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此生应不负[民国] 作者:总裁哥哥   【文案】   非情爱文、非历史文   ------------------   本文为强国文   穿越的目的是什么?谈一场小意的爱情?经历一场无法改变的惊心动魄?   每个人的穿越都像是一场梦,有着这样或那样的情怀。   对于谢锦颐而言,有些人、有些事,不是她不去听不去看,便可一避再避的。   或者很多时候,只有做了,才是不负此生。   此生不悔入华夏,生死不负唯家国!   ------------------   入坑须知:   1、不立Flag,尽力更新,一般晚八点更新   2、本文无cp、无cp、无cp   3、本文女强,女主思想变化需要时间,不是一蹴而就   4、弃文的有缘再见,不要特意留言。不喜欢本文的,也请点叉退出,不要对作者人身攻击   5、本文人物有原型,但不要轻易对号入座。   6、本文非历史,勿考据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民国旧影 女强 爽文   主角:谢锦颐 ┃ 配角: ┃ 其它:民国、无cp ==================   ☆、第一章   从前,穿越小说极为兴盛的时候,总有人爱问,穿越以后的滋味该是怎样的。如今,谢锦颐也总算有了一个答案——   穿越的日子,并不十分舒坦。尤其,是穿到了并不安稳的民国。   “锦颐,你怎么还坐在房里发呆,咱们还得快些去火车站呢!”   身后的门“吱呀”一下便被推开,听着那温婉的女声,谢锦颐都不用刻意去猜,便知晓这是原主的母亲来了。   “没,我拿些书本就走。”   锦颐连忙站起身,也没回头,只整了整身前木桌上自己早已拿好的几本书本,方才搀扶着原主的母亲齐玉茹一道走出了原主的闺房。   齐玉茹是传统人家的女儿,她出生的时候,天下还是清朝皇帝的天下,所以,齐玉茹其实是裹了小脚的女人。她所学的东西,大多也是诸如“三从四德”之流。   按理说,原主有着这样的母亲,应当也是要裹小脚,再走一遍齐玉茹曾经走过的路的。但事实却不是这样——   齐玉茹的丈夫、原主的父亲谢峰德,虽也同样出自传统家庭,甚至前清之时,还中过举人,担过官职。但与封建老顽固相比,谢峰德其实十分开明。   纵观原主十数年的记忆里,锦颐记忆最深的,莫过于谢峰德阻止了齐玉茹为原主缠脚,以及免了原主学习“三从四德”,出钱送原主去学堂旁听的模样。   扶着齐玉茹一路走出了谢家古色古香的宅院,锦颐一眼便瞧见了穿着长身马褂的谢峰德和两辆候在谢宅门口的人力车。   锦颐将齐玉茹扶上了较为宽敞的那辆人力车,让齐玉茹和谢峰德一同坐下后,方才转身坐上了另一辆。   “咕噜咕噜”   车夫拉起人力车的时候,不断发出车轮辗轧过石地的响声。   锦颐两腿并拢,将方才拿起的书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软软的靠着身后的靠垫,忽而转过头对着并排于自己身旁的谢峰德问道:“爸爸,我哥他在上海,已经替我们准备好住处了吗?”   从前,在原主不慎落水、发高烧之前,在锦颐穿越过来之前,原主都是有些活泼过头、爱好捣乱的。锦颐穿越过来之后,虽发现自己的习惯与爱好与原主大体一致,但在性格上面,却终究是有着明显差异的。   谢峰德和其他人一样,虽也只当锦颐是玩闹着落了水,险些丧命以后开始安分了起来,但到底还是在听着锦颐娇憨却文静的话时,有些不适应的皱了皱眉。   他如平常一般板着脸,面色如常的握拳至嘴边咳了咳,试图掩饰了会儿自己方才的愣神,这才颔首对锦颐回答道:“你哥哥待在上海工作了好几年了,找个房子还是很容易的。”   锦颐转过了头,放下了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便一直悬挂着的心后,便没再提问——   举家搬到上海的提议,是锦颐的主意。   她历史学得并不大精细,除了记得少数一些十分重要的日子和事件以外,可以说是对民国一无所知。现在是1927年的7月,她不知道这中间华夏会发生怎样的变故,她只知道一件事——民国的上海,独享繁荣。   虽然,她最开始的想法,是带着谢家举家移民。   但谢家的主事权,从来便不在她这个十七岁的“女儿”的手上。若非是考虑了带她换个环境散散心,和原主的哥哥谢锦言在上海工作的双重缘故。便连上海,锦颐也是去不得的。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人力车终于在火车站的门口停了下来。锦颐扶着齐玉茹在一旁等着谢峰德给车夫人结了钱,方才一起提拎着几个四四方方的行李箱走进了火车站。   原主是在南京的一个小镇里长大的,镇子里的人并不多,也不常去外地,所以连带着小镇里的火车站也十分的小,十分的冷清。锦颐打一眼望去,便能见到火车站里空间的全部。而就算她再如何张望,这火车站里却也不过只有寥寥数人。   锦颐和谢峰德、齐玉茹三人随意找了个靠近站台的长椅坐下。   齐玉茹因着小脚的缘故,平时走路若非是有人扶着,便会十分费力。可无论是从前家里有仆妇的原主,还是原本在后世便是个大小姐的锦颐,都是鲜少有扶过人的时候,此时扶起齐玉茹来自然便显得不得力了。行走跨步间,原本也只是平常,但于齐玉茹而言,却还是太大。   所以,齐玉茹甫一在木制的长椅上坐下,便一边弯着腰轻轻捶着自己的小腿,一边蹙着两弯柳眉,柔声抱怨道:“小镇里山清水秀的不知道有多好,怎么你和你哥哥一个样子,天天都想着往外跑?”   说着,她直起了身,瞧着锦颐并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的模样,心中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她手里挽着方帕,伸出右手的食指来点了点锦颐的脑门,气恼又心疼道:“小姑娘家家的跨这么大步做什么?从前跟个疯婆娘似的,娘说不了你,现在怎么转了性子,也还不知道听听娘的话的?当初娘说了要给你缠小脚,你爹非是要拦我。现在瞧瞧你这双大脚,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话说到这里,齐玉茹便侧过头去,稍显埋怨的睨了另一边的谢峰德一眼。直到看见谢峰德似乎并不愿意同自己就这个话题说上几句,这才又重新用着十分神伤爱怜的目光望着锦颐。   老实说,齐玉茹是个十分漂亮温婉的女人。即便她是那些所谓新青年眼中的“传统女人”,但她温婉如水的气质却仍旧是十分极具吸引力的,这份吸引力是足以叫一些思想公正的人,忽视她是个“传统女人”的事实的。   至少,她吸引了谢峰德一辈子,叫谢峰德除了她,便再没有第二个女人。   如果非要说她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大约便是爱抱怨了,尤其是在谢峰德阻拦了她为原主缠小脚和得知原主去与男孩儿一同上学堂以后。不过,爱抱怨,那几乎便是所有“传统女人”的通病了。或者偶尔也会有让人烦不其烦的时候,但家里的所有人其实都知晓,她是真正的在为着家里的人操心。   所以很多时候,谢峰德都不会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同齐玉茹生气,而原主和原主的哥哥,更多的也是能受着便受着。   迎着齐玉茹的目光,锦颐便也学着原主的模样,对着齐玉茹娇憨着插科打诨道:“妈妈,现在同以前大不一样了。别说裹小脚了,那些男人还就喜欢我是天足呢!您啊,可就别担心这些了~~~”   即便是西方文化被引进了华夏,但每每言及情爱一事之时,华夏的女人们多还是羞意赧赧的。然而锦颐本便是来自后世,说话间自然没那么多顾虑,此番话刚一说出口,不仅是逗得齐玉茹笑得前仰后合,更还引得向来严肃的谢峰德都侧首望了她一眼。   “哈哈哈,”齐玉茹被锦颐逗得眼角都快给笑出了泪意。一时间,她倒也不抱怨担忧了,对着锦颐便笑眯了眼,“你个坏丫头,和你哥一样,使劲耍完了浑回来,就知道来逗我开心!”   锦颐看着齐玉茹笑了,自然便也就放下心了。她又不是个木头人,接受了原主的记忆之后,同等的也接受了原主的感情,怎么可能会对原主亲人的喜笑哀怒没有反应?   “呜——呜——唔——”   齐玉茹笑够了,火车的鸣笛声便也远远传来了。锦颐谨记着进入车站时的情景,在谢峰德和齐玉茹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后,首先调整了扶着齐玉茹的姿势以后,这才同两人一齐穿过了站台,登上了火车。   *   南京离上海的距离其实也算不上太远,即便锦颐他们是从南京的一处小镇上的火车,也是赶在了黄昏的时候抵达了上海。   后世的上海,锦颐去过。所以在火车上的时候,锦颐便一直在想,民国的上海应当是何种模样。直到火车停在了上海的站台,她和谢峰德、齐玉茹一齐真真切切的站在了上海的站台上,才终于有了些许的感触——   上海的火车站很大,至少是小镇的火车站数倍,已然初俱后世的规模。锦颐一眼望去,是望不全面的。   但就是这样大的火车站,却满是人潮。   在那拥挤的人潮之中,锦颐自来到这个年代过后,见到了原主兄长的第一面。   他戴着一副圆框的眼睛,身着一身西装,十分费力的挤进了锦颐三人的面前,咧着嘴对着三人笑道:“爸、妈、小妹,走,我带你们去家里看看!”   说罢,他便同锦颐一齐搀扶着齐玉茹,领着三人不由分说的向外挤去。   过度燃烧的热情,这是锦颐对谢锦言的第一印象。但似乎,记忆中的原主,曾经也是这副模样。   齐玉茹总说原主和谢锦言的性子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原来真是没有半分虚假。   约莫在那人潮中穿行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几人这才走出了火车站。   几人首先便是松了一口气,其中,唯有谢锦言反应最是夸张。   他领着三人来到一辆停靠在路边的小轿车旁,爱惜的摸了摸车门,转过头便对着锦颐三人得意道:“这是汽车,是个稀罕物件儿,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我今天可是为了来接你们,特意去跟朋友家里借的!”   谢家虽然富足,却也不是富甲一方,决计不是谢锦言想买一辆车便能花钱买的。但是,锦颐此时见了谢锦言的模样,却有些莫名想笑——   谢锦言以为他们没见过汽车,所以便如同献宝一般,连忙将自己借来的汽车展示给自己的家人瞧瞧。   谢峰德和齐玉茹并不知晓什么是汽车,自然没有多大反应。锦颐虽然知道,但她在后世之中,不说家中长辈,便是自己的爱车都不知道比这车要高端了多少。此时见了这谢锦言所展示的汽车,自然也只觉得泛泛。   是以,一行三人到了最后,竟都像是如出一辙一般对谢锦言微微的颔首。   谢锦言见状,大感没意思,垂头丧气的对着三人道了一句,“上车。”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本文前,希望小天使们知道: 1、女主的思想变化需要时间,直接体现在前七章,如果受不了的小天使可以直接退出 2、所谓穿越女主的“清高”啊、“看不起民国的大学、大师”啊什么的锅,作者君和女主都不背。具体原因参照上一条——女主思想变化需要时间,女主后头还会从文一段时间咧。 3、不要说什么“女主贪好享受没有未来”、“别的文里女主写文,这本文女主也写文,俗透了”等等,本文女主从军谢谢,小天使们不要随便臆测作者君的女主。 4、划重点,女主从军! 不想一条一条评论的回复,如果看到这里,小天使们都还可以接受,那么本文才算是放心可食用了!   ☆、第二章   谢锦言在上海置办的住处,是上海法租界里的一处复式小洋楼。   不大却精致的小花园、质地柔软的皮制沙发和欧式暖色调的装修风格,都与锦颐在后世所瞧见的、自民国时期遗留下来的古老建筑如出一辙,极具这个年代的西洋风味,也极与谢锦言留洋英国的身份吻合。   谢锦言首先领着谢峰德和齐玉茹夫妇进了他早已布置好的房间休息下,这才转过了身,重新进了锦颐的房间。   他侧身坐在房里那张书桌前的椅子上,一边瞧着锦颐在那小书柜上整理着自己带来的一些书本物件,一边支着手撑在木椅的靠背上,若有所思般问道:“在上海,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多都在学校里念书。怎么样?你想不想也去学校看看?”   在他的印象里,他的妹妹虽然闹腾,但却是极其喜欢念书的。否则,父亲也不会那样轻易的便同意了送妹妹去学堂旁听。毕竟,在那个时候的小镇上,是没有一个人家敢送女儿去满是男生的学堂的。   所以,即便在学堂之中,锦颐是与男生分开而坐的,但因着锦颐越来越活泼的性子,却也还是招来了小镇上许多人家的非议。他们所议论的,无非便是谢家养了一个不像女儿的女儿。当时他还觉得生气,但现在想想,却只觉得可笑。   锦颐原本正在整理着手上的东西,并没有怎么仔细的听着谢锦言讲了些什么。等她整理完了,转过身再看向谢锦言的时候,便正好瞧见他眯眼咧嘴的喷笑出来。   简直莫名其妙。   锦颐有些茫然的歪了歪脑袋,轻轻坐在谢锦言身旁的床的边沿,拍了拍谢锦言的后背,问道:“哥,你在想什么呢!”   谢锦言被锦颐一下便拍回了神,他也不恼,直把身子转向锦颐,便兴致勃勃的冲着锦颐问道:“你还记得你被夫子打的那一次吗?那可是你第一次被打!”   锦颐眯着眼想了一会儿,没多久便从原主的脑海中翻出了那段记忆。于是,便忍不住也感同身受一般同谢锦言一齐笑了出来,“我可只挨过那一次,可不像你,几乎天天都要挨揍。”   显然是没想到锦颐会突然的将往日的糗事提起,谢锦言一下子便哑了声,只得气鼓鼓的瞪大了眼睛——   在他们都还很小的时候,镇上有条件的孩子,几乎都在学堂里上课。   那时候的学堂可不像现在的学校一般,课堂之上,先生和学生就好像朋友一般,谈天说地、天马行空。那时候的夫子,几乎清一色都是单向的教学,而教学的方式,归根结底便是背诵。   夫子在课堂之上点到“某某生”,那那位学生便要捧着书走到夫子的面前,听完夫子断句、解释之后,便自己回到座位上高声朗读,等到读熟之后,便又要立即捧着书到夫子的面前背诵出来。   所以,他们回到家以后,所有的课业几乎都是背书,等待第二日夫子的抽背。如若背不出来,等待着他们的,便是夫子手中长长的藤条。   彼时,他同锦颐一样贪玩儿,但不同的是,他的天资其实并不如锦颐一般高。同样背书的时间,同样玩耍的时间,他的妹妹仅听别人诵读两遍课文便能流利背出,但他却不行。所以到了最后,常常是他被夫子用藤条抽打手心。   而他的妹妹,原本也并不大受夫子的喜欢,却因为聪慧,反倒渐渐成了夫子最疼爱的那个。平日里,夫子只管“颐宝”、“囡囡”的叫着锦颐。唯有的一次惩戒,都还是因为锦颐太过失了礼数,抬起腿来,要叫男生自她的胯、下而过方才叫夫子发了火。但即便是那一次,夫子的藤条也仅仅是轻轻的落在了锦颐的掌心,舍不下心去狠罚。   或许是因着想起了自己往日里每每挨打的时光,谢锦言竟有些忍不住委屈的瞥了锦颐一眼。但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他便又假装正经的直了直身子,再次对锦颐问道:“差点都叫你个鬼丫头给带得忘了正经事。我是来问你要不要去上学的?”   上学?   也顾不上谢锦言的假正经,锦颐这回听清了他的问题,却禁不住发起了愣来——   老实说,去学校学习这一件事,锦颐从来便不曾想过。甚至,自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便再未代替原主踏足过学堂半步。   她学什么?学当今时政?学一味激进的洋派作风?   在这个世界,她所想的仅仅是活得安稳一些罢了,她不知道她该学些什么。更何况,她在后世已然上过一次名校了。   就在谢锦言得意洋洋的等着锦颐欣喜若狂的来向自己道谢的时候,锦颐却出乎意料的对着他摇了摇头。   “为什么?”谢锦言十分夸张的抬起了两只手,对着锦颐不敢置信的问道。他甚至都已经准备好将她安排进自己所教授的大学了!   “哥哥,比起作息规律的大学生活,我还是更喜欢过得快活一些。我不喜欢规定严苛的课业,我希望我所做的每一个举动都出自我的心甘情愿!”锦颐这样对谢锦言解释着。当然,她这也并不算作谎言。毕竟在她以前二十五年的人生里,“快乐”一直便是她的人生信条。   锦颐的回答就像是向来如此的理所应当,但谢锦言却莫名的觉得这样的锦颐十分陌生。   “早先爸爸来信,告诉我你落水之后便变了些性情,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倒真像是真的了!”   不由的,谢锦言便有些想感叹——   从前他的妹妹虽然顽劣,但却从来不曾在夫子的课堂是闹过,更不曾缺过一次夫子的课业。如今,他的妹妹看起来像是如他们的母亲般温婉了许多,整个人的气质也清丽了许多,却似乎再不将进入学校学习看作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了。   锦颐听着谢锦言的话也不着急,反倒是还就着谢锦言的话调侃着谢锦言道:“人可不就是会变呢吗?以往爸爸总是说哥哥你不着调,这次见了你,可不就说你靠谱多了嘛~这你都靠谱了,我还能一直是妈妈口中的疯婆子不成?”   锦颐说完,眼瞧着谢锦言张着嘴便是要对自己骂出来,便连忙转开了话题,“对了,我看你的信里时常说你和朋友们经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说你的朋友们如何如何优秀。这下我也来了上海了,你也总该带我去见见你的那些大文豪朋友了吧?”   谢锦言是个文人,是个文章写得极好、也极受追捧的文人,所以他的朋友们自然也是当世文坛上的那些大家们。从前在后世,锦颐见不着也就算了,现在既然来到了这个年代,当然也想见识见识这个年代的文人风采。   “我还怕你改变太多,都不知道该怎么同你相处,原来还是这么鬼精!”虽然心知锦颐是故意转开的话题,但一听锦颐说到自己的领域,谢锦言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放弃了同锦颐斗嘴的念头。   他斜眼睨了锦颐一眼,故意做出自己早就料到锦颐会提出这个要求一般,上扬着嘴角,颇为自傲,“哼,他们可不是一般人想见便能见到的。不过算你运气好,碰上了我这么个文采出众的哥哥。恰巧明天我们在上海的文人,会在茶楼里开一个茶话会,等明天我带着你去就是了。”   谢锦言大谢锦颐六岁,如今正是二十三岁。八年前五四运动的时候,谢锦言才十五岁便在文坛中冒了头,自然是很有些自傲的资本的。所以,即便从前的谢锦颐和现在的锦颐都喜欢同谢锦言斗嘴,但打心底里,她们却都是承认谢锦言的才华,甚至都隐隐为之骄傲的。   “行了,忙活了半天,你也休息下吧,待会儿等李妈把晚饭给弄好了,我再叫她上来叫你。”看着窗外已是夜色,谢锦言便也就没有再在锦颐的房间多待。嘱咐了锦颐一声,便抬步离开了。   待他走出房去,将房门给带上,锦颐这才往后一个仰躺,随性的瘫倒在床上,兀自望着天花板出神。   事实上,在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是明确的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的。   譬如谢峰德,自清朝亡后,他便失了官职,在小镇上做起了布庄的生意,且很有成效。之所以肯如此轻而易举的答应搬迁到上海,无非便是因为在上海重新置办起生意并不困难罢了。日后在上海,他还是要仔细着顾辖着自己的店铺生意的。   譬如齐玉茹。早先便说过,齐玉茹是一个传统女人,于她而言,身处上海这样一个发展迅速、五光十色的摩登城市里,本身连适应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所以往后的日子里,多与上海的其他人打些交道,尽力融入这个城市便是在所难免。   至于谢锦言,他本身便是一位文人,是这上海大学里的一名老师,生活极为丰富,根本便不会有无所事事的无聊的时候。细细算来,在拒绝谢锦言到学校里念书以后,这个家里便只有她是真正的无事可做之人了。   不过这本便就是她的性子,锦颐躺在床上缓缓地闭上眼睛。   她是一个喜好享受的人,如非必要,她并不愿意活成事事绸缪的模样。所以,正如她告知谢锦言那般,她是一个做事全凭兴趣之人。   便如念书,她在后世是念过大学的,所以她不愿再花数年的时光去重复做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或许,她可以时时去旁听,但却不愿自己的时间再一次被一一规定。她可以接受生活的平静,但她的懒散却叫她不喜一成不变的朝九晚五的生活。   如果单单只是为了念书而念书,那么她便宁愿不念了——   消磨时光和寂寞的方式有很多种,她并不大愿意选用那样一个会让她感到疲惫的方式。纵使这个年代的新潮女人大多以念过大学为荣,纵使生活在这样一个“属于文人”年代里,她却也并不打算改变自己。   ☆、第三章   上海清晨的茶楼,人是十分多的。家里条件差一些的人,随意的坐在一楼的大堂里,点一盘花生,点一壶清茶。条件好一些的人,则会在二楼点一个更舒适的宽阔隔间。   总之,在上海的清晨里,你几乎是看不见哪里的茶楼是会清闲下来的。   锦颐跟着谢锦言一道走进了上海繁华街道上的一处茶楼里。   在踏进茶楼的瞬间,锦颐首先看见的便是茶楼大堂正中央的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他手捏一份报纸,时不时的一边喝着身旁桌面上的清茶,一边将报纸中的新闻高声念出。而令锦颐感到惊奇的,是大堂里其他桌上的客人,竟也大多都在聚精会神的听他念着。   “那是茶楼的掌柜专门雇来为不识字的人们念报纸的。”   谢锦言瞧着锦颐打进门起,便一直盯着那念报人看,以为锦颐在小镇上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便顺势对锦颐解释了一嘴。   别说小镇上识字的人不多,便连这繁华的上海滩,却也是不识字的人要远远多于识字的人。可是,即便是不识字,却也并不代表这里的人们便是不想知道报纸上都刊登了些什么内容的。   胡天海地的小说文章也好,时局政体的不断变化也罢,在开始一天的奔波以前,他们也是想要找些什么乐子来打发打发时间的。一直到了现在,念报人便成了茶楼里吸引客人的象征,任你去上海的每一个茶楼去寻,都决计是找不出一家没有念报人的茶楼的。   谢锦言对锦颐解释完,便直接领着锦颐到茶楼一旁的柜台处。   那一直坐在柜台的后面,原本也听得那念报声入神的掌柜,远远地瞧见谢锦言在密集的木桌和客人间穿梭而来,便早早地从柜台后方的圆木凳子上站了起来。   “呦,原来是锦言先生来了。”   那掌柜面上挂着一抹进退得宜的笑,并不让人感到疏远,却也不会让人感到过分的亲昵。看他那样子,处事圆滑的紧,怪不得能将这上海滩最大的茶楼经营得有声有色。   说着,他往谢锦言的斜后方望了望,瞧了瞧他身后的锦颐,一时间面上的笑容便又深了几分,“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没见先生带来过?”   显然,谢锦言来这茶楼的次数并不少,这掌柜同谢锦言还挺熟悉的。只不过,他似乎有些误会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了……   锦颐偏了偏头,似笑非笑的望了眼自家哥哥。   “这是我妹妹,叫谢锦颐。”谢锦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如此向茶楼掌柜解释道。   不是每个人都能亲近到能够看见谢锦言幼稚的性子的。出门在外,他便再不是锦颐印象里的那个逗趣哥哥了,反倒是一副温语洒然的模样,颇有了些“文人风彩”的模样。   柜台的旁边便是上至二楼的木质楼梯,谢锦言想着自己这次到得已然有些晚了,便也没想再同掌柜聊下去。他随意向着茶楼二楼的方向望了望,转过头便对着掌柜问道:“他们都已经到了吗?”   谢锦言口中的“他们”,自然便是他们那一群三五时常便要小聚的文人好友们了。   作为时常瞧见他们来茶楼里小聚的掌柜,他只仔细一琢磨,便清算清楚了,“先生们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先生还是赶紧上去吧。”   谢锦言对着掌柜点了点头,转过头便唤了一声锦颐:“我们已经迟到了,还是快点赶上去吧。”   说罢,他便牵着锦颐的手,一个跨步一个跨步的向着二楼行去,真的是三两步的功夫,便领得还没回过神的锦颐停在了一扇门前。   “嘎吱”   因着隔间里大都是些志同道合,且聚过许多次的朋友们了,是以谢锦言便也没那么多顾虑,一把便将面前的那扇门给推开了。   霎时,隔间里原本正是激烈的讨论停了下来。他们清一色地扭过了头,在发现推门的是谢锦言后,便又全都调侃着谢锦言少有的迟到起来。   “慎之,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在谢锦言领着锦颐走进了隔间坐下,隔间里的人们的笑声渐渐消失以后,一个如谢锦言一般,同样穿着一身讲究的西装的年轻人,便转过身望着落坐在他身旁的谢锦言好奇的问道。   慎之,是谢锦言的字。   谨言慎行,凡事三思,这是谢峰德为谢锦言取了这样的名和字的原本用意。只是,在取这样的名和字的时候,他并未想过谢锦言的性子,不仅不像他那样的严肃沉稳,甚至还可以用个“顽劣”来形容。   在谢锦言朋友们的印象里,每有聚会、派对,谢锦言都必然是最准时的那一个。他们偶尔问起,他便会回答他们,错过约定的时间,让别人等待是一件极不礼貌、极不绅士的事情。   但这一次,谢锦言他迟到了。   原本,他们的确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他们的这位朋友反常的迟到了。但在见到他们的这位朋友是带来了一位漂亮的女生来参加谈话会后,他们反倒对那位女生的兴趣更大了些。   漂亮。   这是所有人见到锦颐以后,反射性便会联想到的词语。   原主的妈妈是个典型的漂亮女人,原主的爸爸即使通常都是板着一张脸,却也不难看出是一个棱角刚毅的帅气男人。所以由他俩生下的谢锦言和原主,自然便也属于颜值极高的那一类人中。   感受着来自隔间里众人的目光,锦颐的心中大略也有些意会。   也不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一旁不动,锦颐也不等谢锦言来向众人介绍,自己便先是礼貌地向隔间中的人弯了弯腰,打着招呼道:“各位先生好,我是谢锦言的妹妹谢锦颐。”   她将隔间里的人都唤作先生,倒不是说这隔间里便全是男人没有女人了。而是这个年代对文人的尊称便是“先生”,无关男女。   锦颐一说完话便就在谢锦言的身旁坐了下来。或许是因为还不甚相熟,或许是因为他们本身的教养使得他们无法像一群嘈杂的蜜蜂一般,围绕在锦颐的身边。在适度的对锦颐表达了欢迎和友善之后,便又重新继续起了方才还没有结束的探讨。   原本,锦颐这一次随着谢锦言前来参加茶话会,便只是为了见识见识那些铭传后世的文人罢了。如今她瞧见了,却发现他们也只不过是同普通人一般有着两只眼睛、一张嘴巴,便也没了多大的兴致。   他们,也不过是文采较旁人出众许多罢了。   锦颐的眼睛扫视了一圈,挑着自己知道的名人们仔细瞧了瞧,始终也没瞧出些其他特别的什么。于是便干脆捧出了自己从谢锦言的书柜里,翻出的一本欧洲游记,任耳边他们的争论声滔滔不绝,自己也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自己手中的书罢了。   偶尔,谢锦言和他的那些好友们为了避免冷落了锦颐,还会时不时的牵扯出一些话题,来引得锦颐跟着搭上两句话。但每逢此时,锦颐也都只是以“嗯”“对啊”“是的”的词汇,轻易地将话题敷衍过去。   久而久之,他们便也都明白锦颐其实并没有想要参与他们的话题的想法,于是便也不再去打扰看书看得入神的锦颐了。   他们其实猜得没错,锦颐的确是不想参与他们的话题的。也正是因为不想参与,所以才会从家里带了一本书来看——   如今的文人们凑在一起,所谈论的无非便是文坛近况和当下的时局近况了。但无论是哪一种,锦颐都是不想发表自己的见解的。   文坛中谁的文章脱颖而出,谁的写作方式高明与否,与她并无半分关系。时局近况,既然不由他们来掌控,那么无论他们争论得有多激烈,于政况而言,其实都没有半点作用。   所以,说到底,她其实不是很能理解这一群人究竟是在这隔间中争论、担忧些什么的。政府如果当真想要改变些什么,不用他们说,它也会改变。政府如果不想改变,那么不论他们争出了怎样的结果,最终也只是徒劳。   面对着诸如此类的争执,面对着谢锦言也早已争执得面红耳赤的面庞,锦颐的心中极为平静,甚至还生出了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慨。她从不愿意承认自己撺掇离开南京是对未来的逃避,此刻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的清醒,是一种独属于后世之人的漠然。   她懒懒坐在谢锦言的一旁,微微的低垂着头,一字一句的读着手中的欧洲游记,极为安静。如果不是刻意去看,刻意去感受,你甚至都无法发觉她的存在。任他们的讨论天南海北,她也只是仿若置身事外,不听不看便是安然。   原本,她是可以一直静静地等到这场茶话会散场的。但临近散场之前,他们关于最后一个话题的争论,最终还是将锦颐从书里的世界给牵扯回到了现实。   或者,那已经不能够再称之为争论,而已经可以算作是争执了——   在所有的问题都已讨论完毕,所有人都该在日头更胜之前回家用餐休息的时候。这聚会当中的一个人,忽然便叹了一口气。   在场之人几乎都是好友,所以几乎就是在看见那人神态恹恹的时候,便立马有人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若是没有人问,那也还好。但此时既然有人问了,那人便再次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苦着脸道:“还不是我那妻子……”   毕竟是有名的文人,那人三言两语间便将事情的来由给道了个明白——   那人的妻子是时下的一位新潮女性,在嫁给那人之前便颇受追捧。才子佳人,文人和新潮女人的结合,原本是这个时代的新青年极为追捧和热衷的一件事。但自结婚以来,他的妻子因着他时常同友人去诸如大上海、百乐门等场所聚会以后而残留的女人香粉味儿,已经同他闹了许多回。到了现在,他其实真的是有些疲惫不堪了。   他将事情的原委道出之后,几乎这文人里半数以上的男子便对他予以了声援,直数落着那位新潮女性不明事理。只有少数一两个男子还保留着沉默,眼睁睁地瞧着显然同男文人们持着不同意见的女先生们同他们渐渐争执了起来。   而等到锦颐从书本中抬起头时,所听到的,恰好便是一位心思极为敏捷的女先生对那些文人们的问话——   “在场文人,八成都是自国外留过洋回来的,十成都是支持革新的。岂会不知道西洋人都是一夫一妻制的?结了婚的人,怎么还能在外面这么胡作非为?”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这篇文的女主虽然不是走文人线,但是会有文人的副本的,宝宝们做好心理准备~~~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四章   文人惯来会磨嘴皮子。   那女先生一番有理有据的质问过后,才不过是一瞬,便立马有人哂笑着站出来反问道:“事情不是这么个理。我们主张革新,却不是什么都要学国外的。我们在英国随处所见的便是一个茶壶匹配一个茶杯。在华夏,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茶壶只配一个茶杯的?”   全是歪理!   那男人以茶壶茶杯同男人女人作比本便不合时宜,但偏偏就是这么一通歪理,竟说得隔间里少有的几位女先生哑口无言。   所以,这便是她对这个时代的新青年们感触颇为复杂的原因了。   她并不否认他们改革和写作的热情,但对于他们的某些观念,她其实是无法苟同的。古时候的男人,若是对家中的妻子不满,结局无非便是狎妓或纳妾。他们的思想从未发生过改变,虽叫人痛恨,却也更是叫人无可奈何。   而这些新青年们,他们接受过西洋的教育,他们疯狂的渴望革新、渴望改变。于是,他们渴望同新潮女人、同洋派小姐的结合。那些本该是受害者的传统女人,反倒成了他们眼中的原罪。   但即便他们同新潮女人结合又能怎样?打心底里,他们还是认同华夏数千年的夫妻制度的。所以三五时常,便连小饮一杯,他们也需要佳人做伴。   锦颐的面上仍旧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样,但就在那哂笑反问的人话落,她便已然合上了手中的游记,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了身来。   从始至终,除了几位女先生和几位同女先生对立的男人以外,其他人便再未挪动过地方。所以锦颐起身的动作即便十分轻微,但却还是引来了众人的注意。尤其是谢锦言,几乎是在用眼神捕捉到锦颐起身的瞬间,便也连忙跟着站起了身。   “是饿了吗?要不咱们先回家也是可以的?”   皱着眉问了那样一句之后,他刻意往着身后的窗子望了望。那日头正烈,显然已经是正午了。如果不是这不知怎么就突然开始的新话题,此时的他们早就该散了。   锦颐先是笑着冲着谢锦言摇了摇头,而后又敛了笑,将目光坦坦荡荡的落在了那理直气壮的说出“茶壶”理论的男人身上——   “便连法律都规定了男女平等了,怎么先生的思想会这样落后?况且,这世界上有谁规定了谁是茶壶谁是茶杯?先生怎么就知道,偏是男人是茶壶,女人便是茶杯呢?”   因着关于女权的运动和演说层出不穷,所以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民法》终于正式的颁布了男女平等的法律。只不过是这样的法律在华夏数千年的历史中,显得太过脆弱,所以才每每都叫人忽略不计。   但就算撇开了现行《民法》不谈,那男人的话也不难反驳。她只需使他的“茶壶”理论本身便不成立便是了。毕竟,没有人说过茶壶便一定得要是男人。   如果茶壶是男人,男人便可以同时娶很多个妻子。那是不是只要将茶壶比作女人了,女人便也可以同时嫁很多个丈夫了?   锦颐如此假设。   歪理大多都是似是而非,哪怕你明知道那是错的,却也会因为它看似天衣无缝而不知从何辩起。往往这种时候,你便需要从根源上去找问题。它从一开始便偷换了概念,所以哪怕它看起来再天衣无缝,那也只能是错的。   锦颐话一说完,整个隔间便只剩下了沉默。   自锦颐来到隔间以后,便鲜有说话的时候。所以他们几乎便默认了锦颐是一个“沉默、内向”的女生。直到此时他们才似明悟,原来在他们当中最沉默的那个,才是最能言善辩的那个。   与那女先生如出一辙般的哑然,在那男人的身上重新呈现。一时间,几位女先生和那男人的脸都涨红了起来。不同的是,那几位女先生看着锦颐的眼睛仿佛会发光,她们是给激动的。那男人则是因为想找拼命找其他的论据找不着,给急的。   锦颐瞧着那男人,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她是不容易生气,也不容易发火的。所以,往往脾气到了,她也是不大愿意刻意去控制自己的。因为能惹得她动了怒的,往往便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了。   但是这一次很奇怪,明明他们讨论的女人与她无关。她只需要继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静静的将手中的游记看完。等他们停止争论了,她便也可以走了。   奇怪的是,她不行。   在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继续忍下去的时候,那男人忽如其来的一句“茶壶”理论,竟叫她的心里止不住的怒火中烧。所以,她想,后世二十五年的人生里,她是有些错看自己了。   她其实并不如她自己心中所想的那般理智和隐忍,只是因为二十五年的豪门人生里,从未有一个包括她在内的团体叫人如此错待过,才叫她发生了那样的错觉。   他们口中说的是“女人”,她何尝不是其中一个?让她怎么隐忍?   “真正的新青年,至少应当明白对错。一夫多妻是对的吗?如果是对的,那么‘传统女人’自小学的便是这个,她们凭什么要遭到你们唾弃?”   锦颐说着,便故意以极为明显的审视目光打量着那男人,好半晌后,方才转过身对着站在自己侧后方的谢锦言扬了扬下颚,颇为自傲,“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   说完,便也不等谢锦言反应,手里揣着自己带来的游记,便跨着步走出了隔间的木门。幸好谢锦言反应也快,他随意向身边的人们道了一声“先行一步”,便立马出了门,小跑着跑下楼,向着锦颐追了上去。   等他追到茶楼的门口的时候,正好瞧见锦颐提着裙摆,登上了停于茶楼一旁的人力车。于是二话不说,他也连忙的跟着坐了上去。   上海的地不似小镇上的地那般石子多,所以当人力车碾过上海的地面的时候,便不似小镇那般发出巨大的响声,而是闷闷的响着。   