸手去摸,还没摸着,就听到有一道熟悉声音,在洞府内幽幽响起。   “珍珠丫头,快过来一趟,你师傅他出了点事——”   急哄哄,琅鹤的声,宋渺登时蒙了下,然后就觉洞府地上展露一个传送阵,大乘修士的手段万分了得,她才踩了一步出去,便到了天显峰白屿净的殿内。   琅鹤不在这里,而她瞧见了满面红晕,眼神痛苦的白屿净。   他抖着声音,强压着不去看她,语气颇为愤怒道:“回去!”   宋渺一眼看出他又陷入那烈火灼骨的状态,但他没有像过去那样让她与他双修,而是让她走。   她唇动了动,还未说什么,便觉得手上握着的灵剑嘭嘭沸腾般,撩烧得她手一阵烫意。 第110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七)   白屿净的狼狈不堪, 尽数瞧在宋渺眼里, 她手中灵剑嗡嗡作响, 仿佛有灵性般,狂乱大作。   筑基期的修为, 奈何不了这灵剑的动作,宋渺一时没握住,被这灵剑以蛮力拽拖到白屿净面前。   男人眼角是红的,他咬牙冷冷道:“滚出去!”   这是头一回,白屿净对宋渺这般不客气。   她愣住,本带点担忧的情绪被这不客气、冷漠的话语灌顶般激灵得浑身发凉。   灵剑挣脱了宋渺的手, 天阴石炼制而成的剑身, 因着融合了白屿净的精血, 与他十分契合, 仿佛有灵般, 砰地一声砸落在地,穿透了地面。白屿净感受到天阴石的阴气, 他不由伸手抚上,眼尾的红晕仍旧没有消退。   那一句话脱口而出,白屿净勉力靠着灵剑支撑着自己的躯干, 没有因此倒下, 他倦倦抬眸望了眼因这句话而面色苍白, 显得仓皇失措的年轻女子, 她张口想说什么, 但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最后索性听从他的话, 转身即走。   珍珠从来听白屿净的话,十五年来,没有情感的她总是这样做的,她不知羞耻,没有任何廉耻心。   魂归齐全后,有了正常人的情绪,对这声苛责而生厌的话语不能够接受,也是情由所原。   而她明明也像是从前那样,听他的话乖乖离开,白屿净却觉得心中不适,他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燃烧,他非常想就此将她喊住,缓解骨里的剧痛。   俊美男人面上的情绪波动起伏,手下的灵剑再次随着精血沸腾而嗡嗡作响。   但他一句话没有说出。只按捺下满心烦躁,将那琅鹤要她来时的阵法抬手抹去。   灵剑不知是尚未认主还是其他,只在他手下,乖巧安静,也或许是震慑于他的修为。   白屿净感觉自己的耳膜仿佛蒙了一层雾,他深呼吸几下,便听着了琅鹤无奈道:“你做什么,珍珠丫头都已经到了,还要选择强压下去?”   白屿净道:“我如今是大乘修为。”   “不该因着外物而使自己有任何缺点。”   这话听起来真的有几分道理。   只是看似。   “那你过去十五年将她带回时,怎么没想到这一点?”琅鹤失笑,他语气带了点困惑,对着这唯一的弟子,万分不解,又万分无奈,“说罢,怎么突然起了这个念头?”   “……”   “没什么,只是近来发现自己有些耽溺,”白屿净没有任何表情,他松开灵剑,以力推至殿外,灵剑重回主人手中。他觑见宋渺的身影尚未走远,而那灵剑中的精血沸腾已经稳定下来,在宋渺身边滴溜溜转动,讨好般蹭着她的腰肢,他垂下眼帘道,“您今日不该再将那丹药硬塞给我。”   琅鹤有点心虚,却道:“谁能料见你还会反应这样大。”   白屿净闭了闭眼,将师尊前几刻递给他,兴致勃勃说要他尝尝的丹药残余的气息压入腹中。他没有再说话,也并未指责琅鹤的不着调,只说:“烈火灼骨,我已经忍受了这么多年,不差那一时半会。”   “她约摸还是在修炼,你擅自将她喊来,对她修行不益。”   这才是他之所以拒绝宋渺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   琅鹤惊奇:“你还真是期盼着她早早升阶呀,难怪如此。”   老者的身形出现在他面前,虚影分神,他看到白屿净微红的眼角,忍不住伸手顺顺他的发顶,慈父慈师般道:“哎哎哎,我的乖徒弟,你这般惨兮兮,可让我怎么放心走。”   白屿净不听这老糊涂的话,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泛着疼与灼热,但他已经忍受了千年,并不差这回。只是心不在焉,想着方才脱口而出的厉言。   他说:“您就放心飞升罢,待等上些年岁,总会见面的。”   琅鹤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生得一副俊美老书生样,因着修道,白发苍苍,眼神依旧明亮,“那我便等着了。”   “盼你带着珍珠丫头一起来找我,我在上界先为你们打下一片江山!”   老头兴冲冲,还是孩子心性。白屿净扬了扬唇,算是给他一个应允。   琅鹤的分神便慢慢消散,白屿净知晓他接下来无法再在这一界见着他。   因为就算方才是他的分神展露在殿内,白屿净都能瞧见殿外的重重雷云。他离开这一界的期限已是迫在眉睫,那灵剑,乃至这一番话,都是最后的告别。   ……再见,恐怕会是数千年后罢。   白屿净面上没有什么情绪,他乌瞳浅情,草草看过殿内布置,以法力压下面上的红晕。然后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传音至宋渺。   “安心修炼,师尊他不会再这般无分寸地唤你来了。”   宋渺还在与那一柄灵剑做斗争,那灵剑不知是小狗转世还是怎的,蹭得她腰腹极痒。她又奈何不了它,这把灵剑的脾气比她还大,明明刚才是它自己跑到白屿净面前,她不欲再要它,它还使上性子了。   “是……师尊。”   宋渺回过去,她的声音传入白屿净耳中,是低低的,带着点柔,还有叹息声。   白屿净皱了皱眉,以为她是因为他的苛责而情绪不佳,却没有解释方才拒绝她走近的原因,淡淡道:“你多加修炼,早日成丹。”   “不久后有一场秘境开启,若是成丹,便可去历练一番,对你的修为突破也极为有益。”   白屿净很在意她的修为,宋渺大致能从176那里得知点他的想法,无非是想着将她把握在手中,纯阴之体与纯阳之体,这是所有人都会称赞为绝佳完美的配对。   但他从没有考虑过她的想法。宋渺听着传音符传来的男声,她漫无目的地在天显峰上走着,又有点想笑,又觉得这个任务世界的时间太漫长了。   修真者,一个甲子也只是指间倏忽掠过,但她并非正正统统的修真者,而是凡人心性,一点也耐不得寂寞,也仍旧贪恋着人世间的烟火。   ……准确来说,宋渺想抽烟想喝酒了。   她心中喟叹,面上依旧是不近人情的漠然,在峰间走到自己的洞府附近,眼不由往那竹屋看去。   里面似乎有人。   是张重阳。   宋渺思索了一会,方才在殿内演出来的一番情态老早被她收敛了情绪,现下只有淡淡怅然,想念着现代世界的有趣东西。   ——便是上个世界在监狱岛里,也比在这个没有一点人间烟火气的修真界强上百倍。   宋渺抬步往竹屋走去,她想看看张重阳的近况,也想知道他在峰内有没有受委屈。   是珍珠的记忆给她带来的影响,宋渺总不能忘却过去那个大她八岁,将珍珠疼得如掌中宝般的兄长,这么一想,心中又是微涩。   礼貌性地敲了敲门,她听到屋内有人应了声。便推门进去。   然后,在日光灼灼下,她看到那穿着玄衣,眉眼凛然俊气的男人低首看着手中书籍,他微微一抬眼,眼尾有一刹那温柔的弧度。   日光柔和,那样温暖,撒在他的身上,甚至让他的冷硬玄衣都裹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宋渺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张口结舌,望着他,那个与记忆中,张重阳重合的模样,她紧紧地攥着拳头,那个念头再次浮上心头。并经久不散,永远不会再沉下。   是他吗?   宋渺瞪大眼,眼泪一点点沁出来,然后啪地掉落在衣襟上。   张显阳看到她哭。他手中的书页不自觉被扯紧,带着他自己都不明白从何而来的惊异不安,融杂在他的冷漠声音里。   宋渺没有听出这情绪变化,她看到他冷冷地蹙了下眉,然后淡唇微张,起身放下那书,客气疏远地站定在她面前一米处,“仙长,可是沙迷了眼?”   他明明知道她是因为他而掉眼泪。却硬生生想出这样拙劣的借口。他低首从衣袖间摸出一条帕子,纯白丝绸制成,没有任何花纹,凡人界才有的材质,在他修长白皙的指间,竟然不知道谁更如玉剔透纯白。   宋渺一动不动。   她等着他给她擦眼泪,就此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目光带着渴求,恳求,还有剧痛的悲意。   张显阳的手就僵硬在半空中,最后实在是是时间耽搁太久太久,她那样固执,只定定地瞧他,美得惊艳的容颜因为蒙了泪意,眼睫挂珠,贝齿咬唇。   张显阳最后还是妥协。伸手替她擦掉眼泪。   他的手帕沾了泪水,被他轻轻攥在手掌里,包裹着便潮乎乎的,张显阳脑中不知掠过什么浮沉的记忆,他目光微顿,还没想清楚是因为什么缘故。就又听到宋渺哑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真的只有二十出头吗?”   “是。”   那日她查看过他骨龄时出现的沮丧表情,在这一刻居然没有出现,他只看到她愈发柔亮,因为泪水沾过而显得剔透的眼眸,还有唇边一点点的温柔笑意,她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什么没有关系?   她究竟在想着什么?   张显阳困惑地看她,便听到她扬唇一笑,这一个笑容很轻松很惬意,又带着试探,“不若你跟着我好吗?”   “我可以教你功法,你就跟着我……”   虽然宋渺不清楚他为什么只有二十出头的骨龄,但她内心坚定他绝对是珍珠的兄长,张重阳。   只是他可能因为某些缘故,忘却了那些记忆。   至于骨龄,据闻修真界内也有仙草灵药可以修改,这一点便非常自然地让宋渺以自己的理由解释过去了。   事实上,就刚才望见张显阳读书的这一幕,就足以使宋渺坚定不移自己的想法。   他绝对是珍珠的兄长。绝对是。   宋渺贪恋地看着张显阳的眉眼,眼眶渐渐热起来。   她是这样贪恋凡人界的烟火气,在这个冷冰冰的修真世界里,能够遇见一个让她想要沉溺的温暖对象,这般难得。她怎么能够错过。   珍珠记忆里的兄长,就在她的面前,宋渺探手拽住他的袖子,低低声唤了一句“重阳”。   没有再喊“哥哥”。   张显阳心中一动,他看到她潮湿的眼睫,带着安心的笑意,仿佛鸟儿回巢般,眷恋地扯着他的袖子。小小声地唤他。   他几乎脱口而出的“没大没小”,被压在舌尖,如鲠在喉。   张显阳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女子,她的手指搭在他的袖子边,小小声地喊他,问他同不同意,他明白正有什么东西在挣脱桎梏,一点点浮现出来。   譬如记忆,譬如他以为自己要抛之丢弃的因果。   他没说好不好,只是以那平静的眼神看她,就见宋渺在他的目光下泄气,他听到她喃喃自语:“和以前一样……总是这样子,凶得很。”   ——瞎说,他向来温柔得很。   这个念头在张显阳脑中转了圈,他愕然万分,却不展露在面上,只有听着宋渺依旧细语柔声,哼哼道:“重阳,若是有空,便去我洞府一趟罢,我给你拿着东西,你应该用得着。”   他还没回神,就被带着到了她的洞府。然后,便被这洞府内的布置惊到。   灵泉汩汩。暖玉床榻。   空气中甚至还残余着些微淫靡放情的气息,张显阳不知为何,怒意顿起,他紧紧看着宋渺忙前忙后地掏出一堆宝器,选了两件最适合他如今凡人身份的,递给他,然后款款温柔笑道:“给你吧,这些你应该都能用的上。”   说着,又掏出一堆丹药来,皆是上品,塞给他。   张显阳道:“你平日便是住在这里吗?”   他一眼看去,便能明白这里的布置是为了什么念头打造的,而那传言更是深陷他脑海中。   ——“炉鼎”……白屿净的炉鼎。   张显阳将那宝器握在手指间,他乌眼沉沉,冷声道。   宋渺说:“是,从师尊那里回来后便住在这里。”这是全峰都知道的事实,她毫不忌讳地说出口,面容淡淡。   张显阳想说什么,却看到她神情间的不以为然,不知为何,觉得难受极了。 第111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八)   “珍珠。”   一声低唤, 属于白屿净的声色, 泠泠然如冷泉,在洞府内响起,张显阳将踏出一步走向外, 恰巧听着了他唤宋渺明日去他殿内的事。   那年轻女声应了句好。语气并非在他面前的热忱与关怀, 而是寡淡极致, 冷漠地应了一句。   张显阳稳稳踏出洞府, 紧握着的乾坤袋里还有她给他的宝器丹药, 放在每一个普通的侍从手上, 恐怕都会欣喜若狂,恨不得就此跪下拜服仙长。   但张显阳并不看重这些外物。不知怎的, 他接过她递给他的物件,便觉的心中难过极了。   明明最初见着那女修士时, 只是诧异于她的纯阴之体,还有修炼速度,或许还带着替张茹看察白屿净的意思。而在知晓自己大抵与她有过一段因果后——   张显阳分明记得自己并不愿意再回忆起那段因果,他也做到不再去询问,探寻那段因果, 因着他明白自己曾做过的决定, 自然是有其道理, 他不必再做些无用的事来使自己困扰。   却不知为何,莫名生了那一股难以抵制抗拒的力量, 在她面前, 所有的因果桎梏都要碎变尘土。   张显阳沉默。   他掂着乾坤袋, 是宋渺送给他的,神念探进,便发现里面的东西比刚才见到的更多。丹药滴溜溜在袋内转着,宝器也幽幽发着冷光,张显阳不知该做何情绪,只是想着方才在她洞府内所见的布置,以及走之前听闻的传音,情绪沉下。   ……炉鼎。   这二字被他在齿间碾压几遍,在行走间回到竹屋。张显阳将那乾坤袋妥当收起,然后以清洗诀洁净竹屋内上下后,袭地坐下。   凌霄诀在丹田经络流转,他犹豫了一下,竟动起那少有用途的副诀——除却抛弃因果,忘却记忆外,他几乎没有动用过这副诀。而潦草算来,他只用过两回。一次是结丹之时,一次便是十五年前。   那副诀的力量并不陌生,是张显阳过去自己选择封印丢弃因果时加褚的法力。脑间剧痛,手背上的青筋凸显,他少有这样疼痛的时候,作为合体期圆满,数百年来,他都没有再这样痛过了。   ……不,或许十多年前,就是因为痛过,比这样的痛还要痛,才会有以副诀断心断念的时刻。   张显阳的眉眼在凛凛日光下,毫无温度,眼睫落下,涸在眼底,阴影重重,疼痛一点点将他的意识碾碎,男人的唇紧紧抿着,在额间滚落大颗汗水时,神情几分惑然与不解。   沉浮的压抑,副诀在经脉间轮转,有什么东西,像是一朵花,一只鸟,噗噗啾啾地,要一下子绽放、飞腾到他的记忆里。   ……   张显阳不能够明白,当初的自己选择了抛弃那段因果后,为何居然没有彻彻底底将那段记忆尽数洗净,以至于留下了如今他能够再次动用副诀的机会。   ——也或许,是十数年前的张显阳,曾毫无指望地以为,自己会有一天再重新遇上那个自己疼爱了十多年的小妹妹。   但他也知道是毫无指望。   毫无指望到,他只能狼狈地选择断了那段因果,以此逃避那段记忆带给他的剧痛。万幸是,十多年前的张显阳心中尚存有微薄希冀,最后留给如今的张显阳是,一个他以为永远不会启动的副诀疏漏。   而那段记忆,终于清清楚楚地展露在张显阳脑中。   ……   竹屋内,玄衣男人缓缓睁开双目,他的眼睫深黑,有什么剧痛的情绪,仿佛愧疚、难过与悲意,隐匿在瞳孔中。最后凝成一落冷冷的笑,笑着笑着,便掉了泪。   日光照不到他,也暖不了他千年来的冷心冷肺。   张显阳起身,抖落了一袭的暗色,他想都没想,在乾坤袋内抽出了一件他从来没有在凌霄殿穿过,只在凡人界,名叫“张重阳”时穿过的灰蓝布袍。   他抬手将布袍理顺,抬腿想要走出竹屋,却又硬生生僵硬住。   这一刻,所有的情绪都油然升起在心头,张显阳闭了闭眼,不愿意想,若是她问起他为何能够存活下来时,他要怎样满怀痛苦地告诉她。   从一开始,那一场灾祸就是因他而起。   他们共同的父母。他在人间界那样孺慕敬爱的亲人,甚至是他本想要与凌霄殿所有弟子一般,活个凡人生死的年岁,以好好赡养,让他们能够安心自在地享福的父母。   就是因为他主修的凌霄诀突破不同于其余修士的突破方式,酿成了修士们认为的宝物出世之景,而双双死于那一场祸事中。   张显阳甚至不敢告诉她,她之所以被以纯阴之体的炉鼎身份带来天显门,也是在那一场祸事中,她自出生便被他以阵法压制的体质因他昏迷不醒而失去效果,最后泄露了他为她藏了十五年的秘密。   张显阳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他低眸看着竹屋的门扉,最后使力重重推开。日光融融落在他的身上,他却一点也没有觉得暖和。   宋渺在洞府内依旧是打坐修炼。   张显阳走后,176就看着她的情绪从欣喜到平静,然后再到如今的认真修炼,毫无波澜。   甚至是张显阳临走以前与她一起听到的那个传音,都没让她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176:“按照你的修炼速度,若是想要逃离白屿净的身边,恐怕还要万年。”   宋渺:“……闭嘴。”难得对它没什么好脸色。   她不听不顾,依旧冷着脸修炼,当做它在放屁。   176叹了一口气,它小声咪咪叫着,极力想要让她开心点:“不过修真界都是这样的嘛,如果以后还有这样的世界,你总要习惯的。”   宋渺垂着眼帘,淡声嗯了嗯,便不再说些什么。176倒是自己想着法子要告诉她点别的事情,问她要不要听时,她懒洋洋地就听了。   这事情倒是有趣,是说不久后的秘境开启,只要她修为再上一层,便有了资格去。而白屿净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操练她的机会,毕竟于他而言,“珍珠”是他看若掌中物的弟子,又是他眼中的道侣,她的修为提升,对二人双修也有极大的益处。   说到这里,宋渺冷了脸,一点也不想再听176说下去。   176:“白屿净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据说他曾经在某个秘境内呆了近两百年,在里面从结丹到圆满,最后出来时,一下子就突破了。”   琅鹤对弟子的放养程度堪比妖界养崽,那赤霄凤凰的爹就是如此,这头凤凰从小就跌倒没人搀扶疼了没人呼呼,一个人跌跌撞撞长大,最后也就是遇到了和他分外亲近的白屿净,这才算是有了个挚友。   白屿净当年在秘境的数百年,琅鹤一丝丝担忧都没有,依旧吃好喝好,甚至还突破了一个大境界,等到白屿净归来时,才和蔼可亲地给他嘉奖,夸他十分厉害。   而176之所以说这些,就是想告诉她:“你要是觉得这段时间不想看见白屿净,就趁着秘境开启时逃进去,待个个把百年的,天下任你逍遥自在。”   小猫崽子还会说成语了。宋渺扬眉笑了下,点头觉得这主意不错。   她对于几乎是每日每晚都得去白屿净的床榻上和他困告这件事,已经是有点腻烦了。   就算他长得好看,可是言语间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态度也让她觉得不适,更何况他们最初相遇的地位也极为不平等,她想要完成这次主线任务,却也明白在现状下,完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么,寻求一个突破点就很不错。   秘境开启便算是一个罢。   宋渺眯了眯眼,想着不久后的秘境开启,心情终于放松了点,便开始收拾着自己将要带进秘境的丹药灵器。   而这一刻她一点也不记着那珍珠记忆里的兄长“张重阳”还在自己洞府附近的竹屋里住着,以及她之前想着从他身上借点珍珠记忆里的烟火气的念头,以熬过这难耐的修真界环境。   修真的岁月实在是太太太太漫长,也太太太太无聊了些。   所以,在遇见张显阳的时候,宋渺才会为珍珠十五年记忆里的兄长留下的音容笑貌而感念伤神。她内心的所有柔情似水,所有的温柔关照,皆是因为珍珠的记忆。   记忆里的兄长那般的温柔美好,仿佛一轮太阳,暖得她骨缝生痒,甚至让她稍微想起来一点点,关于上个世界里的那个兄长。   但也只是稍微而已。   他们当然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宋渺比谁都清楚这个想法,于是在方才重新收敛心神,认真思考珍珠的记忆给她带来的影响后,便决定送一堆的事物给张显阳便可以了。   那一乾坤袋的好玩意儿,足够他一个凡人生存得很好,宋渺送出那些东西就觉得心下舒坦了万倍。存留在缺失情感十五年的珍珠的记忆里,被她常常在懵懂无知之时想起来的片段,也终于安心了几分。   现在,已经被176说得心动的宋渺不想再去思考为什么张显阳的骨龄只有二十出头,亦或是他为什么没有了记忆,种种一系列问题。   她现在想做的,才不是再沉溺于珍珠前十五年的回忆里惶惶然度日,又做出一副情深意浓的样子给那个没了记忆,对她的态度也只是淡淡的珍珠兄长。   毕竟,好兄长只有和韫,而好兄长,会做的也只是对她好,而非现今冷淡漠然,说十句憋不出一句话来的张重阳。 第112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九)   纯阴之体的修炼速度飞快迅速, 宋渺在孜孜以求的修炼下, 以这具身体非常顺利地结丹。   结丹那日,天显门所在的山脉上下浮动雷云,所有人目光长探窥视, 却无法看破这由大乘修士铸成的护法, 最后睁眼到双目眦裂, 也没有办法看清是哪位修士结丹的动静这样大。界内北望天显门山脉方圆万里内, 就在宋渺结丹这日沸沸腾腾, 不少散修乃至其余门派修士都试探问过天显门修士, 也都没有什么确切的回答。   宋渺在结丹之时,她硬生生捱下了百道巨雷, 雷劫云甚至在空中盘旋数日也不肯离去,徒剩下满面苍白的宋渺呆在洞府内, 几乎喘息不过气来。   她丹田内的金丹已经铸成,但是,和别人铸成的金丹不同,宋渺的金丹是个憨态可掬的小姑娘,五官模子间像珍珠许多, 可是却稚嫩极了, 好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小姑娘。   白屿净在她结丹后, 便要她将那金丹展露给他看看。   一般来说,只有修士间不会这般冒昧地要求看对方的金丹模样, 就是师徒间也少有, 但白屿净显然不这么想, 他淡淡道,宋渺抿唇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在他平静的目光下,知道自己无法在此刻抗拒他,便将那丹田中的金丹展现给他看了。   白屿净在她结丹时,就守在她的洞府外,待到她结丹成功,又生生捱到那天上虎视眈眈的劫云散去后,才要她给他瞧瞧金丹模样。此时的宋渺已经休息妥当,面上的苍白在白屿净给她的丹药服下后已经红润许多。   而金丹一现,白屿净就微愣。   他的指尖轻轻搭在了那个金光闪闪的小姑娘发顶,只有一拳大的金丹,憨态可掬,眼睫毛长长软软地,小蒲扇一样扑闪扑闪,带着金光的柔润脸颊还有肉乎乎的婴儿肥,看上去好像是十三四岁的缩小版。白屿净看着宋渺冷清的脸,又看了看那金丹的容颜身形,眼神渐渐幽深起来。   “真特别。”金丹小姑娘的脸颊被戳了下,宋渺感觉自己的心脏肺腑都好像被人以皮肉热乎乎地贴进,这样的亲密让她有些难以适从,那金丹也在她的畏惧下,缩着拳头,板着脸孔冷冷地瞧着他。   白屿净扯了扯唇,让她收回那金丹,却一句话不说,将自己的金丹显露出来——大乘修为的金丹已经不算是金丹,完完全全没有了金光,仿若本体般,只有一点点锐利的光泽围在他的金丹周身。   宋渺瞧着他的金丹,看着一模一样,皆是相同容颜,只在尺寸上有大小之分的两个白屿净,瞪大眼,不由地就喃喃出声,“为什么是一模一样的?”   白屿净道:“你的金丹真是特别,怎么还是小孩子的模样?”   他说着说着,难得莞尔笑起来,“我自结丹时,金丹便是这个样子,与结丹时的外貌没有任何差别,这么多年来,也只见过你这么一个金丹外貌与结丹年岁相貌不同的。”怕是还觉得她那金丹模样可爱,他低睫轻轻笑了一瞬。   宋渺也不懂,她环视丹田内的金丹,那个憨态可掬的小姑娘捧着脸也好困惑地眨眨眼睛,一点也不懂为什么自己的金丹是这幅模样。她哑然失声,作为一个完全没有修真界基础的现代人,这就触及到了她的盲点了。   “倒是有一个可能性,怕是你万分喜欢这个年龄时的状态,因此金丹便成了这个模样……”   白屿净垂眸看她,宋渺定神,旋后轻轻地抿唇,明白了究竟是为什么,她的金丹不同于其他人的——珍珠十五年的记忆怕还是对她这具身体有点影响。   珍珠最幸福的前十五年时光,在十三四岁,正是懵懂知世事,在父母兄长关怀下长大的最好时候,而后来的时光对她而言,都是苦难与冰冷,谈何幸福。金丹还是个小小懵懂姑娘模样,怕也是这具身体留下来最后的念想。   宋渺得知了他的金丹模样后,就陷入了异样的沉默。白屿净也看到她的情绪低落,一言不发,只从袖中取出一份乾坤袋。   “你已经结丹,便可去秘境修行历险,”待她接过,白屿净才淡淡道,“这乾坤袋内俱是于你有用的东西。”   宋渺听他说着不久后的秘境开启,情绪变得高昂起来,她点头认真听着白屿净指点着在秘境内可能会遇上的危险,听他道,“纯阴之体在秘境内我会以秘术为你掩盖,避免惹出祸端。若是遇上了什么处理不了的事,便用上传音符,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怕是永远都不会用上这传音符。宋渺将乾坤袋内的东西以神念查看一番,面上冷淡,心中漠然想。   这段历练的时间,对她而言,正是不愿再见到白屿净的良好时机。宋渺谢过白屿净给她的乾坤袋,又收到那秘境进出符,是一块温润的玉符,上面刻有复杂精细的阵法,隐隐望去还有金光闪烁,白屿净敛睫道:“那秘境是我结丹之时曾去过的,在那里若是能够寻得合适的地方修炼,对你增进修为有益。”   宋渺点头示意明白,她谢过白屿净,等到他离开洞府后,便慵懒地盘腿而坐,随意地将那乾坤袋敛到一旁。   176冒头问她:“雷劫疼吗?”   宋渺眼角抽了抽,她想着那时候雷劫滚落在她身上,重力击打下的疼痛之感,愉悦而饱含恐惧,便是她本暗藏着的抖m属性都被差点吓得萎回去。   尚且活着的时候,宋渺是个不折不扣的抖m,这么多个世界下来,她将抖m属性掩盖在每个世界都需要扮演的角色下,尽力不让自己变得违和。便是有让她觉得愉悦呻吟的时刻,她也会让自己努力克制些。   雷劫对她而言,疼痛打落在身上,有让人心痒的快感,更多的却是让人难以忽视的危机感——只是结丹的雷劫便是如此骇人,那么下一个进阶恐怕要更加恐怖。   危机感让宋渺内心的抖m属性都悄默默地缩了几分。   她垂睫,缓声道:“还不错,但是纯阴之体的突破,雷劫真是骇人……”   骇人到,远在洞府外竹屋内,眼睁睁瞧着这番结丹动静的张显阳万分惊诧,又万分苦涩。   他以合体期圆满的修为,恰巧被白屿净的阵法包围在安全区内,因着他少有走动,白屿净视他于无物。再加上他恢复记忆,更是避讳遇见他,怕因此暴露身份,无法再如现今的身份见到宋渺。   张显阳最后还是没能告诉宋渺一切真相。她在送过他那一乾坤袋后,便渺无声息,只在洞府与天显峰白屿净洞府内走动,后来又因为有了传送阵,更是少出洞府。   张显阳能以一己之力破开洞府阵法,却不知破开阵法后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在恢复记忆后,满心所想的皆是如此,忧心耽虑。他满心惶然,满心苦涩地凝神注意着宋渺结丹时的动静,头一回想,他当初为了让她过上凡俗间的安心日子,给她隐匿了纯阴之体,没能及时教给她自保的法子,是不是错的。   她这样有天赋,就连雷劫也不同寻常于普通修士,因着这体质,修炼速度与悟性高得惊人。但他当年为了能够常见小妹妹的笑靥,不愿她踏入修真界,见识这世界的冷酷无情,而选择一手隐藏她的根骨灵根的行为,一定是错了吧。   他当年要是醒悟得早一点,至少如今,他再见到她,不会是在天显峰,以白屿净明面弟子、暗地炉鼎的身份。至少,至少他能够好好地顾着她,不让她失去面上常有的笑,眼里闪烁的星星。   张显阳痛苦地想,他走出竹屋,往那洞府看去,白屿净的身形在走出洞府后便空遁至别处。   他乌黑的瞳孔望着白屿净隐入空中的淡淡身形,头一回在张茹传音试探问他关于那凡人弟子与白屿净时,冷漠道:“他以大乘修为强迫一个凡人为炉鼎,又怎能堪得你爱慕?”   张茹骇然失色,她不解喃喃道:“什么,怎么可能是强迫的,他那般出色俊美,谁能不爱慕上他?”却是对心上情人的品行万分坚信,张显阳不再解释,只想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呵。   他当年不也想着,他的小妹妹怎么可能再活下来,他的小妹妹怎么可能……因一场祸事而被人掳去当了炉鼎。   眼中悲色痛意渐深,张显阳深深看了眼那毫无波动的洞府,身上蓝袍朴素如雪。这让人黯然神伤的情绪转过后,张显阳只存下一个念头,那便是,他再也不愿意失去她了。   哪怕这回,他遇山倾覆,万物殆尽,也要将他的小妹妹牢牢地护在怀里。   宋渺入秘境的第一日,界内各修真门派都派出长老看护着这百年开启一回的琅嬛之境。   秘境之门在北望天显山脉下,正是历来由着天显峰掌控着这秘境的开启关闭。这开合历时两年,各门派长老都嘱咐弟子在这两年内便出,避免琅嬛之境关闭,只能等到下一个百年才开启。   宋渺却对此兴致勃勃,白屿净也像是别的长老般,对她道:“两年之内便出罢,若是不出,下回开启便是百年以后。”   他的目光落在宋渺身上,她沉声嗯了嗯,觉得金丹小姑娘攥起拳头,与她情绪相当,又是兴奋又是冷淡。   便步入了琅嬛之境。   而宋渺不知道,她一直再没有关注的“张重阳”,那个珍珠的兄长,也在她之后步入了秘境。因着秘境传送的地址各自不同,在最初的一年内,她竟是从没见到过他。   而在遇见——却是在那般特殊的情况下。   ……   琅嬛之境外,这一两年时间总驻守着各门派的长老,以备秘境内弟子遇上不测之时,能够有所倚靠。   天显门也派出几名长老,但这几位长老却不知,自家的掌门时常隐匿身形,在秘境之门外守候,等待着那可能永远不会响起的传音符。   这日,琅嬛之境开启的第一年整,几位熟识的长老正各自交谈,白屿净如往常般,在仙境之门外隐匿身形,冷冷地注视着那琅嬛之境已经缩减了一部分的门。这代表着距离秘境关闭,只有一年时间。   白屿净袖中的传音符足足有一年时间未曾响起,他满身冷肃,却也明白这未动过的传音符便是代表宋渺在秘境内安然无恙。   这个想法让白屿净不自觉松了口气。只是他掩盖在冷肃下,烈火灼骨的疼意却又让他难忍起来,痛得他呼吸微促,他敛神静气,慢慢压抑下去。   白屿净身形一闪,凭空又返回了天显峰上,他已是大乘修为,传送阵等等旁修之术。在博学多识,擅长旁门左道的琅鹤教导下,自然也是极为高超。   他缓缓踏入洞府,忍不住坐在了那温玉床上,从袖中一摸,却是掏出了琅鹤飞升之时留下给他的东西。这些年,他自然是一一查看过,但师尊留下的东西实在种类繁多,有许多甚至连他找过万物集都没能辨别出是什么。   为了消磨时光,也是百般聊赖之下,白屿净将一枚玉珏放在手中把玩,他看过琅鹤留下的传音玉符,道这个玩意儿是从前在外历练时从一处秘境拾来的。期间千辛万苦没有细说,只道这玉珏尚未弄清是何用处,说要他在飞升以后,探寻答案了告诉他。   白屿净对此不置可否,却也不违师命,有意无意地为他辨识这玉珏究竟有何用处。   玉珏浑身通透,龇牙咧嘴的赑屃模样,大乘修为的躯体已经是刀枪不入,这玉石在他几可碾没山川的力量下,纹丝不动。而最让人惊异的一点是,这玉珏身上没有任何阵法的存在,却是不知道究竟以什么样的材料制成,如此坚固。   白屿净把玩着玉珏,不知为何心念一动,却是又到了峰下秘境之门,然后听见了一元婴长老肃然冷声道:“有弟子被妖兽攻击,传音求助。”   另一长老道:“令他们掐动秘境之钥。有伤者等等,便一同带出。”说着说着便已经是面有忧色,因着这些弟子都是各门派未来的中流砥柱,若是损失一名,都让人扼腕叹息。   白屿净听闻,他突觉心脏嘭嘭跳动起来,手中玉珏也紧紧握着,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那玉珏微微放光,而他并未意识到。   耳膜仿佛被什么闷住,白屿净难得露出几分苦楚之色,烈火灼骨,这一刻变得更加猛劲,他敛下眼睫,却不料手中玉珏大放光彩,将他整个身形都纳入其中。   而琅嬛秘境外,并未有修士见到这一幕,也没人意识到,方才一位大乘修士在日光昭昭下,就此失去踪迹。   ……   宋渺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一副凡人界景象,红墙绿木,她怔怔坐在尘土地上,面上还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   一时间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忙找176问个清楚,便听到176道:“这是幻境,你今日在妖兽洞内抢夺来的那一枚玉珏将你带进这里。”   她身上穿着灰扑扑的裙装,看上去像个乡村蛮妇,她往乾坤袋摸去,想找那玉珏便摸了个空,而又想起了方才看到的张显阳,犹豫不定道:“我刚才是看到了张重阳吧?”   “他怎么也进了这琅嬛秘境里?”   方才的一幕还在她脑中回旋,宋渺清楚记得,就在她趁着众多修士围攻那妖兽时,暗地中抢夺过那妖兽藏在洞府内的玉珏,失去意识以前的最后一眼便是看到了满目惊慌朝她飞驰而来的张显阳。   宋渺不解地问,176也答不出个具体,这大概是触到它的盲点,恐怕还需要她在这个修真世界多待些时日,它才能将这些信息理清楚,完整告诉她。   宋渺有点失望,却也没有再细问,只是话音刚落,脑中一阵剧痛,幽幽便传来几字。   “琅嬛幻境,贪人心,贪人欲,贪人情……”   宋渺忍受着那一阵剥离记忆般的疼痛,极力压抑着那一股莫测力量,最后她胜过,176匆匆忙忙的声音又悄然响起:“这个幻境类似我们将要完成的主线任务。但凡想要出去,便要在这其中完成一份人间五味六欲七情……剥离记忆是幻境的标配,不过好在你的意识在这么多世界过后,强于它。”   “若是现在想要逃离这幻境,便只要以这具身体的身份,做出满足幻境的五味六欲七情……只要让这个幻境满意,便能离开。”   宋渺听着,在那一阵剧烈的试图剥离记忆的疼痛下,又隐隐约约融入了一段莫名奇妙的记忆,这一回,她试图再从乾坤袋里取出东西,却发现周身的灵气全无,法术念诀也不能再做出了。   她惊骇之下,头嗡嗡一疼,再醒来之时,就在这幻境内,变成了一个凡人。   一个为状元郎养母的乡下破落糟糠未婚妻,而如今,她正是在状元郎母亲逝世后,收拾行囊独自上京寻未婚夫的可怜乡村女子。 第113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十)   宋渺浑身尘土倒地, 昏迷之时,面上还挂有泪意, 这副模样万分凄惨, 一家住附近的年轻妇人施以援手,将她扶起又喂了点糖水, 她这才幽幽醒来。   醒来时,已经是日中天。   她沉默地听着妇人关切问她的姓名家事种种, 低睫啜着糖水, 感觉着已经许久没有在修真界尝过的人间烟火味。   妇人热心极了,宋渺轻声答应着,“我叫做……宋真真。”   非常普通的名字,在泥地里摸爬滚打的农家人取的, 没有特殊的寓意, 只是某日娃娃出生了, 家中男人看着这第二个女儿,随口念叨出的名字。   妇人笑说这名字乖巧好听, 又问她怎么孤身一人来京城。宋渺张了张口, 看出她眼中的关切,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是来寻未婚夫的。   让一个还未出嫁的十八~九岁姑娘说出这话, 着实让人难堪。   而更让人难堪的是——   她口中的那个未婚夫,有着比她随口取出的名字好听百倍, 又饱含希冀的, 唤做崔嘉学的男人。   这具身体在幻境中被给予的身份, 宋真真, 因为他离乡赶考而特意服侍他的病母多年,如今进京寻夫时,却只听闻他将要娶妻。   那妻子不是她宋真真,而是貌美华贵,天生便高人一等的帝姬。   宋渺接受这强行塞进她脑中的记忆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她尚且没有完全臣服于这个琅嬛幻境,因此还保留有自己的全部记忆。   只是属于这具身体的“背景资料”,却让她在细细接收察看后,内心一哽。   宋渺在这个幻境内到来之时,正是宋真真听闻状元郎崔嘉学将要在半月后迎娶帝姬。因而泪流满面,狼狈倒地。   妇人看出她的低落情绪,便不再问了,这叫做“刘秀秀”的年轻妇人很亲和地问她来京有没有住所。   “……有的,”宋渺神情微有恍惚,她看着自己破旧的包袱,以及一身早就因为路途艰辛遥远而沾染灰尘的裙装,万分卑怯地问她道:“只是能否拜托姐姐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在姐姐家中先洗净身上尘土?”   妇人一眼看出她的羞怯与不安,爽快点头,她还特意为她收拾了几件自己不穿的半新衣服,送给她道:“我做姑娘时候穿的,看你身材与我做姑娘时相似,恐怕能穿。”   妇人说着,露出有点丰腴的顽皮笑意,宋渺万分感激,却最终没有穿上那几件衣服,只是万分珍惜地将它收拾好,然后红着脸告歉道:“这衣服我想等到……友人家中时再穿,谢过姐姐了。”   现在她的困境不仅仅是身陷这幻境,更是自己完完全全失去了所有法力,便是连那乾坤袋都打不开,明明神念还在,却失去了所有作用。   宋渺在这个幻境凡人界里有点手足无措。她想着若是能够打开乾坤袋,此刻便不是这般狼狈情形,而更狼狈地是,她在这幻境内感受到的每一缕空气,每一粒尘土,都是货真价实的,就连身上的灰扑扑也是如此。   好在宋真真的包裹里尚且有换洗的衣服,只是比起妇人送的,当然是要差上许多,她也没舍得穿,只按照宋真真记忆里的性格扮演,小心翼翼而又饱含期望地想着要在崔嘉学面前穿得体面一点,好看一点。   妇人毫不介意,只是在宋渺收拾包裹将要走以前,在门边伫立,终究是关切说道:“真真姑娘,若是寻不到故人,便来回家去吧,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   宋渺示意明白,她告别以后,听着176念叨着:“五味六欲七情……”   琅嬛幻境的要求要如何满足,她将要怎么才能逃出这个幻境?   宋渺暂且不知道,但她打算按照幻境给她的记忆里,宋真真所做的那样,一步一步往下走。   进京寻找自己的未婚夫,宋真真一路以来历尽千辛,又因为是女子,怕路有歹徒垂涎,还特意将自己打扮得灰头土脸,就怕因此被贼人惦记。   而这一身的打扮也十分成功,直到宋渺在刘秀秀家中清洗过一番后,她的真正容颜才露出全貌来。   就是刘秀秀在她走以前,除却关切询问外,眼中流露的惊艳,宋渺也没有看漏。   年轻女子有着一张白皙秀美的面庞,即便是衣着并不光鲜亮丽,也并非京城内女子常有的迤逦打扮,却也着实吸睛。她这一路埋头走来,并不往四周张望,只露出姣好精致的侧脸,就有许多人的目光为之流连忘返。   宋真真的容颜与珍珠的并无差别,可以说,在这琅嬛幻境内,就是以本体加入这所谓的“五味六欲七情”。宋渺听着176说:“那崔嘉学应该就是这幻境最后能够逃出的主要对象吧,以我们的这种主线任务推理……五味六欲七情,难不成是要让崔嘉学爱上宋真真吗?”   这是最简单直白的一种推理手法。   宋渺想的也是如此。她步履匆匆,因为浑身法力全无,脚下硬邦邦的鞋底让她的足尖疼得厉害,她忍着这种疼意,面上的神情恍惚不定,眼睫不自觉就盈了泪意。   这一路走来,宋渺在繁华的闹市当中,听到的消息十有八~九都是关于状元郎将要迎娶帝姬。   这些消息一字一句地滚入宋渺耳中,让她眉眼沮丧,面有哀色,而很快,宋渺在街边拦下了一位路人,轻声告歉后,询问他状元郎家住何处。   那路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他打量着宋渺,宋渺觉得被他的目光看得有点胆寒,不过很快,他便收敛了放肆的神情,嬉皮笑脸道:“哦,你说那状元郎啊,他现在和公主住在一起呢。”   男子随口一说,话还没说净,就看到面前女子一下子红了眼。   他惊愣,不由抓头挠腮,见她面上的神色,忙道:“你哭什么?”   宋渺其实没哭。   只是刚刚好,他说话的那一瞬间,眼睛里进了沙子,明明平地无风,这沙砾来得莫名其妙,吹得她一下子就冒眼泪,哭得眼睛红红的。   男子道:“我说这也真是绝了……那崔嘉学什么魅力,才进京多久,不就是拜了个大学士读了点书,然后就迷得那么多姑娘为他要生要死的。”   他声音不高不低,正是宋渺能够听到的音调,她睁大眼,听他这样说着,心中浮起一种奇妙的情绪——怎么总觉得这人设和谁那么像呢?   她一时之间没想出来,那眼泪终于慢慢止住了,宋渺大松一口气,她看到这男子瞟了她一眼,仿佛感慨她这样灰头土面的姑娘也将着一颗真心给了那崔嘉学般,“我说,你寻思着问那状元郎住址要做甚么?”   男子口音与这京城人士很是不同,宋渺一路听过来,也能辨认出他的口音要更偏北方些,粗声粗气的,蛮横无理样,但是他这人瞧上去却又有几分耐心。   宋渺说:“他,他是我的故人……”未婚夫三个字最终没说出口,现今崔嘉学与帝姬的婚约上下皆知,她要是将这话说出口,怕是没能先见着那崔嘉学,命都能给先没了。   男子瞪眼,喛了一声,念叨:“小丫头片子,咋还说谎了?想见见那状元郎你就说罢,还故人故人。”他很是嫌弃地瞄了两眼她的打扮,又拐弯抹角道:“状元郎的故人可不是你这种打扮啊。”   男子说这话没啥恶意,但听得人难受,宋渺的眼睛里泪水本来都已经乖乖咽下去了,这回又是平地无风起沙子,她早有戒备,一下子闭眼,没让那沙子进眼,只是这戒备并没啥用,她没成功掉泪后,那股子操纵着沙往眼里撞的力量——又生生以风扯下她两根长长的眼睫毛。誓死要让她哭得掉下眼泪来。   我真他妈是操了!   宋渺忍着面上的龇牙咧嘴,又哗啦啦掉眼泪,她一下子就明白这琅嬛幻境想要看到的“五味六欲七情”是个啥玩意。   感情这幻境就乐意见到些苦情戏,希望看到她泪汪汪哭唧唧的样?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转,176幽幽道:“我觉得很有可能……”   它的解释来的及时,“你就当做这是一个幻境想要看的话剧表演吧,无论是苦情戏还是其他,顺着这条悲情故事线,以攻略为主要目的,大概就能达到幻境的要求了。”   宋渺白皙的面容上,两颗珍珠样漂亮的眼,仿佛含着汪汪的水银,她眼角微红,眼泪簌簌地掉下来了。   男子大骇,他忙抱佛念十,最后又实在看不过她这幅凄凄惨惨模样,犹豫道:“小姑娘家家的为个男人哭像什么样。”   宋渺抹了一把眼泪,然后就见到男子长叹一声,给她指了条路道:“你顺着那城东巷子走,那便是崔嘉学的住址,皇帝刚给他赐的屋子。”   说话挺粗鄙,态度却挺好。宋渺含着汪汪的泪,小声地和他道谢,男子最后看她转身要走,终于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小姑娘,你和崔嘉学究竟啥关系啊?”故人故人,能因为他随口胡来的话就嘤嘤哭得不能自己,这关系绝对不仅仅是故人了罢。   到这个时候,宋渺再看不出这随手路边喊住的路人身份特殊,她便是货真价实的蠢蛋。   她看着这男子平平无奇的脸,再看他刻意打扮得朴素,但因这行走间带着的淡香,与那长袍下噔噔落地,镶嵌着几粒金珠的鞋,她垂敛眼睫毛,说道:“……我是他的未婚妻。”   这话说出口,男子呆了,他瞪着眼瞧着宋渺往城东巷,那一条皆是由皇帝亲赐给爱臣的房屋的巷子走去。不禁喃喃自语:“未婚妻……???”   “这小姑娘骗人的吧?”高威目瞪口呆地想,却又忍不住回忆方才她落泪时的凄楚动人,心中的念头动摇几分:“难不成真是那崔嘉学的未婚妻?”   但咋看上去那么穷酸寒掺呢?   高威百思不得其解,而等到他到了京城珍馐阁,与好友交谈时,便谈起了方才在路边遇上的那个女子。   高威在觥筹交错间,事无巨细地将方才那女子的反应说了个遍,他小眼一眯,往一旁衣着玄衣,腰间挂有四爪金龙的男子真情实意道:“阳公子,你可得替你妹妹瞅准些,那找上崔嘉学的女子可真是……”   咋舌万遍,高威并不带侮辱性,而是非常正经道:“那小姑娘长得贼好看,要我说也就比帝……咳咳,你妹妹差了一点点!”   玄衣男子冷冷地瞟了他眼,对他口中差点泄露的“帝姬”二字并不关注,他只举杯饮了一口酒,抬手间,苍白修长的食指带了一枚玉扳指,那玉扳指在日光下隐隐透出几分龙纹来。   “那女子叫做什么?”   酒桌上另一个人好奇问道,并说:“指不定明儿我们就能听闻什么消息了,那女子应该是找上了崔嘉学吧?”   高威沉痛地点了点头,唉声叹气,“她个小姑娘家家怎么这么有勇气呢,我说崔嘉学为了迎娶帝姬连恩师的女儿都闭门不见了,她一个……未婚妻,还说不准连婚契都没有的未婚妻,还不是要被扫地出门啊……” 第114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十一)   “对了, 那姑娘好似叫做什么……”   “宋真真?”   这名字在酒桌觥筹交错间,高威随口道, 他看到玄衣男子闻言顿了顿, 面上浮起迷惑般的神色。   高威并不以为意,他笑道:“阳公子, 这酒菜不合你口味?”   霍生阳冷淡地睇了一眼他,语气平和, 听不出什么情绪般, 低声否认,并拒绝了他高声要喊掌柜再来几斟酒的提议。   那迷惑神情一闪而逝,他扬手又喝进一杯酒。酒入喉间,热灼生香, 他俊美而冷峻的容颜在日光下凛冽漠然, 尖锐如同一把脱鞘而出的利剑。   霍生阳轻声呢喃几句那“宋真真”的名字, 不知是为何,心中浮起一种怪异而柔软的情怀, 他久久不懂, 便只将这情绪略过,不再重复拿捏想起。   酒桌间, 几位世家子与这身着四爪龙纹的燕朝太子相谈甚欢。珍馐阁内,抬眼望去, 却没有那些世家子惯来爱美揽娇的场面, 这一场酒宴确确实实正经异常。   高威叹了口气, 稍微有点怀念起这珍馐阁的漂亮姑娘, 但转眸又见霍生阳冷冷的神态,这脏念头便缩了下去。   他想道:行罢行罢,一向不近女色的太子在此,他又怎敢做出什么惹怒阳公子的事?   只是那宋真真的泪眼朦胧又在他脑中转了一边,高威不着调想:那宋真真可是要比帝姬美上几分,他还真有点幸灾乐祸。想看看那一副正经清冷模样的崔嘉学要怎么应对那未婚妻的到来啊。   这么一想,便嘿嘿地笑出声,霍生阳冷淡地看了他眼,不言不语,倒是有友人笑话他的作态猥琐,几人大笑起来,桌间一副和谐欢快的气氛。   城东巷子间,华美的府邸落座在此,宋渺走在这条宽阔的大道上,都觉得自己与旁人格格不入,她衣着陈旧,而这一路走来,便是某个官员臣子家的仆人都比她穿得要光鲜亮丽。   宋渺并不在意这些目光,她揉了揉眼睛,刚才哭得眼睛有点疼,她长乎乎软哒哒的眼睫毛被眼泪沾在一起,看上去楚楚可怜,万分娇弱。   这想必便是琅嬛幻境想要看到的“五味六欲七情”。   她要是能够大哭出声,恐怕会更让这幻境满意。但宋渺可做不到这样,她用衣袖将眼泪擦干净,然后面容素净地往方才找人问来的,崔嘉学的府邸走去。   那府邸万分华美,因为这主人将要在半年后迎娶帝姬的缘故,皇帝显然万分偏爱于他,那门口待着的侍卫都是英姿勃发,眉眼端正的。   宋渺在府邸大门口待了片刻,那侍卫就抬眼看来,她缩了缩手掌,装作鼓起勇气的样子,上前询问这里是不是崔嘉学的府邸,并问她要怎么才能见到崔嘉学。   “我是……崔嘉学的故人,有事相求,请问我能去见见他吗?”宋渺睁着眼,轻声问道,她颇为忐忑不安,眼神澄澈,那英俊侍卫先是愣了愣,耳廓微红,才说道:“你若是想见主子,恐怕得……”   “得拿出点凭证来,”另一个侍卫温厚道,“你是他的故人?来京是特意找主子的吗?”   宋渺点头,却实在拿不出那凭证,睁着眼,讷讷无语,最后沮丧地垂下眉眼。   宋真真这从家乡而来,随身只带了点干粮与微薄的钱财,这钱财也在一路奔波中用尽,她浑身上下,婚契也无,因着与崔嘉学是自小乡邻间父母定下的童子亲,便没有寻常人嫁娶女儿的繁多步骤。   宋真真也是个傻的,她年幼便失去父母,只随着老祖母长大。十五岁时老祖母去世,他们两人的婚约又因着孝期与崔嘉学进私塾学堂读书的计划而暂时搁浅;在十七岁时,孝期已过,却又因着崔嘉学进京赶考,加上崔母重病,亲手服侍起那重病的“婆婆”来。而直至今日,崔母病逝,她无处可去,只能来京寻崔嘉学。   “前段时间,主子因为殿试被点为状元郎,后来巡街时,因着风姿维雅,又被不少女子倾心,近来常有女子说求见主子,我们也是不得已。”   “若是想找主子,姑娘你还是得拿出凭证来。我们才能放你进去见主子。”   侍卫们见她孤身一人,又生得貌美娇弱,很是和颜悦色,宋渺听他们说罢后,犹豫了一会,淡唇微张,缓缓说道:“那便先算了吧。”   她将要在走以前,又停了两下脚步,转头对那两个侍卫道:“如果你们见到了崔嘉学,可以帮我和他说一件事吗?”   侍卫们点头应允。   “崔夫人去世了,”宋渺说,“他的故人在寻他。”   日光昭昭,映得说这话的女子,声色几分凄楚悲凉,侍卫们为这话语间的含义愣神,见她转身毫不留恋走后,那其中一个英俊侍卫才道:“是说……主子的母亲去世了?”   这个消息,他们这些刚任命于崔嘉学不久的侍卫们并不知晓,而另一个侍从也摇头皱眉道:“没听说这消息,恐怕是主子的家乡消息闭塞,因而没有传入我们耳中。”   他惴惴不安道:“等今日主子从宫中回来便与他说罢,只是不知这消息这时候出来……”究竟是好是坏。   他们两人皆是从宫中直接调度到这府邸任命,因而万分清楚帝姬对那崔嘉学的痴迷,这崔母去世的消息传来,恐怕那婚期又要延迟。而帝姬还不知要如何大闹一番。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而英俊侍卫在府邸大门外伫立良久,目光却总望向宋渺离开的地方,小伙子耳廓红晕未褪,使人一眼瞧出是春心萌动之态。   年长他数岁的侍卫看见,微不可闻地叹气一声,他以他那长他几年的阅历,一下子就看出那女子与主子的关系不浅……   这春心萌动,总要给杀在襁褓里。   ……   翌日再来崔嘉学的府邸。   宋渺穿着一身那姐姐送的衣裳,她极力让自己看上去体面点,在门口遇见那英俊侍卫时,果不其然看到他羞红了脸,又强行镇定给她指了路,说是昨日崔嘉学回府时听闻这个消息,说让那故人再寻时,妥善安置。   另一个侍卫看到她明显打扮过的模样,语气淡淡,不掩忧心,他在她将要随着管家进府时,悄悄说了一句话。   “公主在府内。”   五字寻常。宋渺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攥住,她这一瞬间感觉要眼睛里又要被沙子给侵扰,忙闭眼,却在阳光下,明晃晃地映出几分脆弱泪意来。侍卫讶然,最后默然不语,瞧她走入府邸中,掩藏下满心的忧虑。   英俊侍卫还在小心翼翼地望着宋渺的背影,被前辈温声提醒注意后,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他望着门外的动静,又忍不住心念道:“她叫做宋真真……真好听的名字……”   ……   “你是宋真真?”   面前衣似烈火,眉眼娇艳的华贵女子手中持酒卮,她歪着脑袋,傲慢而冷淡地说,宋渺感觉她的目光在她身上刮来刮去,刀子一样锐利。   她点头。转头就看到那管家安静退下,就明白她被带到这帝姬面前,恐怕正是帝姬的命令。   霍娇澜托腮看着她,从头发丝打量到足尖,她许久才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眉眼间轻慢之色顿显,毫不客气道:“真俗气的名字。”   宋渺一言不发,看她慢慢走过来,行走间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她有点受不住,便蹙眉屏息,霍娇澜丝毫未察,她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尖,悄声压低语气问:“你是嘉学的故人?哪门子的故人?”   她没等宋渺回答,便又自顾自慢慢掐紧她的下巴,眼中的笑意冷冷地凝固成一块寒冰,她浑身的香气在她鼻尖递进,疼意惹得宋渺一下子泪汪汪起来。   这回倒不是幻境在作祟。宋渺确实是被这帝姬的手劲弄得又爽又疼,她差点没忍住要呻吟,却在此刻的关头,硬生生压下去。   “一个特意来告知白事的故人,”霍娇澜冷冷地笑起来,她摩挲着她的下巴,看她露出几分狼狈之色后,才甩下手指,轻声细语,拿乔作态道:“我怎么觉得你这么不抱好心眼呢?”   宋渺心道:可不是不抱好心眼吗?你一个抢了人未婚夫的碧池还有脸在这里吓唬人?   她张口便道:“不是这样的。”   帝姬存心看她不爽,尤其是在知晓崔母逝世,她和崔嘉学的婚期很可能要推迟以后,便更是气愤难当,她嘲讽地扬了扬唇,抱臂看她将要说些什么。   “崔夫人的死讯,我在她逝世后,便告知人要转告给崔……状元郎,他没赶上崔夫人下葬,已经一个月多过去了,我还没有听闻他的消息,便只好来寻他。”   这话语间,将宋真真与崔嘉学乃至崔夫人三人之间关系匪浅点到即止。帝姬一下子听出这暗藏的意思,她微微睁大眼,冷嗤道:“听你这意思,你是将崔夫人亲手下葬了?”   “对。”宋渺并不害怕她眉眼间一下子展露的凛冽,她这样说道,“可否让我去见见崔嘉学,崔状元,我还有要事要与他说。”   霍娇澜尚未开口,宋渺环视周围的环境,知晓她们的谈话恐怕是在府邸的后院,也会是未来帝姬嫁入崔家的住所,她眼神黯淡一分,紧接着就见一婢女匆匆赶来,附耳对帝姬说了几句。霍娇澜面色难看地瞟了宋渺一眼,最后话也没说,放人让她去见崔嘉学。   看样子是她半路拦下人的举动被崔嘉学知道,宋渺随着一名侍从往崔嘉学的书房走去,一路上瞧着这园林风景,绿树成荫,泉水叮咚,这个府邸的环境仅仅是一隅,便能瞧出全貌的精致华美。   不愧是……将要迎娶帝姬的状元郎的标配。   宋渺漫不经心地随着那侍从走着,随意地想,她在崔嘉学的书房门口站定,那侍从退下后,她慢慢推开了门。   然后,一下子瞪大了眼。   书房内,古朴典雅的书架上摆放着散发着水墨香的书籍,墙上摆放着某位大家的画作,落款书写万分潇洒不羁,布置精美的书桌前,墨水毛笔与纸笺摆放得整齐。   而那身穿白衣,眉眼俊美到极致的男子,淡淡地看着她,然后弯眼轻声唤了一句。   “真真。”   宋渺站在门边,连脚掌都不敢用力踏入这书房,她看着那张与白屿净毫无不同的面容,听着那声色,眼睫颤动,她张了张口,呼之欲出的“师尊”二字被她用力压下去。   然后,仅是下一刻。   大颗大颗的泪珠就滚落在面颊上。宋渺毫无所觉,不知所措地抬手捂住了冒着泪的眼,看那在这幻境中名叫“崔嘉学”的男子起身,朝她走来,伸手将她带进书房内。   “哭什么?”   并非特别温柔的语气,他点漆般乌黑的眼在瞧见她簌簌落泪时,眼尾微有褶皱,他从袖中取出一条帕子,抬手给她擦掉眼泪。   宋渺惊骇,她退后一步,崔嘉学瞧见她的戒备,眼神微沉,语气慢慢地变柔软起来,“才三年没见,就生疏了吗?”   宋渺怎么敢说,是因为他用着这张与白屿净相同的脸,做着这样亲昵温柔的举动,让她有点难以适应?她敛神,脑中飞快敲176,问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快,176的回答就到,它说:“这就是白屿净,虽然我不知道他怎么来的……”难以启齿地羞愧了一下,176又咪咪喊叫道:“在这个世界里,他就是崔嘉学,而且还没有白屿净的记忆,你就将他做寻常主线任务那样继续攻略下去吧!”   “说不准能够获得奇妙的反应!”   这奇妙的反应,恐怕是指在出了幻境后,白屿净对她究竟会有怎样的情感变化。   宋渺脑中念头飞快转动,她望着崔嘉学的俊美面容,轻轻弯眼笑了一下,眼泪终于在这幻境的莫测力量的松懈下止住,她终于能够坦然地走近他,将泪痕由他擦去。   崔嘉学这才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来,他没有过问那逝世的母亲,而是在擦净她面颊上的泪痕后,才安静地托着她的下巴问道:“真真,你瘦了好多。”   宋渺闷声闷气地嗯了两声,看出他眉眼间真实的关切,又有一瞬间在怀疑这幻境给白屿净究竟塞了怎样的记忆。难不成是青梅竹马,兄妹般长大的两个娃娃亲?   这个想法稍瞬即逝,宋渺觉得自己大概是想错了,但奈何,接下来崔嘉学的举动让她更加忐忑。   “母亲去世了对吗?”他提起崔母,寡淡得几乎像个不孝子。   “是……”宋渺瓮声瓮气道,她注意着崔嘉学的面色,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而就在下一秒,他眼中流露的情绪就被宋渺抓了个正着,她惊讶之余,又大致明白是为什么。   “你这一路来,是不是辛苦了?”崔嘉学摸摸她的长发,眼中情绪很温柔。前一刻,他说起崔母冷情冷肺,对着她这个从小玩在一起,后来又为了他求学而独自养母的娃娃亲未婚妻,又是那样亲和,笑起来的弧度,是宋渺作为珍珠时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幻境对大乘修士的影响比宋渺想象的还要大。她沉默地看着他,猜测他对有关崔母的记忆接受的并不充分,而对宋真真却是完完全全——如果不是意外,那就是这琅嬛幻境的恶趣味罢,它恐怕最乐意见到这种情情爱爱的场面。   而她扮演的这个宋真真是怎样的角色?   在她接受的记忆里,宋真真是真的爱慕着崔嘉学,但奈何崔嘉学好像只将她看做一个邻家妹妹,又因着两人之间的娃娃亲,加上宋真真从小没爹没妈,大宋真真四岁的崔嘉学总带着她玩,看着她长大。这一人的真情爱慕,一人的“我只把你当做妹妹”,正是那人间百态,“五味六欲七情”中,最狗血的一种。   宋渺心中有了计量,她抿了抿唇,没说辛不辛苦,只想将这剧情往最虐心最狗血的步骤发展。   她轻轻地,轻轻地拽住了崔嘉学的袖子,柔白的手指搭在上面,攥成一团,可怜兮兮。崔嘉学看着面前小他四岁的未婚妻,强压着哽咽,细声细气地仰脸问他:“崔嘉学,你是不是要娶帝姬了?”   崔嘉学看到她眼里一下子涌出来的泪水,他的心一下子缩紧起来,一瞬间的茫然失措,是比明知道自己并不将她做爱人看待,但却因此感觉到羞愧不安,而更加无助,让人恐惧的,不知所以然而来的茫然。   这种茫然,在这具身体里叫嚣,崔嘉学稳了稳声音,他说:“是。”   这个单字一出,他就看着她变得失魂落魄起来。   他说:“真真你……”   “你明明是我的未婚夫……”   宋渺低声喃喃道,她这一句话没有让崔嘉学听到,他的那句还没说完的话,紧接着吐出,“你永远是我的小妹妹。”   “嘉学哥哥,可以给你一个家了,”崔嘉学蹲下来,在她面前,温柔地用手指擦擦她的眼角,说着那虚假的,由幻境加褚而成的记忆中,年幼的崔嘉学对宋真真说的话,“嘉学哥哥已经成了状元郎,可以让你过上好日子了。”   那帝姬没有被他说起,直到最后,崔嘉学对她口中提到的“帝姬”二字,也仅是简单几句,不耐地略过。   宋渺听他说,“帝姬的脾气或许不太好,不过没关系,我能给你重新办置一处住所,不与她来往就好。”   崔嘉学并不爱霍娇澜,他只将她当做登得更高的一个棋子,为了自己的野心,也为了自己心中有着一点位置的宋真真。   稚嫩的男孩发起誓言时,是真的相信自己能够做到。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崔嘉学的记忆里,那个男孩所立下的誓言,在一刻,终于能够自信地说出口。顺着那幻境最爱看的人间戏码,他这样说道,俊美冷淡的面上有着让宋渺恍神的温柔笑意。   她说:“不与帝姬来往就可以吗?”   崔嘉学点头。宋渺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她埋掌大哭起来,一点也不愿意再与他说话,崔嘉学惊愣,却对她无计可施。   泪珠从指缝间掉落在地,宋渺的眼透过稀薄的天光,她嗅着书房内冷香,清楚看到泪水掉落在地时,幻境似乎颤动,且有了融化的趋势。 第115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十二)   宋渺来京后, 终于算是有了一处能够妥善安置自己的住所。   崔嘉学不顾她的泪眼婆娑,强压着让她暂时留在了皇帝赐予他的府邸中。宋渺哭的稀里哗啦, 抽抽噎噎地看着崔嘉学满目无奈地伸手拍抚她的背脊,亲疏有度的距离,崔嘉学的记忆里,他是总这样哄着这个幼年同伴,自小定下的未婚妻。   温暖的手掌,是比白屿净要柔软而亲切许多倍的,宋渺在泪汪汪的时候,看着他关切而无奈的神色, 听他略带心疼道:“真真, 不要哭了,和我住在一起,你不开心吗?”   她随着他的拍哄, 终于慢慢止了喉间的呜咽,泪珠落在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土, 她瞧着幻境略有松动, 耳畔是崔嘉学的声音, 讷讷道:“我……”   和从小爱慕长大的邻家哥哥住在一起, 怎么能不开心?可她这是以什么身份?一个故人,一个将要看着他不久后与帝姬成婚的故人——   “开心啊。”勉强压出来的三字, 她微微抿唇笑了下, 眼中带汪汪水盈, 崔嘉学看着她笑,眉心的褶皱却没有消退,他不解地看着她,不能明白为何方才她那样无助地埋掌大哭起来。而在他出要让她先暂时留在这里时,又摇头含泪拒绝。   “就先留下来,和嘉学哥哥作伴好不好?”   崔嘉学蹲下来,她的背脊微弓,不堪重负的姿态,他只能从她僵直的动作与落泪的眼中看出抗拒。   “听话,真真最乖。”   他弯唇笑了下。属于白屿净的,那一张俊美冷淡的脸庞,在她的面前绽放着她有史以来见过的最温暖的笑意。   宋渺沉默着,最后妥协在他看似软和实则强硬的话语下,偏头不再看他,闷声低哑说了一句好。   崔嘉学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他让她起来,又唤了门外管家,为她安置了一处府邸内最好的屋。   宋渺就这么在崔嘉学家中待了下来,她接收这幻境给的记忆完整,但因为并非全部受控于这琅嬛幻境,所以她收拾起记忆来有点费劲。至少比全心浸在这幻境记忆里的白屿净要费劲点。   崔嘉学,也就是白屿净在这个幻境内的身份,是真的完完全全扮演着那心有城府,野心勃勃的状元郎。他心中尚有柔软,这柔软没有给他的母亲,没有给帝姬,只留给了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邻家妹妹宋真真。这些记忆好似融入了他的身体,在这个幻境内,他没了大乘修士该有的模样,过往白屿净的性格特点也几乎隐匿,让宋渺在扮演着宋真真的同时,瞧见他满心沉浸在此,不由咋舌。   崔嘉学让宋渺乖乖在崔府内待着,为她送来了锦衣绸缎,甚至还有宋真真从没有见过的华丽珠宝。这些东西放置在宋渺的屋内,她只挑选了几件素净的衣服穿上,珠宝动也未动。   在梳妆台前,宋渺望着镜中那张美丽干净的面容,她尝试着笑一笑,可是难过与愁色却融融地落进眼底。   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   门外的崔嘉学望到这一幕,他敲了敲门,打断了她的情绪,宋渺扭头看他,就听到他唤了她声,“真真。”   “跟我一道去吃饭罢。”崔嘉学看透她的愁思,只觉得她是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体贴地唤她一起去吃饭,不要总待在屋内。男人一副清冷俊美模样,眼中灼灼华光,笑着看她时,宋渺真的有一瞬间,以为他是那个从小玩到大,一心向着她一心想让她过得好的崔嘉学哥哥。   年幼的崔嘉学在宋真真失去父母时,信誓旦旦地道要让她未来有一个大大的家,他如今做到了,而她也在他的身边。崔嘉学心中微定,他看着身侧的女子,唇边有柔软的笑。   她被他的目光炯炯而刺得失神恍惚,面上的情绪从灰败再到明亮,从失魂落魄到打起精神,只用了几刻。   宋渺道:“崔嘉学,你不要总看着我。”   崔嘉学笑了笑,他听她轻声说,以为她要说些什么过去女儿家撒娇卖乖的话,他也等着伸手揉揉她的发,哄哄她告诉她今天有她最爱吃的菜肴。   但他下一秒却听到她道:“帝姬与你已有婚约……”   “我住在这里,她不会生气吗?”   她仰头,仿佛在笑,他愣了下,尚未说话,就听她自顾自地摇头道:“算了,你应该也不会注意这些。”   “再过段时间,我找了房子便自己搬出去住吧,就算我们从小关系匪浅,也不该总住在一起。这样于情于理都不恰当。”宋渺轻松地弯眼笑了起来,眼神明亮,终于过了心中的那一关般。她将自己与他的身份就止在了“从小关系匪浅”这一步上,她非常有自知之明,不敢再妄想太多。   所以,她看似轻快地道,眼中融融的笑。   但到底,她的眼里还有没能够及时掩盖住的悲色与难过。   崔嘉学打断她道:“你说什么胡话,你能去哪里?”   宋渺沉默地看着他,那笑眼弧度收敛起来,面上变得冷淡而委屈起来。   崔嘉学说:“我答应过你的,要让你有个家,再过段时间,另一处府邸就能入住,到时候再搬去那里,好吗?”   他没看出她的心口不一,也没看出她眼中的疼痛,以过去在宋真真面前惯有的姿态,温和地道。   崔嘉学是个怎样的人?他清高斯文,是京城内不少世家子嘲笑的“所谓正经”男人,世家子们有的嫉妒他的好女人缘,又有的记恨他的才华横溢,整个京内几乎没有什么世家子看得惯他。与之相反,那么多的少女为他倾心,殿试内他的风采出样,让人因其俊雅清冷风度沉醉。   在他们的眼中,崔嘉学是这般有风骨,俊美而冷淡的男人。但在宋真真面前,他又变成了个关爱邻家妹妹的好哥哥。   这样矛盾的性格,出现在崔嘉学身上,并不让宋渺意外。她知晓这幻境怕最是爱这样的狗血剧情,一个对娃娃亲未婚妻有着特殊关照,对外人总不辞冷色的男人,却选择了另外一个女人成就自己的野心……   她思忖想着,若是按照这尿性走下去,是不是要让宋真真为崔嘉学将要成婚的事实而心碎落泪,以她的泪水成就这幻境的破碎。   回想起前些时候,她在梳妆台前失魂落魄时,明显可以见到那幻境的松动,就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宋渺轻轻低垂下眼睫毛,她觉得无风又起沙,眼睛被迷了一样,这次却克制,只让她微微含了点泪。   崔嘉学望到她眼中的水意,他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道:“真真,是不是帝姬有来找你说了些什么话?”他这时候才想起这个可能性来,于是声音渐渐冷了,宋渺愣愣抬头,忙说没有。   她随着他走入厅内,看着那美宴佳肴,这么久了,她依旧是没有习惯这里的饮食,吃起来也心不在焉,消瘦的下巴尖,让崔嘉学看着看着,眼眸深沉。   他为她夹了许多菜,堆得碗子满满的,她一口一口地吃下去,眼眉微垂,软软长长的睫毛好似蒲扇,让崔嘉学看了有点莞尔地笑起来。   他说:“真真真像个小猫。”   这话说出口,宋渺愣了下,她从记忆翻出年幼时,崔嘉学也对着宋真真说过这话的记忆,恍惚地嗯了声。他也好像意识到,不知怎的有些紧张地等候她的反应。   他看到她扬唇笑了下,软声道:“崔嘉学,不许说我。”   这话止了。又埋头继续地吃起来。   崔嘉学有点失望,他心不在焉地将筷子夹了一些蔬菜进碗,却不知道自己想要等候的答案是什么。   ……   也或许是,像她小时候听到这句话时,又羞又恼地捂住脸,心有不安地觉得自己是不是吃多了惹人嫌弃般,惶恐地看他,细声细气地问他:“嘉学哥哥,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你不喜欢我吃太多啊……”   她年幼失去父母,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于是总将他的话奉为圭臬,生怕自己的任意一件事情做的不太好,惹得他不开心。   他们自小玩伴,最是默契,可就是此时,崔嘉学看到她低头吃着饭菜,一口一口吃掉冒尖的碗,不看他,只看着饭菜,也无法弄懂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帝姬得知了宋真真留在崔府的消息,登时便是勃然大怒。   她在宫中摔碎了皇帝刚赐给她的玉珏,又气又恼道:“说是故人故人,结果故人到府邸上去了?”   “嘉学怎么能让一个女子住在府邸上,那是我们未来的婚房!” 第116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十三)   霍娇澜觉得委屈。   她满心爱慕着崔嘉学, 为他做尽自己能给他最好的,她向来是那样任性的女子, 在宫中,她是除了太子霍生阳外最尊贵的人。可是她能够为了嫁给他,苦苦恳求自己的父皇,最终如愿。而在如愿后,又甚至求上了同父异母的太子哥哥,让他在朝廷上多多关照他。   霍娇澜与霍生阳并非同母所生,她是现宫中贵妃之女,霍生阳是那早逝的皇后嫡子。燕朝宫中唯有他们这两支子嗣, 因而哪怕霍娇澜并非皇后所生, 不能算得上嫡公主,却也依旧备受娇宠。   玉珏跌落在地,霍娇澜冷冷地看那碎片于阳光下折射出明亮冷漠的辉泽。   她咬着牙, 又喃喃地,带着点狠,带着点娇纵, “嘉学怎么能这样……”   “故人”“故人”。   这几个字在霍娇澜脑中拂过, 她浓烈艳丽的精致容颜上, 满是怒意, 满是不忿,那摔落在地的玉珏被她置之不顾, 转身便往贵妃寝宫走去。   她心烦意乱, 只想着要让母妃教她该如何将那惹她厌烦的“宋真真”赶出崔府, 霍娇澜毕竟手段稚嫩,她知晓母妃绝对会比她懂得更多。而当时她求来这婚事,还是在母妃的枕边风帮助下才能达成。   到了贵妃寝宫,霍娇澜望着严贵妃的美艳脸庞,心中情绪顿起,她那在路上已经收敛了些许的怒火又在母妃淡淡睇来,柔软而平缓的问句中崩溃。   但最后,她在倾吐所有郁闷情绪后,却只得到了严贵妃一个看孩子玩闹撒泼般讨趣的眼神。霍娇澜震惊听严贵妃柔声笑道:“你是他的正妻,又何惧这些?”   “可……”她想说自己那般气恼,那般不愿意看有女人住在她将要与他未来生活在一起的府邸内,霍娇澜的话尚未说完,便听到严贵妃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道,“不过,你和崔嘉学的婚事恐怕是要推迟了一年,你晓得吗?”   这个事实,霍娇澜自然知道,她又怎么敢在母妃面前说,自己满心愤懑的一半缘由就是因着这个“故人”将崔嘉学的母亲死讯带来,妨碍了他们的婚事。   她道:“我知道。”   严贵妃的细眉微挑,看出女儿的情绪,她望着她的少女情怀与委屈失落,心中柔软,霍娇澜久久沉默,好似在她那句话后便失去了所有兴致。严贵妃伸出画有朱色秀甲的长指,轻轻摩挲霍娇澜的娇嫩肌肤。   最后温柔慈爱道,“若是真觉生气,万分委屈,去寻太子罢,让太子替你做主。”   霍娇澜没有明白:“太子哥哥?”   她困惑地看着她,在严贵妃缓缓而富有深意的声线下,顿时明晓:“你与他关系尚佳,妹妹有事,兄长帮忙,要比你自己动手好许多罢?”   严贵妃拍哄她的意味浓厚,而霍娇澜也明白母妃的意思。她不愿意让她以帝姬的身份出头为难人,毕竟是女子,若是太过强硬,恐怕会惹许多人生厌,霍娇澜也明白自己的性格,虽说娇纵但也还算有度,若是此次她亲自出手,恐怕会因着之前求婚事而一同惹了父皇心有不快。   但这事放在太子身上便不同,霍生阳与霍娇澜的关系尚佳,她若是提出点要求,他不会不肯,更何况,以兄长的身份警告未来的妹夫,比她这个未婚妻出手要合理得多。   父皇又从小偏疼霍生阳,就算他做得有多过分,他都不会出口指责。   霍娇澜眼神微亮,她朝严贵妃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便往霍生阳那去。   严贵妃看着霍娇澜的背影,慈爱无奈地笑起来,一旁服侍她多年的婢女低声道:“贵妃娘娘,公主还这般天真烂漫,未来嫁入崔家可怎么办才好?”   严贵妃托着下巴,眼神轻软,缓缓道:“只要太子尚能将她当做妹妹看,她就算天真烂漫一生一世又如何?”   严贵妃比谁都懂得把握住霍生阳的重要性,朱唇微扬,星眸美艳,“他是未来的皇帝……只要娇澜聪明,我这个做母妃的也就不畏惧什么了。”   ……   霍娇澜聪明么,当然是聪明的。她比霍生阳小了六岁,霍生阳是看着她在宫中跌跌撞撞长大。   燕朝这一辈只有两个尊贵血脉,按理说,他们本该是万分亲近,又因为性别不同,不必在权势上有所争夺,早在最初,严贵妃生下霍娇澜时,就有心让她随着霍生阳一同玩闹长大。   但彼时年幼的霍生阳态度却淡淡,并没有将霍娇澜看做宠在手心内的妹妹。不过,这么多年来,在严贵妃的努力,以及霍娇澜的讨好下,他们之间的兄妹关系看上去好了许多,若是霍娇澜有什么要紧事来请求霍生阳,他也是会帮忙的。   霍娇澜一脸紧张地对面前身穿玄衣的太子说清事情始末,她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落寞与难过来,“太子哥哥,我不想看到嘉学将那个女子留在府邸内,那是我们未来的婚房啊……”   霍生阳目光冷冷地看着她低首说话,许久才从喉间吐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嗯声。   最后道:“你所说那女子,叫做什么名字?”   向来嚣张跋扈的霍娇澜今日居然懂得寻他来做些事,只是又和前些日子一般,是为了崔嘉学。   霍生阳并不关注她对崔嘉学的感情,只是觉得能够帮她一把便帮。无论如何,都是名义上的兄妹。   严贵妃恐怕想也没有想到,她与霍娇澜花费了十多年在筑构与霍生阳的关系上,如今她们都以为已经达成目的时,但在当事人心中,却也仅仅是名义上的关系罢了。   霍生阳问出这一句话,就听到霍娇澜道:“她叫做宋真真。”   “太子哥哥,你只要让她离开崔府就好,不用做出太过分的行为。”   霍娇澜心口不一道,她眼中明明有着与口中违背的亮光,却故作善良道,霍生阳不置可否,却在舌尖磨磋宋真真三字时,觉得有点异样。   他这才想起来,高威曾在酒宴上当做玩笑谈起的逸事。   霍生阳答应过霍娇澜,却没说要以什么法子来帮她,霍娇澜也不敢问,心中却充盈着期待,她恶毒而希冀想着太子会如何对那所谓“故人”,那一股因为婚事将要推迟的恶气便出了大半。   等回到自己的寝宫时,她再看到地上跌碎的玉珏,眼珠一转,又将那玉珏碎片用丝绸帕子包起来,戚戚怨怨要做出委屈样去父皇那里说。自己不小心将这贵重的东西摔破,以此换来皇帝的怜惜与再赏。   霍生阳并没有第一时间替霍娇澜做事。   他的事情繁多,皇帝的国务已经有大半由他处理,在将那些文书一件件批注好后,他才在空闲时想起了昨日答应霍娇澜的事。   便唤了侍从。   他道:“去置办一所住处,要能够现住下。然后……”   霍生阳冷峻而俊美的身形在案桌前,似有凝滞,侍从低首不敢看主子,却听他语气恍惚道:“罢了,先置办下来吧。”   霍生阳心中觉得奇怪,他将背靠在椅子上,疑心自己是不是情绪波动得有些莫名,不然为何在提起宋真真这个名字时,就觉得心中有异样的柔软?   这个念头在脑中转了转,他便没能说出将那宋真真强行掳来送进那住所内的法子。这法子本是最为粗暴简洁——等待一年后霍娇澜与崔嘉学成婚后,再将宋真真放出,拿着钱财妥善安置她便罢。   但他终究没说出,侍从听令离开,他望着面前冷在墨台上的墨块,以毛笔蘸取,在纸上随意写下“宋真真”三字。   旋后。霍生阳愣愣地看着那三字,他揉了揉眉心,决定明日去崔府一趟。   至少见一见,只是个名字就让他心中隐有情绪起伏的女子是何方神圣。   翌日。   崔府内,与往常一般,宋渺在清晨洗漱净后,孤孤单单地坐在府中花园内,望着这里的布置,有时落泪有时惆怅,试探性地看这幻境的松动程度。   近来简简单单的落泪已经勾不起幻境的松动,宋渺惊诧之余,明白这幻境恐怕是吃腻了她日常掉泪的戏份,这么一想,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琅嬛幻境究竟想要看到什么?“五味六欲七情”,或许不仅仅只是眼泪这一项。她思忖。   宋渺坐在花园内,她穿着崔嘉学使人送来的长裙,裙摆迤逦地散落在地,因着这一张绝世容颜,她的侧影看上去像是一朵柔软的花。带着颤巍巍的水珠,仿佛下一刻就要盈盈落下。   今日崔嘉学上朝去了。她这些日子都是这样的作息日程,在花园逛逛,吃点东西,掉掉眼泪,又常试探着开启随身的乾坤袋,但终究没能成功。而让宋渺惊讶的是,这幻境神通广大,这幻境内万物都是那般真实,她也曾试探找寻白屿净的乾坤袋等等,却并没能找到。   就像她在这个幻境睁眼时一样,她浑身灰扑扑,一看就是没了原本的衣着,只有乾坤袋许是因着她记忆犹在,才能被她掌握手中。   只是打不开来,也就依旧没什么用。   宋渺百无聊赖地托腮看着花园内郁郁葱葱的灌木与香气扑鼻的花朵,她神态略带迷茫,思考着什么,便听到有人在唤她道:“宋小姐,有客人来了……”   这话是管家道,他看上去情绪有点复杂,宋渺愣了愣,“崔嘉学还没回府吗?”管家拱手站在一旁,看样子是要让她先去接见客人。   只是她以什么身份去?宋渺冷面冷心地看着他,等待他给个合理的解释,管家最后勉强解释道:“客人的身份尊贵……”   却是不得不见了。   宋渺扬唇,不将自己的嘲讽露出,她起身,抚去裙摆的褶皱,示意管家在前面领路,她缀在身后。直到她到了府邸大厅,望见那一道玄色背影时,才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似乎……很熟悉?   宋渺没来得及想太多,她自踏进门,管家就隐去。她只能提起精神,想要看看这在管家口中“尊贵的客人”究竟是谁,她眼尖,一下子便注意到他袖间绣有的四爪龙纹。   这身份便知晓了,宋渺敛了神态,恭恭敬敬地低头对那背影唤了句“太子殿下”。宋渺以为他是来替帝姬出一口气,来质问她这个占了崔家住所的陌生女人,因而态度放得很低,避免因此产生纷扰。   她正低头,霍生阳便转身,他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她的容颜,直觉她此刻心情不佳,下意识开口道:“你是宋真真?”   泠泠如冷泉的声线,在空气中,隐隐晃起一阵波动,宋渺低着头,闻言惊愣抬起,她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俊美而冷漠,一双玄色眼瞳在天光下也仿佛没有温度,他看着她,不知为何,微有恍惚。   “我是——”   宋渺发现,她在说出这一句话时,幻境微有震动,那好久没有因为她落泪有所融化的幻境终于又开始了轻微破裂。   但霍生阳不能看见。   不,是张显阳。   宋渺猜测他是随着她一同进入这幻境的,但她却不能明白这幻境的意思,为何在他们相遇之时就隐有融化趋势——他们也就只讲了几句话而已。   霍生阳看到她抬起来的脸,就沉默了,他心脏嘭嘭的跳动,飞快而激烈,他张了张口,然后一个“真真”就滚落出喉。   门外管家胆战心惊地看着崔嘉学穿着朝服,正欲走进大厅内,他冷冷瞧见他的瑟缩,唇抿了抿,没问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   踏入一步,崔嘉学就听到霍生阳的声音,冷而柔,异样的矛盾,唤她“真真”。   他看到宋渺恍惚的眼神,还有霍生阳炽热的目光,他心下不适,忙上前挡住那目光,不客气质问道:“敢问太子殿下来府中何事?”   “让我的客人来接见你,恐怕不太恰当吧?” 第117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十四)   天光昭昭, 宋渺听见他的声音,回身便看到崔嘉学微冷扬起的唇,她分明从他眼中瞧出怒意来,但在太子面前却收敛几分, 只将冷色与不忿压在声线中。   男人穿着朝服。身姿挺拔, 俊逸出色。肩膀宽厚, 仿佛能够将她完完全全挡住, 替她避开霍生阳灼热的目光。   霍生阳玄衣潇然,他看到他的动作,眼神微黯, 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宋真真是你的——”尾音微扬。   崔嘉学咬了下后槽牙,半笑不笑道:“臣的幼时玩伴, 近日来京, 受我照顾的故人。”   他说着, 宋渺在他身后, 眼神慢慢黯淡下来,剔透晶莹的瞳孔在日光下,有恍恍惚惚的水意, 惊心动魄地闪烁。年轻女子的神情露出几分难以察觉的狼狈与低落,似乎在说:只是故人吗?   ……罢了, 就只是故人吧。   宋渺抬手捂捂眼, 用力压下去眼中的泪意, 她踏出一步, 将崔嘉学的刻意遮掩避开,落落大方地道:“太子殿下,既然主人已经到了,我这个客人便不知礼先擅自退下了。”   霍生阳看到她在他面前,微微展露的一点含蓄笑意,很寡淡很平静,却异样的漂亮。他觉得有些呼吸不畅,耳膜仿佛被什么蒙住般,嗡嗡作响,好像有什么人在耳畔告诉他,要这个女子。   ……要她,然后留在他的身边。   宋渺说这话的本意,是想试探这幻境究竟想要看到些什么。她猜测,他们三人入这里,琅嬛幻境恐怕最乐意见的就是顺着这个世界背景资料,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虐文专场。   譬如她最初落泪之时,幻境总会微微颤动融化。而今日见到霍生阳,剧情似乎又顺理成章往后挪动一步,许久没有过变化的幻境也有了进展。而就在说完这句话后,幻境不出意料,又有些微震动,宋渺心下大安,明白自己并没有想错。   ——依着这琅嬛幻境的意思,他们三人恐怕是要将这以“宋真真”“崔嘉学”“霍生阳”为主角的故事扮演下去,而再考虑前些时候落泪的作用,便不难知晓,这个故事剧情最好是往苦情方向发展,才最是符合贴近幻境的本意。   宋渺脑中风暴狂起,她猜测后,又不免想这琅嬛幻境究竟是什么玩意,居然要靠将他们的记忆封印剥离,然后塞进一团设计好的记忆,让进入幻境的修士们扮演一场人生大戏么?   这个困惑并未有结果,她只能作罢,紧接着就听霍生阳含笑道:“已是午时,嘉学应当能准孤留下吃顿饭罢?”   “真真姑娘也不必客气,留下一同用膳便是。”   语罢,宋渺瞥见崔嘉学的脸色沉凝了一瞬。   三人皆在厅内。   皇帝赐给崔嘉学的府邸,布置精美华贵,因着未来帝姬将要住的地方,这里的所有物件都是由宫中赏赐,崔嘉学或许不在意,但皇帝却不得不为自己骄奢的女儿考虑,一赏赐下这府邸,就将霍娇澜可能会喜欢的东西送来。   霍生阳环视一圈,他看这华贵布置,不由想到霍娇澜与崔嘉学的婚约,这么一想,对心中的念头就有了些底数。   他念头微转,抬头瞥见崔嘉学听完他的话后便恭敬有礼地垂手,面上态度倒是不见什么戾气,但从刚才的话语中不难听出他十分维护宋渺,而他这话一出,他的情绪明显不佳。霍生阳勾了勾唇,施施然微笑起来。   他生得英俊,四爪龙纹隐在衣袖间,仅有走动之时才能瞧见,长发以玉带束起,在桌间竟然比崔嘉学还要有几分俊雅。   宋渺没有什么正当理由拒绝霍生阳,她只好留下与他们一同吃饭,这一顿饭吃得并不算愉快,崔嘉学的情绪阴郁,而她的情绪淡淡。   只有霍生阳很愉快,他坐在她的对面,以最尊贵的身份坐在主座,伸筷夹菜,细嚼慢咽时,宋渺总能注意到他望她的目光。   是很温柔,很在意的眼神。   宋渺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看她,也不清楚他在这幻境内被加褚的记忆是怎样。在这幻境内,她不可能直言霍生阳为张重阳,更不可能想着唤醒他与白屿净——出于一种直觉,她明白这幻境没那么好离开,除非合了琅嬛幻境的意思,将这剧情演下去。   整个幻境内,清醒的唯有她一人。宋渺思忖,困扰着将要怎样将这剧情往下走,吃饱后,她垂着眼帘便施礼离开,这一回霍生阳没有阻止。   幻境内的一切都与人间界所感受的一样,冬冷夏凉,饭饱水足,皆是真实,宋渺在往卧室走去的途中,摘了一朵花,嗅着香味,这香味浓烈,怼进鼻翼间,使得脑中清醒。   她眯了眯眼,对上圆亮亮的太阳,如火般的颜色,刺得眼瞳发涩,阳光照在身上,居然有几分灼热。   这灼热突然让宋渺想到了一个她忽略许久的问题:在这琅嬛幻境内,白屿净的烈火灼骨似乎再没有发作过?   霍生阳与崔嘉学面面坐着,两个容颜出色的男人,神态间各异,一个轻松带着并非善意的微笑,一个带着如临大敌的严峻。   “崔嘉学,娇澜让我来找你谈谈事。”   霍生阳曾在朝间略有关照过他,在最初并不熟悉时只客气喊他官阶或是“状元”,后来顺着霍娇澜的意思,帮了两三回他在朝间的事,索性就唤了全名,他并不太在意这些殿臣称谓,男人缓声说着,却是毫不愧疚将霍娇澜给顶了出去,万分自然道:“你不久便要与她成婚,留一个未婚女子在府内恐怕有些不恰当。”   崔嘉学看见他面上的神情,很是真挚,仿佛真的仅仅是作为太子殿下,为自己的妹妹未来的婚后生活关心考虑。他心中迟疑,说:“多谢太子殿下关心,真真是我从小看做妹妹长大的,我们之间是并非男女之情,而是兄妹之情。”   “我会与公主详细说道,”崔嘉学语气微微低落,他转移话题,“敢问太子殿下特意前来,是否只为此事?”   语气间尺寸拿捏很好,霍生阳一眼瞧出他说的是实话,唇角上扬的弧度便更大,男人手指放在桌边,玉扳指上的龙纹凛然生威,他慢慢道:“这样便好,我会与娇澜说的,你不久后就要成了驸马爷,在这方面上还是要多加注意。”   提点之意非常明显,“娇澜脾气不算太好,她有与我说,近来想多来崔府适应适应住所……宋真真在此地恐怕……”   言下之意很是明显。燕朝民风开放,未婚男女待在一处并不会惹来太多口舌,更别说这还是帝姬的婚事。崔嘉学呼吸一滞,他下意识道:“我会尽早将真真安置好,多谢太子殿下。”   这话一出,他心道不好,总觉自己仿佛陷入什么大坑,但抬眼再看霍生阳,他神色却很正经,也没有方才他初进厅内时听见唤“真真”二字的暧昧多情。   霍生阳扬眉,他转动两下玉扳指,随口道:“待娇澜出嫁,我作为兄长会添礼甚多,听闻你好青山先生的画作?”   “我那里有几副,届时便一并送给娇澜罢,她不好书画,给你再恰当不过。”   这话里话外,崔嘉学总觉玄机莫测,他拧眉看他,却没瞧出几分真实的情绪。   太子殿下活在宫中二十余年,早练就一身糊弄人的把戏,不动声色,万分自然地,袒露些微他的善意,笑道:“嘉学,娇澜很是喜欢你,你可别让她失望。”   崔嘉学自然明白,他的一腔野心与城府,为了更进一步,全数发挥在霍娇澜身上。待他地位更加稳妥之时,他才能轻松一点,届时才能将霍娇澜以棋子抛之。   但崔嘉学在进入朝堂以前,也不过只是个才华横溢,从师于大学士的青年,哪能比得过霍生阳豺狼心眼。太子殿下早在多年皇帝教导与亲手掌握朝廷事务间,练就了一副唬人面相。他冷心冷肺,装作诚恳样子时,就连朝间最古板有经验的老臣都能哄骗过去。   崔嘉学只觉得霍生阳此刻的情绪貌似有点惹人注意,却没想太多,他沉浸于霍娇澜对宋渺的反应中,忧心着会否给宋渺带来困扰。这么一想,那置办一处住所单独给宋渺的念头又冒了头,在霍生阳离开崔府后,他便寻了下属,要找一处稳妥的地儿。   其实最初,他便有这个意思,只是心中还是有不舍,宋渺孤身一人来京,来时狼狈惹人怜惜,他看不得她那样消瘦,竟然想着将她锁在身边喂得结实点再说。   而且因着母亲逝世,婚事推迟,他便更有了将她好好养着的念头,只是这念头还没实行多久,就迫于霍娇澜的蛮横无理,就此作罢。   崔嘉学心中有不耐。望着面前已经买好的住所房契,便更觉厌倦一年后的婚事。   他背靠椅,听到门外有宋渺轻柔的声音,像是询问侍卫他是不是在办公,他精神起来,便让她进来。   宋渺走进书房,看到案桌上摆放的书籍,与一张房契,她眼神微闪,将从厨房里随手拿来的一盅燕窝递给他。   崔嘉学笑了笑,手袖压在案桌上,接过吃起,那房契便压住,不能看到字迹。   但宋渺却有了隐隐念头,她想着不久前霍生阳来崔府的用意,又想着霍娇澜的性子,对自己将要离开崔府的事实有了预料。   而在他终于能坦然说出,不久后霍娇澜要住进府中,她恐怕得先去别的住所时,宋渺非常平静地嗯声道好。   她的容颜很精致,比那美艳帝姬霍娇澜要出色很多,眼神清澈,樱唇微弯,轻轻点头,并不意外地说:“我知道了。”   她的反应让崔嘉学有些心口发涩,他想说什么,她眼底渗透出来的一点点笑,还有似有若无的叹息都止住了他的话。   “嘉学哥哥,你做的很好了,”宋渺看着那张房契,上面写了她的名字,“宋真真”三字清楚分明,她以他最乐意看到的邻家妹妹身份,而非娃娃亲未婚妻,乖巧而温柔地道,“你与帝姬要好好过日子。”   “这就是给我的家吧?”取过那张房契,手指摩挲。   她很开心地弯眼笑着,是真的很开心的样子,崔嘉学却看得舌尖发苦。   他看她眼瞳柔亮,情绪却濛濛,开心欢悦中,隐隐有失落缭绕。崔嘉学希望是错觉,希望是他看错。而在下一刻,那看错的情绪就转瞬即逝,他心中微松。   “我会去看你的。”   崔嘉学承诺。   宋渺不置可否,她拿着房契走出书房的一瞬间,感受到崔嘉学落在她背上的目光,踏出的那一步,就见到幻境晃动得更加大了。   剧情往幻境最愿意看的方向,奔驰而去。   宋渺居然有点期待,这幻境究竟想要再看到怎么样的剧情了。或者说,随着两个男人的沉浸其中,她的刻意配合,这剧情将会有怎样的走向。   她捏着房契,步入那新住所时,不期想到。   而翌日。   宋渺就在新的宅子外,听到了邻居的敲门声。这宅子并不算大,只是普通的,够一家三口居住的面积,里面的布置却很好,与那崔府有的一拼,可以看出,崔嘉学是用了心的。   宅子里,几乎没有什么侍从,她来得匆匆,几乎是在霍娇澜入住前几个时辰便赶来这里,因此崔嘉学没来得及给她置办足够的下人。   但宅子空空也有好处,至少十分安静,宋渺听到门外的声响,她看一位下人开了门,愣愣站在门口,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宋渺走去,看到两道人影,一位个子稍微有点矮,平平无奇的长相,却是她曾在路边见到的那人。   高威看她在门边站着,上下打量一番,张口便笑夸:“宋姑娘,多日不见,你依旧是这般好看。”一口花花话,他细眼微眯,说罢后,又情不自禁看向身侧男人,宋渺方才就注意到另一个个子更高些的玄衣男人。   她早在前几刻,就认出他是霍生阳。   宋渺看着那张张重阳的脸,英俊冷漠,在日光下,望向她时,居然有几分柔软。她心间一突,抿了唇,问两人敲门有什么事。   高威摆摆手,嘻嘻笑道:“就是和新邻居打打招呼,喏,我住你家对面。”指了指对面的小宅子,他一点也不害羞道:“听说你才来,要我们哥俩给你介绍点附近姑娘最爱的珍宝阁?”   高威好女色,常在温柔乡,对女子喜爱的事物了解得多,也正是如此,霍生阳才会让他同来,他对他的口花花不置可否,他也瞧出宋渺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霍生阳看着宋渺警惕的目光,不知为何想笑,他只是看着她,就觉得心中妥帖柔软,仿佛抓住了什么珍宝般,再不肯放手。   “真真。”   他唤她的名,高威惊呆了地听他直接喊了人姑娘的名,露出难以言喻的啧啧神态,他扫视两人之间的气氛,果不其然,看见宋渺更加戒备警惕地睁大眼。他没忍住笑了。   霍生阳却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叫霍生阳。”   “太……”宋渺想唤他,却被他以目光止住,高威的那一声笑也没了后劲,卡在喉间。歇了。   他满是愕然地看着从不近女色的霍生阳,孔雀一样花枝招展地要晃着自己的靓丽尾巴,又是认真又是温柔地以自己本就出色英俊的容颜,专注而饱含笑意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女子。   他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很轻松愉快的笑,冷峻的气质瞬间崩塌,宋渺发现他居然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她从前从来没有注意过。   “你可以叫我重阳,这是我父亲为我取的字。”   他们心知肚明对方的身份,在外默契将皇族身份隐去不谈,霍生阳道,宋渺啊”了一声,扭头就看到高威的下巴都惊掉了。   面前的男人,以那张好看的脸,一泓浅浅的梨涡,那样明显地袒露自己对她的特殊。   高威几乎是悲愤地想,他从前怎么没见过这太子殿下有这样柔情似水的时候!他可还是记得当初他在珍馐阁特意为他点了几个艳绝倾城的歌女时,霍生阳勃然大怒的面色,当时他都差点以为他是有断袖之癖,对女子不感兴趣……   今日再看此刻情状,却是知,这太子殿下,怕是被这娇娇美人迷了心神,他叹气,又突然振奋想到一个遗漏的点:太子殿下明明知晓这宋真真是崔嘉学的未婚妻,却一点没有掩饰情愫的意思。   怕是……将她视为囊中之物,要如将军守城,将这宋真真牢牢看在怀中吧?   高威觉得自己明白了一切,他默默退后两步,将气氛留给面前两人,脑袋里想法瞬转,唉声叹气地望着苍穹,想着自己在珍馐阁内的小美人们,出了神。 第118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十五)   自从搬到崔嘉学为她置办的小宅子里, 宋渺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霍生阳。   他来得时间很巧,并不是单独来,有时是与高威,有时是与自己的其他朋友, 宋渺之所以能够知道这些, 还是因为霍生阳在每次见面时, 特意为她解释介绍的。   霍生阳来, 宋渺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来得也很有分寸,从来不会孤身一人进宅, 往往会选择邀请她去酒楼同饮共食,或是在门外等候。   他生得俊美,一身玄衣衬得眉眼乌沉深邃, 只在看到宋渺时, 露出让所有人惊愕的柔软笑意。这情态放在熟知他性格的人面前, 毫无疑问会让他们失神惶恐, 以为他们所见的太子殿下被谁迷了心神,失去该有的冷静神智。   在皇宫中生长至今,霍生阳是众多老臣眼中值得托付国家的继承人, 也是燕获帝心中偏爱,在其精英教育下亲手养大的太子。   燕获帝有所耳闻近来霍生阳的动作, 他比霍娇澜还清楚知道宋渺的身份。因此在某日, 霍生阳前来时, 特意问道:“你喜欢那个叫做宋真真的女子?”   身穿明黄帝服的燕获帝看到霍生阳没有任何加以掩饰的神情, 他点了点头,道是。   他年轻、俊美,一双幽冷的眼,在听到燕获帝提起“宋真真”三字时,仿佛被温柔泉水叮咚洗涤,然后暖成了一块玄玉。燕获帝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痴情神态,不由挑眉,出声玩笑道:“这么喜欢,便要了做侧妃吧。”   霍生阳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只摇了摇头,不愿燕获帝再插手管这事,他遗憾作罢,对这个自小主意就深的儿子并没有被驳了面子的羞恼。   燕获帝知道他不愿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心中已经有了隐隐猜想,他望着太子年轻俊美的容颜,不知怎的微微扬唇,愉快地道:“那我就不替你出主意,只是听说最近娇澜听了你很是关注宋真真的消息,气得又打碎了一堆瓷器。”   燕获帝道,鬓角微有雪色,他略微疲惫地将背靠在软垫上,托着手袖,低声说,霍生阳听后,答自己清楚。   但他显然一点也不在意霍娇澜的想法。燕获帝对他这态度很是无奈,却也不多说,最后只淡淡道,“等娇澜成婚,给她点补偿吧。”   本是自己记恨讨厌的女人,如今却要被皇兄追求,未来那女人的身份甚至可能要一举越过她,成为最尊贵的女人,这个事实恐会让霍娇澜心生崩溃,满心怨恨。   霍生阳没管她的情绪,可不代表燕获帝不在意这兄妹两人之间的关系。但他也知道太子向来执拗,只对自己在意的人真心关照,他这个父亲算一个,再一个便是那叫做“宋真真”的女子。   燕获帝望着霍生阳告退的身影,他按了按眉骨,想着霍生阳那与元后生得相似的面庞,心中柔情更甚。霍娇澜的撒泼求请,以及昨日严贵妃再三恳求的话,都被他抛之脑后。   霍生阳今日再度来到宋渺的住所时,正是宋渺在这里住了半月有余之时。   恰巧崔嘉学也来,他在门口敲了门,尚没等到下人开门,崔嘉学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一身白衣,眉眼如画,斯文清俊的男人开了门,看到霍生阳,眼里瞬间掠过冷意,他收敛得不错,霍生阳却一点没有看漏。他听到宋渺在屋内的声音,轻柔而悦耳,仿佛在操持着午饭。   霍生阳头一回用了自己太子的身份,坦然地踏步入内,他道:“恰巧饿了,我便留下吃个饭。”   陈述句,用了一点点问句的口吻道。崔嘉学冷冷地看他,宋渺走出时就见到这两人的对峙场面,她耐人寻味地等待着崔嘉学的反应。   崔嘉学道:“太子殿下屈尊……求之不得。”   微有咬牙。   宋渺抱臂看着两人动静,霍生阳款款笑了笑,转头看到她,眼睛一亮,“真真。”   她点头算应过。   这一场饭局吃得还是不太愉快,崔嘉学很隐忍地望着霍生阳为她夹菜等等,目有凉意,宋渺低头兀自吃着,她毫不怀疑,若是霍生阳的身份并非太子,她恐怕能撞见崔嘉学翻脸无情,以对外人的姿态赶走霍生阳。   奈何,在这个幻境内,这两人扮演的角色,地位差距就是这般大。宋渺知道崔嘉学的恼怒因何而来,他将宋真真看做心中的一处柔软,虽然不给她成婚机会,却想着照顾她。   而霍生阳怎么想的?   宋渺接过他为她夹来的菜,眼瞳剔透,在这宅子厅内,他的动作自然而然,面带诚恳,是真的万分在意,万分温柔。   崔嘉学吃到一半后,终于无法忍受霍生阳对宋渺的亲近,以及宋渺的并未拒绝。他摔筷,动作粗暴。   这个举动让宋渺愣了愣,她轻声担忧道:“崔嘉学,你怎么了?”   他一言不发,拧眉冷视,久久不客气道:“太子殿下,你这样亲近宋姑娘,恐怕不太妥当吧?”   “有何不妥?她未嫁,我未娶。”   燕朝民风开放,未婚男女亲近并不少见,更别提上还有个亲自屈尊求来婚事的帝姬,霍生阳说道,声音渐冷。   崔嘉学皱眉,目光看向宋渺,不容置疑且理所应当地说:“真真对太子殿下并无倾心之意,太子殿下恐怕是难为人了。”   霍生阳:“……谁告诉你的?”   他扭过头来,一双招子亮而暖,嵌在漂亮英俊的脸上,在宋渺面前,他总能让她瞧见那一泓的梨涡。   宋渺疑心他早早猜到她对他的梨涡感兴趣。回回都要露出,勾得她失神一瞬才作罢。   “真真姑娘,你觉得我是在为难你吗?”   有点委屈。   霍生阳的目光炯炯,他认真问着,梨涡一闪一闪,仿佛下一刻她说出了伤人心的话,那梨涡就要没了,就要永远消失不见。   宋渺头疼地看着霍生阳,他以张重阳的脸说着这般与他冷峻性格不符的话,让她难以适从,又没法拒绝。她一面猜测着这剧情要往什么方向走下去最好,一面下意识道:“重阳,你——”   “重阳”两字出口。   两个男人就双双变色,转瞬之间,崔嘉学的目光变得惊愕而难以置信,霍生阳却是愉悦轻快,她几乎以为他要哼起小曲儿,庆祝这么多天来的多次纠正她的称呼带来的效果。   崔嘉学的呼吸明显急促,他眉宇间的冷色变为难堪,又变成失落,宋渺看到他狠狠闭了闭眼,唤了她一声“真真”,可是只唤了这一句,什么都没有再说。   他沉默。霍生阳愉快。宋渺却注意着幻境的变化,而这一次,幻境并没有特别大的动静。她有点不安,怕自己是不是将这剧情往偏带去了。   而很快,宋渺就知道她并没有让剧情走歪,幻境也依旧痴心于这样的戏码。   霍生阳没有在这里久待,他走以前还和气地问了崔嘉学近来在朝廷上针对某些问题有何见解,语气平易近人。将霍娇澜恳求的“关照”二字实打实地做出。崔嘉学没有接受他的好意,阴冷地看他走后,才正色要与宋渺道。   “真真,太子殿下是否有意在追求你?”   宋渺犹豫了一下,她明显看出崔嘉学的急迫与不安,还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茫然,最终点了点头,细声细气道:“我觉得可能是我多想了,但太子殿下近来……确实很关照我。”   崔嘉学也从霍娇澜口中得知了霍生阳近来的动作,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恨不得每日都来,避免她与他深入接触,但霍娇澜跋扈爱娇,不愿他多出门,崔嘉学出于种种原因,都不能常来此处。   今日能来,崔嘉学居然心生了一种前来看望养在外头的妾室之感,又难得又让他欣喜。这个将宋渺看低贬低的念头闪过一刻,他骂了自己几句,愧疚地抛在脑后。   方才见到霍生阳对她的刻意亲近,崔嘉学说是心里没有波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本以为只有霍生阳一人挑热担头,在听到她下意识的“重阳”二字后,不得不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这种情绪压抑得死死。然后在宋渺话音刚落后,全数爆发,崔嘉学咬着牙,一句“你对他呢?”滚出喉间,他说完后又觉得自己实在过分,怎么能够这样严厉地对宋渺说话。   她为他看顾母亲,操办丧事,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至今,他不能够这样凶她。   崔嘉学惶惶抬头,就看到宋渺一下子红了的眼。   她喃喃说:“你觉得呢?”   “对不起。”   崔嘉学苦笑一声,他告歉,又试探地握住了宋渺放在桌上的手,即便是民风开放,在已有未婚妻的男子身上,这种行为仍旧不算妥当,宋渺抽回手,慢慢地,看着他的眼道:“崔嘉学,你已经有未婚妻了。”   有了未婚妻,还来这样亲近她,若是只将她看做邻家妹妹也就罢了,可他面上流露出的神态分明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在霍生阳亲近宋渺时,作为他自认的邻家兄长,看到一位洁身自好,英俊高贵的男子追求她,首要考虑的难道不是替她看关把门么?何必要这样情绪激动,像是她才是他的未婚妻一样,又仿佛是看到红杏出墙的恋人,又气又恼。   她露出的表情,尖锐而带点嘲讽无奈,让崔嘉学感觉心口闷闷一疼,他说:“我知道,但真真,太子殿下他并非良人。”   并非良人这句话,他是怎么能够这样自然而无畏地说出口?他都不会觉得理亏或是羞愧吗?   宋渺诚心诚意地扮演着“宋真真”,她红着眼睛,精致绝伦的五官间染上愁色,还有忧伤,淡唇一掀,道:“崔嘉学,你已经管我很多了,不必再管我了。”   幻境已经有了隐隐震动,却不知道是因为她说的话,还是这话给崔嘉学带来的震撼所致。   崔嘉学茫然地听着宋渺说。   “你该给我的家也给了,我只是从小定下的娃娃亲,你既然有了帝姬,就不用再尽心尽责地为我操心甚多,崔嘉学,帝姬听到这个消息不会高兴的。”   她平静地道,眼中剔透的水泽咽入腹中,再笑起来,又是那个小时候乖乖巧巧的邻家妹妹。崔嘉学听入耳中,将这几句话一点点细细思究,就愈发觉得茫然。   他面上表情不多,朝着宋渺时总是她少在白屿净脸上看到的温柔和煦,此刻仿佛又回到了天显峰,他冷冷地,漠然地,一字不发。   唯有眼眶的红意透出了点情绪。   崔嘉学觉得喉间有些难咽,他掩饰性地偏过头,轻声问她:“我在你眼中,是不是也并非良人?”   宋渺心说宾果,难得他很有自知之明。   但面上当然不能这样直白,只能攥了拳头,挡在唇边,压下喉间弥漫升起的酸涩。也同样红着眼睛。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的争吵。   或许还不算争吵,只能算是宋渺将一些东西血淋淋地亲手撕开给崔嘉学看,婉言谢绝他的许多不妥行为。   这个剧情发展好像戳中了幻境的g点,一切都进行得顺利。有点摇晃的幻境,说明了这幻境超级吃这一口。   直到崔嘉学最后离开,这幻境还没有停止愉悦感,乒乒乓乓要摇晃下许多碎片,宋渺冷视着这动荡,幻境碎片沙沙落地,消失不见。   这消失的空档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渺总觉得周身暖意更甚,她深吸一口气,将今天幻境发生的情况做了一个简单的概括。   ——让崔嘉学伤心难过了吗?   是的,他红了眼眶,还万分愧疚,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成了戳他心窝子的利箭,让他无法拔出,又只能痴痴看着,盼着她能亲手替他拔出。   而幻境在这样的情绪变化下,剧烈地起伏,由此可见,宋渺顺理成章地推断:这个幻境的破碎,只怕必须在它见识了三人的落泪后,才算罢休。   简而言之,就是得让他们三个进入这幻境的“主角”有心如死灰、悲伤落泪之感。以此铸就的剧情,最符合幻境的心思。   “五味六欲七情”,怕就是这意思罢。   宋渺眯了眯眼,彻底将这幻境给弄清楚后,颇为愉快地扬了扬唇。她因为穿梭过许多世界,并未受制于这幻境,因而有自己的记忆,显然幻境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之前的所有苦情扮演都让幻境以为是出于真情实感沉浸在记忆内所做出的言行举止,所以她的“落泪”“悲伤”大致算成功。   而接下来的发展,就让那两个男人……像她之前那样来几场真情实感的苦情剧?   崔嘉学,她有了能够伤害他,让他失落伤情的完美理由,只要她不动声色地以宋真真的身份,袒露对他的失望与抗拒等等。更别说,以这个幻境的背景资料以及剧情进展,崔嘉学的身份最容易往虐文方向走去。   而霍生阳——   宋渺稍微有点苦恼,她想着他朝她笑得甜甜的一泓梨涡,不免想,让他笑过以后再落泪痛苦,她是不是太狠心了点? 第119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十六)   霍生阳已经习惯了在宫中忙完事务后,驱马来到宋渺的住所。   高威在她的住所附近买了栋宅, 却不住, 名义上是他的, 但事实上, 只有霍生阳住在这里。近来霍生阳在宫中,总被燕获帝嘱咐的旁事耽搁,因此来的时间总不恰巧, 往往是傍晚时分。   这日。京城内,此刻已经有了灯火, 宋渺听到敲门声, 她开门,便看到霍生阳在门外,男人垂着眼睫,身侧是一只油光水滑的黑马, 埋头嚼着什么,蹄子提提踏踏,与他的玄衣相衬,一人一驹, 瞧着像一簇动静相怡,俊俊秀秀的风景。   灯火微明,霍生阳白皙高挺的鼻梁, 以冷峻侧影撞进宋渺眼里。他听到了声响, 听到她疑惑中带着无奈, 轻声地唤了声“太子殿下”, 幽幽冷意在睫毛上挂闪,望见她在百家灯火下柔白精致的面庞。   于是转瞬就弯起唇角,乌黑的瞳孔里冷意全无,只剩下暖意与温柔,霍生阳玄袖轻摆,伸手递给宋渺一件东西。   那梨涡恍惚闪了一下,他道:“今天在宫中看到了,很好看。”   “我想你大概会喜欢。”   宋渺垂眸,那一朵裹了锦缎,娇嫩欲滴的花,颤巍巍地在他指间,她没有接,只觉心情复杂:“我……抱歉。”   霍生阳在这个幻境内,是真的将她当做一个倾心的女子在追求。他朝她笑时,比对别人要温柔在意千万倍,那冷峻峭然之色也消失不见,就连这种试图亲近人的小手段,挑选的鲜花,也是刻意选了最漂亮的一朵。   宋渺觉得,此刻的他有点像她在现实世界中遇见的那些小愣头青,因为喜欢她,恨不得将心都捧出来,直白地告诉她所有,展露自己的爱意。   这样的恋慕,放在那些人身上很正常。可是这个明明地位尊贵,俊美冷雅的男人这样做,却让她感觉有点恍惚,有些失真。   霍生阳愣了愣,低眉顺眼的,轻声细语,“是我的错,我以为你会喜欢。”   雪白锦缎包裹的那一朵,一眼能够瞧出品种华贵的花,宋渺眼睁睁看着他将锦缎折皱,又觉不妥般,展了展,总算没蹂躏成难看样。   霍生阳对她的回答,显得有些失落,他在尽力讨好她,想让她看到自己的心意。但宋渺却拒绝了。   黑马歪着脑袋,圆亮点漆般的眼瞧着这两人,它仿佛也察觉到一点两人之间流转的情绪,蹄子也不踢踏,安静乖巧地望着他们。   宋渺想着这幻境内的“五味六欲七情”,她思忖着,看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将那花枝掐得用力,实在可怜这花,最后还是接过,他的指尖与她的相碰,微凉,一如他的冷峻。   她的动作让霍生阳不由自主地,再次露出了那一泓梨涡。   宋渺这回看得更清楚些,他的梨涡很浅很浅,只有真切温柔地笑起来时才能看到,她将那朵漂亮的,恐怕才绽放没多久就被摘下,香魂死于某个男人手中的花握在手中。   问他:“太子殿下吃过饭没有?”   霍生阳眼睛一亮,他说:“我还没——”兴冲冲的,他自己都觉得情绪激动得过分,这可是他第一次受邀,霍生阳觉得这么久以来的努力仿佛有了进展。他看着她神情寡淡的面容,都觉得她唇边隐隐有着让他心悸的暖笑。   宋渺不动声色地望了望天,她刻意撩拨一句后,却又婉言拒绝,“这个时分,若是让太子殿下孤身一人来同食,恐怕不太恰当。”   “……”   霍生阳沮丧起来,他试探地回身看了眼那马驹,清雅而幽冷的声音,如同一束嵌入玉中的寒冰,在其自然而然的柔化下,寒冰消失,只余下温润。   “我的马有些饿了,我便不留下吃,让它吃饱以后再走罢?”   宋渺同意了。   她瞧出他究竟什么意思,那心思袒露在外,再明显不过,只不过是不想这么早走。   但他是这个燕朝最尊贵的太子,若是想留下来,只需要冷冷说一句命令,她怎么会不肯他留下?但他从没在她面前以权势压人,只小心翼翼地试探,小心翼翼地张开双臂,想让她做一只鸟儿自投罗网。   宋渺觉得有些好笑,又不由对比与张重阳的性格,脑中起了一个无聊的问题:若是幻境破碎以后,这两个男人皆是受了心伤,凄楚悲情离开幻境,这场记忆也未曾消失,他们会有怎样的动作?   这个无聊的问题实在是无厘头,现在想来也并没有答案,索性不再想。宋渺瞧着霍生阳在自己的冷淡加撩拨下,一时悲一时喜的样子,又觉霍生阳的情绪实在太好操控。   他在宋渺面前,展露的样子太过鲜明特别,痴心不改,热烈温柔,与他的外表实在不相符合。   霍生阳看到灯火下,她眼中闪过的光,在看到他笑时,又轻蹙的眉,他有些惶恐,只怕她不喜欢他的一举一动。但在惶恐的同时,又觉得安心,好像只要看着她在,他就能永远保持着鲜活心跳,不畏魍魉魑魅。   这种情绪实在太奇怪。霍生阳却没有任何念头深究这背后有何原因,他只痴痴看着她明亮的眼瞳,等着马驹吃够了粮草,他该走时,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黑马驹的皮毛油光水滑,方才喂食时,宋渺还很是喜欢地摸了两把,霍生阳看着那马驹的大脑袋,就忍不住伸手揉了两把。心中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嫉妒,手劲可大,直把马驹惊得呦呦喊了两声,他才恍神,又安抚性地拍拍它的脖子。   这才安稳。   但霍生阳的心却总不能安稳下来,他想着她最初并没有接受他的花,最后却收下了,那一举一动都在眼前重放,无论是冷漠的拒绝还是最后妥协的接受,都化成柔软而安逸,萦绕在心间。   是一种特殊的情感,霍生阳疑心自己会否前世与她有过一段情缘,亦或是本该为她赎罪,因此有这一世这般为她倾心固执,失去所有在外人面前该有的冷峻尊贵。   傍晚时分已过去,月华露霜,潺潺如水落在肩头,马蹄踢踏声敲在青石板路上,激起一片尘土。   霍生阳手抚马鬃,他望着这流水月色,明知自己万分在意她,却放任这种情绪恣意妄为。   这种过分的在意已成恶魇压在心头,在见到她以后。   他不能没有一日不看到她,哪怕只是在门外听到她的声音,亦或是看到她随意展露的一点笑意,只要是一点点,他都能够觉得舒畅惬意,但只要一日瞧不见,他都会觉得万分痛苦,难以保持平静。   男人见过了宋渺,此刻心情愉悦平静,他悄悄地想,他这般在意她,恐怕是真的有了病罢。   但有病又有何恙?   只要她在,他的病就总有一日能够痊愈。   霍娇澜在崔府中过得并不算好,最初,她以为自己就在府中,能够好好地与崔嘉学相处,增进两人之间的感情。   她本是很有信心,因为在他与她定下婚约后,她亲眼所见他拒绝了他的恩师的女儿痴痴恋恋的求爱,并对她直言道,自己是已有未婚妻的男人。   彼时霍娇澜当然是万分开心,她满心倾慕着崔嘉学,为他的学识渊博,为他的风姿维雅,每一分每一刻都觉得心动。他的话语无疑让霍娇澜有了一种谜一样的错觉,以为他也是对她有意,以为他忠贞不渝。   但霍娇澜现在才知道,她想错了。   无论是当时他对那恩师女儿的告歉疚别,亦或是她亲眼所见对别的少女的婉言谢绝,都抵不过那个所谓“故人”的一句话,一个念头。   霍娇澜冷冷地看着书房内,望着虚空愣愣发神的崔嘉学,又觉得委屈又觉得心疼,她将那一盅亲手做的乌骨鸡汤带进书房内。   柔声唤道:“嘉学。”   女人的声音柔媚动听,他抬眼看到的便是她明艳的容颜,霍娇澜有着皇室的优良血统,她相貌类母,是个顶尖的美人。但也如高威所说,她的美哪能匹敌宋渺。   珍珠是纯阴之体,纯阴之女向来貌美,又气质冷泠,清雅如泉,花容月貌,使人望之倾心。这本就是先天的属性加成,并非普通人可敌。   霍娇澜向来自信自己的容颜,所以在看到宋渺时,并不觉得自己有差几分,她笑容甜甜,施展自己的魅力。   崔嘉学看她一眼,失了兴致,随意地接过那鸡汤。   男人淡淡地问她有什么事,语气不算难听,明明也挺温柔,可霍娇澜却觉得他是在敷衍。   她没有想错,前一刻,崔嘉学仍旧想着许久未见的宋渺,思念与迷茫充斥着他的大脑。崔嘉学只要一想到宋渺,脑中就会浮现当时她红着眼,明确表达两人之间该有合适分寸的话语。   一字一句,锥心入骨。   这么一想,他的思绪就再难被霍娇澜的话牵走,而霍娇澜眼见他失神,再低头一瞥,那案上纸笺写的两行字。   字字写为“真真”。   霍娇澜面色难看,她指了指那字,轻声细语问崔嘉学,懵懂无知样,“嘉学,这是写的什么?”   崔嘉学这才注意到自己写了些什么,他低眸看了眼那纸,“真”字写的至若珍宝,笔锋柔软暧昧,浑然不似他向来张扬俊豪的字迹。   他心下大惊。又听到霍娇澜甜美娇柔的询问声,忙不迭伸手以旁的书籍压过,不动声色地道,“没有什么,只是随便写写。”他如今并未与霍娇澜成亲,但她已经以主母自居,崔嘉学明知是自己放任,是他满腹野心城府所做下的决定。但如今,他有些后悔了。   霍娇澜不信。她做出信了的样子,在笑看他心不在焉吃完她所做的羹汤后,出了书房,面上嫉恨与恼怒齐齐迸发。   她想到不久前听母妃所说,太子殿下好像看上了那宋真真,又听这崔府管家暗地汇报崔嘉学常往某处住宅去。   她便知道,那个所谓的“故人”,在崔嘉学心中,可再不算是故人了。   帝姬露出一个冷冷的表情,她咬着牙,脑中回旋着母妃告诫她不许轻举妄动的话,却又实在忍不住,终于驱车去了那宋渺的住宅。   霍娇澜在外的马车上冷视着,马车帘子半开,那住宅小而精致,外头看来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可是她知道,由着那万分在意她的崔嘉学在,里面的布置不会差到哪去。   她正欲下车,气势汹汹往那宅子走去,想着要撕碎那宋真真的恶毒嘴脸,质问她为何要紧巴巴地望着她的未婚夫。却不料下一刻,就见到一玄衣男子与一华服男子往那门走去。   几声轻响。门开了。   玄衣男子就朝着门内的人弯眼笑起来,他笑得分外温柔惬意,仿佛有昭昭天光落池,笑意恍如梦,霍娇澜大骇,她惊愣地望着那太子殿下,低眉伸手,轻轻地拽了那门内女子的手袖。   扬唇微微一笑,声音低哑,唤她做“真真”。   同是“真真”。一个写在纸上,暧昧不清,惹人注目;一个念在口中,满是贪恋,爱慕情深。 第120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十七)   霍娇澜满心嫉恨, 满心骇然, 她看着玄衣男子的痴态, 茫然与惶恐再显。   若是……若是太子选了她……   不, 不可能, 霍娇澜敛下神,心有侥幸, 她抱着一种难言的自信与妄想道:只要她与太子哥哥说道这宋真真对崔嘉学的影响, 他便会对这女子生厌,再不会靠近她了罢?   霍娇澜的念头想得很好, 她望着那宅外,玄衣男子的低首含笑,她看不见宋渺的身影,却望见那稍矮些的男子, 平常无奇的面上带了无奈与碎碎念,他抱臂看天,像是烦厌了这腻人情态, 摇头晃脑,一副世间唯我清傲孤绝。   她摔下帘子,嘱咐车夫往回赶。这一番气势汹汹的来袭最终以这狼狈姿态告落。   宋渺与霍生阳并没有注意到霍娇澜的前来。   门外是两个男人,她穿了月白衫, 挽了少女发髻,礼貌地朝霍生阳微微笑了笑, 她的手袖被他拽了拽, 试探而小心翼翼, 她觉得好笑,张口问他找她做什么。   “想要邀你一同去看戏。”   高威懒洋洋地插了一嘴,霍生阳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声线是温雅的,“你会喜欢的。”   宋渺看向高威,他离他们挺远的,见她淡淡看过来,很自觉地退后几步说:“我就先去找我的小娇娇吧,阳公子、宋姑娘,别过。”   霍生阳面上表情依旧热切,宋渺思忖一会,答应了他的邀约,两人便一同去了。   宋渺大抵是因着前几个世界中,曾与某个年轻貌美的戏子先生有过一段情缘,因而对这唱戏等等倒也算感兴趣。   于是,霍生阳这便算是讨了巧。   宋渺的同意,顿时让他喜上眉梢,在戏楼看戏时,宋渺认真望着台上花旦小生对唱,台上戏子曼妙身姿迷人,她不由合着打拍子,俨然一副戏痴样。   她在看戏,霍生阳却在看她。   年轻女子有着一张春花秋月般的美丽脸庞,她谁也不看,只静静看着台上的生死爱恨,情意绵绵,秀白的指落在桌前,轻轻敲击,口中绵长地轻和着,轻软而甜蜜的声线。霍生阳明明知道她自小养在村野间,此刻的熟稔欣赏唱戏花腔等等,本该让他生疑,但他却在痴痴看她之际,什么也想不到,什么都不敢多想。   霍生阳看着她的侧脸,只能想到岁月静好,只能想着,她真好看,他真喜欢。   他浑身都柔曼在这酥软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不知怎的,那一种暖洋洋的,让他几乎要落泪的情感油然而生。让他不敢挪眼,不敢出声打搅这一幕。   一场戏落幕,宋渺这才吁出一口气,抬手饮了口茶,她不经意间侧过头,就见到他目光如炬,望着她,专注而柔软,好像一只怯弱的动物,水淋淋的眼儿里满是期盼,盼着她能够回应他一点点。   宋渺轻轻挑了下唇,冷漠极了。她置之不理,将茶水饮尽后,又回过身,一眼不看霍生阳。   他沮丧,也失落,像是意识到她好像并没将他放在眼里,耷拉下情绪,乌黑的眼瞳里,幽幽的冷意褪去,只剩下水淋淋。梨涡不见了,宋渺也不曾理会。   今日看戏毕了。宋渺心情愉快了许多,拜别时,霍生阳讨好地问她要不要下回再一起看,她思考片刻,摇了摇头,淡声拒绝了。   “到底是不方便,谢过太子殿下今日的邀约了。”   “叫我重阳就好。”霍生阳固执地让她改口。   宋渺无奈:“……重阳。”   他这才微笑起来,望了望天色,漫不经心状问道:“近来崔状元可有来寻你?”   宋渺说:“来倒是不常,他已有未婚妻,本就不该来多见我。”   语气是平静的,霍生阳听不出什么在意,他心中暗喜,唇边就带了点笑弧,梨涡浅浅,“那,我来会打搅到你吗?”   他怎么这么不自觉呢?宋渺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说她怎么好在这燕朝第二尊贵的人面前说我确实烦了你天天来找我?   她当然不能这样说,加上最近因为和他接近得多,满足了他不少亲近她的愿望,这让他没有分毫难过悲意,只每日更加欢喜起来,于是这幻境一点都不再破碎融化。宋渺情绪有点上来,她皱着眉,硬邦邦道:“不会,贵人前来,蓬荜生辉。”   霍生阳听出了点她的不耐,他敛神,静悄悄地抬眼看她精致绝伦的脸,刻意转移话题,“你喜欢宫中的糕点吗,我可以为你带来一些。”   他难得记下了那么多的糕点名字,一字一句地道,什么桃花糕点,豆芽糯米,在他平淡柔软的声线下,乒铃乓啷地吐出,跟唱戏似的。   宋渺听着听着,最后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霍生阳惊讶地看她在笑,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却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他等她笑过以后,诚心诚意地询问:“哪里好笑了?”   “我下次再说给你听。”   他很喜欢她的笑,就连脸面也不顾了,宋渺收敛了笑容,才注意到他低进尘埃里的姿态,仿佛一只摆尾犬,小声吠叫着,乌亮亮眼里满是爱意。   ——喂,这样让她怎么下手伤害他?   宋渺真的无奈起来,她觉得脑门有点疼,这幻境究竟给了张重阳怎样的记忆,居然让他这样痴心于她?她感到了小小的忏悔,为自己势必伤害他而提前合十念佛。   但逃离幻境是必须的,无论他再怎么乖巧,再怎么倾心于她,亦或是再怎么温柔体贴,都拦不住她的心意。宋渺看他满心沉浸在欢乐中,冷冷地摇头,说没什么。   他就低声嗯了一句,也不生气,看她走入宅子时,身影隐入门内时,茫然若失才展露出来。   霍生阳想,她生气了吧?   ……他大概做错了。或许对她而言,他每日来寻她,这一点就是做错了。   可是他拦不住自己内心的迫切与渴望,仿佛只要一日看不见她,他就觉得她会消失不见,而消失不见的后果是极为可怕的,霍生阳不敢想下去,他总觉得从前自己经受过这样的痛楚,那痛应当是剧烈而难忍,他一想起就觉得心脏被撕裂,脊骨直不起。   浑身冷意,浑身颤抖,一种莫大的恐惧如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入腹中。   因此,这一次他再也不敢松手了。   男人情绪渐渐悲伤起来,走进宅内的宋渺敏感觉察到这幻境有了动荡,她皱眉往门看去,心说究竟是霍生阳还是崔嘉学突然心生悲意?   门已经关上,她自然不能再开启去瞧,宋渺索性不再想,只觉得随便哪一个都好,这幻境的破碎程度已经接近五分之二了,她总觉得再过段时间,就能够逃离这里。   每一回破碎的幻境碎片,都会让宋渺感觉周身一阵暖意,她想不出所以然来,只以为这是幻境的副作用。正专心瞧着这幻境动荡时,那动荡又慢慢稳定下来。   门外霍生阳悲恸的情绪一闪而逝,幻境也就随之破碎,他很能调整心态,愉快地又想起了方才她朝他笑的模样,觉得心下暖洋洋的,只想天天都看到这笑才好。   ——天天都看到啊。   但暂时还是个妄想。   霍生阳知道自己对于宋渺而言,并非她心间情人,或者说,他万分清楚她之前爱慕的人是谁。早在第一眼看到她,为她心悸爱慕之时,他就特意要来了她的所有信息,知道乡村邻里都说她是个好姑娘,做了个未婚妻的好本分——若不是爱慕崔嘉学,她怎能做到这一步?   崔嘉学最初不懂,如今却也懂了。而霍生阳在看到这些时,第一眼就明白了少女藏在安静外表下的动心,他为之怜惜,为之动容,却更为之倾心,他存有妄想,想着未来她能不能也像喜欢崔嘉学那样对待他。   霍生阳满心贪恋,他想着,眼中亮光更甚,一簇明焰般撩人。霍娇澜踏入这宫中,瞧见的便是他向来不展露在宫中众人面前的神态。   隐有痴意,隐有柔情,霍娇澜心中一喜,只觉今天的他很好说话,想着不久前看到他与宋渺的相处,那一句嗲声嗲气,戚戚楚楚的话便吐出口。   她意有所指地埋怨:“太子哥哥,我……嘉学他……”   剩下的话还没说清,霍生阳就明白她要说些什么。他一耳听,一耳出,只想着念着宋渺,漫不经心地道:“那便让你与他早早成婚吧。”   霍娇澜惊了惊,她剩下的挑拨离间还没道出口,就被这个话堵在喉间,等听懂了,又觉得有些兴奋,她期盼地想听明白霍生阳究竟要说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在宋渺面前的热烈温柔与痴心情意,尽数变成了冷酷无情与漠不关心。   “男人么,总妄想着自己不该得的,”霍生阳想,宋渺就不该是那崔嘉学能够妄想的,他既然选择了霍娇澜,那便乖乖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他能够好好照顾她,“崔嘉学守孝这事与成婚其实并不冲突,你本也不在意这些对吧?”   霍娇澜点头,她从来没有见过那崔母,哪来未婚妻该有的丝毫同情痛心之感,更别说崔嘉学自己都对生母情感寡淡,这一对堪称完美的未婚夫妇,在这方面如此薄情,霍生阳便卯着坏心眼,劝她道:“如果真觉得守不住他,就早点与他成婚算了。”   霍娇澜听了这话,面上阴晴不定,她难看地扯了扯唇,低声抱怨:“太子哥哥,我哪里守不住他了?”最初来告状挑拨的目的浑然忘之脑后。   霍生阳如何不懂她被挑明后的狼狈?他冷笑一声,直白道:“你不必想着我去动宋真真。”   “我对她,可并非你以为的那样。”目露警告,霍生阳手上玉扳指扭动,他红一下子就将这嚣张跋扈,蛮横无理的异母妹妹的心思给弄歇了。   殿内,太子殿下眉眼生辉,他笑意淡淡,霍娇澜瞧着就心生惧意,什么话都说不出,她不期就想起宫中对这手段铁血的太子的评价,说他冷情冷感,又天资聪慧,是最合适的下任君王。   她看他明明在笑,语气也还算温柔,却觉得浑身发凉,方才那想着若她挑拨失败,便自己动手伤人的坏念头缩到没边。   霍娇澜喏喏称是,她下一刻,听到霍生阳随意地道:   “未来你或许还要叫她嫂子,娇澜,有些坏念头,想想就罢,”男人扬唇,泠泠光芒在眼中破放,利刃刺人,“……我当才说的,你要是真想早点成婚,我帮你去与父皇说道。”   霍娇澜喜意顿上心头,霍生阳答应后,就让她离开。等亲手将该忙完的忙过后,到了燕获帝面前,提出这请求时,他那父皇一下子看破他的心思。   “那叫做宋真真的女子,可倾心于你?”   燕获帝问他,目光慈爱,霍生阳愣了愣,向来诚实的他说不出“倾心”二字。   垂着眼睫,他低低叹了口气,幻境微微动荡。   燕获帝摇头叹道:“重阳,父皇便替你做决定罢。”   什么?   霍生阳没懂他的意思,燕获帝抬手便在圣旨上写了两道旨意,一是准了不久后帝姬与崔嘉学的婚事如未得知崔母丧事时那般照旧,在几月后大婚。   二是——   他正想写下指宋真真为霍生阳为正妻,那字还没写下,霍生阳便变了脸色,他拜在燕获帝脚下,头叩声响,“父皇,不必为儿臣下旨。”   燕获帝停了笔墨,问他为何。   他向来宠爱他,想着为他写下这圣旨,也是有想看他们早点成婚,让这皇室血脉早日延续的意思,霍生阳的反应让燕获帝有些不解,语气便冷了些。   “她不会高兴的。”   “我想试一试,能不能……”让她真心,出于自己的本意答应他。霍生阳存着这样的妄想,他眉眼生暖,唇含笑意,燕获帝瞧着便止了动作,但他仍旧摇头,温声说,“你本是太子,若是欢喜谁,要来便是,放得如此低,怎能符合你的身份?”   “父皇从前与母后不也是如此吗?”   霍生阳只淡淡反问一句,燕获帝愣了下,最后失笑摆手,让他走罢。   霍生阳走出皇宫,他脚步稳稳,每一步都踏得坚实,男人冷峻的容颜在风中隐有锋芒,他纹丝不动的唇角,显露了坚定不移的心性。   面上如此,男人垂在长袖中的手掌却微有颤抖,他攥紧一分,眼睫低垂,燕获帝方才的建议又在耳边浮动,他不能否认,他有一瞬间的动心。   想着,将她以太子妃的身份留在身边就好了。他真的很想与她朝夕相处,恨不得将她抱在怀中,让她永远也不会挣脱他的桎梏。   霍生阳将那不堪念头咬牙碾碎,他知道自己已经有些偏执,好在他在心绪转黯之际,想起了宋渺。   她笑起来很好看,他舍不得看不见她的笑。   鸟儿囚禁在牢笼里,但是再也没有清脆歌声,牢笼会快乐吗?   或许有些牢笼会,但他不是这样的坏家伙。   霍生阳认真想,他只想让她开心一点,要是能够常见到她开心,那就更好不过了。   男人想着想着,又叹气,他眼瞳里浸了点汪汪的水意,明明不是眼泪,看起来却水淋淋,使人看了就觉得委屈极了。   这真真是——委屈极了啊。 第121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十八)   幻境内, 万物皆为真实。   这是一种奇特的感觉, 宋渺在幻境内, 尝到的每一口水,嗅到的每一朵花, 甚至是触碰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那般真实,并非虚幻。   她抬眼望天,看见的便是那灼热的太阳,日光晃动她的睫毛, 笔直而尖锐地刺入眼中,让她情不自禁地眯起眼,差点连眼泪珠都要掉下来。   时间荏苒, 崔嘉学与霍娇澜的婚事只余下半月, 便要成了;这段时间对于宋渺而言,短暂而迅速。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这婚事又提前, 却能够轻易猜出来这其间必然有霍娇澜与霍生阳的动作。   宋渺懒散地靠在椅上,抬手盖住眼, 记忆牵扯, 便想起了不久前。崔嘉学在得知这个消息后, 不知有多惊愕,他匆匆赶来宅中, 满是希冀且愧疚地告知了她这个消息, 言语间, 忧郁与痛苦齐齐迸发。   “真真, 我——”我后悔了?他想说的这个吗?不。他想说的不仅仅是这些。   崔嘉学强行咽下所有呼之欲出的话语,颤抖着唇,青竹般站定在她面前,怔怔地看着她。   年轻男人以白屿净那张俊美清雅的面庞,布满愧疚深深,他穿着青白长衫,一副翩翩才子模样,抬手深凝间,满是让少女们无法忽视的动心。宋渺愣了一瞬,她自从听完他告知的消息后,便掩饰一般低头,不回应,不说话,她这样难过的姿态,谁看了都不会忍心再说话,崔嘉学便也沉默。   “回去吧。”   宋渺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朝他弯弯唇,好像又轻快起来,“这样多好,你总要娶她,早一点也能让我……”   死心。   她匆匆止住话,自觉失言,秀白手指攥得紧紧,蜷缩在袖子里。面上的悲意转瞬而逝,她又恢复了平静模样,微微含笑看着他。眼瞳依旧清澈,他好像看到了一点点水光,可这像是错觉,因为在日光昭然下,但凡谁心怀悲意,看什么便都像是在落泪惆怅。   “我。”   崔嘉学眼瞳一缩,舌尖都是发苦的,他呼吸不畅,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拳掼在天灵。醍醐灌顶,又疼到极致。他在这一刻清清楚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十多年来相识,他一直以为他将她看做邻家小妹妹,而并非自小定下的娃娃亲。是了,他在不久前还是这样以为的。   但他想错了,他从来没有这样错过。   崔嘉学满心茫然,他看着她依旧是少女打扮,精致绝伦的容貌,在明媚的天光下,好似一朵娇弱的花,这朵他想要铸造一座美丽花园让她安居的花朵,颤巍巍地站在他面前,只是笑着,只是笑着。所有的委屈与难过便都压在那柔嫩的花瓣下,他伸手想要碰碰她,她却退缩一步,不肯他碰,并婉言劝说:“嘉学哥哥,我只将你当哥哥了。”   宋渺觉得自己实在会伪装,她一下子就憋出了满眼的泪,温温柔柔,唇角却带着笑看他,并愉悦地瞧着幻境在崔嘉学恍惚不定的悲意展露时,颤抖破碎。   “只当做哥哥了”。   崔嘉学想,这算是她最清楚直白地告诉他,她过去的情意绵绵,过去的爱慕深意,但他过去从来以为,他只将她做妹妹,她也只将他当做“嘉学哥哥”。   可他忘记了,好久以前,她就不再喊他做“嘉学哥哥”,而是连名带姓,有点不尊重,不礼貌,却又固执地唤他“崔嘉学”了。   那时候他在想些什么?他只以为是这个小了他几岁的邻家妹妹起了性子,她年纪轻,他听她唤他姓名,只觉得可爱好笑,便随着她去。而直至此时,他才能更加清楚地明白一些过去她的举止有何含义。   自己究竟是怎样忽略了宋真真这么多年来对他的情意,又是怎样忽略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崔嘉学喉间干涩,他望着她的面庞,他眼有潮湿,明明许久前便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只怕已并非良人,彼时就痛心过一回。但在这一刻,所有旧的新的情绪又如黑云压城,急急铺天盖地而来,他浑身心都浸入这凄冷悲意重重的疼中,骨缝生冷,眼有泪意。   久久,崔嘉学才收回那停在半空,本想碰碰她,却被拒绝的手。他痴痴看着她,看她退后几步,垂睫凝色。   男人生有一副好相貌,他实在俊逸出彩,在这幻境内也不改如在修真界内,被众多女修倾心般的现状。男人只以双眼凝视,便能使人心中剧跳。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宋渺。   她与白屿净睡了不知多少次,早就明白在这幻境加褚的记忆下,白屿净的本心有多冰冷,又有多让她感到不适。   宋渺微不可查地眯眼,她鼻尖淡红,是方才情绪失落时不经意带出的哽咽,崔嘉学看着她垂眸抿唇微笑,笑意仅是淡淡。   他哑着声音,忍不住道:“是我的错。”   他看透自己的心意太迟太迟,以至于无法补救。崔嘉学茫然失落地环视一圈这宅子,他尽心尽力为她选下的住址,这么放眼看去,心中悲意更深。   一花一木,都不是崔府中的名贵可比;一桌一椅,都是平淡如水家中才有的布置。显然,宋渺在搬进这里后,将许多贵重物品都收入库房,却将一些普普通通的物件摆在外面。   若是从前,他恐怕会觉得是不是她不喜欢那些,他是不是需要再为她布置些。作为一个疼爱邻家妹妹的兄长,崔嘉学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够好,但如今再看,却能明白这里变更的东西,无一不是告诉外人,这家的主人有多渴望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活。   他给她的家,是她想要的吗?她是不是只想要和他在一起有一个家,而不是亲眼看他成家,妻子却不是她。   ……   崔嘉学想了很多很多。   但想了再多,再怎么悔,再怎么痛。   一切终是镜中花月。   男人僵直的手垂在身侧,他用力地攥紧,像是想把什么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抓住。   奈何奈何。   终究是妄想。   ……   宋渺听到霍生阳轻轻唤了她一声,她怔怔地拿开盖住眼皮的手,因为阳光刺眼而晃出的泪便一下子被他瞧见。   他慌了。   “怎么了?”一只有力的手掌抓住她的手,男人俊美的脸凑上来,她被他漂亮的黑眸给瞧得心脏都差点跳出来。   “你哭了吗?真真,你哭了吗?”   霍生阳声音变得冷下来,他用大拇指擦去她眼角挂着的泪,有些不解又有些怒意,问她怎么回事。   “谁欺负你了?”   宋渺沉默地盯着他,总不能告诉他是太阳欺负她了吧?   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浑身怒意更甚,那一双黑眸里,挂了使人惊骇发抖的凉意,男人像是安抚她一样,轻轻地收回手指,又忍不住摸摸她的发顶,哄她:“真真,你别哭了。别哭了。”   宋渺这才摸了摸脸,这才发现湿漉漉的。便又是那幻境卯住机会,洋洋洒洒用什么手段使她掉泪了。   她不动声色地瞪了眼那太阳,幻境的太阳张牙舞爪地尽情扬撒着刺眼昭光,她看他最后差点为难地也要一块掉眼泪,才出口解释说:“只是太阳太刺眼,我眼儿有些受不住。”   霍生阳有些不相信,他那双乌黑黑的招子,眼睫浓密,认真看她。他凑得很近,鼻息递来,她能够感觉得到,这样亲昵的距离,她有点不适应,却没有退后。   宋渺下意识觉得,她要是退后了,他会很伤心的。   说到最后,见她依旧是这副说辞,霍生阳这才有点信了,他思索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霎时生辉,往袖中一摸,旋后往她手中塞了一条柔纱,这纱触手生暖,宋渺抓起一看,就明白这并非凡物。她不动声色地望了他一眼,便听霍生阳温柔说:“下回若觉得眼睛不适,就拿这鲛人纱蒙眼,会舒坦许多。”   “这是宫中新供的玩意,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也恰巧今日她眼儿蒙泪。霍生阳就送了出去。   宋渺接受了,她握着这鲛人纱,就知道这恐怕是幻境内的宝物。放在修真界里,对于高阶修士来说算不得什么,但这玩意向来是男修追求女修时要送的,鲛人纱,触手生温,蒙眼也依旧能阚清万物,甚至能看清迷障。   霍生阳没有张重阳的记忆,却能凭直觉将这玩意送给她,怕是对她真用心了。   她道谢。两人对视着,宋渺就看着霍生阳眼里的光芒一点点亮起来。   她将鲛人纱收进袖中,紧接着,霍生阳就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过半月便是帝姬成婚,届时你要与我一同去宫中吗?”   他强装镇定,笑着问她:“帝姬出嫁,宫中虽说不会有盛典,但隔日她需得回宫一趟,你要是愿意的话,大婚后一天,随我去宫中玩一趟?”   他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她若是去,以什么身份?还是说,只要她去了,在众人眼中身份地位便成了他霍生阳的某人?   宋渺差点就被他的试探给逗笑了。   霍生阳想得挺多,想看她会不会答应,若是答应了,他就能明白她对他是否有意,但这试探的话,对于他而言,这样说出口,实在是将自己放得太低太低了。   简直是将自己放在尘埃里,眼巴巴的,痴痴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应。   宋渺心下一动,她觑着这幻境,此刻的幻境稳稳牢固,而她知道,在崔嘉学来宅子见她当天,她刻意以那样的姿态与他说话交谈,生生将整个幻境给晃了好几下。   可以说,崔嘉学的“五味六欲七情”已经利用的差不多,现下只差霍生阳罢。   她要如何做,让他能够心存悲意,让他失魂落魄?   ……试试让他以为她有点喜欢他了吧。   宋渺这样想着,她对上他的眼,看出他满心期待,便扬了扬唇,握紧手中鲛人纱,她点了点头。   只是霎时间,霍生阳的眼睛就变得如同星辰般。冷峻而好看的脸上,因着那双晶晶亮的眼,生生柔和了好几分。   “到时候,我来接你好不好?”   她答:“好。”   帝姬大婚当日,崔嘉学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宋渺。   他一面心存侥幸,想着她不来真好。一面却又心有痛楚,想着她是不是在暗地垂泪,因而选择不看免得触景生情。   崔嘉学穿着鲜红新郎装,在骏马上,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穿过整个京城,沸鼎嘈杂的人声,扰人安宁。他心不在焉地想着宋渺,傲人容颜在众人眼中,简直如谪仙下凡般,不知有多少闺中少女就在这迎亲之时,见之为其倾心。   霍生阳是霍娇澜的兄长,需得亲自送她出门,将她背出宫中,放在轿内时,他正欲脱身,就听到那盛装的霍娇澜在帘子里,唤了他一声,“太子哥哥。”   今天是她成婚的大好日子,霍生阳虽然不是很喜欢她,倒也淡淡地应了声,耐心等她想要说些什么。   下一刻,他就听到霍娇澜哑着声音,带有哭腔地道:“太子哥哥,我以后还是你妹妹吗?还能像以前那样找你帮忙吗?”   “为什么这么说?你当然是我妹妹。”霍生阳随口应。   霍娇澜在帘子内,眼睛是红的,她靠在轿子里的壁上,妆容美艳精致,泪水落颊,她听到霍生阳的声音,冷冷清清,一如往常,并没有太多温度。   而她想到了他在宋渺面前,与众不同的声色。   还有崔嘉学。也是如此,对那“故人”态度不一般,她心中酸涩,忍不住就想了许多,她知道今日是她大婚,霍生阳不会那么容易动心动气,于是试探的话,随着那满腔真心的嫉恨说出。   “若是太子哥哥以后成婚了,还会这般对我好吗?”   霍生阳严肃地想,他对霍娇澜好吗?   想了想还是没打击在轿子里,沉浸在幻想中无法自拔的霍娇澜,他镇定地将那帘子扯好,听到一旁喜娘低声说吉时将到。他摆摆手,示意稍等片刻。   霍娇澜后面的话,便使他听了个全。   霍娇澜擦了擦眼泪,她恨恨地将一些不堪念头收起,有些东西自然是不敢在霍生阳面前袒露,她道,“哥哥,你从小看我长大,我的很多想法你都知道,我是真的喜欢嘉学,他那样好……我嫁给他,真的很开心。”   霍生阳不言不语,心中却说,他也有喜欢的姑娘。   只要一想到她,他也就很开心。   霍娇澜说:“但我还很惶恐,就算知道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也总担心着哥哥以后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疼爱我……”   他淡淡地,“会的。”   这话听上去满是真心,霍娇澜觉得感动极了。   两兄妹,一真心一随意,在众人眼下完成了这个对话。最后,霍娇澜心满意足,霍生阳却想起了宋渺来。   他将霍娇澜送入崔府,看这大婚进行到最后,却终究没能瞧见宋渺在哪里。   霍生阳皱了眉,回忆昨日他去找她时,悄悄试探她这场婚事时,看到的,她那张平静万分的脸。   昨日她看上去明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甚至笑了笑,说会去庆祝崔嘉学的大婚。   “毕竟是他的大婚,我作为他的故人,总还是得去为他们庆贺一番。”年轻女子说的话,还在耳边,霍生阳往外走去,没管旁人的行礼与询问,他冷着脸,驱马便往宅子去。   而在宅子外,他敲门久久,却迟迟不得回应。   霍生阳心生不安,他重重地砸开门,撞进门的那一刻,就觉得宅子里平静得过分。仆人们大概都去外头见识帝姬大婚的场面,家中没有任何人声。   心脏嘭嘭地剧跳,他的头颅像是被什么碾碎过,霍生阳咬着牙,忍着那翻滚的,让他茫然失措,又痛苦不堪的东西在脑中沉浮。   他总觉得这安静,这默然好似从前也有过。   明明并非危机后的寂静,灾难后的缄默。却让他心慌意乱起来。   这熟悉的感觉,好似灾难来临后死亡的寂静。他想知道自己何时见识过这类似场面,却总也想不起来。   霍生阳想不起来,脚下却不停,跌跌撞撞往宋渺卧室走去。   他越走越近,心便奇异地慢慢安定下来,因为他好像听到了宋渺的声音——非常轻微,可是他那样喜欢在意她,将她的声音记得牢牢,便是脚步声都能一下子分辨出。   “真真”二字吐出,脑中的疼意也缓了许多,霍生阳推门对上宋渺的眼。   她在梳妆台前,惊愕地看着他一身喜庆的衣服,霍生阳为了这帝姬大婚,特意找了件浅绯衣穿着,他以玉带束起的长发在匆忙中有些散乱,脸颊微红,身上还带了酒味。   “太子殿下?”   他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些醉了,但他清楚意识到自己方才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什么恐慌什么担忧什么害怕,这时候都不见了。   因为他看到了她。   男人高大的身影往梳妆台走来,他问她:“今天怎么没见到你,你没去吗?”   宋渺郁闷地盯了眼梳妆台,她将发髻散下来,解释说:“不是不想去,只是今天脸上起了红疹子,我不好意思去了。”   是真的不赶巧,脸上出了疹子。宋渺疑心这又是幻境搞的鬼,怕是想让她别去,然后让崔嘉学心生苦楚悲意。她今日一早,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就觉得要完。   不过后来想想也就算了,幻境不让她去,那便不去好了。只是她没想到,霍生阳会这样着急地来找她。   “你怎么来了?”   脸上带了红疹,看上去却丝毫不影响美貌的女子仰头看他,眼里满是疑惑。霍生阳站在她面前,实在忍不住。   下一秒。伸手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咕哝道:“好想你,今天一天没有见到你了。”   那黯淡的,灰败的情绪,终于在看到她后,生生不息为柔软与明艳的花。   他喃喃,咕哝,酒意弥漫,“真真,真真……”   一时间没能站稳,就连人带她,一同摔到了椅子上。 第122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十九)   宋渺看到霍生阳朝她笑, 他的眼里有光, 像是一团火焰, 灼热的体温将她压在身下,他久久没了动静, 脑袋搁在她的颈窝,湿热的吐息,她总觉得脖颈有一阵温软拂过,像是一朵云一朵花亲吻般。   椅有软垫,他们并没有摔疼, 等到宋渺将他推起,霍生阳才支起身子,低低抱歉道:“对不起。”   是万分羞愧, 小心翼翼的。   宋渺不浅不淡地弯唇笑了下, 她以一根手指头推他,顶在他的胸口, 温声道:“喝醉酒了是吗?”   “要不要喝点醒酒的?”   她得到了含糊不清的一声答应,起身为他去取了茶, 他生生灌了很多杯, 才压下去心中莫名的火热。这火热他一点也不敢让宋渺瞧见, 只敢偷偷藏在心里,用冷茶压下去, 脑袋逐渐清醒, 他望着她平静的脸, 那呼之欲出的爱欲恋慕怎么也遮不住, 他匆忙低下头,试图掩盖自己,宋渺却没有看漏。   她双手互相抵着,指尖微凉。宋渺望着这幻境,现下十分稳固,但是却只剩几分完好。她只需要让他痛苦生悲,便能顺利逃离这里。   转瞬而逝的情绪在眸中明灭,宋渺冷下心念,她面上却温柔小意,眼中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万千星河。   “是怕我难过吗?”宋渺说,“这么着急来找我?”   霍生阳说:“是,也怕你……”怕你因着这婚事而心存黯淡,沉浸在这悲楚情绪无法自拔,那他将会万分心疼。   他没说下去,却认真地朝她笑了笑。   宋渺刻意极了,她松软了手指,将之轻轻搭在桌沿,好像一朵娇嫩的花悄然绽放,他的目光忍不住就随着这手指去,不能挪开。   两人坐在屋内,已经是春夏交接之际,薄衫着身,霍生阳看着她的手指,白皙粉润的指捏着茶杯,他心中炙热,不自在地舔了舔唇。绯衣玉带,他在今天喜庆得过分的日子里,不穿玄衣,看上去也像个新郎人,放眼看去,这俊美男人鼻尖冒汗,脸有羞怯,眼神也是装出来的镇定,他起身走动两下,说着明日来接她,便想匆匆走离。   宋渺没拦着他,她看他走后,思忖着明日在宫中将如何做,把剧情往下走去。   ……   而也并不需要她去思考,幻境便为她考量许多,剧情已经自然而然地走了下去。   翌日霍娇澜回宫之时,崔嘉学挽着新妇同来,帝姬面上满是春意与爱慕,她扭头看向崔嘉学时,浓浓爱意谁也无法忽视。   宋渺的手是被霍生阳牵着的。美貌绝佳的女子与英俊冷然的太子齐齐携手,宫中上下男女都明白这是何意,燕获帝在看到宋渺之时,也不动声色地挑唇笑了笑,颇为欣慰。   他们两人也同样心知肚明,宋渺一旦答应了来宫中,那她的身份就必然将要与霍生阳牵扯上。   她乐于见成这个发展,因为这样才有益于这个幻境的破碎。   迎见帝姬等人,仅仅是几眼便罢,崔嘉学在看到她与霍生阳时,面露恍惚悲意,她看到幻境又象征性地掉几片碎渣滓,也就止了,更多得便没有。此刻宋渺晓得,崔嘉学的利用价值全无,眼下只有霍生阳才能打碎这幻境。   帝姬霍娇澜对于看到宋渺与霍生阳携手而来,面上的喜色也淡了淡,但她到底算聪明,没有当面说些什么,但在对严贵妃抱怨之际,情绪却很是愤然,新妇归门本该面带喜色,绝不该忧心忡忡,怒意冲天,可她那管得了这么多,气呼呼地说了一通话,直到严贵妃无奈道:“你气又有什么用,太子殿下的意愿才是首要,你与我,便就只看着吧。”   “知道你不喜欢宋真真,但她的身份早已不同往昔,你父皇也很是满意她,于是便是母妃也没法为你做些什么了。”   这几句话一出,霍娇澜颓然万分,她回崔府后,又见到崔嘉学一副失魂落魄样,忍不住直言说了霍生阳与宋渺在不久后的婚事,眼睁睁看着他失意之下,情绪恍惚,眼有热泪。霍娇澜也是满心委屈与愤怒,那从来在崔嘉学面前伪装得绝佳的嚣张跋扈性子原形毕露,摔了不少贵重什物才算罢了。这一对怨偶天成,却也不知是谁的错。   镜花水月,如梦一场。但此刻却是真实感受,在幻境看来,却是最美滋滋的戏剧养料……   在幻境内,这凡人界景象与现实并无不同,时间流逝速度也是一样。转瞬间,宋渺便在幻境内过了第二个年头。   白马过隙,岁月如梭。   霍生阳依旧是那副俊美容貌,对待外人冷峻生寒,对于宋渺却永远笑眯眯,暖洋洋。   燕朝上下皆知,再过半月便是太子成婚之际。   那位平民太子妃,也成了燕朝上下津津乐道的人物,有人在巷陌间传道,说这太子妃曾与驸马爷有一段情缘,但旁人细究下去,那人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也有人道,说这太子妃是太子一日于街头巷尾间,惊鸿一瞥望见,为之心动,便再不能放手。   这个说法得到了众人的认同,也有人在这个传言上得出一个推论,那便是这平民太子妃一定貌美如花,艳绝倾城,否则怎么会被这般尊贵英俊的太子殿下一眼瞧中?   宋渺从下人口中得知这传言时,她惊了惊,不太明白明明应该是真相的传言怎么没几个人信,那毫无根据的却有不少人以为是真。   她落座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有着傲人容颜的自己,一双星眸冷冷凉凉,她懒散地扬了扬唇,下一刻就听到窗扉有一道清脆的咚咚声。   宋渺心下明白是谁,却拖了一会儿才开了窗户。便对上了霍生阳的笑脸,他今日依旧是一身玄衣,看上去很是冷淡,但在她面前从不把这气质展露,以至于她看到他,总以为是见到了一只摇头摆尾的大犬。   他是偷偷来见她的。   霍生阳与她的婚事,是在两人相识一年半左右才彻底定下来,宋渺在这段时间里见识了崔嘉学与帝姬那婚姻的糟糕,这段怨偶的结合,显然并不如霍娇澜最初所希望的那样,崔嘉学也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的野心,城府,在与歇斯底里的帝姬纠缠之时,被消磨殆尽。他也曾来找过宋渺,两人却总说不出什么亲近话,到底是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像是十多年前那样纯真。   一个心存愧疚与爱意,一个已然决绝与漠然。两两相觑,又哪有什么话可以聊。   霍生阳便是在这个时候,完完全全地插进宋渺的生活里。   他明明不善于讨好女人,却认真地从高威那里学来了一堆对于治国理政无用的玩意——哪家的胭脂水粉最好,最衬她的肤色,近来京城姑娘们流行什么颜色的衣着,又有哪家的戏儿最讨姑娘喜欢……   种种如此,满心沉浸在讨好她,让她欢喜。   宋渺冷视他的动作,有时候也会恍惚,想着这男人的追求手段实在笨拙,但又惹人喜欢。   答应他,与他成婚,是因这幻境的催成,还因为他的真情流露。   这幻境的剧情推动,势必是要让他与她在一起,宋渺便有了借这机会逃离幻境的意思。   霍生阳与她订下婚事,他的事务一下子就加重。燕获帝有点看不惯他年少思慕的样,自从订婚后,就天天失神,情不自禁展露淡笑。   燕获帝一把令下,霍生阳的时间就少了许多,他又不能没有一日不看到她,所以经常早早起来,趁着夜幕星河,天光微亮便出宫,然后在宅子外绕几圈,等她醒来梳妆打扮后,再悄悄地来看她。   “真真。”   霍生阳笑得很好看,微薄的亮光,从云层间漏落在他立体的轮廓上,他梨涡浅浅,眼深笑甜地看她。   宋渺将窗扉拉得更大些,她伸手,下意识摸了摸他的手掌,很凉,一看就是他在外面呆久了。她习惯了撩他,也习惯让他以为她爱他,皱了皱眉,便将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手掌里,男人的背脊像是被谁抽走一样,他僵硬得不敢动。   眼睛却亮亮的,梨涡更深,若不是宋渺细细听,她差点听不出他喉间的哽咽来,“……真暖和。”   捂热了手掌。   他的心也妥帖起来。热乎乎。   霍生阳看着她漂亮的脸,藏着星耀的眼,怯怯而安静地扬唇,她捂热以后要抽走时,他又将她的手攥紧,不舍得让她拿走。   快松手。   宋渺眼中明显露出这个意味来,他有点耍赖皮地装作没看懂,理直气壮地十指相扣,然后另一只从袖中摸了摸,将他昨日从高威手中夺来——高威辛辛苦苦买来,但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被尊贵的太子殿下抢走送给心上人的胭脂水粉塞给她。   一看就是新出的胭脂色。   宋渺收下了,她等了很久,他才望望天色,恋恋不舍地要走。   最后要走以前,他好听低雅的声音在天色昭亮下,泉般汩汩流动,“真真,真想马上就和你在一起。”   太子殿下认认真真地说,得到她一个含羞带怯地嗔怒时,心满意足地将要离开宅子时,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再看。   那窈窕女子,站定在窗前,没有关上窗扉,她好似看到他回头,慢慢弯了眼与唇,温温柔柔地莞尔笑了。   霍生阳不知为何,眼中一热,他想,她一定爱我了。   这个燕朝除却帝王外,最尊贵的男人,在看到她的笑时,竟然将自己放得这样低,低到尘埃里,低到让人不可思议。   他玄衣走动,四爪龙纹隐现,面上的动容与爱意在天光之下,好似星子涌动,碎碎凝在乌黑天幕,使人望之心动,望之柔软。   他又想了一遍。   脚下的步子稳妥而又轻快,霍生阳不禁乐滋滋地想:   真好啊,她能爱我。   ……这世上,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   大婚之日,礼成以后。   双双入红帐,软玉生香,美人在怀。   霍生阳从拥她的那一刻起,就仿佛陷入了深甜的梦境,他看着她笑,饱含幸福与快乐,又满心欢喜,唤她“真真”“真真”。   宋渺赤裸的手臂搂住他的脖颈,就着他灼热的体温,回应他的动作,烛火熄灭,细腻如玉般的肌肤摩挲在丝绸上,万物都静谧如雾。   ……   这一晚,霍生阳难得做了个好梦,他梦见了很多,梦见了他与宋渺生了几个小娃娃,一同养育他们长大,梦里他们从年青变为苍老,时光荏苒,他们一直在一起。   醒来的时候,他眼儿都是笑的,燕获帝特意允了他今日不必上早朝。他睁眼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下意识要去搂她。   但却没有搂到。   床榻是凉的,霍生阳心中一惊,他匆匆起身,环视周围一圈,却没看到宋渺的身影。   “我在这里。”宋渺的身影款款出现在他视野内,他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你去哪里了,我差点以为——”你走了。   后面的话不敢说,只怕成为事实。   宋渺看到他一下子喜上眉梢,甜甜地喊她做“真真”的模样。再注意这幻境,丝毫没有破碎痕迹。很显然,这一场大婚让他内心充满了欢喜,一点也不曾悲伤。   她服侍他,为他穿衣,他不要她动手,自己飞快穿好以后,喜滋滋地张开怀抱将她揉进怀里,亲了她一下。心满意足地不说话了。将她抱在怀里就不松手了。   宋渺垂下眼帘,她顺势也将自己送进他的怀里,听他念念叨叨说话,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眉头微皱,感觉着喉间弥漫的血味,铁锈味让她呼吸难过,但她好歹止住了。   “真真,今天想吃什么?”又是如唱戏般,一字一字乒铃乓啷地砸金豆般,他说完,看她面色,瞧她露出笑靥时,才也笑了。   “就吃你喜欢的吧。”宋渺没打算告诉他,她今日一早起来就感觉到的,身体的异样。这异样势必是幻境搞的鬼,看这形势,怕是这几个月来没能尝到合胃口的悲情片段,一时间直接出手将她给弄病了。   ——或许不是病了,只是这具在幻境内的“宋真真”身体大限将至。   宋渺吃着饭时,都能感觉到喉间的血味在弥漫,她以食物压下去,面色如常地与他说话,却已经打算就这个突如其来的大病,顺势逃出这幻境去。   霍生阳看着她与他这样亲密地吃着饭,那情绪又飘飘乎,软乎乎地罩着他,将他变成一个在襁褓里开开心心笑的婴孩,他不太好意思说出来这喜悦,只能一眼看她,一眼吃饭。便是后来,他们成婚已经有一月余,在众人面前,他也忍不住这般作态。   这由幻境加褚而成的“大限将至”,有着虐文剧情最爱看的情节。那便是,这病查不出来,旁人看看,也只会觉得她近来气色不好,再多得就没有。   作为她最亲密的枕边人,霍生阳是第一个感受到她好像不太舒坦的人,他一察觉到,就忧心忡忡地请来御医为她看诊断。   但却没有诊断出什么玩意。御医最后告诉了他们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消息,道,“太子妃有孕了。”   宋渺摸着肚子,根本感觉不到肚子里有生命力,就连176也说她其实没有怀孕,但这幻境加褚给他们所有人的错觉却是,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而气色也一天天差起来。   宋渺明白这个幻境想要看到的是什么了。   ……   “真真,我总觉得,肚子里的孩子不太……”霍生阳回宫时,他看到大腹便便的宋渺,眉宇就染上愁色,这是他们成婚后的第六个月,她腹中的孩子也有五个月大了。   众人惊骇地看着她的肚子,早先只有四个月大时,就如同六个月大般,后来御医诊断说这是怀了双子,不必忧心,燕获帝大喜,特意赏赐了不少东西。霍生阳最初也是高兴的,他天天抱着她的肚子,就忍不住亲亲她,眼里满是将要做父亲的欢喜。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他心中的不安就更加甚。   宋渺抬起眼,她眼睫浓密,落在苍白的眼下肌肤,涸出阴影,他呼吸一滞,总觉得她说不出一句话就要飘然离去。   但这是错觉。他告诉自己,她还安安稳稳在自己面前,又怎么能走?   宋渺摸着自己的肚皮,感觉自己胖了好多,她扬了扬唇,耐心地让他坐下来,碰碰自己的肚子。   霍生阳却不像从前那样喜欢亲亲她的肚皮了,他略怀戒备地看着她的腹部,亲她的面颊,低声:“你瘦了好多,我很担心你。”   “怎么会?”宋渺笑着说,“我现在每天都吃很多,这两个孩子在,我又怎么可能会瘦下来?”   她为他的敏感而心惊,但却清楚知道,在这没有原来记忆的霍生阳面前,幻境根本不可能被看破。她强行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让他与孩子说话。   霍生阳很艰难地完成胎教。   他全程都是蹙着眉,眼里有担忧,尤其是在看到她苍白的肌肤与乌青的唇时,情绪紧张而茫然。   宋渺不动声色地压下喉间的血味,问他:“今天怎么这么奇怪?谁和你说了什么吗?”   霍生阳半跪在她膝盖边,轻轻托着她的腰,让她躺得舒服些。宋渺很是受用,虽然她并没有觉得“孕期”有多困难,毕竟这一切都只是幻境的作用使然,她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看破的,这作用对她而言就小了许多。   他将脑袋靠在她的脖颈边,轻柔地吻她,声音微沉,“……崔嘉学说的。”   宋渺抖了两下眼睫毛。她惊诧地看他。   霍生阳露出一个苦笑,他的声音慢慢的,像是反问自己,又像是在困惑,“他指责我,为什么你自从怀孕以后就变得那样羸弱,他说你以前从来都是身强体健的,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宋渺微微扬唇笑,哄他:“哪能呢,毕竟有了身子,他一个男人又懂些什么?”   “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未来可是要好好疼他们的,别乱想了,嗯?”   却为崔嘉学的敏感同样心惊,后来想想,崔嘉学大概也是十分在意她,于是才会有这样的对话出现在这两个男人之间。   霍生阳握紧她的手,惴惴不安,他望着她平静的脸,微泛白的唇,总觉得有什么要超出自己的掌控,可他根本抓不住,也不明白将会是什么。   他看她很快就沉沉入睡,夜深人静之际,他几乎听不见她的呼吸声,霍生阳吓到战栗,急忙凑近,才能隐隐感受到她的吐息。   他一夜未睡,崔嘉学的话在他耳边回旋,他在她将醒以前,决定再请几个大夫为她诊治。   ……   霍生阳请来的大夫根本不起作用,前前后后一共数十人,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这究竟是什么病症所致。   随着大夫的无可奈何,宋渺的身形容貌在所有人眼中都变得消瘦可怕起来,她肚子尖尖,因为怀了双子,让她本就娇小的身子看上去可怜极了。   霍生阳看着她怀孕到七月大,那时候,她已经很难再正常起身,也很难再露出从前的精神状态。   他连离开一步都不敢,更是将那大夫留下的诊断一字一句地琢磨,试图从中找出疑点来。   而那些大夫口中的答案,大多莫名,却也有真才实学的,暗地里只敢轻悄悄地提点一句,说是有可能是孕期所致。   可孕期的女子哪有像她这样的?   霍生阳最初只以为这是搪塞,后来一日却猛然明晓,知道了那真实意思。   孕期所致——便是那腹中……   是怪物吗?   霍生阳止不住心惊,他匆匆赶到殿中,便瞧见宋渺低眸看书,岁月静好,面上的苍白并没有让她有一点苦楚之色。   男人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看她随手按了按腹部,难忍极了,蹙了蹙眉。然后转头便吐了一口鲜血。   这一口鲜血后,她依旧在认认真真地看着书,腹部高高鼓起,像是小山丘一样,她还是漂亮,只是很苍白,看不出从前鲜活如花朵般的样子。现在的她像是一朵蔫蔫的,被狂风暴雨倾袭后的憔悴样。   霍生阳忍不住上前,冷着脸,语气柔软地唤了她一声,然后看她抬眼,对上他的,两人的目光轻轻接触。她像是惊觉般,飞快缩回去。   他明白她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心中一颤,半跪在床边,与她的手指相扣,问她:“我刚进来,怎么就见你皱眉?你方才怎么了?”   不说自己看到了她吐血,他在说出这一句话时,内心有不安与迷惑,他不解于她从来不曾告诉他,她有吐血的症状。   宋渺从他过来时,就知道他看到了那一幕。那一幕也是她故意给他瞧见的。   “宋真真”的大限即将到了。   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霍生阳咬着牙,再次问了一句,“真的没什么吗?”他对她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连声音都不敢大一点,他眷恋而饱含爱意地将唇抵在她的脸颊边,低低声问,她却依旧不告诉他真相。   他的心一点点凉了。与之同时是椎骨一阵凄惨的疼意,紧得他几乎要不稳。   “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宋渺问他,他张了张口,想说他问询了那么多大夫,得出的结论是她那让他心慌意乱的消瘦,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   霍生阳再望着那肚子的目光是冷的,凉的。   连最基本的亲情都不见。   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的视线被她下意识挡在肚皮上的手掌遮盖住,他忍不住抖了抖,骨髓发冷,他下意识就看她的脸,毫无疑问,看到她布满慈母爱意的眼神。   “真真,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你现在瘦了很多。”   “大夫说,是因为怀了这双孩子的缘故,你才瘦了这么多的。”   霍生阳对她的爱意,早就超过了那腹中孩子,更别说,这双孩子还有可能会是将她与他分离的玩意,他将她的手握住,“我们不要它们了,好吗?”   “你在瞎说什么?”宋渺失笑,她揪了揪他的耳朵,“哪个庸医告诉你的?将他赶出去。”   却是一字都不肯相信。   霍生阳看到她眼中的固执,她笑着看他,面色苍白,又忍不住咳嗽,压了压才没再次吐出血色。他战栗起来,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像是一把尖锐的刀,要将他一刀劈碎。   他压抑着勃然而发的恐惧,温声说:“真真,你信我。”   “……不是我不信你,”宋渺万分怜悯地看到他微微发抖的唇,眼尾微红的模样,她那一副慈母样怎能丢弃,这是让他眼睁睁看她死去最好的利刃,“重阳你告诉我,我现在可是怀了宝宝七个多月的娘亲了,你还乱说这些胡话,是要让我生气吗?”   “好了好了,你是太累了,去休息吧。”   “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话了,好吗?”   眼神落在肚皮上,又溢满疼爱。   她倦了,不想再说了,手中的书合上,又闭眼要睡去。   霍生阳攥紧她的手,小声地喊她,不让她睡下去,他一时间迷茫一时间又心慌意乱,等到她重又疲惫地睁眼时,才泪蒙蒙地让她别丢他走。   这是下意识说出口的话。   只是刹那间,他就觉得这里的气氛不对。好似有什么东西将要溜走,可他真的抓不住,一点也不能。   他忍不住,实在忍不住,眼泪一颗颗掉下来,砸在她的手上。宋渺能感觉身上的热度在一点点退散,他的眼泪落在手上时,试图挽留一点。   但丝毫无用。   宋真真的大限已经到了。   霍生阳喊她,她迷蒙中看到幻境的碎片在狂乱落下,他面上的悲意裹着泪砸落在手,她怜悯他,呢喃地喊了他一声。   “……太子殿下。”   “你不能这样,真真,真真。”霍生阳干哑着喉咙,将唇抵在她的唇上,哽咽而不安地唤她,试图让她清醒一点。   霍生阳看到她苍白黯淡的脸,她的眼睛闭起来了。   不看他了。   不再肯看他了。   就连声息也都全数不见了。   他愣愣地,近乎茫然的,伸出舌,舔舐她温软的唇,可是她不动,放在过去,她一旦被他这样玩弄,怕是会惊跳起来,饱含羞怯地瞪他,让他滚远点。   但这一回,他再怎么碰她,她都不肯动了。   “真真,拜托了——”   “起来吧,好不好?”   霍生阳眼里滴血,他仓促而痛苦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有什么破碎的,要挣脱桎梏的记忆,像是一池子满出来的水,将他的脑袋撑得巨疼。   他咕哝着,哽咽着,“真真,真真,拜托你起来——”   那失去的记忆一点点清楚明白,男人发着抖,看着身下那张熟悉的面庞。   他似哭似笑,抽身不出这幻境,他几乎溺毙,他无法挣脱,他又想起了当年的所有,与如今的她,双双重合,一样的痛彻心扉,一样让他撕心裂肺。   “珍珍,你在哪里——”   “真真,快起来……”   他说了什么,宋渺一句都没能听见,她却能清楚感觉到这整个幻境都在摇晃,破碎——   最后,她才听到了一声沉沉的,如同深渊里困兽般,发出的绝望哀鸣。 第123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二十)   “秘境已关闭, 尚有两位弟子未出……”   “天显门掌门弟子珍珠与……”那肃目长老望着那秘境之门, 口中喃喃道,“金甲门薛焕。”   身旁有一修为较低的弟子将一消息汇报给这长老,他圆眼瞪视,不可思议道:“薛焕并未进入这秘境?他的秘境之钥被人夺取?”   “……”   “罢, 罢, ”长老长叹一声, 转头向那弟子问询道, “天显门掌门弟子尚未出秘境, 此地再开可是两百年后……这消息, 天显门掌门可知晓?”   “听闻是知晓了,但迄今没有什么回复……”弟子犹豫道,“待弟子再问问。”   长老点头, 他长须一抚,凝视那已经完全封闭的琅嬛秘境, 口中缓缓叹息:“两百年时间——”   ……   “只是两百年时间,白屿净, 你发什么疯?”赤霄睁着火眸,冷冷地看着他, 以旗鼓相当的修为紧紧压制着面色沉凝的白屿净。   他咬牙不解道:“你当年也是这般过来的, 白屿净, 你做甚么想着要破开那秘境?”   “你是疯了不成?”   “让弟子修炼百年又有什么不好?”   白屿净长身玉立于殿内, 他的眼如寒冰破池, 没有立刻回应, 只说:“……你当日看到我时,我在哪里?”   赤霄不耐道:“在哪在哪?看到你在你们天显山下,生死不知,我就将你带回来了。”   说罢又怀疑地看他,“说来,你一个大乘修为,怎落到那般狼狈地步?”   “精血寡薄,气息不稳,甚至神魂都有差错?”   他打量他,口中却又道:“不过倒是奇怪,看上去你的修为精进许多。”   白屿净低垂眉眼,不说自己的精血是为了给宋渺铸剑,也不说自己在幻境里的遭遇,他只恍惚不定地想起了那场幻境中的一切,久久的,久久的,不曾言语。   镜花水月,爱恨情仇。那一场如梦般的幻境内,他幡然醒悟爱意,却不能再拥有她,只能眼睁睁看她与……那有着和凌霄殿殿主张显阳一模一样面庞的男人在一起。   最后死亡。一切归于虚无。   他不知那幻境是何物,也不懂这幻境的用意,却能清楚知道这在幻境内的记忆对他的影响。白屿净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强烈的,想要见到她。他从来不懂情爱,却觉自己在幻境内的所作所为伤透了她的心,他懊悔万分,想要补救。这情绪如同火苗窜木,不能停止燃烧。   待赤霄在他的沉默下,放松警惕,以为他不再发疯时,他却突然扬手一挥,破开虚空,直直往琅嬛秘境之处去,赤霄眼中火苗一闪,刹那变身凤凰,火翎尾凌空一掠,紧追他而去。   他幻化做凤凰,心中的迫切与不解更深,赤霄在这一刻根本不明白白屿净怎变得如此难以理解,又这般固执,他发出一声清越鸣叫,急哄哄地赶上去,边飞边叫道:“白屿净你个混蛋玩意,老子救了你还跑?”   “你要是把那秘境毁了,想想门派的声誉,再想想未来弟子的历练要怎么搞!”   赤霄一口妖界里学来的糙话,念念叨叨着,等到他破空飞至天显山下,才惊愕地看到了一幕——   凌霄殿张茹蹙眉忧心地望着那秘境之门关闭,她窈窕站立,白屿净一眼没看她,却是要着手以强力将这秘境破开。   张茹大骇,“白——白屿净,你做什么?”   白屿净冷冷地看她,先发制人:“你在此处作甚?”   “听闻凌霄殿殿主闭关修炼,”他脑中念头急转,一下子明白了她为何在此处,那在幻境内的霍生阳恐怕正是张显阳,他满心烦躁地想着那幻境内的记忆,语气就带出厌意反感来,“怎么,张仙子不处理殿内事务,来了此处?”   张茹沉默地看着他那张令她失魂落魄,心动不已的面容,情意绵绵无法掩饰,她匆匆低头,再抬起时克制自己收敛了情绪,冷肃道:“我来此处,是为了守着这琅嬛秘境,避免有人对此出手。”   早在秘境开启以前,她在殿内,便接到张显阳的传音符。张茹惊讶听到他说了自己的经历。在传音符内,他只说自己找到了一直以来愧疚且在意喜爱的女子,并说需守护那女子的安危,要一同进入这琅嬛秘境。   最初张茹并不放在心上,只觉这是张显阳自己的因果,自己能够解决,但待秘境关闭,他都未曾再传音给她,她就觉不好,再打开他当时的传音,听到了当初遗漏的几句话。这几句话大意便是,若他没有出这秘境,就是要陪着那女子一同修炼,守护她突破修为,让她不必忧心。   ——这是张显阳做的最坏的打算。而就这么恰巧,直到他们在琅嬛幻境内逃离,两人双双陷入沉睡,错过了离开秘境的最佳机会。   张茹知晓凭借张显阳的修为本领,她不需要担心什么,但她仍旧来此地,为他驻守。   张茹看到白屿净想要破开这秘境的动作,就知道自己没来错,她庆幸自己的直觉灵敏,望着他,厉声道:“白掌门,你想再重开这秘境?”   秘境已经关闭,再强行开启,不仅仅是秘境会受损,谁也不能确保里面的生物会不会消亡。白屿净有自信将宋渺安然无恙带出,可是旁人想的更多,这秘境用处极大,就算是天显门掌门也不能因为这一己私欲而将之破坏。   张茹爱慕白屿净,但她同样在意张显阳,她容颜妩媚,却生生透出几分寒意来,制止他的动作,并直言白屿净行事不妥。   赤霄展动火翎,他落地之际,再次施力将白屿净制住。并向已经听闻这消息匆匆赶来的众修真门派告歉道:“他唯一的弟子尚未出秘境,一时情急,便失了分寸。”   白屿净看着众人目光,又听到赤霄咬牙传音给他:“……白屿净,就算你需要那炉鼎弟子为你缓解烈火灼骨之痛,也给我记着,你这要是动手破了秘境,那弟子恐怕要先被当挡箭牌拉出来赎罪!”   白屿净颤了颤身子,他在赤霄恨恨的告诫中终于清醒几分,最后沉默地妥协了。   “两百年时间,转瞬即逝。你也不会那么受不住吧,她一走你就慌神?”   赤霄恨铁不成钢。   白屿净又觉得火在烧骨,他眼神冰冷地看着那秘境,肺腑闷闷,并不解释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对自己道,不过仅仅两百年罢,他从前没有珍珠时,也是这样熬过来的。   ——但是,这次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白屿净摸着自己空落落的心房,他觉得烈火灼骨很疼,这疼却并不比他心中的担忧与失落更剧烈。他一个劲想着宋渺在秘境内,与那张显阳两人独自相对两百年,他们究竟会不会……   像在幻境内那样,暗生情愫?   白屿净眼瞳渐冷,他想道,无论怎样,她的身份永远不会变化。两百年后,她自秘境走出,还是他的弟子,还将是他未来的道侣。   