在往家的方向回去的时候,锦颐不说话,谢锦言便也没有说话。   于是,锦颐稍稍侧了侧脑袋,睨了一眼谢锦言的侧脸,便问道:“怎么,你生气了?”   自然,你们不要指望她会因为谢锦言有可能生气便对谢锦言有什么讨好的语气。如果他真的是因为茶楼一事便要同她生气,那么在她的心里,这个哥哥便已经不值得认同了。因为,在他的眼里,已然是他的那些朋友更为重要了。   幸好,谢锦言并没有生气。他不仅对着锦颐摇了摇头,甚至还对锦颐笑得有些晃眼——   “你是不是傻?我干嘛跟你生气?”   似乎是终于找到可以骂锦颐“傻”的机会,谢锦言笑得有些得意。锦颐在白了他一眼之后,倒也没有反驳什么。   其实,他是真的没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不说话,只是因为方才茶楼里那个骄傲的锦颐同他记忆里那个张扬的锦颐再次重合了而已——   曾经,夫子训诫锦颐,是因为锦颐在学堂的门口,高高的抬起一条腿,叫男生自她的胯、下而过。在训诫之前,夫子询问锦颐如此做的缘由,锦颐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给说了出来。   所有的起因,不过是因为她同那些男生打了一个赌罢了。具体赌的什么内容,他的印像已经有些模糊了。只有那赌约的内容,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场关于尊严的赌约,如果锦颐赌输了,她便自那些男生的胯、下一一而过。如果那些男生输了,便是他们一一自锦颐的胯、下而过。   显然,那场赌约是那些男生输了。但当小锦颐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给夫子听后,夫子却被气得面色铁青。他也不告诉锦颐她究竟错在了哪儿,便直接问她知不知错。   夫子第一次问,小锦颐还可以倔强的抬起头问,愿赌服输,每个人都是这样,哪里错了?等到夫子第二次,以更加愤怒的神情和声音再次质问的时候,小锦颐虽然低下了头,却仍旧是倔强骄傲的模样。   他至今还记得她那天说了什么,她不承认她错了,她只说了一句——   “夫子,您罚我吧!”   后来,在一起回家的路上,他问她为什么不认错,她便如同今天一样,眼神清澈透亮,整个人都骄傲的不像话。   她对着他撇了撇嘴,说道:“我知道夫子为什么说我错,不过是因为我是个女子,而那些输给我的人,全是男子罢了。镇子里因为我上学便瞧不起我的,都是这样。但是,我告诉你,我为我打娘胎里便是个女子而骄傲。”   因着他们家中教育的缘故,向来他有的东西,锦颐也不曾短缺。所以,彼时的他对于锦颐话里的意思还不甚了解。等到他长大了,不去学堂,去外面念中学,接触的人多了,他才渐渐明白了锦颐话里真正的含义。   他的妹妹比他聪慧,他从来知晓。所以当他带着锦颐去到茶话会,看着锦颐万分沉默的时候,他是失落的。他感到遗憾,因为他一直觉得锦颐的成就应该是要比他大些的。夫子给锦颐的文章的称赞,便比给他的多。   谢锦言一直是心怀着这样的念头的,但他没想到,锦颐的性子竟然变了。直到刚刚,他才重新从锦颐的身上瞧见了从前的模样。甚至,他都感觉自己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猜出她在想些什么——   正如她所说,她是为她是个女子而骄傲的。那么,将茶壶和茶杯用来比作女子是男子附属的、他的朋友,便定然是思想狭隘的,是错的。而那样的朋友,并不值得他去结交。   兀自出神间,谢锦言便忽然听到锦颐对自己问道:“你还要同那人做朋友吗?”   谢锦言根本便不用思考,便直接同锦颐点了点头。   不过他似乎又顾及着锦颐的心情,所以在对锦颐点完头之后,他又连忙对锦颐补充了一句:“你也不用失望。你这张嘴这么厉害,没有几个人是说得过你的。以后我那朋友,怕是躲着你还来不及。”   他的朋友他知道。那虽然也是一个个性张扬的人,却也是一个输得起的人。他们处得好的人里,大多都是这样。这一次,显然是锦颐辨赢了。只不过是顾着面子,日后再见到锦颐,可能会绕着走罢了。   听着谢锦言的话,锦颐也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的反应。于情感上,她自然是有些失落的。但于理智上,锦颐其实知道谢锦言的做法并没有错——   这个时代的男子,对于女人的看法大多便是如此,那人并不是一个特例。但是,比起封建的保守派来说,他们对待女人的态度已然全然不同。如果当真要以“男女观念”来分出该结交的人,那谢锦言可能便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他们那一群人之所以能成为好友,无非便是志同道合,对文坛的未来,对祖国的未来抱着同样的期望。对于他们的梦想,她不去碰触,却不代表她不认可。她不大情愿去做他们理想未来的助力,那么至少,她也不要去做他们的阻力。   她拎得清,所以最后她理解的对谢锦言颔首。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表白,爱你们,么么哒(づ ̄3 ̄)づ   ☆、第五章   清晨,锦颐起身走出房间,自楼梯上缓缓而下的时候,谢峰德、齐玉茹和谢锦言三人早便一齐坐在了偏厅的餐桌上。   锦颐不似这个年代的人偏好早起,虽也不是常睡到日上三竿,却也总是要比旁人要晚上一些的。上次随着谢锦言去茶馆小聚迟到,便也是因着她的缘故。哪怕在那之后,她已经开始刻意要让自己早起一些了,但偶尔一两次,她还是会起的有些迟。   谢家是一个传统家庭,即便这个传统家庭的大家长十分开明,但有些规矩的本质是不会变的。譬如,若是家中各位都在,那么家人是应当要在同一个时间、在同一处吃饭的。若要实现这一点,通常不是大家都准时准点的到,那便必定是一方要等着另一方。   显然,这一次锦颐又是让谢峰德三人等着她了。   特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等稳稳坐在了齐玉茹身侧的空位上时,锦颐才对着三人道了一句,“早上好。”   大约是习惯了锦颐总要迟上那么五六分钟吧,谢峰德倒也没有责怪锦颐,点了点头,方才示意着几人动筷。   谢家的早餐并不十分丰富,往往便是几个小菜加上一碗粥或一碗面条。   不过三两下的功夫,锦颐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张了张嘴,锦颐正想着同谢峰德说一句后便回房里去,哪知她话音都还未出口,谢锦言便也跟着落了筷。   “锦颐今天还是同我去学校里听一堂课吧。”   谢锦言的话问得十分突兀,且听他的口气,显然是不大给她拒绝的权利的。   向来,谢锦言在锦颐的眼中都是以一种性子极为活跃的形象出现的。她没见过他在自己面前这样平静的替自己做过什么决定,所以她第一时间也不是感到生气,反倒是怀着对他形象转变的好奇,扬了扬眉头,问道:“为什么?”   谢锦言不知道锦颐的心中都想了些什么,他给的理由很简单——   “成天待在家里,你也不怕把自己给憋闷坏了?”   自茶馆小聚过后过了有三月,锦颐便在家中颓了有三月。   他原本以为锦颐是在心中有自己的一番盘算的,这才不曾强求锦颐去上海大学中念书。但出乎他意料的,锦颐当初口中的“不愿”,当真便只是“不愿”而已。她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想要去做,不去学校,仅仅是因为不想而已。   他的妹妹什么时候变成了那种喜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传统女子了?谢锦言既迷惑又焦急——   在这个年代,只有那些还恪守着封建思想的家庭,才会将自己圈画在楼阁之中。   虽然家中的母亲是一个传统女人,但他知道父亲不曾想过要将锦颐也给教养成那些只知道三从四德的传统女人。他生怕锦颐在到了上海这个繁荣大城之后,反倒深受封建教养荼毒。   “这事儿你听你哥的。”   谢锦言话落,锦颐大致便也知道是自己的“宅”,有些叫他误解了。笑了笑,她正准备解释,谢峰德的一句话便直接替她给做下了决定。   “我知道了。”叹了一口气,锦颐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潜意识里,她是不大敢违抗谢峰德的决定的——   他太过严厉了!他虽不曾动手打过原主,但对谢锦言,他教训起来却绝对是不会手软的。原主只偷偷看过一次,便将这记忆给深深地记到了反应里。   她不怕夫子,不怕小镇上所有的流言蜚语。只偏偏对谢峰德的怒目,和齐玉茹的眼泪怕得不得了。   “哈,你答应就好。”一得到锦颐的答案,谢锦言瞬间又变回了锦颐印象里的模样,摇头晃脑的笑眯了眼。   “走,我现在就带你去学校!”   他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同谢峰德和齐玉茹说道了一声,便拎过一旁早已备好的提包,领着锦颐向着上海大学去了。   *   想来也是为了上下班更为方便一些,所以上海大学离谢家小洋楼的距离便也算不上太远,锦颐和谢锦言只步行了大约二十分钟便就到了。   因着两人本便是压着点出发的,所以等两人到的时候,也只是将将赶上了上课铃声而已。   谢锦言领着锦颐自自己所教授的课堂教室的后门而过,安排着锦颐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一处空位上,再三嘱咐着好好旁听之后,这才拎着手中的提包,挺直了腰杆,直直走上了三尺讲台。   他站在讲台之上,从提包之中取出了课本,翻到了自己要讲的那一页,粗粗的看过一遍过后,便又将课本丢过一边,以一种平等交流的姿态,同课堂上的学生们探讨起来。   他笑得自信而又温润,并不因为自己在文坛的显著名声,便将自己放在某一个高度。当他同他的学生探讨问题之时,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遇到连他也答不出来的问题,他便也不会觉得是一种羞耻,只承认自己的见识不够,允诺下次上课定会给出答案。   不知不觉中,锦颐感觉她好像又看见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谢锦言。她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其他先生们是如何上课的,但至少是课堂上的谢锦言,一定是极具个人魅力的,以至于她这样一个并不如何愿意来旁听的人,也渐渐将他们所谈论的内容给听了进去。哪怕他们所探讨的内容,已然渐渐由原本文学写作欣赏,转化成了她避之不及的政治争论。   “你好,你是谁?你不是学校的学生吧?怎么会跟着谢先生一块儿来的?”   忽然,一道甜美软糯的女声自她的耳畔一侧响起。待她侧首轻轻一瞥,便瞧见一女子,正用着一双极为清澈明亮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那女子留着这个年代的女学生所酷爱的俏皮短发,一双浓眉大眼印挂在略带婴儿肥的面颊上,显得极为清秀可爱。使得锦颐不由自主的,便对着她笑了笑。   谁知,见了锦颐的笑,她便也弯着眼对锦颐笑了起来。也顾不着先前的问题,她重新对锦颐笑道:“你笑得真好看!”   “我叫袁幼卿,你叫什么?”她又问。   锦颐被她接二连三提问的模样给逗得一乐,悄悄往讲台上一瞥,见谢锦言还在给其他的学生们讲着些什么问题,并未注意着自己这边,方才也学着袁幼卿的模样,压着嗓音,小声的为她解答道:“我不是这里的学生,我叫谢锦颐,是你们谢先生的妹妹。”   “啊!你便是先生的那个妹妹!”   袁幼卿在知道锦颐的名字过后,显然十分激动。原本因为害怕被谢锦言发现而半伏在书桌上的身子,在知道了锦颐的名字过后,陡地便直了起来。幸好因为两人都坐在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这才未曾被人发现。   她看着锦颐不自觉的往周边望了望,想起这还是课堂上,便偷偷地又重新半伏在书桌上。她望着锦颐的目光有些火热,却还是对着锦颐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刚刚太激动了!不过......我是真的觉得你好厉害!”   “没事儿。”锦颐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说到底,她其实并不为袁幼卿知道自己的名字而感到惊讶,因为早在三个月前,谢锦言拿着一份《申报》风风火火的来找自己的时候,她便已然有所料想——   说来,那也是七月份的时候,随着谢锦言去茶馆小聚的事了。   在同那理直气壮的说出“茶杯”理论的男人辩解的时候,锦颐未曾想过那些文人会将这一场在她看来极为普通的辩解,给撰写成一篇的文章发表。甚至那一篇文章,竟在整个上海都掀起了一场不小的波澜。   她的那一番辩解,不知不觉的便变成了“女权”两个字最好的诠释。她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狠狠地出了一把风头。直到不断有其他的新闻涌出,而她也在不曾有其他的举动出现,那些属于她的新闻方才渐渐被人淡忘。   想着,锦颐瞧了一眼那仍旧在用着极为澄澈的目光望向自己的袁幼卿——   当然,那些淡忘了的人里,并不包括她......   “你知不知道,虽然《民法》已经规定了男女平等,但每次在我们为文人的‘红颜知己’问题辩论的时候,我们从来都未曾辩赢过!在他们眼里,那好像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事!”   袁幼卿的神情有些像抑制已久的愤慨,又有些像有人替自己出了一口气般的轻松。总之,在她那张清秀可爱的面容上,她此时的神情是复杂的。   也许,对于袁幼卿的心情,锦颐是可以感同身受的。因为没有人可以受得了别人潜意识里的低视,即便那人是她自己本身。那关乎尊严。   但她与她们不同,她是事到临头了才想着要去做些什么、该去改变什么。而她们,则是在一开始便在寻求改变。所以,说到底,她对于袁幼卿的一番话,其实并无话语权。   锦颐一阵默然,最终,她也还是没有说出现什么。她不知该予以袁幼卿的那一番话怎样的反应,便只好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谢锦言的课堂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更新,hhhhh 大概下一章,或下下章是女主改变的转折~   ☆、第六章   “先生,关于民党和产党,您是怎么看的?”   锦颐抬眼的同时,恰好便瞧见了一名身着中山装校服的男同学,正举着手对谢锦言提问。   1927年,民国十六年,是自华夏民国开始以来,最为血腥的一年。在这一年,同为华夏颇具规模的党派势力民党和产党产生了巨大的摩擦。民党以一种极为血腥的方式,想要将党内的产党势力剔除,产党则自是奋力反抗。   由是,宁汉分裂、南昌起义、秋收暴动、宁汉合流等事由频频发生。   在这一场两党的对决之中,每一方都有自己的支持者,甚至于文坛中的几大文豪也都纷纷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革命,反、革命,不革命。革命的被杀于反、革命的。反、革命的被杀于不、革命的。不、革命的或被当做反、革命的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当做反、革命的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并不当做什么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反、革命的。”   有人同情产党人士的无辜被害,由是写下。当然,除此之外,也有人同情民党被产党的压迫,同时驳斥道——   “产党势力范围内也天天残杀右、派。”   两党之间,人们大略也只是知道,这场战斗的明杀与暗杀的合计人数约为万人,其中多半是糊里糊涂便死掉的纯粹青年。究竟是那一方人杀的人更多,根本便没有一个定论。   这两者究竟谁对谁错,或者谁错了,谁更错,连当世的几大文豪都还在争论不休,未能给出一个答案,更别说是这些还未出师的学生们了。那男学生纠结了许久才将这个颇为敏感的问题问之于口,无非便是想听听谢锦言的看法罢了。   谢锦言听了那男学生的问题,忽然便低垂着头沉默了。不论是在家中还是在外面,他都是鲜少有这样一言不发的沉默的时候的——   但凡他有些什么想法,他都决计是不吝于告知于人的。而这学生所提出的这场内乱,已经是在四月份便有了苗头的事了,他的心中必然是很有些想法的,且这些想法,他必然已经同他的那些挚友们一同谈过。   锦颐敢如此断定。   可是......现下他却为何不将那番想法直接说道出来呢?一下子,锦颐对谢锦言反应的好奇,渐渐压过了她心中对政事的抗拒。   包括锦颐在内,谢锦言迎着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仍旧半低着头,作着一副思考与为难的模样,缓慢的迈着步子踏下了讲台。   他站在离第一排的学生们极近的地方,以一种极为沉重的姿态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这两党之间谁对谁错,也轮不到我来给出一个答案。但如若非要我来说的话,我也只能说一句——至少,产党的南昌起义和秋收暴动是在解决农民的土地问题无可非议。”   很简单的一句话,谢锦言没有再多说其他的什么,但光是这句话便已足够表达他的立场的。不聊其他,显然,在这一次的两党缠斗这种,他是支持产党的。   课堂上的所有人,在听到谢锦言的答案的时候,显示沉默了半刻,而后方才重新活跃了起来,各自同谢锦言探讨起自己的看法。   时值华夏内忧外患之际,那些文人学生们,但凡是了解一些时局的,总会在胸膛间汹涌着一股澎湃的爱国情怀。方才那男生的问题显然只是一个开端,在那之后,他们又问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但那之后他们究竟又谈了些什么,锦颐却再没听到心里去——   她分明是应该为自己选择搬迁到上海,不曾因留在南京受到波及而欣慰的。但在这样的欣慰间,竟然还掺杂着一种莫名的怅然——   这样的一份安宁,竟然是以一种离开“家乡”的方式而得到的。   之后谢锦言在课上说了些什么,锦颐都未曾在听。等得放学的铃声响了,谢锦言重新将课本放进了提包,拎着提包走到了自己的身旁,她才反应过来,也跟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锦颐,先生,我跟你们一道出去。”原本坐在锦颐身旁,将桌面的纸笔收拾进布袋的袁幼卿,眼瞧着锦颐站起身后便要同着谢锦言离开,便也连忙将布袋拎好追了上去。   袁幼卿追上锦颐和谢锦言,原本只是因为还未来得及向锦颐这个新交的朋友讨要家中的电话号码罢了。等到她从锦颐的口中得知了锦颐家的电话号码,随口聊了两句,知道两人的家在同一个方向后,才真正跟着锦颐和谢锦言顺道走去。   三人并排走在一起,出了校门,便是繁华的路口。   谢锦言想了想,忽然便侧过脸打断了锦颐和袁幼卿的谈话,“锦颐,今天上课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和在小镇上的学堂里上课大不一样?”   “是挺不一样的。”停止了同袁幼卿的谈话,锦颐先是回忆了一会儿脑海中属于原主的记忆,而后才露出一抹满意的笑意,对着谢锦言微微颔首。   其实不光是于原主,便是对她自己本身,谢锦言的上课方式都是十分新奇的。   他不惯于用课本,所教授的内容自然便也不拘束于课本之内。他只记住了自己所要教授的那个知识点是什么,之后才以自己的方式,将自己的观点与理解,像是与朋友谈心的方式说与他的学生们听。   她在后世之中,没见过这样的教学方式,此时虽然是“被迫”来到谢锦言教学的课堂,倒也是有了一种意外之喜的满足感。   谢锦言见锦颐的表情似乎颇为满意,便进而又故作无意般,随口问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既然觉得不错,那你干脆便来上学好了,省得你天天待在家里没事做。”   “还是算了。”   锦颐一早便料到了谢锦言的盘算,但即便她确实是觉得这个时代的授课方式十分新鲜,但这份新奇又能保持多久呢?等到新奇过后,岂非又是只剩了无趣?   “为什么?”   “咦?锦颐,你为什么不想来上学呢?”   在谢锦言开口的同时,站在锦颐另一侧的袁幼卿也跟着问了出来。   她不明白锦颐为什么会拒绝,她瞧着谢锦言问话的模样,不像是家中不允锦颐入学的情况,反倒好像是锦颐自己不想上学念书。现下上海的人家中,哪怕仅是家庭条件一般的人,都是想要送自家儿女入学的怎么锦颐偏偏还要拒绝呢?   三个人仍旧是在往前走,但到底几人的脚步都慢了下来。   “你们上课的模式,大都是提问与回答,那若我无甚问题呢?若我不愿参与你们的问题呢?由我呆愣愣的坐在教室里,岂不比待在家里还要难受些?”   ——怎么会?   课堂上,即便只是听他们的问题和回答,又怎么会觉得无聊?   大约是极喜欢这种教学模式的,所以袁幼卿从来没想过课堂会是无趣的,此刻便连听得锦颐这么一说,都也只觉得不敢置信。   她微微睁大了一双澄澈的杏目,正想开口否定锦颐的猜测,但还未待她开口,锦颐身旁一侧的谢锦言沉吟了一会儿,便首先开了口——   “既然是因为害怕课堂无趣,那么倒也不是想要强求你去上学。你只偶尔随着我去旁听几堂课,不要整天待在家里便是了。这个要求应该不算过分了吧?”   谢锦言想的要比袁幼卿想的多,他在锦颐提出这个可能的时候,第一时间不是去否定,而是去设想这个可能存在的可能性。毕竟,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的课堂便一定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的。锦颐向来聪明,她会觉得一些课堂不合心意,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谢锦言最终想了想,最终还是给出了另一个更为宽松的方案。锦颐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案并不是那么令她抗拒,便也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一旁的袁幼卿见两人都已经决定了下来,虽然还是弄不明白课堂上究竟哪里无趣了,但最后,她却还是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咦?”撇了撇嘴,她转过头重新目视前方,忽然便皱着眉,望着前方的一处不动了。   锦颐和谢锦言顺着袁幼卿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条并不宽敞的小巷弄里,不断地有人行色匆匆的从中跑过。   “怎么回事?我们进去看看。”谢锦言皱起了眉,如是说道。   锦颐下意识的便想要拒绝——她不喜欢凑热闹,更不喜欢凑这种显然是十分麻烦的热闹。   但此时的谢锦言,在撂下了那样一句话后,便直接跨步向着小巷弄的那一头行去。便连她身边的袁幼卿也已经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挽着她的手臂向谢锦言刚刚兴趣的方向行去。锦颐无法,便也只好随着他们一道过去。   眼前的那条小巷弄极长,穿过了那条小巷弄过后,入目的即是一座有一座的上海老式弄堂。   想来,方才那些跑过的人,应当都不是这弄堂里的居民。锦颐他们不管往何处望去,那些真正居民们,都是一脸肃穆的将门窗死死掩上。   这是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   锦颐的潜意识告诉她不该再往前走了,但当她侧过脸瞥了一眼身旁的谢锦言的时候,她知道,她是拦不住他的。更何况,不知道为了什么,便连她自己的脚步,都如同鬼使神差般,始终不曾停下—— 作者有话要说:  唉,说要修文的,结果老是要出门......等过几天再说吧╮(╯_╰)╭   ☆、第七章   在锦颐他们面前的这一处老式弄堂,是个唤作合乐里的地方,地方不大却十分的陈旧,约有数十幢中式房屋的模样。   当然,如果仅仅是面前的一处弄堂的话,那是不足以引得锦颐和谢锦言驻足的。像这样的老式弄堂,在整个上海滩里,不知凡几。真正让锦颐三人怔愣住的,是那合乐里周遭围满满着的一圈人。   那一圈人中,领头的是一身着西服、面色刻薄的洋人,在他的身后,既有印度巡捕,又有由华夏警察组成的马队。他们统共百余人,俱是手持器物,涌入屋子后,不管不顾的便开始砸起了东西。   锦颐三人躲在合乐里前方的一处弄堂墙侧,看得也不大真切,只看得见那房屋被打砸得震颤,那门窗剧烈摇晃。   那犹如地震般的打砸声响彻耳际,随着而来的,便是那一座座房屋里的呼叫喊声、惊哭嚎啕此起彼伏——   此刻正是正午,为了休息和吃饭,合乐里中的人们都已早早的回到了各自家中。这突如其来的强制拆迁,几乎是让他们从睡梦中惊醒,在他们尚未清醒的时候,便叫他们遍体鳞伤。   那一声又一声的痛呼声不曾断绝,锦颐的心也好似随着那一声声的惨叫而被捏紧——   哪怕只是看看也好,她想瞧瞧合乐里里面的人都怎样了。但从始至终,任她如何将那合乐里的大门望穿,她都不曾看见有任何一个人从大门逃出。   那惊声嚎啕还在耳边激荡,锦颐瞧了瞧那挺直着腰板、站在合乐里门前的洋人,见他听着合乐里居民们的痛苦与呼救反而露出了得意安然的嗤笑,心里忽然便有些空荡荡的——   这就是她想要的平静与安宁吗?   锦颐有些恍然,但她身旁的谢锦言却似再也隐忍不住一般,陡地便想要冲上前去。   猛地回过神来,锦颐一把便向谢锦言的身上抓去,刚好便抓住了他一只衣袖的袖口——   “你要去做什么?!你能去做什么?!你想把自己也搭进去吗?!”像是要将心中不知从何而起的压抑全都发泄出来,锦颐一见谢锦言回头望向自己,便立马沉着嗓音急声低吼道。   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她是在问谢锦言,同时也是在暗自询问自己,拷问她的良知——   她的心不是冷的,她不是不爱国,也不是没有一腔热血。她只是因为惜命,只是因为深知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极难去改变什么,所以才会从来到了这个年代的一开始,便决定了不作为。   她以为,从一开始便不作为,要比她付出一切过后再体会失败要好受得多。她以为,这世界上不平之事总有许多,她只要不听不看,便可以假作不知,便可以当作天下太平。她以为,她只要安分一点,只要低调一点,那么即便是在这个年代,她也仍旧可以活得很好。直到——   现在。   直到现在。   “我或者什么都不能做,也或者什么都不能改变。但锦颐,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同胞们被欺辱被杀害。”   谢锦言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推开锦颐紧握在他袖口的手。但似乎,他们两个人、两只手的推拉间,已然变作了一场争执。   两个人,两种观念。是明哲保身是错?亦或是奋不顾身是错?锦颐已经听不清谢锦言在说什么了,她只迫切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又害怕得到一个与她想法相悖的答案。   她扯住谢锦言袖口的手越捏越紧,连指甲都已经包裹着谢锦言身上的西装外套,深深地掐进肉里,也不肯放手。   但最后,谢锦言还是拨开了她的手,大步向着宜乐里的大门跨去。   随着他袖口从掌中的的离去,锦颐脑海里一直被绷紧的弦,似乎也一下子便断了开来——   她不明白,这个年代的人怎么会有如此极端的两种人?   ——奋不顾身者,譬如谢锦言。麻木漠然者,譬如那些远远绕走的匆匆行人。   回过神,谢锦言早已不顾那洋人气急败坏冲进了合乐里的大门。   叹了一口气,锦颐回首,望着身后皱着眉,满脸愤怒与担忧的袁幼卿,问道:“如何?我哥已经闯进去了,我必是不能不管他的,幼卿你呢?你要不还先回家去好了。”   最终,不论观念是否相同。但至少,她是无法对谢锦言坐视不管的。   她嘴里说着要闯进合乐里,但面上却笑得极其轻松。若不是那合乐里里面的惨呼声和打砸声仍旧不绝于耳,袁幼卿甚至都以为她要去的地方,是某一个风景绝伦的游玩之地。   放开了蹙起的眉眼,袁幼卿自来便胆大过人,此刻见着锦颐要跟着谢锦言闯合乐里,不仅没想着退缩,反而还在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芒,颇为兴奋道:“谢先生冲出去的时候,我便想跟着出去了。现在连锦颐你都要进去,我自然便没有退缩的道理。更况且——”   袁幼卿顿了顿,望着锦颐笑道:“我是上海滩袁二爷的女儿,那些马队的警察们大略都是认得我的。即便待会儿我们打不过他们,看在我爸爸的面子上,他们也不会为难我们的。”   袁二爷?   锦颐挑了挑眉,望向袁幼卿的目光有些讶异、有些探究,她没想过袁幼卿会是袁二爷的女儿,也没想过袁二爷的女儿会主动同她搭话。   袁二爷是整个上海滩最大的帮派山门的三大巨头之一,向来是叱咤上海风云的人物,便连租界里的各国驻华领事夫妇都要给得三分薄面。若是有袁二爷作保,那么即便是他们今天得罪了谁,想来也不会惹出什么祸事。   锦颐在后世之中出身豪门,对于利益关系的算计自要高于普通人。若是袁幼卿仅仅是一个普通人、或者普通商人家的女儿,那她决计不会让她去冒这个险。但既然她是袁二爷的女儿,那让她参与便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她也不会去傻到推辞。   对着袁幼卿重重的点了点头算作应允,锦颐牵着她便从原本躲避着的墙后直直冲出。   “喂,你们又是什么人?!华夏人都是这么爱多管闲事的吗?!”   眼见着合乐里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了,忽然那没能拦住谢锦言的洋人,便操着一口并不娴熟的中文,再次拦到了锦颐和袁幼卿的前面。   他将整个身子都挡在锦颐和袁幼卿的身前,说着便不耐烦的伸出一只手,想要重重的将锦颐推开。   谁知,他的手指甫才刚刚触碰到锦颐的肩头,锦颐便扯过他的手腕,三两下便将他撂倒在地——   名门儿女,自幼便会为了防止绑架而学习防身之术。她前世所学,恰恰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至于袁幼卿,她的父亲是帮派中的狠角色,自然不可能不跟着学上一招半式。所以她才会在看锦颐轻而易举的将一个高高大大的外国男人撂倒的时候,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没了他人的阻拦,两人十分轻易的便进入到了合乐里的内部。也是直到她们真正的站在了合乐里的里面,她们才真真切切的看见了这座弄堂里究竟放生了些什么——   那些印度巡捕和华夏警察马队的人,有的砸东西,有的趁着慌乱还会抢些东西。他们又是敲墙又是砸地,待锦颐和袁幼卿进到弄堂里面的时候,那些房屋已是一片狼藉。   “别拿了别拿了!我求求你们把钱都还给我吧!求你们......我的儿子该念书了......”   当锦颐和袁幼卿沿着合乐里的楼梯,上到合乐里二楼的房客们所居住的地方的时候,首先瞧见的便是靠近楼梯的一处房屋里,一个妇女正死死地抱着一位华夏警察的小腿痛哭流涕,苦苦的哀求着那警察将他拿走的银钱归还。   谁知那警察却根本不将妇女的哀求当做一回事,当妇女的丈夫怒目圆瞪,预备冲到他的身旁,将他夺走的银钱重新夺回的时候,那警察竟一脚踹开了抱着他小腿的妇女,高高举起手中的手、枪,用枪托对着那妇女的丈夫便是重重一击。   甚至,他还神色狰狞的在嘴里骂骂咧咧着,“一对狗玩意儿,敢跟老子争东西!”   “哐”   闷闷的一声,重重的在那中年男人黝黑的额际响起。   随着那枪托的一击,锦颐的心便是“咯噔”一下,瞳孔都跟着猛地缩了缩——   在这小巷弄中,所居住的大多是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和文坛底层的知识分子。他们大都在省吃俭用、减少开支之后,才能稍稍存下些许的钱。那妇女说那警察掠走的钱,是她存给儿子读书用的,那那些钱便极有可能是他们一家数年的积蓄了......   “我去帮他们!”   眼瞧着那警察仍旧在妇女的家中翻箱倒柜,而那妇女跪在地上托着身体爬到了她丈夫的身边,将她丈夫的脑袋轻柔的揽进怀里,连哭都再不敢大声的哭出来,袁幼卿的眼里便溢满了怒火,连忙便想要冲进去给那警察一个教训。   但与她不同,锦颐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冲进那妇女的家里去帮她揍那警察一顿,而是想到那些警察会不会向对那中年男人一般对待谢锦言,他们会不会同样因为谢锦言的阻拦,而不由分说的用枪托予以谢锦言重重一击?   “你先去帮她吧,我先去找我哥。”   皱着眉,锦颐越想便越觉得心中不安,匆匆对着袁幼卿撂下了一句,便又接着跑到楼上去找谢锦言去了。   *   最终,锦颐是在合乐里三楼的走廊间发现谢锦言的。   锦颐瞧他那模样,虽然有些狼狈,但好在并没有受什么伤。   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锦颐放下了那颗一直吊着的心,放慢了脚步便向着谢锦言的方向走近——   “我死也不会让你们拆迁!”   一道苍老、嘶哑却极其嘹亮的声音犹如泣血一般绝望,生生使得锦颐将要拍向谢锦言后肩的素手停在了半空。   顺着那打开的房门望去,锦颐脸上那抹因为寻到了一个未曾受伤的谢锦言而展露的轻松笑意还未散去,便已渐渐冷凝——   一个显然是患病已久的老妇人颤颤巍巍的从床上站起了身来,直指那印度巡捕的中堂,寸步不让。然而,就在锦颐望去的刹那,那印度巡捕用着一只穿着大头皮靴的罪恶的脚,只一下,便使得那老妇人颤颤死去。   那老妇人死去的最后一眼,锦颐看清了。   ——那是一种死不能安的绝望和愤怒!犹似杜鹃啼血,心有不甘......   在老妇人倒下的那一刻,谢锦言怒吼着冲了进去,不顾生死的同那印度巡捕缠斗在一起。   那一刻,锦颐没有拦他,她的心中闪过千万种念头,却没有一种念头是她真正能够抓住,让她认真去回想的。   老妇人生前最后的那句话语不断在她脑海中回想,一字一句犹如世间最锋利的刀,生生的扎在了她的胸口之上。   忽然,锦颐便打了一个冷颤,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犹如鬼使神差一般,她的步子开始迈了开来,她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每一个房屋里的残暴血腥,好似每看一眼,便都是对她曾经装聋作哑的无情嘲笑。   “强盗!”   不知就这么在走廊上愣了多久,兀地一声稚嫩的谴责便以一种极为强硬的姿态,将她的神志给强行唤了回来。   真是太霸道了!竟连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肯施舍......   在走进合乐里之前,她已经准备要改变了。但凡改变,总是需要一些过程,绝非一蹴而就的。但似乎,上天连一点时间都不肯给她,在这合乐里所遭遇的接二连三的冲击,叫她恍似身处绝境深渊,连挣扎都无法挣扎。   自嘲的笑了笑,锦颐最后还是认命般抬起了头,向着眼前看去——   在距离她的不远处,那是一个被印度巡捕给赶出了房屋的小男孩儿,方才那一声满含愤怒的稚嫩辱骂也是出自那男孩儿之口。   他像是一头执着顽强的幼兽,纵使明知自己的反抗于眼前的巡捕而言,都只如挠痒般无甚大碍,却仍旧瞪着一双倔强的眼,分毫不肯退让。   原来,便连幼子都是懂得舍生取义的......   锦颐的心里不是不感慨的,但当她再往那印度巡捕的身上一瞥,却见他已然下意识的要高扬起手中刚刚拆卸下的一块瓦片。   他想做什么?!   锦颐的心中有些猜想,却仍旧是不敢置信——   危危垂死的老人......年只六七的稚子......   原来,这些人是毫无良心底线的......   这一次,她未曾再犹豫,只见那巡捕扬起了手中的瓦片,便想都没想的快跑着将那男孩儿揽过。   “砰”   那原本站着男孩儿的地方上瞬间有一块瓦片瓣瓣碎开,甚至有些碎成小块儿的还高高跃起,自锦颐的脚腕划过。   仅听那一声重响,她便该懂得那巡捕是用了怎样的力度的。待她将那显然也是被瓦片震得回不神来的男孩儿放在地上,伸出左脚往脚腕看去的时候,她的脚腕处已然被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口。   若是那瓦片实实在在的咋在了男孩儿的身上会怎样?若是那瓦片恰巧便砸在了男孩儿的头上又会怎样?是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又会在她的眼底逝去?   