无论这两百年内会发生什么。   白屿净这样想着,他下意识摸到了那一枚玉珏,再看琅嬛秘境的目光便更有深意。   在这两百年内,在等待她的同时,他还得将这幻境究竟是什么玩意搞个清清楚楚——   修真界的一朝一夕,一年一月,在大能眼中如指间沙砾流逝般不起眼。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这岁月太漫长,修真也太无趣。一百年,两百年,只是顷刻即逝……   赤霄却觉得这个通用的原则对白屿净好像不起作用。   这两百年时间里,白屿净勤勤恳恳,万分执着地对那手中常把握的玉珏进行研究,而到今日,他已经研究了十有八九。   他这个好友,也有十多年没和他说一句话。   赤霄睁着红眸,他懒散地抖动自己的翅膀,人形未变化完全,一对火翎花枝招展地在身后,他在天显门殿内,冲那白屿净嚷嚷:“你又在弄些什么?”   “我好不容易出关一回,你能不能先好好招待我一下?”   赤霄抱臂,斜视白屿净,嗤笑两声,见他这才抬眼,白皙俊雅的容颜间有显而易见的严肃凝重,他心脏一突,不由放软声音,“怎么这幅表情,出什么事了?”   白屿净默不作声地将那玉珏收起,淡声道没什么,他随手抛过一乾坤袋,“这些年来炼制的丹药,送你了。”   赤霄爱不释手地将丹药倒了一把在手心,皆是上品,滴溜溜地在手心转。   他玩笑道:“若是那珍珠还在,恐怕我就没有这好待遇了吧?”   珍珠二字,让白屿净眉峰一挑,他幽幽看她,突然笑了下。赤霄觉得他这么一笑,有点吓人。   “明日,便是那秘境开启之时了……”   白屿净喃喃自语,眼中光华更甚,他扯了扯唇,看赤霄手中的乾坤袋,冷而含柔,他轻声道:   “珍珠,珍珠。”   唤着她的名字,在喉间吐过千万次,他展颜,赤霄骇然看他蓦地柔和眉眼,心中想,这两百年没见,他这是对那珍珠念之入骨了?   他不禁啧啧,终于认识了冷情冷心的白屿净有了几分爱欲情念会是什么样子。   但赤霄心中还有疑虑,他看着白屿净喜上眉梢的脸,却在意着方才他拿着那玉珏。   总觉得,那玉珏是个了不得的玩意儿…… 第124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二十一)   琅嬛秘境再次开启, 在两百年以后。   白屿净看到了他心念了两百年的弟子, 他面上依旧冷淡,眼神却是柔和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所有即将进入这再次开启的琅嬛秘境的各门派弟子面前, 温声唤那人的名字。   “珍珠。”   吐字温柔, 谁都能听出来这其中饱含的欣喜与笑。   宋渺也听到了。   她望见那头凤凰赤霄的目光在她周身打量, 片刻后惊呼出声:“白屿净, 你这弟子的修为精进得厉害, 如今已是元婴后期?”   她脚步微滞, 那白屿净唤了她一声后,目光灼灼,与在进秘境前俨然不同的情态。她略加思考, 想着那张显阳保留有幻境记忆,再顺理成章推加到白屿净身上, 就明白他的情绪变化,十有八九是因为那幻境内的记忆作祟。宋渺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 这两百年间,她在秘境内常猜测未来走出这秘境时, 白屿净会对她有怎样的态度。这样的场面也是她意料之中, 并不觉得讶异, 也不觉得荣幸。   只是稍觉得心下松快, 耳边176像是在捂着胸口庆幸地咪咪叫:“真好, 那幻境确实有用呢。”   她对此不置可否。   白屿净看着她, 她的眼神漠漠,第一眼并没有认出他般,恍神片刻,旋后才施施然地稽首做礼,万分恭敬道:“师尊。”   她的身上穿的衣物,并非他当年送给她的弟子袍,白屿净观察到这一点,唇隐隐抿紧,却不质问她,只等她走来。他在她平静踱步走来时,同时注意她的修为,发现她已是元婴后期,他并未对这飞涨的修炼速度有什么疑惑。   事实上,待他将那玉珏用处搞清个七八分后,便猜出那幻境修心修神,只要进入这幻境的人成功逃离,便能从幻境中汲取精纯益处,以此增进修为。两百年前他从幻境破碎逃出后,便是如此。大乘修士的修为往往是滞步不前,已很难再突破,但因着这幻境,白屿净在休养后,将那汲取而来的修为彻底精化后,便发现这一场幻境带给他的不仅仅是镜花水月般的爱欲情思,更多的是那可令人眼馋心动的修为精涨。   天显门弟子都在这处,他们齐齐敬仰地望着那难得一见的掌门,他们门派上下修为最高,备受界内女修士爱慕的掌门人。白屿净对这种眼神已然习惯,他在宋渺走来时,伸手半抚了她的发顶,这个动作亲昵而柔软,他看到她愣了愣,不经意间避开,白屿净眼神微沉,他低声询问她:“这两百年……过得如何。”   宋渺客气道:“尚佳。”   她的性子好像变得更加寡淡漠然了些,白屿净不知道她在那秘境内的两百年经历了什么,只是下意识问:“……张显阳呢?”   三人心知肚明的事,白屿净万分平静地提起,他意识到她的性子不仅仅是因为那幻境影响,这缺失的两百年时间,让他与她之间能说的话变得更少。   白屿净心中微动,他叹息地俯首看着宋渺,那张摄人心魄的俊美面容,离她很近,宋渺不动,她稳稳地站定在他面前,轻声道:“……他……”   尚未说完话,耳边便有雷霆之势轰隆响起,自那琅嬛秘境已然全数打开的门间,凌空破出一道明丽光箭,众人惊骇,那雷霆之势又有隐隐降落之感,劫云在这琅嬛秘境上空沉浮团聚,如同一尾咆哮的恶龙,要将这片天地笼罩住,并将之碾为灰烬。   赤霄红眸一眯,不自觉喃喃道:“谁在突破合体?”   他已是大乘,便万分清楚明白这劫云代表着什么,因此有此发问,语罢再细细思索一番,却是知道这琅嬛秘境内恐怕有一合体期修士在内,因着突破而引来雷劫。但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赤霄看向那群人族修士,懒散地随口道:“今年的琅嬛秘境恐怕不能进了,带上你们的弟子们先行离开吧。”   这个情势之下,就算是修为再低的人也明白在此处久留并非好事,那些各门派的长老们本想着今年带这些新生力量来历练,却没想到遇到这事,各个蹙眉汇报门派,又匆匆将带来的弟子们领回。   天显门的弟子也是如此,各个被为首长老带回,有一长老询探地问白屿净是否要将宋渺一并带走,白屿净摇了摇头,他长睫一抖,下意识就将宋渺揽在怀中,这距离可不是师徒间该有的。   长老面上露出明晓之色,那传言又一次被证实,他伶俐地将弟子带回天显门内。这年琅嬛秘境的历练被迫停止,在界内却是另一番后话。   琅嬛秘境之外,便只剩下赤霄、白屿净与宋渺三人。   ——再加上一个在琅嬛秘境内突破的,张显阳。   宋渺凝眸看着那琅嬛秘境,便不由想起那在秘境内的两百年。   彼时他们两人关系并非幻境内做夫妻时亲密无二,事实上,自从幻境破碎,他们齐齐错过离开琅嬛秘境的机会后,待到苏醒,张显阳就像是癞皮狗一样要跟在宋渺身边,怎么说都不肯离开。   关于这具身体的所有背景,宋渺了如指掌,而张显阳在幻境内的经历刺激下,对她更是如珠如宝地看着。昏迷后苏醒,她第一眼瞧见的便是眼神恍惚失神的张显阳,他跪坐在她身边,长指细细抚着她的面颊,看她转醒之时,软软地唤了一声“珍珠”。宋渺就知道,这珍珠的兄长恐怕是有了从前的记忆了。   但幻境内的经历,对他们这人间界做过兄妹的一对来说实在算不得好事,她装出一副在幻境内毫无现实记忆的模样,在苏醒后,所有记忆归之脑内,念头急转,便苍白了脸。   一字不发地望着张显阳,然后躲过他抚她面颊的指,不肯他再碰她。   张显阳一愣。他先是眨了眨眼,试探地凑近,轻轻地喊她“真真”,宋渺听不出他究竟是喊“真真”还是“珍珍”,她以珍珠的身份,在经受了与兄长成婚怀孕的经历后,备受打击那是妥妥的。于是她惊跳起来,防备而无助地避开他,可是又忍不住偷偷看他。   张显阳便一下子明白了。   他的点漆般乌黑的眼瞳在秘境内天光下,仿佛一簇簇星火,淡唇毫无笑意地抿着。宋渺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关于幻境里的事,但是她没有想到,张显阳先说的话,不是那些,而是缓缓的,带着悲怆的,解释了当年那场灾难缘何而起。   男人说了很多,关于在她被白屿净带走后他才苏醒,却总也找不到她,巨大悲恸压抑之下,他几近神魂崩溃,迫不得已且无可奈何地,只能选择用凌霄诀副诀将自己的那段凡人界记忆全数封印。   但他最后说,“我庆幸当年心中还留有希望,才会在如今见到你,想起你。”   他从头到尾,毫无隐瞒地将事情始末说清楚,末了,以那种痛苦恳切又饱含复杂的目光看她。   宋渺所有情绪都哽咽在喉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因他而使得珍珠无父无母,受了这些年苦难的,这个世界上唯一仅存的至亲。   “珍珍。”   这回宋渺明白他究竟喊的是什么了,不仅仅是幻境内的“真真”,更是他从小珍爱捧在手心长大的“珍珍”。张显阳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面前,想要像以前那样,在凡人界那样,以一个兄长的臂膀拥抱她,宋渺沉溺在他告知的信息里,竟一时茫然,随着他张开怀抱,并不自知地,看似顺从被他拥在怀里。   下一刻,张显阳下意识地,且万分自然地吻了吻她的眼。   温软的唇在她的眼尾烙下一个印子,他的呼吸带着柔软与爱意,他拥抱她的力度紧紧,像是将她揉在怀里,永远也不愿意再松手。   这不该是兄妹之间有的动作,他做完以后,也愣住了。   旋后,反应过来的宋渺就冷着脸狠狠推开他。   在琅嬛秘境中的两百年时间,对于宋渺来说,是增进修为的好时机,恰好那幻境破碎后,她从中得了不少益处,神魂愈凝,修为大涨。因为这秘境内只有他们两个修士,再加上张显阳的合体修为,他总看护着她,生怕她出点意外,因而宋渺在这秘境内如鱼得水,修炼的速度若是放在外界,必定使人惊骇。   张显阳自然也在琅嬛幻境内得了不少好处。但不知为何,他的修为却迟迟没有进展,在那初醒时,宋渺推开他,并问他究竟将自己当做什么时。他哑口无言,久久不曾回答。   宋渺的质问也是情有可原,他们这对毫无血缘的兄妹,在斩断凡人界的因果后,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这一切只是因为张显阳为求突破而在凡人界酿下的因果,珍珠作为一个无辜的凡人,被迫进入这修真界,难免没有他的缘故。   那十多年来,在白屿净身边做炉鼎的经历,更是她本不该得来的。   张显阳神情恍惚地看着不远处静默打坐修炼的宋渺,他看到她那张如春花秋月般,精致绝伦的面庞,心下的柔软与爱意就掩饰不住。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疯了。   ——或者说,是那幻境的经历,让他疯成这般模样,他作为霍生阳时,爱宋真真入骨,在那些记忆重归,作为张显阳时,他也同样爱她。   他本不该这样的。   张显阳沮丧地想。   但是,他实在无法制止自己的念头在心间疯长。他一面告诉自己,她是自己在凡人界宠爱长大的小妹妹,虽然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他当年确实是没有任何绮念地疼爱她,但如今——   张显阳垂下眉眼,难忍困苦,又难忍爱恋地望向她。   凌霄诀的修炼需要在凡人界以烟火气度日突破,他从前少有念头动身去凡人界,而少有的那次去,却生生毁了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张显阳失魂落魄地想,他已经很久没能和宋渺说上话了,她在那日推开他后,就冷脸寡语,甚至不愿意他跟在她身后。还对他说过万分锥心的话,她质问他究竟是作为合体期修士太过无趣,才想着入人间界玩弄他人情感,还是想着像别人那样瞧中她的纯阴之体,想着睡她睡回本,以偿还他当年在凡人界对她的关照疼爱。   他怎么可能抱有过这样的想法?   张显阳满心惶恐,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他向来不善言辞,连最简单的阐述事实都废了好大劲。而她说完那些话后,又不再看他,只是神情更加寡漠,冷冰冰的,毫无人气。   他这些日子缀在她身后,看她日复一日地修炼,又多次尝试寻找契机突破自身,便暗悄悄地为她解决掉许多麻烦,只希望她能在这两百年间过得更顺遂间。   宋渺阖眼修炼,口中念念有词,她隐约听到张显阳的叹息声,面上的表情更加凝肃。   176在耳边道:“他在看你哎。”   她不动声色,微抿唇,倏忽间睁眼,就撞进他的眼里。   张显阳有着一张冷峻潇然的脸,望着她时却总目光柔软,连五官都是温柔的。他被她捉到,面上的笑顿了顿。   “珍珍。”   他小心翼翼地道,从乾坤袋里取出刚从秘境里摘取的灵果,递给她,“给你。”   和霍生阳一样的情态,殷切深情,他弯唇,眼中泠泠放着光彩,如星河,如火焰。   自推开他的那一刻起,自张显阳无法明确回答她的问题起,宋渺就以这张寡淡漠然的脸对着他足足数月,但他毫不气馁,以在幻境内对待宋真真的态度,再加以过去珍珠回忆里兄长的关切,热烈温柔地紧跟在她身后。   就算是后来,宋渺直言说自己不想再看到他,他都不听,依旧跟着她。   “张显阳,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宋渺记得自己的再次发问大概是在秘境之门关闭后的一个月,她已经完全将在幻境内提升的修为收敛为己身。而张显阳的修为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神魂更加不稳,那段时间里他总是面色惨白,望着她的眼神如困境猛兽,本该是咆哮狂啸的种类,却不忍心冲她大喊,只敢嘤唔几声。   这一回,张显阳说:“我把你当爱人。”   宋渺脸色一僵。她惊愕地瞪视着这个凡人界毫无血缘关系,却一同生活了十数年的兄长,最后冷冷地,嘲讽地笑了下。   她的心中依旧存有念想,更深的却是怨恨恼怒,宋渺闭了闭眼,想着若不是他,珍珠不会最后沦落到这般田地。   可是,她也清楚知道,若没有张显阳为珍珠掩盖体质,她早早地就会被恶人掳走,更早地变为炉鼎。珍珠的那双凡人父母,根本无法保护这身有珍宝,貌美如花的女儿。   ……竟不知究竟是谁对谁错了。   宋渺内心有两股念头在交织,她一面觉得,珍珠本不该有这样悲惨的人生,一面却也想着过往张显阳对珍珠的好。   两两矛盾之下,她选择性忘了幻境内的经历,只愿意将张显阳当做一个害了珍珠全家的,无血缘关系的兄长。   但她这样想,张显阳却从没有打算忘却掉那些在幻境内的记忆。显而易见,对他而言,作为张重阳时,他与珍珠的经历很重要,而作为霍生阳时,他与宋真真的经历也同样重要。   灵果宋渺没有接受。   张显阳早有预料,他勉强笑了笑,将那灵果收回,又暗暗地注意着她。在她受伤时匆忙送来草药,又在她修炼时默默专注看她。   ……就这样过了百年。   宋渺发誓,自己本来替珍珠恼怒愤恨,也只恼怒了一段时间。她毕竟不是珍珠本人,这记忆也只是主神空间为让她更好完成任务加褚给她的,对她而言,这相当于旁人观看电影般获取信息,只不过她感受得更深一些,更能明白其中人物凄苦些。   早在几十年前,她就全身心浸入修炼中,根本顾不上张显阳做了些什么。   于她而言,张显阳仅仅只是珍珠的凡人界兄长,再加一个凌霄殿殿主身份的人罢了。在幻境内的情爱,她早就抛之脑后,而转去专心于百年后出琅嬛秘境时,该如何面对白屿净。   直到宋渺在秘境内从金丹突破到元婴,雷劫隆隆落下时,她这才注意到张显阳成了什么模样。   本是俊美绝伦的男人,一身玄衣,束腰长发,最为英姿潇洒,但在她几十年来寡言相对下,变得苍白很多,他明明是合体期的修士,几乎半步踏入大乘,却憔悴阴郁得不成样。只在看她时,脸上才会流露出真切的温柔笑意。   她这时候才知道,张显阳修炼的凌霄诀,以及她的冷漠相对,对他有多大影响。   凌霄诀于张显阳而言,是最适合不过的功法,他以凌霄诀入道,后又主修这功法,可以说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而凌霄诀修炼者,向来在凡人界以烟火气度日突破,这诀需得的便是——   情。   凌霄,凌霄。   看似最寡淡无情,浩然不羁的两字,却缠绵于人间情感。   张显阳这般看上去无情漠然的男人,谁也没想到他会以情入道,他自己都未曾想过这情感对他的影响——直到那次灾难后,他因大悲大恸,神魂不稳,几乎陨落时,才明白这凌霄诀难修之处。   无情人本最适合修炼凌霄诀,最初的张显阳便是如此,他不知情爱,少有为此忧心担虑之时,修炼速度自然快。而在遇见珍珠以后,一切都变了。他有了在意的人,因而凌霄诀的修炼有了桎梏,有了弱点。   她便是那个弱点。   若是他当时没有恢复记忆,顺由凌霄诀副诀将所有记忆洗去,他如今就不会有这般情状——神魂不稳,修为停滞,若不是尚存生息,宋渺几乎以为他要死去。   过去神魂不稳,张显阳选择以副诀忘却封印自己,而这一次,张显阳却放任了自己百年时间。百年时间神魂不稳,百年时间因她的漠然而觉心神不宁,痛苦万分,却不曾告诉她。   而那次金丹突破元婴之时,宋渺一时不察,被雷霆生生击中吐血时,张显阳几乎是以一人之力抗下了她这个纯阴之体的浩大雷劫。   待雷劫后,他才精疲力竭,万分狼狈地冲她莞尔一笑,伸手在她额间点了点,软软地,倦倦地,唤了她一声“珍珍”。   却是,固执到,再也不愿意以副诀封印掉自己的记忆。   “我不愿意再一次忘掉你。那对我来说,比神魂不稳还要痛苦啊,”他就这样笑着,“……珍珍,你能懂吗?”   懂他那澎湃的,因她而永远无法停歇的动心;懂他宁愿就此死去,也不愿离开她的卑微祈望。   宋渺懂了。   于是,在最后的那一百年里,她终于不再让他心如刀割,不再让他因这痴望无法达成而痛苦不堪。   她只是稍微给了他一点点的笑,一点点的关照。他便在百年时间里,稳住了修为,修复了神魂,并——将要突破大乘。   真是容易满足的男人。   宋渺望着那琅嬛秘境,漫不经心想着张显阳在她踏出秘境时,温柔含笑,又可怜巴巴说出口的那句话:   “珍珍,等我突破了,就带你离开天显门,好不好?”   她当时没做任何回答,只是抱臂看他,扯出一丝算不上和煦的笑,道:“张重阳,你能不能别这样黏糊吧唧的?”   那是她头一回在秘境内喊他做“张重阳”。她自从幻境逃出后,从来都喊他“张显阳”,而那一声唤,无疑让他展颜,眼睛亮得像星子,谁看了都会觉得实在心动。   想到这里,宋渺眼里掠过几分笑,却是不自觉放松了心,那劫云在空中炸迸出骇人电闪,白屿净依旧在揽着她,将她护在怀里。   宋渺不动声色地挣脱了些,她动作轻微,白屿净有所察觉,可低眸只看到她漠然的脸,他顿了顿,什么话都没说。   那雷劫云更加躁动起来,琅嬛秘境甚至开始动荡,有更多明丽的光箭自琅嬛秘境之门迸出,宋渺知道这是秘境内张显阳的剑气,他主修凌霄诀,却也旁修了不少杂学,皆是精通。   ……   上下波动皆更大了。嗡嗡嗡响,有破空之戾,传入耳中,使人心神皆震。   白屿净搂着宋渺,并赤霄一同退至百里开外,凝望那突破动静。   赤霄红眸紧眯,他望着那劫云,缓缓而又意味深长道:“开始了。” 第125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二十二)   雷劫大势之下, 所有事物都将碾为虚无。   大乘本就临近此界力量最高点,这雷劫也就因此态势浩大, 宋渺的眼被那电闪雷鸣刺痛,她的眼角几乎要滴落血珠。   但她没曾挪开眼神, 只定定望着那雷劫之下, 万物匍匐,她听到白屿净在她耳边低叹一声,以掌盖住她的眼。   长睫在他的掌心倏忽抖动, 她讶然地不自觉身子一仰, 便被他搂了个紧。   白屿净道:“别看了, 再看下去眼要受损。”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示意自己明白, 要扯下他的手掌。白屿净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无奈, 他几乎是叹息的, 顺从地松开手。   紧接着,就在她的身前施了阵法, 避免她这元婴之躯因这雷劫而有所受伤。   赤霄与他皆是大乘修士,齐齐经历过这类雷劫, 自然无惧于此。赤霄托腮看到他们的举动,不由道:“怎觉你们知道这秘境内突破的是谁?”   白屿净动了动唇,“凌霄殿殿主。”   简洁明了的几字。   赤霄的眼神便变了, 他打量着正殷殷看着那突破雷劫动静的宋渺,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为了自己爱人与别的男人接触而气愤, “珍珠姑娘这两百年, 是与凌霄殿殿主一同在秘境内?”他本以为这秘境内另留的一修士,是普普通通的低阶修士,便没想太多,但——居然是凌霄殿殿主?   他为何在这秘境内徒留两百年?依着他的修为,恐怕是能够轻松逃出罢?赤霄脑中念头急转,猜测颇多,最后将答案放在了宋渺身上,这么一想便觉自己想对。   赤霄落在宋渺身上的目光便有些不善起来。   赤霄与白屿净是至交好友。这些年来,他眼见着白屿净为见宋渺做了什么,他说了不少,婉言劝尽,白屿净才罢休了将秘境破开的念头。   但这两百年,他就算是常闭关,也能从外界传音符中听得天显门的消息。   ——传闻那天显门掌门将那弟子的名谱划去,却是将她放在了与之同辈的名谱内。足足将她的辈分提高了十多代,如今天显门内最年轻的弟子都得唤她一声“师祖”。   她的修为显然还不够这称号,而白屿净为什么这样做,赤霄也能猜出一二来,他想他大概是坠入情网无法自拔,为未来结成道侣做好准备。心有叹息时,也为他能在这漫长修真路上寻得一真心爱慕的女子而开心。   赤霄虽心有不悦,却顾忌着白屿净的想法,只说了这一句,他转眸就看到白屿净沉了沉脸。   他蹙眉看他,示意让他别乱说话。   赤霄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生气,心中不禁想到:是谁曾隐有忧虑地告诉他,他担心两百年时间不见,他会与她生疏的?   凤凰扯了下唇角,火翎凌空飘扬,刮起一阵热风,宋渺这才看向他们两人。   因着方才专心看着那雷劫动静,错过了赤霄说的话,她客客气气地问了白屿净刚才究竟在说什么。   白屿净挡了挡赤霄看过来的目光,冷冷说没什么。   这事情便掀了过去。   宋渺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她只是望着那一道道劈下,落在秘境上空的雷劫,稍微有一点点在意地想,张显阳应该能够顺利突破大乘罢?   她想得很浅,却也想得很深。在幻境破裂后,两百年没见,她一眼见到白屿净,就明白有些情愫在他心里发酵,因为两百年的分离,那情感甚至蓬勃发展到外人一眼便能看出的地步。   这是个好消息。   但对于宋渺来说,她没有那么喜欢白屿净,也不想强迫自己再当白屿净的弟子,哪怕他能够承诺不再将她当做炉鼎,她都觉得不愿意。   借着张显阳离开他,也是个很好的打算。   宋渺毫不愧疚地想,她望着那劫云的目光更加热切,虽心中有着真切的关怀与担忧,但更多的却是思考在他成就大乘之身后,她该如何通过他,离开白屿净。   她的情绪寡淡,白屿净没有看出她的思绪。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耳边那雷霆万钧,一道道骇人雷束砸下,他施力护住宋渺,没说要带她回天显门,近乎默认地让她看着张显阳的突破。   白屿净望着宋渺姣好的侧脸,看她眼神深亮,紧紧看着那处劫云,不知心中是酸是苦,但那念头却更深地刻在脑海中,他抬手轻轻擦掉她眼角微沁出的血珠,这是浩瀚强压下的副作用。   宋渺避开他,低低声道谢,又自己拽了袖子,摁去眼角的红意。   并不疼,白屿净知道,他过去见识过师尊的突破,也曾有过这样眼角沁血的时刻。但那时候没有人为他护法,他那混不吝的师尊向来不羁,突破之时,只想着让他见识见识世面,却没有给他做好防护。   那时候自己眼角沁血,两股战战,却只觉得心中震喜,为能够亲眼见识大乘之身修成。那轻微疼意对他来说并算不得什么。   白屿净知道不疼。可是他看着她,却替她疼了起来。   她避开以后,他就更觉疼了。   白屿净空茫茫地看她,她不曾看他,身上的衣着,粗粗看去很是朴素,但再定睛一瞧,他便认出这是凌霄殿殿主的长袍改制而成,这长袍也是件高阶上品法宝,外表并不华丽,内里却是由许多珍稀材料制成,足以抗衡大乘修士的勉力重击。   凌霄殿殿主在秘境内尚且为合体,这长袍对他而言应当算是十分珍贵,但他却将它改成女子的装束,送给了她。   白屿净猜她根本不知道这法宝有多珍贵。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心中却更加茫然,他想着两百年前那个念头,此刻有些怀疑地想。   他真的能够,顺顺利利让她成为自己的道侣吗?   白屿净不敢再想下去,他觑见那雷劫动静已经渐渐歇了,赤霄懒散地抱臂道:“……这界内,最年轻的一名人族大乘修士将要出世。”   凤凰说,又望了眼白屿净漠然的面色,不知道该叹气还是怎的,他摆摆手,一想起刚才替他说话,他还不领情便来气,羽翼一摆,就往自家巢穴飞去。   丢了一句话道:“我先赶回去找我老子问问该给这新晋大乘修士送什么礼,走了。”   潇洒洋溢。   赤霄是凤凰,性子向来火热不羁,白屿净不言不语,默认他的离去,而耳膜微震动,烈火灼骨之感又悄然升腾,他张了张唇,有趋寒之意,伸手握住了宋渺的手。   他的手掌很热,和他的外表一点也不相似。宋渺被他握紧双手,就能感到他在微微战栗,热度传递到她身上,她不觉温暖,只觉心中不适。宋渺有些惊讶于自己现在脆弱的承受能力,再想了想张显阳,得出了个答案。   ——大概是两百年来,张显阳对她极有分寸的距离,不生疏不过分亲昵的行为举止,让她养成了这个性子。   她被他宠得厉害,以至于无法接受她不喜欢的人触碰自己。   宋渺回忆过去与白屿净双修,眼神沉了沉,她想,自己必然要离开白屿净。   她已经再难以忍受与白屿净在一起,就算是作为界内无数女修士艳羡的对象,她也只觉得心中呕意阵阵。   面上的情绪却不露山水,她眯着眼,询问他:“师尊,你——”   白屿净说:“有些热了。”   烈火灼骨的感觉突然袭击,他隐隐觉得这来得不凑巧,因为她看上去并不是很开心。但他实在忍不住,如同尝过珍馐佳肴的人,看到面前自己最钟爱的美食,怎能忍住伸手触碰?   “是了,我为纯阴之体。”   宋渺淡淡点头,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后,又冷冷地凝视那雷劫云散去,方才的大动,她没有错过。   也就因此能够确定,张显阳很快能够以大乘之身出现在她面前。   说来也是幸运,他在秘境内突破,绝大部分的雷劫都由着这秘境挡去,这琅嬛秘境看上去已经是千疮百孔。还不知道下一次开启,这琅嬛秘境能够支撑得住各门派弟子历练否。   她静静等待着那张显阳的出现,却没想到自己方才的那句话对白屿净有多大的影响。   白屿净僵硬着脸,他不自觉地松开了因为内心深处的爱恋与趋寒之意,想要握住的她的手。   耳膜震疼,眼前如同蒙了一层雾气。   他想,她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她会否以为,他的所有举动都是为了想要与她这个纯阴之体双修才做出的?   白屿净在这一刻想了许多许多,而越想,他的心就越来越冷,那在幻境内的记忆也清楚地浮现。他作为崔嘉学时,以为自己只是将宋真真当做小妹妹,于是为野心而求娶帝姬,后来他才知晓自己究竟真心爱慕的是谁。   然而在幻境内,一切都已经迟了,他错过了,便被别人夺取。那霍生阳将他的弟子牢牢护在怀中,不愿他人窥视,强硬地夺走她,让他在悔恨交织中度过了幻境中的岁月。   记忆重归之时,白屿净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对待她,他有着先天优势,他是她的师尊,她为他的弟子。   她是纯阴之体,他是纯阳之体。他们合该是一对,合该在一起的。   但他没有想到,她会不会并不同意他的看法,并不同意——纯阴与纯阳天生一对。   白屿净能感受到宋渺的沉默,他想起她自看到他,就没有提一句幻境内的所有时,他就知道自己曾设想的那些可能终究只是妄想。其实他也可以一直强硬下去,如当年将她带回来时,对着失了一魂的她说要与她双修,漠然而冷酷。   那时候的她弱小,因此毫无选择,只能顺从于他。   而现在的她,依旧是弱小的,在他这个大乘修士面前,他一指就能掐住她的命脉。让她匍匐在脚下,忍泪顺从他。   可是这一回,他有点不敢。他根本不敢。   眼前的雾气更重,骨缝越来越灼热,白屿净没敢再伸手,以她冷凉的体温降低自己的疼痛。   只是忍耐地,忍耐着。   便听一道泠泠男声响起,那人在明丽光箭散落之下,款款行来,凌空之下,有万物低鸣。   雷劫散去,这界内,史上最年轻的一位大乘修士,往他们走来。   宋渺睁大眼,她不由笑了起来,而白屿净冷漠地望着他,听到那玄衣男子轻唤了声,“珍珍。”   一道利芒割破那为护她而立的阵法。   她的长袍在风中烈烈,旋后又归之平静。白屿净骇然发现,面前这初成大乘的男子,竟有堪比他的力量。   “来我身边。”   他这样说着,点漆般的眼里,蕴藏着星与花,对她永远柔软温和的笑意,暖暖地盈着。   宋渺失笑,她踏出一步。 第126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二十三)   “显阳——”   张茹唤他,美艳的面容在乾坤镜内,幽幽闪闪,她眼有热泪,很是动容道,“你晋升大乘了?”   张显阳颔首,他的声音漠漠从这界内北望天显山脉,由着那乾坤镜传到南望凌霄殿。   他稍微地扬起唇来,顿了顿,张茹就讶异发现,他身上多了许多人情味。   过去的张显阳一身仙气——说是仙气也不准确,只是那时候他太过淡漠,毫无人情味,旁人说的好听些,便是他极为适合修真路,抛却情感,专注于仙道。张茹过去很想反驳他人,说他并非这般,她是清楚知晓他心中对她这唯一亲人颇为在意,否则怎会为了她亲自去一趟天显门?   ——只为了替她看看天显门掌门,让她心魔早日散去。   可是张茹却实在说不出他很有人情味这句话。   张显阳只对自己在意的人,有些人情味。   在张家血脉陨落后,唯有她张茹一人在他心中有点地位。   而今——   两百年的闭关,他竟是修成这般模样?是他那一直爱慕的女子使他变成这样的吗?   张茹心中疑惑,但她不问不说,只万分欣喜,为他晋升大乘,也为他形容间的温软之色。   “你何日归来?凌霄弟子都已准备好,庆贺你的晋升。”   “话说,如今我是不是该称你一声大乘尊者?”   她朗声玩笑道,这一刻没有思考白屿净,便没了情爱纠缠,看上去竟然很是潇洒,有几分张家人的豁然。   张显阳沉默了一瞬,他望着那天显门,有锋锐之色闪烁,旋后道,“半年后。”   “怎这么久?”张茹问,“大乘可破虚空,距离时间并非问题……你还有其他的事?”她暂且只能想到这一点,便道。   张显阳淡笑不语。只在最后,慢慢地说了一句话。   “有人在等我,我要带她回家。”   乾坤镜明灭片刻,远在凌霄殿掌事的张茹听到这一句话,她愣愣许久,又想到什么一般,抚掌失笑,只觉想要落泪,“……是你心仪的人?”   她一时又是惭愧又是欣喜,想到,她张茹一生为某人耽误,皆是她自作自受,咎由自取。而她最疼爱的侄子终于突破大乘,又有了心动之人。她便觉激动,那些积压在心中已经数千年的哀怨情苦都在听到他变得温暖的声色中,褪成慈爱与宽慰。   “待她回凌霄殿,让姑姑好好看看她。”   “她会喜欢些什么?”   张茹絮絮叨叨。   张显阳便笑,他看她终于焕发了许久未见的光彩,小小的,带点委屈道,“她还没答应我呢,姑姑你就当做我带了个小妹妹回家吧?”   他刻意不说他与宋渺的过往,那些过往对她来说或许是伤口,他只想慢慢地抚平,不想再让她心碎,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们过去的关系。   这算是他一点小私心。   张茹愣了愣,最后笑骂道:“妹妹?你是想做她的情哥哥罢?”张显阳扬了扬唇,但笑不语。   她看透他的情绪,忍俊不禁,“那姑姑等你回来,带上你的姑娘。”   “……嗯。”   张显阳心中柔软,他低低呢喃,眼中的星与花,肆意绽放,“我的姑娘。”   ……   “你是我的弟子,珍珠。”   白屿净平视着宋渺,他以一种让人望之生疑的姿态,半跪在她身边,慢慢说,“他不能带走你。”   宋渺的手平放在膝盖上,她安安静静地看着白屿净,头一回喊了他的名字,“白屿净。”   男人一身白衣,长发以玉带挽着,他饱含祈愿地应了声,又匆匆道,“方才我不欲与他争吵,便将你带回来,你生气吗?”   宋渺:“……”   她想起刚才的一幕,就觉得,两百年没见面,这白屿净居然也变得奇奇怪怪了。   她踏出一步,那阵法在张显阳的破坏下,已经桎梏不住她。宋渺本想先对张显阳说几句道贺的话,他当时看她的目光,让她觉得很想笑,也很想轻轻拍拍他的手臂,像是记忆里珍珠曾经对张重阳做过的那样。   宋渺下意识觉得,她这样做张显阳一定会高兴。   她很少这样好心,这突如其来的想法,也只是想着为他将来带走她,稍微给点甜头罢了。宋渺这么想着,却抑制不住脸上真切的笑,恰巧踏出一步,另一只手就被白屿净拽住。   当时是怎样的情况?   宋渺思考着,她能感受到白屿净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她的身上,这个两百年没有正式见过面的男人,她名义上的师尊,以那种她看得懂,但她却不想回应的眼神,殷切地望着她。   彼时狂风烈烈,她的长袍被两位大乘修士的重压弄得褶皱巴巴,好在这料子实在是不错,她没有很狼狈。   张显阳微微扬唇,几乎是傲慢地看了白屿净一眼,旋后温声道,“珍珍,到我这里来。”   那一步踏出去。没有再走下去。   白屿净拽住她,用劲很轻柔,却不容置疑,“凌霄殿殿主,你这是何意?”   他语气渐渐冷下来,却不敢说自己曾将她看做自己囊中之物的道侣,只说,“珍珠是我的弟子,你这般行径,可算不得妥当。”   张显阳手段通天,早在进秘境前,因为恢复了记忆,就从天显门上下得知了关于珍珠那十五年过得是怎么样的生活。   他嘲讽地笑了笑,只问宋渺,“珍珍,你来吗?”   宋渺点了点头。   白屿净抓住她的手,手劲不自觉便放大,她微吃痛,皱眉,白屿净看到她面上的痛色,却不敢松手,只冷冷地,以那界内许多女修士爱慕心动的容颜,俊然而凝肃道,“我不允。”   张显阳便以大乘之身强行踏出,他擅自伸手握住了宋渺的另一只手,宋渺没有抗拒他,甚至还松软地将自己的手掌团进他的。   白屿净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火在燃烧,他的眼尾都是红的,有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脊背滑落。他的战栗让宋渺感受到,可她没有丝毫怜悯,只想着要离开他。   两个大乘修士,以大乘之身,没有使用法力,没有使用法宝,只以那势压人,偏偏留了一个真空地带,保有着宋渺的妥当,若不是她瞧见那几乎扭曲的空间,她真是一点也看不出这两人在相争她。   白屿净越以势对抗,便越觉得心惊,他从来没想过,一个初入大乘的修士,居然能够有媲美他的修为。   他已经是大乘圆满,而他凌霄殿殿主算什么?一个初经历雷劫,放在各个修为阶层来看,初阶怎么都不可能对抗得了圆满。   他怎会有这样强劲的修为,白屿净心惊胆颤,又看到宋渺沉下脸,寡淡而漠然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他们的手各自握紧她,像是抢夺糖果的幼童。   一面又假惺惺,做出友好的样子,暗地里以势压人。   “珍珍,我等会还有好东西给你……”张显阳说着话,还笑嘻嘻的,宋渺眉头一挑,就看到空中波动,如雷劈下,空间扭动,她冷笑一下,为他的笨拙演戏。白屿净也在轻声细语,诱导她不要与他走。   其实白屿净本可以直接拒绝,她是天显门人,又是他的弟子,他于情于理都有这个资格说出不让她随他走的话。   可从头到尾,白屿净都没有直面说出口。   就是最后,他实在不想再僵持在这样难堪的场面里,也不想看张显阳对她的含情脉脉,便以法宝随意一裹宋渺,又甩袖破虚空回到天显门。   张显阳因着初入大乘,虽能抗衡白屿净,但在法宝这方面实在差强人意,最后只能眼睁睁看他带了她走。   然后,孤零零剩他一人在原地,冷冷地抿唇笑了两下,却是咬牙切齿想着要如何将他的珍珍带走。   宋渺想着方才被他一力卷入法宝,像揣着宝贝带回天显门,便有些无奈——为白屿净不同寻常的手段。她面上不浅不淡,疲倦地继续刚才的话,道,“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奇怪,你在做些什么什么呢?”   “我。”   白屿净看出她的不理解,他不易察觉地抖了抖,有些可悲又有些茫然的想,她一定不会相信他喜欢她吧?   作为崔嘉学的时候,他的喜欢来的那样迟,他明白得太迟了,也因此错过。   而现在,他作为白屿净,作为她的师尊,作为一个曾将她看做炉鼎的恶人,他没有丝毫勇气,也无法坦然地说,我心悦你。   他看到她脸上的疲惫,像是一簇娇艳的花,委败在地。   可明明方才,她在张显阳面前时并不是这样的。   他轻声说,“你与他,这两百年过得好吗?”   白屿净终于敢提起一些,他觉得自己问出口,心脏便忍不住发抖,又灼热又疼,他看到宋渺点了点头,她目光很轻,又好像很重,沉甸甸地落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师尊。”   宋渺这样喊了一声,又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无奈茫然的,“或许我也可以叫你崔嘉学?”   花容月貌,姣如明星,她只需要微微弯眼,微微勾唇,就能让人心动不已。此刻的茫然,带了点无奈的笑意,因此唇角微弯。   他不忍心再看下去,生怕未来没有机会,可又觉得不舍得挪开眼神。   白屿净愣愣地望她,觉得自己又找回了当初在幻境里,对宋真真那难以抑制的爱慕心悸。他仓促地笑了下,很是俊逸,若是让别的女修瞧见,怕又是一波心动,但宋渺不为所动,“……我与他这两百年过得很好。”   非常明确,非常肯定的一句话。   宋渺想,她能告诉他些什么?   白屿净又想知道些什么?   若是没有那两百年他与她之间的空白时间,也没有那两百年张显阳对她的关照。此刻的宋渺大概还在思忖,要如何让白屿净不为她的话动怒,或者更直白的说,让她能够达成主线任务,而委屈自己,让自己露出一张忍辱负重的脸。   顺从地匍匐在他身下,做个炉鼎该做的事。   宋渺不贪欲,她的享欲系统本就与常人有所不同,欲望于她而言,在这穿梭许多的世界里,只不过是生活的调剂,她只将它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   若是让她在这个世界,以炉鼎身份再留在白屿净身边,不说往后长久的修真生涯,只是几年时间,她恐怕就要为之崩溃。   宋渺不是第一次庆幸白屿净还好是有点做师尊的意识,他尚且算是心善,当初轻松让她进了秘境,才能让她宽泛两百年。   ——又能在这两百年里,被张显阳关照呵护。   宋渺说,“我与你,还有凌霄殿殿主,”她刻意没直喊张显阳的名字,以避免刺激他,“在幻境内的过往……”   “你就忘了吧。”   她说得好坦然。   白屿净又觉得骨头发疼,他忍不住睁大眼看她,他是以半跪的姿势看她的,她乖乖的,以那种半笑半冷情的模样,坐在他与她曾经双修过的温玉床上。   “忘了?”白屿净难看地笑了笑,他一指摁在那温玉床上,生生按出几条裂纹。   便又看似平静,难忍痛意道,“也是,在幻境内,我与你的经历可算不得美好。”   他俊雅而苍白的脸上,有颓败也有冷嘲。   “你这话,和张显阳说过吗?”他饱含妒意地问。   “……”于是沉默。   白屿净便低首,无奈地弯了唇,像哭像笑。   宋渺心中叹息。她知道那琅嬛幻境对身入其中的人有多大影响。张显阳是一个,白屿净又是一个。   两百年时间,她亲眼所见,张显阳因着那幻境内的记忆而对她难忍爱慕,她没有受限于那幻境,也就不能亲身体会那被剥离记忆,硬生生塞入由幻境掌控的记忆,是一番怎样的感受。   琅嬛幻境的作用实在让人心惊。不论是逃离幻境后得到的益处,还是逃离幻境后也无法掌控的情思。   她曾猜测那琅嬛幻境会否是超出这一界的事物,因这能力实在骇人——如白屿净这般修为的大乘之身都能受其影响,那幻境的阶数恐怕高极。   白屿净不再说话了。   他倦意四起,为自己也为无法再近一步的师徒关系。   不,不,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可能有再近一步的关系。   白屿净头一回这样清楚地想。   他从那年将魂数不全的她带回,强硬且默认将她当做炉鼎开始,就阻绝了所有,他们之间的可能。   可那时,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如今狼狈的模样。   白屿净看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柔嫩得像花,又像云,他忍不住伸手搭在上面,她受惊地缩回去。   他强硬地抓住,与她的相扣。宋渺皱着眉,感受到他身上勃发的热度,胆战心惊,以为那两百年前他们一见面就得做的事又要开始。   但这次,白屿净却没有要她。   他稍稍笑了,“你别怕。”   惫倦而无助地半搂住她,将她抱在怀里,齐齐往温玉床倒去,他轻声说,“陪我睡一觉吧。”   于是,这一次,他们头一回没有皮肉相触,只干干净净,温温暖暖地,像个凡人夫妇一样睡在床榻上。   宋渺本以为自己睡不下去,可是因着纯阴之体与纯阳之体的相碰,他身上的妥帖热度,他胸腔鼓动的心跳——她居然迷迷糊糊地睡了下去。   一觉安稳,无梦黑甜。 第127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二十四)   大梦初醒。   男人支撑起身子,半侧过头,望着那蜷缩在他身边的年轻女子,他目光留恋地吻过她微蹙的眉,又划过那丰润的唇,最后到那并不安稳的姿势。   白屿净缱绻地伸出一指,摸了摸她的额头,听到她呢喃地说了一句什么。   他没有听清楚,也并不想听太清楚。   烈火灼骨的感觉又嚣张蔓延,他忍不住想要再躺下,再与她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尽管他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处,他也知道这只是无用功。除了双修外,没有什么能够真正地止住他那燃烧了数千年的烈火。   纯阳之体——   呵。   白屿净眼尾凝肃,他惶然而忧伤地看着她熟睡的面庞,心中想,她睡的样子真好看啊。   过去双修之时,他总是匆匆、不在意,总是惫懒,不曾关注过她的睡姿形态——不,不仅仅是这个原因,白屿净想,她也很少有在他面前安稳睡下去的时候。魂数齐全后,她便总是戒备的,她以为她伪装得很好,却没想到他一点不落地看进眼里,并为之迷茫不虞。   两百年前的他怎么会懂自己的迷茫与不虞是代表着什么,他寡情千年,第一个女子是她,他的纯阳之体泄在她身上,他们对彼此而言都是最干净最纯澈的。   纯阳之体与纯阴之体,这个听上去世人都要为之称赞,为之祝愿的一对。   只是听上去而已。   白屿净沉浸在郁色满满的回忆里,他想起当年带回那个痴痴傻傻的珍珠时,他与她说话时,她不懂人情的模样,再到如今,她魂数齐全,一双眼儿明亮得如星子,只要笑起来就让人心软怜爱。   便是此时,她蹙眉沉睡的样子,也是十足好看,十足让人心动的。   男人起身,他睡下时,未曾褪去衣着,此刻也是那一身白衣,法袍在殿内天光下隐隐透出几分亮纹,他久久地凝视那蜷缩在温玉床上的身影,喉间呼之欲出的爱意,终于敢在她睡得沉沉时悄悄说出口。   “珍珠。”   “我心悦你。”   他说得轻柔,说得悄然,无声无息地坠落在殿内,总让人疑心他是不是要下定什么决心,做出什么决定。   转身离去,那一枚玉珏在男人行走间,于掌中微微闪烁。   宋渺在他离去后,缓缓睁开眼,她从头到尾将那些话听了进去,心中却毫无波动,起身,将自己的仪容收拾一番。   也就是此时,她突觉乾坤袋内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震动,这震动来得突然,她伸手一抚,将那一枚从琅嬛秘境得来的幻境钥匙——玉珏,摸在手间,荧光微微闪烁,她眯了眯眼,尚未说什么,便感受那荧光褪去,又重归了那平凡无奇的模样。   宋渺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暂且不去管。   张显阳明目张胆,正大光明地在那“张重阳”的竹屋内,看到她回到洞府,便扬唇笑着唤她“珍珍”。   宋渺从那天显殿回来,一身惫懒都在纯阳纯阴的相互吸引中慢慢褪去,她看到他扬唇,眼眸深亮,白皙笔直的鼻梁,稍显冷淡的薄唇,在日光下绽放着难以忽视的俊美。   便也忍不住笑了笑。   “张显阳,你居然进来了吗?”   她讶然问,张显阳走到她身旁,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几眼看出她没受欺负,便很是不经意地松了口气,他说,“先前那身份可还没有作废,便用着那侍从牌子进来了。”坦然自若,丝毫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凌霄殿殿主,以这样低下的身份面对她有什么不好意思。   “白屿净可曾对你无礼?”   张显阳问她,柔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宋渺就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她失笑,摇头说没什么,却是私自按下那与白屿净平稳度过一觉的事。她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将这种事情再拿出来说道,无论是告诉张显阳白屿净对她怎样,她都觉得不妥当。   索性两位都并非她心有爱慕之人。   只是张显阳的运气好一点,性格更讨喜一些,宋渺觉得与他相处,比和白屿净相处要好上百倍。   心里这么想,面上情绪就不免带出一些来。   张显阳那样敏锐,一下子感觉到她在他面前心情是愉悦的,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弯了弯唇,低声道:“先前还没有问清楚,你为什么愿意和我走啊?”   带点期盼的口吻,像是等她说出他很想得到的回答。宋渺不浅不淡地笑了下,态度清冷,珍珠的容颜很漂亮,因着这纯阴之体,又自带那一股萧然寡淡的气质,她说:“那十五年,我过得很难受,所以不想再待下去了。”   张显阳愣了愣,眼里就带了很明显的难过。   他掩饰性地扭过头,望了望那天色,装作不在意地又扭过头来,暖暖地朝她笑,“是我不对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呢?   宋渺明明知道他想得到的答案是什么,却没有袒露一点点,她最后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忍心的,伸手探了探他的手,很亲近地抓了下。   “除此之外,还是很开心被你带走的。”   情绪寡寡,张显阳却在她施舍的一点点轻软下,整个愉悦了心情,他好像她过去见到的那些记吃不记打的人,只巴望着那一点点甜蜜,就能摇头晃脑,乐颠颠地朝她笑。   明明长得也很冷峻,容颜间本常暗含着寒意,却生生因为她的话,软了眉眼,多了暧昧的情愫,像一只大犬,他说:“嗯,珍珍,不久后哥哥便带你走,好吗?”   张显阳有时候自己也会不经意地喊自己为“哥哥”,他心中还是存有那一段属于珍珠与他的记忆,因为久久不能忘怀,也就常有带出口的时候。   宋渺自己不在意,但看他的样子,他是很在意的。   他心中存有的在意,大概是想着,怕她听到这个称呼而又牵扯出那过往,以及,他并不想再一直以“哥哥”的身份留在她身边了。   张显阳说了这一句话后,便自觉不对,改口,“……我是说,我带你走。”   这时候再刻意说,显得有些自打自招,他沮丧地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看她脸色。   宋渺眼睛不眨地看着他,他面上的表情实在有趣极了,宋渺本还分心在该怎么名正言顺被他带走的事情上,这时候也忍俊不禁,笑起来。   “……”   “珍珍。”他便也就顺势,轻轻软软地喊她的名字,眼睛亮亮的,两人对视着,居然有了几分默契般,齐齐笑着。   等到最后,张显阳才道,“你别担心,我会带你走的。”   他瞧见她面上存有的忧色,心下清明,于是含笑地宽慰她,语气间满是傲然与淡定,他说,“我会带你走的。”   “……我信你。”最后说道。   为今之计,她能够相信的也只有张显阳一人罢。   宋渺踏入洞府,她瞧见张显阳在那竹屋外,目光灼灼地看她,他好似看到她回身,便莞尔,口型做道:“乖乖休息。”   于是这时候,又有了几分兄长的模样。   宋渺踏入那灵泉,将自己浸泡在这已经两百年没有触碰过的水中,汩汩泉水淹没她的身躯,这一刻却不再让她觉得心生呕意,只觉得舒坦万分。   她再度想,好在这两百年,能够顺利地离开白屿净,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再有就是,有那张显阳对她的关照,才能让她像是如今这个样子,脑中清明,丝毫不觉畏惧。   “听闻了吗?那凌霄殿殿主已成大乘之身……”一散修对另一散修艳羡道。   “这凌霄诀可真是厉害,”那回答的散修看起来也对那凌霄诀眼馋地很,“只可惜我们在北望天显山下,去那南望凌霄殿需要些年岁,否则我便拜入那凌霄殿了。”   有人听到这对话,不免嗤笑,“还以为是个人就能借着那凌霄诀修炼成凌霄殿殿主的样?”   两位散修被这话弄得有点恼怒,看向说话那人,却被他的形容吓了一跳,却见那人红发红眸,一副妖族模样,只是好在容颜英俊潇然,看上去并不可怖。   “你又凭什么这么说?”那散修不忿道,冷冷看去,那火一样的男子闻言,便是一阵抑制不住的笑,他听那红眸男子扯着唇,轻轻说:“……你们人族啊,还真是不懂得妄自菲薄。”   却是不愿意再与这类眼界低下的人说话,他摆手便消失在虚空中,徒留下那两位散修面面相觑,话语有惶恐,“这是……大能?”两个刚过筑基的修士说完后,又觉得万分不解:“大能来这市井间做什么?”   只为了听点闲聊八卦?不会这么无聊吧?   两个散修最后也没有想明白是为了什么,他们驻足在天显山山脉下,仰望那融入雾气缭绕的山巅间的仙境,万分羡慕,想着那入了大乘的凌霄殿殿主,心中道,不知何时,他们也能在求仙路上达到此峰。   ……   赤霄很烦躁地拿出自己从妖王那里要来的贺礼,敲在桌上,质问白屿净,“你说你是做什么?你心念念的弟子回来了,你还一头栽进那狗屁玉珏里,非得研究个透透。”   “你是不是太闲了点?怎么,最近也不去找珍珠姑娘吗?”   他颇为怪异地看了看面色平静如水的白屿净,忍不住看了看他的身下,担忧地问道,“我怎么觉得你身上的烈火更猛了呢?”   白屿净道:“你想多了。”   他重复最初与赤霄说的话,“你能想着给凌霄殿殿主送来这东西,我……还是很感激的。”   那贺礼是他们凤凰一族万年褪下一次的羽翎,说珍贵确实珍贵,对于人族来说,这玩意用来炼制法宝丹药最好不过,就是不进行次加工,用在先天阴性的人身上,对其身体也大有益处;说不珍贵也确实,因为对于妖族来说,这玩意只相当于人族褪下的发甲,虽说有用,但算不得太贵重。   这万年羽翎,赤霄能送来,确实思虑许多。   他这样淡淡道,赤霄撇了撇嘴,“我那老子觉得这玩意最没用,又听你说最好送个火属性的来,我便顺势挑了这来。”   “不过,你做什么要让我送个这东西来?”   那贺礼放置在一空间法宝内,没有禁忌,白屿净探入神识,便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火属性,阳气十足。   他椎骨微灼,面上情绪不露山水,“凌霄殿殿主未来需的这个。”   赤霄瞠目结舌,“你还念叨上他缺什么了?”他碎碎念,“你们俩……那珍珠姑娘是不是还想着和他走啊?你一点不慌张?当日谁和我说,觉得她一走自己就完了的?”   十多年闭关没见,赤霄在妖界又不知哪里学来的浑话,他糙里糙气道,白屿净眼神一黯,也不反驳他的话,只静静将那玉珏握紧掌中。   那玉珏坚固异常,即便是大乘之身也无法对它有任何伤害。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你当时说的不是她走了你就完了,”赤霄看他面色不佳,叹气,“可也差不离了吧?”   “你道她算是你头一个心动的女子,可你不敢再让她伤心,但要我说,当年你将她带回来不是救了她吗?何必做出这一副实在愧疚的模样?”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对错可言,我知道你心中想着愧对她,可是白屿净,”赤霄一片为友之心,他循循诱导,试图让他看上去振奋些,“你当初可也是救了她的人!”   白屿净听罢,许久才颓颓说:“没那么简单。”   赤霄不懂,他是一只凤凰,对这人族的爱欲本就不清不楚,可是他也不能够懂他为什么这幅模样——明明他说得也是对的,明明按照他的想法来,他便不会有这么多愁色。但白屿净听了,左耳进右耳出,一点不因为这些话感到慰藉。   最后,他说:   “你说的没错,在那件事上,谁看都不会觉得我做错,我带回她,救了她,让她免受他人伤害。”   白屿净苦笑一声,“……可是,将她带回以后,伤害她的人,便成了我一个。”   “而在我心悦她后,这伤便从她身上穿透到我身上,她疼,我也疼。”   赤霄不能懂,他一点也不懂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看着好友委落在地的颓败情绪,他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128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二十五)   天显门上下对于这两百年没回的宋渺都颇为关注——不仅仅是因为她突涨到元婴的修为,还因为她愈发出色的美貌,更因为那传闻中,她的姓名已经从名谱上由白屿净的弟子改为琅鹤的弟子。   有人好奇白屿净为什么会让宋渺平白无故地提高了一个辈分,他们心中大为不解,并暗自揣测掌门人做此事的深意为何。   他们再想,也恐怕想不到,这仅是白屿净为未来能够与宋渺正大光明成为道侣做下的第一步。   但这一步,好像再也进行不下去,将要戛然而止。   玉珏在白屿净的手中隐隐发光,他浓黑的眼眸落在上面,有着幽邃的光芒,天显殿内,天光潺潺,落在他的肩上发间,仿佛一簇燃烧的冷火。   赤霄传音至此:“白屿净……我先回妖界闭关了。”送过贺礼给那在天显门隐藏身份,明目张胆在宋渺身边的张显阳,赤霄对他的颓然便恨铁不成钢,后来索性不再插手这人族情爱,摔袖飞驰往自己的巢穴去。按照他的意思,就是那妖界最底下的半兽半妖之间的感情都比这几人间的好懂。   白屿净便知道,他这一去,他便又是十数年见不着了。   修真岁月漫长,对于他们这两个大乘修士来说,这些时间并算不得什么。甚至于对于入了元婴的宋渺来说,她在此界内的寿命也不需要再苦愁,珍珠为纯阴之体,经脉强健,最是适合修炼,更有白屿净前为她精心准备的法诀,两人洽和的双修经历,她的修真路途并不难过。   白屿净也应当是习惯了赤霄的气劲儿,这次回了简单几句,算是对他要回去闭关的愧疚,但末了,还是问道一句,“你送过贺礼便罢,不打算参加那凌霄殿殿主的大乘之典?”   赤霄:“不了,到时候再被你给气着,我们这朋友就别做下去了。”   随心所欲的回答,并不顾忌白屿净会怎么想,这便也是赤霄的优点之一,大喇喇,爽朗大意。是比很多不坦然的人族要强上百倍的。   白屿净将那玉珏揉在掌间,透过指缝,微光缓缓黯淡下去。   他低眸看了一眼,唇微张动,呢喃,“琅嬛幻境……”   黝黑的眼瞳里便闪过几分失意与无可奈何,他拿出很久没用过的传音符,轻声道:“……珍珠,今晚来我殿内。”   在洞府内,全心沉浸于修炼的宋渺听到这一句话,心中一突,她怔怔抬头看那洞府内传音符,旋后恭敬道,“是,师尊。”   白屿净没有用乾坤镜,却也能从这传音中听出她的情绪来,他眼睫微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是一笑,只是这笑在此刻看上去便有几分可怜。   宋渺没有将白屿净要她去他殿中的消息告诉谁,但张显阳很敏锐,一眼瞧出她将要做什么。便挡在路边,温声问她:“珍珍,你要去白屿净那?”   或许并非刻意,他眼神灼灼,有点焦躁与担忧,宋渺心沉如水,并不害怕接下来要面对的事。   自从前些日子从琅嬛秘境回到天显门,她在白屿净表面宽松,实则强硬的限制下,根本离不开这天显门。张显阳便是有通天手段,却也不好直接掳走她,他心下思虑颇多,只担心这界内因着他强行带走她,而让她名声受损。   ——虽然,在很多人口口相传中,珍珠已经没有什么好名声了。   一个做了炉鼎的弟子,便是修为再怎么增进,他人难免不会想到这是那双修手段筑成。更别说,白屿净天资卓越,俊美无俦,是许多女修士心中爱慕对象,她们一面看不起她的炉鼎身份,却又一面嫉恨着珍珠能够成为他的“炉鼎”。此间含义矛盾异常,却不难懂。   也只有至亲之人,才会忧虑颇多,不敢轻举妄动。   宋渺虽然并不在意名声,却也不愿意败坏了“珍珠”的声誉,她近乎默认地看着张显阳在这些时间内,操持着一些凌霄殿殿主的手段,并谋划着将要怎样将她名正言顺,正大光明地带走。   “是。”   他眼中忧虑更深了,“要不要我……”说着从乾坤袋里取出几件法宝,要递给她,想着详细解说这些法宝的用途,宋渺没接受,只弯眼宽慰道,“你不必担心,我只是去一趟而已。”   最坏的便是又重拾炉鼎身份,陪白屿净睡一觉罢了。   宋渺想,这个最坏的结果她现在还是能够承担得起的,便觉心中不畏惧,只坦然自若。   张显阳没料到她会固执如斯,那些一看就是高阶的法宝只能收起来,最后道,“……不要怕。”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宋渺的长发,又克制地退后一步,怕吓着她,怕她因此蹙眉。   她并不觉得害怕,面上情绪依旧寡寡,点头抬步往那天显殿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渺总觉得方才有人在窥视她与张显阳,这个想法在脑中掠过一瞬,又被她打消,她想,大乘之身的张显阳都没说有人窥视,那恐怕便是没有。   大概是她多想了。   她走后,张显阳伫立在原地,冷俊而漠然地往空中望了一眼,唇边凛凛的笑意,他慢条斯理地以手凌空一抓,有什么东西,如瓷器破碎,如玉石跌落,发出清越鸣响。   他半笑不笑,冷嘲热讽,“……我与她的事,你便这般有兴致想听?”   男人以一身灰蓝书生袍,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冷淡漠然的态度道,那不出现的谁也不说话,自那抓碎的玩意乒乓声消后,张显阳才有了回竹屋的意思。   在走以前,望那宋渺离去的方向时,眸中透了冷色与傲然,张显阳低低声道,十分平静的腔调。   “我与她,可比你想象的要亲近得多了。   那头静悄悄的。   没有任何声息。   ……   天显殿内,白屿净望着那被张显阳以一掌之力碾碎的乾坤镜,面无表情,又心有颓然。   那一句平淡至极的话,藏有的含义,两个男人之间的角力,他落败成如今这般不堪模样。   但他总心有不甘,总心有期盼,想着——   白屿净听到宋渺入殿的声音,心有欢喜地回身,唤道,“珍珠。”   与张显阳张扬明显的柔绵爱意十分不同,他谈吐间,总是暗藏着冷与凉,可是在独独这二字时,却平添了九分柔软,一分难以听出的爱意。   宋渺礼貌客气地点头应答,不解问他道:“师尊……唤我来有何事?”   白屿净的目光不自觉就望进她的眼里去,他看着看着,便忍不住与刚才在乾坤镜内见到的对比。   她的眼神是清明的,冷冷的。而对待张显阳时,她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尾都是含着柔,含着软。   他有点哽塞,有点不适,那火苗从椎骨蔓延到指尖,浑身都是发烫的。他忍了数千年的烈火灼骨,总在看到她时,发作得更加强烈。   白屿净不期想到琅鹤因感有趣,所以某日告诉他的一些事。   琅鹤说,他们纯阴之体与纯阳之体见面便如水遇火,因着互相吸引、互相弥补,在这些影响下,总是忍不住将对方变为温水,变成冷火。   而他此时的渴盼便有几分是出于这体质间的相互吸引。他想着,身上的灼热就更大地席卷而来。   白屿净忍下想要触碰宋渺的念头,选择了抓住那一枚玉珏,他心中默念静心决,居然在这玉珏与极力压抑下,缓解许多。   旋后才道,“你那进入幻境的玉珏可还在?”   宋渺犹豫了一会,并没有隐瞒,“在。”   她看他得到这个回答后,面上的情绪变化莫测,复杂至极,有几分欣喜几分期盼,可又有几分失落。他缓了缓神,才道,“……那玉珏,你想要留在身边吗?”   宋渺思考了一会,并同时观察白屿净的面色,最后答道,“我觉得没有必要了。”   理由很充分,“那幻境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用处,我并不想靠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增进修为。”   她将这种方式看做投机取巧也是情有可原,白屿净能够理解她的想法,事实上,他若是没有出于那私心,想的也会是,这东西虽收益大,但方式投机取巧,又有何用?他宁愿靠着勤勤恳恳修炼达成自己的修真路。   得到这个回答,他心中漫起了些微的失落,那欣喜也随之散去。   而宋渺眼睁睁地看他低落了情绪,并不能理解,妄加猜测,却也不能够随意说出口。收敛了面上的困惑,试探地道,“师尊,你是需要这玉珏吗?”   她小小地提供了一个方向。   白屿净沉默片刻,“并不是。”   他没有解释太多,却是顺势而为,像是要借此将自己的妄念一并斩断,“若你不需要,就将那玉珏给我罢。”   宋渺将那玉珏给他,两人指尖交触时,她惊骇于他火热的躯体。白屿净眷恋地在她指尖停了停,很快收回去。   他看她确实疑惑,那两块玉珏又都在手中,最后浅浅淡淡地说了几句他在这两百年里,对这玉珏以及琅嬛幻境的研究。   “琅嬛幻境随着琅嬛秘境的开启而开启,两百年为一期,拥有这玉珏的人在幻境开启之时,便无法控制自己被卷入其中。”   “以达成幻境所要……”   白屿净说,“下一个两百年,幻境开启,这两块玉珏都在我手中,你便无需担忧会再次卷入其中,被迫与我有所牵扯。”   他这话说得像是他许了她不必再与他有所牵扯般。   宋渺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瞪大眼,美目盼兮,即使是纯阴之体常有的寡淡寒意,也不能掩盖她内心的激动,白屿净瞧见了,便低眸苦笑。   他的声音在殿内很是清楚,很是明亮。如同此刻悬挂在夜空中的圆月,晃晃然便能坠下大颗大颗的光珠。   这是宋渺头一回听到他以这样的口吻说话。   “你随他去吧。”   五个字,如浩瀚无垠海面投下一叶扁舟,那船只于是就飘飘荡荡,往更深更远的地方去。   谁也无法再寻到踪迹。   宋渺不敢置信,她踏近一步,“师尊,你……”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恰巧梗在喉间,白屿净就擅自退后两步,目光久久落在她的发顶上。   “我总是妄想……”妄想你会露出一点留恋。   他很可怜地笑了一下,“以为纯阳与纯阴之体能够成为天生一对,但这一切都是我自以为。”   袒露这些心思,对他来说并不好受,但好在她并没有露出让他能难受的神情,只是发愣地看着他。   白屿净说不下去了。   他将那玉珏攥在手中,两枚相似的玉珏碰撞,清越之声叮咚,他们久久沉默。   “你的烈火灼骨怎么办呢?”   宋渺问他。   “……数千年都熬过,区区烈火灼骨算什么?”   我在骗你,其实很疼的。   白屿净想让她看出来,可是又不想让她看出来。   “更何况,在这琅嬛幻境内,我不会受到那烈火灼骨的影响,所幸两百年一期,若我熬不过去,进这幻境便是。”   可这幻境里没有你,便也觉得无趣了。   他最后又笑了下。   可怜极了。 第129章 炉鼎弟子与师尊(完)   风是冷的。朗朗月明下,这冷风吹得她长发微散,天显殿外万物皆寂。   宋渺回忆着方才白屿净的举动,心底漫起来一丝莫名其妙的怜悯,这怜悯十分轻微,转瞬而逝,她冷淡地想,好在他愿意松手,她万分期盼的时候到了。   但也许是来的太过轻易,宋渺总觉得并没有太开心,也没有太失落,走出殿外,那传送阵轻闪,她便回了自己的洞府。   月色之下,清凌凌的光泽落在她的身上,那一身朴素的法袍,正是张显阳在琅嬛秘境内,将自己的法袍重新炼制为女子装束,送给她的。   张显阳望见她痴愣的神情,不禁紧张起来,几步跨前,扶住她的手臂,温声问她:“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   宋渺不露山水地避过他的动作,朝他莞尔地笑了,“他允我离开了。”   喜色瞬间出现在他的眼眸中,亮晶晶的,星子一样,月华倾洒之下,竟然分辨不出谁更迷人些,“我可以带你回凌霄殿吗?”   当时他道,要将她带走,却没曾说要将她带去哪里,宋渺心中早有预料,她淡笑不语,轻轻颔首。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感受到虚空中仿佛有人窥视,这次的感觉十分强烈,她隐隐能感到那目光中的哀恸与愁绪,她置之不理,只觉得平静万分。   面前张显阳已经陷入了癫喜中,他长睫一落,唇角微扬,露出那样好看的笑,冷冽的气质瞬间化为虚无,“……珍珍,我带你回家。”   宋渺看到他笑,不自觉地也带了莞尔,只是却没有直白说出暗藏在心中的那一句。   ——她从那一年灾难发生,便没了家。   此刻张显阳所说的家,只不过是他心中幻想。   宋渺没有戳破他的幻想,只看他更加肆意地笑起来,心中冷硬,她淡淡想,就让他开心一段时间吧。   且当做那在秘境内的两百年,他照顾她的回报。   凌霄殿殿主归来,携了一元婴修士亲密归来,门派上下皆惊,不少弟子暗地议论着那元婴修士会是何方神圣。   南望凌霄殿,位于那穹空之上,不同于位于天显山山脉顶峰的天显门,这一处修真地更显仙气缭绕。张显阳带宋渺来这凌霄殿时,宋渺差点被这里的景色迷了眼。   张显阳对她的惊讶而失笑,他好像为她难得一见的讶异而感到开心,悄看她几眼,将那惊愣的圆眼粉唇记在心里后,才心满意足,缓声说,“凌霄殿内不拘束弟子修炼的法诀,你留在这里的话,不用担心法诀的问题。对了,要不要和我一同修炼凌霄诀?”   他提出了一个建议,宋渺心中一动,她转头看向他,耳边细碎的,是176在说话,“喵喵你要是腻烦这修真界,就顺着他的意思学一学那凌霄诀,然后学着他们凌霄殿弟子入世吧?”   这是个很不错的建议。   宋渺有些怀念那人间界的烟火气了,她点头,同意了176的建议,张显阳为自己能让她修炼与他一样的法诀而倍感愉悦。   他想得很浅,只将全数心思放在了与她共修凌霄诀,仿佛就能弥补当年他犯下的错,与此同时,还能让他感到与爱慕之人修炼同一个法诀的欢悦。   张显阳便教了宋渺凌霄诀。   不同于白屿净教宋渺天地玄诀时,只取了玉简给她。白屿净从师于琅鹤,因此教学手段也难免沾染了那一股子的随心所欲,不羁之意。而张显阳在教导一事上尽心尽力,从来都是以身传教,只期盼她能够在他的经验下,毫无后顾之忧地修炼下去。   已是宋渺随张显阳来到这凌霄殿的几十日。   她在凌霄殿内,以整个门派上下弟子长老好奇的身份入住了凌霄殿——说是入住也并不准确,事实上,宋渺很少有在凌霄殿久留的日子。   她自离开天显山,就抱着想看这修真界的万千河山之意,因着身份不再受拘束,便能够随心所欲出入这人间界与修真界。   宋渺也是到这个时候才明白人间界与修真界的区别。她在天显峰的那些年岁,与珍珠一样,不被允许离开,因此对这个世界能够感知到的信息实在太少,直到今日,她以自由之身步入这人间界市井街边,听到小贩们大声的吆喝声,一颗心微微沉落。   这种感觉很奇怪,有点像是过去踩在轻飘飘的云上,而今终于踏实落地。   宋渺觉得这样油然而生的情感有趣极了,她环视着这人间界的景象,又以目长窥那远在百里外的凌霄殿。   凡人看不到的世界,在修真者的眼中清晰如牛毫细针,她没有以珍珠的真容走在这人间界内,因此并没有惹来太大动静。   但纯阴之体自然而然释放的冷意,与倾倒众生的气质却是她掩盖不住,宋渺一路走来,以那掩盖过的清秀面庞,居然也惹来了许多男女关注。   小贩的吆喝声,熙攘人群的嘈杂声,十分真实。宋渺嗅到街边食物的香味,实在忍不住,掏出准备好的银钱买了一些。她站在街边将那食物大口嚼着吃下去,在这一刻感觉自己脚踩得更稳,整个人都更有人气了。而那在天显门,甚至在凌霄殿,她能吃的东西无不是仙果灵泉,入腹空飘飘的,一点满足感都没有。   宋渺想,她果然还是适合做个人。   176对她这样的感想表示:“……”   它忍不住咪咪叫唤,说,“既然这个世界已经达成了主线任务,那么接下来呢?”   宋渺将最后一口吞入腹中,她轻轻地,懒洋洋地扯了一丝笑容。这个笑容是很放松的,比起在白屿净,甚至张显阳面前,都要更真实,她眼瞳幽亮,淡唇一掀,长长地,慢慢地道:   “自然是踏入这人间界,度我的劫啊。”   张茹看到张显阳冷肃的脸色,她惊了一跳,忙问他,“你做什么这般模样?”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这幅模样,自从那个名叫珍珠的女修士被他带回,张茹就很乐于见到他面上常带的笑。   她想,他能够心有所属,并因这心有所属而变了许多,实在让她开心。   可如今,他为何又是这张她看了数千年的冷脸?   张茹心有不解,环视一周,没有发现那貌美的女修士,便有了想法,“珍珠姑娘不在你身边吗?”   张显阳点了点头。   他声线紧紧,并不刻意,也不难过,只是带着茫然,张茹便听到他失落道,“我在想,我教给她凌霄诀是不是错的?”   “嗯?”   张茹没有懂他的意思,因此睁大了眼。   张显阳不想让她为他担心,摆手说没什么,只是那愁绪染在眉宇间,谁也无法忽略,张茹知道他性格强硬,一旦下了决心,便不会那么轻易抛弃自己的想法。   她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便作罢,最后宽慰般拍拍他,慈爱含笑,“这么多天的相处,姑姑很喜欢珍珠,真如你所说,我将她当做你的妹妹来看,也是极好的。”   张茹面有柔软,美艳绝伦的面庞,若与宋渺同立,看上去可不像姑侄,只像姐妹,但相差了的年岁,让她说出这句话坦然极了。   “总觉得她若是我们张家的姑娘,也是很不错的。”她真心道,还没说完,就觉得张显阳情绪有些不对劲,他似乎警惕起来,后又放缓了紧绷,只望她的眼神略带无奈。   张茹失笑,觉得他这情绪好玩极了,末了,“姑姑开玩笑的,我知你心悦她。”   张显阳听了她说的这几句话后,看她娉婷袅娜背影离去,心却更深更沉地陷入失落中。   耳畔仿佛还响着那传音符内,那道清清冷冷,带着莞尔笑意的声音。   张显阳一想,就觉心脏紧缩,他茫然地回忆着凌霄殿殿内弟子一般去那人间界以烟火突破,常常是耗费了多久呢?   大概是一个凡人生死的时间罢?   这么一回忆,就更觉颓散,张显阳闭了闭眼,捏出那道传音符,不想告诉张茹的事便在这传音间清晰传递出。   “……张显阳,我修炼了凌霄诀,便想在此处人间界以烟火气突破了。”   是带着莞尔笑意的。   女子并没有太多留恋,他甚至还听到那里有小贩的叫喊声,他曾在凡人界也听闻过,但时间太漫长,他再听,便觉有一种荒谬的熟悉感。   “归期么?”   宋渺往那传音符轻声细语道,她眼眸明亮,看这凡人界热气腾腾的食物,就觉心满意足,口中却正经严肃,宛如为求突破的修士,严苛而淡然,“大概是度过我心中的劫吧。”   张显阳便无从得知她的归期。   他久久伫立在这凌霄殿外,来往有弟子向他作揖,他并没有看到,灰蓝袍在天光下,有温润如玉之感。   窃窃私语被他耳捕捉,张显阳面无表情,便听有弟子细细声说:“……殿主许久没有穿上那玄衣了罢?”   灰蓝袍,书生气十足,使他看上去由不近人情变得有点人味。   “这材质……像是凡人界的棉布?”   “怎么可能,殿主穿衣用度势必是最好的……”   张显阳听到他们在议论。他垂下眼睫,踏破虚空,便在众目睽睽下,往不知名的地去。   碎语不在耳边,他的心却没有因此而平静。   张显阳将那传音符收入乾坤袋内,他凝视那凡人界与修真界的交界处,这四海八荒,他想要寻到她,并非易事。但若是想要寻到她,却也不是特别难,只是他需要耗费些时间精力罢了。   张显阳本想借用法宝窥视她在何处,此刻却有些犹豫起来。   而也正是这一刻,身穿灰蓝袍的男子才回想起不久前,他一路带她回凌霄殿时,她从未附和过他,说她是“回”凌霄殿,她从来都是说“来”凌霄殿。   彼时欣喜若狂的他哪能注意到这些?他只想着她终于能够脱离那炉鼎身份,终于能让他保护她……   张显阳动了动手指,终于将那法宝收入乾坤袋里,他想,她既然有意在凡人界修炼……那便随她去吧。   一如他当年为突破己身,而选择步入凡人界,因此见到了她。   可心中茫然与恋慕却总也抵不住,张显阳失魂落魄,他张了张唇,禁不住掏出那传音符,回应道,却是几字仓皇——   “珍珍,我……能去找你吗?”   ……   于凡人界,惬意自在地倚在街边吃着东西的宋渺听到这一句传音,她挑了挑眉,波澜不惊地,轻轻软软地回了一句。   “……可我是在度我的人间烟火啊。”   如你当年那样,度你的人间界。   张显阳迟疑不定:“你是要沾染因果吗?”   却是一句废话。哪一个修炼凌霄诀的没有在凡人界沾染因果?他张显阳不也是如此吗?   宋渺以那纯阴之体的独特气质,在这凡人界也备受欢迎,她正巧在思索如何传音回答他,就听到一凡人男子客客气气,温雅清俊地冲她笑道:“姑娘,在下城东蒋府蒋迟,不知是否有幸得姑娘告知名讳?”   她长久地望着那凡人男子带着忐忑不安的羞怯笑意,不由笑了。   “……当然,如你当初那样,不是吗?”语气依旧是缓和的,听不出太多刻意。   她轻松地回答了他。   远在凌霄殿的张显阳呼吸一滞,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他与她的因果。他久久,久久地不言。   凡人界内,宋渺愉悦地回答了那凡人满怀羞怯的询问,她睁目望向那天穹,有明艳日光倾洒而下,这温度比起白屿净的灼热,甚至是张显阳的,都更让她惬意。   果然,她还是适合做个在人间烟火里度日的人。   宋渺咬了一口街边买来的糖葫芦,眼尾带笑,那在修真界内沉浮几百年的岁月,便在口中甜蜜,心中轻快中,被抛之脑后。   人间烟火,人间烟火。   她一步走入,便不再离去。 第130章 番外四(珍珠)   “魂灯将要灭了。”赤霄望着那放置在天显殿内的灯,红眸渐深,他说道。   一簇火焰在男人眼中,缓缓沉落,又缓缓地,变为浩瀚的海水。   白屿净一脸茫然失措地看着那盏即将归于沉寂,再无生息的魂灯。   他几乎无法忍住心中剧痛,无法忍住心中惶恐,白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凛冽的弧度。他在赤霄那句话后,便止不住身形趔趄,往那魂灯处疾驰而去。   魂灯在幽幽天光下,闪烁着微弱、颓败的亮点。   白屿净听到赤霄说,“……已经是近千年了吧?”   “她的寿命也该到了。”凤凰声色灼华,他说着,又不禁被白屿净面如铁青的样子惊吓,最后道,“你——”   白屿净伸手将那魂灯握在手中,转身便匆匆对他道,“她是纯阴之体。又怎么会因无法突破而困于元婴?”   冷意与痛苦在他眼中幽闪,白屿净强忍着,没让赤霄看出太多端倪,可是赤霄怎么会不懂。   他说:“你在那琅嬛幻境中沉溺近千年,才出不久,自然不知道。”   “罢了,”赤霄可怜他这幅模样,“你怕是还不曾得知,珍珠根本没有再进一步修行下去吧?”   白屿净茫然地用手拢住那明灭的魂灯,他椎骨又漫起了疼意,火焰从他手指间拢住的魂火,再穿透到他的身上。   凛冽的剧痛,让白屿净冒出一身冷汗,他觉心脏生疼,强行支撑住自己,咬牙听赤霄以那样怜悯的口吻说下去。   “你选了幻境来增进修为,我知道你对这外界的事不太明白。”赤霄只以为他是为了增进修为才进那幻境,却没曾想过,白屿净是为了止住那澎湃勃发的思慕,与那他常不能安寝的烈火灼骨,才会选择进入那琅嬛幻境。   “这魂灯,我记得还是当年你让我借给你那镜子时,顺手掐了一盏的……对吧?”   赤霄红眸在天光下,隐隐有辉煌色彩,他看到他用心拢住那魂灯,努力不让那灯熄灭,又试图以传音去询问宋渺的现状,然而只是徒劳。没人回应,他面色一点点灰败下去。   “……那珍珠,自从离开天显门后,便没有留在凌霄殿里。”   “她修习了凌霄诀,然后像那凌霄殿殿主一样,入世了。”   赤霄不太懂凌霄诀,但也明白入凡人界是它的特色,“我有次不巧路过那处凡人界,便瞧着她在私塾外与几个孩子玩笑。”   白屿净指尖碰到了那魂火,冷得他眼睛发酸,他喃喃自语了什么,赤霄没听到,凤凰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瞧她在凡人界开心极了,那些凡人孩子,他们都叫她……‘师母’。”   赤霄清楚看到白屿净的眼睫抖了一下。   白屿净强行镇定下来,又听赤霄说,“百年后我再去凡人界,看到她被人唤做什么来着?”   “好像是那个啥,花魁被叫做什么来着?”赤霄搞不懂,他便道,“就成了一个艳绝倾城的花魁姑娘。”   “来回大概几个百年吧,”赤霄装作自己只是无意见到她,一点也不透露是为了好友才去关注宋渺,“她在凡人界过得很逍遥很自在。比在这里开心多了。”   最后一句话是真心话。   赤霄以妖族的想法,也能看出,那几个百年里,宋渺是真的很开心的,她元婴修为,凡人界没人能够制衡得了她,又因为一张出色容颜,在凡人界备受青睐。美貌实力皆有,她在凡人界过得滋润极了。   “这近千年来回,我没有看她的修为有过一丝丝增长,只怕她是放任下去,想要消耗掉这寿命吧?”赤霄猜测。   白屿净恍惚地看着好友认真的脸,他声音低哑,困顿中带着无法抑制的疼,“她是纯阴之体……那样好的天赋,为什么不修炼下去呢?”   这句话是问赤霄,也是问他,问那个魂灯即将灭去的女子。   可赤霄不懂,他也不明白。   那他心念爱慕的女子,也不会再回应他了。   魂灯在他拢住的指间一点点黯淡下去,一点点黯淡下去。   白屿净红着眼,想要以掌将那残余的火收在怀中,但他没能碰到,甚至还没能将指接触到魂火,那一簇明艳的,带着寒冷之气的魂魄,软软地散去了。   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赤霄手足无措地看着好友,他从没有见过他落泪,甚至在他们皆是年轻时,他还是小凤凰,他还是一个尚未修为大乘的人族时,他都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   白屿净将额头磕在那盏魂灯上,他的眼尾红极了,比赤霄还像是燃烧的火凤凰。   赤霄惊骇不已,伸手试探地摸摸好友的身躯,还没触碰到,就被那撩起的火焰给逼退两步。他吓了一跳,好在火凤凰并不畏惧火焰,又上前两步,将那已经状态有恙的白屿净一掌劈晕。   他身上的热度才渐渐消退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赤霄在将那昏迷的白屿净以妖力浮起时,迷糊间听到他压抑的,近乎悲怆的一声呜咽。   于是从未碰过情爱的凤凰赤霄就很不懂,他伸手将那被紧紧抓在怀中的,已经熄灭的魂灯拿过来。   才拿过来一下,就觉得冷极了。   他个涅槃于火中的凤凰无法忍受,差点一掌丢掉,好在止住了,指尖搭在那魂灯上,又觉一阵属于好友的热度在滚动。   他低眸,就看那魂灯上,一滩属于白屿净的精血滴落,而再惊惶抬头,便看到那才出幻境不久,便被这噩耗逼得生生吐了几口精血的白屿净,面色苍白,眼尾带血。   那副模样……   凄惨而猛烈,就是他这只不懂情爱的凤凰,也觉怜悯。   ……   可他怜悯,又有何用?   凤凰唉声叹气地施了传音符,让天显门掌事长老前来,他说,“……这情字,真是人世间最难懂。”   那精血在魂灯上,烙下火热的印记,凤凰瞥见,看那盏魂灯毫无生息,又不知是感慨可怜谁。   他低声道,“她的那些年过得很好……要我看来,她离去也是开开心心的吧。”   但她离去,怕是这世上,又多了几个伤心人吧。   一是他……另一,就是那凌霄殿殿主罢。   “你骗我,珍珍,你骗我——”张显阳看着她,这一刻居然平静得过分,他眼里带了潮湿,轻声道,“你说你是在凡人界渡劫……”   “我没有骗你。”   他难以置信,她在这一刻居然还能够笑出来。   她弯着眼睛,扬唇笑着,声音是冷冷的,却不失温度,残灯样的眼眸,神采还是明亮的。   张显阳:“那你现在是怎么样呢?”   他低声,“你说你在凡人界,我便不来找你……让你一人度过你的劫,让你独身在人间烟火。”男人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了,他语带哽咽,手中抓着延寿丹,想要给她。   可宋渺没有接受,她躲开了他想要喂给她的动作,“这就是我的劫啊。”   张显阳厉声:“这算什么劫!”他语气艰涩,“足足千年的寿元,你全数耗在凡人界……若不是我来寻你,你是不是就不愿来找我?”   她不说话。   他知道答案了。只更觉失魂落魄,更觉悲怆难忍。   “……珍珍,你听我的话,吃了延寿丹,好不好?”   到最后,几乎是祈求。   宋渺沉默地,笑着看着他。毫不动作,眼神固执,张显阳在她的目光下,也无法做出强硬的举动。   “你不能这样……”他跪坐下来,紧贴着她。热泪滚滚,落在她的手上。   宋渺在灯尽油枯时,才收敛了一点笑,那瞳孔深邃,星河倾倒,她说,“我在这里活够了。”   “这里很好。”   但不是我的归处。   “你也很好。”   但你只是很好而已。   “……再见。”   张显阳便看着她,黑如鸦羽般长睫落下,依旧好看的容颜像是那年在天显峰初见般,让他心动,让他心痛。   于是,万物归于寂静,万物悄然无声。   张显阳感受着她身上热气消散,他轻轻收紧了抱她的动作,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她在他怀中冷了。   他穿了千年的灰蓝袍,已经磨破了衣襟,露出岁月的痕迹。将她揽住,像是记忆里,那个兄长笑眯眯地接住向他驰奔而来的小妹妹。   又像是情人在做最后的告别。   他颤巍巍地,小声地,像是痛极了,又像是咕哝般:   “你说你度过了你的劫。”   “可我怎么觉得,这才是我的劫啊。” 第131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一)   “一万一千积分。”   “嗯。”   宋渺懒洋洋地直起身子,在176的目光下,将自己舒展在主神空间的沙发上,她眼微闭,喉间溢出一声喟叹,“真是个活够了的世界。”   176:“……”   她随便挑起一个话题,“下个世界会这么长吗?”   暹罗猫咪咪唤她,深蓝色的眼瞳闪过几分光芒,它乐滋滋说,“不会啦!”   宋渺暂时信了它。   抬手,在它下巴尖那挠了两下,它踮起足,尾巴尖都直了,咕噜咕噜地唤起来。   甜甜的,绵绵的喵咪娇声,“真滴舒服!”   宋渺哼了声,她顺势倒下,为它优越的演技感到好笑,又觉得这演技可爱极了。   她托着那根本碰不到的毛发,慵懒地合上眼,“……等我睡一觉,就开始下一个世界吧。”   “好的!”   176高声应。   它瞧她睡熟了,忍不住就用尾巴拢住她的手背,伏下身子,也随着她甜蜜地睡着。   “我们学校今年的高考目标是重本率达到百分之七十。”   讲台前的年级主任生得慈眉善目,他笑眯眯地对着台下几千应届毕业生道。   “……这次的模考,我们学校出了个省第一,”他讲完慷慨激昂的激励与目标,面上的皱纹都深了,光头在大礼堂的灯光下锃锃发亮,下面有学生被他的光头逗乐,年级主任也不觉得难堪,乐呵呵地摸了一把,继续正经道,“名字我就不说了,大家应该都知道。”   学生们的目光齐齐挪向在最前排,坐姿笔直,消瘦清俊的少年。   “……希望不久后的高考,大家都能考出一个很好的成绩。”   百日动员大会,每年都是这个套路,下面的学生早就在学长学姐的传诵中见怪不怪,等到年级主任说完最后一句话,下面学生们的窃窃私语便高起来。   年级主任是全校有名的暖面菩萨,他不气不管,笑呵呵地看着学生们说话,摆摆手便示意这场动员大会结束。   大礼堂内,黎华高中每年一度的高三百日动员大会就此告一段落。   学生们蜂拥挤出礼堂,在最前排,那个不需要年级主任说名字,也被整个年段学生知道的清瘦少年收拾面前的书籍,放进书包里。   身旁有熟识的同学唤他的名字:“许翊,一起走吧?”   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声音甜甜的,笑眯眯地看向他。   少年愣了愣,下意识地摸了摸额角,低声说好。   这一声出口,音色却也是清甜的,偏向中性化,一听就能听出不是少年,而是少女。只是她穿的衣服实在宽松,个子又高,比身旁的女孩高了足足半头多,瞧上去便清俊秀气,像是男孩。   小姑娘揽上他的手臂,“哎呀呀,许翊,你又在看什么书呢?陪我上厕所去吧!”   宋渺偏头看着小姑娘面上张扬明艳的笑,不动声色地忍耐住喉间呼之欲出的呻吟,她的手臂在她不经意的摩挲下,新的伤痕惹来一阵阵疼意。   这疼对她倒不是什么太大影响,毕竟她对这种疼向来很能忍耐,并在她的感知下转换成旁人闻之羞怯的爱欲。可宋渺细想这疼痛来源于哪里,眼眸就深邃起来,她轻轻挣脱小姑娘不经意间用力的动作,唇微弯,“我陪你去。”   小姑娘没有察觉,她牵着好友的手,往厕所去,一面还絮絮叨叨抱怨说,“每一届都要来一次动员大会,太无聊了也……还好刘主任没有长篇大论的毛病……”   等上完厕所,出来的时候,又乐滋滋地牵着宋渺的手,“对了,等高考以后,我们一起去玩好不好?”   宋渺说:“恐怕有点难。”这具身体的家庭情况并不算太好,如今借住在远亲舅舅家,但也只是借住而已,她的生活费全是自己辛苦兼职得来的。   而身上的伤口……   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她,祈求样,小兔子似的乖巧,她腻腻歪歪说,“许翊,你好久都没和我一起出门了,自从你到你舅舅家住以后,就天天这个样子……”   宋渺抿了抿唇,她将这个身体的背景资料在脑中过了一遍,才抱歉地对她说:“真的不行,我高考完了还得回家一趟,皎皎,你知道的,我老家在乡下……”   月皎皎闻言,有点不开心,她看到宋渺脸上真情实意的抱歉,以及她愧疚的神情,又对这个初高中同校的好朋友表示谅解。装作一点也不大度地哼了哼,细声细气说,“那我一个人去泰国玩,不带你了。”   宋渺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来。   “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从泰国带回来一些,”但没过半晌,月皎皎又忘了刚才在生气的事,掰着手指头算要给她带点好吃好玩的,她念叨,“泰国化妆品便宜,我给你买一些好不好?”   说完又艳羡地抬手摸摸她细白柔嫩的脸颊,“皮肤真好!我天天熬夜黑眼圈都出来了,眼霜怎么用也去不掉!”   宋渺静静听她说着,月皎皎很贴心,她大概是知道一点许翊的家境情况,所以不提要她给钱的事。但她知道的也不多,因为许翊的性格实在内敛,算不得一个很好的朋友对象。   她沉默,寡言,成绩优异,又生得一张中性的清俊面庞,在黎华高中,因为这些因素很是受一些女孩子喜欢。   所谓喜欢,也只是女孩子对好看事物油然而生的喜欢而已,没有太深的含义。就像月皎皎一样,她虽沉默寡言,又冷淡漠然,可月皎皎最喜欢她这幅酷酷,但对好朋友又十分关照的性格,再加上她性格开朗,也特别愿意和她做朋友。   在黎华高中,对许翊了解较深的,恐怕也只有月皎皎一个人。   宋渺神游虚空地想着这次的主线任务,耳边是176说:“……任务对象们来了。”   她眼睫一抖,下意识抬眸,身边月皎皎也不由用力地攥住她的手掌,兴冲冲地说,“许翊你看,咱们大学的学长——好帅啊!”   黎华高中,附属于黎华大学,是全国最好的几所高中之一,因为黎华大学有几栋实验楼因审批缘故建在这里,他们常能见到许多黎华大学的学长学姐们。   月皎皎兴奋的对象,176口中所说的主线任务目标,便是眼前浩浩荡荡走来的一排男人中……   为首的两位。   宋渺觉得手臂有些疼,她默不作声地忍住,顺着月皎皎的目光探去,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青年穿着白大褂,刚从实验室出来的样子,他掀了掀唇,白牙露出,眼神平静,看上去很冷淡。   她还没皱眉,就听到那人喊了她一声,“许翊,你过来一下。”   男人身后一排穿着白大褂的同伴里有人问他:“陈桓,这你谁?”   “我认识的一个小朋友。”   他口中的“小朋友”乖乖过去了。   宋渺站在他面前,背脊笔直,看上去很消瘦,一双黑眸里透不出太多情绪,她低声问他:“陈桓,有什么事吗?”   陈桓身旁那个也同样穿着白大褂,她这次主线任务的攻略对象之一,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只听着陈桓说,“你保送黎华对吧?”黎华高中与黎华大学因着附属关系,常有成绩优异的学生直接保送。   陈桓是许翊曾经在外兼职担任初中生家教的男孩的兄长,他与她见面次数不多,人也冷淡,对她的态度倒也算是和煦。   宋渺点了点头,她心中想着许翊的家境条件,眉眼微微黯淡。   许翊的家境算不得好,她母亲早年去世,独留为乡村教师的父亲抚养她长大。在乡下上了一年初中后,因为成绩优异被市里的重点学校要走,后又以全省前二十的中考成绩考去黎华高中。   许翊的父亲在乡下任教,工资少的可怜,再加上身患顽疾,实在负担不起女儿在城市里的开销。好在许翊的一位远亲舅舅揽了这个小麻烦,那位远亲舅舅家在国外,能将许翊带在身边养也是因着一时怜悯心起。   不过毕竟不是亲舅舅,且就算是亲舅舅,也没有向人要生活费的道理,许翊也不想要父亲从微薄的工资中掏出钱来给她,便借口说是学校有相关资助,其实是在外兼职。   她当过清洁员、超市工作人员、家教……工资都算还可以,但是就算是她耗尽周末时间去打工,赚来的钱也很难支撑起她未来上大学的费用。   陈桓说,“陈励告诉我你要专心高考,所以没有再辅导他……”   “这么看来他是在骗我了?”青年展开一抹不算和煦的笑,对象是远在天边的弟弟陈励。   他口中陈励便是许翊做家教辅导了两个月多的初中生小孩。那孩子性格还算不错,只是不喜欢学习,爱玩游戏,在许翊辅导功课的时候,还试图诱引她入电竞的坑。但许翊连电脑都少碰,怎么会搞的动电竞这玩意?   陈励暗地里没少嘟囔说这家教一副古板样。   宋渺摇了摇头。她感觉到另外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从发顶巡到指尖,不算失礼,但让她挺难受的。   “我是保送,但也要参加高考。”   学校为了升学率,答应许翊。只要她高考能够保持模考的成绩,就会给她一笔奖金。   穷得叮当响的许翊很缺钱,便答应下来了。   而之所以不去陈励那里辅导功课的原因,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风刮在她身上,衣袖粗糙地划过她的伤痕,淤青掩藏在布料下,她疼得眉头一抽,很快又镇定下来。   陈桓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这样?”   “如果不介意的话,许翊,等你毕业了再去辅导陈励功课,可以吗?”   他说,语气温和,眉眼间的凛冽却透出他真实的性格。   宋渺忍痛点了点头,她正想走,就听到另外一个任务对象,那个名叫周辛的青年喊住了她。   “同学,要不要去看一下医生?”   宋渺僵住了,不远处的月皎皎听到这一句话,急得脸红扑扑的,窜上来就握着她的手急切问到,“许翊,你生病了?”   “没有。”她的伤口又被碰到了。   宋渺觉得又疼又难受,她极力忍耐着,摇头宽慰她。   周辛却扯开了月皎皎的手臂,他看了看她坚定的面色,挑眉再次问了一句,“你真的不去看医生?”   “不用了,谢谢。”   宋渺很平静。   周辛笑了一下,不说话了。   陈桓听到他的问句,也有些讶异,“许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却也对周辛的话深信不疑。   他这话说的她好像真的有点病的样子,宋渺心中不解,却不露出来,只说,“我先去上课了,陈桓,再见。”   少年样,清俊消瘦,瞧着一拳便能擂倒。   周辛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想了什么,垂睫笑了下。   陈桓与周辛不算太熟,他们的实验室相近,这次出来也是顺路。但他知道周辛是医学院的。   “她看上去有什么病吗?”   陈桓出于对熟人的关切,问道。   周辛摇了摇头,淡淡回了一句。   “没什么大毛病,但看上去像是运动过猛,有点失眠心悸的毛病。”   已经走到教学楼里准备上课的宋渺不知怎的,感觉背后一凉,她摸了摸手臂上的伤痕,疲惫地靠在墙壁上休息了一会。   心中却想:许翊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赚钱?   她个丫头片子,怎么这么有胆?! 第132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二)   “许翊,穿上衣服。”   粗粗的男声,听起来不太友善,宋渺沉默地接过更衣室里的赛制外套。外套是明艳的红,她很瘦,穿了这红衣,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女孩样。   一身肌肉的男人在门边抽着烟,他随意地瞟了两眼她,云雾吞吐,露出一口染了烟渍的黄牙,“今天晚上有贵客来瞧,你做的好点,今晚能多给你一份工钱。”   宋渺还觉得手臂上的伤痕隐隐作痛,她没说话,只觉得头疼合同上还剩下的两次工作。她将那件单薄的外套穿上,外套上写了“力衡俱乐部”五个字。   她点了点头,算是应了男人的话。   男人对她很满意,或者说,一直以来许翊都让他很满意,他说道:“虽然你没有身份证,不算正式工,但在咱们这里也不要求太多……不过,你年纪轻,打几回下回就别干这差事了。”   “能念书就去念书。”   “谢谢林哥了。”她刻意将声音放到低哑,一点也听不出是女孩。   因为担心胸部会影响剧烈运动,还用紧身内衣束缚起来。许翊最开始没有打算故意骗人,让别人以为她是个男人,但这家俱乐部不收女人做“演员”。她只能借着自己的外貌优势,又压低声音,凭着自己的坚毅性格,在这家俱乐部得到了一份薪酬比当家教要高许多的临时工作。   面前的林哥恐怕也不清楚,他见了大半个月的“少年”居然是个女孩。   林哥望了下手上的名表,将烟里的滚珠咬破,然后说,“行,你先在这里休息半小时,等会上场了叫你。”   宋渺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林哥便转头去隔壁房间找与她同台搭档的另一个演员了。   不过,在他脚踏出门的那一刻,宋渺问道,“林哥,这次是谁和我搭档?”   “上回那个小子有事没来,”林哥歪头想了想,扯了两下唇,有点关切地问,“那小子在俱乐部里向来手劲比较大,做戏的时候可能掌控不了力度,这次给你换个姑娘。”   宋渺低声谢过他。   他走以后,宋渺坐在椅子上掏出手机,一下下地翻看许翊最近银行卡里的流水,她算了算,在这里一场“演戏”能够挣三千左右。   这是最低的价格。若是像今晚林哥说的那样,她还能多赚点外快——大概能有六千。   宋渺舔了下唇,看着银行卡上已经过万的存款,手臂上的疼痛又一阵阵卷起来,她颇有些头痛地支起额,那个念头又浮起来:这个傻姑娘怎么就选了这个方式来赚钱?   ……虽说靠这个赚钱确实来的快,但她才刚成年没多久,就算是从小在乡下长大,力气在女孩中算大,但这力量在成年男子间哪算得了什么?   她应该庆幸她命大,进的“俱乐部”算是正规,林哥对她的态度也比较好,只要她“演”得不错,还会让同台演员下手轻一些。   宋渺目光落在外套上的“力衡俱乐部”几个字上,便回忆起这家俱乐部能够接受她做“临时演员”的用意。   力衡俱乐部,A市内涉及健身、运动、木仓支射击等等项目的俱乐部。这家俱乐部美名曰俱乐部,但实际上,更准确应该以“训练场”定义。   军方也与这家俱乐部有联系,力衡俱乐部占地十几亩,后面至少有五亩地是用来给A市军校学生进行培训的。甚至黎华大学内也有相关专业的学生会在这里培训技能。   而许翊手臂上的伤痕,就是因为俱乐部每周一次,可以说是俱乐部特色的表演节目弄成的。   力衡俱乐部搞健身射击这一套,赚了不少钱,幕后老板又不甘心只赚这点钱,便在几年前想了个法子,来了拳市那一套——弄擂台,不过这擂台可比拳市那一套要文雅许多,上场要求不见血,下场要求不难看。   最开始几年这一套做得还挺好,不过后来力衡俱乐部里常驻台上的那几个因着零零总总的原因走了散了,这事就有点黄。负责这事的林哥一时没能找上人选,最后索性与俱乐部老总商量了一下,将这形式改得更加文雅秀气点的。   ——也就是现在所说的“演戏”。   台上动作看上去倒都是真枪实刀,不过是一方守一方攻,力度都极为克制。不仅如此,台上的两人容貌还都得好,要让下头的观众看了赏心悦目。这个想法本来也只是林哥的垂死挣扎,但前几个月第一回 改了方式后的登场,居然引来了不少人看。   观众多是冲着这名头来的,能看得起这擂台打架的,大多也是俱乐部里办了月卡年卡,这些大多是有点闲钱的男女,对这新的娱乐方式接受得极快。   许翊就是趁着这个潮流赶上在力衡俱乐部兼职的。她签了个两个月的合约,算来要弄八场,宋渺来的时候,正是第六场结束,因为那同擂台的“演员同事”一时下手不察,弄得她遍体鳞伤。   那位同事倒也是真情实意地道了歉,许翊与人友善,那小伙子很是愧疚,还说要请她吃饭,她给婉拒了,回去便觉手臂疼痛,但碍着那淤青看上去不算太严重,也就放着没管。   宋渺来了以后,就喷了点药,好好休息了几天,在周末要赶场的时候又匆匆来了。   林哥说这次和她同台的是个姑娘,宋渺心中有了点数,许翊过去在擂台上都是“守”的位置,她长得好看,对打的大多是猛男壮汉,有些观众最喜欢看这种清秀少年与英俊男人的组合,在台下叫喊声高声迭起,前几次她都没有受过伤,俱乐部里的各位也都蛮照顾她这个年纪小点的小朋友。而林哥这次估计是知道她受了点伤,便想换个姑娘来,避免雪上加霜。   许翊在这里兼职了六次,头几回没什么太大水花,但后来一次与另一个英俊小伙子在台上时,因着那小伙子被她不巧用脚崴跌,两人叠罗汉样地趴了会,下面就大笑起来,不少人还挺热衷于见到这戏码,当晚就给加了小费。   后来许翊的每一场,看的人也慢慢变多起来,只是林哥考虑得多,他也不怎么想让个年纪轻轻的孩子再弄这个——虽然危险性没有太大,但总也不好,便劝她合约完了最好用这钱去好好上个学,或者换个工作。   许翊没有暴露过自己还在上学的事实,她对林哥的善心表示感激,心中也想着合约结束就停了,然后专心准备高考。   宋渺背靠在椅子上,这具身体留的是短发,只到耳边,因为好久没有剪过,她又实在懒散,索性直接抓了两把。   凌乱的短发,软软地搭在额头上,让她的五官瞧着温柔许多。   她张开手指头盖在脸上,右手白皙修长的食指上厚厚的粗茧子,是学生郎才有的样。   宋渺闭着眼,心中微有疲惫,她想着要先将这两次的擂台打过算了——还好许翊小时候和乡下叔公学了点手脚功夫,不然也不会被选进力衡俱乐部做个临时工,她底子不算差,就是女孩子的力气本就要小男性许多,在擂台上很容易吃亏。   今天上台的是个姑娘,就应该好多点。   宋渺猜那姑娘可能还是“攻击”一方,她还得好好地以防守姿态演戏下去,才能赚回钱。   ——不过说实话,对她来说,钱真的只是身外之物。但在每个主线世界里,她的身份情况又各不同,她心中对钱财不在意,却不能以自己的想法表现出来。   这厢在想着,很快,林哥就喊她了。   “许翊,上去吧,我和那姑娘说好了,你注意点身上的伤口。”   林哥抽了口烟,轻拍两下她的肩头,惊诧觉她瘦得过分,又见她平常如一的脸,到底没将那疑惑问出来,只说,“今晚好像来了几个军校的,你懂的,大佬们闲着没事就来瞅瞅,你在台上也别太拼命,不难看就好。”   “咱们自己人,心里有数,这台上的都是花架子,给有钱人看的,要是那些人说啥了,你别往心里去。”   林哥显然有所准备,提点她说。   宋渺点了点头,她抬腿往外走去。   林哥话这样说,要她别太拼命,而另一个“演员”姑娘却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台上,灯光明亮,有做得完善的防护措施,许翊在这里的几场从来没有光膀子过——她也不能,所以宋渺还是前几场穿得严严实实模样。   而那女孩却不太一样。   她穿了件短袖,胸鼓鼓囊囊的,圆眼尖脸,腰腹有漂亮深刻的马甲线。腿特别长特别白,热裤一条,显得整个人都青春靓丽。果不其然,台下各位瞧见这么一对要打起来的,都意味深长地嘘声。   在他们眼中,一个俊秀男孩,一个漂亮女孩,在这擂台上难免不会有身体接触——瞧台下一些男人面上的兴奋,就知道他们恨不得那女孩被揩油尽。   ……男人的劣根性。   宋渺看了第一眼,就忍不住直盯盯地看着她了。她心中悲叹:这姑娘一看上去就是练过的,她真能安然无恙在她手下过了今天一场?   女孩对她的目光很不感冒,秀眸一瞪,“小子,看什么呢?”   宋渺:“……”   哨声响起,宋渺听着耳边紧促袭击而来的拳头,她颇为狼狈地闪了过去。   然后在那女孩凑近她,要踹她下三路,女孩很懂男人的弱点在哪,这么一瞧是要速战速决了,宋渺瞳孔一缩,就听到旁边林哥气得大喊那姑娘的名字:“苏游!你做什么呢?”   苏游不听不顾,那一脚踹下去劲儿都没收,狠心极了。因着身体靠近,还有女孩精心打扮后的香味,递进宋渺鼻间。   宋渺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想,一个来打擂台的姑娘,还喷了香水?   思绪神游,身上动作却没有停,好在宋渺还有上个世界在修真世界里练剑的一点记忆,她笨拙地以长手长脚,挡住了苏游的攻击,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像个刺猬样,长手长脚地将女孩给抱住了。   许翊高了苏游足足半个头,她穿得严实,长袖长裤,短发在仓促行动下,挂在额头,被汗水沾湿了。   她的皮肉与那女孩贴在一起,两人滚在地上,雪团样胡溜溜转了两下。   那苏游又气又羞:“你做什么?”   好在许翊的力气虽然比不上成年男性,却也能压的住一个女孩,她呼吸急促,下巴不由地靠在她的颈窝上,有汗水滴滴落在身下女孩脸颊上。   宋渺身上的伤痕都被这剧烈运动弄得疼起来,她勉强支起身子,干哑着嗓子说了句抱歉。然后台下掌声就啪啪啪地响起来了。   大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人,各个样子猥琐,瞧着便觉得恶心。   宋渺心觉不对,低眸一看,苏游的衣服被掀起来一角,白乎乎的肚皮露了一大截,这情状又色气又撩人,她被压在身下,气得眼睛都红了。   宋渺沉默了一会,说了句抱歉,然后在众人惋惜的叹息声中,利索脱了外套,给她盖住。   ——她现在是以男人的身份出现在这台上,若是鲁莽以手给她拽下来,那台下男人恐怕又要叫嚣起来。   宋渺听到一些男人的喟叹,她头疼想,这个俱乐部里来的观众究竟有多少良莠不齐,素质低下的男人?   苏游在她起身后,恨恨地拽了两下衣服,将外套抛给她,嘴上道:“还给你。”   她眼睛都红红的,差点想哭的样子。   一看就是没有打过擂台的。   宋渺接过外套,她隐忍不发地准备套上那衣服,却见苏游定定地看了她两眼,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很是肯定:“你受伤了?”   “……嗯。”算是回答。   苏游这才急了,连打都不打下去,往林哥那就喊:“你怎么没和我说他受伤了?要这样我就不下手了!”   林哥:“……我说了让你……”他结巴一会,向来强势的样子也没了,宋渺看到台下来了几个穿军装的中年男人,想必方才也是瞧到这一幕。   几人脸上情绪都不算太好,偏头问了几个俱乐部负责人,宋渺勉强从口型看出来他们说的大概是:“这什么擂台?花架子?”   “……擂台上还一男打一女?居然还打不过?”   宋渺眉头神经质地挑了挑,她冷着脸,将外套穿上去。   苏游也看到了台下的人,圆眼里慌张的神色一闪而逝,然后缩着肩膀就想逃。   而台下一道浑厚的声音止住了她的动作。   “苏游——你给我滚下来。”   那个中年男人长得很英俊,宋渺疑心自己见过这样貌,而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没有想错:   在苏游灰溜溜地下台后,她又看到了一个面容英俊的青年。   他的眼尾上扬,看着像是桃花眼,唇珠也很饱满,天生带笑的眼唇,只是他气质不算契合,一副疏离的模样。   周辛先是只瞧到了苏游,他皱眉看着这不省心的表妹,还没说话,就见她眼睛微红,不由顿了下。   然后,下意识抬头,就看到台上那个面无表情站在擂台上,消瘦而高挑的“少年”。   他认真辨认了下,然后就听到林哥很是低声下气地跑来与他父亲告歉,这时候也不好随苏游的意思喊她做“苏游”,只喊做“苏游小姐”。   颇为小心翼翼道:“台上那小子是我们这的临时工……”   “年纪还挺小的,下手可能不知道分寸了点……”他挠头,虚假地笑了两声,苏游冷冷地抱臂,她不忿地噘嘴,“我可没被他打倒。”   周颍说:“小游,你又逃课出来。”   苏游撒娇:“舅舅——”   周颍叹气,示意苏游听话点,苏游不敢对这肩头挂了许多功勋的舅舅再大声,她睨着那台上宋渺,却说:“嗨,那小子,你下来。”   一副要事后报复的凶样。   宋渺心中一突,她下意识地就退了两步,身上的疼意还没褪去,口中那一句辩解就说了出来。   “那个,我没占你便宜……”她的脸在台上灯光下,乌眼白肤,长手长脚,正是个清俊男孩样,因为不再压抑声音,所以音色渐渐甜起来。   周辛眼睁睁看着苏游瞪大了眼。   台下的,看过许翊几场上台的观众也惊骇地瞪大了眼,林哥下巴都快吓掉了。   少年样,清雅秀气,一双点漆样的眼,和声细语地,“我是女的。”   最后强调了一声。   “嗯。我是女的。”   周辛不知道怎的,忍不住就笑了。 第133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三)   力衡俱乐部。   林哥抱臂,烟也不抽了,皱着眉,满面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渺。   宋渺从台上下来,周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面容清秀的孩子,声音浑厚,“确实是个姑娘,俱乐部里怎么还收未成年的?”   林哥惊了一跳,差点没当场发飙,“许翊!你未成年!?”他气得想打摆子,翻着白眼,手哆哆嗦嗦,凶悍极了,面上却实实在在透出几分慌张委屈。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个多月来关照的小朋友,性别是假的……年龄还可能是假的!他们俱乐部可不敢收未成年!   他当时怎么就看她长得好看,性格也沉稳就啥也不过问收了她?!   林哥恨不得回到一个多月前打当时同意她进俱乐部的自己一巴掌。   心善面恶的林哥瞪着她,宋渺很不好意思地挪了下眼神,纠正说,“我是女的,但我成年了。”   声线稳稳,带着甜,她朝几人笑了下,唇边很不经意地露出一泓梨涡。这个梨涡让她看上去有了几分真切的女孩气。   林哥这回不敢随便相信她了。   他伸手要她的身份证,宋渺没带在身上,低声下气地解释,苏游左看一眼她,右瞟一眼方才似乎笑了笑的周辛。小姑娘没想太多,只以为表哥在笑话这俱乐部识人不清,连个姑娘小子都认不清。   她正想着呢,却在下一刻,因为热裤穿得短,周颍看不惯,让她去更衣间换下来,苏游理直气壮说自己没带替换的衣服。   然后宋渺举手了。   她小心翼翼地张望周围,看到一脸严肃的周颍,还有周辛,周辛此刻收敛了唇边的弧度。他正闲散地看她,目光平静,和前几天她遇到他时,他巡迂探寻的眼神差不了太多。   青年的桃花眼长得一副俊秀风流样,但浑身气质却浑然不同。与周颍有几分相似的容颜,因为更偏柔和,而显得淡漠。   他唇角没笑,但桃花眼里却微微盈了笑。   宋渺定了定神,说:“我带了长裤,你要穿吗?”   周颍听她是纯然的女声,又见她长得挺好,方才的举止也让人觉得此人乖巧,竟然没有过问她为什么隐藏性别来这里工作,点了点默认了。在场中的各位,军衔最高的便是他,他一点头,本气冲冲的林哥也就无奈摆摆手示意她带苏游去。   苏游其实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她望着宋渺比她高了足足半头多的个子,消瘦而清俊的侧脸,短发软软地垂在耳边,她随着她走,边说:“你今年多大了?怎么来这里?”   知道她是女孩子后,苏游明显对她的态度好多了,还带点歉意:“刚才我下手猛,实在对不起。”   宋渺说:“我今年十八岁整。”   到了更衣室,将自己的长裤从柜子里取出来。这是一条布料普通的运动裤,很长——苏游穿上去,裤脚就拖地了。   宋渺说:“抱歉,裤子是不是不太合身,如果实在不合身的话,我去帮你找人要一条合适的。”   语气放得很低。她浑身看上去都是那副很抱歉,又很忐忑的样子。   苏游一眼就瞧出来她是担心因为那虚报性别签订的合同出问题。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宋渺不太想在这个世界因为这事耽误耗费时间。高考临近,她也得好好复习功课,虽然有许翊的资料记忆帮忙,但总归不是她的,她还是得认真学习。   万一这件事发酵放大,对宋渺一个普通学生来说,不会是好事。   苏游想到这茬,看着面前女孩笔挺秀气的五官,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穿着这条不合身的裤子,往外走去。   等到再回到周颍等人面前。   周颍看着侄女穿得严实了,这才满意,他让苏游跟着他回去,边道:“你爸妈让我来找你,好好的大学不上,来这做什么?学了两招就长本事了?”   “看到没,你学了十年的功夫还比不上人小姑娘把你抱住滚地上几个圈。”   这句话贬低了一番苏游,宋渺听得也挺不是滋味。   她看那几个挂军衔的中年男人齐齐要走,顺带走苏游,只有周辛还留在原地,问了林哥:“她来这里多久了?”   林哥还带着脾气:“来这里一个月多了,这都第七场,我居然今天才知道这孩子是女的?!”   周辛看了宋渺一眼。   “她瞧着确实不像女孩子,不怪你。”   宋渺:“……”mmp。   但旋后,周辛却平静说:“她正读着书,隐瞒身份应该也是有苦衷的,林业,这姑娘在黎华高中上学。”   黎华高中的名头一出,林哥的眉头很是扬了扬,他惊讶地看着宋渺,话还没说,周辛又说,“是班上的优等生,保送黎华的。”   林哥这才缓和了面色,念念叨叨:“啥玩意啊,姑娘家家来这里做什么?还念着书呢,就这么缺钱?”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这回看了眼宋渺,又收起来了,没了以前在宋渺面前肆无忌惮抽烟的样子。他顾忌着她是女的,嘴里哼道,“行了,下一次别来了。”   宋渺睫毛颤了颤。   她低声说:“林哥我……”   周辛说完这几句话后,已经往外走去。那些观众在瞧见这一场闹剧后,也被林哥早早遣散,还赔了笑脸赔了门票钱。   不过几乎没人收,他们瞧了场有趣的,一点没觉得亏。   林哥恶声恶气:“怎么,还想在这里工作?”   他吊眼角,粗蛮地从口袋里掏了一沓厚厚的钱,啪地塞进她手里,“行了行了,拿钱回去念书。”   粗粗一看,大概一万的样子。   “就当做你下一场来过了。”   林哥说,又问了一句,“你读书不错?”   宋渺想着许翊的模考成绩,点头。   林哥便揉了把脸,“那你好好读书,可别再进来这里了。”   “这里赚钱有什么好赚的,还不如你踏踏实实念书呢……”   “可别让我下回再在这里见到你!”   他说完后,又凶模凶样地走了。   宋渺拿着那钱,不由地以指头摩挲这沓钱,眼里浸了笑意,她想,还好遇上了好人。   林哥的关照,让宋渺彻底抛下了合同的后顾之忧,她在黎华高中开始慢慢将许翊的知识融会贯通。   不知怎的,她在这方面居然还挺有天赋——176说是她穿梭了许多个世界,意识已经十分强大,所以对这些浅显的知识便能很快理解。   时间过得飞快,高考如期而至。   宋渺在考场考完最后一个科目出来的时候,正巧撞见月皎皎。她和她在同一考点,不在同一考场。   月皎皎一见到她,眼睛就亮了,甜甜地喊她:“许翊,我明天就去泰国玩啦,给你带好吃好玩的!”   她抱着她的手臂,笑得很好看,两人出考场,就被记者围住了。   有一名年轻的女记者看着这两人的模样,一个俊秀高挑短发平胸,一个精致可爱长发大胸,便自觉将这对归于情侣。   她笑眯眯问了两人一些考试难不难的问题,又问接下来的打算。这个日报的记者十分生活化,月皎皎性格跳脱,很是欢快地回答。   而宋渺秉承着许翊的沉默寡言,五个问题才回两句。   最后,这个女记者带着祝福的笑,在摄像机面前款款道:“我们祝贺这一届考生能够如愿以偿考上自己心仪的大学……”   “同时,我也私自祝愿下这对小情侣,希望你们能够长长久久呀!”   摄像机正在直播,正想牵着月皎皎走的宋渺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抿了抿嘴。   “……我是女的。”   这句话没能成功录进摄像机里。因为女记者已经抛弃这对目标,往下一个目标去了。   宋渺:……mmp,mmp。 第134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四)   高考成绩最后出来,宋渺不负众望,拿了省第一。   与模考一样的名次。   黎华高中允诺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奖金,宋渺把这一笔钱全部转给了在乡下的许翊父亲。   电话里,许清阁想要拒绝她的转账,但却被宋渺止住话茬,她说:“爸,我在这里没法照顾你,你收了就是。”   许清阁咳嗽道:“……你一个人在外生活费够不够?”他很是愧疚,很是哽咽,为女儿这么小在外读书还要关照自己。   “够的。”   宋渺随着许翊的性格扮演,她寡言少语,平淡地掀过去,许清阁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她确定了日期,说自己再兼职一段时间便回去。   宋渺答应了给陈桓的弟弟陈励再当一段时间的家教。   月皎皎本以为她会马上回乡下,但在电话里也得知她要再兼职一段时间,有点心疼又有点娇嗔地:“那你等我,我回去的时候正巧你还会在做家教,我给你送吃和玩的东西去。”   她答应了。   月皎皎的高考成绩也不错,再加上她有特长生的优势,与她一样进了黎华大学——其实以宋渺考的成绩,她可以上任意一个想上的大学。与黎华大学层次一样的好大学还有很多,但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对象们就在黎华大学,她也就没必要再选其他的好学校。   给陈励做家教的日子倒是和许翊从前做家教时没有什么差别。   陈桓并没有常与宋渺见面,他在黎华大学已经是三年级,如每个大三学生一样,忙着未来的规划,就算是见面,两人也只是很客气地点了点头。宋渺就算是有意想接近,也没有什么机会。   倒是陈励这小子看着宋渺给他讲课时,悄悄地问了两句话:“你保送黎华了呀?”   “是。”将试卷上的一处错误用红线给他划出来。   宋渺波澜不惊地看了陈励一眼,他揉了揉耳朵,又问了一句,“我听说你高考成绩很好?”   宋渺挑了挑唇,算是回应。   陈励说:“许老师,你真牛批。”   他诚心诚意地夸赞她,宋渺不动声色地看他,等他接下来想说些什么。便看陈励转了转眼珠子,讨好地作揖,“老师,为了庆祝你的高考成绩,我请你吃饭吧?”   宋渺笑了一下。   她垂眸将试题册上要做的题给他勾出来,温声细语,“先做完你的暑假作业,听说这次你期末考班级倒数第二?”   陈励:“……”   他看着面前一脸冷淡,眉眼间透着几分清漠的宋渺,不由皱眉头,哼了两声。可因为长得挺好看,他生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发火。   最后嘟嘟囔囔:“就是想轻松两天,顺便请你吃顿饭嘛……”   陈励这个小她五岁的小家伙,长得和他哥哥有四分相似,他悄悄看她,眉眼间透出几分机灵劲儿,宋渺讲了会课,见他实在听不下去,一副神游样,最后只能说:“今天就上到这。我带你出去吃饭吧。”   陈励:“哎哎哎?”   小朋友十三四岁,一双陈家凤眼长得很好,眼尾上扬,被她这话说得立刻弯起来,他兴奋地握拳站起来,立马准备收拾东西和她一块出去吃饭了。   他还挺贴心,路上问她要去哪里吃,一副不经意的样子说他挺想吃附近面馆的雪菜面。宋渺心中一暖,知道这个小朋友在为她省钱呢。   但她目前手上有小几万的钱,只要不随意挥霍,能够她用很久。   宋渺便带了小朋友去一家档次不错的饭馆,吃了个肚圆。   陈励的家境很好,宋渺从他家中的布置装潢就能瞧出来,这个孩子生活的环境实在优渥富足。单单脚上穿的一双跑鞋都是限量版的,价格往五位数去。   但陈励似乎并没有太在意到自己的家庭条件,他就和普通小孩一样,在家教面前窜头窜脑讨趣儿,想着要少布置点作业,想多玩一玩。   吃饭席间,他甚至秉持着节约粮食的原则,碗碟吃得干干净净,让人看了便觉这小孩讨喜。   宋渺挺喜欢这个小孩的。   她觉得他很有礼貌,人也精致俊秀,与他哥哥相比,虽缺少了陈桓的禁欲感,但却要更活力四射些。   这些因素让他看起来非常讨人欢喜。   在陈家当家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这段时间,宋渺依旧是住在她那远房舅舅家中。远房舅舅不久前去国外出差,在她成绩出来后很是夸奖一番,并说等他回来送她一台电脑,当做高考结束,成绩优异的奖励。   宋渺本想拒绝,可那位远房舅舅也固执,见她不想收,人还没从英国回来,就给她邮寄了一台最高配置的笔电。   宋渺只能接受了。   她与月皎皎的见面也没有什么太大风波,等到在城市里将该做的事情解决后,宋渺便回了乡下,在乡下陪着身患顽疾的乡村教师许清阁一段时间。   直到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的一个月,黎华大学正式开学。   第一天,新生报道处。   宋渺拖着行李箱,在黎华大学路边两侧的梧桐树下沉默地走着,她在这个暑期里留长了些头发,倒也不算太多。   原本齐耳,如今齐肩。   因为面盘小,山根高挺,眼窝微陷,整个人看上去漂亮极了。这漂亮并非女性的柔美,而是男女皆宜的俊秀雅致,她这一路走来,很明显能够感受到不少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宋渺为了避免再有以前闹笑话的性别之争。在今天刻意穿了一件收腰短袖,宽腿高腰牛仔裤,在这个打扮下,整个人更加显得俊俏风流——是俊俏风流没错,她拖着行李箱的动作认真安静,好像一棵青竹。   有学姐上前,犹豫了一会,终于说对了她的性别:“学妹,要不要我帮你把行李送到宿舍楼去?”   这个小学姐的个子比她还要矮一个头。   宋渺怎么能说出“好”来?   她婉言拒绝:“谢谢学姐,你领路就好,我自己可以的。”再提溜一下手上的行李箱,很沉,对于这个个子矮矮的学姐来说,若交给她,那将会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宋渺没有因为自己是新生就觉得理所应当,她很有自知之明,并不觉得作为新生就有什么特权。   倒是学姐不太甘心。想试试看,她才拽过去拖了一会,整个脸就憋红了。最后还是不好意思地把行李箱还给她。   宋渺笑了笑,她跟着这个学姐往宿舍楼走去,一路听学姐介绍着自己进的社团,并诚意邀请她也去,还问了她念的专业:“你在A宿舍区六栋?我记得这一栋都是……医学院的吧?”   学姐犹豫不决,忐忑地问道。   宋渺答:“我学金融,但学校把我安排在那一栋楼了。”   她抿了抿嘴。   又解释自己从学校官网里看到的消息,“不是说去年有一场火灾把C区宿舍楼给烧了吗?可能是这个原因,金融的学生宿舍不够住,我才被分给医学院吧。”   学姐若有所思,“好像是这样的。”   专业的问题就掠过去不再提了。学姐性格很欢脱,一路上还与她说道了不少黎华大学的风云人物。   其中就有她熟悉的两人。   “陈桓是王牌化学专业的,据说这个专业天天都要在实验室里,很辛苦也很累……”学姐啧啧道,“他前些天就出了趟国,好像是和导师一起参加一个活动……”   宋渺心道,难怪看陈励前些天在朋友圈内兴奋得不行,原来是没了兄长管,整个人如同出笼的鸡仔,欢脱得不像话。   陈家的两个大家长据说各自在异国工作,陈励也只能由着陈桓这个兄长来管。她对陈家了解不算太深,但能依稀猜测这个富人家庭并非和睦。   不过单单从这对兄弟来看,却是和谐的。   “与他并列的学霸就是医学院的周辛了。他们俩的实验室就在隔壁,”学姐提起这个便嗤嗤笑,“上回我们学校里有化学系的能人去医学院实验室偷了两只兔子,据说想要剁了做夜宵,结果还没等动手,就被周辛告知这里的兔子都给喂过药……”   学姐带她到了宿舍楼,她与她一同学坐了电梯上去。   宿舍位于六楼,刚开门,宋渺就听到两个女生热火朝天地在讨论化妆品。   学姐送到这里,就得继续去接待新生了。她与学姐挥手告别,转头便对上寝室内其他两个女生的眼。   圆眼白肤的女孩:“你好,我叫周嫣然,医学院护理专业。”声音软软甜甜的,有点像月皎皎,但要比月皎皎更轻一点。瞧着胆子很小。   细眼妩媚的女孩:“我叫林逢喜,学口腔的。”和外表一样,妖里妖气的声音,她倒是不愧于那专业,一笑就露出一口好看的牙。   出于某种缘故,宋渺一眼就对这个小姑娘有了点莫名的好感。   她朝这两个女孩微微弯唇一笑,弧度温雅,顿时将寡淡的气质驱散,只余下真心实意的友善。   “我是许翊,金融学院大一新生,未来四年,很高兴与你们同住。”   宋渺就眼睁睁地瞧着两个小姑娘甜蜜蜜地也朝她笑起来,林逢喜最直接了,她说:“许翊是嘛?你长得真好看,又帅又萌的。”   周嫣然附和地点头,羞涩地说,“你长得真好看呐。”   宋渺心中失笑,却不由猜测,这个被女孩子备受喜爱的长相,在女生群中无往不利,但……在男人眼中,会是好看的吗?   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宋渺暂时还没想出答案来。   她听到林逢喜与周嫣然要帮她一起放行李,她面上沉默,寡言少语,动作却利落,在她们的帮助下,处理好一切事务。   最后闲暇了,宋渺甚至还将寝室内的坏灯管给换了。   换灯管对她来说太简单了,只需要搭个矮凳子就能解决,宋渺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牛批。她拍拍手从椅子上下来,正想喝水时,就看到寝室内,两个娇小的姑娘亮着星星眼,哇呜地给她加油鼓掌。   “许翊超酷!”林逢喜比大拇指。   “也……超帅。”周嫣然红着耳朵尖,小小声地说。 第135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五)   黎华大学新生入校的第二天,军训就开始了。   宋渺是金融专业,因此没能与两个医学院的舍友分到一个营,她与同专业的女生一并在三营九连。   教官是个眉眼端正的青年,念口号时字正腔圆,听起来铿锵有力。   宋渺身穿军训服在女生一排的第一个,她身高175 ,穿了橡胶鞋军绿服后,整个人都挺拔清俊起来。   她的帽子将头发一丝一毫都压在里面,因此看上去像个漂亮的男孩,宋渺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在烈日下听着教官念着口号,练习着立正踏步敬礼,十分认真严谨。   于是在许多路过的人眼中,就能看到三连九营的那一排,有个气质特别正,长得也好看的“少年”,皮肤白得像是会发光,一双乌黢黢的瞳孔如同黑水银,汪在眼底,漂亮得要命。   但有机敏的学姐一眼看到她站的位置,心生波动的同时不免大惊:这……是个女孩?!   宋渺不清楚沿途路过的人心中想的是什么,这一天早上军训很快过去,等到了下午的时候,学校通知各位去参加一场讲座会议,于是全校新生都欢欣鼓舞着可以逃掉一次军训。   宋渺没来得及换下军训服,她在吃过饭后,就随着班上的女生一块到了黎华大学大礼堂。   正落座于大礼堂里金融系新生位置时,宋渺就听到一声女孩子活力四射的呼唤。   “许翊!”   月皎皎面上盈着笑,小兔子样蹦蹦跳跳跑到她面前,仰头看她,手很自觉地就与她的牵在一起。   她声音甜甜的,笑容也甜甜的,带点娇嗔:“我昨天打电话给你你怎么不来找我?”   “我听你昨天累坏了,就没找你。”宋渺伸手给她脸颊边掉下来的碎发轻轻掖在耳后,声音寡淡清冷,眼神却很专注,“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精力,还回寝室化了个妆?军训不累吗?”   月皎皎还换了一身漂亮的粉裙子,看着就精致可爱,她还画了一个巨好看的妆容,偏光眼影bling bling地闪烁。她的唇色也粉嫩欲滴,整个人都是甜甜的样子。   两人站在座位旁,附近的人都已经落座。同班的男生女生们不知道为什么都装作一副在忙的样子,竖着耳朵偷听她们说话。   月皎皎唉声叹气:“我也很累呀,可是我们院里的小姑娘们各个打扮得好看,我也不能落后,你看我今天的口红涂得好不好看?”   她眨了眨眼,微微撅起嘴巴给宋渺瞧。   月皎皎涂的是阿玛尼黑管500,带着闪的唇釉色,特别好看,她唇形长得还好,让人有亲下去的欲望。   宋渺一瞧这唇色就知道是什么色号了,她为了照顾她的身高,还特意弯下腰来,捏着她的下巴认真地瞧了瞧,少年样清俊的面容一下子逼近她的脸。   月皎皎愣了下,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好朋友好看极了,心脏嘭嘭嘭地跳了好几下。不过她也和她做朋友有五六年,早就对她的好看脸蛋免疫很久,于是心下一松,就只喜滋滋地等她评价。   “非常好看。”   宋渺说,“甜甜的,像个大草莓。”   她扮演的许翊可不是对化妆品了如指掌的女孩,所以就算宋渺知道这个色号是什么口红,或者该如何用最旖旎曼妙的词汇来形容这个试色,也不能表现出来。   这一句夸赞让一旁坐在位置上的女生们不由笑出声来。   颇有几分直男风范的评价,让月皎皎收了撅起来的嘴,念念叨叨:“什么大草莓哇,这是阿玛尼黑管500!”   宋渺:“……”   她抿了抿唇,松开捏她下巴的手,和气地说,“好好好,是阿玛尼黑管500。”   讲座要开始了。月皎皎还有点气呼呼的,她看了一圈附近的人,觉得自己有些影响到别人,于是拉着宋渺坐在椅子上,她像个小蘑菇地蹲在地上。   然后悄悄说话:“你真觉得我今天涂得像个大草莓吗?”还耿耿于怀她的评价呢。   宋渺被她拽到椅子上坐着,长腿免不住抵到前面的椅背,她一边将腿收好,一边伸手掐了两下她的脸颊,也好在她的位置在过道,月皎皎的“蘑菇蹲”没有影响到别人,宋渺还刻意留了一处地方给她。   月皎皎相当于蹲在她的跨开的长腿间,露着圆溜溜的眼问她话。   宋渺瞧着小姑娘被她的评价弄得有些黯然神伤,心中一乐,她就着掐了掐她脸颊的轻劲儿,含笑说:“是像大草莓。”   月皎皎泫然欲泣。   “和你一样甜的大草莓呀。”   宋渺又及时弥补了一句。眼见着她开心起来,还红了耳朵尖,低低声说:“许翊,怎么觉得你最近越来越会说话了?”   “明明话也没见得多,可是说的话居然这么甜。”   月皎皎哼唧两声,宋渺但笑不语,她看了下手机时间,提醒她,“该去你的位置上了,讲座要开始了。”   月皎皎这才站起来,甜甜地嗯了声,像个小兔子样又蹦蹦跳跳往自己学院的地方去了。   宋渺解决掉可爱少女的烦恼后,便有些懒洋洋,她靠在椅背上,看了下手机里的短讯,回复了陈励几个数学问题后,不巧转头,就看到邻座的女生微微瞪大眼瞧着她。   宋渺疑惑:“怎么了?”   那女生“唔”了一声,有点慌乱地摆手,她情绪有点奇怪,悄悄看了她两眼,最后忍不住问:“许翊,那是你的……?”尾音上扬,她的话说得挺缓慢,宋渺以为她在问她月皎皎是她的谁。   便正色答道:“我的好朋友。”   女生卡在半路的“女朋友吗”四个字就歇声了。   她咳嗽两声,觉得自己想的有点歪。可是再看宋渺的面容,又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实在是有事实依据。   瞧吧,帅气好看的脸蛋,身高又媲美绝大部分男生,声音也好听,清润中带着甜——甚至还会说一口骚话!   “像你一样甜”!   这句话就连她那谈了两年的文科男朋友都说不出来!   女生愤怒地想,紧接着就听到宋渺再次疑惑地“嗯”了一声。   尾音带点慵懒,她自己或许没有察觉,面上还是冷淡的,漠然的,可是女生分明从她的表情中看出这么个问句来:“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女生:“……没什么想问的了……等等,”她咬了咬嘴唇,追加了一句,“你是我们班的对吗?好像宿舍区不和我们在一起?”   宋渺解释,“我也不太懂这些,好像是学校把我一同分到医学院的同学那里去的。”   女生听完后,又与宋渺说了几句话。这个全程,她说的话都很多,而宋渺回应得却很简洁。   她的各人习惯也能从这场对话瞧出来。是个寡言少语的女孩。   女生从她的口中得知了些信息,在讲座即将开始后,宋渺便轻轻抬手止住了她还滔滔不绝的话,以食指抵唇,提示要听讲座了。   女生被她这个动作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在讲座开始后,台上老师讲话时,忍不住再瞧身边的宋渺,越发觉得她长得好看,心也嘭嘭跳起来。   女孩的侧脸生得俊俏,鼻梁高挺,眼睫毛长而卷黑,她还带着军训帽子,只有一小撮的头发顽皮地从耳后露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认真听讲的缘故,她鼻尖微微冒汗,眼神灼灼,女生看得耳红心跳,她匆匆又挪回眼神,心中悲叹地大喊道:   怎么会有这么认真这么俊俏的女孩子!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让人心动。可女生这一刻却想,身旁这个长得俊秀漂亮的女孩认真起来,也十足地让人心动。   宋渺没有注意到身边女生跌宕起伏的情绪,她只听着这新生讲座,看着老师介绍了黎华大学几个热门专业以及前几届优秀学长学姐在大学四年做下的成就。   黎华大学不愧是国内top三的大学之一,青年才俊倍出,宋渺在展示的ppt中看到了很多在新闻中能听到看到的人物。   台上老师将ppt展示过一遍后,他拿着话筒,带着笑意环视了一下台下的新生,感慨说道:“莘莘学子,你们都会是黎华未来的明星……”激励的话说完后。   老师好像听到了下面另一个老师的话,他收了收话筒,听那老师说完后,才重新开了话筒。   这回的声音更加兴奋,笑意满溢,老师道:“今天我们有几个学长学姐正好从下课经过大礼堂,被我们的林老师拦下来抓进这里了,他们都是我们学校内有名的学霸——”   老师嘿嘿地笑起来,“抓进来给我们的新生讲讲这几年在黎华大学的经历,大家说欢不欢迎?”   新生们都特别给力地狂鼓掌,老师在台上说完话后,美滋滋地交了话筒给台下一行明显是被抓壮丁来的学长学姐们。   几人稀稀拉拉地被热情似火的老师拉上台前,宋渺本是有点走神,却在看到台上人时,一下子振奋起来。   刚从实验室出来的装扮,几人大多穿着白大褂,看上去衣着楚楚,但最吸引宋渺注意力的不是那些穿白大褂的学长学姐们。   而是气质冷淡,似乎在低声与身侧一男生说话的陈桓。   他西装革履,像是刚从哪个正式场合回来,眉眼疏然,望向台下的目光冷静而淡然,宋渺明显听到有女生的窃窃私语——对象是陈桓。   陈桓手中拿着被老师硬塞给的话筒,他垂了垂睫毛,有点无奈地牵了牵唇,身边男生像是调笑般怂恿他两句,于是这才说了第一句话。   “……大家好,我是陈桓。” 第136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六)   台下学生们都屏息听着陈桓说话,台上西装革履的青年目光沉静,他的衣服看上去价格不菲,宋渺注意到他身旁有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孩在靠近他时,脸颊微红,眼神闪烁。   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   身旁女生出声感慨:“不愧是校园男神……”   宋渺顿了顿,问她:“男神?”   女生虽然是大一刚进来,但显然对校内的消息了如指掌,她点了点头,很肯定道:“我们学校里可有好几个学霸型人物呢。”   “陈桓学长就是其中的一个,他算是化学系的风云人物了。”   她掰着手指头算,念念叨叨,“基本上每个学院都有几个特别厉害的人,只是化学系的显得出类拔萃多了。”   “陈桓学长长得又好看,成绩又好,算是校草级别的男神。”   宋渺默默地听进去,她垂了眼睫,听着陈桓在台上腔调沉稳地说了些自己在学业上的见解,他并没有说太久,简单三两分钟后,便将话筒交给了别人,然后告歉先一步离开。   看着是有急事。   宋渺掏出手机,她刷到朋友圈里,陈励的一条动态。   【陈励:大魔王回来了QAQ】   附图一张中华民族的男人不服输 jpg   宋渺忍笑给他点了个赞,并问他:“你作业写完了吗?”   陈励恐怕手上还拿着手机,他回复的速度飞快:“许老师你的问题伤透了我的心!”   她眼中露出促狭之色,简短回应他:“嗯,我知道。所以你作业做完了吗?”   陈励:“没有没有!我去做作业了。”   留下一个哭哭的表情。   宋渺收了手机,陈桓走后,她也有点懈怠起来。   等到讲座结束,她回到寝室时,便看到周嫣然与林逢喜两人抱着泡面在吃,面前ipad放映着正在直播的软件。   “在看什么?”她脱下外套,露出修长的手臂,撑在看平板的两个女孩身后。   林逢喜的脖子往后仰了仰,眼睛眯了眯,“在看校广播台的直播,是讲校园里风云人物的!”   她咬着筷子,身上泡面的味道可浓,周嫣然小口小口斯斯文文地在吃,她们三人的目光都落在平板上一会。宋渺脱了外套,打算冲个澡。   她脱了衣服,上身剩下件运动内衣,腰腹平坦结实,周嫣然转头看到,筷子顿了顿,一口泡面在嘴里嚼了两下,艰难地吞下去。   细声细气地说:“许翊,你有腹肌呀。”   宋渺低头瞟了一眼,她自己摸了两把,摇头,“不算,只是前一段时间有运动,把肚皮上脂肪给消耗掉了,只剩下瘦肉。”   说得粗糙极了。其实摸上去挺有韧劲,但宋渺觉得这还不算是腹肌,只能算有点肌肉,毕竟人鱼线等等可不是那么好训练出来的。   林逢喜听到这声,她也扭头来看,眨着眼,嘻嘻笑起来。女孩长了一口好牙,眼儿媚媚地弯起来,瞧着就撩人心扉,“是有腹肌,很好看。”   宋渺听过就算,没放在心上。她耸了耸肩,进浴室冲澡后,再出来时,便被两个女孩用眼神抓住了。   “……怎么了?”用浴巾擦着头发,她尖下巴隐在高领睡衣下,宋渺疑惑问,声音冷淡,眼神专注地看向两人。因为说话时眼睛总是幽深,她瞧着就十分专注,让与她说话的人心中倍感妥帖。   周嫣然居然手足无措地红了耳朵,她结结巴巴道,“就,直播里提到你了。”   林逢喜盯着她,眼里露出喜爱来,她没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道,“许翊你看起来真好看。”   白皙清俊的好看脸蛋,因着浴室内的热气,眼尾带红,唇色欲滴,她安安静静,淡淡漠漠看人,眼神寂寞,像是一束好看的花,一簇鲜活的草。   宋渺:“提到我了?”   平板的直播进度挪到前几分钟。   黎华大学校广播台的开学直播,是每年新生入校必备的一项活动节目。   视频里的女孩妆容精致,声音好听,旁边的注解显示这个女孩来自艺术学院,正是播音专业的。   黎华大学算是综合性大学,涉猎的学科专业极为广泛——分校区也多,在这个城市内,她们所在的校区就是主校区。   女孩的声音从外放的平板中清晰传来。宋渺停了下擦着头发的手。   她眼尾上扬,便听那女孩道:“前面说完咱们学校有名的校草校花,还有知名学霸们,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新一届小朋友们!”   摄像头落在了空荡荡的军训场地。   女孩抱歉地笑了一声,“我忘记了今天是新生们听讲座的时候了,不过没关系,我们有提前准备的视频资料~”尾音荡漾,女孩一副正经模样,甜甜说,“咱们新一届的小可爱们,想知道你们有多可爱吗?都在学姐学长们的拍摄下哦!”嘿嘿嘿的坏笑声,显示出她很好的心情。   这个世界的直播软件可以临时插播视频。   于是宋渺就看到一段后期精心制作过的视频。   第一眼,便是绿油油的新生群中,皮肤雪白少年样的她。   有旁白声适时响起来:“这是三连九营,我们X学姐在教官的虎视眈眈中瞟到的好看小朋友。”也许是习惯,大学内常有学长学姐喊学弟学妹做“小朋友”,说起来也算是情趣,至少没什么人觉得不舒坦。   林逢喜看着视频说:“我们医学院和你不在一起训练,真是没有眼福。”她低笑一声,“难怪会有人偷拍你呢。”   那个在阳光下站立如松般笔直的女孩,身高媲美许多男孩,旁白声轻快:“这是我们瞄准的第一个好看小朋友……”吃吃笑了两声,视频旁白又殷切地询问了下周围正在休息的连营教官,好在是女生,那个教官回答问题倒也不算冷漠。   “教官,能问下那个三连九营是哪个学院的学生吗?”女生笑眯眯问。   “……金融的吧。”教官粗声粗气道,又很快挥挥手,示意别在这里妨碍他们训练新生。   女声道:“好了,我们瞄准的第一个小朋友就是金融系的啦。”   “大姐姐我觉着这个小男生长得真好看!”正是感慨一声,旁边有人提醒,“是女生,站在女生一列的。”   旁白女声:“……女生???”   惊诧之色毫不掩饰。   直播软件顿时掠过许多弹幕,有黎华大学的新生也有老生,大概有些是宋渺同院的,还有在军训时见过她的。   “这个女孩我见过,长得真俏!”   “唇红齿白说得就是她了吧……”后面跟了一串诗词,黎华大学的弹幕果然不同凡响,文学系的同学们大发神威,几条弹幕都是诗词歌赋。诗词中也是形容人如玉如姝。   “这是我班上的同学,长得确实好看的一个人orz”   还有人发:“她有女朋友啦!我今天瞧见啦,一个长得特别可爱的,也是我们学校的新生!”   不知道情况的人在下面刷:“情侣档666”   “祝99”   “祝99”   宋渺额头青筋一突。   林逢喜乐得一笑,她跟上现在直播放送的视频速度,那旁白拍摄的女生又往别的学院训练场地去,期间也有几个好看的男孩女孩,但在头一个宋渺的对比下,就不是那么明显了。   原因还是有两条。   一是,性别之美下,真实性别的揭露让人印象深刻——   二是,许翊的这张皮相确实很好,她相貌类父,一双眼如黑水银,澄澈稳重,又加上那寡言少语的气质,瞧着就让人难以忘却。   高中时候,不少女孩子对她先天就有很高的好感度,也不乏这个原因。   宋渺将浴巾搭在手臂上,在两个坐着的女孩身后,伸手将视频给她们关掉,她长手长脚,短发微有潮湿,身上是好闻的肥皂味,两个女孩都在她的动作下愣了愣。   宋渺说:“不早了。去洗澡吧。”   她松开手,提醒她们时间,“快要熄灯了,乖,去洗澡。”   两个一身泡面味的女孩这才意识到时间快到,林逢喜哀鸣一声,把碗筷飞快收拾好,然后冲进浴室洗了个战斗澡。   她洗完以后,周嫣然也进去冲了个澡,果不其然,灯在她们吹完头发后,熄了。   夜幕之下,只有夏风拂过,寝室外天台窗户还开着,林逢喜还毫无睡意,她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般,冷不丁问:“许翊,你有女朋友了?”反射弧慢到这个地步也是厉害了。   宋渺:“没有。那是我的好朋友。”   “从初中到大学的好朋友,下回介绍给你们认识。”   她今天军训得有点累,禁不住陷入沉沉睡意中,林逢喜说的话在她耳边过了一遍,又很快消失不见。   周嫣然与林逢喜小声又说了什么,宋渺倦意深深,她已经快要入睡时,林逢喜与周嫣然已经不说话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了声。   强忍睡意,宋渺摸出来看了下。   却是陈励的消息。   “许老师!救命!大魔王回来要揍你的学生了!!!!”   宋渺:“……”   她手一抖,发过去一条消息。   “揍吧。”   关了手机屏幕,她闷头闷脑睡了下去。   那头陈励看着手机发出一声小动物遇见老虎捕猎时的惊恐哀鸣。   陈桓拿过他的手机,看到那条消息,唇角微扬,他西装外套脱了挂在衣架上,一副斯文败类样,金丝框眼镜在灯光下幽幽反射出蓝色的光斑。   “这么晚麻烦你许老师做什么?”   陈励:………呜呜呜许老师救命。   桌上的试卷,红艳艳的53分,他绝望地弓下背脊。   中华民族的男人,终于服输。 第137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七)   陈桓:“明天我找你许老师问问你这个情况要怎么补课。”   青年一指头顶在陈励的肩膀上,将少年摁在椅子上,陈励委屈极了,装作特别痛苦的样子哀哀叫唤:“哥哥哥哥~痛痛痛痛~”   陈家凤眼,向上一挑,陈励做起这个动作来很是顽皮,看不出什么冷冽,只能看出青春活力。但陈桓做起来却不同。他凤眼微扬,冷淡与苛责齐齐迸发。   “痛个屁。”   难得骂人两句,陈桓对孩子的教育操碎了心。他松开手,将试卷拿在手里看了一遍,化学系高材生被上面错误百出的答案弄得哭笑不得。   “53分。”   “呵呵。”   他唇齿间磋磨两下,眼睫毛在灯光下,凝固出碎碎的利芒。   显然,陈桓为他的成绩苦愁不已。   陈励眼巴巴的看着陈桓叹气,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他小声说,“哥,我就是没有这方面的脑袋瓜,你就——”就让我这样水过去吧?   陈桓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愿意放过他,“你的脑袋比我聪明百倍,只是你不愿意而已。”   陈励面色僵了僵,眼珠子一转,委委屈屈地瘪嘴:“你个高考成绩全校第一的人就别这么妄自菲薄好不好?就算是激励我也别说我比你聪明哇!”   气呼呼,气鼓鼓。   陈桓却不这么觉得。   青年将试卷还给他,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他的脑门,“你什么样,我最清楚不过,明天请许老师来,我和她详细说一说,请她好好辅导你。”   清俊冷傲的长相,在戴了一副金丝眼镜后,就有了斯文败类的气质,陈桓抬了抬眼镜,眼尾不自觉扬了扬,带了点冷淡邪气。他自己大概没有意识到,但陈励显然被这大魔王的气质吓到瑟瑟发抖。   走以前,陈桓想了想,将陈励手机中宋渺的微信名片发给自己。陈励见状,装作哽咽地捂住脸:“你太过分了!为了让我在你的掌控之下,连许老师的微信你都要走!”   “……”陈桓。   他用书本敲了下他的脑门,温和地说:“今天我就不解决你,明天等许老师来了一块解决。”   大魔王的威胁实在太可怕了。   陈励那一声伪装的哽咽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他走后,陈励才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微信,哭唧唧地给已经熟睡的宋渺发消息:   “许老师许老师!记得别通过我哥!!!拒绝他!拉黑他!!!!我们要做个残酷高冷的女人!”   ……   清晨军训的号角吹响时,宋渺匆忙洗漱,没来得及看手机,她揣上手机,等到了军训场地时,见教官还没开始训练,这才拿出手机。   陈励小朋友的微信消息就轰炸了她的整个微信界面。   宋渺一字一句看下去后,为他的活跃欢脱感到好笑,却是半点也不犹豫的,同意了陈桓的好友申请。   ——说来也是奇怪,陈家似乎很注意个人社交,她这个家教也算是陈励自己找来的,陈桓前前后后只作为一个不插手的大家长,询问孩子的学习境况,再来就是提供家教费,以至于她的微信号陈桓从没有加过,两人联系基本靠家教时面对面礼貌点头。   陈励学习不算好,心思多放在游戏上,但这个小朋友的性格实在又乖又惹人疼,宋渺也关注他的学习,她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下,也能看出陈励是很聪明的。   至于为什么总是考不好——也许有陈家私人原因。   宋渺将那个名叫“ch”的微信号通过好友。   陈桓的微信头像是空白一片,瞧着便十分冷淡。   宋渺回了陈励一句:“抱歉,手抖,已经通过了。”   这句话实在残酷。   她几乎能看到陈励嘤嘤嘤要哭的样子。   大魔王的微信号朋友圈东西也少的可怜,只有几条相差六七个月发的动态。最新的一条还是半年前,内容关于陈励。   “陈励这次有进步。”   配图一张63分的卷子。   宋渺看到下面有陈励的回复:“啊啊啊啊哥哥哥你居然把我的试卷发出来了????”   小孩十分激动:“我也是要面子的嘞!”   “删掉删掉删掉!!!!”   “哥哥哥哥你看到没?!”   哭哭的表情每一句回复都有。   宋渺忍俊不禁。   ch回复了一个单字:“嗯。”   然后,很不给面子的,没有删掉。   宋渺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她站在树下,身旁是同班女生,有人瞧见她眉眼宛然的样子,愣了愣,小声捅了捅同伴,低声说:“不愧是咱们院新晋的‘院草’,笑起来真好看哇。”   “她不笑就感觉好冷,结果笑起来——就真的很好看了。”   或许是性格冷淡,少言寡语的人不常有这样热烈的情绪,这一抹笑也在她看过“ch”的朋友圈后消失,但身旁瞧到这一幕的人都念念不忘。   “和昨天直播里视频里一样,亮晶晶的好看少年样。”   “笑起来时候,真让人觉得……啧啧啧。”   那个“啧啧啧”隐匿着莫名情绪。宋渺听到这最后一句,她疑惑地挑眉看过去,那说话的女生尴尬地眨了眨眼。   宋渺便和气地朝她点了点头。   军训号角再次响起,教官让她们归队,宋渺收了手机,笔直站立在队伍前,眼神专注地听着教官指挥。   手机里微信的消息还在源源不断传来。对象是陈励,这个天天玩手机的小朋友唔嘤唔嘤地嚎叫:“许老师许老师!大魔王今天要找你和我谈一谈!”   “怎么办怎么办?”   “……我有点害怕了。请你一定保护好你的学生,让学生在您的庇护下健康快乐成长。”   附图:感谢您(中年人常用表情包)   宋渺当然没看到,她正全身心沉浸在这军训中,等她看到消息已经是几个小时后。   上午的军训结束,下午的军训进行了一半,就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而被迫停止。   宋渺等人在教官的指挥下,一身湿漉漉地赶回寝室,她的寝室与同班同学们不在一起,最后只能分道扬镳。   宿舍楼还有一段距离,这场大雨下得太过突然,绝大部分学生都毫无准备,因此在路边肉眼能看到的避雨处都已经被站满。   宋渺身上的军训服很吸水,帽檐也并不挡雨,她接到周嫣然与林逢喜的消息,这两个姑娘在同班男生的护送下已经回到寝室,问她在哪,她们给她来送伞。   夏天总是这样猝不及防地给人们一场倾盆大雨,宋渺不太想让她们再出来淋湿一趟,便回复她们说自己已经找到避雨的地方,也很快就能回去。   “我已经快回去了,你们不用出来,雨太大,路滑容易跌倒。”   语气平淡,宋渺婉言拒绝了她们殷切的回答,直到两个姑娘半信半疑,最后在她带笑的声音下妥协后,这才挂了电话。   月皎皎也打电话过来,问她要不要她给送伞。宋渺一想她平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样子,若在雨中一淋湿,恐怕要狼狈极了。她摇头,轻笑着谢绝,并用了一样的理由回应她。   许翊的身体比起这几个姑娘显然要好多了,宋渺不太愿意麻烦别人,她在雨中匆匆赶到了一处能避雨的地方。   她打算先在这里等一等,顺路解决微信上,陈励所说的事。   “你哥要来找我?”   陈励回复:“许老师你现在才看到消息哇?!”   “我哥发消息给你了你没有瞧见吗?”   虽然是新加的好友,对话框是在聊天框靠上的位置,但军训时候几乎没有休息玩手机的时刻,她又疲惫,大多是趁着这时间去喝水,也就没开手机。   一场大雨更是糟糕地打乱她看手机的频率。而陈桓的头像又普通得像是哪来的广告公众号,红点一闪,谁都容易忽略过去。   宋渺看他这么说,才返回看了下陈桓发过来的消息。   空白头像,名字为“ch”的微信号。   “你好,许翊,我是陈桓,如果可以的话,今天能请你与我讨论一下关于陈励的学习情况吗?”   宋渺:“……”   她发过去消息:“今天军训因为下雨停了,我现在还不在宿舍。”   她很愿意和陈桓讨论陈励这个小朋友的学习情况,只是现在看来,她恐怕没有办法去了。   外头大雨倾盆,宋渺无奈地扶了扶额。   这片避雨的地方几乎没有认识的人,也是,她才刚进学校没多久,哪能认识点人?   方才拒绝了三个身娇体软的小姑娘送伞的提议,宋渺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她觉得这么大的雨天,让她们再送伞,自己也过意不去,索性就自己硬抗下来。   ch:“你在哪里?”   宋渺:“……???”   “好像是逸夫楼。”她犹豫了下,发给他这个答案。   她看下这避雨处,正是逸夫楼,已经有不少人尝试着冒雨离开,但奈何雨势真的太吓人,将他们再次逼回。   她等着雨停,但雨下得依旧很猛。大概是过了几分钟,迟迟没有得到回答的陈励又发消息:“许老师,现在下雨了,你是不是就不用来了?话说你带伞了没?”   宋渺回答他:“是下雨了,今天可能没法——”   还没发出去。   她就听到一道男声,态度很温和,不易察觉的疏离淡漠,夹杂着雨声,噼里啪啦地撞进宋渺耳朵里。   “许翊。”   宋渺惊诧地抬眸,就看到穿着常服,袖口领子上沾了雨水,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潮湿的陈桓。   他打了伞,在她几米外,目光落在她还在滴水的帽檐上,见她呆怔,便上前几步,将她拢在了伞的范围下。   “我先送你回寝室换件衣服。”   陈桓眼神淡淡,却很关切,她的身高与他相比,只差了半个头,两人往雨中走去,宋渺一脚一脚踩在水里,激起水花来。军训橡胶鞋进了水,有寒意透过足尖传到背脊。   宋渺低头看了看陈桓的鞋子和裤腿,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再一细想,他接下来还要送她回寝室,怕是会更狼狈。   她十分抱歉:“真对不住,还让你湿了衣服鞋子。”   陈桓沉默了一下。   旋后语气轻快地说:“没关系,我车里有换洗的鞋。”   “对了,我开车送你回寝室。”   宋渺望着不远处停在路边的豪车。   “…………” 第138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八)   宋渺坐车到寝室换了衣服,在林逢喜与周嫣然好奇的目光下,平静说自己要去给家教的小孩做个辅导。   她们俩露出会意的目光。皆是甜甜说让她早点回来。   此时正是下午三点多,换过衣服,宋渺套了一件外套,带着夏风与雨点钻进陈桓的车内,副驾驶位。   “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陈桓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的侧脸,她没有将头发擦得干透,因此还有水汽落在眉宇间。   青年声音和缓,宋渺不由眨了眨眼,正想说不用了,陈桓就接着说下去,“刚好陈励也要我带点饭回去。”   仿佛刚才说的,只是顺路而已。   宋渺明白他的好意,于是接受,她问:“陈励他最近成绩怎么样?”   开车的路上,陈桓少言寡语,回应很精炼,“糟糕。”   陈励的微信消息又嗖嗖地发过来好几条。   “许老师,我在家里等你~ QAQ”   “对了,请务必帮我和大魔王说点好话(/ω\)”   “……”   雨帘如丝,密麻细腻,出了黎华大学,路况对司机们并不友好,他们堵在了半路上。   宋渺便在这种情况下,正想回复陈励。   而很不恰巧,陈桓就在堵车的时候转眸一瞥,看到了陈励发来的消息。   他露出一点无奈的笑,转瞬即逝,“许老师,说好话是没有用的。”   宋渺把“好的,我努力”几个字默默删除,对上这个年长她三岁的青年的眼。   青年的眼神是幽邃的,眼睫浓密,在金丝框眼镜后,锋芒被镜片掩盖,但眼尾的锐利并没有那么好阻挡。他也有意识在她面前收敛,于是那锋芒毕露,最后沉淀为悄然无声的无奈与平和。   陈桓:“他最近懈怠了很多,我清楚他的能力,他本应该做的比现在要好。”   他双手食指相互搭在一起,眉眼间有淡淡的冷,还有为弟弟忧心的忐忑,陈桓说,“陈励很喜欢你,我想,如果可以,能够借你的帮助,让他对学习上点心……”   陈桓说了挺多。声线很稳很好听,宋渺能察觉出那疏远淡漠在他说得越来越多以后,逐渐消失不见,最后只剩下一个兄长对年幼的弟弟的关爱。   宋渺答道:“我知道他很聪明。”   陈励确实是个情商高的孩子——从某些时候来看,宋渺也能察觉出他的智商颇高,至少不比高材生陈桓低,她抿了抿嘴,和气地说,“但他好像有时候不是很喜欢——”   “读书”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陈桓就明白了。此时车流已经开始挪动,他抽回注意力,顺着车流往前开,宋渺坐在副驾驶位,眼神认真地看着他,听他从唇中吐出几字来。   “陈家还不需要他学习好,”这一句话带点自嘲,又带点漠然,陈桓看出她的惊讶,轻轻笑了下,“只是我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未来不会后悔。”   宋渺沉默。   陈桓又开了个小玩笑。   “虽然我知道那个小崽子现在一点也没觉得后悔。”   “不,我觉得他很聪明的。”   难得絮叨地多说了两句,直到陈桓带她到一家餐厅,后又到了陈家。   宋渺才发觉得自己与他在这一路上的谈话,简直像是一对父母对孩子教育问题上的争论不休。   ……   这一趟到陈家,在陈励小朋友的垂死挣扎,以及大魔王与被大魔王说服的许老师两人施压下,总算是暂时处理了小朋友学习上的问题。   宋渺依旧是当陈励的家教,她在军训期间,平日只能在微信上教导他,不过他们三人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陈励笑眯眯地说让她军训结束以后再来他家辅导他。   此时陈桓已经出门去给陈励买奶茶喝了,下着大雨,陈励这个小破孩还嗷唧唧地让他哥给他买东西吃。   陈桓虽是大魔王,对孩子却很有耐心,一双冷眼看人时,总让人心生怯意,但在亲近的人面前,却温和许多。   ——这只是指,在陈励面前。   宋渺当然没有受到这个待遇,她喝了奶茶,又被陈桓送回寝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周嫣然与林逢喜在寝室里洗漱完毕,看到她轻手轻脚回来,两双眼睛嗖地一下就抓住了她。   林逢喜:“你今天和陈桓出去了?”   她一双细细的眼儿媚,盯着她,居然让宋渺迟疑了两下。   “嗯,怎么了”宋渺将外套挂在衣架上,又补充说,“他是我做家教的小朋友的哥哥。”   “今天载我去小朋友家,讨论一下小朋友的学习问题。”   两个姑娘听了以后,这才释然,她们指着电脑屏幕,吱吱呀呀:“我看到有人发帖说你和陈桓一起走,还吓了一跳。”   周嫣然也说:“不少人还说陈桓是特意去接你的……”   “能不特意吗?”宋渺不放在心上,她伸手揉了一把周嫣然的长发,看她害羞地笑了下,才又说,“我是小朋友的家教,小朋友在学习上有问题,当然只能找我了。”   林逢喜:“那我就有理由反驳这些胡乱猜测的人啦。”   她噼里啪啦地打字,宋渺眯眼睛看了下,她反驳的帖子楼层全是胡乱臆测她与陈桓关系的。   再看这帖子的主题,还挂了两张图片。   一张是她浑身潮湿,陈桓给她撑伞的情状。另一张是她拉开车门坐进那辆豪车的画面。   图片拍的像素挺好,只是阴天的光线太低,不过主楼的这两张在下面的楼层里有人加了后期制作,让她与陈桓的面容变得清晰许多。   清俊斯文,带着金丝眼镜,就算是穿着常服也掩盖不住浑身的冷傲;另一个是她,眉眼很清秀,倒是下雨天她的形容狼狈,头发湿哒哒地落在肩头,看上去是个俊俏风流的高挑少年。   有人回复:照片把他们拍丑了,这两人正面瞧颜值要高很多。   林逢喜的id在这一层回复:对头。许翊长得比这照片上的要好看多了。   宋渺:……   她耸了耸肩,觉得这个大学生活比她想象的要好玩多了——她有多久没有成为同学口中的风云人物了?   宋渺细细想了想,她还没死的时候,大学也已经是遥远的,不太能够想起来的事。   这个世界能够重新度一回大学生涯,对她来说,的确是个好玩新鲜的事。   寝室熄灯时间在十点半。几人洗漱后,再聊会天,时间便溜达溜达地过去,待到灯熄灭,宋渺在床上拿出手机瞧,便看到陈励刚发的一条朋友圈。   【做作业中。】   附图一张数学练习册,上面的空行还没写完答案,宋渺点开图片,心中默默给他算着正误。   很快得出结果,有两道题他做错了,宋渺想也没想,给他的这条朋友圈下回复:【第四题第七题的x代入错误,重新算一下。】   她才刚刚发出去。   没有几秒,也得到了一个消息提醒。   ch: 陈励,4、7错误,修。   片刻后,陈励给他们俩先回复了一串省略号:……   “好的,我记住了,大魔王和许老师。”最后还带了一个咬牙切齿的颜表情。   陈桓没有再回复,宋渺看着这一条朋友圈,笑了起来。   ——陈励小朋友可真是她的开心果啊。   军训过得很快,半月时间过去,不少学生都晒黑了一个度,宋渺在防晒上没有放什么心思,但奈何许翊的基因确实好,就算是日晒风吹,这皮肤还是该白就白,该嫩就嫩。   军训结束,一切课程都步入正轨。   黎华大学各个学院的正式课程安排表早就出了,金融专业的学生大一课程就很多,好在宋渺尚算游刃有余,对这些课堂知识并不觉得乏味,掌握得也挺好。   而同寝室的另外两个小姑娘就不一样了。   林逢喜抱着厚厚的书,头发都没梳好,乱七八糟的,嘴巴起了皮,一副苦愁样,她絮絮叨叨地在背书,而周嫣然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正艰难地看着护理方面的课本,看上去像是要一头晕过去。   宋渺:“医学生这么辛苦吗?”   林逢喜狂点头,又忍泪道,“这只是一次班级小测验,我就要被磨死了呜呜呜。”从来如蜜的声音都没了甜度,宋渺听了很不习惯,她叹息着摸摸她的头发,安慰她:“为做个好医生奋斗吧。”   林逢喜哀嚎:“我他妈当时报考的时候为什么想不开要选医学院啊!!!”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呜呜呜……”   陷入魔怔中的林逢喜哭唧唧,周嫣然也很难过,她本来记性就不算太好,考上黎华大学时,她整整辛苦了三年,痛苦了三年,才以优异的成绩上了这里。   可是现在,她又落后别人好几步了。   连背书对她来说,都比别人困难好几倍。   周嫣然也委屈极了。   她很自觉地把脑袋蹭到了宋渺的另一个手掌下,让她象征性地也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才觉得轻松了点,小声艳羡说:“许翊,真羡慕你的好头脑啊……你要是来学医,一定比我强很多了。”   “为什么这么说?”宋渺愣了下。   “你背书的速度好快……”周嫣然羡慕极了,她仰着脸,巴巴说,“昨天你们专业也考试,我听人说,你得了专业第一。”   每个专业的学生都会在正是上课一个月左右,进行一次专业考试,金融专业的考得早,成绩早早放下来。宋渺确实是得了专业第一。   她这才明白她说的意思,宋渺有点羞愧——她的好记忆力全靠这几个世界的累积,意识逐渐强大得来,算不得她自己的本事,宋渺只能转移话题,“你们好好复习,我给你们带点好吃的,好吗?”   两个女孩点头,宋渺就下楼给她们带了好吃的,让她们在复习之余能够有点垫肚。   宋渺在超市用手机付款的时候,看到短信里银行发来的卡余额,这才想到自己也该再想个赚钱的法子了。   陈家给的家教费是同档次的家教中最高的,但是她现在情况不同,许清阁在乡下教书,又身患重病,她得努力攒钱为将来给他治病。   ……   翌日。   林逢喜与周嫣然所在的医学院新生全部都要进行一场不大不小的考试,宋渺正好没课,她收拾了东西,正在电脑面前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赚钱时,就接到了林逢喜的电话。   电话里,林逢喜声音慌张,“许翊,你在寝室吗?”   “我在,你慢慢说。”宋渺关了电脑,耐心地等她说话,林逢喜在她的声音安抚下,才渐渐定神,最后瘪声瘪气,又蔫哒哒说:“我忘记带身份证了……”   黎华大学对考试万分严格,无论大小测试,都要求有正式的准考证与身份证,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黎华大学几乎没有爆出在重大考试中发生违规违纪学生行为的原因之一。   距离考试还有十五分钟。   宋渺连电脑都没合上,就在林逢喜万分抱歉又万分慌张的声音下,匆匆拿了她的身份证就往外去。   好在考试的教学楼距离宿舍区并不远,宋渺从一楼跑到三楼,已经是额头带汗,她将身份证交给在门外等得焦急的林逢喜。   林逢喜:“谢谢,我……”她激动极了。   宋渺望了一下时间,“快进去考试,其他的话回寝室再说。”   林逢喜点头,面带庆幸地跑进考场去。   宋渺跑得浑身是汗,她抬手轻轻擦去面颊的汗水,眼神不经意落进那考场,便见到考场里,前边的讲桌台前坐着一位面熟的青年。   桃花眼,白大褂,长得英俊极了,气质却一点也不招惹桃花,凛凛如冬。   他听到林逢喜跑进考场的声音,顺势抬头,那双桃花眼就看到了在走廊外擦汗的宋渺。   及肩的发,一双眼瞳澄澈而黑,她也像是看到他一样,惊讶地微微抬眉。   周辛看着她满头大汗的模样,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严肃了下。   下一刻却是指了指她的领口。   宋渺顺着他的动作看了下去。   然后,一脸镇定地把开了两个扣子的领给扣上去了。   做完这个动作,她以左手两指合并,在额头上空轻快地甩了一下,微微笑了下。   周辛辨认她说话的口型。   心中却存疑,不敢确定她说的,究竟是不是那几个字——   “谢了,老铁。” 第139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九)   医学院的考试结束,周辛作为监考人员,收卷子时,听到那个忘记带身份证,迟迟进考场的女孩捂胸庆幸地对着一旁的同学道:“今天还好及时拿到身份证,不然就要糟糕了。”   “你怎么连身份证都能忘记带?”那同学惊了下,张大了嘴,旋后又善意提醒她,“下回可别忘记带了。”   林逢喜面带笑容地点头,显然这场考试过去,她松了一大口气,嘴里絮絮叨叨:“等会请我的许翊大可爱吃一顿好的!”   “……”   周辛将试卷收拾好,看考场里的学生各个往外走后,他接到专业课老师的电话——也正是黎华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周辛,你帮我找几个你们年段成绩不错的学生,给我把卷子批了。”   “最近手上有几台手术——”那边很快就响起了护士询问的声音,老师歉意挂了电话,末了道,“改天请你吃饭。”   周辛:“行,陈叔你辛苦了。”   周颍与陈秋老师算得上至交,因此他这个做儿孙辈的,常被叔伯兼老师嘱咐帮忙点事也是常态。   监考,批卷子,也不是周辛第一次做了。他习以为常,将这些卷子收敛好,往教室外走没几步,便又看到了宋渺。   宋渺正与林逢喜说话,她今天没课,送了身份证来,后来便找了个教室自习,顺势等到她们医学院考试结束。   她听着林逢喜软绵绵地喊她,特别妩媚特别好看地道谢。   林逢喜说:“许翊我真是太爱你了!我要狂亲你一百遍!”   “等会我要请你吃好吃的!谁也不能拦我!”   她美艳的五官,因为专注复习准备考试,今天没化妆,但也很可爱,宋渺挑眉,背靠在走廊墙边,还没说什么,就看到了周辛从教室里走出来。   他身高腿长,英俊的脸,桃花眼里有淡淡的惊讶,目光凛凛地落在她身上。   两人的个子相差不算太大,在几米远的距离下,几乎是平视,这道目光让宋渺下意识地弯唇,朝他笑了下。   女孩慵懒、颓散地半靠在墙边,及肩的发,发丝很柔软的样子,她冲他挑唇眯眼笑了下,原本寡淡清冷的气质就慢慢散去,变为了和气如春。   周辛挪动了下眼神,定定地朝她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算是几面之缘下的回应。   宋渺收到回应,眼底不由升起暖意来,林逢喜诧然于此,便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了不得,她慌慌张张地弯腰对周辛说:“周辛学长好!”   面上的撒娇与媚色还没褪去,女孩有点紧张地攥住了宋渺的手。   周辛抱着一摞的试卷,英俊面容,桃花眼天生带有调情的意味,但在他的脸上,却硬生生化为几分凛冽。   他“嗯”了声,语气平淡,“我先走了。”   林逢喜紧张地看他的背影离开。   等到她彻底看不见周辛的身影时,她才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身子挂在宋渺的身上,念道:“哇,吓死我了,一看到他就超级有压力。”   宋渺对周辛很好奇。于是便佯装不在意地问她:“为什么?”   她在黎华大学很少看见周辛,不仅仅是因为专业不同的缘故,对比之下,两个主线任务对象中,她与陈桓的接触更多——因为有陈励小朋友的存在。今天能见到面,也算是超出宋渺的意外。   前一段时间,宋渺也有意识地想要接近这次主线任务的对象,但是奈何在黎华大学校内,就得好好地遵守人设扮演下去。许翊是个成绩优异、好学不倦的人,她自然不能违背这一点,因而得努力上进。金融专业与医学院的课程几乎没有重合的地方,她就更不可能看到周辛了。   这个疑问说出口,林逢喜苦着脸,一双细媚眼儿带了颓然,“他是我们的监考员。”   “还是医学院里常任的带班学长。”   见宋渺还有疑惑,她尽心尽力地解释:“就和化学系的陈桓差不多,周辛在我们医学院里的地位也是这样的,反正就是学霸,很厉害,据说家里有很大的红色背景,黎华大学附属医院里一半以上的医生都认识他。”   宋渺:“哇,很厉害。”   她若有所思,林逢喜拉着她往周嫣然的考场去,边道,“是的,他很厉害,我之所以有点害怕他还不仅仅因为这个……”   “许翊,你觉得他长得好看吗?”   冷不丁抛出这个问题。林逢喜等待她的答案。   “嗯……很好看。”   语气间听不出女生思慕的意味,只是单纯的,学术性意味地觉得周辛的脸长得挺好看的。林逢喜没有刻意去想宋渺一个“嗯”后的沉默,她说,“我也觉得他长得挺好看的。”   “按照小说里的发展,这种长得英俊,眼睛又撩人的男神人物,肯定是阅尽千帆,备受女生喜欢的吧?”她说。   宋渺附和地应了应,点头。   “但他其实很凶,一点也不像脸长的那样,对待女生也是这样。”   林逢喜掰着手指举例:“据咱们院大五的学长说,之前他刚进大学,有大三的学姐追求他,被他非常冷酷非常不给面子的拒绝了。”   “那个学姐据说还是和他从小认识的,暗恋他好久了,结果被当场拒绝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关于周辛的“丰功伟绩”,显然是刚入学就被这个风云人物的历史给吓到了。大多是女生向周辛告白,却惨遭拒绝的可怕事件。   宋渺听在耳中,心生笑意,她淡淡地想着周辛那张脸,再想想陈桓的,感觉这次主线任务有趣极了。   一个英俊的桃花眼。长得本该是撩人的浪荡子模样,偏在传闻中却不近女色。   一个清俊的凤眼。模样斯文温雅,眼尾却总会冷漠地露出锋芒,使人不敢随意接近。   这么对比看来,都是不是很容易完成任务的类型呢。   这个主线任务的两个男人——   宋渺微微眯了下眼,旋后又莞尔地笑了下,她心思转瞬即逝,在看到周嫣然朝她们娉婷走来时,又全数抛之脑后。   先不想了,还是和两个可爱女孩一块去吃饭最重要。   宋渺严肃地想,便在众人的目光下,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满怀娇艳,面上却寡淡清冷,镇定地往食堂走去。   两个女孩在她身侧,各自讨论着这次考试的内容,她们的话题宋渺浅浅地会插话两句,但也只是很少很简短的话。   许翊的人设如此,寡言、少语、清淡、冷漠,但她的这张脸长得实在过分,先天就讨女生喜欢,只是垂眸,侧影便隐烁惹人注目。   月皎皎也正巧在这个食堂吃饭,看到她们走进来,噔噔蹬地摇手臂示意宋渺她在这里。   林逢喜与周嫣然还没见过她,但也大致猜到她是宋渺口中的那个好朋友了,她们一同过去,四人就凑了一桌吃饭。   甜甜的,今天依旧是涂了好看唇釉,眼妆也非常漂亮的月皎皎笑眯眯地,朝两个还没见过的女孩道:“我是月皎皎~许翊的初高中同学,也是她朋友。”   三人自我介绍一番,宋渺取了筷,安静地擦干净后,推给她们三个已经讨论化妆品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姑娘。   “吃饭吧。”   被关照的三个女孩喜滋滋地拿了筷子,开开心心地吃起饭来。   隔日,黎华大学bbs的一个帖,回复量达到每分钟三条的hot帖子。   主题是:今天我看到了一个惊天大咪咪。   楼主贴了个图。   上面正是宋渺等人一同吃饭的场面,照片上,月皎皎的漂亮脸蛋非常鲜明,眼睛亮亮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宋渺身上。   而另外两个坐在对面的女孩,瞧着背影也是很俏丽,一楼就是楼主的自说自话。   楼主:今天中午吃饭,看到咱们新生入校直播时候的“惊为天人”“小哥哥”了。   宋渺当初没有将直播的内容看完,她急忙催两个姑娘去洗漱上床,因此也就错过了那些人在弹幕中给她起的外号。   什么“惊为天人小哥哥”,什么“俊俏二次元男神”……偏偏附和的人还挺多,因为那视频前后的对比,可以说,宋渺这张俊俏的中性脸在黎华大学里也算是出了个小名。   知名度不算特别高,但也距离一个院的风云人物差不离。   这个发帖的楼主说:【食堂里无意一瞥,我就瞄到了这个惊为天人的“小哥哥”,咳咳,说是“小哥哥”我们都知道其实是女孩子啦。   看图说话,能清楚瞧出来,和军训时候相比,“惊为天人”要秀气漂亮许多吧。】   