她不为自己脚腕的伤口感到疼痛,相反她十分感到庆幸——   她挽救了一条生命。   笑着嘱咐了男孩儿躲好,别再去招惹那些巡捕和警察,锦颐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巡捕,想也不想的便将手握成拳头,重重挥去。   她终于也像袁幼卿和谢锦言一般放任自己,去与这些毫无人性的家伙们缠斗在一起了。   原本,她是不想去与他们打作一团的。但现在,哪怕明知对方有百余人,哪怕明知自己或许打不过对方,但是她还是奋不顾身的向他们动手了。   哪怕是为了心中的畅快也好,在这一个小时的经历里,她实在是有些太过压抑了......   *   最终,锦颐和谢锦言、袁幼卿三人都被那巡捕和警察给擒了起来。   但所幸,他们也没敢那他们怎样。先前说过的,整个上海滩,是没有什么人敢动袁二爷的女儿的。   而关于合乐里拆迁一事,因着三人的掺和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合乐里暂且算是保了下来,虽然那一幢幢房屋里的残骸废墟已难复原来模样......   同那些已然将嗓子给哭到沙哑的人们一起,望着那显然是不能住人了的合乐里。锦颐三人十分默契的,都不曾说话——   住在合乐里的人们,几乎都是生活在上海底层的人们。住处被捣毁了,银钱被掠走了,他们还能住到哪里去?还能如何生活?   睡在大街上?睡在大桥底?   不,想必到了最后,他们还是会选择屈身睡在合乐里的。哪怕这里已是难以入目了。   收回目光,锦颐有些不忍再看下去了——   她无法帮助他们,谢家无法帮助他们。没有谁能平白无故的负担起百余人的生活,便连这合乐里,能不能真正保住也还是个未知。   悄悄下了楼,退到合乐里的大门口,望着门口冷清的小道,忽然便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慨叹——   荒唐。   忽然一下,她便只觉得荒唐。   那些洋人在华夏的领土上,要强制拆迁华夏人的房屋是荒唐。那些分明身为华夏人,却帮着洋人残害华夏人的警察是荒唐。对这一切不闻不问,哄骗自己天下太平的她也是荒唐。   什么都是荒唐。   她像极了那些或远去的行人,或自掩门窗的百姓。总是只想着“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但若是别人的砖瓦上的霜雪已然全覆,下一个又当是谁?   她现在可以假作无事的过着自己的太平日子,那等到同样的欺凌同等的降临在自己的头上的时候呢?   国难当头。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   刹那,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锦颐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   奋斗。她要为中华之崛起而奋斗。   这个念头甫一在脑海中闪现,锦颐便只觉得胸膛间的激荡不断升腾而起,恍似这样的决定,才是她真正的心之所向。   就像她从前说的,前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她始终误解了自己——   大略每一个华夏人都会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但至少他们的民族精神没有问题,他们的爱国情怀没有问题!   不是不爱国,她只是初至民国,因那些黑暗的悲痛而有些忘却了自己也有一颗赤诚之心罢了。   “你怎么了?”   同着袁幼卿一同下了楼走到合乐里的门口,谢锦言原本仍旧是准备沉默着一言不发的,但在看了锦颐明显是轻松下来的神情后,到底忍不住皱着眉问道。   想来,她现在的神情是有些不合时宜了。锦颐清楚的明白,但最终她也没想将自己面上轻松的表情给收回去。   她半仰着头,望着高出自己一截的谢锦言,笑着问道:“哥,你说......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理直气壮的对那些洋人们说,这里是华夏?”   ——那要到华夏真正崛起的时候了。   谢锦言和袁幼卿都知道答案,但最终谁也没能将答案说出口来,因为没有人能肯定那一天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见谢锦言未能回答自己,锦颐也不强求,一边回答着谢锦言一开始的问题,一边向着门外踏去,“没什么,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罢了。”   想通了什么?   不言而喻。   谢锦言同着袁幼卿一起,跨着大步,赶上了锦颐的步伐。   良久的寂静中,谢锦言忽然便沉声道:“会有那样一天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与希望。   “是吗?”袁幼卿眨着一双大眼睛,像是迫切的希望得到谢锦言的再一次回答,连忙又问道。   “一定会的。”抢在谢锦言的前头,锦颐首先肯定了下来,语气如此笃定。   一定会的。华夏那样强大的场景,她亲眼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肥章,根本停不下来~~~~   ☆、第八章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们都等了你们好久,饭菜都凉了~”   与袁幼卿分开过后,锦颐和谢锦言回到家中,首先迎上来的便是齐玉茹。   她一开口,仍旧如以往般相差不多的话语,大体都是裹挟着关心的,但其中的语气却已然与以往大不相同。   上海是个神奇的地方。或者是因为受了这样一个摩登城市的影响,也或者是因为眼界开阔了许多,她的语气里已经鲜少再有那样抱怨的时刻了,只剩一些根深蒂固的思想依然如故。   “没什么,路上遇上了些事情,有些耽搁了时间。”   原本,遇上了合乐里那样一件事后,锦颐两人是谁都不想说话的。但最终,迎着齐玉茹温柔如水的眸子,锦颐还是给出了一个回答。   “我叫李妈给你们热了饭,便不在这里呆着了,你们吃过饭后,也快些上楼休息。”大约每一个父母都是免不了有些爱啰嗦,齐玉茹虽然知道锦颐和谢锦言心中都是有着盘算的,却还是免不了一番叮嘱。   “我们知道的。”   锦颐耐心的回答完,亲眼见着齐玉茹回到了房里去,这才同谢锦言一道在餐桌上坐下。   此时已然快到下午两点了,纵然谢家是有着家人们一道吃饭的习惯,但他们回来的确实是有些太晚了。谢峰德和齐玉茹早已提前用过了餐,便连齐玉茹,也着实是因为心里对他们的晚归而有些放心不下,才生生在客厅里等到了他们回来。   餐桌上一片沉默。   原本,两人都不是什么沉默的人,此刻却少有的沉默。   他们安静的执着手中的筷子,将李妈热好的饭菜机械的送进嘴里,谁也不曾再提起半句关于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十分默契。   “我吃饱了。”   直到锦颐草草的填饱肚子,将手中的碗筷轻轻放下,这才打破了两人间那种难言的寂静。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谢锦言并没有回她什么。幸好她也并不强求——   今天的事是个巨大的冲击,对谁都是。   她转过身,缓缓地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顺手将房门关上。与以往不同,她并没有首先躺在床上,反倒踏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沉沉地坐在了书桌前的木椅之上。   身前的红木书桌之上,稍稍有些凌乱。被随手丢在一旁的钢笔,两三本被随意叠在一起的小说游记......   那是她经常在书桌前看书时所留下的痕迹。   但此时,坐在这熟悉无比的位置上,她的心情却较之以往相差太多太多......   拉开红木书桌下的抽屉,锦颐随手从那一沓白纸中抽出四五张,便轻轻摆放在了身前木桌的空处上。她又拿起那被随手丢在一旁的钢笔,打开笔盖,将它用墨水汲满后,便将笔尖落在了白纸上——   “在绥城的小镇上,有那样一个财主,我们姑且称他为李财主。   李财主有许多地,也有许多的钱。他不大在乎他手下的劳工是死是活,他只在乎他们能为他赚上多少钱,他能从他们的身上压榨出多少钱。他们如果是活着的,他便希望他们拼了命的去为他赚钱。他们如果不幸死了,或者他还有刻薄的吐一口口水,骂一句‘晦气’。   绥城很大,李财主是绥城最有钱的人,曾经他也一度以为他是天下最有钱、最会做生意的人。直到有一个外地的商人来到了绥城——”   锦颐写写又停停,最终如此写道。   救亡图存。要做到这四个字,哪是简简单单的说上一句“扬我华夏”便可做到的?   这个国家,从来便不缺乏懂喊口号的人。   她既然想到了要去改变些什么,那便必然是要抱着一股贯彻到底的决心。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她总是需要尽力去做些什么的。   说什么“众人皆醉我独醒”,她将别人看成是愚昧,熟知她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傻子。一个人若与整个社会相差太多,最后的结果不是被同化,便是变成一个疯子。她只是选择让自己真正融合于整个年代罢了。   尤其,国难当头,没有一个人是能真正做到独善其身的——   “‘不,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你是不是弄错了?你再给我回去看看,你一定是弄错了!’李财主时而低声呢喃,时而摇头晃脑,始终不肯相信那新来的杨商人竟会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便轻而易举的将他名下的米行生意尽数抢走。   甚至,他还以为这是米行的掌柜记错了账。于是他便像一个惯于使用骗术的人,喜滋滋的把自己给骗了,还兴奋于自己为自己所找到的那个拙劣的借口。”   锦颐手中的笔始终不曾停下,笔尖与纸张的摩擦间,不断发出“沙沙”的暗响。   曾经,她轻嘲如谢锦言那般的文人,哂笑他们对时政格局的探讨是一种对改变的渴望的自我满足,是一种徒劳的妄想。但现在,她想要学习他们。   这个时代,是属于文人的时代。这个时代,是文字惯于被浏览、语句惯于被倾听的年代。哪怕是半字不识的人底层劳动者,他们也会从别人的嘴中听到最新的新闻。   这个年代没有那样多高雅的人,那些所谓的文人风采,所谓的名流雅致,不过是整个社会百分之一的存在。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其实还是那些仍旧在生活困窘的边缘死死挣扎着的劳苦人民。   而她的文章,其实是写给他们的。   他们听不大懂高雅的语言,看不明白华丽的篇章。他们即便是听别人念报纸来打发时间,也更喜欢流于口水的语言文字。他们麻木,他们冷漠,因为他们受够了黑暗的倾轧,他们不能从那些文人的文字里得到丝毫的慰藉,他们,绝不是不想反抗的愚民。   没有人喜欢长久的低垂着自己的头颅,没有人喜欢用屈辱和凌虐去压弯自己的背脊。   锦颐如此坚信着。   她要将那些情感、道理、呼吁、呐喊,统统揉碎以后,再重新捏造成一个个崭新的故事融合进去。   她的文章,是写给天下所有人的,与识字与否无关——   “‘哎,你听说没?那个新来的杨商人对自己手下的人可真好!’   ‘嘿,好什么好,他也只是对自己带来的手下好罢了。我有一个亲戚去他那里做工,虽然待遇不错,但那些人可都瞧不起我那亲戚了,明里暗里的总是在讽刺我亲戚是一条见着钱就扒上去的狗!’   李财主的店铺里,两个同是打扫的小厮,一阵窃窃私语过后,忽然便都沉默了下来。   李财主在门后偷偷地听了以后,便也偷偷地走开了。   原先,他以为那杨商人不过是偶然间才能抢走他的米行生意,可等那商人又将他的布庄生意统统抢走之后,他才真正明白,他是真正的技不如人。   ‘你们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生意一天天被杨商人抢走,李财主整天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忙便将手底下的几个大掌柜和家里的老管家给唤了来,势要论出个出路。   ‘我看......要不我们也学学那商人的法子......改变一下店里的经营方式算了......’布庄的掌柜神色有些犹豫,一边打量着李财主的神色,一边迟疑道。   但他刚说完,另一珠宝铺的掌柜便立马摇头否决道:‘不行,他们那经营方式才出现多久?怎么会赶得上我们这用了许久的经营方式?’   几人的意见相左,李财主自己一时间也拿不出一个准确的决定。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了。要不便都试试好了。’沉了口气,李财主最终开口道。”   其实,所谓的李财主便好比华夏,所谓的杨商人,便好比那些侵华的洋人了。曾经的李财主有多骄傲自大,此刻便有多为难难堪。   华夏之于那些洋人是什么?究竟是那些仍旧活在想象中的华夏人所想的合作友人,还是他们眼中的一场笑话?他们所谓的礼遇究竟只是出于他们的教养,还是他们真的以为华夏民族是他们真正值得尊重以待的民族?   她不否定在洋人的管理下,租界的法纪法规更为规整公正,人们在租界的生活更为安稳。毕竟谁也不是个傻子,若非如此的话,怎么还有那样多的文人名流选择住在租界?   但是,租界的公平是相对的。华夏人和洋人的地位,本身便是不对等的。只有那样真正大权在握的华夏人,和那些极具盛名的名流、有才之士,才是洋人真正愿意礼待的人。   那么,那些底层社会的人呢?出身于底层社会的人的存在算是什么?他们的结局应当是什么?这才是锦颐想要探讨的问题——   “李财主允许两种经营方式同时存在,但最终,所有店铺的经营结果合算起来,仍旧是亏的比赚的多。   他手下的那些人,是掌柜的,有些想保证自己的利益,轻易不肯尝试任何改变。是劳工的,有些尝到了甜头,便拼命地想往杨商人的手下钻。剩下的有些人,有的对他忠心耿耿,满是热忱的想要同他共度难关,还有的,便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满是麻木。   李财主知道,他不能再这样了,否则他的家业总会有败光的一天。但与杨商人一次又一次的交手中,他失败的太多次了,以至于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还会有战胜杨商人的时候。他已经很难再生起同杨商人对决的念头了,他的思想从一开始便输了。   第一次,他主动约谈了杨商人,以一种极低的姿态。   他愿意割让一些土地和产业给他,也愿意以极低的租金将土地租借给他,他只希望他能不在打压自己的产业。   缝隙中生存。这大约便是他对自己彼时处境的想法。”   终于,锦颐写到此处,写到李财主与华夏的境遇吻合的地方,她陡然停住了笔——   之后呢?李财主将土地割让、租借给杨商人以后会怎样呢?   大体是会和如今的状况相似吧。底层劳动者仍旧在底层苦苦挣扎,管理层开始生活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梦境中醉生梦死。   杨商人会在属于李财主的土地里为所欲为,会因为李财主的手下不是自己人而施以暴行。强者欺负弱者,杨商人并不以为有什么问题,因为成王败寇。甚至,因为占领了属于李财主的土地和产业,他还将李财主剩下的全部逐一蚕食。   而李财主这边呢?底层人民漠不关心,管理层自欺欺人,最终的结局又会是怎样?   李财主失去家产,生活窘迫。管理层失去工作,朝不保夕。   底层人民呢?他们沦落到了杨商人的手下,不仅仍旧在底层挣扎,甚至连性命都成了杨商人用来娱乐的把戏。他们连“活着”都成了最深的渴求,更何况尊严?   “最终,所有人都一无所有,包括性命、包括尊严。”   小说的最后,锦颐如此写道。   她向来是不惮于以最恶劣的想法去对未知的未来加以揣测的,更何况她想激起所有人的共鸣,不施以最为沉重的一击,又怎能见到最为显著的成效?   一无所有,那是最残忍,也是最合理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写文的副本开启~~~~ 关于女主写的文,因为是作者在写,写得肯定比不上文学大师,大家见谅~   ☆、第九章   锦颐放下手中的钢笔,拿起那两张写满了文稿的轻薄稿纸一读再读,直到确认自己已然不能修改得更好了,方才找了一张信封,将文稿给包裹起来。   拿着手中写好寄件地址和寄件人等信息的信封,锦颐站起身走出了房门,下楼找到了李妈,便将手中的信封递到了她的手中:“李妈,替我去将这封信给拿出去寄了吧。”   锦颐找到李妈的时候,李妈手中拎这个菜篮子,恰好是将要出门的模样。她伸出一只手,从锦颐的手里接过了信封,紧接着便又掀开了竹篮上的深色花布,将信封稳妥的安置在内。   “好的小姐,恰巧我也要出去买菜回来做晚饭了,待会儿出去的时候,我便顺便替小姐将信封给拿去寄了。”   李妈如是说了,锦颐才像是反应过来般回过头去望了望墙上的时钟——   此时已是五点又十分了。那短短的万余字,竟足足花了她一个下午的时间。偏偏除了那隐隐酸胀的脖颈和后肩,她都未曾察觉。   “去吧。”愣了一会儿,见李妈还站在自己的身旁,想是还在等着自己有别的叮嘱,锦颐便对着李妈笑了笑,轻柔说道。   眼瞧着李妈对自己点了点头,逐渐的消失在门口,锦颐便转过了身,想要重新回到房里去。谁知她脚步都还没施展开来,便瞧见了谢锦言正风风火火的从楼上小跑了下来。   “锦颐?你今天怎么没在房里?”陡然间瞧见了正孤身一人站在客厅里的锦颐,谢锦言刹时便挑着眉对锦颐问道。   显然,对于能在这个点看见向来总爱躲在房里看书的锦颐,他不是不感到惊讶的。   “哥哥这是要去哪儿?”锦颐不仅没有回答谢锦言的问题,反倒反问道。   在她的印象里,今天的谢锦言,下午应当是没课的。但此刻,他右臂上搭着西服外套,手中拎着出门时惯常拎着的提包,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打理,俨然是一副急着要出门的模样。   一语惊醒梦中人。   谢锦言顿时想起了自己手中还未完成的事,于是脸上便又连忙浮上了急色——   “我有急事要出门一趟,应当会晚些回来,若是爸妈先回来了,你便帮我告知他们一声。”   他匆匆撂下这样一句话,待锦颐回过神再往身后望去的时候,便只能看见那扇来不及掩上的大门,还在他的身后晃动。   他究竟是去做什么?锦颐其实是知道的。她走上前去,重新将大门关好。   上海的报社,惯来是在晚六点截稿的,他若是再去的晚些了,便赶不上报纸明日的发行了。   当然,他是不需要担心他的文章不能刊发的。当一个文人在文坛的地位已经抵达了某种特定的程度,那么便在不是谁要来审核他的文章,而是他要将文章投递给谁了。   第二日下午。   当锦颐顶着谢峰德探究的眼神,第一次向谢峰德讨要来了家中订购的几份报纸后,果不其然便在《上海日报》里瞧见了谢锦言所撰写的一篇文章。   《上海日报》、《上海晚报》和《申报》是上海纸媒界的三大巨头,几乎是每一个上海人都会阅览的报刊,影响力几乎是涵盖全国。   这一次,谢锦言并未将自己的文章刊登在自家文学研究社名下的报刊下,反倒是刊登在了《上海日报》上,所看重的与她一样,无非便是那报刊的名气,想凭借报刊的名气,令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这篇文章罢了。   正如她,她便将她的《一无所有》投发在了《申报》的报社里。   《一无所有》,那是她给自己写的第一篇小说所取的名字。   静了静心,锦颐将手中的报纸翻到了刊登着谢锦言的文章的那一面,轻轻将报纸叠起一半,便捧着报纸细细斟读起来——   那是一篇名为《华夏上海?》的文章,即便是还不曾真正读到文章的正文内容,但光是文章的一个题目,便叫锦颐的心突兀的停了一下,没来由的心慌。   没有任何的停顿,锦颐连忙往题目下方的正文看去——   一如既往,谢锦言的文章是不惯于堆砌华丽的辞藻的,他的文辞一如既往的犀利,字字句句直指人心,下意识的便让人想要退缩、想要回避。他的文章就像是一面镜子,印刻着社会里最残忍的真相,容不得任何一个人在这个社会中装聋作哑。   他文章中所写的内容,其实正如锦颐所料那般,只是将合乐里强制拆迁的血腥事实,明明白白的摆在整个上海滩所有阶层的人的面前。甚至,为了更真实的还原真相,他都不曾刻意在字句中掺杂个人情感。   他的每个字都是冷冰冰的,似乎要将所有的是非都要交到别人的手上,强制所有人给出一个对真相的判断——   残酷的真相。   这是锦颐在看完谢锦言的文章后唯一的感触,即便是她本身已经经历过这样的事实,但她仍旧是忍不住在心里如此感叹着。而这,便是谢锦言的文字的吸引力了,也是谢锦言如此受当世文人追捧的原因。   锦颐手捧着印刷着谢锦言文章的报纸,始终不曾放下。   在这篇《华夏上海?》中,在对合乐里强拆事件的整个叙述中,她是找不到谢锦言个人情感的偏向的。他只在文章的最后,才好似一个稚子般,满怀一腔疑问般问道——   “华夏上海......华夏上海!上海真的是华夏的吗?”   偏只这一句,像是空谷中最后的回响一般,占据了她的整个脑海。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根细针,在她的心尖上猛地扎了一下,刺痛得快要使她断绝了呼吸。   上海......真的是华夏的吗?甚至于,华夏......真的是华夏的吗?   这才是《华夏上海?》这个题目真正的含义。犀利、刺痛,却叫人辩无可辩。   苦笑着将手中的报纸丢开,锦颐平复了一下心中略略荡开波澜的心情,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手袋,便出门去了——   中午时分,她已经接到了《申报》编辑的来电,接受了那编辑的邀约。   她出了家门,走到路边,随手拦了一辆人力黄包车,便向着《申报》报社的方向去了。   锦颐进到报社内部,只见那报社里的办公桌大都安排在一处,期间有许多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埋头苦干,根本便分不清谁是谁,更何况她压根便没见过这葛继涵编辑了。   于是,沉了一口气,她只好扬声询问道,“请问葛继涵编辑在吗?”   一时间,她突兀的声音在原本因为工作而略显嘈杂的报社里响开。几乎同一时间,所有打探的目光都向她扫来。不过也幸好,这些记者编辑们的工作是十分繁忙的,也不过是一瞬的功夫,他们便又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工作上。   “哦,你是谢锦颐先生?”一个身穿白色衬衫和深咖色夹背的男人,忽然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他唤她为先生。在此之前,她从来是听惯了别人唤谢锦言先生的。自己被别人唤作先生,这还是头一遭。   “来,先生。我们来这边谈。”   锦颐并没有回答他,但他却已经确认了锦颐的身份——   今天所有的安排中,他只约见了《一无所有》的作者。   他引着锦颐在一处颇为宽敞的地方坐下,为锦颐添了一杯凉开水后,便交叉着双手,略略前倾着身子道:“先生的小说我已经看过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似是该思考应当给出锦颐如何的条件才更为合适——   “我不会为了报社的利益便说些虚假的话语,先生文笔很好,《一无所有》也是一篇难得的好小说。但先生毕竟是文坛的新人,我给先生开出千字七角的价格已然是极限。”   做报社的人,是一个十分中间的存在。他们既不是纯粹的文人,也不是纯粹的商人。   他是编辑,编辑是鲜少有约见作者的。一般遇上了想要刊登的文章,若是对方同意,便将钱寄去,将文章刊登。但这次,他十分难得的遇上了一篇可以称得上是“心头好”的小说,于是便直接将笑说的作者给约到了报社来,怀着的本身便是不愿放弃的心思。但在这同时,报社利益的底线,却也不是他能轻易打破的。   他不断地思考着该如何说服锦颐,以一种将要面临一场重大的谈判的姿态。   “好的。”锦颐望着葛继涵忽地笑了笑,最终应道。   “什么?”葛继涵有些傻眼。   原本他的底线是千字八角的,怎么现在他连底线都还没说出来,他眼前的人便直接笑意盈盈的应承了下来?   “我说好的。”或许是葛继涵的目光狐疑太重,锦颐便再次出声,肯定了他的想法。   于她而言,这篇文章能挣多少钱根本便不那么重要。生活方面,谢峰德和谢锦言都不曾短缺过她,她所在意的,是她的文章究竟能不能在《申报》刊发。   她并非谢锦言,她在文坛还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地位。她的这篇《一无所有》算得上是触犯洋人的利益了,没有那样多的人会愿意为了她这样一个声名不显的人而冒险。   在上海滩里,只有身后有背景的任务才能将产业做大,三大报刊也无非如此。于诸多报刊中,她选择了《申报》,既为它的浏览量,同时也为它的“无所畏惧”。   ☆、第十章   《华夏上海?》像是一颗被投掷于深水的炸、弹,引起了波澜壮阔。   上海租界里的那些腌臜事,底层人民或许人微言轻,或许逆来顺受,总不会去说。那些名流文人,不曾亲身接触,甚至不曾知晓在租界的某个角落会发生这样那样的灾难,便也不曾刻意提起。   正是在多方缘由的作用下,才形成了上海滩表面上的宁静。而现在,这样的平静被打破了。   或者,从前的平静根本便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安宁,所以当这样一桩惨烈的事实被直白的刊登在报纸上,被血淋淋的曝光于世人的面前时,上海的各界人士都发生了一场暴动——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欺压,也不是一次普通的剥削。在洋人们这一次强硬的手段中,是有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的。纵然身处这个年代的每个人都深知,“下等人”的性命是不值钱的。但平心而论,又能有几个人真正看淡生死?   今天死的是那些“下等人”?那明天呢?在“下等人”之后,又该轮到那个层次的人?   但凡是人,大约都是自私的。哪怕是抛开了国家的大局不谈,单只论个人利益,他们也无法继续沉默。   他们开始热衷于寻找事实真相的由头,但当他们越接近事实真相,他们便越感荒唐——   那让洋人们如此兴师动众的想要强制拆迁合乐里的理由,竟不过是出自于一个美国商人对利益的考究和他那难以启齿的报复心理。   合乐里原本的房主是一个华夏人,只不过是因为那个华夏房主同那美国商人协商好一同做生意后,那美国商人才有了一些管理合乐里的权力。   合乐里原本便是租给那些社会底层的人的,租金并不很高,约莫三个银元左右便可租上一月。但商人的骨子里大约都是流淌着“刻薄”的血液的,即便那商人是个美国人。   那美国商人以为合乐里的租金开的有些低了,便合计着想让房主提高些租金,但别说那房主是个厚道人并不同意了,便是合乐里的房客们也是对美国商人的责怪埋怨不断的。   但毕竟这是租界,是“洋人的地盘”。洋人商人在“洋人的地盘”上,总是很有些特权的。房客们不敢当真同美国商人较真,一次两次的增加租金,便也权当是花钱消灾,忍了下来。   直到那美国商人仍旧不肯收手,反倒变本加厉,合乐里的房客们都已经忍不下去了,这才存了心思抵抗了起来。他们仍旧按着原先的租金交给房主和美国商人,谁知那美国商人倒是收了他们的租金,却还是要将他们给赶出合乐里去。   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钱也叫他收了,房子他却不肯再叫他们住?   底层人民大都麻木,却也不是毫无血性。尤其,他们干惯了粗重活,身体素质强过那美国商人许多,干脆便同那美国商人对立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肯搬走。   谁知那美国商人根本便不顾自己的合伙人同房客们的联合反抗,甚至觉得自己的脸上的面子被一群他所看不起的华夏人给狠狠的践踏的,于是便也不顾那华夏房主才是合乐里真正的主人,直接去工部局请了令条,便领着人巡捕和警察大摇大摆的来对合乐里强制拆迁。   那日里,锦颐和谢锦言、袁幼卿所看到的场景,便是那美国商人领着人去对合乐里强制拆迁的场景了。   得知了事实的真相,上海各界人士一片哗然——   “我想知道,工部局究竟是遵何条约,有何权力去随意听从一个并不对合乐里具有决定权的外来人士,派遣武装巡捕拆毁一个名义上归属于另一人的房屋?”   诸多爱国青年和文人在知晓了事情的具体缘由过后,纷纷在各大报纸的各大板块上提出了自己的震心一问。其中,他们问得最多的便是工部局究竟有没有对合乐里进行拆迁的权力。   显然,合乐里所在的位置是租界。   租界虽然名义上仍旧是华夏的国土,但实际上已然是作为租借给洋人,使得洋人能够自己管理的自己的地方而存在。所以,租界是归洋人管的,这一点,无论是住在租界里的人,还是住在完全华界的人,都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这个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洋人们管理租界的事物,向来是打着公平的旗号的。诸多文人和名流都选择了住在租界,所看重的便是租界的法令齐全,看重的是租界的管理稳定,看重的是租界里相对的公平。   然而,当强制拆迁一事明明白白的摆在各界人士的面前时,人们难免便会产生了一种被欺骗的厌恶和愤怒——   合乐里的所有权是归属那个华夏房主的,那个美国商人有什么权力向工部局请求拆迁?工部局有什么权力答应美国商人协助拆迁?武装巡捕有什么权力对合乐里的无辜房客们施以暴行?   你们所谓的公平在哪里?亦或者你们所谓的公平根本便不存在于洋人和华夏人之中?在洋人和华夏人之间,你们永远会无条件的对洋人进行偏帮?   关于洋人和华夏人之间的地位,这才是上海滩里的上层人士真正对这起强拆事件投以关注、并明显开始表达出对几个国家的领事夫妇表达出不满的重要缘由——   如果在那些洋人的眼里,始终是有着同等身份或种族的洋人地位更高些,那么利益受损的,便只会是他们华夏人。而这,与他们原先所设想的利益关系并不符合。   一时间,上海各界人士的态度空前的强硬起来,向工部局、更是向所有的洋人们讨要一个说法。   而就在此时,锦颐的《一无所有》在《申报》上发行了。   “锦颐,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哦,天哪!你快告诉我这是真的!”   哪怕是隔着手中的话筒,锦颐甚至都感觉自己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袁幼卿,脸上的神情该是何等的夸张。   “真的真的,你已经像我确认了好多遍了!你所想的那个谢锦颐便是我这个谢锦颐!”再一次,锦颐如此向袁幼卿肯定道。   自从上次一别之后,两人一来二往的,渐渐便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好吧好吧,我只是有些太兴奋了!你可能不知道,今早最新的《申报》刊发的时候,咱们学校里的人可都跟疯了似的。我回家的时候,连我爸爸看了你那篇小说都沉默了。”   锦颐闻言,也并不如袁幼卿所设想的那般欣喜若狂,只一如往常般再同她寒暄了几句,便已将手中的话筒放下。   在她的《一无所有》刊发之后,袁幼卿已经不是第一个如此失态的人了。   如她那般激动地模样,早在先前谢锦言跑着回家时,她便已经见识过了。   甚至,在谢锦言兴奋地将那篇印着《一无所有》的申报展开在谢峰德的面前时,谢峰德都在看完后,良久的沉默。而后,方才斜睨了她一眼,赞了她一句,“那么久的学堂,总算没有白上。”   谢峰德用来夸她的那一句话并不怎么好听,但那却是锦颐在包含了原主所有的记忆后,所听到的唯一一句称赞。   也是自听到谢峰德的那句称赞起,她才方有所感——   《一无所有》,成功了。   她的文笔是并不差的,那其中所包含的不仅仅有原主的天赋,更是她二十五年人生以来的见识。   但是纵然如此,她也不得不承认,《一无所有》的出现,实在是太过巧妙了。   或者其中也有《申报》报社刻意营造的缘故,但是,始终是时机,造就了《一无所有》。   此刻,正是上海的华夏人和洋人们矛盾闹得正激烈的时候。而就在这样的时机里,一篇专门用来刻画于华夏人和洋人关系的小说,以一种极其震撼的方式,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一无所有。   无疑,这是小说的开始,也是小说的结局。   如果说谢锦言的《华夏上海?》是整个矛盾的开始,那么锦颐的《一无所有》便是将整个矛盾引向高、潮的推手。   正如谢锦言一样,锦颐是不屑于用多么富丽堂皇的辞藻来堆砌自己的文章的。她写文章,没有一处是矫揉造作、咬文爵字的,也没有一处是吮笔儒墨、刻意经营的。   正是因为如此,她的文章才会写得如此真实,不知不觉间,竟让人将自己亲身代入进去。等他们看清了结局,从文章中蓦然惊醒,他们才会犹似后怕一般,在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几乎是从文章里清醒的下一刻,有钱有势的便开始想,他们愿意变成李财主手里的那些管事的吗?底层人民便开始想,他们愿意变成那些连性命和尊严都无法保留的劳工吗?   不,他们不愿意的!   没有片刻的犹疑,他们如此肯定。   一无所有,那是一种怎样的结果,没人敢去想象。   因为得到过、拥有过,才会更害怕失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是用原名发表文章,主要是因为我是取名废啊,看我笔名就知道了。连文里面的人名,都是找别人给帮忙选的hhhhh 嗯,休息两天,9号继续更新~~~~   ☆、第十一章   在那样绝佳的时机里,《一无所有》空前的成功。纵然那文章的字里行间里,还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瑕疵,但那都不足以叫人们去挂怀了。   一夜之间,“谢锦颐”这三个字响彻整个上海。   坐在客厅里,锦颐将身子窝进柔软的沙发里,身边随意摊着好几份报纸,手里捧着其中的一份,不知不觉,面色便沉了下去。   “这群人简直太过分了!”   与此同时,一直同锦颐坐在一处的谢锦言也满脸的怒色,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将手中的报纸狠狠地摔在了身前的长木桌上。   锦颐稍稍直起身,顺着那被谢锦言甩开的报纸望去,只见那名为《字林西报》的报纸上,留足了一个大板块,实实的印刷着一个标题——   “合乐里的房屋究竟归谁?”   那与自己方才所看新闻大同小异的标题,仅一眼,便叫锦颐明白了谢锦言在气些什么。   现在已是十一月份的中旬了,自合乐里事件发生至今,已有足足二十多天。   在这二十多天的时光里,锦颐和谢锦言几乎每天早晨都会早早地等在客厅里,等送报的少年将报纸送来后,便也不再挪地,就着客厅的沙发便捧起数份报纸翻阅起来。   可是,在报纸上,锦颐和谢锦言所看到的,自始至终便是各种抨击工部局和外国商人做法的苛责性文章。工部局和那外国商人,却始终未曾现身给出什么说法。直至今日,便连外省外市的各个阶层都对此事有所耳闻了。   原本,锦颐以为这件事或许便会在工部局的漠视之下不了了之,她以为那些洋人们是打定了主意要沉默下去,不想站出来给租界的华夏人民一个合理的解释了。直到她看到了今天的报纸,她才发现——   她错了。   “他们怎么敢这样强词夺理?!怎么敢这样大肆污蔑?!他们真的就以为没人敢站出来驳斥他们的谎言了?!他们难道就不怕谎言被戳破吗?!”   谢锦言本身便不是什么冷静自持的人,他因为二十几年的人生里长久的顺遂,甚至是可以称得上是有些意气用事的。   他是个文人,他是个爱国文人,他有着文人的清高,也有着爱国的热忱。他是看不惯别人在他面前扯谎的,更何况这个谎言所涉及的,是国家、是民族不平等的真相。   “他们不怕的。”不似谢锦言那般且惊且怒,锦颐冷冷说道。   谢锦言听了锦颐的话,倏地顿住了,望向锦颐的双眸里,既是不可置信,也是茫然。   饶是如此,锦颐仍旧没有住嘴,她迎着谢锦言的目光,更似是还嫌有所不够一般,用着极其清冷的声线,带以最为辛辣的讽刺,一连反问道:“他们怎么会怕?那是谎言吗?在他们看来,但凡是他们所说出口的,难道不就是‘真相’吗?”   “真相”的定义是什么?我们选择相信真相,但最后,我们所相信的到底是什么?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抑或是别人口中,一番让你不得不相信的“解释”?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所谓的“真相”,同样如此。   