下面的第一条回复:【……mmp,人家本来就是女生好吧,什么叫做秀气漂亮许多呀(笑哭)】   楼主单挑这一层回复:【我知道呀,但她之前在新生直播视频里不是长得跟个俊俏男孩似的嘛,现在也很好看的,免鉴定,不惹战,她五官很好,非常漂亮。】   又单开一层:【之所以发帖的缘故,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大咪咪!】   下面是:【知道你大咪咪了,快发吧快发吧!】   被调戏黄腔的楼主:【……】   【惊为天人是金融系保送的学生,那天看直播就有人说她有女朋友,对象也是咱们学校的,很巧的是,当时讲座的时候楼主也在~图片上那个眼睛亮亮,笑起来很甜的姑娘就是传闻中的绯闻女朋友啦。】   指的便是月皎皎。   Hot帖当然不可能止步于这个楼主发现的大咪咪。   下面的回复先是:【……哦,早就听说了,祝99】   一溜的【祝99】   倒也算和谐。不过很快,某一层就出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回复,这个显然是个明白人:【我咋听说这两个女孩只是好朋友?xy的舍友亲口和我说的,说她们俩是好朋友来着。】   这一层回复挺多的,都是质疑真假的,而层主也爽快:“我是听xy一个舍友说的,我们同班,关系不错,她也没必要骗我是吧。”   有人说:“可能是不想出柜吧?话说我们在这个臆想是不是对人不太好?楼主要不要删个贴,这里是学校bbs,当事人也会看到的。”   “……”   “……”   下面飞快地建起了楼,这个热帖回复最热闹的时候正是深夜时分,黎华大学诸多学生闲的蛋疼的时候,刷bbs简直连坟贴都能给刷一溜出来。   难得有个能够八卦的帖子,不少人津津乐道这个楼里的信息。   【提名!照片里的女孩算是我们艺术院的一枝花啦,新生里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人也很甜的样子orz】   【……】   【……】   【那个照片里的女孩长得好可爱,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和个女孩子在一起了……】   这一条非常不和谐的,带着严重歧视与直男癌的回复顿时激起一片水花。   层中楼几乎是飞快地刷新出一个高楼,大多是骂这个回复的人歧视同性恋的,还有人义愤填膺:“人家郎才女貌又有你这个背后默默diss的猪精什么事?”   “喂同学,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这是惹战了吧?”   “服了,这年头还有这种直男癌……妈惹,人姑娘就算不是和女孩在一起也不会看上你这个wsn的好噶?”   说了这个直男癌话的层主还丝毫不服输,硬生生在层中楼中回复着这些人,然后……这个本来是楼主一个无聊的“惊天大咪咪”帖子,就从毫无存在感,变为了hot贴。   等到宋渺看到这个帖子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她看到林逢喜在看校园bbs,好奇地探头过去,就发现了这个直接带大名挂她和月皎皎的帖子。   她皱了皱眉,正想说什么时,便看到林逢喜看着帖子,鼠标划拉到最后,帖子已经被管理员封了,挂了“此贴不和谐,禁止回复”的代码。   而最后几楼,一个让宋渺脑门一疼的gif动图,彻底崩坏了她的面无表情。   那是一个地方卫视的采访视频gif。   画面里,她与月皎皎手挽手,很亲密,彼时她还没有留长头发,因此看上去有几分男孩子气,而在这个帖子里,她乌黑的眼瞳与身侧女孩明亮的笑靥相映衬,让人不禁莞尔一笑。   这一层带gif图的层主大概也是好心,费劲老大力气找到几个月前的采访视频,喜滋滋道:【别说了,都祝xy和yjj同学99吧,这个视频里记者也说她们是一对呢!!!!】后面贴心地带了条视频链接,正是当时的采访视频…   gif动图里,她沉默寡言,而月皎皎活力四射,甜蜜得不可思议,两人的对比强烈,再一看主楼图中,月皎皎也是晶晶亮的眼眸,不少人都为这样热烈的少女情怀而觉得这一对情侣登对极了。   【好了,啥也不说,祝99】   【99】   【99】   ……   99你个大屁眼子。   宋渺冷漠地想,又有点生气地瘪起嘴来。 第140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十)   军训结束,正式上课没多久,夏天的尾巴就已经揪不到了。   宋渺的银行卡里,五位数的存款,前三位数字在一与零之间徘徊。   捉襟见肘的钱数。   其实宋渺在学校里花不了太多钱,许翊的家庭情况可以办理贫困生——只是她认为自己并不需要,将这些机会让给别人,比给她这个身有余力,可以靠兼职养活自己的人好多了。   但许清阁身患顽疾病,需要的钱很多很多。   宋渺看着手机里,许清阁发来的消息。   【小翊,我最近状态不错,给你打了一笔钱,最近学校给老师们发了一笔福利……】   他是语文老师,语气平和,通过这来往交流的信息,就能看出许清阁是个性格温雅的男人。他年过四十,对这类智能机用起来并不算很顺手,好在宋渺高中毕业回去时教过他。父女俩才能顺顺畅畅,通过这更新换代极快的软件联系。   宋渺垂下眼帘,面上的神情柔和,回复许清阁,问他家里的药还够不够,若是缺了,她替他在市医院买。   许清阁急忙回复说够了。   语气间颇为小心翼翼,“你在学校过得好吗?你专心学习,不用操心爸在老家怎么样。”   说了一通,宋渺却不置可否,她思考一番,决定趁这个周末去一趟医院,带上他的病历开一点药。   许清阁的病,是自出生便带有的先天性心脏病,说起来,想要治好并不算难。只是他因小时候家境不好,错过了治疗的最好时机,如今只能靠贵药来养着身子。   在宋渺还没来这个世界时,许清阁在乡下教书,也是因为这种工作比较清闲,适合他的身子,否则以他不错的教书水准,以及许家的情况,他势必会选择更好更有压力的教书环境,以此赚取女儿的学费。   宋渺每个月都要定时支出一笔给许清阁买药的钱。在许翊的记忆里,许清阁是个非常好的父亲,虽然因为家境贫寒,不能够给许翊良好的生活环境,但却竭力给他所能给的,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多年,早已是不可分割的一体,即便是远在外上学,宋渺也没办法忽视这位父亲。   说起来,这也算是她在这些世界中少有的“父亲”,宋渺认真想了想,眉眼柔和下来,她以平淡柔软的声线发过去一段语音,让许清阁不用太担心,她在这里过得很好。   ……   父女俩的交流很快结束,宋渺将赚钱的事再次提上行程,她攥着手机,食指抵在下巴上,靠着椅子慢慢地想自己能够做什么赚钱。   家教赚来的钱不算少,但一与许清阁的药钱相抵消,就算不得什么,这么看来,她的存款便岌岌可危。   许清阁当时是收下了她给他转去的高考成绩奖金,可宋渺知道他绝对不舍得用,他心中只怕想着要将这笔钱存下来给女儿未来使。许清阁就连日常需要的昂贵药物都支支吾吾不愿意让她来买,更别说花掉这笔钱。   而最容易来钱的方式——在力衡俱乐部做“演员”,这一条路本就被宋渺自己决定断掉,她还没有心大到觉得自己能在每一场“演戏”中全身而退,这一具凡人躯体可不是上个世界的修真者。   一旦受伤了,难过的还是她自己,更别说主线任务至今进度不涨。   宋渺露出几分愁色来,她思索着如何赚钱才比较好,又想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于是长长的睫毛便耷着,扇形阴影涸在眼底。   林逢喜瞥见,以为她心情不好,蹭过来,掐掐她的面颊肉,甜蜜蜜又妩媚地说:“许翊,要不要和我还有嫣然去看医学院的迎新晚会?”   九月尾巴,十月初,也是各大学院迎新晚会开始的时候。   医学院的迎新晚会便在今晚,学校大礼堂。   宋渺正思考着未来的计划,本想拒绝,但看到两个女孩亮晶晶的眼,又咽了下去,她点了点头,轻轻地弯唇笑了下,说好。   然后非常凑巧的,医学院迎新晚会上,请了学校舞蹈社的女孩们表演节目,月皎皎正是舞蹈社的社员,她被安排到节目上,宋渺就看着她在台上跳着热舞,又可爱又撩人地朝台下观众们抛媚眼。   林逢喜与周嫣然没认出来那个化着浓妆,又穿着性感的娇小女孩是谁,她们都在台下给舞蹈社的节目打call。   也只有与月皎皎认识好几年的宋渺一下子看出来,她坐在大礼堂椅子上,托着腮看月皎皎跳舞。   小姑娘果真可爱靓丽,宋渺带着笑意看完后,心中只存了一个想法——   漂亮小姐姐们真是世界的珍宝呀。   正浮想联翩,连前几个小时在烦恼的事都给抛之脑后,宋渺便听到林逢喜说。   “话说我们二次元社好像也被邀请到别的学院去参加迎新晚会的节目了……”林逢喜在开学初参加了二次元社,她看起来面容妖媚,实则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二次元萌妹,对二次元男神女神们爱得深沉。   周嫣然也参加了一些社团,只有宋渺没有,她也收到过几个出名的社团的邀请,但因为不感兴趣,便就算了。   她听林逢喜与周嫣然交流着最近各大学院迎新晚会将要有的节目,漫不经心地掏出手机,看到陈励询问她难题,她给他写了解题步骤,发过去后,才觉得身边有点寂静。   诧异抬眸,身旁林逢喜与周嫣然都呆呆地看着她。   “怎么了?”   她被她们的目光弄得有点惊恐。再看四周,发现了整个大礼堂的灯光都熄灭下来,只有她这一处有点亮光,而这亮光还在摇摇晃晃地摆动,但基本固定在了她身上。   宋渺眯了眯眼,便看到了舞台上的大屏幕里,投影出此刻她的模样。   一双乌黑的瞳,水银般明亮,屏幕中的女孩有着淡粉的唇瓣,她似乎诧异极了,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地看着某个凝空。   及肩长发被宋渺用皮筋扎起来,于是谁都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头,笔直秀挺的鼻梁,女孩眨了眨眼,又不经意地侧了下脸,好像疑惑极了,孩子气地歪了歪脑袋。   然后略带困惑地转头问身旁的女孩:“……怎么了?”   下面的观众都静悄悄,看着那个被选中的,一张脸映在屏幕上的女孩,他们哑然失声,只有舞台存余的音乐声,轻快地响起来,那个被宋渺因着方才在分神给陈励解答问题而忽略的节目环节,才在周嫣然细声细气地解释中被她明晓。   “……你是幸运观众……今天学院有个surprise……”   宋渺这才明白。   她再抬眼看向舞台屏幕,有点无语地发现那对着她的摄像机还没挪开。   因此,屏幕上还是她的那张脸。   在她看来,这实在是太尴尬了。她忍不住就挪开眼神,不敢再看。   但台下观众中,却有人缓缓地低声操了一句。   “妈惹,长得贼上镜啊我操。”   宋渺没听见那人的说话,但她被这只投向她的镁光灯弄得有点心慌意乱。   面上不由就带了凝肃,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神有多让人恍神,只漫不经心、带着几分慵懒几分专注地落在虚空,唇微微抿了下。   这一下抿得好看极了。   身旁的周嫣然都面红耳赤起来,她下意识捧着胸口,迟迟不说话,而更让她崩溃的是,宋渺接下来的一个行为。   宋渺觉得自己沉默下来,好像对这个舞台的surprise有点不礼貌,于是,她情绪专注认真,顺着抿唇的劲儿,抬了抬眼皮子,微弯眉眼。   又乖又俊的样,眼像是黑水银澄澈迷人,吐字清晰,低雅缱绻地来了一句:   “……嗯,大家好?” 第141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十一)   医学院晚会现场,西装革履、妆容精致的主持人们都隐匿在舞台上光线照射不到的地方。   只有一束光芒,落在了台下的宋渺身上。   摄像机对准了她,因而那一句带点清朗、尾音又很是迷人的话语便被大家听到了。   医学院那名年轻漂亮的女主持人这才开口,她道:“我们的幸运观众,这位将要迎候我们医学院每年一度,年年不同的surprise的——”她踟蹰了一下,旋后莞尔笑道:“可爱好看的小姐姐,请你上台来吧。”   周嫣然与林逢喜忙推搡了宋渺一把,她愣了愣,笑着点头,便带着眼尾的一点弧度,个高腿长地显现在众人面前。这时候的摄像机已经不再拍摄她的正脸了——宋渺有点庆幸。她背对着后面的观众,轻巧地长腿一跨,就上了舞台。本在台下招揽着她往一边楼梯走的工作人员也呆怔两秒。   这个动作以后,宋渺才施施然地站定在舞台中央,身旁是那个精致漂亮的女主持,她不动声色地环视周围一圈,没有发现男主持人在,有点疑惑地挑眉,下一刻就听到女主持笑着仰脸对她说:“这位观众真的很高哎,哪怕是穿了十公分高跟鞋的我都没法平视……”   主持人说了几句俏皮话,又问了她的姓名,宋渺象征性地附和几句,全场的灯光早在她上台以后便亮起,主持人尽心尽力地调节着晚会气氛,试图将这个surprise的出现推向高潮。   宋渺的好奇心也被这绕来绕去的话给挑起。   她双手插兜,不经意间瞥到舞台后幕布一道白色的身影。而正处于激扬情绪中的女主持人没注意到,她依旧以一张精致妆容,娴熟的主持技巧插播说着赞助商广告词,最后才算是步入正题。   “去年我们医学院的晚会surprise,是一次与李博贺先生亲自会晤的机会——”主持人刚说完这几句话,宋渺便听到台下一阵狂乱兴奋的喊叫声。而宋渺听到有人一脸兴奋对旁边的人说着那李博贺老先生在医学界上的地位。   就连周嫣然、林逢喜这两个新生都忍不住握紧拳头,满眼艳羡。主持人不掩得意:“李博贺老先生常年在美,因而我们学院能够邀请到他本人,对我们的surprise进行‘赞助’,实在是一件辛苦事而让人艳羡的事。”   宋渺:……你们医学院的surprise真的好独具一格。   她心中有不祥的预感:这一年的surprise不会也是像上一年一样吧?   但她一个学金融,要与医学界大能见面的机会干嘛?难道问问对方她的抖M特质有什么弊处或是身患什么疾病……再不然问问什么癌症靶向药的事?   宋渺陷入了可疑的沉默中。   台上女主持人说完那一句话后,眉眼弯弯地侧身仰脸对宋渺甜甜道:“宋渺同学,你期待这个surprise吗?”   她能说自己有点惶恐吗?   宋渺忍了忍,还是做出一副备受荣幸的样子,点头低声道:“是的,我十分期待。”   “啪”地一声。   全场寂静下来。   主持人手中的话筒都被关闭,宋渺被这动静给惊了,她肌肉紧绷,下意识地往后看去,就看到一个英俊的青年走了出来。   他的桃花眼,目光凌凌,落在宋渺身上,稍有停滞,旋后又落落大方地看向台下,只有他手上的话筒有权限,因而青年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大礼堂。   “今年的surprise,是对幸运观众进行一次基因检测,关于祖先、族群还有身体和遗传等等方面。”   “这项检测将由wherewegene检测机构与黎华大学附属医院相关部门一同完成。”   周辛不平不淡地将今年的surprise内容讲了出来。   宋渺:……   她有点忍不住,抽了下嘴角,然后认真地想是不是每个学院的晚会礼物都是这样的出类拔萃,别出心裁——话说她们院里不会出个“请来股神巴菲特”这种的操作吧?   思绪飘到这里就有点远,宋渺再看周辛,就发现他还是一身白大褂,额头上还隐有汗意,瞧着像是从哪里赶来的样子,身上的衣服都还没脱掉。   她猜测他可能是在医院进行见习,所以才有这样行色匆匆的模样。   周辛沉默了一会,喉结吞咽两下,瞧着有点喘息,但他还是保持着稳稳的声线,这张英俊的,本该是因为桃花眼而显得多情的容颜因此显得寡情正经许多。而很快,他对上宋渺听完内容后震惊抽搐的脸,好像被她的模样逗乐了一下,桃花眼微微莞尔地翘弯。   笑意轻微地勾起,周辛听到台下观众嗷嗷的欢呼声,有艳羡这个surprise的,也有为颁布surprise的人选而激动的。   他不置可否,走前几步,到宋渺身边,两人身高居然只差了半头,周辛将话筒递给宋渺,示意她说两句话。   宋渺:“……这、可真是我的荣幸。”   难得有点茫然,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受到这样“受宠若惊”的情绪,一双黑水银样的眼在明亮的镁光灯下,煌亮如火,周辛听到她清透的、带有穿透力的声音,慌乱仓促地说着自己的感想,等到最后,在男主持人终于出现并将那一个大大的牌子——上面用印刷体印着“基因检测”的牌匾,放在她面前时。她才实在情不自禁,抿了抿唇,听起来有点恍惚的、估计也是忘记自己手上有话筒,扭头问周辛:“周辛学长,我就想知道这一次基因检测贵吗?”   话音落下才觉得自己说的实在不妥当,她揉了揉鼻尖,以指抵了抵自己的唇,抱歉说,“我唐突了,这种礼物一定十分珍贵的。”   宋渺心中也确实是这样想着,因为她从来没有在这方面有过了解,如同每一个普通人般,对基因、族群起源、遗传相关等等毫无涉猎。想到这里,宋渺又有点怀疑地想:生物遗传方面怎么和医学院的扯上了?按道理来说,这种内容出现在生物研究专业才最为妥当不是吗?   这个疑惑按下不提,她还没将自己的想法展露在面上时。   就听到周辛缓缓的,极度无所谓地来了一句:“不贵。”   宋渺:???   台下的观众也竖起耳朵来听。   她的眼才对上周辛的,便看到他很平静地朝她笑了下,没有任何掩饰的意思,说:“普通人一次检测价格不会超过一千元。”   听来确实不贵。   “但这次作为礼物的基因检测会有其不同之处,我并非主要负责人,”周辛看到宋渺秀雅的眉眼,她微抿唇,光洁的额头饱满,一双眼出奇的好看,大概是样貌不错,让他保持了少有的耐心,也不因为这女性身份而觉烦恼,“不久后会有专人来负责这件事。”   ……   等到这一场晚会结束,宋渺与林逢喜等人一同回到寝室后,她们毫不意外地看到,这件事情又上了校园BBS。   然而主要谈论的对象并非宋渺一人。   BBS中不少看了这一场晚会的,直接大名将“许翊”这个人名挂起来,将这个最近总出现在校园热点的女孩浅谈一番,内容左不过是形容她个子高,长得俊丽,男女皆宜。   宋渺看到时,诡异地沉默了下,然后又看到了下面的发帖内容,却是说周辛的。   有一个不知名群众发了这么一个内容:【周辛果真是医学院非常牛批的一个了,据说这个surprise也是他负责接洽谈成的,不知道为啥,总觉得周辛和哪里的人都能扯上关系……】   这一楼的有一个非常亮眼的回复:【我觉得也是,医学院的同学可能最懂了,去年的晚会结束后,那个幸运观众不是与李博贺先生见面吗?然后,那个人后来说,他看到周辛和李博贺先生好像很熟的样子,两人交谈甚欢啊。】加了一个[沉思]的颜表情。   宋渺还没将这一段话看完,就听到林逢喜哇哇道:“周辛真的牛批。”这一声很响,于是抬眼一看,就见林逢喜她指了指BBS内另外一个帖子说:“周辛成绩又好,长得也好,家境也贼鸡儿酷,真是不愧于医学院男神的称号啊……”   那个帖子里汇集了关于周辛的许多信息,有他的成绩排名,照片,还有被众多人津津乐道的红色背景。   真假不知,但最后这个发出来没多久的帖子很快就被封禁,整个BBS关于周辛绝大部分含有挂人意味的帖子都被删了。   托周辛的福,关于许翊的一些不实帖子也被删掉,宋渺心下略有松快,她不再关注这事,洗漱后上床,日常掏出手机看看时,就瞧到了一则短信。   发短信的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内容让宋渺愣了下。   【关于基因检测相关方面,你可以在这周末到黎华附属医院找赵医生,他将全面负责这次幸运观众的礼物……】后面的没有细看,宋渺只注意到署名,是“周辛”二字。   她定了定神,简短而有礼貌地回复了周辛。   心下却有点好笑地想,这算不算是一个进步,到现在她终于拿到了另一个主线任务对象的电话。   医学院晚会的事件暂且告一段落,宋渺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活。那一次特别幸运获得的基因检测机会,她听从周辛的短信内容,去了一趟附属医院,然后跟着那一名赵医师,留下了唾液等等,由医院转交给检测机构。   宋渺在与赵医师交谈中,也得到几个有趣的消息,比如通过这基因检测,每个人都能看出自己的祖先究竟是哪一洲人——黄种人可能有一任祖先是白种人等等举例。她对这个医学院晚会的surprise也算是提起了莫大的兴趣。   宋渺心中想着那不久后会出现的结果是什么,一边往校外走,她今天正巧要去陈励家做家教,那个小孩这次月考成绩还不错,就是在数学上有点苦恼,此时只能搬上她这个成绩优异的家教老师。   但还没走到校门口,黎华大学内一处的争吵就让宋渺皱起眉头来。   无他,皆因为这声音十分熟悉,正是她的舍友,含蓄害羞的小姑娘周嫣然。   宋渺抬腿往那一处阴影处走去,树荫下,有一个瘦削的男性背影与一道娇小的女性身影映入眼帘,宋渺稍微停了停脚,听到那边激烈的争吵声。   “你松手,王贺,我根本不想和你在一起!”   周嫣然又气又羞地说,而那男人却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苦苦纠缠,说着他很喜欢她,希望她看看他自己。   但是她的态度万分坚决,宋渺在不远处听着周嫣然语气厌恶,声音绵软,却不肯松懈地说着:“我不喜欢你,所以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她瞧着那个青年有想要大力拖拽周嫣然的动作,长腿一跨就往前走去,而她还没走到两人面前,就听到那王贺冷嘲热讽,尖利刻薄道:“你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做给谁看?该不会是也想像你那个妖媚舍友一样天天和那个不男不女的舍友在一起吧?”   宋渺:………???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气笑了:她这叫做不男不女?许翊的脸长得有多好看她一清二楚,只是偏向英气点,俊气点,就被人叫做不男不女?   干李凉!   她迈出那一步,攥起拳头就想将周嫣然从王贺手下夺过来。   却没想到,周嫣然沉默了一会,冷冷地说:“我看你才是不男不女的吧?”   王贺:“你他妈说什么呢?”   “你个子还没人姑娘高,还有脸说人?怎么不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长什么样?”周嫣然已经逐渐镇定下来,她扯出一丝笑,从来都是软绵绵的弧度,这时候又冷又硬,眼里满是愤怒。   王贺气急败坏,正想说什么,还没做下一个动作,脖子就被宋渺从后面拎着了。   他像个拔了毛的鸭子在空中动了动双腿,落地时一副羞愤样,恨恨地看着宋渺,宋渺抱臂俯视这个没她高,还试图人身攻击她的矮个子男人,冷冷地笑了下。   周嫣然看到她,就像是找到了一根定神针,双手紧紧抱着她的手臂,有点委屈,但她情绪收敛很快,也学着宋渺的样子,抱臂朝王贺骂了一句:   “俏丽吗!”   宋渺在她说完以后:“干李凉!”   双双配合,其乐无穷。   最后王贺是红着脸落荒而逃的,两个姑娘互相看了看对方,同时笑起来。周嫣然朝她道谢,宋渺说不客气,然后说自己要去兼职了。   周嫣然看着宋渺一副匆匆的样子,突然想到什么,拍了一下脑袋,忙喊住了她:“许翊!你是不是最近在找兼职?”   宋渺没有在她们面前掩饰自己的窘迫家境的意图,因此她们都知道自己最近在愁苦着该去哪里找兼职。   “你上次的那个基因检测机构好像在我们学院有招兼职的,”周嫣然越说越觉得很有可能,“薪酬很高,据说一次千元往上,不过要求也很高,我听人说这次是向全校招的,没有专业限制——”   “那个机构?”   宋渺愣了愣。   周嫣然点头,“对,我刚才和王贺见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没想参加,因为学业太忙了,我根本学习不完,而他是因为被面试拒绝了……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又想着临时找回点自信,就缠上我了。”   宋渺心中骂了一句王贺神经病,然后正色听周嫣然继续说下去:“面试的要求我不太清楚,但基本上没有专业要求,而且!薪酬是真的很高!”   她瞪大圆圆的眼睛,特别可爱地说,宋渺被她说的有点意动,而家教开始的时间迫在眉睫,她也不好再说太多,将这些信息默默记下来后,匆匆赶去陈家。   陈家,陈励小朋友已经等候了很久,他坐在椅子上,一边分神玩着手机moba游戏,一边念着英文单词,等到宋渺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这幅蠢蠢而不自知的模样。   宋渺让他把手机收起来,陈励依言做了,然后在宋渺给他讲解数学题的空档,愁眉苦脸地对她说:“许老师,你知道我哥最近在做点什么吗?”   她回想在微信朋友圈里,陈桓好几个月才更新一次的动态,摇了摇头,问:“怎么了?”   陈励唉声叹气,掰着手指头,愁得想啃,被宋渺手疾眼快拦下了,塞了一把笔,他这才停了,乖乖写起数学公式来,但嘴上依旧说着,“据说是打算在SCI上发表点东西,然后最近就不怎么管我了。”陈励对大学的东西还不是很了解,说起来也含糊,宋渺听了个大概,但笑不语:“不管你不好吗?”   小孩这是受虐倾向加重了?以前巴不得不被大魔王管教,这时候又巴巴地来问她。   宋渺眼里有笑,一张寡淡端正的秀雅面庞上,神情便柔和好几分。陈励托着下巴,凤眼桀骜不驯的上扬,又是翘了翘嘴唇,“当然好!”   “但我总觉得他这段时间没空陪我,我有点无聊。”   宋渺明晓了:这就是个想念哥哥却不太好意思说出口的小破孩。   她失笑,替他批改了下习题,随口问道:“陈桓除了忙这些还有别的吗?”   陈励思考了一下,旋后兴奋地说:“他好像去了一个什么基因检测机构!”   “说是那里的工作还挺有趣,打算这段时间试着玩玩……”   “他不是化学系的吗?”宋渺惊讶,为陈励口中的信息,以及陈桓去基因检测机构的行为。   陈励嘻嘻笑了:“他和我说那个机构几乎不怎么在意专业,而且他又不是正式职工,只是进去玩一玩而已。”   “……”   宋渺问:“是wherewegene?”   “Dei!”   那还真是巧了。   宋渺眯了眯眼,想着周嫣然前几个小时告诉她的事,这回是真的将这件事提上行程了。   薪酬高,又能见到陈桓——说起来还真的是件不错的事。   宋渺暗地做下决定,再抬眸,看到陈励一副扎耳挠腮模样,忍俊不禁,给他解释个细后,才算结束了今天的家教。   ……   而等到宋渺拿着周嫣然给她的信息,来到那个“wherewegene”基因检测机构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就远远超出了她的意外。   苏游坐在椅子上,本是低头看着简历,模样挺严肃认真的,一点也不像是原本在拳击场上那个热裤短短,性格娇纵的女孩。她的目光在看到一张有点熟悉的少年脸蛋时愣了下,然后飞快地抬头,脱口而出的那句:“这男孩——”尴尬地卡在半路上。   苏游撞见宋渺的眼里,她惊呆地看着她留了长发,明明还是一张脸,只是长发弱化了点眉宇间寡淡冷漠,便使得她看上去更好看点的女孩,好久才说:“你、来这里做兼职?”   宋渺点头,坦坦然地点头:“是的。”   “听说这里的薪水很高。”   苏游:…………喂,你可以不说后面一句的。 第142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十二)   where we gene 。   苏游看着宋渺,粉唇动了动,“你没去那里了吧?”她低眸看了看简历,目光从上面的信息“金融专业”“黎华大学”等等跳跃过去。   宋渺恍然了一下,意识到她询问的是“力衡俱乐部”,于是摇头:“没有。”   苏游托起下巴,她长得漂亮,一双眼直直地盯着宋渺看了好久,两人竟是沉默了须臾,然后,她斩钉截铁道:“明天记得来报道,等会签完合约后给你一个工作安排表。”   “记得按时打卡,根据表的时间来上班……”她又说了几句话,大体上就是简述了一遍兼职时候需要注意的事。   “……这就结束了?”   宋渺微微睁大眼,不可置信道。   苏游点了点头,指了指她的简历,愉快说:“对,就你了。”   “工作不会很难,比较简单,只需要你做点日常的事就好,收的兼职学生不需要太多专业性人员,因为已经有一个专业的团队了。”像是看出她的疑惑,苏游解释两句。   “我记得前几天就有谁进这里来着——嗯,就那个化学专业的陈桓,”女孩托下巴,眼里流泻出几分笑意来,“你们俩的到来给我司的整体颜值提高了不少啊。”   宋渺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一句半笑半调侃的话,最后只能抿了抿唇,算是回应。   苏游就不知道为什么看了她挺久,上下打量她的模样,眼神从发顶到指甲尖儿,目光梭巡,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你果真像BBS上说的那样啊。”   宋渺懵了一下,下意识就问:“什么?”   苏游嘿嘿笑了两声,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一起,活动两下道,“个高腿长,比例好。”   “男女皆宜。”   最后四个字带点双关的意思,宋渺眨了两下眼,面上的寡淡与清冷就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迷茫了,苏游被她的神态逗得乐起来,没再为难她,估计也是想起在力衡俱乐部的经历,带点关照她的意思,带她去签合约。   去到签合约的办公室,宋渺坐下拿笔时,正埋头写字,就听到苏游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   “……对了,最后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我是苏游。”   她在宋渺不由抬头看她时,笑了一下,“也是wherewegene的股东之一。”   “黎华大学生物工程专业,姑且算是你的学姐。”   ……   周辛接到苏游的电话时,他正在黎华大学附属医院内跟着老师给病人看诊。   陈秋看他接起电话后,第一句是“苏游”,便明白是他那个性格娇气、爱玩爱闹的表妹了。   随口问:“怎么?她找你有事?”   病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目光总是游移在陈秋身后那个模样英俊,不苟言笑的青年身上,陈秋习以为常,给这个女孩例行检查后,便听周辛一边对苏游道:“你现在在哪里?”   苏游答:“在公司里——表哥,我今天收了一个学妹进来,看着就是条顺面靓!”   wherewegene的股东之一,周辛唇角不动,眼睛半下垂片刻,然后接过陈秋递过来的病例单,跟在他身后往办公室走,“我知道了,这里忙,先挂了。”没对表妹的招聘人员标准有什么质问,他本想着先挂了电话忙医院的事,却不料苏游匆匆止住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哥,那个,其实除了和你说招了学生进来外,还有点别的事。”   “是这样的,wherewegene最近没有什么太大的收入——我想着做一波广告,把这个的知名度打上去。”   周辛:“……”   他拧紧眉,“你闲的慌?快期中了,考试准备了没?别再想到考试再临时抱佛脚,你爸妈看你的成绩再挂科,可是要从国外回来的断了你的生活费的。”他警告了一句。   苏游:“!!!”   转念又一想,她松了口气,“没关系,等知名度打上去,我就不缺钱花啦!”还带点喜滋滋的意思。   周辛:“……”   陈秋望了一眼他难看的脸色,调侃:“苏游又惹你生气了?”   周辛沉沉地叹了口气,陈秋继续说:“我说你俩差也没差几岁,怎么跟爹似的就操心上了。”   他张口答道:“她比我小三岁。”   “她上学早,我就操心得多。”   陈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难怪,你爸也疼她疼得紧,比你小三岁——上大二?不错,是个聪明娃娃啊。”   周辛今年大三,她小他三岁,也就是说苏游提前上了两年学。   从小到大,这俩表兄妹关系就不错,只是不知道是苏游的叛逆期迟到了还是怎的,她自上大学以后就不像小时候那样听话,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同样在大院里出来,他和她都从小被部队操练着长大,周辛再怎么混不吝也不会想着去力衡俱乐部亲自上台打架,只有这妮子自以为厉害的很,空拳赤脚地就上去。   周颍那回将她揪回来,可是让她好一阵安稳,但现在却又是要胡闹起来。   周辛有点头疼。陈秋笑着说,“不过她胡闹归胡闹,那个基因检测机构做的还算不错,在我们这里还挺有名的,据说她本事挺足,请了不少这方面的专家团队?”   他点了点头,也同意陈秋的评价,但最后还是说了一句,“就是上学期成绩差点挂科,她爸妈让我给抓紧点。”   中年医生对周家这些人的职业很是清楚,感慨说:“也难为她爸妈,外交官也难做,看顾不到小孩……”   周辛沉默。   说了两句,陈秋又回到本职上,拿出病历教周辛:“你把这些看一下,等会再跟我去病房。”   周辛应从,他将手机揣进兜里,暂时先将那个苏游的乱七八糟想法抛在脑后,专心自己的见习工作。   wherewegene。   宋渺的工作时间表上,安排到的时间,正巧是她没课空闲的时候。   她第一天上任,就看到陈桓。   青年穿着便服,坐在椅子上,唰唰地做笔记,一副醉心学习的样子,旁边是几本关于基因检测的书籍,正翻到他看的那一页。他笔挺的鼻梁从侧面看上去很是俊俏,掩盖在金丝眼镜后的凤眸稍嫌锋锐,抬眸时却显得刻意的和缓起来,他正好看到她,没有反应过来,还愣了愣,旋后才说:“许翊?”   这一声带点疑惑,宋渺朝他点头,扬了扬唇,“你也是今天的工作时间?”   陈桓没能想到她也会在这里兼职,应了声对,宋渺今天穿得很简洁,一件白色衬衫,深蓝色牛仔裤,入秋渐凉,她还搭了一件外套,整个人看上去——个高腿长,腰瘦比例佳,瞧着就很赏心悦目。   苏游看到她的第一眼,也是惊诧地哇呜一声,眼睛亮起来,凑上去踮脚比了比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许翊你真是高得很!”一副俊俏模样,也难怪乎校园BBS上将她类比做新生中的风云人物。   一米六的苏游与一米七多的她站在一起,就有一种奇特的身高差萌。但这身高差间还带点可怜兮兮,因为苏游有点激动,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有点挂在宋渺身上,宋渺差点站不稳,好在定了定腰,这才站定了。   陈桓坐在椅子上,看到苏游的动作,宋渺乖乖站着,手臂被苏游的动作艰难地挤在一旁,她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寡淡的,只有眼底露出几分无措来,下意识又有点茫然可怜地往前看去,对上陈桓的目光。   长软的睫毛,搭在清透乌黑的眼上,加了一点不自知的沮丧慌张,目光凌凌,看着他就有一种奇特的、让人觉得莞尔的感觉。   她好像懵了一样——像是被树袋熊攀爬挂着的大树,枝叶有点瑟瑟发抖地摇晃着,但最后还是没倒下来,只惨兮兮地坚挺住了。   陈桓先是笑了,后来又觉得笑起来实在不算地道,他掩饰性地放下笔,出声解围:“苏游,你不是说今天要让我们做点别的事?”   苏游“哟”了一声,想起正事来。   她长长地凝视宋渺与陈桓,目光机灵地溜了一圈,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   留下两个不明所以的人呆在原地,紧接着,还没出半个小时,苏游的这一通电话就喊来了周辛。   wherewegene落座于市中心三环路,可谓是地理位置绝佳,黎华大学附属医院的位置还要比它多一环,但周辛今天正好没什么见习的课,空闲了就被苏游一个电话给叫来。他连身上的衣服都还带着消毒水味,就被苏游匆忙地拽进所里。   “表哥,记得我上回说的那件事吗???”苏游很激动,尤其是看到周辛阴沉沉地站在她面前,另外两个身高腿长,腰瘦脸俊的人在不远处也站着时,面上讨好的笑意就更深了。   周辛的桃花眼在苏游脸上扫了一圈,又望了身后两人一眼,应付地弯了弯唇,疲惫地问她有什么事。   “我刚出医院,忙了一天,有事快说。”   连声音都有点钝,仿佛一把好久没有磨过的好刀,原本的声色是很优美悦耳的,却因为倦意而显得粗糙起来。   苏游眼神亮晶晶,她几步上前拽了宋渺的手,又让陈桓跟上,直到看着面前三人如青竹般站定在她面前时,才得意洋洋、兴致勃勃地道:“你们仨愿不愿意拍一支宣传广告?就那种——色情的、酷炫的,开车上路不打弯的那种的?”   宋渺:“……???”   她盯着苏游,眼睛都瞪大了,一脸懵地重复那几个字:“色、色情的?”   陈桓瞥见她的侧脸,明显可以看到她已经陷入了“我是谁我从哪来我在哪”的哲学三问中,同时像是被苏游口中的“色情”二字给震惊到一样,身子摇摇欲坠了一下,但好在她的腰力不错,稳稳站住了。   苏游看着面前三个好看的人,男的或俊美无俦或斯文俊雅,女的也一样俊得不像话,她唇边的甜笑更深了,那一句话脱口而出:“对,就是那种开车不打弯,一路开去幼儿园的那种!”   三人:…………   宋渺艰难地闭了闭眼,头一回想自己为了高薪酬来这里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第143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十三)   黎华大学北门,正对着大路三环外的车流。   校内LED大屏幕,难得的被人包了一天,但令人奇怪的是,上面没有任何广告流动的视频,只有一行黑底白色大字:   Wherewegene。   后面象征性地留了个款:基因检测所   大部分学生对这个基因检测机构还是不太了解。也只有医学院与生工院的学生对这个机构有所耳闻,一路走来,学生们的目光落在上空的LED大屏幕上,不能够理解这花了钱占了广告版面,却除了几个大字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的广告有什么用。   林逢喜与周嫣然两人拎着外卖,走过这条路,也觉得奇怪极了,她仰头看了看那个wherewegene的大字,眉头一蹙,念念叨叨:“不会是LED屏幕坏了吧?怎么觉得一直都只是这几个字?”   周嫣然吃着糖,附和道:“对,感觉真奇怪。”   两人就着这个问题讨论了会,没讨论出所以然来,最后作罢,她们俩往宿舍走去,还给宋渺打了个电话。   周嫣然对电话说:“许翊,你还要不要我们再给你带点好吃的?”手上的外卖是给三人份。   那头回答了几句,周嫣然甜甜地回应说好,然后与林逢喜手挽手往宿舍回去。   LED屏幕上依旧是那几行大字,一早上都没变过——直到下午三四点,也依旧没有动静。   而变动是在晚上七点。   夏天的尾巴早早就抓不到了,黎华大学,路边的乔木也簌簌地有了泛黄的叶子。夜晚正是这个年龄的大学生最活跃的时候,恰逢初秋,各大学院也会举办各项活动,“初秋祭”等等活动数不胜数,黎华大学作为一个top前三的综合性大学,也展现出它独特的校风文化来。   校内LED大屏幕,正对三环外的车流,华灯初上,来往的司机很容易就将目光落在这块巨大的屏幕上。   19:00。   一秒钟都没有差,那一行wherewegene,在晃动的光影下,变为裂帛破碎般绮丽的段落,与之随起的,还有一段清淡、平缓,语气微扬的声音。   “Where we gene?”光影幻变,一双黑水银般深邃好看的眼,一对相互紧握的手,跃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车流微不可查地缓慢下来,人流量最大的城市,工作的结束,夜生活的开始,三环内的车流多得难以想象。   黎华大学内,正参与着“初秋祭”的学生们也都惊愣地仰头看着这本以为不会再有变化的LED屏幕。   那双手,一只修长、骨节分明,一只纤细、同样白皙,骨节分明的手,亲昵而紧贴皮肉地十指交缠。   镜头拉近,那双乌黑的眼瞳,睫毛浓密、眼尾昳丽,那张漂亮俊俏的脸蛋在明亮的天光下,好似一副精心制作而成的画,她垂眸,略略抬了下眼皮,唇边带了点弧度,淡唇开张,下一句道:“我是一名画家,我曾与两位迷人有趣的先生抵死缠绵。”   那双十指交缠的手,画面再闪烁一刻,纤细骨节分明的手没有变化,但另外一只却有了明显的不同。与前一副画面俨然不同的男性手掌,指腹略带粗糙,苍白有力,紧紧地将她的桎梏在掌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这两幅双手交缠的画面闪现而过。视频进入黑色的寂静画面中。   寂静了整整五秒钟,那副黑色画面才如光芒洒下,融融地、柔软地,碎在一串简短的文字下。   【where we gene?】   【爱欲是疯狂、迷人,是自族群而来的基因密码,也是你我之间——】   【冲动的本能。】   光影闪烁,一段以微电影为主题的广告,缓缓进入众人眼中。   社恐画家绘画灵感来源之美丽私厨   年轻女孩扎着及肩的发,双手上都是乱七八糟的颜料色斑,她站定在雪白的房间内,面前是一张空白的画板。   镜头拉近,她的眉眼万分清楚,一双黑水银般的眼,毫无机质地落在虚空中,无温无波,像是冰,寡淡的情绪使得她毫无人气。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画家接起电话,电话里的女声关切而温暖,“最近吃药没有?”   “吃了。”   “情绪还稳定吗?”   “稳定。”   “……”   重复了此类对话长达一分钟后,那道女声又小心翼翼地问。   “有好好吃饭吗?”   “没有。”   画家停顿了一下,在那道女声还没说出口的关切后,平静地添了一句:“我现在去吃。”脚步却迟迟不动弹,只僵硬地留在原地。   “哎哎哎等等!我给你请了个私厨!你等着,我把他的电话给你!”那女人终于绷不住,在她就打算挂电话的前一秒,舍命拼搏地说出这一句话,还匆匆止住她的话茬:“做饭特别好吃!你会喜欢的!”   画家沉默,最后在那女人的隔空指导下,等待许久,终于开了门。   她的朋友贴心请来的美丽私厨,一位个子比她高半个头的俊雅男人,手上还保持着敲门的动作,目光便迎头撞进主顾的那双眼。   他镇定温雅地扬唇笑了一下,凤眼在天光下,有着莞尔的笑意,他说:“你好,小姐,我是你聘请来的私厨。”   男人和缓而宁静地笑起来,眼角的弧度,这一副姣好姿容,让年轻画家仿佛被缪斯隔空一吻。   她动动手指,垂下眼睫,松开门把,请他进来。   于是男人就进来了,他扫视周围。   在看过厨房里缺少的食材后,不知是不是早就被打过商量,要避开点面前这位患有社交恐惧症的主顾,温吞地后退两步,“介意我去买点食材吗?”   “现在?”这意味着她将再次进行开门等等动作。   社恐画家苦愁地皱起眉来,又紧张地握紧手掌,等待他的回答。   年轻的、美丽的私厨,缓缓地点了下头,不容置疑地,含笑说:“是的,现在。”   画家面上的表情僵硬了:这不是缪斯之吻,只怕是缪斯随手丢下的一块坏蛋。   上帝啊,他铁石心肠,却长着一张足以迷惑人的漂亮脸蛋。   画家想着,便又抬起头来,自以为偷摸摸地看了私厨一眼,但在私厨眼中,却是这苍白俊俏的年轻画家,以沉寂柔软的目光,刮了他一眼。   私厨低声笑起来,眼里冒出兴致盎然的意味,他觑见画家手上难以洗净的颜料,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真想替她洗干净啊。   ……   私厨的手艺了得,哪怕是最挑剔的社恐画家也不得不称赞他做得很好,只是她不善言辞,最后只能在饭后认真地要了私厨的联系电话,并给他转了一笔不菲的佣金,并道:“谢谢,这是你的工资。”   私厨收下钱,并问:“我住在哪里?”   画家愣了下:“住……?”   “对,住,私厨都得住在主顾家里的,你不知道吗?”私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茫然,又好心善意地说,“既然不知道,那这回就让你知道一下吧。”   “私厨需要待在主顾家中,为主顾做饭——”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好看,缪斯吻过他的眼,纯粹的笑意流泻。   影片的背景音乐突兀响起,由轻快的节奏变为低沉缱绻,那末了的几句话,在唇齿间缓缓吐出。   “日复一日。”   啪嗒。   影片戛然而止在这一处,又是沉默几秒钟,所有黎华大学正在参与“初秋祭”的学生们都愣了下,被截断到一半的剧情线让他们环顾四周,窃窃私语了几刻:“上面的是陈桓吧,那个女生是谁?”   “好像是‘惊为天人’……”   “许翊,金融系的许翊,话说他们拍了这个电影?”依旧有人搞不清楚状况,以为这是一段电影,“是不是学校要的宣传片啊?”   私语几秒后,大屏幕上的画面又开始了。   而这时候,画面已经从社恐画家与美丽私厨初识,变为了数日以后。   期间私厨与画家之间的同居生活也一帧帧闪过,社恐画家终于在私厨似有若无的接近之下,慢慢的、慢慢的放下心房,也在最后,将手与他的相碰。或许正是私厨的存在,画家本耽于烦闷,毫无灵感的画作,也终于迎来了灵感茂盛期,她的画作一点点填满了色彩,一点点地绘成。   让所有人屏息不已的骚操作也在此刻闪现。   一只男性的大手与女性纤细的手,十指交缠,用力地抵在灰色的被单上,素白的手腕有用力的趋势,画面再一转,便是一个大汗淋漓的脊背,最后那缱绻的背景音乐消失殆尽,露出的是一张带着恍惚茫然的好看脸蛋。长发搭肩,满是倦意后的兴致勃勃,她裹了一件长长的衬衫,在画板面前肆意挥洒。   长腿莹白,在衬衫下若隐若现,私厨咬着一袋牛奶,走到画家的面前,温柔地递过去另一袋,“今天的牛奶还没喝。”   画家低声道谢。她吮吸了一口私厨递过来的奶,不慎舔到他的指尖。   男人的眸色渐深,他收回指头,在被舔过的地方也同样舔了一口,下一刻,亲昵地扣住她的另一只手,举起来吻了吻,声色昳丽:“来吗?做吗?”   画家扭头,看着私厨。然后,只是犹豫了片刻,就在美丽私厨明晃晃的笑眼诱惑之下,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只是在床笫之间,还是会很纵容的、低声地说:“拜托你,不要这么浪。”   十指交缠的双手被扬高在头顶,私厨歪头浅浅地笑了一下,眼里有爱欲沉醉,他低声附耳说:“这是我的本能。”   “对你,爱欲是本能。”男声低雅,本是甜蜜的一幕,但画面却定格在了那双交缠的手掌缓缓松开的一刻。   ……   “卧槽?这是许翊?”   林逢喜从朋友圈里看到黎华大学LED屏幕里播放的广告视频,她在寝室里一下子就惊了,嚷嚷出声,周嫣然都被吓了一跳,凑过来瞅了两眼,两人竟然同步了一个表情:眼睛瞪得圆亮亮,看着不远处正在电脑上查资料做作业的宋渺,差点没上前晃她肩膀了。   倒是宋渺被这一声给唤过神来,她回身就见到林逢喜拿着手机,屏幕上是那个让她沉默、无话可说的微电影宣传片。   全部的剧情都来自于一脑袋黄暴废料骚操作的苏游。   她抿了抿唇,宿舍灯光下,不知为何,两人看出她的表情居然有点凄苦可怜起来,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对,是我。”   周嫣然:“你你你怎么就拍了这个?”   她瞟了一眼看下去,林逢喜朋友圈里的都是同学院的学长学姐,对这个广告的态度都是:“日,这剧情怎么这么牛批”“开车不打弯,一路开向幼儿园”等等的迷之评价。再一看被拍下的短视频,视频里,以宋渺扮演的那个画家的两段情史为事情引线,期间穿插了不少色气满满的镜头,不算刻骨露肉,但也在细枝末节上引人遐想,更别提宋渺在这个宣传广告中还露了长腿瘦腰,另外两个男主角还露了真面目。   想到这里,林逢喜与周嫣然的目光就诡异起来了,她们关了手机,扑到宋渺身前,一人抓了一只手,认真执着地紧紧盯着她,嘴里说道:“你和陈桓还有周辛三个人拍的?周辛那个背景居然也能同意拍???”   她们俩对陈桓的家境不算非常了解,只知道同学院的周辛是个红色背景下的二代,对这个广告后半段出现了他万分惊讶,宋渺动了动手指,将那句“他表妹硬压着他拍他能不干嘛”给吞下去,然后露出一个佯装镇定的表情,点头:“对,反正就一起拍了。”   “你们知道的,我应聘了wherewegene的工作,”宋渺说,“这个拍摄也算是工作分内之一。”   “我没法拒绝,只能接受。”   林逢喜与周嫣然对视一眼,居然一点也没有舍友爱的,匆忙上了校园BBS,找出了完整的广告视频。   整个微电影宣传片,全程五分钟,三个长得赏心悦目的主角,两段爱欲勃发的情史,宋渺听着那段响起的,缠绵悱恻的音乐声,又看到周嫣然电脑上,视频后两分钟里,她与周辛扮演的军人的情史经历,忍不住闭了下眼。   她回忆着当时从苏游手中接过的剧本,就觉得有点胆战心惊——她这么多个世界过来,从来没有这么吓人的时候,却全在那个姑娘面不改色说着开车技术,甚至手把手教她下载种子,教她看“Xart”中全数崩溃。   不,说起来宋渺本人在还活着的时候,也是个浪荡在酒吧,喝酒抽烟样样俱会的badbad女孩,小皇片也不是没看过,只是她崩溃的点还是在于那姑娘面不改色在她与两个男人面前,一脸笑意地看他们宽衣解带,然后用娱乐圈里最出名的导演摄像师给她们拍成了这个微电影宣传片。   她还记忆犹新,那个剧本中简单概述的故事是什么样的。   由于苏游突发奇想的宣传片主线是跟随着【爱欲、族群、基因】这方面,所以陈桓与周辛都成为了微电影中,画家的爱欲对象。   画家患有社恐,与美丽私厨相遇相爱后,亲吻,拥抱,ML,等等亲昵的事情全部做过……直到最后的分手,又陷入下一段恋情。   下一段恋情的对象,是一名军人。也正是周辛所扮演的。   许是苏游知道周辛面部表情操控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也为了不让周辛厌烦,很好地挑了一个他们兄妹俩都很熟悉的职业。周辛从小在大院长大,与军人们天天见面,更别说自己的父亲就是一位军人,因此扮演起来倒也轻松。   只是。   宋渺抬眸看向周嫣然那里,看到那个身穿军装,桃花眼的青年,然后宽衣解带,露出大块的腹肌,人鱼线和马甲线。明晃晃地招人。   哦,还有她自己的人鱼线马甲线。她叹了口气,挪开眼神。   整个微电影宣传,主线缠绕着【爱欲】展开,最后落款到一个主题,便是【爱欲是疯狂、迷人,是自族群而来的基因密码】。因为围绕这个主线,微电影的整体剧情非常薄弱,逻辑性全无,只为了美感与开车而服务。当然,这是在宋渺看来,不过,她觉得另外两人的想法肯定也是如此。   但是,陈桓迫于合约上签的条款,周辛迫于苏游的恳求,她迫于高薪酬,最后还是将这个微电影给拍出来了。   后期制作也是由苏游认识的人给做好的。   这期间的演戏亲密戏份,其实并没有大众所看到的那样露骨,皮肉相触,他们三人并非万分熟稔,苏游也懂得这一点,所以找来她在娱乐圈的朋友也正是因此,那导演还指点了该如何避开男女之间的相碰,教他们如何借位等等。可是他们作为“演员”知道自己没有那样毫不顾忌地开车上秋名山,但看众们不知道啊!   黎华大学校风开放,其实对这种微电影一点也没有什么旁的意思,绝大部分都是说这剧情走得很6,小部分讨论的也是最后的结局究竟在说什么——苏游操手的这个剧本最后,结局并不好懂,因为情节薄弱的缘故,又生拉硬拽往广告方面去,那结局就带点暧昧的意思。   属于女性的那只手,稳稳地被两个男人争夺着攥在手中。纤细柔软的手掌,与一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另一指腹粗糙、苍白有力的,同时半搭在一起,似有流连意味。   宋渺听到两个舍友在看过这个视频后,哇呜一声,齐刷刷回头看她,有点忍笑的意味,又有点感慨地说:“许翊,你腿真长真白。”   “???”   “腰也好瘦,看起来就好漂亮。”   “???”   “我都觉得你漂亮极了,难怪两个男人想要抢你呢。”   “……”   宋渺抽了下嘴角,还没说话,就听到手机微信响了一下,她拿出来看,发现是陈励的消息。   对话框内,那小子发了一段摇摇晃晃的视频给她,附带一句话:“许老师,上面是你和我哥嘛???”   她不用点开就知道是什么视频了。宋渺沉默,想要回复什么,却不知道为人师表该做什么才妥当,最后拖拖拉拉,到那边陈励又发过来一句话,“我刚才问我哥了,他冷笑了一声不理我了……”   “我觉得这个微电影拍得真的好棒啊,感觉很哲学的样子[沉思][沉思][沉思]”   这下宋渺连想都没想,脑门一突,回复他:“哲学个屁,小小年纪想什么呢?”   那边陈励猖狂地回复了几个“23333”“蛤蛤蛤蛤蛤蛤”“嚯嚯嚯嚯嚯”,最后笑眯眯地发了一条语音来,“许老师,记得明天给我补课!”   “对了,我哥明天也在家里,我让他给我们俩买好喝的奶茶啦蛤蛤蛤蛤蛤蛤!”   小朋友果然就是过耳忘。   宋渺这样感慨了一句,不巧看到月皎皎在微信里给她发来的一个截图,上面正是校园BBS内处于hot贴的内容,主楼的内容就是“论wherewegene的广告拍得有多牛批”   “一句话:三个主角都长得很好,演技不说,剧情是真的牛批。”   “也是真敢拍,难怪是基因检测机构……话说一提起这广告是基因检测机构的,就半点没觉得色情了是怎么回事HHHH,我只觉得剩下一股油然而生的科研精神。”   “楼上加一”   “加一”   月皎皎幽幽地:“就,你又出名了一波。”   那个截图中还不小心截到一个JPG,正是她与陈桓的手十指交缠的动作,亲昵、皮肉紧贴。   宋渺眼眸渐深,像是想起当时与陈桓那双温凉的手掌交缠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舔了下唇。 第144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十四)   陈励正对着她,坐得端正笔直,一双陈家凤眼生得漂亮,眼尾挑起来,几分孩子气几分顽皮,他啜着奶茶里的珍珠,笑得有点鸡贼。   “许老师,奶茶好喝吗?”   宋渺将奶茶握在手心,抱着喝了一口,点头算是答应:“挺好喝的。”   陈励:“我知道你喜欢椰果的,还特意让我哥给你加了份椰果。”   他们俩在陈家的书房内,宋渺辅导他的功课,面前的作业本上有几道画了红线的空题。   宋渺道了一声谢。   陈励那双眼珠就骨溜溜地滚动两下,然后露出一个甜蜜的笑来,他占着年纪小,说什么都口无遮拦。   “许老师,你和我哥拍的那个广告真的很好看哎。”   “我发在朋友圈里,我爸妈也以为这是什么——”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就被宋渺的一个巨大声响给止住了。   噗。   面前的年轻家教,生得俊俏好看的脸上出现了寡淡清冷外的狼狈来,她一口奶茶差点喷出来,又匆忙拽了两张面巾纸捂住嘴唇,擦了擦,旋后面色才严肃下来,佯装恶狠狠地拍桌,让他快点闭嘴。   然后陈励捧腹大笑起来。   他实在太欠揍,小恶魔一样的性格,让宋渺满心无奈,等到她今天的家教任务结束后,陈励将要送她出门时。   陈桓正巧从自己的卧室出来,带着自己的电脑,穿了一身常服,看样子要出门一趟。   “辅导结束了?”   陈桓抬了抬眼,锋锐之色尽数掩盖在镜片后,他喊住正在换鞋准备离开的宋渺:“我带你回学校。”   宋渺:“好,谢谢。”她动作不停,继续系鞋带,只是非常不巧,她弯腰太下,一时骨涩,居然卡顿两下,腰有点受不住,挺不起来。   鞋带系上,是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但她半弯下的腰站不起,最后还是陈桓走到她身边,伸手扶了她一把。   陈励在一旁窃笑,不知道怎么回事,宋渺总觉得他看陈桓与她的目光不怀好意。   她:“……”   扶了一把老腰,宋渺只能想到“流年不利”四个字来。等到他们俩在陈励小朋友挥舞得欢快的动作下离开陈家到了车内,陈桓突然开口对她说:“上回那个视频据说入选了各大高校的微电影大赛。”   ……???   宋渺面上的表情呆滞。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跟着陈桓念:“入选了微电影大赛?”   陈桓点火开车。   声音也闷起来,“对,被苏游给报名上了。”   宋渺捂住脸,低声呻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消息,只觉得糟糕极了。而陈励也和她一样,陷入了谜一样的沉默,两人想着那个视频中拍摄的内容,就觉得有点尴尬。   宋渺还好,她对这些露骨镜头还算受得住,只是因为这名气渐响后带来的一系列影响觉得有点茫然。许翊适合的生活并非如此,她沉默寡言,性格寡淡,并不是个非常开朗的人,且好学上进,孜孜不倦,走的路本该是潜心学海。   而如今,她出名了。以一个,看起来有点特殊,但又理所应当的方式,在黎华大学变成老生新生口中常提起的“风云人物”。   宋渺对这个事实接受得有点困难,但很快,她望见车内后视镜里陈桓干净利落的下巴,还有下巴上淡青色的胡茬,往上爬去,就能觑见他那双也带点空茫憔悴的眼神。   那一股有点困难的感觉立马就凭空消失了。   宋渺想的是,也正好因为她的出名,才能与两个主线任务对象更好的接触。   这么一想,她心里舒坦多了。   她开口:“陈桓,你今天是要顺路去一趟学校吗?”大三的化学系学长,不如医学院的周辛忙于见习,他的本科课程不算太满,但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与专业内教授导师进行某些大创实训。SCI发表论文也是他近期的计划之一,从大体上来看,他的日常也塞满了工作与学习。   陈桓说:“对,正好去一趟黎华附中,实验室在那附近。”黎华大学的学生习惯性把黎华高中称作附中,这也算挂了同一个名带来的影响。   黎华高中在五环,黎华大学在三环。   这之间的路程还是挺远的,而陈家的位置也在三环内,虽然看起来都在三环内,但他们确实算不得顺路。   宋渺说:“去黎华高中?”   “对,怎么了?”陈桓疑惑地反问一句,看到她面上略带惊讶的神情时,才突然想到她高中便是在那里上的。   宋渺沉默了一会,“如果不介意的话,待会将我一块送到附中去……行吗?”她想起许清阁前几天说的,想看看女儿高中大学时候照片的比对,只是很可惜,她上高中时没有存下一些照片来。   为了宽慰父亲的心,她想去母校拍一点照片给许清阁看。   “不回寝室吗?”   “不了。”她指腹柔软,有点不好意思地搭在自己的唇边,弯唇笑起来,那指头也勾起来,一泓不易察觉的窝就露出来了。像是一簇青葱的草,旺盛地绽放在夏里,颇有点兴高采烈的,“我好久没回学校看看了。”   陈桓略有恍神,很快在耳边车鸣声中回过神来,他牵了下唇角,上扬的弧度,凤眼尖锐的那一点色彩便褪去,只余温吞来,“好,那我就直接去附中了。”   一路从三环开到五环。   自踏进黎华高中,宋渺的目光就落在了那一栋许翊待了三年之久的教学楼上,上面的几个金光闪闪大字“笃行诚毅”,镶嵌在楼体。   陈桓要去实验室,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正是上课的时间,整个校园都透出几分静悄悄来,只有靠近教室时,才会听到老师教学,学生讨论的声音。   既然挑了空回校一趟,宋渺便用手机拍了不少黎华高中的照片给许清阁。许清阁约摸没有上课,很快就回了一个笑脸来。   并说“非常好看。”   说来也遗憾,因为许清阁身体不好,再加上许翊实在不让人操心,独自一人在这个城市也生活得很好,这对父女居然没有在这高中里有过一次见面的机会。   便也理所应当地错过了每一年在学校里的家长会。   远房舅舅自然是不能亲自前来,但许翊的亲友们都是不折不扣的好人,如月皎皎关照她,远房舅舅对她的照顾,再是远在乡下教书的许清阁。宋渺觉得这个世界对她的友善度还是蛮高的。   她漫步在校园,时不时给许清阁发过去几条加了滤镜的漂亮照片,有时候会附加自己的脸,但绝大部分时候还是景色。   直到她走到篮球场时,脚步才下意识缓了缓。   下午三点多了。一群青葱茂盛的少年们在球场挥洒汗水,那一颗篮球在空中腾越飞起,又被一个高高跳起的身影给扣下,她不免停下脚步,心中想着却是,趁什么时候许清阁身体不错,带他来黎华高中和黎华大学看一看。   现在的经济倒也算宽裕,拍了那个微电影,苏游很阔气地支付了三人一笔巨款,陈桓与周辛在不在意这笔钱她不太懂,但宋渺很开心能够拿到那笔钱。   那意味着许清阁需要的药物,又有了一段较长的时间不必因此困扰。   宋渺有点放松下来,她含笑抬头看向操场,便能见到操场正后方的实验楼,那是方才陈桓与她告别后走进的地方。   她望了一眼,便很快收回目光,只专注地看那群青春靓丽的男孩子们打篮球,一边看一边感慨万千。   “这一个长得挺好看……就是好像没我高?”   话说到这里就有点兴致缺缺了。不过宋渺难得回校一次,还是掩盖不住兴趣,她想像操场旁观球的女孩们一样坐在大台阶上,但等坐下,却发现自己的腿比旁边娇小的妹子足足长了一大截。   瘦而有劲,笔直纤细地挺在台阶上,她一坐下,就比别的女孩要突出多了。   Ok,fine。   宋渺乖觉地自己将两条腿给收回一点,然后捧着脸望着操场上的动作,那群挥洒着汗水的年轻男孩们,在场地上,趁着明亮的日光,哈哈大笑着抛球送球。   围观的女孩们也加油鼓劲,但这时候是上课的时间,打球看球的也只有上体育课的学生们。   这声音就单薄许多了。   从实验楼走下来,与导师前后走着交谈的陈桓,正抬腿跨出一步,面色微凝便被阳光明媚照得稀碎。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一处,带着喧嚣声的操场上。导师的笑谈也适时响起,“这群孩子哎,真有劲儿,不愧是高中生。”   陈桓低声附和:“是。”   他那一步稳稳踏出去,目光平平地再看那一处,便看到稀碎的日光下,那一截很突出的人影。   及肩的长发,秀致的下巴尖,一双乌黑的眼瞳,是漫不经心的姿态,她长腿跨在台阶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白皙肌肤来,许是专心致志。她没有看到他从实验楼走出来。   陈桓听导师说:“最近麻烦你了,对了,要查什么资料的话找我要,我这里有一些网站的账号,你……”   他认真应声。   耳边却又听导师调侃一句,“最近听说你还拍了什么微电影?反响不错,不少化学系新生女孩们都讨论着你的名字呢。”   陈桓沉默下来,他顿了顿,正想说什么,就听导师继续道,“那个和你拍戏的姑娘长得也不错,就是个子高得很呀。”   “不过说起来,脸俊就好,那张脸真的讨人喜欢。”导师乐滋滋地笑了下,拍拍他的肩头,“我闺女特喜欢那姑娘,叫啥名字来着?下回介绍给我瞧瞧。”   “她是金融系的——我朋友。”陈桓听导师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怕是认错了他与她的关系,忙纠正,却忍不住心中叹气,想着这拍了的宣传广告实在是扰人安宁。在外人看来,他们三人的关系恐怕因此莫测起来。   不然,怎么会有人在BBS上说,这拍戏的演技还挺让人入戏的,若不是三人间有点关系,又怎么能这样熟稔?   这话放在传媒类大学说,对那些专门学艺术的人而言,怕只是调侃,但他们都在这综合类大学,又不折不扣是各自专业比较出色优异的学生。在这部剧情薄弱,只为美感服务的微电影广告中,有这样出色的代入感,又并非专业的演员,便让人不禁怀疑起其他来。   导师笑,陈桓顿了顿,看他一脸不信,也只好作罢。而目光禁不住探去那操场边的女孩身上,他心说,当时拍摄时,只有她一个人是最早入戏,甚至在后来带的他与周辛两人都沉浸其中。   而再想到入戏二字,陈桓的目光又不能控制地落在她袒露出的一截白皙脚踝上。   初秋,她穿得严实,但因为个高腿长,裤子一坐下就免不住成了九分裤。那肌肤白得亮眼,硬生生地夺走陈桓所有注意力。   他就突然想起在拍摄后,从苏游传来的后期花絮里,因为自觉尺度大了些,没有被减入正片的片段。   ——顺着那十指交缠,游走过大汗淋漓的脊背,再到笔直修长的双腿,因为用力而不禁绷紧的足弓。   将所有缱绻暧昧压在灰色被单上。   ……还有,他的食指摩挲过她淡粉色的唇瓣。 第145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十五)   等操场上的男孩们结束这场篮球活动时,宋渺接到了来自苏游的电话。   “许翊。”难得听她的声音有点严肃,宋渺也直起身来,疑惑地“嗯”了一声。   黎华高中迎来了下课铃声,她说话的空档,就往远处不经意地望去,这一眼看到了陈桓,他站在实验楼附近,仿佛目光看向她,又好像不是。宋渺没想太多,和苏游继续说话。   “就那个广告的效果不错,这两天不少人来咱们所里包了套餐检测,”苏游顿了顿,很愉悦地大笑起来,“所以打算请你和陈桓吃个饭,明后你们有空没?”   宋渺:“不用请客了,只是一件小事,没我在里头拍效果也一样的。”   苏游却摇头说:“没你可不一样。”   她施施然地低笑了一下:“那些来包套餐做基因检测的,大多是说觉得做广告的那个姑娘长得好,演技好不错,我还有几个认识的娱乐圈朋友问我你是不是新人演员呢。”   宋渺对这个评价并不意外。她知道经过这些个世界后的自己,演技相比过去,可以说是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在微电影广告的拍摄中,难免露出自己真实的水准。苏游夸了她许多,将这个微电影的绝大部分功劳归之于她,宋渺客客气气地回赞她剧本写得好,两人进行了一番交流后,宋渺最终还是在苏游殷切的邀请下同意了。   苏游在电话最后,还说了一句:“你要是带家属来也行的,正好见见你家属。”   这里的家属意味即是“男友”了。宋渺听她开玩笑,不由莞尔,回应她:“没家属,行了,你什么时候定下来我就去。这几天都有空。”   这吃饭的事情就算确定下来了。   宋渺挂了电话,站起来就见到陈桓有走过来的意思,她长腿一跨,从台阶上跳下来,也对着陈桓走过去。   她身形瘦、腿笔直,陈桓看到她脚踝那块雪白肌肤,还没能被裤腿布料盖住,因为走得步子大、快的缘故,她看上去像一只眼睛很圆很漂亮的猎豹,漫不经心,又带点寡淡漠然的意味。   “陈桓。”   一声唤,将他从沉思中喊醒,陈桓下意识地抬唇笑了下,“要走了吗?我一块送你回去。”   宋渺:“不用了,”她晃了晃手机,“刚苏游打电话给我,说让我们挑个空一块吃饭。”   “我答应了,你呢?”   陈桓摸出手机,看到一通未接来电,因为手机静音的缘故没有接起,他手指划过屏幕,耳边听到高中教学楼的预备铃声,“去。”   有点莫名其妙地把目光放低,落在她的脚踝上。   很白的皮肤,在明亮的日光下,像是一块玉。   他顿了顿,再抬头,金丝眼镜后的凤眼很和煦地弯起来,有点笑的意味,更多是晦暗不明的暖色,他张了张手,指自己,“带你回学校?”他还是重复问了一句,语气颇为坚决。   “你忙完了?”这回宋渺想了想。   “嗯。”   宋渺有点受宠若惊,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邀请,又很是内敛地道谢,气质稍冷的模样也褪去,是很好看的明艳,陈桓侧过脸就能平视到她的这幅模样,因而眼中的晦暗更深邃起来,他眼角的锋锐在这一刻毫不掩饰,只是宋渺刚好低头,没能看到。   她错过这一幕。   周辛接到苏游的电话,电话里这个要人老命的表妹大声嚷嚷着要请他明天吃饭。   他:“谢了,没空不去。”   苏游胡搅蛮缠:“我都看过你的课表了,明天你没事。”   “明天要去俱乐部练靶,你也好久没去了吧?”   这话说出口,苏游愣了两秒,继续胡搅蛮缠:“我不管我不管,我去和舅舅说,让他少给你安排作业。”   大院出来,周颍对孩子的培养在各个方面,因为是军人的缘故,他常让周辛去力衡俱乐部做些训练。索性这俱乐部后头的老板也是和军方有点联系的,不少军校的新生训练也会安排到那里去。   苏游和周辛都是力衡俱乐部的常客,本来苏游也是热衷于这些的,不过邀请人吃饭在前头,她也就一个劲地缠起来,连自己也很喜欢打靶子这件事都给暂时抛到脑后去。   “我请了许翊、陈桓他们,大家聚一聚嘛。”   “……”   “行啦,你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哦。”   苏游嘻嘻笑着给他做了决定,周辛看着被抢先挂掉的电话,头疼地揉了揉眉,注意力却不免被她话中的两个人名给吸引过去。   那个微电影广告——   周辛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点点仓促的羞涩来,他桃花眼闪了闪,又匆忙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面前的书上,轻声念着人体体态标志等等。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再次重新集中到这里,但很显然,他花了很久才达到目标。   英俊迫人的脸上,桃花眼有点寡情意味,此刻却沾染世俗的羞怯,轻微、难以察觉。   周辛再次头疼地捂住额头,心说当时被迫拉进苏游的拍摄中,他大概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谁能想得到呢,有着一张多情英俊面容,气质却大相庭径的寡情青年,在这方面上这样的容易害羞。   他实在高估了自己。   ……   苏游电话后两天,傍晚六点,地点清水阁,苏游开了个包厢,特意请他们吃饭。   宋渺是最后一个到的,她来的时候,苏游都已经开了几瓶好酒,在桌席间笑吟吟地要斟酒喝,不过这举动最后还是被周辛拦下了,他面无表情地将酒瓶放在两个男人面前,语气不耐:“喝你的椰汁去。”   苏游委委屈屈地被他凶了几句,待看到宋渺来时,眼睛一下就亮了,甜甜地喊她:“许翊,你到啦?”   宋渺摘下口罩,声音低雅,她笑着与在座几人点了点头,坐在苏游对面。   清水阁的桌席全是圆桌,他们四人坐不满这个桌子,几人间距离还挺大,不过他们都不在意这个,桌上的菜肴渐渐上满了,苏游招呼他们趁热吃。   宋渺左侧是陈桓,右侧是周辛。她洗干净手后,坐在椅子上,喝了几口水润润喉咙,便听苏游突然说:“许翊,你上回和你的小女友在BBS好像在又传起来了哎。”她一脸兴致勃勃地掏手机在看校园BBS,八卦极了。   小女友自然说的是“月皎皎”,宋渺拿杯子的手停了下,她下意识看一眼身旁两个主线任务对象,一个左侧的陈桓似有抬眉,含笑地听苏游侃大山,而右侧的周辛却是有点神游太空的意思,面色沉凝,眼神飘忽不定。   “好像是因为微电影的传播度高起来了,微博上有营销号转了,所以你们仨的热度都高,”苏游舔了下汤勺,舀了一口米饭,吱吱呜呜地说,“话说你们要不要考虑毕业以后进娱乐圈啊?”   宋渺:“不了。”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个好学上进的优等生许翊,志向并非往娱乐圈去,目前的愿望是在学海沉浮,毕业后获得一个好的offer,以及另一个同样地位的目标是攒够钱给许清阁治好病。后一点看上去有点难,因为她还不清楚这个世界的科技树点亮了足够给许清阁治疗的技术没。   两个目标都不算太难,而对于宋渺来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目标,即是身侧两个青年。   他们俩都是黎华大学的高材生,一个潜心医学、一个醉心化学,看样都是要在学术上做出一番研究的,她若是莽撞跌进娱乐圈,未来与他们说话的机会势必会少上许多。娱乐圈不比上学,踏进去后,若发展不好,她之前进去所经营的一切就荒废,若发展得好,又违背了她这个任务者在这个世界最终的目的。   于是宋渺说自己还是更喜欢读书。   苏游露出一个理解的样子。不过,她看她的打扮,在说完那句话后,还是不禁赞叹,“许翊,放在娱乐圈你这身高颜值真的很够了,我觉得你最适合做平面模特,身高够,五官也有特点。”   两个男人默默吃饭。   宋渺还没回答,就又听到苏游拍掌来了一句,“对了,就刚才说的你那个小女友,你们俩在我们学校被好多不知情的人以为是情侣吖。我之前不知道是你的时候,也以为你俩是一对的。”   宋渺:“……”   她深吸了一口气,以语速非常快的方式简洁有力地解释了一遍前后经过,顺便diss了一圈不知名群众的胡乱猜测,最后严肃地说。   “我是直的。钢管直。宇直。”   眼睫微垂,露出几分寡淡以外的委屈茫然来,年轻女孩背挺直,义正言辞,正义凛然地说,弄得在座几人都被这神态给弄的有点发愣。   最后,是陈桓一声低笑,周辛夹在筷子间的肉啪嗒掉下来,才打破这沉寂。   “好好好,你钢管直,你宇直。” 第146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十六)   宋渺觉得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进度缓慢,并非错觉。   她掰着手指头数,到这个世界也有几个月了,目前的进度是收获了周辛的电话号码,与陈桓算是熟悉的朋友,再进一点,便是和两个主线任务对象一起拍了个微电影广告。   看起来,她这个金融系新生风云人物与两个学院的出色学长之间的接触还算多。   而事实上,目前的进度是几个世界里,算是最慢的了。   宋渺思考为什么会是如今这个局面,最后将缘由归咎于这次穿越到的身份上。许翊是个乖乖学生,专注学习,而很恰巧,另外两个主线任务对象也是好学生,三人在学业上有着同步的追求,目标明确,并不是那种会为旁事而扰乱心神的人。她扮演的许翊尚且如此,更别说原住民陈桓与周辛了。   因为学习而缓慢下主线任务进度,这一点放在过去的宋渺看来,那算什么东西?就是在高三学业最困难繁重的阶段,也有的是谈恋爱的学生们。但没想到放在这个世界,就成了有点棘手的问题。   宋渺洗了把手,对着卫生间镜子里那张略带酒意的脸弯唇笑了下。   方才她喝了点酒,没醉,但酒精作用下,面上还是带了酡红,苏游也喝了点,就是在这里也能听到外头苏游小声哼唧着唱歌的调子,周辛冷着声让她将手挪开,不许再碰酒杯的声。   主线任务该怎么进行下去?   醉意微醺,宋渺脑中却更清晰起来,她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略带嫣红色,瞅着像是醉了,唇色也由淡粉变成了殷红,她揉了一下嘴唇,又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下牙,心下想,这张皮相真生得不错,俊俏干净,眼儿也是生得好,瞧着就好看。   好看的人先天就有几分优势,这个道理宋渺从在活着的时候就明白,她下眼睑抖了抖,不知想到些什么,微微动了两下唇,却是笑得更大了点。   转身出门,又收敛了几分,只是眉宇间还带着莞尔、醉意,她长手长脚,瘦高腰细,抬眼吐息间带了酒味,落座时,又情不自禁地弯了点腰,一副沉沉醺醺的样子。   陈桓从左侧伸过来一杯水,低声问她:“你喝醉了?”   宋渺闭了闭眼,用一根秀白的手指顶开他递过来的杯子,语气平缓清晰,看不出是醉了的人:“没有,只是有点上头。”   这下周辛也把目光投过来,他一手压着苏游的肩头,不让她再拿酒杯,一手按了下包厢内铃,对服务员说送几杯蜂蜜水来。   医学生在这方面总是要让人信服得多,苏游迷迷瞪瞪地被周辛一指头怼了两下额头,嘴上念叨着:“许翊,我比你大——喊我姐姐没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说起这个来,宋渺游离一下目光,镇定地回复:“是的,你是我学姐。”   她大一,苏游大二,可不是学姐么?所以宋渺还奇怪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周辛却是动唇说:“苏游比你小,她做梦喝醉了都想让人喊她做姐姐呢。”   宋渺对上苏游微红的脸颊,看她羞恼地瞪了周辛一样,试图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一点,也更理直气壮点。   “许翊,喊我姐姐,我比你大。”   “……”   撒泼打滚的女人真是不好哄的玩意。周辛脑中顿时浮现出这么一句,然后追加:喝醉酒的女人更甚。   他尚且还没将这个念头在脑中过一遍呢,就听到宋渺带着笑,爽快地应和苏游:“好,小姐姐。”这一句话,说得绵软带酒气,周辛和陈桓齐齐看过去,都有点不可置信。因为这一句话显得有点轻佻有点顽劣,他们心中同时得出一个结论,怕是宋渺也喝醉了。   可是她的眼神清明,怎么看也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苏游听了这话,心满意足了,倒在沙发上就要睡过去。宋渺便笑,有点得意洋洋的样子,陈桓注意到她的神态,免不住专注看她。   女孩的侧脸精致,轮廓俊俏,这么一弯唇,一泓浅浅的窝就在唇边若隐若现,他顺着她笑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下,觉得自己可能是被传染了。   周辛让她躺好后,服务员也进来了,他自己也拿了蜂蜜水喝,同时看着宋渺垂眸安静地将蜂蜜水一饮而尽,最后随意地用手指掖去唇边的水珠,抬眸对二人说:“我去喂苏游喝水。”   端了一杯蜂蜜水坐在沙发边,托了苏游的身子,把她喊醒,趁着迷迷糊糊的时候,喂了一整大杯的水才作罢。   这一顿饭吃得和睦,桌席间,众人都沾了酒水,只有苏游一人酒量最浅,喝了一杯多就晕陶陶得不像话,整个人歪来歪去,走不动路。   不过她酒醒得也快,蜂蜜水下肚没半个小时,整个人就精神起来,对着三人的眼神,她咳嗽两声,有点不好意思地捂了捂脸,“今天我一个东道主还喝醉了……真不好意思!”   周辛:“呵呵。”   宋渺很和气,但她神态间看上去总和平时有点不一样,这一点在苏游酒醒后,也发觉了。   因为她每说一句话,宋渺就托着下巴尖,笑吟吟地歪头看她,姿态懒散,她自己可能都没发现自己这幅模样多么具有欺骗性——瞧着像一只软绵绵的猫,可是苏游知道她平时性格寡淡、有礼克制,更像个机敏落廓的豹。两者都是猫科动物,但气质一点也不相似,这时候的骄矜模样,他们从没见过。   “许翊?”沉默许久的周辛也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犹豫不决,以自己的专业素养猜测:“大概是酒还没醒?”   陈桓直直地看着她,“许翊?”   两个青年都有点担心的样子,宋渺耳边有着176的声音,又与他们的重合,这只猫崽子咪咪唤着她的名字,“喵喵,你真滴喝醉了吗?”   “没有啊。”   她气定神闲地回答。确实,脑袋非常清楚,就连电话号码都能顺利背出来。   与此同时,冲两个操心的青年歪了歪脑袋,说:“真的没醉。”   苏游伸手在她脸颊上摸了一把,“是没醉,不过这时候的你看上去怎么这么可爱啊?!”说着说着就又忍不住下手摸了几下,若不是周辛手疾眼快给她拽回来,她恐怕会留恋不舍地再摸几把。   宋渺失笑。她的手指垂在身侧,很童趣地攥起来,又松开,如此反复几下,周辛能明显看到她的耳廓微红,脖颈也是有点红的,便知道她这幅模样是意识清醒,但身体肌肉因着酒精作用显得有点颓懒。这在当事人看来确实算不得醉酒,只是身上肌肉松弛,便慵懒随意许多。   他知道是这个原因,但到底还是像苏游一样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实在是,这样的宋渺太少见了。   三人内心保持同样的频率想法,默默窥视了一会宋渺的模样,等到宋渺自己察觉他们的目光,疑惑地从喉腔内发出一声“嗯”,茫然地看向他们时,苏游才举手讨饶:“娘惹,许翊你别这样看我!”   “又怎么了啊?”   她眯着眼睛笑着问。   苏游难得地结巴起来,“就、啊啊啊你少看我两眼啊!”   “你是宇直,我可不是!”   “!!!”   周辛一下子扭头看向苏游,惊骇地发现表妹已经有点害羞地捂住脸,他满心的“……”,再回身看宋渺,就见到她眨了眨眼,很轻松地勾了勾唇,漫声说了一句好,“我不看你了。”   周辛心说,果真还是有点醉吧,瞧她现在说的话,可是要比平时多许多……不过说到底,这醉酒后就自带的撩妹buff究竟从哪里来的?   他觑见宋渺的笑,妍丽干净,即便是染了酒味也一点不讨人厌,周辛迟缓地想了想,眼神落在了她动作依旧显得童趣的,试图攥紧,但很快又松开的手掌上。   手指修长白皙,指腹柔软,比他年幼在大院练出一手茧子的指腹不同,十指交缠时像是捏了一朵柔软的云,周辛敛了敛神,并不克制自己的思绪浮动,只是很认真地想,是不是女性的手都是这样柔软的?   他没有可以比对的对象,唯一一个在身旁,一副没长大孩子的模样,周辛也不稀得去握握这熊孩子的手,看看和自己想的是不是一样。   他于是沉默了一会,迟缓地困扰片刻,将之直接以一个答案封锁在脑中阁楼里。   就当她是柔软的吧,像一朵云一样。   十指交缠时,便像是在云端揪住了一朵,软乎乎的,溢出去,总要逃的样子。   ……   这一场聚会,竟不知道是谁清醒,谁醉。事实上,直到最后离开时候,宋渺还尝试着攥紧手掌,可惜酒精到底麻痹了点神经,她像个转圈咬不到自己尾巴的小狗,气馁地放弃了。   陈桓却在这时候伸出手来。   “还清醒吗?”虚握住她的手腕,其实只握住了她的衣服布料,初秋时节,她穿了衬衫,袖口扣子严严实实。   宋渺:“很清醒。”   刚才的攥拳动作马上收了。   “走吧,我带你回去。”   宋渺先是想,他个富二代不会想着酒后驾驶吧?还没等她拒绝,就听陈桓走在她前面,很平静地将她的忧虑打消,听起来还有点无语的样子。   “我喊了代驾。”   哦好的,滴滴代驾拯救人类。 第147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十七)   聚会是一桩平淡事,过了后,宋渺就迎来了黎华大学各学院学生共同面对的期中考试,她倒是不畏惧,也获得了值得自得的成绩——专业第一。176在她秉灯夜读时,甚至悄咪咪说,这个世界究竟是让她来谈情说爱还是来认真学习的?   当然,这是笑谈。一人一系统都明白,在主线任务世界里,扮演好角色人物很重要,这地位一点不比攻略主线任务对象要来得低。   期中考试的成绩算做学期结束考试的一半成绩,宋渺得到这个成绩也十分满意。   这也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好学生并不是像从前以为的那样很好当,即便是经由几个世界以来的意识加强,理解能力等等方面有所增强,她也依旧需要在学习上多加费功夫。只是这一复习考试,再到出成绩,时间就嗖嗖地溜走一半,大一上半学期只剩下两个月多了。   宋渺也正是在期中考试成绩得出后一周,接到了陈励的电话。   陈励小朋友显然是在这次期中考试中获得了比较惨痛的成绩,他哭唧唧地对宋渺抱怨着大魔王的可怕:“许老师,你能想象吗?我哥让我抄写错题20遍!”   宋渺:“20遍?”她讶然地提高音调,就在陈励以为她要和他同仇敌忾时,她却带笑来了一句:“这么少啊?”   “!!!”   “许老师!”   陈励震惊了。   他又委屈又有点小情绪的,“抄错题又没用,又不是语文文言文,是数学哎,下回考试会出一样的题目吗?”   “会有类似的题型啊,”宋渺一和他讲电话就觉得很有趣,她笑着解释了大魔王的用意,最后很诚恳道:“你要知道,我们这些高考成绩不错的人,都是有自己学习的经验的,要相信前辈说的话。”   陈励很警觉:“那你自己抄吗?”   宋渺看着书桌上被随意丢在一边的期中高数卷子,上面是非常漂亮的分数,她闪了闪眼神,语气温柔地说:“可我没做错过啊。”   男孩羞愤欲绝地挂了电话。   留下宋渺忍笑不止,宿舍里两个姑娘也吃吃笑起来,林逢喜道:“许翊,你和陈桓的弟弟关系这么好啊?”   “不错,”她说,“那孩子性格好。”   “和谁都处的来——”   宋渺这么说着,口吻和煦,但没想到,第二天,她就硬生生打脸了。   陈励在市第一初中上学,这可以说是整个市里最好的初中,教学设备、老师配置都是绝佳。陈家两位家长常年在国外,虽说对孩子并不是普通家庭父母那样贴心关照,但在教育这方面却从不会亏待。如陈桓,事实上,若不是他成绩优越,顺利考上黎华大学,陈氏夫妇恐怕会选择捐一栋楼来让孩子上学。   而陈励的成绩,在陈家夫妇眼中,大概就是那种需要他们未来捐钱来上好大学的那种。他们人在国外,也顾不上什么孩子的教育,为了挣钱总总,亦或是会面各自的情人等等原因,对孩子的关照便十分稀薄了。这样说起来好似有点薄情,但富人家的联姻等等外人并不好插手,他们夫妇没什么感情,也是这个圈子皆知的事。   大抵是因为父母感情不算好,陈励在学习上就显得不用心起来。他与陈桓不同,陈桓属于自幼聪颖的那一种,对自己的人生目标早早做下打算,而陈励是个普通的、需要感情灌溉才能妥善长大的孩子,他的人生路,在陈家这样的环境下,就显得有点可怜。   宋渺能感觉到陈励在这方面,因为原生家庭环境而导致的性格缺陷,她本没想得太多,只以为他如表面一样,是个甜蜜的、讨人喜欢的孩子。他情商很高,又懂礼貌,和她相处时妙语连珠,机敏乖觉,于是宋渺就以为他在学校也是这样与人交往。   直到她接到陈励班主任的电话。   “是陈励的家长吗?陈励在学校和人打架了……”   那边话还没说清楚,宋渺就听到一声饱含戾气的低骂,来自她一直以来认为的乖乖仔陈励。   “你打电话给她做什么?”   “陈励,把你的态度放端正点!你爸妈不接电话,你又说你哥哥在国外,我能打电话给谁?”班主任也是气急了,“这个许姐姐在你通讯录里排前三,我不打给她打给谁?”   宋渺眼睫毛颤动了一下,还没等那头陈励气势凶猛地要与班主任对喝,她就深吸一口气,让班主任把电话弄成扬声器状态。   “陈励。”   那头乖乖仔闷闷地哼了一声。   “你在学校乖乖等我,我马上到。”   她收起电话,看了下课表,下午有一节高数课,但这时候也顾不了太多了,索性与任课老师请了个假,然后匆匆往市一初赶去。   等到市一初,宋渺赶到陈励班主任的办公室时,就看到脸颊带了乌青,一副桀骜不驯样子,站在班主任面前的少年。   他垂着眼睫毛,凤眼眼尾弧度向下,唇抿得紧紧,向来讨人喜欢的笑容也收敛了,只余下冷漠。宋渺惊觉他现在的这幅模样,居然有点像陈桓面无表情时候的样子。   只是,到底是孩子,宋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上前摸了摸男孩的脑袋,低声询问他:“怎么了?”   陈励一见她到了,想都没想地就露出一点委屈的表情,但很克制,尤其是在虎视眈眈的班主任面前,最后他勉强沉声说:“就是和人打架了。我把他揍进医院了。”   宋渺:…………   她看了下陈励的手,明显能看出骨节处有红肿,这么说揍人时确实很用力了。班主任看她到了,叹着气询问:“是陈励的家长吧?你是他的?”   陈励下意识地看了宋渺一眼,不知怎的抿了下唇,可怜兮兮的,宋渺没看他,很温和对班主任道:“我是他姐。”   没说是他的私人家教,宋渺不用回头看,就知道陈励松了口气,她心中失笑,面上却严肃起来,认真询问了班主任这件事情的经过。从气的不行的班主任口中,也算是得知了整件事情的细末枝节。   陈励打的那人,和他是前后桌,两人关系大概不算很好——这是在班主任的猜测下,她说时又气呼呼地瞪了陈励一眼,将那孩子的身份简单说了下:“刘校长特意让刘尊进咱们班,不是让他被打的,陈励把他打进医院不说,还叫嚣着不道歉……”   那个被打的同学,刘尊,只怕就是班主任口中刘校长的亲戚了,宋渺抬眼看向一脸满不在乎的陈励,扯了两下唇角,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本以为他会是和面上一样,满不在意,可是她这么一握手,却是握了满手凉。   陈励一副全世界我最厉害的样子,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想要挣脱她的手,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手汗暴露了一切,有点尴尬。宋渺却没松手,她听完班主任的告状,冷不丁问一句:“为什么会打起来?”   班主任:“听旁边的学生说,是陈励先动手的。”不知是不是故意,避而不谈事情最开始的原因。宋渺皱眉,心中烦躁,她重复一遍:“老师,我是问你原因,他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班主任也不悦起来,“管它什么原因,是陈励先动手,就是他的不对。”   宋渺觉得此刻自己的心情很不爽,大概就相当于自家孩子被人平白无故欺负的感觉。她冷漠地盯了班主任两秒,直接回身问陈励:“你怎么会动手的?”   陈励的手被她握着,男孩子个子还没有太高,只在她眉间,因此还需要抬眸看她,这么一看,宋渺就看到他有点气愤而显得水润的眼了。   “许——姐姐,他骂我。”   可委屈了。   “骂你什么了?”   宋渺知道陈励可不是会为了一两句脏话而和人对打起来的性子,她耐心地看他,就听到他低声重复了刘尊骂人时用的不雅词汇,难听至极,还牵连到陈励的父母……都说骂人得往户口本骂去,但这话也着实难听了点。陈励又简单说了为什么会争吵起来的缘由,陈励超生气:“他说我抢了他女朋友——我连他女友是谁我都不晓得,谁乐意和他抢女友啊?”   宋渺便明白了。一旁听着的班主任脸色也难看起来,她想说什么,却被宋渺打断:“老师,恕我直言,我觉得两方都有错的,对吧?”   许是这双眼里的不爽实在太过明显,班主任迟疑了一会,强撑说,“但陈励实在太过分,那孩子现在在医院,陈励还不思悔改……”她试图与宋渺说清楚这其中的关系,“刘校长与刘尊……”   宋渺听她这么一说,从进办公室来就萦绕在心间的疑惑和怪异终于有了由头。   她回身,奇特地看了眼陈励,问他:“你没和老师说你爸是谁?”陈励爸妈的身份在本市商圈很有名,她万万也没想到,面前这班主任却像是并不知道陈励出身自陈家的样子。   陈励皱了下眉头,又理直气壮说:“说我爸是谁有什么用?”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和别人说,有什么好处吗?”   宋渺望着陈励澄澈的眼,他十分认真,且是真的觉得自己富二代的身份不值一提。她被他这模样逗得忍俊不禁,最后,满心想的都是,这陈家怎么养出来这个乖乖仔的啊?   也真是——太讨人喜欢了吧! 第148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十八)   在陈励不情不愿地告知班主任自己富二代身份,又有那个刘校长亲自开口说不介意两个孩子打闹的事后,这件事就算是解决了。只是在陈励看来,这件事着实让他有点抑郁。   尤其是在班主任得知他姓氏中“陈”字所代表的身份,以及从刘校长口中得知市一初的某一栋教学楼就是陈家夫妇捐的时,她哑然无声,且一脸不能理解为什么陈励不早点说他是谁,不然这件事就能够更好更快得到处理,也不需要她前后扮黑脸,然后弄到这样尴尬局面。   这个大人的世界,陈励一脚踩进去,深陷泥沼,难以抽身,让他有点茫然恍惚,不过好在很快,他就收敛了所有不开心,又嘻嘻哈哈着要宋渺教他做难题了。   这件事花费了宋渺两三天时间来处理,陈励的父母联系不上,陈桓又在国外,陈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打扰兄长,也小心试探着询问宋渺能不能先别告诉陈桓,免得他得急匆匆赶回来。   宋渺答应他。   在这件事解决后,带他去了一家甜品店坐下,点了几份甜品,看他吧唧吧唧着吃。   “许老师,你不吃吗?”   等到陈励没心没肺地吃了一大块蛋糕后,才觉得面前的年轻女孩面色不太对劲,他颤巍巍地推过去一盅布丁,温柔小意地眨巴眼睛:“吃嘛吃嘛,特别好吃哦。”   宋渺看他笑弯的凤眼,心中叹了口气,又觉得实在板不下脸来,最后只能冷淡地以一根手指推了回去,“你吃吧。”   陈励一个激灵,这回是彻底感觉到不对劲了,他觑她面色,好久才挤出一个懵懵懂懂的表情来,“许老师?”   他情商高,哪能不懂宋渺是为了什么生气,只是心中难免惶惑担忧,又有点孩子气的委屈。这个小了宋渺几岁的孩子,瘪了下嘴巴,“真的很好吃的。”   宋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她正色,对着陈励说:“你觉得你做的对吗?”   “……不对。”   他低头闷声闷气。   “下次还这样吗?”   “不、不敢了。”   “要认真开始学习吗?”   “要、要,哎等等,许老师你!”被惯性思维弄得一下子回答出这个答案的陈励懵了两秒,抬头就见到宋渺这才缓和了脸色,将那一盅布丁拖过来,安静吃起来,他叹了口气,内心大概还是做过斗争的,然后小小声说:“好吧好吧,那就认真开始学习吧。”   这一句话宋渺没听着,但是不妨碍她大一的下半学期内,一点点看到这孩子的进步。也许是她的耳提面命有了效果,也或许是这个孩子的天赋本就如陈桓所说的那样,他天资聪慧,只是不愿意而已。   在情感方面,得到一部分的关爱灌溉后,陈励终于像是陈桓所说的那样:他远比他聪明,期末考试,几乎是轻轻松松的,陈励就拿了班级第一,年段前十。   这个成绩一出来,以至于宋渺都以为陈励之前是不是有意在捉弄自己:这样的天赋还需要请家教吗??他究竟怎么想不开要让她来当家教的?   陈桓作为兄长,居然并非第一个得知陈励成绩的。   他在闲暇空档,才在朋友圈刷出来陈励的成绩单。   这个孩子还给自己的成绩单加了一个粉嫩嫩的滤镜,以及一段非常鸡汤的话。   【感谢那些关爱我的人,有你们才有我如今的成绩(wink~)】后面加了一个非常风骚的眨眼表情,陈桓沉默了两秒钟,想也没想就在下面留言:“请许老师吃饭了吗?”   陈励回复得特别快:“哥哥哥你看到成绩单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吗?为什么不问问你弟弟我有多努力?!”   陈桓面上带了几分笑意,他想了想,没将那句“我知道你就是这么聪明”回复给他,而是说,“下次努力年段第一。”   陈励:……   宋渺看到这条朋友圈的时候,这对兄弟俩已经就着这个问题讨论了好几层回复,绝大部分的回答都是陈励这个话多的在叽叽歪歪,透过这些话都能看出他有多么哭唧唧的样,而陈桓永远是简单的几个字,清楚明了,还带点调侃戏弄孩子的意味。   她看着手机屏幕,忍不住摇头轻笑,却在这看的时候,发觉自己被陈励拉进了个群聊讨论组。   瞄了一眼,里面只有三人,她,陈桓,陈励。   【一颗大大大大的橙子:许老师!哥!明天我请你们吃饭吖!】   还附了一张图:邪魅一笑jpg   宋渺:……   她想了想,问陈励。   “你寒假作业多不多?”   【一颗大大大大的橙子:[震惊啃胡萝北jpg]】   【一颗大大大大的橙子:许老师!我在请你吃饭哎!为什么要提寒假作业这回事!!!】   宋渺没说自己这个寒假要尽早回乡下的事,她顿了顿,只说:“因为我关爱你啊。”   不用他回答,宋渺就知道他在那头蔫蔫成一颗皱巴巴的橙子了。   【ch:陈励,许翊,你们明天想吃什么?】   【一颗大大大大的橙子:想吃西冷牛扒!我知道最近开了一家特别不错的!】   像是才意识到陈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陈励又警觉地发了一段语音:“哥你不会是想请客吧?不是说好了我请客的嘛?”   【ch:……】   他恐是在忙,索性也不打字了,直接发过来一段语音,宋渺还挺久没和他正式见面的,陈桓在后半段学期一直在忙,出国了两回,他们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男声很低雅,带点笑意,温和斯文,“我是你家长,先请老师吃一顿,你要请客的另算。”   末了,又很是认真地再问一句,“许翊,你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宋渺先是看着陈励发了一串“啊啊啊啊”的字符,又哼唧着,冷漠地打了几个字:“许老师才不乐意吃你请的饭呢,对不对许老师?”   “我才是许老师最想被请吃饭的男人!”   一张附图:中华民族的男人永不服输jpg   这下宋渺再不调戏陈励一把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她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同样发了一段语音过去,在寂静的环境下,这段略带磁性、清雅好听的女声缓缓入耳,语气却是诙谐淘气的。   “不,陈桓才是我最想被请吃饭的男人。”   在实验室正一手脱下白大褂,一手拿手机的陈桓突然僵硬了一瞬。   他隐藏在金丝眼镜后的凤眼迷惑地眯了眯,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心跳加速了两下,而后顺利地脱下白大褂,专心拿着手机,看群聊里接下来的对话。   陈励显然是被这一句玩笑话弄得有点“黯然神伤”,发了几个嘤嘤的表情,又恢复了精神,“不管不管,明天我哥请你吃饭,后天我请你吃饭!”   宋渺看了下时间,她买的车票是大后天的,正巧能够赶上陈家兄弟俩的邀约,于是应允下来。   群聊里非常活跃,尽管只有他们三人,但是一个话多的陈励就够整个群里咋呼咋呼了,宋渺一面分神与他聊天,一面注意到陈桓在群聊里时不时地应和。   基本回复的都是单字,异常简洁,以至于陈励都有点不高兴了,“哥哥哥哥,你咋老是回复一两个字呢?是不是在忙啊,忙的话我和许老师聊天就行了,你别说话了。”   【ch:……】   陈桓觉得自家孩子有点欠打了。   【ch:不忙,你呢,寒假作业开始做了没?】   哇靠!   陈励气得要哭了,他义愤填膺地发了一段长长的语音,“我现在才放寒假几天啊?哥你也太坏了吧,告诉你,我作业还没做!不等到最后一天我才不做呢!”   宋渺嗤地一声笑出来。   然后她亲眼见证了陈氏兄弟俩在微信群聊里的相爱相杀,直到最后陈励意兴阑珊地被陈桓一句“现在去做饭,晚上我回家吃饭”给堵得没话说,然后丧丧地去煮饭了。   宋渺看着与陈励的私聊消息栏里,这个性格有趣可爱的小朋友唧唧呜呜:“许老师,你看我哥真的是太坏了对不对?”   “嗯……”   “真滴太坏太坏了,不行,我今晚得给他的饭里加点胡萝北。”   “?”   “哈哈哈哈他最不爱吃胡萝北,保姆刚好今天没空,我做饭,他不吃也得吃!”   宋渺一口水喷出来,又是笑又是呛,“他不爱吃胡萝卜?”   “对!”   “虽然我也不是很喜欢吃……但是有什么比让大魔王难受更让我开心的事呢?没有!哈哈哈哈!” 第149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十九)   再见面时,陈家俩兄弟居然很时髦地穿了身亲子装。   陈励坐在车的后座上,笑嘻嘻地对车窗外的宋渺打招呼,他看上去像一朵耀武扬威的向日葵,明晃晃,甜兮兮,明明和陈桓一般长着凤眼,笑起来的模样也是浑然不同的。   “许老师,快上车,饭点了,我好饿。”他挤眉弄眼。   她定睛一瞧,陈励穿的外套上面印了只大大的熊,而陈桓身上的则印了一罐蜂蜜。都是迪士尼的动漫人物形象,这么一看——   ……就显得两人都很可爱。   宋渺忍不住笑,陈桓让她坐在副驾驶,三人这就去了餐厅吃饭。   吃饭空档。陈励问宋渺这个寒假的计划:“有没有出去玩的计划呀?”   宋渺叉了一块牛扒,“没有哦,要回家。”   “回乡下吗?”   “对。”宋渺说。   陈励思索了一会儿,猛然绽开一个明亮的微笑,兴冲冲说:“许老师,我能去你家玩吗?”   陈桓正在喝水的动作一下子没稳住,呛得他咳嗽几声,凤眼有点潮湿,“陈励?”   一声挺大的,还带点责备的意味,陈桓还没等陈励说话就匆忙对宋渺说:“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的,你别管他。”   宋渺失笑。看陈励哼唧着瞄了一眼大魔王,最后还是作罢,有点丧地嘀咕几句:“你到时候又要去国外忙,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国内……”   陈桓叹了口气,揉了一把陈励的脑袋:“我会尽快把事情做好的,下一学期就轻松了。”   可陈励眼里却满满透出“骗子”“信你有鬼”“呜呜呜我好可怜”“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惨的小孩吗”总总情态,丰富多样,宋渺为他的戏精表演感到好笑。   陈桓也无奈。   他还是做了一个承诺,“今年春节后带你出去玩,你别哭丧着脸了。”   青年目光温和,落在陈励身上,关切无奈,因着眼型优美,又总掩饰不住锋锐气息,便显得整个人像薄刃一样冷凉起来。   但他在熟识的人面前,这薄刃冷凉却并非彻骨冰寒,而是克制、温吞。凛空一破,激起淋淋水花,却一丝一毫不会落在旁人身上。   宋渺吃饱喝足后,托着下巴看这兄弟俩说话。   陈励:“你答应我了哦,今年春节带我去玩。”   “嗯。”   “许老师你给我做个证明,我哥今年要是没有准时回国的话……”陈励沉吟片刻,然后说,“我要保姆阿姨给他顿顿加胡萝北!”   陈桓听着,愣了下,然后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宋渺:……   她忍俊不禁,肩膀抖个不停。   陈励最后也笑起来,得意洋洋地吃着甜点,吧唧吧唧,难得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他们三人在餐厅吃了半天,旁人看过来还以为这是一家三口带着孩子出来。   因着宋渺、陈桓貌佳气质优,又因为陈励跳脱顽皮的性格,他们三人的对话在旁边一桌情侣听来,简直是和睦家庭的典范。   那情侣中的女孩指了指他们说:“感觉像是爸爸妈妈带着孩子出来玩呢……”   男孩看了一眼,笑了,“这年龄没差多少,什么爸爸妈妈带孩子,我看大概是姐弟兄妹,出来吃饭的。”   “我觉得不像,你看那个女孩长得和他们一点也不像,肯定不是亲戚啦。”   女孩目光毒辣,一眼瞧出来几人的关系。   她兀自说着,“那女孩长得好看哎,我觉得换一身男装也非常酷的样子……”   宋渺似有所觉,抬眉看过去,然后不巧与女孩对上眼,她弯唇浅浅笑了下,笑窝闪过,顿时驱散了原有的寡淡气质。   那女孩:………   然后面红耳赤地捂了捂脸,却是再不敢大声点说话了,男友没注意到这一幕,还奇怪她怎么突然这么安静,“是不是吃噎着了?”   女孩看了眼邻桌的宋渺等人,克制自己,细声细气道,“不,我们继续吃吧。”   内心却是一阵波涛滚滚:唔唔唔,她笑起来好好看!   ……   好好看的宋渺在吃饱喝足,又等陈励心满意足地吃完最后一球冰淇淋后,被陈桓送回学校。   她离校的时间是后天,寝室内两个姑娘家都在本市,早早就被父母接走,她独自一人留在宿舍里,倒也不觉得孤单畏惧。陈桓送她到宿舍楼下,看她拉开车门往外走时,突然喊住了她。   “许翊,你下学期还去所里兼职吗?”   “去。”宋渺想了想,说。   陈桓目光平静,白皙清俊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歉意,却是说,“下个学期我可能没办法去了。”   “日程安排得太忙。”   宋渺在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的眼角有一粒小小的痣,很浅,若不是此刻他有点疲惫地摘下眼镜,她恐怕还不会看到。   “我理解,毕竟只一年多就要毕业了。”宋渺知道大学中大三大四对于即将离校的各位学生来说,十分重要,对陈桓来说也是如此,她表示理解,但其实内心还是不太懂他为什么特意和她说一下这事。   陈桓在基因检测所里本就是找了个闲职,按照陈励所说的那样,他就是趁着自己还有点余力,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这也算黎华大学绝大部分有抱负追求的学生怀有的观念,而宋渺对基因检测所里的工作没有太大追求,因着她本来就算是为了高薪酬去的。   再一点便是为了陈桓。   宋渺若有所思地垂了垂眸,瞬间思绪漂浮,想了很多,她思索着,没有预想到陈桓正在此刻安静地看她。   青年的目光总是温和、沉稳的,他因疲惫而脱下眼镜,便将自己锋利的那一面袒露出来。他远远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样斯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大魔王称号当之无愧。   他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巡迂在她身上,从挺直秀致的鼻梁,再到浓密纤长的眼睫,没有丝毫规律,上下打量,最后落在了她柔软淡粉的唇瓣上。   陈桓又想起那一段。   他在车内,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食指摩挲裤腿布料。年轻女孩的声音这时候又突兀响起,她说,“下学期还需要我去给陈励辅导吗?”   陈桓惊了下,抬眸看向她,“为什么这么问?”   宋渺瞥见他面上惊慌的神色,一瞬间像是抓住什么,但她没有想太多,“陈励这次考的这么好,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补下去了。”   “你们陈家的基因都很聪明——”   夸赞的话还没说,就被陈桓匆匆打断,“他的成绩是人硬拉生拽上去的,不稳定。”   “所以拜托你还是当他的家教,好吗?”   陈桓说完后,又掩饰地,慌张地扭头咳嗽两声,再回头时,又是那个温和斯文的青年,也是非常好的兄长,“他那个性格我最懂了,这个寒假没有你的辅导,估计又要松懈……”   宋渺认真地听,他俩对陈励小朋友的教育问题上有很多可以讨论的,期间陈桓居然毫不客气地diss了陈励好几遍,说他孩子心性,可能坚持不下来,到时候还需要拜托宋渺辅导才行。   “其实我觉得你也可以辅导陈励的,你看你的成绩也这么好……”宋渺对他说,也算是说出自己这么久以来的疑惑,“你们一起生活,其实应该更懂他的学习节奏。”   陈桓:“他怕我怕得要死,觉得我教他会凶他,所以在我想教他的时候……先下手给自己找了个家教。”   大魔王的淫威还是很让人生惧的。   宋渺听他这么说,却只想笑。   陈桓定了定神,见她没再说不补习的事,略微松了口气。   “对了,下学期的家教费再提高一些,到时候我直接转到你的卡里去。”   “不用……已经足够高了,”宋渺皱了下眉,并不想接受,“本来就超出市价很多,我教的也并不算好,目前的标准已经足够。”   陈桓态度强硬,“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一学期的目标是让他成绩提高,下一学期的目标就是让他保持那个好成绩,再进步……两者相比,一定是后者比较难。”   “况且,在陈励心中,你值得这样的薪酬。”   他说得情深意切,宋渺一下子就明白他暗指什么。那次陈励在校打人,前后都是她来处理的,而陈励也在那件事后,愈发听她的话,几乎将她当做亲姐姐看待。   嘴上虽还喊着“许老师”,但却时不时给她点属于弟弟的小惊喜,家教时候一口甜蜜话,还煞有其事地点一堆外卖,非要她一块吃。还特别喜欢一人一手奶茶,乐滋滋地一块看电视来放松下。   宋渺想到这里,心下就柔软。   她对上陈桓的眼,看出他的坚持,于是轻轻点头,最后谢过。   陈桓看着她上了宿舍楼。   还没看够,他的手机便有消息声,陈桓拿起来,发现是陈励。   【哥哥哥,你送许老师到学校没?!】   “到了。”   他回复。   【啊啊啊明天我该请许老师吃什么好呢?她会不会喜欢吃川菜呀,今天吃西冷牛扒,明天吃点东方菜系……】   Blabla说了一堆话。   陈桓想了想,还没将自己的建议发过去,就被陈励最新的那一条给弄得僵硬两秒。   这孩子兴奋说完一溜后,又嘻嘻哈哈地说:“我觉得我一定是许老师心中的乖宝宝了,我这么聪明厉害!期末考给她争脸啦!”   “她一定心里夸我是最乖滴!最聪明滴!”   陈桓指头动了两下,发过去一个:)。   到底没说刚才为了让许老师不想着“退休”,而刻意说的——   “陈励真的不聪明”   “陈励还是太小孩子气”   “他还是有点不乖”   “可能坚持不下去,还需要你多帮帮忙”   “……”   陈桓抬了抬金丝眼镜,抿了抿唇,想:陈励,哥哥有点对不住你。 第150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二十)   第二场饭局吃得依旧很温馨,只不过陈励还是不知道自己的兄长在背后悄悄说了多少diss自己的话,才留下了宋渺继续做他的家庭教师。   饭局里,陈励偷偷喝了两口桌上的啤酒,还没吞下去,就被手疾眼快的陈桓一根手指给抵住咽喉,语气凉凉地让他吐出来,陈励还没偷咪咪喝下酒呢,被大魔王吓了一跳,那口酒液就仓促地咕噜吞入腹中。陈桓看到这一幕脸都黑了。   宋渺看着这兄弟俩的动作,憋笑到不行,最后还是她打圆场,让瑟瑟发抖的陈励躲在她身后,阻止了可怕的陈桓发火。   “许老师,还是你最好!”陈励哭唧唧,抱着宋渺不撒手了,她顺势敲了两下他的脑门,批评他乱喝酒的行径,然后对上陈桓带点怒意,又满是无奈的眼,抬了抬唇,笑了,“小孩子气嘛,别生气,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陈桓被她这么一说,本想回应“我从小到大可没他那么熊”,却又在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下迟疑住了,最后还是妥协般,磨牙对陈励道:“等许老师放假回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励丧了,在饭局结束后,扒着车门不让宋渺走,一边戏精上身一边喊叫:“许老师啊,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颇有一番苦情男主的风范。   宋渺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看他湿润润像小狗一样的眼,忍不住捏了两把,愉快道,“等下学期再见面哦。”   关门离开上宿舍楼,准备明天回乡下的行李。   车内,陈家俩兄弟各自眼巴巴地望着她的背影,陈励满心想的都是想跟许老师走,陈桓满心想的是——她的背影看上去也好看极了。   虽说个高,不是寻常女孩的娇小柔软,但是因着这样的身高,看上去有几分独特迷人的飒爽风姿。   这个念头一出,陈桓就打了一个激灵,他看着车内后视镜里的自己,一双掩盖在金丝眼镜后的凤眼,里面的情绪多样纷杂,他第一眼看上去,就辨别出毫不意外、也让人心惊手抖的情绪来。   陈励还在嚷嚷:“许老师啊,到时候你回去了我在微信里找你聊天问问题你得回我哦!”发了一串语音过去,当然,宋渺这时候哪能及时回复,不过是小孩子气的丧一会,再嘻嘻哈哈地转念就忘。   陈桓舔了下牙,目光梭巡在那宿舍楼下的门,她方才走进去,门没有关,宿管阿姨在门边坐着小板凳织毛衣,他匆忙地关上车窗,手臂支在方向盘上,想揉揉额角,却不巧地按住喇叭。   好么,这一声将宿管阿姨给震过神来,她疑惑地探来目光。   “哥,你想啥呢,还走神了?”陈励从后头把脑袋伸过来,笑嘻嘻地问。   陈桓那句“想你的许老师”硬生生地憋了下去,他摘下眼镜,冲他温文尔雅地笑了一下,毫不留情地敲了一下他的脑壳,厉声:“给我坐好,跟个狐獴似的探过来做什么呢?”   先是被陈桓那个“狐獴”的形容给弄懵两秒没反应过来,然后他就呜呜呜地装哭起来。   直接在微信上给宋渺发语音:“许老师!哥哥趁你不在打我还!”   陈桓:…………   “陈励,你是真的很欠打。”   坐了一段不长不短的火车回到乡下,许清阁已经在火车站等宋渺许久。他看上去很清瘦,个子很高,比宋渺还要高一个头,这也就难怪他能有这么高的女儿了。   若是单看身高,许清阁更像个体育老师而非语文老师,不过再看他的脸,就能发现他有几分君子之姿,苍白、清俊,岁月碾过,他的眉眼间烙上了不浅不淡的印记,这么多年来,许清阁也不是没有女性追求,只是在许翊年纪小的时候,他为了不让孩子困扰,而选择拒绝;再大点时,就是为了不让别人负担了,他自己清楚自己的病有多耗钱,到底还是不愿耽误别人。   许清阁替宋渺接过行李,父女俩一路走出火车站,搭了公交车到了家。   许家有着一幢楼,三层,地价不高,农村自建房,宋渺不是第一次回来了,自然地将东西放好,然后与许清阁俩人排排坐在一起吃饭。   许清阁给她煮了一堆好吃的,算是犒劳她这一学期在外读书的辛苦。   “今天回来累吗?”他很是心疼地看向宋渺,给她夹了好几筷子的肉,宋渺乖乖接受了,然后附和他说话,一面道:“不累,最近在学校我都吃胖了好多。”   “真的,不骗你,瞧我手上的肉……”   “……”   许翊的性格就是如此,在熟悉的人面前,纵使气质寡淡,但却能让人感受到在意与温暖,许清阁看着养成这般好的姑娘,心里便畅快极了。便是连常年久病的身子也爽利起来,他在吃过饭后,提议父女俩出去散散步。宋渺自然是答应下来。   “咱们这的学校孩子们放假早,各个回去撒泼不做寒假作业的,不少家长让我给开辅导班,我这老骨头一把也开不动……”   “什么老骨头,”宋渺不悦地抬抬眉,“你还年轻得很,又不是七老八十了。”   但说这话,她心里也有点没底,尤其是看着许清阁才走没多久,面色就愈发苍白,她有点吓住,忙拉着他坐在路边。   许清阁没奈何住她的手劲,坐下了,这才面色和缓许多,嘴上却还说:“不是老骨头,比隔壁老爷子还不如呢。”   隔壁老爷子已经是奔百,他这句玩笑话可算不得好听,宋渺微沉脸色,心中想着是下学期势必要带他去一趟市医院瞧瞧了,口上却不愿意做出特别在意的样子,喊了几声爸,又和他坐了会,看会手机听听歌,等到休息的差不多了,再起来散步。   许清阁再起来后,气色是要强一点,他跟宋渺说了不少近来家中的事,还说了这片农村的建设计划。   “咱们家这一块地儿可能得拆迁,到时候应该会给分房子……还有一笔拆迁款,爸给你存着,结婚使。”   一点没想着自己的病,许清阁还挺美滋滋的,眼儿都亮起来了,计划着不久后拆迁,按照他们家的地儿,给的款数应该够宋渺未来结婚买房用。   “……”宋渺心说哪一码事啊,结婚对她来说早得很呢,“什么结婚结婚的,老头你能不能心态放年轻点啊?”   “我才多大呢……”   这就喊上老头了,许清阁瞧她气呼呼的样,就知道闺女被气着了,眼里带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和地说,“爸爸可得操心得多一点,你可是我的宝贝女儿啊。”   他寿命堪忧,只能先打算着姑娘未来的事了,想到这里,许清阁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宋渺低着头没瞧见这一幕,却很是受用地被他摸摸脑袋,最后父女俩一并散步回家。   这一路散步,许清阁想着给闺女置办未来结婚的事,趁他还活着,能办好就办好,而宋渺则想着自己的存款,以及不久拆迁后拿了拆迁款带许清阁去治病的事。   两人脑回路不同,想的都是对方。等回到家里,大晚上的收拾好被褥,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前,宋渺看到了陈励的朋友圈动态。   这个话多性格跳脱的小朋友,发了几张寒假作业的图片,上面的字迹清秀,旁边还有一款潇洒俊逸的批改。   一看就是陈桓给批的作业。   陈励在评论里这样说:我有一个世界上最最最最好的哥哥!   光是想想就知道这个口吻有多么甜腻腻和谄媚了,宋渺被这个朋友圈给弄得满心笑意,紧接着就看到陈桓的回复:   【我有一个世界上最傻的弟弟:)】   后面追加一条:【第七题给你批改了还是错了。】   陈励:……   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俩兄弟指不定哪个又想着给谁做一顿胡萝北大餐呢。   宋渺顺着屏幕继续刷朋友圈,看宿舍里两个小姑娘各自发了美食美景,月皎皎发了美妆等等,掠过一些没兴趣的,各自挑了点赞。   然后再刷新的时候,却是看见了苏游的一条动态。   【今天就很懵逼,被舅舅拉去训练了,说是冬天长膘,让兄妹俩减减肥……】   【可我特么真的不胖啊啊啊啊】   显而易见,是分组可见的朋友圈。   宋渺看到这一条朋友圈配的图片,不知道怎么的觉得有点熟悉,再定睛一看,更熟悉了。她还没想清楚这是哪儿呢,外头许清阁敲门给她端牛奶进来,看她在床边看手机,将牛奶递给她,随意一瞥,便说:“这不是咱们隔壁村吗?”   宋渺:“???”她怎么不知道隔壁村有训练场地?   她抬头看许清阁。农村教师许清阁很是和蔼地看她喝了两口牛奶,又在她迷惑的眼神下解说,“不,应该说是隔壁那个军事基地,学校里的孩子们一放假就飞了一样跑隔壁村去玩,那些军人们脾气也好,送了不少空弹壳给孩子们玩。”   “也是前几年建起来的,看中隔壁村的地理位置好,就建了个基地,那时候你在上学,估摸着我也没怎么和你说。”   “这是你朋友,军人吗?在这训练?”他有点好奇。   宋渺顺手给苏游的朋友圈点了个赞,嗯了一声,“不是军人,是军人的孩子,来这里训练的吧,是不错的朋友。”   “男朋友?”许清阁试探地看她。   宋渺把牛奶还给他,有点无奈又很是头疼地,“不是,只是朋友,女孩子。”   “那就是女朋友了……”许清阁顺口一说,有几分调侃的意思,“没关系,爸爸不介意的。”   “别说,我姑娘长得和爸爸年轻时候一个样,俊俏得很。”   “……”   宋渺面无表情:“爸爸,我介意。” 第151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二十一)   许清阁的病,说起来是个大问题,但在他本人看来,就算不得什么。   毕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这么几十年下来,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下去,许清阁早就习惯。宋渺能够明显感受到他对自己重病的不在意,或者说,他在意的更多是她。   宋渺却不愿意让他存有这个颓丧的想法,内心暗暗坚定,不久后要带他去医院看看,能动的手术就动了——不能的话,也要以最保守最有效的方式让他活得更久。   寒假回家后,宋渺在这乡下过得和在学校里还是有几分不一样。乡村教师许清阁看着自家姑娘回来,天天给她煮好吃的饭菜,想着把肉多添点在她身上,宋渺拒绝不了他的好意,只能顿顿大补。   好在许翊这身子争气,一点也不容易吃胖,她这刚回来的一周,体重半点没加。   许清阁看着从体重秤上下来的宋渺,居然有点沮丧:“你怎么和我似的,吃不胖呢?”   许清阁吃不胖是因为生病,体质虚弱,但宋渺则是因为天生基因了,她看了一眼父亲,挑了下唇,“像你呗。”   “像我有什么好的……”许清阁唉声叹气,心里想着下午再加点好的菜给她,转身往厨房走去,打算先洗切一下肉。宋渺想搭把手,被他推搡着出去,让她自己找个地玩去。   “你前些天不是说想去看看隔壁村的基地嘛,”许清阁在厨房不高不低地说,“也挺近的,自行车骑过去十多分钟,去玩一玩。”   宋渺本站在大厅看着他洗东西,又听他口吻这样鼓励,犹豫了两秒钟,“那里好玩嘛?”   她问父亲,许清阁头也没回,说:“我班上的孩子去过,据说哪儿挺好玩的,还有子弹壳可以拿回家做模型,应该不错。”   这么听来全是小孩子喜欢去玩的。宋渺眯了眯眼,她个高腿长,站在门边,显得俊秀好看,长发已经搭肩,她松松懒懒地用皮筋挽起来,许清阁又说了几个好玩的点,她这才有点意动。   “你那朋友不也在那里么,在家里无聊了吧,去找朋友玩玩。”   他这句话说完了,还扭头望了眼她,笑得很温和,“等到点了回家吃饭。”   于是宋渺就像个孩子,骑着自行车,在乡野间,顺着道路,到了隔壁村。   乡下的冬天,显得格外凛冽而勃发。道路间还有冒着青色的野草,花也颤巍巍地小小绽放着,因着还不是大寒,雪还没下,所以这一眼看过去都是带着融融生机。   隔壁村,在进入这个世界时,宋渺看过一遍关于许翊的背景资料与记忆,因此对这里还不算特别陌生。   她停好交通工具,在村口望了望,便觉这里的建设已经将这块地变得铁血森严起来。   基地的位置在村范围内,但并不在居民的生活范围,宋渺一路走过去,看到几个孩子蹦蹦跳跳拿着烟火棒,叽叽哇哇地大笑着,这时候就有点放寒假过年的味道了。   她喊住一个孩子,问基地的具体位置。那孩子不知是惧怕她因少言寡语而显得冷淡的脸,还是专心玩烟火,有点呆怔,“……在,在那里。”   小手指了指方位,觑了下她的面色,又奶声奶气说:“不能随便进去哦,叔叔们不肯的。”   宋渺莞尔:“那之前你们怎么进去的?”   她看到他脖子上穿孔戴着的子弹壳项链。   “我们没有进去呢,叔叔们和我们一块在外头玩……”   “然后我们每人都有几个这个,我家里还有呢。”   小孩看她,很聪明地指了指胸口的项链,有点骄傲又有点得意洋洋道。   小孩子们蹦蹦跳跳又走了,宋渺留在原地站了会,叹口气,心想许清阁作为她爹还真是一点不负责,让她出来玩也没打探好消息。   她能像小孩子一样,在铁门外招手喊叔叔,然后甜甜向他们要子弹壳吗?   宋渺想象了一下自己那副模样,忍不住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不过来都来了,她还是往基地走去。   这个基地是距离市区最近的,也难怪周辛的父亲会带着他和苏游来这里训练,宋渺边走边想,她长腿一跨,抵得过别人走两步,十多分钟就到了基地外。   军绿色的围墙,有士兵巡逻。乡下人本来就少,她这个挑眼的人站着,又生得昳丽俊秀,立刻就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进苏游的朋友圈,看到她最近发的一条动态。   【我好累啊,想吃泡面想吃薯片想喝可乐……】   附图一张大汗淋漓,眼神恍惚失焦的样子。   发布时间正是两个小时前。   她犹豫地点了个赞。   然后评论:你在哪里?   苏游的回应不快不慢,大概是在这里训练不需要没收手机,她等了几分钟,就收到回复。   “我在xx军事基地!怎么突然问这个,你在附近吗?”   敏锐得像是嗅到鱼干味道咪咪叫的猫。   宋渺再次看了一下她刚才发的动态,上面的食物她一个个记下,转身往几百米外的小超市走去,并回复她,“等会出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   苏游震惊了。   “你还真的在外头啊?特意来见我的吗?我马上出去!等我要个通行证!”   宋渺没看到这条消息,她买了一袋子的零食,拎着再到基地外头围墙附近,毫不意外地又看到那几个士兵,他们的目光变得有点警惕,像是没搞懂她为啥在这外头兜兜转转走个不停。   苏游的语音却在这个时候发了过来,“许翊,你在基地外面?怎么会这么恰巧的?”   “我家在附近,刚好看到你的消息。想着来找你玩,不过可能也进不去,就给你带点吃的。”   宋渺解释,她站着,腿长腰瘦,低头看手机,侧脸精致俊俏,天光落下,睫毛印下参差不齐的一抹阴影,远远在基地内正走着的苏游瞥到,冷不丁兴奋起来。   她身旁一同走着周辛,两人都是跑过步,疲惫不堪的样子,苏游推搡着周辛,让他走的快一点,“哥,快去给许翊递通行证,我走不动了,好想吃泡面巧克力果冻……”   周辛沉默。   被娇弱妹妹给逼得硬生生跑起来,他攥着通行证,与门口的士兵点了点头,然后走出基地,喊了声正低头看手机的宋渺,“许翊。”   声音是清的,带着喘息,宋渺敏锐地抬起头来,就撞进他乌黑的眼底,桃花眼在此刻居然有了几分多情的味道,他将通行证递给她,粗糙指腹划过她的掌心。   “走吧,要进来吗?”   递完通行证,周辛才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宋渺点了点头,却是有点顾忌的,“我这么进去可以吗?”即使拿了通行证,依旧担心给他们惹上麻烦。   “可以,我爸那里有几个通行证名额,你放心进来吧。”   周辛平平地看了下她提着零食的袋子,替她拿过,这一次,碰到的是另外一只手。他的手指温热地触碰到她的指尖,柔软、抓不住的感觉又满溢在心间。   他将袋子抓住,然后与宋渺同肩往基地内走去。   苏游在不远处等着他们,一副累得喘气的大狗样,呼哧呼哧的,宋渺疑惑,“你们刚才……?”   “跑步了,今天的任务。”   周辛的喘息声依旧捺不下,他鼻尖有细密的汗珠,没有擦,显得不羁放荡了点。   宋渺随意一瞥,就看到他专注地往前走,额头也有汗珠掉落。因着并肩而行,她能嗅到他身上粗糙的汗味,并不算难闻,因为还夹糅着一点消毒水的气味。   苏游等不及了,小跑着冲过来,一下子抱住了宋渺,热情似火,“许翊!”   她应了声。   “你家在这附近吗?我怎么前几天没看到你?前几天我们出狱的时候还去村里头玩了一圈呢!”   等等。   “出狱?”她下意识就问出口,周辛不咸不淡地解释,“她被我爸给关着不许乱跑,要做好每日任务,一周出基地两次,前些天她出了一次。”   苏游嘻嘻笑了下,显然宋渺的到来让她很开心,她挽着她的手臂,几乎挂在她身上了,满怀期待与感激地谢谢她:“还好你给我带好吃的了,不然我都不知道在这里怎么过下去。”   “食堂的饭一点也不适合我!我都快吃瘦了……”   周辛道,“你这个礼拜胖了两斤。”   惨遭打脸的苏游:“……”   她不服气地说,“这是增肌,增肌好吗,能一样吗?”   医学生周辛不说话了,看样子也无话可说。   宋渺将一袋子的零食递过去,苏游喜滋滋地抱住,恨不得再扑上来亲两口。   她打住她那个念头。然后突然想到什么般,问了一句,“基地里不是有超市的吗?这里不能买吗?”   宋渺才想起来,一般来说这种基地都是有专供的超市。   苏游不说话,看上去有点心虚,而周辛认真地替她说了。   “因为她过去在别的基地有过类似的事故发生,所以只要她在,基地里就暂时不开放超市给外来人员。”   “什么事故?”   “训练的目的是为了减肥锻炼,但她在一次训练中……硬生生胖了五公斤。”   “吃零食吃的。”   宋渺目光一下子落在那一袋子东西上,犹豫不决地问周辛:“那我带这些来……”是正确的决定吗?   周辛弯了弯唇,桃花眼也随着弯了一下,这一刻露出几分多情来,但下一刻又很快收敛,只余下冷酷,“没关系,吃重多少,我爸会让她在走以前减多少的。”   宋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伪装坚强的苏游。   苏游可怜巴巴地朝她瘪了瘪嘴,小动物一样作揖撒娇,“所以许翊,你要是有空的话,来基地找我玩吧,这个寒假我基本都在的!”   又看了看四周,将袋子拽得更紧了点,兴冲冲道,“周辛也在!”   宋渺捏着通行证,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一脸严肃,英俊冷酷的周辛身上,掩饰愉悦,淡淡地点了点头。   “好。” 第152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二十二)   冬季悄然踏进乡野,一脚一个坑,淹没仅有的几分翠色,几乎只是转瞬,还没等宋渺好好感受这个寒假的惬意,大雪就下来了。   周辛与苏游二人,除了春节几天会回家一趟,剩余的时间几乎都是要在这片基地里训练,宋渺惊讶于他们并非正统军人,却要受不逊色于普通军人的训练。   还是苏游某天抱怨着和她说,他们大院里长成的几个孩子,除了早早出国留学的一两个,剩下的每年都要受训。这已经是大院里的传统,男女一样,她苏游哪怕是大院里最小的一个姑娘,也难逃厄运。   彼时,宋渺揣着通行证,戴了一顶毛绒绒的——由许清阁亲手织出来的软乎乎帽子,托着腮看着面前吃着川味火锅,满脸兴奋惬意的苏游,听她絮絮叨叨。转眸就看到周辛从这家火锅店的冰柜里取了一瓶啤酒,两瓶可乐。   苏游也想喝酒,不过碍着周辛在,还是没敢太过分,只嘀咕着喝酒暖身,她也想像他一样暖暖身。周辛不置可否,将可乐丢给她俩,他拿了啤酒,长指拧了下,开瓶,仰首灌了一口下去。   喉结在脖颈间滚动,宋渺淡淡一瞥,就看到他英俊脸上,神情带点冷峻。苏游对周辛的这幅模样见怪不怪,她捞着毛肚,给宋渺和周辛的碗子夹了好多东西,然后美滋滋地继续吃。   宋渺来以前其实就吃过了,许清阁做了一锅炖,土豆白菜和肉类炖的香香辣辣,吃得她惬意得很。不过今天难得是苏游“出狱”的日子,她就被拖来一块吃饭了。   “对了,许翊,你家在这附近对嘛?”苏游吃着蟹肉&棒,又用筷子夹了新鲜的虾进锅,饶有兴致地询问,宋渺开了可乐,慢悠悠喝着,点头说是。   “待会吃完了,要不要去我家玩?”   她提议,苏游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忙点头称好。周辛没有反对,他喝着啤酒,出声:“待会和大人说一声,下午请个假,就不训练了。”   苏游耶地一声,几乎要兴奋地跳起来,甜腻腻地喊了周辛两声哥哥,“哥哥你真好!”   周辛:“……”他被这一声给腻歪到,皱了两下眉,偏过头继续喝啤酒。   苏游可不管他,面上嘻嘻笑着,抓着宋渺的手,问她家具体的位置,待会他们怎么去……直到吃完中饭,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外头大雪扑扑落下,宋渺看到白雪皑皑覆盖在草地上,她裹紧羽绒服,戴好帽子,农民揣的样子,长腿先走在前头。   后面苏游的声音有点瑟瑟发抖的样子,“嚯,真冷的天啊,许翊,等会到你家里应该会暖和许多的吧?”   他们得走去,因为大雪缘故,也不好搭乘交通工具。宋渺看到苏游冻得红通通的鼻尖,她为了漂亮,特意穿了身短裙打底袜,只有一双雪地靴还算厚实,就这么的天,她穿这些太少了,想着想着打了个喷嚏,面上也露出讪讪来。   周辛没有苏游这些毛病,他老老实实穿着部队里发的军大衣,大口袋里还装了个厚手套,看苏游实在冻得厉害,面无表情地冷嘲一句,然后将厚手套丢给她,摸了半天,又从身上找出来几个暖宝宝。   也不偏心,塞了两片给苏游,两片给宋渺。   苏游瑟瑟发抖地把暖宝宝拆了贴好,等到热度妥帖地传递到身上,这才惬意地舒了口气。宋渺拿着那两片暖宝宝有点无所适从,看周辛抬眉看过来,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随身还带着这个?”   苏游擅自先替他回答了,她笑呵呵地:“他学医的嘛,春夏秋冬身上都会带着必备的东西。”   “驱蚊贴、薄荷棒,藿香正气水,春夏必备;暖宝宝、厚手套、保温杯,秋冬必备。”   “养生大佬说的就是他了。”卖哥的苏游喜滋滋地说着,还蹦跳着拍拍周辛的肩头,为他今天带了很多片暖宝宝感到骄傲,“哥,很给力,今天带的存货够多。”   宋渺眼看着周辛英俊的脸上黑了下来,他桃花眼冷冷地看了眼已经将厚手套给戴起来,浑身暖和的苏游,扯了两下唇,不知是想说“真熊”还是“真淘”,口型闪动两下,目光好像掠过她一眼,耳廓不知是冻的还是怎的,泛起了红色。然后他就沉默下来,插兜跟着宋渺走。   冬季的乡野,皑皑白雪,枝丫凄惨地晃着仅存的几片叶子,不堪重负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今天早上下的雪,不深不浅,一脚踩下去,能有明显的坑,宋渺带着两人往许家走,期间接到了许清阁的电话。   电话里,她和他说了要有朋友来家里玩的事。许清阁听了很振奋,摩拳擦掌地要做点好吃的给他们,苏游听到了这通电话,特别甜地对那头许清阁说:“叔叔不用麻烦了,我们刚都吃过饭了呢!”   “爸,你还是做点吧,等我们半小时后走回去,估摸着也饿了。”宋渺心中却有估算,许清阁闻言便笑应好,让他们尽早过来,在家里好好暖和一下。   苏游听着可不好意思了,嘿嘿笑着,凑在个高她许多的宋渺身边,亲密地用自己戴了手套的手挽住她的手臂,“许翊,真不好意思,还让叔叔这么关照我们。”   “客气什么。”宋渺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而周辛却不怎么说话,仿佛还沉浸在刚才苏游暴露他养生属性的情绪里,安静地跟着她走,宋渺不巧回头时,就能看到他眼睫毛上挂了雪花,唇抿得很紧,方才小饭馆喝了点酒,他整个人有点迷离,没有注意到她在偷窥,兀自走着,耳廓还是红通通的。   宋渺忍不住就笑了一下。   他们这一路走去,也正如宋渺所想,花了半个小时,等到了那自建房,在门外抖落了一身的雪花,宋渺拉开门,就看到了许清阁洗了一碟子的水果,面色红润,招呼几人进来。   宋渺一眼就看出来他是开心极了。   这么多年来,许翊在外求学,从没有将自己的朋友带回家去,今儿算是头一遭,许清阁看着苏游与周辛,欣慰之余,又被这俩年轻人的相貌惊了下,转角拉了宋渺问:“这是你的同学?”   “学长和学姐,兄妹俩一块来的。”   “难怪生得都挺好看。”许清阁感慨一声,又要进厨房给他们端点好吃的,宋渺要搭手,被他推着出来,让她招待朋友去。   苏游周辛这对兄妹俩坐在沙发上,一个兴冲冲地看着周围,一个略带局促地端坐着。   宋渺听着苏游大声说话,眼神却落在了背挺得直直的周辛身上。   他正襟危坐,一副冷峻模样,军大衣裹身,浑然如一个寡言的军人。宋渺看他,他好像有点意识到,抬眸也对上了她的眼神。   桃花眼,沾了雪花,进屋就被热气融化,水滴挂在他的眼睫毛上,摇摇晃晃,将掉不掉,他这么一抬眼,水珠就啪地一下砸在下眼睑。   大概有点凉,周辛嘶地一声,揉了一下眼,居然有几分憨态可掬。   宋渺看着他这幅穿着,不免想起不久前那拍的视频,内心思绪万转,并不袒露,只让他们坐着吃点东西,然后又开了电视。   苏游最兴致勃勃,恐是少有一块聚着看电视的时候,她脱了手套,一点不拘束地拿着苹果吃起来,然后看着电视里的连续剧,一边与宋渺谈着闲话。   “话说下学期陈桓要离职啦,许翊你应该不走吧?”   “嗯,不走。”   苏游笑眯眯,“那敢情好,这个季度我们所里的营业额高了很多,全赖你们的广告~”   “今年春节还要给你们发个红包!”   财大气粗的苏游转头看周辛,“哥,你也记得发红包嚯。”   周辛被喊到,他下意识就答应,然后觉得有点不对,抬眉看苏游,“我也拍了广告的吧,你怎么不给我发红包?”   正端着好吃的走出来的许清阁闻言,问道:“什么拍广告?”   宋渺:“……”   她忙示意他们别乱说话,起身上前接过那端着的东西,“没什么,只是随口说说。”   许清阁犹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落在周辛苏游身上,“刚才我听什么,你也拍了广告?”   宋渺深吸了一口气,耳边警铃大作,她可是一点也不想许清阁知道她拍了什么的广告,虽说那广告并非黄暴十八禁,但作为子女,总心虚父母看到这类的东西。   更别说,其中的一个主人公还就在他面前。   宋渺:“没什么爸爸,你听错了。”   许清阁继续怀疑,他怎么觉得他家姑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你坐下,我给你削个苹果。”宋渺灵机一动,想了个不好不坏的招数,直接摁下许清阁,做了二十四孝女儿,给他削苹果吃。   还是苏游反应快,连忙将话题岔开,又绕到学习等等方面,许清阁这才没有再过问的意思,苍白清俊的脸上饱含笑意着看着他们说话。   周辛看上去也依旧是正襟危坐,英俊冷淡的样子,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许清阁总觉得自己看到这小伙子说话带点抖,尤其是他看他时,再然后就是——   是不是暖气开太大了,他耳朵尖怎么都红了? 第153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二十三)   大雪纷飞,下午四点左右,雪下得更大了。周辛苏游给周颍打过电话交代到朋友家玩,因此也不是很担心雪下大的问题。   只是没想到,雪花扑扑落了几个小时,到天色渐晚时,外头已经是再难行走的雪状。   苏游开着门,瞠目结舌地看着外头厚厚的雪地,“这怎么回去?”   周辛看了一眼,也是露出几分惊愣:“……恐怕回不去了。”   他又给周颍打电话,那头周颍也明白这个情况,便询问要不要他去接他们。   怎么接又是一个问题,周颍总不能让人用清雪机把路清出来再开车来接他们吧。   宋渺看到兄妹俩脸上的愁色,便让他们留下来住一晚上。   所幸家有三层,虽然装修不算好,但该有的客房都有,被褥也齐全,许清阁也蛮开心他们留下来的,晚上做了一顿香喷喷的饭菜,直让苏游腆着肚子满足地叫好。   饭后,两个客人都要帮忙做事,许清阁实在挡不住孩子们的热情,最后还是随着他们去了。   家中暖气开得热乎,宋渺从厨房里出来,她洗了碗筷,苏游在帮忙擦碗,周辛则被许清阁喊去帮忙修一下二楼楼梯口的灯泡,她喊了两声,几声过后,楼梯间才探出来一个灰扑扑的脑袋,那双桃花眼有点狼狈地眯起来,睫毛上好像也挂了点灰土,看人便显得几分慵懒懵懂。   “许翊,递个扳手。”周辛喊她。   说着还下意识地眨了两下眼睛,像是要眨掉睫毛尖上的灰。   但他显然失败了,那几粒灰尘凑巧地掉进眼里,直激得他红了眼圈,强烈刺激下的眼泪差点滚滚落下。宋渺看他喷嚏打了几个,手脚迅速地取了扳手,一步三阶梯,十几秒就到他面前,先将扳手交给一旁摸着身上有没有纸巾的许清阁,然后直接把一块干净的湿巾盖在周辛脸上。   他保持着被她一巴掌糊上湿巾的动作,僵硬了几秒钟,然后幽幽地伸手用湿巾擦了擦眼睛,再取下湿巾时,眼睛还是红通通的,瞧着可怜,三人头顶上的那盏灯也适时地晃动明灭几秒。   许清阁拍膝盖:“不行,这灯泡换了还是不能用。女儿你在这里待着,我下楼去拿个新灯泡。”   半大不小的老伙子手脚还挺迅速,长腿一抬,夸嚓夸嚓往楼下跑,苏游像是还在厨房里擦碗,听到许清阁翻东西的声还应和了两三句,二楼楼梯口就剩着宋渺与周辛俩人。   他的眼睛还红通通的,喷嚏倒是止住了,只是看样子还想再打几个,让灰尘掉出来。   青年站在灯泡下头,明灭的灯光让他看上去面目恍惚,宋渺看他这一副狼狈模样,问他:“还没弄出来?”   周辛点头,眼睛闭起来,艰难地探路,想要找个水龙头洗洗眼睛,宋渺忙搀着他往卫生间去。两人身高相仿,差得不算多,她扶着他的腰,带他到卫生间去,帮他开了水龙头。   不知道是他的眼睛太过敏感还是怎的,眼泪一直止不住,用水撩了一把洗眼睛也没能马上缓解。   周辛红着眼看宋渺,瞧见她有点心焦的样子,安慰她没关系,“我眼睛有点特殊,之前近视,动过激光手术,所以会敏感一点。”   一张俊气端正的脸,生生因为这红红的眼圈,威慑力下降好几个level。   宋渺觉得此时慢声低语的周辛一点也没有往常面无表情冷肃寡淡的样子。   他是医学生,按理说最懂这种时候怎么处理,宋渺本不该过问。不过她不知道是不是脑袋抽了一下,蹙眉问他要不要她帮忙。   “我给你吹一下吧,你眼泪一直流。”   确实是有几分担心,宋渺本着对朋友的关照,平视他湿漉漉睫毛下的眼,可能是错觉,她看他瞳孔缩了一下。然后,他迟疑了一会,点头,生理性冒出来的眼泪还没有缓解的趋势,他微微低下头,让她能够更方便容易些。   宋渺与他靠得不远不近,因着吹眼睛,自然地往他走近些。   然后——   下一刻,右手两指掐住他的下巴,想都没想,轻轻地呼了口气。   周辛能感受到她像云朵一样柔软细腻的手指拢住他的下巴,小心翼翼地,像是抓着一只将要跳走的青蛙,他能透过水濛濛的视线,看到她在卫生间灯光下,白皙精致的五官,因着专心致志,眼神幽邃。   她吹了一下,看他毫无动静,又鼓起腮帮子吹了一下。   于是那双在医学院迎新晚会上,特意被人录制截图发帖到BBS上,称为“惊为天人”的好看眼睛,再次专注地与他的眼睛对视。   主人还用着寡凉清雅的声音,细声细语询问他:“还难受吗?”   周辛觉得自己的下巴都快被她的手给掐得没有知觉了。明明力道轻柔,像云朵一样,只是很凑巧地飘过,给他的下巴做了个友善的支撑,却在此刻让他心悸不已。   他眨了下睫毛,一颗水珠吧嗒地掉下来,宋渺还没说话,就听他声音低低的,猛地抽身,抬起头来,看了会灯泡,然后正声说:“不难受了。”   “真不难受了?要我去给你找点矿泉水再洗洗眼睛吗?”   宋渺还是有点担心。   “没、没关系。”周辛喉结滚动了下,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也确实觉得眼睛舒坦多了。   或许是宋渺那两口气吹的。   周辛脑袋里翻江倒海地出现几个词“神仙吹气”“华佗治病”……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给自己下了一个定义:脑袋有病。   宋渺看他状态好多了,也松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去,“你歇一会吧,我给我爸装电灯泡。”话还没说完,许清阁就在楼道口等着了。他目光和善地看了眼宋渺与周辛,没问他们刚才做什么去,只是将新的电灯泡递给宋渺,与她如出一辙的话,“周辛,你眼睛刚进灰,就歇一歇,让我和许翊一块装就好。”   周辛想说什么,还没说话,就被宋渺踮脚换灯泡的动作给止住了。   她个子在一米七五以上,自建房的楼高远远超过她的身高,在场三人中,许清阁最高,不过因着他年纪也大,眼神不算好,宋渺也担心他摔跤,便不敢让他动手。她脚边有个小凳子,用来踩着,这一下踮脚没能顺利够到,她有点泄气。   许清阁却笑起来,“我家姑娘还是不够高啊。”   宋渺再次跳了两下,还是没碰到,她无奈地耸了耸肩,却不知道自己的腰露出一截。   家中开了暖气,大衣棉服全都脱下,每人身上都是薄款长袖,宋渺穿得随意,短款毛衣在跳着的时候,飞快地露出她的腰腹一截皮肉来,只是短短几瞬。周辛恰好入眼。   雪白流畅的曲线,好像还带了几块腹肌的样子。   周辛脑中迟缓地出现这个概念,他惊了两秒,然后立刻挪开眼神,不敢再看。   宋渺没注意到这一点,许清阁也没注意到,她踮脚跳跃都碰不到灯泡,就不想着单凭自己换灯泡。   老老实实地踩了小凳子,有点笨拙地换了灯泡,换完以后,许清阁拍手叫好,夸她很厉害。一脸恍惚的周辛也是应和着气氛,啪啪啪地拍掌。   宋渺本来还觉得她爸童心未泯,拍手叫好什么的太过幼稚,可一看周辛都在拍手,本想开玩笑说许清阁“幼稚鬼”的话也憋回去,带着小凳子往楼下走,边走时候,许清阁还乐滋滋说什么他家姑娘真是厉害聪明,亏得他给她生了这么高的个子。   宋渺就忍不住唇边带笑,“刚才不是还说我个子矮嘛?”   “那哪能呢,爸爸刚才开玩笑呢。”许清阁笑呵呵说。   “对吧周辛,许翊的个子高,随我,多好。”还很机灵,临时拉了个战友。   周辛看着身前个子高挑,身材瘦削,长发松散地挽起来,显得几分慵懒随性,又因为侧脸精致而夺目恍神的女孩,唇角上扬,“是的,个子高很好。”   “瞧我说的对吧。”许清阁今天是真的非常开心了,他笑眯眯地,好久没有这样愉悦地露出欢畅情绪。   宋渺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心下轻松,他面色红润,看上去就像是会长命百岁的样子。   于是嘴上不咸不淡地扯了句顽皮话,“那可不,要是我是男孩,今天还就不用拿椅子,直接踮脚就换好了。”   她说着,正巧苏游已经帮忙好了,从厨房出来,听到这句话,接梗速度快得很,“叔叔!要是许翊是男孩子,那我就做你儿媳妇好啦!”   一副占了大便宜的样子,昂首挺胸,“我比她小几个月,到时候不是姐弟恋哦,凭着我俩的优良基因,还能给你生一堆长得好看的外孙!”   周辛:“……”   许清阁被逗乐了。   宋渺也忍俊不禁,戳了一下苏游的脑袋,玩笑道,“这时候不说你是姐姐了。”   她笑靥如花,又顽皮又讨人喜欢地作揖,“那可不,可厉害死我了。”   说着说着,话题又往宋渺在学校里的女生缘去,苏游手舞足蹈地和许清阁说了不少连宋渺自己都不清楚的秘闻,什么某某专业的系花好像很喜欢她,在BBS上为她说话,后来被人扒出来是本人;什么外校的学生也有得知她长相名字的,还在黎华大学QQ表白墙等等询问她的信息……   许清阁听得津津有味。宋渺坐在他身边,一旁是周辛,她没法对这些八卦有什么意见,只能无奈地消声,一时之间,两人居然同步地端茶默默低头在喝,只有时候会附和几句。   衬着外头雪花落地的声音,这屋内温馨惬意极了。   苏游说得口干舌燥,等她也喝了几口水后,她才看到低着头不说话的周辛,突然之间就把矛头指向了自己的兄长。   卖哥一流的苏游:“……像我哥,这么久都没谈恋爱,我都要以为他是不是……”那一个词还没说出口,就被宋渺一口水喷出去的动作吓停了。   苏游有点呆:“咋了?”   感受到膝盖上被一只长腿因为走神恍惚而不小心撞上,没反应过来呛住喷水的宋渺眼神迷茫地看了眼身旁的周辛,试探性地问:“怎么了?”   周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腿和她的撞在一起,忙收回来,可是两个大长腿并排坐着,动作就有点艰难,他喘了口气,艰辛地收回来,然后抬头对苏游说:“不是gay,你别老瞎想。”显然被这熊得要命的表妹弄得有点没辙。   苏游还想说点什么。   周辛的思绪就已经飘到不知名地方去,他耳廓显而易见的红起来,只是客厅灯光暧昧温暖,没能那么清楚看到,也只有宋渺不经意间才瞥见。   她看到时,才惊觉自己刚才将手肘搭在了他的身上。两人坐得近,她又因为想着下学期的计划而失神恍惚了会,居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撤手肘告歉一句,周辛淡淡地嗯了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渺总觉得他有点不太敢看她,她侧脸盯他几秒,确确实实看出他的耳廓在她的视线下越来越红后,了悟万千,然后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正襟危坐,继续吃茶聊天。   纷纷雪花在窗外落下,积厚堆冷。夜幕深深,外头风雪大作,宋渺心中温软起来,她靠在厚厚的沙发垫上,听着身旁几人的低语,眼里就藏了笑意。   周辛目光望向她,没有错过她眼底的笑,他端茶续水的动作有片刻迟疑,低首间,却是像被影响般,也弯唇笑了下。   只是耳廓还有掩饰不住的红晕,像个外表凶悍冷淡,内心却柔软害羞的兔子。 第154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二十四)   寒假过去一半的时候,腊八到了,没过多久,春节接踵而至。   周辛与苏游都回家过春节,宋渺与许清阁俩人在家中过了一个不算孤单,但也不算特别热闹的年夜。   大年夜吃过饭后,宋渺听着许清阁絮叨,“我家姑娘什么时候找个对象啊……爸爸可真期盼日子快快过,早点看孙孙。”   宋渺听着他这话,因父女俩喝了几口小酒助兴,她便微醺地回道:“还有的你等,再等十年吧。”   许清阁唉声叹气:“爸爸等不及喽……”   “什么等不及了,瞎说。”   宋渺板下脸,低声呵斥两句,许清阁却只是笑着看她,看她面带酡红,伸手探过来,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随口敷衍,不知是真心假意,“好好好,瞎说,瞎说。”   寒假过去一半,天寒地冻,雪景也是常有的事。大年夜当晚接近凌晨,宋渺说要守年夜,让许清阁早点睡下,她守着守着又觉得腹中饥渴,便溜到厨房,拿了一瓶酒,抱到自己的屋里,坐在窗口,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难得地惬意享受起来。   手机里,同学好友们的祝福她一条条看过去。每人都回复了感谢与同乐。   陈桓与陈励也有祝福短信。   陈励大概是有点等不及,在23:59分多一些,就急忙发来了自己的祝福。   【一颗大大大大的橙子:许老师,恭喜你又长大一岁啦,希望你新的一年里天天开心,为我骄傲!】大概是这孩子难得的真情流露,他发了这一句后,又笑眯眯地发了一条语音,里面有腾空炸开的烟花爆竹声,他的声音很清脆,带着隐隐的笑,“许老师,听到没有,我家放烟花和鞭炮了哎!”   “听到了。”宋渺回过去这句话,又追加一句,“注意安全,记得早点睡觉,不然长不高。”   陈励:“好啦好啦,和我哥似的,好烦人的。”说是烦人,口吻却很是受用,一点也听不出来那甜滋滋的味道呢。   宋渺莞尔,在新一年的零点时分,收到了陈桓的短信。   【新年快乐(▽)】   等等。   宋渺抱着酒瓶待在阳台僵硬片刻,连窗户开了点,飘进来的雪花都没察觉到,只惊骇地看着后面的颜表情,心说陈桓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突然发了这么一个可爱的表情?   她抖了一会,没立刻回复,手指头踟蹰地输入几个字:“新年快……”   那边像是意识到自己发了一个怎样的表情,很快追加了一句。   “本人,有点喝醉酒了。”   宋渺:“妈惹。”   她惊慌失措地连喝两口酒,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手抖地把那句话发了出去,“新年快乐,祝福在这一年内……”她发挥自己所长,在半分钟内想好一段堪比结婚贺词的新年祝福语。   酒后才华横溢,诗仙上身,后面的文字写得就有点像是百度复制黏贴的。   宋渺发出去后才觉得有点不对,看了两秒,想了想还是没撤回,又顺手发了一个表情包,正是陈励平素最爱发的表情包:胡萝北戳你脑袋。   陈桓:……   “群发的消息吗?”   他还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宋渺噗嗤一声,差点没喷出来,然后带着笑,回复他几个字:“不是。”   “独你一份的。”   不知那头是心满意足了还是怎的,陈桓回复了一个更可爱的表情包,宋渺抖着肩膀,关上飘雪的窗户,开心地给自己又灌了口酒。   酒水入腹中,她浑身妥帖发热,畅快极了。   很久没尝试过的酒水生活,让宋渺心情愉悦,她笑眯眯着喝下最后一口酒,看到苏游在各个群里嚣张地发红包的身影。   基因检测所的一个群,她和周辛、苏游的一个,还有另外一个加了陈桓的群。有钱大佬真是不一样,红包也爽快利落,美名曰是一小波奖金,让他们拼手气领。   宋渺领了不少,也发了几个大红包出去,不一会,苏游也私发给她新年祝福。   她神情柔软,给这小姑娘回复了真情实意的新年祝福,顺加一条语音,“新的一年,越长越高,越来越漂亮!”   苏游受用极了,像是还听出她今天口吻热情,问她是不是喝了酒水,宋渺笑着应声对。   ——喝酒后的许翊话有点多。   苏游这样想着,捅了一肘子给身旁周辛,让他听宋渺的语音,“你给许翊发新年祝福没?”   周辛掩了下手机屏幕,桃花眼很严肃地盯她几秒,“她先发给我,我正准备回复。”   苏游没太管他,只招呼他赶紧听,嘻嘻笑着,“感觉许翊这喝醉酒了,声音也甜了不少。”   手机里清楚发出来的声音,清雅,微醺,尾音上扬,最后几个字,软软轻轻,像是麋鹿在林间轻巧地跳过一处陷阱,不惊万物。   周辛眼睫闪动,微有恍惚。   苏游小气,给他听了这一句话后,就兀自抱着手机一搭一搭地与宋渺聊起天了。   徒留周辛一人在原地,抓耳挠腮地想着该怎么回复宋渺的新年祝福。   想了好久,还是发了一个很可爱的新年作揖表情。   “你也是,新年快乐。”   他输入这几个字,发了过去。   那头宋渺回复的速度不快不慢,周辛看到一行文字。   “大年夜吃得好吗?……”   她比他会聊天,周辛一个激灵,有点振作地看着那行字,眼里带了纯然的笑意,就着这个话题聊了下去。   他们都不是爱发朋友圈的人,因此大年夜这个话题就够说好久,到最后,周辛的心简直像是外头腾空炸开的烟花一样,璀璨明媚起来。   他觉得两人谈了好久,只是有点可惜,没能像是苏游与宋渺那样,互发语音聊天。   ……毕竟,他是男性,比不得苏游是好闺蜜好朋友吧。   周辛这样想着,有点郁郁寡欢,不过低头看着手机,还是慢慢雀跃起来,他想着过了初五就又要回到训练基地去,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开心。   临近一点,年轻人守夜的还蛮有劲头,苏游还在兴致勃勃看着手机,吃着果干,周辛向来养生,这个点早该是睡觉的时候,他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蜷缩着长腿,却并不疲倦。只在宋渺最后发了晚安几个字后,才觉得困意油然升起。   他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看着不远处苏游与还在国外、时差不同的父母聊天视频,他本想打个招呼上楼先睡会——他向来是守不住夜的。苏游也早就习惯了。   只是脚还没抬起来,手机屏幕还没灭下去,又收到一条消息。   周辛摸着手机,点开一瞧,却是尾椎骨一下激灵。   宋渺发了一条语音。   他衬着窗外还残余的星点烟花声,点开听。   不知为何,在这时候烟花声都像是停了一样,声声清晰入耳,如苏游所说,喝了酒的她,声音甜度高得让他有点承受不来。   “忘了亲口和你说一声新年快乐……”似乎是低笑一声,那一边还有雪团落地的声音,宋渺慢条细理,清雅柔软的腔调,“周辛,新年快乐。”   周辛的耳朵一下子红起来。   他收了脚,在沙发上盘腿呆坐好久,直到苏游奇怪地问他怎么不困时,才慢慢地转脸看她。   寡淡冷漠的声音,这时候居然有一丝窘迫,或者说是不太正常。   “没什么……只是突然间不太困了。”   大概是太甜了。   周辛想,他被这声音甜得有点睡不着觉了。   而那头,给两个主线任务对象都发了私人语音祝福的宋渺,喝了酒,心情畅快得不得了。   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给其他人带来了怎样的困扰。   她开开心心地洗漱,象征性地又守了十多分钟,扑到香软的床上,酣然入睡。   一夜黑沉,无梦深甜。 第155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二十五)   春节以后,寒假就走得很快。寒假尾巴的时候,宋渺联系了医院,打算带许清阁去做个全面体检。   许清阁到底没有拒绝,只是让她和他一起,父女俩一块做个体检。   宋渺看他态度坚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上网将体检套餐多加了一份,想了想,又打了个电话给周辛。   “周辛,我想问一下,关于先天性心脏病……”宋渺翻出许清阁去年的病历,对着上面的信息,一字一句地念着那些名词,最后抿了抿唇,低声问他体检时,这类患者需要注意些什么。   那头周辛语气诧异,却没有第一时间过问,只是详细地解说了一下注意事项,末了,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   “我爸身体不太好,打算带他去做个体检。”顺便看看能不能动手术,将所有危险的苗头给灭掉。   周辛便懂了。   他斟酌了一下言辞,“你找的医院是哪一家,我能帮上忙吗?”   宋渺说是黎华大学附属医院。   她查过资料,知道黎华附医在这方面是全国权威,便顺势选了这家。周辛听了:“什么时候,我找个时间和你一起。”   宋渺迟疑:“不用了,我和我爸两人可以的。”   周辛有点固执,“我刚好这两天没事,对医院也比较熟悉。”   缓了缓语气,又说:“只是刚好能帮上忙,你和叔叔什么时候到?”   宋渺被他这么一说,有点没辙,开口“好吧”二字还未说完,许清阁就坐在一旁看书,闻言抬眸,疑惑地以眼神问是谁。   她有点像是被大人捉到吃糖的小孩,被他的目光看到心虚地匆匆挂掉电话,“是周辛,说他这两天有空,能在医院里帮点忙。”   许清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哦了一句,却是再一字不发,弄得宋渺有点无奈地耸耸肩,“你想什么呢?只是朋友关照一下,他是医学生。”   “嗯,我知道。”他平平说,只是怎么看,宋渺都觉得有点坏笑的样子。   她闭了闭眼,最后嘀咕说,“你究竟懂什么啊我的爹。”   ……   到医院体检那一天,难得艳阳高照,不是很冷。宋渺下意识放松许多,总觉得有些事大概能够如愿,她怀着这样的心情,随周辛在黎华附医体检,他们在这项项目上花了一个早上的功夫。   然而,事与愿违。体检的结果并不算好。   宋渺沉默地看着病历单上的文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最后低声询问医生,关于能不能动手术的事。   医生知道她是周辛带来的,闻言抬眸看了下门外站着的青年,语气和缓,有点顾忌,又有点宽慰道,“这种病……就像以前那样好好养着吧,等过段时间稳定了再来看看。”言下之意就是很难了。   许清阁在身旁,态度却很随便,并不介意医生的话,他只谢过医生,拖着垂头丧脑的宋渺出去,还笑眯眯的,“没什么大问题的,不就是和以前一样样嘛,你老是操心。”   周辛看到宋渺脸上的沉色,他微微一顿,说带两人去吃饭,最后敲定常常全市医院最好吃的员工食堂——黎华附医。宋渺心中多有思虑,一直心不在焉,在食堂,许清阁很巧看到一个自己感兴趣的窗口,便连招呼也没打,自己长腿几步跨了过去。   宋渺拿着手机,眼神恍惚地盯着前方人流看,身后周辛的手就突然握在了她的。   她转头,惊愣,周辛却是直接将病例单取过去看,宋渺注意到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最后合上病例单的时候,也依旧没有缓和。   他看上去想说什么,可是大概是实在笨拙,最后也只能默默地将病例单还给她,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医学会进步的——”   周辛的样子很为难,像是很想嘴甜说点安抚的话,可是这样的想法有点为难,最后他也是沉下眼眸,宽慰地拍拍她的手背。   宋渺面上郁色未褪,她的手背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   排队点餐快到他们了,许清阁这时候回来了,他的目光落在自家女儿与周辛相碰的手上,很奇异地停了两秒,直到周辛察觉时,他面红耳赤地收回去,背在身后,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叔叔,我是……”   也不敢说自己是刚看了病例单在安抚她,最后憋了半天,桃花眼游离不定,愣是没有勇气看面前两人,最后索性自暴自弃说,“好吧,我就是摸了一下。”   宋渺:“……”   许清阁端着盘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她额头青筋鼓了鼓,心说她爹又在哦哦哦什么?心情却不自觉在这个小小插曲中轻松下来,她推了一下许清阁,让他先找个座位坐下,等待他们点完餐。   许清阁照做,他们俩个年轻人站在食堂长长的排队行列中,熙然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得到。   因为身高腿长,气质绝佳,又因为面容好看,简直像是夜空中最闪亮的那一颗星。许清阁落座时,看着这两个孩子,心中也不免这样想。   他唇带莞尔,似有叹息。   时间过得很快,迎来开学,许清阁又施施然回乡下教书去了。宋渺在基因研究所的兼职依旧如常,只是很显然,比起几个月以前,她距离主线任务的达成已经要近上许多。   周辛、陈桓与她的关系,都已经算是亲密的异性好友,再加上这两人在大三下似乎闲了很多,常有时间找她,有时候以学长的身份还会教给她一些各学院互通的专业课知识。   就算有时候他们好像搞不太懂她提出的问题,也会极力尽职尽责地做好一个学霸的身份,绞尽脑汁地找朋友帮忙。宋渺有时候都后悔麻烦了他们,可他们俩却乐此不疲,并不在意。   ……比如说今日。   宋渺昨天刚去陈家给陈励做了家教辅导,微信里这孩子又发了几道难题过来,寻求她的帮助。宋渺仔细看了下,发现这是全国奥赛题,于是问他从哪儿拿来的题库,就听到小孩乐滋滋地说,“我今天被老师选去参加全国奥赛了,因为最近数学成绩很好,老师对我很有信心,还发了几套题让我回家做。”   成绩拔高以后,陈励的声音都甜了不止一度,宋渺听着就很为他开心,只是目光挪到奥赛题上,有点羞愧地发现这套题里,有那么几个知识点她还真的转不过弯来。   大概后天的意识拔高依旧比不上先天优势,宋渺看了半天,解出来的法子太过繁琐,这思路实在不适合一个要参加奥赛的孩子。   最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哥在旁边吗?”   “他在书房看书呢,许老师你找他有事?”   宋渺就直接找陈桓去了。   微信上敲他,把那题目发过去,询问他有没有更好的解答办法。发过去的那一刻,宋渺真的很心虚,心中想着自己一个家教居然还寻求起家长的帮助——真不可谓不丢人。   但一想那边的“家长”是陈桓,便又松了口气,为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他和她一样,都是关心陈励教育的“大家长”,那就没什么关系了。   陈桓回复的速度不快不慢,看到她转发的图片,先是“?”了一下,然后说,“陈励的作业?”   一眼就看出来,宋渺发了个“√”的符号,那边陈桓好像心情很好,为她特意来找他。   他回了一个很可爱的微笑:   ( ̄︶ ̄)   宋渺愣是看笑了,她现在有点习惯他时不时发过来的表情包,说实话,将现在的陈桓与过去的陈桓相比,她都差点以为是老虎撕下了皮衣,变成一只软唧唧的猫。   “你解不出来吗?”他问。   “解出来了,但算法大概有问题,你看下有没有简易的办法。”发了这条过去,宋渺又想到一点,飞快地发过去给他,“我忘了,你现在的专业是化学……初中奥赛题做的来吗?”   “没问题。”   她只收到这个回复,然后接下来的几分钟完全沉寂,宋渺猜测他正在解答,于是默不作声,继续看陈励发过来的其他题目,以及他自己解答的步骤,她前前后后算了一遍,将正误给陈励发过去。   却也没有及时收到陈励的回复。   正在诧异时,那头陈励才幽幽冒头,先是发了一波委屈哭哭的表情,宋渺忙问怎么了,他有了依靠的后山,就一个劲儿地发语音过来,哭诉大魔王的凶悍。   “我哥把我拎过去揍了一顿,说是这么简单的题目还要麻烦你……逼我看了半天的奥赛题库,说是这次拿不到前三就继续揍我。”   宋渺知道陈励夸大其词,陈桓就算是动手也只是动皮不动骨,更何况陈励早就过了被打不懂事的年龄,他这么一说,估摸着也是为了增加大魔王的可怕程度。她立刻安慰他,还告诉他没关系,不会做的奥赛真题有她可以帮忙。   陈励哭唧唧,听着就委屈极了。   “许老师……我哥还说我老是麻烦你,下回不许再麻烦你了。”太可怕了,难道他的奥赛题要找大魔王帮忙吗?   宋渺:“……”她想了一串字,还没输入框内,下一刻就又收到陈励的消息。   “……不过,”他小小声,像是窃窃私语般,防备着谁,又像是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许老师,我还听见他超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宋渺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愣了愣,然后便听到小孩鬼灵精怪地说:“他说:要是能让她经常来找我……问题多一点好像也不是不行。”   末了,意犹未尽地问她:“我哥是不是喜欢你啊,他特别喜欢和你聊天呢。”   宋渺呆了下,突然之间想起这句话来:   现代人的恋爱表现之一,期待某人的来电,喜欢和某人聊天……   她抿了抿唇,眼里就带了笑,回复小孩一句,“我知道了。”   然后找到陈桓的聊天框,又细细地翻阅之前的消息记录,毫不意外地发现,还真是……和初初认识时不一样极了。   他们之间最后的一条消息,是他发的“没问题”三个字。   而很快,就在宋渺翻阅消息记录的空档,陈桓又发来消息。   【教了陈励怎么做,他正在艰难解题】   非常若无其事的一句话,若不是陈励告密,宋渺绝对想不到他的内心戏有那么那么多。   她先是失笑片刻,想这个世界的身份实在拘束了自己的想象力,因为勤奋好学,又努力兼职赚钱,她在完成主线任务的同时,不免忽略了很多,就连陈桓的情感变化,都不是自己第一个先察觉出来的。   这真是……   宋渺面带严肃地沉思了一会,愉悦地想:   真是一个很不错的感觉啊。 第156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二十六)   黎华大学校园BBS近日又出现了一个hot帖。主楼的信息简洁扼要,两行字清楚将最近的八卦给“揭露”出来。   【楼主:听说最近学校准备和国的某常青藤大学做交换生活动?好像全校名额不多,一巴掌数的过来。   听内部消息说,咱们学校那几个有背景的肯定有机会去……又是有钱人的暗箱操作。】   乍一看这个帖子,好像就是普通的酸一句,但下面的回复却很奇怪。   【楼主想酸谁就说……用得着发帖暗搓搓地来一句“有背景的肯定有机会去”?】   【楼主想8谁,直说,有锤发锤,不过现在交换生活动的名额还没出吧?】   【真奇怪,每年不都有交换生活动吗?免鉴定,本人本硕博毕业LH,经常来论坛灌水的老人一只,现在有点奇怪今天的论坛上发的怎么都是这交换生活动的信息?要以前,更多的不是什么校花校草晚会活动的消息?】   【楼上学长好,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懂……这个活动不是才出来没两天,几乎全校都知道想当交换生的标准吗……也不懂楼主所谓的暗箱操作是啥意思,这玩意清清白白的,按照标准来的事,能操作的出来?】   这条回复下面加一加一,叠了好几层。   楼主这才施施然地出来,还特意回复了本硕博学长的那一层。   【楼主:学长知道咱们学校几个学院比较出名的几个人吧?】   这话一出,本硕博学长先是回应了一个“?”,然后半晌才懂,犹疑不定地发了一句,“你说是各院的那些人会拿到名额?”   楼主又不回复了。然后专挑了几个萌新们科普了每年这类交换生活动的意义。   【楼主:这种交换生,说实话,前几年含金量不算高,因为来合作的高校全是专尖类,只在一个或者几个专业上拔尖有技术含量,基本名额就是归哪个学院的拿走,那个学院的学生再各凭本事……】   【但今年这个常青藤大学,谁都知道含金量高……更别说和咱们学校还挺像,都是综合类的,每个学院都有学生想要得到名额,而且还是公费出去。】   这么一科普,不少人也都明白这次的交换生活动有多抢手了,只是绝大部分人还是在diss楼主的酸葡萄心理,“要说咱们LH哪一点好……也就是比其他高校好在这类活动全部透明化,楼主大概是想黑哪个人才特意发帖酸的吧?”   黎华大学在全国算是各大高校top3,一直以来和其他两所争一二,争个没完没了;在学术上,三所学校各有所长,这一点不好拿出来做优点讲,但是有一点却是黎华全体学生倍为骄傲的——他们学校在一切公开的活动上,一直以来保持着全透明化的作风。   就像是每个学期,不论大考小考,标准一样严格的考场规则。   黎华大学BBS上,在这一个帖子内,楼主所说的话被众多人认作是搞混水的。在这样全透明公开化的交换生标准下,怎么“暗箱操作”?   这话说出来,怕是连隔壁学校都不信。这么多年下来,黎华大学在这方面的公信力已经是全国皆知的。   更别说从前还有新闻专门报道过黎华大学在这上面的决断性,将一切敞开开地给学生教师看,力图将一切做到最公平民主,也是上过好一段时间的社会热点。   这个帖子HOT的点还真就不是在楼主意有所指的文字上,一直到这个帖子的三十多楼,突然有人直接挂名出来,“知道楼主想说谁,这次的名额只有五个,咱们学校每个学院都有资格,不过上面的标准是得过国奖,三好,绩点满足……这一系列的标准下来,全校也就几个人能够符合吧?”   “根据前面楼主回复的,那可不就是GJL,LCC,CH,DG,ZX……那几个人了?”用的是缩写,可是只要关注了各大学院几个出类拔萃的学生的,都会立刻解码。   楼主像是终于等到了谁解密一样,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然后下面就有闲的没事干的人,一个个将这一层提到的人拉出来人肉一番,因为都是各学院熟悉的优秀学生,几乎没人不知道这几人的家境背景。   有人做了个统计:   【GJH据说家里挺有钱的,他爸是SX煤老板,不过人家学习是真的好,拿这个资格没问题吧?】   说完这个下一个。   【LCC她哥是国常青藤大学的教授……等等,好像就是这个交换的学校,但是!人姑娘确实成绩好啊,前几天据说还拿了国家科技一等奖……她就算拿了那个名额又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我没话说。】   【CH,知名的化学系牛批人士,人家去年老早就跟着导师去国外做自己的项目了……而且没听说要在国外发展吧?他家确实有钱我知道,反正在学校开的车很贵,一台上百万……话说前两天我看到他和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姑娘往图书馆走,这化学院院草是不是有主了?】这一条下面吧啦吧啦好多回复,全是好奇那女孩是谁,究竟CH有没有女朋友的事。   ……   【ZX,说起来楼主将这人带进来就没什么意思了……谁不知道是不可说的……而且按照他家的情况,出国都是不容易的,估计还要审批(我猜的)再说人家里是真的很红……有预感,这个帖子谈到他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删除了。】   ……   这个帖子发展到最后,从三十多层开始,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讨论各学院牛批人士的科普贴,而很恰巧,这谈到的几人都是长得不错,再不济也是清清秀秀,顿时,帖下不少人就开始发“守护我院LCC女神”“GJH学长赛高”“CH学长给我们大一新生布置的实验作业好难啊呜呜呜呜”“ZX一个不可说的男人”……   等到宋渺从林逢喜口中听说这个帖子的时候,绝大部分带人身攻击的楼层都已经被尽职尽责的版主给删了,最后剩下的都是和谐友好的内容。   而林逢喜将这个帖子给她看的意义,却是在于其中一层的小小绯闻。   “你和陈桓一起约图书馆了?你们俩是不是——!!!”   林逢喜有点小激动的样子,她坐在电脑桌前,捧着脸看着面前已经和大一刚进来时很大不同的好看女孩。   长发长到肩头以下,她习惯将之高高扎起来,有时候为了方便会束个丸子头,让她看上去稚嫩好多。略带驼峰的山根让她看上去有点寡淡薄情,不过此刻望着林逢喜时,眼神是柔和专注的。林逢喜发誓自己真的没有心动,只是还是忍不住偷偷脸红了一下。   手指搭在她的椅子边,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宋渺飞快地将大部分内容看了遍,然后回她。   “不是只和他一个人。”   “?”   宋渺踟蹰了一下,还是说出口,“还有周辛,刚好他们一个要准备大四论文,一个在医院实习后还有病例要分析,我也在准备最近的会计资格证和雅思。”   “去图书馆学习会比较好一点。”   林逢喜面上的表情可以用惊愕来形容,她迟疑了两秒,“许翊,你一次约了两个学长出去?”   “有什么问题吗?”宋渺以为她会说什么“这样是不是会被别人说闲话”,因此有点拘谨地蜷缩了下手指。   林逢喜:“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们俩知道你们是三个人一块学习吗?”其实她心中一直觉得这两年来,宋渺身边出现的男生多是陈桓与周辛二人,她们两个舍友以及月皎皎都是特别好奇,也猜测他们应该是喜欢宋渺的,但是奈何宋渺看上去并不是很开窍的样子。   她都有点服气了,每回在宋渺口中听到这两个男生的名字,永远谈及学习的时候。   林逢喜说完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碰碰她的手指头,“我有点好奇心重。”   宋渺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明白之际,又觉得蛮好笑的,解释,“当然,我是在群里说的啊。”   她发在苏游也在的四人群里,本来想着是和苏游约一波图书馆,毕竟期末快到了,两人也有一两门一样的选修课,正好互相学习。但是没想到苏游还没冒头,陈桓与周辛却在第一时间回复她有空。   然后……苏游就很有眼见力地说自己要去所里忙,期间还试图拉上陈桓做苦工,不过陈桓善于打太极,三人最后还是一块约了一波图书馆。   想到这里,宋渺舔了下唇,眼里笑意流泻,她想起前些天在图书馆时的经历,就觉得好笑。   两个青年当然没有表面上的拈酸吃醋,只是宋渺还是能感受到一丝丝暗流涌动。   她在勤奋苦读的时候,他们也是在认真学习,因为图书馆须得静音,她与他们的交流全靠眼神。但往往是还没和一个人的对上,就被另外一个人的动作打断,被迫挪到另一个人身上。   林逢喜又问了一句,“许翊……话说,他们俩就没和你特意说过什么话,或是特意找你做什么事吗?”她抓耳挠腮,将“告白”这件事悄咪咪换了一个说法来,实在是宋渺在寝室里谈起这两人时,太过正直了,以至于她和周嫣然都说不出什么戏谑的话。   宋渺沉思了一会,很可爱地歪头看她,“教我怎么怎么做化学实验算不算?陈桓还给我做了一瓶香水,据说是用什么东西提炼出来的……”   “……???”这个操作挺厉害啊,不愧是全校有名的化学系人才,撩妹手法挺熟练的嘛。   “至于周辛……他教了我如何在野外生存中,学会急救的方式。”本来还期待着本学院的学长会有什么惊人撩妹操作的林逢喜彻底萎下去。   她的脸黑了,在宋渺清澈疑惑的眼神下节节败退,最后疲惫地摆摆手。   低声喃喃自语,“行了,后一个就注孤生去吧。”   她还想着为周辛追妹之路打call呢,这种操作教她可怎么打call?!   难怪是学院里传闻禁欲处男八辈子的学霸人物。   林逢喜默默心中吐槽,转眸又看到宋渺揉了一把长发,懒洋洋地回到自己的书桌旁,半个身子靠着,拿手机专注瞧信息。   一旦专注起来,她的神情就太过动人。刚回寝室,踏进来才一步的周嫣然瞧到这一幕就愣了半秒,旋后又习惯了她的美色侵袭般,款款落座,分零食给她们吃。   林逢喜听着宋渺清越好听的声音,饱含笑意,咬着牛肉干,也忍不住笑起来,心里却想:不谈恋爱也很好嘛,她操那股子心做什么?   她们的许翊,还是乖乖做她们寝室两人的女朋友好了! 第157章 校园男神与男神们(完)   说起告白这件事。   宋渺犹记得两年前,周辛战战兢兢约她出来,在气氛浪漫的西餐厅,极力保持稳定地说出他喜欢她几个字后。   她连反应都还没来得及,一下子看到他蹿红耳朵尖,然后冲她弯唇笑,桃花眼里亮亮润润的。   星子一样,明晃晃挂在天上,惹人想要摘取。   是非常漂亮,让人心动的模样。   宋渺想,难怪乎医学院将周辛比作院草,更因为同届的院花一朝出国进修,他在大四那年更是将花草之名全部招揽过去。   写字楼落地窗外透进几缕阳光,宋渺伸了个懒腰,桌前的手机响了一下,她听着有同事走动的声音,打开手机,看是谁发短信给她。   却没想到是已经上高中的陈励。   【许老师~今天我生日,晚上来我家给我过生好不好哇?】   他的口吻和两年前没什么差别,孩子气,在她面前总是淘里淘气的,如今长成比她还要高的小伙子,也总爱撒娇。   宋渺想了想,回复他,“好,等我和老板说一下,我给你买一方蛋糕去要不要?”   “喜欢什么味道的蛋糕?”她手上正搜索着这环商业圈有没有什么连锁甜品店。   同事探头过来,“小许,谁过生日是吗?推荐咱们写字楼楼下的JY,蛋糕味道特别不错。”   宋渺谢过她的好意,笑了下,年长她几岁的同事心满意足地继续做自己的事去。   那边陈励超开心的样子,“要草莓味的!许老师,记得给我买一个大大的蛋糕!”她含笑应下来,被他接下来妙语连珠的话又逗得直笑。   等到挂了电话,宋渺就立刻找老板请掉今晚的工作。   实习生的工作时长没有正式员工长,晚上的办公时间算补贴薪酬,早前宋渺晚上没什么事情做,就会留在公司,不过今晚要给陈励庆生,就意味着她得请假了。   顶头上司蛮好说话,她请假途中,那个年长她几岁的年轻老板盯着她看了半天,耐心询问了她是给谁过生后,这才放人。   宋渺知道这个老板对她有点意思——不过,她并不是很在意,也对那个年轻英俊的海归老板没什么想法。   将公司的事抛之脑后,下午,宋渺结束了自己的工作就往陈家去,却是还没等到下写字楼,就收到陈桓的电话。   “我在负a座停车场,接你去过陈励的生。”   陈励的声音一如往常,低雅好听,宋渺听到那边还有轻缓的音乐声,在寂静的气氛下格外明显,她下意识问了一句,“你在停车场等多久了?”   “没多久……”谈起这个,倒是嘟嘟囔囔,没了往常爽快的性子,陈桓顿了下,不知道心情是好是坏的,又说了一句,“等会苏游也会在,看到她们别惊讶。”   “苏游?怎么突然来给小朋友庆生?”宋渺往停车场走去,听陈桓解释,“陈励有意考生物方面的专业,苏游给了他一些意见……大概是陈励邀请她的吧。”   听上去有点不太高兴。   宋渺敏锐地捉到了方才陈桓说的“们”字,迟疑了一下,“周辛也在?”   “嗯。”   这一声嗯可谓是郁气满满了,陈桓在车厢内,听着话筒内宋渺低笑一声,他眼睫微垂,神色莫名。   等到宋渺上车坐在副驾驶,她扣上安全带,还没出停车场,就听到陈桓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询问了一句。   “现在还是两年前的答案吗?”   宋渺手上已经提着蛋糕了,馥郁的芳香透过盒子,在整个车内漂浮,她闻言,先是愣了下,好似回忆了两年前自己究竟说了什么答案,让陈桓耿耿于怀至今。   她的记忆力不坏,可以说是非常好。两年前他告白时候,她的回答还记忆犹新。   因此很快就回:“怎么突然这么问?”   陈桓在车流中,侧脸俊雅,他的睫毛长而密,深黑幽邃的瞳孔在夜晚灯红酒绿下,显得异常好看,宋渺看他似乎是舔了下唇,垂下眼睫,很温雅地说,“只是突然很想。”也不说是不是今天听到周辛要来蹭陈励的生日给刺激的。   宋渺沉默了一会,清咳两声,斟酌言语,将两年前她的回答再重复一遍,轻声对他说,“我那时候说,没有心思谈恋爱,现在也是这个想法。”   有路灯细碎的光芒,映衬在宋渺的眼底,陈桓发觉自己偷看车内后视镜的时间过长,他的心砰砰跳动,耳边车鸣声都微弱下来。   年轻女孩依旧如两年前那样,态度自然,便是日常与他、与周辛的相处都是举止有度的。   他有时候情愿宋渺是个三心二意,脚踏两只船的女人,将他与周辛的感情玩弄于掌中。但是她实在是太过正直了,说是没有谈恋爱的意向,便从不做什么惹人遐想的事。   从来都是他在遐想,从来都是他在妄想。   陈桓看到她眼里的碎光,明亮澄澈,因着她本就寡淡潇然的容貌,胸腔中更有几分抑制不住的心动。   宋渺看到他有点沉郁下来,声音却还是温和的,“……那,等你哪天有兴趣了,和我谈个恋爱试试吧?”   她也不回答是不是,只是笑了起来,仿佛为他有点像是陈励撒泼委屈时候的情态而莞尔,嘴上说,“是不是和陈励呆久了?怎么学了一身他的脾气。”   陈桓开车,不再说话,只听她收到陈励消息后,展颜回复他的声音,说自己和他快要到家了,让他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他眯了下眼,凤眼在金丝眼镜后,弧度迷人,有几分冷冽凉薄,却在望见她笑起来的模样时,生生融化成一滩水。   陈桓有时候也会想,她的性子实在是太好了,总是纵容宽厚……陈励那个小子在她的宠爱下,都从一个混不吝的小孩,变成了如今一个俊俏讨喜的小伙子。   嗯,想到这里,有点嫉妒陈励是怎么回事?   青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顺势揉了揉眼角,在宋渺看过来时,又将那小孩子气的神态收起来,于是,他又成了那个温雅清俊风度翩翩的男人。   是个,值得信任的兄长模样,也是值得欣赏的追求者模样。   176在耳边叽叽歪歪,说着它前两年就惊诧的事。   “喵喵,这个世界你真的要单身下去吗?”176有点困惑,“是不是我这个世界没有给你选好?感觉你全身心都花在了学习上……”   宋渺说不是。   她用了一个听起来更妥帖贴心的说法,“只是突然发现,学习真的很有趣。”   176:“……”   宋渺替陈励翻着最近的练习册,听着客厅外面苏游的嬉笑声,一言不发地将正误给他修订好——然而事实上,她已经有一年没有做陈励的家教了,大四的实习以及备考等等,对她来说都是一个重大的压力。而她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别的目标,那就是攒够钱带她家爹去国外度假一圈。   老头身子不好,前两年拆迁款下来,很是丰厚,他们也算成了个小富人家,许清阁本想存着当嫁妆,但是那一笔大钱还是被她取出来,拿来给许清阁调养身子,用精贵药物养着,宋渺有信心将他养到医学技术进步的那一天。而许清阁这辈子没怎么出过那个小地方,宋渺就想着凭着自己的努力,攒点钱给老头和她,用来周游世界。   之所以拒绝陈桓,乃至于周辛,其中的原因,有以上两条的缘故。   她忙着赚钱学习,是真的没什么空再去谈恋爱了。   宋渺在这个世界才发现学习的好玩之处——放在她的现世,她可是最混不吝,不爱读书的人,按别人的说法,那就是凭着一张好脸招摇,过去宋渺从没想过自己能有一日考上这样出色的学府,而在这几个世界的穿梭下,她凭借着意识的提升,居然能与这些天资聪颖的人齐头并进……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非常好。   陈励探头进来,头顶戴了一个金闪闪的生日帽子,他几步一跃,亲昵地搂着坐在他书桌边的宋渺,“许老师,我今天真开心!”   “是该开心,十六岁了,也是个大孩子了。”他小她五岁,宋渺将他当做自家小朋友看待,没管他这时候的动作,等改到最后一题时,才被他凑上来,眼睫毛长的几乎怼到她鼻尖的动作惊了一下。   “怎么了?”   宋渺严肃下来,以为他有什么正经事情要说。   少年生得唇红齿白,这时候眼儿弯弯,明明和陈桓是一样的凤眼,却因为个性缘故,显得格外不同,他唇齿间有点酒味,眼神也蒙蒙的,“许老师!”   “哎。”   怎么了这是?宋渺摸了两把他的脸颊,觉得他可能偷偷喝酒了,想到这里就被气笑了,“偷喝酒了?”   “嗯。”   陈励乖乖坐到了床边,宋渺发现卧室门没关,说起来,陈家的家教很好,哪怕是她大他五六岁,陈励也很少有男女同屋关门的举动,多是避讳。这也是他尊重她的表现之一。   “怎么突然跑进来,你哥做饭做完没?”   “没有,周辛哥和他在厨房争着谁做烧排骨呢。一个说要吃辣,一个说要糖醋……吵得不可开交。”   宋渺额头青筋突了两下,就听陈励接着说,“苏游姐在看热闹,我瞅准机会,就喝了两口酒……”还得意上了。   她伸手揪了两下陈励的耳朵,“今天你生日,我不揍你,待会生日蛋糕少吃一块。”   明知她是在开玩笑,陈励却作势委屈地捂脸,哭唧唧,“哇,许老师好凶,我被骂了呜呜呜……”   宋渺忍俊不禁,合上练习册,还没说接下来的话,就看到他猛地一下子把覆在脸上的手拿下来,突然特别认真地喊了一声她。   “许老师。”   “怎么了?”   “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他已经长成少年的模样,个子已经拔高许多,甚至要高宋渺一点。他伸出手指,有点醉意的样子,轻轻地握住宋渺的手,把脸埋在她的手掌心里,低声呢喃着,说了一句,“我哥哥喜欢你,周辛哥也喜欢你。”   “你会答应他们其中的一个吗?”   宋渺说:“不会,我还不到考虑这些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他解释,大概是看着小孩醉醺醺的模样,觉得很惹人疼,忍不住就将心里话说出来。   “谈恋爱……对我来说,可能会打乱我人生的一段计划,比如,目前我的人生路,是往更高的学习,还有更好的赚钱方式去的。”   对周辛与陈桓有过动心吗?说实话,没有是不可能的。   他们都是那样出色优异的青年,年少思慕,她在与他们的相处中,怎么可能不为他们的闪亮之处心动几刻?   只是目前来说,她更偏向于事业些,如今这样的条件——名校毕业,天资尚算优异,又不像是过去曾有过耽于情爱的人设背景,她也乐得能够有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   陈励似乎笑了一下,再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小孩还有点醉,声音带点变声期的沙哑和柔软,“按我来说,我希望你未来的伴侣姓陈。”   “哦?”宋渺没想太多,摸了摸他的脑袋,问他要不要喝点蜂蜜水,陈励点头,甜甜地说好,还是几年前那副乖巧模样。   宋渺出卧室,打算给他倒点蜂蜜水。   于是,就不巧地撞见了周辛与陈桓的世纪大战。   这两个年轻人,火气旺得很,一人拿着一把双立人,在菜板上沉默地剁肉削骨,一声声响得要命。好像大战前的预备。   苏游在客厅吃着水果,看她惊呆站在门口,大笑:“许翊,放心进去,他们一人一份排骨,想做甜的还是辣的,随他们去。”   又顽皮地来了一句,“大战已经结束了。”   宋渺胆战心惊地进去,然后两个青年齐刷刷地扭头看她,一个抿着唇,桃花眼里饱含笑意,小声说,“我做辣的,你会喜欢吃吧?”   另一个沉默地将肉骨倒在碗里,准备去洗,他缓缓来了一句,“你喜欢甜的,我知道。”   宋渺:“……”   她头疼地皱了两下眉,然后无奈道:“我都爱吃,你们快做吧,已经几点了,还不做饭等着陈励生日都过了是嘛?”   两人被这么一催促,才齐刷刷加快了动作。然后,待宋渺倒蜂蜜倒得多时,她将手伸到水龙头下,准备洗掉黏腻之际。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突然拽过她的左手,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很有技巧地替她揉搓两下。   另一只右手也没有被忽略,那一只苍白的,指腹粗糙的手掌近乎蛮横地包裹住她的手掌,在清冽的水流之下,两两亲密无间地缠在一起。   “条件反射,实验做多了。”陈桓说着,面不改色地将她的手指包裹在掌心里。   周辛道:“这样洗得会干净。”   宋渺:“……”   她盯着眼前这一幕,仿佛看到了几年前拍摄的那个微电影广告。   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齐齐瞪了一眼两人,看他们悻悻收手后,就听到身后一道清澈的少年音,还带点惊讶,“你们在做什么?”   宋渺端着蜂蜜水的动作趔趄了一下。   陈励走上来,端过那杯蜂蜜水,很贴心的给她拿了几张纸巾。因为递纸,两人的手相碰,小孩的手很热,她的手因过水而凉飕飕的,陈励一点不介意,还笑眯眯的,似有若无地瞥了眼兄长,又看了下周辛,拉宋渺往外走,扯了个谎,“许老师,教我做题。”   两人往外走,苏游看到陈励喝着蜂蜜水,一副可乖可乖的样子,嘴上就夸赞道,“还是咱们陈励弟弟听话,记着别像你哥和我哥那样幼稚,这样是追不到女朋友的。”   宋渺忙点头称是,“陈励最乖,一直以来都是最乖的。”   陈励眼睛亮亮的,甜蜜蜜地笑起来,唇红齿白的少年,实在惹人爱,“是滴,我知道我坠可爱!我是许老师的小甜甜!”   大概是真的醉了,都有点口齿不清起来。   宋渺哭笑不得:“是是是,你是我的小甜甜。”   苏游看到陈励端正坐着,一副任风雨击打也纹丝不动的乖巧模样,又看宋渺一副带着浓浓母爱的模样,逗乐般笑了两声,然后若有所思低喃:“小甜甜也是会长成大甜甜的啊……”   这句话当然没有被宋渺听到。   而苏游托着下巴,却是饶有兴致,望着坐在她身旁,模样好看,谁都敌不过一丝一毫的俊俏女孩,心想,还真想知道以后会是谁,将她们可爱的女朋友领走啊。   一切都是未知。   她低低地笑起来。 第158章 我的男友是只狗(一)   宋渺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堕入梦魇。   她伸出手,抚摸到衣柜内残余的陈旧血迹,干涸的,好像一处结痂的伤疤。因为干涸太久,手指指腹摩挲过去,都变成了尘粒。肮脏地藏污纳垢在她的指纹间。   宋渺以蜷缩的姿势,静静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睁着眼,心跳得越来越快,狭窄的空间里,连呼吸都是僵冷的。   外面似乎有阵阵的风声,猛兽咆哮的嘶吼,裹杂着令人瑟瑟发抖的血腥味,从紧闭的衣柜中渗透到宋渺所在的空气中。   她几乎不能动。   176的低语,在这时候突兀响起,宋渺一时不备,居然被吓到,心脏砰砰地剧跳两下。   “喵喵,还能动吗?”   宋渺听到它从来带着甜腻的尾调,都变得有点发抖起来,她睁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说自己没什么大事,只是依旧身体僵硬,好在还有手臂是能够动的。   “要做好准备……这个世界,有点危险。”   难得176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连那个世界背景体系完全不一样的修仙世界,宋渺都不曾听到它这样忧心忡忡,她稍稍眨了一下眼,示意明白,然后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将这个被176认作“有点危险”的世界背景资料,又在脑中过了一遍。   这个世界,堪称都市妖奇谈。人妖共处,在暗地中,你永远不知道有多少妖怪潜伏在人群中,有时候,路边卖水果的小贩、开黑车的司机、亦或是楼下超市老板……都有可能是只原型可怖的怪物。   这些妖怪生性各异,有好有坏,而很显然,在绝大部分人眼中,妖怪的存在完全是无稽之谈,政府提倡的“封建迷信要不得”被他们奉为圭臬,就是社会热点出现些可怕的杀人伤人案件,哪怕经过再怎么荒诞,都没人相信,这会是妖怪所为。   人们在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却并不知悉,整个城市内里的危险,有人极力为他们解除。也正因此,他们才能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   在那些生性残暴的妖物意图对整个城市的安宁进行破坏之际,那些特殊的人员便会竭尽所能,利用高科技手段和一些外援,对其进行扣押捕杀。   而这具身体的身份,就是X市特警部队的一名正式警员:白羽。   是一个并不知悉城市内有妖物的普通人类,却因一场缉毒案而被迫卷入如今这狼狈境遇。   前十分钟。   宋渺才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可以说是初初睁眼才几秒钟,就看到一地同事被啃得稀烂的尸体。   是真的,被啃得稀烂。那些创口一看上去就知道是非人生物进行残暴啃咬下造成的,而同事们身边散落的毒品更是让宋渺生生迟疑几秒,压抑住喉间要喷射出的作呕感。   她还没完整理清楚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就下意识摸到腰间的警用通讯器与总局联系,说明情况后,还没站稳,便觉身后扑来一道腥风,有巨兽的咆哮声,她的耳膜仿佛要被吞噬,疼得她忍不住蜷缩,弯下腰喘息。   这个动作挽救了宋渺的小命。   她的脖颈被一道带有锋利指甲的兽爪横空划过,因为弯腰前驱,所以只是蹭到了一层。奈何爪上似有毒素,她几乎是在一瞬间,身上的血液就凝固了大半。   那猛兽见她无恙,只脖颈潺潺流血,凌空便传来一声咆哮,隐有嘲意,又要伸爪将她杀死。   就在这转瞬间,外头警鸣大作,猛兽的动作因此停滞几刻。   宋渺就在这生死危机时,挪动自己因毒素而冷凝的身躯,借由白羽在特警队训练出的强健素质,仓促间逃到了这个本以为是毒品交易场所的郊外别墅的一间半开的卧室门。   然后用力钻进衣柜里,将自己的声息放到最低,隐藏自己的身影。   ……   宋渺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冷。   或者说是,非常冷。   她本还能够动个一二的手臂,已经像个石块般,衣柜中的陈旧血腥味让她脑袋有点发晕。   176见她神情不好,忙咪咪叫她再坚持一会,“很快就有人来了……”   宋渺低声:“我知道。”   新鲜的血腥味,陈旧的血腥味,尽数扑面而来,猛兽的声响似远似近,宋渺觉得头隐隐作痛,便是连张口都难了起来。那猛兽的毒素实在太过吓人,宋渺疑心自己会不会在这个世界还没见上主线任务对象一眼,就挂在这里。   ……那就太惨了吧也?!   她脑中一直过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大概是这要了命的毒素影响,脑袋昏沉,思绪繁杂,从过去经历过的世界一点点牵扯,再到如今这个世界,她想到了很多人,疲惫包裹住她,冷风透过骨缝,锥子一样钻进她的身体里。   牙关开始打战,宋渺惊觉脸上冷汗滚滚,热泪也像是不要钱般乱洒一通,生理性的疼痛让她再难言语,176在耳边咪咪叫喊的声音都渐渐远去。   衣柜里,狭仄的空间,没有一点点的光芒,她最终还是堕入黑暗。   只在隐隐的知觉以外,宋渺沉溺在令人绝望的黑暗中,听见了一声明亮、如破晓天光般的——   犬吠。   “白羽警官是吗?今天记得把这一管药剂喝下去。”面前的医生看上去很是面善,斯文有礼,说话客客气气的,宋渺躺在病床上,整个人如同一个怀了双胎的待产孕妇般动不得,她对上医生的眼睛,看出他脸上真切的关心。   然后点了点头,却在他转身要走前,问了一句,“医生,我的那些同事……”声音是沙哑的,带有难以言喻的沉郁,医生扭头看了她一眼,就见这个特警部队有名的警花苍白着脸色,唇干得像是从沙漠走过一圈般,眼神也是孤冷的,带着巨大的悲怆。   他斟酌了一下言语,“你的上级们已经处理好他们的后事了。”   宋渺放在床单上的手掌慢慢攥起来。   她看到那一管被医生放在床边柜的药剂,上面没有任何标签,看上去简直像是哈利波特世界里的魔药,蓝幽幽的一瓶。   宋渺心知面前这位医生绝对是知道“都市妖物”的人类之一。   甚至,他还有可能不是人类。   医生叹了口气,显然不知道宋渺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温和地劝慰她不要忧虑太多,并说下午会有警局的人来看望你,让她早点吃药休息。   他说着话,宋渺沉默地听着,一副恍惚受创的样子,医生犹豫了一下,又说,“这两天我给你申请一下心理辅导。”   “保持这样的心情,会对你未来的生活与工作产生巨大的影响。”不知是不是意有所指,医生抬了抬眼镜架,幽幽叹息着出了门。   176在他走后,匆匆忙忙地咪呜了一声,告诉宋渺她昏过去后发生的事情,“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对象救了你,不过你没看到。”   宋渺转动两下眼珠,又听176兴致勃勃地将那主线任务对象的信息拿出来念叨着:   “钟殷……男,26岁,就职于特殊妖物处理部门……至今为止,捕杀过超上百的恶意破坏社会秩序的妖物。”   “听上去是个很可靠的男人。”176看了一串信息后,下了这个结论。   宋渺松开攥着被单的手,她嗯了一声,不知怎么想起了那在黑暗中清楚明亮的一声犬吠。   垂了垂眼帘,她伸手将药剂一饮而尽,蓝色药水入腹,带着一股甜蜜的芬芳,从食道卷入腹中,沉甸甸地压住她的肺腑,让她身上一舒,还没等多久,疲倦就油然升起,如同寺庙的钟声,一下一下地敲击在她的脑边。   宋渺心知这是安眠成分在起作用,也不担忧,便就着这股倦意,沉沉入睡。   已经走到休息室的医生似有所觉,抬眸看了看虚空,口中低喃几句,像是在说什么,又好像没有。   很快,医生打了一通电话。   “白羽警官下午状态应该会好些,”他嗯了声,“对,拿了药给她,她应该也是知道这次事情不同寻常,只问了我她的同事怎么样,下午会有人亲自和她说这是怎么回事的……按照那个药的成分,恢复的速度应该挺快,你记得下午让钟殷来给她做个心理辅导。”   那头似乎惊讶了一下,“让钟殷来?你疯了?那条高中都没上过的疯狗能做什么心理辅导?”   医生道:“……我怎么可能让他真的做心理辅导。”   “听说他也受伤了,按照他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宁愿自己化了原型趴家里半个月拿舌头舔伤口也不乐意来医院,喊他来我找个机会喂点药。”   “牛逼啊凌风,也就你能想的出来这法子,我下午就安排他去医院。”那头兴奋起来,嘿嘿直笑。   “对了姜叶梓,让钟殷记得来的时候别又一副工作时候的凶样,白羽是纯种人类,担心给人吓着了。”最后随口嘱咐了一句,凌风将手机收进口袋里,然后往办公室走去。   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便是连温和之色都彻底收敛起来,转眸间,似有利芒在瞳孔中掠过。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瞳孔如线,在灯光下,眯成一条冷冽的刃。 第159章 我的男友是只狗(二)   钟殷到医院的时候,还没正式见过他昨天在那场无辜受牵连下救出的女警官,就被凌风塞了满手的药丸。   医生:“拿着药,我知道你昨天弄伤了腿。”   男人站在他面前,一双琥珀色的眼,他有着比常人大上一圈的瞳孔,看人时却习惯性冷冷地露出半截眼白,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异常凶悍。   他低头看了下手掌心的药,声音很沉,“我已经处理好了,不需要吃药。”   医生一句话没说,扬腿在他膝盖上踹了一下,看他深深地皱起眉头来,甚至站不稳往后趔趄几步,才道,“疼?”   “被我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踹到满头大汗,你以为我是傻子?”   “我自个就能修复过来,不用这些玩意。”   “不收你钱,”前半句说出口,钟殷神态有点松动,然后下半句,“不吃的话我找老胡把你年终奖扣一半。”很好,最后一句话是威慑。   医生说完后施施然走了。走廊剩下钟殷一个人,他低眸瞥了眼药丸,嘴里那段“我日”含糊吐出半句,就混着他仰头一巴掌捂着嘴吞药的动作没了。   药丸子直接在嘴里嚼了几遍,可怕的柠檬味腻歪得钟殷皱起鼻子,因着原形完全化为人态,只有瞳孔稍稍露出点异样来,在阳光下,他的犬眸好像润了浩瀚的水光——被药丸酸得。   “凌风可真能耐,连药都能做出这鬼味道来。”   钟殷低骂两句,因为糖皮包裹着药丸,他仓促咀嚼入腹,食道有点干涩,直到进了宋渺的病房时,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显得沙哑难听起来。   “白羽是吗?”   个子能够病房门高的男人,他的五官无可挑剔,神态却是掩饰不住的凶悍。前一小时宋渺刚从特警部队上司的慰问关切中难忍悲怆地哭了一场,这时候眼睛还红肿,看到他时,显得有点呆滞。   愣了片刻,才从他的琥珀色瞳孔中察觉自己的恍惚,低声应了一句。   “是我。”   “我来给你做心理辅导,”钟殷看到那个年轻的女性微微惊讶地眨了一下眼,平稳无波地说了下去,“我是钟殷,昨天将你从那个地方救出来。”他看到她的瞳孔一瞬间紧缩,缓了缓神态,不再提昨天的那场可怕的事故,只径自坐在椅子上,双腿开得很大,豪放得毫无坐姿。奈何他那张脸让他这个并不算好看的动作也变得好看起来,宋渺的目光从他的脸梭巡到手臂,再到腿。   他有着一副非常强健的身姿,薄薄的衬衫下,掩饰不住的是结实的肌肉。   钟殷也知道自己的文化水平低,凌风让他来给面前这个警官做心理辅导,恐怕就是找个借口让他来医院吃药的。   他想了想,落座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上司和你说了我是哪儿的人吗?”   宋渺前一个小时刚以病人之躯接待了警局局长,那位和蔼的中年人很是温和地给她说了这次事故背后所有的缘由,大致就是他们特警缉毒时非常不幸地被卷入这次意外。那个啃咬了白羽所有出任务的同事的猛兽,正是面前这人所在部门追踪了半年之久的一只妖物。那只妖物的危险等级是A,可以说,她能够活下来,全靠运气加成,若是再不幸点,只怕还没等进入这个世界满两小时,就GG在妖物的利爪下。   她敛了敛神,说自己知道。   说完这句后,扯了扯嘴唇,露出一点点的笑,很勉强地和他道谢,谢过他昨日救了她。   钟殷不置可否,他看到她苍白的脸色,简直比他夏天图凉快在雨里淋湿后没甩干毛回屋着凉发烧时候的样子还可怜。   他有点可怜她,想了想又记起来昨天在衣柜里把她背起来时候那张惨兮兮的脸,还有一直流血的脖子,心软得更厉害。于是顿了顿,下一刻变了话茬,没说自己的妖兽身份,虽然钟殷读书不多,却也知道贸然在一个人类面前展露自己的身份,恐怕会对她的三观产生剧烈的激荡。   就随随便便找了个他历来最感兴趣的话题聊:“你们警局有三险五金吗?待遇怎么样?”   宋渺半靠在床边,就看着钟殷的瞳孔在阳光下懒洋洋地缩起来,他大抵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非常犬科的变化,琥珀色的,浓重的一抹,好像是块融化的蜂蜜。   她说,“待遇挺好的……”想了想,找出世界背景资料,将白羽的三险五金等等福利给他说了一遍,还没等她说完,钟殷就低骂了一句。   “他娘的,老胡还骗我说我的工资待遇是全市公务员里最好的。”   宋渺没听清,疑惑地看他。   钟殷记起来姜叶梓在来之前告诫他别扯拉着一张凶脸吓人,他极力收起情绪,将那张俊脸上的糟糕情绪敛住,粗声粗气,“没什么,有点羡慕你的工资待遇。”   “没什么好羡慕的,做警察这一行……”宋渺沉默了一下,“赚得多也得有命花。”   “说的没错。”病房的门推开了,医生的声音就传进来,他拿了一管药水,和上午的没什么差别,拿给宋渺,嘱咐道,“晚上喝。”   “脖子上的伤口怎么样?”   医生走近,伸出手,让宋渺把脖子露出来,下手轻柔地将那个纱布给掀开,昨日原本流血流得凶猛的伤口,已经结了痂。   这种恢复速度简直惊人得快。   凌风很满意,他敲了两下那管药水的玻璃,语气很愉悦,“明天疤痕就能全消了。”   宋渺觉得自己不出口说些什么,实在是说不过去,“怎么会这么快?这是什么药?”   这一声带点惊诧,还有掩饰不住的困惑,医生停了停,很认真,但还有点敷衍意味的,“刚制成的新药,还没正式上市。”   “我记得你们上司给你准了三个月的假期,等后天出院了你就可以趁这个机会出去玩一玩。你身体素质不错,把这药效发挥到极点,所以恢复得很好。”   说完后又觉得有点不恰当,凌风凝眸想了想,“出去玩以前,还是先做个心理辅导……”   “你爸妈在市内吗?我这次请来的心理辅导师不太专业,明天给你找个更专业的,去看心理医师的时候如果有亲友陪伴是最好不过。”   白羽的父母都是公安系统内的人,只可惜早在十多年前就因为一场事故而去世,她沉默地摇了摇头。   因为情绪沉寂,面色苍白,她看上去实在不算好,凌风皱了皱眉,他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的话,那只能让你自己一个人去做心理辅导了,这是那位心理医生的联系电话,我建议你出院以后就立刻去与她见面……”   “你的状态不是非常好。”斟酌着说出这句话,宋渺的情绪却很平静,她定定地嗯了一声,像是还沉浮在昨日的那场灾难中难以抽身。   凌风知道她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已经做得够好。   宋渺听他叹息,就知道自己演得极佳。按捺住些微起伏,又装作一副身心受创的样子,沉默不语。   直到钟殷与凌风走出病房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阳光正好,透过高级病房的窗户,砸在地板上,映射出一道道柔曼的光束来。宋渺看着他们关上门,直到病房沉寂十多分钟后,才收起伪装的沉默与悲怆。   她摸了摸脖颈,上面的伤口已经结痂,痒痒的,让她有点想抠掉,不过她还是忍住了。   “后天就能出院……”   说着,宋渺将那一管药水握在手中,晃了两下,又放回原处,等着晚上再喝。   176絮絮与她说着话,“这次主线任务对象是个狗哎……不对不对,只是原形是狗,据说是盘瓠的后代……”   宋渺一声一声地应和它,倒也没说旁的话,只是想——盘瓠?难怪能在A级危险指数的妖物下救出她,并全身而退。   凌风看着钟殷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给自己的茶杯倒了点开水,随口问他:“想什么呢?”   两人都是妖物,也就没什么顾忌,钟殷大概是衣服穿得有点紧,拘束了他。尾巴没法在这时候现形出来,只能“噗”地一下,顶出两个耳朵在头上。他看上去思虑甚多,凶悍的表情都被这露出来的兽耳给弄得没了气势。   凌风的原形是只大蟒,十多年前从深山老林出来,和钟殷都算是血脉较为久远的妖物,只不过两人的性格丝毫不似。虽说是多年好友,但在很多方面,都有分歧。   比如这时候。   “我在想,当初老胡说给我全市最高的公务员工资待遇这事是糊弄我的吧?”钟殷双腿一跨,坐在椅子上,那对兽耳也噗噗地动了两下,显示出他在思考的样子。   “刚我问白羽警官,她的工资待遇比我还高。”   凌风:“……”   “你钻钱眼里去了?”他忍无可忍,指了指钟殷,“你能不能有点远古血脉妖物的样子?就那点钱,你还记了半天?”   难怪刚才他和他说话,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看来是全身心投入到计算自己工资的事情里去。凌风被他打败了,“有什么好算的,你一高中没毕业的老狗算能算出点啥。”   钟殷自顾自:“十年前我工资是这个数,现在还是这个数,年终奖都没人姑娘多……”   “不行,我得找老胡算一算。让他给我加点,今年的年终奖得给我翻倍。”他兽瞳一闪,黄澄澄的光芒掠过,仿佛一块金子,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妖异。   凌风无语地扯了扯唇,“你拿那么多钱有啥用,你不会还想着买房吧?”   钟殷点了点头。   “十年前我来X市买不起房子情有可原,因为我工资低嘛。”   “不,那是因为你那时候还没成年。”医生冷笑着说。   钟殷继续叨叨,“十年后我再买不起房那不是丢人丢到家了……我都工作十年了,抓了不下百只妖物,在X市再没一个家那可不行。”   “虽然现在房价越来越高了……唉。”来自现代人的烦恼,钟殷几乎愁秃了耳朵毛毛。   他揉了一把脸,耳朵耸立着,在舒了一口气后又软了下来,“我至少得买套房住着,那个员工公寓我可是住腻歪了,隔壁老胡天天出门跳广场舞,回来一身狐臭味还勾了小区不少中老年女性的芳心,我实在受不住。”   凌风:“呵呵。”   “怪不得让你来医院买个药跟要了命似的。”   抠门到这条疯狗的地步,凌风也是服了。他翻了个白眼,钟殷看到他这幅嫌弃的模样,也没生气,只是保持着脸上的凶悍,兽耳的扇动,算是解释般来了一句。   “犬嘛,天生恋家的。” 第160章 我的男友是只狗(三)   宋渺再次见到钟殷,是她出院一月后,接受了凌风的建议,在做心理辅导时。   凌风介绍的心理医生是个眉眼和蔼的中年女人,宋渺已经在这里接受了三期的辅导,她本人其实没有什么在那场意外中留下心理阴影,只是为了符合这具身体的性格,还是选择了去做心理辅导。   韩青女士,也正是这位心理医生,在办公室与宋渺结束了这一次谈话后,很是温和地对她说下一次不用来了。   “其实本来第一次你来,我就觉得依照你的性格应该能够很快调整好,”韩青笑了下,“你有着特警坚韧的个性,这几周的谈话,我也能看出来你已经释然很多了。”   宋渺看到她深黑的眼瞳,里面蕴含着温和的光芒,她点了下头,十分真诚地和她说了声谢谢。   而就是在临走出心理医生所在办公室前一分钟,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道低沉的男声,有点焦躁,在韩青说“请进来”后,陡然响起,“韩医生,我最近又掉毛了——呃?你有病人?”   宋渺扭头幽幽看着面上带着烦躁,凶凶地皱起眉头的钟殷,沉默片刻,和他打了个招呼,“真巧,你也来找韩医生吗?”   钟殷的眼里,那对琥珀色的瞳孔很是放大一会,显得无辜极了。他对上韩青无奈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挠了挠脑门,干笑两声,“是的,我有点小问题想问医生……你们还在聊吗?我先出去吧。”   宋渺忙起身,说自己是要走的,她走出门时,钟殷已经仓促地落座在她方才的椅子上,她关上门,然后凑巧听到钟殷的一句,“韩医生,我最近愁得很,老胡又给我个任务——什么A级危险程度妖物,据说在隔壁省已经伤了不少人……”   “这个任务费时费力,还只有我一个人负责……我愁得头都快秃了,昨天洗澡身上毛一个劲地掉!”   宋渺面无表情地关上门,走出医院的时候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到停车场开车——是的,白羽比较有钱,她有车有房,车价不贵,毕竟是公安系统的,平时出任务可能会用的上,因此容易耗损,索性就买了便宜的车型,但是房子却是市中心最好地段的,亏得白羽父母去世后,亲戚们都关照她,在房价还没涨的时候,着手给她用遗产买了两套地理位置很好的房子。如今算来,她身价大概是过千万,可以说是个富婆了。   不过白羽并不是在意身外之物的人,她秉持的信念与早逝的父母是一样的。   ——为人民服务。   这一条是父母从小到大教导她的,她的性格坚韧,勇敢,也皆是有父母从小以身作则的影响。   开车回家,宋渺处理好其他的事情,就接到了局里上司的电话,特警队长是个大白羽七岁的已婚男人,对这个队里目前唯一的女性很是关照。   “白羽妹子,你这段时间休息的怎么样?”   “还好,谢谢牛队。”宋渺看了下日历,今天是4月10日,谷雨即将来临,已经算是春天的尾巴,她听着牛队在电话里关切说,“明儿个你嫂子要带孩子去看电影,她买了我的票,我刚好执勤没法去,妹子你随她们去行不?”   宋渺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那头牛队嘿嘿笑了两声,听起来挺不好意思的样,“主要还是我不放心她娘俩出门,你也知道咱们工作特殊,出门都不敢和人打太多交道,不过你不一样,姑娘化妆起来没啥人能认出来,再说你也是咱们队里身手不错的,我也能放心点。”   说是这么说,宋渺却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想让她有个空档好好放轻松。   末了,很是隐晦地叹气说道,“这次队里没了那几个兄弟,队里会重新安排新人进来……大概就是这些天,咱们做缉毒这一行的……哎。”   宋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牛队又像是想到什么般,突然说了一句,低落道,“对了,那次任务里,咱们队里乐乐和俊俊都殉职了,这次又要安排新的警犬进来,你休完假的时候,先找些天和新进来的宝贝们相处一段时间……”   牛队习惯将缉毒犬叫做宝贝,这次事故,死伤程度之高,也确实让他伤心了很久。   他大概是得到了上头的解释,不过应该没有告知他究竟是卷入了哪个特殊部门的事里,只有宋渺这个唯一一个直面妖物的幸存者被告知了真相,他言语间还有点沉郁,“不说了不说了,我这么唠叨,说挂电话还能讲上老半天,真是年纪大了。”   “挂了哈妹子,记得好好休息,等休假回来,再好好认识一下队里的新人。”   宋渺赶在他真正挂电话以前,突然说了一句,“牛队,我能不能提前归队啊?”   “嘿你想啥呢?好好休息段时间不行啊?”牛队有点气了。   她说,“我也没想太多,只是这段时间休息得挺够了,也没什么大碍……”   “想都别想,没休假满仨月你还是乖乖呆着吧。”   他气咻咻地挂了电话。宋渺看着手机有点发愣,无奈地笑了笑,想的却是队里将要送进来的警犬,不禁有点手痒,就特别想撸一把狗子。   也是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对象是盘瓠后代的缘故——你说作为一只狗,还是一只愁了就掉毛的狗,有多可爱嘛!   宋渺叹息两声,想着自己和钟殷还没熟悉,也就罢了摸他毛的愿望,她趁着下午有空,还特意去了一趟附近的宠物店,看了两圈狗,到底没有下定决心买一只。   她看着笼子里汪汪叫着的狗们,一时间有点兴致阑珊。   到底不是那一声犬吠。   宋渺听着这些狗叫,不期就想起那日在黑暗中沉浮时,将她从梦魇中捞出来的犬吠,或许是因为钟殷救过她,她其实更乐意听到那样明亮好听的犬吠声。   直到走出宠物店,她还在心不在焉地想着钟殷的叫声。很可惜的是,她到如今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便是连他的品种都不晓得,这让她有点失落。   不过很快,宋渺又打起精神,驱车去了一趟超市,买了点生鲜日用品,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   她自己做了面,吃完以后,将碗筷放进洗碗机,百般无聊下掏出手机看了会消息。   然后就刷到了韩青医生的一条朋友圈。   【今天有小朋友来找我……说压力太大毛发掉了不少,我记得是不是有哪家的生发液比较好用?哪个朋友给我推荐一下,我到时候告诉小朋友。】   宋渺:“……”   她硬生生笑掉了脸上的面膜,然后在这条下面回复:“韩医生,霸生发液不错。”   韩青医生回复蛮快,给她一个微笑的表情,并说,“谢谢谢谢,已经嘱咐小朋友去买了。”   钟殷收到韩青的消息时,已经是在家化出原形,泡在浴缸里苦兮兮地看着水里一撮撮的白色毛发,他泡个浑身湿透后,又小心翼翼地跳出来,原地甩了一地的水珠,然后踩着磨砂瓷砖夯夯夯地跑回卧室里,找了条浴巾裹住,扯吧两下,直接跳到床上,化成人形。   打开手机,收到韩青的消息时。他想都没想,立刻网购了一整套的生发液,然后给隔壁老胡发消息。   “我今天买了一套的生发液,价格,记得给我报销。”   老胡:“???”   估计是懵了会,然后刷到韩青那的消息,一下子懂了,老胡也心虚将这A级的妖物又交给钟殷负责,奈何他是他手下能力最强的一个,只能拜托他多多辛劳。最后回复他,“我给你年终奖再加一倍,生发液再买一箱都可以。”   “加油工作,年底把这次任务解决了,我给你奖金再翻一倍!”   钟殷看到这一条消息,尾巴尖都竖直了,他实在忍不住,发了一个“OK”,然后立刻压力全无,只想着年终奖的金额,乐得耳朵一个劲地翕乎,眼睛都黄澄澄的直放光。   这下再多压力都不是问题了,钟殷立刻找了自己的几个朋友,从他们手上拿了不少这次任务的消息,趴在床上,光裸着身子,尾巴毫无束缚地狂摇着,心情实在很好,他嗖嗖地阅读完对他有用的消息,然后打了一通电话给姜叶梓。   “小豹子,我这次分配到的妖物是A级的,你的是几级的?”   姜叶梓那头还很嘈杂,他听清楚后,实在忍不住嘲弄说,“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那么拼命冲业绩啊,老子去年压在手上那个A 的还没揪到呢,那畜生估摸着还潜伏着,就等搞个大新闻。”   钟殷:“那我可不是冲业绩嘛,现在房价越来越高了,再不买房我这辈子都买不起了。”   姜叶梓:“不是很懂你们狗的心。”   “不用你懂,我自己懂就好。”   “说起来,你有没有法子给我安排进咱们市警局?我看资料说,不久后警局里出的一个任务可能会和那只妖物的活动范围重合……”   “……你倒是说说你要去哪个部门?负责你说的那个任务的是哪个支队?”   钟殷愣了下,“还有这些弯弯道道?你给我安排个高职位,然后我进去找一找谁负责,跟着他们出任务不就行了?”   “我日你大爷,你是傻逼吗?你以为我是局长啊进去能给你安排个老大的位置?”姜叶梓很暴躁,骂了两句,听那头钟殷嘀咕两句,“我又没参加过警局的活动,我怎么知道?”   姜叶梓忍无可忍:“你去找知道的,问清楚再给我发消息,我现在正在忙,先挂了。”   一句话没机会让钟殷再说,非常冷酷地挂掉。   钟殷唉声叹气地找出发给他资料的朋友,又问了个清楚后,有点发愣地看着“特警缉毒队”这几个字,犹豫地想了想:上回救下来的姑娘是不是这个队里的?   好像是的。   他不知道怎么,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个队怕是又要遇上点糟心事了。”   宋渺陪着牛嫂和小朋友一块看了电影后不久,正在火锅店吃火锅时,就收到白羽的同事们在微信群里发的消息。   “这次新人有三个……咱们的警犬也会分两只下来……”   “说起来,这些新人里有一个好像是武警出身,和咱们这些公安系统的有点不一样,据说是特配过来的。”   宋渺看了几眼,还没发言,就看到几个熟识的同事们念叨起她来,“咱们白羽不在,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她发了一条:“等我过两天找领导把休假停了,我就回去了。”   这条消息出来,队里几个同事们还是很高兴的,宋渺又回应了几句,旋后收起手机专心和牛嫂、小朋友吃饭。   再等她送完牛嫂回家,就看到手机里牛队发了[怒火][怒火][怒火]的表情:“白羽你给我好好休假,别老想着归队!”   她回了一句,“已经找领导说了,下周我就归队。”她趁着刚才,直接打电话找局长说了,局长虽然对她这样热爱工作的态度有点不放心,却还是在她的坚持下同意了。   其实宋渺的身体状态已经恢复到了最佳,她要是真的休假太久,那对她来说又是一件愁事——不知道该做点什么,说实话,白羽除了工作外也没啥特殊癖好,宋渺总不能颠覆这个形象跑去酒吧喝酒抽烟吧?   要是真这样做,那就是彻底地崩人设。   牛队又发了几段非常生气的话,宋渺想了想,找了牛嫂,让她帮忙劝一下,然后一点也不在意地继续做自己的事。   等到正式归队那天,她在更衣室换了警服,然后踏入办公室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牛队……还有一个特别熟悉的人。   男人睁着双琥珀色的眼,瞳孔在阳光下显得澄澈,他看人时候有点凶,警服穿在他身上居然意外地合适。   “钟殷?你怎么在这里?”   宋渺想说点什么,却不料下一秒钟殷就比划了一下,示意别暴露他,在座的同事们看出他们俩有交情,目光都有点不一样了。   一个问,“白羽,你和这新进来的同事认识啊?”   她犹豫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带过去:“对,之前见过几面。”   钟殷:“我之前去瞧医生,白羽刚好也去瞧。”   同事们接受了这个说法,又几个几个和她打过招呼,认识了新人,然后一个最爱狗的同事说,“白羽,待会我带你去看看我们新来的宝贝蛋们。”   “两只宝贝蛋都可爱得要命……”   钟殷问了一句,“什么宝贝蛋?”   同事这才想起来他来的仓促,还没见过队里新来的警犬,解释了一下,然后乐滋滋的邀请他一块去看。   宋渺就看着钟殷很是犹豫地低语两句,她凑得比较近,大致听出来点,好像是说担心自己会不会吓着小狗们。   队里的警犬都是成年犬,受训已久,同事只听到“吓到”几字,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安啦,咱们宝贝蛋最乖,不会吓到你的。”   而等到去看警犬的时候。   这个同事几乎是崩溃着看着新来没多久的两只宝贝蛋牧羊犬竖着尾巴,耳朵尖耸立,一副戒备又带点惊慌的样子看着钟殷。   钟殷:“……”   他蹲下来,在两只宝贝蛋惶恐的目光下,很温柔地摸了两把它们的脑袋,然后说了声,“小崽子们,别慌,叔不欺负你们。”   在一旁看的宋渺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感觉这一刻的钟殷……   非常具有父爱。 第161章 我的男友是只狗(四)   说起来,X市在众多重点城市中,算是多灾多难的一个。   这么说可能会被不少人报以嘲弄的口吻质疑,甚至会有人以为这是某种地域黑的另一种形式——也是,X市在全国几十个城市中,都算的上是经济发达,又因历史悠久,名胜古迹众多,可谓达成了经济与文化二者的和谐统一。自建国以来,这里的社会也较为安定,从没有爆出过什么恶劣社会事件,全国上下对X市的印象绝大部分都是:一个值得游玩、经济发达、当地人也蛮友善的城市。   不少的游客都会选择在黄金周来到X市见识一番几千年前的远古遗迹,亦或是品尝国内有名的美食,再不然也是在这里极为出名的游乐园兜上一圈,买上一怀的纪念品满载而归。   多灾多难这四个字对于X市人来说,听起来就太过滑稽。   他们没受过地震旱灾洪涝,甚至连沿海城市每年基本都几度的台风到他们这都变为了微弱的绵绵海风……就是老天爷都比较疼爱这个软绵绵的沿海城市,所以又是哪来的灾与难?说这话的人莫不是石乐志?   恶劣社会事件更多的是出在隔壁省份的发达城市,或许因为各地民风不同,X市的当地人像是他们的方言一样,行事作风都比较温和软糯,人们多在社会时报上看到的X市新闻,绝大部分都是“今日街道某阿婆摔倒,路边行人伸手相助”“女孩因在地铁赶作业被人抓拍投稿……”   诸如此类,平平淡淡又不失温情的小事件。   看上去,X市好像真的不该是“多灾多难”。而应该算是“小温暖”“小和煦”的城市。   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或许正是因为X市气候温和,风土人情都算绝佳,在普通人不知道的层面下,许多妖物们齐齐涌入这座城市。   友善的企图在这里安家立业,过完属于妖兽的一生;而不友善的,便意图在这里,生生地将这处温暖和煦给打破。   按照姜叶梓的说法,那可不就是要搞个大新闻嘛。   “所以说,钟殷,我和你还有老胡、凌风等等这一挂血脉比较久远,武力还都算可以的妖兽来到这个城市,就是和那群畜生不一样,”姜叶梓是只金钱豹,眼瞳是猫科动物惯有的锐利,他有着体态均匀,面容俊美的男性外表,和钟殷比起来,武力值比不上他,但是在文化方面就好多了。   至少他就读到了大学,还领了个学位证,然后在老胡的安排下进了官僚系统,现在是个在人类社会混得不错的年轻妖兽。   钟殷捞着面前大大的搪瓷碗里的清水,听姜叶梓感慨,“你说我们这些妖兽还真得亏是心善,不然像你,要是有点报社的心态,那X市可得遭殃。”   而也正是有他们这群对人类友善的妖兽存在,作为特殊妖物处理部门的正式员工,他们的竭力挽救,加上知情人类将一切可能引起社会动荡的新闻压到最小,才有了如今X市人人称道的美好宁静。   “是……”钟殷专心致志地捞水。   姜叶梓看到他化了左手的原形,露出犬爪,一下一下地拨弄面前的水,啪啪啪地将清水撩得满桌子都是,他沉默了一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直接把搪瓷碗给挪走,“卧槽你在干嘛?”   “玩水玩上瘾了还?”   钟殷被半途扫了兴,他冷冷地看了眼面前的小豹子,觉得他实在不尊重前辈,姜叶梓被他那双毫无威慑力的犬眸看了下,猫科动物的警觉性一下子被惊醒,他唰地一下竖起猫耳朵,金褐色的耳朵尖毛毛在空气中摇曳了下,“……想打架?”   “不和你打,你小我四岁,小崽子。”   姜叶梓一句“操操操”差点脱口而出,尖锐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此刻的情绪有点不对劲,想了想还是缓下声音,“怎么,最近压力又大了,脱发严重了?”   钟殷一下一下地用爪子拍桌上残余的水渍,兴致阑珊:“不是,只是最近有两只小朋友好像太怕我了。”   “哪家的小朋友?你不是没亲戚了吗?”姜叶梓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老胡这时候从厨房走出来,这只老不正经的骚狐狸是时下中年少妇最爱的油头粉面中年男人款,有点斯文败类的样子,看他俩面色不太好,忙招呼他们吃骨头。   “从菜市场刚买的猪骨头,老胡我炖汤一绝。”   钟殷的注意力全在那一大盆的冒着油花的骨头汤上,他倒也没直接伸手去拿,而是先解释了一下,“算是小朋友吧,不会化形的同族……”   姜叶梓是金钱豹,生活中见到自己同类的机会可比钟殷少多了,他不比钟殷,这个爱心泛滥的老狗,出门看到一只流浪狗都能聊上半天,还负责教它怎么与流浪猫的对打中获得胜利——妈的越说越觉他有病。   老胡挑了下眉头,“就那两只警犬?人类训练下来的警犬素质不是很高吗?”   “居然还会怕你?”   钟殷黯淡地说,“可能我长得太凶吧,感觉我一走近它们,它们就一个劲地发抖夹尾巴。”   姜叶梓敦敦敦喝了几口汤,啃着骨头看钟殷忧郁地拿汤勺在锅里舀来舀去。   老胡抿了口自己煮出来的汤,很得意地喟叹说了一声好喝,然后非常有BOSS精神的为属下解忧:“它们可没有咱们妖兽的慧眼,只是普通动物而已,血脉太低,看到你害怕那是自然。”   “不过你可以试试找上和它们比较亲近的人一块,有个人在旁边,会减轻它们的压力。”   钟殷把化形的爪子又收回,骨节分明的手指套了一次性手套,然后认认真真地啃起骨头来,只是很显然,面上还是有着点犹豫,不知道老胡的建议究竟能不能成,最后还是说:   “行,我下次找个和两只小狗关系好点的人一块去。”   他实在是个善心泛滥的人,老胡十分清楚这一点,在某种程度上,钟殷可以说是他手下最赤子心的下属,一部分是因为他先天种族的缘故,另外一部分就是他自己生来缺爱,因为从小就只有自己一犬孤寡长大,所以恨不得将自己的爱心挥洒在同族身上。想到这里,老胡又有点可怜他,伸手给他夹了两块大骨头肉,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好好吃。   钟殷显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犬最爱吃肉,啃骨头也是非常喜欢的,最后吃到肚子饱饱,什么烦恼都忘在脑后了。   不过老胡的建议,他还是听在了耳朵里。   翌日,钟殷到点打卡,就看到宋渺在更衣室换了警服,戴了警帽,看样子是要出去一趟,她看到他,就被男人眼瞳中的凶光吓了一跳。   说起来也不是凶光,明明五官无可挑剔,却因为习惯性地蹙眉挑眼,变得凶悍几分。   “白羽,今天你执勤吗?”工作表钟殷也看过了,今天明明不是她的时间,说起来也很巧,他们俩有很大一部分的时间安排是重合的。这也是为了让他新入职的有人带,白羽因为和他认识,就被安排着与他共同工作。   刚返回工作岗位才一天,宋渺对缉毒特警队的工作还不算是特别熟悉,虽然有白羽的资料加成,但还是得实操才能加深记忆,她摇了摇头,解释说今天要带两只宝贝蛋去操场遛弯,让他们之间能够熟悉点。   钟殷犹记得昨天他在和两只警犬见面时,两只小崽子瑟瑟发抖的样子,他抓了抓脑袋,想到了些什么,提议道:“我和你一块去,可以吗?”   宋渺有点惊讶,不过没说什么,同意了。   等他一块再到两只警犬们的面前,两只队里精贵的宝贝蛋看上去还是颇为畏惧钟殷的样子,只在宋渺蹲下身子,抚摸它们的脑袋时才微微松懈了身上紧绷的肌肉。   警犬们非常机灵可爱,身上的皮毛油光发亮,耳朵也是尖尖的,还有聪明毛,宋渺盯着聪明毛,没忍住揉了一把,狗狗就保持着受训后该有的冷静,咕噜噜地从喉咙里发出几道甜腻腻的声。   钟殷听出来两只狗在说什么:“真舒服~咕噜咕噜~”   宋渺也很是开心,专门负责训练警犬的士兵在旁边说:“它们俩都很喜欢你。”   “再摸两下,再摸两下~”钟殷又听到一只这样说。   有一只警犬半立着,歪着脑袋,特别聪明地用黑黑亮亮的眼睛看着宋渺,宋渺一时间被这个眼神给击中,顿时觉得心软塌塌,疼爱得不得了。   对于这两只队里新进来的宝贝蛋,他们全队上下都是捧着疼着,一点委屈都不愿意让它们受。   乐乐和俊俊的离开,对他们来说打击非常大,他们不能再失去它们了。   于是温温柔柔地摸了好几下警犬们的脑袋,挠挠下巴,看它们几乎要不顾形象地倒地撒娇时,宋渺才听到钟殷带点严厉的声音,“快起来,带你们去遛弯了。”   话音刚落,两只狗就一下子竖起尾巴,连咕噜声都没有了,眼睛黑亮亮地盯着他,略有惊慌。   他这才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宋渺幽幽地看他,一副责备的样子,“你干嘛这么凶?好好说话给我们的宝贝蛋听嘛。”   士兵也不满,“瞧把我们狗子给吓的。”   钟殷:“……”他要是真的凶就不会想着和这两只警犬增进感情,然后让它们尽量在接下来可能发生在缉毒队,由人类无法掌握的事故中活下来好吗?!   钟殷有点气呼呼。   他非常凶地吊起眼角,琥珀色的眼瞳放大,显得眼白少了很多,宋渺发现他这时候的样子居然有几分委屈,他嘀咕两句,最后也蹲下来,伸出双手摸了两下狗子的头,敷衍道:“对不住了,我太凶了,抱歉宝贝蛋们。”   说起来“宝贝蛋”这个称呼可真是有点让犬腻歪……   钟殷跟在宋渺身后,他牵着另外一只狗,恍惚地听着前面女人温和地唤着“宝贝蛋”,心里不知道是恶心还是羡慕。   正在恍神时,宋渺突然蹲下身子,摸了一把警犬的脑袋,不出所料,她手下那只狗又超级开心地汪呜汪呜说:“真舒服~再摸两下~”   真的那么舒服吗?   钟殷摸了摸头顶,用力将想要冒尖的耳朵给压下去,目光不由自主地流连在面前女性的手上,她还在宠溺地摸着狗头,又转过身来摸摸另一只,希望能够亲近她们之间的距离。   另一只也从畏惧的情绪中跳出来,幸福地汪汪两声,把脑袋凑到她的手掌下。   “舒服~”   钟殷皱了皱眉,顺势蹲下来,然后又重重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脑袋,有点艳羡地看着那两只非常开心快乐的警犬,突然想到。   好像……还从来没人摸过他的脑袋呢。 第162章 我的男友是只狗(五)   队里新来的两只警犬,一只叫做帅帅,另一只叫做笑笑。   自从这两只警犬来队里后,只要是谁有空,和它们在一块时,就会超级疼爱地连声喊它们好几声,不是叫做宝贝蛋就是招呼它们过来吃点肉骨。   可以说,帅帅和笑笑是队里的团宠了,又吉利又讨人爱,这个世界上——钟殷还就没看过这么幸福的狗子。   他紧紧地看着幸福啃大骨的帅帅和笑笑,稍微有一点点嫉妒。   当然只是一点点。   ……好吧,是很多的一点点。   或许是年少孤寡长大,钟殷有点艳羡面前的这两只成年犬,他穿着警服,一面和老胡联系,说着不久后即将出的任务,一面看宋渺面带笑容地给它们撸毛,笑笑是有聪明尖的那一只,乐呵地直摇尾巴,汪呜汪呜了好几声。   等到他结束电话,宋渺才就着蹲在地上的动作,仰脸问他,“你这次到缉毒队里……方便说一下那会是什么时候吗?”   钟殷在上任第一天后就找了空和她解释了自己进队的缘由,她是除了老胡等人外,第一个知道他的来意的,非特殊妖物部门编制下的人类。   他注意到宋渺的手掌微微攥着,目光有点紧张,便明白她为什么这幅情态。   还是那一次给她留下了阴影,或者说,她不再愿意看到队里的同事好友们因为妖物的存在受到波及了。   “可能不会太久,下个月或者下下个月。”钟殷其实也不是很能掌控那个从临省逃窜到这里,手上有几条人命的妖物的活动作息范围,他看过资料,那个不友善的家伙是和凌风同族的大蟒,但是脾性怪异,据说连小学都没上过,从荒山野岭出来后没多久就因为没钱花,不知哪儿学了抢劫的招数,又因为性格残暴,下手狠厉,由此沾了几条人命。   想到这里,钟殷面色严肃了下,他略有叹息地想,好在他当年硬是读到高中,不然的话,他或许也会吃了没文化的亏,然后为了赚钱而走上不归路。   他心有戚戚地想着,心中更是觉得自己当初选择当公务员的决定无比正确,虽然目前他还是买不到X市的房,但他好歹能够吃饱喝足,隔天去老胡家蹭顿骨头饭,同时攒点钱,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宋渺注意到钟殷好像走神了,他琥珀色的眼珠在那婆娑树荫下,一点点地放大,平时凶呼呼吊眼角的样子也因为这个变化而显得温柔好多,他低着头,挺直的鼻梁宛如雕塑,宋渺不由看呆了,心里想的全是:他……的眼珠子好好看!   是真的很漂亮,和帅帅、笑笑乌溜溜的眼不一样,也许是因为他血脉久远,那双眼瞳在日光下很是幽邃,却又有着谜一样的澄澈,像是乖巧坐着等投食的小动物,歪着脑袋看人,好看极了。   帅帅和笑笑俩蹲坐在他们身旁,一只不甘愿她走神,用大大的脑袋蹭她的膝盖,宋渺这才回神,宠溺着拍了两下它的脑袋,然后站起身来,“走吧,待会把它俩送回去,我们要去最新开的那家娱乐会所看一看。”   他们缉毒队在市内又叫做“禁毒队”,平日里会和治安警合作抽查各个娱乐场所的情况,上次队里出事的时候,也正是他们收到举报说某郊区别墅有聚众吸毒的情况,结果没有揪到人,却硬生生栽进去不少兄弟,这件事在总队里还是不少领导心中的痛。培养一名缉毒警察并不容易,大家虽然明白这个工作危险程度高,尤其是边防线上的缉毒警察,有时候中午吃完饭一抹嘴和妻子儿女说了声再见……就有可能是永别,他们X市比起边防缉毒警察当然是要安定一些,可这也只是日常安危上的比较……真到了危急关头,每一个缉毒警察都在生死边缘徘徊。   有时候宋渺也会想,一个城市、一个国家的宁静,靠得是许多人在背后的坚忍与鲜血。   缉毒警察就是这样,钟殷所在的特殊妖物处理部门,也是这样。   日常与两只宝贝蛋交流感情结束,钟殷跟着宋渺往市里最新开的娱乐会所去,他算是第一次出任务,有点不太熟悉,在车上问宋渺,“这种娱乐会所一般来说会有知法犯法的吗?”   指的就是吸毒贩毒了。   宋渺搜寻了一下过往白羽的经验,斟酌了言辞说道,“看有没有胆子吧,不过……吸毒的人,向来胆大。”剩下的不需要多说了,钟殷也不是没有这类经验,那些妖物们在下手杀人的时候不知道他们会被人类社会的法律给处置吗?都是知道的,只是奈何胆大残暴,于他们而言,很多事情不是法律法规能够桎梏的。   为钱为财,或是为了满足心中的欲&望。人在都市,总有些不同寻常的理由活着。   ……   这家娱乐场所名叫“风韵”,一听就有股红灯区的味道,宋渺和钟殷来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夜晚已然悄至,他们在车内等了等,这次的活动算是抽检,和区治安警队打过招呼,刚好治安警有点缺警力,所以区警队告知他俩可以先直接进去抽检,只要程序得当,各自分工做好即可。   宋渺猜测区治安警队大概还得一个小时才来,她这次来没抱着一定得抽检出玩意的心态,因为这时候接近五一,下周就是外地人来X市旅游的黄金周,说实话也没什么人会在这个关头撞枪口。   钟殷与她到这里,各自是换了便装,一进风韵就能感受到那股子娱乐会所的气氛,进门入鼻就是馥郁的香味,一道曼妙的身影款款向他们走来,声音娇柔,妆容精致的女子咯咯笑着邀请他们上楼,询问是不是有朋友在这里玩耍,或是自己单开包厢。   这个年过四十风韵犹存的女人自从看到他俩进来后,瞄准的第一人就是宋渺,而非容貌上佳、英俊好看的钟殷,咳咳,这么解释吧,她一眼就能瞧出来宋渺身上穿的衣服档次比较高,比起钟殷身上随随便便的常服——瞧着可能是优衣库、H&M买的折扣衫,而身边的女人则不一样,她的衣服都是档次很高的品牌。尽管吊牌商标什么的没能瞧到,但女人浸淫名牌多年,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这时候,就不得不说说白羽的亲戚们了。前面说过她算是个小富婆,但因为人在公安系统,也确实没必要买太多贵衣服,白羽本人对这些也是没有需求,基本就是从前上学时候在警校的模式,随随便便一件路边摊买的衣服就能穿几年——毕竟绝大部分都是穿警服,买太多衣服没处穿。   但是白羽的亲戚们却看不惯这从小辛苦长大的漂亮孩子天天穿着灰扑扑衣服,在他们眼中,就是警服也是少穿的好。白羽的父母因公务去世,在这些亲戚心中已经是伤痛,他们实在不愿意再见到家里这个孩子再栽进去,奈何白羽性格坚韧,固执不愿,他们的劝说最终无用,就连一个家里开着大公司的舅舅说要给她找个好职位上班,月入几万都被她拒绝了。亲戚们也就明白她的固执,心知这孩子和她爸妈一样,这一生都是要投入到“为人民服务”中去。   劝说无果,他们就只好表面上安慰安慰自己,几个舅妈姨母家里都有钱,便常常买了衣服送到她这里来,白羽自己分不清名牌不名牌,就是随随便便地穿了算了。   宋渺出门前也没注意这些,出任务前在更衣室拿了早上出门前的衣服换上,就直接来了。   钟殷也没注意到这个女人心中的小九九,他听着宋渺说自己上去找人,那女人本想跟着,不过很快就被门外进来的一波波人给分了心神,没注意到他们这边。   他们顺顺利利进了会所,并在走廊间走着,看是否有什么异样动静。   “其实今天来的点有点太早了。”宋渺看了下时间,才接近九点,这种夜场一般都在九点多十点才算人多。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正好可以趁着这空档等候治安警队安排人手来。宋渺想着,突然听到钟殷迟疑地问了一句,“白羽,你知道毒品是什么味道的吗?”   她摇头,“我不知道,一般来说是无味的,吸食的时候会有气味……但这个难说,问帅帅和笑笑,它们知道的。”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人的鼻子和狗的鼻子那可不一样,宋渺说这话的时候没想太多,只是觉得钟殷神情有点不对劲,感觉像是有点恶心坏了,他在走廊间定了定神,然后示意自己要去卫生间一下。   宋渺看他步入走廊末端的卫生间,便自顾自地望了望一楼的大厅,除了开门迎接人的地方,还有歌手在自弹自唱,这“风韵”表面上还是蛮正经的一个娱乐场所。   ……   “老胡,我问你件事。”钟殷进了厕所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老胡,那只骚狐狸估摸着还在跳广场舞,话筒里全是欢快的歌声,什么“叽叽叽叽叽叽叽叽贝贝贝贝……”的乱七八糟外语歌,他听都听不懂。   好吧,这也算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老胡被喊到,忙连声问出了啥事,钟殷就问他:“毒品什么味道你知道吗?”   “你可别想不开,人类这玩意咱们也是碰不得,有瘾的。”老胡义正言辞地说,钟殷沉默了一会,骂了一句,“我又不是傻子,我还想着买房有个家呢,沾这玩意做什么?”骂骂咧咧说了两句粗话,他略微解释了一下刚才进了这娱乐会所的不适感,“……我就觉得蛮恶心的,反正一股子啥味,说不出来。”   “你给我找找资料,那毒品究竟是什么味道的,我是不是嗅错了?”   老胡:“这哪能好找啊我的小狗崽子哦,那么多品种你让我个老人再去一个个翻资料?”   话语一转,却又说,“不过你的直觉一向蛮准的,今天跟着白羽对吧?和她说一下,你们今天可能会有点收获。”   钟殷听着,还想说点啥,那头老胡又笑呵呵地来了一句:“钟殷你很有前途嘛,考不考虑兼个职多做份工挣钱啊?!”   “兼什么职?工资高吗?”他洗了把手,边说电话边走出去。   老胡说:“工资高啊,五险一金还包养老——做条缉毒犬怎么样?”   钟殷:“……”   “我日你大爷。” 第163章 我的男友是只狗(六)   宋渺被钟殷告知风韵可能存在毒品的时候,她满心想的都是:他难道不知道他还没和她说过自己是犬这回事吗?   没文化兼智商有点蠢萌的钟殷言之凿凿:“我闻到了,就在这个会所,特别恶心人的味道。”   宋渺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她这样说着,目光幽幽地看着有一双无害犬眸的男人,他的外表看上去和年龄并不是完全相符,也许是因为这双眼……某种程度上也有可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他瞧着要年轻几岁,因为总凶凶的样子,就有点像刚出社会没多久的浪痞青年。   等到治安警队来时,在他们的突击检查下——准确来说是靠“缉毒犬”钟殷的帮助下,他们的业绩又加了一笔。   回队的路上,钟殷看着车内被封起来的毒品,搁在箱子里,他回忆起方才的一幕就觉得实在是难以入目。   糜烂不堪、污秽恶心。   什么言辞都不能够准确地形容那一副吸食毒品的模样。   作为一只嗅觉聪敏的狗,钟殷觉得这味道让他的胃翻滚的恶心起来。   连开车都有点不安稳。   宋渺注意到他的情绪有点不对,他们面前是停下的车流,绿灯还有一分钟多才会亮起,他的面容在明亮的街灯下,隐烁忍耐,琥珀色的眼瞳也像是融化了大块大块咸涩的盐,他紧紧抿着唇,鼻尖上冒出来一点汗珠。   “怎么了?不舒服吗?”   宋渺在副驾位有点不安心地问,他听到这一声,像是应了句,含糊、喉咙里憋出来的小小声。   “嗯。”   车内镜照出他清晰的面庞,宋渺看到他眼睫微垂,并不是很好受的模样,她脑中急转,立刻想到了他犬科动物独有的嗅觉。   “是那个味道的影响?”   没说是不是,钟殷沉沉地皱了下眉,鼻尖掉下来一滴汗。   然后就吧嗒一下,落在了方向盘上。   车流慢慢开始流动,绿灯已经亮起来了,秒数一瞬一瞬地减少,宋渺听到他身上微弱的喘息声,从喉咙传递出来的,小小的咕噜声,他自己可能都没发觉这个状况,只是用空闲的手一个劲地抹着鼻子上的汗水。瞧着很狼狈,宋渺小心伸手碰了下他的额头,发现他体温正常,就是一个劲地鼻子掉汗。   这可能是犬科动物对于自身的一种保护,宋渺想起过去曾见到狗狗的鼻子潮乎乎的,那是为保证嗅觉灵敏,狗狗通常会选择时常舔舐自己的鼻子,以确保在潮湿的空气下更好地提高嗅觉的精确性。但是她现在真的有点搞不懂他这个样子是因为什么缘故了。   ——或许也是对自身机制的一种保护?   车不紧不慢地开着,钟殷情况不算很好,但是开车依旧稳妥,宋渺看他身躯有点打摆,鼻尖汗珠滴滴掉下来,她忙迭声道:“你靠边停,我来开车。”   钟殷本来还想逞强的,最后在宋渺严厉的声音下还是同意了。   他这时候才隐约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没有告知过宋渺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她也没问,只是保持着一个同事的分寸,将开车的任务转交过去,然后问他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没关系,先回队里。”钟殷开了车窗,又用纸巾狠狠地盖住自己的鼻子,试图让自己好受点——方才在风韵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受,但是这玩意一到近距离,他就实在受不住了。明明上次救白羽警官的时候,满地也散落着毒品,但是他的反应却没有那么大……   钟殷陷入了深深的疑虑,不解自己为什么突然身体有恙,想着想着就联想到不久前自己掉毛的事去。   难不成又是因为压力大,然后鼻子出问题了?   他毫无头绪地乱猜一通,宋渺看到他眼神都有点茫然起来,心下也是着急的,她加快了开车速度,驰骋奔回警局,将收缴的东西交给负责人,然后转头再看钟殷,他看上去面色转好。   然后她就听到了钟殷在和人打电话。   “凌风,我今天鼻子有点问题。”   “它一个劲地冒汗,我还感觉很恶心,”钟殷简略说了今天的工作,在休息室的长凳上,略有忧愁,“是不是我最近压力又大了,要不要去找韩医生再看看啊?”   “……”   宋渺离远了两步,并背过身,准备往外走,做出不去偷听旁人说话的样式,奈何白羽这具身体听力实在一流,她将接下来的对话又全数听了进去。   “对,可能是对那玩意过敏……”钟殷在休息室狂点头,颇有吐槽的意味,奈何时间不够,凌风估计接下来有一台手术,他匆匆挂了电话,然后就默默地坐在凳子上,拽了一张纸,擦了擦鼻子。   高耸挺拔的鼻梁,比例优美,钟殷这个皮相放在娱乐圈不算一流,但也能算个二流俊小生,他本来长得就有几分浪痞模样,擦鼻子的动作没让他难看几分,眼睛在灯光下毫不顾忌地放大,最后变成犬类应该有的大瞳孔眼。这一幕就有点像是日漫内主角占了脸三分之一大的眼珠了,可是放在他的脸上,只会让人觉得有妖异的美。   宋渺走出休息室,又是背对着,自然没看到这一幕。   她也绝对不会料想到,对毒品气味过敏的钟殷这辈子都不会想做一只缉毒犬,以及,过敏后,他会——   控制不住自己地露出兽态。   尖尖的耳朵,带着细细的绒毛,浅灰色,边缘泛着银白色,看上去像是一双拟真兽耳,但是只要你伸手摸上去,就会被这奇异的触感给打败折服,恨不得整条命都给了这双兽耳。   宋渺眼睁睁地看着钟殷在和她一块到点下班,去空无一人的停车场取车时候,在她的不远处,唰地一下,头顶上就冒出来两只耳朵了。   地上是因垂射灯而短小的人影,宋渺的目光向下,就注意到离她两米远左右的人影,矮胖的头顶像是挂了两朵小蝴蝶,扑灵扑灵地要倒下般,翕乎动来动去。   钟殷第一时间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异状,他仓促地用双手盖住脑袋,然后下意识地转身对上了宋渺面无表情的脸。   那一束人影头顶上的小蝴蝶就被两个大掌给盖住了。只是他盖得不是很好,手指缝中露出来点耳朵毛毛,浅灰色,惹人注目,宋渺没停下脚步,就直直撞上停下来掩饰头顶耳朵的钟殷。   “白、白羽?”   钟殷有点紧张,他看到宋渺惊疑的眼神,感觉自己的心脏也扑动扑动,他这一刻显而易见没有想到直接拿下掩盖耳朵的手掌,大大方方地解释自己的身份——好吧,他也不晓得自己是抽了什么风,这一刻居然忘记要解释自己的妖兽身份了。   作为盘瓠唯一存世的后代,钟殷是个武力值报表、智商不算非常高、情商也就那样样的狗,他这么一掩饰,谁都会把注意力放在他的头顶上。   宋渺紧紧地看着他将自己的耳朵折在手掌下,非常之暴力的手段,她几乎都能听见那双柔软可爱的小耳朵在手掌下嘤嘤叫唤。   有着非常可爱的小尖尖,耳朵长得格外好看的钟殷,此刻与她目光对视,他眼中浮现出的第一个情绪是尴尬、紧张,以及:   “白羽,你不开车吗?”他好像想转移话题,但是宋渺纹丝不动,只死死地看着他的脑袋,心中的感慨三连简直像是泼妇骂街一样弹幕弹过她的脑海。   “卧槽!真他妈!绝了的可爱!!!”   钟殷与她对视了三秒中,他都没找到机会让宋渺挪开眼神,而更要了命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耳朵好像一时间还收不回去了!!   男人心中狂骂了三连,粗俗的言语在口中滚了一遍,最终没在女同事面前说出口,他本在极力掩饰,又颇有点胆战心惊味道地盖着自己的耳朵,而犬耳一点也不争气,仿佛弹簧一样,被重重压着有了脾气,硬是要竖起来。   停车场这个时候只剩下值夜班的同事们的车辆,林林总总算下来也只有三五量,宋渺的车与钟殷的正好在前后,他们对视的时间有点长,宋渺还一句话不讲,外头的走路声就传了进来,似乎是有人也要下班回家来开车了。   可要死的是耳朵还没收回去。   钟殷想伸手摸一下自己有没有穿带帽卫衣,但是他忘记今天穿的是衬衫了,这么一摸后脖子,兽耳明晃晃地露出来给宋渺看。软软的,看上去毛绒绒的,特别可爱的耳朵——   宋渺实在忍不住,踮脚直接伸手抓了两把,将两个耳朵牢牢地摸在手掌心,恨不得摩挲几百遍。   确实是非常好的手感,比起帅帅和笑笑的还要好摸,她触摸到他的发顶,摸到那个露出兽态,与兽耳连接的肌肤,不经意间指尖划过,钟殷喉间就不自觉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来。   这个声音一出来,他就惊慌失措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仿佛不可置信,这种声音居然也会是他这种高个壮汉能够发出来!   下班的同事的脚步声已经渐渐走近了,停车场比较大,他们的位置不是在进来的地方就能一眼看到的,宋渺想也没想,像是揪着兔子的两个长耳朵一样,揪住了他的命脉,直接开了自己的车门,然后把他塞进去,自己也坐了进去。   手却还毫不留情地轻抓着他的兽耳,钟殷整个人都在哆嗦,他蜷缩在副驾座,眼睁睁看着宋渺探过身子,将车内灯打开,然后摸着耳朵,认真、仔细、甚至可以说是用色情的目光来打量他的耳朵,然后又是一搓。   咕噜咕噜。   钟殷绝望地呜咽一声。   他尾椎骨都在发抖,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让人惊慌了,钟殷二十多年的狗生里,从来没有人这样摸过他的脑袋。   他那一句“你松手”颤抖着,带着饱含的凶悍气势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就分明看到宋渺沉下眸色,唇角的笑意却温和友善的,看上去和她那个坚韧勇敢警花形象仿佛还是分外贴切。   “钟殷,你的尾巴露出来了。”   却是兽态再难忍住,他的尾巴迫不及待地从后腰窜出来,钟殷一脸不可置信地探手往后腰摸。   就摸到一手毛绒绒。   还有一只已经从他头上挪下来,正试图摸他尾巴的,女性的手。 第164章 我的男友是只狗(七)   停车场内传来了车辆启动的声音。   钟殷浑身上下的毛都竖起来,惊慌失措地把脑袋扎进了副驾的坐垫里。   宋渺就看着他整个人,从露出耳朵,再到后腰窜出尾巴……然后前后几分钟时间,从一个成年男子变成了一个大型犬。   他的毛色是非常挑眼的灰色,层次分明的深灰浅灰,像是浩瀚星空下的一束银河;他的兽型巨大,虽然没能比得上原本一米八多的个子,但是也饱满地占了整个副驾座,还不得不伸出半个前爪搭在宋渺的膝盖上。   宋渺几乎是惊叹地看着面前这只漂亮到无法描述的犬科动物。   她分不太清楚狗的品种,只能依稀感觉他和萨摩耶有点像,毛发都是特别丰茂的,手掌放上去能够软软地陷下去,耳朵上的毛也很多,软软地耸立着,但他的外表不仅仅是像萨摩耶,更多的还具有德牧的凛冽,尖利的爪牙,琥珀色的兽瞳,无一不是昭告着他人,这只犬具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可是现在,他温顺地把爪子搭在她的膝盖上,近乎无措地看着她,像是想解释自己突然摇身一变成狗的事,但却因为太过震惊而迟迟不能说话。   宋渺的手还毫不客气地放在他的尾巴上。   她对视他的眼,琥珀色的流光掠过,如同黑暗中匍匐着捕猎的猛兽,可这只猛兽的尾巴被她牢牢地揪住,然后——   非常流畅自然地,她从他的腰处开始,顺势一摸到尾巴尖。   钟殷就不由自主地发出一串好听的咕噜声。   以及,宋渺万分熟悉,心念好久的。   如同破晓天光般明亮动听的犬吠。   ……   如果能够忽略掉那一声中饱含的羞耻与难堪,那就更好了。   宋渺把钟殷带回家了。   这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一下子转变为犬的钟殷满怀崩溃与无奈地告诉宋渺说,他好像一时间变不回去了,宋渺就想都没想,直接说让他跟她走。   前提是如果他愿意的话。   钟殷看着面前的人类——她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类,眼睛是明亮、饱含温柔的,声音也是明快动听,就连摸着他耳朵的手也是暖和的。他一时不察,就在这个美色袭击下,呆愣愣地点了头。   于是宋渺就正大光明地把他拐回家了。   她一路开车的途中,钟殷因着个子庞大,还不得不将身子靠在她身上一点,这也有车型较小的缘故,他显得有点拘束,还有点惶恐担忧,不明白此刻的情况究竟代表着什么。   毕竟于他来说,从来没有过化原形后难以变成人的情况。   他可是从生下来就会变成人类小婴儿的妖物!   钟殷有点沮丧,还很茫然,他把前爪搭了两个在身旁宋渺的膝盖上,脑袋上的耳朵也因为沉思忧虑不由自主地耷拉下去。因为化成原形,那原本的衣物都摊撒在车内一角,他却连一眼也不想看,只是兀自忧愁着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以及,分了七分的神在享受宋渺摸他耳朵的动作。   “钟殷,你们特殊妖物处理部门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像你一样的吗?”这已经是离家最后的一个红绿灯,市中心的夜晚风景依旧喧嚣迷人,大厦在夜幕下闪烁着各色光辉,有商户仍旧在工作,街边奶茶的香味裹杂着女孩们的脂粉气送入鼻间,钟殷小小地打了一个喷嚏,然后非常不好意思地说了声抱歉。   宋渺心情愉悦,她好久以来的夙愿终于达成,自然不会计较这些,等着红灯的时候,便听钟殷说:“绝大部分都是的。”   顿了顿,“之前没和你说,是我的疏忽,抱歉让你受惊了。”   若是换成人形,他那一副浪痞青年样,说这话恐怕不会显得很真心,毕竟长得有点凶,一看就不好相处,可是就目前这个体型与种族来看,宋渺接受得无比之快——谁能够拒绝这样的小可爱的道歉?!谁也没法抵挡这样的小可爱!   她把车窗摇起来,又揉了一把他的下巴,钟殷在极力忍耐着自己下意识要呜呜出声的动作,然后憋着气说:“你别揉我……”   这一声也是毫无气势的。   宋渺顿了顿,很是真心地说,“帅帅和笑笑很喜欢,我以为你也会喜欢这样的。”   车开动了,她收回了手,放在方向盘上。   钟殷觉得有一点点的失落。   只是一点点而已。   他打起精神解释,“我是妖物,血脉还是要高它们许多的。”这意在说明他和它们还是不一样的。   “那你喜欢吗?”宋渺坚持。   “……”   钟殷把脑袋扎进副驾坐垫里,他向来性子豪爽不羁,可这个时候却有点耻于说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也许是因为兽型放大了他的羞耻心,也或许是他刚才被她摸得心慌意乱,总之,他没有回答。   接下来的路程就是沉默的,好在很快就到了市中心的公寓,这套房子是白羽拥有的市价最高的,她将另外一套房子当做出租屋租出去,留下这个方便她工作的房子。钟殷也是等她开车到了小区停车场,看她停好车开门让他下来后,又转身走到地下电梯时,才惊觉这里的环境。   电梯内,大狗没有牵引绳,这本不应该,不过大狗也并非普通狗,这个点也没什么人在停车场,宋渺放宽心,然后就见钟殷一言不发地蹲坐着,很是懂得乔装,一副居家好狗的样子。   他蹲坐起来,宋渺才发现他是有多么的大——早先在副驾座上还不能完整感受,现在空间自由,他的身形就完全进入眼中。   即便是蹲坐着,他的身高也到了她的腰处往上,一身的毛茸茸,让他在电梯内的灯光下,有如一块精巧美丽的丝绸,又或者是一串流光四溢的珠宝。   ……换个简单的,家里养过宠物的人能够听懂的说法,那就是油光发亮,体态健康。   白羽家住17楼,他们这一路没什么停留,倒是很快就到了。宋渺等电梯门开了后,先一步走出去,然后让钟殷慢吞吞地跟着她,进了公寓。   开灯以后,房子内部的装修就全数进入了钟殷的眼底,他先是发出了一声惊叹的汪呜声,然后小心翼翼地踩在瓷砖上,看宋渺把灯全部打开后,又端了水坐在沙发上,示意他也坐。   白羽家的装修堪称精美,这也是她那几个疼爱她的亲戚特意找了设计师做的,宋渺没注意到钟殷的表情,只觉得他好像把圆溜溜的眼睛给睁大了,尾巴也不由自主地晃起来,一副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   最后,他还是难忍心中渴望,问她道:“白羽,介意我问一下设计这套屋子的设计师是谁吗?”   宋渺不太清楚这方面的讯息,不过她说,“我手上有之前这个设计师的名片,现在一时之间找不到……等我这两天翻出来给你好吗?”   钟殷早就忘记刚才所忧愁的事,他一进屋子就被这里的装修给征服了,来自乡下的小土狗钟殷觉得这就是他未来想要装修的样式!   内心充满对买房渴望的钟殷,计划着等今年年终奖发了以后,就在市中心买一套房!   这是一个雄心壮志,宋渺显然不知道他脑袋里想着的是这些玩意,她一边喝着水,一边装作不小心的样子,伸手摸摸他的耳朵,然后就看到钟殷歪着脑袋看她,喉间发出一道有点甜的声音。   是“唔”了一下。   ……就非常可爱了。   宋渺满怀激动,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想埋进他柔软的毛发里,可是这个动作一旦做出,那就是妥妥的骚扰同事。   她还是没有厚脸皮到这个地步。   强忍着心中冲动,宋渺若无其事地问:“你这样的情况要保持多久?需要我打电话给凌医生吗?”   钟殷保持着歪脑袋的姿势,前左爪搭在前右爪上,他思绪又重新飘回忧虑自己身体的异状上,接受了她的意见,打了一通电话给凌风。   客厅的灯大开着,宋渺从厨房里洗了些水果出来,她一点没有家里来了单身男子的自觉,只有“家里来了一只可爱狗狗”的激动之情,端着果盘,看着客厅地毯上,低着头与面前放着扬声器的手机对话,并毫无意识地晃着尾巴的某。   “所以说,我这个情况你也不知道是吗?”   凌风顿了下,“你现在是在白羽警官家吧?好在她是知道咱们部门的人,你今晚先麻烦一下她,住在她家一宿,我明天去接你,今天我有一台手术。”   “不过,按理说这种过敏状况应该很快能够结束,不用担心。”凌风安慰他。   钟殷听他说一句话,就摇一下尾巴,很明显能够看出来,凌风是他所信赖的人。   宋渺等到他挂了电话后,才施施然地走过去,端着果盘,和气地说:“钟殷,既然你现在还是这个样子,就先安心住我家一晚上。”   她注意到他的尾巴在她说话的时候,也依旧是一下一下地摆动着。   宋渺不由自主地弯出一抹笑来。   钟殷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尾巴暴露了什么,他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   她将果盘放在桌上,“你喜欢吃什么?我洗了樱桃、苹果、梨子……”家里的存货是前两天舅妈来的时候带的。   钟殷:“……不用不用,我没有什么喜欢吃的。”   但宋渺分明注意到,他的耳朵在她说出“葡萄”两个字时动了一下,尾巴也是,晃得速度飞快,几乎要变成小蒲扇。   她忍住扬起唇的冲动,伸手摸了两个葡萄,递到他的嘴边,他就什么也没想,啊呜一下张开嘴巴。   葡萄吧嗒地掉进嘴里。   钟殷敲极可爱地——又狂摇尾巴起来。 第165章 我的男友是只狗(八)   晚上钟殷睡在客卧, 但是宋渺在半夜起来喝水的时候,却发现客卧的门大开着, 她没看到那一只毛茸茸的大狗,却听见了客厅里小小的呼噜声。   是那种非常讨人喜欢的呼噜声,宋渺在安排钟殷去客卧睡觉时,他还担心自己身上掉毛沾了她家被子,说随便打一个地铺睡一下就好,宋渺没说肯不肯,只幽幽看着他, 他估计是被看得不好意思了, 蹿一下埋进被子里,大尾巴顶着被子晃来晃去。   她本来以为他今晚会乖乖地睡觉,却没想到半夜还是跑到客厅去了。   宋渺看了下客卧, 床上是空调被,最适合这个季节盖,她有点不懂他怎么突然跑出来——总不可能是因为被子太热了吧?   掌着小夜灯,她将水杯放在一旁,走到客厅,就看到躺在冰冰冷的瓷砖上呼呼大睡的钟殷。   他的姿态很奇怪, 不像是清醒下自己跑出来睡觉的样子——倒是和她半夜口渴时候睡意惺忪出来喝水差不多,他身边还有茶桌上被吃掉几口的水果。   但是, 他怎么就没躺在沙发上睡, 而是整个人趴在地上睡得沉沉?   宋渺注意到他像个真正的大型犬, 又甜蜜又乖巧地赖在地上睡着了。   她眼底带了笑, 忍不住蹲下身来摸他的脑袋,然后他轻轻挣动了两下耳朵,软乎乎的,毫无威慑力,还小小地哼哧几句,好像在做好梦。   宋渺伸手拦腰将他抱了抱,然后发现——他好沉。   就是成年男子的那种沉。宋渺有点抱不动,她喘了口气,看他在地上睡得沉沉的,怕他晚上睡得着凉,索性揪了揪他的耳朵,喊他:“钟殷?”   大狗狗委委屈屈地从喉咙间发出一声大大的哼唧声,特别困的样子,一脑袋直接扎进她的怀里,宋渺猛地被这个甜蜜袭击弄得恍神,然后下一刻倏忽间笑起来。   她掂量了下他的体重,好在白羽体质还是比较强健的,她努力一下,抱起他不算难事,宋渺摸着他的脑袋,低声说了一句抱歉,然后想也没想,直接把他抱回自己的屋子里去。   掀开被子,把他放好,宋渺心满意足地关灯继续睡觉了。   至于第二天醒来,钟殷会作何感想,那就不是她需要考虑的事,毕竟,宋渺在偷偷抱他回屋子里的时候,心中只有以下一个想法:他明天就要被凌风接走了,不趁着今晚偷偷摸一把他的耳朵和尾巴,过个足瘾,那她今天未免太亏了些吧。   她心中一点也没想到钟殷是个成年男子,而并非单纯的狗狗,当然,就算有想到,宋渺也会这样做的。毕竟与她而言,无论怎么样,他长得这么可爱就是他的错,她有点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欲望也是情有可原。   谁能不喜欢一只又漂亮又俊俏的大狗狗呢?   翌日醒来的时候,身旁的大狗狗还是大狗狗,暂时没有出现变身裸男的尴尬情况,宋渺洗漱的时候,钟殷还在睡觉,她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他才有了醒来的迹象。首先是尾巴在被子里晃起来,把被子顶得高高的,仿佛里头世界大战一样,然后慵懒地探出来一个狗头,耳朵耷拉着,他小声地汪呜一声,像是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   琥珀色的犬眸对上她澄澈温柔的玄眸。   钟殷有点分不清这个地点在哪,他歪着脑袋汪呜一声,长长的睫毛搭了碎光,然后,犹犹豫豫地先打了一个早上好的招呼。   “早上好。”   宋渺穿着睡衣,托着腮和他笑眯眯地,也说了声好。   “我这是在哪呢?”他问自己,然后环顾了四周一圈,原本高高扬起的尾巴瞬间夹紧,一声明亮的汪呜几乎要吓死人,“我怎么跑到你的卧室里来了?!”   宋渺翻开被子,看他紧张地竖起尾巴,轻描淡写地解释,“昨天你跑到客厅地上睡觉了,我怕你冷,就把你抱过来睡了。”   他的尾巴毛一点点炸开。   她强忍着笑意,将被子叠好,友好善意地让他下床,又进一步解释,“主要是你太沉了,客卧距离客厅有点远,我嫌麻烦,就直接把你抱到我的屋子里睡。”   “你别紧张,我在警校训练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和男同学们同塌而睡。”   钟殷整个人都不太好,他看着她若无其事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和煦说出来吃饭,又说今天给他还有自己请了个假,“就在我家等凌风医生来接你,早餐我下楼买,你先等着。”   她站在衣柜前,思考着今天要穿什么衣服,身后的大狗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一下蹿出卧室,然后面不斜视地蹲坐在客厅茶桌面前。   如果现在是人形,宋渺绝对能够看出他面上的红晕,以及眼神的恍惚,但也没关系,虽然不是人形,宋渺还是看出他的紧张羞怯:耳朵尖耸得尖尖,一听到她的动静就动了两下,尾巴依旧有点炸毛,高高地竖起来,他嗅到她走过来时候的香味,很淡的沐浴露香气,他的尾巴就忍不住从高高竖起来变为轻微地摇动。   不过这个糟糕的下意识动作好歹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压住了。   钟殷故作凶悍地扭头看她,一双黄澄澄的眼在清晨日光下显得很通透,宋渺一点也没觉得被吓到,出门前还拍拍他的脑袋,问他要吃什么,听他心不在焉说完后,才下了电梯去小区外早餐店买早点。   也是非常放心地留下钟殷一个人在家。   然后钟殷就在宋渺关门的时候,飞快地从桌上拍下来自己的手机,匆匆忙忙地打了个电话给凌风,请求支援。   “凌风风风风——快救命!”   那头凌风昨晚值了夜班,一大早就被夺命连环call弄得心烦不已,“我在睡觉呢,你作什么妖?”   钟殷就先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超级委屈的哽咽声,凌风整条大蟒都不好了,他严肃起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们认识十多年,可以这么说,他从没听过他这么可怜的声音。   “我、我昨晚和人睡了。”   凌风:“……”   “白羽摸我的脑袋、耳朵还有尾巴……”他的尾巴又在狂摇晃,嘴上呜呜着说,“我觉得很舒服,然后昨天晚上她抱我到她屋子里睡了。”   凌风抓过床边的眼镜,严谨地抬了下,沉声问他。“你现在还是兽态对吧?”   “对……”   钟殷又有点走神,他耳朵耷拉起来又竖起来,显得心事重重,直筒子样的嘴巴靠在地上,有点像狼,但这个姿态让他多了几分楚楚可怜,还有委屈巴巴。   凌风顿了顿,然后听着他的声音慢慢沉稳下来,揉了两下眉心,简单了断地给他一个回复,“你别想太多了,她顶多就是喜欢狗狗,所以对你特别偏爱。”   “要我说,你也得怪你自己长得太好看——”这个理论怎么和被非礼怪长得好看的狗屁理论一个套路?钟殷竖着耳朵听凌风说,“你自己也知道,你那一身毛有多好看,谁能忍住不薅两把?”   “汪!”   钟殷气愤地骂了他一句,凌风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继续说,“我早上继续补觉,下午去接你,当然,如果下午你能够变回人形最好。”   他又交代了两句,让他别想太多,先好好待在宋渺家,不要乱跑,“你这一通电话弄得我现在头疼,没什么事的话先挂了。”还没等到钟殷回复,他就啪地挂了电话。   钟殷阴郁地盯着面前的手机,恨恨地用前爪拍了下地板,咬着牙想自己真是交友不慎!   只是想着想着,又有点害羞起来,他想着早上起来,从那个香喷喷的被窝钻出来时候的惬意还有舒适……   就汪呜一声,把脑袋埋进前爪里去了。   等到宋渺回来的时候,钟殷依旧保持着在客厅茶桌前的姿态,严肃骄矜地看了她一眼,尾巴倒是摇得欢快,还非常客气地朝她道谢,宋渺愉快地接受了他的感谢,和他一起在餐桌前吃掉早餐后。她转身拿着餐盘去洗碗,厨房内的洗碗机非常方便,她将桌子擦干净后,又找了点零食出来,想要投喂外头那只大狗狗。   外面钟殷安安静静地看着电视,她找了点仙贝饼干,坐在他身旁,顺手就喂了几口给他。   到底兽态不方便自己吃东西,钟殷本来不想吃的,奈何宋渺实在是太温柔了,他就嗅到她身上软飘飘的香气,还有柔软细白的手指头穿梭在他的毛发间,让他小小声地发出咕噜咕噜来。   好听可爱的咕噜声,一点也不像他的人形,凶巴巴的。   钟殷的原形是个非常甜非常可爱的大狗狗,宋渺越喂越开心,在他将脑袋搁在她的膝盖上时,有点忍不住,低头直接在他脑门上啾了一口。   “……!!!”   他一下子就感受到了,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眼神。那一句咕噜咕噜就压在喉中,连她正在喂食的手指头都含住,歪着脑袋懵懵地看她。   “对不起对不起,我……”宋渺看他呆的有点久,忙迭声说抱歉,她找不出什么借口来说自己突发奇想的亲亲是因为什么,只能尴尬地说着抱歉。   然后,她就感觉手指头被他舔了一下。   粗糙的舌头舔了一下,又马上收回来,他往后仰了一下,把她的手指头吐出来,然后装作刚才没有那一回事的样子,继续把脑袋靠在她的腿上,眯着眼睛发出小小的咕噜声。   宋渺就知道他不想说刚才的事,想让它随风散去算了,她有点失落,但也挺开心的,于是继续伸手摸他的脑袋,从耳朵尖一直摸到尾巴尖。   这放在一个成年男人身上,那就妥妥的是性骚扰,但是现在他是一只狗,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宋渺温温柔柔地摸他的耳朵,在他闭上眼睛,听着电视机里的声音慢慢陷入睡眠后,不知怎的,又说了一回感谢。   关于那初来这个世界,几乎让她丧失希望的黑暗中,由他将她完整地拉出,让她重见朝夕的拯救。   “非常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救了我……”剩余的喟叹在她挠他下巴的动作中轻柔地传递到装睡的钟殷耳中。   他略微动了一下耳朵,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心里有点甜。   不过碍于在装睡,他没说“不客气”“没关系”,或是“这是我的职责”,而是毫不客气地胡噜胡噜闭着眼睛睡觉了。   到最后,装睡也变成了真睡,枕在她的膝盖上,甜甜睡着的大狗狗,看上去也是那么的英俊可爱。   宋渺在他睡熟以后,才慢慢起身,她伸了个懒腰,看着沙发上占据了大半个沙发的大狗,就觉得心里妥帖开心极了。   转身往卧室走去,宋渺抬手看了下腕表,是早上10点左右。   她与钟殷都起得很早,六点多醒了后,在客厅待了三两个小时,他因为困倦——也或许是过敏现象导致的疲惫,陷入深深的睡眠中,宋渺也被他带得倦起来,不过她肯定不能在沙发上睡了,只能定了个短闹钟,在卧室里睡了半个小时起来。   而再起来的时候。   宋渺还没完全踏出房门,就看到客厅沙发上一双男人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漂亮地空悬在沙发边上。   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踏步过去。   一双竖在脑袋上的犬耳,一条蓬松好看的犬尾,光溜溜的男人躯体。   宋渺忙退后几步,然后仰头看了下天花板,心中感慨了两句男性特征的雄伟壮观,紧接着抓了个毯子,小心翼翼地给还浑然不觉的钟殷盖上了。   她大饱眼福后,又在沙发边蹲下了,和方才做的一样,揉着他的耳朵,听他小声地呼噜两声,有点卖娇的样子,攥着拳头盖住了自己的脸。   若是放在大狗狗的身上,便是因为害羞而将脑袋埋进前爪里,只竖着耳朵尖尖了。   宋渺失笑,索性盘腿在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揉他软软的耳朵,听他毫无意识的呜咽声,亮着眼睛,欢乐而愉快地心想:她真是爱死他的可爱耳朵了! 第166章 我的男友是只狗(九)   凌风来接钟殷的时候, 并没有料想到会看见这么一幕。   他敲了门,开门的是宋渺本人, 她看上去彬彬有礼,语气温和,指了指在客厅沙发上沉默地坐着的钟殷,那个青年面色沉凝,超凶地吊起眼角,衣物穿得妥帖,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怀里还抱着一团毯子, 如同一只恋家的小奶狗。   青年对上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来啦?”   凌风耸了两下肩头,问他情况,“什么时候变回来的?”   “上午。”   是宋渺替钟殷回答的, 她招呼他坐下,尽主人之宜,凌风没有久留的意思,不过还是落座先询问了几句钟殷的情况。   “情况怎么样,能够自由变化吗?”   “可以。”   钟殷说着,直接变出一对兽耳, 明目张胆地颤动了两下,他道, “应该是过敏的情况好了。”   凌风点了下头, “保险起见, 等会跟我去一趟医院做个检查, 顺路看一下你上次说的掉毛情况好了没有。”又闲聊几句,“最近压力还大吗?工作怎么样?”   钟殷的犬耳没有收回去,他抱着怀里的小毯子,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的,“嗯……压力还好,今年能够完成这项任务就是了。”   宋渺有意避讳他们的谈话,但他俩却一点没有避开她的意思,淡定自若地将谈话继续了下去。   小毯子牢牢地抓在手上,钟殷的掌心碰到毛绒绒的毯面,他凶凶吊起来的眼角也温柔下去,凌风问过情况后,很快就说要带他去医院一趟。两人告别,临走前钟殷还依依不舍地看了那条小毯子一眼。   坐电梯下楼的时候,凌风诧异问道:“那条小毯子怎么你了?抱着不撒手了还。”   青年看着电梯镜面内投影出的自己,耳朵已经乖乖收起来了,他抿了抿唇,耳朵稍微有点红,眼神也飘忽不定地转了转,然后大义凛然地说没什么。   凌风嗤了一声,怪异地看了下好友,嘴上道,“你怎么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   钟殷,“……”   他琥珀色的眼瞳里有黄澄澄的光芒一闪而逝,几分凶态几分羞怯,“都说了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有点热,懂得吗?!”   凌风却不信,他想起刚才出门时候宋渺那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还眼巴巴地看着他收了耳朵的脑袋顶,似有流连意味地挥手说再见,大蟒蛇一下子就猜到面前这小狗崽子心里头想了点什么了。只怕是心里害臊不肯说出口呢。   他笑了下,抱着手臂看着身旁钟殷走神一样看着镜面中的自己,眼神飘忽飘忽——然后chua地一下又冒了对耳朵出来。   凌风一下子反应不及,直接上手把耳朵给怼回去了,“我靠你干什么呢?有摄像头的你知不知道?”   脑袋顶被狠狠一怼,疼得他眉头抬得老高,钟殷捂着脑袋顶,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凌风的责骂给弄得泄气,“能不能有点自觉,有耳朵的记得好好收起来,不知道自己不是人啊?”   凌风说着说着又掏出电话,直接拨给姜叶梓:“小豹子,你等会记得找人把嘉华一期A区的电梯监控给处理一下。”   那边姜叶梓问出了什么事。   “有只傻狗把自己耳朵给露出来了。”   姜叶梓一下子就猜到了:“钟殷吧?”   凌风呵呵笑了两声,瞳孔如线,冷漠地盯了一眼自觉理亏的钟殷,毫不客气地说:“除了他还能有谁?”   “……”   大狗子钟殷默默地伸手盖住脸,一句话都不说了。   过敏现象经过抽血检测,凌风给了钟殷一个比较好的回复:“只是你对毒品的气味有点敏感,下回不去嗅就好。”   “说起来我好久没见到你原形的样子了,”大蟒蛇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捏了把钢笔在手上转了转,“我记得再过两个月老胡要组织一波去山里游泳,到时候你记得化原形给韩青女士检查一下身体状况。”他们这些妖物各有分配,作为唯二的医生之一,凌风负责的多是外伤,韩青负责的多是内伤,以及每年必备的体检。   钟殷说好,然后颠颠地找了个座位坐下,托着下巴看着手机,毫无意识地突然眯起眼睛笑起来。   他的眼睛本来就长得挺俊俏,加上瞳色清澈,弯起来居然有几分少女情态,凌风看他这样笑,啧地打了个冷战,深觉恐惧。   作为一只冷血动物,他也实在少有这样的感触,其主要原因还是今天将他从宋渺家带走后,他就谜一样陷入了惆怅又甜蜜的畅想中。   凌风没有刻意偷看,只是在护士找他的时候路过钟殷,顺眼瞟了下,就看到了他正在看的东西。   是一条朋友圈,头像是个简简单单、正楷书写的“白”字。   【今天心满意足~我爱狗狗!爱他的耳朵爱他的尾巴!】   ——啧?   凌风一下子就明白这是谁发的朋友圈了,他意味不明地弯了下唇,走出门时护士还诧异问他今天心情怎么这么不错,向来疏离冷淡的医生难得含笑道:“朋友脱离幼稚期,总算要当个有恋爱意识的人了,有点替他开心。”   这句半嘲半笑的话,倒也能揭示出钟殷在朋友眼中原本是个怎样的人。   幼稚、脾气大,有着犬科动物的警惕与暴力,一点也没有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春心萌动这回事对他来说完全是不可能的。   凌风抬步走入病房,一面心不在焉地想,也不知道白羽警官是怎么让那条蠢狗露出那副样子的。   还真是有点好奇。   ……   这头钟殷看着宋渺发的朋友圈,眼睛闪了闪,看着下面共同好友的回复:   同事A:“今天又摸到狗子了?”   B:“帅帅和笑笑今天没见到你,委屈的不得了呢。”   C:“大妹子,错别字哦。”   她单挑了C的那一条回复:“哥,不是错别字。”   钟殷看着看着,耳朵又冒出来了,他软乎乎的,毛茸茸的耳朵尖灵敏地动了两下,然后慢慢压低,变成飞机耳,整个人看上去可爱的不得了。   后腰尾巴也差点要窜出来,乐颠颠地摇晃起来。   钟殷压住那一股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的喜悦,略略犹豫了下,给那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匆匆忙忙关了手机屏幕,他又是一副冷酷凶悍的模样,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当然,前提是要忽视他颤巍巍的软软犬耳。   钟殷在缉毒特警队工作了一个月整的时候,接到了姜叶梓的消息。   “你做好准备,我得到消息说,你们缉毒队下个月出活动的时候,那只妖物有可能会出现。地址是在嘉雨二期公寓五公里范围内,那里是富人区,据说挺多一二线明星都住在那里。”   姜叶梓将那只A级妖兽的信息再度扫描了一遍,重申一次它的危险性:“A级,擅长伪装,原形是只大蟒,到时候出任务有什么设备需要支持的记得打我电话,我给你申请一下。”虽然姜叶梓觉得他肯定不会申请,毕竟这头疯狗在特殊妖物处理部门里出名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这只靠原形就能打败众多A级妖兽的强悍力量。   “好,我知道了。”   钟殷在警局更衣室换下警服,侧着头夹着手机说道,那边姜叶梓十分负责,还把老胡的话转交给他:“老胡叫你别太拼了,年底年终奖不会少了你的,别再老霍霍自己的皮肉,伤了哪里部门还是给报销的。”   怕是上次凌风特意给老胡告状,钟殷被说得有点没脾气,蹙着眉头连声敷衍:“我知道了,先挂了。”最后叨叨了一句,“还有一个月的事这么早提醒我干嘛?”   “……嗤。”姜叶梓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道,“怕你运气不好,提早被那头大蟒给盯上。”   “你在X市也算凶名远扬了,它要是想好好活着,第一个目标妥定是你。”   钟殷没回嘴,挂了电话后才将便服穿上,现在正是下班的点,他今天一个人出去执勤,倒也算熟悉了这个特殊警种的工作流程,缉毒队还是比较特殊的,娱乐会所等等都需要派人专门定期抽查,他们队里的人员流动也比较经常,除了因出任务发生事故外,不少同事们都会外派到一些省份参加一些隔省追踪案。总体来说,他这种半吊子进来,工作时间还是比较宽泛,内容也不算特别难。   钟殷猜测这也是姜叶梓给他在上头打点好的缘故,毕竟他一个高中毕业就出社会工作的人士,确实没有绝大部分同事的高学历以及丰富工作经验来的有优势。   他推门出去,一边飘忽着想,然后迎面就撞上了牵着帅帅和笑笑回警局的牛队和宋渺。   “小钟要回去了?我带了点夜宵回来,和我们吃一点再走?”牛队爽朗地笑着,努了努嘴示意自己手上那一大袋的煎包,“隔壁李记的,小白排了好久的队才买上的。”   宋渺牵着笑笑,那只警犬正不要脸地徘徊在她腿边,一边顺着她的步伐走,一边亲昵地蹭蹭她的脚脖子。   钟殷看得有点出神,他舔了下唇,看上去像是被煎包的香味给迷住了,然后点了下头,顺坡就走,“那我就不客气了。”   牛队就乐呵呵地招呼他俩往值班室去,“今儿个晚上值班的就剩我们了,买了可多煎包了,帅帅和笑笑也有份,哎哎哎,别蹭你牛队的腿。”最后几句笑呵呵的,看样子是对帅帅疼得紧。   也是,他们缉毒队里的队宝就是缉毒犬,宠得不像话,两只狗也争气,很多次出任务都立功了。   宋渺注意到钟殷在她旁边走的时候,眼神有点飘忽不定,脚步一直跟着她来,还似乎被笑笑绊了一下。   笑笑连忙汪呜地喊出来了。   步入值班室的前一秒,钟殷弯腰把笑笑的狗头撸了一遍,看它有点瑟缩,但又很勇敢地躲在宋渺的腿边,叽叽咕咕地像是在说我有靠山似的,尾巴竖得老高。   牛队瞅见了,“咱们队里的宝贝蛋们咋都这么怕你呢,小钟你别不是在我们背后偷偷打它们了吧?”玩笑话一句,钟殷淡淡地摇头,手劲轻柔地揉了揉它的耳朵尖,并忽略掉被牛队牵着的帅帅对笑笑投来的怜悯目光,很是认真的说,“大概是我长得太凶了。”   牛队把煎包掏出来,先吹凉了两个,一个给帅帅一个给笑笑,然后自己拿了一个热乎的,摇头晃脑地吃,“……这李记煎包真是不错,难怪队能排那么老长,帅帅和笑笑都爱吃,下回咱还给你们买!”   宋渺坐在位子上,看着笑笑如释重负般被牛队喊过去,蹲坐在他面前和帅帅汪呜汪呜一口一口地咬着煎包。   钟殷在她旁边,也认认真真地抓了一个煎包在吃。   这时候已经是夜晚九点多,值班室里就他们三个人,牛队叽叽咕咕说着话,和两只狗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可以聊的,还试图拉上宋渺和钟殷一块交流,等到大半袋煎包吃完后,他哎呦一声,说是有点肚子疼,连喊都来不及,直接蹿进厕所去了。   帅帅和笑笑嘴里叼着煎包,在角落里只敢看宋渺,不敢看钟殷。   宋渺被这可人的小目光给看得心里软塌塌的,她吃得半饱,也不再吃了,擦了擦手后,顺势撸了一把两只狗子的脑袋,然后顿感身后一束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这一个月时间内,宋渺没有什么机会再见到钟殷露出兽态,好在同事关系照旧,只是要比从前亲近许多,他们见面时候打招呼,钟殷总会露出和往常凶悍神色不一样的情态,这大概也是关系亲密后的进步,但宋渺并不满足于此,或者说——并不满足于他的人形。   她更喜欢他竖着毛茸茸耳朵,晃着大尾巴的样子啊!   但因过敏失控的情况哪有那么容易出现的,宋渺也知道这一点。她感受着手下帅帅和笑笑发出愉悦的咕噜声,一个一个地还蹭她裤腿,就听到身后钟殷说:“他们很开心诶。”   说不上来是什么口吻,只是非常简单的六个字。   但她莫名听了就觉得心里绷了一下。   宋渺没有转头看他,却觉得钟殷走过来了,他半蹲在她身边,因为个子高,比起坐在椅子上的她仅仅低了半头,她没怎么看到他的神情,只发现他的下巴颌紧绷着,情绪并不高昂。   帅帅和笑笑对他的走近还是恐慌瑟缩的,虽然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但是仍旧怕怕地躲了两步,“汪呜~”   害怕害怕。   他听到它们这么说。   钟殷眨了眨眼,它们的脑袋上还各自放着身旁年轻女警的手,指腹柔软,白皙修长。   他非常知道,摸上脑袋是怎样一种感觉。   ……温暖的,热乎的。   像家一样。   钟殷很想现在就变出来两只软软毛毛的耳朵,让宋渺能够碰碰他,但是他按捺住了,只是探手抚了下两只警犬的身子。   “别害怕,叔又不打你们。” 第167章 我的男友是只狗(十)   “对, 这里是X市缉毒大队,我是老牛,领导您说。”   牛队一手抓着手机,一手塞着馒头, 毫无坐姿地在办公室椅子上和上级说话。   宋渺早上被隔壁大队给喊去帮忙民警做个普法指导——中午这个点估摸着就在隔壁的食堂吃饭, 牛队听着电话里领导说:“是这样的, 我记得下周有要去嘉雨二期公寓出的任务对吧?”   牛队点头, “也就是个简单的抽检活动, 那一块明星啥的比较多,经常有群众举报说某某歌手某某演员有吸毒嫌疑……但你也晓得嘛,好多都是那啥, 黑粉乱举报的。”   “我记得两月前我还带几个队里的突击检查过, 那里确实没毒品。”   馒头在嘴里嚼了嚼, 牛队拿起保温杯, 就着枸杞茶咕嘟喝下去,然后很认真地听上司说, “下周带人去突击抽检的时候,记得带上队里几个新来的同事, 那一块最近查的严实, 让新同事们也熟悉一下流程, 毕竟都是大明星的,处理起来流程也要教一下。”   牛队连声答应, 最后嘿嘿笑着和领导逗趣:“领导你就为了这事和我打电话啊, 我还以为出了啥大事——”贫了两句, 又很肯定地说,“行的,我到时候带上队里的几个,我老牛亲自领着去抽检好吧。”   挂了电话,牛队又哼哧哼哧地啃起早上剩下的大馒头,吃了个半饱后,瞥见钟殷走进来,乐颠颠地指了指桌上的一大包枸杞茶,“小钟,你嫂子买的枸杞茶,要不要泡一盅喝喝看,味道不错。”   钟殷在办公室外,凭借着犬科动物发达灵敏的听力,一下子就听明白他电话里的内容,也明白肯定是姜叶梓替他打点好领导那方面的工作,让他能够名正言顺地参与到下周的任务里去。   嘉雨二期公寓……   他看到牛队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心中稍微绷紧了点,嘴上说着不用了,最后还是被牛队塞了一小包枸杞茶,他搔着脑袋,乐滋滋地传授着自己的养生之道:“味道是真不错,喝了清肠润肺,还补血气。”   一副沉迷养生的模样,钟殷顿了顿,接受了,落座在椅子上,就收到姜叶梓发来的消息,。   “给你找人弄了个好由头塞进下周的任务里了。”   钟殷回复了一个嗯。   他耳边听着牛队哼着小调招呼着几个同事一块去食堂吃饭的声音,今天难得没有什么大活动,抽检也在前几天搞过,队里出差的几个同事也都发回来喜报,说是任务顺利,该逮捕的贩毒团队也都捕到了,各项任务都挺好的。   钟殷手指搭在桌上,有点用力地敲了两下,心里想着要如何规避下周任务可能会带来的人员伤亡——他的脑袋瓜最后想的实在头疼了,一向秉承暴力解决的大狗子为了规避风险,思索好多,最后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小钟,走,去食堂吃饭去,”牛队招呼他,估计是最近队里的任务都顺畅,他也挺喜气洋洋的,嘴上哼哼着歌,“今儿个真是好日子~”   钟殷被热情的牛队喊去吃饭了,他耳边环绕着牛队欢快的歌声,一连几天队里的气氛都很好。   直到周五出了下周一出嘉雨二期公寓任务的名单,钟殷看着里面的四个名字,有他有牛队,也有宋渺。   不知怎的,钟殷目光往宋渺的位置上看去,她正在忙着写最近的工作汇报,下午他们俩还要去一趟隔壁大队,替牛队参与开会。   她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白皙的脸微微抬起,一双澄澈的眼眸与他的对视,然后略略弯了下唇,做了个口型问他:“怎么了?”   钟殷:“……”   他匆匆咳嗽了两声,偏过头,耳朵尖微微泛红,嘴上却说着:“没什么。”   宋渺看到他面上的窘色,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她眼尾带笑着,将手上的工作匆匆赶完,便在下午两人一块去开会的时候,听到钟殷这样对她说:“下周嘉雨二期那块的任务……到时候能够帮我支开牛队他们就尽量支开。”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点冷淡下的漠然,但宋渺对上他琥珀色的犬眸,却看到那一轮瞳孔微微放大,像一只真正的大狗狗一样,乖乖巧巧地歪脑袋看她,她问他:“非常危险是吗?”   “对你们来说是这样的。”   他没有多说,却看到宋渺瞳孔微微一缩,像是回忆起她曾经遭遇过的那场骇人听闻的事故,他继续说下去,“只要到时候发现那个妖物的踪迹,我会让朋友找人安排你们三个转去别的区域执行任务,到时候你一定要记得早点离开。”他谆谆道,一副十分关切十分认真的样子。   宋渺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很好,自从那张名单出来后,搁在钟殷心中的一处不安就算放下了,他重新昂扬起心情,眸子亮晶晶的,看得宋渺恨不得再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闲聊开始:“你们特殊妖物处理部门里,像你一样有被毛的种类有哪几种啊?”   钟殷非常纯真,一点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告诉她:“除了我以外,还有猫科动物,大概三五个人,我最熟悉的是一只小豹子……还有顶头上司,和我一样是犬科动物,一只白狐狸……”   他越说越觉得欣悦,因为她的眼里有为之亮起的光芒,他觉得只有在意的人才会想要了解对方的朋友圈,因此恨不得把所有都告诉她。   却没想到,宋渺的下一句是:“……小豹子?猫科动物?”   “嗯……对,怎么了嘛?”   “他是不是也有毛茸茸的耳朵,长长的尾巴啊?”   “……”   钟殷看到她面上的雀跃之色,仿佛很想撸一把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沉寂下来,然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严肃地告诉她:“没有。”   “全部门里,只有我有最好看的耳朵和最好看的尾巴。”   他斩钉截铁道,说完后就撞上了宋渺意味深长的笑脸,她托着下巴尖,微微弯眸的样子,很是漂亮,也让人很是心动。   她抿了下唇,浅浅地露出一个酒窝,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知道的,你的耳朵和尾巴是最好看的。”   清软的腔调,带着一点点戏谑的意味,钟殷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红了脸,他不再敢看她,而是顺着人流往所里开会的会议室走去,个高腿长,一步能够顶她的一步半,宋渺几乎跟不上,她也没有喊,只是心里默念了三二一。   果不其然,他缓下了脚步,背脊绷得很直,略等了她会儿,直到她与他再次并肩时候,才抬步走。   宋渺觉得,她走到他身边后,他身后的尾巴若是能够显出,只怕是狂摆一通,晃得身边过路人都要被打上好几下。   她眯起眼睛,笑得更开心了。   嘉雨二期。   X市寸金寸土的地儿,这一块划区归市政府管,而非区政府,里面住的人都是大富大贵的,不少明星也都选择在这里买房。作为宜室宜居的X市,因为是旅游城市,又有很多富人选择在这里买一两幢度假别墅,一般来说,只在每年几个特定的月份才入住。   这也就给了那只名叫黑束的大蟒可乘之机。   因为他善于变化,加上这里的别墅群多有空屋,特殊妖物处理部门也不能够确定他身藏于哪里,钟殷也只能趁着这次抽检活动看看能不能揪到那个妖物。   周一,牛队一大早就买了早餐在车上,分了这次出任务的几人各一杯豆浆一块红糖包,吩咐交代了他们中新来不久的同事,关于嘉雨二期那块地儿的抽检活动流程,“总之就是,咱们还是得客气点,那里住的非富即贵,咱们工作肯定得做,但是表面上给那些明星有钱人点面子。”   “不然被他们找人告一状,咱们可能要吃不了好的。”   牛队很有经验,这也是多年工作累积下来的,他又啃了口包子,和他们八卦起来。   “那个影后刘脾气是真的很好,我记得去年我带白羽去抽检的时候,她还给倒茶倒水;某某导演脾气最横,他也有吸毒前科,不过后来放出来了,这次我们先去查一下他家……”   絮叨一会,又掏出手表看了下,“差不多中午就能结束,这次也没什么好检查的,总被群众举报的也就那几个,A幢B幢C幢的那几楼,其他的基本不用看了。”   钟殷问为什么。   牛队说:“因为其他几幢楼几乎没人嘛,明星们多买套房住着,后面的别墅群啊啥的,都是空的,那些房主都是度假的时候才回来一趟,我们也收到过房主的定期汇报,就没啥关系,检查下前面常住的居民就好。”   解释完了又道,“做明星就是这点不好,和明星当邻居啥的也挺麻烦,你们是不晓得,天天都有某某黑粉举报某某明星犯事,嘿,还总是假消息,那些个举报的还挺厉害,知道用代理IP……搞得警察们心力交瘁的。”   宋渺说了一句:“大部分时候没证据都不用管,浪费警力。”   “是这个理儿。”   牛队又抱起自己的保温杯敦敦敦地喝水。   嘉雨二期到了,几人依次下车,牛队带着他们往A幢去,正常的流程过了一遍后,牛队又说将一半的工作分给宋渺和钟殷,他带另一个同事去查别的幢。   这也是因为牛队知道宋渺与钟殷常出任务,两人比较熟悉,这分配得倒也妥当,他们分道扬镳后,钟殷就看着手腕上的表愣了下。   “怎么?”宋渺有点困惑地看他。   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只是用警服将手表给遮盖了一下,宋渺并不清楚这块表并非普通的手表,而是特妖处里发放的用以检测妖物的仪表。   方才钟殷感觉手表上的指针似乎颤动了下,但十分微弱,他疑心会不会是自己的影响。   任务照旧做下去,期间牛队还不断在微信里发消息,简述了他们那边的情况,宋渺和钟殷负责的这一块也没什么问题,直到临近中午,都没有什么需要再出动警力的事情发生。   钟殷也以为今天是无缘和那只在通缉令上的大蟒打交道,他手上的表除了最初动了动,至今没有任何动静。   中午,艳阳高照,电梯内宋渺看到钟殷有点心不在焉地摸着袖口,眼眸居然显露出几分湿漉漉的困惑来,她伸手探了探他的手背,温声问他怎么了。   “不,不是——”话还没说完,电梯内就突然传来一声如同猫爪在黑板上划过的尖利噪音,宋渺的耳膜嗡嗡地疼起来,她唔地一声几乎要跪倒在地,电梯内的灯光一下子暗掉,钟殷被她一个站立不稳砸到怀里,他尚未好好感受怀中温软,就觉她气喘吁吁,很是难受地攥紧了他的袖口,“……耳朵好痛。”   他伸手一摸,她额头尽是汗水,钟殷忙将她抱住,用双手替她盖住耳朵,然后自己变化出部分兽态来。   宋渺就感觉到,覆在耳朵上的手,从光滑柔软的掌心,变为了,热乎乎的,还带着掌心毛的大爪子。   她稍微适应了一下黑暗中的视力,侧脸就看到那双肉呼呼的狗爪子。   以及仰头就能望见,敏锐竖起,正全力戒备着的毛绒绒耳朵。 第168章 我的男友是只狗(十一)   仿若许多帛布撕裂的声响, 阴柔中裹杂着让人心惊的尖利,电梯灯光全灭,宋渺以一种半跪的姿态蜷缩在钟殷的怀里,他的爪子捂住她的耳朵, 掌心毛热乎乎的, 她侧过头就能亲到。   “耳朵还疼不疼?”他的耳朵竖起来, 双眼警惕地环顾四周, 来不及看她, 只能匆忙问道,宋渺感觉到耳膜已经有些适应这个糟糕的噪音,艰难地摇了下头, 勉强站起身子, 将他的手掌拿下来, 紧紧地抓着, 像是很没有安全感般,低声说自己没什么大碍。   噪音渐渐停歇了, 手机的信号依旧在,电梯除了灯光灭掉外, 其余功能看上去还是保持着正常运作, 他们准备下到一楼, 这时候正在四楼往三楼的路上,只十几秒就能到达目的地。   钟殷趁着这个时间点, 直接在三楼出去, 但开门的时候还是费了一股劲, 那一股莫名传来的噪音似乎让电梯的某项内部功能出现了损坏,门迟迟不开,他索性直接选择在三楼停下的时候,用手掰开电梯门。   扭曲的钢板门,深深的爪印,钟殷开门的时候连力气都没有用多大,只是轻轻松松将手指甲搭在两片门间,一掰开,就露出三楼楼梯间。为了安全起见,钟殷提前在电梯内按了报修键,并把门给损毁到无法再下楼的地步。   走出电梯,他一手握着她的手,一边抬手腕看了下表,上面的指针正在疯狂地转动。钟殷略略沉了下面色,转头对她说:“我的任务对象就在这幢楼附近,你现在下楼去和牛队他们集合,就说我有事情先走了——”   宋渺还没回答,就听到钟殷的手机铃声响起,嘉雨二期公寓每一幢楼的设计都是相似的,一层二户,楼梯间很大,黑白瓷砖地映衬出他们俩的身影,钟殷的兽态在出来的时候没有收敛,耳朵支棱着,手掌还是肉呼呼的动物爪子,宋渺正想说些什么,万分不巧的,三楼一个住户开了自家门走出来,手上正拿着公文包,好像要下楼的样子。   他看到他们二人,先是愣了下,然后诧异的目光落在了他俩的警服上,犹豫地道:“你们是警察?”   钟殷也没想到此刻会有人正巧出来,他背脊一绷,差点瞬间把兽态收回去,宋渺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手掌心肉,他这才稳下来,旋后便听宋渺说:“不,我们刚从剧组回来,衣服还没换下来。”   “这个耳朵是拟真兽耳么,还有这爪子?”   “我们俩有事着急赶回来……”她亲密地搂着钟殷,微微笑了下,十分自然,“特级化妆师做的,还没来得及卸掉。”   这个理由显然很让人信服,这个住户估计也认识点这附近住的明星,虽然觉得他们的面容很是陌生,但两人都长得好看,他便以为是自己孤陋寡闻,加上平时可能没有注意过太多娱乐圈的消息,就点了点头表示友好。   没过会,男人刚往电梯间走两步,就被乌黢黢,卡在三楼的电梯给惊住了,门板已经被损坏得如暴力拆迁队路过,一眼看过去,吓人极了,男人嚯了一声,“这怎么回事?”   宋渺淡定自如地应对:“不清楚,我和我朋友刚才走楼梯上来的……因为楼下电梯不能用,我们刚才还打了物业电话。”   男人低声抱怨了两句,然后直接往楼梯走去,钟殷看他走后,才大松一口气,直接把兽态给收起来了。   于是这时候握着她的就成了宽大温暖的手掌,而非带着掌心毛毛的爪子。他松开她的手,又有点不自在般,轻轻咳嗽两声。   “你和牛队他们说一下,我去执行我的任务。”   钟殷手腕上的表指针已经渐渐趋向于稳定,他蹙了蹙眉,低声:“那家伙往别的方向去了……”   宋渺道:“需不需要我帮你什么忙?”   她对上他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放大的一环,日光下澄澈得晃人眼,他向来凶悍的表情沾染了柔软的色彩,“不用。”   “快离开这里,我会和特妖处的同事们一块处理这里的。”   他看出她眼中的担心,心里有点软,嘴上这样说着——事实上,所谓的同事也只是技术支持罢了,他方才借由手腕表发给特妖处相关的讯息,已经有技术人员在检测黑束的具体位置。   宋渺没有犹豫,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手机消息也在嗡嗡地响,抓起来看,是牛队催促他们回来。   “又接到一个临时任务,去方云大厦,你们快下来。”牛队发了一条语音。   宋渺只能先行一步,她朝钟殷摆摆手,匆忙赶下楼。   才从三楼走到二楼,快到一楼的时候,只在分毫之间,她猛然听到一声嘶嘶声,凉如寒水,几乎就在耳边响起,她的皮肤一下子滚起鸡皮疙瘩,危机感顿现,耳畔发丝像是被风吹起,她一惊之下条件反射般要转身,那一张突如其来袭击而至的血盆大口迎面扑来,蟒类大口中还带着令人作呕的鲜血味,宋渺在心脏几欲骇裂时,听到了一声沉而怒的猛兽咆哮声。   并非熟悉的犬吠,而是那种受挑衅后从喉间压抑出来的冷声咆哮。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那只巨大的、毛茸茸的犬如地狱三头犬般凶猛扑至她的身前。   然后精准而有力地咬住了那只原形丑陋的黑色大蟒。   宋渺看到钟殷的兽型,比起她曾在家中“饲养”一天的模样,还要大上一圈,她有一瞬间差点认不出来他,因为实在是太大了,躺平来看,绝对是要比一个成年男子高大的,她舌尖渗血,心脏不停地跳动,耳膜也震震地疼起来,她伸手一摸,鼻子在流血,耳朵也渗出来血珠。   “快走!”   钟殷以兽型撕咬住那只大蟒,他们在楼梯间以纯力量的形式进行着逐角,宋渺却没听他的话,她刚才一瞥,就看到大蟒口中残余的人体衣物——是方才走楼梯下楼的男人的,她心知那人恐怕是身陷蟒口,生死不知。她不敢让人再从楼梯上来,不多加思考,直接下楼将楼梯间的大门锁上,然后再上楼时候,却已经不见了钟殷与那条大蟒的身影。   地上什么东西都有,钟殷因变成兽型而散落的衣物,墙上脏污的血迹,还有争咬力博之下,属于钟殷的团团毛发,毛发与衣物间还有一块掉落摔碎屏幕的表。   宋渺直接将表拿起来,她见上面的指针依旧在颤巍巍地摆动着,猜测他们并没有走多远,而倘若离开这一层——那就势必是往顶楼去。   她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非常糟糕的预感,这一股预感让她没时间思考自身安危,径自追上楼。   嘉雨二期公寓都是高层建筑,足足有四十多层,电梯因为被那大蟒使出的噪声而毁损,她只能凭着直觉,这一路走过来居然也安静得要命,甚至没有任何一户人走出来……   太奇怪了。   宋渺越觉耳膜震痛,她感觉着鼻血一点点流淌在衣襟上,脑袋也有点混沌,这时候她才惊觉耳边恐怕一直环绕着声波,她听不见,但是却一直影响着她的身体,而这整栋楼的安静恐怕也有这声波的缘故。   她终于赶到顶楼的时候,距离她从二楼上来,已经过去了十分钟,高层建筑的顶楼面积奇大无比,小区物业还给添砖加瓦地布置了绿化,放眼望去,姹紫嫣红,百花齐放。   宋渺听着176在耳边低声提醒:“再往前走几步,他们在你视线盲区。”   她顺着话语,小心翼翼地踏出几步,就看到十多米外,在她的右手边,血腥又让人恐惧的一幕。   偌大的猛犬,眼睛由琥珀色转为淡红色,他的利爪在地面上狠狠地划出来几道沟壑,那条大蟒借由着自己的长身,将他用力地缠绕住,并试图挤压他的脖颈以让其窒息,但是那只像是地狱三头犬般巨大的兽却丝毫不惧,他横头重重地咬住了大蟒的头颅,宋渺几乎能够听到耳边那犬牙与蟒皮摩擦后发出的切切声,她嗅到了馥郁花香中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地面上有潺潺流下的血迹,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宋渺扶着门,不敢轻易走过去。   此刻的状况,看上去是钟殷占了绝大部分的优势,他甚至是犹有余力,并不慌张,以自己的步调在与面前这只A级危险程度的妖物厮打。口中的蟒头,爪下牢按的七寸,他爪牙齐用,奈何蟒类皮厚不已,他的力量还不能够立刻将它置之死地。   一声犬吠都没有发出,钟殷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只是以蛮力啃咬着大蟒的头颅,然后利爪狠狠扬起,日光下那一道锋利的银光如刀刃般,扬起就要刺穿那只硕大的黑色大蟒。   “嚯——”   是大蟒从喉中沉沉地发出一声,他的声音是饱含尖锐的,桀桀狂笑,“钟殷,我死以前拉上你一个也不错——”   说时迟那时快,宋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到那只大蟒完全放弃了再缠绕钟殷的力度,而是趁着这一下松懈,钟殷口腔中咬力为此一松之际,它将头颅抽出,然后用力偏过头,在他的脖颈上重重地咬下去。   蟒类杀敌,总是习惯性凭借缠绕敌人身躯,将其绞死以达成目的,它这个动作完全超出了钟殷的预测。   ——它的血盆大口中几乎没有像是普通毒蛇般可用的毒牙,只有一口尚算可用的蟒牙,用以吞噬食物,这一口牙对普通人类来说是威胁,但同为妖物,这一咬下去并不会让他受什么伤。   但钟殷没想到,他在疏忽大意之下,脖颈的皮毛被这一口狠狠撕碎,血肉横飞,有汹涌的血横空冒出,几乎成了一道血剑,宋渺鼻间满是血腥味,她心脏剧跳,什么都顾不住,上前几步趔趄,抓起不远处的一个花盆,直接砸在了那条乌黑的大蟒身上。   嘭的一声。   这一下帮了大忙。大蟒的身子僵住了一瞬,钟殷在剧痛之下依靠本能径自以利爪凭空刺下——   大蟒的头颅被利爪刺穿,乳白色与红色的脑浆齐齐涌出来,宋渺面前尽是一片脏污,她却什么也顾不了,眼前蒙了泪,趔趄地爬到他面前,钟殷狼狈不堪地重重倒地,他的耳朵微微颤动了两下,这时候才看到她,毛茸茸的尾巴也在身后不由自主地摆动了两下。   鲜血一个劲地从他的脖子流出来,他淡红色的眼珠子慢慢变回琥珀色,然后身形又从硕大无比变为了他在她家时候的大小,肉呼呼的狗爪子,毛茸茸的大尾巴,尖尖的漂亮耳朵……   他躺在血污之中,身边是已经凉了的大蟒。   宋渺鼻耳的血因大蟒的死亡已经慢慢止住了,她看着那血汹涌出来,脱了外套用力压住他的脖颈动脉,但是动物的动脉她根本掌握不住是哪里,最后只能带着哭腔喊他快点变回来,她要给他止血。   钟殷没有变回人形,他没有任何力气再做多余的动作,只能疲惫而艰难地说:“……让你走,怎么又跑上来了?”   几乎是气音了,她手在发抖,压着他脖颈的大动脉,因为恐惧唇色发青,浑身都泛起了凉意,她低下头,一手轻轻摩挲他的耳朵,他耳朵上的毛都因为血而结块了。她实在忍不住,眼泪扑扑地掉下来,哽咽地喊他的名字。   可到最后,他也只是发出了一道小小声的:   “……汪。”   如破晓天光般,明亮、好听的犬吠。   闭眼以后,她再也听不着了。 第169章 我的男友是只狗(完)   脑袋是嗡嗡的疼,鼻耳落下的血渍在衣襟上留下深浅不一的铁锈色, 天光依旧明亮, 楼顶的血迹蔓延到身上, 宋渺浑身都是污物,血、脑浆、泥土, 还有零落在地的花瓣。   一片凄惨。   她慢慢低下头, 用力咬紧牙关,摁着钟殷的脖颈,血还在流,只是慢慢有止了的迹象, 她不敢松手,丝毫不敢, 因为心里知道这血止缓伴随着身体的冰凉,她的浑身都随之发寒。心脏剧痛, 泪肆意横流。   宋渺哽咽着,近乎绝望地想,怎么还没有救援人员来救他, 来救他们啊?   救救他吧,救救他吧——   她呜咽着, 喉间哽塞,责备自己的无能为力,又将头靠在他的腹部, 努力去听心跳。   是不是周围噪声太大?   为什么她听不见了?   肺腑中像是被塞了块巨大的、苦涩的石头, 她整颗心往下沉, 沉到黑暗里去,再难脱身,宋渺终于止不住发抖起来,她一瞬间茫茫然想了许多,可是脑袋里又像是空了一样,什么都想不到了。   ——呲。   一道奇怪的声响,她含着泪,用力抵着身下那头犬的伤口处,眼神迷蒙地看去,就看到楼顶上凭空出现了一只趔趔趄趄奔过来的……金钱豹。   他一边飞驰奔过来,一边脚上打滑,好像是被地上的血迹弄得脚爪子湿漉漉,一点也不灵活的样子。   金钱豹的身形十分英俊,流畅的肌肉曲线,漂亮发光的金色皮毛上点缀着铜钱大小的黑斑,他的眼睛乌黑如点漆,有着猫科动物骄矜傲气的美好样子。   然后,他呲溜一下——   打滑了。   咕噜咕噜地差点刹不住车,一整只豹子直接滚到她身前两米处,跌了个惨兮兮。   “……”   他的出场实在太让人措手不及,宋渺满眼的泪水哗啦啦掉下来,又是哽咽又是无措地搂紧了怀中的钟殷,生怕他对他不利,然而下一秒那只出场十分不好看的金钱豹就踉踉跄跄地起来,从嘴巴里吐出来一小个药水瓶,喘着粗气说:“快,喂他吃下去!”   看出宋渺震惊的神情,他竖起耳朵,粗声粗气:“我是他同事,就那个豹子!小豹子小豹子!”但目前这个非常大的豹子体型,一点也不是小豹子样。   宋渺一下子明白了,她手忙脚乱地拆了那个药水瓶,紫色的药水,和她当初喝下的蓝色药水有的一拼,还没倒进钟殷的口中就能嗅到一股子的葡萄味。   “啊呀卧槽,大狗子咋变这么惨了?”他瞧她嘴一撇又要哭出来的样子,忙摇头晃脑,“他不会死的,他命硬的很呢。”   姜叶梓满心都是无奈,他看着面前的女警察用力将药水倒进钟殷的嘴里,然后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他望了望天色,太阳高照,阳光晒得他脑壳有点疼,这遍地倒人胃口的鲜血味也让他难受得紧。   他匆忙地用嘴扯下脖子上挂着的通讯器,通知了特妖处的同事来收拾这里的残局,然后在宋渺一点也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直接把浴血的大狗子含在嘴里叼着,然后含糊地让她爬上来,“带你们走。”   话说到这里,他还很是粗鲁地用尾巴卷了一下宋渺的腰,直接把她给薅到背上去,紧接着,如同一道闪电般,瞬间消失在了这栋楼楼顶。   “……呜呜。”   钟殷疲惫地蜷缩在医院病床上,迷迷瞪瞪间还小小声地汪呜,好可怜地呜呜呜出声,像是在做噩梦,凌风给他打了一针药剂,嫌弃地把沾了满身血的姜叶梓推到一边去,“赶紧去我办公室找一件衣服去冲个澡,你晓得你现在浑身毛都是血不?”   姜叶梓已经变为普通金钱豹大小,他机敏地瞧了眼坐在病床边上已经暂时恢复镇定,攥着拳头满脸苍白的宋渺,懒洋洋地伸了个腰,说:“我知道了。”   “对了,白羽警官,你别太紧张,”他舔了下爪子,炯炯有神的眼里有点宽慰的意思,“钟殷他每回任务都是这样,不会出事的。”   凌风看出宋渺全身心都在病床上那只神志不清的狗身上,他手指抵了下唇,附和道:“不用太过担心,让他好好睡一觉就行。”   姜叶梓踩着猫步,晃着尾巴尖慢吞吞地走出病房,他一身毛油光发亮,虽然沾了血迹,但还是非常讨人喜欢的猫样,若是放在今日以前,宋渺怕是会忍不住上手摸好几把,可是现在她所有注意力都在面前狼狈不堪的钟殷身上。   谁的原形更好看,谁的尾巴耳朵最好摸,都已经不是她所能关注的了。   宋渺趴在床边,看着拥有银灰色毛发,如星河散落人间般英俊好看的大狗,他脖颈上的伤口,在吞服下那一瓶药水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但看上去仅有粉红色的新生肉,被大蟒一口咬下的创口,大片大片的毛毛都不见了。   她看着看着,手指摸上他正发出小声呜咽的身子,轻声地哄他,像是哄着一个委委屈屈的孩子,他在病床上,也依旧是趋向热源,趋向自己依赖的一方,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凉凉的鼻子蹭着她的掌心,呜呜地喘气,若不是她知道他是在昏迷中,只怕谁都会以为他在哭。   凌风临出病房门前,探头看了下他,语气有点无奈地说,“他又在难过呢,真是个小可怜蛋。”   ——难过什么?   宋渺眼中明显透出这个意味来,她将手掌轻轻拢在他的脑袋顶,摸他软塌塌的耳朵,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说就觉得难受极了。   “从小自己长大估计受了不少委屈,他一旦受伤重陷入昏迷了就容易这样抽抽着哭。”他已经习以为常了,说着说着又露出无奈的笑,“……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个很凶狠吓人的狗。”   关门以前,凌风又说,“我待会送点饭进来,你记得吃,别太担心他,他命硬着呢。”   “咱们特妖处里所有人都死了,他都不容易死——远古血脉的后代,总有点厉害之处。”   凌风强调了很多遍,宋渺这才松下口气,她低头看着那只还在不自觉呜咽着的,喘息着,像是小时候被谁狠狠欺负过,又没人肯帮他,所以只能悄悄呜呜哭的大狗子,慢慢地将唇靠在他的耳朵边,听着他的声音,摸着他的脑袋,低声说:“你快点醒过来吧……”   心下一松后,疲惫又尽数卷来,她眼皮钝钝,像是有万千重的铁块拉扯,鼻间是并不好闻的血腥味,她却一点也不在意了,趴在床边,一手握着他的一只耳朵,一手抓着他的毛爪子,沉沉地睡下去。   ……   “钟殷情况怎么样?”老胡匆匆赶来的时候,已经是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后,他焦灼地问凌风。   凌风单手指了指病房,又嘘了声,端正斯文的眉眼间有几分戏谑,“有人看护他呢,情况没那么糟糕。”   “谁啊?”老胡一边说一边想去开门,却被姜叶梓拽回来,他穿了凌风的衣服,很是慵懒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钟殷一块出任务的同事,就上回他救下的那个警官,你先别进去,两个都累得睡着了。”   老胡缓了口气,又看向凌风,“这次怎么会这么严重?负责处理现场的同事说钟殷脖子上肉都给黑束咬了一大块下来,血流了满地……”   “大概是他没注意吧,”凌风笑了下,“你也别太担心,他可和我们不太一样,远古血脉的后代,命硬着。”   老胡也知道钟殷命硬着,但是该心疼还是得心疼一把,毕竟是十六七岁就在手上看着长成这个样的孩子,他揉着额头,叹着气,“下回得让他注意点了,这么拼命还要不要命了?”   “等老了一身病痛,看他还敢不敢这样玩。”嘴上恶狠狠骂着,老胡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姜叶梓却晃着腿,哼哧笑了声,“他接下来可不敢再这么玩了。”   “?”老胡不解。   凌风抬了下眼镜架,露出一口白牙,也微微笑了下,“他也会怕的。”   ……至少,会怕某个女警官掉眼泪。   是了,丝毫不出凌风意料,钟殷醒来的时候,就被宋渺脸上还残留的泪痕给吓了一跳。   他的爪子一只在她手掌里,掌心毛毛热乎乎的,来自她的体温,暖得他眼睛里充盈了细碎的光,一只耳朵也被她牢牢攥着,手劲不轻不重,恰好拢住,又不会轻易挣脱的力度,他的身体已经在凌风的药剂中修复到很好的状态,因此醒来后稍稍挣动一下,就把宋渺给弄醒了。   然后宋渺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她紧紧地抓着他的爪子耳朵,感受着他艰难地想要起来,却因为她不按寻常套路来,被吧嗒吧嗒掉的眼泪吓得尾巴炸毛的可怜样,心中有几分轻松,又有几分哽塞。   “……白、白羽?”   他小心翼翼地蹭了她的掌心一下,犬眸中圆圆亮亮的一轮,像是星星一样,他怕极了她掉眼泪,下意识地舔了下她湿漉漉的脸颊。   是超级咸的,他舔了一口,就觉得耳朵在打战,他颤巍巍地,坚强地给她舔干净了。   “你别哭了……”   钟殷暂时也不敢变回人形,实在是没衣服,变回去就成了耍流氓,他只能勉勉强强地直起身子,把耳朵和爪子的所有权交给她,晃着尾巴低声让她不要再哭了。   他看上去很乖,歪着脑袋,超级可爱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瞳,沾染了血迹的毛发,虽然脏兮兮的,但宋渺没有嫌弃,她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哽咽声慢慢从他的毛发中传出来。   “你吓到我了——”如果是人形的钟殷,宋渺情绪起伏还不会这样大,她还会顾及点男女之间的分寸,但是现在在她面前的是她尤其喜欢的大狗狗,她就什么也顾不上了,说完那句话后,便安静而沉默地开始掉泪。   她满脸潮湿,蹭在他厚实的毛发里,钟殷被她这么一哭,弄得自己腿都在发颤,汪呜汪呜地说:“我真的没事,你别哭,别哭了……”   他要怎么才能让她不掉眼泪?   钟殷低头看了下床单,他用尾巴把被子压在自己的身上,然后飞快地变化成人形,伸手抱住她,然后轻轻地拍她的背脊,低声道,“你看我真的没有事。”   可是脖子上那一块新长出来的粉肉,和他本来偏白的肤色一点也不像,宋渺抬头看了一眼,又觉得心酸极了。钟殷看到她面上的泪痕,拿手指给她擦,然后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又抓住她的手,让她摸他的毛茸茸耳朵。   “给你摸,不要哭了。”   她摩挲他的耳朵,一点一点停住了呜咽。   钟殷松了口气,他后腰的尾巴窜出来狠狠地摇了摇,他说:“我真的没事的,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习惯了……”话音刚落,就觉得耳朵突然被揪了一下。   他汪呜地一声瞪大眼睛,然后就看着面前眼睛微红的女警官,突然之间露出一个很难看的表情,“习惯了吗?”   尾巴也不敢摇了。   钟殷有点胆战心惊,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漫起来一股甜味,他的耳朵被她摸得很舒服,像是他们亲近的距离一样,温暖舒适。   他偏了偏头,超级超级小声地说。   “……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习惯了。”   就像是他再也无法适应没有人揉他耳朵,摸他尾巴的日子。   宋渺这才微微地抿出一点点笑意来,她张口想说什么,下一秒便被他的话打断了。   不知道是哪里的勇气,钟殷轻轻汪呜了一声,似乎有点害羞,又很是认真。   然后说出自己藏在心里好久,做梦都想有个人能够应和他,回答他好的话。   “白羽,我能当你的小狗吗?”   正巧在偷听病房内动静的老胡一个趔趄,差点没晕死过去。姜叶梓也抽搐着嘴角,年轻的小豹子被这句骚话弄得连水都喝不下去了,呛了好几下才镇定下来。   于是,本就听觉敏锐的他们又听到下面那句话,很小心翼翼,很可怜的,带着独属于钟殷的忠诚。   “我会汪汪,会撒娇,比帅帅和笑笑还漂亮——你看。”他晃了晃在她手下竖的高高,尖尖的毛茸茸耳朵。   “我有点喜欢你,”他语无伦次起来,迟迟得不到回应,后腰上的尾巴都不敢动弹了,他又垂头丧脑的,凶凶吊起来的眉眼,很沮丧的样子,“我是说……我从小都没有一个家……”   宋渺看到他琥珀色的眼珠里,那一股无处安放的忐忑,很可怜,湿漉漉的,让她忍不住想笑,又有点难过。   然后,她打断了他的话。   “我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家……你要不要来?”   她朝他笑起来。 第170章 番外五(白羽)   有一个家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钟殷想他能够给出一个回答。   “钟殷,快过来!”   在他叼着嘴巴里的肉干, 懒洋洋瘫在客厅的地毯上看电视的时候, 厨房里突然传来了一道超大声的呼唤, 钟殷尾巴毛都被吓炸了,他嘴巴里的肉干干都还没吞下去, 整条就窜到厨房去, “怎么了?”   厨房里穿着围裙,手上握着把菜刀的宋渺,抓着他的耳朵,差点整个人扑到他的身上, 哆哆嗦嗦地指着角落里的一只老鼠:“快打电话,找你的猫同事来一趟!姜叶梓呢?或者老胡, 凌风,哪一个敢捉老鼠的?!”   钟殷的大眼就和那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老鼠眼睛对上了。   他的爱人, 也是瑟瑟发抖地抱着他的脑袋,平时最是坚强果敢的女性,把他的耳朵都给揪疼了。钟殷抬起爪子拍拍她的手背, 然后咕噜把肉干吃掉,摇身一变就恢复人形, 直接把她给抱出去了。   宋渺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瞪大眼睛在沙发上,微微喘息, 看着面前光溜溜的钟殷, 她面颊带红, 用手挡了下眼睛,嘴上说着让他快穿上衣服,然后蔫哒哒地嘀咕:“怎么突然就有老鼠了?”   钟殷低头亲了下她的嘴巴,“可能是前些天小区里水管坏了爬上来的,我待会去抓它,不怕不怕。”   他看她还心有余悸的样子,甩了一下自己的大尾巴,扫了下她的腰腹,安抚地摸摸哒。   然后钻进厨房里,因为心念外头蔫头蔫脑的宋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将那只老鼠给揪住,那只唧唧叫的老鼠在他爪子下残喘着,钟殷一丝怜悯心都没有,直接了断地结束了它的性命,然后洗干净爪子,又用纸巾擦了下,这才走出去。   “解决了吗?”   宋渺惊慌不定地看他,伸手要他的尾巴摸,他点了下头,晃着自己的尾巴,把她抱了个满怀,毛茸茸的大尾巴扫在她的手臂上,又暖和又舒适,宋渺这才略略安心下来,抬手摸着他的耳朵,脸贴得紧紧的,夸赞他:“你真是太棒了吧!”   钟殷被夸得有点洋洋得意,他发出一串好听的咕噜声,亲她的眼睛嘴巴,尾巴将她和他缠得紧紧,赤&裸的腰腹与她相碰,他耳朵都竖起来,笑容明亮地把她扑倒在沙发上。   “白羽羽~”他撒起娇来实在让人受不住,甜甜堪比萨摩耶微笑的声调,加着他本就好看到极点的尾巴和耳朵,那双琥珀色的眼深情柔软,他咕啾咕啾亲了她好几下,好像是动物为占领地盘做的行为,直亲得宋渺皱起眉头来要推他,可是他的手劲那么大,把她压得死死,势必要亲到自己满意才行。   这个吻最后变成更上一层的亲密,也就理所应当起来。   体力绝佳的远古血脉后代,在武力方面格外厉害,在那方面……自然也是格外厉害的。   事后,眼神迷离的宋渺瘫在沙发上几乎成了一条废狗,而始作俑者还很有力气,坐在地毯上,给她剥荔枝吃,一边剥,一边用他的尾巴勾引她。   浅灰色的毛茸茸,期间还有银色的光辉闪烁,如同银河倾洒,他浑身的毛发都异常好看,大尾巴刷刷地在她手臂上蹭,宋渺被他撩拨得实在忍不住,心里又气呼呼,索性徒手直接抓上去,然后恨恨地轻咬一口。   “汪呜?”   他唰地一下抬起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她,耳朵都成飞机耳了,一副难过极了的样子,“你咬我!”   琥珀色的眼瞳,湿漉漉的,他英俊好看的面上,凶凶的眼角也不吊起来了,虽然嘴巴瘪得特别委屈,手上动作却不停,依旧忠诚地给她剥荔枝,一颗一颗给她喂,直把她喂得甜甜的才作罢。   宋渺嘴里都是甜甜的荔枝,她看着面前上身赤裸,后腰窜出来的尾巴一个劲扫她手臂,耳朵超级委屈地耷拉着的某人,扯了小毯子,直接蒙住自己的脑袋,然后闷声闷气地说:“快去做饭,被你这么一耽搁饭点都过了……”话还没说完,毯子就被他轻轻拽开了,他把脸靠在沙发上,与她的对视,然后朝她笑起来。   那双漂亮的,通透的眼眸,也微微弯起来,如星河坠落,他轻轻歪着脑袋,扬唇就是一句:“你想吃什么?”   “池子里我洗好了……”宋渺伸手挡了挡他的目光,嘟囔着,“你炒几个菜好不好?肉放着,我给你炖大骨头吃。”   他的耳朵又飞扬起来,眼睛亮亮的,“好。”   “明天老胡他们要来,等会吃完饭再陪我去一趟超市,买点明天给他们做的饭菜……”   “小豹子喜欢吃肉骨头,老胡喜欢吃鸡,凌风喜欢吃面条……”宋渺记着他们的喜好,话音未落,就被一脚已经踏进厨房准备煮饭的钟殷一个回身惊到。   他皱着眉,不知道吃了是哪里飞来的醋,酸溜溜地说:“那我呢?”   “……”   宋渺露出一双眼睛看他,瞧着他臊眉耷眼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我记得你喜欢吃的,肉骨头和糖醋排骨!”   他这才兴高采烈地钻进厨房里开始做菜了。   &   都说狗狗最顾家,这话放在钟殷身上一点没错。   接近年关,特妖处开始新的一波忙碌,年关X市人流量极大,未登记前来X市的妖物也很多,他们为确保居民的安全,不得不加班加点工作。以往的年关将近,钟殷都像是特妖处里的单身汉们一样,勤勤恳恳地留下来加班。   不过自从他成家以后就变得可不一样了。   老胡听着钟殷放下笔,然后看了眼腕表时间,就起身说要走。   “老胡,我先回家了。”他有点着急地收拾起东西,尾巴也派上用场,直接把桌上的废旧文件夹给扫下来,然后要赶紧回家。   姜叶梓从电脑后面露出个脑袋,语气饱含艳羡:“我也想早点回家……”   老胡叼着薯片咯吱咯吱吃,鸡肉味的,他吃得舒坦,听到这句话,哼了声,“那你也给我找个对象,咱们特妖处就钟殷一个有出息,成家立业了,姜叶梓你啥时候能定下心来?”   “你明年要是能找到对象我也让你早点下班。”   姜叶梓:“……”   他抽了抽嘴角,看着面带得意的钟殷,呲牙咧嘴凶了他一下,钟殷不和他计较,只是慢悠悠地穿了外套,又摸上车钥匙,离开办公室回家去了。   钟殷走后没多久,凌风从外头进来,看着姜叶梓耷拉着耳朵在敲键盘,他探头看了下,“怎么了?小豹子蔫头蔫脑的。”   “嫉妒钟殷有对象呗,”老胡哼哧笑着,又嘀咕嘀咕,“不过白羽煮饭是真的很好吃啊,钟殷哪来的福气找了这么一个好姑娘?”   凌风脱下没来的及换下的工作服,他刚帮特妖处一个同事处理好伤口,累得满头大汗,身上还挂着血迹,随手丢到椅子上,他说:“钟殷可是咱们处里原形最漂亮的,那可不是最好找对象吗,那疯狗脾气后来也因为人白羽改了个透透的,前不久韩青医生还夸他身体倍棒,十分适合生崽崽。”   办公室里顿时“yooooooo”了一圈。   姜叶梓有点小嫉妒,他说:“也到了该生崽崽的年龄了,我什么时候能找到我的豹小姐呢?”   凌风瞥了他一眼,“你比他小四岁,再等四年吧。”   老胡扯着嗓子喊:“我都四五十了都还没对象呢,你个小豹子着急啥?”   又把矛头交给凌风,“话说凌风你呢,你也都三十出头还没对象吧?”   他入定如佛,十分淡然地回道:“我暂时还没到发情期,不考虑这些。”   办公室内,几个同事中有的是纯种人类,也有是人类与妖物的混血后代,他们个个开着玩笑,有一个年轻的混血小伙突然来了一句:“……白羽和钟殷生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小崽崽?”   他自己是猫科妖物与纯种人类的后代,自生下来就有长长的尾巴和尖尖的猫耳朵,又遗传了父亲的猫科特征,一双猫瞳闪亮亮,好看极了,虽然不能像是妖物那样有着原形,但也能够妥善地收起自己的尾巴和耳朵,这幅样貌看上去和娱乐圈一线小生有的一拼。   说起来也是,妖物的人形总是好看的,这也算他们独天得厚的优点。   这个问题引起了整个办公室内的热烈讨论,连凌风这个向来不掺和的都忍不住加入对话,探讨好友未来的小崽崽究竟会长什么样子。   “我觉得应该和钟殷差不多,他是远古血脉哎,肯定压的过人类的血统,生下来的崽崽一定也是狗狗!”   “很有道理!话说我现在就恨不得看钟殷爱人怀孕生崽崽了……”   “加一。”   “加一。”   钟殷显然不知道自己的同事们都在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收到了宋渺的短信。   【早点回家,今天给你做了好吃的~】   钟殷轻轻地笑起来,他的眼眸在路边的灯光下,澄澈而深邃,像是一轮圆月跌落,又像是星河散落,总之是非常漂亮,非常漂亮。   他想,有一个家的感觉是不是就是这样?   温暖,让人发自肺腑的开心。   他的爱人,他的家。   他会永远做那只忠诚的犬——   为她,为家。 第171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一)   大荒三界。   繁荣的街道上, 客栈商铺应有尽有, 来往玩家身穿锦服,装备精巧, 放眼看去, 容貌各异,却都蕴藏着这款全息游戏在画风上的古韵。绝大部分玩家会选择在真实基础上幅度调整到官方允许范围的最高值,5左右,这么一看,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玩家们都算不得丑陋,男人眉眼端正, 女人样貌秀美, 各色各样的长短款外衣裹身,瞧着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大荒三界开服的第一天, 就有不少玩家抛弃其他网游, 投入这一款由去荒羽科技研发的全息游戏中, 不少工作室也如涌而至。为能够在大荒三界这款游戏中早在新手村就创下了不少首杀,目前在官方出的排行榜上,散人几乎没有几个在榜上, 多是格式统一的工作室名称。   新人刚入游戏做的工作之一,便绝对少不了查看大荒排行榜, 除了官方论坛以外, 排行榜就是他们获取游戏信息的重要途径之一。   大荒三界官方论坛自今日开服6小时, 就有不少人发帖探讨整个全息游戏的可玩性, 有许多出名的资深游戏玩家也各自带着自己的ID在论坛内发帖,同时发了一系列相关帖,标题居多以:   【录制:全息程度检测】   【录制:大荒新手种菜技能培养】   【录制:大荒职业三转主线究竟是什么鬼玩意】   ……   此类各种名词堆砌的帖子异常旺盛,因这些资深游戏玩家的专长项目各不相同,有的偏好生活技能培养,有的专门测试游戏可玩度,有的擅长武力专尖,甚至有的专门以过剧情出名。这些资深玩家们的ID在论坛内出现,林林总总看去,也是将整个游戏圈的大半资深玩家收揽到这个开服就备受期待的全息游戏中。   230年,全息游戏早已经成为现实,自VR、AR技术后,以脑接驳器为工具,建立堪比现实的虚幻全息游戏已经成为许多游戏公司的发展方向,荒羽科技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却是唯一一个将螃蟹吃得味美肚肥;全息技术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成熟,而至今为止,尚且没有一款优秀的全息游戏堪能够登录全球游戏可玩性榜首,大荒三界的出现,无疑是给游戏界带来了新的火源。   开服仅仅一天时间,这款游戏的玩家流失度几乎等于零,无论是在接驳登录、游戏可玩性、画风可看度,乃至于大荒整个世界观上,都少有玩家对此不满,论坛上下一派其乐融融,无论是新入游戏,亦或是早就内测过的老玩家,对这款游戏的期待度都十分之高。   由于是第一天开服,除了某些工作室的职业玩家外,不少新人都不太懂得大荒的世界观众的职业三转究竟意味着什么,一时间,在资深玩家ID发布的相关帖外,一些新手帖也倍数层出,标题多以:   【新手:三转第一转究竟是找新手村隔壁老王还是村头阿婆】   【求解:三转的设定怎么和大荒世界的背景资料融为一体的,有没有内测玩家知道一二】   【讨论:一转初职,二转中职,三转神魔,我就想问问负责这些转的NPC究竟是哪一位】。   诸如此类的帖子,在论坛首页与那些资深玩家贴共沉浮,飘了足足有数月,直到大荒三界这款游戏开服满三月整,才有官方客服在论坛内,根据目前大荒三界剧情完成度最高的一批玩家的经验,发布了一条加精经验帖。   【官方解疑:关于三转,新手答疑帖】   点进去看,主楼的第一条就是简短利落的官方术语。   “一转需得新手村随机NPC的任务发布,二转在达成初职专精后,需玩家自寻大荒NPC中该初职专精度最高者。”   “根据目前大荒内已达成百名过二转的玩家经验,专精NPC们发布的任务为随机,达成即可获得二转,二转职业可能并非一转职业,这也意味着玩家可变换职业。”   “三转目前尚且未有玩家达成,请各位再加努力。”   “落款:大荒三界。”   宋渺睁开眼的一瞬间,就被176发布的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对象惊了一跳。   “大荒三界各项排行榜榜首前三人……”   “都是主线任务对象?”   她身着华服,站立在商铺客栈间的道路上,她轻轻抬眼看这周围环境,就听到一阵阵人潮沸鼎,繁华的街道,人群杂乱,比肩继踵,她定了定神,才意识到这里是大荒三界地图的最中央,也是最繁华的城池——莲雾。   莲雾,自大荒三界开服三月满后,大荒地图中最为繁华的一个城池,城主是无名者,一位隐姓埋名的官方NPC,许多高级帮派都建立在这座城池里,每月除了要交高额租金外,还要承担起每月派一定玩家看守城池的责任。   这座城池每天都有超过几十万的人流次数,官方曾作出过一次统计,每个城池的马车中转站——即传送阵,莲雾的人流次最多,除却愈来愈多的新玩家进入大荒三界这款全息游戏外,莲雾也是众多老玩家每日必传送至的城池。   无他,只因为莲雾有着最好的商铺与拍卖行,许多土豪玩家最爱耗钱的首饰衣服,乃至普通玩家钟爱的武器道具,这条商业街应有尽有,也被大荒玩家们称为是大荒拜金一条街。   宋渺点出游戏操纵页面,观察着这与她曾经玩过的端游手游截然不同的全息世界——   就连点出操纵页面这一个指令,都是在脑中默念后,飞快弹出在她眼前的。半透明的浅蓝色界面,上面显示着自己的等级、人物昵称以及头衔名称。   【邹星河:57级】   【职业:商人(顶级)】   【帮派:暂无】   【头衔:富可敌国】   “富可敌国”这四个字让宋渺凝了凝神,她用手指轻轻点了下那个头衔,后面就显出一行灰字:位列财富榜第一名,已选择隐藏排行榜ID。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在这款以全息游戏为大背景的世界内,宋渺所拥有的身份是个普普通通的“游戏玩家”,或者说并不算太过普通,毕竟她的头衔明晃晃昭示着她是财富排行榜的第一人,宋渺看了下自己的资产,发现后面跟着一长串的数字,甚至……还有某个城池的拥有权。   那个城池的名字……就是她脚下踩着的方寸之地所属的名字。   莲雾。   没有错,邹星河是个实实在在的NPC人物,她富可敌国,最发达的城池莲雾属于她,全大荒最大的矿产资源也牢牢掌握在她手中,同时她也是商人行业中的专精人物。所有商人NPC中,最牛掰的人物就是她。   邹星河,一个钱多得没处花,全大荒最有钱的女人。   宋渺将属性面板收起来,在理清所有背景资料以前,却是问了176一句,“为什么邹星河一个NPC会有玩家的属性面板?”   176答道:“大荒游戏的隐藏剧情,目前来说只有大荒三界的背后策划才明白这个隐藏剧情的终极目的,但就我所知道的,整个大荒三界,像邹星河这样拥有玩家属性面板的NPC只有三人。”   “开服至今三个月,还没有一个玩家能够认出隐藏在玩家中的NPC们,毕竟拥有一样的属性面板,就连好友都能够加上,消息也正常自如地接收发送,没人会怀疑……某个玩家会是NPC。”   宋渺垂了垂眼眸,她浑身上下皆是看不出属性的华服,玩家们第一眼看上去只会觉得这个久久站立在路边的女性相貌出色得过分,以及疑惑这一身裁剪得当,风流出彩的衣服究竟是哪家商铺,她的沉默不动,眼神平直,在许多人看来就是正在查看属性面板,亦或是在发消息。   全息游戏的局限处大致也只有这几点:查看属性面板,收发消息时候玩家的神态平板呆滞。   宋渺挽了下袖子,算是弄清楚了点这个世界的背景资料,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看着这人群接踵,作为一个拥有玩家面板与NPC面板的人,宋渺自然在进入这个世界后,草草以几分钟时间明白这条拜金街如此热闹的原因。   “今天莲雾拍卖行据说来了财富排行榜和技能排行榜前十名……大佬们都来抢这次拍卖会上的压台宝贝,我看论坛上说好像是三转要用到的宝贝……”   “屁嘞,现在等级排行榜榜首前十名的大佬们都才刚过50级没多久,二转也才刚弄好,三转这玩意有那么快?”   “你说大荒三界这个世界背景真是有毒哈,一点也不按常理出牌,别的网游不是按照西幻背景、神话背景来,就是古典武侠小说,就它还新创了一个世界观,老子我现在还没搞懂三转是哪三转,要不是新手村的时候遇上了隔壁老王NPC,我看我连一转都转不成。”   “说起来你一转职业是什么?我是马车夫……low死了这个职业,难道我以后还要和城池传送阵抢生意嘛卧槽……”   嘀嘀咕咕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宋渺从包裹中拿出一把折扇,这是她的外观之一,也是武器,在莲雾城池内,不得动用武力,再加上这个游戏目前开放的剧情,绝大部分武力都不是靠武器装备加成,而是靠自身属性,这也就意味着武器装备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若是想要进行剧情探索,绝大部分还是要靠一二三转的职业属性加成,如武力、防御等等,武器的属性加成在目前的游戏剧情开放度并非必须,咸鱼玩家也是能够靠自身属性达成目标,只是掉落的物件有所差距罢了。   除此之外,当然也是有土豪玩家为图外设好看,会在商铺买加了轻微属性的武器和衣物外,但许多玩家都不是很在意这些——主要原因还是大荒的画风确实不错,与现实世界几乎无差别,不知是不是请了现实中的设计师,就算是新手出村的白板服也是十分好看的。   大荒三界不靠外观圈钱,而是以独有的世界观、剧情线吸引了众多玩家,线下论坛以及线上网游中,都有不少忠诚拥趸。   这款全息网游也因其氪金不能增强玩家实力,只能增加土豪度,而被许多玩家戏称为“连氪金都不知道该怎么氪的网游”,话虽这样说,大荒三界官方不以外观为圈金点,但不代表其他方面不圈,主要还是这个游戏的受众之广,在开服满一个月的时候就占据了全球游戏接驳器购买量总榜,学生、白领、蓝领、金领都有,这也意味着许多人玩这款游戏的初衷各不相同。   有人喜欢在游戏内成为霸主,名耀四海,也有人专精训练生活技能,亦有人热衷以探索剧情为娱乐。大荒三界以三转的独特职业世界观,与尚且未能明了的世界主线剧情,乃至剧情的开放性,吸引了绝大部分玩家在这里“安居乐业”。   全息游戏接驳技术发展到如今已经十分成熟,全息游戏行当也涉及到现实社会中的各个职业,现如今也有不少工作室在大荒三界中扎根。   因游戏时长与现实时间为2:1的比例差,很多人都会选择在这里娱乐放松,或是加入全息游戏产业,成为在其中捞金的一员。   ……   宋渺看着自己属于NPC的面板,上面的信息与玩家面板几乎无二,只是没有等级之分,她跟着人流涌入莲雾城内的拍卖行,来往的低级NPC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有拍卖行的老板才知道她是莲雾的城主。   不过这次前来,她没有通知拍卖行老板,而是自己找了个座位,在大厅坐下,然后继续翻看着玩家属性面板与NPC属性面板。   宋渺这是头一回进入这类的世界,全息游戏对她来说太过陌生,这个世界的攻略对象之多,也让她瞠目结舌,可以这么说,和曾经一个在海岛上的世界主线任务有的一拼。   “大荒三界各项排行榜榜首前三人……”   大荒三界开服三月,目前只有四个排行榜,财富、职业技能专精、等级、名气。   在这里,不得不重新来看一下三转设定,作为一个比较特殊的NPC,邹星河是有权限知道这三转的具体资料,她作为一个隐藏剧情中潜伏在玩家中的特殊NPC,不知道这些信息,就容易露陷,大荒三界也为了加强NPC的智能程度,给她开放了很大的权限。   不过目前来说,因为宋渺的到来,大荒三界的策划组是再也没法操纵她这个角色的权限了,宋渺不清楚这款游戏背后的GM什么时候会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她并不是很在意。   其主要原因还是176说的一席话,大意是主神空间的权限远远高于这个世界,所以她所使用的身份没有那么容易被消灭,即便是作为一个可控的NPC数据。   宋渺在沸腾吵闹的拍卖行大厅中,翻看着属性面板,独属于NPC的属性面板上,有着来自系统操纵下发布的任务栏,不过目前还是灰色,大概是还没有玩家接触到属于她的隐藏剧情,所以无法触发。   而属于玩家属性面板的那一块,却是能够清楚看到这次主线任务对象。   各项排行榜榜首前三名。   财富榜首前三:【富可敌国:ID已隐藏】【腰缠万贯:刘姥姥爱吃鸡蛋】【金玉满堂:岭北绅士】   第一名,富可敌国就是她自己,也是这个身份,邹星河。   职业技能专精榜首前三:【登峰造极:关山月】【出神入化:勇气可嘉】【超群绝伦:清越流缓】   宋渺特意看了下职业技能专精排行榜是什么意思,她借由玩家论坛的相关信息,再加上NPC独有的信息渠道,将这个排行榜看了个透,得出一个比较好理解的结论:能够登录这个榜单的,都是已经将自己的角色从一转升级到二转,且二转专精程度较高的玩家。   譬如之前在人群中听到的“一转马车夫”,二转就有可能是“中级马车夫”,越是进行这方面的技能训练,就越有可能获得这方面的升级,直到超越绝大部分玩家,才能在这个榜单上获得一席之地。   一般来说,在职业技能专精榜首上有一席之地的玩家,在等级与名气排行榜上的位置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果不其然,宋渺再看下去,就发现在等级排行榜上,前三中有她刚看过的玩家名称:【关山月:53级】【岭北绅士:53级】【清越流缓:52级】……   名气榜上,位置则颠了一颠,甚至出现了一个前面三榜都没有的玩家:【岭北绅士】【关山月】【晨钟】   这样数来,她的攻略对象就有6位。   宋渺牙酸地吸了口气,询问176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也是她从进入这个世界就操心的问题:   “这个排行榜上的前三玩家,万一哪天被谁给压下去了,我是不是还得换个攻略对象?”   “万一他们一个不小心,从排行榜上掉下来……” 第172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二)   莲雾拍卖行, 来往玩家皆是身着古韵服饰,宋渺坐在大厅的角落, 她垂眸深思的模样落在路人眼中, 因容颜出色惹人多次回首, 她的消息栏也弹出来许多来自附近玩家请求添加好友的讯息。、   邹星河的玩家面板上,好友并不多, 数来不超过一掌之数, 她放任那消息栏增多, 暂时不管, 而是侧耳注意倾听176的回答。   “当然不会是这样。”这话一出宋渺顿时松了口气。   “排行榜的浮动不影响你的任务对象转移……但是会增多。”   176这话的含义就更加深厚了。   宋渺差点连手上的茶杯都没拿稳,抖着唇重复一遍,“这就代表, 只要出现在排行榜榜首前三的玩家,都属于我的任务对象范围?”   176答道:“是的。”   她:“……”   莲雾拍卖行大厅已经有拍卖师准备上台, 宋渺呼出一口气,下意识舔了下唇, 心道: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对象目标可真是随性的很。   但对她而言,只要不是任务对象的随机转移即可,范围的增多,对她只有好处, 没有坏处。   这个世界也不同于从前那个在海岛上担任女狱警,那个世界的任务时间只有一年, 甚至更短。   而她在这个世界能够存在的时间远比之前的长。毕竟,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游戏中的NPC, 只要游戏不关服,她就能够继续攻略下去。   “笃笃笃。”   大厅前,那个身材曼妙,声甜貌美的女拍卖师手持拍卖槌,甜甜地笑了笑,率先自我介绍起来:“大家好,这里是莲雾拍卖行,我是这次拍卖会上的拍卖师小曼。”   她的身后是一处以帘布遮起来的台子,宋渺听到NPC小曼介绍了一通这次拍卖会上的主要拍卖品,以及神秘莫测地一语带过压台物后,这才正式开始了一月一度的莲雾拍卖会。   “本次拍卖会的首件拍卖物,是来自大荒神秘矿产,可供一转为锻造方向的朋友们用以锻造武器、道具……”婉转清甜的声色,在拍卖行大厅内响起,宋渺没有专注去听拍卖会的内容,她作为城主,对这次的拍卖物了如指掌,也清楚知道最后压台的东西是什么。   并非玩家们口中猜测的“三转道具”,而是一件属性不错,对于已经完成职业二转的绝大部分玩家有用的武器。   她的注意力还是倾注在自己的面板上,从NPC面板掠过玩家面板,点到好友表的时候,停了一停。   邹星河只有四个玩家好友,方才宋渺没有注意,这时候才有兴致点开来看。等到点开的时候,她才微微一怔,旋后失笑。   好友中,竟是有两人都是排行榜上的,一名为【勇气可嘉】,一名为【刘姥姥爱吃鸡蛋】。另外两位的名字,一个叫做【mine】,一个叫做【赵火】。   不同于其他普通端游手游,大荒的好友消息栏,显示的好友头像并非系统可供选择,亦或是接驳器中本地保存的相册。由于全息游戏不同于过往的低端网游,其特殊性还在于一人一ID,绝不可能出现练小号开马甲的情况,再加上大荒开服至今,不少玩家也能够明白荒羽科技在大荒三界上存有的野心:意图让玩家们将这里当做第二世界,以投入更多的时间,让大荒全息游戏产业链更加蓬勃发展。   所以,在一人一ID,加上“第二世界”的畅想前提下,每个人的头像都理所应当的变为了自身角色的容貌。   在230年的大数据时代,政府在每个新生儿出生之际就采集好所有身份信息,以便维护社会安定和谐;荒羽科技公司在策划这款全息游戏的时候自然是申请过审批,也拿到了这方面的许可,只要接驳器使用上,就自动与政府的大数据连接,让每个玩家的信息都能够得到控制。当然,大荒允许玩家在外貌上的调整,也是让玩家能够更加惬意享受游戏,5的调整度在某种意义上相当于现实社会中的大整形,身材、五官种种因素都包含在内,更别说商店外设足以遮挡许多外表,玩家们想要逃避现实好友独自进行娱乐的想法也是得到技术支持的。   在这些前提下,每个人的头像都是自身角色的缩略图,点开来看,便能看到大致容貌。   宋渺点开勇气可嘉的头像,发现他戴了一顶锥帽,只能依稀看到凌厉的下巴颌,以及淡色的唇,他身形健硕,包裹在一件朴素的麻衣下,只有那露出的些微肌肤隐隐透着麦色。   