那报纸上所刊载的、诸如“武装巡捕开进合乐里是为了制止合乐里的暴、乱”,以及“整个事件是有人为勒索五万两白银而设计制造”的等等污蔑和谎言,统统是工部局和那些在华夏的地盘上嚣张惯了的洋人们所玩的一场把戏。   惯来享受安逸的人们,或许为了继续从前安逸的生活,便就此“信”了。但身处不平等对待的底层人民和有思想、能够思考的各行各业的人们却不会相信。   当然了,刊发出这一“谎言”的洋人们根本也没稀罕过要谁去相信,他们给出这一“解释”也根本不是为了“解释”。   他们想要停止这一场对他们不利的舆论风波,既然沉默不行,那便也来说些什么。   与其说那是一个“解释”,倒不如说那是一个“警告”——   租界,是归洋人们管的。   一时间,谢锦言被锦颐给刺激得沉默了。   他出神地重新落座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眉毛都快结到了一块儿去——   他是看得清事实的,也是接受得了事实的,所以他写得出如同《华夏上海?》这样的文章。但那被锦颐一口戳穿的事实,显然是太过使人刺痛了。   他能写出《华夏上海?》,能直接以“上海究竟是不是华夏的上海”为题,来唤醒祖国的人民,却并不代表他能够接受上海真的不再被看作是华夏的上海。   看着谢锦言满脸颓然的模样,锦颐这才恍悟,是她的话语有些太过直白了。   想了想,她出声抚慰道:“你也不用现在便这样为难。这事儿……”   “估计也还没完!”   “砰砰砰!砰砰砰!”   锦颐的话音刚落,谢锦言还没从锦颐坚定的语气中回过神来,那大门便响了起来。   那敲门声瞧得有些急促,一下接着一下,锦颐离得近,见李妈还没来得及从厨房里出来,干脆便自己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她按下门上的把手,甫一将那大门推开,便瞧见门外的人还举着手,正要继续敲下去。   “你怎么来了?”瞧着门外身着一身小洋裙的袁幼卿,锦颐有些诧异的问道。   她给她打来的电话很多,几乎每两三天便就要打上一通,尤其在那《一无所有》发表的一个星期里,她更是每天都要打一通电话。但要是说到真正上门,这还是第一次。   袁幼卿定眼一瞧,见来开门的人是正好是锦颐,便连忙握住了锦颐抚在把手上的手,满脸笑意道:“锦颐,我来找你有事儿!”   “进来再说吧。”   顺着那被袁幼卿握住的手,锦颐先是拉着她进了门里,将那大门关上,才又牵着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咦?谢先生也在家?”   袁幼卿见谢锦言也坐在客厅里,不由自主的便惊呼出声。等谢锦言想着她看来了,她才连忙对着谢锦言弯了弯腰,问好道:“谢先生好。”   “你好。”谢锦言调整好了心态,便又如往常一般,笑得十分温润,对着袁幼卿微微颔首。   袁幼卿看过谢锦言一眼,便也没再往谢锦言那边看去了。她将锦颐身边的报纸随手整了整,便丢在沙发前的木桌上。   她坐得离锦颐极近,将锦颐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握在手中,皱着眉道:“今天的报纸你应当也看完了。那工部局的洋人们是存了心要不顾大家的意愿了。原本他们在沉默的时候,咱们学校里的人便想着要组织一支游、行队伍来以示反抗的。   现在,他们倒是不沉默了,却发声便是对诸多文人和百姓的污蔑与威胁。由此,便更是坚定了我们要反抗工部局和那些洋人们的霸权行为。租界如今的管理权归属那些洋人,但这领土还是属于华夏的。我们住到租界,不是为了体验不公平对待的!……”   说到这,她顿了顿,抬起头迎进锦颐的眼里,忽然便软了声音,“锦颐,这场风波是因为你的《一无所有》而被推向高、潮的,大家都希望你能够一同参与……”   她没有直接对锦颐恳求些什么,但她此番前来的目的俨然十分明显了——   她想要她跟着去游、行。   游、行,是这个时代常常出现的一种示威形式,是人们表达自己抗争意愿的形式。   但是,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对工部局里的洋人们的抗议,真的有用吗?锦颐陷入了沉思。   而就在此时,没有立刻得到锦颐答案的袁幼卿也由得锦颐去思考。她将脑袋偏了偏,重新将目光放在了一旁的谢锦言身上。   她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对着谢锦言同样邀请道:“作为文坛大家,作为《华夏上海?》的作者,作为合乐里事件的亲身经历者,谢先生如果也愿意参加,那必定是会大大增加我们这次游、行的影响力的!”   游、行的意义便在于让工部局的人看到大家的意愿,自然是影响力越大,效果便越为显著。而谢锦言在当今华夏的文坛中,决计是占据着一个难以被人取代的重要位置的。   锦颐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缓缓抬起头,同样也想听听谢锦言的答案。   出乎意料的是,谢锦言几乎都没有思考多久,仅仅是抿了抿唇,便应承了下来。   “好。”   他只回答了一个字,干脆利落。而就是这一个字,竟叫锦颐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已经决定要为了华夏的觉醒而战斗了。但显然,她与谢锦言依旧是不同的。谢锦言是奋不顾身、是拼尽全力的,而她,却仍旧有所保留。   她敢在《申报》上发表《一无所有》,无非是建立在她确信那些洋人不会同华夏人撕破脸皮,确信自己的安全不会受到威胁上的。所以到了现在,她也同样习惯性的想要权衡利弊。   冷静是好,懂得分析时势也好,唯一不好的,是她忘了——这个世界上每一场革命的成功,没有一场是建立在革命人的瞻前顾后上的。   革命,从踏上这一步的开始,便应该抱上永不回头的决绝。   谢锦言必然也知道,参加游、行便几乎是等同于与工部局的洋人们公开站在了对立面。但最终,他还是这样做了。他只为那仅仅是可能得到的成功,便轻易能够下定决心去试上一试。   就这一点上,她确实不如谢锦言那般有觉悟。   “好。”扬了扬嘴角,锦颐最终同样应了下来。   总要有那样一次,总要有那样一个目标,也应当叫她愿意报以所有的热忱,为之抛却性命,头也不回。   光是“华夏崛起”四个字,便足以叫那样多的人愿意为之奋不顾身。而这四个字,于她而言,也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为止,女主算是彻底做下决心了   ☆、第十二章   袁幼卿口中的游、行,是在第二日的上午举行的。   同谢锦言和一些游、行的组织者一道,锦颐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方。听着身后那数十人坚定的步伐,听着那一声声振聋发聩的呐喊,她是很难不将自己融入到那样一种澎湃的氛围中去的。   “上海属于华夏!”   “请工部局予以上海人民合理解释!”   原本,作为壮大气势和扩大影响力的存在,锦颐是不需要做什么的,她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同队伍一起走到工部局的门前,甚至不需要呐喊。但最后,凭着那一声声的呐喊在她的耳际淹没,她终究还是没忍住跟着所有人一起喊叫出了声。   向来心思冷静平淡的人,是很难有如此慷慨激昂的时候的。但这一刻,她毫无顾忌的呼叫出了声,那氛围太能感染人了。   那样的感觉,就好似一个路过球场的路人,他对眼下的那场球赛或者并不上心,但每当他看到球队进球的时候,他同样会感到激动。其中原因无他,只是他将自己融入其中罢了。   此时的锦颐就像是那样的一个“路人”,或者她并不曾看好这样的一场游、行,但当她真正身处其中的时候,她甚至忘记了算计得失、忘记了一切。她像是这数十位热血学生中最普通的一位,以极其坚定的信念,以最为简单的方式在呐喊着心中所愿。   他们口中的口号或许算不上精练,语句也无法直击人心,但那短短二十个字的口号所包含着的,却是他们最为直观的目的。   锦颐的嘴里呐喊着,右手不断的握拳挥舞着,在激愤和昂扬的同时,她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畅快。一种内心得到解放的畅快。而等她真正回过神,有意识的向两旁望去的时候,却发现街道两旁不断的在有人为了他们而驻足。   他们大都行色匆匆,或是要去上班,或是赶赴某一场约会。但最终,他们绝大部分都停下了自己匆匆的步伐。   晚清以来,民间发起的游、行活动从来不少,其中以文人发起为多。在这些游、行活动之中,有的是成功的,有的却是失败的。失败的原因各式各样,但成功的游、行大都有着同一个特征——   人心所向。   袁幼卿他们这次举办的游、行活动无疑是得人心、符合上海人民意志的。合乐里事件是整个上海滩近年来排得上号的大事件了,尤其是在上海各方文人发表文章之后,利益纠葛更是牵涉到了上海的顶层人士。   是以,当那些驻足的人们在听清他们这一游、行队伍的口号时,多少都在心间产生了共鸣。任他是穿西服的,还是穿着麻衣大褂的,大多都自觉地加入到了游、行的队伍之中。   待锦颐往身后望去的时候,游行的队伍已然壮大不少。   *   自上海大学到工部局的距离算不上有多远,任大家一步一步走得如何缓慢,也不过只花了一个钟头而已。   锦颐和谢锦言随着袁幼卿几人直直的站在工部局大门的前方,任身后的人潮将工部局门前的四周死死围住,口中呐喊着的口号更是一声比一声嘹亮。   几百人杵在工部局的门口中没喊多久,那工部局的大门里,便涌出了十位端着枪、小跑着跑出大门的印度巡捕。   他们列作一条半圆的弧形,用手里的长、枪迫使着众人后退,将游、行的众人拦在了离工部局大门十数米开外的街道上。只等他们竖着枪笔直站定,那工部局的大门里才走出了三个穿着讲究的洋人。   那三人俱是一身用料精良的西服,浑身上下连一处褶皱也无。加之他们面上的神情俱是肃然,众人粗略一瞧上去,倒是颇觉有些威严。   “谢,你们这是在在做什么?瞧瞧你们把这里的秩序弄得一团糟!我想你应该知道,扰乱秩序是犯法的!”三人中明显占据着主导位置的那人,以极其流畅的英文对谢锦言质问着。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沸腾的人声陡地安静了下来。   显然,他是识得谢锦言的。或者是某一场舞会,或者是某一场沙龙,总归,他是认得的。   这个年代的国人对着那些洋人,总有一种近乎极端的推崇。那些出过国的文人们尤其如此。他们十分在意自己在那些洋人们心里的形象,他们推崇洋人,自然而然的便也把洋人的看重当做成了某种荣耀。   此时,若换作是任何一个私心重些的人,大约都是不会强出这个头。尤其像是谢锦言这样明显是得到了洋人们认同的,必定是打个哈哈,便任由此事翻篇了。   但是,谢锦言却偏偏没有如此——   在众多狐疑的视线当中,他并没有丝毫的畏缩的痕迹。相反,他大大方方的迎上了那洋人的视线,扬声道:“布鲁斯局长,我固然明白扰乱秩序犯法,但我以为,就合乐里一事,您以及整个工部局都应当给我们上海的华夏人民一个合理的解释!”   布鲁斯之所以选择了同谢锦言说英文,除了是因为他看不上其他那些人,也更是因为他的中文造诣不高。他自美国来到上海任职至今,不过才半年有余。   关于这一点,认识布鲁斯的人都知道,谢锦言当然也知道。   他是故意以中文回应布鲁斯的。   懂得英文,或者可以算是他与人交流的一种技能,但只有他的母语,才是独属于一个民族真正的骄傲。   更何况,他并不蠢。站在他身后的所有人里,大多都听闻过他的才名,但真正知晓他为人的,却是极少数的一部分人。而那些不了解他为人的人中,懂得英文的人则更是少数。   方才布鲁斯独独用英文同他交流便已是叫那些人心生疑窦了,若他不能及时解释清楚,那么很可能他们还未和这些洋人争执起来,便直接乱作一盘散沙。   纵使那少数懂得英文的人可以为他解释,却也总及不得他亲自承认来得更有说服力些。是以,他短短的一句话里,既是对在场诸位的解释,也是对布鲁斯道明众人的来意。   布鲁斯稍稍向右边偏过头去,听着身旁的人将谢锦言的那一句话翻译完后,便皱着眉,极为不耐烦的说道:“关于那件事,我和工部局都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们在昨天的报纸里,已经解释的很全面了。”   从一开始,他们便没有澄清一切的打算。   他们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因为华夏人民并不是他们的同胞。他们需要高高在上的感觉,不管是实质上的权力,抑或是心理上的声名。   所以当布鲁斯从自己的翻译嘴中听清了谢锦言的来意后,几乎下意识的便是一阵不耐与不喜。甚至,在他的眼里,这些来“闹事”的华夏人们都是有些不识抬举的。这件事,原本是可以不了了之的,他们原本是可以“相安无事”的。   他的这份思绪在他的神情上表露无遗,几乎让参加游、行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万分羞愤——   他的神情太过理所当然,似乎反倒是他们这些想要讨回公道的人,才是揪着过去的事不放,才是真正的无理取闹。   登时间,所有人都以一种极其愤恨的目光怒视着不远处的那三个洋人。但是,任心中的怒火如何燃烧,偌大的街道上却始终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华夏的国门是被这些洋人打开的。华夏的国门是被这些洋人们以一种强横到无法抵抗的姿态、以一种近乎于屈辱的方式被迫打开的。   这样的念头太过清晰,使得他们纵然愤怒,纵然心潮澎湃,却始终难以生出与之较量到底的勇气。   至于谢锦言,他虽没有那样多的顾虑,但除却学术问题之外,他始终是不善于与人争辩的。早在布鲁斯嘴里的话刚说出口的时候,他便已是哑口无言。   锦颐站在原地等了许久,见四下终无一人肯堂堂正正的站出来与布鲁斯争辩,最终只得自己向前迈上一步,迎上了布鲁斯疑惑且挑剔的目光——   “因为布鲁斯先生您,我这才知道,原来美国竟也是一个虚伪的国家。”   为了更直观的对布鲁斯形成冲击,她并没有如同谢锦言那般,而是选择了用英文与布鲁斯进行对话。   她很清楚,这游、行一事,要么,便是不做,要做,便只能成功。   若是不做,他们便还能继续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谴责工部局的这些洋人们。但只要他们做了,他们便是再没有其他退路了——   他们闹出了那样大的阵仗,他们的队伍里有着来自各个阶层的人士,他们代表着上海华夏人民的态度。他们无法退缩,无法妥协。   否则,那便是他们错了。   在合乐里的争斗是错,以合乐里为由对工部局的诸多诘责也是错。从此上海的华夏人同洋人,便更无公平可言了。   这是一次没有退路的“战争”。   锦颐一口流利的英文说出口来,所有人都是诧异的,没有人想到她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出声。等到那些懂得英文的人,将锦颐口中的话一字一字的翻译着说了出来后,竟又忽地开始产生了些些的敬意。   就连那原本目光打量挑剔的布鲁斯都挑了挑眉,感到十分意外。   只不过,到底是涉及到自己国家的。布鲁斯的神情也没轻松多久,便又立即揪在了一起,“你为什么这样说?”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在赶一篇论文,所以才没有更新,宝宝们见谅~~~ 谢谢23397889扔了1个手榴弹   ☆、第十三章   “美利坚为何而建国?”锦颐不露怯色,不答反问。   她问的问题太过浅显了,任何一个人,只要他能稍稍的对美国了解一些,他便必定能答上这个问题,又何况布鲁斯本来便是一个在美国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美国人了。   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幼稚的问题般,布鲁斯撇了撇嘴,丝毫不用考虑便回答道:“为了美利坚人民的自由和平等。”   “是的,为了自由和平等。”几乎是布鲁斯话落的一瞬间,锦颐便立马扬声肯定道。   她顿了顿,嘴角挂着一抹看似温软的笑意,望向布鲁斯的目光里似笑非笑,满是质疑——   “那么,请问布鲁斯先生,在合乐里的这件事前,你真的有做到平等视人吗?”   她这样问着,语气算不得凌厉,甚至可以说是温和。但偏偏是她这样一句轻轻柔柔的话语,叫得她身前那三位有些盛气凌人的洋人无言以对。   从她站出来开始,她讲的每一句话,问的每一个问题,便都是在她心里经过细细考量的。   她从不曾像一个愤世嫉俗的人,疯狂而冲动的在这三个洋人面前痛斥着他们的不公。她稳重的站在他们的面前,神色泰然,冷静而自持。她打从一开始,要的便是这工部局的局长亲口说出“平等”二字。   在这一件事上,他们的处事真的公平吗?这才是锦颐真正要问的问题。即便这个问题的答案,每个人都是心知肚明。   听了锦颐的问题,布鲁斯的面上忽然便露出了几分难色。   在面对华夏的人民和世界各强国的人民时,他们强国之间的人总是相互庇护,大行方便之门的。这是约定俗成的一件事,也是事实,无可辩驳。   他们不愿意承认他们的不平等对待,不愿意承认在合乐里一事上他们是错误的一方,为的便是他们的大国形象——   一个强大的国家身上,是不应当有污点的。这样的荣誉感,就像是一个越德高望重的人,便越爱惜自己的名声,越爱惜自己的羽毛一般。   锦颐了解这些人的心理,于是干脆便将事件的矛盾冲突直接安在了美国的国家形象上。   洋人待华人如何,大家的心中都是心知肚明。但是, “平等”两个字自来便是你美国奉行的信条,“平等”两个字又是你这个美国人亲口说出来的,假使今日你否认了洋人待华人的不平等,否认了合乐里的暴行,最终影响的,只能是你们美国的国家形象。   这才是锦颐口中“虚伪”的真正含义,也是锦颐一番话,真正对布鲁斯产生压力的来源。   与其自相矛盾,自己毁坏自己的大国形象,倒不如利落的承认了自己的过失,或者还能赢得一些“敢做敢当”的好名声。   说到底,锦颐这一番话,其实并没有给布鲁斯留下其他的任何选择。   那些跟在游、行队伍中的普通民众,或许并不懂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以至于到了现在也都还弄不清楚锦颐与布鲁斯在这几句对话里究竟较量了些什么。   但除了那些常年只为了生存而奔波的民众们以外,谢锦言是懂的,上海大学的学子们是懂的,那些在自己的就在职场、惯于与人打交道的人们,也是懂的。   他们只需稍加思忖一会儿,便想了一个通透。于是,他们望向锦颐的目光顿时便变得亮晶晶的,望向布鲁斯的目光则更是如火如炬。   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从布鲁斯的口中得到一个结论了。   一片无言中,布鲁斯皱着眉思忖了良久,最终还是在矛盾与纠结中,松开了他的眉头。   他依旧是满脸肃穆的模样,他低声说道:“关于合乐里一事,或许其中还有些其他的误会,待我们查明,便会重新在报纸上发表声明。”   “呜~~~~~!!!”   “噢~~~~~~!!!”   布鲁斯的话音刚一落下,那些听得懂英文的便直接欢呼出声。那些听不懂英文的,在听得了别人的翻译之后,便也跟着高声欢呼。   锦颐听着他们的欢呼一声高过一声,知道他们已然是完全沉浸在了胜利的喜悦里。但其实,这却并不是她最初所设想的结局。   谢锦言瞧着所有人都在为与洋人交锋的胜利而欢呼,反而是只有锦颐这个为他们赢得胜利的人,抿着唇有些闷闷不乐,便神清气爽的向前迈了一大步。   他来到锦颐的身边,伸出手,一把揽在锦颐的肩膀上,嬉笑道:“呦,我们锦颐这是怎么了?你可是今天的大功臣,快高兴点~”   “哥。”锦颐沉着气唤了一声谢锦言。   她鲜少这样郑重的唤他,所以不觉地,谢锦言便也跟着直起了腰杆儿,正了神色。   “嗯,怎么了?”他问。   “这一次,我们算不得胜利……”锦颐半低垂着眸,冷静的分析着,“那个布鲁斯局长,他并没有承认工部局错了,也没有承认他们的不平等对待。他只说‘误会’。什么是‘误会’?‘误会’的含义便是他们并没有直观的犯错,他们只是因为不小心,才有了些疏忽……”   他们可能会找一个人来顶缸,轻巧的将这个“不小心”罪名放到他的头上,便算作给上海华人的一个交代。   除了让一个或许无辜、或许并不无辜的洋人丢掉他的工作以外,实质上什么都未曾改变。   “呼,原来是这个事。”   谢锦言并未如锦颐所料的那般沉下脸来,反倒又回到了先前嬉笑的模样。他仍就将手搭在锦颐的肩上,却将目光投递在那些仍在疯狂呐喊欢呼的人们身上。   他说道:“他们承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即便他们只说这是一次‘误会’,是一场‘疏忽’又能如何?这是他们第一次对华夏人民有了退让。所以归根结底,这是我们的一次进步,是我们的一场胜利,你应该开心点的~”   闻言,锦颐随着谢锦言的目光望去,怔怔的望着那些陷入了狂欢的人们,心里也不知道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她必须得承认,她的确是有些心急了。   这一次的游、行,应当是成功的无疑。可是她与谢锦言不同,与其他的这些人不同,她无法因为这样小小的成功而欢欣雀跃——   抗战十四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九三一年。   现在又是多少年?再过一个月,便是一九二八年了。   清楚的时间印记,无时无刻不在告诉着她,横祸来临的速度,要比他们改变的速度快得多。所以,她也必须时时刻刻的要求着自己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没有办法满足于小小的改变,她只希望改革的步伐迈得再大一些。她知道,这样的她,已然与她曾经反对的、那些急于求成的人们没有什么区别了。   可是,假使你不曾亲临深渊,你便不会明白那种对光明的渴望,应是怎样的至死方休。   没有任何一刻能比此刻更清晰的让她明了,她正身处于那样的深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锦颐竭尽全力的想要让自己脑海里翻涌的思绪平静下来。她得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必须要冷静下来!   于是,渐渐地,她望着那些手舞足蹈着的人们竟也笑了——   不得不说,她是应该庆幸的。至少,这证明她面对着种种艰难,并非无能为力……   *   十一月二十日,在最新一期的《字林西报》中,工部局重新发声了。   正如锦颐所料,他们找了一个人为他们顶缸。将那人捏造成了那迫害合乐里居民的洋商人的亲戚,为那洋商人大开了方便之门。而关于“平等”二字,关于他们之前在《字林西报》捏造的虚假声名,他们却绝口不提。   只不过,那些也都无关紧要了。正如谢锦言所说,他们已然做出了退让,所以便不会再有人去对他们步步紧逼。   随着《字林西报》的发表,工部局的退让和百人游、行俨然成为了上海滩的新鲜谈资,这其中尤以表现惊艳的锦颐为最。他们不断的揣测着锦颐的样貌和性格,最终却只能从哪些参加过游、行的人们嘴里,得到一句“美丽聪慧”的评语罢了。   而此时,并不知晓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口中谈资的锦颐,正握着一只钢笔,端身坐在书桌前方——   震荡了整个上海滩的合乐里事件落幕了,她却始终不能放松。她不仅只有心中的一腔热血,她的脑子同样很清醒。她想要在这个年代改变些什么,那么她便必定要想的比别人多。   合乐里一事所映射的,并不仅仅是那些洋人们对国人的歧视,更是国人们自己将自己放在了最低处。假如没有如同谢锦言和她这样的人来将这件事公之于众,那么这件事最后应当是怎样的结局?哀声怨道?之后俯首于现实?   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太过于“有韧性”了。任他人如何的压迫、如何的欺辱,他们都已经习惯和麻木了。他们从前如何俯首于满清鞑虏,如今便如何俯首于侵华洋人。   那所谓的民族自信力、民族骄傲感,在这个年代几乎是得不到体现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别管是平等、自由还是解放、崛起,那都只能是空谈。   当然,这也不是说国家里便没有血性的人了。无论哪个国家、哪个阶层,决计都是不会缺少血性的人的。只是与整个华夏相比,那样的人还是太少太少。   抬起手,锦颐将笔尖轻轻落在身前书桌上的白纸上。她写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从前如何俯首于满清鞑虏,如今便如何俯首于侵华洋人。”这一句话并不是黑现在的满族,而是满清王朝确实害人,别误会 谢谢23610730扔了1个地雷 谢谢姬雅晴扔了1个地雷   ☆、第十四章   她写道——   “人生而不平等,我从来知道。   有些人生来便是地主乡绅的儿子,坐拥富贵仆人,锦衣玉食便是一生。有些人生下来却是农户的儿子,纵使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却连用来上学的余钱都没有,最终只能走上祖祖辈辈从前走过的路——劳碌一生。   从此,穷人更穷,富人更富。富人大可以醉生梦死,穷人却只能以命为搏。”   打从文章开始的第一句话,锦颐便写得极具冲击力。她毫不留情的将一个始终被人们遗忘的事实揭露开来,她将一个满是黑暗色彩真相,堂堂正正的摆到了明面上——   人,生来便是不平等的!   在写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她便已经猜想过自己可能会遭受的种种攻讦。毕竟如今的文人圈子里,如今的政治圈子里,最主流的想法和主张,即是美国的“人人平等”。   即便她所写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真实得让人无从辩驳,却仍旧是极其冒险的。   “人生而不平等”,这一句话可以最大限度的绷紧这个年代的人的神经,但是,它却是一把双刃剑。有的人或许会按压着心中的躁动,读下全文,最后再任凭心中的火燃烧到最旺,达成她理想中的鼓动作用。有的人或许会直接将手中的报纸,狠狠地丢到地上,仅凭“人生而平等”便足够他们将她骂得狗血淋头了。   这是一场赌局,端看那一面的春风能否压过彼此。但凡其中一方胜了,那便是全盘皆胜,若是其中一方输了,那便是满盘皆输。   竭力让自己保持着一颗平静的心,锦颐在写文章的时候,大多都是心无旁骛、不管后续如何的。她只允许自己的脑海中有语句和情节的闪过,唯有那样,她才不会叫得失的计较影响她的思绪,她写出的文字,才会是最为纯粹的——   “说什么人人平等,都是骗人的鬼话!那是政治家和资本主义者用来迷惑群众的谎言!”   假若锦颐仍旧是那个顾首顾尾的锦颐,那么她便绝对不会写出这样一句话!这是她自来到民国以后,写出的最为大胆的话了。   笔锋一转,她又写道——   “人生而不平等,我们无法改变,但我们却可以追求平等!同样的眉毛眼睛,同样的有手有脚,我们和富人们有什么区别?我们和洋人们有什么区别?我们为什么要将自己看得那么卑微?我们为什么不能自信的挺起背脊的站在他们面前,同他们侃侃而谈?”   揭露事实,是为了让民众们看清事实。但只有改变事实,才是认清事实的目的。   华夏崛起,需要民族自信力和民族荣誉感的支撑。   或是因为泉思如涌,也或因为这本身只是一篇散文的原因,锦颐竟写得极快,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她便已经落了笔。   锦颐捧起手中的文稿几经翻阅,稍加予以修饰,修改了几个错字,便拿着稿子让李妈直接拿去寄给了葛继涵。   原本,即便某位新人作者写出了一篇好文章,在他正式成为报社的固定合作作者之前,他的文章都是需要和所有的新人文章放在一处,等待审核的。唯有锦颐是一个例外。   除却她是当今文坛大家谢锦言的妹妹、除却她如今响彻上海滩的声名,只拿她的短篇小说《一无所有》来说,也是极得申报编辑葛继涵喜欢的,连带着他对锦颐这个作者本身,也颇有几分好感,自然便省了锦颐许多用去等待结果的时间。   第二日早晨,葛继涵上班之后,甫一拿到署名为谢锦颐的信件,便立马拆开看了起来——   文稿上的笔迹一如上次班清隽、别有一番风骨,光是随性扫上那样一眼,葛继涵便觉得心情舒服了许多。   满怀着期待的心情,葛继涵抬眼,向着文稿上的字迹仔细望去。谁知那第一句话才刚刚入目,他便不自觉地将眉头皱到了一起。   与锦颐在创作这篇文章时感触一样,葛继涵在看完第一句话后的第一反应,便是——   太冒险了!   产生这样的感觉,与对锦颐信不信任无关。无论那句话之后会如何,都是极其冒险的。   葛继涵在心里琢磨了许久,始终猜不出锦颐这样用词的用意,便也不再纠结,继续往下看了下去。   越看,他的眉头便皱的越紧,直到看到文章最后的叩心一问时,他甚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给狠狠捏住——   “贫穷。贫穷带给你的是什么?软弱?麻木?愤世嫉俗?   金钱。金钱带给你的是什么?自私?功利?道德沦丧?   我想,每个人都应该回头看看,你的生活究竟为你带来了什么。你们安于现状,你们不思进取。你们渴求着平等,却不敢张开你们的双手亲自拥抱平等。   与知识无关,你们的思想如此贫瘠!”   连葛继涵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竟悄悄地屏住了呼吸。便连手中捧着文稿的动作,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无可否认,这篇《平等》是令人震撼的,即便是与《一无所有》相比,也是如此。   换句话说,假使这篇《平等》未曾出现,那么《一无所有》便也称得上是一篇可喜之作了。但在《平等》出现之后,那么原本还可圈可点的《一无所有》,便显得有些平淡无奇了。   当然,《平等》和《一无所有》,一篇是散文,一篇是短篇小说,且两篇又都是出自锦颐之手,原本就是没有什么可比性的。他之所以在心中对锦颐的两篇文章进行比较,无非便是惊喜于锦颐的进步神速罢了。   如果说,当他看见锦颐的《一无所有》的时候,他还会感叹一句“不愧是谢锦言先生的妹妹”的话,那么在看见锦颐的《平等》时,他便不自觉的联想到了当今文坛的顶级人物——卢瑟先生了。   卢瑟的原名是谭可久,卢瑟只是他的笔名,音译自英文的Loser。他说,列强侵华之时,华夏是个失败者。满清签订各种屈辱条约时,华夏同样是个失败者。但是,在他看来,华夏不可能永远都是失败的,华人也不可能永远都是居于人下的,所以,他以此谨记。   同谢锦言一样,卢瑟也是一个惯于撰写批判性文章的作者。不过与其不同,卢瑟的批判必定是竭尽全力、不留一丝情面的。如同他那样的文字,虽然扎眼、虽然刺耳,但是必须得承认,那是极能煽动人,极有效用的。   如果文人的圈子里也必定是要分出个高下的话,那么卢瑟先生必定是站在最顶层的其中一个。而现在,他看着锦颐的文章,竟然也能联想到卢瑟先生的身上去了。   葛继涵手中紧攥着《平等》的文稿,心中蓦地便激动了起来。他几乎可以想象,这篇《平等》发表之后,又该掀起怎样的一阵激烈的讨论。   刊登!必须刊登!   就像是忘了先前还担忧着《平等》太过冒险一般,葛继涵激动得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便在心里做下了决定。甚至,他已经在想着要为《平等》申请一个显眼一些的版块。   *   《申报》报纸的印刷,不过便是一夜的事情。等到翌日清晨的时候,那印着锦颐的《平等》的《申报》,便已经开始发行了。   如往常一般拥挤的小茶楼里,一念报人在拿出最新一期的报纸时,先习惯性的端起了茶杯,吮了一口清茶,才随手翻开了报纸。   一眼瞥去,见报纸的第二页用了整整一页的篇幅,只为了刊登一篇文章和一篇编辑的评论,便也不准备再往下翻去,将手中的报纸折叠着捏在手上,清了清嗓子,扬声道——   “下面我念的,是来自时下人们时常谈论起的谢锦颐先生的文章——《平等》。”   他顿了顿,待茶楼里的人们渐渐平静下来了之后,才继续道——   “《平等》   人生而不平等,我从来知道。”   几乎是念报人第一句话的话音刚刚落下,茶楼里原本还有着些细碎的谈话声,瞬间便安静了下来。整个茶楼的大厅寂静无声,安静的有些骇人——   这不该是属于一个茶楼的气氛的。   沉寂良久,就在这样古怪的气氛之中,念报人皱着眉继续念了下去。一字一句,越念,嘴上的口吻便也变得越是耐人寻味,茶楼里的听众们听着,便也越是觉得不是滋味。   听着那样的文章,他们有感触吗?   必定是有的。   但是更多的,他们却是感到不喜,想要回避。   这些人们也并非就是不明事理的,锦颐文章里的那些话,隐隐绰绰间,他们也不是不能感受到的。他们只是选择回避,不愿深究罢了。   忠言虽是忠言,却始终逆耳。人大约都是喜欢听自己喜欢听的,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他们也想听听他们实际上是与洋人们平等的。但今天,锦颐的一篇《平等》,硬生生的打破了他们的梦。   以至于他们还因此暗恨起锦颐写出了那样一篇文章,颇为恼羞成怒的开始骂起锦颐是一派胡言、言之不实。   诸如此类的场景正在上海的各个地点上演着。   那些生活在上流社会的资本家和政治家们倒也还好,锦颐的一篇文章,除了有着那么些辛辣的讽刺以外,对他们其实并无太多影响。   至于其他人……   真相,倒是真正的真相。只不过愿意直面真相的人,却是终究太少。   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恼怒锦颐戳破他们的丑态,骄矜自傲的文人们暗恨锦颐打破他们美好的幻象。到了最后,除了一些真正清醒的人士以外,能够站在锦颐这一战线,认可锦颐文章中的所言之物的人,竟然寥寥无几。   原本还因游、行一事而为人津津乐道的锦颐,一时之间竟好似成了人们口中的一个恶人,任得他们口诛笔伐。   终归,她不是卢瑟先生。终归,她的根基还是太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昵称不详扔了1个地雷   ☆、第十五章   不是每个人都是卢瑟。并且,即便是卢瑟,在成名之前,他的日子也必定是不曾好过的。这便是书写批判性文章的文人们的生活。   书写批判性文章,那与含有暗喻的小说不同,那是直晃晃的将真相摆到明面上来,那是你切切实实的在向天下人宣告你的不满。写这样的文章,揭露的是某一个黑暗,是某一种社会现象,但在写之前,你便必须要明白,你的文章,或许是不被天下人接受的。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明白。所以,向来能毫无顾忌的写出批判性文章的文人极少。这个道理,锦颐也明白,然而即便明白这是极其冒险的,她还是这样写了。   早在动笔写下《平等》之前,她便知道,关于这篇文章的舆论,必定是只能有一方是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威视大获全胜的。   《平等》发表之后,显然是它的负、面、评论要占了上风。甚至,这股谩骂的风潮还渐渐的牵涉到了锦颐本人的身上。其中,尤其以一些“老牌”文人们的反应最为强烈。   他们说,会写出《平等》这样文章的作者,本身便是带有反社会人格的。   他们将锦颐臆想成为一个思想黑暗的人,撰写成一篇篇的文章刊登在报纸上。他们竭尽全力的抹黑锦颐,只因锦颐在《平等》里提了一句——   “文人,是最清高,也是最懂得见风使舵的存在”。   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讲究资历的。在那些“老牌”文人的眼里,文坛也该是。   假使今日写出这样一篇嘲讽意味极浓的文章的人是卢瑟,那么他们必定是会“谦虚”应承的。但今时今日,在文人这个圈子里,锦颐无疑还只是个初入文坛的新人作者。   人。平常人。大都喜好倚老卖老,大都喜好摆弄自己的权威,大都不能接受被入门级别的“菜鸟”戳着脊梁教训。所以,由他们看来,锦颐便是那个“以下犯上”的人了。   他们并不承认那篇《平等》里的言论是正确的,是以他们根本便也不以为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给锦颐一个“教训”瞧瞧。他们想要锦颐公开登报,承认自己的《平等》是错误的。   然而,在他们联手起来,对锦颐施以莫大的压力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想到,锦颐的存在,是与其他初入文坛的新人作者不同的——   她的哥哥本身便是当今文坛的一大中流砥柱。她的哥哥,当年本身便是以一种极其强横的姿态出现在大众视野当中,成为文坛名家的。   当谢锦言从《申报》上看见锦颐的文章的时候,他并不是不吃惊的。毕竟,合乐里一事已经花费了大家太多的心思了。