而刘姥姥爱吃鸡蛋的头像,则大方得多,他是一个年轻的男孩,有着现实社会中十分讨喜的笑眼笑唇,即便是在系统设定的头像缩略图下,也不掩俊俏,白皙的皮肤,圆亮的黑眸,唇边甚至还有一泓小小的梨涡。   ……   宋渺收起好友列表的时候,不经意间抬眼,正好看到小曼在台上将最后一件拍卖品的帘幕掀开。她笑容盈盈,甜美可人道:“这是来自大荒三味城城主的收藏品,因我们的城主与他私交甚笃,三味城城主就将这件收藏品赠送给她。”   “不过,因为城主大人对这些玩意并不是很喜欢,便有意拿来拍卖——”款款一笑,小曼柔情似水,眼中脉脉,红唇微张,便如春雨滴答般,将这件收藏品的名称吐出口,“天麟刀,适合已经职业二转的朋友们,这会是提高你们武力的最好武器。”   小曼将天麟刀的所有属性都展示给台下众人看,果不其然,那个属性一旦抛出,便是连才一转的新人玩家们都哇呜出声。   “牛批啊这刀的属性,我记得今天好像拍卖行来了不少大佬……啧啧啧,要不是没钱我还真想要这把刀……”   “今天来了好多玩家呢,咱们在大厅上看到的只如管中窥豹,系统是随机将这些玩家以不同线路分配到这个大厅的,所以说这么多人在,这把刀的价格一定会拍出个好价格……”   如此的细碎讨论声不绝如缕,宋渺轻轻地抚了下唇,她下意识地笑了下,听着这些揣测最后拍卖价的玩家们说话,心中愉悦。   邹星河收到大荒三味城城主的赠礼时,因这把刀对她来说用处不大,就直接转交给拍卖行的老板,让他好好地卖出一个价格。作为一个商人,赚钱是毕生的追求,尽管她已经足够有钱,甚至是大荒三界最有钱的一位,但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来说,这样显然还不够。   钱呢,当然是越多越好。   宋渺拢了拢袖子,垂眸,在小曼示意拍卖开始时,侧耳凝听厅内的叫价声。   从低价1000金,飞快地跳到1万,再到5万,若不是禁止恶意叫价,宋渺自己都想出口把价格给喊上去了,她颇有点遗憾,托着下巴尖,听着小曼喜上眉梢地报出目前的最高价:   “18万。”   大荒三界的金币价格与现实中的兑换比例是2:1,也就是说这把刀放在现实社会中价值九万块。   这还只是刚开始报价的前两分钟,宋渺愉悦地哼起小调来,她随手握了茶杯,缓缓啜饮一口,眼里饱含笑意,听着这压台拍卖品最终会拍卖出怎样的价格。   “……70万8000元。”   小曼最后一锤定音,她笑得很甜,眼眸深亮,同时报出了拍卖下这件武器的玩家昵称,“由【刘姥姥爱吃鸡蛋】拍下这件压台收藏品……”她话还没说完,在座玩家们听到这个名字都是情不自禁地惊呼,“真是土豪,壕无人性啊……”   就在这时,宋渺的NPC面板突然有了一道难以忽视的动静。   一个任务被触发,而触发玩家,正是拍下天麟刀的【刘姥姥爱吃鸡蛋】。   “遵循三味城城主的意志,拥有过这把天麟刀的人,都要到他的府邸吃一顿饭。”   这条由灰色变为浅金色的任务框下,甚至还意味深长地加了一个小括号。   (包括城主大人你( ̄︶ ̄))   宋渺:“……”   一声卧槽还没说出口,来自玩家好友框的消息就蹭地闪出来一条:   正是【刘姥姥爱吃鸡蛋】:邹星河?你和我接到了同一个任务?   远在大厅另一角落的刘苏禾不解地皱起眉头来,他身边正是同帮派的好友们,也是他现实中的亲友,看到他这幅困惑模样,都凑过来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和一个好友接到了任务,有点奇怪对象怎么会是她。”刘苏禾是现实中的富人家庭出生,准确来说是非常富有,因此他的好友圈也都是不相上下的阶层,只是不比他年少就能自主支配资产,他们作为富二代受限还是颇多,至少不敢像他那样随意挥霍钱在游戏中。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够在财富榜占据第二的位置,而他的好友们只在前百名沾个边。   一个好友诧然:“什么意思?”   刘苏禾:“就是……刚从新手村出来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好友,很久没有聊过天了,有点诧异我们之间怎么会突然接到一个任务。”   他边说,边继续发消息给宋渺:“你在哪里?也在拍卖行吗?”   “我这里的任务,是说让我带上你一起去三味城城主那里,吃一场酒席……你有收到这个消息吗?”   他措辞温吞,听起来就是很有教养,宋渺撑着脑袋,第一次看着这条消息犯了愁。   她内心将游戏系统发布的鬼任务——准确来说是三味城城主的小心思给骂了个遍。   让她和【刘姥姥爱吃鸡蛋】一块去?倒是给个好由头解释一下为什么非得是她啊?!她作为一个隐藏在玩家中的NPC,你个NPC城主不给个有理有据的任务缘由就罢了,还只给了共同任务的内容,她难道要解释给他说,自己是天麟刀的上一任主人,所以得和他一块去吗?   坑逼游戏,乱我心神。   宋渺揉了揉眉头,轻轻叹了口气,发过去一条文字。   “我看到你了,你转身就能看到我。”   多亏NPC面板有着特殊寻人功能,她作为一个非常特殊的NPC,这一项功能对她来说实在是益处多多。   刘苏禾愣了愣,他站起身来,转眸就看到了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玩家。   浓长的眼睫,漫不经心的神态,她身穿锦服,手持折扇,似笑非笑地含情睇眼,刘苏禾望见她那似笑非笑,在看到他的时候,越发上扬,转瞬间变为一道飞掠湖面的白鹭,蜻蜓点水般上翘几刻,然后重归平静。   她缓缓朝他走过来。   唇若樱珠,目如寒星。   风流人物,莫不如此。 第173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三)   “邹星河?”   刘苏禾看到面前女子款款走来, 朝他颔首示意,折扇在她秀白修长的指尖轻轻一动, 扇面展开,俨然是一副春花秋月色。她展颜,那股寒冰般通透的眸色就化为春水,张唇笑道, “是我。”   “你今天也到这里来?”刘苏禾不知道为何突然有点紧张,他与身后正在窃窃私语的好友们摆摆手,然后与宋渺走到一角, 打算细说关于这次任务的始末。   宋渺看着面前天生笑眼的蓝袍青年, 略略哂笑, 还没等他疑惑询问, 就先发制人:“我的任务内容和你一样, 之所以会和你一起接到这个任务,是因为不久前接到过与三味城有关的任务。”再多的却没有再说下去,刘苏禾也明白他们的关系,尽管是列表上的好友, 却没有近到可以告知双方任务私密的程度。   他点了点头, 颇有点无奈地笑了下,“刚才看到你和我接到同一个任务, 有点吓到了……咳,我是说, 毕竟当时加了好友就基本没有联系。”   宋渺的目光掠过他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眸, 再到挺直的鼻梁, 心中赞一声他的样貌俊俏,就算这相貌是调高5加成后的,他在现实中的容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嘴上却不显山水,“我也吓了一跳,刘姥——”   她本想直呼他的游戏ID,但实在是说不出口,下意识顿了顿,刘苏禾也习以为常,他唇边盈出一泓梨涡,笑眼弯弯,显得顽皮起来,“叫我老刘吧,我知道我这名字起得太随性了。”   “好的……老刘。”然而事实上喊他做“老刘”也依旧有点硌得慌,毕竟他看上去远远不到可以称呼为“老”的年龄,宋渺内心叹了口气,然后端着副和煦皮相,问他:“是现在就出发去三味城,还是等些时候?”   刘苏禾:“现在就可以。”   他也是爽快,转身和他的朋友们告别后,就直接与她并肩往莲雾城的马车传送阵去。   一路上,莲雾城来往的玩家们面色多是惬意,在这拜金一条街悠然自得地逛街,情侣、好友们各自三三两两,在这个分外安定的城池内游走玩乐。   当然,这个城池也并不缺乏独行者。   在未与刘苏禾结伴以前,宋渺也只能称得上是一个独行者。她作为莲雾城的不具名城主,几乎是孤寡一人,孑然一身,除了享受赚钱外,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城内随意游逛,看这座属于她的城池。   宋渺坐上马车时,神色放松,眼神飘然,她望着外头的风景,此时正是大荒的春天,马车传送阵为了保证真实度,来往城池间需要耗时约十多分钟,这十多分钟所能看到的景色皆是如同真实般,春花摇坠,路边有馥郁花香入鼻。任由谁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免酥软身子,宋渺靠在马车内壁,微微笑起来。   刘苏禾与她一车,他似乎先发了几条消息给好友,然后才对她道,“说起来,自从出新手村我就再没看到过你,你现在二转了吗?”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二次见面,邹星河与他之间相交甚浅,奈何他天生长了双笑眼,语气文雅,说起这话来也丝毫不让人觉得尴尬,只觉是朋友间的闲谈。   “二转了,职业是商人。”   “你呢?”   宋渺随口道,她面前是若隐若现的玩家面板与NPC面板,听着刘苏禾的声音,一边靠着资料回忆着邹星河与刘苏禾二人能够加上好友的原因。   他们相识于新手村,因刘苏禾刚一转时,武力不行,也尚没成为财富排行榜上的人物,打一个任务都拼死拼活,累得要命。邹星河某日路过顺手帮他推进了下任务进度,他就殷切地加了她为好友。只是因为邹星河在游戏中设定的性格,以及她本就无意与玩家多做交流,这段新手村的情谊也就随着时间淡去。开服至今三月,大荒内的时间便过去六月,半年左右没有交流,他们的生疏也是正常。   刘苏禾顿了顿,“我的一转职业是名私塾先生,现在二转的职业……是一名说书先生。”   一转和二转间的职业一般来说,都是有所联系,但也不乏毫无关联,这也是因为大荒三界游戏设定的开放性。   宋渺诧异地看了看他,觉得这个职业与他有点不太相符——他看上去虽然斯文俊俏,但并非话多的人。这两个职业需要能言善辩,他瞧着温吞和煦,还真没有什么说书先生的范儿。   不过这并非她所关注,宋渺现在满心想的都是面板上的那个任务,她到底还是搞不懂这个任务发布出来有什么含义。一边深思,一边与刘苏禾在马车内闲聊几句,不出半晌,三味城便到了。   三味城,在大荒地图中,是一个以美食出名的城池。城主是个模样英俊的男人,名“霍三味”,与邹星河算是不错的私交。因两座城池间来往商贸较多,二人又自小相识,加上NPC设定中,三味曾倾心于邹星河,但碍于邹星河无意,两人只以朋友关系相处。   霍三味这次让她与刘苏禾一块来,也未免没有想看看他送出的天麟刀,被她给了哪个人的意思。   三味府邸,宋渺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身穿玄袍,面容英俊的男人朝他们走来。他挥手一摆,就有仆人恭敬地取上许多美食佳肴,精致的菜品一道道摆在他们面前,玉盘珍馐,应有尽有。   在游戏内,NPC和玩家在口腹之欲上感知程度皆是相当。大荒作为第二世界的名头,也并不是虚传,她嗅到这食物香气,就觉腹中隆隆,霍三味似有所觉,莞尔道,“星河,饿了就吃。”   刘苏禾唰地一下转头看她,颇为震惊的样子,仿佛不是很懂她一个玩家怎么会被NPC这样亲昵无间地喊。   霍三味走到她面前,瞥了眼她身边的刘苏禾,看到他那张脸后,面上阴沉掠过,这一秒的神情非常之快,若不是宋渺专注瞧他,恐怕就会错过。很快,他便温和地招呼他们坐下,旋后熟稔地坐在她的身旁。   “我是三味城城主霍三味,这次找你们来,只是想请你们吃一顿饭。”   他并不拿乔,直接了当说了那个任务的意思,“因为你拿到了属于我挚友的天麟刀,我有个新的任务转交给你,希望你能够达成。”这话是对着刘苏禾道的。   宋渺这边没有收到任何任务的消息,但看刘苏禾的面色,便知道他收到了。刘苏禾查看任务的空档,宋渺冷漠地盯了霍三味几眼,看他试图调笑着冲她眯眼,一副“我很想念你”的样子,对她附耳,“你把我送给你的礼物送给他了?”   “……”   宋渺轻声说,“只是拍卖出去,他刚好是拍得者。”   霍三味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好看,他叹了口气,像是早就料到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会被她拍卖掉,只是心中犹有不甘:“那玩意还是挺贵的……算了算了,你倒是说说究竟喜欢什么啊,我总猜不透你的想法。”   “下回送你天珍盛产的珍珠好不好?”他又心生一计。   “我比你有钱。”她这样说着,然后伸筷夹了点肉,眼睫浓长,神态虽淡,口吻却十足熟稔,“我家里还有一仓库的珍珠,什么颜色都有。”   霍三味:“……”他擦了下汗,有点沮丧地嘟囔两句,这一番对话倒是没被刘苏禾听到,因为他已经被自己收到的那个任务给惊呆了。   刘苏禾面前的饭菜一下也没动,直到宋渺诧异抬眸看去时,他才抖动了两下睫毛,俊俏笑眼里盛满惊讶,呼出一口气,也没在意她是不是在场,直截了当地对霍三味道:“霍城主,这个任务是与三转有关,对吗?”   霍三味正在专心致志地给宋渺剥虾壳,他面前堆了一碟子的虾肉,手速极快,宋渺的碗里都堆得满满的,她漫不经心夹起来吃,听着霍三味随口道,“对。”   刘苏禾这时候才注意到她与霍三味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青年目光复杂,看着面前相貌出色,唇色寡淡的女孩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筷子,而那个在论坛上一直以来被女性玩家称为“最帅城主”的NPC一脸殷勤地给她剥虾壳。   他脑中风暴顿起,却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之间会是什么关系。   玩家能够随意地攻略NPC吗?   这是刘苏禾脑中的第一个想法,但想了想又被他抛之脑后,认作无稽之谈。虽然大荒三界的游戏内容十分开放,但是对于玩家来说局限依旧有很多,这并非一些公司出厂的18R全息游戏,玩家们之间的亲密距离都受到限制,只有当二者皆是自愿,才有可能进行更近的动作。大荒的NPC们因输入了智能程序,再加上相应的剧情人设等等缘故,倒是没有这些局限。230年,人工智能已经能够达到类人99的程度,大荒三界被称为“第二世界”也不是没有缘由的,里面的NPC们几乎就是现实中的人物,所有性情、动作、言语,都不会让玩家感觉出戏。   然而开服至今,还真就没听说过哪个玩家攻略了NPC的。   就连官方也没有个说法。   刘苏禾知道大荒三界的开放度十分高,却也没想到能够高到这个程度。他亲眼看着霍三味想给宋渺斟酒,却被她冷冷拒绝时,惊觉她对城主的态度可没有对他的友善。   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在落在霍三味的身上时,略带冷淡漠视,情态倒是自然,却饱含对熟识人的……耍脾气?   这一餐吃得倒是满足,刘苏禾却满脑子都在想着自己接到的那个任务,以及宋渺与霍三味的关系。他不是八卦的人,但好奇心也因此油然而起。   宴后,霍三味有事先离开一阵,刘苏禾这才将疑惑问出口:“……冒昧问一句,霍城主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宋渺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她垂着眼睫,飞快地想了一个借口搪塞道:“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诶?”   “就像新手村的时候帮了你一把一样,某次路过野外,他被一群心存不轨的NPC追杀,我顺手帮了个忙,他就记挂上了。”   “目前来说,我是他关系最好的一个玩家朋友。”在大荒三界内,玩家说出“NPC”等等游戏词汇时,是会为NPC自动屏蔽的,并切换带入为别的替代词,这也是游戏人工智能的一种体现。   刘苏禾没有怀疑她的说法,因为确实也有这类的幸运玩家,在做了某个任务后于NPC的关系日渐升温,最后达成挚友。   她这边说着,眼神向外看去,就发现门外有一角玄色。   那是霍三味的长袍,他恐是听了这番话,却没有出声反驳,而是等到刘苏禾不再过问,而是沉思自己收到的任务时,才缓缓踱步进屋。   这次进屋,却是下了逐客令,让刘苏禾自行完成收到的任务,又让宋渺留下一叙。   ……   三味城主的府邸,邹星河来过不下百次,作为一个NPC,她与霍三味之间的关系,几乎能够称得上是密友。   当然,霍三味如何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心中存着哪些小九九那便是他的事了。   至少就宋渺所知,邹星河对这个多年朋友抱有的心思非常纯洁。   而他所谓的留下一叙,开口的话就让宋渺无法反驳:“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我们是从小认识的?”   “……”   她能这么说吗?告诉一个玩家她和一个NPC是从小认识的,她这是要自爆马甲吗?!   不知道为什么游戏在这方面居然有了一处漏洞,宋渺头疼地看着霍三味,觉得他现在吃味的样子实在糟心,她不知道该怎么妥善地补上这个漏洞,只能叹气着转移话题:“没什么,只是不想太多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知道有好多女人喜欢你,”宋渺按照论坛内许多女玩家的想法,将“浪子”的头衔先扣在他脑袋上,“为避免让人觉得我们关系匪浅,然后被某个爱慕你的女人查出我的身份,阻碍我隐姓埋名……所以就这么说了。”   莲雾城城主邹星河一直以来隐姓埋名,在游戏中的背景资料里也有说明缘由。只是因为她不愿意多受他人关注,仅此而已。从小与邹星河相识的霍三味也知道这个原因的。   他唉声叹气,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两人叙旧一番,宋渺离开的时候,他还恋恋不舍,说让她下回再来,他给她专门做点好吃的。   宋渺只能点头称好,内心也是颇为无奈。   三味城以美食出名,而他们的城主,不仅仅是一位样貌英俊,惹不少女子芳心的男人,更是一位技艺高超的……厨师。   刘苏禾收到的任务非常简单,发出者是三味城城主,而任务内容只有一行字。   【寻得天麟刀伴生刀鞘。】   游戏中每发布一个任务,都会在任务栏下有所提示,最开始刘苏禾并没将这个任务放在心上,直到点开了下方提示,才怔怔一愣,心跳如鼓。   “刀鞘与刀合体后,为三转武器。”   只此一句,简洁明了,刘苏禾却懵了好久。   至于懵了的原因则是:   ……他才刚进二转职业没多久,就是连打副本时候,也因为说书先生的职业,各方面属性加成不高,副本都是靠着同帮派好友们一块救济才过的。这才二转没几天,他的等级甚至也才刚过50,怎么就拿到了有关三转的任务呢?   刘苏禾不算蠢,他也明白这个刀鞘的任务必定会延伸出关于三转的信息,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打开论坛,想看看目前为止有没有玩家有相关三转的信息。   搜索了一圈,啥消息都没有,倒是有新人上蹿下跳地在论坛内询问着三转是哪三转,而官方加精贴的内容也未曾更新,三转玩家的人数依旧为零。   刘苏禾关掉论坛,回到自己的帮派驻扎地,也正是莲雾城。和好友们打过招呼后,就准备下线休息,下线前,他还收到了几个朋友相约明天打一波最新开的野外副本的消息。刘苏禾一个个耐心地回复说好后,这才正式下了线。   只是下线前,脑袋里还是想着关于这次收到的任务:一句毫无指向性的任务内容,他究竟要去哪里找那个刀鞘?   这三转的难度,果真名不虚传,刘苏禾这样想,关掉接驳器,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宋渺在出霍三味府邸的时候,路过了三味城的美食一条街,便看到了不少人围在一起看着某个手艺人做着吹糖人。   她没什么想看的意思,边走边打开两个面板,心不在焉地敲开了好友面板,目光停留在了剩下的,三个还未见面的好友上。   【mine】,头像点开来看,是个外貌清丽的女孩,长相很乖,和邹星河的交流倒算得上是四人中比较多的,最近的一条消息是几天前,mine问她在哪里,她正好路过天珍城,能给她带点小首饰等等玩意。天珍城是大荒三界中有名的产珠城,位于大荒地图的最南边,从莲雾到天珍城耗时许久,一般只有女性玩家与商人们会选择去那块潮湿闷热的城池游玩,mine的性格不错,邹星河也常与她交流。两人认识的契机也比较普通,只是一次茶馆喝水的时候,小姑娘随手添加了下附近好友,邹星河见她面善,也就加上了。   【赵火】,一个阳光健气的青年,和【刘姥姥爱吃鸡蛋】认识的契机差不多,都是邹星河顺手帮了一把,然后就加上了好友,目前算是交往第二频繁的朋友,最近的一条消息是一周前,赵火为了感谢她之前的相助,特意用了系统功能,发了点女孩子喜欢的衣服给她。邹星河倒也接受了,因为知道她若是不接受,那个热情的小伙子恐怕得再买一通东西送来。   而最后,是【勇气可嘉】。   邹星河和他之所以会加上好友,原因是因为……   “嘭”!   一声巨响突然在宋渺耳边炸开,她惊了下,抬眸就见到面前不少人身上挂伤,血涌满地,一片凄惨之相。   NPC并没有玩家那样可将暴力画面转为类似马赛克的功能,更别说这项功能只限于未成年人使用,全息网游玩的就是真实,所以这一声巨响后,街道上此起彼伏地传来了惊呼声。   “是什么东西?炸弹?”   “什么鬼啊,这个古代背景的游戏还会有炸弹这玩意?”   “我没调好痛感度……现在疼死了我的妈啊……”   “……”   街上的动乱很快引来了城池守卫者的关注,这一声不知道由什么道具造成的炸破,倒是没人死亡,只是遍地的血状,看着就心惊不已。   三味城的守卫与莲雾城不同,驻守该城池的全是NPC,宋渺望着那群身穿甲胄的人匆匆赶来,将这里的惨状收拾好后,又有一波人打算将这里的可疑人员给收押入狱。   宋渺一身锦袍,看着就矜贵不同寻常人,她面露惊愕,略有不安,这幅样子没有引起守卫者的注意,他们面色沉凝地赶过,然后一无所获地离开。   她听到了为首的NPC说了一句:“那个贼人跑的还真是快,这消息得赶紧汇报给城主大人……”   宋渺脑中想法颇多,她看着这条美食一条街的意外事故,毫不犹豫打开了玩家论坛,就看到了几个漂浮在首页的帖子,内容都是关于这次事件。   大荒三界的游戏开放度就在于这里,谁也不知道今天哪个城池会出事,谁也不能料想到哪里会有意外。可以这么说,这款游戏的特殊性就在于其自由度与开放度,真实性堪比“第二世界”。   目前为止,二转已有百名玩家达成,而世界开放的剧情却仅是寥寥,这个大荒三界的背景与凡俗古界几乎无差,现今所有玩家对这个世界的概念也仅是一个普通的古风世界,设定有点不同,却没有太多玄幻性,大家安居乐业,在这个游戏内依靠武力等方式进行自己的升级之旅。   宋渺飞扫信息,看过后又将论坛关掉,而就在此时,她突然听到了176一声惊呼:“喵喵,前面有马车!”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NPC面板上叮咚来了一个任务,尚没看清是什么,就被一道有力的臂膀给拉进怀里。   匆匆抬头,只望见了锥帽下露出的一角下巴颌,坚毅的嘴角紧紧抿着,他对上她的眼,似乎弯眸笑了下,这个动作让他看上去缓和了许多,但很快他就收敛了表情。   一道浑厚的声音就从胸腔中传来:“小心。”   将她搂在怀里,疾步往后退去,宋渺看到她原本所在的地方一阵车轴轮滚过,若不是这人将她拖走。   她就要成为史上第一个被马车给撞死的NPC了…… 第174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四)   耳边是青年的声音,“……邹星河?”   他松开揽她腰身的手, 锥帽被他摘下来, 完完全全露出那张在宋渺好友列表里只看了个下巴的容颜。   长眉入鬓, 双眸有神,生得十分英俊的……黑皮帅哥。   小麦色肌肤, 如浅巧克力,宋渺怀疑自己伸手抚上去会不会像巧克力一般丝滑柔润,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 就听黑皮青年问她:“你怎么跑到三味城来了?”   勇气可嘉,现实中叫做周赟的青年, 他看着面前这个认识时间不长, 但因认识的原因比较特殊, 使得他格外印象深刻的年轻女孩。   手上锥帽已经被摘下来,露出他原有的样貌,果不其然又看到她露出呆滞的表情。   周赟抽了抽嘴角,把帽子戴回去了,“我知道我生得有点黑, 但你也不要总是这样看我……”声音很沉稳,她能够听出其中的无奈来。   “没、没什么。”   宋渺掩饰性地咳嗽两声,想起了邹星河和他认识的情景。彼时她正在莲雾城做个游手好闲的城主,悠悠逛逛没个正行,因为实在太闲, 组了个野队跑去打副本, 周赟就是这时候认识的。   那次副本里, 邹星河有意藏拙,周赟作为一个技术不错的玩家,看不过她一副弱鸡样,还带了她一把。于是,整个野队里八九个人,邹星河只加了他。   如何定义邹星河与周赟的好友关系,大概就是一个操作超神的玩家带着小弱鸡打副本……这种非常纯洁,在游戏中十分常见的抱大腿关系。   邹星河当初刚组野队的时候,看到周赟的第一眼,也是看呆了好久,因为在NPC的资料记录中,很少会遇见这样肤色深的人,在大荒三界内,也只有炎热地带才有这样纯正的巧克力色。邹星河作为一个商人虽见多识广,但对这样的深肤色帅哥也没什么抵挡力。   “我来三味城看一个朋友,你呢?”   她回答了他前面问的问题,周赟看了她一眼,“找工作。”   “……???”   她的惊愕太过明显,以至于周赟垂了垂眼睫,面有羞敛,“我……急缺钱。”   游戏中的金币可以进行现实货币的兑换,他有难言之隐,宋渺没有追问,而是沉默了一会,目光看向NPC面板上的内容,那个自与勇气可嘉接触后就突兀响起来的任务提示音。   【触发三转NPC总任务】   一行金亮亮的文字在面板上跳跃,最后沉入宋渺眼中。   【当前分支任务:招揽足够的二转人士,使之为莲雾城效力。】   “你已经二转了吧?”宋渺突然朝他笑了下,眼睛亮亮的,周赟愣了下,锁了锁眉,点头说是。   “我雇佣你,负责带我刷副本走剧情,月工资现实货币一万。”宋渺道,“直到我能够三转为止。”   “我的操作不行,全息游戏,一些副本需要的技巧性我都没有,”她微微扬唇,“只能靠人带着,之前靠随机组野队被带到二转过50级,现在想稳定下来找人带。”   周赟最后同意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雇主,宋渺先付了他一笔钱——当然是游戏货币,她的说法是自己把钱都投进了游戏里,现在手头上没有流动资金,周赟对这个说法没有任何疑问。倒是他在收到那笔钱后,很自然地张开双臂,然后……   重重地拥抱了一下她。   这个饱含友情之爱的拥抱非常纯洁,宋渺只觉得属于青年的体温如清风掠过,她一时不备,就被他的怀抱结结实实地揽住,青年也有分寸,很快就松开。他乌黑的眼瞳在日光下闪闪发光,非常感激道,“总而言之,谢谢你,我会做好一个代练的工作的。”   黑皮青年最后还交待了自己在现实中的名字:“我叫周赟,你可以叫我小周。”   宋渺抽了抽嘴角,拒绝了,“不了,还是叫你周赟吧。”   一个一个的这都是什么脾气,老刘小周的,她简直就像是在机关工作几十年的待退休清闲人员,喊着办公室内的同事,“老刘”“小周”,她是不是还得让人叫她做“老邹”才算合群?   三味城街边一角,来往玩家不多,他们两人找了个茶馆坐下。   “对了,你加入什么帮派没有?”她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还没有。”作为一个在排行榜前三的出名玩家,居然连一个帮派都没有加入,宋渺看着他的目光带有惊讶,周赟偏了偏头,沉默。   这下她是真的觉得他有点穷了,否则按照他的排行榜位置,在任何一个帮派的待遇都不会差,他也不至于困窘到需要在游戏里找工作的地步。   宋渺没问他为什么不去加入一个帮派,而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自己的NPC面板上。   分支任务的内容很简单,宋渺也知道目前只有百名左右的玩家达成二转,但她猜测,很快这个数据就会暴涨。因为世界剧情的开放度已经在一步步地揭开,她也已经收到了关于三转的相关任务,这意味着过不了多久,大荒三界的真正设定才会如迷雾般掀开。   一转初职,二转中职,三转神魔。   这个古韵潺潺的凡间界,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宋渺手指搭在茶馆桌沿,耳边是茶馆说书先生娓娓道来的声音,这位衣着朴素,唇上两撇细胡的中年男人站定在台上,眼神温吞,语气缓缓,像是阐述一个漫不经心的乡间故事。   “万年前,大荒成,二界分。”   “神凡二界,本各自相安,神祇护凡人,他们教导凡人使用火种,如何播种,繁衍后代……”那位说书先生目光遥遥远望,似看破凌霄,他唇隐淡笑,非讽非嘲,只觉冷意漫漫,“后因一神心存妄念,意图占凡界称主,善神堕神相争,殃及凡界,生灵涂炭,遍地横尸,善神落败,魔界由此诞生。”   “凡人分二营,转魔转神,大荒由此分三界,神魔凡再无平静之日……”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城池,所有副本,哪怕是荒野之外的破落处,玩家们耳边都响起了一道清越之鸣。   【世界:三转剧情由玩家关山月开启】   【世界:游戏将于半个小时后进行关服维修,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正式开服时间于明日八点整。】   宋渺手中茶杯没有拿稳,她对上周赟震惊的眼神,偏头呛住,直到咳嗽几声后,才觉镇定,周赟皱起眉头来,倒是对世界频道的公布内容没什么想法,他道:“本来还打算喝完这一盅茶带你去刷几个新出的副本的,抱歉,只能明天再带你去了。”   宋渺笑了笑说不介意,她的目光放在了茶馆那位说书先生身上,轻轻眯了眯眼,而那看起来普通的NPC似有所觉,略略偏头,对上她的眼。   旋后微微颔首,展颜笑了。   周赟没过多久就下了线,宋渺与他告别后,走出茶馆,一路看着不少玩家的身形幻灭。半个小时到了,系统强制下线的功能也开启,她往马车传送阵走去,一路驰骋到莲雾,进了城门,就见到一片苍茫冷凉之景。   没有玩家的莲雾,可以用空荡荡来形容,茶馆商铺里只有几个NPC在,他们面色如常,对须臾之间就少了这么多顾客没有任何反应,而是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忙碌而快活。   半个小时的关服时间早就到了,而大荒三界清醒的NPC中,只有宋渺一人。她抬眼看去,这个世界的边缘有阵阵金光大作,如同福地出世。176告诉她那是这款游戏正在维修的标志。   那道光束刺痛双眼,宋渺眼里泛出泪光,她重重地揉了揉,看着好友列表里全都暗下来的名字,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寂寞。   只有176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啊呀,这个世界关服的样子是这样的哦,我也从来没见过呢。”   宋渺随口附和几句,176又咪咪喊叫起来,“……不过说起来,身处这个世界,真有一种梦中梦的感觉。”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邹星河真的只是一个NPC吗?”它喵呜说着,语气里带着点不自知的困惑,“花是香的,风是柔的,水是热的……”   “喵喵,你觉得呢?”   宋渺:“我也不知道。”   她所接受的资料告诉她,邹星河只是一个在游戏策划组的安排下,拥有隐藏剧情和身份的NPC,平日里遁入玩家群中,究竟后续会有怎样的任务她也只能靠着面板上的发布来看。   不想再胡乱猜测,宋渺想要打开论坛去看,却发现因为关服维修的缘故,她居然无法通过玩家面板打开官方论坛了。   “……”   在这座空荡荡的城池里,宋渺孤独地坐在街边敞篷的茶摊凳子上,忧伤地喝着茶摊子老板娘亲手做的金银花茶,试图降降火气。   但再怎么降火气,她还是觉得有点委屈,这委屈还是自进入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暴发出来。   “我这是走了什么运,成了个智能NPC?”宋渺把茶杯里的水敦敦敦喝下去,然后一拍桌面,沮丧道,“还只有我一个人……”   等等。   她突然想到什么般,狂敲176:“你说过,这个世界还有两个NPC也像我一样拥有玩家面板?对吧?”   “对。”   宋渺缓了口气,“两个……”   她心中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直觉,总觉得这两个NPC和她一样特殊,不仅如此,她还觉得,只要找到他们,就能够解答她的一些问题。   关于176所疑惑的,以及她自己的。   只是,该怎么找到他们?   于是,又一次惨痛地陷入僵局。   宋渺望着面前金银花茶里漂浮的花瓣,一片蔫蔫的搭在碗边,她伸出手指想要捻去,才将将触到那片花瓣时,脑中突然嗡嗡一疼。   那在整个世界边缘泛着的金光,有一束如金箭破天,在宋渺的视野中穿梭而来。尖锐的箭簇,金光刺目,她眼中热泪滚滚落下,目不能视,脑中痛楚也倦倦泛出。   金光落在了她的指间。   无伤无痛,柔软地缚在她的指尖,像一卷丝绸,软弱而甜蜜地亲吻她的指。   “嗡——”   NPC面板上,飞快地出现了一串金光闪烁的任务。   而宋渺的脑中,也被迫塞了一段混乱而陈旧的记忆。 第175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五)   万年前, 大荒成, 二界分。   神凡相安数千年,然朝夕瞬变, 堕神心妄,善恶相争, 殃及凡界,生灵涂炭, 遍地横尸。   ……   “万年前, 神与凡如母和子, 没人质疑母亲对孩子会有如何的险恶居心,没人觉得孩子会如何伤害母亲。我们敬爱、仰慕神灵,将它们作为凡人界的至上。”   “神是火, 是水, 是知识,是凡人在痛苦无望之际能够有所寄托的星月。没人不愿做神灵脚下的尘土, 没人不愿去亲吻神灵的指尖。”   “我们跪下亲吻土地, 匍匐前行,为神灵的善意而觉受宠若惊,我们挑选最美丽的少女、最英俊的少年做神的使者,让他们为人类带来神的旨意。”   “神灵怜悯人类的弱小,偏爱人类的美丽, 又以人类的信仰为力量源泉, 他们将我们作为子嗣……”   温柔而缱绻的声调, 如同细语侬软, 水波一样波荡,在宋渺的耳边呢喃,她微微睁开眼眸,日光之下,一道明显的光辉在瞳孔中闪烁,浅金色,如箭簇刺破般长久地留下印记。   “我的神使……”低沉好听的声音,如月华坠落,星光散尽,闪动着明亮的辉泽,在细语喃喃后格外清晰,“请来我的怀里……”   直到宋渺完完全全接收了这段由游戏维修而输入的NPC程序资料,那一片鱼鳞般的浅金色才渐渐消退。   宋渺依旧坐在茶摊前,她面前是笑靥如花的茶摊老板娘,没人不好美色,老板娘温柔地又送上一盅茶水,不算精致的口感,茶叶粗劣,宋渺却埋头猛灌一通,直到腹中饱胀才抹了抹嘴,闭上眼,摸出一枚金币付账。   莲雾城的沉默寂静,随着这个世界边缘的金光愈发大盛而显得凝肃,宋渺从茶摊起身,往那城中央,属于城主的府邸走去。   来往的人,皆是游戏智能,宋渺知道和他们谈话其实和玩家一样,他们的类人程度已经足够高,99的程度,唯一剩下的1只是人类操控他们的项圈,但她因脑中沉浮的游戏记忆而觉得疲惫,因此没有迟疑,也不欲与谁交谈,只沉默地走进府邸。   管家望见城主归来,殷切地唤了声,询问她是否需要热茶热食,宋渺这时候才惊觉到了饭点,她早前喝过茶水,便摆手拒绝,兀自往属于书房走去。   等到坐到软椅上,她才低低地缓了口气,也终于能够以最好的状态来整理那道金光给她带来的消息。   点开NPC面板。   原本的【触发三转NPC总任务】还在,只是这一条上方多了一个新的任务。   正楷书写,边缘泛着冷然的金光,如箭刺眼。   宋渺轻声跟着念出来。   “重获力量,再度成为魔神的使者。”   而这一句念完以后,她脑中被塞入的记忆又翻来覆去,扰人心神,宋渺认认真真地托着下巴想了想,将所有的信息都归纳好,然后得出了关于这个大荒三界的所有背景资料。   这是大荒三界第一次停服维修,官方论坛上下都炸了般,不断有新帖盖过旧帖,而在这些帖子中,出现的名字最多的,还是那个自世界频道中被人们广为人知的“关山月”。   【讨论:关山月大佬究竟是怎么触发三转剧情的……】   主楼与回复的内容在某一程度上十分统一,将关山月在排行榜上的位置,以及曾拿下过多少首杀的功勋一字不落地列出。   “我记得关山月在开服后就一直是职业专精和等级排行榜的第一名,从没有掉下来过。”   “他的职业好像是道士,可以说是我们这群学了种菜杀猪的玩家中最高端的一个了吧……”   “楼上加一,你们绝对想不到我的职业是什么……我是绣花……要了命了,我还是个大老爷们……”   “不过绣花加的属性点还是很高的,这点我比较满意,至少在侦查细节方面没人能比得过我。”   “……”   诸如此类的楼层堆得老高,帖子也炸了般跳跃在论坛首页。   不过很快也有玩家询问这次的维修更新内容。   “话说官方还没出这次剧情维修的主要内容吗?隔壁网游每回更新都把大致内容给发出来了。”   “现在非常好奇关山月大佬是怎么开启三转剧情的,有这个想法的不止我一个吧。”   “官方应该会出相关帖子的,静待明天开服了……”   在这群帖子火热得正盛时,官方难得给力起来,在维修通知发布的三个小时后,发布了论坛开启以来的第二个官方贴。   【官方解疑:三转剧情】   几行朴实无华的正楷黑字,格式化,简洁的术语,直接说明了大荒三界这个名字下,究竟暗藏了如何的深深危机。   “……堕神入魔,自此开魔界,人族分二营,从神或随魔。”   “大荒所在地域仅为黑暗下的一隅光明,所有人族的安宁,全数归之于千年前战争后的休歇之定,如今人族休养生息已达千年,万事俱备,神魔之争将重新开启。”   这个帖子下方,还有一个链接,点进去,所有玩家都看到了一个制作精美的全息视频。   内容正是关于这个大荒分为三界的缘由,以及神魔之间的约定。   ……   大荒三界,曾为二界。神凡相安无事数万年,神爱人如母爱子,精心抚育培养。他们成为人族的信仰,人族敬爱神灵,每逢千年都会挑选美丽的少女、英俊的少年,成为神的使者。   神的使者,不仅仅是人类靠近神灵的交流桥梁,更是神灵所偏爱宠溺的人类,他们的寿命远比普通人类长久,他们能活千年,这千年内尝尽神灵的善意,与神灵亲密无间,也曾享受与神灵交欢。   万千年前,繁衍意义神圣,神灵曾手把手教过人类如何繁衍后代,他们不以裸露为耻,不以交欢为辱,甚至将与神灵的亲密看做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亲吻神的指尖,匍匐在神的足下。   神与人类是母子、父女,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情人与伴侣。   具有怜悯与善心的神灵们喜爱这个聪慧的种族,他们美丽、智慧,也拥有着迷人而野蛮的原始人欲。他们的信仰是神灵力量最好最饱满的来源,没有道德束缚,没有法条桎梏,人类在一步步走向文明的过程中,也未曾丢却掉对神灵们的忠诚。   然一夕瞬变,拥有伟大善意的神灵,为人类所敬仰虔诚的明耀星火中,却有一个神灵堕落了。   他妄图拥有凡界,成为神主,自此成为堕神。   善堕相争,殃及凡界。   生灵涂炭,横尸遍野。   善神落败,魔界诞生。   ……   而人类们,分为二营,善堕终分,大战早已突起。   宋渺面无表情地听176一字一句地将那些由这款游戏维修而塞入她脑中的记忆抽丝剥茧地念给她听。   “有的人类喜欢堕神,因为曾受堕神恩惠,而有的人类追随善神……”   “人欲无法估算,哪怕是再虔诚的凡人都有可能一朝之间转入敌营,这一场大战足足打了数百年,直到所有的神使都在这一场战争中死亡,仅存的人类无法再在这片疮痍满目的土地上生存之际,堕神和善神才签订了休战的约定。”   “让剩余的人类在人界中休养生息……一直到现在,神界与魔界的大战又要再起。”   宋渺听它说完后,问了一个最想知道的问题。   “堕神与善神为什么撕逼,只是因为理念不同吗?”   “从资料上看是这样,堕神心生妄念,意图称主——也就是万人之上,这里的万人之上,也包括统治神界。”   “堕神也会拉帮结派,找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就和那些不愿意被统治的善神撕起来了。人类成为他们手中的筏子,毕竟对于神灵来说,人类对他们来说又弱小又重要。”   “他们需要人类的信仰,并以此为活。”   176顿了顿,看出宋渺有些心不在焉,它又道,“至于邹星河的身份……在那场大战里,是堕神的神使。”   “也就是任务面板上的那个魔神。”   “是他唯一的神使。”   宋渺动了动唇,想起了任务面板上的任务,就有点明白她这个特殊NPC是怎么个特殊法了。   堕神神使,相当于和魔界老大最亲密的关系,暂且不论那些与堕神合作的小伙伴,按照神使与神灵这两者之间会发生的过往来看……   她可不就是那个堕神的情人吗?   而这个身份一旦被想清楚后,宋渺就猜到了这个策划组给邹星河身份的隐藏剧情。   她坐在书房里,看着窗棂外若隐若现的竹叶婆娑,手指轻微滑动过那个面板,然后点开了原来的【当前分支任务:招揽足够的二转人士,使之为莲雾城效力】   而目前,拥有了神使记忆的宋渺,无疑是神魔大战中,魔界一方最为得力的助手。   很显然,在这个邪恶与正义的对战中,她是个不折不扣的邪恶方,是一个与魔神睡过,现在重得记忆,并将再度为之效力的女人。   宋渺:……   她喃喃自语,“我怎么心就这么虚呢?”   作为一个npc,她又要攻略自己的主线任务对象,又要走完这个世界的剧情线……   因这剧情是全息游戏的设定,所有的玩家都会参与其中,相当于有无数玩家推动着任务的进程,还不是如她一开始想象的那样,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的。   宋渺摁着脑门,觉得头突突地疼起来,她低着头长声叹气,书房外竹叶也在此刻稀疏响动。   风摇枝晃。   她一瞬间好像听到了声低笑,可又好像没有。 第176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六)   遇见关山月是一个非常巧合的意外。   大荒三界维修终于结束, 宋渺也彻底接受了这三转剧情开启后归诸于她身上的所有任务与记忆。   莲雾城一如既往的人多,尤其是在开服维修过后,来往的玩家熙熙攘攘, 宋渺看到好友列表上都是暗的,也没什么心思给攻略对象周赟或刘苏禾发消息, 她懒散地靠在茶摊座位上, 与音甜可爱的老板娘左一句右一句地闲聊起来。   前面说过,邹星河这幅皮相实在出色,她在这可以操纵容貌加成的游戏里, 满大街清秀端正的玩家中, 也算的上是独一朵漂亮的花。   黑白分明如水银丸子的眼儿,下巴尖尖,唇红得像是被胭脂狠狠揉过, 她又喜好穿锦服,却偏生爱往大街小巷里钻。朴素粗劣的茶摊子, 迎来这个贵客,简直蓬荜生辉,以至于周围玩家都多了起来。   宋渺挑着唇,听着耳边玩家面板上不断响起的提示音, 多是附近玩家想要加她做好友的声。她没管这些, 只兀自地与老板娘说话,听老板娘被她逗得花枝乱颤, 然后托着下巴懒洋洋地看这莲雾城的景儿, 老板娘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她喝了两口,又放下。   今儿的莲雾城正是春意盎然,有翩翩蝴蝶在花枝上流连,馥郁花香递进鼻间。适逢维修后开服,这个大荒最发达的城池如同一只被人捞上岸而躁动的螃蟹,里头的人张牙舞爪兴奋异常,不是讨论着最新开放的剧情,就是说今天又有多少人过了二转。   宋渺心中有数,距离神魔之战不会太久,依她来看也就是这几年间的事。   而她作为一个“神使”,该做些什么来招揽那些玩家?   如今世界剧情开放,任由谁都知道,三转神魔就是像千年前的人族一样,选择一个心有所好的阵营,然后参与到那一场神魔之战中。   NPC面板与玩家面板都在她面前晃着,宋渺捏着茶杯,托着下巴,她低垂着眼,却是几眼间就将今天的排行榜位置再看了个遍。   财富榜,职业技能专精榜,乃至等级榜,三个榜的榜首前三都没什么变动,只有名气榜不同。   关山月超过了岭北绅士,成了第一,随后才是岭北绅士、晨钟。   宋渺的唇上沾了几滴茶水,她随随便便用手指掖去,然后就在专心致志地想着该如何顺着这世界的剧情走下去。   成为神使是必然的,邹星河的身份在此,也由不得她不做,而一旦要做,她就得做到最好。如今放在她面前有两件事有待解决,一是如何重获力量,成为那个曾侍奉的神的神使;二是该怎样名正言顺的招揽出色优异的玩家到他们魔界阵营下。   宋渺并没有意识到,她已经非常自然地将自己归之于魔界阵营了。   或许是有着游戏系统塞入给她的NPC记忆,她对接受这个事实并没有太大障碍性,只是略略犯愁,想着这两件待解决的事,皱起眉头。   而关山月,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莲雾城,一向热闹。她坐着的这个茶摊,哪怕看上去不是精致如隔壁茶馆,生意也是颇佳,宋渺一上午都消磨在这里,她思索的时候不是很习惯有人瞧着,好在来往玩家见她没接受好友申请,也没几个真正上来打招呼,倒是免了宋渺再跑个清净地儿。老板娘也因着生意好,笑靥如花地招呼顾客们去了。她便伸手指搅着茶杯中残余的水,在斑驳古旧的木漆桌上划拉几笔,然后就听到身后有一阵阵嘈杂人声。   “今天是制衣坊收徒的日子,我之前在石头村和隔壁小娘子学了绣花,应该能够被收进去吧?”一道人声,略带忐忑,宋渺捕捉到这句话,很快就明白这句话所涵盖的信息是什么了。   石头村,也就相当于每个玩家进入大荒三界的新手村,只是这些村落在大荒实在太多,居多玩家提起时都会一概而论,直接说“新手村”,但也不乏有将这个游戏内地名记得清楚的玩家,认认真真喊出新手村名字的。宋渺在意的当然不是这个,她稍稍偏头看去,就望见那个忐忑的女孩,身穿着十分普通,但样式不错的长裙,一双眼亮晶晶的,与女伴说着话。   那个女伴却是她的熟人。mine。   Mine显然是在带新人,宋渺加了她做好友,也知道她早就过了二转,而她身边那女孩却是懵懵懂懂,初出茅庐的样。mine没注意到她在这里,笑着安抚女孩,“可以的,按理说你要是进了这制衣坊就能直接二转成功啦。”   “我觉得你二转的职业应该还是制衣相关……”   女孩嗯嗯点头,mine带着她往街道另一头走去,宋渺没有打招呼,她的视线全部黏在了自街头缓步走来的白袍男人。   说是男人,或者用青年二字来形容更加恰当,这个身穿朴素白袍,头戴锥帽,看不清面容的青年,行走间步履稳稳,腰间佩剑,能够看出点美好色彩的唯有那双露在袖外的白皙手掌,是在日光下微微泛蓝,如婴儿眼白般纯净的色泽。   骨节分明,指甲泛粉。宋渺都惊诧于自己为什么能够这么清晰地一眼在人群中捕捉到这个男人,她下意识,又像是有人驱使般,在NPC面板以搜寻的功能,输入了关山月三字,然后,果不其然,那个属于关山月的光标,正在一步步向她走来。   很快,那道稳稳的声音,就落在了她身边的桌前,这个青年落座,点了一盅茶水。   他锥帽没摘下,宋渺也看不出他的长相是怎样的,只能依稀感觉他皮肤很白,手长得非常漂亮。   老板娘给他倒了茶水后,又跑去招待别的客人了。这个点快到正午,街道上的玩家渐渐少了,一半是做着自己的任务去,一半是满足口腹之欲,到莲雾城最热闹的街道尝美食。   关山月在人群中其实并不像宋渺一眼看出他的不同之处般耀眼,说到底这个游戏还是靠玩家外观来引人注意,如现实生活中般,样貌出色、衣着昂贵者才会多得关注,宋渺这一身锦服,加以好看容颜才是最能吸引人的。而关山月那一身的白袍,好听点是有股仙气,难听点就是有点穷酸样,更别说他没把脸露出来,就只露着双手,谁又能分辨出这人是排行榜鼎鼎有名的关山月?   宋渺手上茶也不动了,她指尖潮湿,划拉在桌上的字迹水痕早就干掉,兀自愣愣着瞧着身边桌上的青年,他没喝茶水,而是将那茶杯握在掌心中。   然后。   杯子微微倒转了下,里面一滴水都没漏。正午时分,艳阳高照,虽说这只是春天,但那杯子里冷森透出来的寒气,以及已经冻成块的茶水……   宋渺顿了顿,差点惊到把被手指玷污过的茶杯再拿起来喝,她虽知道他是个道士,但从没想过道士还会这些营生:“这是什么?”   青年手指动了下,他把杯子稳稳放下,像是这时候才看到她,锥帽掩盖着,他的神色看得并不清楚,“二转后学到的小技巧。”   她唔地一声,从自己的位置走到他的位置边去。   他来这个茶摊喝茶究竟是不是巧合,宋渺暂时没去想,她目前只在意着能不能加他好友,毕竟作为一个特殊的NPC,她在操持着自己NPC的任务外,还是有自己的私人任务。   这么一走进,那杯茶水就更明显地跃入她的眼底。   原本应该是漂浮在茶水上面的茶梗冻结在淡黄色的冰里,她觉着伸手拿杯在桌面上一磕,准能磕下来个圆溜溜冰球。   她伸手想摸摸杯子,却不巧和他的手指相碰了一下,宋渺顿觉手指一阵凉意,究竟是杯中冰块的凉,还是他那双手的温度,一时间分不清楚,她告了声歉,做了寻常陌生人想要更近一步时候惯用的滥词。   “我觉得你长得有点像我的一个朋友……”   像谁?周赟倒是也常常戴个锥帽,但他比关山月瞧着还要更穷酸点,毕竟是一件麻衣走天下的男人,而且他还是个黑皮帅哥,面前这人数不清是帅哥否,但绝对不是黑皮。   青年略微抬眸看她,看到她一双眼里蕴含的浅浅笑意。   商人本就能言善辩,走遍天下就靠着这张利嘴,宋渺也不枉多让,她觉得自己没啥脸皮,直接坐下来托着下巴瞧他,明亮亮地笑着,唇色嫣红得过分,日光一照就有点晃人。   “……嗯。”最后他像是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般,低声应了一句。   宋渺被这一声应鼓了劲,乘胜追击,“那个,能加你做好友吗?”   玩家的世界哪有现实社会中那么复杂,无非就是找大神抱大腿,或是看着几个面善的就加了,这个世界有类似现实的地方,但也有很多地方不一样,加好友的理由就那几个,宋渺说着说着就发出了附近玩家的好友添加请求。   关山月足足愣了两秒。   他最后还是通过了。   然后宋渺做了一番戏,她哇呜一声,虽然惊讶却依旧是压低了声音对他道:“你是关山月?!”   “是我。”   “你来这里是做任务吗?”   关山月的锥帽还是没脱下来,他在茶桌前稳稳当当地坐着,看出宋渺眼中纯然的好奇,然后偏了偏头,说道:“我在这里等人。”   等谁?宋渺下一个疑惑还没发问,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一个同样戴着锥帽的英挺男人阔步向这里走来,他看到关山月以及宋渺,面上的表情似乎有点奇怪,然后在宋渺惊讶的目光下,拍了一下关山月的肩头。   “关山,我到了。”   又看宋渺,迟疑说:“……星河,你怎么也在这里?我正好想带朋友去找你呢。”   周赟穿着一如既往的麻衣,锥帽半遮半掩,露出小麦色皮肤,他俩距离亲近,宋渺“啊”了声,结结巴巴地说:“来、来找我?”   他也坐下了,毫不意外地看着那一坨冻得硬邦邦的冰,爽快地点头道:“游戏维护前你和我说,你不是常在莲雾城吗?我想着顺便让朋友帮忙一起带你,就约了在莲雾城碰面。”   这还真是巧合,宋渺沉默一会,扬唇笑起来,“我刚才还在和关山月说话呢,没想到你们是朋友。”若她早些知道关山月和他是朋友,应该就会选择通过周赟来认识他了,不过现在这情状也是不错,直接就加了关山月做好友。宋渺觉得心中微松,虽还未认全排行榜上的数人,但目前的进度让她满意,就是不知道要全部加满那几位做好友,还需要多少时间。   “不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突然想到这一茬,到底觉得好奇,小心翼翼地说出口,满腔心思,都掩盖在这句话下。   周赟很利落,直接告诉了她。   “基本排行榜上的几位都特意见过面……你别这样看我,这不是很正常嘛,除了几个工作室常驻排行榜的玩家,我们这些玩家难免会遇到,多个朋友多条路。”   “我和关山月也是,某次首杀就是一块完成的,我俩都是散人,平时会搭伙,就比较熟了。”   “……”   宋渺呆呆地看着他们俩,头一次心中有万头羊驼奔过的感受。   她微微咬牙,低声问:“四个排行榜上的,你们是不是都见过面啊?”   周赟点了点头,“自从有排行榜这东西后,大家能做朋友的就做朋友,不能的见面也尽量和和气气打招呼。”   属于邹星河的玩家面板上,那一个隐藏的头衔明晃晃地对着宋渺,她抵了抵唇,艰难地闭眼,心说,她之前究竟在操心些什么?   还担心忧虑如何加那些排行榜前三的玩家做好友……   她的头衔一亮出来,那可不就是最好的认识途径吗?! 第177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七)   大荒三界。官方论坛。   今日的论坛一如既往的嘈杂,帖子上下齐飞, 录制的视频挂在各个帖子的主楼里, 吸引各个玩家点击观看, 不少靠数据吃饭的资深游戏玩家们也适时地开了几个八卦帖, 期间加了几个一点也不硬的广告,和众多吃瓜群众们一同愉快交流。   昨天的论坛内容还居多是讨论某个帮派夫人与帮派帮主的撕逼大战,亦或是三三两两讨论三味城最新出的美食帖子,当然也有专注讨论三转剧情的,这些帖子大多加了hot标志,论坛里一派和谐,刷新量基本是一分钟3000条, 与往常没啥太大的差别。   刘苏禾在三味城找了个地坐下来, 热腾腾地抱着碗关东煮吃, 一面点开官方论坛,十分无聊地就着关东煮看八卦。   他今天和朋友们没有特地约着打副本,事实上最近他也没什么空,上线都是草草结束日常后就登出。现实中, 刘苏禾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 虽然年轻,但却是在公司中有极大话语权的一员,他个人的事业规划在自己建立的全息网游相关延伸事业上,但这并不代表他不需要操心家里公司的事。   论坛内的帖子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刘苏禾只是点开了几个ID熟悉的玩家发布的帖子,将其中近来大荒三界各项道具的物价浮动表格认真地瞅了瞅, 一边走神想着自己的任务要怎么完成,不免陷入沉思。   距离上次大荒三界游戏维修开服已经过去了一周的现实时间,这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已经足够玩家们将接下来的世界剧情走向弄清楚,除却排行榜上的“岭北绅士”以及“清越流缓”是身处工作室外,其余几人大多算是散人,刘苏禾对排行榜上位于前十的人都了如指掌,他玩大荒的时间算比较长了的,对这些榜首的玩家也算熟悉。   可以这么说,四项排行榜的前五名位置很少有浮动,后五名的变动也只是后面的人追上来,然后没过多久就被赶超。   排行榜上当然也是有重合的玩家,譬如刘苏禾自己就是,他位于财富排行榜第二,同时也是名气排行榜的第五,等级排行榜的第九。不过他平时不算关注这些,尤其是最近现实中工作开始忙了以后,更是如此。   现在他的排名,除了财富排行榜的位置依旧不变动外,等级排行榜已经掉到了十名开外。   刘苏禾咬着关东煮,漫不经心地刷新了一下论坛首页,然后又起身去买了一碗牛肉面,他最近胃亏肉,恨不得吃得肚圆圆,一解工作上的忧愁。   店老板给他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上头加了一碟子滋滋冒油的红肉,他再次坐下来的时候才将视线挪到刷新了个遍的论坛首页。   因为低了低头叉了一块肉,所以他的视线难免往下方再往上看去。   【录制:八一八百里帮派百里夫人与百里帮主……】   【技巧:怎么在大荒种上一茬新鲜的蒜苗苗】   【答疑:在大荒浪迹两月的半新不旧老人来给小萌新们解答了,逢问必答】   这些帖子都安安稳稳地落在了首页的下半截页面,刘苏禾歪了下脑袋,俊俏的脸上有几分惊讶,因为在前几分钟前,这些帖子还热热闹闹地飘在首页上端,不断有新的消息在建楼。   一个楼层已经超过400的帖子,几乎在分毫之间就成了震坛帖子,须臾之间就又暴涨了一波。   而这个帖子的名字,仅有八个字。   【你们去看看排行榜】   这个不符合版规的帖子,居然没有立刻被删掉,而是顽强地存活了整整三天,直到这个帖子几乎爆满,官方管理员不得不出台,将这个帖子给暂时分流,又动用权限给锁了,才算这件事的暂时罢休。   当然,后期论坛还时常有人发出帖子来讨论发生在今天的事,因格式规范,又没人进行人身攻击等等行为,这类的帖子也算是保留下来,成为了论坛一景,也是不少新人入大荒必看的八卦贴之一。   而今天,23*0年,春夏之交,一个名字,正式从大荒三界进入到人们的视野中。   *   宋渺选择撕去自己的头衔隐藏,下定决心时,正是在与关山月以及周赟进行一次新出的副本的首杀时。   大荒三界的副本在某种程度上与普通网游的并不相似。这里的玩家们并非各个都身居武力,有时候甚至手无缚鸡之力,学习到的职业技能也废材得要命,他们要是进入纯粹依靠武力的副本里,那妥妥就是炮灰,恐怕连副本大门都还没进就得GG。   大荒既然称为“第二世界”,就势必有这方面的考虑,策划组在副本上也依照了参与副本的玩家职业与个数,进行智能化的选择,进入副本的玩家们可以选择依靠武力或者智力——亦或是两者皆有,从而完成任务。   这些副本就相当于一个个在游戏中平行的小世界,爱恨情仇、人间百事,只有玩家想不到,没有策划组做不到。   攻略副本,宋渺对此很好理解,她将之看做是类似自己目前要攻略的世界般,无论是以任何手段,只要能够达成系统给的任务即可。武力、智力、甚至是依靠美貌总总外界因素,能达成最后目的都是好招数,也正应了那句话: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当然,在大荒三界,还是有许多玩家会第一选择武力来达成副本,因为武力在某一方面是最简单粗暴的手法,武力阈值越高,就越有机会能够超过全服的人最早拿下首杀。   大荒三界,每周都会随机刷新出数量上万的副本,等级不一,能够获得的经验值和道具也各不相同,没有人能够全部包揽副本的首杀,但对于这些等级排行榜与职业专精排行榜上的大佬们来说,难度越高的副本首杀,就越是他们需要达成的目标。   周赟说好了要好好带她上级,就不会食言。不仅如此,他还在这些天拉了关山月一块,每日上线的工作都是兴致勃勃地扯着她往世界频道上所提示的副本点赶去。   今天他们的副本,就是一个看似简单,实则难度很高,等级为S的副本。   三人接收了任务后,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收拾好包裹,宋渺实在是个负责的雇主,她包揽了整个队伍的医疗箱、补充剂,穷逼周赟显然没有那么多余的钱来买这些玩意,而关山月也不愧是他的好友,两个男人就这样眼巴巴地半蹲在她面前,看着她在进副本后,掏出包裹里的东西,一人一个地分。   关山月的锥帽早早就摘下了,宋渺也因此看到他的容颜。与那双秀白精致的手相比,他的脸就要逊色几分,明明眼鼻唇耳等五官单挑出来都是精致俊美到极点的,可是凑在一起就莫名有种平庸感,她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的长相像是蒙了一层细纱般,隐隐烁烁,在日光下,她的眼看去,偏生又撩人得很。   宋渺不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别人都没有注意到。   她在之后的相处中,也见到他在外头摘下锥帽,可是从没有人像她一样会有这种反应,大多数人都将他视作普通人,路过也不会特意多看他一眼。   宋渺猜测他是在调整外貌度的时候做了小手脚,不然——有着这样好看五官,精致手骨的男人,怎么会这样不起眼?   她心中这样猜想,嘴上却不说。两个男人一个穿着麻衣,一个穿着白袍,半蹲在她面前,都是伸着手掌等着主人投喂的样子。   周赟性格爽快,又生了一张帅气的脸,乌黢黢的眼像是猫儿样眼巴巴地看着她从行李里掏东西,她本想随便把行李直接给他俩算了,但他还正直地很,非要她一个个分,说是放自己手上指不定就在副本里丢了。而关山月也是,他略略歪着脑袋,鼻头尖尖,宋渺看去就有一种奇特的美感,她将从药店里买来的金疮药等等放在他的手掌上,自然而然地触碰到他的手。   与之前一样,温凉,却好像带了点电流般,嗖地一下钻进她的身上。   关山月仿佛没有察觉到,他收起她拿的东西,唇稍微向上扬了扬,声音是金石磋磨后的清冽,带有凛冽的利芒,出口却稳而平。   “谢谢星河。”   周赟伸了个懒腰,也大笑着谢过她,“星河,走吧,这次的任务是——”   “救出林三娘。”   这个副本算是目前大荒三界难度最高的一批,自从刷新出来后,就没几个人能过一半,排行榜上有工作室的玩家们也尝试过,不过回回都以失败告落。   他们也并非缺乏武力——工作室专门培养出来的资深玩家怎么可能会缺少这方面的培训,能在排行榜上的玩家基本都是职业不错,杀伤力较高的,如周赟就是一转猎人,二转杀手,虽然他有时候看上去不太像,但确实是如此。关山月就更别说了,他可能是全大荒三界唯一一名道士,宋渺见识过他徒手变冰的把戏,更觉得他能力出众。而那些尝试过这个副本的玩家们,并不会比他俩差到哪里去,有工作室的资源做支持,他们还次次过不去这个关,只能说这个副本的难度太高。   难度高到——不仅仅需要武力,还需要些别的东西。   *   林三娘是这次副本需要营救的对象,而一开始,这个副本开启的最初剧情,则是一个话本中常出现的才子佳人故事。   ……不过,还是加了点鬼怪玄幻色彩。   故事的开端始于清水镇的几年前,彼时林三娘二八年华,貌美如花,正是年少思慕时,她与教导幼弟的教书先生相爱,奈何父亲不允,将教书先生辞去,佳人与才子被迫分离。林父是名商人,他早早定下了家中子女的婚事,只为未来能够与商界联姻,而林三娘自然是许配给了一位老友的儿子。这段恋情早早夭折,林三娘后来也顺顺利利嫁给了定亲对象,夫妻俩相敬如宾,旁人都没有看出什么异状来,只是没过几年,林三娘就因为难产而去世。   林父悲痛不已,为爱女操办好后事后,因年纪渐长,体力不支,想着将事业交给长子,长子也是老实,担忧父母因林三娘去世而过分伤痛,将父母齐齐送到宁静的乡下修养。   而就是在林父修养了一年整时,长子急慌慌从清水镇传来一个消息,说是宋家——也就是林三娘嫁去的夫家,有魂魄作怪。宋家附近三里地,每逢月圆之夜就有鬼魂哀嚎之声。   这时候,那个早前炮灰掉的教书先生也回来了,他摇身一变,成了个道士,满含热泪对林家长子说,林三娘是受了大大的冤屈才去世的,他道林三娘生前受劲了宋家的虐待,又因下人疏忽,生产时未能够及时找上产婆,这才一尸两命。   林家长子本是不信,但事关重大,便找人暗中询问宋家仆人,从而心痛地得到了一个与教书先生相差无几的事实,他们林家的姑娘,正是因夫家的不重视而死于非命的。   因积怨过深,林三娘才会与腹中孩子聚起冤魂,在宋家上下徘徊,扰人清净。   教书先生想要凭一己之力拯救林三娘,却没料到他在这方面道术不精,在昔日爱人忘却记忆后,生生挡了她饱含怨气的一击,寿命所剩无几。因此才有了玩家们从教书先生这接受任务,去清水镇拯救林三娘的事。   前面说过,这拯救林三娘可并不是那么好拯救的,这个加了玄幻鬼怪色彩的副本,足足愁坏了不少工作室的成员,但莫名其妙的,在以宋渺为首的刷级小队中,居然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实在是因为——他们队伍里就有个现成的道士在,他们简直就是无所畏惧啊!   关山月开路在前,进了那已经变成凶宅的宋家,后头跟着宋渺,紧接着是殿后的周赟,几人还饶有兴致。周赟咬着从外头买来的麦芽糖,还分了宋渺一块,关山月不吃这些,他们俩就吧唧吧唧地吃起来。   “关山,这次任务就靠你了。”   眼见着关山月手中飞出几道金光闪闪的符咒,结结实实地落在鬼气蔓延的桌椅上,那一处就像是加了清扫符一样,唰地一下干净起来,周赟毫不客气道,宋渺含着一截甜甜的麦芽糖,四处张望。   这算是她第一次进入S级别的副本,因此非常好奇,不过到现在,她也于副本里呆了几个小时,好奇心消失了许多。剩下的全是惊叹,惊叹关山月手段了得,这么一路来,近战功夫最强的周赟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就到了这个副本90%的进度。   最后的关键就是要从宋家找出林三娘冤魂所藏的地方。   宋家自被冤魂影响后,就再没人敢入住,宋家所有人早就买了别的府邸,怕死般离开清水镇。林家长子虽气愤不已,却也没辙,到了最后,只能留下这一块死地,没人敢进。   关山月在前面道,“嗯。”回答了周赟的那句话,他手指轻扬起,一道金光直指屋顶,吧地一声,一道符咒又粘在了屋上横梁。   整个宋家都被符咒给粘的严严实实。   林三娘是不可能逃出去了,但宋渺却觉得心下有点不安,这一股不安在关山月转身看他们时,正想说话,更加强烈起来。   她瞳孔紧缩,就见到一道凶神恶煞的鬼影自关山月身后猛袭而来,那玩意桀桀狂笑着,张着血盆大口便要咬着关山月的脖颈。   周赟那一截糖都不吃了,他肃起眉眼,几乎就要欺身上去将关山月带离危险区,可是人速比不上鬼的,他还没沾到关山月的衣角,口中那一句提醒也还没说出,就看到林三娘的利爪直直将关山月的脖子划得鲜血淋漓。   青年站在原地,身子剧烈地抖了抖,他偏头望见血色,刹那间就苍白了唇,眼有茫然地看了看宋渺,似乎想说什么,就被林三娘连着血肉重重摔在地上。   “狗屁道士,伤了一个居然还敢来?”   “都是些收了钱的腌臜货色——”   林三娘声嘶力竭,怨气深深,她腹部鼓鼓,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膛而出般,狰狞的面目表情让人心惊。   周赟喊着让宋渺往后站,他与她签订了合同,自然是要让她顺利升级的,他十分称职,顾都顾不上自己处于危险之地,就要上前为宋渺挡住一击。   宋渺倒是顺利活了,可周赟的腰腹上却被鬼爪重重掏了一下,他趔趄地倒下,重重的嘭一声,关山月就在他不远处,两个负责带级的男人都身上挂彩,只剩下一个宋渺有活动能力。   这宋家,宅子巨大,因族人连夜搬走,匆匆之下还有不少名贵家具没能收起,宋渺喘了一口气,她下意识地摸了一把板凳护在身前,周赟趴在地上艰难地给自己塞药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差点笑背过去。   他吞咽着血沫子,低声与关山月道:“星河怎么那副傻乎乎样,这鬼怪是能够用条板凳挡住的吗?”   可是这话还没说完,那林三娘却是在要伸出鬼爪再次伤人的动作下,硬生生停了。   她警惕地看着宋渺摸到的那条板凳,红木椅子,很矮,不算重,就是寻常孩子都能抱着起来,这玩意放在男人手上,摔两下就给弄得稀碎,可这确确实实成了恶鬼忌惮的玩意。   宋渺一口气还没喘完,就看到关山月慢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他面色还是苍白的,不过血线估计维持住了,她买的药效果都是最好的,一丸子下去效果绝佳。   他手指间,在这个副本大放光彩的金色符咒变得黯淡许多,而周赟也盯着自己肚子上的血慢慢止住,站了起来,三人一鬼呈现对峙状态。   林三娘在这对峙的时候,猛烈地哭喘了一声,目光望着那个板凳,柔和起来,她腹中的胎儿也剧烈的翻滚起来,整个人如同罗刹般,阴森可怖。巨大的肚子也像是要炸开般,她低头安慰那躁动不安的孩子,嘤嘤道:“小宝乖……娘亲在这里……”   语罢,狠狠抬头,也不管身后两个已经站起来的男人,冷冷道:“你把那个椅子还给我!”   宋渺:“……”抱得更紧了。   她看到周赟忍不住在林三娘后笑,关山月板着脸,目光担忧地看她,她觉得真是交友不慎,周赟那是什么表情?!   她现在这个样子很好笑吗?   事实上是,就是很好笑。   事后周赟不止一次提起来这次的副本,解释了自己当初忍俊不禁的缘故,话里全是莞尔她动作呆滞,如同一个吓坏的小孩,在那凶鬼面前,一点也没有往常风流潇洒的样子。   此话先略过不提,目前最严重的问题,却是面前的林三娘。   他们的任务已经到了90%,在林三娘狂撒一波伤害后,任务进度又到了92%,而她抱起椅子挡到身前后,就成了95%。   宋渺一下子明白了,怀中这把椅子一定是非常有用的道具。她又低头看了看,这椅子看上去款式并不复杂,材质却很名贵,看着像是小孩子坐的——   等等,孩子坐的?   她抬眸看向林三娘,她腹中的孩子几乎要炸出来了,她几乎没有了正常的样子,血肉淋漓,一张大嘴桀桀狂笑般又要咆哮,她匆匆忙忙将椅子举高到头顶,温声细语:“你再吵吵,我就把椅子给摔了。”   “噗。”周赟这回真的忍不住,摁着肚子,扶着关山月的肩头,笑得直抖。   关山月也愣愣地看着面前举高椅子,锦衣华服,面容美丽的女子,她眼神深亮,唇色嫣红,像是说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清雅温柔地对着恶鬼说话。   说着威胁鬼的话。   而这话却莫名其妙地起了作用,林三娘犹豫了,关山月趁着这时候,手中亮起一道符咒,直接摁在了林三娘的肩头,然后那道符咒,就化身绳索,将她缚住。   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那个腹部几乎要在这绳索下炸裂开,宋渺看得有些于心不忍,问关山月有没有其他法子,他摇了摇头,说不是自己弄得,而是林三娘腹中的孩子维持的鬼状,他也无计可施。   两个伤患,一个完好无缺,还有一个瞪着宋渺怀中凳子咆哮的鬼。宋家迎来了一场最荒诞的谈判。   这是一场鬼与人之间的交易,宋渺是个商人,她懂得如何用一张利嘴诱人入坑,也懂得怎样让自己的利益变为最大化。   从头到尾,关山月与周赟都一字不发,听着宋渺柔声与林三娘打交道。   “你愿意被我们拯救吗?帮你逃离这个宋家。”林三娘自死后,就成了地缚鬼,无法逃离宋家,只有暂时解了心中怨恨才能离开,宋渺摸着那把小椅子,看出林三娘并不愿意,她听她呜咽咆哮着,说自己要将整个宋家拉进地狱,为自己也为孩子报仇。   她说:“这把小椅子,是生前找人给孩子做的吧?”   林三娘停歇下来,目光直勾勾看着她。   宋渺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把椅子塞回给林三娘,不想过问这把椅子背后有什么特殊的故事,而是非常认真地说,“你知道宋家人都已经逃出清水镇了吗?”   “你报不了仇,他们虽有老幼在你的鬼气下生了场大病,但一旦逃离这里,他们很快就会好起来,你对他们无计可施,留在这里也只是徒劳无用。”   林三娘像是呜咽了一声,腹中鬼气膨胀起来,她撕心裂肺地喊了声,像是重回当日生产的痛苦。   “我给你指条路,现在随着这个道士走,我们带你去找宋家人,让他们随你处置——”   周赟惊呆了地看她,宋渺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扬唇笑了下,她眼眸清亮,看上去干净极了,嘴上的话语却是柔软中带有刻薄与寒气的。   “他们的生死我们不会过问,你需得知道,凡尘间还有人等着你呢。”   林三娘愣愣的,像是被这句话牵引了记忆,她呢喃:“等着我……”   还没过三秒,又狰狞了面色,她大声狂叫着:“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与那些道士没有任何差别!都是想将我与孩子打得魂飞魄散。”   宋渺叹了口气。   她轻轻用手摸上来林三娘的腹部,那里有胎儿在踢她的手掌,让人觉得心悸的起伏,她面不改色心不跳,低声问她:“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NPC是能够看到玩家身上的头衔的,如刘苏禾,在很多人眼中就是一个值得投资交往的对象,那个头衔让他在众多NPC中能够保有非常良好的声誉。   早先,宋渺是想找个好时机再亮出她的头衔的,而今正是个好时候。   她在周赟与关山月并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点开了自己的面板,将隐藏ID点击取消,然后下一刻就见到林三娘喃喃细语:“你是……”   宋渺笑弯了眼,她肯定地摸了摸她的腹部,掷地有声道,“世界上最有钱的人!”   “所以,我是不会骗人的。”   周赟&关山月:……???? 第178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八)   财富排行榜:【富可敌国:邹星河】【腰缠万贯:刘姥姥爱吃鸡蛋】【金玉满堂:岭北绅士】   刘苏禾看那条热帖在首页不断漂浮, 下意识就点开了排行榜。   看到的第一眼,一口牛肉面卡在喉咙里差点没呛出来, 他面红耳赤撕心裂肺地咳嗽几声, 然后瞪大眼睛,看着排行榜上明晃晃的三字。   邹星河。   邹、星、河。   他连忙点开好友列表, 却迟迟不知道发些什么给她,只是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他居然加了一个排行榜第一的大佬?!   还是财富榜第一的大佬?!   刘苏禾脑袋混乱到都没想到自己也是排行榜上的大佬,他俊眉上扬,星眸如火, 痴呆状地歪了歪, 然后手上的筷子都没拿稳, 就想起当初进大荒三界时,对那个在排行榜从始至终都在隐藏ID的首位大佬的钦佩。   排行榜的位置对于玩家来说有很大的加成,更别说这种位列第一的,在NPC中,无论是接受任务还是人情交往, 都是绝佳的buff。但凡是在排行榜上的玩家基本不会选择将头衔隐藏掉, 玩家们都讨论过这位隐藏ID的原因, 也曾猜想过这位何时会选择露出ID。   而就在今天,毫无准备之下,所有玩家都通过排行榜得知了“邹星河”的名字。   刘苏禾在三味城美食街一角看着面前的牛肉面, 白皙俊俏的面上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惊讶与呆滞, 他抖着手指头, 想了好久, 才颤巍巍地发了一个“?”给宋渺。   副本中的宋渺在头衔一公布的时候,就收到了不下千份的好友添加请求,她索性全部关闭提示音,然后温声地与林三娘打着商量。   这个头衔“富可敌国”,其实对于商人NPC的效果更大些,对林三娘这种已成鬼魂的NPC来说,只能是锦上添花的作用,他们会因为这个称号对她的地位表示认同,却很难说,这个人会是值得信赖的。可宋渺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将这个头衔亮出来,并以此为依据,试图让林三娘相信她,自然是有原因的。   她说:“我是一名商人。”   富可敌国的称号在林三娘眼中,已经在面前这个女人头上晃来晃去了,她腹部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安抚着她的孩子,不知为何,那一股让她脏器疼痛的胎动也渐渐缓了下去。   “与你父亲一样,我是一名商人,”宋渺眼神紧紧的看着林三娘,她唇边有微薄的笑意,“我邹家以诚信为本,才创下足以匹敌一个国家的财富。”   “白玉为堂金作马,若你走出宋宅,去到外头,就能知道邹家在商界中的地位。邹家家训以诚信为首,世代名誉绝佳,我若骗你,便毁了我邹家的名声。”   这句当然是假话,邹星河向来低调,从没将自己的财富多寡告诉过旁人,她唯有几位知心下属与朋友,对她具体有多少钱也是不清楚的,但这个副本中任务对象的家世背景却给了她一个很好的机会来说假话——反正等林三娘出了这宋宅,他们的任务基本就完成了。更何况,除了邹家的名头不响外,其余事实都是真的。宋渺也就坦坦然这样说。   林家世代经商,林父也算是这一代商圈中有名的诚信之人,他虽过分独断,以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决定了林三娘的婚事,但林三娘对他却没有多大怨恨,她自幼在父亲身边长大,也耳濡目染林父的行事作风。商人与商人之女交谈,诚信为首这一条准则拿出来,也算是个独到的法子。   至少现在,林三娘面露几分茫然与惶惑。   身穿锦衣华服的女子垂下一双鸦羽般的长睫,浓黑的色彩在她眸中闪烁,她素手微抬,细白腕间就露出一串价值连城的镯子,林三娘自幼生于商贾家中,向来多见名贵珠宝,但她也不能够估算出她手腕上那串镯子的实际价值。她因此露出惊愕的表情,几瞬就信了她身份地位奇高之词,宋渺觉着她露出几分缓和之色,面上的神情愈发轻柔,漫声说着她昔日情人与林家族人对她仍旧挂念的心思。   也或许是宋渺口中的“父亲”“书生”“商人”等等词汇勾起了她的些微记忆,林三娘眼中慢慢盈出血泪来,喘息哽咽着,好像要被一股力量击倒般,背脊弓起来,巨大丑陋的腹部如同负鼠般,鼓鼓囊囊地塞着无法让人再细思下去的鬼胎。   林三娘浑身都被束缚,她偏了偏头,有大颗大颗的血泪裹杂着怨气,落在地上,片刻间就烧出一片小坑。   周赟与关山月沉默地听着宋渺“胡天侃地”。他们俩看上去都没将她说的话当真,尤其是周赟,心中还有点慌张,想着这个听起来有点唬人的招数能不能成——   但还真没想到,这事居然真成了。   两个吞了药丸,身上气血还保持在危险线的男人就看着林三娘被宋渺舌灿莲花的口才劝动,腹中的胎儿也不再可怖地滚动着,她慢慢恢复了生前的模样,一张清秀的面庞,犹带几分闺中少女的怯意,她抚摸着腹部,低低声道:“你当真愿意让我去宋家报仇?”   宋渺平静地点头,露出一个笑来,她扶起她来,柔声细语道:“当然,我邹星河从不说谎。”   林三娘看到她的笑,很轻柔,眉尾带着几分暖,眼神温柔。她脑中茫然,想着面前这个女人的身份,还有她方才说的一席话,终于还是信了她。   “既然如此,你们想将我带走……就把我带走吧。”   这话一出,任务进度一下子跳到了98。   周赟愣了愣,推了下关山月,问他有没有符咒能够将林三娘带走。关山月面色依旧苍白,目光笔直地望着搀扶着林三娘鬼躯的宋渺,看到她下意识地抬了下眉,那一股浅浅的暖笑瞬间化为了疑惑,他垂睫,轻声念了道咒,然后,一道金光落在了林三娘身上。   这道金光像是耗费了关山月剩余的所有力量,他支撑不住,几乎就要直接倒地,好在周赟早有预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两个伤患相依为命地搀扶着。   金光将林三娘身上绝大部分的怨气都打散了,却没有对她产生任何伤害,后来宋渺问关山月时,才知道这个咒只能在受施展者自愿的情况下才能达成目的。   三人一鬼,加上鬼腹中的胎儿,一步步走出宋家。   而刚走出宋家,他们一行人就看到了最初发布这个任务的NPC,那个原是痴心林三娘,却被林父惨痛驱走,如今因鬼掌一击而寿命短暂的道士。   他面色苍白,望见林三娘第一眼,热泪就滚滚落下,口中喃喃唤着林三娘的闺名,涕泗横流,一人一鬼相见,不知道是谁先走近谁,又不知是谁先痛哭出声。   总之,等到这个任务结束的时候,世界频道发出首杀的通知时,宋渺听到了周赟犹豫地问她当时在副本中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以及——   “你真的要去帮林三娘对付宋家吗?”   任务在林三娘走出宋家时就结束了,先前谈话中帮她找到宋家人的允诺并未被计算成接下一个任务,但宋渺并没有违约的意思。   她点了点头,塞了两块糕点给面色苍白的关山月,看他气若游丝地低头咬了一口,才慢吞吞说:“对。”   周赟:“你一个玩家要怎么做?诶,后续帮忙我找一下有没有朋友知道怎么弄的……”说着就要去找好友。   宋渺打断了他,然后说:“你先看一下排行榜。”   “什么排行榜?”他皱着眉,不太理解,但是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点开了排行榜,紧接着就失声良久。   直到关山月吃完补充体力的糕点时,黑皮帅哥才惊愣地抬起头来,结结巴巴:“你、你就是那个?”   她浓长的睫毛扇动两下,笑意渐深,她用手指托了下自己的下巴,轻声道,“对,所以你别担心,林三娘与宋家的事,我会找人去帮她的。”   “……”他看上去茫然极了,好像不可置信身边居然出现了在游戏中隐藏头衔足足数月的大佬般。   明明自己也是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一位,现在这幅表情却像是他自己是无名小卒,遇上了个名誉天下的高手。   宋渺不再说了,她拍拍裙摆,起身伸出双手,拉起两个青年,暖玉般柔软的掌心与他们俩的相碰几瞬,很快松开。   “走吧,如果顺利的话,今天还能再进行一个副本任务。”   两个青年站着没动,一个呆呆地看她,猫儿一样乌黑的眼里透出澄澈的迷茫,另一个低着头在把手掌心的糕点屑给擦干净,只露着尖尖的下巴,都是傻fufu的样子。   宋渺:“……”   她踮起脚,一手敲了一个,看他们终于回神的正色看她,似笑非笑:“不走?”   “走走走!”周赟看着她,耳朵唰的一下红了,然后清咳一声,低沉道。   “嗯。”关山月一向寡言少语。   摘下隐藏ID的行为,至少目前来说,在这个三人队伍中,影响还不是那么巨大。   但在整个大荒三界,却如同一粒火星跌入干柴林中,片刻间燃起熊熊烈火。 第179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九)   一大清早, 天才刚亮,宋渺就收到了来自霍三味的信件。   管家把三味城主的信件恭恭敬敬地交给她, 嘴上道:“信鸽喂了大盘的甜玉米粒,现在还在吃。”   宋渺向他点了点头,管家对三味城飞来的信鸽如此熟稔,也正是因为霍三味时常会写信来,短短两周时间,他便写了不下三封, 小鸽子在城主府都是吃得饱饱才飞回去。   展开信件一看,上面的内容并不超乎宋渺意料中。   行楷,字迹清隽,寥寥几句便阐明了霍三味的疑惑。   “你向来低调, 怎么这段时间, 我总从别人口中听到你的名字?”   她潦草看下去,也明白霍三味的疑惑, 持笔回了封简短的书信,内容很平淡, 只说自己最近需要招揽人才, 不得不将自己的名头打出去。   末了加了几句, 说暂且还没有透露自己是莲雾城城主的心思, 只想借着商人身份来达成招揽人才的目的。   信鸽吃得饱饱, 她将信件挂在它的爪子上, 又轻轻揉了一把它的小脑袋, 然后松开手掌。   羽翼雪白的小鸽子展翅飞向天空, 一路往来时的方向又去了。   清晨,约莫六点。   宋渺吃过早饭,从城主府出来,在别人看来,她自然不会是从城主府光明正大走出的。莲雾城城主府有许多道偏门,甚至还有不少在外人看来是从普通民宅出来的暗道,这是过去的邹星河为隐瞒自己的身份而做下的准备。狡兔三窟,这话用来形容她也十分恰当。   长发及腰,松散地以一条玉带系住,她一如往常,穿着剪裁精致的长袍,贵气十足,任由谁看了都不会怀疑她有钱人的身份。   这一身穿着,在大荒三界也算独一份,因为制衣坊从没有出过这样的衣物款式,邹星河作为莲雾城城主,独有这一身绝对不会和人撞衫的衣服。   宋渺听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声,这个时候玩家上线率是一天中比较低的,一路走来,只有熟悉的NPC与她打招呼,她找了个酒楼,点了一碟子点心,然后开始认认真真地将自己的好友列表翻出来看。   排行榜前十名的玩家基本都加上了,自她亮出排行榜头衔后,也有不少帮派邀请她加入。宋渺知道,自己这种在等级、职业专精上没有一席之地,只是“很有钱”的玩家,在很多人眼中就是个冤大头,他们巴不得她加进去,提供些资金,让帮派发展得更好。   宋渺没有那么蠢,理所应当地拒绝了他们的邀约。   距离林三娘副本完成已经过去了现实时间的一整天,也就是游戏时间的两天。她与周赟这些玩家不一样,不能够下线这一点局限了她的活动范围,她作为个NPC,不能够在线下与玩家们进行交流,这也就意味着她若是想要攻略那些任务对象,便只能够在游戏中。   只能在游戏中。   宋渺垂下眼睫,听到176照葫芦画瓢地念着她NPC面板上的任务:“当前分支任务:招揽足够的二转人士,使之为莲雾城效力”   “任务进度:1”   她捏了块糕点塞进嘴里,慢吞吞地吃,176还忧心忡忡,“这个任务到现在才1啊,要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呢?”   甜腻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宋渺不动如山,语气平稳,“不急,很快就能解决。”   她拍拍手掌,望着面前的茶杯,里头黄澄澄的茶水香味清浅,她掌杯啜饮一口,不知怎的想起了关山月那双白皙修长的手。   若是他在这里,怕是又会下意识地把这茶杯中的水给冻结成冰吧?   关山月之所以将整个世界的剧情往前扯了一大步,主要原因还是他这个特殊的职业。   全大荒,大概只有他一人是与神魔沾边的职业。   道士,听起来是个和驱鬼打交道的行当,但在关山月手下,似乎会更玄幻一点。   他盘腿坐在宋渺面前,薄唇微张,声线冷淡地说着当初自己将三转剧情开启的始末。   “我走进那个洞穴,捡到了一本书,上面写有我没学过的道术,还有一段故事。”   周赟今天还没上线,关山月这段时间和他们俩混得久了,平时就总会约在一起,他看上去穷兮兮的,明明长得清风霁月,却偏生不引人注目,还总是穿着件袖子掉线的袍子——这游戏做的也太真实了,衣服穿久了磨损度就biubiu地掉下来,然后袖口磨损,扣子飞线,看起来都异常真实。   “我把那个故事给读完以后,游戏系统就告诉我,我开启了三转剧情。”   他浓长的睫毛落下,在眼下涸出一片浅浅的阴影,声色如玉,“……就这么简单。”   宋渺与他约在莲雾城郊外,两人落地坐席,她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擦了擦因沾染草灰而脏污的手指,也在此时理清了他所说的前后因果。   简言之,就是关山月运气非常好,在接受了一次S级任务时,碰上了触发三转剧情的道具,他学习了那一本道术书籍,然后看了一段故事。   她:“什么故事,能说一说吗?”   关山月抬眼看她,她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腕上镯子,有细碎的清越声,如鸣佩环,他的瞳孔缩了缩,睫毛又翕乎垂了下来。   宋渺只是随口一问,她觉得能听到的故事应该和官方论坛里公布的神魔大战内容没什么差别,却没想到,关山月开口后——   说了个论坛内容里没有的故事。   “神魔大战的缘故,不是因为堕神心存妄念,而是,他爱上了一个神使。”   手指僵硬住,宋渺诧异地看他,关山月抿了抿唇,继续说了下去,“神使的寿命只有千年,但堕神不愿意见她死于岁月磋磨中,便借口以自己心存霸图妄念而挑起战争,以人族亡魂为她延寿。”   “后来呢?”   “后来,神使知道了真相,因为不愿意再见横尸遍野,就自己死了。”关山月实在不是个好的讲述者,他干巴巴地说完这几句话,就歇声。   宋渺不知不觉就盯着他看,青年蒙了纱般的五官,每一处都堪称完美,可是这种完美让人有些心悸,又带着几分撩人色彩,平平无奇的气质,在她眼中融成风暴,她将擦干净的手帕顺势塞回包裹中,旋后笑吟吟道:“这算是野史还是正史?听起来和接下来的三转剧情依旧有关系,你就这么和我说了,也不怕我告诉别人。”   掌握第一手信息,是这类网游中所有玩家都知道的事,除非亲友,谁也不会将这种消息随意分享,宋渺不知道关山月是性子天真,还是有问必答,她笑了一瞬,很快又收起来,耳边176听完关山月说的几句话后低低的惊呼,她装作没听到。   关山月说:“没什么,我和周赟也说了。”   他看上去真是有几分不同于常人的天真,宋渺瞥了他一眼,微微仰后,长眉入鬓,目若寒星,她掀唇笑了下,“下回要是有人问,可别这样糊里糊涂就说出去了。”   “……嗯。”他应该是听进去了。   关山月盘腿坐在席子上,低着头捏着手上一道金光,有火苗窜出来,他这一手道术抓住了宋渺的注意力,或者说,是他精通的道术之多,让她好奇极了。   不过这事关玩家的隐私,她不该过问,她也有自知之明,与关山月的关系并没有万分熟稔——就算是再熟悉的人也不能就这样冒昧问出口罢。   宋渺走神想着,他这一手道术应该算是半步沾了千年前神魔法术的边缘,不然怎么会这样不同寻常?   林三娘副本中,那个由教书先生转道成了道士的NPC,也只会点微薄的画符术,再多点就是清扫个地面,这种非常低级的道术。而关山月却厉害得多了,他果真不愧是等级榜和职业专精榜第一,从开服至今就从没有掉下来过。   周赟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人坐在席子上百般聊赖地吃起糕点许久。   他自远处走来,望见宋渺推了推面前的糕点,而关山月沉默地摸了块,安安静静地开始吃,他脚步不由自主地缓下来。   明明关山月的容貌没有那么出色,或者说没有那么挑眼,而身边的女子却过分清丽,又异常贵气。这样的一对,坐在一起,却没有任何不妥,他舔了下唇,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先是低声喊了他俩一声,旋后便见他们以统一步调转头来看,连讶异的神情都被他瞧出几分相似来。   周赟笑起来,他爽利地摆了摆手,说着抱歉的话,几步跨来坐在了宋渺与关山月中间,粗手粗脚地摸了块糕点吃。   “真不好意思,刚才被家里的事情耽误了,上线有点晚。”   黑皮青年笑起来也像是块要融化的巧克力,五官中以眼最出色,猫儿样惹人注目,宋渺偏头看他,发现他跑来时面有红晕,挑了挑眉,便觉得可爱极了,出言调侃:“周赟,你脸红起来的样子,特别——”   话没说完,他就戒备地捂住脸,看她:“我脸红了?”   “是,你刚才怕是跑的太快……诶,你躲什么?”   她忍俊不禁,周赟已经挪着位置到关山月的那一边去,耳畔的红晕依旧明显,是因为剧烈运动还是其他,他也搞不清楚,最后只能闷声闷气地嚼了块糕点,转移话题:“走吧,今天带你刷副本。”   宋渺却摇着头,含笑说:“今天不刷副本了。”   “那做什么?”   两个青年都看她,她扬了下唇,眼睫扇动,语气温柔。   这个日后在大荒三界名声远扬的帮派,在她漫不经心下,自口中缓缓吐出:“愿意加入我创建的帮派吗?”   “???”周赟瞪大眼。   关山月手上的糕点也不啃了,眨着眼看她。   她将胡萝北挂在这两只傻fufu的骡子面前,引诱他们:“没有别的帮派的任何要求,只是做个活体招牌,你们想做副帮主或是帮主都行,我只提供钱,基地就在莲雾城——地已经买好了,一切物质条件都准备完善,只差你们加入了。”   想要招揽二转玩家,能有什么比他们三人这个活体招牌更好?   关山月、周赟,再加上她一个。   有武力,有财力,有能力,三者相加。   周赟:“我之前没打算加入帮派——”他一直以来只想当个散人玩家,关山月也差不多是这个想法,也正是这样,他们俩才成了不错的朋友。   但关山月却一口口继续咬着糕点,慢吞吞说:“我加入。”   他唰地一下扭头看他,眼睛圆溜溜,关山月回视他,他居然看出几分理直气壮来。   宋渺托着下巴,带点恳请意味,认认真真对周赟说:“我给你加工资,加两倍好不好?”   “不是,不是钱的问题,”周赟手摆飞快,直到看见她眼中的情绪时,才妥协叹了口气,“……好,我加入。”   她霎时笑起来,辉光四溢,周赟眼睛像是被刺痛了一下般,闪躲一下,然后,捂着额头漫声叹气。   于是,这个大荒最成功,也是在日后最特殊的帮派,就此建成。   【世界:玩家邹星河建立帮派“星光万丈”】   【世界:玩家勇气可嘉加入“星光万丈”】   【世界:玩家关山月加入“星光万丈”】   这三条消息一弹出来,整个大荒都沸腾了。   岭北绅士在工作室同事的提醒下,匆匆忙忙登录大荒三界,上线第一句话就是找了周赟和关山月,痛心疾首满腹委屈:“你俩不是说不加入帮派的吗?”   “不是说好要加入的话先考虑我这的吗?”   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欺骗,委屈得不得了。   个大老爷们,坐在莲雾城的城墙边,端正的五官说不上特别帅气,但配上这身材却显得格外英挺,但他却一点没顾忌外表,而是西子捧心状虎目含泪与好友发着哭诉的消息。   帮派“绅士”里几个好友今天刚好执勤,巡逻到这里,看着副帮主这个模样,就知道一定又有人伤了他的心。   他们摇着头,目不斜视地走开了。   岭北支着条大长腿,看着那头周赟回了一句:“世事难料。”他还比较善良,发了点安慰的话给他听,岭北一颗柔弱的大老爷们心也算是被安抚到了。   但再看另一人,关山月的回答却是:“嗯,但我觉得你帮派的名字不好听。”   “所以从没考虑过你的帮派。”   岭北:…………   嘤! 第180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十)   “绅士”这个帮派的名字, 听起来太过现代化, 在大荒三界这一款游戏中, 虽说, 名气很大, 但确实没有那么好听。   关山月的回答也实在理直气壮, 岭北惆怅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   他是工作室的二把手, 兼帮派副帮主,认识周赟以及关山月也算挺久, 三人能算是不错的游戏好友,最初他一直有心思想要招揽这两人进帮派,奈何他们心思都比较坚决, 只将这个游戏当做休闲娱乐,没有像他们工作室那样作为事业发展的意向。   他在这两人进了邹星河的帮派时, 就知道时局已定,但这并不妨碍他发几句话与他们调笑。   强求不来, 朋友还是能够做的。   萧岭北收了面板,双手垫在脑后, 翘着大长腿在莲雾城城墙上晃悠来晃悠去,那几个巡逻过去的同帮派玩家又悠悠转转到这边来, 吓得一激灵, 连声喊道:“副帮, 你别又像是昨天那样掉下去, 弄到残血状态好不好?!”   几人几乎是哭笑不得的, “帮主到时候知道了又要开始骂人三连了!”   萧岭北随意地摆摆手, 嘿地笑了下,居然亮出一颗尖尖的虎牙,他大声回道:“知道了,你们忙去吧。”   他手抵在城墙上,腰身轻轻一动,借力直接跳下,然后摇摇晃晃地抱着怀中的重剑往帮派驻地去。   嘴上嘀咕着:“星光万丈的驻地也在莲雾?什么时候喊他们一块出来喝酒啊……”   萧岭北所在的帮派与刘苏禾所在的帮派,在大荒三界的名气都算挺大。两人都是论坛常被提名的有钱大佬,他们参与的帮派自然档次不低,一个是拥有着业内丰富经验多年的工作室转帮派,一个是富二代拉了圈内半边朋友建成的,资金道具材料等等一点不缺,都是紧着给帮派里等级高、专精程度强的玩家。   官方论坛上下对“星光万丈”的建立而沸腾不已,昔日那个【你们去看看排行榜】的,完全不符合版规的帖子也被人翻上来,不少人猜想着这位名叫邹星河的玩家究竟是现实中哪个工作室出来的,亦或是像刘苏禾,又是哪家富二代钱多得慌,砸在大荒三界内也好不心疼。   在这里,须得谈一谈财富排行榜上三人的不同之处——岭北绅士的有钱程度与刘苏禾、邹星河在某种含义上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他之所以被排成财富榜前三,是“绅士”工作室幕后老板为打响绅士的名气,特意在他身上的投资,他顶多只能算得上一个拿高薪有工作室不少股份的高玩和半个管理者,这一身绝大部分看上去属于他的游戏货币与道具,只能称得上是工作室的财产。   当然,他要是真想花掉这些货币、使用掉道具,也没人会指责他。毕竟萧岭北也算的上是绅士的活体招牌,从业数年,他这张脸、这个名字拿出去晃悠一圈,就会有不少人信服,并毫无后顾之忧地进行投资。   在整个网游圈子里,十六岁出道,在这个圈子里跌爬滚打十年的萧岭北,曾经拿下过不少热门游戏的各项排行榜前三,他算不得最出色的工作室玩家,但却算得上最稳的一名,至今不少已成夕阳颓败之势的网游官方论坛中还留有萧岭北的传说,他的个人宣传账号也有数千万的粉丝。十年游戏生涯,如今他依旧能保持着十六岁时出色卓越的状态,甚至可以说是更强,这放在过去纯靠键盘意识操作的网游时代,必定是个玩笑话,但在如今以脑部接驳器为主要工具的全息网游中,一切都变得有可能。   与刘苏禾这种只将一半注意力放在游戏上的富二代不同,他是真心热爱游戏,享受在游戏中驰骋的感觉,才会十年如一日保持着少年般的热情。   萧岭北支着长腿,靠在莲雾城的酒馆门边,懒洋洋地喝了一口温酒,然后笑吟吟地转头看向从门口走进来的三人。   一个黑皮帅哥,一个白皮俊哥,还有一个——   他手上温酒有一刻摇晃了下,旋后笑起来,尖尖的虎牙,让他脸上多了几分讨人喜爱的青涩少年感,他说:“嗨!”   非常热情的打招呼:“第一次碰面,邹星河,你好,我是岭北。”   一只手掌伸了过来,非常有礼貌地与宋渺的虚握了下,他的指尖还带着酒杯的温度,宋渺垂眸看到他手上略微鼓起的青筋,具有力量感。   只是略略碰了下,很快就松开。   而宋渺也因此对他印象不错——他笑起来非常动人,是一种孩子气的,带着巨大热情的温暖笑意。   三人坐下,面前已经点好了吃食,他们也不客气,各个拿筷动杯,宋渺还算克制,周赟与关山月要更肆意点,他们喝了两三杯酒后,才与萧岭北说笑。   周赟:“今天没忙你工作室的事?居然还有时间请我们喝酒。”   萧岭北:“正好想见见你们两个负心汉,丢下我这个小娘子——你们一点点都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他声音低沉,五官端正,身材高大,却比谁都皮,“——嘤。”   “闭嘴。”   “请不要说嘤语。”   难得关山月和周赟这么有默契,一个冷着脸一个无奈地笑,两人脱口而出后,就听到宋渺失笑,她眼睛弯弯,“你们关系还真是不错。”   萧岭北向来是和善的,只是有点皮里皮气,他也一点不害臊,26的年龄,撒起属于男人独特的凶猛娇娇:“是,我们认识蛮久了。”biubiu地飞了一个眼风给周赟和关山月两人。   周赟被吓得忙喝了两口酒,关山月已经眼不见心不烦地垂下眼帘,吃着面前的小零食,一口一个,非常认真。   闲聊了好一会,宋渺也算熟悉了萧岭北的性格,他就属于那种在网络上非常受粉丝们喜欢的游戏直播玩家的性子,皮,会说点骚话,举止分寸非常得体,就是她一个女性在这三个男人中,明明最初只是单纯的喝酒,却也有很多话题可聊。   等到喝完几盅酒,萧岭北才说起了请他们喝酒的正题。   “想见见星河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听说关山……你有三转剧情相关的资料对吗?”   后面这个目的被他这么平淡说出口,关山月也没避讳,他点了点头,“是。”   “能卖吗?要能卖的话,报个数,我找老板给你打钱。”   萧岭北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喝完后抹抹嘴,一点也不在意关山月能报出多少价钱。   “我只负责给工作室里找渠道,钱什么的都不是问题,想要多少都可以。”   这话也是随心所欲,但其实萧岭北是比较清楚关山月的性格,也明白他不会随意抬高市价,而今天特意来,其实抱着的主要心思还是见邹星河,看这个在他好友列表中,长相格外好看的女孩究竟是什么样子。   而见面后,他毫不心虚说,这个女孩长得比那张好友头像缩略图好看一百倍。   静态有静态的美,但一旦看过动态,就会觉得这人顾盼生辉时候,实在是太好看了。   抱着欣赏美人的心思,萧岭北懒洋洋地抬了下眸,就这样撞进了宋渺的眼里,她意识到他在看她时,微微挑了下唇,贝齿红唇,秀眉星眸,又给他来了个致命一击。   嘴里那口酒呛了下,他心中暗念几句123,然后勉强挪开眼,紧接着就见关山月沉默了好一会。   白衣青年转头看了下宋渺,他眼里分明透出一个意味来:“我要卖吗?”   宋渺:“……”   你看我做什么?   她与他大眼瞪小眼一会,才想起来之前说过的话,吸了口气,头疼地想他怎么真的这么傻fufu,旋后在周赟与萧岭北异样的眼神下,低声与他道:“你想卖就卖——不要再看我了。”   “哦。”他眼里又冒出这句话,乖乖地扭过头来,颔首,“那就卖吧。”   这下,他们俩的眼神就更加异常了。   宋渺:“……”   好在关山月将那三转有关的剧情卖给萧岭北后,他们就非常默契地不再提这个事,而是说起了最近各个帮派以及知名玩家的动态。   萧岭北身处工作室,对这些消息知道得更清楚些,他也不以消息为贵,十分大方地分享:“清越流缓最近接到一个任务,说是要找到莲雾城城主,奉上一朵来自天珍城城主送的花,不过莲雾城城主向来神出鬼没,资料里还是不知名的NPC,他对这个任务基本不抱希望了。”宋渺听了这话,抿唇咳嗽一声。   “晨钟上回和我喝酒,说他要闭关一段时间,咳咳,对,他的职业是和尚,和关山有点像。”   关山月:“我是道士,他是秃驴。”   他瞧着有点喝醉了,眼尾带着红晕,像是被人用力揉搓亵渎,说话的语气也慢吞吞的:“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   宋渺默默听着,眼神动了动,她好友列表中也已经有了清越流缓等人,不过这些消息还真是头一回听。   萧岭北对喝醉酒打断他说话的关山月也不计较,兀自继续说下去:“前两天等级榜有变动,清越从第三跌到第四,弱水从第四跑到第三去,他们两的粉丝还在论坛撕逼了一番。”   弱水是一名在大荒三界意识操作都很不错的女玩家,自宋渺进这个世界起,也有不少在排行榜第四第五的玩家暂时飞跃而上,但很快又被奋起直追的第三名给薅了下去。   这里说的第三,便是清越流缓那个千年老三了。   大荒三界里,财富排行榜很难有大变化,名气排行榜更是由官方智能分析来排行的——就比如宋渺爆出邹星河的头衔后,她就光荣晋升了名气排行榜第一,关山月屈尊第二,周赟第三,原本分别为第一第三的岭北、晨钟也掉到了第五、六名。   所以玩家能够有所努力的排行榜就只剩下等级排行榜与职业专精排行榜了。   清越流缓作为这两个榜单上的千年老三,总是被他的黑粉们diss,这次与弱水的位置调动也正是如此。   萧岭北真是八卦多到天际:“天珍城又出了一批非常漂亮的珍珠,据说价格不错,最近我帮派里有不少人兼职去跑商了……”   “……”   他闲聊了好多,到最后周赟都不可置信了,望着他的目光格外惊奇,口中喃喃:“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天天聚在一起都有新料可以说……”   牛批二字,在他嘴里转了转,还没吐出来,关山月就抬起醉醺醺的脸,眼波粉黛,格外冷静:“他是有名的交际花,你不知道吗?”   “……”   宋渺一口酒噎在喉咙里。 第181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十一)   接下来的日子就变得繁忙起来。   宋渺与周赟、关山月等人愈发熟稔, 而她的NPC面板上, 分支任务也在不断地增加进度。   随着三转剧情的开放, 二转职业的玩家越来越多, 宋渺建立的帮派也因为有了他们三个活招牌, 收揽了不少新进的二转玩家, 如今的任务进度已经达到了35。   她建立帮派的时间算迟,绝大部分种子玩家都早早进了发展不错的帮派,不过星光万丈也并不落后,还是有不少玩家选择退出原来的帮派, 进了这里。   而吸引他们的最主要原因,还是邹星河在财富榜上的位置,以及收人的特殊标准。   不同于其他帮派, 宋渺最一开始, 就在入帮标准上界定了要求:至少是二转。   这一条被人扒到论坛上时,还有人酸不溜丢说她这个帮派收人标准真是高破天际——就连公认的大荒三界前十的几个帮派都没有这么吓人的标准。   “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意识操作都6得很, 结果就因为等级没过二转被拒之门外了……星光万丈收人标准还真是牛批牛批!”   这类的酸话在某个玩家名声大作后,难免会出现,有黑粉自然也有忠实拥趸, 不少玩家觉得这个帮派收人标准高, 那么这帮派的发展一定会很不错的。在重重原因的发酵下,如今星光万丈也有了几十名二转玩家, 随着时间的推进, 宋渺估计着再过一个月, 这一项支线任务就能结束。   因此,她全身心投入建设帮派中,并开始借用莲雾城城主的身份,暗地里找寻关于神魔大战的消息。   【三转NPC总任务】看起来像是一条纹理清晰的线,一段段地挂着诱人食饵,让人缀着跟寻,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有什么宝藏,究竟是巨大陷阱还是甜蜜奶酪,暂且存疑。偏生宋渺有着谜一样的直觉:在这场官方未曾透露太多的神魔大战中,她的存在至关重要。   至于那位堕神——   宋渺盖上书,她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想着关山月曾说过的那些剧情。   游戏维修的时候,系统塞入的记忆并不完全,她只能将前后大致内容分清楚,所谓爱恨情仇一概不晓得,关山月所说的内容,她也分不清真假,如今只能半信半疑地来猜测:也许堕神真的和他的神使有过一段情缘?以至于为美人倾了天下,战火蔓延,生灵涂炭。   大荒三界的神祇与普世中有点不同,他们依靠信仰而活,能做下这种断了力量源泉——让两个阵营的人类自相残害的事,只能说那个挑起战争的堕神心中欲望强烈,有什么他宁愿断了力量源泉也不得不去做的事。   联想关山月所说的内容,她又飘忽忽乱猜起来,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周赟的声音,他喊了一声她:“星河,你出来一下。”   这儿是莲雾城的帮派驻地,宋渺借着城主之便,拿了一块绝佳的好地儿,内里府邸环境清幽,外头还有巨大的训练场所,供帮派玩家们上线共同训练进步,周赟和关山月都被她塞了个副帮主的头衔,有了帮派驻地,这两个瞧着就穷兮兮的男人,也算是有了游戏上正式居住的地方。   她放下书,走出去就看到周赟手拿着短刀,胸口麻衣略微敞开,露出一点撩人的肌肤,挂有汗珠,颇有点气喘吁吁:“岭北接到一个团队任务,说是让我们一块去,等级是SS级别。”   “他邀请了我们三个。”   虚指一晃,周赟将一张截图发给她,宋渺就在自己的玩家面板上看到了这个任务的内容:   【寻找神魔大战遗址(1/3)】这后面的数字代表这个任务一共有三条指令,这只是第一条。宋渺心领意会,这就类似于她的三转NPC总任务了,支线一条条发布,最后才是结束。   关山月今天没有出现,周赟说完这句话后,袭地坐下,仰头看着宋渺,嘴上随口道:“星河,我怎么觉得我每回上线你都在?”   这句话怎么回答?   宋渺为难了一会,旋后非常淡定地说:“我都把全数身家投在这个游戏里了,事业都在大荒里,所以就经常上线看看。”   “你们俩一个现实中有事,一个又神出鬼没的,我这个帮主得负责任点吧?”她笑。   现实中也有不少人是靠全息网游事业为生,周赟听后就明白了,如今的脑部接驳器技术已经发展得很好,一天只需要休息几个小时,就能维持10小时以上的接驳。10个小时,换算成游戏时间基本就是一天了,她这么说,他也没怀疑,拿着自己的短刀,光滑锋利的刀刃在指间摩挲,若有所思:“这个团队任务,岭北也没多说,只告诉我他不知喊了我们三个……”   “关山通知了吗?”   宋渺问道。   周赟诚实地摇了摇头,“他这两天跑别的地图去了,我给他发了消息,但是还没有回应。”   宋渺“嗯”了下,她看着那张截图,不免就想起了萧岭北在关山月口中的“交际花”称号,一想到这唇角就带了笑,“真不知道这次交际花还会带几个人参加到这次的任务里去。”   周赟看着她尖尖的下巴,伸手垫脑往后倒去,整个人靠在青石花圃边缘,语气意味不明:“他也是知道吃不下这个团队任务,而绅士工作室里除了他一个能力出众外,只有几个还在培养的新人。”   “这任务一看就是关乎三转剧情,”青年眨了眨眼睫毛,看到宋渺半蹲下来在他身边,认真听他说话,心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般,柔风吹过,他眯了眯眼,声音低沉,“他一个人肯定没办法完成,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和朋友一块去做。”   周赟比宋渺要了解萧岭北,“还能落个好名声。”   这话说起来显得有点刻薄,但是周赟说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说朋友坏话的意思,而是非常诚恳地剖析给宋渺听,他挺了挺身子,想着这帮派驻地的青石板比外头风餐露宿的泥地好得太多了,笑意卷上眼尾,他英俊好看的脸上,眼睛亮亮的:“这个任务一定耗时许久,就算是现在只喊了我们仨个,以后还会加上不少人的。”   他这话说得确实不错。   直到萧岭北正式邀请他们来个会谈时,宋渺在这里看到了四项排行榜上所有的攻略对象,以及几个常年在排行榜窜来窜去的玩家。   这么一圈打量过去,数下去有十个人。   她、周赟、关山月、萧岭北,还有据说出关不久的秃驴晨钟、万年排行榜老三的清越流缓、好久没见的刘苏禾,最后是等级榜第四的弱水、第五的大手冰凉,以及第十,大手冰凉的女友小手温暖。   萧岭北:“就这些人了,我的这个团队任务只有几个特定NPC发布,交给一位玩家后就不再发布。就目前的消息来看,应该就只有我一个人收到这个任务。”   他们九人都点过参与这个团队任务,因此玩家面板上出现了这么一行字。   【寻找神魔大战遗址(1/3)】   [团队人数10]   他们三人坐在一起,很有默契地不说话,关山月一直就很喜欢吃着东西走神,手上又端着杯茶,冻得硬邦邦后,另一只手拿着糕点一口口吃。   周赟在她右手边,低眸看着自己的玩家面板,应该是在通过一些玩家的加入帮派申请,如今星光万丈里只有他们仨个帮主,宋渺有时候忙不过来就都是周赟帮忙。至于关山月,他就要更随心所欲些,不知是不是宋渺的错觉,她总觉得他有点不同于普通人的天真,也不怎么喜欢处理帮派事务,不过早先她就答应过让他们进帮派不用管太多,做个人体招牌即可,也就随他去了。他前一段时间还神出鬼没,好久没有和他们聚着。   直到萧岭北这个任务交给他后,帮派驻地里才常见他的身影。   萧岭北是这个任务的发起人,他便负责解释了为何邀请这些人来:“老刘是因为他之前有个任务,要找到天麟刀的刀鞘,而这个刀鞘据传闻是在神魔大战中与刀具丢失,刚好任务目的相似,就加入这项团队任务。”   “晨钟刚出关不久,我看他有点闲,就拉过来一块做任务。”   “……”“……”   萧岭北简单说完后,又笑露出一颗虎牙,他灌了一口温茶,神采奕奕:“这个团队任务我大致有了思路,等这个夏祭节过了,我们就开始吧?”   夏祭节是大荒三界特有的节日,开服至今,这是第一个夏祭节,日期就在下周周一,玩家都十分期待会有怎样的节日活动。他们也不例外,这种节日总是夺人眼球,游戏副本任务等等都可以暂时先延迟退后了。   座下几人都没意见,而萧岭北也真是人缘不错,他与这些人笑谈几句后,各自分享了关于世界剧情的资料,十分大方,一点也不私藏。   大家轮着讲话,从萧岭北到刘苏禾,顺时针旋转,最后才到弱水。   宋渺是第四个,她前面是萧岭北、刘苏禾、关山月,关山月一如既往地寡言,他只随口提了两句自己当初触发三转剧情的事,没提那段故事,说完后就又吃起东西来。   到了她时,宋渺惊觉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她愣了下,唇角上扬,托着腮把自己借由莲雾城城主的手段听来的小道消息分享给大家。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长相有多夺目,位于圆桌另一头的弱水歪着脑袋,望着唇含笑看她,而桌上另一个女玩家的眼神也很是专注,小手温暖点了点身旁男友的手,叹道:“邹星河长得可真是漂亮啊。”   这样的容貌,就是硬生生调低5颜值,也不会特别难看,她连声音都是非常清雅的,华服锦衣,只有她能穿出星月相争的华贵气质。   大手冰凉:“是很好看,但我觉得你也很好看。”他为人憨厚,嘴巴上说着,眼也不多看宋渺。   在座的单身男性也没有不礼貌直盯盯瞅她的,唯有弱水笑吟吟地一个劲看她。   等到宋渺说完后,话音未落,弱水就眨了下眼,长长弯弯的睫毛如惊鸿掠过,贝齿红唇,俏丽多姿,她与身旁的晨钟说悄悄话:“你觉得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晨钟:“……”   他迟迟没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带有挑拨性的问题。索性就板着脸,摸着手腕上的佛珠念佛,装作没听到。   弱水哼哧冷笑了声,“呵。男人。”   转头又继续盯着宋渺瞧,沉默片刻后,才饱含柔软与暧昧地说道:“我就比你诚实,觉得她比我好看多了。” 第182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十二)   夏祭节。   城池上下涌动着欢乐的气息,有大片大片的花瓣随着风打转落下, 夏风清冽迷人, 吹得人面上带笑。来往穿着古韵衣着的玩家们也少有不虞情态, 揽着亲友爱人的肩头, 爽朗笑着说话。   宋渺从街头走到巷尾,嗅到街道上馋人的食物气味,她神态微微一动,掏出钱币买了一份热腾腾的糕点。   夏祭节如期而至,意味着大荒三界的夏天正式到来。   也意味着,玩家们可以趁着这个时候,暂时抛下所有游戏因素, 只全身心投入这一场欢快的节日盛宴。   宋渺站立在街边, 懒洋洋地看着这一切, 内心盈起柔软的情绪,她舔了一口糕点上的糖霜,甜滋滋的,她一口一口慢慢吃掉了。   荒羽科技在这天夏祭节还出了点捞金的方式——这实属难得, 因为荒羽科技少有表面上捞金的游戏模式, 那些所谓最能赚钱的外观等等,也没有被公司直接垄断,而是将这些机会给了二转职业为制衣方向的玩家们。这个夏祭节,倒是有了点“黑心游戏公司”的样。宋渺点开消息面板,就看到一条置顶在最上方的信息。   【夏祭节:给你的至亲好友们送去大荒三界的祝福,月色潺潺, 无人比ta更动人。】   配图是朦胧夜色下,夏花坠落纷纷,旖旎风光,动人心魄。   独属于“夏祭节”的祝福,一条价值现实货币30元,不尴不尬的价格,正好适合普众玩家,很多玩家都下手买了这个祝福,宋渺也收到了不少,她看着消息栏里,嘭地炸开的粉色花海幻境,趁着月色迷人,与此同时响起了来自好友们的声音。   萧岭北:“夏祭节快乐,祝你天天开心^_^”   周赟:“今天的副本非常有趣,你应该会喜欢,明天带你去打。”   刘苏禾:“星河你好,我是老刘,不知道该发什么祝福,就随便说一句夏祭节快乐吧!”   弱水:“星河,夏祭节的你一定也很漂亮,可惜我今天工作忙,上线时间不久,不好和你约在一起玩了。……不论如何先祝你一声节日快乐!”   清越流缓:“祝节日快乐!未来的日子里副本都能过,等级升得贼快,赚的钱越来越多!”   甚至是仅有一面之缘的和尚晨钟都发来了一段梵音:“节日快乐,阿弥陀佛。”   宋渺面无表情地抽搐了下唇角,她点击了好友列表的所有人,齐齐发过去了一段统一格式,非常煽情的节日贺语:“很开心在大荒三界遇见你,希望能够和你们走的路更远一些,离你们的心更近一些。”   发出去后,宋渺愣了两秒,才恍然地揉了一把脸,低声:“我说的这都是什么话?好恶心!”   她在这里后悔了半晌自己方才说的话,但也没法撤回,手上的糕点还剩下一块,她叹气慢吞吞吃掉了,又从路边买了一杯温酒,坐在椅子上啜饮。   夏祭节,本是应该与亲友爱人一同逛集市的日子。   但是宋渺孤零零,一个人在莲雾城,惆怅而孤独地望着今夜月色。   倾城而落的花瓣,是夏祭节才有的花海雨,落在人们身上,就成了闪亮而温柔的星光,她放眼看去,如同一条涌动的星河,在她眼中瞳孔绽放四射。   和邹星河的名如此相似的美景,她却只能孤零零的一人,宋渺捏着杯子歪着脑袋微微叹气,想着周赟在昨日抱歉地和她说他得去帮个朋友做个副本,夏祭节这天没有办法待在她身边了。   而关山月,那个后来总是神出鬼没的排行榜第一大佬,这次连只言片语都还没有给她发。   宋渺知道他挺穷的——但是她也不求他送个50元的花海祝福,只要个普普通通的消息,却也是没有的。   她再次点开好友面板,有花瓣落在她的眉宇间,融化成流淌的星光,睫毛上挂着明亮而璀璨的光点,她并未发觉,仍旧保持着专心致志的神态看着面板。   夏祭节的花瓣雨,一片片撒在玩家们的身上,这些花瓣为玩家们将状态调节到最好,宋渺能够感受到这些花瓣中蕴藏的力量,她伸出手指拢了一团在掌心,目光怔怔地看着面板上那些好友们收到消息的回复。   周赟:“节日快乐!……我猜你会喜欢这个,副本里一个老婆婆送我的,非常漂亮的丝绸。”   萧岭北:“感觉像是统一的祝福,应该不是错觉吧?哈哈哈,我开玩笑的,无论怎样,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能和你成为更好一点的朋友。”   晨钟:“阿弥陀佛。”   清越流缓:“o(*////▽////*)q”   ……   关山月依旧没有回复。   宋渺把背靠在身后椅子上,把掌心那一团已经溅射出花汁的花瓣揉得粉碎,那花瓣很快在她掌心变为了流淌的星星,滑落指缝,满地都透着光,迷人而危险。   她起身,抬步走过街道,耳边是欢畅的笑声,有玩家在围着酒楼开办的歌舞台手舞足蹈,还有很多人面上带着深切笑意,与身边情人爱侣说着甜蜜话。   一步一步走,满地星光就这样踩在她的脚下。宋渺的心情并没有很糟糕,但也没有非常好,她抬起眼睫,有一片花瓣摇摇晃晃的砸落在上面,很快又变为流淌的星河,掉进她的眼里。   这一下,让她愣了愣,然后下意识眨眼,那闪亮的星光早就消失不见,而眼中没有任何感觉,她用手揉了揉,没有揉出什么异物来,便不再管。   花瓣雨依旧在下着,月色美极,宋渺走进城主府的一道“狡兔三窟”,穿过普普通通的民居,走进了偌大精致的城主府。   府中几乎没什么人了,宋渺今天给这些侍从们放了假,这里变得异常安静,只有——   一只肥肥胖胖的小鸽子,跌跌撞撞地跑进她的怀里。   然后用绿豆大的眼儿,嘴上叫着,一身雪白羽毛蹭着她。   宋渺看到这只小鸽子,就明白它是从哪来了,在脚下摘下信筒,抽出里面的信,就看到了属于霍三味的笔迹。   “夏祭节邀请你来三味,但你说很忙,所以不来。”   “长大后我们俩都不能在一起看月亮,真难过,明明小时候我们还一起玩的。”   “所以……”   后面的字还没看完,宋渺就听到一道低沉而悦耳的男声。   “星河。”   吐字温柔而含蓄,带着一点点莞尔,他像是有所预料她会是什么表情般,弯着唇看她,英俊的脸上带着笑意。   霍三味在不远处站着,管家擦着汗,朝她无奈道:“三味城主说要见主人你,我实在是拦不住啊。”   男人有点洋洋得意地抬了下眉毛,“那是当然,我可是你的好朋友,怎么可以进不来这里?”   宋渺:“……”   她就没料到他会来,足足呆了两秒钟,才笑起来:“你不去看看你的领地,今天可是大赚一笔的时候,还来找我玩?”   嘴上又说着:“有什么好玩的?”   她走近他,嗅到他身上漂浮着甜甜的糖味,她不动声色,只笑着看他,果不其然,就听到霍三味装作神秘的样子,低声问她:“猜猜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   宋渺摇了摇头,“猜不出。”   他“铛铛铛”地喊了一声,从怀里掏出来一大包的糖炒栗子,还有一大包的甜糕点。   “你最喜欢的。”   男人也未曾想到他身上甜甜的糖果味泄露了一切,而宋渺也不曾揭穿,她笑着收过,拍拍他的肩头:“麻烦你了,还为了这点东西来找我。”   “这只是顺便,今天是想来找你看月亮的。”   霍三味乌黑的眼深深地看她,有无法忽略的深情爱意,他眯了眯眼,掩饰性地抬头,指了指乌黑夜幕下,那一轮美丽的月亮,感慨地说,“大荒三界的夏祭节,一年中最特殊的日子……你瞧这月亮,多圆多漂亮。”   “还是难得一见的,星月同出。”   霍三味捏了一把空中飘落的花瓣,那花瓣在他指间融化为星光,点点散落,若有所思怅然道,“这是千年以来的神迹啊……”   “神迹……?”   什么神迹,是神魔大战后遗留的神迹吗?   宋渺与霍三味对视后,才发觉自己的心里话一字不落地说出口了。   他歪了歪脑袋,恍然大悟:“我忘记告诉你了,前不久我委托了一个人,让他给我找天麟刀的刀鞘……”   是刘苏禾,他做了什么?   “那人还没寻到,不过却买到了一本古籍,他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就来找我询问,你知道的,我的城主府里养了不少闲人,恰好就有个懂点那古文的书生,”霍三味伸手抚去她眉上的花瓣,漫不经心道,“这个夏祭节,我们小时候还一直在猜究竟是何种奇迹造成,大人告诉我们是从创世后就有的奇迹,但那本书里不是这样写的。”   “正如你所说,是神魔大战后的遗物,来自神最后的馈赠。一年一会,洗涤心灵,温人肺腑,暖人心扉——”   “星星落在凡间,月亮在天上看着。”   他唇边带笑,目光深深,贪婪地凝视她的眉眼,从高挺秀气的鼻梁,到嫣红柔软的唇瓣,最后再重回那双明亮澄澈的眼。   有星星在她眼里闪烁。   如河水滔滔,如溪流潺潺,他微微笑着,情难自禁地俯下身。 第183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十三)   那个吻最终没能落在她的唇上。   夏祭节, 花海雨飘零, 男人眼眸深黑, 羽睫如翼,他只是试探地弯下腰, 宋渺就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他。   这一下动作让他这个没能成功的亲吻,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尴尬,宋渺语气平静, “有花瓣落在你的睫毛上了。”   她踮了下脚尖,若无其事地用手指替他捏掉那一片柔软的花瓣,花瓣与她的肌肤接触后, 就成了细腻流淌的星光。   霍三味低低笑了声, 有点无奈又有些失落, 他直起身子,也随着她的若无其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挑唇笑了下:“嗯。”   他们一同走出城主府, 短暂地欣赏了一场月色。   欢乐嘈杂的人声,如同一场浩荡壮阔的人世间画图,他们在莲雾城的城墙上, 安静无言地凝视着这一片盛景。   很久以后, 身边才有了低哑好听的男声, “月色很漂亮。”   “对, 很漂亮。”宋渺稍微扭过头, 看到霍三味在飘零坠下的花瓣中, 显得过分迷人英俊的侧脸,旋后她听到他慢慢地说了一句:“明年的夏祭节我还和你陪你看月亮。”   陈述句,语调却温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里藏着笑意。   宋渺心下顿时柔软,她定定地望着天穹中圆月一轮,前些时刻的孤寡落寞也尽数消散。这一种情绪一直包裹着她,直到她等着这天最热闹的时候过去,回到城主府,夏祭节完全结束时,她在NPC面板上收到了一则特殊消息。   这一则消息,将她从夏祭节的所有情绪中立刻抽离出来。   【三转NPC总任务】   【分支任务二之寻找堕神】   宋渺足足愣了有几秒钟。   她这才手忙脚乱地打开了自己的帮派界面,里面收揽的二转玩家已经达到了分支任务一的要求,那一条分支任务就此完成,随之刷新出了这一条。   正是因为这场夏祭节,不少玩家都涌入莲雾城来,不知是不是神迹眷顾,整个大荒三界里,就只有这个城池拥有着最美最多的花瓣雨,满地流淌的星河,如同一处心惊动魄的秘境,美轮美奂,让人流连忘返。   也因着这莲雾城的美景,不少玩家都选择了在这个城池“定居”下来,他们选择了这个城池中实力颇为强盛,名气较大的帮派,在符合帮派的要求后便发出了入帮申请。   很荣幸,星光万丈因为名气大,又有着莲雾城最大的驻地,不少玩家首先考虑的便是这个帮派,不出多久,这个分支任务就以飞快的速度结束。   宋渺虽欣喜这个分支任务的提前完成,却又开始困扰于这下一步的分支任务。   【寻找堕神】   她呢喃出这四个字时,发觉自己的脑海里没有关于堕神外貌的具体记忆。   她十分努力地回想,也只能从邹星河的记忆里搜寻到些微关于堕神的容颜。   他有一双琉璃般华丽的眼,瞳仁近似于黑,但在阳光下却能够璀璨而迷人地折射出一道道金光来。   像是太阳。又像是一簇迷人的火焰。   这是宋渺唯一能够对堕神下出的定义。   她垂眸,抿了抿唇,心中叹气,这个分支任务不好做了。   堕神身在何处?   作为他的神使,宋渺也并不知晓,而游戏系统也未曾给过提示。   不过很快,宋渺就打起精神,她看着玩家面板上的任务,手指在神魔大战遗址几个字上摩挲片刻,深思片刻,若这个地方再没有线索的话,她恐怕就很难找到堕神了。   和萧岭北为首的一队人的团队任务,便在夏祭节后,正式步入所有人的眼中。   与此同时,官方论坛上,有几个知情人士发了几个非常有意思的八卦贴。   【八卦:咱们大荒三界有名的交际花岭北又带着一伙人去打副本了】   主楼内容很是拈酸吃醋:【居然没有喊上排行榜前十靠后的玩家,果然是最会见风使舵的交际花啊】   下面的回复奇奇怪怪,但都是在看了主楼内容后,一秒get到“交际花”这个名头是给谁的。   【2333就知道有人会嫉妒我萧岭北交际花,他是人缘好,没办法,毕竟人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操作也一流~】   【楼主这口气好酸的,请记得没被邀请到不是岭北花花的错,那些没被邀请到的内心没有b数吗,为啥邀请了别人没邀请你?】   【楼上犀利犀利,hhhh不过楼主说错了,排行榜前十第十名的小手温暖也在哦,打脸了吧哈哈哈哈哈】   【………】   类似这样的帖子数量不算太多,但回复帖子的游客们却很多,而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有人将参与这一场团队活动的人员细细分析数了一遍。   【关山月大佬,勇气可嘉聚聚,邹星河大财主……常登排行榜第四有时候能超越千年老三的女战神弱水,最佳说书人刘苏禾……】   【这个阵容很牛啊,如果不出意外能过的话,咱们这些小透明们又可以蹭一波世界设定背景线的推动了】   不少休闲玩家们对大荒三界这款游戏已经算是挺满意的了,但这剧情迟迟没有变化,对他们来说也缺少了新鲜感,这时候就得看那些在排行榜上驰骋的大佬们什么时候能够突破世界故事线了。   如今他们得到了官方论坛发布的一部分神魔大战真相,使得他们更加期待三转的到来。   三转剧情开启后,不少咸鱼玩家们也通过自己二转的职业在大荒三界捞了一笔金,不论是职业杀猪还是职业裁缝等等,在二转后都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地与生存之道,这也正是玩家们期盼三转开启的缘故。   现在市场上,二转职业专精度高的玩家,每天能挣到不下现实中白领的薪水,他们可以选择在游戏内挥霍,也可以选择兑换现实货币在现实中使用,第二世界的别称越来越名副其实。   玩家们是真心希望世界设定背景线再往远推一步的。   萧岭北也知道许多人的想法,他浸淫游戏多年,全息网游接触的时间不算太长也并非太短,保有着一身热情倾注在游戏上,他会成为这次任务的主导者,并将这一群实力雄厚的玩家们聚在一起,也是个人魅力与性格的另一种展现。   他非常的有趣。笑起来带着一股孩子气,虎牙尖尖,眼睛亮亮,然而一旦说到游戏上,便没人比他更加认真执着。   “目前的情况是这样,我找了一些朋友,询问了关于神魔大战遗址的相关地点,得出了几个可能是的方位。”   他们这些人团团坐在一起,围成一个圆,九人听着坐在中间的萧岭北说话。   一张地图被萧岭北从包裹里取出来,铺展在膝盖上,他点了下“天珍城”“芸华城”“梵天城”的方位,然后正襟危坐道:“这三个地点很有可能是。”   宋渺托着下巴看他说话,神态漠然平静,身边周赟也难得这么认真,他坚毅的下巴略略收着,还做了点笔记,思索着可能会发生什么情况,安静而仔细地书写。   晨钟、清越流缓等人也基本是这个样子,大家非常安静,没有人争着出口反驳,只等萧岭北说完话后,才有人慢慢开口。   先是弱水:“那我们兵分三路来,一处一处地去找吗?十个人差不多三队,这样效率高。”   这个提议并不无厘头,但萧岭北却摇了摇头,他挠了一下头顶,叹气道,“这个团队任务的难度在SS,三四个人一队的话,若是真遇上了点任务中的难点,那就非常危险了。”   大荒三界内,玩家死亡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等级装备等都不会损失,但为与现实生活靠近,每回力竭血流而亡的复活,玩家的身体素质都会下降到一个极为低下的点,这时候只能修养数日,直到回到最好的状态。   夏祭节上,满天空飘零的花瓣,化为星光融入大家的体内,这刚好相当于一种“药剂”的补给,若不是这种花瓣没法存留,只怕在花瓣雨下了还没多久时,就有人拿了筐子在外头装花瓣了。   萧岭北道:“一旦死亡,那就意味着得暂缓任务进度了。你们可能没看到,这次的团队任务,要求比较严格,需要大家共同活动。”   弱水不再说话了。她软软长长的睫毛沮丧地耷拉起来,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正在思虑的宋渺,见她没注意到她,又认认真真地打量一番她今天的打扮,嘴上悄悄赞叹两句真漂亮,便托着脸又继续听下一个人说话了。   刘苏禾道:“我觉得十人活动是可以的,不过这次可能还需要你们帮个忙,若是寻得到天麟刀刀鞘的消息,还希望你们能告知我。”   清越流缓是个与昵称相差无二的俊秀男人,他皮肤白皙,一双丹凤眼斜斜上挑,容貌上带着点玩世不恭,“我没意见,你们决定就好。”   千年老三心一向放得很大,他找了身边的大手冰凉说话,像是讨论起最近的副本难度。   而接下来一个说话的,是晨钟。   这个头有六个戒痂,一派佛系气质的青年念了一声佛,然后咕噜咕噜地转起来手上的佛珠,“出家人不管这些,你们解决就好。”   一副飘然时世之外的模样。   萧岭北:“……”   他望了下关山月,想让这个在这十人中,无论是等级还是专精都为最强的说两句话。   但他却没能想到,看过去后还没两秒钟,那个坐在宋渺身侧面无表情吃着糕点,五官精致气质平平,寡淡清冷的青年却是就着一杯茶水,把嘴里的糕点吃完后,才慢吞吞、慢悠悠地转过头——   对着宋渺。   他道:“我之前忘了。”   忘了什么?几人全都竖起耳朵来听,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听了一嘴。   “前天夏祭节,我有事情,没给你说声祝福,真是对不起。”   他周身那一股神秘而天真的气质,又涌动起来,宋渺心脏微微震动,听着他声如玉石相击,看他眉宇间有些淡淡的疲惫。   “夏祭节快乐,邹星河。” 第184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十四)   这一场团队任务, 以天珍城为开始起点, 以梵天城为结束。   定下这个顺序,只是因为天珍城是众多女玩家皆十分熟悉的地儿——这一处产出的珍珠备受瞩目,不少玩家们都会选择购买这里的珍珠来送给朋友爱人, 在现实中可能有些人还没有办法购买这样的奢侈品,而在游戏中,与现实几乎没有差别的感知感受下,价格合适的美丽珠宝就成了送人的首选。   更别说,天珍海深处产出的珍珠还带有特殊属性加成,虽然价格比普通珍珠贵了一截, 却也大有人买。   初次任务地点选在这里,是因为这十人队里,三个女性都对这天珍城十分熟悉。   宋渺就不说了, 她的莲雾城有不少生意是和天珍城接轨的,虽然没有真正过手这些大生意, 而是由手下生意人负责,但每日城主府还都是会收到大账本, 里面就有天珍城的许多信息。而弱水和小手温暖则是因为女性天生的爱美心态, 就算天珍城距离她们帮派的驻地很远,她们还是会花费几十分钟在马车上, 兜兜转转到那里去, 只为买一粒漂亮的珍珠。   萧岭北:“我们约在天珍城的城门见面吧。”因为各人还有自己的私事需要处理, 他们便将地点约在了天珍城城门, 说好了时间后, 有的下了线,有的往外走去。   开小会的地点是“绅士”帮派内的一处,几人散去后,宋渺身边就只剩下了周赟、关山月和弱水,弱水似乎有话要和她说,秀致姣好的面庞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她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紧接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串非常好看的珍珠。   “我上次从天珍城路过,觉得它很适合你。”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并不觉得自己随意送人首饰有什么旁的意思,弱水眼中是蔓延开来的笑意,她眨了一下长长的眼睫毛,看宋渺呆了一下,没有及时接过去,就径自塞到她的手里。   “这——”宋渺刚想拒绝,说这么贵的东西不能收,下一刻弱水就轻快道:“只是一个小礼物,不贵的,算是刚认识没多久的见面礼?”   她的目光落在宋渺笔挺秀气的鼻梁上,再逡巡到嫣红的唇上,紧接着真心实意地感叹一声:“你真漂亮啊。”   是那种丝毫不会让女性觉得有危机感的美,她的美丽像是浩瀚无垠的星海,在深黑夜幕下闪闪发亮,独特而迷人,再细想下去,她不禁觉得面前这人实在是不愧于她的名字。   弱水自己的游戏ID就是随手瞎取的,但她对宋渺的ID表示了真诚的喜爱:“你的长相和你的名字特别搭对儿。”她擅长说这些甜甜的话,明明是在官方论坛中被自家粉丝称为女战神的人,性格也颇为尖锐,但莫名其妙,她因着颜控,而对宋渺的好感度拔到了一个超过普通朋友该有的度。   珍珠串放在掌心,有温润的手感,宋渺低眸瞧了一眼,便知道这玩意挺贵重的,她偏头看到关山月平静地在看她,周赟也抱着手臂看面前两个女人交谈。   她没有再拒绝,而是脱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礼尚往来:“既然这样,我把这个送给你。”   弱水眼睛亮亮,也不推拒,爽快地收了,然后歪着脑袋瞧她,嘴上道:“我们这算是交换定情信物?”   显然是一句玩笑话,宋渺也顺着话茬,似笑非笑地来了一句:“嗯。”   她生得好看,一双眼迷人而幽深,像是有浩瀚星光融入,弱水本来是抱着玩闹的心态,却在一抬眼间看到她脸上的表情,顿时惊了下,飞快眨了眼,掩饰性地咳嗽两声,最后有点心不在焉地说了告别。   等到最后弱水离开,他们三人才从这里离开。   周赟依旧是一身麻衣,带着锥帽,他俊眉俊眼,低眉顺眼时显得有点乖,看到宋渺在摆弄手上的珍珠,挠了两下脸,低声道:“前天和你说的那个丝绸,我放在帮派仓库里了,你记得到时候去拿。”   他语气很轻柔,带着一点点忐忑不安,“我觉得还蛮好看的,你可能会喜欢。”   宋渺“唔”了声,先说了声谢谢,笑着的样子特别温柔,周赟没再看她,偏过头揉了一下鼻子。   关山月少言寡语,他从刚才说了那句话后,就一直陷入疲惫的状态,眼睫低垂,唇色淡薄,因面无表情而显得冷漠起来,宋渺有点担心他的状态,便出口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需要我给你拿点药吗?是不是血量有问题?”他的这个样子,简直像是被加了debuff,负面加成一直影响着他。   关山月听到她的声音,摇了摇头,“不用,只是有点累了。”   “怎么会这么累?这两天我和星河都没看到你。”   前天的夏祭节,以及昨天,他们俩都没见到他的身影。   关山月很平静道:“答应了一个朋友一个每年都要做的事,因为那件事,所以耽误很久,没有来得及和你们说。”   周赟哦了声,只以为他是现实中有事,便不再过问。   而宋渺却觉得哪里不对,她望着他那张如细纱蒙罩而显得并不突出的清冷面容,心中微动。   是巧合吗?就在夏祭节这天,他的音讯全无。   宋渺敛下眼帘,若有所思地攥着那串温润珍珠,细细摩挲,她总觉得自己摸到了什么。   但很快,周赟的话就将她从这段深思中拉出,“我们三人还是和以前一样行动吧,星河你的武力不出色,我和关山可以照顾着你。”   他目光磊落,笑起来很好看,“接下来的团队任务,记得跟着我们,不要走丢了。”带点嘱咐意味,男人剑眉微扬,非常温和道。   宋渺道好,接受了他的善意。   关山月在这时也说了一句:“……如果有什么危险,不用害怕。”他像是还有话想说,但那句话在看到她的目光寻来时,硬生生吞了下去。他狭长优美的眼型上扬了一瞬,浓长的鸦羽轻轻扇动,躲开了她的眼神。   “……不会有人敢伤害到你的。”   这句话喃喃出口,飘然在风中,而宋渺自然没有听到,她只是觉得他沉默得有点异样,却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正确地缓和气氛。   周赟习惯了关山月的性格,他大喇喇地揽着他的肩头,与旁边正走的宋渺道,“说起来天珍城里有很多出名的珍珠附属品,你们女孩子是不是都喜欢珍珠粉啊……”   低沉而好听的男声,混杂着女人的轻笑,柔曼的夏风,也因此而更加缠绵悱恻。   而正是开始任务的这天。   所有人都整装待发,在天珍城城门会见。   晨钟一如往常,但凡是在静坐,都会低声念佛,据说这是他增进修为的一种方式。   而关山月同样作为个有点神通的道士,却要比他随性多了,他手持一把利剑,闲散地靠在石墙边,眼神茫然地望着虚空,他好久没带锥帽,所幸这张脸也并不是十分挑眼,没人会特意关注他。   只有周赟因为名气比较大,又是有名的好人性格,常有人在刷副本时请求帮忙,而他又难以推辞,这才戴上了锥帽。话虽如此,邹星河当初能和他交上好友,却也是因为他那好人性格。   萧岭北最后到的时候,人基本都来全了。弱水今天戴了她送的镯子,在她看过来时,还展颜明艳笑起来,挥了挥手腕,果不其然,她看到了一串耀眼的光辉,在日光下,如同波澜壮阔的星河。   “走吧。”萧岭北说后,十人齐刷刷往早被考究查看过的地点去。   最终的目标地点,是天珍海。   天珍城是个非常特殊的城池,它四面环海,有着海岛最普遍的气候,潮湿炎热,四季常夏,采珠人们习惯在清晨为自己倒上一杯椰浆汁,然后在一日繁忙采珠工作后,痛快地畅饮。   也不乏有采珠人爱椰酒,在夜晚来临时与爱人亲友们围着饭桌,就着酒水吃着螃蟹大虾,再剥几粒鲜甜的生蚝,热热闹闹地过完一天最后的几个小时。   然后,一夜过后,采珠人们又要进入这世代遗传的工作中,为整个大荒三界带来最美丽的珍珠,以最低廉的价格卖给收购原料的商人……   萧岭北看着面前的少女,她有着一张黝黑健康的漂亮脸蛋,望着众人的目光天真无邪,一口白牙明亮晃眼。   他们来到天珍海,也就是天珍城的岛屿边缘,找了地图上最有可能接近神魔大战遗址的地方,便遇到了这个少女。   萧岭北长袖善舞,他过分出色社交能力并不让人觉得恶心恐惧,而是让人舒坦柔软,男人轻轻笑着,露出一颗减龄的虎牙,生机勃勃而热烈地向少女询问:“小姑娘,你知道这附近的珍麟道在哪里吗?”   珍麟道,也就是那个他们借用手段搜寻来的消息中,最有可能是神魔大战遗址的地方。   少女的戒备心很低,她年约15,望着这一群都算有着出色外表的大人们,露出羞敛的神情,嘴中讷讷道:“什么是珍麟道……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啊。”   她说话带点口音,牙齿雪白,健康活泼,一副快快乐乐生长在海边的渔家少女样子。   萧岭北语气和煦,他指了指身后那片浩瀚而壮阔的蓝色大海,“是这样的,我们几个人从外地过来,想来这里旅游,听人说珍麟道很漂亮,但是一直没找到……”   这算是个小小的谎言,清越流缓听到这话,收了点流连在沙滩上行走的螃蟹身上的目光,扭头也认认真真地附和:“对,我们慕名而来。”   他说话的声音与萧岭北格外不同,因着生了双丹凤眼,容貌又偏玩世不恭,说什么就都像是调情,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在少女听入耳中后,一下子惹得她涨红了脸,她微微瞪大眼,黝黑的皮肤上莫名浮起一层红晕。   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清越流缓还不自知。   他继续说着,声线多情而悱恻,丹凤眼像把小钩子,从少女的脸上再飘忽忽地挪到她身后的椰子树上,并停住了。   “珍麟道的位置好像就在这附近,但我们不是本地人……也不清楚怎么才能到……”他看着那颗摇摇欲坠挂在树上的大青椰子,下意识眨了眨眼。   然后,少女就猛地一下子捂住脸,什么话都不说了。   清越流缓:“……???”出了什么事了?   弱水全程看下来,她冷冷地挑了下唇,似笑非笑来了一句。   “浪得没边。” 第185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十五)   清越流缓是个长相与性格格外不符合的男人。   他生得勾人眉眼, 声音也含情脉脉,但却并不以此为傲, 而是有着老农民与宅男的性格,望着椰子树上的大果子能够看个半天, 地上爬过的寄居蟹也恨不得抓几只塞进怀里,等到饭点拿一把火烧一烧吃了。   于是在少女羞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时, 他很是茫然, 直到听了弱水那句话后, 才惊觉自己对少女的影响, 顿时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退缩一步, 丹凤眼里露出几分无奈来, 正色道:“非常抱歉。”   究竟抱歉什么,他自个儿也不是很晓得,但他显然已经习惯了为自己的外表诉说歉意了。   宋渺瞥见他的神情,与那个夏祭节回复她时,发了个很甜的害羞表情包完全不一样,他长眉轻蹙, 鼻尖微皱,俊俏风情的脸上,很多复杂情绪揉杂, 她再环视周围, 大家也都很习惯出现这种情状。   诚然, 在场的几人中不是没有比清越流缓更俊美无俦的, 但他的长相却确实是这些人中最容易勾搭到小姑娘的。   萧岭北默默叹了口气,宋渺看到清越流缓的神态,便上前一步,替他解了围:“小妹妹,介意姐姐和你悄悄说两句话吗?”   少女捂着脸蛋,羞怯地看了大家一眼,柔软地点了下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她的长相后,小姑娘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她们说话没有避开大家,只是走远了几步,宋渺问了少女家住何处,又问了父母的名讳以及返家时间,在知道了大概后,宋渺才与她商量能不能在她父母回来后,让他们和他们见个面。   见面的目的是询问关于珍麟道的消息。   少女的防备心非常弱,她很痛快地点了点头。等到她的父母从海边回来时,他们几人才终于在这两个生于这里长于这里的采珠渔人口中得出了珍麟道的方位。   那个皮肤黝黑,样貌秀丽的女人操着一口地道的方言味道,别别扭扭说着官话:“珍麟道哇?那块地儿我们不叫这名,就叫做多珠道——每年都是那儿产出来的珍珠最大最好,只是采珠的危险也最高。”   “我和我家婆娘好几年没去那儿采珠了,家里有孩子,吃喝够用,就不费那个劲,早先年我一个人打拼还能趁着年轻去一趟,现在不去喽——”男人的背脊被女人重重拍了下,他只好憋下本来还想说出口的几句糙情话,只搔着耳朵,让闺女给他们倒点椰子汁,还非常热情地邀请他们留下来吃个晚饭。   萧岭北给了这家采珠人一笔钱,很是诚恳地道谢,却没有接受他们的邀请,而是要带他们众人往珍麟道去。   已经是傍晚时分,椰树婆娑,在沙滩边上,有海浪的气味,夹杂着腥味,潮湿的水汽蒙在眼睫上,几乎要因此搓下盐粒,宋渺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周赟、关山月走,心不在焉地想着会有怎样的事情面临他们。   也许是错觉,也许是神使拥有的独特感知,她心头砰砰跳起来,176也在耳边咪咪呢喃着:“一步两步三步……很快珍麟道就要到了。”   珍麟道位于岛屿的西边,他们遇到的采珠人家位于岛屿西南处,整个天珍城不算太小,但因为他们都为二转,步履是要比常人快上许多。不出三刻,在海浪波涛汹涌中,他们走到了采珠人所说的“多珠道”。   还没正式到深海中的珍麟道,就看到一处礁石繁多,海浪凶猛的地儿,沙滩上连椰树都少见,只有麟麟星星的贝类在夜幕降临,月色倾盆时,在海水漫上时,舒展着自己雪白的贝肉。   没有什么灯光,只有一轮还算圆的月亮挂在天上。   萧岭北又拿出了地图,他用夜明珠照了下上面的文字,最后斩钉截铁道:“我们需要下到水里。”   怎么下去?   所有人脸上都出现了这个疑问,大荒三界里的感知与现实几乎没有差别,这意味着下水没有足够的氧气也是会因此血量下降,最后死于呛水窒息。萧岭北早有准备,他摸摸索索地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把的蓝色珍珠。   非常迷人的珍珠,硕大,闪着幽光,与月光相衬,柔美而神秘。   “从商人手上买到的,避水珠,有特殊属性加成的。”这就是天珍城最昂贵的一类珍珠,产于深海,采珠人需要憋上一口长气,才能扎入水中,在深海中的采珠场采到这样的珍珠。   很多时候,采珠人都是空手而归——这样的珍珠实在难得,价格也高得离谱,很多采珠人终其一生的愿望就是能够采到一粒这样的珠,只要有一粒,就能够全家安稳过上几辈子,这就能够想象出萧岭北为了这次任务提前准备了多少昂贵物资。   大手冰冷:“岭北你还真是有钱……”瞪着眼感慨道,然后毫不客气地摸了两粒,一个给女友,小手温暖对这种珠宝毫无抵挡力,她留恋地摸了几把,与萧岭北打商量:“这玩意能卖不,我到时候转钱给你,留一个给我吧?”   萧岭北没有拒绝,只说到时候按照市价给就好,但小手温暖也知道他这是看在朋友的面上给她行了个方便:这种珍珠有市无价,一般刚上市就被人买走,就算是有钱也很难马上买到。   刘苏禾对萧岭北这个大手笔也很是感慨,他道:“要我肯定没法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买。”   萧岭北露出一颗虎牙,眼睛闪闪发光,嘴上随意道:“为了任务嘛,工作室也有资金,再加上这种东西也算可投资物品,买点以后还会升值的。”   几人说说道道了几句,很快大家都各自踩上了礁石。   关山月与周赟手掌里都抓了萧岭北拿来的珍珠,男人们都脱了外袍,准备直接下水,女孩们还比较顾及形象,将外套收起后,挽了袖子,才紧随其后,跃入深海里。   避水珠的作用,在他们的身躯进入海水的一瞬间,就全数起了。   一层薄膜如同雨衣般罩在了他们的肌肤上,鼻腔前永远保持着新鲜的空气,他们也自如地在海水中睁眼闭眼,如同在陆地上,只有说话受到了拘束,他们只好以手势相互做动作,指领着大家一同往珍麟道去。   珍麟道是一块深海里的采珠场,据采珠人说,这里常有暗漩和海沟出现,这么多年来卷了不下百名的采珠人,而即便是夜色催更,月光明亮,深海里也没能透下几道光芒,他们的眼睛适应了很久,才在这近似于黑暗的地方顺利前行。   深海的压力有点过大,好在避水珠极为特殊,只让他们的衣物起了褶皱,但却依然保持干爽,也正亏得他们下水前脱了外衣,走在海底沙砾上才没有那么大阻力。周赟在他们下水后,就将她的手握住了,宋渺最初愣了下,见他指了指前方被萧岭北牵了袖子的弱水,虽然弱水的表情有点不爽快,但她还是顺着萧岭北的好心,跟着一块走了。   和他们不同,萧岭北举止有度,但周赟却是牵了她的手,而宋渺没有拒绝,小手温暖回头时看到这一幕,惊讶地扬了下眉毛,冲宋渺笑了下。她也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然后就看到小手温暖也是被大手冰冷牵着的。这么一看,他们俩的举止好似太亲密了些。   宋渺看着周赟闷声牵着她走,有小鱼撞着他身边的薄膜,几乎要窜进怀里,他吓了一跳般,攥着她的手不由紧起来。   而关山月全程没有别的举动,他自进入深海后,便再度陷入这样沉寂而疲惫的状态。   这不是个好状态,他虽注意到周赟与她的距离亲密,也有所觉般皱了下眉,但最终没有插手,而是在她的右边。最后,左手才垂在身侧,很稳重地握住她的手腕。   这一下,让宋渺眼中情绪更加复杂起来。   深海中,所有的一切都是蒙了层黑纱般,海水如果冻又如软质玻璃,在他们眼前荡漾,一脚一脚踩在沙上,扬起了厚厚的尘土,萧岭北为首,与走在最后的关山月相差了几米远,他们十人中,尤以晨钟最为利索——他脑袋没毛,走起路来步步生威,还能够帮着体力素质较弱的刘苏禾一把,几人在深海采珠场的边缘行走了约莫半晌,才见到了珍麟道的中心。   珍麟道,一路走来,采珠场上危机重重,他们凭借着敏锐的直觉与矫健的身姿,躲过了几处暗漩,到了珍麟道的中心时,边看了在沙砾上饱满而圆润的贝。   夜幕深深,整个深海也是乌黑可怖,十人小心翼翼到这里,本已经是松了口气,就打算跟上走近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奇特之处,萧岭北也做了个手势,单手指了指前方,弱水在他身侧没了牵制,就兴致勃勃想要找队里唯二的女孩,她本想着去看看有没有要搭把手的,毕竟女孩子了解女孩,做事也比较方便,这么一眼,就看到虐狗的画面。   大手冰冷与小手温暖在窃窃私语,而宋渺——   她的瞳孔微缩,看到周赟与她牵着手,而关山月握着她的另一只手。   宋渺面上的表情也是异常复杂的,她的容颜在那一层似有若无的薄膜后,深海内微弱的光芒下,唇带无奈,眼眸闪烁,似乎也看到弱水的目光,她抬了抬唇,露出一点点的叹息之色,这如浮云掠过的神情依旧不减她的美丽,即便是这样如同修罗场的情况下,弱水也没觉得她有什么不讨人喜欢的地方。   她依旧觉得她如同星星一样发着光。   也只有星星才会这样讨人喜欢,不是吗?   弱水扬唇笑了下,转过头不再用目光给宋渺压力,而萧岭北停下等待几人一并走到身边后,他给大家比了比前方不远处。   那里是更深、更黑的地带。   有珠贝在沙砾中随着尘土而若隐若现,晨钟脱下手腕上的佛珠,那佛珠似有灵性,在他摩挲之时闪现出温润如玉的光泽来,他顺势解了一粒抛掷,就落在了那一处地儿。   有纷纷扬扬的沙砾在海水里飘荡,掩盖住他们的视线,许久,那一处都没什么动静,晨钟的表情由紧张变为了放松,他给大家做了口型说可以过去了。   众人便互相支撑帮助着,往那里走去。   先前几步都还算是平稳无恙,但就在他们落脚的第五步,一阵狂乱而骇人的漩涡突如其来,仿佛凭空出现般,将十人齐齐卷入,薄膜相互挤压碰撞,几乎要就此迸裂,宋渺心惊不已,她右手被关山月握着,而左手周赟却已经被迫挣开她的手掌,眼前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重重尘土与狂浪。   呼吸似乎变得艰难起来,宋渺听到176在耳边大声说话,“珍珠掉了——不对,是薄膜碎了!”   鼻子里有水滚入,眼睛再难睁开,肺部充满了水,咸涩的海水呛得宋渺痛苦不已。   她的身边只有关山月了。   十人在这个暗漩中失散,宋渺似乎听见了关山月的声音,但又好像没有,她满面狼狈,不堪忍受水下的压力,甚至没能再看一眼关山月。   也就是这时候,一双手将她抱紧了怀里。   有温热的吐息,顺着柔软的唇瓣,送入她的唇齿间。 第186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十六)   是关山月。   他的眉眼沉凝, 在浩瀚无垠的深海里,如同一道明丽而深邃的光。   唇瓣柔软,她的胸腔渐渐涌入了新鲜的空气, 而他将手牢牢扣在她的脑后,用力将她带入自己的怀里。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口中渡过来,她看到他身上的薄膜也同样破碎, 但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甚至还有余力为她反哺空气。   ……或许不是空气。   宋渺急急地喘了口气, 在迷蒙而茫然的视野中,看到了他的脸。   依旧是精致却如细纱蒙过的脸,锐利如刀的眼角, 清冷傲然, 却又自带一股天真无邪, 他看到她颤抖地眨了眨眼, 不可置信地凝视他。   “闭上眼。”   宋渺分明从耳边听到了这一句。   心如雷鸣,她脑中急转, 迟迟不敢闭上眼,想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些什么, 然而下一秒, 她的眼前视野又被一只手挡住了。   唇上又落下了一个深切的亲吻,他吐出了什么,涌入她的身体, 如同一条经络被打通, 如同一只游鱼窜过, 电闪雷鸣间,她睁着眼睛,透过指缝,看到了他的脸。   细纱被揭开般,俊美绝伦的面容,在深海中发光,乌黑的长眉,淡粉的唇瓣,他的眼里有纯粹而天真的光芒,神秘如月,温柔的吐息进入她的身体。宋渺几乎为此而发抖,她的脊骨像是被谁抽走般,在深海的重压下,软软地瘫倒进他的怀里。   于是,她听到了关山月一声呢喃在唇齿间的叹息。   “……神使。”   宋渺茫然无措,她依靠着他,仓促而不安地望着海面,耳边是滚滚水声,所有人都不见了,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或许,不是人。   她的手指在深海中,因寒冷而战栗,也因关山月失去了薄膜却能够自如地活动,甚至能够以亲吻而让她安稳站在海底而惊恐。   “来。”   关山月轻轻地挽起她的手,声音低沉而漠然,他的眼里却有着从未见过的慈悲与温柔。   宋渺的那句,“你究竟是谁?”憋在喉间迟迟吐不出来,她想要问问他其他人去哪里了,再环顾四周时,却发现他们已经不在珍麟道了。   珍麟道的采珠场,位于海底深处,前些时间他们走过,还是荒凉一片,只有幽幽明灭的光芒在海底闪烁,珠贝在沙粒间舒展,海草狂乱飞舞,那里的一切都莫名地让人恐惧。   而现在,他们来到了一个奇特的地方。   宋渺看到了一片微光。   她在那微光中,看到了一个黑发白肤,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出色容颜的男人。   只是一瞬间,宋渺的泪就抑制不住地涌出,她止不住心中震惊,牙关颤抖,感受到关山月轻轻推搡了她一把。   她便跌跌撞撞地走入那片微光中。   宋渺就看到,那个让这具身体泪涌不止的男人,沉睡在这片浩瀚无垠的海里。   刘苏禾与晨钟两人共同卷入了暗漩内,早先晨钟就挺照顾他,时不时搀扶他一把。   因为刘苏禾的职业为说书人,这方面实在没有晨钟作为神玄一道的和尚来的强,他在暗漩来袭时,便被晨钟一手抓住衣袖,两人最后没有失散,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最幸运的,莫过于他们身上的薄膜没有像宋渺那样碎掉,他们还能够保持着在海底的正常呼吸,虽然狼狈不堪,但这条小命是保住了。   两人险险在海底站稳后,环顾四周,却是再见不到自己的同伴们,这个认知让两人都深深地皱起眉头。   大荒三界的游戏设定在某方面不是特别地友好,比如队伍内没有专门的组群可以收发消息,萧岭北之所以选择在海底只用手势交流,也是因为他若是想要通知所有人,还得一个个发过去。   自下水后步入采珠场,他们之间的信息交流就不算频繁,萧岭北为了磨合队伍的默契度,也就没有用那种只能一对一发消息的方式来交流。而如今他们所有人都失散,晨钟与刘苏禾用了好友消息敲字交流了一会——海底是没法用语音交流的,然后两人各自分别给其他队友发去了消息。   他们俩是最早从暗漩中挣脱的,晨钟身穿僧袍,清隽的脸上带了几分压抑的色彩,刘苏禾看到他的目光落在好友面板上,眉头紧锁,嘴唇抿着。   瘦削的颧骨,高挺的鼻梁,他如同一个苦修多年的真正僧人,有着独特的气质,风雪不惊,地动不撼。   刘苏禾在进了这海底后,就没见过晨钟脸上有过这般情绪。   他问他怎么回事,两人交流了一番目前回应了他们的同伴信息。   萧岭北与弱水,大手冰凉与小手温暖,周赟与清越流缓,这几人都已经有了回复,他们各自两两分散,并发了附近的事物,不过因为海底万物都十分相似,目前来看很难凭借这个与大家团聚。   萧岭北与他们都发了消息,说了目前的血量与状态,万幸他们身上的避水珠都没有出问题。而周赟却在萧岭北询问时,不安而忐忑地发了一句:“我看到星河的避水珠出问题了。”   “她的薄膜碎掉了——”   周赟看着好友面板上,依旧在线的宋渺,神情恍惚地对上清越流缓的眼神,清越流缓不是很能够理解他目前的心情,但也能够猜出他很关心宋渺,便安慰了他几句。   而萧岭北听了周赟这句后,与弱水面面相觑,他也试图发消息给宋渺,但目前一直没有回应。   关山月也是如此。   明明两人都处于在线状态,但他们就是没有回复。这不禁让他担忧他们的情况,究竟是陷入昏迷还是如何——宋渺的避水珠还出了问题,他怕她的在线状态不久后就会变为灰色,但一直到十分钟后,都没有看到。   萧岭北微微松了口气,在这十分钟内,他们八人试图找一处共同汇合,大家各自报了目前的地标,并定位了坐标,幸亏大荒三界还是保留了端游的一些特点,大家将(66,97)作为会面的点,并往这一点行去。   距离这个坐标最远的是周赟与清越流缓,两人却最早到这里的,弱水和萧岭北随后才到,他们看到他俩,面露惊愕,讶然于他们居然会这么快到。   清越流缓没说话,而周赟眼中露出焦虑来,他坐立难安,身上的薄膜仿佛也受到主人心情的影响,有大把游鱼窜过,差点没把周赟撞开,幸好清越流缓拉了他一把。   萧岭北和弱水就知道他在担心谁了。   几人也不是不知道宋渺与周赟有签过合同,但他这个状态,却又不仅仅像是操心雇主的安危。   一个游戏而已,有必要这么担心吗?   几人心中都有这个想法,而这个想法在看到大手冰凉搂着小手温暖来时便明了——大手冰凉很是安慰地拍了拍犹在恐惧不安中的爱人,满眼柔软,恐怕边安抚还边敲字发了不少信息给她。   小手温暖才苍白着脸,叹了口气缓过劲儿来。   弱水沉默,她睨了眼周赟,看出这个模样英俊的黑皮青年心中暗藏的心思究竟有几分是为雇主的身份,有几分是独独为了宋渺这个人。   她的眸色深沉了片刻,又在萧岭北给他们各自发了消息后,抽回神来,准备再联系宋渺与关山月。   距离他们刚刚进入海底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暗漩让他们被迫分离,旋后花了至少一个小时才再次相聚,但还有两个同伴音讯全无。   而也正是在此时。   所有人的面板上,团队任务的进度突然有了变化。   【寻找神魔大战遗址(1/3)】   【已完成】   【任务更新为:唤醒堕神(2/3)】   这个好无厘头的任务进度更新,让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瞪大了眼,瞬间明白这个任务进度是怎么回事。   恐怕就是联系不上的宋渺与关山月两人,寻到了真正的神魔大战遗址。   萧岭北怔怔地,心中不由叹息想,果不其然,关山月的运气总是这般好,每逢他在,所有的任务进度都不是问题。   三转剧情是由他开启,这次的任务更新也是因为有他在。   萧岭北全身心都投入游戏,对每一款感兴趣的游戏都热情而执着,他不算是职业玩家中最出色的——在某些方面甚至比不上只是业务玩家的周赟,但他从不强求,况且他自身综合能力与素质比起很多职业玩家还是要强上数倍,在从前玩过的游戏中,他的名头远比现在在大荒三界的响。但在大荒三界中,他遇上了很多比他能力强的玩家,也许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萧岭北再一次败在了他人的实力与运气下。   不论是关山月还是宋渺,这一刻都被他划到了“值得敬佩羡慕的人”列表中。   虽心中暗生叹息,但萧岭北并不是容易嫉妒的人,他做了个手势,为保险起见,还给大家都发了接下来往哪里去的消息。   “我们试着再去珍麟道看一看。”   神魔大战遗址在哪里,只有宋渺与关山月比较清楚,他们暂时联系不上他们俩,只能瞎猫碰上死耗子,试试回到珍麟道,看看能不能寻到。   深海中,一切都是乌沉沉的,只有海面透过了些微的光亮,这些光让整个海水都变得更加诡异。   有游鱼群窜,深海中的鱼类各个面目狰狞,即便是拇指大小,也有着尖利可怖的牙齿,若不是薄膜给力,只怕他们就要被这窜来窜去的游鱼生生咬破防护。   他们跌跌撞撞,凭借微弱的记忆,躲过了后来的几次漩涡与深沟,终于安安稳稳地重新回到了珍麟道。   依旧是采珠场,熟悉的画面,时间过去了三个小时,珠贝潜入沙中,海草悠悠荡荡,卷过来往的生物,像是幽魂的长发,让人胆战心惊。   那一处原本被晨钟以佛珠投掷,深黑可怖的地儿,再次袒露在众人眼中。   萧岭北想以肉身试探,一脚踏出去,这一步没有再惹来暗漩袭击。而是稳稳、稳稳地落下。   有尘土激扬。   深海内,万物都带着诡谲的色彩,即便是已经凌晨三点,天将破晓,外界的光芒也迟迟没能投下,将这一片地变得明亮起来。   仅有的珠贝微光,也变得弥足珍贵。   萧岭北面露轻松之色,他让大家一同往这里走。   小手温暖与大手冰凉两人,亲密无间地互相搀扶着走进,情人间窃窃私语般目光留恋地缠绵一会,大抵女孩都是会有点畏惧黑暗的,她牵着大手冰凉的手掌,心有余悸地往身后看看,怕后头有什么怪物亦或漩涡袭击。而这一下,就让她看到了周赟的心不在焉以及忐忑不安。   小手温暖沉默下来。她眼睁睁看周赟差点一脚踩歪,陷入浅坑内,幽幽地叹了口气,大手冰凉不解其意,转头看她,她若无其事地冲他笑了下,没说话,只闷头走着。   黑暗越来越沉,耳边有海水涌动的声音,以及众人踩在海底泥沙上的轻微哧声。   眼睛都没用了,他们简直是凭借着直觉往前走着,走着。   走到腹中饥渴,眼睛疲酸。   突然之间,有一点点幽光,如同夏夜中,野外的萤火虫,闪烁着星点光芒,刺入所有人眼中。   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中待的久了,以至于这一抹光都成了利刃,他们眼中冒出了难以抑制的泪水,迷蒙地遮住了视线。但脚下步履不停,凭借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直觉与冲劲儿,他们一步步走进了那片微光中。   珍麟道采珠场的深处。   从没有采珠人敢踏足而来的地方。   这片,可怖的,幽深如梦魇的地方,迎来了这群毫不畏惧的玩家,并让他们看到了终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闪闪幽光中,温柔而浩瀚的海水包裹着一个黑发白肤的男人,他如同棺中美人,如同神祇,如同一轮艳阳,沉默而隽永地躺在那里。   他们一直寻而不得的同伴,双双在那人面前。   那个有着如星般耀眼容颜的女人,身穿锦服,她怔怔而恍惚地凝视着面前沉睡的男人,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脸颊。   她在哭,哭得沉默而痛苦,以至于所有人都震惊地停下脚步。   弱水张了张口,她想说话,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问宋渺为什么哭,为什么不回复他们的消息,为什么要与关山月一同站在那个莫名其妙的人(或者npc)面前,甚至还露出了这样让人难以理解的神态。   而关山月,那个男人,她再看一眼,却是实实在在地镇住了,她犹豫不决地再看一眼,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错。   什么时候,他变得这样耀眼俊美?究竟是她脑子出问题了,还是他一夕之间调节了外貌度?   但是这个游戏还能在初始设定后再度调节外貌吗?弱水怔怔的,望着他们的目光呆滞而迟疑。   萧岭北想要上前一步说话,然而下一秒。   宋渺的动作惊呆了他们所有人。   清越流缓甚至能够感觉到,周赟攥着他的手臂的力度,猛然加大。   她满眼泪水,慢慢跪倒在美人的面前,托住男人的手掌,让他的手掌抚上她的面颊。   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热泪滚滚而下,全数落在了男人的掌心。   旋后,一个虔诚的吻,落在男人的指尖。   而关山月,低垂下眉眼,他分明察觉到他们的到来,却置之不理。   他也慢慢地弯下腰,并未下跪,而是托着宋渺的脸。   在她的唇上烙了一个吻。   女人托着沉睡的男人的手掌,安静沉默地落泪,却接受了来自另外一个男人的吻。   荒诞,无稽,却让人心生尖锐而茫然的理所应当之感。   一道低沉而清雅的男声,属于关山月。   他像是慈悲的神灵,又或者就是。   对宋渺说:   “他醒不过来了。”   “就算再怎么心疼你这样掉眼泪,他都醒不过来了。” 第187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十七)   是梦境还是现实?   众人踩在细软的沙砾上,他们面露仓皇, 茫然无措地看着那三人, 微光之中, 像是有什么情绪将于下一刻迸发出来。   关山月说:“他醒不过来了。”   究竟是妄言还是真相?   他们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场面?   萧岭北眼中迸出惊疑不定的光芒, 他望着怔怔落泪的宋渺、面露漠然的关山月,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喊他们,他想要抬腿往他们走去,却觉一股力量将他推后。   周赟眼神沉沉,“关山?!星河?!”   声线带着他自己都觉察不出低哑与惊慌,清越流缓看了眼他,又看了看那几人, 皱起眉, 丹凤眼风情万种地挑了挑, 不合时宜地勾人,好在在场几人都是知晓他是个老农夫般的性格,也并非刻意如此做。   小手温暖:“这究竟怎么回事?星河怎么对着那个男人在哭?他们这是陷入了什么副本吗?”   大荒三界也不乏有使玩家陷入共情的副本,常有人在完成此类副本后, 跑到官方论坛吐槽当时的情况, 说是身陷副本中他人情绪真是一种让人瑟瑟发抖的感觉,他们难以操纵自己的身躯,只能等着副本共情作用消散才能恢复正常。但就算是如此,他们也从未见过像他们这样的情况。   他们的情绪这样真切,只是旁观,就让人心尖猛地抽搐, 无论是宋渺的落泪还是关山月的话,都让人陷入了谜团中,不知真假,不知答案,他们满心困惑。   八人或惊或疑地看着那不远处的三人。   宋渺看上去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而关山月垂着眼睫毛,指尖仿佛还残余着她的体温,他的眼眸温柔又慈悲,好像一轮浩瀚的明月。而那个白肤黑发的男人,依旧缄默的,可悲的,沉寂着。   他沉睡在这片乌黑、寂静、毫无人气的深海中。千年时间,他未曾苏醒,也未曾再与昔日爱人相见。   直到今日,这个神灵终于迎来他曾倾心宠爱的神使。   ——他曾将她比作天上星河,比做掌心爱人,并为她取了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名字。   ——星河啊。   是一条汹涌而隽永、是这个世上,最美丽的星子汇合成的河流。   他是如此爱她。   以至于,为了她的永生,不惜涂炭生灵,不惜无视神灵力量的来源,而让人族陷入了难以恢复的困境。   神魔大战,损失惨重。   人类休养生息,千年时间,几乎忘却了这世上的神魔存在;千年时间,神的爱人也忘却了一切,直到今日,她看到了曾经属于她的曙光,属于她的神。   她这才想起了过去。   在善神的吻下,汹涌的神力周转全身,宋渺痛苦而无助地抓住了堕神的手,她的泪水肆意横流,在这片闪烁着微光的海水中,如同珍珠,如同钻石,如同星子,滑落在他的掌心,他纹丝不动,仿佛真如善神口中所说那样。   再也醒不来了。   宋渺脑中剧痛,她茫然而委屈地埋掌于男人,泪水汹涌地落下,却没有混杂在海水中,而是落在了他的掌缝间。   她的脑中有那么多的记忆在沉浮叫嚣,痛得她蹙眉,痛得她落泪。   面前的一切都包裹在海水中,她稍稍喘息,唇上仿佛还有关山月的温度,那个吻后,全身上下都如同涌入了一股尖锐而神秘的力量,她只是下意识间看向NPC面板,就发现那个属于【NPC三转总任务】:重获力量,再度成为魔神的使者。   已经变为完成状态。   而那个【寻找堕神】也早在她看到面前的男人时,显示完成。   有海水在疯狂地叫嚣,关山月的叹息犹在耳边,她喉间呼之欲出的呢喃最后吞没在泪水哽咽中。   宋渺茫然而失措地抬起头,看到那些同伴不可置信的脸,她颤抖着唇,微微地扯出一丝笑。   这一抹笑,带着难以轻忽的矜贵与神秘,她的眼里有温柔而沉寂的光芒,心如死灰,万物却在一瞬间沉寂中肆意生长。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整个世界都传来了一声浩瀚而低沉的男声,神秘而温厚,仿若一束日光,倾洒在所有人的心间。   【三转NPC已确定,神魔大战将于两年后的今日开启。】   似乎略略顿了下,【NPC成员为三,皆为特殊人选,需玩家自寻……】   后面的话,八人都没有再听清楚了,他们惊愕而恐惧地看着宋渺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悲恸而温柔地松开了那个男人的手。   她的脸上,明明还挂着泪水,还有着不能够坦然释怀的无助伤恸。   她似乎低喃了一句什么。   旋后,抽出一把利刃,在众目睽睽之下,刺入关山月的胸膛。   就在刀刃刺破胸膛之时,就在银如月的鲜血浸透外衫之时。   一段如镜中花月般的往昔,缓缓地舒展开来,在这片微光迷人的海域,像是一场电影,落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他们的注意力完完全全地落在了那上面,那片幕布般透明的水波中,迷雾由手抚展开。   一张俊美无俦的容颜落在他们眼中,那个瞳孔里闪烁着琉璃般明丽色彩的男人,朝他们所有人笑起来。   然后,深情款款,温柔倾慕地朝虚空唤了一句:   “星河,来我的怀里。”   只是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到宋渺本已经忍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落下,而被刀刃刺破胸膛却没有任何异状的关山月,却只是沉默着,目光慈悲而哀伤,他伸出手,将银月般的血迹轻轻拭去。   “星河,去看看往昔。”   “……他是如此的、如此的爱你。”   以至于,不惜放手,不惜沉沦。   *   “昭惑,这是我的名字,你是他们送来的神使?”青年露出一丝懵懂的笑意,他扭头望向自己的好友,嘴上道,“阿月,你也有神使吗?”   神灵垂眸看着凡间景象,不浅不淡:“我曾有过一个,后来就不需要了。”   “诶?”青年有着这个世界上最明亮最深邃的眼,他露出这幅模样,与月神俨然不同,一个是热烈而天真,一个是清冷而神秘,两人都有着神灵特有的天真感——并非贬义,而是那种与世无争,悠长而随意的不经世事。   “他们的寿命太短了,一千年……我会伤心的,所以在那个神使朋友死后,就不再要他们来了。”   两个神灵就这样在那个人类面前随口说着,画面上有光芒闪烁,只是须臾间,就落在了那个人类的身上。那个神使的面容,清晰地进入众人的眼里。   黑白分明的眼,不点而朱的唇,她只有十五六岁大,同样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们,因为还太小,不知所措下只会软软地笑。   这一下的笑,让青年神灵一下子失了神。   他的眼瞳里常年有璀璨的光芒,因是掌管太阳的神灵,力量热烈而凶猛,笑起来时也分外夺目迷人,他走到少女的面前,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着,带着凡人对家中猫咪般受宠若惊的态度,唤她:“来,到我这里来。”   她被他带到了怀里,神力轻软地拂过面颊,他低头嗅过她的细白脖颈,昭惑最后惊讶而坦然地笑起来,对着好友说:“她真的好漂亮。”   月神不咸不淡:“没有一个神使是不漂亮的。”   昭惑的神龄太短,却是神力最为强大的神灵之一,他获得的人类信仰远比其他的神灵多,因此神力强大。但因为神龄太短,这还是他第一次拥有一个神使。   月神并非打击他,只是说了一个事实。   昭惑对他的话没有什么不虞反应,他抓起怀中少女的手掌,像是捏着猫咪的软垫子,亲昵而疼爱地朝她笑了起来,乌黑的瞳孔流露出璀璨瑰丽的光芒,他道:“我是你的神,你叫我的名字就好。”   “我是第一次养神使,所以有不足之处,请你多多谅解——”扭头又问月神:“是这样说的吧?”   神龄只比昭惑大了一点点的月眯起眼睛看他们,淡红色的唇角掀了掀,冷漠而轻浅道:“不是养神使,是交朋友。”   “你将神使当作朋友看待就好,别把她当小动物。”   月从来没有见过别的神灵是怎么与他们的神使缠绵悱恻,他自诞生以来就因为性子孤寡而少有与其他神灵交际,获得第一个神使后,也只把那个英俊的人族当作朋友。只是很可惜,人族神使的寿命太短了,只有一千年,他们的相交就止于千年前。   后来人族再上贡的神使,都因为月不愿意再见凡人生死而推拒了。   昭惑又怎能知道他的经验也只是浅浅而已,因诞世后就只有这一个亲密相交的朋友,便以为他什么都懂,于是全部听进去了。   他摸着少女柔嫩的面颊,眼里璀璨的光芒如同日晕,他轻轻地与她握手,和平日与月说话的口吻一样:   “好吧,那你就是我的朋友了,小神使。”   额头与她相蹭,有明艳漂亮的眸色落进神使的眼中,她眨了眨眼,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她感受到来自神灵的温度。   饱含善意、爱意,甚至是汹涌而饱胀的,裹杂着属于太阳的灼热。   年轻的神灵看到她弯起的眼,再次愣住了。   好久,他才抓着她的手,十指相扣,天真而柔软道:“你笑起来真好看啊,像星星,一闪一闪的。”   他打商量般,小心翼翼地与第一次拥有的神使道:“你有名字吗?我可以给你取个名字吗?”   “……我叫你——星河,好不好?”   “你的眼睛亮亮的,像撒满星星的河流,真的很美。”   年轻的神灵温柔而轻软道。   这一幕,落在了众人眼中,他们沉默而迷茫地看着那透明幕布中,有着与邹星河一样面容的少女,与那沉睡在海中的“棺中美人”一样容颜的神灵,还有与关山月一样,长相清冷精致的月神。   有什么答案,在他们心间呼之欲出。 第188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十八)   宋渺听到了有人的低呼惊语, 也感觉到了关山月在她身后, 长久注以莫测而柔软的目光。   她心中惟有冷彻入骨的痛意, 这痛意来自于那位因爱意浓重,最后冥顽不灵,意图为邹星河而负尽天下人族的神灵, 她不用回身看, 就知道他陷入沉睡中, 或许是真如关山月所说再也醒不来了, 也或许有朝一日, 他还能够重新睁开那双璀璨瑰丽的眼, 露出明亮而热烈的笑意, 张开怀抱,唤那个由他亲自取的名字。   那是饱含善意、饱含柔软,或许最一开始还带着无上宠爱的名字。   “星河——”   面前的透明幕布,又在闪烁着来自邹星河前世的记忆,宋渺因这些记忆而觉得疲惫不堪, 她感受着酸涩的情绪滚在舌尖, 凄凄的泪就要在下一刻再落下。   所有人都看到她眼中的泪, 如同这片海域中明亮美丽的珍珠,是稀世珍宝,是那位沉睡的神灵终其一生也不愿意看见的苦楚悲恸。   关山月垂下眼帘,他失神而怅然地想了许多, 最后的最后, 目光落在了那幅透明幕布上。   独属于昭惑与星河的故事, 他曾是过客亲眼目睹,而今,却身陷其中,妄自沉沦。   ……   他们的相爱来得那样顺其自然。   只是十多年的时光,神使爱上了她侍奉的神灵,而神灵亦是如此。   天真而热烈的年轻神灵,爱上了属于自己的神使,他为她的容颜深深着迷,为她展露的笑靥而觉万物迸生,也为她的笑语而挥洒日光。   昭惑这样对自己的好友说:“我真喜欢她啊,她笑起来那么好看……”   他的眉眼里笼罩着淡淡辉光,与月不同,他天生耀眼,天生明艳,也天生惹人注目,月神心不在焉地接受来自人族的祷告信念,随意一瞥,就见到昭惑眼中光芒,他那两轮带着晕泽的瞳孔微微散开,像是一只懒洋洋、心满意足的大猫,在阳光下惬意地舔着爪子,得意又愉悦地与同伴显摆着自己拥有的宝贝。   月神道:“哦。”   但也仅仅是一句哦就尽了,他没有过问好友对那位神使的情感究竟有多充沛,他心中在这一刻掠过一些不易察觉的忧虑,关于神使的寿命长短,他们恐怕是不能够长久的——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没有给好友泼冷水的意思,于是那仅仅一瞬的忧虑,刹时就被他抛在脑后。   许多年后,分立在两个对立阵营中,月神再想起那时候的昭惑时,不止一次地想——   他是那样明亮的太阳,又有什么能够遮蔽住他的眼,使他心生妄念,仅为了一人就将全数人族、神灵拖入这惨烈局面?   大概是他至今都未能尝到的爱。   也是知道终要失去爱人的恐惧与痛苦,将昭惑从明艳而璀璨的太阳,变为隐藏在乌云弥漫后满眼阴翳的苍日。   两个神灵的神龄都太过短暂,他们对生命长短的认知还那样浅,月神低估了昭惑对她的爱意,也高估了自己。   倘若他们都有一个带领他们的年长神灵,有谁教导他们不该将所有的爱欲情感投入在寿命短暂的人族身上——但凡只要有神灵劝过一句,只要有一句。   那一场使得大荒二界变为如今三界局面的战争,就不会那么惨烈的发生。   关山月慢慢地闭上眼,胸口银如月的血迹止住了,他精美绝伦的五官在海水微光中仿佛一栋雕塑,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往昔,也听到了来自透明幕布传来的声息。   依旧是昭惑热烈而缱绻的声音,他瑰丽明亮的眼瞳有大朵大朵的火焰绽放,他弯起唇,便是一句情意绵绵的“星河”。   年轻的神灵啊,天真而神秘,热情而温柔,他就这样朝她笑起来,张开怀抱,身后有浓墨重彩的火烧云,衬得他眉眼艳丽俊美,只是稍稍地挑唇笑,就足以让人心动。   他喜爱的神使,他比作爱人知己的神使,在他面前,长身玉立,目若寒星,同样因这一抹笑而舒展开面颊。   “来,来我的怀里。”   神灵感受到怀中少女的重量,他毫不费劲就能将她托举起来,她很轻,在拥有浩瀚神力的神灵面前,如同一朵轻飘飘的云朵,他握住她的手,自然而温存地吻过她的唇角,低喃细语:“我见到了人族界内最美的一处海域,那里产出的珍珠色泽只比你的眼稍逊一筹。”   “我带你去看看,好吗?”   他太会说情话了,明明初经人事,明明也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却总有着这些小把戏。   懵懂的神使,自长成后就被送到了神灵身边,又怎会懂得他的刻意诱引?   于是在浩瀚无垠的深海中,踩着细软的沙砾,神灵与独属于他的神使拥吻,在水中缠绵,有情难自己的露水与低吟在珠贝微微露出雪白贝肉中颤栗,直到最后——   神灵心满意足地牵着神使的手,漫步在海中,看着游鱼悠闲来往,听着第一束晨光落在海面,他偏头朝她弯眼,肆意露出最好看的笑容。   “星河,这一片海域的珍珠最为漂亮,我想送你最好的。”   “不过若是要最好的,还需要再等上许多年,”他兴致勃勃地指了指埋在沙粒中的珠贝,以神力掀开贝壳的一角,露出里头若隐若现的珍珠,只有一点点大,可已经能够看出其中的绝美剔透,昭惑因此道,“没关系,只要等些年,我就能再带你来掏珍珠了。”这说的等些年,对于神灵来说,那就是消磨消磨指间飞逝的数百年了。   他说这话简直像个大土匪,又凶又悍,宋渺眼见着那属于邹星河前世记忆里,那个有着美丽容颜的少女因此笑出声。   “好,我等你带我来。”   昭惑瞧见了她的笑意,简直如同吃了蜜糖般甜,他是这样着迷地爱着她,以至于愿意将所有都献给她。   就是连性命——都是愿意的。   然而,这一次的约定,这一场在深海中的约定。最终还是没有人能够得愿以偿。   他们没能一起再来掏珍珠。   神使的寿命太过短暂,昭惑一夕之间突然知晓爱人终会离他而去,因为巨大的惶恐与不安,他费劲手段要为她续命,不惜一切,抛弃朋友,抛弃了原有的神位,抛弃了所有——   可最后,这个年轻的,有着一颗赤子之心,有着这个世上最炽热爱意的神灵,终于还是孤独而寂寞沉在了这一片,他曾亲口夸过的,有着最美丽珍珠的海域中。   沉入深深的海底。   不见天日,他如同棺中美人,如同一具无声无息的尸体。   再也没能睁眼,喊一声他最爱的姑娘。   透明幕布中的内容在八人眼前一点点闪过,最后全部播放完毕,期间的内容含量丰富,从最初的神使与神灵相遇,再到神魔大战的尹始,再到如今的三人境遇。   周赟吞咽了两下喉中唾液,他沉默地看向不远处的关山月、宋渺,小麦色的肌肤在海水微波下显得苍白几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蒙的,完全不能够理解,为什么那副透明幕布中的男女,有着关山月与宋渺的面容。   他想开口问。   可尚且没有开口,就听到萧岭北说:“星河,关山,你们的身份——”   “究竟是什么?”   锁紧了眉头,萧岭北沉沉道,“GM?你们是玩家吧,游戏策划究竟给了你们什么身份?”   他或许是目前这些人中最理智的一位。   不说周赟,便是连大手冰冷与小手温暖这对情侣都已经被那一段幕布内的消息给弄得瞠目结舌,他们相互搀扶着,目光直直愣愣,好似被什么东西给重重擂了下脑袋,啥都想不起来了。   萧岭北过去从没有见过类似的情况,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此进行猜测。   或者说,他可以在目前获取的信息基础上进行推理。   “你们一个是神,一个是神使?游戏策划为什么给玩家加了这两个身份?是因为你们俩开启了这个任务支线的缘故吗?”   萧岭北自言自语,他皱着眉沉思,身边几人都默默听着他的猜测,越听越觉得他的猜测很合理,“我之前玩过一款游戏,里面的内容和这个有点像——”   “第一个进入副本,或者第一个完成任务的玩家,会被npc认定为助手、友方,由此产生一系列的先天优势加成,而至于这里的画面……”   萧岭北抬起眼眸,他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像是瞬间搞清楚了刚才的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你们俩被这个任务共情了吧,【寻找神魔大战遗址】的任务地点就在这片海域的这个方位,而你们恰好完成了这个任务,就被游戏系统拉入了一场共情,进行了一次重名重脸的内容共情。”   想到这里,萧岭北又有点困惑,他顺着自己的思绪,一步步走上前,这时候已经没有东西阻碍着他们了,他看到宋渺面上的泪水,还有关山月漠然而冷淡的表情。   他突然之间又觉得自己的推理出了错。   这样的真情实感,真的只是简单的共情吗?   他听到关山月低低的一声叹息,看到了宋渺眼睫上摇摇欲坠的泪。   吧嗒一声。   泪珠掉了下来。   顿时击碎了萧岭北的所有犹豫,他心道:面前的两人恐怕是被这个任务影响得太深了。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真情流露的任务共情,就是过去别的游戏共情副本里,旁人看时,也会让人觉得有几分怪异。   而今日所见,这共情却并没有太多的不恰当感。   ——大概是因为他们都像看电影一样,看了以这两个好友的脸为主角的任务内容,所以才有的这种感觉吧。   萧岭北首先就将他们是“npc”这一选项给略过去了,或者说,他从没有想过会有这个可能。   毕竟,一个npc,从头到尾代表的就是人工智能,而人工智能怎么可能会有玩家的面板?又怎么会这样自如地与他们这些玩家交流,而不露出一丝丝的破绽?   那一点怪异之处,须臾之间被萧岭北忽略过去。 第189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十九)   所有记忆都在宋渺脑中兜兜转转, 她听到176沉声解释着目前的状况——目光恍惚, 看到众人惊愕的目光,她心犹若觉伤痛,泪已止住, 但满肺腑的疼痛不堪、怅然若失,将她生生从矜贵清雅变成了如今这幅哽咽不已, 泪凝于睫的狼狈模样。   湿漉漉的泪水沾湿眼睫,鼻尖哭得红通通, 她身处深海中, 却如同踩在土地上, 咸涩海水无法接触到她,她动了动手指, 就能感受到一股神力在她指间流转,将所有的危险隔绝开外。   宋渺知道, 这具身体恢复了所有的力量。   在关山月的吻下, 她找回了属于邹星河神使身份的全部力量, 可这个寻回方式却让她苦笑不已, 这算是什么?堕神的好友吻过属于朋友的爱侣, 甚至就在沉睡不醒的好友面前?   宋渺觉得眼睛涨的酸疼, 而萧岭北走来, 在她面无表情,心不在焉的情绪下, 说出了那些看似合理的猜测。   ……没有一个是对的。   她静静地想, 不出声反驳, 也不说任何话,只是随意让眼睫上泪珠掉下,它们滚落在沙砾上,居然没有融入海水,而是裹杂着神力,变为了一汪汪散着微光的水珠。   只是这点时间,仅够他们看完所有幕布内的内容,宋渺就掉了太多眼泪了。   他们看着那个透明幕布慢慢融化在海水中,和生命力短暂的萤火虫般,在死亡前夕,燃烧尽浑身明亮,碎成融化的光,很快随着海水的波动落在了他们每个人身上的薄膜,隐隐烁烁,如同一掠璀璨明亮的光影。   她对上萧岭北的眼,看到他眼中的疑惑与认真。   脑中的记忆带来的情绪被她用力压了下去,176稳住她的心神,轻轻唤着她:“喵喵,你别受那些记忆里的情绪影响。”   “——嗯。”   她抬起手臂,平静地应道,然后擦掉脸上的泪水。   她不会完全受这些情绪的影响,只是这些情绪太过凶猛,她一时间难以承受,最后才失神落魄落泪痛哭。   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她暂时没去考虑为什么这个记忆会对她影响这样深刻。   就算是曾经那个修仙的世界,她接收记忆也没觉得像如今这样疲惫,甚至可以说是痛苦不堪。   或许是因为,这里是游戏?   可能是因为这具身体到底不算正常人,只是一个由数据流变成的npc,所以她接收起惨痛漫长的千年记忆,才会难受成这样。   宋渺心中有这样的猜测,她抬眸,看到不远处弱水面上的担忧,俏丽女孩目光深深,落在她微红的眼角,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而周赟定定地看她,走了过来。   他伸出手,以一个安全的距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你觉得怎么样?”   没有问她别的事,而是和往昔一样,属于好友间的分寸问候。   又看向一脸漠然的关山月,周赟像是第一次遇见他般,陌生而不安地紧锁眉头,“关山——”   “你怎么样?”   他看上去像是接受了方才萧岭北的说辞,分别问过两人的状态,宋渺只是怔怔地揉了下眼角,疲惫而难忍仓皇地闭眼点了点头说自己还好。   关山月却没有回答。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宋渺,又低首看向处于沉睡中的昭惑。   良久后,他才略略地笑起来,眼中银茫一片,如同月光倾洒,冷酷而漠然。   或许还含有些不明所以的情愫,以及来自神灵特有的慈悲。   他走了过来。   也就在这时,宋渺的npc任务面板再次弹出一个任务。   【唤醒堕神】   她心中茫然,对上了关山月看她的眼神。   他的眼神冷清而漠然,是月华的颜色,有着神灵的慈悲感,还有属于邹星河记忆中那个月神的天真神秘。   “他醒不过来了。”   重复一遍。   究竟是告诉她,昭惑命运就止于沉睡那一瞬,还是想要告诉他自己,他醒不过来了?   宋渺不动声色地蜷缩起垂在身侧的手指,她偏了偏头,目光长而忧地落在昭惑身上。   那一句在喉间酝酿已久的话,滚落而出。   “我不信。”   关山月脸上出现了几分狼狈苦楚之意,他置之不理萧岭北惊愕的目光——他以为他们俩已经走出共情,只是仍在余韵中,但却没想到他们还会继续有关那一场剧情的话题。   他是不是推算错了什么?   萧岭北怀疑起自己,而清越流缓与晨钟等人也再次愣住了。   周赟伸手给宋渺递过手帕的动作也因此生生停滞。他乌黑的眼瞳像是浸透了惶惑,失落而茫然地看着她。   而宋渺只是坚持着对视关山月的眼,锦衣华服,星眸皓齿,她有着让神灵为之倾心的容颜。   “星河?”弱水唤了她一声,走过来想要牵牵她的手掌。她忧虑地看她,可在一瞬间又被她面上的情绪打败。   是真实的感情,带着点决然,带着固执,带着难以想象的深沉入骨。   她几乎不敢再看下去了。   他们永远也不知道在透明幕布中看到的故事,只是冰山一角。   从最初的神使与神灵相遇,再到神魔大战的尹始,再到如今的三人境遇。   这段内容只有短短十多分钟,自然无法将发生在他们二神一人之间所有的故事都阐述清楚。   宋渺从邹星河的记忆里翻出了很多细节,也就此清楚自己为何在方才因为莫名的情绪涌动而抬刃刺入他的胸膛。   伤害并不是她的目的——神灵是不会死的,只要他存有人族的信仰,就永生不灭。   她伤他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恨他当年,违背了曾答应她的话,让昭惑陷入这样的局面。   宋渺还能够记起,昔日星河在得知昭惑为她续命而做出怎样糟糕事情后,几欲崩溃。她是人族送给神灵的神使,生来善良聪慧,有着最美丽的容颜,也有着最美丽的心灵。   在看到生灵涂炭,满地疮痍,她决定以自己生命的终结,来挽救这个残破的大荒三界。   而在死亡之前,她寻到了他,恳求他为她看牢昭惑——是直觉告诉她,昭惑会在看到她离去后陷入狂乱,但她无法不做出这个选择。   不论是为了他,为了整个大荒,还是为了她自己。   她都得选择就此了断。   千年时间过去,宋渺不知道邹星河又如何重生转世,恢复了过往记忆,也不清楚为什么月神没有如他所答应的那样,替她守住昭惑,而是让他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沉睡在这片深深的、乌沉的海域里。   再也不能睁眼,露出那双好看的眼,张开怀抱,然后温柔缱绻地唤她,让她到他的怀里来。   宋渺微微咬了下牙,她瞥见周赟面上的震惊,心知这一场已经将她的身份掀了大半,可她也比在场的谁都要震惊。   震惊关山月的身份,震惊他为何隐藏身份混入玩家中——不,不,这意味着他是另外两个特殊npc中的之一。   宋渺再次茫然了,对这个游戏的剧情发展而不解,她甚至开始忧虑属于自己的主线任务该怎么继续下去。   关山月面色沉凝,他有点失魂落魄,像是难以解释,像是满心愧疚,抬了抬手,想碰她,又缓缓收了回去。   最后,苦笑着说:“你知道的,没人能够将他沉睡。”   “能够伤害他的,只有他自己……和你。”   晨钟手握佛珠,身旁的刘苏禾已经对这个局势完全懵掉,他讷讷地看着这画面,口中喃喃:“这都是什么啊……”   “我只是想找把刀鞘,怎么就撞见了这么多我想不到的剧情呢?”   不仅仅是他有这个疑惑,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这个大大的困惑。   他们心说,这个游戏的背景资料难道不就是一场神魔大战吗,他们又是怎么会听到这么具有信息量的内容?   什么亲吻就不说,那与他们容颜无二的角色在幕布中重演往昔,不论是那名叫昭惑的神灵对神使的珍爱,还是那一场场一幕幕生灵涂炭的画面,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冲击。   而目前,挂在他们面前的,唯有一个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邹星河与关山月,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们怎么会对这些信息如此入戏,如此深情?   以至于他们所有人都像是局外人般,痴痴傻傻地在这里,看一幕幕对话,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如何揣测—— 第190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二十)   大荒三界官方论坛在一夕之间被“炸”, 以每分钟上千条的回复量上了各大搜索引擎榜单第一,绝大多数人都在这天对官方论坛更新的帖子表示无比的困惑。   这个帖子的内容自然就是在宋渺等人发生了那一场巨变后, 来自世界频道的声音。   所谓的【三转NPC】, 所谓自寻,都在官方论坛发布的帖子内,清清楚楚地阐述明白, 可绝大部分的玩家们还是处于懵逼中, 他们不解于这个游戏的特殊性, 不少玩家在这个帖子下回复道:“为什么还需要我们自寻NPC?”   “你说最开始一转、二转都是随机让玩家来找, 这算是大荒三界的游戏特殊性, 行吧,这也就算了, 这都到了三转剧情了,怎么还让我们玩家自己找?”   “我猜这三个NPC肯定就是有关神魔两个阵营了,但是狗逼策划组也实在太过分了吧,要我说这种NPC就该有个固定刷新点, 让我们这些咸鱼玩家能找到好不好?”   “楼上加一, 不过目前来说狗逼策划组肯定是不会让我们如愿的。”   这些言论很多都是在diss游戏策划组的居心叵测, 也有不少技术性玩家在第一时间发现了盲点。   他们堪称小心翼翼地发了一些帖子, 标题还很谨慎。   【疑惑:关于荒羽科技】   【……:为啥总觉得这个剧情跳跃的也太快了吧,现在开服才一年左右, 怎么剧情线就跳的这么快?】   后面一种帖子, 里头讨论的内容都是关于这次剧情的发展, 大多数玩家好奇的都是这神魔大战:两年之后就开启, 这几乎就要将整个游戏的最大高潮点在两三年内明晃晃昭示给所有玩家看,但这又与它最初的定位不同,明明说好是“第二世界”,“第二世界”的名头就是想要拉存住更多养生咸鱼玩家。   但依照目前的势头看,神魔大战后不会再有什么特殊的世界线发展,这意味着整个游戏的生机会受到重创,简单来说就是“凉了”。   每一款游戏都有其生命力,不论是什么恋爱攻略向,脚踏四只船的乙女游戏,还是以肝氪出名的痒痒鼠,在一定时间内,都会不幸而可悲地迎来玩家的大幅度流失,期间原因可能是策划组的愚蠢决定、游戏剧情不再吸引人,抑或是在某个社会热点上戳中了玩家的雷点,这暂且还只是手游端游的游戏生命力衰退,而全息游戏发展了这么多年,对于新世纪的人们来说,游戏是否具有丰富可玩性成为他们考究游戏的唯一标准。   一个全息游戏能不能创造出一条独有的经济链,也成为如今判定那一款游戏的成功性。而很显然,大荒三界在进入游戏市场没有多久,就以其画面的精美绝伦,游戏公司自觉不垄断外设等吸金,而专注游戏可玩性,成为了广大玩家们备受好评的游戏。   大荒三界在开服半年,就将一条专属于这款游戏的产业链做起来,不论是道具倒卖、代练代理等等,都已经堪称成熟。   这也是为什么在今日众多玩家得到这个消息后,齐齐陷入了疑惑、不解中。   【疑惑:关于荒羽科技】   这个帖子的标题只是平平常常,但发布人却是业内广受欢迎的某个游戏直播主,这位浸淫游戏已经数十年,算是大佬级别人物,自成名后,不少游戏在内测阶段都会邀请他来,但在这个帖子的主楼,却说了广大玩家们都不知道的事。   【如题,大家也都看到今天论坛上下发的帖子了。神魔大战这个重要剧情点放出来,我本人觉得这是策划组的一个重大失误……】后面赘述了一番楼主对这个剧情点揭开的时间过快的不可置信与难以理解,后面还道:【先不说大荒三界会不会凉凉这些事,我就想问下咱们圈里比较出名的小伙伴们有没有之前被邀请到内测的,关于这个游戏剧情策划组在内测也是这么快就给抛出来的嘛?】   下面的回复很多,其中点赞数最多数前三条:   “等等,我没看错吧,老大你没被邀请去内测???”   这层的回复多是惊叹:“什么鬼,我们老大这么经验丰富的人都没被邀请去内测,荒羽科技是不是有毒?”   楼主单挑了这一层回复,态度倒也没什么不愉快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圈里比我牛的多了,我猜荒羽科技应该是找了不少比我厉害的测评师……所以今天在这里问嘛。”薅人头毛,硬生生将粉丝们的怒火给压了下来。   而点赞数第二多的,是圈内比较厉害的游戏技术宅男,专攻种田流、商业流等等,对游戏内的剧情不是专精,但对这类杂学很是有经验,他回答道:“我被邀请到了,但荒羽科技没有在内测把这些信息透露出来,也许是我的专业度让他们选择了告诉我内测其他信息。”   有人又询问了一番,这位宅男玩家细细回复:“对,我在内测基本只是将种田等等生活技能方面的属性特征给过了一遍,荒羽科技的内测时间很短,半年没到就关闭了内测通道。”   “没有别的什么信息了,你们也都是知道我向来不喜欢专攻剧情的。”   而第三个赞数最多的回复,是某个热心网友摘自百科上的搜索内容:“荒羽科技,成立于23年,总部所在地:京城,经营范围:游戏开发……”   最后一行是重点:“代表作:《大荒三界》,策划组组长:邹谦和……公司执行官:邹谦和。”   这一层有人在普及这个策划组组长的信息:“邹谦和,不就是那个赌王长子吗,他什么时候跑来搞全息网游这一套了?家产还不够他花吗?”   “楼上,赌王可不止生了一个小孩233,人家家里孩子就有两三个,况且他自己就毕业于商学院,高材生一个。这荒羽科技说不准只是他用来玩玩,用以未来继承家业的实验品。”   “他长得可帅了,之前还是商学院有名的一枝花呢,男女都有不少追求他的2333”   “你们跑偏了吧,现在不是在diss狗逼策划组的愚蠢吗?跑去YY策划组组长了?牛批牛批,个个都是大佬。”   这条回复的层主本意是想diss一波荒羽科技直接将执行官做策划组组长的行为,大有“术业有专攻”的意思,但没想到还没达成目的,就被花痴这个高富帅执行官的人给带偏了。   不过好在下面的层回复没有什么拐弯,大多是发了关于这次剧情跳跃性太快的评论:“前些天才将三转剧情给开启,关山月大佬还在名气榜上前三呢,这剧情又飞了一波,真是牛批,这是赶着去投胎啊?”   “夏祭节后怎么这么多剧情……我才没上线几天,怎么就跟不上世界发展了?”   “说起来这次是不是交际花带队推进的世界剧情线?”这个问题后有人回复:“我猜就是了,交际花在我的列表里,就今天世界频道公布了消息,我就见他在线呢,不过还没等我问问,那边就下线了……”   “大荒三界这游戏做得也不错吧,如果把神魔大战的设定这么快给弄出来,没两年这个游戏就不行了,邹谦和不会是想捞一波金就跑吧?”   这类恶意的揣测也不是没有,不少玩家居然还信了,各个发帖,众多社交网站上也都是这些消息,荒羽科技执行官邹谦和的微博下也出现了类似这些的评论。   但是邹谦和并没有任何回复。   这位官方认定荒羽科技执行官的微博最新的一条,是五年前的内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看不出什么情绪。   “回国,希望赶得上。”   寓意不明,究竟赶得上什么,谁也不知道。   而邹家赌王的名头显然大极了,在今日大荒三界的剧情推动后,众多玩家或不满或担忧或不解,各种搜索引擎上关于“大荒三界”“凉凉”“狗逼策划”等关键词,一时间难以消退热度,挂在了热搜榜前五足足好几个小时。媒体们都有意借此机会炒一波热度,跑到京城荒羽科技的公司楼下堵人,却没能堵到执行官邹谦和的人影。   以至于这后来几天,乱七八糟的新闻横空出世,什么赌王长子邹谦和人在赌城浪荡娱乐,什么赌王子女为争财产各尽其力……   一派豪门内的大戏,倒是满足了吃瓜群众们的猥琐心态。   而大荒三界的剧情根本不会因为这些简单的现实因素受到影响。   剧情依旧在走,而目前为止,能够确定下来的两位特殊NPC,已经被八人所知。   这八个,在排行榜上都有一席之地的高玩,在剧情如羊驼飞驰狂奔的今日,看到宋渺与关山月的神情,不可置信,却也不得不信地,得出了一个让人恐惧的结论。   ——他们是玩家,也是NPC。   特殊的,在这个游戏中,与他们这些外来者不同,有着自己独特地位身份的一名NPC。   宋渺看到昭惑沉睡的样子,面板上那个任务在闪闪发光:【唤醒堕神】。   如果不出意外,第三个特殊NPC就会是他。   俊美好看的男人在海水中沉睡着,他包裹在周身幽幽转转的神力中,面上的神情平静而漠然,唇是淡粉的,有几分脆弱易碎感,她已经能够毫不受影响地看向他,面上做出符合这个身份的神情。   萧岭北已经被他们之间的谈话给惊住了,可宋渺也是满心疑窦,她在脑中急转,抬眸看向关山月,看到他的神态,心中却想,他在今日揭开的身份让她太过惊讶了,而有关NPC和玩家之间的矛盾又让她不解于他的身份。   关山月怎么可能会是NPC?他明明知道所有人类社会中的笑点与梗,在没有进入这片海域前,他虽状态不对,可却和普通玩家无异。宋渺也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工智能发展的速度很快,但这不能解释关山月两重身份的矛盾。   若他是拥有玩家面板的NPC,他也就知道这个世界是虚幻的,可他是怎么坦然地接受了那些游戏系统施加的记忆?明明一切都是虚假的,他却能够比她还真情实感地说出那些台词?   这一切……会是表面上那样简单吗?宋渺对上萧岭北的眼神,看出这个向来对游戏报以巨大热情的青年露出那种迷惑而不安的神情,她有心苦笑,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只是沉默许久,在这片海域中,周转身上神力,低声说:“我是邹星河。也是星河。”   后一句,告诉了所有人,那个答案。   神力在她眉宇间沉浮,或许是因为海水,或许是因为神使生来的距离感,她看上去有一种神秘感。   也或许是这个身份带给所有人的惊诧与愕然,他们总觉得她在这一瞬间变得莫测高深,深海中,已经是接近清晨,有几丝日光终于投入水中,微薄而顽强地留下几分倩影。   属于太阳的温度,依稀间在她的指尖逡巡。   宋渺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抬起眼,面色凝沉,眼中漠然,紧接着轻轻扯了扯唇。   然后慢慢,慢慢地,在所有人面前,以那低雅清澈的声线——带着一点点沙哑,一点点冷然,没了从前谈话时的戏谑,“两年后的今天,合分两营,大战再起。”   “你们是要在这边,还是那边?”   她遥遥一指,关山月的眼里有什么异样情绪沉浮波动。他对上了她尖锐的眼神,偏了偏头,许久才失落而平静地笑了起来。   千年以后,他们还是这样的立场,合分两营,争相斗阵。 第191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二十一)   【唤醒堕神】   这一项成为宋渺NPC面板上仅存的一项任务。   她在深海中, 因恢复神力而自如地站在沙上,有微光融融,有珠贝陷沙,身边众人的目光或沉凝或茫然, 周赟在她身侧, 眼神无措,他低低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星河。”   可是说了这两个字后,又不知道该说点别的什么, 他回忆不久前宋渺的行为, 瞬间理解了为何她从来没有打算在现实中给他转交账款, 而是选择在游戏里支付游戏货币。   早先她的借口是全数身家都投了进去,因此没有余钱给他,这个漏洞百出的借口在周赟本来心大的性格下很容易就接受了。而后来他就再没想过其中的不合理性,也许是对她太过信任,又或许是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毫不怀疑她的任何一句话。   周赟的眼瞳很黑, 在海水波荡与避水珠薄膜下, 如同陷入困境,在丛林中仓皇的麋鹿,他紧紧盯着她看,好像在思索什么, 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在场这些看客, 只有周赟和她的关系是最好的, 其他人只能算是脸熟的同伴, 就是萧岭北也比不上他们俩之间的关系。   关山月也曾是其中一个, 但他的身份被揭露,从一个普通玩家变为了一个特殊的NPC后,加诸的那些记忆都让他们之间再没办法回到昔日谈笑模样。   宋渺听到周赟的声音,在海水中她本是听不到这些声音的,可是在这片微光海域中,也许是关山月以神力施加了什么,也或许是为了方便他们之间谈话。   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入耳。   便是他喊她姓名时候的犹豫和怅然,都一点一滴地钻进宋渺的脑中,她偏头看到他的神情,好久才抬起手,摊开手掌心,安安静静地询问他。   “我还是他?”   周赟望向关山月,而关山月正以一种神秘而奇妙的态度,失落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没有任何争取他人的意思,好像心中有愧,因此顺由宋渺做她想做的事。   周赟不说话,宋渺也不为难他,到底是朋友——或许是心中藏着点心思的朋友,但目前的情况,她根本没法再顾着这些,明明对她来说自己的主线任务要更重要,但她只能依照着目前的世界剧情,一步步走下去。   ——更准确说,是她被这整个世界剧情推搡着走,如她被关山月推入这片微光海域中,看见了沉睡着的昭惑。   然后被迫知道了关于这个身份的一切。   “若你们想要三转为魔界阵营,我是魔神的神使。”后面的话不必再说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而此时她不再说是“堕神”了,而是说“魔神”,关山月听到这句话,眼神凝了凝,他清俊如玉的面容像是一抹月光,一道轻轻的喟叹溢出喉腔。最终一言不发。   八人中,最先动的人是弱水。   她走过来,伸手抓住她的,避水珠的薄膜被她的神力环绕,因此弱水能够感觉到来自宋渺身上的温度,疏离而寒冷,与她在夏祭节后那次会面完全不一样。她看上去脆弱而孤高,好似一株被人捧在手心养大的莲花,失去了庇护,只能自己楚楚可怜地冷酷着,弱水觉得这一股情绪来得莫名,可是她是真的从她眼中看出疲惫来。   她有点心疼她,这个心疼基于对她本就十分高的好感度。   而在看了七八分有关这个“星河”的过往后,她便更觉心疼,索性神魔大战两个阵营对她来说就是随意挑选的对象,弱水想也没想,就直接走上了牵住了她的手。   女孩的手,在这个大荒三界如现实般,柔软细腻,握起来令人心生怜爱。   宋渺似乎笑了下,她眼瞳里有一掠而过的星星,弱水为这一刹那的绝美而心悸,她甚至走前一步,想要托住她的下巴认真看看那星星的形状。   但星星消失得太快了,她捉不来,最后已经托了一指头下巴的弱水只能讪讪道:“你眼里的星星是流星吧?消逝得太快,谁也抓不住。”   宋渺纹丝不动,顺着她的手指低眸瞧她,好久才说:“所以我才叫做这个名字啊。”   星河,在昭惑眼中是撒满星星的河流,也是星子汇成的长河,但在宋渺想来,却不仅仅有这些含义,“星”不比“日”“月”同寿,也不比这二者辉光四射,她只是一颗颗易逝的星组合成的河,是流星粒粒划过天空留下的涌流痕迹。   因此是谓“星河”。   昭惑知道这个名字并没有最初想到的那么美好吗?   宋渺不清楚答案,她只是想着那个任务,陷入了沉寂中,而在场的几人,却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在他们三人身上。   晨钟面无表情,手腕上的佛珠被他握在掌心,一下一下地转动,而刘苏禾抚摸着手上的天麟刀,也想清楚为何昔日三味城城主会认识她。   两人都是NPC,本就熟稔,当时到场真正是去做任务的,恐怕只有他一个局外人。   刘苏禾看着那个眼中有星光闪烁的貌美女子,他下意识地抿紧唇,为那一股神秘与孤高感而觉得心中悸动。如同某场世界级智力大赛遇上了一道很有挑战性,其语言文字又万分诱惑的难题,谁都会觉得这是值得花时间探讨思索的美好事物。   她有着一张让人看后第一印象就绝佳的美好脸蛋,而那一双璀璨的星眸更是抓住了人心。早前那一场泪流,使她看上去有点憔悴,偏偏这样的疲惫无法遮盖她原有的美貌。白肤粉唇,星眸长睫,她不笑,也像是有星光陨落,尽数倾洒在她身上。   神灵眷顾般出彩动人的长相,衬着她身上的神秘与疏离感,让刘苏禾不觉垂下眼帘,不敢再直视。   若是在这之前,她仅仅是一个普通玩家,一个职业为商人的玩家,就算有着迷人外表,也并非是人群中独一无二,无可代替,可是——   这一切都是在那个普通的前提下:若她仅仅是个玩家。   而今,所以前提都被推翻,她不仅仅是个玩家,还是在场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何会出现的NPC。   刘苏禾居然觉得心潮涌动,他耳边泛起一片微红,心跳得极快,并非单纯对异性的心动,而是复杂的,裹着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也是对这些信息捕捉的敏感度。   他是一名富二代,却正正经经从金融系毕业,这一场“意外”让他看到了关于这个游戏背后的秘密,也让他有所思索,关于大荒三界策划组对这个剧情的设置。   宋渺与关山月究竟是人工智能还是真实玩家,在这一刻被刘苏禾抛之脑后,他不再考虑这个问题,而有意探寻这个游戏背后的秘密,以及这一切能够给他带来点什么。   全息网游行业蓬勃发展,刘苏禾也不免其影响,他不但参与上手了一些游戏,还做了不少投资,荒羽科技也是其中之一。   刘苏禾想了不少,再抬起头时,却是生生一愣,前头想的所有内容就在一瞬间消散云端。   他无法挪开眼神、近乎艰难地看到宋渺对上周赟的眼,她似嘲似讽地弯了弯唇,像是提前为后一句话对自己做好讽刺态度。   “周赟,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   声线柔而低,是近乎令人沉溺的绵软,她看着他,无比认真地说:“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们还是朋友吧?”   周赟不说话。   他是所有人中受到的重创最大的,不管是最先认识的关山月,还是后来的宋渺,他原本以为都只是普通的玩家罢了——顶多一个操作不错,一个非常有钱。谁又能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谁也没能料到。   他听到关山月的一声叹息,看到宋渺并不愿意为难,却难忍渴望问出的话。   他这回是真的想要回答了,不想再像前几刻那样犹豫不决,但谁也没料到下一刻异状突起。   微光海域中,一道巨浪滔天,凭空卷起,几乎将所有挡在外头的神力罩子给弄破,关山月一道凛冽的剑光刺来,生生挡住了所有的袭击。   宋渺周转身上力量,将几股送到周赟与弱水等人身上,便想也没想,径自扭头要去看昭惑。   那个沉睡在这片海域中,千年前因爱人自杀而不惜沉入海底,不愿醒来的神灵,依旧是那幅模样。   白肤黑发,容貌俊美,她匆匆一瞥,就见他纹丝不动,便是外界再大的声响都对他没有影响。这个认知让她沉了沉眼眸,心中颓丧。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关于NPC,关于关山月,甚至是关于昭惑……宋渺都有很多疑问想要问,她身处这个游戏世界,如同被谁以迷雾蒙住眼,只能等到这一切任由幕后操纵者满意,才能够得到答案。   甚至,连这所谓的得到答案,也有可能只是她自己的猜想。   而下一秒,骤变瞬起,宋渺眼见着面前所有玩家同伴们在一秒内相继下线。   身影隐没在海水中,他们也不可置信这一幕的发生,最后留给她的,只是一道残影般的微光。   周赟、萧岭北、清越流缓……所有人都不见了。   这片海域,只剩下了三个人。 第192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二十二)   微光之中,只有三人, 宋渺望见关山月, 他走了过来, 眉眼带着凛冽与惊怒, 清风霁月的容颜罩在一片剑光中,很快替她挡住了突如其来的狂浪,这狂浪如同一场浩劫,剧烈袭击着这片安稳的海域。   宋渺眼睁睁看着所有人莫名其妙下线,然后就听到了耳边响起的任务提示音,【唤醒堕神】四字如钟鸣, 嗡嗡在她耳边响彻。   她被此困扰, 深深蹙起眉, 在关山月走来时,又冷冷问他:“你说他醒不过来了?为什么?”   诚然这个游戏塞给邹星河的记忆里, 有关于昭惑、关山月和她的往昔过往,但对于堕神的沉睡却没有提及——原因是那时候邹星河早已自刎,后来的故事便只有通过关山月给他们施展的幕布中传递。   堕神沉睡, 按照关山月的说法, 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宋渺不信,否则面板上怎么会出现这个任务?但关山月却坚持说他醒不过来了……   有怀疑之色在她明艳绝美的面上闪过,关山月平静地望着她, 自从撕下了所有伪装, 他看上去就显得异常清冷寡淡, 然而面对她时,却忍不住又露出几分复杂情绪。   “他为了你能够转世重生,耗尽神力,就此沉睡在这里。”   “……”   “所以,他很难再醒来了。”关山月说,两人双双看向那个沉睡的神灵。   昭惑依旧沉默着,像是一尊美好的雕塑,眉深唇淡,他沉睡的时候不笑,可是宋渺知道他笑起来有多好看。   是那种明亮的,堪比盛夏烈日的灿烂辉煌,璀璨瑰丽的光晕自他瞳中泄出,又温柔又缱绻,让人不禁为之倾心。   他是美好的,善良的,为了所爱能够抛弃一切的神灵。   宋渺听到那剑光在与狂浪撕扯对峙时的声响,关山月素手一挥,那剑光更甚,最后直接将狂浪打碎,如同一盆易碎的冰,在强力之下,碎成冰渣,颓然而凄凄地散在海域中。   危机解去,他走近她,有很多话想说。   “星河,”他张了口,眼中只有她一人,那种流露出的复杂情绪使宋渺心惊,她感觉心脏像是被一股柔软冰冷的气体裹住,摩挲而随之颤栗,她艰难地听到他低哑着声音,似嘲似笑地说,“我们从不是敌人。”   是了。千年前的邹星河与他甚至还是朋友,但最后三人还是分道扬镳,无论是固执为所爱抛弃一切的昭惑,还是选择了善神一方的关山月,抑或是邹星河自己,三人纷纷走上了一条不同的路,到今日,所谓的神魔大战再起,他们又被迫地成为对立面。   关山月说,他们不是敌人。   宋渺心里肯定是没把他当作敌人的,甚至还当作朋友看待,但这个世界的剧情将他们推到这个局面,是她也不愿意看到的。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顺着命运潮流一步步走下去,哪怕不知道前方路是否明亮,也只能一往无前。   这个世界让宋渺陷入了困境,她身处游戏中,本以为自己只是个NPC,可是在出现了关山月后,又觉得什么都和最初想象的不一样了。   真相究竟是什么?   宋渺满心困惑,满心无奈,她定定地对视关山月的眼,看到他如月华般清透的瞳孔里,有流光溢彩,扯了扯唇,疲惫而不堪一击道:“我知道。”   这是回答他说的话,关山月闻言,眼中流光更甚,他似乎想笑,可是最后却被她旋后的话给堵住了。   “但我无路可选。”她生生地与他离了几尺距离,到了昭惑面前,握住了他冰冷的手,犹有余温,宽长的手掌没有力气握住她的,她就自己与他十指相扣。   “我们都无路可选。”   不管是什么身份,他们被这个游戏的剧情步步推搡,这是事实,也是不可逃避,宋渺低眸看到昭惑干干净净的容颜,浓长的黑睫,薄而端重的唇,她能感受到他冰冷的呼吸,却没法唤醒他。   神魔大战将在两年后发生,也许那时候就会有答案,宋渺这样想,可是疑难未解的郁卒使她心中发堵。   她有点等不及知道一切,而176比她更茫然。这个懵懵懂懂,只知道发布任务的智能系统讷讷:“明明只是个全息游戏背景的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呢?”   宋渺倒是也想问问它,或者去问问主神空间里的那位主神,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玩意?   她心中有了决定,打算在这场任务世界结束后,便寻一趟主神。这个主意并没有刻意告诉176,宋渺只是暗暗藏在心中。   海域中一切都沉寂下来,关山月看着她施展神力,将沉睡中的昭惑带走,他一言不发,只是眼神失落怅然,这一刻的神态,眼神碎光闪烁,居然有几分像她。   这一幕宋渺没有发觉,而直到很久以后,她再回想起这一日的所有事,不免自嘲——关山月已经透露了很多信息给她,但她居然迟钝到最后关头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可那时候的她,也真的只将这个世界以为是个全息网游,也真的是以为邹星河是个特殊的NPC。再多的,却是不敢想,也没法乱想。   毕竟,谁能料到,这场耗费亿元资本制作而成的游戏,从来只是为了一个人。   刘家在京城的地位只能算得上二流,比不得赌王邹家以及一众源远流长的富商大贾、书香门第。   虽然如此,刘苏禾还是能够接触到不少关于上流圈子的事,他的父亲对他很是看重,刘家又善于经营变通,这两年家中事业也有了向上发展的势态。   才从游戏被迫下线,刘苏禾愣愣地摘下接驳机器,脑中顿时作痛,大概是高强度的游戏时间,以及那一段游戏剧情带来的高度专心,让他皱起眉来。   俊俏好看的青年,二十出头,在床上躺了半天,才扶着脑门起来,进了卫生间,用冷水扑了扑脸,这才精神起来。   旋后便接到了来自萧岭北的电话。   萧岭北不愧是游戏圈的交际花,这是个赞誉的好词,他是个难得一见,有着赤子之心的游戏玩家,对探讨游戏总保有他人无法匹敌的热情。   “老刘是吗?”萧岭北与他说话这口吻算是熟稔,声线略带沙哑,尾调有点焦虑,刘苏禾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来。   两人直接在电话里交流了关于方才被迫下线的事,末了,萧岭北道:“……关于邹星河的身份,我打算问一下在大荒三界工作的朋友,说实话,对于她的身份,我一直觉得不会仅仅是个单纯的NPC。”   刘苏禾斟酌了言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从来没觉得她是个NPC。”   这个想法绝对是所有人见到宋渺时都会有的。   谁会觉得一个这样有人气的女孩是个智能操控的NPC?她笑起来好看,说话也讨人喜欢,就是游戏内性格最坚硬的女战神弱水也喜欢和她在一起,所有人中,最先与她站在一起的也是她。   其他人都有所顾忌,而只有弱水一人坦然,想也不想就伸手握住她的。   刘苏禾的直觉很少出错,他借着冷水清醒后,更深地思考过宋渺的身份,心中潮涌,有一股莫测的激扬在骨间穿梭,这股力量让他骨髓发痒,如同看到了一个有趣精美的事物,他只欲探寻:“她那么真实,人工智能还没法到那个程度。”   这也算是萧岭北与他的共识,两人没有对这个认知有什么不同意见。而旋后,萧岭北再问的一句,却为难住了刘苏禾:“那你觉得关山月呢?”   “是玩家……还是NPC?”   刘苏禾愣了下,好久才苦笑声,这位年轻的男孩叹气道:“……我的答案和之前的一样。”   “他们都太真实了,要说缺点,也许只有一个——”   萧岭北接上了这句话,他带着点点迷茫,又带着对这个游戏剧情的神秘而振奋起来的勃发热情,“在游戏里,那个幕布上的往昔记忆,我只觉得关山月的性格太过理智,而那个堕神却异样的感性。”   “星河的性格,我不能看出太多,但玩过这么多年游戏,如果是俗套剧情,关山月和堕神昭惑很有可能是一个人。”   刘苏禾被这个脑洞大开的想法弄得懵了,他结结巴巴:“你又是哪里得出这些答案的?”   “一个人?怎么可能?”   他不太相信,而萧岭北也没有强求,只喃喃自语道:“或许是我的直觉吧,这个游戏没有最开始那样纯粹了。”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纯粹的。”   两人相相无言,最后说了一通话,萧岭北与他约了个见面时间,说是工作室也有合作事项可谈,他们还能再讨论一波关于接下来的游戏剧情。   刘苏禾没有拒绝。   他出了卧室,就听到管家传了父亲的嘱咐,说是让他今晚准备去参加京城圈内一场酒宴。   不出意外,就是各家长辈带着孩子们互相认识,而在父亲眼中,刘苏禾已然是可以找对象的年龄了。   他揉着眉心,有点疲惫地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管家:“先生的公司已经有了打算合作的友伴,那位先生家有一女……从国外留学刚回来,先生有意让少爷你和她见一面。”   这话是什么意思,谁也不会比刘苏禾懂。他外貌虽青涩俊俏,但早在圈内磨炼许久,父亲想让他们做小辈的认识,自然是冲着未来能亲密相交。   刘苏禾对管家说自己明白,他对这事态度淡淡,礼貌恭敬,在当晚的酒宴中也是如此。   那位女孩被父亲的朋友带来时,刘苏禾很和气地喊了叔叔,旋后在父亲满意的目光下,与女孩在角落低语交流。   女孩是个学历高,素质佳的漂亮海归,刘苏禾与她交流并不觉得乏味,可到底对她没什么意思,免不住在说话时分神,想起了在游戏中发生的事。   关于被迫下线这事,刘苏禾等人在发生后便投诉了游戏客服,目前还没有回复,而他又因为现实中有酒宴,不能再次登录,自然对后来的事情不知情,他也没有问游戏中好友。匆匆赶来这里,又记挂着游戏里,刘苏禾心不在焉地与女孩碰了个杯。   “……你在想着什么?”女孩饶有兴致地问,和气温柔道。   刘苏禾:“……”   他一时间要脱口而出“游戏”二字,还好忍住了,道貌岸然地换了个好听的说法,“我最近投资在全息网游里的事业。”   女孩眼睛一亮,她惊讶道,“你也投资了全息网游?是打算自己做个游戏吗?”   刘苏禾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只是想在某个游戏的基础上,进行一些道具和货币的投资。”   “就比如最近大热的大荒三界,别称第二世界的游戏。”   他随口道,女孩闻言,“大荒三界?”   她露出了一些不太鼓励的神情,也许是看他面善,也许是与他交流舒适,总之她最后劝道:   “这个游戏是我一个学长经手做的,最初的策划书我也有幸看过,实话和你说,这个游戏的生命力不会太旺盛。”   “你需要做好几年之内投资可能会出问题的心理准备。”   女孩富有深意的一句话,让刘苏禾顿时愣住,他犹豫不决地张口道:“你的学长?这个消息……”是可靠的吗?   她爽快地点了点头,看出他的言下之意,直接说出那位学长的姓名,“就是邹家长子,邹谦和,我们不少学弟学妹崇拜爱慕的对象,我曾经和他同事过,正巧知道了关于这个游戏的一些策划。”   多的也不细说,只意味不明地,道了最后一句。   “这是邹家一项收益比不上投资的失败项目,也许是学长为了训练自己做的一次练手品,也许是有更深的含义——”   谁知道呢?   女孩面上明显露出这个表情来,刘苏禾喉中酒液缓缓吞咽下去,他失神地眯了眯眼,最后,向她道了谢。 第193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二十三)   酒宴上下发生的事, 作为只能在游戏中行动的宋渺自然不清楚。   她在大荒三界, 属于自己的城池, 城主府邸。   夏祭节过去, 天气炎热,街道上有许许多多来往贩卖凉茶凉粉的孩子, 她从城府内高阁看去,便看到外界熙熙攘攘,一派祥和。   夏天是明丽的, 带着迷人光晕, 灼热的太阳落下光明,路边乔木稍有蔫蔫, 但来往行人们依旧兴致勃勃。   新的一场拍卖会又要开始了。   宋渺关上窗, 看着好友列表中,那八人暂且还是灰掉的头像。   她心中对那场变故有了猜测,也在论坛中得出了他们迟迟没上线的缘故——据说是因为游戏bug,导致他们的脑部接驳器暂时被封掉,再重启需要等到大荒三界游戏客服为他们申请权限解封。   盛夏的天气, 如同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转瞬间, 宋渺还没彻底感受从天珍城回到莲雾城的气温变化,就看到天边聚了一团团晦涩的乌云。   她透过窗,看到街上有小贩喊着“天要下雨”, 有母亲拽着孩子飞奔进屋内, 要收拾晒在外头的衣服。   须臾间, 轰隆隆几声, 夏雷凭空炸开,大颗大颗的雨点如豆砸落在整个人间,空气一下子变得潮湿而腥,宋渺将窗棂最后一点缝隙给扣上,转眸看向床上的男人。   昭惑依旧是沉睡的,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浅浅淡淡的神力。宋渺走上前,不再演戏,而是认真安静地看他眉眼。   英俊美好的外表,唇是淡粉色,他的睫毛很长很黑,像是两只翩翩蝴蝶落在眼上,若是睁开,一定是非常璀璨,非常迷人的。   划过他笔挺的鼻梁,白皙深陷的锁骨,宋渺伸出手摩挲他的唇瓣,一点点用力,一点点地想,若是她就此吻下去,他会不会像童话故事里的青蛙王子一样醒过来?   当然只是玩笑,早在回到莲雾城的途中,她就试过这个法子。   但亲吻最终没能唤醒这位神灵,耳鬓厮磨也未能使他有所动容。   宋渺从回到莲雾城,就不得不开始处理整个城池的事务,她忙了大半天,才从繁重的事情中摘出来,挑了个好天气,来高阁看昭惑。   好天气是好天气,但时间太短,没多久就不给面子地下了大雨,宋渺受不了雨天泥土中的腥味,她半跪在昭惑身边,感受着他冰冷的吐息,凝视他的面容。   秀挺的鼻,深邃的眼窝,薄而端重的唇,他的肤色如玉,像是一尊由最出色的艺术家做成的雕像,精美绝伦。   宋渺的目光长久凝视他的五官,猛然间,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手剧烈抖动了下,差点没将昭惑的唇摁出道浅白印子。   因为半跪了很久,她再站起来腿趔趄了好几下,然后匆匆找了面镜子,对着自己的五官,又在同时看向昭惑的脸。   邹星河的容颜出色迷人,是那种不会让人觉得过分漂亮而产生恶意的美丽,她最美的一部分是那双眼睛,自从重得力量后,瞳孔中就常常掠过流星状的光华。外人看到她,第一眼就会被眼眸俘虏,以至于忽略了其他同样出色的五官。   最初宋渺也没有注意到这点,昭惑在邹星河的记忆里是个拥有璀璨瑰丽眼眸的男人,他沉睡,因而无法睁眼,她也少有照镜子的时候,若不是今日发现他们之间五官有几分相似,再对比记忆中他的眼,与她此时的眼——   宋渺的心沉了下来。   她看向昭惑,从上至下梭巡,一点也不遗漏,冷酷而漠然地打量,176在她耳边窃窃私语:“喵喵,你觉得你和他长得很像?”它虽是智能系统,但心理年龄还太小,对人类的外表也有点分不太清楚,只是疑惑而茫然道:“好看的人总是长得相似的,不是吗?”   这话说的没错。   宋渺没有反驳它,只是若有所思地抚摸自己的脸,从眼角到下巴,从鼻尖到唇瓣,然后轻轻说:“你觉得邹星河会只是个NPC吗?”   特殊主线任务世界果真难度奇高,宋渺遇上了她人生中最难以理解的一个世界任务。   以至于她现在都有点放弃自己的主线任务,想要全身心投入到解谜中去,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她打消,宋渺心中默念着自己需要100万积分,说了几遍后,才缓过神来。   176:“我收到的世界背景资料只告诉我,邹星河是个NPC,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它犹犹豫豫:“十分抱歉,我没能帮上太多忙。”宋渺却打断它的歉意,而是斩钉截铁道:“是我选择这些世界的,并非你的过错。”   她顿了顿,问176,也问自己,“不过,这么些世界走过来,我怎么觉得这个世界给我的信息最为吝啬?”   宋渺无意指责,只是淡淡道:“是主神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这算是她自进入主线任务世界后,第一次正式谈起主神,176稚嫩甜美的咪咪声柔和响起,它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只说:“我很少与主神联系,自与你签订契约后,就只和你联系了。”   “那这个世界结束后,带我去见一次它吧。”   这话落音,176乖乖地嗯了声,宋渺也不再纠结,而是继续看向昭惑,越看越觉得邹星河与他长得很像。   按照普通言情剧的发展,他们之间很有可能会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姐弟——这个念头冒出来,宋渺挑了挑眉,顿时推翻,她的目光温吞而平静地落在昭惑身上,只觉得自己刚才所想是无稽之谈。   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止游戏中的爱人、神灵与神使,但也绝不会是兄妹姐弟。   宋渺的直觉不算准,但在紧要关头从没出过错。   她放下镜子,凝视他的面容,略略怜惜地以神力拂过他的面颊,软声细语道:“关山月说你醒不过来,但我知道不会。”   “你总会醒来的。”   窗外雨点噗哩啪啦地砸落,青瓦被雨水弄湿,有泥土的腥味,在闷热潮湿的下雨天透进屋内,宋渺沉默地看着他,脑中浮起很多关于邹星河与他的回忆。   那些由游戏系统强行塞入的记忆,她如看客,一帧帧一秒秒看过,仿佛看了一部连续剧。   主人公是热情、明亮的英俊神灵,为爱能够抛弃一切,感性而柔软;还有一个依附在神灵之下,却在最后有了勇气自刎离世的神使。   期间还有月神的存在。   他清冷而理智,在好友做下错事时,选择了人们眼中正义的一方,而千年以后,宋渺惊异发现,那个理智的神灵,居然多了几分人味。   人气让他变得更加复杂,却也让他找到了除昭惑外的朋友。   宋渺听到雨声大作,有狂烈之势,她眯眼看去,透过细细蒙蒙的窗布,看到有水滴濡湿。   一切都蒙在了大雨中,如同迷雾沉沉的世界,宋渺深吸一口气,听到风声,嗅到腥味。   暴雨大作。   ……谜题待解。 第194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二十四)   大荒三界。莲雾城。   霍三味撑着伞, 雨点落在他雪白的鞋面, 脏污了一片, 他听到喧嚣的风声,听到了雨声,还有人们从商铺酒楼间来往的声响。   他嗅到泥土的腥味,好似混杂着千年前的血腥味,让人心中作呕。这股味道蔓延到鼻端, 如同一束迫人凶悍的剑光,无所顾忌,无所犹豫, 笔直地送入, 他急急喘息两声,眼尾带了点点红。   莲雾城,放眼看去, 繁茂昌盛, 犹在平静中的世界。   拍卖会行门口,不少玩家们收了伞淹没在人群拥挤中, 霍三味抬腿走入, 雪白缎面鞋沾了雨水, 他草草瞥了眼, 置之不理, 伞面淅淅沥沥落下水珠, 滚落在地, 如同明珠碎地。   “……三味城主?”拍卖行的老板一眼认出他来, 急急走过来,低声恭敬唤他,“您怎么来了?是要见城主大人吗?”   霍三味望见他面上真切的恭敬,沉默地摇了摇头,只从怀中掏出一个用锦帕包裹住的东西,放入他的手心。   “今日来,只是想借宝地拍卖件东西。”   老板稍稍掀开了锦帕,便惊愕发现:“这是曾在这拍卖过的天麟刀的……”   “刀鞘。”   霍三味淡淡地展颜,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那把伞,雨水随着重力跌落,在地面留下水痕,他朝拍卖行老板笑了笑,目光莫测,“你们的城主会需要的。”   “这件宝贝……三味城主,您的拍卖条件是什么?以物易物,还是——”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仿佛点过星辰,飘渺若云,就这样轻轻的,在他面前指了指天空,意有所指:“拍得这项宝贝,只有这个要求。”   “声名显赫,能力出众,并能为邹城主效力。”   老板头一回遇到这个拍卖条件,他愣住,最后张口结舌道:“三味城主大人,这恐怕有点为难我们,我们该如何评判拍得者是声名显赫、能力出众的?”   霍三味笑了下,“按我说的将这个条件提出来就好,不必担心其他……这个条件会让这把刀鞘找回最终适合它的主人。”   伞再度被撑开,男子又消失在细密雨丝中,只余下拍卖行老板在拍卖行门口迟迟发怔,他看着怀中的刀鞘,最终还是无奈叹了口气,转身入了大厅内。   “今日拍卖物再加一件。”   “将三味城主前来的消息告知城主大人……急报。”   宋渺心不在焉在书桌前翻阅来自手下们送来的账本,听着窗外雨声,管家匆匆赶来时,她这才从方才发现昭惑与邹星河有几分相似中的震惊抽出神来。   “城主大人……”管家细细说了霍三味低调前来莲雾城的消息,并转告了拍卖行老板说的话。末了,不解而困惑道:“您近日是没怎么与三味城主联系吗?”   “三味城主前来,怎么没先来寻您呢?”   所有与邹星河、霍三味熟悉的NPC都是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长大后各自继承了早逝祖辈的城池,他们算得上大荒三界中最为和睦的两个城主,各方面都是往来繁多,更别说霍三味本就对邹星河抱了点心思,他们之间的关系寻常中又透着几分特殊。   宋渺被管家的疑惑问住,她看了下被她掩藏在屏风后的男人,定了定神,说:“大概是风雨过大,所以没空来寻我吧。”   “你去看看他留宿在哪,若是已经离去,就不必管了。”   宋渺说道,管家恭敬地点头退出。   高阁之内,暗香缭乱,她松开握笔的手,撑着额头,迷茫而安静地想到了最初进入这个世界,与刘苏禾遇见时的相关道具。   ——天麟刀。   霍三味特意寻来送到天麟刀刀鞘这一件事,让宋渺一时间看不透他的身份。作为一个NPC,他曾给刘苏禾发布任务,说是需寻得刀鞘,刘苏禾也在接受了任务后,尽力去寻,但她没曾料到,这把刀鞘到最后却是在他的手上?!   天麟刀与刀鞘分离是在神魔大战,霍三味寻得天麟刀后,将它送给邹星河,邹星河因为不喜而转手拍卖,而这个举动使得她与刘苏禾再次相遇,甚至如同幕后推手,促进了刘苏禾与他们一众参与了以萧岭北的团队任务。   可最后,刀鞘却是在霍三味的手中……   他还提出了拍得这件刀鞘的要求:“声名显赫,能力出众,并能为邹城主效力。”   窗外雨声减停,宋渺心中焦热起来,她咬着嘴唇,手握一杯茶水,尚未散尽热气的水灌入喉中,176也被这个发展给惊到了,它呢喃说:“会不会……三个特殊NPC之一,有霍三味?”   这个猜想,几乎是与176说出口前一秒,就在宋渺脑中掠过,她深吸一口气,以这个猜想为前提,再慢慢梳理,却越觉得这个想法是正确的。   昭惑没有醒来,所以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那个特殊NPC之一,于是暂且放在一边。再看霍三味,他的角色定位自宋渺进入这个世界后,就如同一个信息发布者——也许还可以说是类似悬疑小说中的“细节提供者”,他带来天麟刀,让刘苏禾因寻天麟刀鞘而一并加入寻找神魔大战遗址的团队任务中,他还在夏祭节说了一些复杂而含有深意的话,最初宋渺并不以为有什么,可再有了关于昭惑、月神的记忆后,就明白了他所说的话。   夏祭节的“星月同出”,关山月的杳无音讯,来自神灵最后的馈赠,一年一会,洗涤心灵,温人肺腑,暖人心扉……   是关山月因愧疚,或是因为内心深处的不忍,而为整个人族留下了神的馈赠,千年来总是如此,他耗费神力,以花海堕入凡间,以花瓣为型,星光为实的形式,让所有人族享受这个馈赠。   ……   霍三味究竟是不是另一个特殊的NPC?宋渺想也没想,便起身去寻。   她想要得到的答案,只有霍三味能够回答。   然而尚未等到她踏出高阁,管家便匆匆走进,转交给了宋渺来自拍卖行的消息。   “刀鞘拍卖出去了,拍得者是……”   是刘苏禾。   宋渺失神地眨了眨眼,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透过蒙蒙雨丝,听到管家说:“那位说书先生说自己可以为城主大人您效力,不过他需要见见您的真容。”   “他还说,整个大荒三界的人都很想知道莲雾城的城主无名氏究竟是谁,他也不例外,若是有冒犯,还请谅解。”   剩余的话,不必再听下去,宋渺点头,在这一刻,随随便便就将后来被整个官方论坛戏称为“掉马现场”的决定作出,“让他明日来寻我。”   “霍三味呢?他现在还在城中吗?”她只想知道这个答案,因而追问。   管家道:“三味城主冒雨回了三味城……”   宋渺沉默下来,她摆了摆手,说自己明白,转身回了高阁,没有再去寻他的意思。   NPC面板上,【唤醒堕神】四字明晃晃的提示着宋渺她接下来的任务。   这个任务显然十分重要,就是最之前的所有任务,都没有这个任务来得明亮耀眼,她关掉面板,又重回了床榻前,伸手握住他的手。   也许是错觉,她与他十指相扣的那一瞬间,只觉两人的脉搏涌动,如同一体,疲倦与不安在一瞬间包裹了她的思绪。宋渺上了床塌,躺在昭惑的身边,望着房顶,喃喃自语,问沉睡中的他,也问自己。   “你和我,会是现实中存在的人吗?”   十指依旧相扣,他冰冷的手掌渐渐被捂热,宋渺得不出答案,她偏了偏身子,睁着眼睛,枕着他的手臂。   那一股错觉更加强烈,脉搏相连,他们的心跳声如出一辙,一声一声,咚咚咚的,在耳膜震动中,传送入脑中。   宋渺凝视着屋内烟雾缭绕,来自暴雨大作的土腥味已然在香薰中消散埋没,她居然有点舍不得松开昭惑的手,在这心跳声中,随着有规律的起伏,慢慢闭上眼。   沉睡前,心中也有了一个小小的念头。   霍三味还会怎样“指引”,“透露”出对这个世界的剧情有所发展的信息?   宋渺对此好奇,也恨不得立刻飞身至他面前,询问他是不是和她一样,是个特殊的NPC。   但他既然一句话也不说就来了莲雾,又匆匆离去,就是有躲避她的意思,宋渺在入睡前一刻,这样想到。   高阁内,床榻上,和衣而卧的两人,男子容颜俊美,女子秀美出色,皆是闭眸沉睡,他们如同缠绵悱恻的两缕细烟,亲昵无间。   刘苏禾在酒宴后,收到了来自大荒三界的客服消息,游戏客服效率很快,他的账号被解封,而恰巧此时,一同玩游戏的朋友发消息给他,说是拍卖行上了他一直想要拿到的天麟刀刀鞘。   于是他想也没想,上线直接进了拍卖行。   此时正是莲雾城夏雨大作时,刘苏禾一心想着那把刀鞘,而在最后以一个特殊条件拍到时,还觉得有几分不可置信。   “声名显赫,能力出众,并能为莲雾城城主效力。”这个条件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而刘苏禾看着那把刀鞘,听到任务面板上响起的【完成】提示音,便不加思索,同意了。   这个条件也算是对他个人能力的赞誉,刘苏禾看了下好友列表上的众人,因为当时被迫下线,所以他并不清楚宋渺、关山月的最终去向,而再看其他人,皆是不在线状态。   大概这些人中也只有他一个这么急哄哄地上线,就为了买件刀鞘。   他不免失笑,而就在此时,拍卖行老板转述了他方才认真询问能否见一面莲雾城城主的请求。   “城主大人说可以。”   老板目光深深,看着面前这位拍得了来自三味城城主的刀鞘,他紧盯他手上已经配成一对的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难怪乎三味城城主那般有自信……   他这个念头转瞬而逝,而刘苏禾对他方才说的话有了几分激动,“你是说,明天我便能见到莲雾城城主?”   “是的。”   刘苏禾眼睛发亮,他俊俏好看的面上带了忐忑与不安,嘴上喃喃:“我应该是第一个见到莲雾城城主的玩家吧……”   而他没有想到。   翌日,见到在茶馆屏风后,那位无名氏城主时,刘苏禾止不住心中震惊,几乎要失手打破面前茶杯。   他对上了那双寒星般的眼眸。   不是错觉,有流星状的光华,秾丽璀璨地掠过她的瞳孔。   他听到她开口,说:“……欢迎你加入我的阵营。”   “我是莲雾城城主,”有笑意盈盈,她近乎惬意,近乎柔软道,“邹星河。” 第195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二十五)   官方论坛里向来神魔乱舞, 代练组队、杀人越货的帖子层出不穷, 三转剧情的开启,以及特殊NPC的公布并没有阻碍玩家们专精游戏其他方面的热情,碍于大荒三界游戏内玩法模式众多, 田园流、商业流、武力流、器械流等等,都能够被玩家们随心所欲选择, 这种大杂汇的类人生游戏也因此延伸了众多周边产物。   大荒三界内有许多知名的NPC, 在二次元大手们的产粮下,尽数YY, 不论是各大城池的城主,还是固定点刷新NPC, 亦或是每隔一段时间刷新出来的大型副本,都有其个性十足鲜明, 样貌惹人注目的NPC存在。   三味城城主, 在众多城池中,便算得上是一朵傲人俊俏的花。   【嘤嘤:三味城城主真滴好帅!】   主楼还挂了几张来自迷妹的截图, 视角清奇,依稀能看得出是在连绵细雨中,一个撑着伞, 长发白衣的英俊男子, 他的容颜隐匿在蒙蒙雨丝中, 看的不是那么分明, 但是论坛内早有关于霍三味的一系列写真照片, 还有不少少女们捧着芳心, 戚戚怨怨,恨不得这大荒三界是款乙女向游戏就好。   抱着类似心理的玩家不算太少,因为大荒三界的人工智能引入十分成功,幕后策划组在副本以及NPC剧情上都下了苦心,让玩家们沉溺于由数据流制作而成的故事,再加上不少大佬们兢兢业业地给大家产粮,不少圈外人也有不少被勾入这款游戏的坑中。   霍三味就算得上大荒三界这款游戏中塑造的比较出色的NPC人物。   若说苏点,大概就是女性玩家们觉得他样貌出色,又是坐拥三味城的阔绰城主——再多的消息就没有了,目前的世界剧情还没有揭露有关他个人信息的细节,但这不妨碍大家对他的样貌进行众多联想。   社交网站上有产粮大佬这样对他的评价:   “你们问我为什么要给城主大人产粮打call?”   “大概是因为第一眼看到他,就下意识觉得他是个万分深情的人,又沉溺于他的美色中无法自拔吧。”   后来有人扒出来,这个产粮大佬曾经就职于荒羽公司,其职位不是策划组组员,只是个普通文员,但据说也是有幸看过点关于霍三味此人的人设设定。在离职后,和普通玩家们一样沉迷于游戏中,因知道点关于霍三味此NPC的策划内容,深陷吸城主大人的迷妹队伍中不可自拔。   毫无疑问,在这位有相关背景的大佬“透露”下,众多玩家们就知道,霍三味这个NPC尚未揭露的相关剧情内容,怕是逃不出“深情”二字了。   这些后话暂且不提,而今日,论坛里不少混迹于莲雾城与三味城之间的玩家们都截到了一些内容丰富的照片。   如前面所述,以“嘤嘤”二字开头的帖子,霍三味的“私照”被不少玩家拍摄,一眼就能看出地点是下了大雨的莲雾城。   撑着伞的年轻男人,一身白衣,有脏污水渍落在他的锦鞋面上,他的目光透过雨帘,有几分冷漠,还有几分烟雨下的缠绵悱恻。   后者情绪大概是玩家们自以为是,为这个容颜英俊的城主加上的TAG关键词,但是宋渺在翻阅到这些帖子时,却生生看愣了很久。   她看到那张照片,年轻英俊的城主,有着一双静谧黝黑的眼眸,他不笑,只是漠漠地望向前方,撑着伞,一步步走向属于自己的城池。   ……   “星河……你是莲雾城的城主?”刘苏禾的表情很奇特,他张大嘴,眼里透出茫然与迟疑,重复又问了一遍,“你是……?”   “我是。”   宋渺为他倒了一杯茶,言笑晏晏,一点没有前些时候,在那片珍麟道采珠场内的伤心欲绝。她笑起来依旧有着从前的明艳灿烂,星光从眼瞳中掠过,如同一簇火焰,迷人心窍,“你拍得了天麟刀鞘,就成了我的人。”   “这个事实,还需要我给你详细说明吗?”   刘苏禾喘了口气,面上带了几分红晕,为她话语中那句“我的人”而迟疑僵硬片刻,没多久,他便摇了摇头说不必了。   一如最开始他没曾料到莲雾城城主会是她般,被她告知自己已经“被迫”选择了入魔界阵营,刘苏禾心中几分意外,但也有几分轻松,他凝视她精致绝伦的侧脸,看到她长而黑的眼睫下,那双如漩涡般深邃迷人的眼眸,一如很久以前在拍卖行见面,风流俊丽,星眸含笑。   她看上去可要比在海底痛哭哽咽时好多了。   他略略叹了口气,满心复杂惊讶地想,为何他得知她是莲雾城城主,居然也是这么容易就接受了事实?   大概因为她本就不同寻常,以至于他能够如此淡然安心地接受所有。   宋渺没有看出他所想,只是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与他闲聊:“……他们呢?是不是我的身份让你们觉得和我相交不好,各个都躲着我吗?”   自从昨天刘苏禾可以上线后,她就看到好友列表中其他人也随之上线。   但没有一个人来找她。   或许他们思虑颇多,也或许他们在想些别的事,又或者在犹豫这个游戏内接下去的剧情走向。   宋渺想到周赟,她沉了沉眼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了一句,“……勇气可嘉呢,他……”   说起周赟的游戏id,宋渺才惊觉,她一直以来都喊的是他现实中的姓名。   他非常坦诚,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的很多告知给他,而她一点也没有坦诚的意思。   就连这个身份,还是在一切无法可掩盖的时候,才告诉给他的。   宋渺想到这里,慢慢地撑着额头,叹了口气。   她有点犹豫,又有点失落,想自己这个身份确实会让人有所顾忌,而那一场在海底的变故,也算是彻底斩断了她攻略其他人的可能性。   谁会对一个npc心动呢?   宋渺想,哪怕她心中对邹星河的身份还有所怀疑,可他们大概不会这么想,谁也不会觉得游戏中的一个npc会是现实中拥有身份的人。   毕竟最开始,全息游戏的人工智能引进,就是为了游戏的完整性与流畅性,她作为一个“npc”,又怎么能继续下去属于自己的主线任务?   这个认知让她略感挫败,但挫败感只是须臾,因为刘苏禾说:“他们吗?”   他看向她,目光很平常,也很淡然。   语气是漫不经心,柔软而低雅的好听。   “我猜岭北大概是去问游戏里的朋友,关于你的身份信息,至于其他人,也在找渠道询问关于你的事啦。”   刘苏禾这句话让宋渺愣住了。   她身穿锦服,如同一怀星光,耀眼璀璨地看向他,刘苏禾被她的迷人外表弄得耳畔微红,他忍不住偏了偏头,咳嗽两声,又揉了揉鼻子,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城主大人?”后面的称呼饱含调侃。   “不是……我,我是——”   宋渺想说她是npc,他们再去寻人询问她的信息有何意义?可往深处探去,却为他的那个想法胆战心惊。   “你们,没有相信过我是个npc?”   她近乎呢喃地说出这句话。   刘苏禾像是被逗笑了。   他看她,俊俏的青年笑盈盈的,嘴上说,“是的。”   他在说话的同时,也在打量着面前的女人,她无疑有着一张姣好迷人的脸庞,放在现实中,比起一流明星也不差。她听到这句话,慢慢地垂下眼睫,有扇形的阴影涸在眼底,也没有笑,只是安静而茫然地呢喃。   他心中一动,莫名心酸心软,如同对着平常人般,毫无芥蒂地说:“你看看你这幅样子,像是npc吗?讲道理,我就觉得你是个普通人,也许是大荒三界策划组觉得你作为个玩家还是蛮出色的,就把你塞到游戏里做个npc玩玩了。”   这当然是随口胡诌。刘苏禾说这句话用意,只想让宋渺知道他从没将她看做是个普通的npc。   他一直坚定觉得她是个“人”,而非游戏系统下的一串数据流。   对于关山月也是如此。   哪怕如今知道她还有个身份,是莲雾城城主,也依旧没有打消他的这个念头。   哪有个npc能像他们这样像人?知道所有时下热点,能应的上他们玩笑话说出的梗,甚至还能去普通人一样,与好友们畅快淋漓地交谈玩乐?   刘苏禾是不信的。   他一开始有所怀疑,但在看到宋渺坐在他面前时,那一点点的怀疑马上就如云消散。   她实在太像个人了,怎么可能只是那个所谓【寻找神魔大战遗址】团队任务中,意外看到的世界剧情中,那个为苍生自刎的神使。   刘苏禾:“不过,话说过来,星河你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份定位吗?”   他的疑问很尖锐。而宋渺也在这个疑惑下顿时如醍醐灌顶。   她摇了摇头。   内心却将自己的身份暂时与邹星河的剥离开来——   倘若,此刻的她只是邹星河,而非知道自己是人的宋渺。   一个拥有两套游戏面板的特殊npc,一个在这个游戏背景下拥有重要戏份与地位的npc。   这个游戏究竟为何要弄出这样特殊的npc设定,三个特殊的npc,对这个游戏有什么好处?   宋渺越想越觉得这个设定有问题,或者说,若是只求利益而制作的全息游戏就不该有这样类似于bug的npc存在。   一旦被玩家们知道有可以混入玩家群体的npc存在,他们会否怀疑起其他的玩家是不是也为npc?再往细处深思,宋渺猜测这也有可能触犯到这个世界有关人工智能的禁区。   那么,这个游戏为什么会有这种的设定?也或许……从一开始,这个游戏就是为了这三个特殊npc存在的设定服务的吗?   她只向刘苏禾问了有关人工智能的问题,他显然对她的疑惑不惊讶,两人之间本是她带着高高在上地位前来的谈话,居然变为了讨论起现实的人工智能。   23年。   人工智能虽快速发展,却没能发展到完全类人的地步,刘苏禾紧盯着她闪烁着剔透星光的眼眸,略有失神道:“对。所以一开始,我就直觉你们不会是普通的npc。”   哪有npc会是他们这样的?真实、正常,若是人工智能真的发展到他们这个程度,怕得是人类先开始恐惧。   但刘苏禾知道,目前还没有这个程度的人工智能现世。   他心中念头急转,有几个推测随口吐出,也将萧岭北最初的猜测说了出来。   “关山月与昭惑可能是一个人。”他分明看到宋渺眼睛瞪大了,那一缕缕的星光如火星绽破,落进他的眼里,他为此心悸,“这是他的猜想,我觉得有点无厘头。还挺滑稽的。”   “至于你们的身份……你对自己的定位还是npc对吗?”   刘苏禾若有所思,她没说自己有所怀疑,而是静静听他说,“所以,有没有可能,你在现实中可能身体不太好,一进入游戏就陷入失忆状态……”   他说的几个猜测,都很有言情小说的味道,宋渺听了忍不住弯起唇,扶着侧脸失笑。   俊雅青年看着她的笑靥,不由自主地眯起眼,他低低说了句话。   宋渺没有听到,她疑惑地看向他,就看到他展颜笑起来。   “没什么,只是在想,关于你的城主身份。”   “我大概是第一个知道你真实身份的玩家吧?城主大人?”   她点头,眼眸里淬了星耀。   刘苏禾笑起来。   “真是我的荣幸。” 第196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二十六)   落座在京城二环的高大办公楼, 深色的玻璃在太阳下投射出光束,落在外头的较低建筑上, 大片大片光斑,办公楼高层外围还有透明阳台花园, 正逢夏季,花团锦簇, 有鲜艳的花卉在风中摇曳。   松软的草坪上还有园丁在工作,日光下, 存金寸土的京城二环内, 这栋办公楼一眼看去就是保价高昂的一批。而京城商圈内也众所周知,这栋楼独属于“荒羽科技”。   不少员工们都行色匆匆地从地铁、停车场等处步入大楼。大厅地面光洁, 几乎能照出人影,有专业的前台笑脸相迎, 和声细语,极尽曼妙。   一道高大的人影从大厅门外走进, 前台望见那人的衣角,眼中顿时绽放出专注的光芒,她若无其事般收拾了下头发, 又偷偷拿镜子看了下今天的妆容,赶在那人走到电梯前,软声恭敬喊道:“邹总,早上好。”   从下往上看, 一双铮亮的名牌皮鞋, 笔挺无皱的西装裤, 棱角分明的衣角,男人有着一张迷人的脸,他皮肤白皙,眼眸漆黑,淡淡地与前台点了点头,旋后径自往电梯走去。   男子身后的秘书等人连步跟上,前台痴痴看着他走入电梯,没了人影时,才回过神来。   一副痴迷而心动的模样,她捂着红通通的脸,低声道:“执行官还是这么迷人啊……”   电梯内,秘书念着今日的行程,邹谦和目光笔直地看向电梯倒影中的自己,他眼睫分毫不动,冷漠而专注,谁也没法透过这个表情看出他的心思。   “策划组有新的副本策划方案,董事团对我们游戏过快的游戏进度颇有微词……”   “上午您的行程是全满的,”秘书尽职尽责,“下午您能有一个小时的空闲时间……”   她说完所有后,就见到邹谦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好。”   邹家长子,拥有着一张俊美皮相,骨肉精致,他外貌迷人,唇薄而冷酷,是让女人心动的一款,但他从来吝啬于展露柔情。   作为才上任没多久的秘书助理,Alex从没见过这位赌王长子有过几分畅快温柔的笑。   她目光发怔片刻,身边秘书用手肘推了下她,示意让她别再走神,Alex这才惊慌失措地眨了眨眼,心中不安定,好在邹谦和没有注意到。   等到电梯到了26楼,邹谦和大步走出,秘书拦住想要跟上去的秘书助理Alex。她沉声冷肃道:“Alex,停下来。”   前辈非常严厉地看向她。   Alex讷讷地,“……我们不跟上去吗?”   女前辈近乎嘲弄地说道:“睁开你的眼看一看,这是几楼。”   2……26楼。   Alex这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惊慌地捂了捂脸,不安而忐忑,“对不起,我一时间忘掉了。”   入职荒羽科技,员工手册上第一条就写过一行注意事项。   “26楼”对于他们这些普通员工来说就是禁区,非高层人员准许,不可入内。   Alex知道26楼里有很多游戏接驳器设备,不少是供给设计游戏内容的程序员等等试用的,而这些都不该是她们这群普通文秘该触碰的事。   荒羽科技公司在某种程度上如同一个泾渭分明的国家,唯有上层才能接触到许多事情,而就是在邹谦和身边工作多年的秘书也只知道,所谓上层只有寥寥几人。   邹谦和算是一个,而其他——   “来了?”   男人抬眸看向邹谦和,看到他的表情,习以为常地指了指不远处那个房间,“今天依旧没什么动静。”   邹谦和“嗯”了一声。   他从26楼的电梯走出,却没有如秘书或是Alex所想,进入了他们以为的“接驳器设备放置大厅”,而是在暗门后转入这一处。   落地窗通透明亮,却只有里头能看到外头,放眼看去,露天玻璃花园里,有明艳的花朵在摇曳,他淡淡瞥过去,男子坐在沙发上,疲惫而松散地撑了脑袋,嘴上道:“最近游戏里剧情跳得太快,可能对她有影响。”   邹谦和坐下来。   他手指落在茶几上的杯上,微凉的触感,让他眉眼凛冽起来。   “我知道。”   他这算是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而这声音居然是异样的沙哑,并非如外貌那样抓人的动听,而是在岁月下磋磨已久,拥有浑厚质感的低沉。   并不难听。却也不是那么好听。   男子生得其貌不扬,声音倒比邹谦和好听多了,音质带有雅致感,他揉了揉额角,张口道:“你知道董事团那些不掌事的现在都跑去询问了游戏高玩关于最近剧情飞跳的事吧?”   “就是不关注游戏本身的外圈人,也都在猜测大荒三界的策划组是不是出错了,做了个错误决定,这么早将我们游戏中的‘boss’级别任务剧情发布出来——”   语气疲惫,他眼中有深深血丝。   “老邹,要我说,这钱还是能赚的,没必要操之过急。”男人看到邹谦和的表情动了动,又说,“星河她在那里也不会出什么事,你做哥哥的已经做到最好了。”   邹谦和打断了他。   “我若是做到了最好,她就不会在那里。”   那个房间是他们之间的禁语。   邹谦和目光看向那处,两人都沉默下来。   男人好久才叹气。   “我不说了,索性我也就是个负责维护游戏的工程师。”   “但到底还是可惜,这个游戏你我最初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成就,发展到现在,毁于一旦的话,你不可惜吗?”   “两年时间神魔大战,也就是说一年的现实时间……”   “这还真是我从业以来见过最短生命力的游戏。”   男人扯着嘴角笑起来,颇有几分无奈意味。   邹谦和纹丝不动,他举起杯,看着里面通透而清澈的水,摇晃一下,就看到气泡咕噜噜地上升起来。   “苏打水?”   男人懒洋洋点了点头,“我最近好这口,味道还不错。”   邹谦和说:“她也很喜欢喝苏打水。”   “……”   “嘁,你这做哥哥的,还真是疼她到骨子里去了。”   男人耸了下肩头,起身,“走吧,进去看看她怎么样。”   他依言步入。   就在推开的门后,看到一个棺中美人。   年轻的女孩,沉睡在透明棺材中,她闭着眼,眼睫毛湿漉漉地淹没在浅蓝色的粘稠的液体中。   有接驳器从她的手脚血管刺入,她的头顶剃掉了所有头发,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美丽。   透明、苍白,如同剔透而楚楚可怜的一粒破碎星光,她胸口微微起伏,死般寂静无声。   邹谦和的目光冷淡而漠然地从她身旁的所有仪器掠过,再望到最远处的那个显示屏。   上面有三块区域。   一块是全部的黑色,看不出任何的物体,好似一块凝固的、坚固的铁皮,用力地磋磨磨砺才有可能对这块黑暗产生微弱影响。   另一块是浩瀚的银色,犹如月华,倾洒在湖面,冷冷凉凉地透着寒意。   最后一块。   却是五彩斑斓的世界。   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还在不停变化着,男子穿上手套,伸手在那块区域上抚摸了下,语带柔软,“瞧瞧这个世界,真是漂亮。”   再细细看下去,不难分辨,这是大荒三界所特有的世界,那里还是夏季,有鲜花在风中摇曳,也有人流涌动,这个分明便是人的视角。   而视角还在不停变化着,像是主人从站到立,从眺望远方到观察近处……   “这是我接触过最成功的一款游戏,老邹,要不是为了你妹妹,我恐怕还舍不得你将这个游戏丢进废纸篓①,想想看,你花了多少钱为她创造了这个世界啊。”   “也是你们有钱人才做得来这种事。”   男人啧啧几声,转眸看到邹谦和温柔下神情,看向棺中美人,他的五官与她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他偏冷淡,而那个女孩更柔和秀美。   男人听到他说了一句:“无论花多少钱都值得。”   “我希望在她心中,这是一场美好的梦境,而非痛苦的回忆。”   他低哑的声音如同砂纸磨过,钝钝沉沉,十分温柔。   “……”   “一年后,不出意外,她就能从这里醒过来了,到时候你们兄妹再好好交流感情吧。”   男子耸了耸肩,没有多说关于棺中美人为何沉睡的任何讯息,这在他们心中也算是一种不可言说,但如出一辙的,他们的目光落在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时,展露的情态都很柔软。   另外的黑白,却让他们沉下眼眸,默不作声地叹息。   最后的最后,男子将手套脱下来,他也顺势脱了外套,一边看着周围的设备,一边随口道:“你记得看着点邹三,让他有点事情做,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美名在整个论坛里都传开了?”   “什么最俊城主,再加上之前一个员工离职后又凭着看过点策划,乱yy一通他的角色,我看了真是要笑死。”男人撇了撇嘴。   “还有啊,他还挑了个设定里对星河有意思的npc,这是要搞点骨科玩玩?怕不是被你打断腿,送去德国治疗。”   邹谦和:“……我知道他选了那个角色。”   唯一一个他们局外人能够拥有的特殊双重身份npc。   那本是他想选的。   霍三味,三味城城主。   作为策划组组长的邹大执行官,默默地皱起眉,他道:“他抢走了那个角色的接驳器。”   男子看了他一眼,“但凡想要她自身的博弈能够成功,你们就不能多做别的事,那个身份还是我当初想了老半天才设定下来最合理的一个,结果被他一下子抢走了。”   “你们邹家大概都是这么霸道护亲的?好在邹三演技不错,把那个角色演得入木三分。”   他这样道,过了半天,又蹙眉来了一句,“不过我是真诚建议,你们都去德骨提前预约一波。”   “避免到时候断腿骨折。” 第197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二十七)   宋渺听到了一阵一阵的风声, 她对上刘苏禾的眼,看他乌黑的眼睫下,那双剔透清澈的眼珠。   也许是大荒三界的画风美好,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古风世界的先天加成,她放眼看去, 整个茶馆里,来往行人样貌都不算难看。   鼓动的锦衣袖摆,朴素的花纹暗扣, 各有各的美丽, 而面前青年更是样貌出色, 如同现实中的明星, 冲她笑的时候格外动人。   大概是夏风太过醉人。   宋渺放下心防,她将背脊靠后,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来。   这一抹笑容让她看起来柔软明艳。   刘苏禾望见她的笑,心中犹然而生对她周身存在的神秘感的悸动, 他不为人知地忍耐住那一股情绪,冲她深深一笑。   “对了,我入了你的阵营, 有什么仪式吗?”   宋渺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问她“三转神魔”的程序细节。   Npc面板上没有三转神魔需要的程序步骤。这意味着他们所谓的“三转神魔”,只是需要找到特殊npc,表明一番立场即可。   这行动看似简单, 但却也很难, 毕竟这立场随时可以改变(对于玩家们来说, 趋利避害是头选)。然而实际上,只要寻到特殊npc之一,告知立场后,几乎就确定了未来的归属路。   双方阵营的人员都不会那么轻易相信再转入彼此阵营的人。   更别说,但凡表明立场后的玩家,昵称头衔上都会出现“神”或者“魔”的字符。   这在一定程度上,大大阻碍了玩家反复退出加入两个阵营的可能性——毕竟特殊npc也不是那么好找的,他们哪来那么多机会见这几位npc,只为了改变立场?   ……   宋渺知道,她早先创立星光万丈无疑是目前为止做下最正确的决定。因为这样,她帮派内的所有玩家都自动归入了她所在的阵营内。   刘苏禾的“被迫加入”,也不需要什么程序上的约定,她朝他笑起来,摇了摇头,“你知道你是我的人就好。”   这句话实在是太暧昧了。   宋渺知道她说的话有问题吗?当然是知道,她以这张星月无争,美丽耀眼的面庞冲谁春温一笑,谁都会心动失神。   更别说这句话。   这句带有鲜明占有欲的话。   刘苏禾看着她,微微愣了愣,他转过头,耳畔有明显的红晕,宋渺凝视他笔挺的鼻梁,想到他曾让她喊他“老刘”,以及这个很有趣的游戏昵称,便不由笑。   “刘姥姥爱吃鸡蛋,当初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她掌着一杯清茶,问他。刘苏禾回答,“……随手点上去的。”   “游戏中有随机取名,我输入了前一个字,然后随便乱选的。”他说起往事,也忍俊不禁,“后来叫习惯了,也就没想着去改名。”   宋渺听到茶馆外,有人声鼎沸,她目光笔直地穿过,透过薄薄的草帘子——   看到了周赟。   他身侧一把刀,麻衣锥帽,小麦色的肌肤在清风雅日下那般明显。他也看到了她。   乌黑而沉的眼神,带着莫测的情绪。周赟转身走了,宋渺心中一突,她手上的清茶没能握稳,随口向刘苏禾道歉,然后起身追了过去。   锦衣华服,衣摆上缀着银丝金线,她长发微散,转眸谈笑间,星光盎然,引人遐思。刘苏禾不备她匆匆离去,只看到她最后的一瞥,平静而冷漠的星河仿佛从天穹落下,钻进她的眼底。   酿成了她眼瞳的澄澈星华。   他失神地眨了眨眼,慢慢地伸手捂住胸口,感受到那一股因这惑人神秘而心动的自己。   刘苏禾缓缓叹了口气。   为自己。也为那一股莫名心动。   他说:“……真糟糕。”   周赟步履匆匆,没有想现在见她的意思。   而宋渺穷追不舍。   她心中多有愧疚。为自己的不坦诚,以及周赟的太坦诚。   这些时日,谁都能看出来周赟对她有多放下心防——不仅仅是她,还有关山月,作为他的朋友,周赟将自己所有的热情倾注给他们,这个黑皮帅哥有着自己独到的交友方法,不管是清冷的关山月,还是看似“柔弱”需要人带级的宋渺,他都能够很好地照顾到。   在这一切剧情跌宕起伏发生以前,他们三人可谓是最好的三人小组,刷副本打任务,跑去茶馆喝茶聊天,到郊外空旷处野餐等等。   他们的日子过得十足逍遥自在。   ……但这都是以前。   宋渺想过她的npc身份若是暴露,她在这个游戏世界里交到的朋友会有怎样的想法。   可能是不可置信以为她在说谎,同时怨怼她的不坦诚,也或者是其他更坏的局面。   她设想过许多种,都皆因还没发生,被她暂时抛之脑后。但都没有周赟现在这幅样子来的让她心悸慌张。   她拉住了青年的手。   他有一双粗糙宽厚的大手,平日里与关山月抢糕点时,灵活而敏捷,一把抓住就不肯松手,总要让宋渺看着他们之间的博弈大笑几声。   夏风吹得她眼睫飞扬,宋渺定定拽住他的衣袖,低声喊了声他的姓名。   “周赟……”   周赟没动,麻衣锥帽,有风追过他的下巴,露出他紧紧抿着的坚毅嘴角。   宋渺再唤一声。   “周赟,你很久没进帮派里了。”   “……”   他转过身,看到低他一个头的年轻女孩眼尾带着点点红,像是有点愧疚,又像是忐忑,柔然而不安地看向他。   璀璨瑰丽的星华在她瞳孔里绽放,也正是这一幕,让周赟彻底意识到她与他截然不同。   他沉默着,慢慢松开了她紧拽着的手,然后说。   “关山也没有进帮派,对吗?”   他问她。   宋渺不想隐瞒:“嗯。”   “你真的是npc?”他转移话题,问了一个与刘苏禾所询问的内容相差无几的问题。   他还没等她说话,便摇了摇头。   “你不会是npc,就算是,也不会只是人工智能。”   这个结论理所应当地抛出来,周赟比任何人都有信心说出这句话,他甚至眯了眯眼,漠然而冷酷说,“关山也绝不会是你们俩口中的那个神祇。”   “我知道你们都不是人工智能,所以……你们究竟是什么?”   你们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宋渺自己都愣了两秒,她该怎么回答。该说自己也不清楚,还是告诉他,她目前的角色定位只有npc这一个?   周赟不再说话了,而是沉默地看着她,看她低垂的眼睫,淡粉的唇瓣,如同星河坠落的璀璨眼眸。   即便是神情失落恍惚,她眼中的星星也在熠熠生辉。   散发着那种令人莫名心软、莫名心酸的浩瀚无垠感,是那种茕茕孤立,无人救援的孤独感。   周赟为自己脑中冒出的这个念头而惊讶。   他心说,她明明就站在他面前,并非孤身一人,为什么会露出这个神态?   再等他细看,却没有看到了。那一股真实的情感消散在她旋后犹豫响起的声音里。   “……我不知道。”   我比你们知道的还要少。   宋渺这样说,那种茫然的神态让周赟皱起眉来,他听到她只说了这么一句,“我知道我是邹星河,是堕神曾经的爱人,是……莲雾城的城主。”   “也是你的朋友。”   最后这句话莫名带着点委屈。   周赟的嘴角扯动了下,他自动过滤掉“爱人”二字,将那“莲雾城城主”五字听进去,然后对上她的眼睛,重复:“莲雾城城主?”   “是你?”   她点了点头。   那张好看的脸上,因为这个身份而显得莫名矜贵冷傲,她唇齿相依,将那个词磋磨几遍,“是的,我是。”   周赟语气平平:“哦,这是你隐瞒的第二件事?”   她眉头一挑。   “嗯,我们是朋友。”   周赟凝视她的下巴,因为个子高,他很少直接从上到下看她,这是他在现实中尊重女性的习惯,避免因此看到些不该看的。   按理说在这里,大家都是穿着严严实实的古装,他这个习惯早该改了。然而,因为身边有了宋渺这个朋友,他这个习惯迟迟没改。   “周赟——”宋渺看到他没摘锥帽,和以前不一样,他在她面前总是会摘掉锥帽的。   但因为生她的气,他不再摘下来。   宋渺下意识地垫脚伸手,将那顶锥帽边缘握在手中,也许是扯得不好,他露出一点苦恼的神色,俊眉秀眼,冷冷地看了她一下。   她浑然不惧,周赟性格很好,对她更是如此,她知道他不会生气太久的。   但如何哄好这个朋友,成了她焦心的一件事。   “对不起。”   这三个字说得异常干脆利落。   她认认真真地看向他,星华又在勾人地熠熠生辉,周赟看着她的眼,心里叹息想,难怪乎那个剧情里所谓的“太阳神”会爱上她。   她这么好看,谁能不喜欢她呢?   这个认识让他暗淡下眼眸,而对她身份的猜疑更是不安地攥住他的心脏。   周赟比谁都迫切想要知道她的身份。   他心中情绪波动,关于她,关于自己的莫测心思,也有关于他在这段下线时间里,与其他朋友询问大荒三界策划等等问题,最后得到无解答案的茫然。   他犹记得自己一被迫下线,就找了朋友询问关于大荒三界的策划内容。   周赟在全息游戏中的操作不错,全因他自身素质优越,而现实中也因为这些缘故,交到的不少朋友们都是相关行业人员。荒羽科技内的员工都签了保密协议,他实在问不出什么,但好歹在萧岭北等人的帮助下,问到了点小细节。   “你知道赌王长子吗?”   周赟看向她,低低问道。   宋渺犹豫了一下:“……邹谦和?”   周赟露出松懈的神情,他环顾四周,这里还在莲雾城城内,人流涌动,他有点话想和她私下说,便拉了她的手腕,半是拖半是抱着将她带到了空无一人的城外。   只花了一刻钟时间,他们席地而坐时,宋渺还能感觉到手腕的热度。   来自周赟,属于他灼热的体温,她略有恍惚,紧接着听他说:“你看,你既然知道邹谦和,那就肯定不会是人工智能。”   “目前施加在游戏内的人工智能都不允许对除游戏背景外所需的现实人物有任何了解。”   “你去问问城中任何一个npc,他们都只会告诉你不认识邹谦和。”   “因为这是游戏行业内,关于人工智能的局限处。”   “但你不一样,你既然知道他,不论是从哪一方面,哪一个消息渠道……都代表你不会是一个人工智能。”   周赟看她低头想要从口袋里掏糕点的动作生生停下来,她握着那块由手帕包起来的甜蜜糕点,慢慢抬起头来,与他的对视。   那瞳孔中的星光又在闪烁,有那么一瞬间,周赟疑心是泪。   “你在哭吗?”他伸出手指,想要搭在她的眼角下,拭去那滚滚将落的泪珠。   但最终没有落下,那不是泪,而是类似泪珠的星火。她眸中异彩纷呈,美不胜收,让人看了失言。   她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   周赟听到她呢喃恍惚的声音,他认真侧耳去听,“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是个人?”   “毫无疑问。”   “你是。”   他说出这两句话时,没料到宋渺的反应,她听后,先是笑了,紧接着又摁着额角,疲惫而不堪地耸了耸肩。   “可惜关山月不在这里,我也很想问问他,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人。”   他能够那样沉溺于剧情中,甚至比她还要入木三分,究竟是他不能够像她如今一样,在这些人口中一步步意识到自己并非npc,现实中也许有一个身份属于她。亦或是,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定位,却不得不扮演随着这个世界的剧情扮演下去?   他们在这个游戏的剧情下,一步步被迫推搡着行走,无法回头。   邹星河并非人工智能,这一点在他们这些局外人口中已经非常明了,但宋渺心中犹有迟疑——她是宋渺,而非邹星河,若是最一开始的邹星河存在,那么这些人的结论还会不会在?   但抛开这点不去谈,邹星河这特殊的身份拥有两个面板,也在某种程度上告知了她的与众不同。   关山月和她一样,都是拥有两个面板的。   在周赟等人心中,怕是将她与关山月都认做是现实中的人,而非所谓npc。   宋渺也是这样想着,这个世界越走越远,她对邹星河的身份有了更深的怀疑。   凭什么一个大型全息游戏中,会出现这么一个近似于bug的角色?凭什么她会拥有npc和玩家的两个面板?   宋渺沉下眼眸,而周赟看不得她的目光艳色,躲闪着挪开,心不在焉,早已经原谅她般,轻声说,“我会帮你看看现实中的消息。”   “我猜你只能在这个游戏里晨夜作息,对不对?”   他联想过去种种,目光炯炯,宋渺一时间失了言语,只能“嗯”声。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游戏里,还是这样特殊的身份……”他稍稍地笑了笑,乌黑的眼瞳淬了暖色,周赟又是那个很好的周赟了。   他不生她的气了。   想到这里。宋渺大大松了口气。   “将人的意识囚禁在游戏里,这个行为是犯法的吧?”周赟这样说,又皱眉,“不对,目前来说还没有这类的法规出台。”   “不管怎么样,我……”   他说了许多,她将那块糕点塞给他,他一口一口低眸吃掉了。   “反正我都在这里,也在现实里,”黑皮青年扬唇,糕点在他左边的腮帮里滚动,显得他有几分可爱,“我是周赟,你一开始就知道名字了。”   “家住——”他一点不隐瞒,将自己的家庭地址和电话号码齐齐告诉了她。   宋渺惊怔:“你……”   “到时候来找我。”   他咽下最后一口糕点,伸手拉她起来,挑了挑眉,锥帽被他丢在地上,没有再捡起来的意思。   “现在,我们去找关山。” 第198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二十八)   如果一定要说邹星河在这个世界里身份——或者更准确些, “邹星河”可能拥有的在现实中的身份。   宋渺对这一点心中存有揣测, 而这个揣测在看到关山月的那一刻, 慢慢印证。   年轻的男人, 白袍黑发,眼眸如月,他站定在他们面前,望着宋渺的眼神莫测而幽深, 也就是在这一刻,宋渺才突然发觉他的眼型与她有几分相似。   如练般清冷的月华从他的眼中泄出,他微微张唇,唤了一声他们的姓名。   “星河、周赟。”   这里是天珍城,周赟带她来这里时,两人都对关山月的定位毫无信心——宋渺也没有办法从NPC面板上获取他的位置,他们只是凭着一种谜一样的直觉, 来到这里。   “你们来了。”关山月这样说着, 早有预料,朝他们走来,目光似乎留恋地落在她的身上, 那双眼里如珍宝涨破表皮,泄漏出银色的光刺,惹人心悸注目。   “关山, 你现实中是什么身份?”周赟径自问出话来, 他看上去很是困惑, 望了她一眼, 又看看他。   宋渺于是沉默,看着关山月面上神情风云顿变,她心中油然而生的违和感与焦灼感更加强烈起来。   “……不能说?”   “还是,现在不能说?”   她最后问他,果不其然,见到他挣扎而无奈的神情,他点了点头,宋渺不再为难他,可是心里也不是那么欣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三人见面的最后,她说了这么一席话。   “总觉得我是被瞒着的唯一一个人,你和他一定都知道的,对不对?”这个“他”指的是昭惑。   关山月没有反驳,宋渺脑中清明,她说:“他若是醒来,只要我强求,他一定会告诉我所有的事情。”   “他向来纵容我,而你和他不一样,你性格坚硬,冷淡理性,你不会告诉我的。”   月华如练,从他的眼中肆意地落下,关山月眯了眯眼,哑着声音,掀去了那个入骨三分的演技,他站在她面前,这一刻失了神祇的特性,而是怔怔地点头,旋后失笑。   “……很快你就会知道的,星河。”   他大掌落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挲了一下,亲昵无间,分明他在剧情中只是她与昭惑的好友,可他哪来的勇气做出这样的行径?   早前吻她,他也吻的那样理所应当,从不顾忌,宋渺被他这个动作一抚,联想到之前发生的事,生生顿了顿。   她将所有的信息放在脑中,一步步抽丝剥茧,而思绪也因此更清晰——   昭惑有着与她相似的眉眼,眸色瑰丽璀璨,而关山月也是如此。   他在看她,那双眼清粼粼地落下一片冷辉,宋渺对上,就觉得心间一颤。   她在想萧岭北的猜测,若昭惑与关山月有可能是一个人……   而拥有几分相似眼眉的她会是什么?   也和他们是同一个人?   这个猜疑让宋渺心脏剧跳,她为自己的无厘头猜测而失神,可又忍不住在这微薄的信息量下试图做出最合理的结论。   176看出她的疑惑,软声喵喵,非常抱歉:“对不起,喵喵,我在这个世界能够获取的信息实在太少了。”以至于只能让宿主自己去猜测,它为此而羞愧,作为一个合格的智能系统,这些烦恼它本不该让她承担。   眼下,它的抱歉诚心而低落,显然陷入了并不欢愉的情绪中,宋渺在它的抱歉声中抿了抿唇。   而在关山月的目光下,她又退后几步,对他低声道:“神魔大战会是一切的终结,对吗?”   关山月不说话,目光温柔而哀伤地看着她,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一切都会结束的,不论是死亡,还是新生。”   官方论坛又出了一波带节奏的事儿玩家。   整个论坛乌烟瘴气,今日可谓是没有什么可看的技术贴漂浮在首页,只有一波“醉了策划有毒”“策划组可以狗带”“见过最特立独行不听玩家意见的游戏”“大荒三界迟早凉凉”这类的言论。   整件事情发生的原因,就是关于不久前三转NPC的通知,许多高玩出于对这个游戏的热爱,以及各种利益驱使,强烈反对策划组将这个“神魔大战”剧情放在现实时间的一年后。   大多数人的想法都是:“这个游戏才开始多久?这么早把终极剧情拉出来,策划组是没有脑洞搞游戏了吗?”   而大荒三界游戏策划却也固执得很,管理官方微博的小编在许多玩家慕名而来,留下希望策划组好好想想,做点补救措施的言论下,丝毫动容都没有,最后闹到了最新的一条微博在两个小时内有了近乎几十万的评论。   然后策划组才施施然地发了一条微博,也不知是谁撰写的文字,透着一股极大的个人主义以及深刻冷淡意味。   “这款游戏本就是为达成某个目标而制作的,我们正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   “若你们觉得不开心,是我们的错,在此说声抱歉,但游戏进度依旧会按照原定计划实行……”   后面的文字不必再看了,总之这通篇下来,就只告诉了所有玩家一件事:你们的意见很好,但我们坚决不接受,坚决不改正。   原因?哪里需要什么原因,大荒三界的策划组官方微博这么一副冷淡刻薄模样,可谓是伤了不少玩家的心,这也是官方论坛一波又一波的带节奏帖子层出不穷的来源。   邹谦和与对面坐着的年轻男子说话。   那个年轻男子有着与他相似的眉眼,只是看上去要更加风流英俊些,当然,兄弟俩各有各的貌美。年长的要更加冷漠无情些,而另一却撩人风情更多。   邹家老三,邹斯河看着长兄,挑了挑唇,眼中却看不出什么笑意,他撑着下巴,懒散无辜地问他找他做什么。   才从游戏下来,他面色疲惫,眼睛亮得吓人,邹谦和双手交叉,指了指手机:“你找策划部要了微博账号发的?”   邹斯河笑了,“对,怎么,我写的这些内容不对吗?”   “没有指责你的意思,”邹谦和与邹斯河因自小生活环境有差,虽是同父同母兄弟,却也不算太过和睦,他们之间唯一能够缓和下来的人唯有躺在荒羽科技公司大厦26楼的那个女孩,“你这几天上线,觉得她怎么样?”   一说起她,邹斯河就笑了起来,他扶着脑袋,咳嗽几声,眼里真切地流过笑意,“还不错,估计猜到我是三个特殊NPC之一了,前不久还想找我。”   “只不过为了游戏剧情,没有让她找到我,最近也在避着她。”邹斯河还算敬业,虽然抢了邹谦和一开始想要使用的脑部接驳器,但也将这个角色诠释得极好。   他甚至能发觉自己的演技变得好多了,若是愿意,等一切尘埃落定,他进娱乐圈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在此之前,他们兄弟俩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   “星河她……怎么样?”在“她”字后含糊一刻,邹谦和这样问,他是有权限取得所有关于宋渺的游戏记录,但他并不愿意这么做。这个游戏一开始就是为了让她能够顺利康复,那个她后的省略在他们口中浅浅带过,邹斯河因此而沉下眼眸。   他们所说的,是关山月与昭惑。   “她……他们啊……”   邹斯河面无表情,他抬眸看向楼外的太阳,此刻是清晨,只有半轮若隐若现在云霭中,晨光熹微。   “还在让她难受,只要他们存在,她就会一直这样痛苦下去,”轻声细语,又透露出几分怜惜,“你说,当年我们怎么就不能及时……”那段往事让他们失言,艰难而痛苦,再难开口。   令人尴尬的沉默,邹家兄弟俩双双垂眸,良久,邹谦和动了下唇,“所以才会选择用这种怀柔手段——”   以虚拟现实中的剧情,强行让那两位人格共情其中,最后达成他们的险恶居心。   “杀死他们。”   邹斯河喃喃自语:“哥,我真想她啊。”   他那个柔软而明艳的姐姐,他那在五年前因为重大创伤而人格分裂送入营养舱,被迫停止生长,样貌永远停留在20岁的女孩。   “……很快了,很快,就能结束一切。”邹谦和这样说着。   透过玻璃窗,阳光大把大把地撒入屋内,两人看着那点明亮,皆是沉默。   除了他们,没有人知道游戏内,神魔大战再次触发的条件究竟是什么。   这个秘密,只有邹家兄弟俩,以及几位游戏高层才知道。   第一次的大战突起,是昭惑爱上邹星河。   而第二次,是关山月。 第199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二十九)   时间过得很快, 转瞬间就消散在大荒三界的风雨中。   夏天常有雨水落下,莲雾城变得潮湿而粘腻, 不少玩家撑着伞从路边走过,脚边溅落了大滴大滴的污水,坐在马车中的妍丽少女掀开帘布, 张望着外面的雨丝, 低声与女伴说着悄悄话。   这是个类真实的世界,一花一木皆动人, 不论是在这个世界中被赋予了NPC身份的人工智能, 还是其他拥有现实世界身份的玩家, 都心中这样想。   但谁也不知道,最一开始, 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一人所铸造的美梦之境。   一花为她, 一木为她。   一切都为她。   晨钟在游戏中的身份是个地地道道的和尚。   或者也不能算地道, 他留有戒疤,面容却是比寻常僧人要俊美好看几分的,但奈何平日说话总带着几句念佛, 以至于不少游戏内认识的朋友都以为他在现实中也是信仰佛教,是个虔诚的佛教徒。   但这当然只是玩笑话,否则他又怎么会在此时做出破戒的行径?   年轻的僧人穿着长袍, 背靠礁石, 手里拿着一壶酒水, 咕噜噜喝了两口后, 向着背对站在他不远处的关山月道:“……所以, 我这算是进了你的阵营?”   男子转过身来,露出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他的容颜自从那一日袒露身份后,就从平平无奇变得异常迷人,如凌空落下的一束月光,又似一朵飘然坠入凡间的琉璃莲花。   晨钟喝酒,又敲敲身边的一盅,问他要不要喝:“从三味城最好的酒坊买来的,你要不要尝尝?”   “好喝吗?”关山月问了一遍,看他点头,依言坐下,握了酒仰头灌入喉中。   晨钟就这样看着他喝了半晌,良久才对着醉意微醺的他问道:“你的身份还真是让人惊讶啊。”   不管是NPC,还是后来从萧岭北等人口中推测的:绝不会只是一人工智能的NPC,他在现实生活中绝对有另外一个身份。晨钟都非常惊讶。   他们这群玩家也算是关系不错的好友,有萧岭北这一朵交际花在,愣是联系了大半大荒三界有名的玩家,因此不论什么相关消息,在萧岭北这朵善良热心的交际花下,皆是毫不吝啬地分享出来,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关山月有两重身份——萧岭北后来的猜测是,他会不会是大荒三界某个游戏官方GM,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进入了这个游戏里。   大概是不可言说的缘故,以至于他入戏深刻。   至于宋渺的身份,也类似如此,或许有更深沉的原因,但他们能够得到的消息太少,只能推算到这个地步。   晨钟对自己加入神界阵营并没有什么太大想法,他进入大荒三界玩游戏,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也就无关紧要在哪个阵营对自己比较有益。一切只看自己愿不愿意,乐不乐意在哪一处。   学历高,名校出身,长相又不错,一个实实在在的现充,晨钟从小到大都是作为“别人家的孩子”长大。也就这么恰巧,他玩游戏的运气也很不错,不管是最初的一转初职选择,还是后来遇上了一众游戏内的朋友,亦是接触了这个游戏的核心剧情。他都能算得上幸运至极,这些游戏经历无疑丰富了他的生平,以至于他对此保有极大的好奇心。   关山月听到珍麟道上空盘旋的海鸥阵阵声,还有晨钟的声音,他不说话,只让晨钟以为他是默认,眼神渐渐变得幽深而漠然,他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听岭北说,他们很好奇你和邹星河的身份,不过我没有那么多好奇心,所以也不想问你太多。”晨钟喝了一口酒,他的神态很有几分禅意,随性寡淡,旁人望去,就觉清雅风过,枝叶拂动。   “这个僧人身份让我选择进了神界阵营,理所应当。”   晨钟叮叮咚咚地敲着酒壶,微微拉长声调:“我也十分期待不久后的神魔大战,不管是这个游戏会走向什么发展……还是你们的身份。”   “说起来,你们的身份应该在神魔大战后就能够揭晓吧?”   他因游戏角色而烙下戒疤,颜值并没有因此受影响,而是更加具有佛性,关山月看向他,与不久前在周赟和宋渺说道,一样的说辞。   “是。”   晨钟举着酒笑了起来,他冲他举了个杯,嘴里道:“虽然不是很清楚这个游戏怎么这么特立独行,还弄出几个特别的NPC和玩家来——”   “但这不影响我们交个朋友。”   关山月听到了海浪冲击礁石的声音,一道道滚入他的耳中,好似混杂了雷鸣电闪般,让他心神俱震。清泠泠的月色从他的眼尾泄出,他仿佛想到点从前的事,目光凝固,恍惚可笑。   “关山?”到如今,这么些个知晓了关于关山月与邹星河之间剧情的玩家们,都如出一辙未将他们当作NPC,而是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们可能是游戏策划组的一个手段,因此唤他们时也毫无芥蒂。   晨钟的声音拉扯回他的思绪,关山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哑着声音道:“是的,不影响我们交个朋友。”   ……   好似最一开始,他与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   不是这个由虚幻铸就而成的世界,而是从前。   大荒三界的世界剧情在一步步推进,而这个游戏内第一个夏祭节后不久,若是说有什么爆炸性消息,那就莫过于“星光万丈”这个帮派,以及这个帮派中的正副帮主身份。   从那道世界频道传来的声音揭示了神魔大战的再起时,玩家们就开始致力于寻找那三位负责三转的特殊NPC。   在官方论坛爆炸性地来了一波又一波不知道是哪家公司的水军,亦或是真情实感被伤透心的玩家们义愤填膺地留评,这个游戏还是不紧不慢地进行着策划中本该有的进度,副本依旧是定时刷新着,排行榜上的玩家兜兜转转来来走走,也左不过就是那么些人。   弱水在进了宋渺所在的“魔界”阵营后,也问过她其他三转NPC的人选是谁,彼时她看着床塌上沉睡无反应的昭惑,斟酌言辞,发过去几个字。   “关山、昭惑。”   后者是猜疑,但这个猜疑十有八九是对的,毕竟负责三转的npc除了她和关山月外,便只有这个魔神才有资格。   至于霍三味,宋渺知道他的身份一定非常特殊,而目前没有任何消息能够证明他与三转npc有什么牵扯。   顶多就是——他很在意她,甚至出手帮了不少忙。   于是宋渺将这几个字发了过去。   时至今日,宋渺心中有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强烈情绪,非常奇怪,令人心悸不安。尤其是在神魔大战通知再起以后。   官方论坛对神魔大战再起的解释,仅有几句话寥寥带过。   “昔日魔神现世,人族休养生息之日已达……千年前的约定,神魔大战,再定胜负。”   这个理由被不知道内情的玩家看后,当然能够理所应当地接受,顶多是在看的同时diss几句策划组的撒比程度,抑或是歪歪唧唧几句大荒三界要凉凉,然后继续投入到寻找特殊NPC之路上。   所谓虐得越深爱得越深,说的也正是这群玩家们。   而只有他们这群知道内情的玩家才明白,神魔大战再起,是因为那珍麟道所发生的一切。   不管是哪个原因影响,昭惑未醒,魔神虽现世,但却没有任何能够支配战局的作用,唯有宋渺所代表的“邹星河”这三字,为魔神昭惑的神使。她与关山月站在了对立位置。   这个局面她一早便预料到。   关山月从那次分别后便没再见面,他们被这个世界的剧情推动,不得不站在沟渠两边,遥遥对立,而宋渺心中恐知他还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信息没有说出口——或者说,他不愿意在此时说出口。   也许需要一切尘埃落定,他才会告诉她一切吧?   宋渺这样想,目光从面前来自莲雾城城内账本挪到了床榻上的昭惑身上,他周身依旧有着神力,面容好看,胸膛微微起伏,黑发白肤,美得惊人。   这已经成了宋渺近期的习惯之一,她托着下巴懒散地瞧他。有风吹进屋内,带来一阵清爽气息。   夏季过了大半,雨水降临也从无序变为了有序,霍三味也从之前隔三差五给她来信,成了如今一个字都不知会。   宋渺虽然在意霍三味的态度,却也没有旁的时间去管,她所创立的帮派,“星光万丈”内的帮派成员,早在她拥有了三转npc身份后,自动归属于“魔界”。   这一默认举措使得不少帮派内玩家们彻底懵逼,在上线后看着自己头顶上明晃晃的“魔”字发愣。而这个时候,宋渺才解释了一番。   她没有说明自己的神使身份——因为解释起来太过麻烦,也只有那时候在场的八个人知道她的身份,大概是心中存有顾忌,即便是如今过去了个把周月,她也没怎么从游戏论坛或是一些玩家口中得到关于她的绯闻逸事。   但她的身份,不论能对外隐瞒多久,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明了,因为她还需要以这个身份来招揽更多的出色玩家——所有玩家,终有一日都会知道她的身份。   并非一个普通玩家,而是有着特殊身份的……npc。   但目前来说,对这个身份最好的处理办法还是谎言。   毕竟她不能肯定,若是就在这时揭露了自己的身份,这个游戏的剧情又会怎么飞驰,她只能以一种最稳妥的办法,先处理好目前的问题。   谎言成了首选。   宋渺对众人的解释是,他们的帮派在初创时便被魔界招揽——一个隐藏任务,具体的不说。若是有人想要选择神界,也不是不行,那就只能退出这个帮派。   不是没有人不想退出帮派选择“神界”阵营,但是在星光万丈这个帮派经济出色、领头人实力强大的“楷模形象”下,大多数终究是不舍的。   更别说,他们还不需要再找那特殊npc来进行三转任务,头顶上那个“魔”字就昭示了三转达成。   庆幸有之,欣喜有之,甚至还有不少能力出色的玩家也在这个“入帮派就入魔界”的奇怪等式下,兴冲冲地抛弃了原来的帮派,进了这里。   因而这个小“风波”后,宋渺所在的魔界阵营,又多了不少出色的玩家。   也算是让宋渺松了口气,借由这个奇怪等式,她的神使身份暂时还不需要袒露在所有人的面前,而三转npc的职责还能做下去。   然而,论坛上下沸沸扬扬的爆炸性消息,却不仅仅是星光万丈因做了个特殊副本而获得“三转途径”的奇怪等式。   大家讨论的更多,是关山月与邹星河的分道扬镳。   以及,不少人在官方论坛里细细数了便排行榜上各个大佬选择两方阵营的人员列表。   “本人恰巧有刘姥姥大佬的好友……所以我知道刘是进了魔界阵营。”   “楼上楼上,我知道弱水也是!”   “……”   “……清越流缓感觉还没有“神”“魔”标志吧,他不会是连三转npc都没找到吧……”   “大手冰凉小手温暖这对情侣好像也还没有……”   “晨钟是神界,我在天珍城路过看到的,他和关山大佬都是神界的。”   “说起来,星光万丈上下都是魔界阵营,怎么就关山月一个神界的,还没有被赶出帮派……牛批啊,总觉得背后有什么py交易嘿嘿嘿。”   “交际花呢?交际花选了阵营没有?!”   “萧岭北吗,他好像是……” 第200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三十)   最一开始, 谁也没有预料到“星光万丈”会这样名扬大荒三界。   每天都有不下百十个帮派建立,又有不下百十个帮派解散,在大荒三界的排行榜上, 那些名气极大的玩家们也大多有自己的帮派归属, 他们的帮派也因他们的存在而出名。   可怎曾想过, 星光万丈会有一日成为官方论坛上下所有玩家都熟悉的词?就连新人刚进大荒三界,都能从世界频道和周边好友口中得到关于“星光万丈”的消息。   “星光万丈真的很厉害了, ”官方论坛里有不少玩家这样发帖感慨, “最开始谁会知道这个帮派还能垄断了魔界三转的资格啊?”   是的,他们戏称星光万丈为垄断了通往魔界阵营的职业中转点——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个魔界三转npc会是谁, 而目前放在所有大荒三界玩家面前一条通畅大道,就只有加入星光万丈。   排行榜上前二十的出名玩家们,在宋渺带回昭惑的一个月时间内,林林总总也加入星光万丈有七八个,这在很大程度上增强了帮派的实力。   因此, 有人这样统计了星光万丈目前的实力。   “勇气可嘉、弱水、刘姥姥爱吃鸡蛋……”   “小手温暖、大手冰凉……”   以及一个, 在众人眼中认定绝对不可能随意退帮派的职业玩家。   萧岭北。   邹斯河从上线开始, 就收到了不少城池内的消息。   他倦倦地倚靠着软垫,望着npc面板上的消息, 目光又挪动落在了玩家面板上,定定地看那三个字。   邹星河。   明灭的碎光在他眼中闪烁, 邹斯河低声呢喃了几句, 几不可闻, 唯有几声叠音能让人听出来他唤的是谁。   “姐姐”二字, 柔软而安静地在他舌尖吐出,后又换了“星河”二字,他撑着额头,无声地笑起来。   “城主大人——”   是负责三味城人员流动的npc,他一脸愁色地对自家城主道:“近来不少城中居民都往别的城池去了,我们城内愣是少了几千青年劳动力……”   虽说三味城不像莲雾城那样靠着玩家维持城中秩序,但三味城靠的就是美食经济,因而成为大荒三界不少玩家心中的宝地。人员流失看似对他们没什么影响,其实不然,这三味城的经济一旦下滑,对他们来说就是灾难。   Npc这样愁眉苦脸,邹斯河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忧色,他问了句,“都是往哪里去?”   那人踟蹰一番,有点怕自己的话惹他不快,犹犹豫豫道,“……莲雾城。”   他怕这句话让两个城主生了龃龉,但却没料到邹斯河甚至能将命都给了人邹星河——只要她愿意要,只要她能因此快乐。   于是,他便大惊失色地听邹斯河说了这么一句:“哦,那就别管,让他们走罢。”   “可是城主大人,我们城内不可缺少居民啊?”npc们不知道的事,邹斯河都知道,比如大荒三界大多数的居民数量都靠定居各个城池的玩家凑齐,而一个城池的经济发展也有十有八九靠的是玩家们拉动。   Npc们不清楚这背后的真正原因,却也明白这表面浅显的道理,那就是他们不可缺少玩家居民的存在。   而邹斯河这么一句话,显然让npc有点慌张,他嘴上喃喃,“今日又有几十人往莲雾城去了,听说他们打算在那里定居,再不回来了……”甚是哀怨。   邹斯河:“你知道他们去那里做什么吗?”   这个疑惑让npc愣了下,旋后他道,“听说是莲雾城的一个帮派待遇优越——”   这说的便是星光万丈了。   连npc们都对这个帮派印象深刻,也就不难说明,自三转剧情有了新变化后,这星光万丈有多厉害。   邹斯河低声笑了起来,他挥了挥手,随意道,“若不是我为城主,我怕也是愿意入那个帮派的。”   Npc:“???”   “不说了,你只需要知道,莲雾城城主所做的一切,我都只有支持,没有反对。这个道理,懂吗?”   Npc:“可,可这与莲雾城城主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知道他们关系亲厚,可哪能这样亲啊?便是青梅竹马也没有将自己的家产城池内的青壮年推给对方的,这每个城池最急需的莫过于稳定的居民,他们三味城经济本就不比莲雾城,如今一步步流失人才,他们三味城可要怎么办才好?   邹斯河看着npc哭丧着脸走出去。   他面上带了几分笑意,倒是愉快得很,虽说在现实中与兄长为准备一年后邹星河的苏醒而疲惫不堪,眼神却发亮澄澈。   他在游戏中的形象,比起现实中还是要逊色几分。邹家人便没有生得难看的。饶是他自己,也算得是个钟灵毓秀,清风霁月的佳人,只是这容貌间还是要比兄长多了几缕撩人风情。   而这游戏内的形象,只能算得上英俊迫人,不能将他现实中的妍丽俊美展现更多。   他们邹家三兄妹,各有各的特色,旁人看了,势必出言大赞,从小到大都是如此,而毫无疑问,在邹家两兄弟眼中,最出色莫过于他们的妹妹(姐姐),便是他们两人,都抵不上她一人的好。   邹星河大邹斯河两岁,小邹谦和三岁,生得美丽,性格温柔,从小爱笑,生得双眼最为出众,没人不会为她笑起来时眼尾流露的风情而心动。   ……可是,可是。   后来的事,邹斯河只是想想,就觉得心口阵阵发疼。   待他走出三味城时,看到了郊野外随风卷来,落在他眉宇间的细软花瓣,他目光牵引,伸手拂过,想到的却是邹星河的笑。   很久以前,她的笑也是这样细软而甜美的。   邹斯河闭了闭眼,将花瓣拢入手掌。夏风早就变得微凉,烈日下,阴凉处来之不易,他走入阴影下。   他有点想她了。   这一段时间,他一直避着她,刻意忽略自己对她的想念,而今日,想念发酵,邹斯河决定去一趟莲雾城,悄悄看她一眼。   只是一眼就好,邹斯河这样想。   他清楚知道,在这个游戏里,面对他的只是那个将现实中所有记忆沉睡,完完全全认不出他是谁的……姐姐。   但他依旧上瘾般,沉溺于有着相同容颜,失了所有记忆,只以为自己是个特殊npc的她。   这个妄念让他鼻喉发涩,又酸又疼,几乎忍不住要掉下眼泪来。   在邹谦和面前总是懒洋洋,没什么兄弟爱的邹斯河,从来都是只要想起她,就忍不住柔和眼眸,弯起唇角。   从前,弯起的唇带的笑意真切而温暖,而今却不一样,他微微弯起,只觉得满心苦涩。   他很难过。   …… 第201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三十一)   邹星河是在20岁那年出的事。   彼时邹谦和与邹斯河二人各相离开本国, 一个在商学院求学,一个因高考结束跑到各地旅游,他们兄弟俩性子着实不相同,一个冷酷坚硬, 一个随性浪荡, 偏偏生的两人样貌都好, 在人群中,这俩个性格各异的兄弟,也是独一份的风景线。   赌王二子的人生轨迹都算得上是浓墨重彩,邹谦和因天生而来的聪颖, 在商学院备受瞩目, 而邹斯河因能歌善舞,生得撩人, 高考后随着意愿选了戏剧学院,有意往国内娱乐圈发展。   而邹星河与他们不一样。   她的成绩在兄弟的映衬下算不得太好,也算不得太差,大学专业是名校中文系,也没有什么出国的念头, 而是安安稳稳地在国内念大学。邹星河生性低调, 从不袒露自己是赌王之女的身份, 在外人面前显得恬静而柔软,一双笑眼惹人喜爱, 邹谦和大她三岁, 邹斯河小她两岁, 从小到大,这两兄弟简直是将她如珍似宝看着,就是那时候人不在她身边,也是常联系她,给她寄礼物,给上属于兄弟俩特有的关怀与爱意。   邹家男人大概都天生带着对女孩的宠爱——不,准确来说,是只对邹星河的宠爱。   邹父作为赫赫有名的赌王,资产众多,在A港有着丰富的博彩事业,后又投资了各个方面,不论是房地产、建筑、投资等等皆有涉猎,他30岁才娶妻生子,而未过花甲之年,就对权力不再倾心,在邹谦和成年后,就有慢慢放手给他掌权的意思。   邹家很和睦,不管是自小年龄相差5岁,又因常年住在外婆家而与邹谦和略有生分的邹斯河,还是经常兜转在外婆家与邹家住的邹星河,都没有抢大哥继承家业的意思。   他们志趣不同,邹谦和又是最适合在商界浮沉的人选,邹斯河从没想过自己会对这偌大公司做出什么决策,他抱着的想法仅仅是,将这劳心事给邹谦和去管,他还是继续风流浪迹下去,才算合了自己的心意。   于是高考过后,18岁的邹斯河便在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美滋滋地与家人说了自己独自旅行的计划,背上背包踏上旅程。   而远在海外的邹谦和,与踏上旅程的邹斯河,绝对想不到,仅仅只是一段短暂的离别,他们就失去了从前笑靥如花的邹星河。   再迎来的,是满怀伤痛,蜷缩在病床上,迷茫地,落着泪的女孩。   邹星河就读于京城大学,中文系,自进大学就顺应潮流选择住宿。大二时却因为邹斯河高中毕业,要来京城找她,才象征性买了套交通方便的三居室,地点位于市中心。   邹家在京城的房有挺多,但都太奢侈,不够低调,邹星河也是在斟酌考虑后,才给自己买了那套屋子,然后很快,邹斯河就开开心心地跟着她住进去了。   彼时邹斯河出门旅行的想法还未实践,他满心欢喜想着的都是多与她亲近——实在是在A港呆久了,难免想念姐姐,那最开始的几天,日日缠着邹星河带他出门玩,邹星河也乐意带着他,但文学少女除了市中心图书馆、清Ba等等外,真的没有什么好玩的地儿可以选。   就是清BA,也是那种耳边环绕着民谣小调的小地点,邹星河看他又看得格外严格,以至于邹斯河那些天连喝酒都只能喝rio,什么放荡不羁都做不出。   即便这样,邹斯河还是甘之如饴。   他从小到大就格外与她亲近,他们的母亲在邹斯河十岁那年因病去世,邹斯河就跟在软软香香的姐姐身边跌跌撞撞长大。   邹赌王再没娶过妻子,他算是出名人士中难得深情的男人,直到养成三个孩子准备撒撒手轻松下时,已经保持了八年未曾有绯闻缠身——准确来说,自从成家后,各大媒体就不曾捕风捉影抓到什么他的尾巴。   这样家庭下出来的孩子大多家教良好,兄弟和睦,邹家也正是如此。邹斯河跟着姐姐从小一块长大,明明也是个一米八多的大男子汉,却还是会黏黏腻腻地抱着她的手臂软声喊姐姐,奶声奶气,格外惹人爱。   谁都会喜欢这样的好看男孩子——毫无疑问。   邹星河性格温柔,生了一双明艳璀璨的眼,笑起来风情万种,她的好看是不争辉泽的美丽,如名字般,璀璨明亮的星河缓缓流淌,美不胜收。   那段时间,京城大学的学生们就能常见到中文系系花身边总有着个年轻俊美的男孩,两人亲密无间,他们都以为他们是情人关系,直到邹星河解释时,才知道原来这二人是姐弟。   后来的后来,邹斯河常常想,如果时间能在他做背包客肚子外出旅行前就此止住便好了。   他们还是那对亲密无间的姐弟,在京城图书馆的书架间相视而笑,在清BA喝着果味饮料托着下巴看歌手弹唱,或者是在某一天挑个时间,和远在海外的邹谦和视频聊天。   那时候,她笑起来还是那样迷人好看,永远不含阴霾,明亮如日光,她依旧还是那个他们邹家男人掌心未受到过世俗伤害的娇娇宝贝——   可惜终究只能是妄想。   妄想二字,太过伤人。   不止一次,邹谦和与邹斯河凝视着那个如同睡在棺材中的美丽少女,都止不住心中战栗,绝望而痛苦。   他们视若珍宝的女孩,本该一生受尽宠爱。他们会让她在合适的年龄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论是谈婚论嫁,亦或是像天性浪荡风流的邹斯河那样早早决定不婚,她都该是苏醒的,笑着的,温热的,柔柔地展开双臂迎接两个亲人的拥抱。   ……   23年8月3日,赌王之女邹星河,在20岁生日那天,因一场恶性绑架事件,囚禁于地下室足足一周。   因罪犯智商超群,邹家倾尽举家之力,也只能在悲痛欲绝中,饱经折磨,于一周后解救出受尽虐待的女孩。   正是在地下室的一周里,痛苦与崩溃让她在极大的恐惧中,分裂出两个人格。   一个热烈感性,一个冷漠理性,双双以成年男子的身份,宽慰安抚她在黑暗中不安脆弱的心理。这在心理医生口中称做是一种逃避手段的人格分裂,早在最初,邹家人以为是对她有益的、也是可治愈的。   但谁也没曾想到,或许是那段黑暗记忆实在令人作呕,亦或是其他更多的缘故。   心理医生没能顺利将邹星河的人格分裂治疗,也理所应当地没能治愈她心中阴翳。   到最后,匆匆赶回国内,满心怜惜痛苦的邹谦和与饱含悔恨归来的邹斯河,皆是跪在了年轻女孩身前,不安而恳求地让她看看他们。   “星河——乖乖,看看哥哥,哥哥在这里,哥哥回来了——”邹谦和多年未曾落泪,可是这一刻,看着苍白无力的她,却忍不住心中哽咽,哀伤而痛苦地呢喃,恳求她再多多看他一眼。   邹斯河握着她冰冷的手,慢慢放在了自己的脸上,委屈而悔恨莫及,他软软地唤她“姐姐”,唤她“星河”,还大为不敬地拽了拽她的手指头,希望她能再像从前那样看他,张开手臂拥抱他。   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茫然无助,饱含痛苦的眼神,那双从来饱含笑意的眼眸失去了原有的璀璨光华,漠然地凝视虚空,又似乎口中喃喃什么。   他们没能听清。   而五年以后,他们也依旧不知道当年她口中究竟在唤谁的名字。   也许他们心中早有答案,那句呢喃,无非就是那两个在危机时刻挺身而出将她护在身后的男人中的一人。   亦或是,唤了两人的姓名。   邹斯河与邹谦和知道那两个男人的存在,在最一开始他们心存侥幸,甚至不像绝大部分病人家属那样,觉得这是一种糟糕的病症,他们只觉得庆幸,有人能在那种糟糕时刻为她挡去大部分的伤害。可是直到后来,他们知道了,那场变故下,两个共存一体的男人对她究竟有多大的疮疤残余后,他们就再难镇定。   只要他们依旧存在,她就难以恢复过往笑靥,而是继续沉溺在一身三人的困顿下,重复那一段黑暗时光。   他们怎么会舍得她受到如此痛苦?无论是邹谦和还是邹斯河,亦或是邹父,都不会愿意看到。   后来的一切,发生得突然而猛烈。   不管是邹父因爱女遭遇而重病不得不修养,邹家产业一夜之间转交给两个年轻人,还是后来邹谦和在将大半工作交给同样年轻甚至还在上学的邹斯河,自身投入到大荒三界的策划中。   所有的所有,于他们而言,只有一个意义。   在大荒三界中,为她铸造一个完美的世界,让她在沉睡中……在他们以幕后推手的身份,一步步牵引着那两个男人,走向死亡。   然后,迎来她的苏醒,她的新生。 第202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三十二)   在那个逼仄的、黑暗的地下室, 年轻女孩只能听见两道声音。   一切都沉溺在荒芜可怖里。她伸出双手, 抓不住什么, 最后只能哽咽慌张地埋掌, 在黑暗中用力压下所有的情绪。   也就是在这时候, 有人说话了。   那道低沉温暖的男声,如同明亮的太阳, 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小心翼翼, “……星河。”   “不要怕。”他这样说, 带着轻轻的喟叹与柔软, 凭空中仿佛出现一道和煦暖光,微微照亮了她张皇失措的心脏。   而另一道男声, 清冷漠然,毫无温度。   却也让人唏嘘的宽慰。   “……乖女孩,别哭。”   大荒三界内, 夏季迎来了尾巴,或许是策划组今日有了好心情,天边有细软花瓣坠下, 宋渺靠在窗户边,嗅到清香,她目光久久落在了那片浅灰色云翳上。   树叶婆娑起舞,一切都十分美好, 如果——   不算上那个隐藏在暗处窥视她的男人, 就更好了。   这种被窥视感强烈而怪异, 宋渺觉得这道目光让人心中发紧,她眯了眯眼,耳边突然听到了鸽子的啾啾声。   原本紧绷的脸顿时松懈下来,她直觉那人是她认识的,很快,站起身,四处张望。   随着起身,有一片柔软粉嫩的花瓣被风卷来,吧嗒落在了她的鼻尖。   宋渺眨眨眼,呼了口气,将那片花瓣吹掉,转眸看向远方,有大片大片雪白的云舒展着身,如同一毯子棉花,而鸽子唧唧啾啾地飞到她跟前,歪着圆脑袋睁着绿豆眼瞧她,亲昵地蹭了两下她的手指头,朝她讨食。   是那只熟悉的鸽子,她长久凝视它,许久才笑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块甜糕点——这还是她从前习惯与关山月、周赟一块时留下的习惯,尤其是关山月,最是偏爱吃这类食物。   掰得碎碎,摊在掌心,它嘀嗒嘀嗒用嘴巴啄食,吃得餍足后,宋渺伸手摩挲它的小脑袋,诱哄般低声道:“带我去找你的主人。”   它像是听懂了,腾空而起,展翅往城主府邸外墙去。   宋渺跟了上去。   她只在外墙不远处,就抓到了那个以目光窥测着她的人。   英俊青年,目光张皇地看她,他似乎想逃开,又有点不舍得,任由着宋渺欺身上前,唤他姓名。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太大情绪,硬邦邦的一句:“霍三味。”   只是须臾间,他就舒软了眉眼,怔怔地看她,扬起唇来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如同雾气里的雨水,惺忪间带着迷蒙。   “星河。”三味城城主略略扬唇笑起来。   宋渺问他:“为什么躲着我,你怎么会有天麟刀刀鞘——或者说它一直都在你手中?”   邹斯河只是笑着,不解释太多,他的手指划过她的鼻尖,看她失神,才收回自己的手指,软软的,毫无威慑力、信服力的一句,“有花瓣。”   他在撒谎。她明明自己都已经吹掉了。   宋渺退后一步,兀自皱起鼻子来,忍不住又揉了揉,道:“你不肯说?”   “那我问你,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有着玩家面板和NPC面板?”这才是她看到他真正想问的,而霍三味深沉地看她,不反驳,于是宋渺就知道了。   这个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一切信息在宋渺脑中沉浮牵扯,她觉得自己深陷迷局,又觉得下一刻便能挣脱而出。这种感觉如同陷入了大片大片的沼泽,她呼吸急促,只能徒劳无功地想要逃离。可又有水怪般的物体在牵扯着她,试图将她往下拉坠。   “……”   风愈发地柔软,吹得她不由眯起眼睛,软长的睫毛吹得乱糟糟,邹斯河留恋地看着她的面容,那双瞳孔在日光下微微放光,星河掠过,美不胜收,他很想抱抱她,又或者是扮演着倾慕她的霍三味,借机“偷吃点豆腐”。   她要是醒过来,只怕会很生气地揪着他的耳朵,严肃教育他不许乱做些逾越的行径。   18岁的邹斯河会在清BA里毫不顾忌地搂着她,借此瞪走那些对她心存不轨的男人们;23岁的邹斯河已经是个成年人,早就不玩这些,但在她面前却永远希望自己是个幼稚的、柔软的,在她身后跌跌撞撞长大的小男孩。   “霍三味?”   宋渺看到他走神,怀疑地喊了他一声,男人回过神,目光却是悠悠长长地恍惚,淡唇上扬,鸦青长睫翕乎而动,她几乎以为他又要沉默,然而下一刻,她清楚听到他开口了。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两年时间,不会太久。”对于现实中的他们来说,一年时间,却是日夜的煎熬。   但没有关系,一切都是值得的。邹斯河望着她疑惑的表情,心中柔软,张了张唇将那句“不要担心”压下去,换成“你觉得今天的花美吗?”   宋渺:“美。”   “你喜欢就好。”   他这话说的奇怪极了,宋渺心中困惑,176也一样懵逼,她们俩呆呆看着邹斯河又一言不发想走,步履间带点留恋,可是依旧往远离去。   她大声问:“你在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听见了,背脊微微僵硬,然后,那句回答随着风飘飘而落,她的耳膜因此震动,心脏因此悸动。   “我生来是为了……守护你。”   距离神魔大战还有一年半的游戏时间。   宋渺的阵营招揽了不下千名出色玩家,她掰着手指头,数着今天还有多少人入帮派,周赟和萧岭北从门外走进来,看到的就是她咬着下唇,露出一截白玉般的牙,微微发愣的模样。   那双眼瞳里,在主人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如同萤火,如同河流,一簇一簇地闪过光泽,谁都忍不住看,并为之失神。   周赟:“星河?你在想些什么?”   萧岭北毫不客气地坐下来,露出虎牙来,这个再活几年就过而立的青年,有着独特的热情与孩子气。   “帮主大人,我原来的帮派里也有想进这里来玩的,记得到时候通过下。”   说到这里,从“绅士”叛逃出来,转首进了“星光万丈”的萧岭北丝毫不愧疚,“那群朋友,不少连二转都还没满,就想着进这里,被我拦了一段时间才升好等级,这回进这里也不算丢我的人。”   绅士副帮主萧岭北一口已经将“星光万丈”当做家的样子,宋渺抽神看他,抬了抬嘴角,漫不经心,“嗯。”   说起来也奇怪,萧岭北选择脱离绅士这个决定下得非常快,他毫无后顾之忧,也不掩饰依旧保持着与绅士内朋友的来往,只是将自己全身心的热情都送到了星光万丈里去。   和过去在绅士一样,带带新人,给帮主打个下手,诸如此类。   宋渺问他为什么要进这里。   他的解释与其他几位很相似,又有点不一样。   “因为想交你这个朋友。”大手冰凉,小手温暖也是这个理由,所以进了星光万丈。   有着俏皮虎牙的青年就这样朝她笑起来,语气平淡,“我觉得魔界阵营很酷,而且有一种蜜汁直觉:这个神魔大战会是我们这一方赢。”   “我喜欢这个游戏,对接下来的发展十分期待,而在你身边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宋渺为他的蜜汁直觉而无语几刻,也是在那个时候觉得他对游戏的热爱比其他人要强上无数倍。   后来他又说。   “星河,”先是喊了她的姓名,看她诧异望他,才微微笑起来,若有所思道,“你知道你和别人的不同吗?”   “嗯?”宋渺不懂。   萧岭北叹了口气,目光从她的眼角划过,控制自己不去看她那双璀璨瑰丽眼眸,弯着唇道,“因你的神秘感,所以我们绝大部分都是……为你而来的。”   “你看,就是这种表情,茫然、天真……神秘,你知不知道,有时候男人很容易为你心动的。”   宋渺动了动唇,想辩驳,又无话可说,她听他这样说,难免几分尴尬。   “你的神秘对很多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又露出来漂亮的虎牙来,十指搭着,诚恳而温和道,“……我是其中一个。”   ……   宋渺:“对了,我交给你们的任务,你们做的怎么样了?”   周赟落座,非常自然地端了她面前那壶茶水,给自己倒了杯,“完美达成。”   宋渺给他们的任务是去招揽一波排行榜新进的有名大佬玩家。   这半年游戏时间,现实时间中的一个月多,大荒三界排行榜有了些微变动,前三中各自都有黑马跃上,但宋渺没有心思再去“勾引”人了。   她连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定位都有点茫然,主线任务对象也在她每日忧思下被忽略。   不过,这些个主线任务对象中,也已经有几位对她心思很明白。   周赟、刘苏禾——   或许还有曾经直言她对他有致命吸引力的萧岭北。   宋渺在这个世界几乎没有再刻意以暧昧不清姿态撩人了,她日日夜夜都在城主府,而这莲雾城城主的身份也告诉给了一些亲近的朋友,他们未曾大幅度地传播,因此在众多玩家眼中,莲雾城城主依旧是那个“无名氏”。   这对宋渺来说是个不错的局面,因为她不想再让自己的身份变得更加复杂了,不管是游戏里还是有可能在的现实中。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肯定是隐瞒不久,但目前局面越稳定对她就越好。   Npc面板上很少再刷新出任务,那个【唤醒堕神】的还固执存在。宋渺对沉睡的昭惑无计可施,也只能顺由一切自然发展。   有时候她也怀疑地想,会不会真如关山月所说的那样,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个念头很快又被打消。宋渺惊异直觉自己并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   可能是邹星河的记忆对她情绪有点影响,她想起关山月与昭惑二人,便有点失落惆怅。   关山月在这一年内的动向,宋渺知道的不多,她有npc面板的搜索功能,可是却不能够搜寻到关山月本人了,这也就导致她想知道他的消息,只能从论坛,或者其他朋友口中。   萧岭北理所应当还是那朵交际花,天下客皆友,他常转交给宋渺关于关山月的讯息。   比如此刻。   “我将前不久晋升专精榜16的拉进帮派里了……”   “对了,关山那边,我听说神界阵营人数不多啊,他究竟怎么想的,还没到时机招揽人嘛?”   在萧岭北等人看来,这大荒三界只是个游戏而已,再加上荒羽科技也没有像别的大型全息游戏那样,在关键剧情发布时,对最后的胜方做出什么实质奖励。   荒羽科技——准确是大荒三界策划组,抱以的态度,更多是让这个游戏顺其自然走下去。   他们不插手,也不多做动作,哪怕是后来玩家们常吐槽的“一转注定未来武力”的设定,也未曾有过心思修改。   这个大荒三界就是如此类似现实世界,一转是踏入人生途中改变的第一个机会,若是选择的好,一飞冲天,若是不好,则泯然众人。   很多玩家都对自己的职业不满,而更多的玩家也在官方论坛“血书”求改设定,这类帖子多得发指,官方也没有回应的意思,愣是让不少玩家气得头顶冒烟。   这也导致了一部分玩家的流失,不过荒羽科技丝毫顾忌没有,依旧做出玩家们口中“凉了凉了”的“撒比决策”。   关于神魔大战没有任何的胜方奖励,也是让全息网游业内格外诟病的一点,邹谦和知道不少人diss,不过他并没有改正的意思。   实在是,这个游戏本就是为了一人而作,赚钱是一个商人顺手而为的事,到了关键时刻,任何可能会影响到最后结局的因素,他都不愿意做出。   关山月所在的神界阵营,人非常少。   这一点宋渺在后来也想过为什么,但那时候她只以为是关山月心有顾忌,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其他,不想与她争夺。   但这样碾压性的人数对比,也格外没意思。   萧岭北说完后,周赟喝了口水,他瞥见宋渺面无表情,又不紧不慢地追加了一句。   “我知道有名点的玩家,只有晨钟和清越流缓加入了他。”   晨钟加入神界阵营,很好说通,毕竟佛道一家,关山月最初在众人面前的形象就是道士,和尚对他印象也不错,再加上这个世界内各个属性影响,晨钟做出那个选择无可厚非。   而清越流缓则要简单些,他像个老农夫般,偏爱在这个游戏进行种田流,又偏生因长相出众,风情万种,赢得了不少粉丝关注,被迫之下,稍微掩盖了点本性。   不过他在神魔大战宣布时间后,趁着一波爆炸性消息环绕,找机会去天珍城找了前小沙滩,掏个鸟蛋摸个椰子,榨点椰汁来顿野炊。   也就是在那时候遇到了关山月。   不知怎的,就糊里糊涂加上了。   宋渺:“我知道了。”   她想,关山月这是放任不久后的神魔大战了吗?   他不关注结果了吗?   这个困惑让她想了许久,也没想清楚。   很快,也就由不得她胡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莲雾城内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玩家,住房几乎都不够用,很多人慕名而来,想要加入星光万丈。又因为条件严苛,只能选择在这个城池内徘徊,找了个下家先待着。   期盼着自己能够早日到达星光万丈的标准,达成每个玩家的最终目的:三转完毕。   这些宋渺都知道,而帮派内,关山月依旧占了个副帮主的名头,宋渺犹豫很久也没将他踢出帮派,将这个副帮主的头衔摘下去。   因为他们再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她生怕这个联系都没有,她就再见不着他了。   天珍城珍麟道。海域平静而暗藏杀机,关山月盘腿坐在礁石上,海浪拍打袭来,却又在他身前硬生生停住,散成细密的水珠。   他纤尘不染,看上去沉静而冷漠。目光也久久地落在海面上,乳白色的浪花下,有游鱼,再深一点的地方,又有晶莹剔透的珍珠。   肃寒的秋季来临,属于夏季的灼热早已褪去。海面上海鸥依旧喔喔鸣叫着,永远吃不饱般,穿梭在浪花间,试图抓到落群的游鱼。   关山月看着那只海鸥灵敏地用尖嘴抓起一只海鱼,得意忘形地展翅飞向属于自己的天空。   他轻轻用手指揉了下额角,就这么想起了昭惑。   还有她。   与邹星河认识的时间还是要更久些,早在这个世界里,他与昭惑被“封印”掉过往记忆前,他就与她在黑暗中相遇过。   彼时她脆弱而无助,是他与昭惑一步步在她的身体里,宽慰她,让她没在那段黑暗时光里因此崩溃。   他犹记得天生热情,大概是由她感性的一角而生出的昭惑,安慰她时说的话。   “不要怕。”   而他说,“乖女孩,别哭。”   他不会安慰人,关山月也清楚知道,因她在惨烈遭遇下被迫分裂人格的自己,有着属于她理性的一处影子。   两个男人,一个感性,一个理性,都是能保护她的存在——至少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   他们的宽慰,让她没能继续败坏委落下去。   关山月猜测,邹星河是因为自小未曾受过太大的伤痛,陡然间遇到这样的事,便没法一个人承受下去。   他们的存在,也是如此而来。   他们是因她而生的存在,而后来,又成了阻碍她康复、快乐生活下去的存在。   身体中多了两个人的感受是怎样的?关山月不知道,但他猜,一定非常痛苦。   他望着海面,有月华泄出的眼,缠绵悱恻扇动着眼睫,他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很多。   从冷漠的理性,变为了稍有人味。   昭惑死后,他在这个世界里,依靠着所谓游戏系统施加的记忆,自以为是神灵,是大荒三界的月神——   是那个在挚友选择爱人后,毅然决然选择正方的神灵。   他以为自己活了好多万年的神,却在某一日幡然醒悟时,想起了从前。   想起了昭惑没来及想起,却因为甘之如饴,而自愿耗尽神力挽救的神使。   他的女孩。   他们的女孩。   关山月失笑片刻,陡然想起了那时候的昭惑——对于玩家们来说,所谓的千年只是一个数字,一个概念,而对于深陷其中的他们来说,却意味着真切的时光。   千年以前,那时候的昭惑,沉默地耗尽神力,睡在了这片海域。   是这片卷着雪白浪花,沙粒中埋着珍珠的珍麟道。   礁石上有爬行的螃蟹,关山月突然想,那时候的昭惑是真的没有想起她是谁吗?   ……可能,他比他还要早想起来。   所以,才能义无反顾地选择沉睡,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因他们皆知,他们的存在,于她而言是何种痛苦。   心理医生无法将她治愈,邹家兄弟听从医生的意见,集思广益,选择了全息游戏这个先进产业来治愈她。   邹谦和与邹斯河生怕他们存有记忆,而将计划打乱,不好使她康复,索性直接将三人的记忆都“封印”掉。   这个时代,科技足够发达,医生已经能够借助仪器对人类的海马区进行处理,封印记忆只是件非常普通的事。   医生难以治愈邹星河的疾病,而在这种硬件问题上却很容易达成目的。但是后来,关山月想起来这一切时,难免苦笑。   到底是有漏洞的。   瞧瞧,他不就想起来了吗?   而昭惑,若是没猜错,也应该是想起来过的罢?   只是那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月神。   他一言不发,先他一步,为她,为自己心爱的女孩,献出了所有。   昭惑的念头,关山月能够明白几分。   他是感性而热烈的存在,为了她的笑靥,为了她的安康,能够付出一切。   ……   这个念头卑微而怯弱,又异样地顽强可怕,在关山月脑中想了很久很久。   他没有笑,就这样盘腿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空落落地望着虚空,长久而悲恸。   晨钟捻着佛珠走来时,几乎以为看到了一具雕像。   “关山?”   他喊了一声他的姓名,而关山月迟迟才扭过头来,对上他的眼。   那双月华剔透的眼瞳,在阳光下冷冷折射出刺骨光芒,几乎逼退了他。   “你——”   “没什么,有事找我?”他又飞快地收敛情绪,看上去多了几分人气,而晨钟事后再想起那一幕,不由心悸,他在那一刻差点以为他是只存有理智而活着的怪物。   可是那双眼里稍瞬而逝的情绪,却又在说他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没什么,只是从岭北口里听说,过不久邹星河要来天珍城,据说是有事要办。”   天珍城几乎可以说是成为他们神界阵营的据点,但说起来也十分寒酸,整个神界阵营里,能力出众的玩家三两个个手指头就能数的过来。   关山月的态度,晨钟看得非常清楚,他在最一开始加入,后来又亲眼见他态度淡淡,因此而备生困惑,难以理解。   也许他是有什么特殊任务?   晨钟只能这样想。   他也不是没有在现实中询问全息网游行业的朋友,关于大荒三界的一些事,但很可惜,也许这是机密,也或许暂时还不能为普通玩家所知,没有任何人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清越流缓性格与他不同,这时候估计又在哪个旮旯地掏点野菜,砸两个椰子乐呵呵地在吃,他加入神界阵营纯粹是因为随手加入的。   而作为三转npc之一的关山月,他的身份自然还没被普通玩家所知。每逢有玩家试图寻找三转npc,他若是就在附近,又见玩家有意向进神界阵营,便乔装打扮,为他们三转。   到底关山月态度太过颓丧,这个三转任务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做,到了如今,两个阵营已经相差得太多了。   晨钟却没见他有多着急,再加上官方从没有出过什么胜负奖励,以至于他们都觉得这神魔大战最后的结果对这个游戏没有任何影响。   ——看似如此。   也只是看似如此。   关山月比谁都清楚,在神魔大战中落败,他会有怎么样的遭遇。   在这个世界剧情的推搡下,他唯一能够迎来的只有属于自己的死亡。   而也是,属于她的新生。   他们……   他们共同的女孩。   关山月垂下眼睫,不免悲哀地想,他与昭惑一样,喜欢上了她。   若是放在现实中,该有多可笑。   两个人格,爱上了主人格。   也亏得,这个世界给了他们独立的个体,给了他们虚幻的身份,才能让他们在这个世界,有了一次堂堂正正爱上她的机会。   关山月想,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   是那次在茶摊的相遇,是她递过来的糕点,还是她朝他笑起来的模样。   亦或是,在珍麟道,看到她为昭惑落泪痛哭时,满心泛起的嫉妒。   也或许——很早以前,在那个逼仄的地下室,他第一次遇见她,让她别哭。 第203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三十三)   神魔大战的具体内容, 是普通玩家所不知道的。   绝大部分玩家们在达成三转后, 就心满意足地等着不久后的大战再起,不再特别关注其他,而是转头继续自己的升级专精路,或是钻研各个游戏流。目前也只有官方论坛内有一些技术贴大佬在分析, 大荒三界的神魔大战会以怎样的方式表示在众人面前。   邹谦和作为策划组组长, 对这方面内容早有打算。   荒羽科技,26楼。   他看着面前偌大的蓝光屏幕,上面有淡粉色的花瓣从不知名的空中落下,融着日光, 落在了那个容颜昳丽的女孩秀气的鼻尖。   她愣了下, 眼睫扇动,撅起嘴巴, 鼓足气,轻轻吹掉。   那片细软的花瓣就幽幽转转地掉落在地。   如同他在游戏以外,无处安放的担忧与爱意。   邹谦和低声笑起来, 他用手指碰了碰屏幕, 仿佛能够触碰到她的脸吧, 疼爱而失落, 轻喃:“星河。”   这两个在脑中想过千万遍的字,滚落在舌尖,变为兄长动人的感情, 他又唤了一声, 眼中闪过一丝泪光, 他生生忍下了,哽咽而难受地,弯眼笑起来。   “拜托了,快快醒来吧。”   已等待了五年时间。   剩下的一年,他将饱受煎熬,也将满心期待。   期待一切能如五年前计划的那样,完美达成结局。   迎来她一如往昔的纯真笑靥。   大荒三界的神魔大战,具体内容是由邹家两兄弟很久以前就敲定下来的。   一个是商界大佬,一个有着绝佳的艺术细胞。   在外人看来,邹谦和与邹斯河俨然是相反的两类人,前者冷酷英俊,后者撩人风流。而在擅长的方面也是如此,邹斯河偏向“文科”,他是大荒三界策划组中的副组长,负责了整个大荒三界的主要剧情走向,关于邹星河在那个世界的身份,以及和另外两个男人的剧情故事,都是经由他带领组员一手策划而成。   邹谦和就更偏向“理科”,他负责的部分就是整个世界的职业设定,不管是数值分析、公式处理,还是副本中boss的伤害值、物品的掉落率等等,都是由他来负责。   兄弟俩负责的部分不同,又各自揽了邹家产业的部分,皆是大忙人。但即便这样,他们也依旧保持着一天至少一次来荒羽科技公司大楼的26层。   属于他们兄弟俩,以及主治医生的常驻地。   主治医生是邹父年轻时候认识的一位朋友的孩子,与他们年龄相差不大,智商很高,读了多年医学,在心理治疗方面颇有研究。   也正是因为他在五年前的提议,他们兄弟俩才冒险将她放入仓中沉睡,又在几年后制作出大荒三界,将她送入那个世界。   这日。   邹斯河下线的时候,满身疲惫,眼神倦怠,他捏了捏鼻梁,从26层一间卧室走出,就见到邹谦和在与主治医生说话。   “你们兄弟俩还真是一样样,我对邹斯河说了和你之前说的话,结果他也摇头拒绝了。”   “许是你们家大业大,所以不太计较这点从游戏里赚来的钱?”   医生这样开玩笑。   邹谦和:“……”   他还没说话,邹斯河就走了过来,抬眼睨了眼医生,扯了扯唇,“已经有最大的财富在手,那点钱算得了什么?”   医生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显然知道他这骄矜的话语中,那个“最大的财富”指的是谁。   是那个他们邹家宠在手心里的孩子。   可他的意思却不仅仅是这个。   医生摇了摇头:“这个游戏一旦做好——我知道最开始这个游戏就是为了给星河治病,在游戏娱乐性外有着几个重要的程序,就等那两个人格沉睡,将其彻底封印。”   那后面四字,寡淡冷漠,所谓封印还比较婉转,实际上就是属于那两个人格的死亡。   医生也加入过这个游戏的设计。23年,一部分高科技仪器已经能够在脑部很多地方进行精细处理,而对于邹星河的治疗,也正是在这个时代高新科技发展的基础上,才得以顺利。   可医生到底不如邹家兄弟俩,他对财富还是比较感慨,因此叹息,“这个大荒三界若是做好,荒羽科技在业内将会名声赫赫,若是糟糕,就是臭名远扬。前者能给你们邹家带来多少利息,你们真的没算过?”   再看他们二人的表情,确确实实是没算过了。   医生扶额。   邹谦和淡淡道,“不说这些,你看了最近星河在游戏里的现状吧?”   他们很少动用查看的权限,因为这对她极为不尊重,邹谦和不是很愿意这样做。   唯有很想她时,才会偷偷看她片刻。   这个时候,邹谦和不由想起先他一步抢走接驳器,又绑定了身份的邹斯河。他有名正言顺的身份登录去寻她,而他却只能以玩家身份进入游戏,不过也因为工作繁忙,邹谦和很少会有空上线,这次数也屈指可数。   还是对他曾做下的行为感到生气,邹谦和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医生窃笑,瞧邹斯河一副无赖样,松松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挑了挑眉,也不说话,就这样大喇喇地任由兄长朝他撒气。   “看了看了,她还不错,不是吗?”   他们不使用权限做窥测的行径,却不得不利用程序记录发生在邹星河身上的所有事件。   发送到他们手上,居多以文字为主,这样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那种窥探他人生活的罪恶感。   医生没有邹家兄弟过高的道德感,他为了救治病人,可谓无所不用及,拉长语调,“我瞧着挺多男孩子喜欢她的。”   “不愧是我们最漂亮的系花星河,合该如此,”他抚掌笑,“我还记得她当年在学校被校草追求的样子。”医生和她一个学校,大她几届,读到研三才毕业。对这个中文系系花早有耳闻,更别说两家人还有不浅来往。   邹斯河托着下巴,懒散回了一句,“后来那个男人被我骂走了。”   医生:“……”   他心中想着“我迟早得给你预约个德国骨科”,嘴上道:“她很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关于她自己的身份。”   这一点邹家兄弟也清楚,一直以来,他们就没有想要在游戏中瞒着她的意思——她在现实中有一个身份。   一个饱受期待,即将新生的身份。   但在游戏里,因为种种原因——封印记忆,游戏剧情的加诸,她即便怀疑,也很难做出正确的猜想。   这样也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邹家兄弟俩预设的结局出现误差。   神魔大战开启的条件便是,其中一个人格爱上她。   这个条件是先天浪漫的邹斯河想出来的。   不管他们对那两个男人看法如何,从最一开始,关山月与昭惑的存在便意味着守护她,但后来又成为阻碍她康复的巨石——这是他们没能想到的。   如果她能够康复,在邹谦和与邹斯河想来,便是一个身体里有两个多出来的人格也没有任何关系。   只要她快乐,只要她开心,他们都能够接受。   然而事与愿违,最好的结局还是没能达成,他们也只能动用了医生的提议,使用这样的手段,来促成她的康复。   让他们爱上她,是第一个条件。   而爱上她后,内置的程序变会自动解锁他们的记忆,让他们恢复从前的所有。   邹斯河知道,爱意足够强大,能够让一切如他们所想,步步达成。   昭惑的自愿沉睡,是第一次神魔大战的结局。也是这个游戏达成一半目的的时刻。   在时间线上,邹星河进入大荒三界的时间远比开服要早,那时候可以算是“内测期”,只是她一直不知晓罢了。从千年前达成目的,一切归落尘埃,迎来昭惑的沉睡后,邹谦和想了些法子,又将游戏进度往千年后去。   可以这么说,大荒三界有两条时间线,前者以第一场神魔大战终结为止,后者则是以开服为始。   这才是大荒三界,关于邹星河的所有讯息,不管是她的身份,亦或是与那两个男人的经历。   医生道,“我瞧着现实中也有不少小伙子想要帮她问问是怎么回事。”   “他们倒是机敏,从未觉得星河是个npc,固执觉得她是现实中存有的人。”   “那是理所应当。”   邹斯河这样说,似笑非笑,他的眼瞳乌黑,此刻居然显得惑人而风情,谈起爱情二字,这个天生有演戏天分的男人慢悠悠地抬了抬唇。   “就算他们心中觉得她可能是npc,也要固执地将她以为是人。”   “不然,爱上一个数据,便再无未来可言。对他们来说,也太过残忍了。”   这话说的让人心悸,医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久久,邹斯河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医生困惑。   “我们星河姐姐本来就好看,哪是那些npc可以堪比的?”   他柔情蜜意地唤起“姐姐”二字,腻歪得能吓死人。   医生露出无奈神色,他摆摆手,也算是见识邹斯河姐控的程度,急忙转移话题,“来来来,让我们说说关于这次神魔大战的事吧。” 第204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三十四)   “你们打算怎么做?”   医生问邹谦和, 他答道:“一如开始所计划的那样。”   邹斯河支着长腿,慢悠悠地挑了下唇,他漫不经心地接过了邹谦和的话茬, 这样说道:“第一次神魔大战定位于天珍城, 我记得——”   “是叫做珍麟道的地方,对吧?”   医生犹记得当初那一场神魔大战, 他目光凝滞, 略略叹了口气,“是的。”   那算不得是一个好的回忆对象。诚然,游戏中输入背景数据只需要程序员的一个指令, 甚至只是一个“if”,但简短指令就足够对一个虚幻的世界作出巨大的摧毁。   生灵涂炭,万物凋零。就是医生在内测期间, 抱着见识一场“科技盛宴”的心态去瞧,也觉得实在不忍。   对于大荒三界来说, 游戏以外的世界比他们要高一级别。而荒羽科技地位几乎等同于神祇,邹谦和与邹斯河便可以一手操纵游戏内所有角色的生死,医生望见两个朋友面上的神色,看出他们俱是对游戏内容胸有成竹, 便不再详细询问。   但邹斯河不知道是因为日子有了盼头, 还是怎的, 热热情情地笑起来, 他低喃, 数着还有多久能够迎来神魔大战, 道:“这次地点就在别的城池吧。”   “天珍城现在很漂亮,星河也有点喜欢那里产出的珍珠,就不祸害那一处了。”   医生:……   其实他们谁都知道,所谓“祸害”,不可能只祸害一处城池的。   祸害的,会是整个大荒三界。   所有生灵都会被迫卷入其中,无法逃脱,也不能够逃脱。   所以,他们在讨论的地点,只是另一人格的葬身处罢了。   想到这里,医生又道,“昭惑被星河带走了,这你们知道吧?”   这次是邹谦和点了点头。   他说,“她到底是喜欢过他的,所以带走再正常不过。”   邹斯河面上情绪不变,听到兄长说这话,也未曾反驳,只是撑着脑袋淡淡地笑,笑着笑着又有点失落。   从最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办法操纵邹星河的所有情感,那些记忆是她真切拥有过的经历,他们只是添了把火——在那个虚拟的世界,划了一片天地,铸了一个身份,让他们理所应当地相遇,也让那蔓延在她心中的爱欲燃烧得更旺。   昭惑是个十足讨人喜欢的男人。这一点邹家兄弟俩都承认——   不,不,不仅仅他。或者说,关山月也是个足以让人心动的男人。   他们的存在,一个暗藏了人心中最热情最感性的情绪,是火、是太阳,也是一朵明艳的花;一个融入了人心中最冷漠最理智的情愫,是冰、是月亮,也是一束锋利的剑。   邹星河爱上昭惑,实在太过应当,他毕竟是那样美好的男人,热情而诚恳,有着赤子之心,善良又闪亮,笑起来动人而惹人沉溺。   便是关山月,也是个克制理性,有着强大内心的男人。   邹斯河不止一次想过,若是现实中有这样两个男人追求他的姐姐,他一定不会觉得那两个男人配不上她。   只要她喜欢其中的一个,他们绝对开开心心地将她送到她喜欢的手上。   但没有如果。   从一开始他就是清楚明白,那两个人是于她的身体中产生的。   也正是因此,才让他毫无芥蒂接受他们,接受那两个在黑暗中将她护在怀中,宽慰她的男人。   ……   邹斯河是见过昭惑与关山月的。   不止在游戏里,还有现实中。   五年前,邹谦和在国外没能来得及回来,他满心惶恐回到家里,看到姐姐蜷缩在一角,低着头,而医生无措地摊手,说他没法靠近她,说她情绪激烈,他无计可施。   邹斯河慢慢走到她面前,跪下来,想仰头用手碰碰她的脸,而下一秒,就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情绪。   那对眼神不是她的。   它并不柔软,并不温和,也并不纯真可爱。   相反的,它冷漠、无措,还有点被强行推出而迷茫的闪躲。   那是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邹斯河几乎吓呆了,他攥紧手指,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中热泪滚滚,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良久,他才听到“他”低低地说。   用的是属于邹星河的声音,但由他说出,却又有一种莫名的质感,冷而清,寡而珍。   “她害怕。”   “他在安慰她。”   只有他,不善言辞,被迫推出来面对着女主人不愿意面对的熟悉亲人,手足无措,又尴尬万分。   那个时候,是邹斯河与关山月的初次碰面。   不同于任何患有人格分裂症家属,邹斯河异常镇定,一点也没有畏惧的样子,他甚至朝他含泪笑了下。在日后的时间里,若是巧遇两个男人中的一位掌控身体,他还真诚地道过谢意。   谢谢他们在危机时刻出现,谢谢他们让她免受更多的伤害。   而后来……   邹谦和道:“昭惑还会再醒来吗?”   “不会了。”   邹斯河闭了闭眼,他捏鼻梁骨,疲惫说。   “除非有什么重大程序错误,我们设定的结果,会让他在那个世界一直沉睡下去。”   医生说:“另一位也会是这个结果吧?”   “对。”   医生有一颗柔软的心,却又分明冷漠极了。邹谦和就听他道,“那就好,我不希望他们再有醒来的机会了。一切顺利,星河就能好好醒来。”   “到时候再让我给她做几期心理辅导。”   荒羽科技26楼,三个男人各自坐在沙发一角,一人面色严肃,说着医学上的名词,另外两人似在听着,又有点漫不经心,末了,医生摆手离去,留下邹家两个兄弟独自在屋子内。   邹斯河翻出好久以前就写下的策划书,那一行关于神魔大战的内容,只是以一个笼统的字句概括去。   “神与魔力量相搏……大荒三界将迎来一场死亡游戏。”   是邹斯河曾设想的内容,他负责着许多剧情线的文字撰写,这种笼统的文字,化作游戏内的剧情,便是后来给官方论坛出现的大荒三界第一次神魔大战纪录片里的细节。   不管是两方阵营争夺据点,亦或是争夺信仰,其余等等,都是这句看似简单普通的话所致。   他们荒羽科技手下的程序员忠诚地将那些足以摧毁城池的力量,定制为特殊程序,如同空袭般,将其一颗颗坠落至大荒三界每一寸土地。   那个虚幻的,瑰丽的世界。   由邹家两个兄弟倾尽全力,寻了无数全息网游方面的专家,又寻了无数画手设计师,将那里的世界全貌变为最贴近他们所生存的世界。   只为了让邹星河在那个世界,有一段算是幸福惬意的时光。   于是,将她的身份变为衣食无忧,让她在那个世界有了一个商人身份——这算是邹谦和的小小私心,他虽在商业很有天分,却也不是非继承家业不可。   作为家中唯一一个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商业知识的孩子,邹谦和很多时候也嫉妒能和邹星河聊到一块去的邹斯河。   他们俩一个文艺少女,一个文艺少年,后者还会写歌,再唱点情意绵绵的歌谣,相处起来可要比他温馨有趣多了。每逢这时候,邹谦和都会冷着脸瞧他们姐弟俩,心中很是委屈嫉妒。   于是,他就在这个虚拟的世界,悄摸摸地塞了个商人身份给她,希望未来康复,他和她也能在这方面有点共同语言谈。   更别说,他也是十分愿意让邹星河继承家业的。   这点不管是邹家哪个男人都会同意,他们哪里是重男轻女的家庭,兄妹三人和谐得不行,从小在邹父教养下,各个有着良好家教,也从未有过性别偏见。   顶多是觉得心疼女孩子,怕她太过累了,对身体不好。但只要她开心,下一刻邹谦和就能将所有双手奉上。   神魔大战,将会以类似前一场的可怖势态发生。   而目前所有玩家都还只以为,这是一场比较重大的剧情推进,但也不会对整个大荒三界外设有什么影响。   谁都是这么想的。   周赟在星光万丈里与宋渺说起时,还这样道:“不久后的神魔大战,会出现什么样的副本?”   他冲她笑,眼瞳像是从夜幕截出的黢黑,专注而深情地看她,挑着一边唇角,自顾自猜想,“是不是会有类似法师之塔般的存在,我们一层层通关,到最顶层决出胜负来?”   已经是游戏内的第二年时光。   花儿落了又开,开了又败。   宋渺的身份也从只有几个朋友知道,变为了如今所有玩家都知道了。   官方论坛内,不少新来的玩家,必被科普的对象一定是属于大荒三界内,莲雾城的城主“邹星河”。   她的身份被不少人开过技术贴分析,为什么一个玩家还能有城主身份,到最后甚至还与“星光万丈”特殊的三转功能联系在一起。大家都在猜她是不是什么boss角色,林林总总,这类的帖子也有了不下三五千。   被封了的,还不止三五千个。   不少人越战越勇,在论坛几乎“官禁”邹星河这个名字后,用上了字母或代码来显示,这些仅存的帖子也以这类的居多。   随手点开首页一个看不懂的帖子,都有可能是讨论关于邹星河的。   