好不容易事情有了一个了结,他以为她会好好休息一下的。   但让他更为吃惊的,实际上还是那篇文章里本身的内容。   那篇文章中本身要表达的意思无非便是两点,一是“人生而不平等”,二是“华人生来太多懦夫”。明知不平等,却不愿为之奋斗的便是懦夫。在锦颐的文章里,几乎所有人都能称得上“懦夫”二字了。   她的观点十分清晰,让人一目了然,却着实是有些清晰得灼烧人的内心了。   谢锦言已经看完了那篇文章,却仍旧是将报纸握在掌间,迟迟未曾松开——   即便是锦颐最为活泼任性的时候,他都从没想过,他的妹妹竟有一天,会以这样强横的态度、会以这样辛辣刻薄的文字,写出这样一篇极具批判性的文章。   他自己本身便是一个惯于撰写批判性文章的文人,他知道要使天下人接受这样的文章是有多难的。便连他自己,他能成功的这样快,都还是取了巧的。他从不曾用凶猛得如同武器一般的文字去撰写文字,他惯来是写出事实,让民众们自己去衡量对错的。   他的方式,向来是极其温和的。如同卢瑟那般言辞激烈的大家,都是花费了十年八年的时光,才能使之站到了如今的位置上的。   突然有那样一瞬间,谢锦言有些庆幸自己在文坛中也算是个颇有地位的人了。至少这样,他便能给予锦颐更多的帮助。而这种庆幸,在他看见对于锦颐的恶评层出不穷的时候,更是达到了顶峰。   放下最新一期的报纸以后,谢锦言几乎没有半刻的耽误,立马便打电话一一邀约了文学研究会的会友们举办了茶话会。   他的想法很简单,文人间的战斗,只能以文字来解决。   *   11月23日,《平等》刊发的第三天,对于《平等》的评论,上海的各大报刊上忽然出现了许多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看法。那些看法,只消一眼望去,不用多说,便足以让人明了,那都是支持锦颐,承认《平等》的。   如果说,那些为锦颐发声的文章仅仅是出自无名之士的手笔,那便必然是无法扭转时局、改变舆论的。但偏偏,写出那些文章的人,俱是在全国范围内颇具名望的文人大家,叫人无法忽略不计,也叫人无法刻意避而不谈。   ——“我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文坛竟也开始以资历论高下,而不是以文笔较长短了。‘文人,是最清高,也是最懂得见风使舵的存在’,你们在用你们的行为,来对谢锦颐先生的《平等》,予以最好的佐证。”   ——“我不知道你们的谴责、你们的谩骂,究竟是想要表达些什么。谢锦颐先生的《平等》难道说得不对吗?我们和洋人们的地位平等了吗?我们能同洋人们站在同等的地方畅谈人生了吗?我不清楚你们究竟在回避些什么,也不清楚你们究竟还要回避多久,但至少我是敢承认的——锦颐先生说得没错,我们都是懦夫!”   ——“我们生活在自己编织的假象里。在这个假象里,我们一边幻想着华夏仍旧是世界强国,一边对洋人们俯首称臣。我们用最后的假象来遮掩我们的懦弱,用最后的假象来成全我们可悲的自尊。我们对这样一个假象赖以生存,所以当谢锦颐先生将这个假象打破以后,我们便理所当然的指责她残忍。没错,我们是懦弱的。”   ……   生活在上海的如许多一流文人们,在谢锦言的领导下同时站出来为锦颐发声,其效果不得不说是惊人的。他们的底蕴是深厚的,在他们的身后,总有着很多对他们极为推崇的读者。当他们开始愿意为锦颐发声的,那便是他们身后的读者愿意深思的开始。   于是,在那些愿意回首反省的读者们深思过后,支持着锦颐和《平等》的人便不知不觉的多了起来。虽然那些对锦颐和《平等》或怒或骂的言辞仍旧占据着上风,但两者之间也隐隐有了一种分庭抗礼的趋势。   而这种趋势,是在四天之后陡然结束的——   华夏诸多的一流文人们虽然有许多都生活在上海,但是要说这些文人们为了某一件事而一齐发声,却绝对是个稀罕事儿。所以渐渐地,关于“谢锦颐先生和《平等》这篇文章究竟是对是错”的问题,便也慢慢进入了国内其他各省人民的视线里。   或许也是因为这篇《平等》的批判意味太过浓烈,当住在北京的人们看到这样一篇文章过后,便有卢瑟的学生特意拿了印着《平等》的报纸,去请卢瑟赏评。   谁知卢瑟看了之后,连向来严肃刻板的面容都轻松了许多,对着那份印着《平等》的报纸连连点了几下头,心情颇佳的对着自己的学生赞了一句,“近年来的批判性文章里,我看的也不算少,唯有这篇还可以说是颇有灵气的。”   说着,他竟又翻到了文章的开头,望着那印在题目一旁的作者名,还皱着眉多问了一句,“谢锦颐?怎么好像没有听说过?看起来倒是同谢锦言颇有关系。”   卢瑟先生是极少称赞别人的文章是有灵气的,因为他本身便是写批判性文章的一方好手,所以待他口味养得刁钻了之后,便再少有同类型的文章能入得他的眼里了。   但现在,他称赞了谢锦颐的《平等》。   当他这一句对锦颐夸奖的话语传回到上海的时候,原本还对锦颐谴责得言之凿凿的人们,顿时便再没了声音。   在所有人的眼里,这一场舆论之战是锦颐大获全胜了。但实际上,她比任何人都更明白,真正赢了这一场舆论的,并不是她的文章本身,而是所谓的“权威”。   让那些诋毁着《平等》的人住嘴的,不是其他的什么,仅仅是卢瑟先生的一句夸赞罢了。   “锦颐,你竟然得到了卢瑟先生的认可!”   当谢锦言和袁幼卿也如同其他的人一样,兴致勃勃的来恭喜她的幸运的时候,锦颐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跟着开心笑,还是继续有些失望。   诚然,她是得到了卢瑟先生的承认,她之后在文坛上的路途也会顺畅很多,但这仍然掩饰不了,她在这场舆论之战里同样是个输家的事实。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的《平等》便没有起到效用了。她的《平等》始终是让一部分人认清了现实的,这一点,仅从她的支持者渐渐变得可与她的诋毁者分庭抗礼便可得知。   只是,华夏民族最值得引以为傲的是什么?   是凝聚力。   仅仅是一部分人的觉悟,那还远远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负、面评论竟然会被和谐…   ☆、第十六章   一个又一个的知名文人接连发声,最后连卢瑟先生的学生都转述了先生的认可。   由全民谴责忽而变作全民热捧,这其中的转变,似乎没有一个人有感应到任何的奇怪和不适。一夜之间,锦颐便在整个华夏文坛都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砰砰砰”   一阵敲门声突兀的在一片寂静中响起,锦颐从书桌前的木椅上直起身,转过身子望去,便见谢锦言正背着手斜倚在门框上,笑容灿烂的望着自己。   一见是他,锦颐便只笑了笑,重新转过脑袋,将目光放在了桌上的报纸上。直感到身后有一片阴影洒下,才直起了腰背,好笑地问道:“这又是怎么了?有事儿就快说事儿,没的阻了我看报的时间。”   谢锦言俯身一看,见锦颐是在看报,原本便已经想起身离开了。此时听得锦颐出声问话,便也毫不留恋的直起了身子,动作利落的坐在了一旁的床沿一角上。   “你这几天真就不出门去走走了?”他将身子凑到锦颐的身旁,问道。   锦颐闻言,毫不掩饰着自己的无奈道:“这几天里,你已经将这个问题问了好多遍!我感觉,若是有一天我的脾气变得暴躁起来,那也必定是被你给磨得。”   “那还不是你像根木头似的,总也说不通吗?”谢锦言浑不在意的笑了笑,“你今后要是想走好文人这条路子,免不了是要和其他文人们打交道的。可你看看你,现在大家伙都对你感兴趣极了,要我邀你来你也不来。我成天劝着你这根木头,我才是快要给气死了!”   言罢,还嫌不够,他又接着抱怨了一句,“你不跟我去参加小聚也就算了,你怎么连幼卿的邀约也给拒绝了?搞得我这几天去上课,幼卿还特意跑来问我你是不是生病了。”   谢锦言话刚一落,锦颐便给愣住了。   对谢锦言倒也还好,毕竟那是哥哥,她并不会有什么愧疚的心思。但她没想到,她好几天不出门,竟然还会让袁幼卿跟着担心起来。   蹙了蹙眉,锦颐颇为懊恼道:“我只是厌烦到哪儿都费尽心思的应对别人的热情罢了,等这一阵过去了,我还是会出去的。”   尤其,这段时间,上海的人们,无论是哪个阶层,总是要聊到她的。无论是谢锦言的那些友人聚会,还是袁幼卿的那些几人小聚,归根结底,都是想带她出去见些其他人罢了。   谢锦言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膀,忽而笑了一下,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以往那些也就算了,我现在要说的这一次,你可是不去也得要去了~”   “什么——?”   锦颐话都还没有问出口,谢锦言便已经将手伸进了西装外套里层的口袋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封制作精良的信件,随手便丢在了锦颐身前的书桌上。   狐疑的瞥了一眼谢锦言,锦颐犹豫着拾起那两封信件中的一个,便将其打开。   那信件的信封是真的制作精美,可当锦颐用食指和拇指捏出信封里的信件时,却发现,仅仅只说一句“制作精美”,那还决计是不够的。   那信件其实也不是什么信件,而是一张着色艳丽华贵的邀请函。   锦颐挑了挑眉,有瞥了瞥一旁的谢锦言,见他还是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示意自己将那邀请函打开来看看,便又收回了眼神,重新将目光放在了手上的请柬上——   “余将于十二月一日下午三时,携未婚妻于美涵在上海和平大饭店举办婚礼。近日常闻谢锦颐先生美名,特邀先生彼时一观……”   锦颐一边看着邀请函里的内容,一边将其中的内容给念了出来,“邀请人……秦非正……”   “秦非正要同于美涵结婚了?”也不知道是对谁,锦颐下意识的便问出了这么一句。   秦非正是什么人?那是民党党、军、政的中枢人物。   于美涵是什么人?那是集财富、才华和美貌于一身的女人。   自两人订婚之始,这两人的结合便为天下人所争执议论,几乎所有的报刊都质疑着两人结合的目的。毕竟,这两人的身份和背景着实是有些敏感了。   种种言论,大多都是在说两人的婚姻是政治联姻。因着秦非正字华英,所以便有人一语双关的戏称两人为“华(秦华英)美(于美涵)合作”。甚至还有报刊直接便画了一幅漫画,上缀一把枪、杆子和一堆钱罐子,直接将其命名为“军阀与财产的结合”。   原本仅仅是一场订婚仪式,都已是万众瞩目了,如今都要正式举办婚礼了,想来到时必定是会引得全国各地的报社争相追踪报道了。   想着,锦颐便又空出一只手,重新从桌面上取过了那空下来的信封,定眼一瞧,只见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了“谢锦颐”三个大字,而桌上的另一信封上也同样的明明白白写上了“谢锦言”,才确信自己并未看错——   两封邀请函,一封是给谢锦言的,一封是给她的。   “秦非正要同于美涵结婚,怎么会想起要给我送邀请函了?”   她仅仅是一个刚刚有些声名鹊起的文人,即便的确是小有名声了,却也绝对是够不上参加秦非正婚礼的资格的。更况且,她方来上海小半年,同秦非正、于美涵二人根本也无甚交情,这两人又怎么会兴起要去请一个非亲非故之人?   锦颐想不通,干脆便别过头去,等着谢锦言来给他一个答案。   显然,谢锦言也是早有准备,锦颐刚一问完,他便立马答了上来,“你也不用担心,我给我其他的一些好友们去电问过了,这一次秦非正的婚礼请了很多人,足有千人。除了全国各地的名人们请得不少以外,在上海滩里,像你这样名声比较出众些的,他们也基本都请了。”   如同秦非正结婚那样的场景,纵然锦颐未曾得到请柬,他也必定是会待她同去的。但是,与他所设想的情况不同,锦颐竟然同样收到了邀请函!   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说他就瞧不起锦颐了。而是这个圈子便是这样,向来是什么级别的人就会同什么级别的人交往。通常,像秦非正这样的国家领导人物,即便是普通的宴客,也必定是各界的精英与翘楚。   哪怕他自己心里面知道他的妹妹决计是不比任何人差的,但是就事论事,仅就现下的情况而言,要将锦颐当做是文坛的顶尖人物,那是十分牵强的。   所以,两相对比之下,秦非正那封突如其来的邀请函,便显得十分怪异了,他是不可能不去打听打听的。直等到他从朋友那儿听到了秦非正所邀请的一系列人物里,锦颐反而算不得是突兀的那一个,方才放下了心来。   可是,锦颐在听了谢锦言的解释之后,却并有跟着放下心来,反倒是将眉头越蹙越深——   平常人家结婚,只宴好友七八。富足一些的人家,可有数十。如同秦非正那样的身份背景,宴邀数百位自是算不得什么,但是要说千位以上,那便确实是有些过了。   尤其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且抛开民、产两党愈发恶劣的关系不说,如今的华夏国内,起义、战争四起,在这样的情境下,举办这样的盛世婚礼,绝对是不合时宜的!   而这场婚礼的主人公秦非正,能从出身中等的盐商家庭走到今天的举足轻重的位置,本身就也不是个什么傻子,自然不可能分辨不清轻重缓急。   这是一个善于玩弄权柄政治的人物。   这样一个能说出“叛逆未除,列强未平,何以家为”的人,会如此突兀的做出结婚的举动,即便她相信他是与于美涵女士感情深厚的,她也很难相信他是没有其他目的的。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仔细的将邀请函重新折放回信封里去,锦颐细声说道。   “行,那我在准备贺礼的时候,顺便也帮你一起准备一份。他们的婚礼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免得你来不及。”   谢锦言并没有感觉到多意外。无论是出于秦非正这个发出邀请的人本身的身份,还是出于积攒写作的素材,抑或是其他的什么,他早就料到了锦颐是不会拒绝的。   他来上海的时间久,参加过各式各样的宴会场合,对于参加什么场合,应该给什么样的贺礼也算是颇有心得。反正他自己也是要给,既然能让锦颐少麻烦一些,他就也不介意替锦颐一齐把贺礼给挑选好了。   *   十二月一日。   秦非正发送邀请函的时间已是十一月份的末尾了,但是,这是完全无法阻止全国人民的热情的。几乎是从天亮开始,上海道路上的人便越发多了起来,平常就很拥挤的火车站,今天更是毫无一丝空隙。   这些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人们,有记者、有文人、有社会精英、也有许多闲人。他们并不一定都有秦非正的请柬,但是肯定的,他们都是来观摩秦非正的盛世婚礼的。   即便他们深知自己大约是看不见秦非正结婚的场景的,但至少,他们是能瞧见秦非正夫妻同坐汽车绕城环行的场面的。   身着一身粉色的旗袍,头戴一顶浮面白纱礼帽,锦颐鲜少有打扮的如此用心的时候的。   她一只手轻挽着谢锦言的左臂,待谢锦言将两人的邀请函和贺礼,一同交递给饭店大门一侧的侍员手中以后,方才同着他一道踏进了饭店的大门。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实说你们是不是特嫌弃文名/(ㄒoㄒ)/~~ 其实我也知道这个文明可以说是很言情风了,但是我没那个胆子取个那么直白的名字啊/(ㄒoㄒ)/~~ 要不你们帮我想想? 另外,天气转凉,作者君已经中招感冒,大家注意保暖(づ ̄ 3 ̄)づ~ 谢谢暴力老奶奶扔了1个地雷   ☆、第十七章   仪式开始的时间是下午三点,锦颐和谢锦言到得和平大饭店的时候,离仪式开始的时间还有钟半个钟头。但当锦颐踏入饭店大堂的时候,却发现大堂里已经十分热闹了。   秦非正给每个人的邀请函里,定下的时间都是下午三点。但实际上,是不会有人真正踩着点到的,不论是现在还是后世,这都是一种社交礼仪。   “慎之,你可终于来了。”   锦颐随着谢锦言刚刚走进大堂,站定没有多久,便听见有人唤了一声谢锦言。   顺着那声音望去,锦颐的眼里,不一会儿便出现了两个端着高脚杯的青年。   这两个人她是见过的。在茶楼的那次茶话会上。   那两人之中走在后面的那个,显然是被走在前面的那个人给拖过来的。等他走上前来,发现锦颐和谢锦言都已经看向他了,他才终于不情不愿的走了上来。   “慎之。”   他先是唤了一句谢锦言,等谢锦言也跟他问了一声好后,方才吸了一口气,稍稍侧开了点身子,对着锦颐问好道:“谢锦颐先生好,原来锦颐先生也来了。”   他的语气有些僵硬,脸上的笑容也颇有些快要挂不住了的感觉。两人之间即便是什么都没有说,都仿佛萦绕着一种尴尬的氛围。   他就是那个在茶话会上提出“茶壶”理论的人了。   锦颐也没有那种惹人不自在的喜好,只同样向着那人点头问好之后,便侧首望向了身旁的谢锦言,“哥哥,既然你的朋友们来找你了,你便同他们过去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那怎么行!”谢锦言立马否定道。   “这里的人,你压根就没几个是认识的,你自己一个人还能跟着谁?”若不是场合不合适,就凭锦颐那句话,谢锦言都想翻她个白眼。   可谁知,他的话才刚刚落下,身体的斜后方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   “那谢先生可不必担心,锦颐跟着我就可以了!”   谢锦言转过头,恰好看见袁幼卿“唰”地一下扑在锦颐的身上。   听着熟悉的声音,锦颐含笑回首,果不其然便瞧见了身着一身鹅黄色小洋装的袁幼卿。   “你早就来了?”瞧着袁幼卿的身边没有跟着其他人,锦颐便随口问了一句。   她不问也还好,她一问,袁幼卿原本还有些喜滋滋的面容,一下就委屈的嘟着嘴,不满道:“你还好意思说!这几天找你都找不见你人的,害我都找到谢先生那里去了!”   锦颐张了张嘴正准备向她解释解释,便见她的脸色又立马明媚了起来,锦颐一下子看愣了,便又忘了解释。   “对了,”袁幼卿半揽着锦颐,稍稍的扬起了下颚,对着谢锦言笑道,“谢先生,锦颐今天便交给我吧!我会看好她的!”   说着,她又凑到锦颐的耳边小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这次我就原谅你了,待会儿我带你去见些人,你别拒绝就是。她们可催我催得紧!”   不待锦颐反应过来,她便一边牵着锦颐离开,一边转过头去对谢锦言喊了声,“谢先生,我先带锦颐过去了,你也快去跟你朋友们一块儿吧!”   她领着锦颐一路小跑,走进了人群里一处算是比较空旷的地方方才停了下来。   在她们的身前,有十数位女生聚在一起。她们俱是同袁幼卿一般,身着一身剪裁细致高端的小洋装,打扮新潮。   显然,她们都是这生活于上海名流社会的名媛们。   袁幼卿停下步子,捋了捋因方才的小跑而有些凌乱发丝和裙摆。她理了理精致的衣领和荷花袖,见全身上下再无一处不妥的地方了,方才再次牵着锦颐的手,拉着锦颐走上前去。   “喏,你们一直想要见的谢锦颐先生,我今天可是给你们带来了。”   人都还没有走到那些名媛小姐们的身旁,袁幼卿便首先扬了扬声音,引得那些原本正在交谈着些什么的名媛小姐们,纷纷回首去望她们。   迎着那些名媛小姐们的视线,袁幼卿牵着锦颐慢慢走近,站定在她们的中央,软糯的脸上挂着一抹稍嫌骄傲的笑意,“前些时候锦颐忙着写文章,我没能带她来见你们。今天借着司令结婚的光,正好也赶紧让你们见见你们心心念念的锦颐先生。”   袁幼卿口中的“司令”,指的正是秦非正。在秦非正多种多样的身份之中,正有其中一样是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平日里以“司令”称呼他的人,并不在少数。   袁幼卿话落,那些名媛小姐们果真便唧唧喳喳的拥在了锦颐的身边,眨巴着一双有一双噌亮的眼睛,一下问着“您是怎么想到要开始写作的?”,一下又感叹道“您可真厉害!听说许多有名的文人都还比不上您!”   文人的地位是特殊的。从来如是。   到了现在这个年代,开始琢磨着写作发表的女作者已经很多了,能够写出些令人眼前一亮的好文章的女作者,也已经很多了。可是如同锦颐这样,写社会、写国家、写真相的女作者,还从未有过。她们自然而然的,便会对锦颐抱以莫大的好奇。   当然,对于她们的问题,锦颐若是可以回答的,她便会十分耐心的回答。若是偶尔遇见了她不想回答的,她也会予以温和一笑。   锦颐就是这样的人,她是不惯于与谁为难的。她的温和仿佛是来自骨子里的,几度让这些名媛小姐们产生了错觉,不敢相信竟是这样的人,写出了那样言辞犀利的篇章。   若说一开始,她们还是因着锦颐的名声才想同锦颐攀谈,那么到了现在,她们则只是真正的想要同锦颐这个人攀谈罢了。   笑闹间,离秦非正婚礼定下的时间愈近,及至三点钟的钟声准时在大堂里响起,今日婚礼的主角之一——秦非正,也准点出现在了饭店的门口。   他年约四十,一身西服一丝不苟。他挂着一抹从容的笑,踏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行至饭店一侧的楼梯之下。   他的一举一动太过泰然,面上的笑容也好似经过精准的刻量。若是仅仅从他的表情和行为看去,锦颐甚至是无法得知他是否真的是期待着这一场婚礼的。   直到那铺满红毯的楼梯之上,身着着如云霞般白纱的女人,捧着一束捧花姗姗而下的时候,锦颐方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一抹堪称隐秘欣喜和满足。   纵使是政治联姻,他们也是有感情的,锦颐如此断定。   身披白纱的于美涵挽过了秦非正已然屈好的手臂,大堂中央的人们也已经自觉地分作了两边,只等着这一对新人踏过中间的红毯,直达红毯尽头的华丽高台。   正值此时,离楼梯不远处的大门忽然便开了。   大门打开的时候,无声无息。然而即便如此,那也在一瞬间便抓紧了所有人的视线。   锦颐所站的位置十分巧妙,那是恰好正对着饭店正门的位置。她既可以看清大门那头的情况,也可以看清秦非正的神色。   透过那渐渐打开的门缝,锦颐也渐渐的看清了门那头来人的模样。   只在看清那人的刹那,锦颐便失去了呼吸——   那人,她认得的。不,应当说后世的每个人都是认得的!   那是未来华夏的领导人——马启鸿。当然,未来的他,华夏人民无人不知,但如今的他,却还仅仅是个稍有名头的产党干事罢了。   “抱歉,是我来得有些晚了。收到秦先生结婚的邀请函后,我党人士均替先生的婚事感到高兴。只因党内事务缠身,我党只能派出我来作为我党代表,向先生道一句‘恭喜’了!”   马启鸿踏入大门之后,甫一瞧见大堂一边的秦非正夫妇,便摆足了一张温和抱歉的面容,身姿气度却半分不减。分明是那个说着“抱歉”的人,但那句“抱歉”却被他说得好像“今天天气不错”般轻易。   在民、产两党关系破裂、互相残害得厉害的时候,秦非正一个民党实权掌握者结婚,邀请产党执权者会是好意?   马启鸿分明清楚地知晓婚礼举行的确切时间,却还是来晚了会是无意?   在场所有的人心里都有答案。   这是民、产两党的交锋。   听了马启鸿的话,锦颐几乎什么都没有想,就直接将目光放放在了秦非正的脸上。她想瞧瞧秦非正的反应。   大概,这便是政客同常人的区别了。任锦颐如何用力的去看,秦非正面上的表情却始终没有片刻的扭曲。甚至,连一丝变化也无。   他浑似不在意般,大方的笑了笑,“先生能来,便是非正的荣幸了,还请先生加入宴会,为非正的婚礼见证。”   马启鸿瞧了秦非正一眼,两人的视线有那样一瞬的交集。电光火石之间,锦颐什么都不曾捕捉到,便瞧见马启鸿对秦非正点了点头,毫不为难的就近踏入人群的一边。   秦非正目送着马启鸿淹没于人群,这才稍稍侧首,用目光抚慰了一下身旁的于美涵。   恰逢音乐响起,他便领着于美涵以一种意气风发的姿态,一步一步的跨过红毯,跨过一阶一阶的台阶,登上了高台。   ……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文名还可以我就不改了~ 文里面的原型宝宝们心里知道就可以了~不要在评论说粗来【我害怕.jpg】 谢谢暴力老奶奶扔了一个地雷~   ☆、第十八章   祝婚人致词、新人宣誓、交换戒指……   秦非正的婚礼除了排场更大些以外,与普通的洋派婚礼也没什么两样。真正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便是这婚礼的一系列流程之后的事了。   于美涵由秦非正挽着,两人一齐回过身来,同时走上了来时的路。他们顺着红毯,慢慢走近堂里的诸多看客,而后又渐渐走远。   随着那大堂的大门在众人的面前再次打开,那两人渐渐跨出大门而去,堂里的千余看客才恍似有所感悟一般,怀着一种极为好奇的心态,缓步随着两人的步伐而去。   秦非正和于美涵两人其实并未走远,甫一走出饭店的大门,众人便在饭店面前宽阔的街道望见了两人。   他们这是做什么?   包括锦颐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暗问。但即便众人的心中是有着再如何的疑问,却始终是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去询问秦非正的。   幸而,这个答案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阵阵的鼓声和着慷慨激昂的进行曲乐声,是庄严而威仪的。   锦颐随着这突兀响起的乐声,探头望去,果见不远处的街角,出现了一支步伐整齐的队伍。那鼓声、那乐声,便是统统出自于他们。   他们一路行进到秦非正和于美涵的身前,忽而便一分为二。从他们分开的小道上,护送着华夏民国国旗的旗手、护送着华夏民党党旗的旗手以及护送着民党已逝总理遗像的人员,排作一列而出。最终,他们又在秦非正和于美涵的身前列作一排。   乐声、鼓声骤停。   几乎没有任何征兆的,秦非正和于美涵便在所有人的面前,严肃而恭谨的向着国旗、党旗和总理遗像,深深地弯下了腰背。   只在这一刻,锦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不!应当说,早在马启鸿出现的时候,她就该明白的——   秦非正怎么会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举办婚礼?又怎么会在他的婚礼上,对已然反目成仇的产党高层发出邀请?为的不正是卖弄己方势力的犹有余力吗?   近段时间以来,产党的高层们和义军们正忙着掀起革命。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一开始的“清产”行为之后,民党几乎便再无反应,仅是作壁上观。   想来,即便是今日的婚礼,秦非正也仅仅是想叫产党的高层瞧瞧“两党的差距”罢了。   锦颐心间忽然有稍许的松动,悄悄在四周的人群里寻觅着马启鸿的身影。莫名的,她想瞧瞧马启鸿现在的神色——   那国旗倒还好说,毕竟那是整个华夏民国的国旗。但那党旗和总理遗像,便是实实在在的代表着民党了。   叫一个产党的高层去像着民党的党旗和伟人鞠躬,和让产党对民党低头有什么区别?也亏得秦非正想得出来,连自己婚礼上的一点小细节也要算计。但凡是能叫产党吃亏的,哪怕仅仅只是一点声名上的错漏,他也决计不肯放过。   两只眼睛在在场众人的面孔上一一扫过,最终,锦颐还是在人群末端的,一个并不显眼的位置上瞧见了马启鸿。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从怔愣中回过了神来,跟在秦非正的身后,向着国旗、党旗和总理遗像深深稽首。   出乎意料之外的,马启鸿似乎并不惊讶,所以他便也并不慌张。他周遭的人们鞠下身子了,他便也跟着弯下了腰去,恍似他现在正在做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锦颐一边与周遭所有人做着同样的动作,一边望着他,不是不迷惑的。可当她在收回目光的同时,不经意的瞥见了马启鸿身前所对应的国旗,忽然便茅塞顿开了——   也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意,马启鸿所站的那个位置,虽然离旗手远,却是正对着国旗的。这三个鞠躬,他大可以视作是对华夏民国的爱重,与民党无尤。   这一场独属于秦非正和马启鸿、独属于民党和产党的交锋,锦颐不知道除了她以外,还落在了谁的眼里。但就她个人而言,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她甚至是不知道该为这些政客们的“好手段”道一声精彩,还是为国难当头、华夏的政客们还只顾着争权夺利而忧愁。   曾经,在她听过的谢锦言的课上。有人那样问过谢锦言,“关于‘清产’活动,您究竟是支持民党还是支持产党?”   彼时她还未曾想过要投身救国,便也没想过回答,只听到了谢锦言给出了一个答案。但只就现当下的她而言,她其实是一个都不想支持的。在她看来,华夏内部人民的自相残杀,才是最愚蠢最难堪的死法。   当然,若是非得由她来选,那么提出“清产”活动的民党,则更是错中之最了。   这场婚礼一直持续到整整七个小时之后才结束。   等到婚礼结束以后,几乎十数天以来,每一份报纸的头版新闻都是被秦非正婚礼的相关消息占据着的。   这其中有描写婚礼的盛大的,有讽刺秦非正不顾民生、奢侈度日的,当然也有讽刺马启鸿在秦非正的婚礼上对民党的党旗和已逝总理鞠躬示敬的,其中不乏有些难以入耳的描述。   千余位观礼者,这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何况,其中名声斐然、观察力出众的人并不在少数。哪怕秦非正不曾刻意诱导过什么,但只要有这千余位的观礼者在,便总会有那么一两位是会注意到马启鸿用以鞠躬的身份是不大合适的。   届时新闻一出,他们再要求报社加大渲染,那么马启鸿的名声便也毁得差不多了。   这个年代的人已然惯会借用舆论的力量了,连那些洋人们都会有专门的报社用以提供洋人们使用,更何况是民党的实权领导人秦非正了。   声声不绝的舆论浪潮里,无论是否真实的亲身参与过秦非正的婚礼,总之,大多文人都发声了。但偏偏,原本最该发声的、极其渴望加快救国步伐的锦颐,却忽然沉默了。   她不是不想写下自己的观点的,但最后,她保留了自己全部的意见。   文人的定义是什么?   锦颐这样质问着自己。   原本,在她看来,文人应当是敢言天下人之不敢言,敢为天下人只不敢为的存在的。文人,应当是要为那些被蒙在鼓里的普通群众们揭露真相的。因为一开始她所遇到的便是诸如谢锦言之流的文人,她便是这样以为的。所以同样的,她也是这样要求着自己的。   但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误区。她始终也是将所有的情况太过理想化了,并不是每个文人都是身心报国的。在这样多的文人里,除了爱国文人的这一存在,更有那样多的文人是会成为各大势力手中的武器的。   正是这样截然不同的说法,才真正混淆了民众的视线,使得民众摸不清头脑。   仅仅凭着手中的笔,她真正的能唤醒华夏的子民吗?仅仅凭她心中的一腔热血,她真的能尽快为华夏争取到解放吗?   头一次,锦颐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忽然间,锦颐便清晰的感受到,自心底里生出了一股疲乏。或者,也不应当说是疲乏。那是一种对自己质疑过后所产生的茫然,以至于她对整个未知的未来都产生了一种倦怠。   她很想好好地停下她过快的脚步,想想未来的每一步,想想她的急迫究竟有无意义……   当然,在那之前,她首先得还马启鸿一个清白——   纵使不是为了国家,她也是很难放任一件不平之事在她眼底不管的。她不会赘述过多的无用文字,也不会将后世的个人情感加在其中,她仅仅是把她所了解到的真相所叙述出来罢了。   “在我赘述整件事由的伊始之前,请由我声明一点——我既非民党的党员,同时也并非产党的党员。仅以我个人来看,我接下来要赘述的内容,应当最为公正不过。”   要写一篇阐述事实的文章并不难,只是,锦颐想了想,最后还是在已然完成的文章开头,加上了这样一段。   说来也好笑,在这个民党并未式微、产党渐渐兴盛的时刻,文人们若是想要避免两党纷争,似乎只能是从一开始便将自己从中摘离。   是的,避免两党纷争。   对于民党和产党,文人们各自的心中大抵都是有着些许偏向的。所以,即便是未曾加入党派的文人,也大多曾在自己的文章中公开表明过自己的想法。如锦颐这般,两边都不想开罪,日后多半是要被讽一句“没骨气”的。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她想要的是救国。两党之间,不论她与谁为难,最终都只会给自己的举动添加阻碍。   她算不得是有一个极有远见的人,但那些基本的她都可以想到。纵使连她自己都还不知道她未来究竟应当如何,但仅凭两党现在互不退让的形势,她便不会任由自己意气用事。 作者有话要说:  想换副本,大概会过渡一下吧~ 谢谢暴力老奶奶扔了1个地雷 谢谢宫羽扔了一个地雷 (づ ̄ 3 ̄)づ   ☆、第十九章   有了卢瑟先生的认可之后,锦颐的文章,在如今的文坛上是很有些分量的。   不出锦颐所料,关于她对马启鸿在秦非正婚礼一事的解释一经刊发,文坛上便出现了许多责怪锦颐“失了文人的骨气”的声音。只不过,她到底还是替马启鸿将那莫须有的污名给解释开了。   由是,这一场对马启鸿的讨伐,最终只因着锦颐文章里开头的一段文字,演变成了对锦颐的声讨。而这一切,直到最后也只是因为锦颐的不回应而告终。当然,这所谓的“终”或者也有新年欲进的原因在里头。   每一个文人都是斗士——精力强盛的斗士。在他们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时候,他们很少是会有主动停止“战斗”的时候的。但现在,那些对锦颐的攻讦开始渐渐消弭了。   春节,那是华夏人民最为看重的日子。现下春节将至,整个一九二七年充斥在国人生活里的繁杂闹剧,总算也都是有了个消停。便连刊发在报纸上文章,也较之往日平和了许多。   谢家的春节惯来冷清,谢家只有四个人。但即便如此,谢家人也都还是要守岁的。纵然再如何接触过新鲜的事物,在如谢峰德和齐玉茹这样的传统家长眼里,守岁的意味,是对于第二年整一年的美好期盼。   在打发了李妈回去同家人过节以后,齐玉茹便指挥着谢锦言在家里的一楼大厅,支起了一张小方桌,摆上了四张椅子,唤着谢峰德一起坐到椅子上,一道打起牌来。   说是打牌,其实便是打麻将了。那些但凡是家里稍稍有些富足的人家里,便总爱在闲着无事的时候玩上那样几把。尤其,学打牌并不如何难,在整个华夏国里,只要是身份地位稍稍能说得过去些的,多多少少也都是会玩的。   在齐玉茹不多的爱好里,她便偏爱此项。   齐玉茹摸看着自己桌面上的牌面,清点了一下哪张牌对自己无用,哪张牌可能会让其他三人胡牌之后,谨慎的丢出了一张“东风”。   哪知道,她那“东风”一出手,坐在她下家的锦颐便直接将她身前的牌给推倒,略有些好笑的道了一句,“妈妈,我又胡了。”   锦颐话一落,谢锦言和齐玉茹两人便赶紧探头去看,见锦颐是果真胡牌、并未诈胡之后,谢锦言便转过头,对着齐玉茹皱着眉,耸了耸鼻子道:“妈,你怎么又给锦颐胡了?你瞧我都快给她赢走小半个月的工资了~”   “这还能怪我?你要是早把你手里那张废牌给打出来,可不就是我胡了吗?”   齐玉茹柔柔的瞪了谢锦言一眼,谢锦言不敢接话,对着齐玉茹摸了摸鼻头,讨好般笑了笑,便将所有的牌都搅到了一起,拦下了洗牌的工作。   趁着谢锦言洗牌的功夫,自开始打牌以来,便一直只是一板一眼的摸牌和出牌的谢峰德,兀地沉声对锦颐问道:“怎么这些日子都没看见你在报纸上刊发文章了?”   谢峰德话落,霎时,连谢锦言洗牌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   谢峰德是看报的。从前说过,他是中过举人、担过满清官职的,认真算来,他算是个老牌文人的。他打骨子里受的教育,便是“爱国”和“治国”。即便他如今已是改而从商了,但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不会变的。   他若是想要了解政事时势,便只能是从报纸上探听一二了。往常,锦颐和谢锦言看到最多的,不是谢峰德为了店里在忙的场景,便是他捧着报纸的场景。可以说,谢锦言的爱国热情,多是传承自谢峰德的身上。   久等不到锦颐的回答,谢峰德又问,“是因为报纸上对你的那些谩骂?”   “您看见啦?”锦颐下意识的反问。   她大略怔愣了一秒,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的神情,对着谢峰德轻轻笑了笑,抚慰道:“不是因为他们,是我自己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好写的……”   知道谢峰德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关心着自己,锦颐便也没准备向他隐瞒心里的茫然——   一个人若是想写些什么,总是能够想出许多个切入口的。怎么会没什么好写的呢?说到底,不过是她自己对自己产生了疑问罢了。   谢峰德闻言瞥了锦颐一眼,知道锦颐并非是受了舆论的影响过后,便也没再开口。   他其实有足够多的人生阅历,也有足够多的能力用于开解锦颐,但他没有。