【讨论:又有一波新人不懂★是谁……】   主楼:如主楼所示,请去名气排行榜和财富排行榜去找,第一个就是。   另一个帖子:【崩溃:今天被星光万丈给踢出来了,原因只不过是我嘀咕了几句她和npc有什么py交易,然后!】   主楼写了标题没写完的内容:   勇气可嘉大佬就一句话没说把我踢出来了……我是真的悔啊!他踢我出去后,我还看到交际花在一边城墙上笑,幸灾乐祸的那种!   一楼:岭北大神不是特意笑你的啦,只是前一段时间不少人都作死人前人后diss帮主的身份,勇气可嘉和岭北作为副帮主超级护短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二楼:我就一点也不care帮主的身份,只觉得她挺厉害的,估计是荒羽科技老板的亲戚?才有这个机会在游戏里当npc……而且还是有玩家面板的那种,超酷的。   三楼:楼上加一……   ……   宋渺听到周赟这样孩子气问,转眸对上萧岭北也同样好奇的眼神。   弱水抱着一串糖葫芦,走过来亲密地给她喂了一口,看样子也在等她回答。   而宋渺吃掉那口甜甜的山楂,想起了那段回忆中,第一次神魔大战的可怖程度。   她没有笑,只是低低说。   “不是的。”   “法师之塔——这些都是别的游戏才会有的套路。”   “我经历过初代,那是段非常、非常残酷的回忆,一点也不美好,也不会美好。”   直觉。亦或是其他原因。   宋渺想,这次只会更糟。 第205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三十五)   天是灰的,有大片大片的云霭在狂风暴雨中沉浮不定,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胆战心惊的血腥味。   刘苏禾的目光都从远方眺望至那片天, 嘴中苦涩,茫然无措地想, 这一切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他听到身后宋渺的低语,就在她走近时, 想起了不久前她所说的话。   那是在莲雾城,属于她的城主府邸, 与她相识的朋友们都受邀来过。他们惊异于这里的奢侈壮美,也讶然于遍地盛开的鲜花——不该是这个时令拥有的花, 却诡异地生长在此处。   美丽、耀眼,让人心惊。   宋渺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城主府邸的鲜花常开不败, 自从她某日无意在霍三味面前表达了对鲜花的喜爱, 这些花儿就不再败落。   也就成了这般模样。   ——“神魔大战?”   “那不会是段好回忆。”彼时她朝他们一众笑起来,眼瞳幽邃,星光细碎, 她托着下巴, 弱水在她身后走过, 顺手为她落在颊边的碎发撩起,别了一朵蔷薇, 看她容颜更甚后,颇有几分心满意足。旋后又认真又好奇地接上:“游戏时间里也快过去两年了, 官方也没有说神魔大战会是什么场景。”   尾音带着浓厚的讶异, 以及所有人都好奇的:“星河, 当初的神魔大战是怎样呢?”   是怎样呢?   宋渺沉默下来,她动了动唇道:“生灵涂炭。”   这四个字,已经是答案了。   他们分明看到她眼中的不安与忧色,大概是身处两个世界,并没有如她这般身临其境之感,所有人都沉寂下来,看着那个让人为之神秘感而心悸、又觉异样动人心魄的女人,她锦衣华服,长发以玉珏挽起,凝重地蹙眉敛睫,他们不敢多出言扰神。   宋渺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神情,只是兀自沉入回忆中,心脏紧缩、脑袋昏沉,她下意识地咬着唇,目光从他们看不见的NPC面板上掠过。   【唤醒堕神】   这个任务一直没有达成,即便是游戏里两年之期将要到,这些朋友们在现实中度过了近乎一年时间——这段时间他们也有意识地为她探寻关于她在现世中的身份,而越寻越让人不安,因为所有可能性都被一步步验证为错误。   到最后,他们也只能给宋渺一个无奈的否定答案,抱歉说自己没有办法寻到。   176也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其他信息。可以这么说,若不是出了什么错,那么这个世界从最一开始就没有让她顺利达成主线任务的意愿。这个意思也是在后来,宋渺从这些被隐藏得过分深的世界背景信息中猜测而出。   在这个世界,她被遮住了眼,看不见真相,幕布迟迟不肯揭下,她又该如何做出所谓依靠世界剧情、人物性格攻略他人的任务?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谁的意思?而这个世界里又有什么样的真相在等她?   宋渺头疼不已,又忍不住往更深的去思考:会否是主神空间出了什么错?   从第一个世界前与主神联系过后,她就再没见过那位主神出现,也未曾从176口中得知关于他的消息,只是锲而不舍、坚韧不渝地做着主线任务。为了能够有重回现实的机会,她耗尽全力,从未让自己有过轻松的机会,内心浅浅期盼着能够在若干年内完成100万积分的任务。   以此达成契约,获得属于主神的允诺。   她想,这个世界,若不是主神那里出了差错……便是契约有了什么问题。   也或许是,契约发生了什么变化,而这些变化,都需她结束这个世界后找上那位,问个清楚。   思绪万千,却又在下一刻被打断,宋渺听到大手冰冷问道:“会有什么等着我们?”   “我的意思是……神界方,会有别的神祇在吗?魔界方呢,那些叛逃的神祇们,会加入这场战争吗?”   这个疑惑让宋渺愣了愣,她也就是在这一刻猛然惊醒,发现到如今,她居然还没有见过除了关山月、昭惑外的神灵。   “……不、不该是这样的。”她抬起眼低声喃喃自问,很快就给了他们一个答案,带着犹豫与不确定,“抱歉,但是未来的神魔大战,我也开始不确定了。”   那些神祇呢?他们去哪了?   这个巨大的困惑笼罩在宋渺心扉,直接变为了后来日渐增多的惶恐,而到今日,终于,一切成为定数。   不必恐惧了,不必害怕了。   因为最黑暗的岁月已经来临。   “看到了吗?”莲雾城城墙上,宋渺睁眼眺望远方,那个血腥的世界仿佛与他们的切割开来,不少玩家们都站立在莲雾城城内四处张望,不用靠近都能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们的表情与刘苏禾一般惊惧,为昨日的晴天高照,今日的血腥喧嚣,这样鲜明的对比而惶惑不安。   这是神魔大战的约定期限,整整是在珍麟道里看见昭惑后的两年时间。   也是与关山月分别了一载未曾相见的日子。   刘苏禾转身看到她,她面上没有笑意,只有深切的茫然与悲伤,那一股浓烈的、顽强的情绪钻进他的胸腔里,仿佛被她感染,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伸手抚了下她的肩膀,轻如鸿毛,不敢触碰太多。   其实他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将她搂紧怀中,但他终究不敢。   他到底是惧怕将她脆弱的身躯揉碎,她看上去好似混杂了轻飘飘的云霭,下一刻就要在重击下逸散,那双融了星光的眼在这灰蒙蒙的天空下,失去了原有的明亮璀璨,她痴痴地看着那一块天地涌动而起的血腥气,似乎笑了又似乎哽咽了下。   “那是哪座城池?”   “……三味城。”   那个在官方论坛中,被无数玩家津津乐道为最值得在大荒三界流连的地方,拥有着街边小吃摊子、珍馐佳肴酒楼,就连那城主大人都有一手好厨艺,又因容颜而为人津津乐道的城池。   只是一夕之间,就沉溺在无人可救的血泊中。   官方论坛在这日,有不少玩家发了帖子,许许多多是在三味城安居乐业的玩家们,他们早早与此地的NPC建立起良好的友谊,即便是知道他们并非真人,只是人工智能的产物,也依旧为其委屈心疼。   【疯了,凭什么今天一上线就被一股神秘力量打死,浑身装备都不见了?】   【而且我还看到我隔壁家的茶馆走堂小哥就这么挂了?他护着自家刚娶回来没多久的婆娘,就那么血肉模糊地倒在我面前!】   【今天是怎么回事?三味城被妖怪攻城了?我怎么看到三味城外笼罩着一层罩子?进城的途径也锁定成传送阵,我以前都习惯和基友们一块去郊外,再进三味城的……】   【三味城里怎么凭空出现那么多股莫测神秘的力量?我甚至还看到了不少仙人?策划组你们别不是直接把三味城做了神魔大战的主战场吧?那些仙人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快把三味城给打穿了啊卧槽!】   附图皆是颓败而灰蒙。   有的酒楼已经变得千疮百孔,满街道都是令人作呕窒息的惨状,明明并非机械时代的产物。仅仅是一个带点玄幻设定的古风世界,却也会如此可怖灾难。   神灵是靠信仰而活,这些惨状并非他们亲自动手。   如玩家般,他们会选择加入其中一方阵营,而npc们也是如此,有的npc在神魔大战的任务线尚未开启时,就对自己所属的阵营有清楚的认识——源自于祖辈的尊尊教诲,他们信仰的神灵是某个阵营中的一位,便决定了他们是哪一方。而另一些npc是在出现了这个相关剧情后才进行的选择。   两者并没有什么差别,在这个由系统设定的神魔大战开启时间,他们以两两相对阵营的身份,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拥有奇特力量的凡人,便是许多玩家也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类,有点超出常人的敏捷与力量就足够脱颖而出。   所以,这所谓神魔大战并没有神祇亲自下场施力,他们只是冷漠寡淡的旁观者。   除了关山月、昭惑外,所有神祇都只是系统设定下的程序,他们遵守这个死亡游戏,任由恶劣势态发展。   也就是这时候,大荒三界在剧情上的不严谨性才被不少人看出来,连着去年将神魔大战剧情拉拽出,硬是将游戏生命力降低的举措也被玩家们齐齐抨击diss。   论坛内,首页的留言量在一个小时之内超过了30万,无数旧贴新帖被顶起,有人好奇三味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有人就在神魔大战以前的征兆做出所谓“预测”。   【凉了凉了,荒羽科技的股票大跌,md,我看不惯策划组的傻x,知道股票大跌居然还有点爽。】   【楼上,人邹家大少可不在意这些钱,荒羽科技只是随随便便的一个玩具而已,他们邹家产业足够他挥霍一辈子。】   【邹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话说你们知不知道这个游戏神魔大战里做背景墙的“堕神”是谁,感觉他只是在宣传片里晃了一圈就出来了……连脸都没怎么看清楚。】这倒是诚心诚意地讨论起游戏来。   好心人回复:【用脚趾想也知道堕神肯定不是主角了,不然他早就出来了】   【我有个sjb想法,总觉得这个游戏是个巨大的阴谋诡计……】后面bb了不少,纯粹的不靠谱,蹭热度。   “普通玩家没人权啊这是?我们虽然没氪金(而且你tm告诉我究竟有什么地方能氪金的?)……好歹也是从开服就开始玩的老玩家了,策划组就这么对我们?也不解释下今天三味城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已经有老玩家们气炸了,“你们也不解释下神魔大战的始末内容,到了直接就变了天气,我tm晒在外头的衣服直接被雨打湿了知不知道?”   “而且大荒三界晴雨表昨儿个告诉我今天风和日丽!”   【……哥们,别激动别激动,天气预报湿不准确的,尤其是游戏里……】对于这个气到发语音diss的玩家,不少人还和善劝了劝,他们算是比较理智的一波玩家,但很显然,这群玩家也是有忍耐限度的。   直到大荒三界各地都燃起战火——目前主要参与人员是那些npc,死伤惨重的也是npc,因为玩家们各个都挺懵逼的,以至于参与了阵营的玩家们都没有任何动作,直接到了官方论坛等下一步消息。   官方论坛的消息更新得龟速慢,所有人都在等正式通知,但到了这天现实时间的下午,也没有任何有效消息。   三味城已经变成了“战场”中心,这场神魔大战,那些人工智能神祇们与关山月也十分熟稔,不管是正邪哪一方,在看到他空手前来时,都愣了愣。   他们依靠信仰而获取力量,这场神魔大战也是让所属阵营下的凡人们彼此相斗。   至于为什么要亲手损耗自己的信仰力量来源,这分明是个不合算的买卖,不是么?不合逻辑、不符常理,然而这些问题都不会是npc该想的,他们只是遵循程序里的设置,在神魔大战来临这一日出现,借着自己的身份为双方阵营各加筹码。   而在结束后,根据自己的结局,或是死亡,或是暂时沉寂,直到下一次需要他们时,他们才会再次出现。   三味城。   关山月的出现让所有在此地的神祇都齐齐愣住,他素手前来,并不畏惧,一步步踩在了鲜血淋漓的地面上。   由数据铸建而成的世界。   他非常难得,也非常庆幸,在这个世界获得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身份。   也在邹家兄弟的微弱善意下,有了一张算不得难看的脸——虽然他在很大程度上知道,这张脸是靠着他自己在游戏中自动生成的。   完美地融合他的性格,又完美地与邹星河相似。   这个世界,让他有了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不管是认识了新的朋友,还是与她相处,亦或是闻见花香、尝过美食……   青年男子,白袍裹身,他垂着长长的眼睫,听到属于同一阵营的“朋友”,那位“人工智能”的神祇,问他:“关山,你……”   他似乎想问,他知不知道昭惑身处何处,这几位对峙的神祇,准确来说,是神魔中,并没有见到昭惑的身影。   他们都以为,他出现,昭惑也会出现的。   这些神祇们,都以为他苏醒过来,并安然无恙地活着,在大荒三界某一处为这神魔大战操心淬神。   那位朋友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转头说,“那个神使转世了吧?”   说的是邹星河。   关山月猜到他们之所以会被“说服”,在千年后加入神魔大战的缘故:恐怕是以为昭惑依旧心存妄念,为那位神使而付出人类的生命,以此延寿。   但他们怎么能想得到,这一场神魔大战,不是昭惑为了那个神使活下去而做的自私决定。   而是他。   为了她能活下去,自愿做的一场告别。 第206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三十六)   战火在一夕之间蔓延到整个大荒三界。   放眼望去, 尽是血腥, 宋渺听到了来自远方孤雁的低吟, 如同悲痛的绝歌。   三味城早早陷入灰烬中,她站立在城墙上,看到了霍三味, 也看到了关山月。他们一个身穿黑衣,安安静静地走近, 眼尾有怡人弧度, 笑着看她;另一个沉默如斯, 白衣深眸,没有笑, 唇角紧抿, 对上她的眼神,淡淡掠过一个轻柔的眼风, 若月华般柔曼生韵。   双双佳人。宋渺喉咙沙哑, 喊出声来, 先是唤了关山月,后又急急追了三味的名字。   他们在不远处, 如同镜花水月,一梦恍然, 或笑盈盈, 或冷清清, 虽面容各自神态, 却都认真和煦地看她。   看她在城墙边上, 望见他们痴痴愣愣的模样。   整个大荒三界,只有莲雾城还拥有着短暂的安宁,游戏内外所有人都知道大荒三界内的净土是此处。   这个地图上人流量保持着最高纪录的城池,在一朝一夕间又有无数玩家接踵而至,官方数据勘测程序甚至捕捉到今日的爆高点。几乎能够与现实中春运的人数相比,绝大部分玩家前来这里的目的除了获取安宁之地外,便是想借这个机会明白莲雾城为何如此特殊。   有人说是因为莲雾城城主,财富榜上的大佬“邹星河”,他们这样道:“一看就知道邹星河是游戏内有后门的大佬,说起来这个姓还和荒羽科技邹总一样。”   后一句话里的内容,不是没有人想到去探寻究竟,但他们碰了南墙,可能是赌王家中严控信息外流,也或许是这些邹家人格外低调,谁也没有获取更多的消息。   邹星河,这个现实中就有的姓名,在出事以后,邹谦和就雷厉风行地将其所有信息掩盖,也是邹星河向来低调,她从没让同学朋友们知道自己的家世,也就使得这个行动完美达成目的。   所以论坛内,许多玩家也只能猜测出:这位邹星河可能是邹谦和的某个亲戚,是五服内还是外?谁也不晓得。   毕竟明面上,这群吃瓜的观众们只知道邹姓赌王生了不止一个孩子,剩下的孩子究竟有几个,又是不是同父异母,同父同母,这些一概不知。   赌王一生磊落,媒体很少揪到他的绯闻逸事,但这不妨碍一些人私下恶意想豪门中的下流事。   比如年过半百包了个小情人,又或者是在外头搞出个私生子来……   普罗大众的g~点十分奇怪,就算是再清正不阿的人,也能在心存嫉妒的人口中变得一无是处,满身心眼。   更别提这种普通人看来格外艳羡,又特别乱的富人圈子。   但也正是这些消息蒙蔽了许多人,才使得他们一点也不知道邹星河在现实中的身份。   有意的遮掩,无意的干扰,让宋渺在大荒三界内从未有念头,将自己的身份想做是现实中与邹谦和有关的人。   没人知道邹星河是谁。   他们只知道,大荒三界内有一个看上去很有后台的玩家,身兼数职,不仅仅是玩家,还是个非常有钱的城主。   她拥有着一个虚拟世界中最繁华的城池。   而今,神魔大战,只有她所在的土地为安。只是大战迭起的第一周,整个世界就陷入了灰蒙蒙,血腥味刷新了又有,长久不去。   这片宁静的地,便成了弥足珍贵。   宋渺咬着唇,对着霍三味——邹斯河的笑眼,仓促而不安地低低问道,“你的城池……?”   他说,“嗯,毁了。”   邹斯河看到她很心疼地皱起眉,不由莞尔,想他好久没见到她这幅样子。   上回看她心疼得直皱眉,好像还是他高三毕业前夕,他因为打篮球而不小心摔了一跤,轻微骨折,膝盖还磨得鲜血淋漓,她急急忙忙从学校飞回家,看到他绑着石膏没心没肺地笑,伸手拧他的脸颊一把。   然后这样皱起眉头来。   她从来只对自己在意的东西有这样神态,秀眉微蹙,眼波荡漾,有点柔情又有点伤怀,就这样软软地看他,谁的心都会化掉。   谁都想上前抱抱她,宽慰她。   那时候绑着石膏腿的自己,还能够肆无忌惮地拽住她的手腕,笑眯眯地撒娇唤姐姐,而今,他只能看她因沉溺这个世界,他所写下的故事而伤怀。为这些虚拟数据而悲恸。   “一切都是天命——不可违。”邹斯河闭了闭眼,走近她,身后关山月依旧看着他们,目光深深,他知道他看透了他的身份,或者说在这个世界见面时,邹斯河就没有任何隐藏的意思。   他几分怜悯地袒露出自己的身份,又带难以言喻的愧疚,亲手将他与昭惑推入如今境遇。   愧疚是有的,更多的却是顽固与不悔,邹斯河稳下心神,不去想他和昭惑曾是与她一体的人格,只是冷酷无情地将目光放回宋渺身上。   “天命?”   宋渺想不到这个词会出自他的口中,硬生生地重复一遍,讷讷道,“什么叫做天命?”   “天命——”   “是昭惑再醒不来,是这个世界将会陷入灰暗……”   是你会安然无恙地醒来。   邹斯河将后一句吞下,然后温柔地拂去她额前的碎叶。   夏祭节就在神魔大战前不久过去,那星与花的雨依旧畅快淋漓地下着,所有人都在神魔大战以前享受到了来自神灵的馈赠。   关山月看起来很苍白,可能是因为夏祭节为众生的馈赠而疲累。他一直在原地不动,只是怔怔地看着宋渺,看她转动眼神,望向他,目光里带着几分哀求——为什么是哀求?他牙根微微发涩,想要上前询问,却忍住了,硬生生扎地于此。   这次来,只是想要看看她。   他很久没有看过她了。   从那年分别后,他就克制着自己,不去让自己与她见面,忍耐到如今,最近的一次见面也是去年。   而今死期将临,他也该和她做个告别。   关山月这样可怜地想。   他松开攥着的手,略略歪头,与从前他们一同在郊外盘腿而坐吃糕点时一般的情态,属于神祇特有的天真,属于他自身的理智,还有轻柔的笑。   他终于吝啬地掀开一点点帘幕,朝她笑起来。   宋渺心中怦然一动,她听到他说话,声音像是从山上流下的清泉,在寒冬凛凛中落下冰柱,两相碰撞,绝色倾城。   “星河。”   他最初只是唤了这一句,停顿数秒,像是哽咽了一会,犹豫自己该说些什么,然后道,“你还好吗?”   关山月又在想,她眼中的哀求之色更深了,她为什么这么难过?   也或许不是在对他,而是对着霍三味,她大概是怜惜这个世界遭受如此创伤,也为三味城的颠覆而觉得难过罢了。   关山月知道她询问过很多朋友,有关她在现实中的身份,也或许还顺带过询问他的。但她永远也料不到他在现实中会是怎样的身份,只怕心有揣揣,又以为他们会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关系。   不管是可能出现的:昔日情人,昔日旧友,亦或是陌生人。   都是错的。   关山月朝她的笑意没有收起,他还是这幅模样,一点点惹人心动的莞尔,眼神分明凛冽森寒,落在她身上却柔和而婉转,如同一束花,一束染了月华的花。   悄悄地落在她的唇边,递过去一个吻。   有风起。   宋渺感觉唇边一凉,无形中像是有一股力量推至此,又像是她的错觉,她望着关山月的目光没有变化,蹙着眉头,微微抿唇,良久漾出水波般,“我很好,你呢?”   旧友间的打招呼。   听起来有点狼狈,有点不合时宜。   作为接过吻的男女,他们之间的谈话太过寡薄了点,又太过凉森了点。   但双方眼中透出的意味却又让人惊异,惊异这情感澎湃。   关山月是因为爱她,爱这个曾在黑暗中哽咽瑟瑟发抖的灵魂,爱这个在记忆空空如洗后,依旧纯真神秘,有着美好笑靥的女孩。   他贪恋地看着她,看她星空般璀璨大气的眼,也因此想起了昭惑的那双眼。   在这个世界,他们各自领了一个身份,星月日,三者有着相似处,而反应在他们身上,就是那双眼。   那双瑰丽、璀璨,尾部弯起就能泄露出令人心悸色彩的眼眸。   他们多么相似,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体。   而今,他们终究要分离了。   为了她的快乐,为了她的笑靥,也为了他们能够斩断贪恋,就此沉睡于此。   ……   而宋渺依旧保持着那种哀求的神态,看向关山月,她张唇,邹斯河都奇怪她为什么露出这个表情,也不忍心见此。   “怎么了?”   他低低柔柔地问。   下一刻便听到她茫然而无措,拧眉捂着胸口,喃喃般道:“不知道……”   “今天一看到关山,就觉得很难受。”   苦苦地扯开一个笑,她要走过去,又在同时喊住关山月,微弱地恳求他走近,口中迷惑地说:“——我总觉得要失去谁了。”   可是是谁?   宋渺满心困惑,满心迷茫,身后邹斯河眼神沉下来,他动了动唇,最终没有拦下她的脚步,看她走到关山月的跟前,仰起脸,巴巴地看着他。   又有点没话找话般,问他:“你今天来看我是嘛?”   没等他回答,就继续说:“你们神界方的盟友强大吗?”这句话说了一半就收了,宋渺露出点懊恼的神态,不太想讨论这个严肃的话题。   可能是因为好久没有见到他,也可能是觉得至少是朋友,见面不该只说这些冷冰冰的话,她硬生生扭了个话题,问他:“天珍城还好吗?”   “有在这场大战下受损吗?”   她知道他常年在天珍城,那个盛产珍珠的海边城市。因此有这个疑惑。   “没有。”   关山月说,他道:“珍珠依旧很美,我没有给你带来,非常抱歉。”   “哦……那下次记得给我带。”   这算什么谈话?算是普通朋友多年重逢后的尴尬对话吗?还是该说,他们是昔日敌人之间的对话?   但她知道他也是装出来的,明明对这个世界的剧情角色是虚拟这一点异常明白,却装着糊涂,像她一样,认认真真地扮演着属于自己的戏份。   宋渺自己都有点啼笑皆非,她这样想,挪动眼神,不巧间对上他的,从见到他起,那强烈的不安感又在作祟。她胸口微疼,仿佛下一刻要失去什么般。   可是,在这个世界里,她又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宋渺不知道,千年前的邹星河已经失去过一次了。   而这一次,是她代替邹星河,再次失去。   关山月的死亡来的太突然。   神魔大战,在这个大荒三界,具象化便是一串程序书写下的灾难。npc,玩家,林林总总一并加入这场死亡游戏的盛宴。   宋渺在这时候发现,从最一开始所谓三转npc的任务,好像在这个大战中没有什么用。   明明按照记忆里,千年前的神魔大战,双方都彼此拉锯着抢夺人族信仰,可这次简直是过家家,一点也没有点正经模样。   ……真的不算很严肃。大概也只有这个世界外观设定的变化才算是有了战火纷飞的样子。   不管是玩家还是npc,又或者是那些程序操控下的双方神祇,都在这战火中献出了一份力。这当然并非褒义,毕竟战火喧嚣依旧太过残酷,再加上策划组义无反顾地选择“摧毁”这片绝美的第二世界,大荒三界在一朝一夕间变得可怖而灰败。   宋渺思考过,这次神魔大战如此不严肃的原因——究其根源,还是她与关山月的关系影响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他们曾是亲密的同伴,甚至还能算是“朋友妻”,接过吻牵过手,除了没有挑明过心思——不论是关山月还是宋渺本人,他们都算得上是个关系特殊,又异常亲密的朋友。   更别说,后来还心知肚明,他们在现实中可能有什么特殊身份。这就更难严肃对待了。   最开始的宋渺还是很认真的,一心一意想着壮大魔界阵营,后来关山月那头没什么消息,官方论坛甚至很少再出现那个乔装的“三转npc”后,她也有点失了兴致。   脑袋里也冒过:等这个大战结束,由霍三味等人告知真相后,然后开开心心地继续与关山月做朋友的打算。   是的,宋渺这样纯洁地想过以后,她抛去一切乱七八糟可能会发生的糟糕事,又转念头将所有的可能性都以最美好的方向去。   可能这个世界是南柯一梦,她的现实身份会是一个普通的玩家,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进入这个世界,挣脱许久后离开,又在现实世界中遇到了游戏里认识的很多朋友……   非常纯洁简单的畅想。   想完以后,宋渺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置信,她内心嗤笑自己难得一见的纯情,那些不安忐忑暂时抛之脑后,她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   一切谜题都会很快解开。   她要耐心等。   然后,等啊等,就等来了关山月的死亡。   等来了满心剧痛,那情绪犹如当时在珍麟道看见昭惑沉睡一般。   绝望的、令人窒息的黑色泥沼将她拖入,怪物伸出恶爪将她撕碎,她无法逃脱,也不能够逃脱。   她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   没有人比她此刻的感受更加痛苦。   宋渺无比恳求有人来拉拉她,带她走,带她回到光明之处,却只是无用功。   来自心口的剧痛,她再也站不稳,只能趔趔趄趄地跪倒在地,如同昔日跪倒在昭惑面前,眼泪簌簌而落,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切走。   是比那时候更疼,更剧烈的痛苦。   这次,她好像失去了全部。 第207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三十七)   然而失去的是什么?宋渺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心口一阵一阵地剧痛, 左右心房都被锥子硬生生敲开磨碎般,令她眼酸喉涩, 她抬起眼,雨水落在了她的眼睫上, 竟然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落在衣襟。   大荒三界下了雨。不管是在城内城外,都落了深深浅浅的雨渍,宋渺浑身湿透,锦衣华服狼狈地显出她惊惶茫然的脸。   她的身前, 是关山月。   身后, 是所有的朋友,他们惊愕地望着这一切。   ——这一切,是怎么变为如今这幅模样的?   关山月倒在她的面前,无声无息, 那双月华如练般的瞳孔凝固了天空的颜色,他的神力在一点点消散,比起沉睡在城主府邸的昭惑更加令人心中恐惧。   神力消散。   为什么会这样?宋渺想不出答案,她伸出手颤巍巍地抚上他的面颊, 低声问他,哽咽而不自知:“……说好的神魔大战呢?”   我们之间本该有的一场, 在剧情催促推搡下的敌对战争呢?   为什么在转瞬间就变为如今模样?   不知为何, 她下意识感觉到, 关山月一旦闭上了眼, 就会如昭惑再也醒不过来。   这种直觉让她忍住眼中酸涩, 用力地、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角,跪倒在他身边,唤他的名字,“关山月?关山?”   宋渺想不清楚,也没有办法想清楚这一切,只是讷讷地,强忍着喉间酸涩以及内心深处莫名其妙萦绕着的惶恐,死命喊他。关山月却无法回应,他的倒下来得太过突然,谁都措手不及。   没有针对,没有打斗,甚至连神力都没有动用,平淡无奇的开端,令人惊愕的结局。   所有人就这么眼睁睁看他在面前倒下,看他唇边落下银色的血迹,看他茫茫然地望着虚空,似乎想笑,又似乎释然般,颤动眼睫。   他们在三味城外,因一场即时而来的任务相聚于此,却被迫见到了难以想象的死亡。   周赟在身后怔怔,问萧岭北:“这是怎么回事?”   他只觉得面前这一幕十分荒诞,也许是他们都觉得关山月和宋渺都是现实中存在的人,难以理解宋渺此时的崩溃情绪,他说:“关山他应该会回到复活点的吧,星河怎么……”掉眼泪了。   后面四个字没有说出口,而萧岭北凝下神色,问自己也问他,低低道:“你见过关山月死过吗?”   这个问句让周赟惊住,他良久才扯出一个笑,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在这个游戏里毕竟是神灵的身份,怎么会那么容易死。”   “和他一起做任务完成副本好些时候,从没有见他死过。”   普通玩家的死亡意味着能够重回复活点,顶多就是身上装备掉落或是受损,而这么久以来,周赟确实没有见过关山月出过什么事,便是他再怎么操作利落,也没能比过他。早先周赟将原因归结于他操作超神,后来就以为是这个神祇身份带来的“不死”,但宋渺此时此刻的惊慌失措与暗藏在泪意下的崩溃,让他也心慌意乱起来。   “关山?”   清越流缓与晨钟一直跟着关山月行动,今日他们齐齐收到一个任务,说是在三味城郊外汇集,到达这里时候才发现大家都在,因为早就没了神魔大战的气氛,他们还打了友善的招呼,在这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血腥味的郊外,以这系统转变的大战气氛下和和气气地说话。   一直以来他们都抱着游戏要好好玩的心思——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至少十有八九是这样,但奈何后来神魔大战开启,双方的领导者:一为宋渺,一为关山月,都没有针锋相对的意思,他们又怎么严肃得起来。   这之间还有萧岭北这朵交际花做周旋,那就更难有什么火花,几人各自在敌对阵营,见面也不出手,以至于后来论坛里一直传着这些男女中的绯闻关系。   弱水身边站着周赟,清越流缓难得地锁紧眉,媚里媚气的五官风流艳丽,他走到关山月跟前,跪下来,从兜中掏出几粒药丸想要喂进他的口中,但宋渺拦住他。   “没用的。”   宋渺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她扯了下唇,眼泪摇摇晃晃地坠了下来,自顾自说:“他和你们不一样,这个没用的。”关山月的手很凉,听到这句话,他的眼珠微微转动,看向了她,瞳孔中月光流泻,居然有一种冷酷的温柔。   他动了动唇,像是喊了她的名字一声,又像是没有。   遥遥空中便传来了一声沉沉的喟叹,如神之叹语,如日月星移,如万物凋零。   “关山?”她低下头,与他的额头相碰,眼泪落在他深长乌黑的眼睫上,落在他通透的瞳孔里,像是他在哭一样。   “关山,你怎么了?”惶恐的声音怎么也压不住,向来清雅温柔的声色也变得沙哑,她鼻尖与他相碰,吐息在他面上,却无法暖和他冰冷的肌肤。身后有人想要上前,却被同伴拉住,对他摇了摇头,静待一切发展。   雨还在下。   三味城郊外,空气中传来了一阵阵的花香,是夏祭节花海雨的气息,小手温暖吃惊地指了指天空,对他们道:“下花雨了。”   花瓣落在了每个人的身上,又在转眸间变为了零零落落的星光和月华,混杂着雨水,湿漉漉地,宋渺一直用着神力灌入他的身体,却觉得他的身体像个筛子,根本存不住。   她于是发着抖,用尽全身气力想要让他恢复原来的模样,神力没用,就继续灌进去,哪怕逸散在空中也不管不顾。她已经完全忽略周围的一切了,所有的一切都被抛之脑后。   那与从前夏祭节不太一样的花海雨,她也未曾抬起头多看一眼。   “你究竟为什么突然这样啊?!关山?”最后是哭着说,宋渺死死地以额抵住他,用力握紧他的手,十指交缠,可他还是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银色的血从他的唇边潺潺落下,他的眼睛没有闭上,属于他的神力消散得太快太快,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晶莹剔透的瞳孔,月华沉浮,他眸中有温暖的笑意,有点不舍又有点眷恋,就这样看着她,凝视她,想要记下最后一幕,刻在心中。   关山月在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下,终于能够发出一句微弱的话。   “……乖女孩,不要哭。”   什、什么?   她疑心是自己听错,而尚未反应过来,这句话后,关山月就慢慢地闭上眼,疲惫而倦怠,像是终于找到了一处安宁处,在她的十指交缠下,在她的额头相抵下,沉沉而寂静地睡下去。   死亡在这一刻轻悄悄来临,一句话不说,就带走了他。   而如同萧岭北所想,关山月没能像普通玩家那样,在死后重回复活点。   他的身躯冷冷地暴露在风雨中,在凌空落下的花瓣雨中,被染成了一道月光,一束死掉的冰冷的剑光。   弱水失了声,她听到来自宋渺胸腔中爆发出的巨大哭声,听到她止不住颤抖地咬住唇,狼狈不堪地托住他的脸,狠狠质问他:“关山月!”   “你给我起来?一句话不说就死在我面前像是什么样子?!”   宋渺喘不过气来,她猛然而剧烈地发出胸膛中的闷闷哭泣,如夏雷炸过,如倾盆大雨,眼泪和雨水糊住她的眼睫,那双浸透着星光的眼眸,在所有人眼中,变为了染着悲切与顽固的痛苦,她在喃喃自语,说:   “昭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凭什么你们死了沉睡了我要这么疼啊……”   那一句饱含怨恨的哭喊,却比任何话都要让人伤透心,周赟与萧岭北对视一眼,他听到这句话,终于能确定什么般,抖着声音在所有人面前问宋渺:“星河,关山月下线了吗?”   她没有听到这句话,依旧执迷不悟地紧紧攥着拳头,压着他,下一刻用力吻上去,如同当日在珍麟道他为她送入周身神力时那样,咬破他的唇,神血咽入喉中,苦得她直发抖。   肠子打了结般疼,胸口那一处的疼痛更甚,她没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声。   好似再也感受不到了。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吻了下去,在所有人面前,一口一口送入神力。   面容肉眼可见的苍白,宋渺的眼眸慢慢暗淡下去,星光失去了最明媚的色彩,最后沉凝为疲惫不堪的半阖无助,眼睫毛倦倦地搭在他的,情人般交缠,耳膜嗡嗡地疼,心脏也怦怦在耳边敲响,有人用掌拉拽住般的疼,一紧一紧,不肯放松,让她有下一刻就要因此死去的错觉。   视野模糊下去,雨还在下着,却温柔了好多好多,花海雨落在她身上,又即时补充了她的神力。   是最后的眷念与温柔,弱水哑着声音,问周赟,又像是问他们所有人,难以置信:“……是关山月死了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难道不是现实中的人吗?   雨水与泪水呛入喉中,宋渺愣愣地抬头,对上她的目光,迷迷蒙蒙,难掩绝望地说:“他醒不过来了。”   “……再怎么心疼我掉眼泪,也醒不过来了。”   这句熟悉的话让所有人心头一紧。   她又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现实中的人,可我知道,他再也醒不过来了。”这个直觉来得奇怪而诡异,仿佛他们生而为一体,仿佛他是她的一部分。   又仿佛,是她生命里难以或缺的一个人。   清丽的面容沾湿雨水,她痴痴地掉下眼泪,来不及擦掉,就混杂雨水落在身上。   为什么会突然死在他们的面前?这个疑惑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在大荒三界“凉”了好几年,不少玩家早就忘记这个曾火过两三年的游戏,萧岭北在工作室里看着新人玩别的游戏时,不巧想起过往时,还是没有弄明白。   所有人都没有想明白是为什么。   只有唯一知道真相的邹斯河明白关山月的用意。大抵是出于一个男人最后的嫉妒心,又或者是险恶居心,不同于善良热烈的昭惑,先天冷漠理智的关山月再怎么温柔,骨子里还是那个冰冷冷理智到残酷的男人。   他要让她记住他,牢牢地记住他,一个一辈子也解不开的谜题,是最难以忘却,也是无法随意抛弃的。   既然选择为她死在这个世界,倒不如让他成为她记忆里最深刻一隅的人吧。   还能让那些喜欢她的男人,看着她为他的离去而失魂落魄,绝望痛哭,让他们知道他在她心中有着怎样深刻地位。   关山月这样想着,找上了邹斯河,让他发布了给所有人的任务,在这些算得上是朋友的玩家面前,与她告别。   三味城外,雨终于快停下来了。   邹斯河撑着伞,目光默默,晨钟看到他,失声喊道:“三味城城主?”   刘苏禾抬起头来,也看到这个不速之客。   而邹斯河一句话也不说,只踱步走到宋渺面前,他撑着锦缎伞,跪在她的身边,温柔地用手为她拭去泪水,然后轻轻说:“他死了。”   “和昭惑不一样,他是确确实实死掉了……”叹息般的一句话,带着几分他浅薄的愧疚与心痛,“为了能够确保你顺顺利利、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他不愿意做你的隐患,所以不选择沉睡,而是直接销毁自己。”   宋渺听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可是眼泪止不住地落,她的眼睫在他掌心翕乎而动,带着沉重的泪水。   “如果不出意外,昭惑也已经短暂醒来了……他知道了一切,也最终选择了和他一样的路。”   “他们想,这是对你而言,最安全的一条路。”   雨过天晴,出太阳了。   一束日光落在宋渺身上,她感觉到暖意阵阵,温柔缱绻地吻过她的发梢,飘零的花瓣冷冷,与日光一起,砸在她的唇边。   任务面板上【唤醒堕神】四字,已经变为灰色,这个任务达成了。   但宋渺没能见到昭惑一眼。很快,云霭遮住了太阳,一切又隐匿在阴沉的晦涩下,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死寂下来。   凌空中,又传来了一道沉沉叹息。   疼痛更加剧烈地包裹住她,宋渺再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哽咽地仰头看天空。   她的世界,就此失去了温暖的太阳,还有冰冷的月亮。 第208章 全息网游之作为一个npc(完)   镜花水月, 如梦一场。   眼前是一片晃动的光幕,眼睫毛沾染了粘腻的营养液,带着一丝甘苦气味, 年轻女孩伸出细白柔嫩的手臂,慢慢推开营养舱的盖子,面色苍白,两道滚落的水痕凄凄挂在颊边,隐隐幽蓝,分不清是泪还是营养液。   她听到两道惊喜而难掩哽咽的男声, 来自邹谦和与邹斯河。   “星河,星河!”   “姐姐……”   年轻女孩听到他们的声音, 却依旧沉溺在那一个世界里, 她抿着唇, 鸦羽黑睫颤动, 良久才张口, 艰难干涩道:“我……”   若良玉相碰, 如日月同出,多年未曾开口, 虽然干涩沙哑, 却依旧有着少女的婉约动人。   她对上他们二人的深切目光,在他们惊惧的目光下,缓缓地落了两行泪。   这回不再是幽蓝的营养液, 那两道透明泪痕最终滚落在她赤裸的锁骨上, 盈盈一束, 如细润娇美的珍珠。邹斯河失了声,他以宽大长袍裹住她仅着短衣短裤的白皙身躯,营养液湿滑,他几乎抱不住她,而她痴痴无语,邹谦和伸出手拂去她面上的潮意,低低声:“斯河,让辛集来吧。”   “让他来看看,我们还需要做些什么。”   辛集——医生,看着床上牢牢裹着被单的女孩,他顿了顿扭头问邹家两位兄弟:“什么时候醒的?”   邹斯河:“在他们死后。”   死字说得轻如鸿毛,又重如泰山。医生闻言,没有说笑,而是看向那女孩,弯下腰柔声细语:“星河,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是你的同校学长,也是——”   “从小认识的哥哥。”   这几个字从宋渺口中吐出,低哑沉凝,她不看他,只是慢慢支起身子,伸出手掌,失落而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掌纹,那手掌细腻而柔嫩,是宠爱有加的富家千金才有的。   她伸出双手,缓缓地捂住脸,温热的、细腻的触感,呼吸声起伏有序,这个世界真实而令人心慌。   邹斯河半跪在她面前,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与怅然若失,那张俊丽的容颜没有过往的阴晦恐惧,只剩下泰然与镇定。   隐约可见温婉之色。   他与邹谦和对视一眼,心下一松,知晓所有都如预计般达成。她应当是完完整整的,一个真实的邹星河了。   并非那个曾经受创而被迫分裂出保护自己的多重人格,她体内的两位青年人格,已经消失,在那个以全息游戏为载体的康复地。   医生道:“星河,你还记得他们吗?”这句话中的“他们”是谁,在场的几人都十分清楚,男人们紧张地看向她,他们明知答案是什么,却依旧不安,怕她因此再滚落泪水,怕她情绪起伏,也怕她反问他们,为什么要让他们与她分离。   邹谦和甚至责备地想要质问他为什么突然要问她这句话。   他们未曾删去她脑中的记忆,不管是哪一分哪一毫,他们没有权力,也不愿专制独裁。他们再坏,再刻薄地对待关山月与昭惑,对她也总是温柔的,一直以来最坏的手段都只是暂时封印她的记忆,让她以为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城主,是个游戏中的NPC。   但一切都结束了,他们离开了她的身体,她的记忆也随着苏醒而回来。   所有的所有,他们都告诉了她,而她在知晓真相后,便陷入了死寂,哑了声失了色。   喉间干涩,邹谦和怔怔地看她,看到她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那双眼里有灿然的辉光。光芒却并不明艳耀眼,只是可怜惨破极了,最后义无反顾沉落海底,再无声息。   她歪了歪脑袋,从胸腔中溢出一句哽咽而难听的腔调。   “嗯。”   不忍心打破她此刻的沉痛与黯淡,迟迟,他们才又听她软软地问了一句。   “他们走的时候,疼吗?”   作为一个人格,在一个虚拟世界中有了属于自己的躯体,死的时候,会疼吗?   会比她硬生生被剐去生命中的部分还要疼吗?   她问,他们却无法回答,最后的最后,邹斯河只能告诉她:“他们走的时候,并不难过。”   ——为你而离开,他们并不曾难过。   不管是热情善良,拥有最美好笑容,最温暖怀抱的昭惑,还是清冷理智,笑起来如月华倾洒,最初冷漠无情,后来多了几分人间味的关山月。   他们在面临死亡时,都不曾难过。   宋渺听到邹斯河这样说,他像是小的时候那样,趴在她的床边,安静而专注地看她,小心翼翼地拽住她的小拇指,用鼻尖蹭蹭她的掌心,唤她“姐姐”。   风流俊美的长相,也唯有在她面前才会融化成这幅娇娇模样。他向来肆意妄为,却只为她展露柔软甜蜜的一面。   邹谦和站在她的面前,用手掌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同样饱含爱意与宠爱的目光,宋渺却没法在此刻直视他们的目光,仓促不堪地闭上眼。耳中传来了176的细细喃语,一如她在营养舱醒来后不可置信,小猫咪难以想象这个世界的难度会是这样高,也没想到这个世界的真相会是这样。   它惊慌、失措,乃至于暂时失声,最后落进宋渺耳中,只剩下委屈兮兮的喵呜声。   “……喵!”   怎么会是这样子呢?它在绞尽脑汁翻找资料,想着特殊主线任务是不是都是这样,可是找来找去却只在智能系统守则上看到只言片语:“将提供最完整的信息给每一个参与任务世界的宿主……”   所以说,这个世界是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糟糕?它几乎没有办法给宿主一个完整的信息库,到最后陷入这狼狈局面,甚至,在对这个世界的信息处于懵懂不知的情况下,让宿主进行了一次堪称“自攻自受”的攻略?   没人比176更迷惑不解,更加不可置信,它像是失去了一直以来坚信的守则——可明明守则上说了会给宿主们最全面的消息,它却没能得到。它委屈紧张地解释:“喵喵,我没想过会是这样的——”   宋渺比它镇定点:“我也没想过。”这个世界的出现应当是有其用意,至少对她而言是如此。   那么,真相会是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啊?”最后的猫咪咕噜声都变得含糊,它好一阵子才歇过劲儿来,道:“……主神大人从未说明会有这样特殊的世界啊。”   这种可怕的难度是应该出现的吗?难以相信!不可置信!   实在难过极了,176如同被欺骗感情的少女,猛虎落泪。   听它惨兮兮地哭泣,宋渺的注意力已经重新回到了面前三个男人。   邹家兄弟俩,皆以一种关切宠爱的目光望着她,像是在看一朵娇贵的,在风雨中活下来的花。   而医生目光柔和,说:“先休息两天吧,后天来找我,我给你做个心理辅导。”   宋渺不说自己健不健康,只是沉默地侧过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们谁也没听到,谁也没注意到她的眸色在一瞬间的暗淡。   柔软悲恸的叹息声。   依稀间还有日月星辰的暧昧相依,她想起那双浮动着月华眼眸,想起了昭惑璀璨瑰丽的瞳孔。   美不胜收。   而美丽总是残酷,她最终没能再见到苏醒的昭惑一眼,也没能见到关山月亲口对她吐露真相。   宋渺能怎么做。   她什么也不能做,因她一开始就不曾知晓这个世界的真相,因她步步受限,最终只能狼狈成如今模样,安静漠然地蜷缩在床边,听邹斯河温温柔柔说话,看邹谦和饱含宠爱与激动的眼神。   毋庸置疑,他们是爱她的。   这种爱出于同样的血缘,出于相似的眉眼,出于同一个姓氏,也出于他们自小生长在一起的回忆。   他们是邹家人,是亲人,是一生不可斩断的血脉。   但关山月,昭惑,却只是因为她是邹星河而爱她。   然后,为了她义无反顾选择死亡,不曾回头,只是温温柔柔地在她心口上刺了一刀。   一刀鲜血淋漓,一刀万物皆焚。   她一步步走,一步步错,一步步与他们分离。   而她无法怪罪任何一个人。   邹斯河在朝她笑,优美眼型里流露出温暖,他不说话,只乖乖巧巧地蹭她的掌心,埋掌其中,如同一只大奶狗。   温热的,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从他的面颊传来。   宋渺听到这个世界里的喧嚣,裹杂着他的呼吸声,感受到浩大广阔的温暖。   从他的鼻息,他的手掌……他们的怀抱。   医生看着面前两个男人如同狗遇骨头般,紧紧伸出手臂抱住她,不由翻了个白眼,白眼翻了以后,却又不自主地笑起来。   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在宋渺苏醒在现实世界中,就无法再进行下去。   因为她的身体再没法支撑她进入游戏里,为保险起见,医生也不建议她再进入大荒三界。   所以,再见大荒三界的景色与人,变成了奢望。   再说其他,打开任何一个浏览器,任何一个大型论坛,每一个首页都有帖子是在说“荒羽科技”“大荒三界”的消息。   DF浏览器:【今日头条:大荒三界至关重要的剧情点狼狈收场,神魔大战两败俱伤】   某个古风论坛:【无人知最后结局如何,只知花瓣纷纷,大雨倾盆】   某个全息网游同好论坛:【奇了怪了,大荒三界是不是快凉了?现在星光万丈的帮主也已经一个周没上线了,就连副帮主也没怎么上线……】   【对了,还有大荒三界最有名的大佬关山月也不见踪影,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这些大佬们听说过什么小道消息都不玩了?……】   官方论坛:【懵逼:神魔大战前我还能在三味城见到城主大人,现在怎么连人影都瞧不见了?】   【……】   【太可怕了!!!我们最帅的npc三味大人居然已经消失在我们的眼中足足一周了!!!】   【已经好久没有粮可以吃了呜呜呜!!!】   【……】   【楼上们都没发现最近游戏里有点大动静吗?★不在,星光万丈也没了再收人的迹象……就连三个副帮主都不见踪影……尤其是关山月,我记得好久都没他的消息了吧?】   【迷。该不会是荒羽科技融资失败,各位大佬们决定撤出游戏吧?】   ……   数月后,帖子变了另一种更加尖锐激昂的措辞。   全是骂荒羽科技的,以及众所周知的寻人贴。   【mmp,大荒三界又出什么幺蛾子,那个神魔大战被强行清档就不说,现在连定时更新的副本也懒得更新了,是不是没钱发工资要跑路啊?】   【……!!寻人贴:有谁知道关山月大佬去哪了不,我想求求大佬教我道士怎么玩啊!好不容易找了个清道观,学了点道士手段,结果最大的大佬却不出现了,难受╯﹏╰】   【寻人:关山月去哪了?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人影了,听他的朋友说那个头像已经灰了好久,再没有上线过……】   【该不会是死了吧……】   【楼上cnm,瞎说个jb,你妈死了他都不会死好不好?】   【乱传谣言的司马谢谢】   【s一户口簿谢谢】   ……   宋渺听到邹谦和的脚步声,他在门外走廊,踟蹰一番,敲了敲门,探头进来。   “星河?你在看些什么?”   也许是她面上的表情让他有点不安,一直以来都是冷冷酷酷,棱角分明的英俊男人忐忑道,“要不要吃点东西,你最爱吃的零食和饮料。”   话音未落,邹斯河就在身后鬼魂般出现,幽幽道:“邹谦和你除了喂姐吃东西就没别的法子宠她了是不是——”他的后话在看到她微红的眼眶时,硬生生压低八度。   可能是姐弟同心,也或许是他实在不舍她落泪,邹斯河也红了眼睛,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   宋渺关掉手机屏幕。   她不肯说,他们也无计可施。   邹斯河走近她,想要让她开心点,于是道:“你在大荒三界认识的朋友,那个叫做周赟的……我替你找到他的家了。”   “那个联系方式是有效的,姐姐你要不要去见他一下?”   窗外乌云压顶,这是冬日的清晨,万物萧瑟,一场冬雨即将落下。   她望着窗外,心中的钝痛在周赟二字说出后,变为了轻浅的疼,微弱而清晰地提醒着他们三人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关山月、她,周赟。   她又想起他穿着白袍,安安静静地吃糕点,冲她微微一笑的样子。   清风霁月,美若明珠。   宋渺说:“好。”   她对着自己,也像是对着谁说,“没见过他们现实中真正的模样吧?”   所以,我来替你见。 第209章 主神空间(一)   该怎么说, 再见到面前这位拥有着迷人外表的主神时的心情。   宋渺眼睛都不曾眨动, 她还保留着在全息网游世界的习惯,带点缄默, 带点寂静,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它,或者可以暂时称为“他”。   主神是个有着美好外表的年轻男人。他外表出色到简直俊美不似凡人。   不管是修长的体型,苍白的肌肤, 还是淡色的唇,都让人为之心悸。   而一眼看去, 最让人难以忽略的,却是那双眼眸。银灰色的长睫,优美而狭长的眼型, 他不太擅长笑的样子,冷冷望来,有时间之矛在那双如珍宝破开表皮, 露出银色酱蜜的瞳孔里穿梭,涟漪般荡漾。   “宋……渺?”   没有任何起伏的声线, 他一如初见,冷冷漠漠地吐出她的姓名。   宋渺浑身一震。   她吸了口冷气,几乎不再敢对视他的眼瞳。   很难描述这种感觉,像是在一个空旷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 有条浩瀚的时光长河, 她本是孤独而缄默地行走在河岸边, 身后是渺茫一切,回不了头,也无法回头。长河涨落,漫过脚踝,凉凉冷冷,残酷而无情,但就在那一刻,有人从虚空低低唤了她的姓名。   这一声喊得她如同被握住心脏,被擒住双手,被缚住双脚。   她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谁真真正正地喊她原来的姓名了。   在任务世界里,她永远是别人,是一个戴着面具的“宋渺”,是个很少袒露真面目的女人。   为了能获得足够的积分,除却最开始那几个世界,她难以控制属于自己身上的种种特性——不管是抖m,还是性格上可能存在的缺陷。后来她都一并抑制住所有本能,不让别人轻易看出最真实的她自己。   抖m?那就控制住,再怎样沉溺于疼痛的快感,她都能够泰然自若地装作不曾享受,该哭就哭,该笑就笑,扮演着那些个世界里,堪称完美的任务者。   而为了达成攻略目的,她每到一个世界,都让自己习惯于新的名字。176也不曾喊过她的姓名,它更爱撒娇般地唤她为“喵喵”,又甜又乖,又软又绵。   他的这声喊,居然让宋渺有点陌生,也有点心慌意乱。   她沉默下来,轻微地眨了眨眼。   这时候,就又想了很多。   宋渺知道她并非主神空间中唯一的任务者,但她也从没有见过别的人。   算是她性格冷漠孤僻,也算是她为求达成心中夙愿——100万积分的契约,而异常辛苦疲惫地进行着主线任务。   176是和她说过,这个主神空间有很多娱乐的地方,也建议她去游玩,但她从不打算去。   除却一种隐晦、让她下意识逃避社交的原因,宋渺还清楚另一点,那便是,她不愿意耗费积分在所谓的娱乐上。   她迫切地需要达成那个夙愿。   因此一点积分都不可浪费,一点都不可以。   这些思绪在脑中沉浮,宋渺微垂眼帘,偏头淡淡地嗯了声。算是应和了他的唤。   主神就下意识地笑起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有着一种天真与神秘,仿佛才从母胎而出的婴儿,纯粹美丽得让人心生仰慕。那种特属于岁月、时光的感觉萦绕在他周身,并非陈旧感,而是那种冷漠新鲜味,仿佛一块昂贵珍贵的金属,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折射出惑人光芒。   那双藏有鲜亮光矛的眼,略绽出冷冷的辉,他就在她的房间里,她的面前,歪了歪头,笑着说。   “你让176来找我,想和我见个面?”   “是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一字一句落入耳中,与外表一样出色的声线,沉而脆,好像一朵冻在寒天雪地里的莲花,伸手轻轻碾碎,莫名其妙的残酷感与美。   宋渺到后来才知道,面前这位主神,是与时间有关的神灵,因此浑身上下都有着岁月的痕迹,不管是外表还是内里。   他年轻而冰冷,俊美而迷人,就这样微微翘着唇看她。   若不是宋渺见识过太多出色的男人,也一眼看出他眼中毫无情感,怕是会如普通女孩般轻易被这出色迷人的外表,浓情蜜意的动作打动。   她淡淡地笑了起来,温声细语地询问他:“我想知道,上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按道理,我应该获得更多完善的资料,但那个世界——”   后面的话被他打断了。   他说:“你想知道原因?”   宋渺点头,在他的目光下凝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主神就慢慢地弯起唇角,很好看的样子,不知是不是错觉,宋渺总觉得他的眼瞳中掠过几分狡黠与粲然。   他在笑些什么?   宋渺的心一沉。   宋渺是个非常出色的人类。   不管是外表,还是其他方面。   时溯这样想着,忍俊不禁。他打量面前的年轻女子,她有着一张堪称冷艳的容颜,红唇白肤,美得惊心动魄,鼻尖一侧还有一粒浅浅的痣,若不是细看,一定瞧不见。   但只要看到,就会觉得这粒痣为她凭添几分妩媚动人。   肤白似雪,又天生一副撩人样貌,她也许并不自知这样的美丽有多让人心动。因此时常带着冷冷的神态看人,沉默寡言,却让人心里被小钩子抓住般,不愿意挪开目光。   时溯知道她笑起来的样子也十分好看。   他在那个她原来的世界就看过。   他有着时间的力量,常在时光洪流中游走,见多识广,有点收集美人的癖好——整个主神空间里,不少男女都是外貌绝佳,性格有趣的可爱小玩意。   他嗜好奇怪,又容易大发善心,想着为自己漫长而无聊的岁月里找点乐子,这才拯救了不少死于非命的绝世佳人。   当然,拯救佳人并非他的主业,他只是在寻找适合主神世界的任务者途中,顺手将比较心仪的“小朋友们”带了回来。   宋渺就是其中一位。   她也算得上是他迄今为止,寻来的最有趣的一位。   时溯歪着脑袋,看到她因他的低笑而皱起眉,略有不安地退后一步。   他于是继续说了下去,“你在那个世界待了多久?”   这个疑惑,他选择自问自答。   时溯稍稍露出个思索的表情,像是在心中默数,然后展颜道:“十年时间,在大荒三界彻底关服后,你就选择离开。”   “你知道你走后,那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吗?”   宋渺一凛,却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什么样?”   时溯笑看她,那双眼里却没有什么真切笑意,只有游掠过的光矛,如一簇放慢播放的片段,她能够清楚看到那双银色瞳孔里的色彩。   冷、凉,毫无温度。   是岁月的残酷感,冰冷地直面袭来,她在这种眼神下差点站立不稳,176在地上被这种威压而惊到,一嗓子咪呜喊出来。   然后就被时溯看也不看,直接一手抓起来,揉成一团丢出门外。   他:“小朋友,出去玩。”   六字就决定了176的命运,它的拟态明明是只猫咪,却在揉吧揉吧中仿佛变成了一团软乎乎的布。   宋渺目瞪口呆。   她暂时忘了刚才的事,颤巍巍地指了指门外:“它……会不会痛?”   时溯露出惊讶的神情,为她的天真而好笑:“它们都是我创造出来的,拟态,无痛觉,你不知道吗?”   她愕然的神情让他终于笑得真切起来,似乎喃喃自语说了什么,又摇了摇头,重新找回那个话题,说了下去:“你走以后,一切如旧,并没有什么新鲜事。”   “邹家兄弟虽然心痛你早逝……但也已经心满意足你陪伴他们数年,他们也清楚,再强大的科技也没法与生死做斗争。”   “他们能让邹星河痊愈,却不能让自然死亡离你远些……我犹记得你在那个世界从没动过自杀念头,只是顺由生命力流逝而离开的吧?”   宋渺说对。   “邹星河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我活下去,我已经撑得足够久了。”邹家兄弟企盼她能够活得更久些,但几年来在舱中的生活,以及其余种种——或许是有关山月与昭惑硬生生剥离体内的缘故,那具身体活到十年后,已是不易。   她道,目光凌凌,最后还是忍不住直接问:“你究竟想要告诉我什么?”   那个世界为什么如此特殊,他又究竟隐瞒了什么,又为什么要让她在对资料信息不完全的情况下进行主线攻略……   宋渺想问很多,最后却只在他的目光下说出这一句。   “觉得熟悉吗?”   什么?   她瞳孔微微紧缩,仿佛不可置信地对上他的眼,那双神秘而冷漠的瞳孔就这样晃着融融光芒,他一字一句,温吞吞地说:“和你原来的世界……有那么几分相似吧?”   “你在开什么玩笑?!”   宋渺几乎被他气笑了。   她冷艳的脸上露出几分漠然,薄唇轻轻一扬,在瞬间有了嘲讽意味,她深深地看向时溯的眼,不曾挪开,不曾畏惧,坚持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什么相似什么——”   她突然卡了壳。   然后,下一句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因为时溯又不紧不慢地追了一句:“你死后,一切如旧,再没什么新鲜事。”   “他们依旧干干净净地活着,好像只有你一个人是罪人,是坏人般——可我怎么觉得,只有你是最干净的人呢?”   他近乎恶意地笑,纯澈孩气的眼瞳,闪着亮光。   有着这么好看外表的男人,却用那种让人瞬间想要落泪的锋利话语,一句句锥她心房。   宋渺慢慢咬紧了牙。   他对她说:“你生前的那个世界,是我有史以来见过最好玩的世界了。”   “要不要下一次就让你回去?回到你死以前的那一刻?”   如同被猎人看中的小动物,她在暗处禁不住瑟瑟发抖,为眼前的诱饵而心动,又为那恐会来临的死亡而犹豫不决。   她看到时溯,看到他伸出手,冰冷而毫无生机,与她的肌肤相碰。   被烫到般,她重重地发抖起来。 第210章 主神空间(二)   宋渺想, 会不会一开始,这一切就是个引她入牢的骗局。   面前的主神漫不经心地笑着, 他冰冷的手握住她的,并没有任何撩动心扉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握住, 像是要给予她力量做出决定。   但她发不出声。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感,她感受着来自神灵身上的体温,冷酷到近乎漠然,他的笑也是如此,虽美极, 但却一点也不觉得亲近。   “为什么?”   三字一出, 他就知道她在问些什么。   于是饶有兴致地挑起唇来,“问我为什么与你签订了契约, 却在尚未达成百万积分时允许你先一步得到我的允诺?”   那双眼又在绽放时光之矛的碎芒, 径直地穿破她的身躯,像是看透她所有不安与惊恐。   “为什么——”他摇了摇头, 大笑出声:“你或许没曾与别的任务者见过面,所以不知道我的脾气。”   “若你在此之前与他们有过社交,便会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时溯略一耸肩,也很清楚他在很多任务者眼中的定位,“肆意妄为、任性独断, 大抵是这些评价。”   “让你提前得到我的允诺——只是一个很有趣的想法, 我觉得这样会很有趣。”   宋渺静静地看着他, 听到他旋后的话,那些话让她心神俱震,也让她无法动弹。   “暂且不提这些,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上个世界不让你知道那么多的背景资料吧。”   他优美的眼型弯起,弧度动人,顽皮的,狡黠的神色,出现在这个看上去貌美异常男人身上,居然有谜一样的妥帖感。   他像个孩子,天真而坦诚。   “经历了那个世界,你应当也是知道,单方面的信息缺失对完成任务有多大障碍吧?”   “当然。”她仍旧有点戒备,只紧紧盯着他,时溯被她这样目光看着,心下失笑,暗说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那双带着钩子的眼,就这样清泠泠看人,若他真是个人,怕只会被这样目光迷倒。   她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只是心中不安渐渐升起,而那种荒诞感又在他开口后,裹杂着骇然、不可置信,落入她的眼中,让她狼狈不堪。   “你的那个世界,你了解有多少呢?”   他说,和善而宽容般松开她的手掌,宋渺怔怔的,听他讲了下去,“我知道你想要回去,回到一切还没发生前,回到还能挽救的时候。”他对她的心思太过明了,也太过清楚她想要做出怎样的请求——在达成一百万积分的目标后。   “但是,你以为的真相,是真实的吗?”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宋渺惊极地动了动唇,“你什么意思?”   她眼泪都快被他这些莫测的话逼出来,因此喉间哽塞,失落而茫然,“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在你作为邹星河时,因为缺少关键讯息,所以你错失了完成主线任务最好的时机,从一开始,那个世界就在逼迫着你往前走。”   “你别无选择,因为你知道的太少,你有所顾忌,便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也不能够回头……后来知晓真相,你应当是震惊的吧?震惊于真相如此,震惊一切。”   “那是我给你的一个警醒,宋渺,我要让你知道,并非一切都只如表面般简单明了。”   “不管是在主线任务世界里,还是你原本的世界。”   时溯看到她的眼神在闪烁,在痛苦与茫然中徘徊,他象征性地嘲讽了下自己特意解释给她听的事,心说这事儿若是让周小酒知道,恐怕会大肆嘲笑一番,笑话他薄凉性格外难得一见的慈悲。   慈悲心对于他来说太过难得。   他本就是生于时光洪流的神灵,一身凉薄骨,唯有几个亲近人,许是年轻尚幼,还算不得端庄稳重,常带点孩子气,说话时虽总是冷冷,但性格中还是有掩盖不住的鲜活灵动。   周小酒曾戏说他是她见过最孩子气的家伙。   是家伙没错。   因他们心知肚明,他并非人类,又从没有人类的同理心。虽有一张姣好面容,却刻薄冷淡,为了自己的娱乐和趣味能够将许多人玩弄在掌心。   主神空间许多的任务者都是他一时兴起之下带回的小玩意儿,他玩够后也不将之丢弃,而是让那些任务者在一个个世界历练成长回归后,在许许多多前辈口中得知了他真正的恶劣性格,同仇敌忾却又无可奈何地指责他的过分之处。   时溯在很多任务者口中,都是类似“小破孩”“幼稚过分”的评价。   他的稚气,他的好玩心在这么久以来的岁月中,也被很多任务者看透,他们感激他难得一见的善心,使他们有机会重得机会完成自己心中的夙愿,却又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对他的恶劣行径罄竹难书。   宋渺暂且不知道这点,也不清楚面前这个主神是怎么样性格。   她只是听他低声细语:“之所以没让你遵守契约上所说,达成百万积分再给你我的允诺,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你死后的那个世界,”他舔了下牙,恶意而淡漠地大笑出声,眼中灼灼光芒,刺得她生疼,“实在是太有趣了。”   “宋渺,是你太过美丽而让人因此苛责,还是他们求而不得心生愤恨,你死后,他们的所有爱慕全如焰火熄灭,再不在任何人面前袒露。”   他缓缓弯下腰,“明明最开始,他们是那样诚恳深情地追求你,说你是他们心中的神祇,是求之不得的爱,可你死后——”   她咬紧牙关,大声疾呼:“别说了。”   时溯轻轻笑起来,居然有几分纵容:“好,我不说了。”   美人生气总是让人怜惜的。时溯不是人类,虽有着男人外表,内里还是那个无爱无欲无求的年轻主神,他只是欣赏着面前女人一脸沉默,冷艳而决绝的样子,心中庆幸起当时大发善心将意外死亡的她带回的决定。   若不是那时候的自己,他怎么能看到这么好看,能够摆起来当花瓶的女人,又怎么能在这段时间,靠她的过往经历当作趣味消磨时光。   而更加完美的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他又可以看好些有趣的事了。   性格万分恶劣,幼稚透顶的年轻主神毫不愧疚地想。   他以冰冷的手掌抚了抚她的眼角,低低声道:“去吧,不需要你再完成那些积分,我给你我的允诺。”   “重回你的世界。”   时溯眼中有融融的光芒,像是一朵灿然的雪花,又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剑,将宋渺刺穿钉在原地。   “你向来如此好心吗?”   不强求她完成百万积分的契约,甚至还好心地提醒她很多,尽管未曾告知她具体所有,却将大致笼统讲明。关于她死后的世界,关于那个世界里的一些人,还有……   最后,宋渺沉下心,收敛所有情绪,终于能够自如地展露一个淡淡的微笑,她这样说着。   “当然不是,只是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一个。所以总要对你特殊点。”   “……”   “不过,我还可以告诉你的是,从最一开始,我就没有让你真正达成百万积分才回到原本世界的打算。”他伸出手指抵住唇边,朝她眨了眨眼,冷灰色的长睫在日光下幽幽邃邃折射出金属的光泽,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柔软,他继续说,“我向来对小美人宽容慈悲。”   宋渺不置可否,只是几分无畏地扬起唇来,她抖了抖眼睫,冷静而温吞地道过谢。   他不再说话,而是在沉默中与她对视着,那双沉浮着时光碎片的眼,冷冷幽幽,珍贵若宝,散发着疏离而漠然的光芒。   “诶,不要看我了。”   他猛地说了这么一句,又是低笑起来,他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指,碰了碰她柔软的面颊,玩笑道:“我不是会为你动心的男人,再看,我也不会爱上你的。”   她眨动眼睫,难以理解他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然后掩饰困惑,避开他的指尖,镇定道:“我没有故意。”   时溯似有若无地叹息,“我知道。”   “……但你天生就容易让人为之动心。” 第211章 现实(一)   “但你天生就容易让人为之动心。”   ……   仿佛在主神空间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都是大梦一场。   宋渺在酒宴间醒来时,目光迷茫而怅然,她在所有人面前,穿着一件猩红色长裙,肤白似雪, 容颜冷艳而勾人, 她并不觉自己的魅力, 也并未认清自己的处境, 只是环顾四周, 对上不远处宋祁的眼神。   她露出一个笑,这个笑容伤透心般, 难过至极, 但凡有谁的目光望见这一幕,都会心中惊觉,宋家小公主究竟是被谁欺负了,以至于露出这般神态来。   宋祁放下了与他人畅谈的事,想也没想,径自走到宋渺的面前,还未走近, 就听到她哽咽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宋祁。”   “怎么了?”他下意识地应和, 为面前这位美丽不可方物的少女露出这样的神情而紧张不安,他西装革履, 又有张俊美脸庞, 在这场以舞会为主题的酒宴中, 无疑是许多贵女眼中的绝佳共舞对象。   更别说,宋家财势惊人,在场仅有几人家世能够匹敌,她们对宋家大少——宋祁,自然是心存妄念。   若能成为宋祁的情人,哪怕只是从他手中吃下漏出的一点点好处,也足够她们所在的家族企业滋润几年。   宋家现今的所有权力都在宋祁手中,这位年过三十的男人,样貌迷人,又以宠爱妹妹出名,在众多女伴中成为极为吃香的对象,许多人都想着借宋渺上位,但这位宋家小公主却异常的,生了个冷淡性子。   长得美是其次,她的性格可谓寒冰,表现在外的当然没有那么直接,可小公主今年芳华十六,也未曾有什么十分亲密的女性朋友。   ——男性朋友自然也是没有的。   她看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亲近,样貌是女人最惧怕的那种勾人长相。虽然只有十六岁,可美丽已经非常凛然,只是淡妆,就已经艳压众人。   宋祁皱着眉,看面前少女眼中含泪,微微颤抖着,喊了他的姓名。   并不礼貌的称呼,她一直以来都乖乖喊他做“哥”,他大她十五岁,几乎将这个妹妹当做女儿养大,她也未曾有过叛逆期,从来都是乖顺的。   怎么突然直呼他的姓名?   是出了什么事吗?   宋祁百思不得其解,但却很自然地从口袋中摸出一个手帕,在她的眼角按了按,低声宽慰:“渺渺,不要哭。”   “出什么事了,和哥说。”   宋渺只顾着望他面容,看他刀削般英俊迫人的五官,那双乌黑的眼中有她的倒影,她穿着猩红色的长裙,露出半截肩头,面有酡红。   他看到她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以为她是喝醉了。   忙伸手搀扶住她,无奈轻笑:“是不是喝了桌上的果酒?哥和你说过,那酒水甜归甜,但酒精含量很高的。”   “带你去喝点水,醒醒酒好不好?”   宋渺却不能言语。   她怕再一张口,来自心中长久以来的剧痛与崩溃将会化为尖叫响彻整个宴会。   她会搞砸这一切的。   宋渺做梦一样,痴痴呆呆地伸手攥住他的袖子。再忍不住眼泪,哽咽地再伸手抱住他的腰,像是要将他牢牢地锁在自己的怀里。   永远别走。   宋祁惊诧,眼中凛色陡然升起,他抚着她的发,环顾四周,只能看到众人目光讶异,也都是不明白这一切的样子。   宋渺在他的微凉西装布料下,紧紧将自己贴在上面,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在主神空间时溯问她想要回到哪个时间点。   她说:“我的兄长死以前。”一字一句,杜鹃泣血般沉痛。   “我……要救下他。”   时溯当时的目光,她分辨不出是什么含义,只是觉得带着莫测的笑和冷淡,他在她进入世界以前,提醒了她这么一段话。   “你死的时候,是二十三岁。”   “你回去的时间点,是十六岁。”   “五年时间,足够你做完你想做的事吗?”   他问她,而宋渺慢慢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时溯说的意思,或者说,他的允诺也有一定局限:因她已经在主神空间留下了做过任务的经历,所以她在23岁的死亡成为势必。   她能选择的,只有在五年内,做完自己想要做的一切。   在被告知了很多她死后发生的事,宋渺虽觉那些曾经爱慕过她的男人们,在她死后波澜不惊未免太过微妙。难忍惊诧与茫然后,却未曾改变最初的想法。   她寻求主神的帮助,想要获得他的允诺,从来只是为了挽救一个人。   在很多世界里,她都以自己存在的身份,见过本体的兄长,与他们相处,但相处再甚,也不能够让她暂时忘却她自己的兄长。   那些世界里,再好的兄长,再好的他们,在宋渺心中,都不是宋祁。   ……   宋祁死于一场车祸。   这场车祸过后,宋氏集团几乎分崩离析,而宋渺得到了宋祁百分之八十的财产,奈何她从未有过经营管理公司的经历,更别说那时候她才17岁,距离成年还有一年之久,再怎么努力也没法接管企业。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将公司暂时交给宋祁生前极为信赖的一位下属管理。   她活到23岁,因为地震而亡,这个死因并不让她愤懑不平。但在被主神待回主神空间,被告知有机会得到主神允诺后,宋渺就想要拯救宋祁的性命。   宋祁对她来说,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他们是亲近的兄妹,也是类似父女的关系。   宋祁二十出头就接手了宋氏,而他天资聪慧,有着被业内称为“神之手”的天使投资直觉,更有出色的管理能力。   宋渺从小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她被他抱着喂饭,亲自教读书,跟在他的尾巴后,趔趔趄趄成长。她像极了他,不管是出色的外表还是性格。一个冷酷理智,一个冷淡漠然,兄妹俩在整个富人圈里,也算是独具一格的存在。   宋祁死后,宋渺的日子并没有变得太过难过。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   宋祁活着的时候,她身边狂蜂浪蝶虽多,却不曾打搅她,她没什么朋友,无论男性女性,这当然也有宋祁为保证她的安全,而筛选了她身边朋友的意思。   而宋祁死后,她身边陡然间便多了不少男人。   他们的居心,宋渺不想恶意去猜测。   那些男人很多,也都各个样貌出色,在很多人看来,算是绝佳的谈恋爱对象——但不管是怎样优秀的男人,在主神后来转述的,她死后的世界:“一切如旧,没有什么新鲜事。”   他们仿佛一夕之间熄灭了当初燃烧的熊熊爱火,沉默寡言,再不在世人面前袒露对她曾有过的爱意。   仿佛人死如灯灭,一切都该如尘烟消散。   宋渺未曾对他们动过心,便也不觉得有多难堪,只是到底心中怅然不解。但这怅然不解也只是稍闪而逝的念头,她抱着他的腰,仰头对上他不安疑惑的脸。   宋祁温柔地问她:“谁欺负你了?”他又问了一遍。   “……没有,哥。”   好久好久。宋渺才略微地抿唇笑起来,她的眼眶是红的,是带着潮意。   宋祁没有错过她看他时,那种像是年长他许多岁的长辈,带着痛心惆怅的伤怀神色。   这个情绪一闪而逝,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便没有放在心上。   他的手指虚虚搭在她的肩头,似乎感觉到她皮肤的凉意,便在众人注视下脱了西装,罩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宋祁转头与这个酒宴的负责人礼貌道歉,说是要提前先走。   这个酒宴本就有笼络宋祁的意思,在场许多人见此状都干愣住,各个面面相觑,有几个胆大的想要上前劝他再留会,却在身边女伴拉扯下,注意到宋渺沉默的神情。   女人最懂女人。   宋渺生了一张冷艳的脸,比在座所有女人都要吸睛,这些女人心生嫉妒的同时,却又不得不说,她确实美极。   一颦一笑间都带着惹人心动的魅力,而一旦落泪,别说男人,就是女人也不禁心软。   只是心软后,绝大部分女人又会重燃危机感。   女人总是警惕小心的,那几位女伴一下子就看出宋渺今天的心情不佳,而宋祁恐怕也没好到哪去,他一定为了妹妹的情绪而心烦意乱。   高大男人领着身后女孩,结实有力的腰腹掩盖在贴身的雪白衬衫下,黑色领带将他斯文的一面展露,却又因为微乱而显得格外野蛮。   一路走向外,宋祁还想再问宋渺,究竟是什么让她突然落泪。他着急心慌得厉害——不管是作为一个兄长还是一个父亲都会为妹妹、女儿的突然落泪而不安忐忑。   宋渺正想开口,却在不远处见到了一位熟人。   那个男人很年轻,样貌斯文,戴着无框眼镜,额发高高地立起,光洁的额头袒露,有着一种莫测的雅痞感。他衣着不算太正式,但异样衬得他很好看。男人看到他们二人前来,连忙迎来。   “总裁,小姐。”   是那位她在17岁被迫接手宋祁财产后,选择的那位下属。   钟意恭敬有礼地弯下腰,想要接过宋渺手中的女式小提包,但她没有动弹,而是以从前没有过的神态,冷漠而生疏地打量他。   钟意眨了眨眼,又在看到宋祁面上神态后,以为知晓了真相。   他低声道:“小姐,你是和总裁吵架了吗?”   宋渺为他这个念头而觉得好笑:她怎么可能会与宋祁吵架?从小在他身边长大,他对她只有宠爱与心疼,又怎么会舍得让她难过,更别说她也不愿意与他争吵。   两个理智居多的人,是吵不起来的。   她比宋祁稍逊,还带点女孩的娇柔与感性,但宋祁则更多是属于男人、大人的理性,他们兄妹俩很少有矛盾,就是有也很快能够解决掉。   可以说,若有情人如他们之间的关系,那势必是能成百年好合。   不过亲情与爱情又不太相同,他们的互相关心与情人之间不一样,可能存在的争吵也不一样。   钟意看出宋渺的不以为意,他笑了下,这时候才专注发现宋祁脸上的是忧色而不是怒意。   他摊摊手,耸了下肩头,“抱歉,小姐,我胡乱猜测了一通。”   “不过,总裁与你——是在这次酒宴上出了什么事吗?”   他脸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有一种骇然的认真,宋祁摆摆手,只看她,等她的回复。   宋渺当然不能够说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来自五年后——不,不,是五年后在主神空间做了数次主线任务的宋渺,一个心理年龄比在场所有人都大的女人?   只怕宋祁会以为她发了疯,忧心忡忡地要找心理医生。   她注视钟意,看到他毫不偏移,并朝她轻微地笑了笑,他一点也不怕她,甚至是宋祁。   宋祁对他的态度也比较自在,不如对普通下属,他们更像对较为亲密的朋友,譬如此时,宋祁就说:“钟意,待会开车回去,路上给我买两杯解酒茶。”   “渺渺大概是喝了点酒……”   至于其他,他还是不能够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抱着他落泪,虽然他看她后来硬生生掩饰住了,但奈何演技不过关,再加上他从小看她长大,知道她的一举一动有何意义。   便明白她是真的伤心,而非假的。   宋渺的什么借口都使不出来,她伸手握住他的大手,只摇头,装作疲惫不堪:“想回去,头晕。”   姑且当做喝酒喝晕头罢。   宋祁只能这么想,心中却暗暗记下这一次,他在车内将这次宴会上的人员名单过了一遍,脑中细细思索,又一个个划去不可能的对象。   同龄人……那些男人带来的女伴……还是……   钟意开着车,路过一家广式茶餐厅,特意让人用原料做了两杯醒酒茶,他再开车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宋渺已经趴在宋祁的肩头沉沉睡着了。   她脸上的表情很宁静,很平和,是从没有见过的温柔。   宋祁在看公文,他的一天24小时几乎当做了26个小时,听到他的声音,点头:“你给自己买了夜宵吗?”   来自老板的关心,钟意笑了起来,指了指袋子里多出来的一杯热饮,“当然,给自己买了杯。”   醒酒茶被宋祁拿过,他见宋渺还在睡,便打算回家后热热再喝。   一路驰骋,钟意开车到宋家,别墅外,可见夜色深沉。   宋祁身体强健,便不用钟意帮忙,托着怀中宋渺的脑袋,将她连着西装,裹着一块抱在怀里,往屋内走去。   钟意靠在车门边,点了支烟,抽了两口,又掐灭。   驱车回到自己的住所后,钟意收到了宋祁的短信,他作为上司,性格实在和善,让他明天可以迟点上班。   钟意是宋祁的助理,自大学毕业后就在他身边,如今也待了三年,从最开始的助理的助理做到如今的贴身助理,也算是一个很厉害的升职之路。   宋总裁的身边人,只拿出这个名头,就够不少人谄媚巴结。   但钟意却从没有在私底下与那些人有过交集,这也是宋祁一直以来很满意他的原因。   沉沉浮浮中,宋渺睁开眼,喝下宋祁喂的醒酒茶,看他揉着她的脑门,一副要薅秃她的样子,又是亲昵又是恶劣地道:“渺渺,今天喝了几杯的果酒?”   她眯着眼,懒懒散散地倒在沙发垫子上,摇着头说自己不知道。   宋祁就将这“不知道”当做是她喝了很多杯,以至于忘记了。   男人敲了一下她的脑壳,宋渺吃疼,很快她就听到他缓声道:“……下次有什么事,要记得和哥哥说。”   “咱们兄妹俩一起长到这么大,别有事就藏心里头,让哥担心你。” 第212章 现实(二)   宋渺想过很多回, 她能够再见宋祁的时刻。   她在困意乏乏时, 睁眼看到他, 一身笔挺的西装, 有着宽厚的肩膀,俊美的脸庞。   他朝她微微笑。   她的热泪几乎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用力地闭上眼, 才算是压抑住。   176寂静无声,它大概是被嘱咐了什么,告知了什么, 如同一只普通的宠物猫, 在主人心中复杂难言之时, 缄默地在不远处悄悄望着她。   望着这个世界的她。   与主神空间里的她相比,此刻的宋渺看上去要更加稚嫩些,但容颜依旧美丽出色。那种冷艳迫人,是很多女孩认为不可相交的艳色凛冽。   笔挺的鼻梁,有好看的驼峰, 侧脸看去,冷冷淡淡,又美得吓人, 她抬眼, 有琼玉琉浆在瞳孔中闪过,隐约是泪, 又好像只是灯光投影。   “今天在酒宴上, 有没有认识什么朋友?”宋祁这样闲聊地问, 耐心地问。   她看他,不说话。   宋祁就明白了,他露出几分苦笑,只揉了揉她的长发,疼爱道,“没关系,就算没交到什么朋友,也没关系。”   宋渺笑了下。   她并不介意能不能交到朋友——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朋友实在太过微不足道,而宋祁才是她最愿意投入感情的人。   但16岁的宋渺心境与此时的她一定是不同,16岁的宋渺也会失落她总是交不到什么朋友,又烦恼于那些喜欢的女孩子们不愿意接近她。   少女的烦恼,慢慢的从16岁,到17岁,也从单纯的“想交朋友”,变为了“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适应没有宋祁的生活,该怎么活在这个没有兄长的世界,该怎么告诉早已不在一个世界的他。   ——她很想他。   17岁以后,宋渺就不再有这些少女心事,而是更加沉默,更加冷漠,变为了众多人眼中一抹艳色的冰雪。   她从来就没有什么真心朋友,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她都少有可以倾吐的对象,细数这一生,只有宋祁算得上是她的知心好友。   宋祁在宋渺短暂一生中占有一个特殊的位置。   是兄长,也是父亲,是她从小相依为命的亲人。   也是在她得知有一机会可挽回时,毅然决定的对象。   ……   宋渺嗅到了醒酒茶的味道,她低眸啜饮一口,只觉得头略有昏沉,面色的酡红大概真的是她曾喝醉酒,而宋祁在耐心地喂她喝。   他比她大15岁,可以做爸爸的年龄,他们之间也真的如同父女。   从小到大,宋渺都是在他的宠爱下成长,她性格不算太过开朗,又因为像极了他,几分冷淡,几分凛然。   宋祁不止一次担忧过她没有好朋友的事:他们之间无话不谈,宋渺在小点的时候,也抱怨过为什么自己总是交不到朋友。   她羡慕过那些女孩子们手挽手去逛商场,或者是一同在家里学习化妆,亦或是抱着玩偶亲密地拍着大头贴。那些女孩子或许并不如她从小生活优渥,却在情感上比她充沛万分,宋渺曾经嫉妒过,艳羡过,却总不能够拥有。   她的性格与绝大部分女孩子都不一样。   生来就带有的艳,因从小生活在宋祁身边而染上的冷,将她铸造成这个世界上,显得那样特殊的人。   更别说……她还有那样不可言说的癖好。   抖M。   这字在舌尖滚动,吐出就显得色情而缠绵,仿佛下一刻就该被皮鞋踩在地上,露出一弓赤裸雪白的背脊,肚皮柔软,像一只绵绵软软,被剪掉指甲的猫,匍匐在地,屈服在某人的身下。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宋渺想过自己的“性癖”——姑且算是性癖。或者说的好听点,用个更加笼统的说法:   她的大脑对疼痛的归属感。   并非疼,而是说出口会惹人嗤笑的快感。   她自长大后所保有的沉默冷淡,也多归于此,不管是为了宋祁的名声,还是为了不被人抓住把柄,她都在日日夜夜中一步步拉大与他人的距离。   这是理所应当的。   这是为了保护宋祁,也是保护她自己。   宋渺靠在沙发上,喝下了一整杯的醒酒茶,在迷蒙光影中看到宋祁对着家中保姆低声说了什么,然后忙前忙后地,又半扶着她带她上楼,把她送到屋子里,最后说:“明天周日,可以多睡会,晚安渺渺。”   他说了什么,宋渺听得不太真切,因为她实在是太困了。   回到这个世界没有几个小时,看到他的骇然与伤怀,再加点可能在酒宴中贪嘴而喝的不少果酒,宋渺终于昏昏沉沉睡了下去。   一夜黑甜,无梦无魇。   翌日清醒时,她还觉得心中茫然,匆匆忙忙地跑下楼,在熟悉的家具中,看到难得休闲一日,在用咖啡机的宋祁。   他翻箱倒柜地找方糖,咖啡已经热腾腾地在面前,宋渺慢慢停下脚步,没让他发觉自己的走近。   然后蹑手蹑脚地端走了那杯咖啡。   宋祁好不容易摸了一袋还没开袋的进口方糖出来,抬头就没看到自己的咖啡,他冷峻的脸上难得出现了骇然,瞳孔大张,但极快,在看到她时,眼神骤然柔和下去。   年过三十,宋祁还没有打算找女友,他倾心于工作不可自拔,更别说家里还有个年幼的妹妹。他有点单亲父亲的味道,生怕他找了爱人会让她觉得被忽视,索性就不找了。   但宋渺知道,一年后他的车祸,是因为一个女人。   一个目前还只是宋祁朋友圈里常为他点赞,别人口中的“女神”人物。   那个女人,留学海外,是宋祁的同校学妹,貌美如花,又聪慧过人,她与宋祁一同死在了那场车祸里。   但宋渺甚至不知道,他和她有没有在一起过。   这不是宋祁的疏忽,而是在那之前发生的不可确定性事情太多太多。   就在车祸前夕,宋渺曾亲耳听到宋祁说要告诉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彼时他笑得惊人灿烂,在外人面前冷酷而无情的宋氏集团掌权人,在她面前又温柔又好看,哈哈大笑地半搂她的肩膀,那样开心地说话。   说要给她一个惊喜。   很久以后,宋渺都会想,他究竟知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惊喜,最后变成了惊吓,她再也没机会听他细细道来,那个惊喜是什么了。   究竟是要介绍他的女友,还是要告诉她什么,她尽数不知,而如今,也只能含糊混沌地胡乱猜测。   “渺渺!住口住口。”   他简短地发号施令,宋渺放在杯沿的唇瓣动了动,想要一口气闷下去,却被他的唤止住。   宋祁走过来,丢了块方糖,精准无误地掉进她的杯子里。   “这样喝会甜,刚才我尝了一口,太苦。”   宋渺慢慢笑起来,眼睛弯着,月牙般皎洁,宋祁也露出白牙,畅快地笑起来,“今天你心情不错?”   “嗯。”   宋渺这样回,一扫昨天的忧郁,她没有了在酒宴上那样刻骨铭心的伤恸,而是认认真真地喝着咖啡。   苦咖啡,精磨细碾,在舌尖绽放出让人回味的甘。   她在最后几口才喝到了宋祁丢进的糖味。   因为是他投入的糖,这点甜味就更显得弥足珍贵。   …   宋宅,主人家只有兄妹俩人,很多时候兄长因为忙着工作,家里常常只有妹妹一人。   钟意敲响门铃,带着公司需要签字的文件,在开门以后,看到了地毯上丢着的一只细高跟鞋。   女款。镶着不算太过奢侈的钻,但因设计绝佳,显得格外美丽。   正是昨天宋渺在酒宴里穿过的。   他挑了挑眉,扬唇含笑看向室内,宋渺正坐在沙发上,与宋祁一道翻看着本杂志,兄妹俩细细讨论着最新款的服饰。   “这一款你穿起来一定会很好看……”宋渺指了指杂志封面上,那位男模特穿的冷灰色衬衫。   宋祁:“我怎么觉得这件会更好看些?”他在看另一件,纯黑色,没有别的装饰,就连袖口都没有什么吸睛的扣子。   只是普普通通。真的只是普普通通。   宋渺:“……”   她还想说什么,宋祁看到钟意走近,放下手上杂志,道:“今天公司里……”   他们开始讨论,宋渺听得并不是太懂,但这并不妨碍她在一旁倾听。   钟意望过来的目光如从前一般,带点下属的关切,又带点难以言喻的亲密。   宋渺过去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她现在懂了。   她抬起头,冲他点了点头,并不笑,只是点头,看上去冷淡疏离,这与她过去对他和颜悦色的样子实在不一样。   钟意皱起眉,又很快松开,他向来喜欢露出光洁额头,无框眼镜衬得他斯文拘礼,但事实上,谁也不会比宋渺更清楚他心中的野心。   不管是此时,还是可能发生的,宋祁死后。   她听到他温声问她怎么了。   以钟意这几年在宋氏工作的身份,他与他们俩兄妹确实算亲近,问这句话也不算失礼。   但宋渺只是看他一眼,置若罔闻,又垂首看面前的杂志。   宋祁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埋头专心阅读合同。   钟意垂在身侧的手攥着,他面色难得地紧张起来。 第213章 现实(三)   钟意追求过宋渺。   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在她成年以后。   宋渺活到二十三岁, 在很多人眼中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她貌美冷艳, 性格寡冷, 是很多男人在见识过风情迤逦后意图征服的对象。   然而没有谁能像宋祁那样靠近她, 她那个短暂一生,也再没一个如亲如友的对象。   即便是钟意,她在宋祁生前最为信赖的男人,也因为在以后的日夜中,看破他的野心勃勃,再不愿与他有任何亲密关系。   她变得克制,从不袒露情绪——因为那难以言喻、无法随意倾吐的“癖好”, 更因为宋祁死后, 她四面楚歌, 朝不谋夕,一切重担压下,她无力再思索其他事。   死后进入主神空间,在那些世界里历练穿梭, 难免也有她释放真性情的时刻, 但居多是乔装后的尽兴,只有在这个世界里,她才能坦然地舒展自己,不管外界如何,愿意笑就笑,不愿意就淡漠。   没有人能管她, 也没有人敢对她有什么意见。   如今只是一名贴身助理的钟意当然也没有资格。   他紧张起来,那张俊雅、好看的脸上,眼神灼灼,望过来就有一种深刻的情感,蓬勃涌动,她垂首,翻着杂志,没有注意到。   因此错过。   但这样的情绪,钟意不慎露出过太多次,在以后的日子里,宋渺直视过很多次,对于该如何处理轻车熟路。   她选择了一个非常稳妥的办法:无视。   说起来也蛮好笑,宋渺在别的世界里,因性格受限,有时候不能够轻易忽视他人情愫,但在这个世界里不一样,她毫无顾忌、毫不在意对他人而言她会是怎样的形象。   这才是真正的她,真实的宋渺。   一个被宋祁宠坏的宋家小公主,这个世界上独一份的宋渺。   ……   宋渺低头翻书,她不回应他,钟意眉宇间的神态就从紧张慢慢变为了微不可查的失落,他目光仍旧有一束落在她的身上,另一边就更认真地听着宋祁说话。   公司里的事,宋祁事无巨细都要经手,他不是白手起家,而是自小就知道将要继承产业,所以受到的所有教育都是成为一名出色的商人,一名出色的投资者。   宋家所有产业都是宋祁在继承宋老爷子的遗产基础上做出的壮大发展。   说起来,宋老爷子也算是一个传奇人物。他在业内享有盛誉,年轻时候是最厉害最有本事的一批读书人,上过大学留过洋,回国后凭借祖业支持了乱战下的一个党派,而后来这个阵营顺利建国,成了如今的国家,这也成了宋老爷子一生中“投资”最成功的事例。   因与红色沾边,宋氏企业一路无忧无虑发展,并赶上了国内最好的时机,成为国内屈指可数的强健企业。   但宋老爷子这一生实在没有享受到什么子女福。   他一生娶了两任妻子,第一位只给他生了个女儿,而那女儿在五岁就不幸因恶疾去世,那位妻子也因女儿去世而伤了心神,再撑不住,死于女儿逝世后的某个寒冷冬日。   第二位妻子是宋老爷子在三十五岁以后才又娶回的,这一回算是老夫少妻的组合,妻子年轻,与他差了十三岁,婚后不久就为他生了对龙凤胎,儿子就是宋祁与宋渺的父亲,而女儿则因为出生有疾而常年住在医院。   小女儿的病与长女曾患的一样,只属于女性才有可能遗传到的疾病。宋老爷子心痛过,不舍过,最后也只能痛苦地看着又一个女儿离他而去。   那年他三十九岁,有一个三岁的长子,一个在医院被判下死亡通知的幼女。依旧是冬日,他的孩子在日光中被天使相拥去了天堂,见了她的姐姐。   命苦的一对姐妹儿,宋老爷子心如刀绞地前后送走了她们,在怅然的痛苦边缘,看着自己最后的孩子,暗下决心想要将他好好培养长大。   他一生有三个孩子,最后活到成年的只有一个儿子。但这儿子实在不算争气,他既不像父亲有着过人才智,在商业上的机敏警惕,又没有母亲对艺术的出色才能,他只是个平平凡人,除了遗传了张来自父母最优秀基因的面庞外,再无任何特殊之处。   有着张堪比港界一线明星的脸,宋恒池收到不少男女的爱慕表白,他天性浪漫,虽万事平平,却因为张脸而惑人心神,这张脸也给他带来了很多便利。   不管是在情事上,还是在其他方面。   因此,宋恒池在二十出头就与一个貌美的教师生下宋祁,又在三十多岁与一个混血模特生下宋渺。   宋祁与宋渺并非同父同母,但却比任何同父同母的兄妹还要亲近,她几乎是被他养大的——宋老爷子在她出生不久就进了疗养院,也没有精力再像培养宋祁般养大她。更别说,在她六岁时,宋老爷子就急症过世,而在此之前,宋老太太也早就因脑血栓偏瘫,不能言语。   两位老人就算是再怎么疼爱两个孙孙,也因为各种限制,难以表达自己的爱意。   宋祁被宋恒池丢给自己的父母养大,宋渺被他丢给了宋祁,而至于生下他们俩的女人,都早早被宋恒池打发掉。   在这一点上,宋恒池倒是清楚明白得很,知道宋氏企业只能给自己的子女继承,不该由其他女人染指。他一生没有什么真正爱慕过的女人,皆是逢场作戏,对两个子女也没有什么关切,只有作为一个富家子弟的冷酷淡然,挥霍着父亲的财产,做着一个浪荡富二代。   而宋恒池甚至比宋祁活得还要久一些。   宋渺依稀记得,宋恒池对宋老爷子将所有产业交给宋祁毫无异议——他心知肚明自己不是那块料,只在董事会上听律师说完遗嘱后,淡淡将宋老爷子留下给他的股份送到宋祁面前,示意给所有人看:宋祁虽年轻,背后却是有他这个混不吝的父亲。   他手上的股份也足以让很多蠢蠢欲动的人安分下来。   宋恒池一生浪荡,在经商上没有什么出色手段,却因为有着张好脸,受许多人爱慕,他天性爱玩,认识了不少权贵,只要有他在,宋祁的位子也能坐得更稳点。   宋祁21岁爬上那个位置,从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如今的轻车熟路,约摸十年的经历,将他打造成现在这个无坚不摧的样子。   而宋恒池也在宋老爷子死后,在国内老老实实地待了两三年,看着宋祁站稳脚跟,才又肆意潇洒地摆手离开。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面临的却是宋祁的葬礼。   宋渺能想起来父亲的那张脸,在葬礼上,他看着满眼通红的自己,毫无情绪地挑了挑唇,并没有什么刻薄冷淡的情绪,而是带点可怜叹息的,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然后那样自然地说:   “你该担起家里的一切,既然你哥走了。”   宋恒池一生如此,浪荡不羁,对钱财看得不重——他有太多“酒肉朋友”支持,够他活得痛快爽利。当然,这是他对那些朋友的戏称,但旁人一眼看去,就知道那些男女对他有多在意,其中不乏爱慕他多年求而不得。宋恒池生了张好脸,即便年过四十,也没失去几分艳色,依旧俊美迫人,就这样在葬礼上,清楚而冷静地对她说。   让她担起宋家的责任。   一个父亲,要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儿担起重任。   那时候宋渺只觉得满心不可置信,满心难以理解,但后来她才知道他的用意是如何。   宋恒池对她和宋祁没有投入过太多属于父亲的情感,理所应当,她与宋祁也没有太过在意他。但自从当年他特意留下,给宋祁守了两三年宋氏后,宋祁对他的态度就松软很多,后来提起,也不再只是“宋恒池”,而是稍微尊重点,唤做“父亲”。   但宋渺从小到大由宋祁养大,除了宋老爷子、宋老太太外,真的没有太过亲近的人了,宋恒池只占了个她父亲的名头,他们之间没有更多亲密的关系。   他那样说,宋渺便只在满眼通红之时,咬牙强撑着应下。   后来找上钟意,让他替她管理整个宋氏——她实在别无办法,她从没有学过商业知识,她对一切都懵懂无知,所以只能这样。   那时候宋渺也不解过,为何宋恒池不肯接手宋氏,他虽一生没干过什么正经事,阅历却总比她丰富,更别说还有一群总愿意帮他的朋友。   后来,宋渺才知道了一切。   她二十一岁那年,宋祁死后第四年,宋恒池因病去世——现今科技暂时无法救治的疾病。   这也是为何他要她承担起一切的缘故,他以为他将死,宋家唯一的血脉只剩她一人,一切只能由她接过,却没料到她在他之后不久,仅仅两年时间,也会因事故意外死亡。   宋恒池一生活得惊天动地,肆意潇洒,人称“宋家大少”,有不少红颜蓝颜,其中不知道多少做了入幕之宾,也不知道多少是真心朋友。   但他死后,居然显得寡淡平常。如宋老爷子曾经对他的评价:“平平凡人”般。   宋渺收敛了尸骨,连葬礼都是她这个没什么关系的女儿操手办成。而那些他的朋友,来得寥寥,来者皆沉默,一言不发。   宋渺突然在这一刻想,她与宋恒池居然有几分相似。   明明她的一生只依靠了他的精子,从没在他的荫庇下生活,也没受过他性格的任何影响。但就这么莫名其妙,在主神口中,她死后的一切,与他死后的一切,居然谜一样的相似。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不管是生前追求过她的男人,还是宋恒池的那些红颜蓝颜,都在伊人逝去后,如焰火熄灭,如星光陨落,淡淡地失去应有的情绪,寡淡而沉默,少有再起伏。他们的人生还继续如常,往下走着,宛如逝去的只是人群中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   但在她死后的一切,都只是主神告诉她的,宋渺并没有全部相信,也没有全部不信,她只是在所有可能性以前都报之怀疑。   就像此时看到钟意,她知晓他对宋氏的野心,也明白他对她的爱欲,这二者相加,她本该更加苛责冷漠,甚至直接对宋祁说辞掉他。   但她没有,因为她知道,她还不能够轻举妄动。   她尚且不知,宋祁的死是意外……还是处心积虑下的谋划。 第214章 现实(四)   宋祁死于车祸。   那个他同校毕业的学妹, 如今尚在海外,不久后便会回国,宋渺知道宋祁是在送她回家的路上,被一辆重卡直面撞击,两人躲都来不及, 就此丧生于事故中。   宋祁在那场事故中变得血肉模糊, 残枝败叶般, 再也看不出曾经英俊好看的模样。   而事后方知,那位重卡司机连夜运输, 在上高架时就有了疲惫不堪的迹象, 只是宋祁与那个学妹实在不巧,在重卡司机进入市区, 准备点烟提神时, 因分神而没把好方向盘, 就此酿下惨剧。   一切都是那么不巧, 一切看起来又是那么巧合。   宋渺深吸一口气,想起当年收到这个消息的自己, 那时候自己迫切地需要真相, 花费了人力财力去调查,但最终得到的结果只是一句“巧合”与“天命”。她心知肚明, 那桩车祸背后或许是有某些人的影子,但那时候的她还太过弱小, 就连宋氏都没把握在手中, 所以那场车祸的背后究竟有些什么, 谁也不能够告诉她真相。   ……但如今不一样。   她对着不远处的宋祁深深望去一眼,轻微地挑了下唇,笑意与冷酷一闪而逝。   宋祁似有所觉,回身朝她笑:“怎么了?”   “没什么。”宋渺很平静,她在他面前从不吝啬笑意,软软而惬意地朝他弯唇,兄妹俩相视而笑起来,她继续说,“只是在想,我过不久就要开学了,对不对?”   宋祁点头,“是,我记得你们班主任有说开学后有个夏令营,你要去吗?”   他追加了一句,“不是强求你去,只是我看很多小孩都去……”   他知道宋渺没有什么朋友,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宋祁心中怨怼过自己性格冷淡,以至于让自小跟着他长大的宋渺变成如今这幅样子。   冷淡、漠然,只有他一个亲近的人。   人的一生总该有点朋友,就是宋祁自己也有三两好友,只有宋渺如同落在荒野中的、刚出生的幼崽,清清白白的来,周身无一物。   在宋祁想来,她不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有二三知心好友,应该有普通女孩的模样,不管是烦恼还是喜悦,都不该如同现在这样,身边只有他一个亲近人,她过早地进入了“成年人”的世界。更何况,成年人的世界也并非都如此冷淡成熟,她活成这幅样子,宋祁引咎自责。   夏令营是宋渺就读的临贺高中每年惯有的传统,临贺高中是市区内最出名的一所中学,每年名校录取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宋祁也在这里上过学,他清楚着所谓“夏令营”的含义。   和许多贵族高中相类,临贺高中看重学生们的综合性发展,在这里上学的孩子成绩或许不是最好,但都有其优点,不管是才艺、领导力、交际能力等等,都不算差。宋祁送宋渺进这里读书,除了对这个学校的校风信赖外,更因为宋氏在其中也有股份。   许多高官、企业家的孩子也都选择临贺高中就学,久而久之,夏令营就变为各个家世出众的孩子们交往的一种活动。   临贺高中当然也有普通学生,但普通学生显然掺和不进那些孩子们,他们本就在出身上有着极大的差别,在这种事上,差距就更大了。   夏令营,一般都将地点选在国外的旅游胜地,普通学生很难一下子拿出这笔钱来,更别说这种夏令营还是一年一办,三年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所以这夏令营在后来就变成了高官、企业家子女才会参加的活动。   作为一所私立高中,临贺并没有低看普通学生的意思,临贺的校董会每年还拿出一部分名额来招收成绩优异、家境清寒的学子,并奖励以高额的奖学金;不过既然是私立高中,难免不会有点资本主义的味道,这夏令营到后来发展成权贵子女的活动,也实属顺应事态发展。   临贺高中,普通学生和宋渺这样的学生,两者泾渭分明,而宋祁见她没有普通朋友可以交往,更没有家世相近的可以相交,便想着撺掇她去。   高一时候的夏令营,宋渺因为突发高烧而错过,宋祁希望她能够通过这次机会,交到一两个朋友。   宋渺应道:“好。”她不愿意在这种小事情上惹得他担心,便一口应下来。   回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宋渺是在酒宴中昏沉度过,而第二天便见了钟意,并答应了宋祁去开学后的夏令营。   等到她彻底适应下世界里的瞬息万变,才发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周整。   八月初,天热酷暑,宋家后院的花树都蔫得不成样子,显得很没精神。正是放暑假的时候,宋渺从窗户往外看去,就能看到不远处长径上许多年轻人在窜闹着,大多是初中生高中生,都是这一片豪宅的住户,他们骑着自行车戴着鸭舌帽,热情四射,一点没有被这酷暑给影响到。   宋祁一大早就去了公司,宋渺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只看到厨房阿姨煮的粥剩下半盅,还有几片温热的面包。   她坐下安安静静地吃起来,然后看着新闻联播,在主持人娓娓道来中听到了某地发生地震的消息。   并不算严重的震情,伤亡不多,因为那片地区本就人口稀少,救援也比较及时,目前已经有大笔的捐款送往当地。   宋渺面色如常地听完后,关了电视,她在窗边听到零稀的嬉闹声,并不惹人烦躁,只觉得正巧身处人间。   “小姐?”保姆开了家门进来,手上提了新鲜的水果和蔬菜,面有诧异地看着宋渺靠在窗边的样子,她在日光中显得异常的白皙,眼窝微陷,鼻梁高挺,也没有什么笑的样子,只是冷淡地侧耳倾听外界的一切。   “您今天这么早起床啊?”保姆在宋家工作也有一段时间,对这个宋小姐也算是熟悉性情,知道她不爱说话,只在宋祁面前才会开朗,她也不是什么爱热脸贴冷屁的人,但她算是她的雇主,再加上长得实在好看,保姆有时候也会可惜几分——可惜这伢子不爱笑,若是多笑笑,只怕能成为最迷人的小丫头。   保姆一颗热忱之心,宋渺当然不能理解,她朝她点了点头,礼貌地唤了声好,保姆顿时眉开眼笑,说今天中午给她做最近新学来的菜肴。宋渺听后,难得地抿唇,微微弯眼,“阿姨,我今天中午不在家吃饭了。”   “诶?”保姆是真的很奇怪,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让宋渺不禁反思自己当年究竟是有多不爱出门,在别人眼中又多么的沉默寡言。   “我……约了个朋友,今天晚上回来,应该能够赶上吃饭。”   她这样说,保姆眼中的光芒更大了,她讷讷地看她上楼换衣服,很快就出了家门,坐上司机的车离去。   保姆手上的蔬果肉类都还没放下,她满心惊愕,喃喃自语道:“真是难得……小姐居然也有可以一起出门玩的朋友了嘛?”这件事要告诉先生吗?保姆内心揣揣,居然有几分莫名的兴奋。   而宋渺……出门见的对象,却不是保姆所以为的“真朋友”,而是个这辈子没见过面,上辈子却认识已久的男人。   世贸金楼,34楼A座。   咖啡厅。   沈郁昃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孩,语气异样:“你是……要我查明你哥哥身边的女人有谁?”   宋渺“嗯”了声,端着面前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她没有加糖和乳,满口的苦涩入喉,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不过不止是女人,男人也要查清楚。”宋渺比谁都清楚宋祁的魅力,她的兄长年过三十,私生活良好,一直以来都是两点一线的生活作息——家到公司,守规守矩,居家好男人;长相又是十足的英俊迷人,他和宋恒池在男女之事上态度完全不同,但这并不影响他本身的迷人之处。   长得帅气,家财万贯,又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宋祁在很多人眼中都是抢手的对象。只不过是有了宋渺的存在,才让他心有顾忌。   沈郁昃显然也是清楚这一点,他沉默了一会,近乎叹息道:“你这是担心你哥哥随随便便找了个女朋友……”   他的想法是绝大部分普通人会想的,毕竟对于一个尚未成年的富家千金来说,只有家中话语权最大的兄长可以提供优渥生活。但凡宋祁有了伴侣,就很容易疏忽她的存在——   沈郁昃是这样粗劣以为的。   他是个大俗人,看到这么漂亮的女孩特意找了他这个私家侦探来,心中难免有所波动,了解清楚情况后,更说不清心中滋味,只觉得面前的女孩宛如蒙上了一层细纱,又在细纱掀开后,露出冷冽诡黠的模样。   宋渺:“……”   “你在胡乱想些什么?”   上辈子宋渺与沈郁昃认识时,可没有现在这么有耐心,她抬了抬眉毛,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道:“你以为我担心他有了伴侣对我有什么影响?”   沈郁昃面上的神情颇有几分尴尬,没料想她会这么直白地说出口。   “你知道我有宋氏多少股份吗?”她嗤笑出声。   很显然,沈郁昃不知道,所以才会有那么狭隘的自以为是。   宋渺也不解释,只是反问了这么一句,看着面前容貌文雅的男人慢慢露出狼狈之色,她的目光从不可理喻到最后的啼笑皆非,她想,上辈子怎么没发现沈郁昃是这么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人?   总归是时间点出了错误,上辈子她找到这个私家侦探,是在宋祁死后,所有人都知道宋祁所拥有的财产归属于她,而她锲而不舍地寻求真相,只会让人感慨叹息,赞誉他们兄妹情深,各自为互相考虑。   一个在接管了宋氏没多久就偷偷立下遗嘱,将名下财产都留给了妹妹;而另一个在兄长意外去世后,忍着悲恸试图寻求真相,那时候沈郁昃对她怜悯居多,后来更是因为各种原因开始追求她,宋渺从一开始就没有接受他的意思,两人的关系就此止步于雇主与私人侦探之间。   这辈子提前找上沈郁昃,是宋渺为求稳妥而提前做下的准备,她知道距离宋祁意外死亡只有十个月,而那位宋祁的学妹也将于几个月后回国。   她需要在一切还没开始前,做好全方面的准备,不管是为了宋祁,还是为了主神给她的这次机会。   176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它静悄悄,只在宋渺心生疲惫时才软软地唤她几声。   仿佛是要给她力量,又似乎是想要帮助她一块理清思路。   “喵喵,你觉得会是意外吗?”   它问的是宋祁的车祸,宋渺回答:“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也就是说她也没有把握,究竟是意外还是蓄谋已久。   但这一次重来的机会,那个意外永远也不会成为意外。   宋渺冷漠地想,她从世贸金楼的电梯里离开,望到透明电梯以外的世景,繁华人间,灯红酒绿。   她终究是没有赶上回家吃晚饭。   和沈郁昃的一番谈话,从中午一直到下午六点,她把自己能够提供的消息都交给了他,并允诺了高额报酬——她知道沈郁昃并不缺钱,作为一个在灰色行业里名声响彻的男人,他有很多人脉,也有很多财富。在外人看来,那个长相儒雅的男人的职业可能是个教师、学者,但谁也没想到他会是个在黑白之间混迹的灰色人士。   私家侦探,法律不曾认可,但在权贵人家中却是经常被使用上的职业。宋渺曾经借助过沈郁昃的帮助,她最终没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而如今重来一回,她对一切都抱有怀疑,此次用上他,也正因为他能力出众,在业内名声颇佳。   但沈郁昃并不是她唯一的一个选择。   宋渺划动手机屏幕,在电梯内拨出一个电话。   她望着电梯里的镜面,对着那个有着冷艳眉眼的女孩轻微地挑唇笑了笑,有暗色在眸中沉浮,似乎是外界的灯光所致,让她看上去又冷漠又无情。   这些个世界走来,她终究是变了许多。   变得……更加会隐藏自己,变得更加会做戏。   也能够更加真情实意地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以及展示话语间甜腻婉转的情愫。   她对那头的人款款笑了声,听到钟意不掩惊喜地问她“怎么了”,她甜甜地喊他的名字。   “钟意。”   他的父母将他的姓名取得太过美好。   钟意钟意。说起来就仿佛有谁钟意他般,情意绵绵,又软又甜。宋渺诧异自己也能够发出这样的声音,婉约得如同对情人低语的少女。   但她的目的,只是借他之手,达成一些目标而已。   “我听哥哥说,你不久后要去机场接一个姐姐回国,是吗?”那项安排是在两个月后。宋渺几天前见到宋祁收到了那位学妹的消息,说是两个月后回国,聊天记录里撒娇撒痴般想让他来接机。   那个女人在别人口中是个骄矜文雅的佳人,知性懂礼,但在宋祁面前也不得不因其冷酷变为这幅模样。   宋祁答应下来,宋渺没看出他的情绪是怎样,只下意识觉得他带点似笑非笑的神情,说不清楚是宠溺还是漠然——这是她头一回没能看透他的情绪,她不免有点挫败。   而很快,他就发了消息给钟意,将这件事加入行程。   接机人显然换了一位,成了助理。   宋祁在宋渺面前从不避讳自己的社交,也不会刻意不让她看他的手机,只要她想看,拿过去就可以。   作为一个男人,他太过坦然了,不管是在什么事情上,对她永远真诚,永远敞开心怀。   钟意道:“……是的,安排在两个月后,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宋渺望着高楼上闪烁的霓虹灯,上面闪动着“我爱京市”的字,还有时下最流行的小鲜肉杂志图,她的目光在分辨率极高的广告牌上停留数秒。   声音轻的像是漂浮的梦境,宋渺仰着脸,有灿烂辉煌的灯光自面颊而落,眼睫挂星彩,唇角带冷泠:“想请你帮个忙……”   而这个忙,钟意会乐意做的。   他的野心,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于自己的事业,都蓬勃旺盛。如今宋祁未死,他的事业规划恐怕还仅是屈于宋祁之下,因此那野心,大抵是全数放在她的身上。   钟意喜欢过她吗?大概是喜欢过的,所以才会有后来的追求,她的拒绝。   以及拒绝过后,他依旧不改真心地替她在董事会上出谋划策,让她能够顺利地掌握宋氏的股份。   虽然后来……他的野心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满足。   宋渺含着笑意,难得给了钟意好脸色,软声道:“能将那个姐姐的联系方式和资料给我吗?”   “别告诉我哥哥,我想看看这个姐姐好不好……”   她像个孩子,小心翼翼、忐忑不安地说话,让他以为她将那个女人看作了宋祁未来可能的对象。   宋渺说话的口吻太过可怜了,钟意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她,他感觉心尖微微发抖,有一种莫名的怜惜与爱潮涌动,他顿时脱口而出。   “她不是宋总喜欢的类型。”   “……嗯?”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宋渺收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简直如遇神佛,她不改腔调,困惑而怅然地问。   不知道钟意是不是在开玩笑,又或者他只是敷衍她。   他慢慢缓缓道:“你这样的?”   “???”   钟意微笑起来,轻快而温和道:“你知道的,你在宋总心中是最好的乖女孩。”   “他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过你,说你是他的骄傲,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我也未曾见过他对别人有这样充沛的情绪,宋总在外总是冷酷无情,只对几个亲近人温柔敦厚,而这几个亲近人中,你是独一份的。”   “很抱歉,我开了一个玩笑。”   “但宋总对你的疼爱之心,你在他心中的地位,是没有人能比得上的。”   宋渺盯着电梯落地,她走了出去,吹了一身凉风,而耳边男声依旧潺潺流过。   “您不必担心,目前看来,宋总还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钟意说。   他居然还用上了“您”,听起来十分真诚,但对于向来用“你”来称呼的他而言,实在太过怪异了。   也或许这是他为了让她宽心,又或者有其他原因。   宋渺垂下眼帘,听他从容应下她的请求,仿佛两人之间的小秘密就此达成,他难以掩饰内心的兴奋与温柔,对她道:“我会对此保密。”   “谢谢。”   这句道谢听上去真情实感。   但挂了电话后,宋渺又露出了冷漠刻薄的神色,她搭了件外套,在世贸金楼外漫步。在风中,她想起了上辈子,那时她刚过23岁生日,蛋糕还没切开,就收到董事会里几个老头子们义愤填膺的消息。   说是钟意居心不轨,将整个公司大权握在手中……   说他换了一批又一批的核心员工,说他将自己的亲信安排在了重要岗位……   宋渺想,他没有股份,就算是处心积虑又能怎么样?因此忽略心中不安,暂时对他置之不理——那时候她还在忙于调查宋祁的死因,日夜颠倒,除了那个生日让她安歇几天,其余时候她都处于疲惫不堪之中,一击即倒。   ……但后来,他的野心越来越大了。   宋渺回忆起过去,夜晚风有点冷,她拢了拢领口。   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第215章 现实(五)   宋祁面前是一沓习题集。   白纸黑字, 上面有着方正的印刷体, 内容是数学题,看着是高中的知识,除此之外, 问题后的答案字体笔锋尖锐、模样冷峭。   是宋渺这个暑假的作业, 她见再过不久就要开学,便翻出来,找了几天全做了。   宋祁一直有习惯给她检查作业——从幼儿园开始,他就包揽了她的生活各个方面,学习上也不例外。   宋渺托着腮,看宋祁点了点纸上的习题, 非常用力地夸她:“渺渺真棒, 全都做对了。”   她看兄长一脸赞扬,显然觉得她棒极, 宋渺一言不发,只是轻轻笑起来, 得亏曾经经历过的世界里,她的身份是个非常厉害的学霸, 那一段经历使她如今对学习得心应手。   宋渺以前的成绩不算特别优越——她像极了宋祁, 性格、模样,但在成绩上还是稍逊几分。如今让宋祁刮目相看, 满心赞扬, 她也有几分高兴, 对她而言, 似乎只要让他开心起来,她便也满足了。   宋祁象征性地给她翻了几篇的作业,看她字迹冷峭,别有几分风骨,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含笑的眼,不知为何联想到什么,略微叹息一声,嘴上道:“我们渺渺的字也越来越好看了。”   她纹丝不动,脑中急转,想到自己现在不应该有如此字迹——这算她的疏忽,她忘记翻看这个年龄时她所书写下的练习册,以至于宋祁说出这般感慨的话。   但宋祁只是这么提了一句。   他很快转移话题,问她最近有没有准备出门的打算——他听说同圈子里几个商人的同龄小孩们都约着出门玩,临近开学,那算是他们最后的狂欢。   最后他小心翼翼试探:“哥哥要不要让他们和你一起玩?”   ……诶。   她到底有多苦逼,在兄长眼中竟然是这种没有朋友的小可怜蛋吗?   宋渺哭笑不得,她说不出自己根本不需要什么朋友的话,也根本无法抵挡他期盼的目光,最后只能摇了摇头,镇定道:“不了,我要在家看书。”   宋祁露出苦色,他窥视她,在她眉峰跳动几下后,立马收回。   宋渺只能这样转移话题:“宋恒池说要回来,你知道吗?”   宋祁:“父亲?他有提了那么一句,没说什么具体原因……”   宋渺见他心神被牵引到这个问题上,松了口气,她面上波澜不惊,看宋祁思索宋恒池回国的原因,甚至大不敬地揣测:“他哪个情人又哭着闹着要他回来?”   兄妹俩对宋恒池的多情早已见识过,这些年来他身边来来往往的男女朋友如过江之鲫,有很多人在他绝情撒手后依旧对他念念不忘。   宋渺总觉得是宋恒池在床上功夫不错,才惹得那么多人喜欢。   作为女儿,这么想还真是有几分不尊重,但她从来没认真把他当爸,也明白两人之间没有什么父女情。   他们都知道,宋恒池生来就不会是个合格的父亲,他只会是合格的宋家人。   不过宋恒池手段也是真的厉害,宋渺曾见过很多男人苦苦追在他身后,多是富豪权贵,长得还挺衬他那风流长相,各个英俊凛人,痴缠模样仿佛情丝死死牵扯下的少女。   不仅如此,他身边还多有死心塌地的貌美女子,身份地位不说,至少外貌都是人群中实打实的漂亮。   得亏他后来克制,没再搞出个孩子让他们兄妹俩带。宋渺小点的时候还嘲讽过他的滥情,并不可置信他身边会有那么多人,奇怪他会选择生下两个孩子——   后来宋渺才知道,宋恒池选择他们的母亲孕育他俩,也是出于深思熟虑。   他们的母亲,虽未曾见过样貌,但都是非常出色的美人,智商在普通人中算是拔尖,家族里也没有遗传病史。就是不明白,他这么个男人,怎么让她们心甘情愿生下她与宋祁,并割裂一个母亲对孩子天生的渴望,把他们送回宋家。   实在想不通,后来也就不再想,只认为宋恒池大抵有一种天生的魅力,让人垂涎,并为之动心。   他生来如此,就算在其他方面没有什么出色之处,宋老爷子与宋老太太留给他的样貌也足够挥霍一生。   更别提,那千锤百炼下的情商与气质,让他年龄渐长,依旧在人群中如明珠碎玉。   但讽刺的是——   他死后的一切。   人走茶凉,惨惨戚戚。   宋渺不动声色地敛眉低目,她叹了口气,而宋祁还在蹙眉思索,甚至已经发了邮件去问宋恒池。   草草看去,第一行连“爸”也不喊,开门见山。   “听说你要回来?是国内有什么事要做?”   后面一串字符,宋渺没耐心看,她掰着手指头,佯装漫不经心,实则认真地回忆不久前她给宋恒池视频通讯,联系他回国时说的话。   那时候她怎么说的?   对着那张在手机屏幕里也依旧俊美逼人的面庞,淡声喊了下“父亲”,后面的对话却又全程忘记尊重,直接叫“宋恒池”。宋恒池也不生气,在她说到宋祁身边有危机时才认真地抬眸看她。   看她如画的眉眼,似雪的肌肤。   他很久没有细细看过他的女儿了。   宋恒池天生就没有子女缘分,他太过随性,不会是个好父亲,也没有自己组建一个家庭的概念,宋祁与宋渺的存在只是他这一生的责任,即所谓为宋家养儿育女。   然而他只做到了“生”,“养育”二字全靠父母,到最后,因为种种原因,宋渺都是宋祁亲手养大的。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哥身边大概真的有人在伺机谋划些意外……”   她这样说,没有意识到父亲在久久看她,看她的眉眼,略带青涩的样子,可眼神坚定,并不像孩子,而是纯粹如大人。   宋恒池不由笑起来,为她暂时没得到他的回答而困惑投来的那一眼。   她的眼波流转,美得惊人,女性的美丽与男性不同,他知道有很多人夸过他俊丽雅致,但这种“雅”还不柔曼,而是带有男性坚硬的特质。   他因这天生的容颜而沾足便宜,半辈子来靠这吃饭,走遍天涯。宋渺与宋祁两人,都是他的孩子,五官也都好看,却还是很不一样。后者的长相更像他的生母,攻击性没有那么强。她却像极他,五官冲击力很大,艳丽得让人无法接近。   女孩子也许总要吃这种长相的亏,宋恒池也有所耳闻,她似乎没什么太好的朋友。   ——却是他知道的太少,宋渺哪有什么太好的朋友,她是一个朋友都没有。   “我知道了,一周后我回国。”   宋恒池非常利落地答应下来。   他显然相信她所说的,宋渺话还没说全,就直愣愣地对上他的目光,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总觉得他带着莞尔意味,想让她宽心般,开玩笑说:“怎么突然找上我,我们之间不是好久没联系了吗?”   他倒是自在,一点没有为人父的自觉,随意说出口,笑盈盈看她,朋友般交谈:“是觉得我之前留下来给宋祁看了几年宋氏,觉得宋恒池还挺靠得住?”   宋渺内心的想法被他猜住。   她眨了眨眼,默认了。   宋渺的想法很简单,她一个人可能没办法拦住所有危险,索性将他也弄回国——更深一点,是想让他及时做个检查,若她没有想错,此时宋恒池的身体还没有出现巨大状况。   一切都是来得及。如他,如宋祁。   宋恒池笑得更大了,他转头对身边一人说了什么,听不太清是什么语言,只依稀知道是个女声,柔软悦耳,腔调动听。   他用英文说自己要回国。   归期不定。   而女人用了她分辨不出的语言,仿佛呜咽,切切落泪。   然后很快,宋渺就看到一只雪白的手臂,揽上男人的脖颈,又委屈又埋怨着说着气话,全然不顾这头还有视频。   宋渺默默地扶额叹息,看宋恒池哄她般吻她的侧脸,然后扭头正色,语气依旧带笑,内容却让人精神一振。   “你觉得有可能是谁?”   “苏家,还是赵家?或者……公司里的人?”   宋恒池推开那个女人,宋渺瞥见那女人半张侧脸,非常美丽的异国特征,日耳曼人的深刻轮阔,淡绿色的眼珠,又温柔又娇气,皮肤白得像雪。   “看来你也没分辨清楚。”   宋恒池摊手,看出她的沉默代表什么,他含情脉脉地朝她笑了下——并非刻意,而是他根本不懂得在女儿收敛自己的魅力,他也没怎么将她当女儿,只当做平辈的,更亲密点的朋友。   “等我回去,帮你一起。”   “究竟是你多心还是确有其事,啧。”宋恒池舔了下牙,大笑起来,法令纹浅浅,却让他更有魅力,那女人软软唤他的名字,嗲得人骨头都酥掉,他继续说,“回去之后就知道了。”   “对了,别告诉哥是我让你回国的。他那脑子怕是会想些乱七八糟的。”最后宋渺这样说。   宋恒池答应得也爽快,不管是前面的请求,还是最后那个。他知道宋氏需要宋祁,而他也不是那么乐意在宋祁出事后,离开此时的浪荡人生,接手宋氏。   宋渺可以培养,但需要的时间太久,更别说她从小如珠如宝养大,没有经受这方面的教育,宋恒池知道她是宋祁的掌中宝,他那个儿子大她那么多岁,现在还没有爱人,也是将她做女儿养大的。   宋祁一定是宁愿自己辛苦点,也不乐意让她累到。这么大的公司,还是他做哥哥的在前面顶着比较好。   ——宋恒池不用猜就知道他是这个想法。   ……   他们父女相差的年龄挺大,宋恒池三十多岁有的她。得亏保养得当,50出头的年龄,看上去只有三十八、九,宋恒池依旧有着足以让人倾心的长相,眼角带着很浅的笑纹,鼻梁高挺,唇角微弯,两人站在一起,只会让人觉得他是年轻时偷尝禁果早早有了宋渺这么大的女儿。   机场人潮涌动,来往接机的人都看到这一幕。   长相很好的父亲拖着行李箱,在那个年轻漂亮的少女面前停住,长风衣开了几个扣,他伸手半抱了下她,又亲昵地拍拍她的脑袋,眉尾带点凛凛冷意,很快在女孩的低语中化为了深刻笑意。   而很快,两人身后又追来了一个男人,是刚巧在机场相遇,那人西装革履,样貌端正,望着那位父亲的眼神很是痴缠。   宋渺一眼看出来,这是属于宋恒池的烂摊子。   她近乎叹息着想要走,内心难免想质问他怎么这般多情,男女都这样痴恋。   她该夸他厉害,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吗?   宋恒池镇定自若,对着那个男人点头打过招呼,就与宋渺一块走了。   奇怪的是,那男人也不追,只是默默看着他们离开。   车上,宋渺疑惑问出口,宋恒池在车内后视镜看到她那张脸,与他很相似,天生带着糜丽艳色,因为好奇而睁大眼睛。   “他是你的旧情人?”   宋恒池抬眉:“谁告诉你的?”   “不是。”上一句话完了后,紧接着道。   他很自在,说明那人的身份:“那人比我小了十岁,朋友的朋友,喜欢男人,但我不是。”   宋渺:“……”她有点不相信。   “否则怎么和你母亲,宋祁母亲生下你们?我又不是疯子,若是同性恋还会委屈自己?”他嗤笑。   可你身边怎么那么多男人出没?   这个疑惑还没问出口,宋恒池就替她解答了。   “我好交友,不拘于性向男女,朋友多不是奇怪的事,他们对我心思如何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我对他们确实没意思。”   “不过——”   他也很有自知之明,似笑非笑地对上她的眼,“我靠着这张脸,他们赶着迎着送来了很多好处,却也是真的。”   “人生而在世,有些事注定没法掌控。”   “比如,我太招人稀罕,因为这张脸。”   并非错觉,他说这句话,没有纯然的喜悦,最后落字,居然有几分冷漠。 第216章 现实(六)   宋恒池与宋渺, 这对父女长相相似,人生经历却俨然不同。   宋恒池长袖善舞, 如明月身围星子, 总有很多人喜欢他,又愿意与他相交。   宋渺却不一样,她长相出众, 因为性格与自身的克制, 没有朋友, 如同被一朵乌云遮在暗处的星, 冷冷地、孤独地绽放自己的光芒。   但到死亡的那一刻,父女俩居然有那么几刻重合的相似。   人走茶凉, 惨惨戚戚。   说的便是他们俩。   这对生来就没有好好相处过几天的父女,他们的人生轨迹像是被一种奇特的力量牵引, 到最后殊途同归。   宋恒池开车,宋渺在后座坐着,她在等候红绿灯时, 对上他那双眼。   宋恒池的眼很好看,眼尾多情而撩人, 冷下神色时,只让人觉得被一束清凛幽邃泉水凉凉洒在身上。他年纪大了,可是眼角只有浅浅的笑纹, 据说宋家的基因就是如此, 不那么容易老, 宋老爷子到了七十岁头发还是黑的, 神采奕奕,只可惜战乱时候伤了身子,有心无力,养大了宋祁,最后只能进了养老院。   宋老太太也是这样,她在老爷子后走的,但一直到死前夕,都还是皮肤雪白,一头乌发的老人。   他挑了下眉,轻佻地笑起来。似乎在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宋渺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勾了勾唇,低骂一句“老不正经”。宋恒池听到了,他不生气,只是懒散地,毫无前些时候的冷漠情绪,自自在在道:“老不正经就老不正经吧。”   “人这一生也就为活个痛快,我还是挺乐意成为你们口中的老不正经的。”   这话从他那张与年龄相差极大的俊美脸庞说出,实在有几分怪异,宋渺低垂眉眼,翘起唇,随口又道:“改天一块去趟医院。”   “做什么?你们谁生病了?”   宋恒池驱车往宋家去,这样问她。   他没有体检的习惯,可谓将肆意一生做到极致,为人除了热衷交友玩乐外,就没做过什么正经事,这种普通人家每年都做的体检,他非得等到身体不适才会去医院。   据宋渺所知,他查出得病的时候,已经是癌症晚期,根本没有挽救的机会。   这次她是大发善心,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虽然与宋恒池没什么感情,但感念他当年为宋祁留下,也曾真心对待过她,她这样道:“每年都要体检的日子,你恰巧赶上了——你这么惊讶做什么?我哥和我还是很惜命的。”   只是谁都不能料到,他们这样努力地做好所有准备,还是抵不过天灾人祸,一个死在车祸里,一个死于地震。   这话宋渺不说,脸上的表情难免透出几分漠然来。宋恒池没瞧见,他笑:“我还真没有体检过,既然你们要去,我也一并去好了。”   只是随口道,并没放在心上。   而宋渺也微微松了口气,她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钟意发来了一条消息。   中规中矩的文字。   说是宋祁嘱咐他帮忙给她交了夏令营的钱,账单已经出了,他还替她采办了一堆必备品。   简直把这夏令营当做一场旅游,恨不得连家都给她搬走。   宋渺看着消息里附赠的清单,无奈地垂下眼睫,不知道还说什么好,最后只能回复钟意一个字。   “嗯”。   “你脸上这是什么表情?”宋恒池眼尖,抓住什么她脸上稍纵即逝的情绪,道,“看起来心情不好。”   他的情商确实很高,眼神毒辣,一眼看出她情绪的变动。宋渺收起手机,托了托下巴尖,淡声道:“没什么……只是在想——”   “哥哥太爱我怎么办。”   她一定会在23岁那年离开这个世界,他这样在意她,他该会有多难过?   这个问题宋渺想也不敢想,如今只能放任她先去考虑眼前的问题,那些危机重重,那些潜伏在暗处里的猛兽……   “太爱你怎么办?”宋恒池摇头大笑,“能怎么办?”   “好好接受就是了。”   他说,“宋祁如今没有小孩,你就是他女儿,爸爸爱女儿又有什么奇怪的。”   宋恒池到底没有一点为人父的自觉,口吻如身外之人,白牙晃过,愉悦而快乐道,“多好,我这么一个不负责的父亲不养你,但你到底还有一个好兄长。”   宋渺哧地冷笑一声,不置可否,抱臂看他,唇角扬了扬,“宋恒池,开你的车。”   父女俩对话奇怪,态度也奇怪,到最后到了宋家,保姆阿姨看着这位并不认识的英俊男人,还以为是宋渺的老师——等等,居然有这么好看的老师吗?   但再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个言笑晏晏的中年男人长得和宋渺有点像,保姆迟疑了下:“小姐……”   “我爸,叫他大宋先生就好。”   宋祁是“宋先生”,宋恒池只能叫做“大宋先生”了。   宋渺没觉得自己擅自定下他的称呼有什么不对劲,她觉得自己喊他“大宋”也很不错,至少没有直呼姓名那么让人侧目,于是随口道:“大宋,你自己找个屋子,之前你的屋子被收拾成杂物间了。”   宋恒池之前的房间在三楼,后来人跑到国外,常年不着家,宋渺就把那个卧室改成自己放书的地儿,宋家不缺这点空间,但宋渺那时候图方便——她的屋子在他的屋子隔壁,拿东西也方便。   以至于到如今,宋家一点留给宋恒池的地方都没有。   宋老爷子还在那些年,也在儿子浪荡不羁时,一气之下把他的东西都清扫出去,但老子还是心疼儿子,犟了两年又灰溜溜收拾了个好屋子给他住。尽管他几乎不回来。   而今,最疼宋恒池的宋老爷子、宋老太太都仙逝,留下两个孩子还都对他没什么感情,面对宋恒池的就是这般惨状。   他连个屋子都没有了。   宋恒池:“大宋,什么怪名字,叫我宋恒池就行。”   他嘴上道,将行李箱带上楼,“我知道了,这两天先住你们这,改天就出去住,这我还是有置办房产的。”   保姆瞪大眼,不明白这对父女的相处方式:不一起住就算了,居然让小孩直呼姓名?这也是可以的吗?   宋渺不说话,只冷冷地想,等他体检结束,结果出来,怕是想走都没办法。   他那儿子,她那兄长,并不愿意看到亲近人得病无人照料,哪怕宋恒池没养过他们,但他知恩图报,也明白他替他们兄妹俩做过什么。   硬拉生拽都会让他住下的。   宋渺听到楼上宋恒池的惊叹,对他原本屋子里多出来的书,笑道:“这些藏书看起来还不错,你的眼光很好。”   他在楼梯间,探身出来,放大声音,对着楼下她道,手上拿着一本儿童读物。   “这是你读的?”   看上去还很新,保存得当,在那间屋子里的书桌上,应该是近期翻阅过的。   宋渺的目光落在那本书的封面上,眼神柔和下来。   她说:“不是我读的。”   “是我哥。”   “宋祁?”宋恒池诧异。   “嗯……我小的时候,睡觉前他为我读的书。” 第217章 现实(七)   宋祁在家看到宋恒池时, 还愣了愣,他与他面对面站着, 旁人只会觉得他俩年龄相近,容貌又有几分相似,瞧着就像是年龄差十多岁的兄弟。   宋祁:“回来了?吃过饭没?”   宋渺盘腿在沙发上,懒洋洋道:“阿姨在煮饭。”   宋恒池含笑地朝他点了点头, 然后继续饶有兴趣地翻着那本他从房间里拿出的童话书,看到上面一行行的批注——下笔有力,笔锋凛冽,下笔人的脾性可见一斑。   坚韧、冷酷……成熟。   总总词汇都可用在他身上, 他挑了挑唇,手指划过一页,是拇指姑娘。   宋祁在上面超级认真地记下了宋渺听过这个故事后的反应:   宝贝儿问我能不能养一只拇指姑娘,她看上去超级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女孩……   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括号。   明天问下哪里有卖宠物, 最好是一巴掌大(划掉,修改成)→一个拇指那么大   这本童话书是宋祁十九岁时买下的,他那时候也很年轻,才刚上大学, 就已经很忙碌。彼时宋老爷子身体情况不行,没法再顾个孙孙, 他便一手负责了她的生活。   睡前故事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个片段, 他们的生活还不仅仅如此。   宋祁的十九岁也苦逼, 老子撒手不管整个公司, 老爷子又身体不好, 他常常跟在公司几个信得过的老人身边学习,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又是抱过宋渺,带她吃饭搂她一块睡觉。   小宋渺那时候三岁,话都说不顺溜,但样貌已初见艳丽。家里还有成年的宋祁将她举高高的照片,照片上,小女孩眼睛又圆又亮,抿着唇坐在宋祁肩膀上要低头亲他的脸。   她很小的时候,就有星星一样好看的眼,雪白肌肤,嘴巴红红,长长软软的头发搭在肩头,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   而宋祁就是她的骑士,他用宽厚的怀抱,温热的手掌,托起了属于宋渺的一片天。   宋渺听到宋恒池惊叹般道:“宋祁这是把童话书当做《如何正确喂养妹妹手册》吧?”他忍俊不禁,宋祁闻言,才送来眼神,注意到他在翻阅读物。   他说:“那时候年龄小,初为人兄,还不太懂该怎么养小孩。”   淡淡地看了宋渺一眼,这一眼很暖,他整张脸都柔和下来,嘴上赞叹:“也亏得渺渺从小听话,不需要我多操心。”   这话说的他像是她爹一样,而从小到大,也确实如此。他是兄长,一直代替父亲将宋渺养大,两人的兄妹情不能算是纯然的兄妹情,而是更浓郁、更深厚的“父女情”。   宋恒池看到他俩的对视,不免笑起来,笑着笑着又觉得心中怅然,他心说自己这辈子是体会不到子女情,也没法如他们般有兄妹情——他那可怜见的两个姐妹,早早去了天国。他这一生除了父母外,真就没什么亲情可谈。   说不上是可悲还是其他,宋恒池失笑,他摇了摇头,合上书,默然想。   这种情绪对于宋恒池这类浪荡人生的男人来说,只是一缕清风,很快就消失不见。   家里的保姆做完饭,三人在餐桌前吃过,宋祁再问他一遍为何回国。   “你哪个国内的情人要你回来?还是受不住哪个外籍情人的黏腻,找借口回国?”   宋祁看他,正色问道。他们面前是饭后甜点,水果、茶水、凉粉等等放了半桌。   宋渺端着温水,有一下没一下的啜饮,她不瞧宋恒池,而宋恒池却似有若无地看了她一眼,含笑无奈,耸了耸肩:“只是为了点私事——不是男女关系。”   他没有细说的意思,宋祁挑了挑眉,本还想再追问,而下一秒,宋恒池突然来了一句。   “作为你们的老子,我确实不够关心你们……这话我本没有什么资格问,老爷子老太太要是在世,才有这资格询问。”   他语速很快,宋渺猜出他要问什么,忍着半上扬的唇,她掐了一粒樱桃,在舌尖滚两圈,下一刻,牙齿切碎果肉,迸发出甜美的滋味。与此同时,宋恒池的话落在众人耳中。   “你现在31岁了吧?还没打算找个对象?”   宋渺面无表情,嗤地一声笑了。   宋祁:“……”   他按捺住眉毛的紧皱,非常严肃,非常克制道:“我对感情十分认真。”   “并不像您。”   宋恒池对他并不尊重的回答从没觉得生气,他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强调说:“也就是你现在还没有喜欢的对象?”   宋渺吐出那颗核,又慢慢握了几颗樱桃在手中。   宋祁警惕地看他,然后骄矜地慢慢点了下头。   “再说,公司都是我在管,也没时间做别的事。”谈恋爱就这么被工作狂宋祁抛到“别的事”上。   宋恒池:“……”情场高手并不懂工作的魅力,他一向讨厌工作,最爱享乐,这么多年靠着股份分红也过得怡然自得。   两个观念不同的人,是很难说到一起去。宋恒池与宋祁就是这样,老子儿子面面相觑半天,还是宋渺起身上楼打破这一切。   宋祁:“上楼睡午觉吗?”   她侧过脸,随意摆摆手,声线如粼粼波光,“赶作业,才发现还有暑期日记没写。”   高一升高二,这年龄写什么暑期日记?宋渺只是为了上楼随便乱来的一句借口,宋恒池多年在国外,还以为真是这样,看她背影消失在楼梯间,不见声息,缓下声音,转头问宋祁:“宋渺从小性格就这样?”   他在她不在的时候,才谨慎而严肃地问起宋祁。   宋祁愣了下,不解其意:“什么这样?”他也是大喇喇的性格,对于宋渺袒露在外的完美表面以为本该如此,但宋恒池不一样,他先天情商高,目光毒辣,只在这几个小时的短暂相处中看出很多来。   “这么冷淡……这么不像个青春期小孩?”   “她从小就很让人省心,一直这样乖。”   宋祁不笑,他低低声说,“哪怕摔倒受伤,也只是自己默默爬起来的性子。”   他并不清楚宋渺对于疼痛有怎样惹人遐想的癖好。宋渺一直以来都隐藏得很好,因为她知道这是不可言说的,也是不可以随意示人的东西。   不告诉宋祁,是不想让他担心,也不想让他觉得妹妹居然是这样的人。   越是亲近的人,有些秘密就越难以倾吐。   宋渺会觉得难堪,会无地自容。她为自己生来与众不同的癖好而觉得羞耻,为这个可能会成为敌人攻击宋祁的弱点而忐忑。   在别人面前,她可以非常坦然,一点也不觉得不自在,因为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在宋祁面前,她希望她永远是他心中柔软乖巧的妹妹,而非一个奇奇怪怪的人。   宋恒池听宋祁说,他的目光拉长,看向楼上,依稀传来了轻音乐,来源于宋渺的卧室。   “她看上去……不像个小孩子。”   “我的错。”宋祁苦笑一声,他像个世界上最普通的父亲,一个为自己的教育不够成功而悲伤的大人,颓然地背靠沙发,干涩道,“我的性格一直不太好,她跟在我身边长大,受我影响颇大。”   末了,又道:“若是她能有个更热情点的亲人,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   似乎意有所指,似乎带点指责。   但又仿佛只是一句随口的抱怨。   宋恒池垂下眼帘,只动了动唇,他没有辩解什么,陷入沉默。   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后,他抵了抵额角,说:“我要是真的养大你们……你们一定会比现在更糟糕。”   “我会是一个合格的情人,但永远不会是一个合格的丈夫、父亲。”   “……”宋祁不再说话。   两个男人都安静下来,一个想着宋渺的性子是不是真的太过冷淡,以至于谋面仅几回的宋恒池都看出来,另一个却想着别的事。   猛然间,宋祁听到宋恒池道:“听说宋渺要去夏令营?”   他答:“对,我给她报了,半个月时间的夏令营。”   “哪个国家?”   “国。”   “那个国家那时候还是夏令时……我在那个国家有几个认识的朋友,有事可以联系他们。”宋恒池这样道。   宋祁便毫不客气地接受他的好意。 第218章 现实(八)   夏令营前, 宋恒池做了一系列体检。   宋家三位都在医院拿到报告,两个年轻人身体状态都非常好。而如宋渺所想, 宋恒池如今的状态不算很好, 医生说他是癌症早期。宋恒池在拿到报告时, 那张脸上实实在在地出现迷茫与苦笑。   “潇洒了一辈子,在疾病上栽了一跟头。”   宋恒池是这样对宋渺、宋祁说的。   他们仨都有一双非常迷人的眼,宋恒池微微翘起嘴角,眼睛里带了庆幸与无可奈何,笑纹浅浅, 中年男人的英俊, 迷得医院里的小护士们面红耳赤。   宋渺说:“你该谢谢我, 不然你什么时候会做个体检?”她蹬了双运动鞋,穿着随性,头上戴了一根额带, 半是漫不经心地看他, 语气平静。她看起来对他的病情毫不关心, 一字一句, 落在地上,旁人听来还以为这俩父女是仇人。   宋恒池于是款款朝她笑了起来, 眼波流转, 真诚道:“谢谢你。”   宋渺舔了下唇,扭头看窗, 像是偏头嗤笑了下, 态度漠然, 可她明白,自己心中却也确实松了口气。   挽救了宋恒池的生命,在一定程度上也使她更确信自己可以将宋祁的命保住。   宋渺这样想着,伸手牵了宋祁的半个袖子,他似有所觉,以为她没有表面那么冷漠,心中仍旧忧心宋恒池的病情,就半搂了下她的肩膀,宽慰几句,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会好起来的。”宋渺喃喃自语,对自己也对宋祁说。   宋祁自然不懂她这句话后的含义,他看不透这一切下的波澜,在他看来,他们的生活过得平静而柔软,宋恒池的病只是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一点小插曲,一段小忧心而已。   从头到尾,宋祁都比宋渺显得更关心,他一手联系国内有名的医生,准备好不久后的手术,并留他住在宋家——宋渺不愧是他养大的,知道他对亲近的人总是温柔关切,哪怕宋恒池从没养育过他,但那年他特意留下为他护住宋氏的恩情,宋祁没有忘记。   不管是为报恩,还是为他们身上存有的他的血脉,宋祁都做得很好。   宋恒池身上的病灶提前发现,一切都还来得及。医生让宋恒池留院观察,并预约时间进行手术。   而在这期间,宋渺去了趟国外,参加了学校的夏令营活动。   钟意作为宋祁的助理,因为宋祁有别的要紧事,这次便全程负责了她的夏令营活动。在机场离别时,钟意替她拉着行李箱,距离登机口不久处,看到她的鞋带松开,下意识就半跪下来给她系鞋带。   参加这次夏令营的同学们家境都很好,他们与家人离别,转头就看到同校那位被称作“高冷校花”的宋渺面无表情低头看着那个长相俊雅的年轻男子给她系鞋带。   之所以注意到这一幕,实在是因为这两位当事人长得都很好看,男俊雅女艳丽,年龄虽相差得大了点,但也十分赏心悦目。   女孩的脸上有复杂情绪一闪而过,她根本来不及阻止年轻男子蹲下来给她系鞋带,眼睫颤动,张口道:“什么时候助理也有帮人系鞋带的义务了?”   钟意给她的鞋子系了一个非常好看的蝴蝶结。   闻言,抬起头来,那双在金丝眼镜下的眼里流露出澎湃而柔软的情感,他对上她的眼,很快又挪开,一如往昔,轻声说:“我……”   难以启齿。   他向来能言善辩,这时候也失了言,宋渺不依不饶:“我哥也让你系过鞋带?”   “当然没有。”   钟意脱口而出,看到她眼底的冷淡,苦笑起身,替她拉着行李箱,两人沉默片刻,他小心翼翼地询问她:“小姐……我最近是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吗?”以至于你这样对我?   他苦恼地看她,不明白前些时候他们关系还算温和,这几天就变成如今样子。   宋渺摇头,指了指那一头的大队伍,已经有不少女孩在探头看他们,为钟意的小心翼翼,她的跋扈冷漠而窃窃私语。   “没有,只是想提醒你,有些事情是不该你做的。懂吗?”   她说着,往那头走去,钟意在原地站了一会,脸上出现几分茫然无措,他抬了抬眼镜架,偏头摁了摁额角,唇抿了下,又很快张开。   “好的。”   宋渺不回头,笔直地往前走,踏入大队伍的时候,果然感觉那些窃窃私语都歇下。她心中没什么复杂情绪,只觉得有点疲惫。   钟意的目光还在身后炯炯,几乎将她的背脊烫出两个口子,宋渺知道他是情难自禁。   她目光落在机场玻璃外的风景,看到日光仿佛被大力砸碎在地的玻璃般稀零,明晃晃,刺人眼疼。   宋渺抿了抿唇。   而宋恒池在某日与她闲聊时说的话,犹在耳边。   “你觉得有人打你哥的主意——我不问你从哪里知道的消息,我一向相信直觉,也是靠着直觉过了这么多年,所以,我也同样相信你的直觉……有可能变为事实。”   “有没有想过,宋祁身边的人?不管是那些助理还是股东们,但凡有利益关系,就值得警惕。”   上辈子钟意帮过她,但人心是最难以揣测的东西,他到最后也落入心生妄念的人群中,开始与那些别有异心的股东们交往,并在后来开始秘密收购股份……   期间还不止一次表达过他对她的追求之意。宋渺知道,他的目的并不纯粹,若能追求到她,便是一举两得——宋氏、她,都成为掌中物。   她对他没有意思,所以非常明确地拒绝了他。   那时候她开始各处寻找人脉,试图解释宋祁当年的意外,也实在无心管理公司。她不聪明,一直以来都在宋祁的臂膀下长大,出落成如今的样子。   掌控一个公司,对她来说,实在有点难。   这也是宋渺一直后悔的,她若是能够真正地重来一回,一定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在公司岌岌可危时无计可施,最后将管理权交给外人。她会扛起一切,像宋祁在的时候那样,把宋氏管理得井井有条,生意蒸蒸日上。   ……然而,然而。   这辈子她只能活到23岁,她就算再怎么学习也没有用。她能做的只有让宋祁活下来,让宋氏集团在宋姓人手下掌管,而非外人。   “航班将在五十分钟后起飞,我们再过半个小时登机……”   领队老师这样说,她走过来,清点人数,对这些都是家中小姐少爷的学生们和颜悦色:“到了国外,请务必牢牢跟着团队活动……”   说的都是老生常谈的话,每一年都有学生擅自离队,老师也无计可施,他们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提醒,希望有几个同学能够配合团队。   宋渺听着,突然感觉身边有个女孩拍了拍她的手。   “诶……那个,你的家人还在看着你,他是你哥哥吗?”   细声细气的,甜甜的声音,小姑娘有一张粉白粉白脸蛋,可爱的长相,像个芭比娃娃。   她提示宋渺,宋渺就看了过去,发现在所有同学的家属朋友离开后,钟意依旧巴巴地看着她,坚持要等到她登上飞机才走。   “不是我哥哥。”   宋渺说,她的声音不算大,但也足够身边的几个人听到,可爱小姑娘还想问,她就先一步说出来了,“也不是男朋友。”   冷艳不俗的长相,眉头微蹙,她在下一刻弯唇笑了下,好像也知道自己长相太冷,特意柔和一下自己。这个笑容让几人都看呆几秒。   她继续说:“只是我哥哥的一个下属,负责将我送到机场,保证安全的,他太尽心了。”   “哦哦,这样啊……”可爱女孩讷讷道,想看又不敢看地侧过脸,很快又趁她不注意瞄她。   她在心中惊叹宋渺的长相,以及这周身气质。   全校都知道高中部有个姓宋的女孩,不仅家境优渥,还有一副好面相。   但谁也都知道,宋渺在这个学校没有什么朋友,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女孩子没几个愿意跟她玩的,私底下她们将她传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富家女,性格娇纵冷漠,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再加上这种长相具有攻击性,她们都内心赞叹她长得好看,但却难以避免地警惕她的艳丽。   不过此时听她说话,这种感觉却突然消失,女孩只觉得她的声音非常悦耳,语气诚恳而成熟。   她像个很年长的大人,语速很缓,有着娓娓道来的气质,虽然很冷,但却不难听出耐心,她稍稍抬眼,眼波流转,小姑娘脸就红了大半。她面红耳赤地咳嗽两声,在宋渺解释后,握住交好女伴的手,低声细语。   宋渺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没过多久,这周围几个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了转变。   大概就是那种从陌生的,传闻中听来的评价,变为了真实接触后的转变,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宋渺也没顾得上这些。在登机后,她在关机前给宋祁发了消息,就在飞机上睡了半天。   飞机落地,第一个目的地就是夏令营的宾馆。   学校有安排,这群孩子们的住所都不差,是当地的五星酒店,而明天的安排是到当地有名的高中与同龄人进行交流。   宋渺知道这次夏令营共有两周,她本来是为了宋祁放心才来,没有别的意思,就在这种事情上随意多了。和一些性格跳脱的同学不一样,她全程跟着团队走   ,也不作妖,在第一天的德纳尔高中听课结束后,便跟着老师们去学校的食堂吃饭。   国外的饮食她倒是吃得惯,但也吃不多,宋恒池在她来以前,和她说过他在这个国家有几个认识的朋友,还介绍了几家餐厅。   宋渺收到这些讯息,却没打算马上去,她坐在德纳尔中学的食堂,看有色人种来来往往,老师们坐在不远处讨论,内容是关于接下来的安排。   庆幸是头天,也没什么同学们离队,他们老老实实地吃着饭,宋渺同桌几个男生在对她也是耳闻许久,但因为她全程不说话,也没谁敢擅自与她搭话。   “今天吃了什么?吃得习惯吗?”   宋祁发来消息,他们的时差很大,这时候国内恐怕是晚上,也正因此,他才有空聊天,他发了个视频聊天申请。宋渺环视周围一圈,匆匆将刀叉放下,戴上耳机,与他视频聊天。   屏幕上的宋祁穿着睡衣,戴着一副低度数眼镜,安静地看着她笑起来,“你那还是中午?”   “对,”她点头,“刚吃过饭,你呢?”   “我也吃过了,阿姨煮了夜宵,下周宋恒池去做手术,我在看公司的报表……”   两人絮絮叨叨,时间并不长,她低头对着手机认认真真答话的样子实在漂亮,因为与宋祁说话,眼神柔和而清润,谈到有趣的地方,甚至翘起唇来,露出一口白牙。   “我记得你们的周六日是自由活动时间,对不对?”   “到时候我让宋恒池的朋友带你去好好玩一趟?”   宋渺抬起眉头,随口道:“是他的情人?”   “不,要是情人我就不让他来了,据说是个忘年交,年龄比我小一点。”   “和国内苏家也有点关系,那个人叫做伊斯特,中文名苏唐,混血儿——”   “和我一样啊?”宋渺很有混血儿的自觉,她混了四分之一,长相十足漂亮,她开着玩笑,惬意地在宋祁面前袒露女孩的柔软。却不料这种情态落在别人眼中,就成了惊骇,惊讶于她居然也是能露出这种表情的人,诧然于她通话的对象。   “不管怎样,你要是愿意,到时候我就让伊斯特带你玩一圈,不愿意的话……我就飞一趟,去找你,好吗?”宋祁颇为小心翼翼,怕她拒绝,怕她不愿意接受他的安排。   宋渺知道宋恒池不久就要动手术,她没必要再让他操心,于是点头,“哥,你不用来,到时候就麻烦那位先生带我了。”   “……”   通话结束,她才收起手机,听到同桌一个女孩小声问道:“宋……渺,你刚才在和你哥哥说话吗?”   “对。”她点了点头。   不是错觉,那个女孩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说的是——   “哇,和你哥哥聊起天来,你都不像你了。”   宋渺愣了下,她望向周围人,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居然是如出一辙的同意。   同桌有个男孩,意有所指道:“你要是平时像这样多笑笑,一定就不会有那么多人——”   剩下的话不太好听,他住了口,宋渺听明白,无非是传闻难听等等。   她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们,并不因此心生波澜,只是稍稍想,若是从前,一定会因为这些话胡思乱想好半天,可如今,她只是笑了笑。   “嗯,我知道。”   “但他是不一样的。” 第219章 现实(九)   德纳尔高中, 今日带队老师们的任务结束,给予学生们一段时间自由活动。   宋渺收到了宋祁发来的消息, 语音里说他已经联系上了伊斯特。   “我拜托了他……”他念念叨叨说了好多话,宋渺面带无奈地听过后,照例询问了几句宋恒池的情况, 得知他目前状态不错,甚至还有闲心在公司里帮他的忙。   宋祁对此表示诧异,他笑道:“难得一次见到他会到公司, 爷爷这辈子求佛拜神都没让他进公司做过正事……”   宋渺含笑不语, 她没有解释说是她拜托宋恒池帮忙的——他虽对宋氏从未上手过, 却也不是不了解, 在某些程度上, 他要比宋祁和宋渺更清楚公司的情况。   更别说,宋恒池还有一群朋友,那些朋友非富即贵, 要想知道什么消息,并不是很难。   不管上辈子宋恒池死后, 那些人走茶凉, 凄凄惨惨是何状况, 至少此时此刻, 宋渺知道他的那些朋友尚算真诚, 可以用得上。   宋恒池也十分乐意为她解忧, 他的想法很单纯,纯粹是觉得若是宋祁出事, 宋氏将岌岌可危,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在这么大年龄接手公司——他倒也是厚脸皮,用那张比真实年龄小上至少十七八岁的漂亮脸蛋,混不吝地说出这一番话,一双眼轻慢而含笑地弯起来,多情而撩人。宋渺对此实在很难控制自己,最后还是翻了一个白眼,以示鄙夷。   “你别管他,估摸着是太无聊了,只能在公司里闲逛溜达。”   宋渺随口道,点开宋祁发来的“伊斯特”先生的联系方式。   因为时差,宋祁便没法一直与她联系,宋渺看了下时间,此时是傍晚时分,她注意到天边晚霞,慢慢坠落,如同甜美的染色棉花糖被人一口吞下,夜灯初上,街边已经有了喧嚣走动的人流,各种带着方言的外语在宋渺耳边滚动。   宋祁的最后一句是说,他已经将她的位置发给伊斯特,具体还需要他们自己联系。   时钟划过七点,天边有了黑下来的势态,宋渺还没联系上,就接到了一串陌生电话。   她定定看了两秒,下意识地弯起唇来,用着符合这个年龄的少女该有的语气,对那头人:“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伊斯特。”非常年轻的男声,因为外界的喧嚣,暂时听不出是好听还是难听。宋渺只觉得他说完话,她的耳膜微微震动,丝帛一样顺溜滑过面颊,“宋小姐,你在德纳尔高中门口?”   “对……”   “白色长裙,黑色外套,灰色书包?”   宋渺嗯了声,她下意识回头,然后就在渺渺人流中,看到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   深黑短发,雪白肌肤,一双碧蓝色的眼,他有着混血儿深邃的轮廓和精美长相,冲她笔直走来,犹如在国际T台上行走的模特,迷人心窍,夺走了周围人的目光。   伊斯特面上并不带笑,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插在兜里,坚毅的下巴微微内收,沉默而冷峻,看起来是一个非常高冷的男人。   但一开口,宋渺就感觉到他身上的深深违和感。   明明吐字十分清晰,每一个英文尾音都不轻佻,但落在别人耳中就显得很勾人。他中文名叫“苏唐”,声音明明很低沉,却像蜜糖一样,惹人沉溺。他伸出宽大的手掌,微微俯身,认真而专注地与她打招呼:“我是伊斯特,中文名叫做'苏唐',宋小姐你好。”   他高她太多,以至于他弯下腰,宋渺都得仰着头看他,她对上他那双碧蓝色的眼,看到他眼中的自己。   幼小的一只,与他的高大形成鲜明对比。简直像是一只小猫与大熊,面对面相望无言。   宋渺默默地伸手与他握了下,几乎是在碰到的那一秒就皱起眉头——许是习惯了宋祁温凉的手掌,他的体温就显得有点过分灼热。   伊斯特——换个更好称呼的名字,苏唐先生,他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状,只是飞快地做下决定,“现在先带你去吃饭,已经很迟了。”   苏唐的眼睫毛像是一团不要钱的优质毛线,浓密黑长,在那双碧蓝色的瞳上眨动,小蒲扇一样,他带她坐上车,一路驰骋到餐厅。   一个地道的混血儿,说起中文、英文都同样顺溜。他在车内与她闲聊,询问了她与宋恒池的关系,寥寥几句,就足够宋渺揣摩他的性格。   “宋恒池和宋祁拜托我照顾你,你最近有没有想要去玩的地方?”   苏唐瞥了一眼坐在后面,抱着书包的宋渺,低声问道。   他在车内后视镜里的形象依旧不改俊美,那种属于遗传了两个种族最美的长相,比宋渺这种混了四分之一的还要好看。   说句不客气的,他长得很像希腊神话里的神祇,迷人又美丽,危险得像朵罂粟花。   宋渺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非常有分寸地克制自己的魅力四射——这种克制很轻微,但她偏生看出来了。   大概是在那些个世界历练过,只要刻意,宋渺是能够看出旁人的情绪起伏,他也不例外。   她有点不懂他这克制的用意,下意识地深深望去,而苏唐回应她一个很奇特的眼神,好像一股狂劲的风,推阻她别靠得太近。   这个风还挺有意思,若止步于恰当距离,就会变成绵绵细风,亲人得很;而再近点,就变得危险伤人。   宋渺眯了眯眼,生疏地露出一个笑容,她瞧着没被他的外貌迷倒,分寸得当地与他说话,没有套近乎的意思,这个举措也让苏唐松了口气。   于是,宋渺好像能够明白一点点,宋恒池是怎么和他成为忘年交的。   她嘴上说了几个地名,一边注意他的表情,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猜想没错。   两个在别人眼中都是英俊迷人的先生,一个老不正经天天肆意发散魅力,一个年纪轻轻却非常克制,生怕有人因此而让他产生困扰。   苏唐:“好,这两天我带你去。”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比在电话中的更加真切,更加清晰。   地道的口音,卷舌音在中文的一些字句里更显撩人,他在等候红绿灯时,卷长浓密的黑睫耷拉下,侧脸弧度精美得像个雕塑。   “今天时间很赶。所以只能带你去吃这里的一家西餐厅,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我不是很挑食,谢谢。”看出苏唐因言语而露出的支末性格,宋渺便不再关注他了,她寡淡无趣地偏过头,回应道。   闻言,苏唐不禁看向后座的女孩。他注意到她身形小小一只,露在袖口外的手腕细细白白,说话时候,用词精准严谨,目光也不总像别人那样看他,以一种舒服的距离坐在那里,偏头望着窗外。   他略微松了口气。   对于苏唐先生来说,最可怕的事就是遇上一个因他样貌而痴缠万变的男女,他与宋恒池这个浪迹情场多年的老男人不同,总之他是受不了那些目光的。   再加上他曾经因为一些疯狂的人而受过伤,如今就愈发戒备,对于陌生人更是如此。之所以应下宋恒池的请求,是因为两人私交不错,以及她是宋恒池的女儿。   苏唐大宋渺十岁,但辈分上却是宋恒池的朋友,两人在餐厅面面相觑时,宋渺才问他,她该如何称呼他,这个严肃的问题。   “叫我……”苏唐看着面前的菜单,那双碧蓝色眼珠转动,露出几分思索,以及藏得有点深的茫然,他想了一分多钟,才说,“苏叔叔?”   宋渺抽了下嘴角。   她不想说他这个平白无故靠着大她十岁的年龄占她便宜的事,只是重复了一句,“苏叔叔?”   在她咽喉吞吐,三个字滚入苏唐耳中,惊人得甜腻,他愕然地抬目,撞进她平静的眼底。立刻分辨出她并无什么诱惑之意,只是先天如此。   就……像他一样。   宋渺紧紧追了一句,似笑非笑,“我哥也该喊你做苏叔叔?你比他小吧?”   苏唐:“……”   他翘了翘唇,乌黑短发紧贴头皮,都说寸头最能看出人的颜值,他也是如此,稍微长了点的寸头,语气慢慢的难以置信,宋渺居然听出几分意味深长。   “确实可以,我在国内苏家里的身份就比你们俩高出一辈来。”   “苏家老大,是我侄子——”那位苏家老大目前掌权苏家,已过40的中年人,是面前这个青年的侄子。   宋渺的脸僵住了。   她没记错的话,宋祁喊苏家老大是叫做“苏大哥”的。 第220章 现实(十)   苏唐本人其实是很有趣的。   抛开一切他刻意掩饰的男性魅力来说, 苏唐的谈吐风度都能算是男人中的一流。   从各个方面比较来看, 至少是要比宋恒池强的。   这个结论来自对花心多情父亲宋恒池满是“鄙夷”的宋渺。   ——而和宋祁比?   宋渺不想做这个比较, 在她心里,宋祁一定是最好最好,哪怕苏唐确实很不错。   混血的长相,一米九多的个子,家境还十分优渥, 苏唐今年26岁,无疑是众多女人心中的优质股。但他至今没有女朋友,看样子也十分享受单身, 并不乐意身边多一个人。   以上结论, 也是出于这几天宋渺与苏唐先生的相处。   夏令营活动, 带队老师们也知道这群学生的脾气,便放手让他们轻松娱乐,很是畅快地玩了几天。   休息日。   宋渺就被苏唐带着去当地有名的景点游览。   苏唐嘴上说他的辈分是她的叔叔,但也没占她太大便宜, 只让她跟着宋恒池喊他叫做“伊斯特”。宋渺依言做了,但有时候还是会顺口直接喊他的中文名。   也实在是她的模样太过理所应当,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苏唐最初不太习惯——宋渺喊他名字时,下意识会将“唐”字在牙关间顿一下,听起来就让人觉得缱绻缠绵。但看她脸色, 依旧冷冷清清, 看不出什么异状。   苏唐联想宋恒池, 再想她是他的女儿,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她说话时候自带这种勾人气质。   女类父,而他之所以能和宋恒池做朋友,也是因为有相似之处,在外表上,三人都沾足了与生俱来的优势,难免不会在其他方面受到影响。   比如很难控制的、生来就撩人心扉的样貌声色。宋恒池有,宋渺有,苏唐先生也不例外。   他端着一杯高高的圣代,上面淋了草莓酱,闻起来香甜可口。宋渺在不远处的长椅坐着,漫不经心地低头看手机,苏唐因此看到她扎起来的丸子头,还有散落在两颊的碎发。   有着典型的亚洲人特征——黑眸黑发,又有犹太裔微陷深邃的轮廓,她垂着眼睫毛,手指搭在膝盖上,有意无意地敲击,是在思考着的样子。   苏唐将草莓圣代递给她。   “给你。”   宋渺抬头,诧异道:“怎么突然给我买这个?”   “我看其他小朋友都有。”   她的手指接触到冰冷圣代,酷暑下让她顿感惬意。宋渺埋头吃了一口,很给面子:“很好吃。”   苏唐笑了:“好吃就行,你有没有什么想玩的设备,我们去排队。”   今天他们到了市中心的游乐园,人满为患,遍地都是抱着气球冰淇淋薯片欢笑的小孩子,黑皮肤白皮肤黄皮肤,各个种族各个眸色的孩子开开心心地跟在父母身边走着。相比之下,他们两个人就不像是大人带着孩子来玩,更像是一对年龄相近的小情侣。   二人都没这个自觉,也实在对对方没什么意思。宋渺忙着接收宋恒池发给她的消息,苏唐考虑着该如何尽心尽力做完一个当地人的“导游”工作。   其实他本可以嘱托其他人来带宋渺玩,但是亲口答应在先,后又有宋祁屈尊恳求,苏唐就算再怎么混蛋也没法半路丢下她不管。   这个休息日,他们就幽幽转转在各个著名景点游览一圈,玩了跳楼机,吃了草莓圣代。夜幕降临,宋渺抱着苏唐给她打靶子打来的大狗熊,窝在车后座,昏昏欲睡。   苏唐开着车,望了后头一眼,见她要睡,把车里的音乐关掉,却没想到这个声音停歇,宋渺却渐渐醒了。   “我弄醒你了?”   几天相处,苏唐和她也算融洽。两人关系因为皆知互为同类而更加密切,他们各自都明白二人之间不会有什么情愫,相处模式就更加自在点。   “不,是我手机响了。”   她抬手指在唇上抵了一下,毫无意识地探出半截淡粉色舌尖,在贝齿上轻扣,情绪并不稳定,声音却很沉:“喂?”   沈郁昃:“查到了。”   宋渺抱着大熊的左手慢慢攥紧,她轻笑着:“查到什么了?”   没有避开苏唐的意思。在车里,她也确实避不开他。   苏唐置若罔闻,他开着车,一言不发,顺手将音乐再度打开,放了首摇滚乐。   与他精致长相很不相符的音乐品味,宋渺似有所觉,抬眸看他一眼,撞见他在车内后视镜里碧蓝色的瞳,很幽深的颜色,翻滚着浩瀚云波,又像是海面风浪。他冲她笑了下,转神专心开车。   “是那位我嘱咐你查的小姐?”   沈郁昃:“是她,也不是她,我的人收到了点消息,据说她不久要回国……”   这个消息宋渺很早就知道,她不打断他,揪着大熊的耳朵,有一下没一下地扯。   “高妍苏……”就是那位爱慕宋祁的学妹,和宋祁一同死在车祸上的女人。   “她和赵厚尹有亲属关系。”   赵家。   与宋氏、苏氏齐头并进的集团。这其中还是宋氏最强,加上底子带红,目前两家的董事长苏家老大和赵厚尹都对他们很是亲切,虽然商场无兄弟,但三方也会顾忌点面子。   宋渺知道宋祁和苏家老大关系最好,他们俩一个三十一,一个四十岁,据说小的时候苏家老大还带他玩过沙坑刨过蒜头——这童年旧事暂且存疑,她也只是听人说道。   还是上辈子宋祁死后听说的。   不过她印象里,苏家老大苏幼平确实对他们兄妹俩不错,看到她还会亲切地喊两句“小闺女”,要占足宋祁便宜。   每每那时候,宋祁都会冷笑三连,直接无视苏幼平的低端操作,然后和颜悦色地对苏幼平三岁的儿子说话,让小朋友喊他叫做“爷爷”。   苏幼平的儿子才三岁多点,懵懵懂懂迷迷瞪瞪也就喊了声,气得苏幼平当场搂过自家儿子,嘴里嘀咕着宋祁实在过分。   他中年得子,对这个独苗苗疼得紧,吹胡子瞪眼地看宋祁,宋祁就冷漠地回他一个呵呵,意为是他先挑衅,两人都争相做对方爸爸,也不知道这九岁的年龄差给他们带了点啥好处。   大的不懂事,小的不礼让。   而两相比较下,赵厚尹就显得疏远多了。   赵氏原是港城那的,这十五年才将主要集团迁到此处,据说是因为赵厚尹的老子败了不少家产,等到赵厚尹接手,他雷厉风行,直接做决定跑到金龙脚下行商。   这个决定但也让他沾了点光,不管是后来政策的变化、国家的扶助,亦或是有人相助,赵家都受了好处,一点点吃成如今这个庞然大物。   比起宋氏、苏氏,赵氏只能算是第三,但这第三的差别也不算太大,宋祁曾说给他两年时间,说不准就能赶上他们。   但两年时间——啧,代表的差异还是很大的,毕竟赵氏在壮大,其他两家也在,谁也不等谁,三大集团都上市,股票稳稳涨红,你追我赶的,少有跌绿的时候。   宋老爷子仙逝时,宋氏才有点小动荡,不过这动荡也在宋恒池留下镇位后稳下来。   赵氏十五年前入京市,到现如今这个程度,据说还不能够比上从前在港城的日子。   他们家最开始做的生意不清白,什么黄赌毒都沾过,这些黑色产业带来的收益显然高极,后来被赵厚尹的老子败了不少,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厚尹比他老子聪明,在看见赵氏的现状后,做了个好决定,挪了阵地到金龙脚下,虽然交了不少“过路费”给某些官员,但最终没像港城其他家族企业因为政策总总原因落败,而是蒸蒸日上。   他长相不算好,年龄也比宋祁、苏幼平大,今年五十岁,肚大脸圆,一副弥勒佛样,笑起来很和气,完全没有二十年前的悍匪气质。   与宋祁、苏幼平也是以平辈相交,这时候就不得不提宋老爷子在的时候,这赵厚尹还喊过人叫叔。宋祁一上,面子里子也不顾了,硬生生把自己矮一截,笑眯眯地同辈相称。   宋祁实在担不起一个父亲辈的这样喊他,平时还是蛮有风度,叫赵厚尹做“赵叔”。   沈郁昃还在道:“高妍苏和赵厚尹的关系也是查了很久才查出来的,她以前的资料都被人压下去了。”   “她是赵厚尹一个情妇遇见金主前和别的男人生的女儿……赵厚尹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不过他资助过她上学。”   “她在学校里的名声很好,别人都觉得她是白富美,因为穿衣打扮都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   “这些我知道。”宋渺这时候才打断他,声音轻柔而冷漠,她追问:“还有其他重要的消息吗,我看过的资料以外的。”   “……她回国以前,和赵厚尹吃过饭,饭馆摄像头拍下他们一起去宾馆的照片。”   宋渺揉了揉被她捏的惨兮兮的熊耳朵,埋头在其中,不知是轻松还是颓唐,她动了动唇,说自己明白了。   这些消息都是上辈子的她所不知道的。   ……所有,所有。   以至于如今她得到,受宠若惊外还觉得失落怅然,她上辈子究竟是有多糟糕,又有多不敏感,多无能,才没能得到这些消息?   宋祁的死,不会是意外。   这次,她终于可以非常坚决地确定下来。   但确定后,迎接她的又是什么,还是未知数。宋渺咬着牙齿,直勾勾地看向窗外,耳边是动感的摇滚乐,苏唐在开车,夜幕深深,她看到街边弹唱卖艺的黑人,携着孩子走进超市的母亲。   突然之间,车子剧烈颤动,苏唐急急打了一个弯,大熊在后座翻滚,连着宋渺也一块砸到左车门上。   她的手肘撞到车窗,好在柔软的大熊为她挡去一部分冲击力,但快感也在一瞬间卷上心头,宋渺压下脱口而出的呻吟,强忍剧痛,护住头部,看向驾驶座上的苏唐。 第221章 现实(十一)   苏唐低喝一声:“坐稳。”   宋渺强忍着疼痛, 抱住怀中的大狗熊,用力将自己的头部蜷缩在柔软棉花中。   是两辆车相撞。   并不是意外。   苏唐强行撞开那辆肇事车, 那辆肇事车只是普通的taxi,毫无反抗能力,只能被迫往苏唐要开的方向后退。苏唐将车停在人流比较少的街边, 不再开动,路边已有行人在惊慌失措下拨打了报警电话。   这辆车的车盘高,百万级别越野车, 按宋渺看来, 还是改装过的, 事后她下车看车身, 就发现车上只撞坏了一点钢板。多余的毁损都没有, 可见主人在材质上颇下功夫。   苏唐没有下车,而是在车后镜看了两眼身后,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 倾身到后,将还埋头在大熊中的宋渺拉出来, 手腕冰凉, 他的手指体温太灼热, 使宋渺一阵眩晕。   “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他简单说道, “前不久替一个朋友解决了点事, 这场车祸是来报复我的。”   苏唐对上宋渺的眼, 他碧蓝色的瞳孔紧缩如针尖,宋渺喘了口气, 急促地捂住胸口,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许久说:“你确定是你的麻烦?”   已经有警笛声,国外警察到事故现场的时间还算迅速,那辆被苏唐强行驾车推搡开的肇事车,车内只有一个喝醉酒的中年白人。   他大着舌头,满目惊慌,对着警察嚷嚷,颠来倒去,说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撞上他们的车。   苏唐不下车,他打了通电话,用英文对电话里的人说了几句话。宋渺听出他是让人来接他们,顺便再准备个新的居住地址。   这时候,他才再问她:“为什么说是你的麻烦?”   苏唐只是随口一问。   宋渺握紧那只大熊的耳朵,手指抵了抵唇,她看着窗外,手肘的疼痛渐渐褪去,她终于舒坦了点。   宋渺不好解释,她看苏唐在警察敲窗后,与白人警察说了几句话,签了张单子,缓慢道,“公司大了,就有人眼馋。”   这话说得不像个孩子,苏唐诧异地看她,看到她闭了闭眼,疲惫地摁住额角,有点怅然的样子。   他很快就想起来宋恒池浅浅提过一句,说是他女儿性格有点冷淡,希望他带她玩的开心点,让她像个高中的小孩,别总冷嗖嗖、板着张脸。   苏唐若有所思,他详细询问她有没有哪里被撞疼了,见她摇头说没有,笑了声道:“这辆车还算是牢固,只要有坐稳都不那么容易颠簸。”   并没有坐稳·其实撞得挺疼的宋渺表示沉默:……   这场车祸很快就解决,宋渺与苏唐一并换了个住址,她还特意与带队老师联系——苏唐怕她受他连累,也为了确保她的安全,让她这两天与他住在一个宾馆。   再住的宾馆条件相比之前的要更好一些,苏唐的房间就在她隔壁,他们入睡前各自打过招呼。宋渺洗了个澡,匆匆上床入睡。   第二天她才从苏唐口中知道车祸的具体情况:果然如他所说,是他帮了朋友点事惹来的麻烦。利益相关方恼羞成怒下,雇人撞车,想要趁他下车时发生一场国外媒体最频繁报道的枪击事件。   苏唐安全意识很高,所以一直没带她下车,而是等到信赖的人才下车换乘。   早饭是中餐,酒店里的厨师手艺不错,宋渺听他简单说着,愣是吃了一大碗的粥,她咬着油条,左腮鼓起一团小山丘,显得格外孩子气,嘴里说着:“所以你处理好了吗?”   苏唐:“处理好了。”   他语气沉沉,没有笑的模样,冷冷的精致长相,狭长的眼里落了几分若有所思,苏唐看到她在吃东西,斟酌了下言语,想说什么,下一秒就被她抢先。   “我还不知道你的工作是什么,能否有幸知道一下?”   宋渺对上他的眼,看到他的目光,她轻轻挑了下唇。   他们是到餐厅吃饭,已经是清晨九点,不少住客们都来到这里。两人长相出色,即便是在角落窃窃私语,也依旧惹来不少人的注目。   苏唐说:“安全专家。”   这对宋渺来说,是个陌生的职业。   她几乎没有接触过这类人士,目光茫然,诧异地“嗯”了声,重复他的措辞:“安全专家?”   “你就当做是提供私人安全的专业人士吧,”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弯了弯,随之笑了起来,典型的受西方文化熏陶,意为引号手势,他的重点在手势的后一句,“我的工作是为个人提供最好的防护措施。”   “用中文来说,大概是保镖公司?不过要比这个范围更广一些,我负责的对象不仅仅常常需要的不止人身安全……”   “朋友不久前收到了来自帮派的威胁,我给他想了点办法,解除了一些危机。因此惹上这些麻烦。”   苏唐放下碗,说道。   宋渺轻声说:“这个工作,是为个人提供私人安全?你该怎么保证雇主不会在日后受到危险……除此之外,你们有过失手的例子吗?”   她明白宋恒池的用意。   宋恒池没有直接提出请个“保镖团队”,而是让更具有专业性的苏唐先生与她认识,让她在最大限度上解除掉可能存在于宋祁身上的危机。   对他来说,一举两得,女儿在国外有人带着,又能解决掉他们宋家的问题。   宋渺这一连串的询问,让苏唐正襟危坐,他碧蓝色的瞳孔深深地看她,似乎笑了一下,笔挺的鼻梁侧影动人,他道:“我这是要接到一笔生意?”   她不说话。   苏唐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雪白的卡片上只有一行简洁的烫金字母,宋渺粗粗看过,译为“保全公司”。   其实这个翻译并不准确,但她暂时想不到更好的意译方式。   苏唐道:“这个团队里有上百人,我是leader,也负责定制专门的保全措施,不管是可信赖的人员还是外设,我都亲自负责。”   “至于失手……这很难,”他耸了下肩头,“一年只有五六桩生意,每个人都很尽心,如今只有三四十个例子。”   “可以这么说,从没有出过事。”   宋渺在他说完成功的比例后,心慢慢轻松起来,她手指摩挲那张名片,偏了偏头,转眸看向餐厅外,也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正有保证苏唐安全的保全人员在。   苏唐像是明白她在想着什么,“作为一个安全专家,我自己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   他毫不避讳,“我有合法的持枪证。”   比起国内不允许持枪的宋渺来说,他确实要安全多了。但在某种程度上,他就是危险本身。   宋渺问他:“你们能够保证个人的安全……对吧?”   “如果对象死亡,你们会——”   “赔偿巨额保金,在接下每一桩生意以前,我们都会与相关保险公司做好这方面工作。”他估计是没遇到一个真心实意询问万一对象死亡的顾客,因此诧异地笑了起来。   又是这种非常英俊的笑容,他一笑,宋渺就感觉到周围的人直勾勾地盯他看。   苏唐:“……”他快速收敛,然后咬了下牙,颇为无奈,“原则上来说,我这种职业需要低调的长相,以及不出彩的声音。”   但也只是原则上,这长相好有利有弊,他们两人心照不宣,宋渺抓了手提包,让他与她一块上楼,回到住的房间里。   准备正式地谈生意。   开始以前,她发了一个消息给国内的宋恒池,询问他关于苏唐的工作。宋恒池回复的很快,“对,他确实是干这个的。”   “我认识他也是因为一次被人纠缠,那人有点神志不清,曾有利器伤人的案底,在被送进精神病院以前,我为确保自身安全,找伊斯特的公司做了一个短暂交易。”   “总的来说,他的专业性非常强,手上也有很多的资源——你可能不知道,他的父母比苏幼平还要有钱,所以能够有这财力搞起这个性质的公司。毕竟,这种公司养一个人价格都十分高昂,那些人都是各个行业的顶尖者,这两年来H大毕业的网络安全、计算机行业、交通行业等方面的精英,都被他招揽。”H大是该国的名校,也是全球赫赫有名的学府。   宋恒池道:“不过他确实看起来不像一个从事这方面工作的人,我这朋友长得太过出色,没有办法低调。”   “……好,我知道了。”   宋渺熄掉屏幕,与苏唐面对面坐着。   苏唐知道她想和他谈生意,翘首以待她会提出怎样的请求。两人都很默契,没有询问价位多少,因为明白宋家能够拿的出这笔钱。   宋渺便在毫不犹豫的情况下,说出了让苏唐出乎意料的话。   “我需要你保证宋祁的安全——”   不是她自己。   而宋渺并未察觉他的不解,她非常认真地与他说着她的要求。   “任何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危险因素,我都需要你们解决掉……”   “……”   一字一句,都未曾提到自己。   只有宋祁。   她微陷的眼窝显得眸格外深邃,淡色的唇开张说话,冷冷的腔调,讨论事实时非常漠然,只有在说起“宋祁”两个字时,才有一点点温度。   是柔软的,属于亲人之间的温度。   可从头到尾,她都只想着宋祁,一次都没有提到自己。   他终于忍不住:“我知道你需要保证宋祁的安全。”   “嗯。对。”   苏唐那样不解又困惑地问她:“……你和他是兄妹,但凡他可能遇上危险,你也有可能,所以……你自己的安全呢?” 第222章 现实(十二)   宋渺诧异于他会提出这个问题。   她沉默许久, 最后才笑了笑,“那……加上我一个。”   这话说得太过随便, 以至于苏唐难以理解地看她许久,那双碧蓝色眼里透出讶然,他听宋渺与他细细说清了关于这场交易, 与宋祁有关的事无巨细, 而关于她自己却随意太多。   也或许是她与兄长之间的感情太过亲厚,才让她只想到他, 未曾想到自己——苏唐这样想, 他望着她那张皎白面庞,女孩乌黑的瞳孔波澜不惊, 好像为宋祁做些事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她冲他笑了下,他便也下意识回应了一个笑。   此事翻篇, 宋渺并没有打算让宋祁知道她为他做的一切, 还好她听他的话来了夏令营,人在国外,不在一处, 他就一点也不清楚自家妹妹为他做了点什么事。   也正因此,避免了很多可能面对的质问与不解。   ……   夏令营很快迎来了结束, 宋祁在她将要归国前,与她通话, 彼时她这里正是夜晚八点, 他那里还是白天。   年轻的兄长戴着金丝眼镜, 他的领结打得很精致,头发被造型师高高地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在车内,脸上甚至被打上了浅浅的阴影高光,他很不习惯这样的隆重,眼睛眯了起来,有点狼狈的样子,落在宋渺眼里。   宋渺紧紧盯着他,不自觉笑起来,夸他:“真好看。”   宋恒池的基因实在不错,两个孩子都有他俊美无俦的模子,宋祁露出一点难堪,耳朵红了红,他缓了口气,嘴上道:“父亲本来说要替我去这一个活动的,但前两天他一个朋友回国……又没了人影。”他不是很喜欢参加这类的活动,宋渺一直都知道。   宋恒池也真是浪荡性子,死也改不掉,手术临近,他还能够怡然自得地跑出去玩,宋祁显然对此颇有微词,宋渺安抚他:“他自己不重视身体,我们不管他。”   这话说得冷心冷肺,宋祁也不觉得她说得太过绝情,只是不言不语,笑着看她一眼。   那张冷峻的好看脸蛋,独属于而立之年的迫人美好就随着笑,从手机屏幕直击而来,宋渺早就习惯他的好看,但就算如此,还是忍不住愣了愣。很快,她低眸轻扬唇角,很快抬起头平静地说自己的机票时间,还有临近回国前要做的事。   “我准备在免税店买点化妆品护肤品,哥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宋家财大气粗,化妆品护肤品都不需要宋小公主自己操心去买,但整个夏令营团队的不少女孩子都打算在免税店血洗一波,她为避免落队,也不想在被他们说是不合群,前一个小时还象征性地搜索了点免税店攻略。   宋祁:“我能喜欢什么……不知道。”他诚实地摇摇头,旋后看她面上的惬意,问她钱够不够:“我再给你打点钱?回来的时候把哥的卡拿去用。”   她算是很省心的富家女了,宋家有个很会花钱的老子宋恒池——花的都是名下股份的分红,他那群追求者还总不顾他喜不喜欢就送上点值钱玩意,这也就导致宋恒池的“艳名在外”,是公认最会玩的。再说宋祁,他的排面全靠助理来策划准备,钟意在这事上做的还算不错,这次活动,他打扮得光鲜亮丽,浑身上下价值不菲,就是个表都不止千万。   细数这么多圈内的富人家,可能也就宋渺一个不那么费钱,她不玩跑车、赌石,也没有坏习惯去做个纨绔子弟。   浑身上下,只有手上的表贵了点,可这也是宋祁给她买的,两兄妹带同一款,大表小表,很有几分亲子味道。   所以讲道理,她这么乖,若不是因为性格原因被人唾言,真的能算是一个拔尖出色的“别人家孩子”的人物。   “不用,我有钱。”话还没说完,宋渺面上出现了几分空白,她止住口,顺溜地接过他的提议,“不对,我缺钱了,你还是给我吧。”   这才想起来,与苏唐的那一笔交易花了她不少积蓄——亏得宋祁一直大方,公司她也有股份在,这么多年来,那笔钱还是能够顺利拿出来的。但之后再想花点巨额就困难了,宋渺悄悄叹了口气。宋祁嗯了声,并不打算过问她为啥缺钱。   他从来不过问宋渺钱财的去向,早先她还诧异过,在他死后,她才明白,他早在一切未曾发生以前,就打算将所有遗产留给她。   于是不过问也就情有可原,除却他信赖她,再一个就是家长对孩子的溺爱与放纵,以及他心中长久保有的——所有都是她的,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的想法。   “活动要开始了……”宋祁望了眼车窗外,他依依不舍地与她告别,“你回来的时候,我去接你。”   宋渺那句“不用”,将将卡在喉咙,他就挂了。最后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头,想着那时候国内时间是凌晨三点,他又要一宿不睡了。   心疼他要受累,可是又异常开心。   宋渺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里那个有着漂亮面孔的女孩,她略略翘了翘唇,疲惫与舒坦齐齐卷来,两个矛盾的情绪将她包裹住。   疲惫是因为她在国外为宋祁所准备的事,舒坦是因为宋祁安然无恙,还能对她暖暖地笑。   他是多么好看、多么出色的人物。   宋祁,两字在唇齿间蹉磨吐出,就让人觉得干净利落,最后一字口型外张,是笑的模样。   她念着他的名字,镜子里的女孩就随着笑起来,这个笑显得不那么冷,也不那么孤高,而是纯然的孩子气,浓浓的孺慕与爱意。   176默默地,静静地看着,它心中微微震动,这是它所不能理解的情绪,也是它不了解的宿主。   她笑了一下,好像花儿开了。   归国后,宋恒池的手术提上行程,在宋渺稍微关注几眼下,这个浪荡一生的老男人还是安安稳稳度过这个难关。   他的朋友——被宋渺冷嘲为“狐朋狗友”的人们,早先不知道他要动手术,各个接到消息都是在他动完手术以后,于是病房迎接了一批又一批在各个行业都很有成就的人。来时他们一个个都真情实感,好些个看着穿着雪白病房,不掩俊色的宋恒池,还险险落下泪来。   而其中,表现最为猛烈的,莫过于那位宋渺在视频连线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外籍女人。她知道消息很晚,还是在那群狐朋狗友离开后,才从宋恒池说漏嘴下,匆匆赶来。一到病房就号啕大哭,明明也不过是二十出头长相的貌美女人,丝毫不顾形象,枕着宋恒池的手埋掌大哭,埋怨他不告诉她,边哭边打嗝,声音还又软又甜的,惹得别的病房走来的人都忍不住瞧。   宋祁手臂搭在宋渺的肩膀上,语气空茫茫,还带点难以置信:“你说他这么大的老头子,凭什么就惹得这么多人……”   这么多天,他们接见了一波又一波的“朋友”,就算是宋祁这种没有交往对象的男人,也能看出来其中几个男女对宋恒池有着深切情感。那位在机场出现过,对着宋恒池深情注目的男人也不例外,来时带了亲手做的粥,也不知道宋恒池有没有喝。后来再问他与他的近况,只能得到那个花心滥情的老头一个淡淡的笑,不回应也不说其他,弄得宋渺翻了好几个白眼。   里面宋恒池还在哄他的小情人儿,那位女士的年龄并非长相的二十多岁——也有点他们宋家人不显老态的样子,据说今年已经三十好几,不过是保养得当,再加上家境良好,从小被娇宠长大,如今又遇上了个真心喜欢的人,这性子就一直软软绵绵的,改不掉。   宋渺说:“你要是想像他那样也不是不可以。”   这话很有自信,因为宋祁确实长得不差。   宋祁连忙摇头皱眉,“不了,我消受不起。”   末了来一句:“谁知道那些人里有多少是真心喜欢他这个人,而非因为他那张脸?”   这个问题犀利而冷酷,宋渺几乎以为他在说她,说那个上辈子死后没有什么人追念的自己。   她回答说:“确实。”   “但,他心中也一定有数,关于谁是真心爱他,谁是虚假,又或者是爱中带着其他杂质……没有比当事人更清楚的了。”   这话也是这辈子的她想说的。   宋渺比任何时候都要眼明脑慧,在这个世界里,她看懂了很多上辈子没来的及明白的东西。   那个上辈子,太过失败,她忙于分辨兄长的死因,满心颓然,满心苦闷。身边狂蜂浪蝶又那么多,她死以前都未曾看出谁对她有几分真心,谁又没有。   而那么多人中……至少钟意,她想,他应该是真的喜欢过她,也曾是真心为她考虑过。   只是人心总会变,他变得贪婪,被贪欲桎梏头脑,也是情有可原。宋渺不怨怼他,也是真的感谢他,但一切也都止步于此,他们的关系,这辈子还是像上辈子那样清清白白的好。   宋渺瞥见医院长廊末尾,那个年轻的男人提着两袋外卖走来的身影,他额头有汗,走来的时候嘴上还念叨着什么,176偷偷给她做了解读。   “他在说——小姐喜欢吃冷的香草冰淇淋,待会下楼给你买。”   而走近,他又乖觉地闭了嘴,恭恭敬敬地将餐盒交给他们,宋祁对他点了点头,在隔壁房间拆了筷子,给宋渺夹她爱吃的东西。   再一转眸,果然又没了钟意的身影,宋祁还奇怪他去哪了,宋渺夹了块蔬菜堵住他的嘴,“应该是下楼给你买水去了。”   钟意回来的时候,带了几盒冰淇淋,还有几瓶宋祁常喝的矿泉水,宋祁道:“渺渺说你给我下楼买水去,还真是这样。”   他又道:“你不用做这些事,要是缺水的话找护士要就好了。”   私人助理,也确实不需要做到这个份上,钟意该处理的是宋恒池需要他做的事,而非这么低级,保姆都能做的事。更何况,宋恒池住在高级病房,护士们都尽心尽力,哪里缺瓶矿泉水呢?   钟意怎么可能下楼只买冰淇淋?那样太过明显,也太过刻意。   他只能一起带了水,还能借口说是给boss带的。   但也确实是他疏忽,忘记了这种病房什么都有。钟意顿了顿,露出几分尴尬的笑,宋祁对下属一直都不错,他也仅仅是提了一句,转头又兴致勃勃地与宋渺说起其他事来。   钟意悄悄退出去。   宋祁见门关上,他吃下餐盒里最后一口饭,用纸巾擦了擦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面前的妹妹,像是与一只落在花瓣上采蜜的纤弱蝴蝶细语,就怕吓坏她。   “……渺渺。”   “嗯?”宋渺抬了抬眉,艳色横波,美得惊人。   “我怎么觉得,钟意他对你有点别的意思?”宋渺的脸色微微沉下来,宋祁连忙改口,“也可能是哥哥看错了——”   他紧张惊慌得像个知道自己孩子早恋却不敢多责骂的家长。   宋渺:“你没猜错。他是喜欢我。”   简单两句话出去,宋祁却更加奇怪地蹙起眉来,他好看的眼珠子动了动,微有艰涩地等她说完。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她找到了一个戏弄他的好游戏,“你该不会才知道吧?”   宋祁:“……”   “????”他满脸不可置信,“你……”   “我以为这事儿,我们都心知肚明。”   “他工作能力不错,没必要因为这点个人情绪辞掉他,”宋渺擦了擦手,尤其是在她在私人侦探沈郁昃那里知道,那件未来将使她与宋祁分离的车祸与钟意没有关系后,她的全心思都不在钟意身上了,对他也就更加宽容。   这话说得很平静,后面的利弊分析得井井有序,宋祁对上她那双眼,想说的话却总说不出口。   好久,才惆怅而担忧地摸摸她的脑袋。   “我们渺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成熟了?这些不该是你这个小朋友该考虑的事啊。”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对劲,宋渺抬起头,额头撞上他的手掌,即便是柔软的掌心肉,他也吓了一跳,给她好生揉了揉。   而这么一遭,也让宋渺看到他眼中的担忧。   宋祁在恐惧,在害怕,他在商场无往不利所向披靡,可在她面前永远只是一个摇头晃脑会让她骑在背上做马的哥哥。   他从没有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些话,没想到她会变得这么成熟,像个大人,像个经历很多的大人。   她才十六岁,前些时候她还只是一个性格冷冷淡淡,会有自己小苦恼的孩子。可现在……   而宋渺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害怕,他甚至急得额头直跳,却只是隐忍而叹息地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深地看她。   宋渺几乎瞬间哽咽起来,她死死忍住了。 第223章 现实(十三)   高妍苏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   她年轻, 靓丽, 和赵厚尹有点亲属关系——准确说来, 血缘上没什么关系,但她的母亲很争气, 在赵厚尹身边占了个位置,据说这位还恳求过赵厚尹与她在国外领证。   这事究竟成了没,没有外人知道。但赵厚尹却是收了高妍苏做养女, 她外貌姣好,声甜音软,确实是那种讨中年男人喜欢的女孩。   在学校,谁都不知道她是个单身女人带大的女孩,只以为她家境优渥, 衣食无忧, 人人都当她做白富美, 将她比作那一届的校花。   宋祁是长她两届的学长, 两人在大学里并没有怎么交流相处,他也是在毕业后才从外人口中知道高妍苏对他的爱慕。   但他只是听过就忘,毕竟他长相出色, 虽性格冷淡, 可在校内也是独一枝的俊花,惹人注目。不少女孩的芳心都落在他身上, 可惜妾有意郎无情, 他满心都不在男女关系上, 时至今日, 还是个黄金单身汉。   距离那日宋祁满心忧虑与她对话,已经过去了许久。   高妍苏将归国,宋渺从学校回到家,就看到钟意拿着公司报表将要离去,看到她,眼神微亮,他俊雅外表看似古井无波,但语气却是掩不住的柔软。   “小姐。”   问了句好,宋渺与他点了点头,大步往屋里走去,宋祁正坐在沙发上,托着腮,她看到他柔软黑长的睫毛像把扇子一样,唰唰地动。   面前是一台笔电,蓝光照在他脸上,显得苍白而幽邃。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抬眼,还没说话,眼里就透出浓浓笑意来,“渺渺,今天上课怎么样?”   和每个家长一样,宋祁在她回家时总爱这样问,而如今他问的话又多了几句。   “和你的朋友们玩得好吗?”   宋渺眼睛不眨,镇定地点了点头,“挺好的,我和她们约了这周末出去玩。”   宋祁更开心了,“果然让你去夏令营的决定没有错……这下总算交到朋友了。”   他不大不小地说话,宋渺睇他一眼,为他的喜色而感到好笑,这情绪之余,又觉得幸福,她想,他很开心,她所做的也就有了意义。   不管是她开始放下身段,柔下声腔,和几个女孩交上朋友;还是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准备好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宋祁能够比以前更开心,更快乐。   尚且没有爱人的宋祁,唯一快乐的源泉只有公司的营业额和宋渺。   “对了,你在看什么?”宋渺探身过来,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亲昵的距离,宋祁能感受到她的呼吸,顺手就摸了一把她的头,语气渐渐沉下来。   “在看一个学妹的履历。”   宋渺看到宋祁下巴微微泛青的胡茬,她不自觉地伸手掐了一把,嫌弃说他今天没有剃胡子,然后目光再挪到电脑上,就看到了那张早在她的脑海里出现过数次的脸。   秀丽、白皙,眉眼温柔,即便是一寸照片,也能看出过人的美丽。   是高妍苏。   履历上,她的学识丰富,获得了许多奖项,宋渺注意到她选读的专业与宋祁当年选的一样。   这份履历十分出色,出色到宋祁沉吟片刻,还是这一份选择通过,然后打包发给钟意。   “她要进哪个部门?”   宋渺并不意外他的行为,因为上辈子,宋祁也做了同样的选择。   他在她17岁那年因车祸去世,那时候高妍苏已经不在宋氏,但她在宋氏也曾有过一段漂亮的工作经历。   “秘书。”   看到宋渺意味深长的表情,补充说了一句,“钟意的秘书。”   她忍不住笑起来,“钟意要什么秘书?”   宋祁正经地道:“他最近工作量太大……而且,你知道的,他对你有点意思,不管怎样,你还未成年,我还是比较生气的。”   “给他长长记性,收点权。”   他说是生气,却不是纯粹生气于钟意喜欢上他未成年的妹妹,他比谁都清楚宋家孩子遗传了宋恒池那张脸会有怎样的后果。   他因性格拒绝了无数人的追求,而他的妹妹还很小,容颜就已经够好,冲他笑起来时,仿佛春花灿烂,又有一股冷冷幽邃的气质。   又暖又冷,两相矛盾的感觉,在他面前,她总这样笑,宋祁看着她长大,早就习惯她的漂亮,但也不是没有朋友在他耳边说过,他妹妹长得实在是太过漂亮。   美丽不是罪。她生来因此而夺目。   宋祁让高妍苏做钟意的秘书,是有让钟意的权力松散的意思,他虽然无比清楚宋渺的魅力,却还是忍不住因此心中芥蒂。   这芥蒂不仅是恼怒钟意,更多是恼怒没能让妹妹保持纯真懵懂的心思的自己,他犹记得当时她的回答,忍着微微的讶异——可能还压抑着点哽咽,她朝他笑,意有所指,又仿佛只是一句闲聊话般说。   “我早就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经很年长了,在这么多个世界里,幽幽转转来来回回,骨子里早就不是那个年纪小,懵懂无知的少女。   只是在他面前,她宁愿还是个孩子。   独属于宋祁的妹妹,他的小孩子。   “哥,你要习惯,我已经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要成年了诶。”   她玩笑话很多,在他怏怏不乐时大笑着抱住他的手臂,亲密地说着话,让他别露出那副沮丧模样。   父母总是乐于见成孩子的成长,他们之间的关系却要更特殊一点。   并非父女,而是兄妹,又因为从小到大都没有父亲的存在,宋祁过早地担任起她的家长角色,十多岁的少年能懂得什么是正确的教育吗?他不懂得,只凭借自己一腔疼爱,毫无原则地宠着她,在她早该成长的年龄,可怜兮兮地不愿意放手,沮丧地、忐忑不安地嘀咕,说是不想她长大,不想她变为大人模样。   这是天真的,独属于这个而立之年的兄长的天真想法。宋渺也很想纵容他的天真,可是她没法。   她将于23岁与他再度分别,在此之前,她要让他将所有天真无邪碾碎,让他看到一个更成熟稳重的她,才不至于让他在以后没有她的记忆里,只能想到那个柔软懵懂,不谙世事的妹妹。   这算是宋渺的一点点私心。   她总想在他脑海里有一个非常漂亮的身影,不管是什么怪癖,都不愿意让他知道,也不愿意让他以为她永远成熟不了。   她是他的掌中娇,这个娇得是漂亮的、完美的,宋渺想。   宋祁还在说话:“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不过他工作能力也确实很出色,我还是有点不愿意辞掉他。”   “就像你说的,这点情绪还不至于影响他的工作状态,目前我还能够忍耐。”   他合上电脑。   话题就这么从高妍苏讲到了钟意,男人有好多话可以说,他絮絮叨叨,问了宋渺很多学校里的事,还说这最近他工作要很忙,让她在家里乖乖。   “父亲修养后就跑到省外去玩了,和他的女朋友。”说得正是那位外裔女士,他们俩对宋恒池的女友都很友好,也没什么坏心思。那位女士看到他们俩还很害羞,话还没说两句,就兴冲冲拿出了见面礼。   宋祁和宋渺都拿到了来自父亲女友的礼物,价格挺昂贵,一个领带结,一个项链,只不过因为各人眼光不同,兄妹俩都觉得太过花哨。宋恒池和他女友却都觉得这两件礼物很好,也得亏这两人看对了眼。   宋祁在事后还说,这俩就是天生一对。   后来宋渺才知道,这位女士与宋恒池在一起蛮久了,可能真是真爱,只是她不懂为什么那年宋恒池死后,她未曾见到过她的存在。   这事只在她脑中掠过,留下浅浅痕迹,宋渺对宋恒池不关注,也就不再想这事。她想的更多的还是宋祁,也只有宋祁。   “他走以前还和我说了一句话,”宋祁百思不得其解,笑骂一句,“什么玩意,说是我养你还真是没错,说你疼我疼得不得了。”   宋祁:“什么叫做疼我?”   他伸出手,揉了一把她的脸颊肉,看她冷酷地瞥他一眼,大笑,“那老头子一嘴胡话。明明我最疼你,你最爱我。”   宋渺不解释,她附和一样点了点头。   “确实呢,我哥还是最疼我的,我也最爱哥哥。”   她几乎不说亲密话。这句话,柔软而甜腻,落在宋祁耳中,顿时让他手足无措起来,他红了耳朵,诶了声,心满意足地搂过她,把她的脑袋压在怀里,宋渺能感受到他胸腔心跳声。   鲜活、有力。   她听到他闷闷的声音,从胸腔传来。   “我的渺渺,我的乖小孩。”   宋渺眯着眼睛笑起来,她想,我会永远是你的乖小孩。 第224章 现实(十四)   距离高妍苏回国还有一周。   宋渺在学校里的生活过得还算不错, 宋恒池带着他的女友又回了趟宋家, 两人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   于是这几天, 宋渺常常能够见到宋恒池与那位容颜美丽的日耳曼籍女士秀恩爱。   她才放下书包, 还没坐热沙发, 就听到保姆在厨房外头诶诶地叹息, 嘴里道:“大宋先生,你小心点拿刀, 我今天买的肉骨头很硬的。”   下一句是:“您也小心点, 别凑鱼太近,小心水溅了一身。”   宋渺走过去,她还没开口问怎么回事, 就看到宋恒池围着围裙,有力的手指握着一把锋利的削骨刀, 认认真真地在切排骨肉。   再瞥一眼, 就看到那位女士像个安静的小女孩, 巴巴地看着宋恒池,她身边是水池子, 有活蹦乱跳的鱼, 她瞧着有点想动手, 可是不会,只能撩了撩水, 忧郁地站在一边看。   保姆也没敢让两位真的下厨, 她看宋恒池削了肉骨头, 一边还对女友说话, 语气漫不经心,带点和煦笑意。   “我记得你很爱吃中餐?”   当然用的是外语,宋渺听懂了,女士笑得很甜很漂亮,“是。”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中餐店——”   宋恒池察觉到宋渺的到来,他似笑非笑地睇她一眼,说完那句话后,女士羞红了脸庞点头,她与宋渺笑了一下,挺不好意思的。   “我们认识也有三年啦。”   还是少女的口吻,明明年龄已经很大,但这位日耳曼籍的女人却还能保持这样孩子气的笑容,可见真是受尽宠爱长大的。   后面的话宋渺就没有再听下去,她转身出去了,和保姆嘱咐让她看着点,免得宋恒池手艺不精炸了厨房。   宋祁今天没回家,她吃了宋恒池做的糖醋排骨——他的女友很给面子,吃了好几块,只有宋渺嫌太甜,尝了一块。   吃过饭。宋恒池让宋渺上楼,两人在书房各自坐下,他对她说:“关于赵厚尹,我知道了点消息。”   宋渺在从沈郁昃那里知道消息后,就斟酌着将关键告诉他。也提了她准备如何做。   “你说宋祁会有危险,我找了朋友替你查了查,赵厚尹前段时间打了一笔钱到国外,数额挺大,资金流向不明。”   她静静听,眼睛微微定在墙上的时钟。   指针滴滴答答地在走,宋渺的心脏被这声音牵扯,像被拉拽,提到高处,迟迟不能松懈。   宋恒池看出她的紧张,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背,他年长她三十多岁,早已经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于是道:“既然提前知道有可能发生的事,就都来得及。”   这话本来该是宋渺自己安慰自己,但宋恒池不知道是不是怜悯她,居然这样和气道。   “嗯。”   宋恒池看她回答,又转话道:“你和苏唐的生意签了合同,他这周会送几位保镖到你们身边。”   宋渺不惊讶,她显然很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不过宋恒池的下一句话让她愣了一秒。   “他也顺道来这里待一段时间。”   苏唐的生意在海外,他几乎很少回国,或者说,对他而言,“回”字本身用的就不精准,毕竟他一出生就是在国外,国内只能算得上父亲的故乡,而非他的。   苏唐上回回国还是很久以前,宋恒池对这个小友的决定也蛮惊讶,“他说是因为要给你们量身定做保全方案。”   宋渺:“好,我知道了。”   她对苏唐的工作还是有点信心,否则宋恒池也不会那样隐晦地将他推荐到她面前。   “我听说你最近挺缺钱?”宋恒池与她沉默片刻,他优美好看的眼角露出几分笑纹来,他突然这样问道。   “……”   “要我给你点零花钱吗?”   他笑吟吟。   宋渺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她冷着一张脸,眼里却并非纯然的漠然,而是微微莞尔,嘴上道:“不用了,你自己操心好自己就行。”   “我哥会给我钱。”   最后一句话不知道是炫耀还是说本该如此,她露出一口白牙,甜甜地笑起来。   走出去的时候,宋恒池抱着手臂看着她那道偏瘦的身影,俊目渐沉,面颊上因笑而带出的浅浅纹路变得更深邃,他喃喃自语,“……还是觉得,这么不像小孩子。”   “她才多大啊——”   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一道娇软的呼唤,雪白肌肤在门扉处一闪而过,他的爱人敲了敲门,前一刻还在与刚出门的宋渺正正经经打过招呼,下一秒就嗲了声音。   “宋——”   她的汉语说得不好,唯有“宋”念起来最是字正腔圆,宋恒池顿时笑开,眼里充盈了暖意,看着那位漂亮的、雪白的女人朝他眯起眼睛,天真烂漫地说:“要不要吃水果?”   他起身,一手搂过她的肩膀,把这个比宋渺年长十数岁,比他小了十数岁,却更像孩子的爱人带入怀里,哄她:“吃。”   ……   苏唐给宋渺打电话的时候,正是钟意告诉她,明天他要去机场接高妍苏的后一刻。   今天宋祁的司机没空,钟意就暂时担任了司机的职务,送了宋祁回家,也正好汇报工作。宋祁坐在沙发不远处,听钟意恭恭敬敬说着明天的事宜。   宋渺盘着腿,长袖长裤的家居服,散着长发,雪白的尖下巴在乌黑发丝中若隐若现,她拆了一袋饼干,一口一口喂进嘴里,吃得很干净,文文静静的。正巧在钟意说完高妍苏三字后,苏唐打电话来。   她接起,没料到手误放了外放。   “我是伊斯特。今天晚上国际航空飞到国内,这些天会住在盈鹏酒店,你要是有空可以提前来找我,这段时间我都在。”   她急忙将外放点了取消,宋祁的眼神却已经跟过来了。   “渺渺?你在和谁打电话?”宋祁明明听出来电话里的是谁,却明知故问,他情绪不佳,看起来有点阴沉,眼睛里满是茫然与不悦。   “伊斯特。”   宋渺说,“承蒙他之前照顾,我打算这段时间带他也玩一圈。”   电话还在连接,苏唐沉默着听她在解释,很聪明地安静下来。   “你和他很熟吗?”   钟意听到这句话也好奇地看过来,像只是单纯好奇一样,但宋渺看破他眼中的情绪波动:不安、忐忑,以及几不可察的嫉妒。   “对,他是我朋友。”   宋渺坦然自若,她的语气太过理所应当,宋祁当然信她,于是松了口气。   嘴里念叨念叨:“不是哥哥生你的气,只是有点伤心你这事都没告诉我。”   宋渺笑了笑,耐心解释,“我只是忘记了,本来就想这两天告诉你的。”   事实上怎么可能,若不是今天突发情况,她绝对不会告诉他任何有关的消息。   苏唐:“看样子你有点麻烦事,我们再谈,到时候见面再说。”   宋渺嗯嗯啊啊了一会,装模做样半天,挂了电话。   她托着下巴,蹭到宋祁身边,“你生气了?”   他定定地对上她的眼睛,被她眼中柔波弄得失笑,伸手揉揉她的长发,缓缓道:“没有太生气。”   那么所以?   宋渺的脸上明显是这个问题。   宋祁摆了摆手,示意钟意离开,钟意很懂眼色,收拾了文件,走出门外。   男人低了低声音,略带苦恼的,“我有点迁怒你了。”   他们之间的道歉永远这么直白,生气了就会说出口,不管是谁对谁错,宋祁都会先说句抱歉。   “我听到刚才钟意说到高妍苏……有点后悔当初让她当他的秘书。”   “怎么了?”   宋渺霎时紧绷起来,她又问一句。   宋祁察觉到她的紧张,以为是自己的话吓到了她,忙安抚她,道:“没什么,只是她最近很勤劳地发消息给我,我有些烦。”   “尤其今天,一直央着我去机场接她,估计也是清楚我不会去,隔着几分钟就来骚扰我。”   宋祁唉声叹气。他长得英俊,冷冷淡淡的,这幅样子别的女人都没看过,只有宋渺得以窥见。她注视他修长的眉,乌黑的眼珠,听他低声抱怨。   “我已经同意了入职书,也就不好违约赶她走。”宋祁见她还有话说,以为她要指责他太不认真,同意一个员工入职太过轻易。   便说了下去,“她的履历实在是太漂亮,人才在前,我是真的有点不忍心放手。”   宋渺把下巴磕在他的腿上,他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乖小孩眨着眼睛特别温柔地看他,他心里妥帖起来,好像被养大的孩子喂了一口西瓜最甜的芯一般,又甜又让人开朗。   “我知道你只是为了工作才收她的。”   宋渺斟酌了下言语,伸出手摸到他的手机,按了个指纹,打开手机,翻到聊天界面。   她就看到一个女人全程撩人,而一个男人全程回复单字的对话。   她被逗乐了,宋祁按着她的脑袋不准她乱拱,“有什么好笑的?”   “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啊?”宋渺嘴上这么说,手上速度不减,给高妍苏回复了一条消息过去。   于是这最近的聊天记录,就变为以下:   高妍苏:学长,我给你妹妹带了点好吃的……   后面带图一串。   宋祁探头来看,那由宋渺打出的字,比他惯有的单字强百倍,杀伤力却更甚,强上千万倍。   『哦』   『她不爱吃这些,你自己吃吧。』   宋祁:“……”   高妍苏好久都没回。   宋渺达成目的,喜滋滋地笑起来,而宋祁拉她起来,给她怀里塞了个枕头,望着桌上的零食,问她:“你不喜欢吃那些东西?”   “……嗯?”   宋渺诧然。没有想到宋祁会问她这个问题。   而后更甚,宋祁超级专注地,“你喜欢什么?我记得你最爱吃珍馐酒店里的大厨做的雪花糖——”   等等,重点难道不是她替他解决了一个小麻烦吗?   话题怎么又可以扯到她的喜好去了? 第225章 现实(十五)   所以当然是因为宋祁太过……在乎她。   宋渺被他揉着长发, 他半摸半拍,询问她喜欢吃什么。   这话十分家常, 男人平稳而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如同清泉流过,微冷而凉,却因过分柔软而显得炽热起来。   “等期中考结束, 哥带你去吃顿好的。”   宋渺对上他的眼,慢慢地伸手托住他的脸,轻轻地弯起眼,她翘起唇, 说好。   她在他面前好像总是说“好”, 永远不说“不好”。   就像他眼中的关切永远深情而柔软,从不对她有过什么冷漠神色。   保姆从外走进, 看到这对主人家亲密无间的样子, 她觉得十分温馨。   五十多岁的阿姨不懂得怎么阐述这对年轻的兄妹之间的感情, 却明白他们之间的距离比很多兄妹、很多父女还要亲近。   瞧瞧宋先生, 又在埋头给宋小姐批改作业——要知道, 她儿子今年三十多岁,都不乐意给十岁的孙子批改作业, 说是工作太忙太累,这事还是交给家教老师去。   宋先生对于宋小姐的事总是尽心尽力,而宋小姐也很敬爱宋先生,保姆阿姨在宋家待的时间不长, 可是她看到很多回, 宋渺在家中只有她与她时, 总是面无表情,但一旦响起敲门声,一旦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的眼睛就放光,星星一样亮起来。   是真的星星,明亮而好看,璀璨得谁都不敢多看几眼。   只有宋先生不畏惧那样明亮好看的眸,他端重浅薄的唇微微上扬,深邃的眼瞳对上她的眼,洁白的牙就露出来了,他喊她的名字,叠音又绵又软,好像真的把这个性格冷淡的小姑娘喊得甜甜蜜蜜的。   而宋小姐,她也十分应景,只要他唤她,她就一定乖巧、懂事,笑着看他,有时候还会微微歪着头,露出恬静美好的样子。   保姆想,这对主人家总在对方面前露出最真挚、剔透的样子,又因样貌出色,总让身边人怦然心动。   他们却、却只为对方展露最好最漂亮的笑,只为对方。   高妍苏回国当天。   正是宋渺期中考的时候,她在考完最后一科目,接到了苏唐的电话。   “我已经将你们的保镖安排到你们身边了。”   “我知道了。”   宋渺没有回头,她依稀能够感觉到人群中有几道目光,并不带有恶意,她仰了仰头,看到天空中飘过一团团白云。   蔚蓝天空,雪白云朵,美不胜收。   她的心在这种恬静惬意中稳当下来。   宋渺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如她所想,顺顺利利,安安稳稳地走下去。   她付出了很多,不管是金钱还是精力,重来的这次机会,她甚至没将精力放在主神时溯所说的“上辈子那些追求她的男人”在她死后的异样,她只在意着宋祁,便只在意宋祁。   苏唐的声音还在耳边:“你哥可能会察觉到有人保护……说起来,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你和我签订的合同?”   “他很敏锐,我的手下恐怕没办法隐藏太久。”   宋渺说:“能拖多久拖多久,我相信你的能力。”   苏唐失笑:“也不知道你是看得起我,还是看低你哥哥,明知道你哥是人中龙凤,对这些敏锐机警得很,却还这么寄希望于我。”   其实早先苏唐并没有想过他的手下会被宋祁发现,毕竟一直以来,他手上接到的任务,也不乏这种暗中保护的例子,那些被保护的人往往都是在任务结束,才被告知曾经危险降临,身边有人庇护。在初回国内,布置一切时,苏唐理所应当这样想。   不过他到底想错了。   有宋渺这么一个独特妹妹的兄长,宋祁绝对不会差到哪去,他万万没想到他的感知能力如此强,在他初初布置时就有所感觉。   苏唐只能让手下更深地隐藏自己——托宋渺在签合约时的要求,她不肯让宋祁知道她做了什么,他也只好这样做。   苏唐这样说,宋渺便道:“我没有看低他的意思——但也没有高估你的能力。”平静的、稳重的,隐隐带着冷意的声色,在苏唐耳中,弥漫成让人心尖发热的雾气。   他微微松开靠近耳朵的手机,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舌尖顶了顶齿,不知想到什么,无奈地笑起来。   宋渺的声音还在说,“我信赖你,苏唐。”   “宋……我爸把你介绍给我,就代表你是他信赖的朋友,如此之下,我也一样信赖你。”   “我相信你能保护好他的,对吗?”   低低的疑问,却像千山寂静下,古寺敲击的钟声,苏唐牵扯嘴角,自然而然地应允下来。   “当然。”   “毕竟你付了这么多钱。”   “毕竟我付了……”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那几个字后,齐齐笑起来。   “我们还真是有点默契。”   宋渺这样玩笑道。   他说:“……确实如此。”   挂了电话后,苏唐想,这个小姑娘还真是有意思。   不知是生来女孩就比同龄男孩成熟,还是家境影响,她在那样还带着稚嫩的容颜下,有一颗成熟稳重的心,好似人群中样貌艳丽冷酷的女士,锦衣华服,微微歪头朝他笑。   并不让他心动,却让他觉得——   嗯,很有趣。   是个很好的交友对象。   她和他有很多相似之处,样貌出色艳丽,又天生不爱狂蜂浪蝶,还有许多……   苏唐想,这桩生意还真是不错——或者说,认识宋恒池真不错,他还顺带认识了这么有趣的小姑娘。   而宋渺想的和他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她挂了电话后,坐上宋家司机的车,托着腮看着车窗外的景象,心中默默想,认识了苏唐,还真是件不错的事。   学校里的小女孩们,与她们交往并不算很难,想让宋祁高兴,她可以稍稍施展这些个世界里自己得以锻炼的演技,变得温和、柔软,如同一个普通的高中生,由此获得友情——可能只是表面上的,但她并不算很在意真相与否;而在苏唐面前,她是一个展露本性的自己,虽然或许还有一点伪装,但她已经足够真实,这样已经让她很舒坦。   这种交友分寸,让宋渺惬意下来。她想起苏唐那张漂亮脸蛋,嗤嗤笑起来。   宋恒池的话又在耳边:   “我那个朋友,因为那张脸蛋,某次进了S省省会酒吧——你知道的,就那个遍地飘零,无一无靠的著名城市,被不少人塞了名片,还都是甘愿做1的。”   “如此就可见他的魅力了,实在是出众——”   宋恒池当时肯定是毫不留情地大笑起来,而宋渺也有点幸灾乐祸,她浅浅地弯唇笑起来。   ……   与苏唐的电话,只是将最近宋渺的安排落下稳妥一步。   想要避免宋祁死亡的关键,从来就不是高妍苏一人。   宋渺无比清楚这一点。   她收到沈郁昃的消息时,宋祁还没回家,钟意也没有给她电话或是短信,她估计他们可能被刚回国的高妍苏缠住了。   上辈子她没有注意到那段时间宋祁回家总带点疲惫,而很快又被他意外车祸前对她兴高采烈,无比欣悦的那句“给她惊喜”给蒙蔽,她忽略了很多,直到这辈子,她细细想起从前时,才发现宋祁可能对高妍苏真的没有意思。   她不知道所谓“惊喜”是什么,却也明白宋祁不会喜欢高妍苏这样的女人。   纵然她长相出色,学历高,有着漂亮的履历,但宋祁一向清心寡欲,又在最开始就对她表达了不愿意过分接触的想法,宋渺能够确定,宋祁对她的感觉一定不是男女之间该有的暧昧情愫。   至于其他可能性,她实在想不出来。   不过就算如此,这些推论也足够她做出很多决定。   赵厚尹才是一切的关键。宋渺不去探寻为什么他对宋祁有如此恶意——左不过利益驱使,这些在他们商人家庭见过的太多太多,她唯今想做的,除了让一切危险泯灭于微尘外……   心中鼓动的恶意在告诉她。   她想弄死赵厚尹。   宋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没有笑,还是一副漂漂亮亮的样子,黑白分明的眼珠,轮廓微深,鼻尖的那一粒浅浅痣让她瞧着多情而曼妙,但眼中的冷漠又生生压低了浑身上下的温度。   她漂亮,干净,白皙。   在宋祁眼中,甚至还是个甜美柔软、小时候那样肉肉绵绵,张开带窝窝手掌朝他要拥抱的小孩。   他的乖小孩。   宋渺暂时压下去那一股恶念,她对自己告诫,不能够轻举妄动。   至少她不能让宋祁发现她心中的恶念。   若是发现,他恐怕会比谁都还要痛心,痛苦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有这样可怕念头,并付诸行动。   在没有她的余生,她不想那么残忍,让他带着这样痛苦而绝望的心情活下去。   宋渺缓了口气,然后决定先发制人,打了电话给宋祁。   “你在哪里?还没回家?”   宋祁声音怅怅:“……在公司。”   “又工作?”宋渺蹙起眉,她道,“我想你了,快回家。”   宋祁被她这么直接的一句“想你了”,惹得耳朵红了一圈,高妍苏就在他对面,端庄而文静地笑着,眼见他眼有笑意,唇边柔软,甚至耳边红晕泛起,心中警钟长鸣。   “好,我马上回家。”   宋祁答道。   他这回说话很含蓄,低沉的声音惹人遐思,高妍苏眼中情绪顿变,还没等他挂了电话,就擅自熟稔,操起那道甜美而悦耳的声音,娇柔道:“学长,是我认识的人吗?”   宋祁:“……”   他抽了抽嘴角,那句“关你屁事”生生咽下去。   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对着钟意道:“给她定点甜点,她在家里待的有点饿了。”   这个“她”,两个男人都清楚是谁。钟意明白宋祁对高妍苏的倦怠,也清楚他刻意忽视她的意思,甚至稍微明白这句语音不明的“她”是说给谁听的。   他垂眸,唇边带起温和而柔软的笑,“是的,就按照上回点的那家买?”   “嗯。”   这个对话,显得宋渺跟个宋祁私藏在家里的宝贝女友似的,当然,去掉宝贝后面两个字,这句话也是成立的。   高妍苏怎么会想到,他提起宋渺会用这么暧昧的态度,更别说这个私人助理,她以后的boss之一也在应和,眼睛都有点泛血红,她又佯装镇定,不在意地询问:“诶,是学长很在意的人吗?”   这日式对话,高妍苏是留学太久被岛国人糊了脑袋了吗?   宋祁发誓自己没有作呕,他只是一点也不习惯,也不喜欢她那张脸在他面前惺惺作态。   纵使她履历漂亮,长相不错,作为一个秘书是个很好的选择,他觉得难以忍受。   好吧,他在心中承认,自己就是个大俗人,只能受得住他家宝贝姑娘的撒娇卖乖,其他女人——   他真是一点也受不住。   钟意也显然有这样的想法。   他在给宋渺下了甜点订单后,于宋祁与高妍苏大眼瞪小眼的情况下,微微弯腰与他低语,交代工作完毕。   末了来一句,“……老板,她还需要在办公室待多久?我们快下班了。”   宋祁微微冷笑,用着牙缝里的气音:“谁知道呢?”   高妍苏什么意思,他们两个男人怎么可能不懂。华灯初上,夜幕降临,这位女士试图以昔日学妹的身份,让宋祁邀请她吃个叙旧饭。   可是他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宋祁坐了老半天,手表的边都被他摸糙了,而且他越摩挲就越想宋渺,从这个兄妹款手表想到她会不会饿,有没有吃他让钟意点的甜点,今天期中考刚结束,他就这么迟回家,小姑娘会不会生气。   越想越沮丧,越想越害怕。   宋祁猛地起身,他匆匆拿上西装,在高妍苏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瞎掰下,冷漠高傲地道:“高小姐,下周上任时再来公司吧。”   “还有人在等我,钟意,送高小姐出门。”   “——不用送她回家,你还得送我回家。”   最后一句话更不客气了,高妍苏几乎是青着脸走的。   她和宋祁的交流,在这些年来,多是在手机交流软件上,很多时候他态度冷漠,只回一个单字,或是许久不回,但她都能臆想,心中将这位高冷英俊的学长比作男神,她一直以来凭借长相无往不利,更别说还靠这个获得过钱财地位……   她对自己的样貌十分自信,怎么会容许有这样尴尬的局面发生。   回国第一天,高妍苏在宋氏大厦,孤孤单单地看着宋祁与钟意往地下停车场去,毫无绅士风度,一点不过问这个时间她该去往何处。   她咬着牙,眼里带了怨怼,在夜风中,恨恨地打了电话。   一接通,声音又变为甜腻而黯然,“赵爸爸……”   仿佛国外喊sugar daddy那样,她的糖爹是赵厚尹。   “我回国啦,对,今天是宋祁接机……”   她刻意忽略今天是钟意接机的事实,含笑地道。   “……我知道嘛,你想让我找个好人家,宋祁很好……只是他还不太喜欢我……”   赵厚尹笑起来,对着她道,“我们妍妍这么漂亮,哪个男人不喜欢?”   高妍苏扣着流苏包的边缘,目光幽长地看向夜空,她眼里没什么深刻笑意,只有不易察觉的厌恶与伪装。   “赵爸爸,妈妈最近还好吗?”   高妍苏笑着问他。   “她很好啊,昨天还说要给你买最新上市的包呢,素萍,醒醒,妍妍在问你呢。”   “哎,不用喊妈妈了,让她睡吧,她身体不太好,”高妍苏深深喘了一口气,故作平静,“赵爸爸,我现在回国,没有车……您能给我买一辆……”   赵厚尹很痛快。   他立刻就答应下来,好像还怕她不愿意提出什么条件般,“让我的助理给你买辆市面上最好的车,最近缺不缺钱,要给你吗?”   高妍苏柔声细语:“不用了,谢谢赵爸爸。”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   末了,高妍苏近乎小心翼翼地,又佯装无意地,“明天我去妈妈那,赵爸爸你有什么想吃的饭吗?我在国外学了很多,都是和朋友们学到的菜肴……”   赵厚尹:“明天你要来?”   他微沉语气,“那就来吧,不用费心做饭菜了,家里有保姆,一直都是她做饭的。”   “保姆?我出国前妈妈不是还说嫌保姆做饭不好吃,想要自己做吗?”高妍苏的笑容已经岌岌可危,再也撑不住了。   她咬着下唇,发着抖,听赵厚尹若无其事道,“大概是你妈妈这几年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了吧,保姆换了几个了,这个待了三个月,做饭还挺好吃的。”   挂了电话后。   高妍苏伸出手掌,盖住眼,恐惧地发抖,她白皙秀气的下巴滑过一颗颗泪珠。   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   她喃喃自语,喊着“妈妈”“妈妈”。   耳边仿佛还萦绕着方才赵厚尹的话,“……你妈妈这几年身体状况越来做不好了”,她咬破嘴唇,有血珠落下来,手掌撤下,露出那双怨恨而痛苦的眼。   她文静淑雅的脸上,像是有黑雾缠绕。   “忍一忍……”   胸膛剧烈起伏,高妍苏告诉自己,只要让宋祁喜欢上自己,她就能逃离这一切了。   只要达成赵厚尹所说,和宋祁在一起,她就能带母亲走,带她去治病;只要和他在一起,达成赵家与宋家合作的目的,她的职责就完成了。   高妍苏这样想,她歪歪斜斜地踩着高跟鞋走在街道上,满脸泪水,狼狈不堪,她抽噎着,在华灯初上,夜幕降临时,猛地从提包里掏出一个口罩来,扣戴在脸上,任由眼泪横流,任由情绪崩溃。   她将赵厚尹三字在牙齿间狠狠咬碎,碾了数遍,势必将其变为骨灰般的狠劲。很快,她擦了擦泪,在街角的咖啡厅找了卫生间补妆,再出来时,又是那个貌美如花的海归女郎。   端庄漂亮,她冲玻璃门里的自己微笑。   ——勾引男人,你可以做到的,你这么漂亮,这么好看。   ——就像当年为了给母亲治病,屈身赵厚尹一样,只是熬过去的事,眼一闭一睁,日子就坦坦荡荡过去了。   她想,更别说,宋祁还是她……早在高中时的心中绮念,是她藏在心里,真真正正喜欢了好多年的男人。   “舍得回家了?”   宋渺把蛋糕吃了半扇,这个蛋糕只有巴掌大,味道很好,她特意留了一半给宋祁。   一瞧见宋祁回来,身后钟意恭恭敬敬地离开,她就难忍冷嘲热讽。   宋祁:“……”   默默无闻地坐下,他看了下手表,已经是九点多,他回来得很迟,他知道。   其实这个点对于平常的宋祁来说,并不算晚,奈何他之前答应她要带她去吃饭。   所谓约定,也因为高妍苏的回国而就此搁置。   宋渺并不生气,但她乐于见宋祁惴惴不安,她有点坏心思,抱着手臂,冷冷清清地挑了挑唇。   “今天我期中考。”   宋祁想插话,但他插不进去。   宋渺自顾自说,“我回家,饭没有,肚子饿,就我一个人。”   保姆阿姨恰巧今天还逢休,宋渺在家里就没沾点油水,硬生生等到宋祁嘱咐钟意给她点了一份甜点。   宋祁看到她气鼓鼓地瞪他,那双漂亮的,星星一样的眼珠子,黑白分明,他忍不住在这种闪闪的目光下,微微翘起唇来。   “对不起,哥哥下次不会违约了。”   他伸出手,想要和她和解。   宋渺犹豫了一下,好半天才伸手拍了拍他的手掌。而这么一拍,手就留在他的手上,他作势起身,将剩下的甜点推到一边,嘴上道:“哥哥给你下面条吃。”   男人的手掌温度温热,宋渺被他牵到厨房,被戴了一个小围裙,又被他拉开当苦力,默默端着小菜盆洗菜。   “叶子别掰碎了——”   宋祁回头就看她心不在焉地在洗菜,忙笑提醒。   宋渺愣愣地对上他的眼,好半天,才将心中疑惑说出口。   “你什么时候会煮面条的?”他们家两人都不是会下厨房的主,她的手艺倒是在那几个世界里精进不少,可宋祁又是怎么学来的?   宋祁于是笑,他挤眉弄眼,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莞尔,“好久以前学的。”   她追根问底。   宋祁才告诉她答案。   “记不记得你五岁那年,幼儿园的老师说要和家长一块完成一道厨艺?”   “那段时间我忙着论文,你也不告诉我要做这个作业,后来被老师当众批评,哭得眼睛红红地回来,我才知道这件事。后来我就偷偷学了面条,免得下次老师再布置这种作业,你怕耽误我的时间,不告诉我。”   宋渺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她甚至记不得,小小的,五岁的自己因为这事嚎啕大哭过。   他的脸上出现了怅然与笑,柔软而深情,“你可能忘了,但我还记得。”   记得她哭得红通通的眼,小兔子一样,却不告诉他是发生了什么,在书房门口切切地抱着童话书,想让他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   他还记得她抽噎着,小小的身躯里,充盈着泪水,但又勇敢又可怜的,抿着唇,小心翼翼地问被论文答辩缠绕苦恼了半个月的他。   “哥哥,今天渺渺可以请你讲晚安故事给我听吗?”这半个月,他都没有给她讲故事,她一直很乖,乖得不像话,他从来没有觉得在最年轻的时候有了一个小小软软的妹妹是件累赘。   他爱她,就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把她捧在手心里,用最好的阳光,最好的土壤,最好的清水,一点点灌溉长大。   他那时候问她想听什么故事。   宋祁还记得,她带了水珠的眼睫毛又长又黑,小扇子扑闪扑闪,她伸出柔软的手臂揽住他的脖颈,奶声奶气,最后改变了主意。   “不要童话故事了,要哥哥陪渺渺睡觉。好不好?”   他的回答是“好”。   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胸口,像是一朵娇嫩的花,被风吹得蔫蔫,最后委委屈屈地埋在了大树的怀里。   大树很爱小花,小花也很爱大树。   许多年后的今天,依旧如此。   而今天的以后,也一定会是如此。   宋祁笑着,用手指弹了点水到她的脑门上,“这个手艺就一直藏着,今天才展露给你瞧。”   宋渺不说话,她对上他的眼,发现他眼中的情绪澎湃而深情,像是汹涌的河流,像是浩瀚的海洋,像是无垠的宇宙。   她不知道怎么,轻轻地嗯了声,像是在应和虚空中谁的话语。 第226章 现实(十六)   宋恒池的女友回了趟自己的国家,他并没有一同去。   宋渺走进家, 便看到他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躺着, 眼睛望着客厅的电视机, 一副中老年生活样。   但那张脸实在不像是个喝茶下棋靠听电视机响声打瞌睡的老人。   宋渺放下书包, 喊了声他的名字,宋恒池挪来眼神, 笑纹浅浅,他年过五十, 但依旧英俊,岁月只是稍微在他的眼角卷过, 带走鲜活的明艳, 带来沉稳的和蔼。   “听你哥说,你期中成绩考得不错?”   她的学校每场测试出成绩都很快, 往往是考试结束, 老师们就加班加点评卷,宋渺这次的成绩很漂亮,宋祁也很开心。   他估计是炫耀了一番, 宋恒池知道了才这样问。   宋渺淡淡地颔首, “还好,年级前三。”   宋恒池“啧”了声,笑着,“得亏你们俩像老爷子, 要是像我, 那可就糟糕了。”   他是出了名的不爱读书, 但又在别的方面格外有天赋——宋恒池会很多外语,皆是能说能懂,他在这方面很是厉害,不然这么多年来也不会孤身一人在国外浪荡。   可除了这个优点,宋恒池真的没有可以靠得上“学霸”的点。   他的一双儿女却不一样,两人都不像他。他们更像宋老爷子,成绩好,学业让人满意。   宋渺答:“哥哥像爷爷,我像哥哥。”   纠正完他,然后坐在沙发边,按着电视遥控器,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你的女朋友呢?”   宋恒池皱了皱眉,掩饰了一点情绪,笑眯眯道,“她回家一趟,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认识那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女朋友是什么身份,你也没介绍给我们?”   “难不成你又只是玩玩而已吗?”   她托着腮看他,有点鄙夷的样子。宋恒池淡然处之,他提起那位女士,眼里满是柔软与爱,看起来这位确实于他不同。   “不,她很好,只是我还没想好要怎么介绍……”   坦然地耸了耸肩头,年长的男人露出一口白牙,“我是真的很喜欢她,但她的身份也有点特殊……所以不太好介绍给你们。”   “什么身份?”   宋渺诧异。   宋恒池说:“某个小国的公主。”   “……”   她满腔的话都说不出口,心中想的全是“真牛x”,连这个身份的女郎都能勾到怀里,成为枕边相爱人。   “又在偷偷诋毁我什么?”宋恒池敏锐,“我和她正经认识,在一起也很久了,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   宋渺满脸复杂,她嗯了声,最后嘀咕一句,“祝你们幸福。”   这句嘀咕声倒是让宋恒池听到,他露出一个非常好看的笑容,英姿焕发,白皙澄澈,乌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年轻的光芒。   “承你的吉言。”   看样子,他是真的很喜欢那位女士了。   虽然宋渺至今没记清楚他女友那一长拉串的名字怎么念,但也知道他唤她时用的叠音,貌似是中文里的“达薇”二字。   “达薇女士回去多久了,我记得你们还有计划要游历这附近的城市的,对吗?”   “三天半。她不在,我也没什么事做,就回来了。”   那些“狐朋狗友”显然不在他的“有事可做”范围内,许是与疾病有过一段斗争,宋恒池看开许多——换种说法,是自在许多,他不再束缚于过往的朋友交情,而是与在意的人走得更近些。   达薇女士是其中一个。   他们俩兄妹也可能是其中之二。   宋渺并没有关注太多他的事,她找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巴巴地等着宋祁不久后回来。   这期间与宋恒池随口闲聊。   父女俩的谈话更像是朋友,谈话分寸很亲近,也不拘于年龄。   “你哥哥最近被人追求得厉害,有个姑娘才从国外回来,还没开始工作就明目张胆地追求起他了。”   “我知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你哥今年也三十出头,我们宋家人一向不显老,他瞧着也就二十五上下,以我的经历,估摸这副长相还能保持五六年——真是惹桃花,他现在还没有喜欢的对象?”   宋渺睇他一眼,嘴上道:“我也好奇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上辈子直到死,她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喜欢过谁。而这辈子,她能确定的只有他爱她。   可是他们总不可能兄妹俩生活一辈子吧?   她的寿命止于23岁,他却不一样。   只要平安度过那个死劫,他一定会顺顺畅畅地活到老死。   宋渺心里相信着,宋恒池却看出她面上的忧色,警觉地蹙眉,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所以究竟有没有喜欢的?”   “大概现在是没有的吧。”   宋渺这样说,她低眸看了眼时间,细白手腕上的名表走着钟,她胡乱猜测,“也许喜欢男的?”   “……谁喜欢男的?”   宋祁的声音传来,他身穿西服,与宋恒池打了个照面,点了点头,他身上一向不喷香水,但今天却有一股甜蜜的气息萦绕在宋渺鼻翼间。   她稍稍抬眸,“在说你怎么还不给我找个嫂子。”   “宋渺觉得你可能是个同性恋。”   一个惊讶的表情出现在宋祁脸上,他说,“我不是同性恋。”   正正经经地解释,“我只是没有谈恋爱而已。”   “以前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就没有发展过?”   比起宋祁,宋渺在情场可是无往不利,那些世界,她不知道谈过多少次恋爱,又或者是并不谈恋爱,而是搞暧昧搞了半个世界线,最后洒洒脱脱地离开。   兄长年过而立没谈过恋爱,其实真的有点奇怪。宋渺心里更偏向他是“无性恋”,而非“同性恋”,可这么一想心里就更加郁卒,恨不得替他担了才好。   索性她本就有无人得知的怪癖,多一个也不算什么。她情愿是自己一生无爱可依,也不愿意宋祁身边没个贴心人。   “有过,不过没追求过。”   宋祁很坦然,在妹妹、父亲面前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青涩情史,“那个女孩现在嫁人了,前些年还让助理送过红包。”   “大概是我……初三时候的事,你出生以前,我喜欢过班上最白最漂亮的女孩。名字?记不太清了,好像叫做陈……陈什么婷的,忘记了。”   宋恒池看着他们俩,微微笑起来。   宋祁还在自若说着,“不过你出生以后,我就没有什么喜欢的女孩了,你就是我最喜欢的小女孩。”   “诶。”   宋渺被他这句话说得哑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和下一句话,只好揉了揉眉心,却没料想殃及鱼池,宋祁忽而问:“那你呢?”   “有没有喜欢的小姑娘小男孩的?”   瞧他们俩眼里这是什么情绪,兴致勃勃,乐于见成,宋渺抽着嘴角,啪地一人给盖了一巴掌推回去,然后道,“我没有什么喜欢的人。”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至少在这个世界,是不会有哪个知心人成为她的爱侣,宋渺还没有那么残忍,让人与她相爱后,却又只能被迫分离。   可是依着这个念头想下去,她对宋祁,一定会是残忍的了。   但她又能怎么办呢?生而在世,她有所得便有所失,一如与主神签订下的契约般。   宋渺认真思索过主神说的话,如今她好像有点懂他的意思是什么了。   最后的那个主线任务世界,她疲于信息的不完善,而生生耽误了很多事,也许主神正是想告诉她,一切表面下还有真相可探寻。   一切她以为的现实,都可能另有隐情。   比如此时,她知道达薇女士当年没有出现在宋恒池葬礼上的原因。   “她暂时回不来……那个国家嫡亲王子病逝,只有她一个血脉最亲的皇室存于世上。”   宋恒池斟酌地说,露出一点不算愉悦的笑,“或许她接下来没有办法随意出国旅游了。”   具体的信息宋渺并不能完全了解,但她猜测,达薇女士所在国家应该是比较富庶,权力交接也并非容易。   若如宋恒池所说,她很有可能继承王位,而上辈子他的死亡,达薇女士并没出面,可能是正是这个原因。   宋恒池并不开心。   宋渺也在想自己的事。   她慢慢思考着,就在此时听到了176的声音。   它软软地咪咪叫起来。   “喵喵。”   许久未听它的声响,宋渺很是愣了愣,迟疑地回答了它。   176的语速不快不慢,它甜甜地吐字,说道—— 第227章 现实(十七)   “他有话想和你说。”   他是谁,宋渺知道。   她微微睁大眼, 紧张警惕霎时掠过, 很快消失于虚无中。   宋渺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兀自继续和他们谈话下去。   宋恒池说着他的达薇, 宋祁在给她削苹果。   一切都清淡温馨, 难得有点大家庭的味道。   “渺渺, 这次成绩考得这么好,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宋渺掩藏起内心的不安, 浅浅弯了下唇,眼眸深亮, “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就好。”   宋恒池哼哧地笑起来。   宋祁无奈极了, 他叨叨:“哪有那么容易呢, 人这一辈子想要有个亲近人, 都得靠缘分。”   他身上的香水味在抬手间又沁入宋渺鼻间,她这才惊觉,以为他是去了趟商场,才沾染上这股味道。   问他,宋祁还奇怪地抬手嗅了嗅, 他对味道并没有那么敏感,被提醒了才发觉, 俊美脸蛋顿时出现了茫然神色:“我今天没去商场。”   况且这香味也不是商香, 普通商场内常用的香奶奶五号, 迪甜心花漾, 和这并不相似。   这股香水味嗅起来很甜蜜,并不难闻,若不是在这种场合下认识了这个香水味,宋渺其实还蛮想入一只的。   “有没有别的女人接近你,才让你蹭到这味道的?”   宋恒池冷冷地来了一句,“不可能是蹭到的,这铁定是喷过。”   他对此颇有研究,食指抵了抵唇,“宋渺,你想想会是哪个女人在挑衅你。”   他耐人寻味,目光深深地落在宋祁身上,“毕竟宋祁长得这么好看,你也长得好看,除了以为你和他有点关系,心生嫉妒来挑衅你外,真的没什么可能。”   ——挑衅……她?   宋渺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与宋祁茫然的眼珠对视,她叹气:“挑衅我做什么——”她是他妹妹,做挑衅的事有什么意义?就是再糊涂的追求者也不会这样做吧?   等等。   宋祁想到了一个人名,他低声骂了一句,眉宇间带了怒意,“高妍苏这还没上班呢,怎么就给她找机会进公司里了?”   还可笑至极的,给她自以为的,宋祁家中宝贝一个“挑衅”。   她以为她是狗吗?还非得留点味道,宣示主权?   谁给她的脸?   宋祁怒意深深,他想通这一点,径自脱下西装,厌恶地丢在一边,然后打通钟意的电话,询问他今天公司的来往员工里有没有高妍苏。   然而结果是并没有。   他便让他调监控录像,察看一下他的办公室有没有除了他以外的人进来过。宋祁的西装外套一般在办公时都脱下挂在办公室的更衣室里。   除了钟意和清扫阿姨,并不会有人有什么机会进去。   宋祁与宋渺都相信钟意不会做这种混事,   他挂掉电话,就对上宋渺的眼。   女孩的眼睛澄澈而冷静,她微微蹙眉,不解他为什么第一时间确定是高妍苏,而后盘问,“怎么说?”   宋祁交代了不久前为了搪塞恶心高妍苏,暧昧不清地把她明昭昭比作女友的口吻。   虽然兄妹俩想想当时的谈话,都格外坦然,觉得没什么不对劲,可宋恒池瞧着他们俩的样子,居然笑起来。   “难怪那姑娘以为宋渺是你的女友呢,”他摇头晃脑,满是玩笑,“你们俩关系亲厚,外人不知道你们俩血缘关系,只怕真以为是情侣。”   他将两个孩子生得好,俊俊俏俏,干干净净,美得各有特色。他们的母亲也都很漂亮,遗传了父母优点的宋祁与宋渺,看起来容貌只有几分相似,若是并肩而行,挽手亲密,别人只会将他们当做爱侣。   一双了解对方,心牵对方,世上绝无仅有的爱侣。   宋祁板着脸冷冷看他一眼:“行了,这件事也是我做错,下次还是不拿你当靶子,这对你不好。”   他转头向宋渺就道歉。   作为一名兄长,他其实并不乐意从别人口中听到他与她的绯闻逸事,因为这样对她不好,而且他们之间感情太过纯粹,只是将对方看得比自己重的兄妹,是特殊的一双亲人。   其余的情愫,并不会有。   宋祁先是检讨了自己的行为,在宋渺的沉默下,而后又接通电话,从钟意那里知道真正在他西装上做小动作的人是谁。   当然不是还没上班的高妍苏,但这人也和她有点关系——人事部新进没多久的员工,今天被上司安排到他办公室送公司文件,不知道怎么就逮到机会,做了让他厌恶的事。   宋祁低骂,在孩子面前又不好说出太难听的话,长指松了松,轻轻落在宋渺发顶,让她乖乖忙自己的事情去。并答应她,“明后天你挑个时间我们一块去玩。就当做给你的礼物好不好?”   “好。”   宋渺上楼。   她之所以没再问其他,是因为她知道苏唐那里会有她想要知道的消息,那一大笔的钱不是白付给他的。保镖们隐秘在暗处,有几位还被她顺理成章地送入公司当了员工,他们会注意到有谁出入他的办公室。   况且,沈郁昃也能够提供帮助。   ……   可是上楼后,宋渺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找这两人,而是与主神面面相觑。   年轻的,俊美无俦的男人。   他冷灰色的长睫毛洒落冰冷的金属流光,唇是淡淡的红,刻薄而冷漠的样子,可他长得也实在太过完美,以至于初现,宋渺还因此愣了两秒。   “中午好。”   时溯伏低身,高大的个子在虚空中显得空茫而可疑,好似一团展开的柔软毛线,他翘起唇,眼睛也弯起来,漫声道。   这个招呼,使他看上去平和很多,也温柔很多。   宋渺没有放松警惕,她仰着头,询问他找她的用意。   “你来找我做什么?”   “……”先是沉默,而后是大大的笑容,“来找你玩。”   宋渺忍着皱眉的情绪,重复一句,“来找我玩?”   时溯轻巧地点点头,看她实在是恼怒起来,才大笑着退后几步,说明自己的来意。   “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所以跑到这个世界来找你。”   时溯看起来并不像个很闲的主神,但事实告诉宋渺,他就是这么闲。   “……”   “你距离他的命中注定的死期只有……十个月时间啦。”   最后一个“啦”,轻佻而冷意重重地溅落在地,宋渺一时间愣住,而后紧紧地握住拳头,沉下声音,“我知道,我已经做好所有的准备了。”   “不需要你的提醒。”   她被他的话弄得心脏疼痛,像是一切布置好的都被瞬间推翻般,她茫茫然地在空旷田野上,吹着冷冷的夜风,吹得头痛欲裂。   主神还在笑。   他近乎恶意,近乎刻薄地挑着唇,笑眯眯地问她:“好吧好吧,那我悄悄问一个问题——上辈子你为什么不知道宋祁和高妍苏之间的关系呢?”   以至于重回这个世界的最初,还在思虑他和她之间有什么关系。时至如今,她才在日常相处中,确定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关系。   但她还是不清楚,宋祁说的那个“惊喜”会是什么。   她一步步地改变了身边人的命运:宋恒池的病症被检查出,不再会因其死亡,他甚至还带了一位心爱的女士回家,在她的恳求下,重新做了多年前那个为宋氏镇宅,名声最浪荡的“宋少爷”。   宋祁也不再因为她没有朋友而忧心重重,他现在对她很有信心,只怕心里还觉得她是个特别棒的乖小孩,今年交了很多的朋友。   他们的生活都在慢慢改变,一切都该如宋渺所想那样平静而顺畅地走下去,然后逃避宋祁的死期……最后,迎来她的死期。   可他质问般道,“上辈子你为什么不知道宋祁和高妍苏之间的关系呢?”   宋渺瞪着他,眼里慢慢充盈起眼泪来。   她咬牙切齿,她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主神,看他因为她溢出的眼泪而惊了下,佯装冷酷地继续与她对视。   “……因为,上辈子,我根本没有注意到。”   她一字一顿,痛苦地说。   这个理由,这个解释,就连宋渺自己都没法接受。   她为想出这个借口的自己而感到羞耻,也感觉到绝望。这不该是能够解释上辈子她忽视宋祁的原因。   他们亲密无间,是世界上最好的兄妹。   哪个家庭里有他们这样的亲人,他只大她十五岁,却像个父亲把她捧在手里呵护长大,像是喂着一只软绵绵的兔子,亲密地揉揉毛发,扯扯长耳朵,再喂最香甜的食物。   她本不应该这样,忽略掉他身边发生的事——你看他,他每天都记得给她检查作业,每逢有空都带她出门玩,可她上辈子做了什么,她忽视了很多,只沉浸在十多岁女孩的心思里,连那么浅显的事实都没有看到。   十多岁的宋渺,在想些什么?   宋渺已经记得不真切了,可她知道,十多岁的她,生活里并不只有宋祁,她还有很多很多烦恼的小心思,和现在的她不一样。   现在的她纯粹而深刻,在这个世界,她只为宋祁而回,只为挽救他而活。   主神的声音还缓缓流在她耳边,“我不是故意惹你哭的。”   他略有歉意,绅士地半弯腰,碰碰她的脑袋,她的发微乱,遮在她挂了泪的眼睫上。   但声音还是一样的冷,一样的冰。   “我并无意提醒你该做些什么,我的乐趣只有观赏你们的生活,以此为乐。”说得又坦然又可恶,他漂亮、完美,显得不像个神灵,而像个恶魔。   他顿了顿,最终把自己前来的真实用意吐出。   “我只是以神灵的视角,看到了一些东西。”   “你聪明而英俊的兄长,可能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宋渺直直地看着他,在听到他的下一句话后,心中下意识回应二字。   果然。   “我担心有些事情会变得不好玩,所以来提前告诉你一声。”   宋渺沉默地擦掉眼泪。   她在最后,看着时溯渐渐消散的身影,时光之矛在空气中破碎沉浮,问他:“在你眼里,什么是有趣的?”   她一直困惑,在完成心中祈愿同时想,什么是这位性格怪异的主神想要看到的戏码?   那双冰冷的眼眸,时光之矛穿过,绽破珍宝神秘的辉煌。   他诧然,粲然笑说。   “我喜欢有趣的戏码。”   “譬如眼泪,譬如笑容,譬如……你们人类之间复杂的情感。”   他的指尖还有她眼泪蒸发在空气中的温度,湿漉漉的泪,裹杂着后悔与痛苦。   这些情绪,是他不会拥有的。   “而我,十分钟意你与宋祁之间的情感,漂亮而珍贵,像块卢卡斯石。”   直到很久以后,宋渺才知道时溯口中所指的“卢卡斯石”是什么。   那是一块举世无双的珍宝,美不胜收,没有任何一粒珍宝能有它耀眼的光辉。时溯侥幸在一个时空行走时得到一粒,后来又遗失了。   而在这个时空,他看见了一份媲美卢卡斯石的情感,温暖、耀眼、独特。   美不胜收。 第228章 现实(十八)   “我怀疑身边有人, 目的不纯, 不过暂时没法全数揪出来……”   “既然我身边有这些人,看看我妹妹身边有没有, 我怀疑他们的目的是监视控制我们……”也正是这个忧虑, 促使他知道了一些关于宋渺的秘密。   宋祁与相交多年在公安系统工作的朋友联系, 他是他极为信赖的朋友, 这段时间宋祁果真如主神时溯所说, 察觉到身边的异状。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些人的存在并非监视控制,而是完全相反, 只为保护他们。   朋友时隔几日给了他回复。   语气斟酌而奇异, 却是将宋渺与那群人的关系简单提点了一番。   “……你妹妹看起来和那群人有关系, 不然你问问她,是不是她有什么主意,没有告诉你?”   “那些人看起来对这种工作十分娴熟, 我若是想替你找出来也不算容易,他们的目的究竟是好意还是恶意,恐怕还需要你自己去处理。”   委婉地警醒, 宋祁却没像朋友言下之意那样想是不是豪门阴私, 他只是蹙起眉, 想起今年来宋渺的变化。   ……   秋季已经到来, 宋宅外头的绿植叶缘泛黄卷曲, 夏季常开的艳丽鲜花早就败了, 委落一地。   宋祁在书房往外望去, 就看到宋渺躺在花园躺椅上,吱呀吱呀摇着,长黑的发顺着肩头落下,她半合着眼,白皙纤长的指尖搭在书页上,像是在酣睡。   但他知道她没有睡着。   二楼书房可以一览无余楼下花园的景色,微凉的风吹起宋渺的衣角,他松开敲击键盘办公的手,沉凝地远远注目她那张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白皙清秀的脸。   与平时无二,精致漂亮得过分,隐约可见那双浓长的睫毛在翕乎而动。   看起来,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只是长得过分漂亮点的小孩。   宋祁的话紧紧蜷缩在喉咙中,他望着她时总忍不住上扬唇角,仿若看着一个由自己亲手打磨出的漂亮宝石,心中柔软而妥帖,什么苛责的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疑惑在心中,只会如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需要掩盖什么疑惑,宋祁在某个艳阳高照的下午,在宋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的时候,温声询问她,关于他想知道的一切。   “渺渺?告诉我,为什么请人跟在我身边?是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身边吗?”   他还是心软,还是对她没法说出类似责问的话。   最后一句几乎明晃晃地替她将理由想好,男人一双好看的黑眸里满是疑惑,修长手指替她挽起耳边碎发,又温柔又冷酷的长相,他英俊极了,坐在她面前,就这样炯炯看着她。家里没有别人,保姆阿姨做完饭就走了,宋恒池也不在家。   这是期中考结束后的一周,他们在昨天还去了趟市中心的游乐园,玩得痛痛快快。   宋渺在时溯提醒她以前,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端倪,宋祁真的像是平常那样,兄妹俩笑着闹着,而今天也只像是随口一问。   这个场合并不严肃,也并不可怕,只是家长里短的氛围,往常他们时不时会这样闲聊,袒露一些自己最近发生的事。   在宋祁问过后,宋渺便感到头脑发眩,这种类似应激的反应剧烈地让她沉默下来。   宋渺把自己的情绪掩饰地特别好,因此宋祁没有察觉到她几乎口难言语的窘迫情况,宋渺知道自己头脑眩晕的原因是什么。   她在害怕。   害怕将真相告诉他。   可是为什么会害怕?宋渺觉得自己很可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忍不住心里头的瑟瑟,她眨了眨眼,对上宋祁的眼珠。   “是。”   这个肯定的字落在地上,她卸了一大口气,眼睛微微弯着,却没有笑的样子。   她半是撒谎,半是孩子心性地说:“我们学校里有个富二代被绑架了,所以我很担心。”   “我们家大业大,难免不会被有心人盯上,所以我就想着——”   她给他说的初衷是错的,可目的却并无不同,她只是为了保障他的安全。   宋祁看起来相信了。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迫近她,紧紧凝视她如针尖缩起的瞳孔,看她微有慌张地闭了闭眼,白皙的脸上满是伪装后的镇定。   她是他一手养大的,他轻易就能看出她有没有在说谎。   宋祁内心轻轻叹气,他伸长手臂,将她揽入怀里,抵着她的额头,低低地笑了一声,“已经好多年没看到你说谎了。”   “我还记得你上回在我面前说谎,还是那次幼儿园,你怕耽误我的学业,不告诉我要和家长一块完成厨艺……”   宋渺发抖了一下,宋祁发现了,他没有再说下去,眼神沉得吓人,他在想究竟是什么让她这么害怕,以至于让她朝他撒谎,不愿意阐述真相?   在这件事外,宋渺和他从来没有秘密。   他们坦荡而真诚地交换所有的消息,不管大事小事,事无巨细。   “那家需要的酬金应该不菲,是吗?”这也就能解释前不久她接受了他给的卡,要知道她手上的钱十分充裕——他从不因为年龄而限制宋渺手上该获得的金钱,公司属于她的分红,每一年的账款都是打进她的账户里。   “对。”宋渺在他的怀里,她只要略略仰头,就能够接触到他的下巴,小时候她最喜欢用小手抱着他的下巴,用嫩嫩的脸蛋蹭他有时候没剃干净的胡茬,被闹得痒痒才罢休。   宋祁觉得她在他怀里就像是一只温驯的小动物,软绵绵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可是嘴巴还很倔强,不肯透露过多的消息。   但他并不仅仅只是像表面那样,对她的事情敏感,他还聪明智慧,只要轻易地转转脑筋,用用小计俩,就可以猜测出有可能发生在宋渺身上的事。   “渺渺,你在害怕?可是为什么害怕,我在你身边啊。”   他困惑而温柔地对她说,最后一句话落在宋渺耳中时,却让她更是怅然难过起来,她抿着唇,忍不住眼睛里想要掉下来的泪,她埋头进他的胸膛。   ——你不会总是在的……至少,至少,上辈子就不在。   宋祁感受到有潮湿的水汽慢慢浸透他的衬衣。   他哑然,眉头狠狠一牵动,又心疼又难受地拍着她的背,“不能够告诉我吗?”   其实是可以的。   可是她该怎么说,有关上辈子的事她不能说,有关这辈子她的“所谓直觉”,哄过了宋恒池,但是哄得过宋祁吗?   她与宋恒池从来没有相处过太久,所以她的恳求对他而言,并不需要太多的借口,她只需要告诉他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宋祁不一样,宋渺知道自己应激一样的眩晕从何而来,她在紧张不安于自己该如何解释,该如何让宋祁顺理成章地接受来自她为他设下的安全范围。   早前宋恒池有问过她为什么不告诉宋祁,她没有告诉过他真正的答案,只说是不愿意。宋恒池不是个好父亲,但却是个好的倾诉对象,对她的这个借口也从善如流地接受,并没有太多好奇心。   她当然不能够以搪塞宋恒池的话来搪塞宋祁。   宋渺深深地喘了口气,她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是都卡在喉咙里,她埋在他的宽厚胸膛里,像个最幼稚的孩子,轻轻摇着头,把泪水都打湿他的领口。她犹豫了很久很久,才抬起头来把下巴搭在他的肩头,抽着气儿轻声地告诉他。   “我只是……”   只是。   “害怕你离开我。”   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赵厚尹的恶念,高妍苏的目的,她都会慢慢剖析给他听——既然他已经发觉。他们之间本就不该有什么秘密,宋渺并不是不乐意现在告诉他,只是觉得如今口难开张,不明白要怎么样才能最好地解释。   突然之间。   头发丝扯到了宋祁的纽扣,她吃痛,令人难堪的冲动又在脑海里沉浮,宋祁只听到一声可怜的哽咽,她掉眼泪更凶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得这么惨。好像是要凭借着这一股子的哭劲儿,把满腔的委屈都给哭出来一般,她抽泣着,比那次在酒宴上哭得还要可怜,鼻尖哭得红通通,眼睛上挂了泪珠,摇摇晃晃地就要落下来。   她小声、强忍着疼痛,不愿意露出但凡一点异状,紧紧地牵着他的衣袖,“……哥,哥,疼。” 第229章 现实(十九)   宋渺在很久以后突然想起这天, 还是会忍不住微笑。   笑后,又是满满的怅然与失落。她想起他来, 他惊慌失措地要剪掉扣子, 为她狼狈大哭而心疼。   嘴里哄着不要哭,他把她的脑袋摁在怀里,让她不要挣动, 另一边的长臂想去伸着摸桌上的剪刀, 可是保姆阿姨怕利器伤人,早早给收拾起来, 这俩主人家也不知道给放在哪了。   尴尬的局面, 宋渺头皮隐隐作痛, 她抽着气,抖着声音, 又委屈又难过地抱着宋祁,哽咽着,“真的好疼, 哥哥。”   很疼很疼, 她哭得喘不过气来, 宋祁怕极了, 他亲亲她的头顶,像小时候哄她一样,“我的渺渺最乖, 等一会, 我马上给你弄好。”   男人已过而立之年, 却在处理这种事上如同一个笨拙的孩子,连幼稚园会剪纸贴画的小朋友都不如,抖着手,实在没法了,低着头用牙齿咬掉他纽扣的线。   宋渺就能看到他那双眼,眼睫打落在她的面颊上,痒痒的触感,蝴蝶一样飘飘来,又飘飘走。   洁白的牙齿与她的发丝轻轻接触,英俊的面庞上在他终于将纽扣摘下时松了口气。   宋祁被这事弄得忘记刚才还在质问她,紧张地盯着她,看她泪蒙蒙地抬起头,又冲动地把她的头发狠狠揉了两把,嘴上不客气道,“你哭起来可把我吓坏了。”   可他偏生最吃这一套,最怕她掉眼泪,最怕她难过,最怕她不开心。   “哥哥。”   叠音,平音,从口中吐出来的时候,带着绵软的爱意,宋渺吧嗒一下眨了眨眼,挂在睫毛上的水汽就落在宋祁的手上。   他低声叹气,说“你真是我的小祖宗”,转头给她拿纸巾擦脸。   这下是真的啥都忘记了,刚才想问的事全都抛之脑后。   在眼泪攻击下,宋祁为她瘫软成一池子的春水,还是那种软绵绵,水面上满是粉色花瓣的。   宋渺牵着他的手,难得一次放纵的机会,在他面前放声大哭,她好像要把上辈子的疼和这辈子的辛苦都哭一遍。胸腔里的微微酸涩,看到他面上的在意与笑,她禁不住湿润着眼睛,弯了弯嘴角。   上辈子疼吗?是疼的,她本就有着奇特的怪癖,对疼痛的感知让人惊异,他死后的每一天,她都是这样疼过来的。   不同于肉体上会拥有的快感,她的疼来自于空茫的精神。   失去宋祁,一呼一吸,肺腑里都是痛的。   在因地震而死亡的那天,她也很疼,陷入黑暗前,她无人倾诉痛苦,眼睁睁感受着生命力流逝,感受着肢体僵冷。   可那时候宋渺心里其实并没有太过难受,因为她总觉得自己将死,也终于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遇见他。遇见这个年长她许多,从小把她抚养长大的哥哥——她心心念念,试图寻求他死亡真相的亲人。   她当然没能成功在死亡后的灵魂世界遇到他,但她着实有幸,因为种种原因,被热衷于观看人类情感戏码的主神留下。   时溯说,他们之间的感情很独特有趣,他很喜欢看。   宋渺从没觉得她和宋祁之间的感情有什么特殊,顶多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恐怕再没有一个男人能在她心中占据这样重要的地位。   她望见他,宋祁伸过手来,给她擦脸,嘴里念念叨叨,“我的小姑娘哭起来一点也不好看,丑死了……下回可不要哭,我就希望你一直开开心心的。”   她也希望自己能够一直开开心心的呀。   宋渺湿润着眼眸,安静地想,只要他平平安安,一生顺遂,她就能够一直开开心心下去。   这个愿望不能够告诉他,否则他一定会捏着她的腮帮子,冷冷地问她什么叫做“只要他平平安安”,他肯定会追根究底,觉得她说这话实在不吉利,听起来就像是她哪天要离去。   所以这个念头,宋渺放在心里,偷偷的,不告诉他。   而关于她与苏唐签订的合同,却终是要告诉他的。   宋渺没有选择在这个艳阳高照的下午,在这个哭得可怜兮兮的下午告诉他,而是选择在而后的一天,闲聊一样挑明了她的心思。   她说她察觉到了一些异样,这个异样来自赵家。   这个理由和最初告诉宋恒池的一样,宋祁和宋恒池还是不同,后者能够很快地接受她所谓的直觉,只因他一生做事不少靠直觉,而前者却不,宋祁活了三十多岁,但凡做事都是靠努力,靠客观因素,而非所谓直觉。   他在听后,轻轻蹙起眉头。   “赵家和苏家一样,都是我们的合作伙伴,渺渺,你又是从哪里觉得不对劲的?”   宋祁不相信直觉,他更愿意相信是她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或者是曾见到赵厚尹做了点什么事。   他没有察觉到赵家有动静,若不是宋渺重生于这辈子,提前知道了很多事,做了很多准备,她也一定不会觉得那个憨厚的大伯是这样的人。   沈郁昃当时怎么说来着?他在灰色边缘行走多年,对这种事情很是敏感,最初的目标就是苏家和赵家,而苏家和宋家的关系非常好,他再查也查不出什么来;来自港城的赵家就不一样,赵厚尹大宋祁和苏家老大很多岁,与苏宋从小一起长大不同,他对他们恐怕根本没有什么亲厚感。   沈郁昃跟着这条线走下去,又在高妍苏的生平调查下,终于查出赵厚尹的可疑。   宋渺感觉宋祁的疑惑,她闭了闭眼,将高妍苏此人提出,低声道:“哥,你知道高妍苏吧?”   宋祁当然知道,他可是被这个女人恶心了一阵子——纯直男的他是真的理不清为什么非得喷点香水在他的衣服上,宣示主权?狗屁玩意,想想这事他都想骂人。   高妍苏的入职书是他亲手签下的,宋祁表示他有点后悔,因为他觉得钟意除了喜欢他妹妹这一个缺点外,其余方面都很好,他实在不应该因为气愤而请了个高妍苏分他的权。   他在思考该以什么理由将高妍苏请离这个职位了。   这头宋祁脑中急转想着,另一边宋渺继续说下去。   “我听钟意说,她喜欢你,在追求你,所以我去查她了,”这个行为其实不好,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疑心赵厚尹的原因,“我发现……”   顿了顿,宋祁等她继续说下去。   “高妍苏和赵厚尹好像谈过恋爱。”   “?”   宋祁露出一个惊呆的表情,他乌黑瞳孔简直像只大猫,瞪得圆溜,“他和她差了三十岁不止吧?”   并不奇怪宋渺把他们俩有肉体关系这一点说成“谈恋爱”,宋祁知道他家宝贝妹妹还是纯纯的小女孩,只知道谈恋爱才能做些男女之间能做的事。   但其实这是宋渺特意想要装作懵懂无知,天真烂漫,才把“有染”这两个字换成“谈恋爱”的,她当然是希望宋祁觉得他家宝贝还很小,还很懵懂,一点也不知道社会的险恶。   很多父母总不乐意见到自家子女对一些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有什么清楚的认知,不管是怕他们学坏,还是纯粹觉得脏了耳朵,宋祁显然是这种父母中的一位。没谁比宋渺更明白他的这颗拳拳爱妹心,哪怕是装,她也得装出来一副纯真无邪样子。   “对呀,我就觉得很奇怪。”宋渺低垂着眼睫毛,轻轻地抿唇,细声细气,声线还是冷冷的,却让人觉得想捧在手心里,“而且她还在追求你……我觉得这样不对劲。”   “为什么她要来追求你呢?”她托着下巴,从上至下地打量她的哥哥,她漂亮英俊的哥哥。   “可能是因为你太好看了吧,”宋渺说,“但我还是觉得不对劲,为避免出事,就请了伊斯特帮忙。”   提起“伊斯特”此人,宋祁抽了抽嘴角,他刻意和缓地,笑眯眯询问她,“你还在和他联系吗?”   “嗯……他还在国内。”   闻言,宋祁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你最近有去见他吗?”   “……”   哦,重点的事没听着,但是因为一个男人吃起飞醋来。   宋渺觉得男人真奇怪啊,尤其是她家的这个男人,明明平时还是会开玩笑,问她有没有喜欢的男孩或是女孩。但一到真有亲密的对象时,又虎视眈眈,生怕自家宝贝被人叼走。   她浅浅地叹了口气。   “没有没有。”   宋祁满意了。   他低下头,凑近她,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尖,点了下她鼻尖那一粒显得她格外妩媚的痣,笑着说,“他大你太多,我希望你找个和你同龄的男孩子,和你一样纯纯的,经历不丰富最好。”   同为男人,宋祁知道阅历丰富的男人有好有坏,他作为兄长,到底不情愿自己纯洁的妹妹遇上一个年长她数岁的老男人。   尽管后来他见识到伊斯特的长相,心中也惊叹他样貌的出色,可却从头到尾没有改变过想法。   他的妹妹,值得最好的,而非这种一看上去就很花心的男人。   ——以上结论,显而易见来自于苏唐那张过分好看的脸蛋。   此话不提,再回到这件事上,宋渺告知了宋祁她布置下的事宜。   不过,她并没有坦白把沈郁昃的事也告诉他,也没把私下偷偷和钟意联系讲给他听。宋渺留了点小心思,她知道宋祁会在她说起这些后有所警醒,这样很好,她能够更加放心地迎接不久后可能会发生的意外。   之所以不说沈郁昃和钟意,理由有很多,最主要之一却还是,她生怕把所有告诉他,宋祁会觉得奇怪,奇怪于她一夕之间变了个样,变成这幅成熟、心机重重的样子。   宋渺贪恋他对她的疼爱,她不舍得,也不敢看到有任何东西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实在太缺乏安全感。   宋祁和宋恒池也发现了这一点。   苏家老大的儿子五岁生日,举办了一个私人宴会,请来了一些比较亲近的朋友。   其中就有宋家,宋恒池、宋祁与宋渺都在被邀请行列中,而赵家也有,苏家其实和赵厚尹关系也没有特别好,但为了面子上过得去,苏家老大还是请了。   宋渺在这天晚上穿了一身便服——宋祁和宋恒池也是,这种私人宴会,其实不用穿得太隆重,不过因为宋家基因好,三个人哪怕穿的只是普通的便服,也挡不住光彩照人。   开车到苏家,才下车,苏家老大的媳妇,也就是宋祁与宋渺喊做“嫂子”的漂亮女人,一看到他们仨,眼睛亮了亮。这位夫人是国内外有名的设计师,最爱美人,每回看到宋祁和宋渺都暗搓搓希望他们能够给她做一回模特。   不过因为宋祁和宋渺志不在此,便推拒了。   这回苏家嫂子又看到多了一个英俊好看的中年男人,那眼睛蹭蹭就亮了,她腿边的苏家宝贝奶声奶气地跑过来抱住宋祁,喊着“干爹”,宋渺也面带笑,从怀里掏出送他的礼物。   小孩超级懂事,甜甜地亲了一口她的面颊,还有模有样地说:“宋姐姐真好看,我今天在门口接了好多大姐姐,就只有你最好看啦。”   宋渺失笑。而苏家嫂子也走了过来,附和地点头,“你们宋家基因可真好,一个个长得跟明星似的。哪像我家老苏,丑得要死,还好宝贝儿长得像我点。”   美人嫂子嘴里嫌弃着苏家老大,眼里却满是爱意,苏家宝贝笑嘻嘻地被宋祁抱着。宋恒池天生不太喜欢小孩,不过也被这孩子的笑颜给逗乐了,他和颜悦色地与他说话,小孩子特别上道地管他叫做“爷爷”。   苏家老大一出来,就看到长相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宋恒池乐滋滋地抱着他家儿子,而傻儿子嘴里还甜蜜蜜地喊着他做“爷爷”。   苏家老大沧桑地摸了摸自己已经不年轻的脸,再看看宋家这三位,顿时觉得老天实在不公平:瞧瞧这位爷爷辈的,都已经年过五十,长相还和他的差不多……   实在气人。   而更气人的,莫过于自家媳妇走过来,叹息地望望他的脸,再看看宋恒池的脸。   “老苏,你也就比宋祁大了几岁吧。”   “怎么和别人爹看上去一个年龄呢?” 第230章 现实(二十)   苏家给苏家宝贝苏翘耀举办的生日宴会,来了很多能在商业报纸杂志上看到的面孔。   而宋家在今日夺去了不少人的目光。   大家穿得都是常服, 仅有几位女士挑了精美的裙装, 她们看上去只是随行而来的女伴, 有一两位还是娱乐圈的女星, 娇娇柔柔地挽着男人的手臂,明眸皓齿,笑容粲然。   即便如此,宋渺也依旧是这场宴会上最光彩照人的宾客, 她的常服很简单, 看过去并不能知道是哪家的牌子,但精巧的设计,缝制优美的工艺,加上她手腕上那块价格昂贵的手表, 别人一看就明白她的身价极高。   而宋家最出挑的原因, 莫过于已过中年许久, 但长相还是过分年轻的宋恒池。   他很难得,与苏家宝贝苏翘耀很谈得来, 抱着他低低地说话, 瞧着便十分享受被唤做“爷爷”。   过往不少年轻女人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但这并不妨碍这张陌生却英俊的面孔惹来不少人的注目。   苏家老大苏幼平情绪其实并不太好。他牙酸地看着宋恒池那张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脸,拽过宋祁, 低声嘀咕:“你爸怎么有闲工夫回来?”   他不太清楚宋家的事, 宋祁与他关系好, 但宋恒池的事他几乎不说。苏幼平也知道宋祁因为从小就与宋恒池不亲近, 很少在他伤口上撒盐。   外人对宋家兄妹都有着一点奇异的怜悯:因宋恒池的不负责任、撒手不管。但在某种程度上,很多人也会敬佩和艳羡宋恒池的轻松自在。   宋恒池这辈子运气实在不错,长相出色,财运亨通,四海皆友,撇去所有暧昧不清的情愫,以及外人的褒贬不一,他活得又畅快又舒坦。   苏幼平曾感慨过,这位恐怕是先天没有子女缘分,不爱小孩,硬生生把家里的子女丢下,让他们肆意茁壮成长。   得亏宋老爷子教育得当,把宋祁养得这般好;宋渺性子也好,在一点不懂怎么教养孩子的宋祁手下乖顺地亭亭玉立。   宋祁目光落在宋恒池身上,他正扯下胸口那一枚价值百万的领带结,塞给苏翘耀,看小孩子甜甜地笑,眼里有很年长的大人才有的和蔼。   这一幕让他看起来终于像个爷爷辈的人了。   宋祁说:“前阵子回来做了个手术,就留下来了。”   苏幼平皱眉,“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和我说?要紧吗?”   宋祁和苏幼平碰了碰杯子,弯了下眼,依旧冷峻的模样,声音却是寻常的温和,“不太要紧,祸害遗千年,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骨头硬朗得很。”   苏幼平见他语气轻松,也就放下心来,喝了一口酒,环视这一圈宴会上的人,再看看自己的娇妻幼子,心里满足得很。   他叹道:“耀耀今年五岁了,再过一两年就能上小学,你呢,还没找到伴呢?”   愁苦的大哥样,生怕弟弟找不到对象似的。   宋祁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没有应和,只是目光暗暗落在不远处的宋渺身上,她在和苏幼平的妻子——也就是陈玉和说话,两人相谈甚欢。   苏幼平注意到他的目光,摇了摇头,“你啊你,这么关注渺渺也不太好……,外头那些女人怎么说你们家的知不知道?”   宋祁扭头看了他一眼,沉沉道:“怎么说?”   苏幼平有模有样地学,“哎呀,宋家宋祁长得是真好看,事业有成,要我说就是金龟婿,能追到手那是八辈子都在享福啦。”   “只不过有个碍眼的妹妹,这从小放在眼前长大的妹妹,肯定感情不一样……想进宋家,恐怕得先过了妹妹这关……不过听说那个妹妹脾气比她哥还要差?”   宋祁惊愕:“渺渺的性格什么时候比我还差了?”   他沉下声音,淡淡道:“我的性格可比她差多了,而且她今年长大了好多,还交到了好些个朋友。”   “交到朋友了?”苏幼平也为他高兴,他和宋祁关系好,宋渺相当于他半个妹妹,“小姑娘长大了,真好。”   两个男人就着妹妹的话题谈了好久,皆是兴致勃勃,十分开心。直到末了,宋祁才试探性地提起来一句。   “赵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合作要和你们家谈的?”   苏幼平并未察觉他的心思,“没有。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们三家目前有的合作都还算蛮愉快,苏幼平没感觉到赵家的野心和目的,说实话,宋祁也没有感觉到。若不是宋渺警醒,他又在这段时间里寻人找了点消息,恐怕他也会疏忽大意。   “赵家在港城剩下的那一撮非法产业,也要转移阵地到京市来。”   宋祁轻轻抬了抬唇,眼神冷冷,“约摸是要转型成娱乐公司洗白掉——你知道的,我们宋家在娱乐圈有不少产业。”   宋家旗下有个在娱乐圈堪称老大的经纪公司,签了不少正当火的艺人。说起来也蛮有趣,宋老爷子在的时候挺瞧不起娱乐圈这个地儿,觉得戏子误国——即便是留过洋的知识分子,难免也有思想腐朽的时候。   所以这娱乐圈里的公司妥妥不是他动心思创建的,而是——   宋恒池年轻时候心血来潮,依靠几位朋友的帮助,趁着港城影视行业衰落、国内大陆影视行业兴盛的最好时机,亲手创立的。   后来他嫌弃要做的事太多,正巧宋祁成年后接手公司,便懒懒散散抽身离去,这个摊子就落在宋祁手上。   宋恒池这么多年来绝大部分的分红都缘因于这家娱乐公司,他人脉也广,很多时候一些解决不了的问题,他都能给解决。可以这么说,这家名叫“恒星”的娱乐经纪公司,名头是“宋家”的,主要经营者是宋祁,获利最多的还属于宋恒池。   宋祁知道宋恒池不缺钱,他也不觉得他不费劲就能拿到一大笔分红有什么不好。于宋祁而言,宋家最重要的产业显然不是这家经纪公司,而是如今势头正猛的电商行当。   撇开这些不提,宋祁最新得到的消息,确实是让赵家有了针对他们宋家的理由。   宋家堪称根正苗红,因为宋老爷子当年正确的决定,如今在国家的庇护下,可谓是生意蒸蒸日上,只要不作死,宋氏能在几十年内舒舒坦坦地保持国内鼎立的企业之一的地位。   但赵家不一样。   从港城来,之前招了多少黑灰红的玩意,谁也不知道,这里头乱七八糟的东西,可造作得多了去。   港城留下的资产其实不多,赵厚尹当年也聪明,散尽钱财来京市,发展成如今这个蓬勃向上的样子,也算苦尽甘来。宋祁查到这个消息时,不解于为什么不直接抛掉那点不干净的产业,想了半天也无解。   他和苏幼平这种做事干净磊落的人,到底明白不了。   但商人趋利,宋祁猜这背后一定有很大的利益可以牟取,以至让赵厚尹想着在京市插足娱乐圈也要洗白那点产业。   苏幼平诧异:“这是要和你抢饭碗?”   开了一句玩笑,“他应该知道宋氏不靠娱乐圈那点赚钱吧。”   宋祁说:“他当然知道。”   三家在各个行业都有所涉猎。作为家族企业,宋苏赵家能发展得这么好,领头者的作用不枉多让,这背后政策的原因有之,领导者的决策有之,时代的原因也有之。   如今宋家发展最好,苏家次之,最后是赵家。任由谁都不会嫌弃钱多,宋祁扪心自问,他要是有机会挣一大笔钱,恐怕也会迎难而上,不畏风雨。   赵家想做什么,他大概猜到了点,左不过是想要在娱乐圈分一杯羹。宋祁目光淡淡地落在远处挺着个啤酒肚,与其他人说话说得酣畅淋漓的赵厚尹。   他身边的女伴是位演了部电影出名的新人女明星,因为私下性格冷淡,粉丝对她的爱称是“小仙女”,意为不近人情,一身仙气,拒人千里之外。她脸蛋很美,如今倒是看不出那点在荧屏前操的人设来,此时正乖乖地陪着喝酒,面上的表情也很是顺从。   若是宋祁没记错,这个女明星是“恒星”签约下的。   这还是赵厚尹头一次带娱乐圈的人来,宋渺在与陈玉和说话时,注意到赵厚尹乐呵呵地冲她点了点头,嘴里道:“宋小姐。”   他看起来真心实意。   宋渺与陈玉和说话的节奏被打断了一下,她强忍着突然间澎湃而起的情绪,淡淡地朝他笑了下,“赵叔。”   赵厚尹比宋恒池还大点,多年酒色浸染,他瞧着又苍老又肥胖,一点也没有宋恒池的英俊模样。   宋渺不禁感慨他们宋家的基因好,宋恒池已经五十多了,也才三十八九的样子。   宋渺与他打过招呼,陈玉和看他又带着女伴走向别的地,不禁撇了撇嘴,她对这种男人实在看不上。   “赵厚尹他老婆才五十多,就被送到养老院——据说他外头养了不止一个女人。”   嗤之以鼻的口吻,宋渺听八卦听得很快乐。   她听苏家嫂子给她分享,“我听几个姐妹帮说,他还母女一块睡过……妈惹,听了我起了一身起疙瘩。”   宋渺轻微眨了眨眼。   上辈子她从没有在陈玉和口中听到这个消息,若是知道……她恐怕会更早清楚些高妍苏与赵厚尹的事。   但很可惜,上辈子她没能。   而这辈子,可能是她看上去成熟了很多,也独立了很多,她身边的长辈对她要放心多了,这种不应该给一个高中生说的事,如今陈玉和居然想也没想就告诉她。   陈玉和这句话说出口,一道俏丽的身影就踱步走了过来,带着香味,馥郁而暧昧。   那人盈盈一笑,冲着宋渺,颔首。 第231章 现实(二十一)   这是宋渺与高妍苏第一次见面。   年轻的女性, 肤白貌美,看上去文静纤弱,她朝她笑了笑, 温声细语:“你是宋祁的妹妹?”   宋渺沉默, 她诧异于高妍苏会到这个场合来。   苏家定然没有邀请她——她知道高妍苏在外的身份只是一位经过掩饰乔装的白富美, 就连赵厚尹与她的关系,都是她经人查出的,她看上去清清白白,笑容可掬,对她态度亲和到极点。   赵厚尹在外花名远扬,便是陈玉和都知道点他的绯闻逸事。   不过陈玉和显然不知道赵厚尹睡过的所谓“母女俩”是谁,宋渺知道这个圈子里的常态:传闻多半可信, 但碍着情面或是刻意掩饰, 外人只能知道个大概, 却不能细查出这中间具体情况。   高妍苏应当是被赵厚尹保护得很好。那些传闻虽然难听, 可一点没有沾染到她身上。   出于某种奇特的感觉,宋渺很是平静地冲她笑了一下。   是极为短促的一声低笑。   高妍苏不知为何,在这个年轻冷艳的女孩面前,顿时觉得脊骨一阵凉意, 她疑心是错觉, 那种如同被蛇盯上的感觉一闪而过。眼前的女孩笑容分明浅淡,似乎是这个年龄的女孩最含蓄内敛的模样。   她长她十岁, 如今二十有六, 与宋祁的学长学妹关系也是生拉硬扯上的。毕竟相差了几年, 高妍苏在校的时候宋祁都已经毕业了好几年。   但高妍苏确确实实喜欢宋祁。   因宋祁过人的长相,出色的才能,优渥的家世,高妍苏为他而心动,如今更因为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试图撩拨对方。这条路并不好走,宋渺在她看来便会是一个阻碍。   不管怎样,高妍苏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攻克下她来,而她对自己也蛮有信心,从小到大她都很讨身边的人喜欢。   正如……赵厚尹,她受他的宠爱,从小到大,从稚童再到爬上他的床榻。   高妍苏低着声音,略微紧张含蓄地对着宋渺介绍自己。   “我是你哥哥的……秘书,也是和他同校的学妹,我可以叫你——”   顿了顿,仿佛在思考用什么称呼才能彰显出她对她的亲近,高妍苏还没将话吐出,就听到宋渺说,“叫我宋渺就好。”   听不出太大的情绪,高妍苏愣了愣。宋渺又扭身与陈玉和说了两句话。两人的谈话声很低,并没有被高妍苏听到。   “嫂子,你们还邀请了我哥的秘书?”   陈玉和打量着高妍苏,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没有,大概是借着谁的请帖一块进来的吧?”   她瞥见宋渺面上的困惑,噗嗤笑了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待会嫂子给你去看看她跟着谁进来的。”   宋渺眼睫毛颤动,她鼻尖的浅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漂亮,惹得陈玉和长叹一声,睨了眼不远处的宋恒池与苏翘耀,抚了抚她的手,“我们渺渺生得还真是漂亮。”   她对这种夸奖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眯起眼睛弯了下唇。   “嫂子先过去,帮你问下她和谁进来的,自己顾着点吃,也帮我看着点耀耀,那孩子最听生得漂亮的人说的话。”   又是感慨,“你们宋家真是基因太好了,一家三口来,耀耀向来最听你和宋祁的话,这下又多了个宋叔。”   宋恒池长得好,苏翘耀就乐意和长相好的人玩,小小年纪也是个颜控,常常搞得苏幼平和陈玉和哭笑不得。   陈玉和离开,她们俩间说话的空档只花了几分钟。   宋渺再转过身,便见高妍苏依旧是微笑着的,很含蓄婉约的长相,因为那双明亮的眼显得格外真诚。   这场生日宴会举办得很轻松,自助餐式,人来齐后,苏幼平只感谢了到场的各位,便引着苏翘耀认识叔叔阿姨去。   这厢宋渺收到陈玉和给她的消息,说是高妍苏是跟着苏幼平一位不怎么熟的朋友进来的,身份是女伴。   显而易见,她还没有蠢货到要借着赵厚尹的身份进来。宋渺滑动手机屏幕,一边与高妍苏不浅不淡地交谈。   高妍苏是个很健谈的女人,上辈子她们没有什么机会面对面交流,这辈子见面了,她们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她有利可图,便格外专营与她对话,言语间非常亲密而温柔,涵养得当。垂首间宛若一烟青雨,天鹅样细白的脖颈,她低低说话,语气可亲而甜美。   “……”   “渺渺?”宋祁走了过来,他打断了她们之间的闲聊,目光锐利地直视高妍苏一眼,很快低下头地对宋渺说话。   他对着宋渺的表情太过美好,冷峻的眉眼因柔软而更显俊美,低垂浓长的眼睫,笔挺高耸的鼻梁,唇是紧紧抿着的,轮廓优美。他伸手理了理她耳垂上的坠子——镶嵌了钻石,迤逦纤细,但因为走动,耳坠有些散,像是开花一样。宋渺看到他凑近,把它认认真真地理好。   强迫症一时犯了的宋祁做完这个动作后,听到高妍苏对他道:“学长——”   这话堪得曼妙暧昧,宋祁面对着宋渺,背对着她,不由露出几分厌倦的神色,她伸手碰碰他的手腕,仰头朝他笑了笑。这一下便让他抓住了,虚握住手指尖,不算特别亲近的动作,但双方的温度传递,倒是让两人都安心极了。   “不管是在哪一个场合,还是别叫我'学长'比较好。”宋祁这句话淡淡抛出去,高妍苏微微怔住,她仿佛伤透心地点了点头。说抱歉,说下次不会了。   讲实话,高妍苏这幅作态真的很惹人怜惜,不管是她那张可以评为八分的长相,还是那嗓子的悦耳。   可宋渺一句话还没和她告别,就被宋祁拉到一边去了。   兄妹俩靠得很近,宋祁虚虚搂着她,侧耳与她低语,透出冰冷来,他说:“你不要和她走得太近。”   有点孩子气,有点讨厌的口吻。   这逗乐了宋渺。   她摇着他的手臂,应允说好,可是也只是说了一句好,显得有几分敷衍。宋祁眉头还没彻底皱起来,就听到宋渺扯开话题,问他:“她惹恼你了?”除了她透露给他的消息外,高妍苏又有什么惹得她英俊冷酷的哥哥生气?   宋渺笑,心想,可能还有那个堪称低级的所谓“示威手段”的缘故,才让宋祁在高妍苏面前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了。   宋祁点头,他吸了口气,舌尖在口腔上颚顿了一下,发出“啧”的一声,格外嫌弃,“也许是我老了,不懂年轻人的世界。”   他继续说:“喷香水这种低级的手法,看上去就很蠢,我不喜欢。”后一句不喜欢自然是双关,指的既是那件事,又是高妍苏这个人。   宋渺大笑,她眼睛明亮亮,格外好看,像是星星,宋祁眯了下眼,用手指头挡了下她的目光,小声嘀咕了什么,大意是太闪亮了。宋渺没听到,她顽皮,张开怀抱,刻意蹭进他的怀里,用力地抱了一下。   “今天我也喷了香水。”   “你会不喜欢我吗?”   宋祁被她的袭击惊了一下,他对这些香味一直以来都不太敏感,抬起袖子嗅了嗅,发觉她没在骗人,她喷了很淡很冷的香水,异样的有点熟悉。   后来宋祁才知道,她喜欢的这款冷香,恰巧是他也用过的。大概是在某次出席活动,化妆师给他呲上了几下,这股味道很好闻,宋祁因此记住。   而今天才是他真正完全记住的日子。   男人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不轻不重,宠溺而顺从,笑骂她一句,“小坏蛋。”   兄长的疼爱总是这样,包容而浩瀚,大海一样宽阔。宋祁在这个宴会上,安安静静吃着甜点时,托着腮想。   宋恒池正在与一些不算熟悉但曾见过面的朋友交谈,宋祁呢,他和苏幼平说了会话,然后就抱着苏翘耀,有一搭没一搭地开玩笑。   宋家与苏家的关系由此可见一斑。   赵厚尹端着酒杯,漫不经心状看向这场宴会的主人家,宋祁前几秒才放下小朋友,然后弯腰捏了把苏翘耀的脸颊,向来冷淡的脸上露出很和气的笑,小孩一直不怕他的冷淡性子,也知道宋祁宋渺堪比亲叔叔亲姑姑,他咯咯大笑着,又忽而奔跑到宋渺腿边,要她弯腰亲亲。   他挺着个啤酒肚,看到这一幕亲近的画面,不知为何颇有几分汗流浃背的感觉。高妍苏在不远处失魂落魄地看着宋祁等人,她似乎察觉到了他一闪而过的注目,有点哀怨地对上他,勉强笑了下,口型做的是“赵——”爸爸二字尚未吐出,赵厚尹挪开眼神。   高妍苏在他没看到的地方,冷冷地收起笑容。   很快,宴会结束,各位被邀请来的客人们都慢慢离开,赵厚尹在车内接到了高妍苏的电话。   电话里说的话无非是那几句,赵厚尹有点厌烦地打断她的伤心抱怨,“我知道,宋祁的性格就是那样,不是亲近的人永远走不近他。”   “你没和他妹妹,宋渺说说话?”   “我、我尝试了,但她性格比宋祁还要冷淡……”高妍苏苦笑。   赵厚尹叹了口气,显然也是明白宋渺的性格,但他又这样谆谆教导:“宋祁真的是个很不错的择偶对象,妍妍,我一向最疼你,所以希望你能够和他……”后面的话不用多说,高妍苏说她明白。   可是说出口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恶心,和赵厚尹睡过后——虽然只是一次,但居然能够这样坦荡地在喊做“赵爸爸”,实则可以比作金主的面前,一派和气地讨论该怎么得到另一个男人的芳心?   高妍苏自嘲地笑了下。   没人比她更想获得宋祁的爱慕,只要他有片刻的动心,她就能顺杆儿爬,借由他得到她想要的。   带着母亲一齐避开赵家……脱离赵厚尹所在的阴影……   她梦寐以求想要达成的事。   高妍苏坐在豪车内,落寞地看着窗外景色,她与赵厚尹说话,语气轻柔,可是挂了电话,又忍不住露出极为厌恶的神情来。   赵厚尹在电话最后,一直牵心忧虑她能否得到宋祁的喜爱。这位油腻而年长的男人少有这样迫切的时候,高妍苏在失落伤感之余,不免疑惑赵厚尹这样着急的缘故是什么。   或许是赵厚尹迫切需要以一个牢靠的关系,和宋家达成什么合作?   这些商业上的事,若给高妍苏以具体的信息,她可能还能说出个一二来,但是她到底并非赵家人,赵厚尹也不会告诉她太多,只让她跟着他的想法去做,她也只能跟着去做。   从留学结束回国开始,她的所有都在赵厚尹的掌控之下。   不,不,从她的母亲爱上赵厚尹开始,她们母女俩,就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下了。   高妍苏揉了揉太阳穴,精致的妆容掩饰不住疲惫,她放了首轻音乐,颓败地靠在车座上,闭上眼。   宋渺猜不到宋祁上辈子所说要给她的惊喜是什么。   也许这辈子她也无法猜得到。   月明星稀,早春掩不住艳色,在夜幕低垂下,花园里柳树冒出鲜嫩枝桠。迎春花开过,园丁没有打扫掉,地上还有零散的花瓣,鹅黄色的,和天上明黄色的星星相衬,居然有几分俏丽。   新年已经过去,宋渺踏入了十七岁。   不长不短五个月时间。   而距离宋祁注定的死期,仅有五个月。   宋渺穿得单薄,她赤脚在毯子上一步一步走,没有惊动在客厅里倒茶解酒的宋祁。他今天回来的很迟,因为工作忙,参加了一个活动——可怜见的,长相出色,气质出众的宋先生总是逃不过这类的酒局饭局,宋恒池留给他的那家娱乐公司恒星更是让他备受困扰。   宋渺不用问他,也知道最近媒体给他的通稿是什么“宋氏集团总裁出场xx电影节,身价过亿……”   不管里头有多大的虚构夸大,亦或是有多少真实成分。宋祁都被这些给打搅到了,他因为一些不得不去的邀请,倍感疲惫,此时已经是晚上一点,他回来得迟,浑身酒气,动作却小心翼翼,没有醉鬼的粗鲁。   倒茶的时候倒是不小心晕乎了一下,整个人趔趔趄趄地趴在沙发上,好半天,唉声叹气。   他没有察觉到她的走近,呼吸沉沉,眼睫闭着,唇瓣还有湿润的水意,看上去是喝了几口的茶。   宋祁应该是喝酒喝到烧胃了,因此眉头皱得紧紧。宋渺半蹲下来,揉了揉他喷了发胶的短发,他有所察觉,睁开眼,朝她眯起眼睛。   而下一秒,发出的声音让宋渺的心脏结结实实抖了抖。   他的声线向来低沉冷漠,在她面前倒是柔软疼爱,而今日因喝醉酒,酒意熏染下,那款冷冷凉凉的音色居然变得沙哑而沉,钝如破冰之斧,可莫名其妙,又带了几分甜。   “渺渺?”   叠音,还有几分慵懒,尾音带着甜。他冲她笑起来,眼睛就彻底地弯了,唇角的弧度也高高翘起,他长手一伸,拽了宋渺半个袖子,差点把她拽得跌进自己的怀里。   好在宋渺力气足,站稳了,没把他压出个什么毛病来。   紧接着,她就听他又念念叨叨,嘀嘀咕咕,似有几分怅然若失般,“渺渺——一眨眼你就17岁了——”   “时间过得真快,我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我的小姑娘也要长大成人了……”   他笑着,带着醉意,伸手勾了一下她的手掌,修长的指落在她的手心,慢慢收拢了她的。   他埋掌上去了,呢喃声慢慢透出来。   “长大真好。”   “……长大真不好。” 第232章 现实(二十二)   他的鼻眼温柔地抵在她的手心里。   顺着握紧的力度依势往上滑, 男人的指端没入了她的指缝间, 交叠在一起, 他握住她的手。又任性地埋掌其中。   浓长黝黑的睫毛像把不安分的小蒲扇,在她的皮肉上摩挲蹭动。宋渺一时间失语,她低眸看着他, 乌黑粗硬的短发, 打了发胶, 他额前的发被高高梳起,因而与她的掌心亲密的只有光滑的肌肤。   她下意识地紧紧反扣住他的手,温热的拇指像块玉石, 被她珍惜地握住, 很久才放开。   宋祁还在说着醉话, 呢喃声很低很沉,优美而动听的音色,宋渺没再听出后面说了什么。她只觉得眼眶有些热,一股汹涌的情绪窜上她的肺腑,把她压得沉沉的,像在荒野中的旅人,在茕茕孑立下, 有点伤怀又有点失落地仰头看着浩瀚星空, 无处可依。   但他在这, 便显得她有几分可以依靠来。   宋祁喝得上头, 神智不算清楚, 但口齿倒是还利索, 他松开她的手掌时,抬头对上她的眼,张开唇,白齿一晃,又甜又软的称呼,衬着他低沉的声,便有几寸柔情展露。   “渺渺”二字,轻轻落在她的耳里。   “喝醉了?”   宋渺闭口不提他方才所说的话,她将17岁略过,就像能够略过几年后注定的分别般。   男人有点迟疑,指了指桌上的茶水,略有紧张与小心翼翼,“想喝水。”   宋渺笑,半蹲下来的姿势足够她好好打量他,打量这个她半生中最重要的人,也是她在别的世界里经历许多时,心中悄悄浅浅藏着的亲人。   难怪高妍苏会追求他,宋渺对上宋祁的眼,就发觉他的眼睛好看极了。   她的眼睛是星,是星河灌注;而他的是海,是深瀚大海,却因浅浅河流的流入而显得那样温柔。   她伸手给他喂了点水,佯装无意地说,“下回请个常住阿姨,让她晚上照顾你。”   宋家两位都不喜欢有人进入他们的私人空间,家里只有一位工作了一段时间,比较熟悉的保姆阿姨。阿姨也只负责家里的打扫和三餐,不留下住。   宋祁嗯了声,说好。   又有点奇怪,问她:“你不是不喜欢家里有外人住吗?”   宋渺的眼神微微沉下来,她没开口解释,就像她当时与苏唐签订的合同只止到23岁一样。   她其实也想保护他一辈子的,可她怎么可能做到。   宋渺想起上辈子的自己,那时候的她到底只是个在兄长羽翼下安心长大的孩子,不懂得公司里的事,也不清楚很多关于他的事,因此后来手足无措地接受他的死亡,又在后悔痛苦中怅然若失。   这辈子的重来,她其实真的很想陪他很久很久。可正如她将与苏唐的合约只签到她的23岁般,宋渺以这种生硬又冷酷的时间告诉自己,她终究是要走的。   她的这一生,有宋祁的一生,只能停止在23岁,她得开始让他习惯没有她的生活。他们兄妹俩的感情实在不同,宋渺清楚知道她若是在他之前死去,他该有怎样的情绪波动。   悲恸,哽咽,嚎啕。最后心如死灰。   她上辈子经历过的,他恐怕也得经历一次。   宋渺没让宋祁看到她眼中的情绪波动,她只是想了想,用手抵在他的眼前,玩笑话一样说,“现在想想,家里还是缺一个负责给你倒醒酒茶的阿姨。”   话语一转,“待哪天你找到嫂子啦,阿姨就可以卸甲归田了。”   宋祁失笑,他懒洋洋地挑唇,说着带着醉意的浑话。   宋渺自动将他糊里糊涂,带点轻佻的话,当做浑话。   “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喜欢的人啊,我早就过了那个年龄,只盼着你长大后再找个男朋友给哥哥瞧。”   他不紧不慢,眼尾带着笑意,脸颊蹭到她温热的手指,没有再动。男人有点期待,又有点失神地说,“我的小姑娘以后成家立业了,哥哥也就放心了。”   “生几个漂漂亮亮的孩子,再喊我做舅舅——”   他最后落了几个字,汇成让宋渺僵硬的话,他粲然一笑,“我这辈子就妥了,安心了。”   他慢慢起身,喝了口茶水,又醉意朦胧地抱了身边一只枕头,下巴搭在上面,客厅灯光下,照射出他高挺鼻梁的阴影,还有大朵大朵蒲扇一样的眼睫。   涸在眼底,脸颊,衬得他愈发俊美迫人。   白的肤,黑的眼,出鞘宝剑般利落英俊的容颜,他像是一朵艳丽的花,生命力旺盛,一定不会是五个月后将临死期的男人。   宋渺久久沉默,她收紧了宋祁喝完后的茶杯,缓缓放在了桌上。   宋祁摇摇摆摆地起来,脱了外套要上楼睡觉,她赤着脚,看他微醺还扭头叮嘱她早点去睡觉,她高声应了,却又坐在他方才躺下的位置,缄默而动容地扯了扯唇。   谁一生的期待会是这样的呢?   哪一个兄长的期待会是这样的呢?   宋渺不懂,他为什么总能说出、做出让她难受的话与事,他太过爱她,将她比作心头上的一掌明月,比作指尖不忍惊走的一只蝴蝶,小心翼翼地养大,比世上许多的父亲都要更疼爱她,更宠溺她。   他给她以世上最大的尊重与爱意,独特而永远不熄灭地璀璨着,她在浩瀚无垠的田野中茫茫然,不知去往何处。而后,终于找到方向,她是旅人,朝着那点明灯疾步奔驰而去。   她自诞世,便有幸得此爱,有幸遇见他,有幸得此光亮,并有幸因此而妥帖安心地过着她的人生。   失去明灯的旅人,是孤独而将死的。   但明灯总常在,它终究会迎来下一位旅人,那一位旅人会代替它成为它的一生所盼,一生所爱。   初春的夜晚,空气里还有青涩的草木香,宋渺起身关了窗,她瞥见黑沉空中的明月,晃晃一轮,亮得她眼睛刺痛,她定定地闭了闭眼,回想起时溯说的话。   他说他钟爱看这样的人间戏码。   又觉得她与宋祁的情感太过特殊,因此垂怜,给予她机会重来一次,甚至玩心过重地让她在几个世界中轮回经走。   用意如何,宋渺猜到了些,也许是他的恶劣玩心霎起,为了让他更能观赏到他所认为的“特殊情感”,便将她投身于各个世界里。   一个心理年龄已经年长兄长许多许多岁的妹妹,在这样充沛而奇异的亲情前,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又会怎样地让它看到动人而惊心的情感。   宋渺关上窗户,她搓了搓手指,将自己暖和起来,然后上楼睡觉。   她自己给自己做了回答。   在他面前,她永远,永远只是那个年幼的孩子。   所以,所谓动人或惊心,只是外人看来。她与他的经历,在她以为,平常朴素,那只是一盏归家时常亮的灯,一碗热腾腾的面,一个亲密的拥抱与一个柔软的笑。   人世间太多这样的情感,她和他的所有,不足为奇,乏善可陈。   宋渺真的没有办法再知道当年宋祁所对她说的“惊喜”二字是什么。   这一辈子,所有的细节都在改变,宋恒池的病已经好了,他甚至在几个月后,又带回了那位漂亮的女士。   虽然这位女士已经光荣晋升为某个小国的女王,但是爱情太过伟大,女士不愿意为了权力与财富而抛下心尖上的爱人,她在诸多尝试后,放弃了应得的东西,喜滋滋又幸福地回到了宋恒池的身边。   宋恒池回国的目的本是帮帮宋渺,但如今竟然发展为了他把手上能提供的助力都交给兄妹俩,然后带着爱人四处游玩。   是的,如今宋祁也知道宋恒池是在宋渺的恳求下回国的了,他终于明白当时宋恒池感慨地说,宋渺有多疼他的意思。   为了心中的一点点不确定,为了心中的一点点忐忑不安,请来了她这辈子说话都没超过一百句的父亲。宋祁简直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又是无奈又是心疼,揉着她的头发,想低声斥责,又舍不得。   宋祁知道的事情已经多了,但还有很多宋渺不告诉他。属于父女俩还有一些秘密,比如苏唐,比如一些小小的无关紧要的细节,她不说,宋祁也就不问。   他想的是,反正日子就这么过,也不着急在这时候。   而日子也就真的这样过。   平静、淡然地一日日走下去。   若不是宋渺知道赵厚尹和高妍苏那里还有动作,她几乎要以为这接下来的生活都是如此平淡。   时至今日,宋祁也在和苏家查探赵厚尹的用意,这一查了不得,借着宋恒池给的关系帮助,他看出了不少赵家企业里的毛病来。   赵厚尹虽然姓赵,可到底不是“姓赵的”,赵家没有宋家来得根正苗红,在最初入京市时贿赂人,便留下了祸秧。在各种利益催使下,为最快融入京市,赵家不可能面面俱到,难免惹了一些人记恨。   这些人中绝大部分都没多大职权,但随着时间流逝,也有几位走了运势,成了说话响当当的人物。这下好了,港城那的生意不清不白,留在那里的人手又不聪明,做了一点烂事,上头的人对他不友善,盯得死死,赵厚尹不得不想法子把那烂摊子给洗得清白点,这才有想法要进娱乐圈倒腾倒腾。毕竟娱乐圈算是洗钱最快也比较安全的路子,签几个明星,拍几部戏,把账头过过,很多现在想来苦恼的事都能解决掉。   当时在酒宴上,他身边的女伴,也正是赵厚尹打算从恒星挖来的明星之一。   他今年也算是遭了秧,两头着急,京市这头他又投了钱在邻省的房地产开发,资金有些周转不来,这就像火烧屁股样地难受,忙得不可开交。   赵厚尹倒是有两个儿子可以出手相助,但可惜他俩都不怎么出息,小宋祁几岁的年纪,一个喜欢睡女人,一个喜欢四处浪荡,名声都给他败得一干二净。他自己觉得儿子不争气,但也没想想自己上梁不正下梁又怎么正得起来,把原配夫人送进养老院,再养几个小的在外头,难怪两儿子都像他。   高妍苏和他的关系匪浅,这事宋家人都知道,如今看来也就高妍苏和赵厚尹还以为他们俩的关系没被他们看出来,一个试图勾搭宋祁,一个处心积虑地给他俩创造机会。   高妍苏在几个月前就因为一些原因离开宋氏,宋祁没有直说是什么原因,但宋渺瞧他脸色,便能猜出来恐怕不是什么让人爽快的经历。   这也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上辈子她有些忽略宋祁,不清楚宋祁身边亲近的女性有谁,那时候更是没有宋恒池在身边手把手指导关于“女人对其有意的几种表现”,也就使得宋祁糊里糊涂地与她走近。   然后,迎接来了他的死期。   赵厚尹让高妍苏接近宋祁,意图十分明显了,也许是赵高二人情深意浓,高妍苏自愿这样做,也或许是赵把握了高什么把柄,才让她不得不这样做。赵厚尹希望能通过宋祁的关系,助他一臂之力,至少先解决掉港城那的麻烦。   恒星是娱乐圈的老大头,他想在圈内吃点蛋糕,怎么可能不过问宋家的意见,这也是为什么他处心积虑让高妍苏接近宋祁。   但宋渺其实还有点迷惑。她想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情况才会让赵厚尹做出以意外车祸弄死高妍苏和宋祁的事?   但再一转念,宋渺又疑心,这一切下还有其他的细节未被她察觉。   她这辈子有关宋祁安危的推论都来源于沈郁昃提供的消息,所有的所有,都是在赵厚尹有嫌疑的前提下得出的。她当然不会只盯着赵厚尹,除开这位有最大嫌疑的对象,她还定期从沈郁昃那里得到宋祁身边人的消息,不放过任何一丝丝可疑。   幸运的是,她暂时没有看到其他可疑人员,但不幸运的是,她还是没能想明白,以那样极端可怕的车祸,生生带走两个人,这究竟是有多怨恨宋祁?   赵厚尹对宋家有这么恨吗?以至于让宋祁死于非命,还带了个与他有过鱼水之欢的年轻女郎的性命。   这个疑惑在宋渺脑中转了许多天,直到临近那天,她才放弃思考,而专注于将所有可能发生的坏事拦截。 第233章 现实(二十三)   高妍苏接通了来自母亲的电话。   病弱的, 楚楚可怜的声线,她咳嗽着对她说:“妍妍, 你赵爸爸说这两天让你回来吃饭。”   她闭了闭眼,艰涩着喉咙说了句好。   母亲没有立刻挂掉电话。   她小心翼翼,又备受煎熬般, 悄声问她, “妍妍,他说你和宋祁还没有在一起——”   恐怕是赵厚尹给了她压力,他向来如此,为求稳妥,为了牢牢把握住她,总爱用她来威胁她。   这种威胁却是缓慢而不易察觉的,至少高妍苏想, 她那天真可怜的母亲一定没有发觉。   只是想了想,她又苦笑,究竟是谁更可怜些?母亲是真的不明白跟在赵厚尹身边她要付出什么吗?   也许她一早就知道, 她和他上过床了,可是她不说, 她也不曾过问, 只是捂住双耳双目,痴痴呆呆地做一个赵厚尹的金屋娇。   高妍苏的母亲从来不是赵厚尹唯一的女人, 他在外头还养了几个, 高妍苏从没见过。她们都保持着奇异的默契, 乖乖做个被包养的人, 不去牟取更多。   也许是这些女人看透赵厚尹肥硕油腻的身躯下,那颗漠然狠毒的心:能将无病无灾,和他一般年龄大小的原配送进养老院,他还真是个过分心狠手辣的男人。   恐是畏惧,又恐是并不真心爱他,至少高妍苏没有听到哪一个拿乔作妖非得沾个正室名头的。   她不曾管过那些女人,却没有办法不去管她的母亲。   她有时候很想打醒她,质问她赵厚尹又有什么好的,值得她如菟丝花般攀附,甚至放任女儿在他的掌控下不成人样。   高妍苏说:“是。”   她定了定神,不想让她太过伤心,却又没办法凭口撒谎。   “我和宋祁,已经好几个月没见面了。”高妍苏苦笑了声,她看自己修长白皙的指,前不久赵厚尹还兴致勃勃让助理带她去珠宝店买了昂贵的戒指,她表面上应付着说喜欢,接受了,却没有戴。   她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么喜欢财富,她只是需要借助财富逃离赵厚尹。   赵厚尹对她的态度很好,高妍苏从小便跟在母亲身边,看过他而立之年的模样,那时候他并不这么油腻肥壮,但也没有多好看——比起宋祁那一家子的长相,他简直丑极了。可是高妍苏在很小的时候,还是十分感激他的,感激他给她和母亲一个安居的地方,给她们钱财度日。   但那是她太过单纯,以为世上总有不求回报的好意。   高妍苏用力眨了眨眼,想到母亲因病虚弱,赵厚尹厌倦她后冷漠的态度,而她不得不爬上他的床,恳求他再垂怜她们母女俩。   她爱母亲,即便她懦弱而不堪,哪怕她一点也承担不起母亲这个名字,她依旧把她保护得很好。她生病了,是她撇下脸皮求赵厚尹给钱治病,她用了自己的身体换来了二十岁后所拥有的一切。   母亲这辈子都是依附男人活着,她的父亲是第一个,赵厚尹是第二个,恐怕也会是最后一个。作为一个母亲,她实在太过糟糕,她不懂得如何赚钱,不懂得怎么教养孩子,便是当年赵厚尹厌弃她留下的那一笔钱也懵懵懂懂地被人骗走,以至于到生病时她只知道哭,让心疼她的高妍苏做了她后悔了一生的决定。   高妍苏那时候才多大?   她才二十出头。   她还年轻,她的人生本该不是那样的。   哪怕后来赵厚尹良心发现,只顺势而为睡过她一次,后面便不再与她有什么肉体的关系,她依旧觉得自己不堪到极点。   母亲还在电话里说着,她的声音总是柔曼,低低的,她有一张水乡女子温柔恬静的长相,年轻时候漂亮极了,高妍苏像她,性格却从没有相似过。   她生病以后,容颜有损,但赵厚尹却又大发慈悲地再次驾临她们家,让她再度容颜焕发。高妍苏可笑于她对那个男人的痴恋,又可悲于她们母女俩在他掌控下活得这般累。   “妍妍,你加把劲好不好?他对你有很大的期待……”   又是咳嗽几声,母亲可怜极了,高妍苏眼里的泪差点要掉下来,她把那几个在口里嚼了好久,却始终舍不得骂她的话压了下去。   她低哑着声音,再一次,和二十岁时问过的一样,她迷惑而悲伤地问。   “妈妈,你真的那么爱他吗?”   她的呼吸声轻轻的,好像一朵漂浮在空中的云,高妍苏将变得发烫的手机拿离些耳边,然后她听到母亲说,她说,是的。   我爱他。   爱情让人执迷不悟。高妍苏知道她的母亲是怎样的人,她简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贪恋着男人的爱,她蜷缩在赵厚尹的羽翼下,痴迷而欲望重重地期盼他弯下腰,为她停留。   可他又有什么地方出色呢?   高妍苏想了很久很久,也没想出来赵厚尹有什么地方好的。她听到母亲恳求的声音——她没有人可以求,只能对着唯一可以利用的女儿说话。   赵厚尹在逼她,她也在逼她。   她闭了闭眼,温柔而伤心地说:“妈妈,我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和宋祁见面了。”   她知道他不喜欢她。   她当然尽力过,在这回国后近一年的时间里,她无时无刻不想着能够接近他,可他好像看透了她这张美人皮下的丑陋,那双眼望来时,冷漠而淡然,冰刃戳穿她伪善的面具。她感到狼狈,又难以抑制内心的愤然,她很想质问他为什么这样看她。   但每每那时候,又败于他英俊的面容,冷淡的气质,她再一次为他心动,再一次犯贱地安静下来,只愿意在他面前留下美好的模样。   母亲讷讷:“妍妍,你这么漂亮——”   她答,甚至是戏谑一样苦笑着,“他比我还好看。”   “更别说,他家里还有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妹妹。我这种长相恐怕入不得他的眼……”   她着急起来,“你赵爸爸都说你很漂亮……勾引男人——”   那四个字吐出后,她惊觉会有多大杀伤力,又匆匆收回来,高妍苏愣愣地眨了眨眼,她的苦笑还没收拾好,便就着这个笑掉下泪来。   她不是头一回被母亲的话伤到,可这一回,她像是被一刀捅死。疼得她皱起眉头,剧痛席卷,她想,她还在努力带她走,免得让她成为赵厚尹桎梏她的把柄,而她却这样说她?   不是第一回 了。高妍苏抽着气,软弱无能地说:“妈妈——”   只喊了她一声。   她今年二十七岁了。   不是七岁,不是十七岁,她已经是将近而立之年,可她的人生还牢牢地被赵厚尹掌握着,她不敢随意地谈恋爱,不敢随意离开,甚至连工作都不能随便乱找,赵厚尹美名说他会养她们母女。可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成绩优异名列前茅,她是天之骄女,如今却连工作都是赵厚尹施舍下来的,她活这一生只是为了成为如今这样的烂人吗?   高妍苏怕母亲受伤,她知道她没有爱情会死,也知道她得靠着赵厚尹提供的医疗条件活。   可她也需要母亲的疼爱,需要她的理解,而非她与赵厚尹同仇敌忾般指责她不尽心,她被她伤透了心。   母亲小声地道歉,她们俩的角色在高妍苏懂事成人后就颠了个倒,她护着她,而明明她才是母亲,她才是应该承担更多责任的人。   到了最后,高妍苏什么话都没说。   她挂了电话。   她知道自己很快又会原谅她的口不择言。   她比想象中的还要爱她。   因为太过在乎她,太过爱她,所以她放不开手,也没有办法放开手。   高妍苏闭了闭眼,她抽动了一下嘴角,她悄声地恳求自己下一回一定狠下心来,但她没能做到。   很快,她打通了电话,笑意妍妍地对着那头人道。   “宋祁学长,是我,高妍苏。”   “先别挂电话——是这样的,我想请你帮个忙,咱们学校做了一期成功人士给学弟学妹演讲的活动,学校请我来邀请你……不知有幸否……”   她目光停留在赵厚尹发来的消息上,循字循句,念了下来,仿佛真是被任了邀请成功人士的普通学妹。   上辈子的这天,宋祁与高妍苏死于车祸。   宋渺平静地坐在沙发上,她翻看着书,在时间过了中午十二点后,慢慢变得焦虑起来。   她想今天不该听宋祁的话,她应该逃课的,而不是傻乎乎地在这里等着。   她明知道自己会担心,会恐惧,却听信宋祁说的“今天不出门,在家休息”的话。   他就是个大骗子。   宋渺眼眶慢慢红起来,她对此毫无意识,然后在时间又过去两分钟后,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嘟嘟嘟…   没有接通。   宋渺的心咯噔一下,她压抑住内心的恐慌,告诉自己上辈子这天是下午四点出的车祸,但她又胡思乱想,会不会一切改变了,他的死期却没有变,只是有了时间差。   她给钟意打电话,电话倒是接通了,那头清朗温和的声音带了明显的讶然与温柔,“小姐?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宋祁去哪了?”   她垂了垂眼帘,用力咬了咬牙,飞快地问出这个问题。   “总裁?他在我身边,哦哦,boss的手机没电了,小姐找你呢。”   她心口一舒,然后电话就被他接起来了。   宋祁:“渺渺?你放学了?吃饭了吗?”   “哥哥今天收到母校的邀请,说是要回去做个讲座,早上忘记和你说了……”   “讲座有谁到场?”   宋祁听她的声音像是冰封住,他诧然,却没有追问,只是说,“我们这前后十届的杰出毕业生。”   宋渺把范围缩小了,直接明确道,“高妍苏有去吗?”   “有,怎么了?”   她的眉头惊跳了下。   宋渺沉沉地呼了口气,她起身,直接摸了宋祁车库的钥匙,她的动静被宋祁听到了,男人问她想做什么,只得到她一个回答。   “我也要去。”   我要在你身边。我要看着你活下来。   我要看着你,我只要你。   宋渺吐出四个字。霎时,宋祁像是感应到什么,他声音都拔高了几个调。   “你给我乖乖待着,我现在赶回去接你。不许乱动。”   他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劲,因此斩钉截铁地让司机往宋宅开去。   宋渺等了半个小时,她全程与宋祁说话,大概是语气中的心不在焉与惊慌失措被他捕捉到。宋祁在车开回宋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急匆匆赶进门,摁着她的肩膀看她好几眼。   最后还是钟意说时间来不及了,他才拉着她的手坐上车。   “你今天状态不对劲。”   便是钟意都这样说。   宋渺不冷不热地扯了扯嘴角,她目光里有什么情绪在翻滚,最后忍住了,她在后座拦腰抱住了宋祁,一句话不说,只抱着他。   宋祁皱着眉看怀里的孩子,他没能拉起她,只能抚着她的发,低声温柔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   宋渺闭着眼,轻轻说:“没什么,只是我很害怕。”   无厘头的一句话,宋祁听懂了大半,他握着她的手,她便顺势十指交缠,紧紧地牵着,就怕一松手,他不见了。   就怕一松手,他又如滔滔河水,滚入大海里,她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第234章 现实(二十四)   这一天, 在宋渺后来的人生,翻来覆去地重现过很多次。   她的记忆里,总是有着这天。宋祁冲她微微笑,揉她的长发,温柔地哄她, 让她松开他的手。   然后留给她一个背影。他走上学校大礼堂的讲台,西装革履, 面容清晰, 他摆正了话筒, 轻轻试音,然后不再看她。男人垂下眼帘, 声音从方才对她的温柔变为冷淡, 他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演讲的内容宋渺并没有记住,她只是坐在钟意的身边,面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时不时看他, 然后再看看手腕上的表。   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   3:55。   3:59。   ……   4:00。   礼堂内响起阵阵鼓掌声。   男人的演讲在这些杰出毕业生中, 只算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但因为出色的长相,优美的声线,竟惹来了至今为止最响亮的响声。   他西装革履, 眉眼英俊, 在最后的致谢词中, 和其他杰出毕业生一样感谢了母校的培养。主持人很懂得烘托气氛, 她笑眯眯地将其他人都没有的待遇交给了宋祁。   “下面的同学要是有什么问题,都可以举手问问宋学长。”   “宋学长在校的时候也是担任学生会主席的对吗?”一个男孩站起来了,眼神灼灼,“我想请问一下宋学长对于如今学校内的各个学生组织有什么看法……”   这很显然是个稍显笨拙的问题,宋祁已经离校很多,又怎么会知道如今学校内的学生组织的近况。   他沉默了一秒,像是在思考,但目光却游弋地停顿宋渺的脸上。   她在安静地看他,星星一样的眼,黑白分明,闪烁着光芒,她没有笑,鼻尖那一粒痣因为距离遥远,他看不见。但这并不妨碍他明白,他的宝贝妹妹平日笑起来有多甜。   她看起来有点恍惚。他有点担心。   宋祁想早点解决掉这项任务,在一边走神一边思考中,解答了男孩的问题。他担任总裁很久,这种场面话还是说得来,大道理一套一套,说到最后全场再次响起掌声,然后他下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宋渺感受到宋祁手掌的温度时,才彻彻底底地安心下来。   她歪着头看他,看他因为在讲台上讲话而微微冒汗的额头,哪怕再怎么英俊好看的男人也有了点汗味。莫名其妙,她在这种人体因活着才有的温度气味感到愉悦,她反手牵住他的手,在他低声的询问中,终于露出一个笑。   “没事。”   她这么说。   宋祁便凝视她,才十七岁的孩子,却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忧心忡忡而显得成熟稳重,他心疼她这样的表现,又不知道如何宽慰她,他与她的手相碰,只是很亲密地握着。   宋渺觉得他的温度给她一股强大的力量。   让她觉得,这重来的一辈子所做的准备没有白费。   ……   他活下来了。   很普通的五个字,落地成珠般清脆。宋渺在这天,以强势的姿态,将被高妍苏纠缠的宋祁拉回家。   宋祁这么说当时的宋渺,“你看起来像个暴怒的小豹子,差点窜起来咬人了。”   宋渺和颜悦色,温吞而迷人地朝他笑,然后低头吃饭,她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但在宋祁面前总是破例。   “我讨厌她,我不想她碰你。”   宋祁说:“刚好,我也不是很喜欢她。”   兄妹俩在这件事上有共同的态度,他们心满意足地得到对方的回答。然后,一个继续安静吃饭,一个也不再问,只顾着给她夹菜添汤。   夜晚,10:53。   书房。   宋祁在忙着公司的事,他把电脑平放在桌前,一头扎进工作,忙得连宋渺都有些顾不上。   他在看钟意发来的文档,忙里偷闲瞥了眼门外,就看到门被拉开半扇,宋渺的睡裙就这样露了半个角。看样子已经待了很久,一直保持着这个姿态。   宋祁不动声色,轻轻咳嗽一声,“渺渺?”   女孩子纤细柔软的手指从门缝钻进来,她轻轻推开,素面朝天的脸蛋,微微蹙眉的样子。   睡裙一摆一摆,小动物样游离过来,宋祁眯了眯眼,就看到她转身抱了枕头和棉被,很乖地站在他面前,居然有几分小时候的样子。   可怜巴巴地问他:“我今天可以睡在你身边吗?”   宋祁:“???”   他忍俊不禁:“你都多大了?还要和我睡?”   “男女授受不亲,不可以和哥哥睡觉。”   宋祁不算个非常成功的家长——他明白自己在教育上有很多缺陷,但这无法避免,他太早就承担起一个家长的责任,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也是在所难免。   但在男女性别的事上,宋祁却教得很好。   从宋渺上一年级起,他就慢慢不和她一起睡觉了。虽然小姑娘缠着缠着,直到四年级才彻底学会一个人睡一间屋子。   可以说,宋祁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宋渺这副撒泼卖娇样,他觉得有点新鲜,手上工作都不做了,静静看着宋渺自觉地把枕头被子放在他身边。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很坚持,她把枕头放在了书房的躺椅上,这是他工作之余休息的工具,很长很大的一个躺椅。她躺上去,小小一只,宋渺乖觉地抱紧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说:“我今天看着你工作。”   “只睡在这里,不和你一块睡。”她还解释了一下。   宋祁挑眉,失笑,“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他伸出手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下,“什么事偷偷瞒着我呢?”他其实有些不安,因为她今天奇怪的态度,但一回到家她就没了那些奇异的情绪,又变回了很乖的,他熟悉的渺渺。   只除了这时候,她像只幼鸟,张着嫩黄的嘴嗷嗷待哺,要大鸟喂食,要大鸟抱抱。   她的睫毛在他手心唰唰地动,鼻尖蹭了蹭他的,“不告诉你。”   说了这句话后,又看他的脸色,他瞧着有几分疑惑,更多的却是纵容,“不说就不说吧,现在挺迟了,快睡觉。”   他总是很好,宋渺想,他应该算得上这个世界上最棒最贴心的兄长。他从不过问她不愿意说的事,他知道她终有一天会告诉他原因,所以他施施然,一点也不着急。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形成的默契,宋渺不愿意说,宋祁就等到她愿意说的那天。   但这回,宋祁猜错了。除非必须,宋渺一定会将这件事藏在心里永远,直到她再度面临死亡。   她不会告诉他,她曾经为了让他脱离死期做了哪些努力,也不会告诉他,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什么。   宋祁转身继续工作,身后已经没了大动静,只有轻轻柔柔的呼吸声,他忍不住弯唇笑起来。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过,从11点到11:40。   再到11:55。   然后很快,时间啪嗒地,流过了这一天。   零点的指针挪过,宋渺看到宋祁离开桌前,她闭上眼,就感觉到他弯下腰,给她掖了下被子。   属于男人的手指温度,轻轻划过她的面颊,他低低声说了一句话,仿佛在梦里,仿佛在云里,又软又甜的叠音,被他喊出口,哪怕再冷淡的声线,都变得温情起来。   “渺渺,你有什么事好愁的?”   他把她不自觉蹙起的眉用手指舒展,宋渺放缓呼吸,装作睡沉了,喉咙里唔嘤了一声,紧接着宋祁就低笑起来。   “小孩子气。”   她能感觉到额头有一个软软的温热一闪而逝。   是他亲了她一口,像是小时候那样,他抱着摔跤摔疼嚎啕大哭的她,亲她的额头,哄她:“乖渺渺,亲一口就不疼了。”   “亲一口,疼疼就飞走。”   小时候她很信他说的话,于是眼里蒙着泪,抱着他的脖子,埋在他的肩窝,用力地点头,跟着一字一顿说,“飞走飞走,全部飞走。”   所以今天,他是想说。   ——乖渺渺,亲一下,你的烦恼就快快飞走吧。 第235章 现实(二十五)   宋渺十八岁那年。她度过了一个拥有宋祁的生日。   她的成人礼上, 有着灿然鲜艳的鲜花,有着善意温和的笑意,还有属于宋祁的宽厚怀抱,和落在她发间的小小皇冠。   她已经十八岁了,但在宋祁眼中却还是一位年幼的小公主,他在所有人面前, 将精心定制的皇冠戴在她的发间。   闪烁, 星星一样耀眼。   宋祁笑, 他低低的声音, 在她耳边柔软而饱含疼爱:“我的渺渺长大了, 是个大人了。”   宋恒池在不远处持着酒杯, 温吞吞地笑, 他与身边的爱人低语,眼里有笑意,他年龄已经很大,可是长相依旧夺目,浅浅笑纹, 山风般清朗似水,不难看出未来宋家两位会有怎样不显老的出挑长相。   有人奇怪这宋家怎么是宋祁负责给宋渺做成人礼的,而他们的父亲却像个甩手掌柜般, 淡然地站在一旁, 好像不是宋家人似的。   有知道宋恒池风流韵事的, 便悄声解释, 说是这宋家先生宋祁把宋家小姐宋渺养大, 说他们俩的人生路里,宋恒池出现的身影太少太少,子女们不亲近便也正常。   但在酒宴后半段,旁人又见这两兄妹与宋恒池熟稔交流的样子,甚至开怀大笑,并非生疏陌生关系。   他们也便搞不懂了。   宋家的事也不需要别人清楚。   宋渺看到不远处的熟人,便提起裙摆往那走去,晶莹剔透的高跟鞋在灯光如昼下折射出迷人心窍的光,她心中温暖,与苏唐轻声说着话。   “你今天很漂亮,”苏唐毫不吝啬地夸奖她,而他今天也十分英俊,轮廓深邃,身材高大,在她面前,微微弯腰,十足的绅士样,他继续说,“祝你成人快乐。”   他们碰了一个杯,香槟稍微有些倾洒,她的指尖沾染上酒液,宋渺被这凉意轻轻击中,她恍惚了下眼神,顺着他的话语道谢。   苏家今天也来了人,苏幼平一家子还有苏唐,他们同为苏家人,关系也不错,各自点头打过招呼。   宋祁与苏幼平说话,而这厢,她正在与苏唐说话。   他们之间聊的话题很闲碎,苏唐优雅动听的音色在酒液沉淀下更加迷人,但她也不枉多让,两个在别人口中都是绝佳漂亮的人,距离亲密地说话,一个低头一个仰头,惹来不少人侧目。   宋渺与苏唐的交情已经算得上是很不错的朋友,她和他聊天侃地,却没曾想,自己和他变成别人口中的话题。   苏幼平对宋祁道:“看看那一对,真是搭档。”   他语气含笑,因为一直以来将宋渺当作妹妹,便也有了兄长的心态,宋祁淡淡瞥去,不动声色,斟酌般道:“看起来是很不错。”   然而话题一下子就转了,他语气笃定:“渺渺说他们是好朋友,没什么再近一步的关系。”   苏幼平大笑:“行吧,好朋友就好朋友。”   他沉默了一会,又继续道:“说起来我还得喊苏唐叫叔叔呢,渺渺要真和他在一起,我可不晓得该怎么喊人了。”这也是玩笑话,宋祁也知道,他翘了翘唇,“喊我叫爸爸啊。”   “去你的。”两个年龄加起来都要八十岁的男人,还有劲儿天天吵吵。   “对了,今天没请赵家?”   苏幼平若有所思地环视周围一圈,发现真的没有赵家人的身影,不免疑惑,宋祁答:“我就算请了他们,估计也不会来。”   “怎么?”苏幼平没料想会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这事宋祁也就不久前才知道消息,他还没来得及全数告诉他,现下算不得个好时机,他只简略地说了几句话。   “听说是上头钉牢了赵家,也是他们做事脑袋不清楚,在京城脚下还偷税漏税,再加上两个儿子不争气,留了些把柄被人揪着。”   “如今正自身难保,宴会什么的也没空参加了。”   简简单单几句话,苏幼平就明白这背后的意思。   商场本就无亲友,他们苏宋两家不一样,这交情是大半辈子从老到少建起来的,自然情比金坚,但赵家可没那个福分和他们有这么好的关系。说起这事,也就只是背后冷嘲热讽说说而已,不会去插手帮忙,甚至两人都有默契,会在赵家最危急的时候落井下石。   他们是商人。自然有着商人的脾性。   “哈,对了,渺渺下一年就高三了吧,到时候上大学打算报什么学校?”很快,话题又回归家常,仿佛之前的风声鹤唳、铁血戾气都变为虚无,苏幼平兴致勃勃地:“渺渺成绩一向不错……”   宋祁露出几分得意的样子:“她像我,成绩总是很好,这学期期中考还拿了个年级第一。”   “牛批!”   “像我像我。”   “……”   “你说,我侄子和你哥在说些什么呢?”苏唐抱臂,认认真真地问道。   宋渺不浅不淡地睨一眼不远处,“说我。”   她太明白宋祁了,和苏幼平能谈得这么畅快明亮,一定是有关她的事。   苏唐:“真不愧是出了名的妹控。”   他又说:“对了,还记得我们俩签的合约吧?你当时说是签到——”   “我23岁那年。”   他不解,也终于把当年的疑惑问出口:“为什么是23岁?”   宋渺垂下眼帘,她说谎:“没什么特殊意义,只是随口选了这个数字。”   “等到时候,再续约。”   她说了一个巨大的谎言。   苏唐信了,他从胸膛里泄漏出几分笑意,惊异地看她,看她带着笑意的唇,因为惬意的神情,特别地温柔。   他有挺多话想说,但最后都只变为了一句很简单的话。似喟叹,似夸奖。   “你变了很多。”   她抬眉,反问:“变了?”   苏唐还记得16岁时的她,在德纳尔高中外,他们第一次见面,而后她给他的印象,是一个有着小小身躯,成熟思想的孩子,但现在,她真的变得不一样。   长相还是从前的冷艳精美,眼神尖锐而惑人,她垂首低笑,引得无数人爱慕;在他这个朋友面前,也没有怎么收敛——或者是两个人都不会收敛这样的美,他们本就是样貌出色的人,一颦一笑总惹人遐想。并非错觉,在这种漂亮的背后,苏唐敏锐察觉到她变得更加轻松,更加柔软。   与此同时,表现在外的,便是:   “变得更温柔,更孩子气了点。”   苏唐分明从她的眼底看到一闪而逝的笑意,她拍拍他的手臂,佯装微怒:“我成人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是是是。”苏唐失笑,也不再提这事。   宋渺不说关于合约的任何事,好像最开始没有签下过,但在很久很久以后,那时候苏唐已经正式接管自家的产业,还将原来的副业“保全”给发展得如日中天。他收到了一封定时邮件。   邮件里的信息量不大,只是说让他将合约续签权交给宋祁。   她在邮件里说:“你一定觉得我当年签下这份合约是不是只是换了个方式给你打钱。”   因为这些年,宋祁身边真的没有出现过什么危险事件,苏唐甚至都觉得收了这笔钱有些心虚。   “但不是这样,最起码,这个合约安了我的心。”   “现在,选择权交给宋祁……”   “说到底,这个时候的我恐怕也不在了。”   宋渺的十八岁、十九岁……再到二十三岁。   过得平淡如水,乏善可陈。   她在国内读的书,不离开京市,也不住校,她像一只恋家的小动物,乖乖地生活在宋祁身边,看他工作,看他被苏幼平拉去相亲,也看他苦着脸和她抱怨真爱难寻。   当然是有真心只爱宋祁这个人,而非宋家财产的优秀女士追求过他,可是宋祁此人天生缺少恋爱的神经,就没有一位看对眼的,宋渺都怀疑他当年说自己有过初恋的事,是不是只是为了掩饰自己“无性恋”的事实。   宋渺的二十三岁。宋祁的三十八岁。在宋渺的惶恐中,悄然而至。   宋家基因良好,宋祁看起来只像个三十岁的男人。冷峻的长相,迷人的声线,以及在宋渺面前才会不吝啬的微笑,他瞧着便好看极了,兄妹俩容颜皆美,二人都有许多的追求者,可是谁都没有一个正式的对象。   宋渺知道谈恋爱这种事很难强求,但她还是心存妄念,渴望着兄长能在她死期将至前,拥有一位爱人。   她的渴求实现的可能性大概还是太低了。   因为宋祁现在已经放弃自己找对象,而将希望寄托于她,希望她能找到一个喜欢的人,然后让他光荣晋升舅舅。   “渺渺,钟意前一段时间约你出去——”   “我没去,和他不熟。”   宋渺答,依旧是低着头看书,宋祁没看到她的脸色,直觉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奈,“很好,正好我也不是那么喜欢他。”   作为一个boss,他当然喜欢钟意这样称职的员工,但是放在亲近人身上,钟意的条件就不够看了,更别说他之前还在自家姑娘未成年时就喜欢过她。   宋祁微笑,宋渺抬眸就被他的神情闪了闪眼睛。   “你呢?”   她问他:“你最近的相亲对象怎么样?需要我出谋划策,给点意见吗?”   宋祁可疑地沉默下来,他犹犹豫豫:“诶……还是没有合眼缘的女性。”   也就是说没有喜欢的对象了。宋渺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她细白手指捏了捏山根,疲惫席卷而来,她低着声音,“我希望你……”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了,因为宋祁伸手把她的肩膀半抱在怀里,他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希望我给你找个嫂子?”   “……对。”   “这事要靠缘分,渺渺,”他认认真真地教导她,“就像我们能成为兄妹,也是靠缘分的。缘分未到,一切都没口头上说得那么容易。”   她当然知道。   宋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他是她的明灯,是她在荒野中唯一的明火,是她一生得以安妥的港湾,但她不是他人生中唯一见到的旅人,他该有他自己的爱人,而不是像这样。   好像他们的生活中只有对方一样。   宋渺又一次想起来,时溯说的话。   他说他觉得他们兄妹俩的感情太过奇特,比爱侣还要信赖,比朋友还要亲密。他形容他们之间的感情,又漂亮又珍贵。   宋祁揉了揉她的长发,语气还是很开朗:“不用操心,指不定未来的某天我就遇上对的人了呢!”   但是,这个指不定的未来某天。   她注定是见不着了。   宋渺轻轻嗯了声,她反身抱住他的腰,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已经在他们生活中沉寂很多年的高妍苏和赵厚尹。   仿佛是一道沟堑,从某天起,高妍苏就离开了他们的视野,赵家也是如此。宋祁后来浅浅提起一句时,只说赵家犯了错误,就是连当初进入娱乐圈的计划都没完成,就这么被迫消失在他们的圈子里。   他说可能赵家得罪的人名头太大,以至于他们听不到什么风声就沉没。   宋渺有过念头去探寻,但是后来想想,何必庸人自扰,她本就时日不多,自然是多待在宋祁身边,这些庞杂的事,她不再去看,不再去问了。   也确实如此,她在17岁亲眼目睹宋祁的死期安妥度过后,她接下来的几年过得无比地温柔和惬意。   除却心中还是有一点点忧心,怕她的死亡会给他带来悲恸外,她绝大时候还是开心的,开心于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人生,开心于他还鲜活,他还会笑,还会给她拥抱。   她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她终于能够在死亡再临时,不再是满心悲恸、满心悲凉。   她能够很淡然地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但她永远也不能很淡然地说,她已经准备好与他分离。 第236章 现实(完结)   那真的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下午。   前一刻,宋祁还在想着今天几点给宋渺一个视频通话, 他还有很多小小的抱怨想说给她听, 说说今天又有几个世交想给他介绍对象——他们都心知肚明, 所谓对象一定是世交的女儿、侄女, 他颇受这些女士欢迎, 也因此颇为烦恼。   宋祁让钟意给他定了一客明天的蛋糕,他记得宋渺明天从外地回来, 也记得她前些天嘀咕着很想吃蛋糕。   钟意定了一客草莓味的,宋祁想了想, 又让他加了一客巧克力味的。   他的面前是一摞很厚的文件,宋祁今天难得有些烦躁不安,他没有心思去看, 而这烦躁不安并不十分地剧烈,只是令人诧异地,很有节奏,很有细水长流的味道, 在他心中满满当当地, 最后一点点将要溢出来。   他掏出手机, 看了下时间, 又看到了宋渺前十分钟给他发的消息, 消息里说她正在宾馆里,别的话没有, 宋祁想了想, 给她发过去一个微笑的表情, 她暂时还没有回复。   他猜她正在忙,或是准备睡午觉。   “明天几点的飞机,我让人去接你。”   他敲出这一串字,发给她,好像这句话能让他安心下来,他将手机翻了个面,盖过去,拿了杯水一口口地喝。   宋渺终于发来消息时,是他的消息后二十分钟。   语音。和往常一样的音色,平静而亲昵,带着一点点笑意,“明天晚上七——”后面的声音听不见了。   他只听到一声巨响。惊心动魄,如猛虎出山地咆哮声,重重地一锤击中,击中所有的一切。   地动山摇,山崩地裂。   后面的语音,足足好几秒都是空的。   宋祁耳膜震动,他头昏脑胀,一口气哽在咽喉,迟迟下不去,他打电话给她,可是没有人接听。   那一股细长的不安,终于满满地溢出来,像是一瓶灌满了的水,将宋祁从头浇到脚,他情不自禁地发抖,牙关扣扣作响,他打开社交软件,只是轻轻一刷新,就看到了一条让他目眦欲裂的消息。   “地震快讯:06月04日13时24分在R市(北纬320度,东经579度)发生86级地震,震源深度12千米。”   那一口气于是再也咽不下去。   ……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将地震、死亡,这两个词,与他疼了大半辈子的女孩摆在一起。   这也是他平生最后一次,收到来自宋渺的语音。   柔软的手掌,懵懂的笑意。   是小小的女孩,她将下巴搭在他的肩头,咕哝着喊他,唤他“哥哥”。她很小,很软,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天使,是他捧在手心养大的小女孩,他的妹妹。   星星一样,黑白分明的眼,她穿着漂漂亮亮的裙子,干净秀气地歪头冲他笑,只需要一个浅浅的微笑,他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什么都想不到,只能张手将她紧紧抱入怀中,亲吻她柔嫩的面颊,满心欢喜,满心疼爱。   “哥哥。”清脆的,听不出长大后惯有冷淡的音色,她还是个年幼的孩子,拳头肉嘟嘟的,睫毛长得惊人,像个精致的芭比娃娃,甜美地朝他笑,亲昵的搂住他的脖颈,她的身上有着他渴求已久的温度,宋祁因此忍不住,几欲落泪。   “渺渺。”叠音,唤起来就情不自禁带了几分甜,他饱含爱意,又饱含痛楚地低声喊她。   他跪在地上,将柔软的、矮小的女孩纳入怀中,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迟迟不敢落下,他生怕一落泪,就将这朵娇嫩的花打湿,把这只纤细的蝶吓走。他舍不得。   “你哭啦?为什么哭呢?”她的呼吸声,在他耳侧,懵懂而无知,她还很小,还不懂得大人的哭泣是为了什么,她松开抱紧他脖颈的手,宋祁浑身僵硬,迟迟不敢动弹,只怕她要消弭于梦境中,他张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他本不该在此刻落泪,可他实在无法抑制住,喉间发出近乎痛苦的哽咽声。   但是下一秒,她没有消失。她只是抱着他的脑袋,用力地亲了一口他的额头,然后又亲了一口他的眼皮。   苦涩的泪水被她舔到,她皱起眉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抱怨:“真苦啊。”于是手又摸上他的面颊,用力地揩去他的泪。   柔嫩的掌心,和小时候的她一样,柔软、娇嫩,是一朵花的模样。   宋祁讷讷无言地望着她,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孔,看她在他身前乖巧地笑,孩子气地说话,“哥哥,不许哭。”   “亲一口,痛痛飞。”   她大方地,对着他依旧滚滚而落的泪,对着他的眼角,用力地、非常用力地,又亲了一口。   然后,她消失了,就此消失在他的梦境里。宋祁环顾四周,他依旧是跪着,近乎匍匐的姿态,卑微而不堪地大声恳求她别再一次消失在他的梦里。他已失眠多年,难得才有机会在渺茫空虚的梦境里,见她一眼。   他终是看不见她的身影,他狼狈地跪坐在地,梦境变得脆弱易碎,他在巨大的悲怆中,发着抖,满眼泪水,嚎啕大哭。   “嗨。”   “……”   “感觉怎么样?”   “……”   “你……”   “我有点难过,请你准许我独自呆一会,好吗?”   宋渺疲惫地垂首坐在沙发上,她在地震来临后,就被迫抽离那个世界。   她还记得自己的手里握着手机,前一刻还在与宋祁发着消息,但那条消息不是惊喜,而是十足的惊吓,她敢确信,他听到了后来的房屋坍塌声。   她不该发那条语音的。   宋渺想。她闭了闭眼,倦怠而哀伤地弯下腰,埋掌,沉默不语。   时溯在看着她。她能感受得到属于他的目光,冰冷而精美,仿佛一个器物,又仿佛神祇俯瞰凡间,她因为这样的注目而觉得背脊发冷,但她在此时已经无法顾及太多。她才离开那个世界几刻,就开始想念宋祁。   宋祁,宋祁。   她的哥哥。   她最爱,最在乎的人。   宋祁,宋祁。   “……想知道你走后的世界吗?”   时溯问她,宋渺缓缓抬起头,想扯开唇角笑一笑,但她终是没做到,只能够平平地抿一抿嘴角,呵出一声。她摇了摇头。   他诧异于她的拒绝,烟灰色的睫毛泛出金属般的光泽,在她面前掠过冰冷的光束,宋渺看见他抬了抬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这么提了一句。   “他哭了。”   宋渺想,我当然知道他会哭。就像我当年听闻他的死讯般,嚎啕大哭,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喉间的哽咽与悲恸,绝望到世界崩塌,万物摧灭。   但她还是平静着,或者说,伪装着平静,不露端倪地听时溯继续说话。   “他很爱你。”   我也很爱他。宋渺有点哽咽,她目视他,不知道他为何能够这样刻意狠心,一刀一刀地戳她肺腑,她痛极,喉间吞咽下的都是艰难与苦涩。   时溯不紧不慢,歪着头看她,那张精致得不似凡人的脸蛋,眼神很淡,时光之矛在他眼中穿过,又绽出惊人的艳丽,他笑了起来。   然后他说:“这就是我想看到的。”   他最钟爱看的戏码,是人间悲欢离合。而时溯见到了他豢养多年的任务者所重视的情感,她在他面前毫无遮蔽,一览无余,她的所有情感、所有经历,他都能看到。   他高高在上,他玩弄着他们的情感,他怜悯地给予她机会再与宋祁相遇,她本不该要求太多,也对他的态度早有准备,但时至今日,她依旧忍不住内心深处的痛楚,并想,他能不能住口,能不能让她安安静静地待一会?   她眼中的泪终于滚滚而下。   晶莹的,剔透的,从她尖尖的下巴滑落,白皙似雪的皮肤,淡得看不见血色的唇,她扶着额头,艰难地吞咽唾液,她满手潮湿,怎么也擦不尽,微弱的喘息声从喉间溢出,她重重地闭上眼,再一次埋掌。   然后嚎啕大哭。   主神空间,属于她的房间,她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176早已被主神时溯静默,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一人一神。   时溯安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美丽的女人毫无形象地大哭起来,她肩膀发抖,手掌紧紧盖着面颊,透明的水渍从掌缝倏而落下,她哭得撕心裂肺,近乎卑微的姿态,好像在恳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要再让她难过。   他就此住口。他眨动眼睫,微微叹了口气想:他犯了错,他不该惹她哭的。   她是个体面漂亮的女人,外表冷艳,性格冷漠,只有宋祁是她冷硬铠甲下唯一的弱点。   如今,他硬生生地将这个弱点挖走,硬生生地让她与他再次分离。虽然时溯知道,宋渺本就不能够在那个世界无条件地待下去,但他还是在她的泪水下微微心软了那么一刹那。   她太过漂亮,总让人不舍得太过苛责,也不舍得她落泪。   时溯慢腾腾地想,然后伸出一只手,用毫无温度的手拉开她掩面而泣的手掌,一根一根地拉开手指,然后缓缓地给她塞了一张纸巾。   “等你收拾好所有的情绪,继续开始属于任务者的工作,”时溯想了想,又道,“你将在这个空间里获得永生,只需要为我完成许多的任务。”   “你很优秀,你会是最出色的任务者之一。”   他像个稳重的长辈,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一般与她说话。然而事实上,他的那双眼里情绪依旧不多,他是个没有人性的主神,理所应当没有人类的同理心,他说:“像从前的任务世界做的一样就好,你向来完成得很好。”   宋渺很久没说话,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她慢慢地点了下头,说好。   泪还是在落,宋渺刻意不去想前几刻主神问她要不要见见她离开后的世界会是怎样——没人比她更想看到,可她无比清楚她走后的世界会是怎样,她唯一在乎的人定然悲痛欲绝,而她什么都做不到。   在主神离开这里的前一秒钟,宋渺听到了他平淡无奇地来了一句:“试试看像我所说的,成为最出色的任务者之一吧。”   “……你可能,会得到你想要的。”   在那个契约以前,她想得到的是踏回时光长河,挽救宋祁的生命。   而今日今时,她想得到的……   是宋祁。   176在她耳边轻声道:“主线任务世界开启——”   宋渺踏入浩瀚无垠的世界,又卷入一场场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