在他看来,有些事情,听别人阐述千遍,都不如自己想通一遍。   人生的路,没有谁是能够代替谁走完的。   恰巧,谢锦言刚好将洗好的牌垒好。   他首先催着锦颐起牌,待锦颐抓好牌后,便随口聊道:“说到那场舆论,我便想到了秦司令。锦颐你或许还不知道,就在你文章发表后没多久,秦司令便领着他夫人回到了南京……”   说着,他皱了皱眉,也顾不着码好手里的牌,抬起头,若有所思道:“那时候已属十二月下旬了,新年将至,秦夫人新嫁,秦司令家里又无父母,怎么着也是应该在于家过了年再走。可是,明明再过不了十天就要过年了,秦司令还是带着秦夫人回到了南京。”   “我们研究会的人上次聚了一下,有传言说他是急着回去准备继续北伐的,就是不知道有几分真了。”谢锦言叹了一口气,继而才低下头去,继续将手中的牌给码好。   他口中所说的这个“传言”,并未流传开来。哪怕是在整个上海,也都是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就算是有人无意中听到了那样一耳朵,也大多只会当做是一句普通的流言,听过之后,便也就干脆利落的抛在了脑后。   但是锦颐知道,这个消息多半是真的了。她实在是找不到其他更好的理由,去解释秦非正为何会在这样的时间节点上,选择匆匆赶回南京的理由。   对于华夏人而言,戒备最低的时刻,莫过于大家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时了。   尤其,自宁汉合流之后,以秦非正为首的南京政府已然成为了民党旗下的唯一政府。若是秦非正得以北伐成功,那南京政府将会真正从名义上统一华夏,南京政府将会成为堂堂正正的华夏国民政府。   为了达成这一目标,秦非正必定会全力完成北伐的。   一场牌局还未分出个胜负,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便应时响起。   齐玉茹并未参与方才锦颐和谢锦言、谢峰德间的话题。其实,她向来是不会参与他们三人之间的话题的,因为她向来是听不懂他们在聊些什么的。   但是,她知道他们的心思已经都不在这牌局上了。于是她干脆就伸手将自己面前的牌推倒打乱,对着三人柔声道:“岁已经守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说着,她用一只手撑在方桌上,勉力凭借着自己的力量,用一双小脚站了起来。   她从身上掏出了两个用着红纸包裹成的小包,给锦颐和谢锦言一人递了一个,便伏在已然来到她身旁的谢峰德的身上,一小步一小步的慢慢上楼回房去了。   谢锦言和锦颐两个人被留在大厅里,看了看手里的红包,又看了看彼此。   忽然,谢锦言仰着头,对着锦颐举起手里的红包,一下便喷笑出了声:“妈可真是的,咱俩都这么大了,哪儿还好意思收她的红包?”   锦颐见谢锦言笑得正开心,低头瞧了瞧手里一模一样的红包,嘴角勾着浅笑,心里却怎么也无法开心起来。   从前的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在心里装事的人,可是自从来到这个年代后,她却有太多太多的东西藏在心中不能说了。   她无法明明白白的告诉民党和产党先放下争斗,也无法明明白白的告诉秦非正先放下北伐。她无法直接言明华夏的内乱会引得日军趁机作乱,招来一场长达十四年的战争。   她无法解释。   曾经,她可以冷眼旁观谢锦言他们对政事的探讨。只因为她太了解,政治时事,向来只是属于政客们的游戏。但此刻,她却无比憎恨这一点。   即便她站在了历史的明镜面前,知道怎样是对,怎样是错,但最终,那样多的政客里,她无法撼动任何一个。   她的身份、她的分量着实不够。   “妈妈既然给了你红包,你接着便是。反正,你在妈妈的眼里,永远也还是个混蛋小子。”锦颐戏谑道。   谢锦言一听清锦颐说了些什么,立马便想开口反攻。谁知,他一瞥向锦颐,首先看清的却是锦颐唇角那一抹寡淡的笑,不知不觉竟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锦颐也不管他愣着想些什么,攥紧了手里的红包,便也上楼回房去了——   如现下这般安逸的日子,实际上也是过一日少一日了。   直到锦颐关上房门的声音“哐”的响起,谢锦言这才回过了神来。   其实,锦颐这些日子的情绪不对,不仅是谢峰德,他和齐玉茹也都是发现了的。他们是离锦颐最近的人,也是她最亲的人。她的眉梢眼角哪怕只是稍稍的挑起垂下,他们也都是会注意到的。   锦颐有心事,谢锦言知道。只是锦颐不愿说,他便也不会去问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其实女主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未来的方向了,下一章铺垫完成、未来明确~ 关于本文,请当成架空来看,毕竟要符合逻辑,事件要配合女主发展,有些人物有参照历史原型,是为了塑造大背景~ 谢谢暴力老奶奶扔了1个地雷 谢谢毛绒控少女扔了1个地雷   ☆、第二十章   民军挥军向北进行北伐的消息,是在一月底、差不多二月的时候才被曝露在了报纸上。   秦非正趁着国人还沉浸在新年的喜悦里的时候,悄悄回到南京,将南京政府分编出四个集团军,出兵攻打奉系军阀林昌庸的消息一经曝光,华夏各省各市的报刊立马便将原定刊发的文章连夜撤掉。   等到第二日清晨的时候,所有的报纸已然被“秦非正挥师北伐”的消息屠版了。   北伐是一件大事。虽说北伐战争应属华夏内部的权力争斗,秦非正和林昌庸总得顾及着普通百姓的死活,但古往今来,只要是有战争的地方,总也是避免不了要让百姓们受到牵连,无辜牺牲的。   更何况,如今的华夏,尚且不能说是真正属于华夏人的华夏。南京政府亲英美,日本帝国主义支持奉系林昌庸。华夏内部的争斗,又怎么可能仅是华夏内部两大政府势力的争斗?   上海倒也还好,毕竟离得远了,受不了什么牵连,便也还照着年前的样子过日子。而那些归属于林昌庸区域范围内的百姓们,则开始变得人心惶惶了。   令锦颐惊讶的是,原本但凡华夏发生了个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在报刊上刊发一下自己看法的文人们,竟然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对秦非正北伐这件事选择了不予置评。   他们是害怕得罪秦非正吗?显然不是的。如卢瑟先生和谢锦言那般,惯于写批判性文章的文人,若真要论起来,早已经不知道得罪过秦非正和民党南京政府多少次了。但偏偏,这一次连他们也没有发声。   趁着谢锦言将文学研究会的小聚开在家里的时候,锦颐瞅着他们一个话题终结的空隙,忽然开口问道:“怎么关于秦司令北伐一事,也没见你们在报纸上说些什么?”   “锦颐你也是个文人,不也没说什么吗?秦司令采用了北伐的手段,想要逼迫奉系投降。我们赞成也好,反对也罢。北伐一举,为的是使北方归降,统一华夏,我们应该说些什么吗?”   谢锦言那群好友并不如锦颐那样,将视线放在了各国势力映射在华夏的模样,自然便也不明白锦颐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浅显”的问题。但到底,还是有人出来给了锦颐一个答案。   回答锦颐问题的那人显然也是对北伐一事持犹疑态度的,是以他刚刚答完锦颐的问题,便沉了一口气叹道:“哎,这都两个月过去了,也不知道北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这个年代到底不如后世那般通讯发达,有些消息未必能够真正准确的传达出来。尤其事关战争,在还未能得知究竟是南京政府的秦非正胜利,还是奉系林昌庸胜利的情况下,那些撰写新闻的记者们,为怕胜利一方对报社秋后算账,在表达方式上自然便有了些许的偏差。   以至于两个月过去了,他们除了能从一些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中、判断出哪一方显现颓势,除了能从几张作用不大的黑白照片上、判断北方的人民现下的生活以外,便再也不能从中得到更多的消息了。   而这样的情况,是在五月中旬的时候结束的。   那些报纸上所刊载的,已经是五月初的消息了。但正是那样一则消息,一瞬间便震颤了所有华夏人民的心房——   “日本帝国主义军队于五月三日至五月五日,在济南屠杀华夏军民万余人。仅五月三日一日,被日本军队以残暴血腥的手段,野蛮屠杀的华夏军民,便有千人以上!”   当锦颐从报纸上看到这一则消息的时候,她连手都在不自觉的颤抖。   她记得的,日本是从一九三一年的九月十八日发起“九一八事变”的!她记得的,“九一八事变”才是日本侵华战争的开端!怎么现在才是一九二八年,日本便对华夏犯下了一桩“五三惨案”?!   她的记忆里深深烙印着的,是日本侵华战争的开始。所以,她便单纯的以为,至少在那之前,华夏应当是安然无恙的。   她忘了,人的野心是被一点一点养大的……   在侵华战争开始之前,日本如果没有一点一点的尝到过侵略中国的好处,又怎么会有后来侵华战争?   从来,时间便没有给她留下过余地。   锦颐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匆忙将手中的报纸扔开,从抽屉中急乱的抽出了几张白纸。   时隔半年的时间,她再次拿起了笔。   什么都好,她必须要写些什么了!必须!她要写下那些日本鬼子的狼子野心,她要让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守卫家园!她不想看见那样屈辱的华夏,所以她必须要写些什么!   锦颐只感觉一股前所未有过的恐慌和压抑,正在向着她心灵的最深处压迫而去。她的情绪前所未有过的失控,根本便顾不及原先的茫然,只知道逼迫自己去写些什么。但实际上,她什么也写不出来。   从报纸上看到那一桩“五三惨案”的消息的时候,锦颐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被人瞬间捏紧。她无比清晰的看到了自己内心的底端——   她是没法去想象她的祖国演变成历史上那样血腥的火炉厂的。哪怕她的祖国,现在所呈现出的模样,就像是一个濒危垂死、行朽将至的老人,她唯一能想到的,仍然是救他!   情绪极度的失控之后,锦颐竟又渐渐恢复了冷静。   她握着手中的笔,一笔一划的用力写着“文人”两个字。力透纸背,几乎连纸张也要随着她的笔锋勾破。   文人,真的能够救国吗?   或许可以,不过在那之前,华夏应当早就破败了。   文人,是只有躲在一个安逸的屋檐之下,才能写出救世之言的存在。   蓦地,锦颐将手里的笔丢开——   她手中的笔,已经不足以救国了。她必须要想办法重新找到一个更快更有效的方法!   当然,在那之前,她首先得要学会面对那些她并不大愿意面对的东西。   想着,重新拾起那一份她未能忍心看完的报纸。   这一次,她从中看清了所有的缘由——   日军为什么要掺和进奉系军阀和南京政府的争斗中去?因为日本帝国主义支持林昌庸,更因为亲英美的南京政府会随着战争的胜利,引得英、美势力也随之渗透进北方,侵犯了他们的“利益”。   说到底,日本在这个时候,便已经将东北视为囊中之物了。为了避免这块“肥肉”被叼走,于是民党的北伐军和山东济南的无辜百姓,便成为了利益权衡下,理所当然的牺牲品。   万余人……着实不是少数了……   锦颐的一颗心全程都被揪着。但每当她以为自己快要不忍再看下去的时候,她却仍旧是理智而又冷静的往下看了下去。   当然,这份理智和冷静并不是毫无作用的。   在看到文章报道最后的时候,锦颐眼前一亮,几乎所有积压在胸膛中的郁气,都开始慢慢的散了开去——   那是一则“招生通告”。是一则国民军校将在全国各地展开招生活动的招生通告。   北伐军数千将士的牺牲,不仅仅有英勇的士兵,更有众多优秀的将领。将领的缺失,在民党军队中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秦非正总归是要进行填补的。而这,就打破了原本任命将领的时间流程。   自秦非正任职校长一直以来,作为专门为民党军队提供将领人才的国民军校,自然也被迫提早提上招生的日程。   几乎是在看到这一则招生通告的同时,锦颐原本的那些茫然与挣扎,瞬间便有了答案。   是的,她要成为国民军校的一名新生。她要成为一名军人。   如果,以她现在的身份,她没有足够的话语权去改变国内的格局,那她便努力去拼出一个高身份!   如果,她手中的笔阻挡不了国难将至,那她便亲自去用自己的武器、自己的身躯,去将祖国的敌人赶出华夏!   如果,历史注定要上演,华夏注定要被重创,那么,她也至少有那样一次,在战场上奋力杀敌,与华夏共存亡!   总之,如何都好,她不该是一面愤愤不平,一面安逸待在华夏某一个角落的模样。   当然,女子参军从来便不是一件易事,在她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她可以确信,成为一名军人,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最后的出路。   按着报纸上登出的要求,锦颐预备好了两张二寸的小照片后,便夹在了小手包里。等到第二日上午,锦颐谁也没有告诉,便径自出门了。   在上海,想要报读国民军校,是要去到华夏民党上海执行部报名的。   或许是因着济南的“五三惨案”太过震撼,也或许是国民军校这个名头本身便足够吸引人,所以在听闻了国民军校开始招生的消息之后,前来报读的人并不在少数。   锦颐来的时间并不晚,但她来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开始离开了。显然,他们是在执行部的人还没上班以前,便来到这里候着了。   对于自己想要报读国民军校一事,锦颐也没想要掖藏些什么。她干脆利落的跨过了身前的门槛,随眼张望了一下,便径直走到了报名位前。   “姓名?”   她走上前的时候,那办事桌前排着的最后一个人刚好离开,她便直接站定在那办事桌前接道:“谢锦颐。”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作者君一开始想的,就是想要女主上战场。只不过是觉得女主原本一个想要逃避的人,忽然一下子就想到要打仗太过突兀,才加入了文人副本。 希望大家这样看来,是能够接受的,不会觉得太突兀。 另外说个好笑的事,作者君是个取名废,不知道该给军校起什么名字,就叫了国民军校,其实原本我是想参照“黄埔”干脆就叫“蓝翔”的,hhhhh 作者君在起笔名“总裁哥哥”的时候,其实是随便看到两个词就串在一起了,根本也没想过会用这个笔名签约,作者君自己也很嫌弃......【心如死灰.jpg】 谢谢祭酒扔了1个地雷(づ ̄ 3 ̄)づ 谢谢暴力老奶奶扔了1个地雷(づ ̄ 3 ̄)づ   ☆、第二十一章   女的?   那被派来招生的军校老师,低着头记录着前来报名的学生的信息。在听见锦颐清脆的嗓音之后,抬头便望着锦颐怔愣几秒。待他回过神后,又只觉锦颐的名字有些熟悉。   不过,到底锦颐还是没有达到人尽皆知的地步的。那老师想不出个所以然,便低着头再次问道:“报什么专业?”   “步兵。”   锦颐的话音落下,这一次,那军校老师是真正的抬起头来,认真的打量起了锦颐。   国民军校是招收女兵的。虽然因着各高校禁止女生报考参军的原因,选择来报考军校的女生很少,但总还是有的。当然,军校里招的女生也不多就是了。   这个年头,选择来到军校的女生,大多都是瞒着家里、瞒着学校,为了躲避封建家庭的封建婚姻才来的。所以,她们选的也大都是轻松一些的、类似于“情报”“通信”之类的专业。想要像个男人一样,去到战场上厮杀的,眼前这个还是头一个。   大约是无论如何都不太敢相信,那军校老师竟以为锦颐是在耍着他玩儿。尤其是在他看清锦颐那一张、摆明了是娇小姐的漂亮脸庞之后,那样的念头便越深了起来。   他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到底是没直接冲着锦颐发气,只皱了皱眉、稍显不虞道:“通信兵和步兵虽然都是兵,两者却是截然不同的。你确定你是来报名,不是来寻开心的?”   锦颐有些莫名其妙,她当然知道兵种各有不同了。   这就好比国民军校吧。能在国民军校里担任教官的老师,几乎清一色都是经过战场洗礼的。但要是再往上一些,诸如什么什么主任的,那虽然也是上过战场的,却大多都只是担的文职。   譬如,她眼前这位军校老师便显然是担的文职,她还不至于连这些都分辨不清楚。   抿了抿唇,锦颐还以为是自己有哪里让人误会了,便也不在意那老师不耐的语气,再次肯定道:“您并没有听错,我也并没有报错。我的确是要报步兵专业的。我如果决定了要当兵,便必定是要上到最前线的!”   那军校老师并没有忽略掉锦颐那双漂亮眸子里闪现着的坚定。也是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敢肯定,哦,原来这个名叫谢锦颐的女生,是真的发自内心想要报考步兵这个专业。   下意识的,他想要劝劝这个叫谢锦颐的女生——   那战场,并不是仅仅存在于报纸上的寥寥几句话语,那是用性命去拼搏的地方……   话还没说出口,他自己又住了嘴,然后又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好笑。国民军校是什么地方?那是一般人想去也去不了的地方,怎么可能是有人报了名就能去的?他眼前这个女生,连能不能过得了入学考核都还未曾可知呢。   想着,他又在纸上“谢锦颐”三个字的后面,加上了“步兵”两个字。   告知了锦颐考核的时间以后,原本他就应该就此让锦颐离开的,但想了想,他还是抬起头对锦颐笑道:“我姓孙,单名一个海,是第八期新生主任,希望我能在这一期的新生中,见到你。”   当然,他仅仅是出于善意才说了这样一句,他其实是没想过自己还能见到锦颐的。如果锦颐要报考的是通信兵,他想,锦颐还是能够通过考核的,因为那要简单得多。但若是其他的兵种,那便很难了,那都是对各方面严格得多的。   锦颐点点头,也没想揣摩孙海那句话的用意,转了身便回去了。   回去之后,她仍旧没有将她要报读国民军校的消息告诉给家里的其他三人,她只是默默地准备着参加军校的入学考核。   假如,连国民军校都进不去,那她之前所想的一切,就都变成笑话和空谈了。   值得庆幸的是,那为了考核而出的考题虽然并不简单,但对于锦颐来说却也并不大困难。虽然在后世之中,高中以前的知识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出身自豪门之家,为了不在与人交谈中冷了场,她知识的储存量却也决计不少。   至于其他的考核中,锦颐的身体素质虽然称不上出彩,但在有关心性和性格的测试里,锦颐的得分却也的确很高。   林林总总下来,她竟也在这场考核之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等到所有的成绩都统计出来了之后,锦颐便也得到了入学通知,和同军校其余师生一同返校的具体时间。   事已至此,锦颐去到国民军校学习的事情,就都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任她再如何想对家里人遮掩下去,等到她离开了,走了,也都无法隐瞒下去了。   索性,趁大家都在、她还没有离开的时候,将一切都将个明明白白。   下定了决心之后,锦颐光顾着想应当如何向谢峰德、齐玉茹和谢锦言三人坦白,每日夜里都没怎么睡。终于,她在自己将要离开的前一天的晚饭后,拦着几人在客厅坐了下来。   那三人坐在长长的沙发上,独锦颐一人坐在了侧面的担任沙发上。   谢峰德自如以往一般沉默寡言,齐玉茹和谢锦言虽然摸不着头脑般的你望我我望你,但实际上,他们还是没有出声,只等着锦颐来开口。   “咳咳,”沉默良久,锦颐知道自己不能再停下去了,兀地坐直了身体,假意咳了两声,便缓缓地开口道,“明日……我便要离开上海……”   “去哪儿?”齐玉茹虽不说对落水过后的锦颐了解有多透彻,但关于锦颐在落水过后,变得不大爱出门这一点,她却是极为清楚的。   这一刻早晚都是要来的。   锦颐不露声色的吸了一口气,说道:“国民军校。”   “什么?!你要去当兵?!”   仅仅是“国民军校”四个字的力度,便足以将谢锦言给震傻。   等锦颐眼神偏了偏,向着谢峰德望去,这才发现,沉稳、严肃如谢峰德一般的人物,向来透着锐利和智慧的眼神,此刻竟也如谢锦言一般是呆滞的。   “锦颐……”   齐玉茹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锦颐忍不住偏过头再次看向她,谁知只那一眼,竟叫她眼中的雾气凝结成了一颗一颗饱满的泪珠,连串落下。   “.…..你要去当兵?”   或者,她听不懂锦颐口中的“国民军校”是个什么玩意儿,但锦言最后的那句话她却听了个十足十的明白——她的女儿,要去当兵。   她似乎深受打击,声音脆弱得不行,锦颐快要不忍心去颔首应承下来。   但是,在她坦白的那一刻开始,无论她接下来的举动是什么,那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你怎么可以去当兵?!你是个女孩子!你要去做男孩子吗?!在家里有什么不好?!”   齐玉茹惯来温柔的嗓音,蓦地刺耳起来。她从未有过的强势起来,一连几句质问,只震得锦颐脑子都要发晕。   显然,即便是在上海这样国际化的城市里呆了那样久,但骨子里,她仍旧是一个拥有着传统思想的女人。或许,她可以接受自己的女儿不裹小脚,可以接受自己的女儿上学,也可以接受自己的女儿婚恋自由。但要她接受她的女儿去像一个男人战斗……   先不说她能不能接受的问题,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疼得厉害。   而与齐玉茹相比,谢锦言的方式便显得温和多了。   他紧接着齐玉茹落下的话音,小心翼翼地打量了锦颐一眼,对着锦颐试探着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军校和军队中的生活是干燥的、机械的?每天只知道‘立正’‘稍息’,也许你的脑筋会变得简单而迟钝?何况你的身子也许根本就受不了那样的苦?”   谢锦言无疑是爱国的。在他看来,爱国有很多种方式,不是每一个爱国者都要以参军为标准。当然,或者这样说会显得他十分的怯懦,但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文人,是有文人的战场的。拥有不同天赋的人,应当在不同的领域战斗。他的妹妹,无疑是极具撰写文章的灵气和天赋的。   可是,他所想过的这些,锦颐统统都想过。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笔下的世界,不是她的战场。   她要的很简单,仅仅是救国而已,既然她手中的笔已经不足以支撑她的心愿了,她便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   “这些我都想过了,在我做下这种决定的时候,就全部想过了。”慢慢的垂下眼睑,锦颐忽然对着齐玉茹和谢锦言道,“妈妈,这世上没有谁是生来就该去战场送死的,自然也就没有谁是生来便该享受生活的安逸的。哥哥,我不是天生的战士,但是,我可以成为战士!”   她的语气依旧是往常的冷静平淡,除了坚定以外,他们甚至不能够从其中捕捉到其他的一丝丝情感。但莫名的,谢锦言就觉得她的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不论如何,为国参军这一点终究是对的,哪怕是出于私心,他也是没有办法理直气壮的同他辩解的。   正值齐玉茹和谢锦言哑然之际,一直沉默着坐在一边的谢峰德突然开口了——   “决定好了?”他问道。   “是的。”   “那就去吧。”   谢家最严肃、最令人畏惧的人是谢峰德,锦颐没想到,最先松了口,对她没有任何质问的人,居然也是他。   他总共就说了两句话,但只这两句话,便也足够为锦颐的来去做下定论了。   任谢峰德再怎样疼宠齐玉茹,但只要是谢峰德做下决定了的,那基本都是齐玉茹听从谢峰德的。从前放弃裹脚是,让小锦颐上学是,现在也不外乎如是。   “嗯。”   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从肩上卸下了一把重担。她没有说任何类似于感谢的话,家人之间,是不兴那些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宝宝们一直支持,文文会在后天(周三)入v,所以明天没有更新,专心码后天的万字大章。不过,明晚有可能会捉虫,大家如果在明晚看到有更新,就不用点进来了。希望宝宝们继续支持正版,Mua(づ ̄ 3 ̄)づ 谢谢阿慧扔了1个地雷 谢谢MU扔了1个地雷 谢谢暴力老奶奶扔了1个地雷   ☆、第二十二章   既然一切都说开了,那便好办了。   锦颐像是完成了某项重要的任务一般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往后一个仰躺, 肆意的瘫倒在床上, 裹着被子便睡了起来。   一连几天的失眠, 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但这一夜,她仍旧是没能睡得安稳。   她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好几种不同的情绪交织在了一起,最后,打心底里生出了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惯来是讨厌麻烦,懂得享受安逸的人。哪怕是升起“救国”的念头, 步如文坛, 一开始也都是被迫的。这还是头一次, 她主动抛弃了自己追求已久的安逸,主动选择了一种极为冒险的活法。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救国的念头,已经在她的心底里扎了根。   瞬间, 锦颐感觉到心里麻麻的。她既兴奋于自己头一回找到人生的目标, 同时又失落于自己马上要同谢家人分别。   不知不觉间,锦颐便在一团理不清的思绪里睡了过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齐玉茹知道锦颐是要在今天出发的,但只要她一想到自己的女儿是要出去受苦的,她便息了所有想要叫醒锦颐的心思。甚至私心里,她还巴不得锦颐错过出发的时间, 不再想着要去当兵。   这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军校的师生是要在下午出发的。等到她知道的时候,没了其他的辙,便只能一边对锦颐絮絮叨叨着,一边帮锦颐收拾起了行李。   锦颐出发的时候,齐玉茹分明知道火车站里的人不会少,也分明知道她自己有着一双小脚,却也还是拼着那可以称上一声艰难的路程,亲自去为锦颐送行。   平心而论,当锦颐瞧着齐玉茹在谢锦言和自己的搀扶下,努力地迈着一双小脚,鬓角额间流出点点细碎的汗水的时候,她的心里不是不心酸的。   而这样的情绪,是在她艰难地在人群中瞧见了国民军校的队伍后消失的。   这是上海七月的一个下午。七月的上海,已经开始有些灼热了,尤其在这人潮流动的火车站,更是连空气都似乎带上了一股燥意。   国民军校这一期新生,在上海召的新生统共都不足百人,女生更是只有七八个。但那百人的家属们加起来,却也是不小的阵仗了。然而,那所有的人中,真正吸引了锦颐视线的,其实是军校派来招生的那些老师们、身上清一色地军装和配备着的枪、械。   刹那,锦颐的心里哪还剩了其他的情绪?她整个脑子里都只剩下了一句“她要在战场上厮杀到底”在不停回荡。   她忍不住的想要快步走上前去报道,却又不得不顾及着齐玉茹的速度,小心地抑制着心里的冲动,缩小了自己越迈越开的步伐。   好不容易进入了队伍的范围之内,锦颐恢复了平静的心绪,这才不慌不忙的走到那些军校老师的跟前报道入队。   “真没想到你真的能通过步兵的考核,”孙海在锦颐的名字后划了个勾,抬起头来对锦颐笑得十分温润亲和,“.…..谢先生?”   那一声“谢先生”,大略是他不知从谁的口中得知了她文人的身份后,才用来打趣她的。锦颐看得出来,他是纯粹的在为自己感到高兴。   “不过,步兵一直以来就是一个艰辛的专业。女步兵,你还是咱们学校头一个,只希望你能坚持下去吧。”前头一句话话音还没停多久,孙海便又继续开口道。   年已四十,与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不同,到了这个年纪,他想的最多的,便是培养出一个又一个的好将领,能够带领华夏走上新纪元。所以不论男女,他给予学校里的学生们最多的,便是一声又一声的鼓励。   “谢谢孙老师。”   锦颐恭谨的对着孙海倾着身子弓了弓腰,等得到了孙海的指令之后,才转身回到了齐玉茹三人的身边。哪知她刚一走近三人,首先瞧到的便是齐玉茹捻着手帕抹掉眼泪的模样。   人间万事,凡是沾了“离别”两个字的,总不会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那些送行的家属里,老太太和年轻的小姑娘们又占了大多数,一个穿着一个,齐玉茹原本还强忍着的泪意便也就再忍不住了。   “哭什么?”锦颐无奈的接过了齐玉茹手里的手帕,替齐玉茹拭了拭眼角的眼泪,“你应该鼓励我早些去冲锋陷阵的,这样,我兴许就能早些回来了。”   她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便扯了一句连她自己看来都荒诞无比的话。但是,不知道是齐玉茹真的信了,还是她自己重新又强忍起了眼泪,她渐渐也没有再啜泣了。   锦颐松了一口气,也不想再去深究。   大约就算其他方面怎么变,她生来鸵鸟的心里总也变不到什么地方去。她只要没有看见齐玉茹的眼泪,便能骗得自己故作不知。等到她离开了,她的生活里只剩下训练、训练、训练了,她想,她便也没有再多的心思去想了。   “呜——”   火车到了。   锦颐从谢锦言的手里提过了行李箱,对着三人道了一句“你们回去吧”,转过身便进了站台,登上了火车。   这一趟火车是通往南京的。   国民军校共有三个校区,原本应该是分别在广州、长沙和武汉的。但在秦非正将总校区迁到了南京之后,三个校区便变成了南京、长沙、武汉。   锦颐他们要去的那个校区,便是如今的国民军校总校了。   一群人登上了火车,新生加上老师们统共百来人的人数,一齐挤在同一个车厢里。因着人数过多,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座位坐的,于是那些没有位置的新生,便直接拿着手中的行李箱铺盖在地上,将箱子充当着座位坐了下去。   大家就像是赶去逃难一样,将整节车厢挤得满满当当。   但似乎条件的艰难完全没有阻挡住同学们的热情,即便是坐在地上,大家也都在兴致勃勃的认识着周围的新同学。直到夜色渐渐降临了,大家掏出了一些家里准备好的口粮,胡乱的吃了一些之后,才开始渐渐有些疲倦的歇了下去。   火车的行驶速度在所有的火车里不算是快的,但这样的速度其实是恰恰好的。当一众人抵达南京的时候,正好已经是翌日的清晨了,这样就避免了大家凌晨或半夜抵达目的地的疲倦。   因着是在火车上睡醒的,火车上并没有那样好的条件去让大家洗漱。大家心里一想,反正都是要从军当兵的人了,往后跟着行军的时候,日子还指不定是什么模样,便也没有多作矫情,扯着自己的袖子,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就跟着军校的老师们下了火车,向着国民军校的校区去了。   在去国民军校的过程中,他们有一段路是乘坐有轨电车去的。   国民军校建校的校址远离市区,所以他们在下了电车之后,足足走了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在远处远远地看见了校区的影子。   一共九十七名新生,原本因为接连赶路而产生的疲惫,再看见学校的模样的时候,一下子就全部跑光了,好似那偌大的建筑有魔力一般,他们仅仅瞧了一眼,便足以叫所有的疲惫消散。   孙海似乎也能感觉到同学们此刻正燃烧着的热情,于是便也跟着笑了开来,伸出手,遥遥的指向国民军校的位置,朗声道:“你们看,那就是同学们今后学习训练的地方了!”   “哦呜~!”   同学们欢呼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他们再也顾不得那些或走在他们身前、或走在他们身后的老师们了,一个个的拎起手中的行李箱,快步、小跑着奔向了国民军校的所在地。   哪怕军校的大门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前,他们的热情也半点不曾退却。   锦颐同着他们站在一起,看着那屹立在郊区的庞大建筑,用以高高的围墙包裹,庄严而又肃穆,心里不自禁的生出了些恍然——   这里,就是她之后要生活的地方了。   “呼呼,”孙海同其他的几位老师跟在后面跑了上来,喘了几口气,站到了同学们的最前方道,“好了,这里就是国民军校。现在我们将按班级分队,待会儿其他的老师将带你们去到你们的寝室。”   国民军校招生的专业统共就那几个专业,这里九十七个新生中,在火车上便已经弄清楚了与自己同一专业的同学有哪些。彼此都熟悉了之后,那些老师们组织起来便也迅速了许多。   如果非要说有些什么为难的,那便是步兵专业中,二十五个男生里,显得格外亮眼的锦颐了。   “这……”   带领步兵专业的委员走到孙海的面前,只将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目光落在了锦颐的身上,便叫孙海明了了其中的意义。   国民军校是从1925年开始招收女学生的,招收女学生的两届以来,因为她们所选的专业清一色俱是与政治思想有关的,连通信兵也很少有女生选。且毕业之后,她们或被编入政治连,或被分作救护队和宣传队,学校便干脆直接将她们编成了女生队,单独划分了一栋寝室来供她们居住。   在此次招生开始之前,他们谁也不曾想过,这一回,竟叫他们招了一个选择步兵的女生。   孙海沉吟了一下,抬眼望向锦颐,“谢锦颐,你情况比较特殊,就先搬到女生队的寝室,同女生队的人一起住。毕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叫你去跟男生住的。你看怎样?”   “好。”   虽然说女生的寝室同男生的寝室离得确实是有些远,她若是住在女生队的宿舍,便也意味着离她未来要上课的教室、训练的场地很远,但正如孙海所说,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学校也不可能奢侈到给她一个人住一间寝室,左不过便是她日后要独自起得更早些罢了。   手里提拎着行李箱,锦颐知道有很多好奇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却仍旧是不急不慢的从步兵专业的队伍中走了出来,重新走进了女生队的队伍中去。   女生队的女委员见人都点齐了,便对孙海行了个礼,打了一声报告,带着锦颐和女生队的人,一齐搬进了女生队的寝室里。   女生队的寝室同锦颐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那不是四个人、六个人或八个人一间的寝室,而是这一期的所有女生队新生,全部挤在了同一间屋子里。   锦颐和另外六个从上海一起来的女生们走进寝室的时候,寝室里已经聚集了足足两百多位、穿得花花绿绿的女生——那都是从其他的城市招来的新生。   她们三三两两的拥在一块儿聊着天,我坐坐你的床,你看看我的衣物。原本十分宽敞的空间,只要女生一多起来,那便显得十分的凌乱和拥挤。   有那么一瞬,锦颐都搞不大明白,她们究竟是来当兵的,还是换了个地方,继续享受她们安逸的生活的。   锦颐和其他的六个上海女生各自找了一张床铺,将自己的行李放下,正准备将自己的衣服等安置整齐,便听见一声声“滴答答、答滴滴”的号令在门外响起。   与此同时,还有两个女长官随着那号令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两个女长官身着一身军装,浑身上下全副武装,腿上打着一副黄呢的绑腿,同领着他们进到寝室的女委员的服饰有很大的区别。但实际上,这两个女长官身上的军装才是女兵要穿的军装,同那些男兵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全体整队!”正在所有的女生都看得出神的时候,那两个女长官中显然是级别比较低一些的,忽然走上前来,冲着屋子里的女生们大声命令道。   屋子里的女生们大多都还是些天真烂漫的小女生,纵然她们有了那么点的思想觉悟,但总的来说,她们的行动仍旧是十分散漫的。   所以那女长官一声令下,除了锦颐一个人走到她的面前站得笔直以外,其他的人都还在你瞧我两眼、我瞧你两眼的不知所措着。   直把那女长官给瞧得发火了,重新咬着牙再下了一遍命令,才挤作一团,就着锦颐的站位,列了一个高低不一、混乱至极的队伍。   好在那女长官也没有再生气了,她转了一个身,对着那职位高些的女长官打了个报告,好似得到了什么批准,竟又走到了寝室的门外。   正当锦颐也跟着好奇她是要去哪儿的时候,她又立马走了回来。只不过在她的身后,还跟了五个女兵,她们的手上,各自拎了一担军服。   她从那些军服中挑出了一套,用以教导大家如何绑腿,怎样束皮带,怎样带帽子,然后又粗浅的教了女生们一下该如何行礼之后,才按着花名册将军服一套套的发到了女生们的手上。   她拉着一副有些沙哑的嗓音,不大像女子般该有的柔和,反倒有些像了男子的硬朗,“从今天起,你们再不是娇滴滴的小姐,而是一名女兵!现在,立刻去换掉你们身上的衣服,穿上军装!还有你们那些有涂了胭脂水粉的,立马给我洗掉!至于你们的头发,晚上我会带师傅来给你们统统剪到合格为止!”   即便女兵很少有真真正正的站在战场上厮杀的,但实际上,女兵也是要同每一个男兵一样训练的。要不然,怎么够得上一个“兵”字?   女长官说话的时候神气十足,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威仪,但因着她口中有些“绝情”和“无理”的要求,那些姑娘们竟也都来不及害怕,唧唧喳喳的就抱怨开了。   女长官也不计较,催促着大家都换上了同样的军装之后,便凭借着方才点名的记忆,将目光放在了锦颐的身上——   “谢锦颐,你们步兵专业的人现在应该也差不多换好衣服开始列队了,现在我让人先领你过去,等晚上你再跟着女生队的人一起剪短发。”   “是,长官!”   现学现卖,锦颐立刻向女长官敬了一个礼,而后才跟着其中一个把军服挑来的女兵,一齐走了出去。   女兵领着锦颐走了约莫十五分钟,走到了步兵惯常训练的地方,远远地便瞧见了数百人列成方队的队伍。   她领着锦颐快步向前,向着队伍前的男长官标准的敬了一个礼,腰杆挺得笔直,“奉女生队黄队长指令,领第七期步兵新生谢锦颐前来入队!”   原来,先前那女长官便是这一期的女生队的队长……   锦颐脑海里这样想着,动作上却丝毫不慢,都不用那女兵提醒,便立马有模有样的向那男长官敬了一个礼,喊了个“报告”——   “报告,第七期步兵新生谢锦颐请求入队!”   锦颐的目光极准,她几乎一下子便捕捉到了那男长官脸上的不虞。   那男长官在听到锦颐的请求之后,并没有立马让锦颐入队,甚至于他都已经让那领着锦颐来的女兵回去了,也还一直将锦颐晾在了一旁。   他没有理会一直举着手敬着礼的锦颐,正面面对着清一色全是男生的步兵方队,径自开口道:“我是你们的连长,我叫李孟辉,从今天起,我将是你们军事训练课的总教官。你们的成绩、考核,统统由我亲自把关……”   李孟辉说话的语速极慢,简直不像锦颐所料想中的那般雷厉风行的军人。   当然,也正是因为他的每一个字都拖拖拉拉,始终只让锦颐保持着入队的姿势,没有让锦颐入队的意思,渐渐的,方队里的那些男生,原本看向锦颐有些好奇的目光,也开始慢慢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李孟辉不可能不知道那些男生们的小动作的,但他还是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把自己的皮拉紧实些,别想从我这蒙混过关……”   他是故意在给自己难堪。   纵使锦颐是一个脾气好的人,但是她终究不是什么圣人,她都已经叫人这样不给面子了,心里怎么可能还一点火气都没有?   “报告教官!”她出声打断了李孟辉滔滔不绝的话,等到李孟辉将不耐烦的目光投递在了她的身上,她才有些不服气的问道,“我是国民军校第七期的新生,是步兵专业的新生,请问教官有什么权力、叫一个没有犯过任何错误的新生迟迟不能入队?”   “你现在就犯错了。”李孟辉斜睨了锦颐一眼,平静道。   见锦颐的眼里泛着不明所以的茫然,他眼里对锦颐的不屑似乎又加重了些,“军人的天职是什么?服从纪律,服从长官,你告诉我,你现在做到了没有?!”   锦颐无言。   一个人如果存了心要刁难另一个人,总是能找到办法和借口的。尤其,是在两个人的地位如此不平等的情况下。   下级服从上级,这是军校、军队里铁一样的律令。从她决定要进入到军校学习开始,便代表着她接受了这一条规,她是没有立场去对这条规定加以辩驳的。   心脏猛地沉了沉,锦颐忽然想起,这里是军队,她眼前的人是军人。这里不是外面的世界了,哪里有那样多的人会跟她讲道理?这里的道理,还不就是军衔和实力?   长久的举着右手,她的手已经有些僵硬了,但她还是固执的将手举着。她想再努力一把,她不想才刚刚进到国民军校,什么都还没做,便给人全盘否定——   “教官!我是个女人,我承认,但你不能否认,我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步兵!”   什么矜持、自制……统统见鬼去吧!军人就该有个军人的样子!   锦颐再不似从前讲话般轻声细语,拿出了从前游、行时的气力,大声的对着李孟辉吼道。   显然,她这一嗓子着实是让李孟辉有些惊到了,因为她前后的反差着实是有些大。   愣了有那么一小会儿,李孟辉将锦颐吼出那句话给回味了一遍。蓦地便对锦颐嗤笑道:“优秀的步兵?你看看你那个子,你背得起枪吗?你能负重十公斤跑十公里吗?你能不管不顾地在泥地里打滚吗?”   虽然女兵也是要进行军事训练的,但男兵和女兵训练的时间和内容,却根本就不是同一个量级的。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带的兵里被塞进了一个女生而感到开心?   李孟辉望向锦颐的目光里的不屑,毫不遮掩。   “我能!”   就在李孟辉以为锦颐的自信心快要被自己给全部打散,以为锦颐应该要掩面离开的时候,锦颐竟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毫不犹豫说道。   “我能!力气不够,我可以练!体力不够,我可以练!身体素质跟不上,我可以练!你完全不用把我看作是一个女人,假使我有哪里跟不上别人了,我会自己回去慢慢练!”   她的豪言壮语,字字句句响彻在人的耳际,但李孟辉其实是不大相信的。   慢慢练?军校里的训练的时间,都是经过合理安排的,哪有时间给她慢慢练?除非她强撑着疲倦的身躯,超负荷训练。   这样的人不是没有,但他也就见过那么三四个。且就那么三四个人,还全都是男人。他怎么可能会相信锦颐一个女人也可以做到?   李孟辉抬眼,张口就想说些什么,但当他的眼神触及到锦颐那双满是倔强的眼睛后,莫名的,他将所有的话都吞咽回了肚子里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仍旧是不为所动,锦颐眼睛的光芒也渐渐有些黯淡下去的同时,李孟辉忽然就松了口——   “入队吧。”他说道。   锦颐惊喜的抬起头,什么生气和懊恼一下子全都忘了。她甚至都快要以为自己是产生了错觉,浑身上下只剩了一种被人承认的快乐。   平生头一回,她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被李孟辉瞪了一眼,听到他那一句没好气的“还不快点儿?”之后,才着急忙慌的入了队。   到头来,他还是给了她一个机会。他是个军人,所以他知道那种从骨子里就带着一股拧劲儿,却又不是生来就喜欢同人叫板作对的人,是适合成为一名军人的,即便......这个人是一个女人。   “立正!”   见锦颐站到了第一排最右端的位置,李孟辉厉声发出命令。   霎时,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还有些松散的队伍,抖了一个激灵,立马站得笔直。   “现在开始编队!”   李孟辉足足花了一个钟头的时间,才将三百多人的步兵新生分作了三个区队。他将每个区队都平均分配到了一百多人以后,又将早已候在一边的三名老兵介绍给了三个区对。   他说,那便是他们日后各自区队的队长了。   为了方便管理,以后上课的时候,他会将格斗的动作,训练的方式传授给大家,平日训练的时候,便由各区队的队长来组织训练。他们的动作如果哪里有不妥当的地方,他们的队长便会亲自为他们纠正动作。   锦颐被分配到了第三区队。她一米六五的个子在女生之中算是高的,但当她站到全是男兵的队伍里时,便显得十分不够看了。第三区队统共一百零九个人,最矮最矮的,也不过是同她一般高。队伍里的头号位置,便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她的头上。   第三区队的队长,是一个板着脸有些严肃,笑起来又有些憨的青年,名字叫做杨正。   他同其余的两个队长一起,各自领着整个区队,光是列队便列了一个上午。于是,锦颐刚从火车上来到了国民军校,行李一放,一点都不曾休息过,便跟着这一大堆人,在越来越灼热的烈日下,练了一整个上午的站姿。   “滴——滴——”   忽然,整个国民军校校区的里都响起了一阵号角声。   那号角声响了好几遍,偌大的操场上无一人敢动。直等到那号角声停下,李孟辉才气沉丹田,大声发令道:“全部都有——!”   顿时,三个区队的队长面朝着李孟辉,一副等待号令的模样。   “列队吃饭!”   李孟辉命令下完过后,便先行离开了。三个区队的队长,则自行将队伍调整成两列,领着队伍去到了食堂。   这是锦颐第一次去到国民军校的食堂吃饭。也是这时,锦颐才明白了军队里的“纪律严明”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因为在如同军校、军队这样的地方,连休息、连吃饭,那也是规矩很多的。   譬如吃饭吧,大家是列作一队去打饭的。打完了饭后,一个区队的人就在相邻的几条长长的桌子上一齐用饭的。队长坐下了,大家才能一起坐下。队长放下筷子了,大家便也不能再吃了,否则便是要被批评的。   饭后大家也不能直接离开,要等时间到了,执勤官喊了“立正”,大家才能从座位上站起来、整队、之后离开。   像这样一言一行都被死死安排着的生活,对于锦颐这么个热爱放任自我的人,无疑是痛苦的。她不喜欢束缚,却又亲自将自己送入了一座死死的“牢笼”里。但偏偏,她却还有一些自得其乐——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被编在册的入伍兵了。三个月后,她便是正式兵了。   她的心里有些隐秘的欢喜,她已经顺利的朝自己的目标迈开了第一步。这样的欢喜,或者会伴随在她往后无数个苦闷、压抑的日夜。   吃完了饭过后,锦颐不知道女生队和其他专业那边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总之,他们步兵的时间是被安排得极紧的。   哪怕分明知道他们这些上海来的新生是刚到第一天,李孟辉还是只让他们在中午休息了一个半钟头,便又让他们继续训练着站队。   站队有什么好练的?   头上顶着烈日,一直以来就没休息够的锦颐,在极为疲惫的时候,也曾在心里抱怨过。   但她这人是这样的,她将自己的尊严和承诺看得极重。她那一番豪言壮志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她便一定要去做到——   她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步兵,最优秀的步兵!   这是她对自己做出的承诺和决定,其中不管要尝试多少艰辛,都是她在作出决定时,应当承担的后果。   于是,渐渐的,锦颐那些积郁在心的怨气慢慢散了开去。相对的,她脸上的汗水也慢慢凝结成一颗颗汗水,滴落在地上。   这一站,又是三个钟头。   听说,平常正经出操、上课的时候,都是晚六点才收队的。到底李孟辉还是没有做得太绝,念着今天是第一日,提前一个小时便组织了大家解散。   杨正队长那一句“解散”,对于锦颐来说,已经无异于天籁之音了。   不论是穿越之前还是穿越之后,她都是不大喜好运动的。尤其这具身体,打记事开始,便没有笔挺的站过这样长的时间。   是以,几乎是杨正话音刚刚落下,锦颐的双腿便是一软。   她站在原地缓了片刻,亲眼瞧着身边的同学们一个个都从身旁离开。   她也该离开的。   但当她望见那愈发空旷的操场的时候,她的腿却有些挪不开了。   “.….. 你背得起枪吗……?你能负重十公斤跑十公里吗……?”   李孟辉的话莫名的开始在她脑子里来回响荡。   女人的体力同男人比起来,是有着天生的弱势的,无怪乎李孟辉会在看见她的第一眼,便下意识的嫌弃她。假使,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不能如她所承诺的那般,追赶上整个步兵队伍的进度,岂不就是印证了李孟辉对她的抗拒是正确的?   鬼使神差的,锦颐迈开了已然十分疲软的双腿,一步一步的,开始绕着偌大的操场慢跑起来。   她想,她已经够累了。但是......她必须要更累!   她与那些男人们的体力差距,绝对不是一时半刻就可以拉近的,像这样疲乏的日子,往后每一天都是。甚至于,只会更累。   操场很大,约莫有一千多米的样子。她只绕着操场跑了三圈,每一圈都跑得很慢很慢。三公里的距离,她跑了将近两个小时。但当她真正完成之后,不得不说,她的心里是极其满足的。   *   晚上。   洗漱完毕之后,锦颐整个人都软趴趴的瘫倒在木板床上,正准备松一口气,睡在她身旁床铺的女生,便好奇的将脑袋凑到了她的面前。   那女生同锦颐一样,是从上海来的。她顶着一头和锦颐一样被剪成短发的脑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物一样,惊奇道:“咦?谢锦颐,你的皮肤好红啊!”   “唔,步兵队今天出了一天的操。日头毒,应该是晒伤了。”   锦颐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句,谁知那女生一下子就惊恐的将双手覆在自己的脸上,“呀,那岂不是要变黑了?和黄队长一样?”   这些来当兵的女生,大多都是二十岁左右,正是姑娘爱俏的年纪。傍晚减掉她们头发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心疼的要死了,更何况得知她们从小养到大的嫩白皮肤要被晒黑了。   锦颐也是女生,她怎么可能不爱美?只不过是美貌和她的宏愿相比,显得太小太小罢了。   也没什么气力去安慰那女生,锦颐沉默了下来。女生见锦颐不说话,便嘟囔着嘴要转过身子。谁知恰在此时,女生队的黄队长便又来到寝室训话了。   她望着这两百多个、反射性站直了身子的女生,也没了早上那样严肃的模样,温和了面庞,对着大家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各位同志既然来到了这里,想必都是下了大决心的。我知道大家都因为学校里这样或那样的规定感到不满,但是,既然同学们选择了来到这里,就还是早点放下你们心里的那些浪漫思想,改掉你们的那些懒惰习惯……”   黄队长是来做思想教育的,说起“革命”、说起“热情”,即是一阵长篇大论。   “按照校规,学校是九点半熄灯睡觉的,因为你们是新生,今天初来,又没上操,明天五点半还得起来出操,就特别允许你们提前一个小时睡觉。待会儿熄了灯以后,你们谁也不许说话,要是被来巡视的女政治指导员查了出来,明天就准备接受惩罚吧!”   说完,也没什么留恋,她转身就离开了。也在她离开了没多久,寝室的灯就“唰”的一下全灭了。   一个人高兴的时候,或者心里老想着一件事的时候,晚上多半是要睡不着的。寝室里的女生们,现在大多都是这样的状态。   唯有锦颐,在烈日之下站了足有一日,又绕着操场跑了三圈,如果先前不是那女生凑过来同她说话,她必然是沾着了床板便能睡过去的。甚至于,她还猜测着,或许在她沉沉睡去的过程里,她还发出了细细的鼾声。   军校里的铃声,每在时针走到整点的时候都会响起一次。   于是,那些睡不着的女生们,便会在黑夜里睁着眼睛,数着铃声响了几次,算算还有多久才能起床。   锦颐虽然累,但其实,她也是不敢睡得太死的。她还没有忘记,她和这些女生队的人出操的地点不一样,所以,她起床的时间与她们也是不大相同的。   等到凌晨五点的铃声响起的时候,锦颐便强撑着困意,从床上窸窸窣窣的起来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离起床号吹起的时间还有半个钟呢。”虽然有着睡觉时间不能说话的规定,那挨着锦颐睡的女生却还是轻轻的呵着气问道。   看她那模样,她应是一夜未睡的。   锦颐一边借着天微亮的微弱光芒,将被子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摆在木板床的中央,一边小声地回答着那女生说,“步兵出操的操场有些远,我提前去。”   “哦,我都快忘了你是步兵了。”   女生说完这一句便没再开口说话。   锦颐不再理她,尽量减小了动静的去穿戴衣物,用最少的时间洗漱完毕以后,便悄悄地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完成,既然提前码完,就提前发出来了~ 在作者君看来,全是干货,毕竟码字的时候很流畅,没有灵感枯竭~ 然后,军校副本应该不会写太多,毕竟真真正正的对敌才是主线~ 这章应该没虫了,下午捉其他章的虫~ 谢谢哈哈哈扔了1个地雷 谢谢峥嵘熙扔了1个地雷 谢谢许睿扔了1个手榴弹 谢谢暴力老奶奶扔了1个手榴弹 谢谢青云扔了1个地雷 谢谢小天使们支持,么么哒(づ ̄ 3 ̄)づ   ☆、第二十三章   国民军校是军事学校,纪律十分严明, 生活节奏非常紧张。通常五点半起床号响起之后, 便再也没有了多余的赖床时间。所有人都必须在十分钟以内整理好一切, 迅速在训练的场地集结完毕。   所以在那之前, 大家都是能多睡一分钟便多睡一分钟的。以至于锦颐到达操场的时候,步兵队的学员们一个都还没到,连李孟辉和三个队长也没到。   他们同锦颐不一样。他们的寝室楼下,便是步兵队训练的操场。   锦颐估算着离队员们集合的时间,约莫还有十分钟左右,既不愿浪费这十分钟时间,也害怕跑得太远来不及集合, 便绕着场地的一半跑了起来。   十分钟的时间做不了太多什么, 放到其他人的身上, 或者便只会想着,干脆在操场上等一等,挨过这十分钟算了。   但锦颐与别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她知道——时间, 从来都是挤出来的。   军校每天五点半就起床, 一天八堂课,四节学课,四节术科,一半要消耗脑力,一半要花费体力,直到晚上九点半就要准时熄灯。除了训练的时间, 最要紧的,就是那些理论知识了。那是在回到寝室之后,还要花费时间去记忆的。   大家晚上六点半下课,下了课就要去食堂吃饭,等到七点回到了寝室,多还是要复习上午的功课的。毕竟,每一次的小考,是不可能只考体训的。   锦颐脑袋瓜聪明,学东西和记东西是要比旁人快一些的。但充了顶,她也就是能在晚上下课之后,比别人多省下一个钟头的时间。更多的,便只能是在晚上悄悄去到操场,和凭着其他时候挤下些时间了。   每日早到的这十分钟,她跑不了一整个操场,那她就跑半个。她早上比别人多跑半公里,晚上又比别人多训不知几何。终有一天,她是会赶得上队里的其他人的。   这么想着,锦颐慢跑的步伐又轻盈了许多。   她尽量寻找着一个舒适的方式去跑,按着记忆里关于慢跑的模糊记忆,调节着呼吸,始终保持着一种放松状态。绕着半个操场跑了一圈下来,她竟也没觉得多累。   等到她回到了原地不动,起床号也已经响起有些时候了。   操场一旁的寝室里,步兵队的队员们也跟在李孟辉和三个队长的身后,挤作一团的小跑着出来了。   “全体都有,快速列队!”三个队长远远地列作一排,高高的举起手指挥道。   在见识过李孟辉的严肃过后,当着他的面上,所有人都是不敢有拖拉的。他们各自找准了自己的队长,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立刻便集队完毕。   或许,那期间,连一分钟都没有。锦颐默默想道。   “向左向右看!”   “向前看!”   “全体向左转!”   第三区队的队员们全体站定的之后,杨正队长紧接着又下达了一个又一个的口令。   像这类经常会用到的口令,早在前一天集队练站姿的时候,队长们便已经悉数教过了。所以杨正队长的口令几乎是一喊出口,大家便做出了相对应的动作。   “绕场五圈,起步——跑!”   五圈……那便是五公里了……   队员们的心里有些犹豫,不敢相信这才是一开始,队长竟就叫他们跑五公里的距离。然而,正当着李孟辉的跟前,他们的身体是不敢迟疑的。即便是不敢置信,他们的步子还是迈了出去——   倒数第一排,倒数第二排,第三排……   锦颐原本是第一排排头的那个,却成了最后跑的那个。   但这样也好,至少在这个位置上,她是没有太大压力的。   她就跑在那些男生们的后面,死死的紧跟着,勉力让自己不要掉队。但仅仅是那样一圈,她就已经十分吃力了——   原本自己跑步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等现在同这些同队的男生们一起跑了,她才发现,男生的步子迈得是要比女生大得多的。她自己跑的时候,还能控制一下呼吸,但等到她现在同队员们跑到一起了,她却发现,她是什么都顾及不到的。   什么“三步一呼吸”,什么“尽量不要用嘴呼吸”,她的脑子里根本就什么都不记得。她只记得一件事儿——   她要追上去!   跑步这东西,向来是只有喜欢它的人才能懂得其中的乐趣的。然而,当跑步变成一种强制性的、不得不去做的事情的时候,想必即便是喜欢跑步的人,心里也多半是痛苦的。   尤其像锦颐这样还要权力去追赶着别人的人,每每望着别人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时候,简直就是苦上加苦!   是的,纵然她用尽全力了,纵然她已经很努力的去调动着全身的细胞了,她的脚步却还是渐渐慢了下来。   她掉队了。   但这却不是最糟糕的。   更糟糕的是,长久以来的加速,使得她在跑到第三圈的时候,两条腿便完全脱力了。   长跑是一项持久的运动,是要保留体力,匀速前进的。而她,为了能赶上其他队员的步伐,则是从一开始便在加速度,毫无保留。   几乎是凭着头脑里残存的意志,锦颐机械的迈着双腿。   头一次,她这样清楚的看清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距——   女人的体力是有着天生的弱势的,所以战场之上,鲜少有女人的一席之地,一句“男女有别”,便犹如天堑。   为什么?为什么男人和女人间要有这样的区别呢?为什么天地之间,非得男人是刚强的那一个?女人是柔弱的那一个呢?   人多说“柔以克刚”,可为什么,一个女人要打败一个男人,非得是要从征服那个男人的心开始呢?为什么女人不能堂堂正正的将男人打败一次?   有那么一刻,锦颐甚至都忘了自己参军的真正目的,反而莫名其妙的从心底生出一股怒气来——   她知道上天不公,但这也是头一次,她恨这样的不公。   跑到第四圈的时候,她已经落后人家整整一圈了。不论是她自己这一区队,还是其他两大区队的,那些同她差不多时候出发的人都已经按着命令完成了任务。   他们或者也是跑的有快有慢,或者也是有完成的不大完美的,但总归,他们都是在锦颐跑第四圈之前便完成了任务的。   偌大的操场上,数百个人,却只有她一个人还在操场上继续跑着。   人大约总是有些阴暗的心里的,特别是在一个人面临着一件不大美妙的事情的时候。不论锦颐平日里再如何淡定从容,说到底,她其实也跳脱不过一个“普通人”的范畴。   他们是在看我什么?他们是在笑话我跑得慢?嘲讽我一个女人还非要同男人争锋?   ……不!不要再想了!   及时止住了自己那些负面的想法,闭眼睁眼间,锦颐的眼里又恢复了清明。   一个人要保持正确的方向其实很难,她其实很幸运,总能在关键的时候悬崖勒马,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心里憋着一股气,仍旧在操场上不肯停下来,落在了其他人的眼里,其实是在心里十分佩服的。   并不如锦颐一开始所想的那般,他们其实是知道锦颐在尽力赶上整体队伍的步伐的,虽然,他们并不很明白她如此拼命的缘由——   锦颐是第三区队的成员,所以同样的,杨正身为队长是对她有责任的。在他看来,一个常年不运动的女人,能坚持着跟在男人后面这么久,已经是很了不起了的。她已经用自己的行动向他们证明了自己。   他看得出,早在她第三圈跑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是到达她的极限了。他原本以为她到了抵达原点的时候就会停下来,却没想到她竟还要去跑完最后一圈。   皱了皱眉,也是害怕锦颐会直接晕倒在操场上,他抬起腿便想上去将她带下来。   谁想到,他腿才刚刚抬起,他手臂上便多了一只手,生生将他给拦了下来。   “连长?”杨正侧过头去看着李孟辉,一面不能理解的问了一句,一面还分神留意着操场上锦颐的情况。   “你看她那是想停下来的模样吗?”李孟辉双手抱在胸前,斜睨了杨正一眼,往前走了一步。   杨正听着李孟辉的话,重新将目光聚焦在锦颐的脸上——   操场离得很远,他其实是看不怎么真切锦颐面上的表情的,但看着她奋力向着终点这里跑来的时候,他的心里忽然便闪过了这样一句话——   当一个人努力地想要做成什么的时候,他身上的那股倔劲儿是掩藏不住的。   锦颐的那步子,实际上已经说不上是在“跑”了,那简直是比“走”还要慢些了!但其中更明显的,其实是她那一双看起来尤为僵硬的腿。   整个早操,整整一个小时,原本应当是用半个小时来长跑,半个小时学习体术的。但到了后来,就变成大家一起去看锦颐“走路”了。   然而,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觉得是她耽误了大家的进程。   这世间哪有什么“量力而行”?哪有什么“男女之间的天壤之别”?如果有,那便让她亲自去填平了!   她脚下这五公里的征程,是她此刻的战场。而现在,她征服了这战场。   锦颐回到了终点。所谓的“精疲力尽”,已经不足以形容现在的她了。她拖着那双似乎已经完全不属于她的双腿,来到了杨正的面前,敬礼道——   “报告队长,谢锦颐完成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成长过程~~~ 谢谢祭酒扔了1个地雷 谢谢墨北微扔了1个手榴弹   ☆、第二十四章   人类,大约真的就是最有韧性的存在了。任你丢他在怎样艰苦恶劣的环境中去, 他终究是会慢慢适应的。   譬如锦颐, 一开始的时候, 哪怕是五公里都快要去了她半条命, 但等到她开始习惯之后,便也就算不得什么了。甚至于之后的早操,渐渐加量为十公里、二十公里的长跑,她咬咬牙,也是能够吃得消的。   “哎?锦颐?你今天不留在操场继续训练了?”   下午,最后一堂步兵操典结束。步兵队第三区队的同学们解散之后,瞧见锦颐也要离开操场, 便立即有人追上去问道。   同在第三区队的队伍里, 队员们瞧惯了锦颐在自己解散后, 独自留下来训练的模样,现在猛地有一次瞧见锦颐也不训练了,倒更像是瞧见了什么稀罕事儿一样。   “嗯,我去找李连长有些事儿!”   得, 那也还是训练的事儿!   追到锦颐身边的几个青年在听到锦颐回答的同时, 一下子又泄了气。   他们这些人虽说是李孟辉手下的兵,但实际上,他们是怕死了李孟辉那张黑脸的。如非必要,他们都是轻易不肯去找李孟辉的。但凡是能自己解决的,他们咬着牙也就解决了。假如遇上了自己不能解决的,他们最多也就是去找找杨正了。   像谢锦颐那样、整个脑子里就只知道训练的人, 找李孟辉还能有什么事儿?还不就是听了李孟辉一开始的那句鬼话——术课上哪里遇上不懂的了,尽管去找他,他一个拳头过去,大家也就都该明白了。   像李孟辉那样脸黑心更黑的人,下手根本就不会留情,他们当初无知,简直深受其害!   原本,他们以为李孟辉对他们狠点也就算了,毕竟他们是男人,拳头挨了也就挨了。但谢锦颐,那虽然是个对自己十分狠心的人,却毕竟也还是个女人,李孟辉怎么也都该下手轻点的。但他们还是低估了李孟辉。   然而,真正令他们感到惊诧的,是谢锦颐竟然就这样生生的受了下来。最后,也似乎是明白了自己与李孟辉力量上的差距,她竟慢慢的学会了运用巧劲去对抗。   以至于到了现在,他们虽然还是清楚谢锦颐是个女人,但其实,他们已经很少再用一个“男人”的眼光,去单纯的将谢锦颐当成一个“女人”看了。   “行,那你快去吧!”   队员们同锦颐待得久了,混得熟了,便也知道时间于锦颐而言有多么珍贵了。他们一个一个的连忙冲锦颐摆了摆手,也不敢耽搁了她的时间。   “喂,你说她一天这么拼,她累不累?”眼瞧着锦颐一路小跑着走远了,韩越忽然伸出手去搭在身旁的潘明飞肩上,一边用手撑着有些算累的腰,一边对着潘明飞问道。   潘明飞斜了韩越一眼,反问,“你觉得呢?”   “原本,她的长跑速度,比咱们队里最慢的都差了一圈。这才多久?她都快跑得跟我们差不多了。”   韩越嘟囔了一句,潘明飞没有接话。   国民军校招生是要有文化标准的,所以每一期招来的新生里,投笔从戎的文人和学生们,占了大半。原本,大家都是凭着一股爱国热情来报考军校,大家文化、体力水平相当,努力程度也相当,谁也说不上谁什么。   但偏偏,他们中间却出了一个谢锦颐。   在谢锦颐的衬托之下,他们全都显得有些没志气、没毅力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潘明飞倏地叹了口气,他说道:“你要是不想被她给落下,你就也像她那样去练自己!”   “练就练!我可不想有一天被别人给甩下去太多!”   他们虽然对锦颐的努力服气,但说到底,他们还是有些不甘心。   *   锦颐并不知道因为他的缘故,这一期的步兵队员们普遍比往期努力了许多。   “砰砰”   她敲了敲李孟辉寝室里打开着的门,见李孟辉向门口望了过来,便立马对李孟辉敬礼喊了声“报告”。   “进来。”   李孟辉诧异的看着门口的锦颐,等她走了进来,便直接问道:“你来做什么?”   “报告总教官,我来申请晚上六点半到七点半的步枪和射击场使用时间。”   “你要用这一个小时去打枪?”李孟辉挑眉,而后似乎又觉得自己是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便又重新问道,“你的枪法不是挺好的嘛?射击课的时间不够你练?”   “是的。”锦颐毫不犹豫,立马答道。   事实上,锦颐的枪法不错,是多亏了后世圈子里,伙伴们三五时常组织的射击活动。   但是,这个时代的步枪,与她在后世的射击场所里用的枪并不相同,后坐力极大,她总是需要多些时间适应的。   况且,在战场之上,哪怕是一颗子弹的浪费,都有可能产生各式各样的变数。她现在的枪法尚且还称不上是“精准”,以她这样的水平上战场,显然还是十分不够的。   “你不练长跑啦?你体力跟得上啦?”   “我抱着枪跑。听队长说,以后出操的时候,都是要抱着枪跑的,我现在先练着。”   一把步枪三十斤重。现在开学才一个多月,抱着三十斤重物的负重跑,还不是现下步兵生们应有的训练量。但是,这个他在一开始并不看好、甚至十分嫌弃的女生却主动提出来了。   瞧着锦颐那瘦弱的模样,李孟辉甚至怀疑她连枪都抱不稳。   “怪不得那群小兔崽子们,都在私底下叫你‘死不要命’。”李孟辉打量着锦颐,看着看着就笑了出来,连脸上惯常挂着的冷色也淡了下来。   “死不要命?”   “你不知道?”李孟辉见锦颐的面上神情带着稍许茫然,有些不敢置信。   步兵队里的小兔崽子们一见着他,就总是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可就连这样,他也还是听说了锦颐这个“死不要命”的名号,怎么反倒她这个正主还什么都不知道?   李孟辉仔细打量了锦颐的神色几眼,见她似乎果真不清楚,便解释道:“听说是你对自己太狠,给自己定的训练量太过,他们就这样叫你了。”   说着,李孟辉皱起了两条浓黑的眉毛,抿着唇在脑子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含蓄的劝道:“虽然说我一开始确实是想赶你出去,害怕你拖了步兵队的后腿。但是,你向大家证明了你自己也就可以了。训练这东西要的就是循序渐进,难道你还真不要命了?”   一个人不想让别人看轻自己,想要赢得别人的认同,只要付出了相对应的努力,就也并不难。在李孟辉看来,锦颐显然是做到了这一点的,整个步兵队就没有不对锦颐服气的。   如果真要他说什么,就是和锦颐那外号一样,有些拼命过了头。   鲜少见得李孟辉这温和的模样,锦颐自进门一来就一直绷着的脸也松了松。她对着李孟辉说道:“我很惜命。我现在拼命,就是不想以后在战场上丢命!”   努力总要比不努力好。   锦颐的心里,其实比谁都亮堂。等站到了战场上,那些侵略者会因为她是女人就放过她吗?会因为她身体柔弱就放过她吗?会因为她的子弹偏离了航向就放过她吗?   唯有战场,对所有人是最公正的。   她踩着自己身体的极限去逼自己,无非就是为了在战场上多一点活下来的可能,无非就是为了多一点胜利的可能。   李孟辉没想到锦颐会这样回答自己,一下子就怔住了。   他还是有些想得太狭隘了。他现在没在战场上,便连思想也从战场上退了下来。他还以为锦颐是在向大家证明自己,却没想到人家早已经考虑到上战场以后去了。   女生队的那些人,大都干的是后勤,最多也就有那么几个干了通信兵。他们和女生队不同,他们步兵队的,注定了是每一个都要上到战场、直面敌人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国民军校的毕业时间向来不固定,哪里发生战争了,哪里产生缺漏了,都是直接从国民军校里直接抽人去填补的。往期的学员们,甚至有一期只训练了六个月就毕业了的。现在天下正是大乱的时候?我怎么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毕业?我怎么能不多练一些?”   因着她时间安排紧凑的缘故,她甚至同寝室的那群女兵们都没什么交情,只与睡在她身旁的上海姑娘方舒蓉关系好些。   有一次,方舒蓉趁着她放下书本揉眼睛的时候,也有问过她,“你就不怕你还没上到战场上就把自己给累倒了?”   “怕?怎么不怕?可是,现在倒在学校里,怎么样也比以后倒在战场上墙!”   那时候她也不是十分疲惫,便也还挺有闲心的回答了方舒蓉。   其实,也还就是那句话——人是适应性很强的。   她私心里倒也希望自己能病一病。这样的话,不用别人说,她自己也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借口歇一歇了。只是一个月过去了,她的身体都已经适应了这样的训练强度了,她还是没有病倒过。反倒是因为训练得过猛,她的手臂和双腿上,还隐隐约约长了些肌肉。   关于“战场”,关于“死亡”,这样的话题有些沉重。尤其是李孟辉这种亲自上过战场,亲眼见过战友死亡的,更是在锦颐的话落之后,十分沉默。   半晌,大体也是明白了锦颐必赴战场的决心,李孟辉再没有多说什么,沉吟道:“行,我给你写个证明,你待会儿把这个证明拿去给拿着枪械室的教员看就行。”   “是,总教官。” 作者有话要说:  唔,看见评论有些问题,虽然不知道提问的小天使会不会看见,但还是解释一下: 1、关于设定和背景,作者既然写民国文,民国离现代这么近,作者当然会考据。但是作者也在文案写了,有原型,但不要带入。设定和背景这东西,在作者看来,是为剧情服务的,剧情是为女主而展开的。作者当然知道黄埔军校只招了一期女生,作者还知道蒋在结婚的时候其实已经下野不在职了呢,但作者还是写得他没有离职。 作者写的时候本来就是三分真、七分假。甚至就连那三分真,作者也仅仅是为了看起来比较真罢了,何必纠结? 2、作者一直认为一个人的性格是与生活环境有关系的。女主过了二十五年的壕无人性的生活,一开始的时候,对什么都有些不在意很奇怪吗?女主本来就不是民国的人,一开始到民国的时候和社会有些脱节很奇怪吗?女主真的有带着所谓的“穿越者”的“目中无人”吗? 另外,作者好像只写了女主一开始想避开所有跟政治有关的东西吧?作者啥时候看不起民国的文人和民国的教育了?作者一直觉得民国教育很牛逼啊。【一脸懵逼.jpg】 3、看见有说行文有些累赘的、以及说很少侧面描写的。其实差不多,说白了就是女主角度的行文有点多,其实是因为作者想细写女主的思想变化。这是一篇写情怀的文,作者不知道自己穿到民国会是什么样,但女主是我理想中的模样。 另外,各种方面应该有的其实都会有,大家可以放心。就是两党纠葛啊啥的,我会尽量少写,不想像上一篇文一样老是被编编暗戳戳的提醒。 最后更新固定晚八点左右,尽量日更,超过晚九点没有更新,小天使们就可以不用等了。 暴力老奶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27 02:16:15 岁月倾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27 07:55:17 彩虹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27 10:01:23 19140956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27 16:51:38 陌上寻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27 20:16:38 陌上寻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10-27 20:18:22 闇之末裔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27 20:33:52 陌上寻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27 23:06:00 陌上寻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10-27 23:10:47 陌上寻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10-27 23:10:58 阳光下的小粉红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7-10-28 00:26:12 夕山谣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28 11:43:55 谢谢订阅支持作者君、以及以上为作者君投掷霸王票的小可爱,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二十五章   锦颐喜欢打靶。她喜欢练枪。   自打她从李孟辉那里得到了枪支和射击场的使用证明之后,她便将所有挤出来的训练时间, 都花费在了射击场上。   “砰”   将□□里的最后一发子弹, 向着靶子打了出去之后, 韩越匍匐在泥土堆上, 把手里略微沉重的枪往身边一扔,便翻了一个身。   他躺在泥土堆上,疲惫的眯了眯眼,嘴中还喘着粗气叹道:“真TM累!”   “说什么痞话呢你!”   这时,潘明飞和锦颐也打完了最后一发子弹,潘明飞白了韩越一眼,就着匍匐着的姿势, 也懒得动, 干脆就趴在了怀里的□□上。   “嫌累啦?”   锦颐好笑着翻了个身, 同韩越一样躺在泥土堆上,唯一与韩越不同的是,她并没有将手里的枪给扔开,反而是将这三十斤的重物死死的抱在了怀里。   “本来就累!”韩越有些不服气的瞪了潘明飞一眼, 之后又往另一边的锦颐身上瞧了瞧, 嘟囔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在韩越的心里,谢锦颐着实是有些努力得变态了。她竟然抱着三十斤的□□,绕着射击场跑了五圈,在跑到泥土堆旁的时候,又毫不喘气的重重匍匐在泥土堆上, 就着靶子一下又一下的开了枪。   他和潘明飞本来都是自认体质过人的人,但跟着谢锦颐这样一番训练下来,他除了累,还是只感觉到累。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乏,更是精神上的,毕竟,在身体足够劳累的情况下,还要卯足了精力去瞄准枪靶,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训练方式。”手里死死的拦住□□,锦颐说道。   往日里的训练都是独自在坚持着,她并不知道韩越和潘明飞两个人,怎么突然就想着也要跟着她一起加训了。但无论是他们突发奇想也好,抑或是她的努力真的就是带有鼓励性也好,有人能陪着自己训练,总是要比自己一个人咬着牙苦苦硬撑要让人好受得多的。   倒不是说她自己一个人就坚持不下去了,而是人就是这样,但凡有一个人是肯定自己的,他便觉得自己受过的苦、受过的累都不算什么了。   就好比拿她想要救国抗敌这件事来说吧,她救国、她抗敌,是因为她本能的爱国,即便她的国家穷途末路、即便她孤身一人,她仍旧会奋战到底。   但只要这个国家里,能有一个人与她抱着同样的信念,与她共同奋战,那那份心境便会是全然不同的。她会觉得,她是能够挽救自己的祖国的。   这是希望。   大约是十分不想失去韩越和潘明飞这两个战友了,锦颐虽然也十分疲乏,却还是强自打起了精神,对韩越解释道:“上了战场,多数时候,就是跑到了战地,便立马便要开枪攻击。甚至许多时候,你一边跑就一边要开枪了。现在不练,上了战场之后就没人能给你练了。”   说完,锦颐又瞥了瞥那把被韩越仍在一旁的□□,“一个战士,什么都不能丢,唯独他的枪不能丢。在你捡起枪,重新做好攻击姿态的时候,说不定你就已经命悬一线了。”   因为疲乏,锦颐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恹恹的。韩越知道锦颐平常自己给自己加训有多艰辛,每次见到锦颐,十次有九次都是她十分疲惫的神态。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到锦颐那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是,他不自觉的,便将手搭上了一旁的□□上握紧。   “走,去看看你们靶打的准不准。”   眼见着气氛有些沉默了下来,潘明飞便立马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他一手抱着自己的那把□□,一手拍了拍自己军装上的黄土,首先便迈着步子去到了一百米外的枪靶处。   一百米的距离算不上远,但也算不上太近。他们步兵队训练枪法,最远的距离也就是三百米。他们这才刚刚进到国民军校两个月不到,首先要练好的,便是一百米的打靶了。   若说是平常上射击课的时候,他们一发一发的认真打,成绩倒也还不错。现在的情况,难就难在他们都是刚负重长跑完,便直接匍匐射击了。   潘明飞看着靶子上的五个子弹孔,成绩虽说不上太好看,但在喘着粗气射击的情况下,还能做到不脱靶,他其实已经十分满足了。   至于韩越和锦颐,锦颐本身枪法便十分不错,加之自己又用这种训练方式练过了几次,所以这一次发挥得倒也还算稳定,五发子弹基本都在七、八、九这三环的范围内。   真正让人吃惊的,其实是韩越。   在射击课上,韩越的射击成绩其实算是优秀那一类的。但这毕竟与射击课的训练方式不同,锦颐先前见他抱怨,还以为他失了平常的水准。现在离近了一瞧,竟发现他靶上的成绩,竟与自己训练了好几次的成果差不多。   “嘿嘿,没想到我枪法还挺准的哈~”   韩越显然也没想到自己靶上的成绩还挺好,不仅枪枪中靶了,还都在靶上的七环以上。他自己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愣了好一会儿,等锦颐和潘明飞走过来一看,不可思议的夸了他几句,他才回过神来,有些得意的笑了笑。   锦颐和潘明飞手里端着枪,都没有要让韩越继续得意下去的打算,不约而同的忽视了韩越,一边往回走了回去,一边重新给枪里上了五发子弹。   无疑,趁着天黑之前,他们还是要再练一会儿的。现在还才是一百米的距离,他们的成绩都称不上一句好,那么之后的两百米呢?三百米呢?   他们将枪里的子弹一一打了出去。每打一下,他们的手就要被震一震,到了后面,他们的手几乎都要被震麻了。几乎是凭着一股信念,他们仍旧在坚持着,直到天快要黑了,他们也确信今天不会再有更大的进步了,才终于起身去归还了□□。   同韩越和潘明飞两个人道了别,锦颐便回到了宿舍。   她刚一踏进宿舍,原本正同其他好几位少女,一齐伏在窗边书桌上温习着上午课业的方舒蓉,便立马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从书本上抬起了头——   “锦颐你等等。”   她叫住了锦颐,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了身来,走到门口牵住了锦颐的手,一路拉着锦颐,直到到了自己和锦颐的床位一旁才停下。   “喏,”方舒蓉弯腰,拿起两封摆在自己床上的信便交到了锦颐的手里,“我今天去拿信的时候,瞧见有你的两封信,就顺便给你带了回来。”   “嗯,谢谢。”   “不用谢。你自己慢慢看吧,我还要温习课业呢!”方舒蓉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转过身便又回到了寝室窗边的木桌上。   锦颐笑了笑,也不在意,坐在了自己的床边上,便拆开了那两封信看了起来——   那两封信俱是从上海来的,一封是由谢锦言寄来的家信,还有一封,竟是由袁幼卿寄来的……   袁幼卿?   甫一看见这个名字的时候,锦颐就愣住了。她忽然想到,自她预备来上军校之后,她便从来未曾告知过幼卿。自来到军校之后,她一天一天过得十分疲惫忙碌,竟也片刻不曾想起过幼卿……   心里星星点点的开始浮上了些愧疚。约莫是有些不大敢面对袁幼卿的信件,锦颐纠结地捏了捏属于袁幼卿的那封信,最后还是把它搁置在了一边,首先打开了谢锦言的来信——   谢锦言的信十分的厚,足足写了三页还多。究其原因,无非便是谢锦言替齐玉茹、他自己和谢峰德转达了诸多的关怀和思念罢了。   锦颐也不嫌那些话语累赘,反倒还觉得十分熨帖,将信里的那些关心一段一段的看了下来,半字未曾错漏。等到那信还剩最后一页的时候,谢锦言才转变了话题——   “听闻军事院校向来封闭严苛,我料想锦颐并不知晓,在你离开以后,华夏发生了什么事件,左思右想之后,我还是决定向你转述一二……”   看到这里,锦颐松散的精神一下子又集中了起来——   谢锦言所料不错,国民军校的院校生活的确十分封闭。就好比方舒蓉她们那些女生经常在寝室里说得一样,国民军校的其他都是可以容忍、可以坚持的,唯有一个月只允许离开学校一天的规定,极不人道。   锦颐倒也并不是像她们一样,想着要去到市区里面放松放松,而是想要了解一下当下的时事罢了。毕竟,她要做的就是救国,假如连现下的形势走向她都不能把握,她又谈何救国?   可以说,谢锦言的这一封信,来的是十分及时的。   心情颇为激动,锦颐嘴角衔着一抹笑,忙不连跌的便就着第三页看了下去。   谢锦言的来信,只说了华夏近两个月来,两件极受瞩目的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要排练东西,所以这两天比较忙,不过也会尽量更,毕竟我的榜单字数要求还没有完成...... 谢谢小天使们支持,也谢谢小天使们帮忙捉虫,笔芯(づ ̄ 3 ̄)づ 另外,其实作者君没看过同类型的文,写这篇文只是想写而已,所以是没办法推荐给小天使们哒~~~ 谢谢明月漫千江扔了1个地雷 谢谢筱笑扔了1个地雷 谢谢爆炸迷7号扔了1个地雷 谢谢不笑倾城扔了1个地雷 谢谢小说迷扔了1个地雷   ☆、第二十六章   且这两件大事都与秦非正的南京政府有着莫大的关系——   一是原本同秦非正的北伐军斗得不可开交的奉系军阀林昌庸,因为拒绝给予日本利益, 而被日本关东军谋杀。二则是南京政府于七月七日, 宣告废除所有中外不平等条约。   在看见林昌庸身死的消息的时候, 锦颐并不感到意外。日本妄想把内蒙古东部和整个东北变成一个实体, 成立一个独立的满蒙王国,建造一个由日本托管的为朝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林昌庸作为奉天督军,执掌奉系军政大权,却一直仗着自己手中还有几十万的军队,对日本一直采取不合作的态度,自然而然的就变成了日本的眼中钉、肉中刺。想必便是从引诱林昌庸乘上返回东北列车开始,便是日本关东军早已布下的阴谋。   锦颐的神情有些不自觉的严肃起来, 但没过多久, 却又渐渐放松了开来——   从谢锦言的信上来看, 即便林昌庸过世了,但似乎那些日本人也未曾得到自己心中所想要的结果。   林昌庸死后,奉天督军的位置就落在了他的长子——林世源的身上。那些驻守在东北的日本人,原本是没有将林世源这位年轻的少帅给放在心上的, 甚至是起了想要将林世源给扶持成为那所谓的“满蒙王国”的傀儡皇帝, 只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林世源竟然拒绝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因为有关“日本人谋杀了林昌庸”的消息随之曝光,东北一度掀起了反日狂潮。据谢锦言信中所述,另还有十五个省的代表在上海召开了反日大会。   华夏人向来如此,任南京政府同那些北洋军阀斗得如何不可开交, 那都是咱们华夏国内自家的事,与你日本有何干系?原本“五三惨案”一出,国人们便大多都对日本人十分抵触,更何况现在日本人对内蒙古和东北的野心已然是昭然若揭了。   那些原本还对秦非正不断挑起国内内斗不满的人们,一下子就全把不满与愤怒给转向了那些日本人。而秦非正这人向来也会顺着杆子向上爬,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让国民政府赢得国人支持的机会,第一时间便做出了决策。   于是便有了谢锦言信里所说的第二件事——南京政府废除了所有的中外不平等条约。   将三张信纸重新叠好放回到信封里去,她已经不需要再往下看了。   纵然是因为多方原因而下了决断,要废除中外不平等条约,但秦非正到底还是个政治人,目光并不浅显。   不论怎样看,如今华夏的实力都并不强悍,她不相信他会如此轻而易举的就选择与列强闹掰。所谓的“废除不平等条约”,不过是换了个更体面的说法,给列强大开方便之门罢了。   锦颐手里攥着谢锦言的来信,皱着眉,久久不能松开——   在未能得知时势现状之前,她虽然挂念着、担忧着,但因为不大了解,却也还能一心一意的将心思给放在训练上面。现在她从谢锦言的来信里看见了她想了解的东西,但她的心却反而又有些不怎么放得下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日本侵华的开始,便是趁着华夏内战的时候吧……   “咦,锦颐,你不舒服吗?”与锦颐同一寝室的室友,在路过锦颐床位面前时,看见锦颐脸色不大好,忍不住关心道。   虽然是同在一个寝室里,但锦颐除了方舒蓉以外,是很少与寝室里的其他女生交流的。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其他的女生们就不对锦颐感到好奇了。   事实上,她们知道谢锦颐是与她们不一样的。光是步兵队的训练量,便比她们女生队的训练量多了许多,但即便不是同一专业队伍里,她们也还是从一些教员和教官的嘴里,听说了谢锦颐“死不要命”的名声的。   她们这些人,有学识有文化,在报考国民军校以前,多也是家里娇养着长大的。女生队的训练任务虽及不上其他正规军人的训练,却也决计是无法与轻松挂钩的。但出乎所有女生队教员和教官的意料,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们”,竟然从来没有一个人叫喊过一声“苦”。   他们不知道,甚至连锦颐自己也不知道,这里面大部分的功劳,都是归属于她——   这群女生们,是受了锦颐的影响。   “啊?”突兀的听见有人在自己身前唤了自己一句,锦颐抬起头来,看着身前有一张颇为眼熟,却又叫不上名字的女生,想了半天,才回道,“哦没有,我这正看信呢。”   说着,锦颐还抬起了攥着信的手,在那女生的面前晃了晃。   等那女生松了口气离开之后,锦颐方才将谢锦言的信给放到了一边,重新拿起了另一封署名为“袁幼卿”的信。   暂时放下了对时势的担忧,锦颐望着袁幼卿的信,心里再一次浮上了些许淡淡的心虚。   良久,她才将袁幼卿的那封信给打开——   袁幼卿的信并不如谢锦言的那般厚,锦颐打开了信封,才只从其中抽出了一张薄薄的纸。   将那信纸展开,锦颐一行一行的看了下去。   在她的想象里,她料想过许多种有关于幼卿对自己的抱怨,以及她对自己“讨伐”的可能,但那些她所料想过的所有包含着抱怨的话语,却一句都没有在袁幼卿的信里出现过。   “锦颐,我原本以为,如同你一开始那样,写出犹如利刃般尖锐的惊世之语,已经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女子爱国的方式了。但就在我决定要将你当做我人生奋斗的目标的时候,你却又给了我当头一棒……”   “锦颐,我真羡慕你!”   她在信里写道。   她并不怪罪锦颐不曾告知她一声,便独自跑去报考国民军校。相反的,她对锦颐能够如此洒脱、毅然决然的做下参军的决定感到十分的羡慕。   她是爱国的!她与那些只懂得儿女情长的女子不一样,与那些只懂得喊口号的“爱国”人士不一样!甚至,她与女生队这些只为逃避家庭不自由烦恼的女生们也不一样!   自己早该知道,她是不一样的……正如她所说,她是没有办法像自己一样,可以毅然决然的选择参军的。她只要一走出来,代表的便是袁家。袁二爷是连秦非正夫妇都要喊一句“二爷”的人,他的女儿怎么可能去上战场呢?秦非正如果拿捏住了她,岂非等同于拿捏住袁二爷?   锦颐叹了一口,叹世事难料——   华夏多的是想着要“独善其身”的人,好不容易出了个想要“兼济天下”的人,却又不得不为身份所困。   但是,想要救国,似乎也并不仅仅只有参军一条道可走的……   锦颐拿起谢锦言和袁幼卿的两封信,跨着大步走到了窗边一处空着的书桌上。拿起几张白纸,便给谢锦言和袁幼卿写了两封回信——   写给谢锦言的,除了也表达了一番对家人的思念以外,更多的还是嘱咐着谢锦言多留意一些时势的走向,写在信件里寄来给她。   至于袁幼卿……锦颐在回给袁幼卿的信里安慰道:“救国之路并不单一,经济、文化、政治、军事,均是出路。华夏文人颇多,文化这一出路已近饱和,是以我转而参军。幼卿虽无法参军,但以幼卿的势力与条件,若能以其他的方式救国,于华夏而言,必定也是如虎添翼……”   锦颐想要指引给袁幼卿的“出路”,其实是经济。   袁二爷旗下的势力原是黑帮,但近年来,袁二爷旗下的那些人却已然是大多将生意给摆在了明面上,整个上海滩的经济链,百分之七十都仰仗着袁二爷来运转。袁幼卿若是转而走经济这条路,必定是要比旁人方便许多的。   “华夏无疑是缺钱的,尤其是在经过那些外国人几番压榨之后的华夏。我知晓幼卿你是生了参军的念头,可是,打仗也是需要花钱的。华夏技术不够,生产不了大批的枪支弹药,便只能去洋人那里买。华夏如果自己有钱,那么,不仅眼下的枪支稀少的问题可以得以解决,甚至华夏还可以自己出资研究怎样制造枪支弹药……”   锦颐同袁幼卿所说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实实在在的。便连她自己,她之所以选择报考国民军校,除了是因为能够接受国民军校的正规训练以外,更是因为国民军校的毕业生,日后是要编入民军的——   民军与产军不同,民军是拥有充沛的枪支弹药的。   锦颐伏在书桌上,一字一字的写着。等写完以后,便直接拿着两封回信到校门口寄信处,让学校里专门寄信的人一起在第二天寄出去了。   在回寝室的路上,锦颐便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想要收到袁幼卿的来信了——   等再收到幼卿来信的时候,她希望自己能从幼卿的信里,得到肯定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唔,只是稍稍给和锦颐交好的袁幼卿的发展方向,不会细写。 另外,女主在学校的情节应该差不多快要完了,毕竟上战场以及上战场以后才是重头~~~ 最后提醒一下,这是入v第五章了,从下章开始设置了防盗,v章购买比例不足50%,会防盗48小时,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づ ̄ 3 ̄)づ小天使们多多留言哈,作者君努力为爱发电(づ ̄ 3 ̄)づ 谢谢陌上寻扔了1个地雷   ☆、第二十七章   一连数月,一直到了新一年的春天, 袁幼卿也不曾再来信, 唯有谢锦言的来信依旧频繁。   一开始锦颐还会觉得有些心急, 及至后面, 她却又自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这是一个关乎于幼卿,将在往后无数个日夜从事哪种行业、承受何种压力的重要抉择。假如不是坚定了信念、做好了再不回头的准备,那么她宁愿幼卿不要给她答复。   当然,私心里,她是希望幼卿能够坚定的、给予自己肯定的答复的。   意识到自己再一次在不经意间想到了幼卿,锦颐立马便回过了神来。   此时,恰好她前面那一组步兵学员已经射击完毕, 起身前去枪靶面前, 查看自己的成绩。   及至他们统统散开, 位于一旁的李孟辉高高举起一只有力的手臂,示意射击继续进行,锦颐放在同另外九位学员一齐,整齐划一的抱着枪匍匐在泥土堆上, 迅速的上膛、开枪。   “砰!”“砰!”“砰!”“砰!”“砰!”   一人五发子弹, 锦颐瞄准之后,便快准狠的开了枪。   她的手被步枪的后坐力震得有些发麻,但她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纵然是五发子弹射击的时间甚短,她的成绩却也并不曾被影响。要知道,她刚开始训练长跑射击的时候, 握枪的手可要比现在抖得多。   “九环、十环、十环、十环、十环”   她的枪法从来便是步兵队里的佼佼者,其他人看见了她枪靶上的成绩,虽仍旧是羡慕她的射击天赋,却也知道这是她努力的结果。   “全体集合!”   锦颐这一组是射击训练的最后一组。几乎是仅够看清楚枪靶成绩的时间,几人便远远地听见了李孟辉的声音自另一头传来。   下意识的双手握拳,做好了姿态,几人一路小跑了回去,进到了各自的队伍里。待三位区队队长列队完毕后,李孟辉方才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学员们的面前来。   他面上的神情常常是十分严肃,令人无法揣度出他的想法的。大家也都还是同他在一起相处久了,才稍稍的摸出了一个规律——   这个人平常是不大爱说话的。他只要不开口,往往就是平安无事的征兆。但若是他开口了,那么多半便是训斥与惩戒的开始。   这一次的“全体集合”,他没有让队长们来喊,而是自己喊了出来。   众人也不敢在他面前交头接耳,只各自在自己的心里自我反省着——刚刚开枪时我犯了错吗?是其他的地方犯了错?还是其他的谁犯错了?   想不出个所以谈来,大家干脆便摆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直接等着李孟辉亲自来将他们的“错误”给挑出来了。可是……   “我不是看错了吧?!他竟然在笑?!”   ……   久等李孟辉的训斥不至,众人纷纷开始将目光落在了李孟辉的身上,却诡异的看见了他嘴角勾着的一抹笑意。   李孟辉确实是在笑。哪怕是被众人发现了,他也仍旧是在笑——   “你们是我带过的三期学生以来,进步最快,功底最扎实,训练最刻苦的步兵学员!”   头一次,他这样对大家夸赞着。原本大家只是为了不落于人后,为了不比同期队友差上太多,才纷纷增加了训练量,在听到李孟辉夸赞的这一刻,大家却只觉得骄傲和值得。   “经过校方的审批,你们的基本功已达到实训要求。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将每一个星期便进行一次野外军事演习。明天下午,则是你们的第一次演习!”   李孟辉一番话说出来,所有人都蒙了——   他们入校才不过比半年多上一些,往期的那些学员们,除了有一期只训了六个月、匆匆进行了一次军事演习便毕业了的学院以外,其他的每一期学院都是要经过一年的基础训练,才会开设军事演习项目的!   沉默了半晌,彻底消化了李孟辉带来的消息之后,学员们除了不敢置信以外,竟开始慢慢兴奋了起来,而这其中,尤以锦颐为最。   军事演习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实战。这里的每一个学员,未来都会是战场上的一名战士,那么对于他们来说,实战经验是极其不可或缺的。这样的演习训练,最容易让学员们看清现实和想象的差距,也最容易让学员们看清自己的不足。   国民军校显然深知实战经验的重要性,所以自开校以来,它便极为着重于野外军事演习。   一个星期举办一次,其实算得上是比较频繁了。   “大家明白了吗?!”李孟辉背起了手,陡然间大声喊道。   “明白!”   “有信心做好吗?!”   “有!”   就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跃跃欲试全部表达出来一样,大家一声喊得比一声高。   李孟辉显然是极喜欢同学们此刻的状态的,面色柔和了不少,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行!记住你们说的!回去好好养养你们的精神,明天去把你们所学到的东西,统统给我用到演习上!如果谁敢在常识上犯了错,回到学校以后,就给我把那项训练训上五十遍!”   犀利的目光在数百位步兵学员们的身上逡巡了一遍,李孟辉瞧着大家的脸色都变成了如临大敌的模样,正在心里满意着自己一番话的震慑力,却又在偏过头的瞬间,用余光扫见了锦颐仍旧欣喜、期待的神情。   大抵也是习惯了锦颐的“与众不同”,李孟辉只是愣了一秒,便干脆利落的将锦颐给忽略了过去,沉着气,大声喊道:“解散!”   此刻正是下午六点半,李孟辉的这一声“解散”,正是伴着下课的号角声一同响起的。   与以往不同,在解散之后,锦颐并未如从前的每一天一样,还要加训许久,反而是仅仅训了半个钟头便离开了。她提前回到了寝室,寝室里的女生们还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但正如李孟辉所言,她是要养好精气神迎接明天的野外演习的。   *   第二日下午。   步兵队的学员们在吃过午饭过后,连午休都没有,便出发徒步到了他们即将展开演习的地点——南京郊外的一处废墟上。   或者,那也称不上是废墟,而是一处十分残破的小平房。打一眼望去,锦颐甚至都猜不到那究竟是真正有人住过,还是仅仅是国民军校特意建来用以演习的。   而那一片残破得叫人难以遮掩的残垣断壁,便是防守队伍用来防守的据点了。   三大区队每个队伍均分为三个小队,约莫三十人一个小队,放到军中,大概便是一个排的兵力。每个小队选出一个小队长,再由各自小队与其他小队交叉作战。两两进行攻防战斗,红方队伍进攻,蓝方队伍防守,最终从中挑选出一个优秀小队。   至于轮空的唯一队伍,则是全程观战,回到学校之后,全员提交观战报告。   锦颐分属第三区队的第一小队,除了韩越和潘明飞以外还有另外二十七名小队队友。   “锦颐,要不你来当小队队长吧?”正在小队为推选谁当队长争执不断的时候,韩越忽然抬起头,对着始终不曾开口说话的锦颐提议道。   锦颐诧异的瞥了韩越一眼,没想到他竟会推举自己。   原本,小队队长迟迟未能定下来,便是因为队里的成员多有顾虑。大家平日里其实都很好说话,但是在挑选小队队长的时候,却因为谁都不服谁而起了争执。   他们谁都害怕因为小队队长的错误决断而犯错,导致回到学校受到李孟辉的惩戒。虽然自己知道,他们的心里对自己是隐隐有些佩服的,但若要他们服气的推选自己作为小队队长,她却不信。   “不行!锦颐虽然课业成绩十分不错,经常得到教员夸赞,训练方面也十分刻苦,可演习毕竟与平常训练不同,谁都没有经验。我也不是不看好锦颐,可万一她偏偏就在这时候出了岔子怎么办?”   果然,在反应过来韩越推举的人是锦颐之后,小队里便立马有人出声反对了。   可就在那人刚刚话落,潘明飞便也立马出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我倒是赞成锦颐成为小队队长,”他面对着反对的那人,说道,“你也说了锦颐的课业成绩十分不错。队长要求具备的能力是什么?还不是指挥能力?锦颐的战术作业成绩可是整个步兵队里拔尖的。”   潘明飞分析的十分理性,一下子倒叫队伍里的人都沉默了。   锦颐瞧着韩越和潘明飞都跑出来为自己出头了,自己也不好再沉默下去,便抿了抿唇,思索道:“其实这还只是第一次军事演习,我这一次做队长也就做了,往后的军事演习,我倒是希望大家能轮流来当小队队长的。”   “什么意思?”先前出声反对的那人问道。   “咱们念的是军事学校,出了国民军校以后,我们大小都是会有军衔的。走到军队里,都是要指挥作战的,现在的演习,训的不仅仅是我们的作战能力,更是我们的指挥和战术指导能力。”   锦颐这话一出,小队的人这才犹如醍醐灌顶——   他们出去之后,至少都会被委命成为排长。这才是李连长按照三十人一排划分小队的初衷。   大家想了个透彻,倒也不再去争了。最终,锦颐还是成为了这一次演习的小队队长。 作者有话要说:  像这种演习的具体内容啊啥的,其实属于军事机密了,作者君只能考据个大概,具体内容只能自己编造,如果有偏差啊什么的,小天使们还是不要太较真~~~~爱你们~~~(づ ̄ 3 ̄)づ 谢谢姬雅晴扔了1个地雷   ☆、第二十八章   小队同小队间,共有两种计算胜负的方法。   一是两队相争, 直至蓝队或红队, 其中任一方人数尽数出局, 则另一方获胜。   二是以一个半小时为限, 在一个半小时以内,两队对战,若直至一个半小时以后,仍旧没有分出胜负,则按兵员、装备的损失程度,以及各自的进攻态势、防护手段来进行评判。   见眼前这一片残垣断壁来说,防守方的防守条件也并不比攻击方有利太多。   偏偏锦颐作为小队长, 抽到的便是防守方。   “行了, 既然抽到了蓝队, 我们就尽力守好就行!”   早在从国民军校出发以前,所有人都已经装备齐全。锦颐同小队里的其他二十九人一起抱着属于自己的步枪,没想到竟是先前那个反对自己的人,率先开口抚慰住了众人。   其实, 俞畅本身也就不是为了针对锦颐而出声反对, 他仅仅是基于整个队伍夺得胜利的可能性,才反对锦颐成为小队队长的。他相信其他那些同样出声反对的队友们,都是和他有着同样心思的。   但正如锦颐所说,毕业之后,他们无疑都是要被赋予军衔的,那么同演习的胜负相比, 自然还是积累战场的经验更重要了。既然如此,他自然也就不会纠结于锦颐抽了个不大有优势的角色——   行军之中,不仅要学会进攻,同时也还要懂得防守。   众人应了俞畅一声,抱稳了自己怀里的枪,便迈着稳而有力的步子去到了防守的场地上。   大约总是叫这半年以来的训练给练得硬气了许多,那些当初刚进校时还满是一副书生意气的青年们,现在都已然是一副硬朗的模样。令行禁止、雷厉风行的生活,使得他们再少有优柔寡断的时候,即便此刻俞畅不曾开口抚慰,他们也会以“风来将挡”的姿态毅然迎战。   结合着课堂所学,锦颐等人一开始向那残破的建筑走近时,便开始静下心来暗暗地观察。   走在建筑的外面,他们就观察,如果他们从建筑里出到了外面来,他们可以多在哪儿?等走进了建筑里面去,他们便翻找着,有什么地方是既何时他们躲避,又合适他们反攻的。   这样的地方不好找,因为人都是具有能动性的,进攻方不可能像游戏一样,机械的只知道从一方攻过来。他们若是开始进攻,只需李孟辉发令的一声枪响,便会从各个角落包抄而来。偏偏这建筑又实在残破,甚至屋顶、甚至墙壁也是残缺。   那墙壁一片有一片无的,那红队的队员只往这里边望一眼,便可看清个大概了。   锦颐皱了皱眉,也不敢焦虑,谨记着第一次上战术作业课时,教员着重讲的那一句“遇事必要冷静”。   她的脑子不断运转,绕着这建筑进进出出,从各个方位找着视觉上的死角。虽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称作是“没有后患”的,但若仅仅是藏身,这便够了。   “俞畅,你带着他们几个上这来。”   锦颐站在建筑的一个墙角处,对着俞畅以及同俞畅站在一处观察的三位队员们招了招手。   待俞畅和那另外三位队员应声走到了锦颐所站的位置,其他的队员们也听着锦颐的声音望过来的时候,锦颐一边指着墙壁破开的大洞,一边对他们解释道:“你们看,这里虽然破了一个大洞,但这大洞底下和两旁的墙壁却是相对完整,可以藏人的。”   锦颐没有停顿,继续道:“且这个地方视野极开阔,我记得你们几个是比较擅长远范围射击的,这个地方交予你们据守再合适不过。”   说罢,锦颐又行至俞畅对面的另一方残破墙壁,对着韩越和另外几个队员说道:“我刚刚从外面看过了,从这面墙残破的地方望进来,俞畅他们稍有不慎便会将后背给露出来。韩越,你们这几个枪法精准的,就据守在这里,负责射击红队,为俞畅他们守住后背。”   实际上,就目前的防守条件而言,她能做到最密不透风的防守,便是找到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再在其他几个有破绽的地方,为大家布下掩护。   实训演习,说白了,练的就是临场的指挥和合作能力。每个人的后背,都是要留给自己的战友的。   李孟辉留给两队实地考察、商量战术的时间并没有多久,锦颐按着心中模拟好的样子安排好后,估算着准备时间快要用完了,便让大家做好了防守作战的姿态。   “砰!”   一声巨大的枪响在宽阔的郊外响起。那是李孟辉开的枪——   演习开始了。   “作战开始,所有队员按照计划行事!”锦颐紧盯着自己所据守的位置的窗外,待李孟辉那一声贯彻耳背的枪响消弭之后,便开口对着各自据守在自己位置上的队员们嘱咐道。   依照着课上所学,为了不让自己的言语干扰战友的行动,士兵们是要尽量减少说话频率的。是以,在听清了锦颐口中的指令之后,队员们都没有回话,只是谨慎的将食指给扣在了步枪的扳机上,随时准备扣动。   按照杨正先前向他们介绍的那样,红队是从三百米开外的平地上开始向这边进攻的。   三百米是个什么概念?锦颐他们现在已经开始在渐渐接触三百米的射击训练了,所以对于“三百米”这个距离,锦颐隐隐约约间还是有些概念的。   然而,人和靶子终究是不同的。隔着三百米,靶子始终伫立在原地,锦颐多练练,子弹上靶甚至得高分的几率还是十分大的。   但人就不同了。   那一层又一层的沙袋和油桶自三百米开外,往建筑这里一一摆开。这不仅仅是给防守方提供了视觉障碍,更是给进攻方提供了藏身之所。   红队的成员们躲避在那层层累叠在一起的沙袋后面,别说瞄准了,只要他们不动,锦颐他们甚至连看见他们都困难。   这是一场实力的对决,同时也是一场毅力与机遇的对决。   锦颐并不知道上到战场之后,那些侵华的日本人们,是不是真就会这样“耐心”的同华夏的军人拉锯着。但她也实在是分不出神去想其他的什么了。   红队在他们不知不觉前进了约莫八十米之后,终于进到了彼此可见的射击范围之内。   许久的风平浪静之后,那一堆的沙袋尽头,不期然间露出了一只绑着红带的左臂,锦颐眼睛蓦地一亮,立即便将手中的步枪枪口对准了那露出的左臂。   “砰!”   随着一声闷响,一颗用面粉做成的子弹立即从锦颐的枪口处喷发出去。它向着那绑着红带的左臂疾驰而去,可谁知那左臂的主人却在这时兀地将手臂收了回去,叫锦颐那颗面粉子弹生生落了个空。   锦颐手中的动作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她心态极好,见一弹落了空,也无甚遗憾的思绪。   偏巧那子弹刚刚落空,那同一堆沙袋的另一尽头,忽地便迅速闪现出一个身影来。   锦颐几乎是刚看见那沙袋堆冒出一个脚尖来,便立马将枪口对准了沙袋堆尽头的位置。待那人影已出现,她的食指下意识就扣动了扳机——   原来,打从一开始,红队打的便是声东击西的主意……那只手臂,是算准了有时间收回去才敢露出来做诱饵的……   当然,沙袋堆另一头的红队队员的动作,也是极其迅速的,要不然他们也不敢让他先做冲锋。只是,不管人再快,终究是敌不过枪快……   至于锦颐及时注意到了他,及时开了枪,那便是运气和观察力的问题了。   “一个人。”锦颐一边望着那被她打中的红队成员抱枪离开,一边对防守中的队员们小声汇报着自己的情况。   这是他们的作战计划之一,也是其他队员们需要时常出声的唯一情况——   已知对方队伍同样是三十人,那么,他们各自记住自己“灭”掉了对方多少人,计算着他们余下了多少人,便能更俱针对性的改变作战策略。   现在,己方人数完整,对方损失一人。   总算是有些进展了。   防守中的队员们全体松了一口气。同时,随着敌方队伍人员的损失,队员们原本因为防守建筑过于残破,而显得稍许萎靡的自信心,又重振起来了。   他们发现,两方对战,他们的优势和劣势其实是相当的。   譬如,他们就不像那些进攻队一样,哪怕是冒着风险,也必定是要从一个躲避处换到另外一个躲避处,以达到接近、进攻的目的的。   往建筑前进,对于红队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就这一个项目,仅仅是往前前进了一百二十米左右,便又牺牲了九个人。这也就意味着,光是向前的两百米中,他们甚至都还没开始进攻,便已经损失了十个兵员。   但是,红队的成员们显然并不焦躁。反而,他们开始有目的的进攻了起来。   一百米的范围,这个范围已经很微妙了。红队的成员,已经可以略略看清建筑的概况了。   虽然锦颐的防守位置安排妥当,但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当一个兵员的枪口对准了一个人,他便很难再分神去观察敌方其他成员的动向了。   “砰!”“砰!”“砰!”   一声声暗响交错响起。然而,这一次却不再只是红队单方面的损伤了,锦颐的防守队也开始有人“阵亡”。   锦颐他们被困在建筑里,攻击队的包抄优势也已经开始渐渐彰显。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一章写完演习内容的,没想到预估发生错误...... 对了,上章没有解释,民国的时候,黄埔军校是有实训演习的。唔,如果只是训练、只有理论基础、没有实际经验的话,大概也没有指挥军队胜利的能力吧。大概这也算是黄埔军校牛B的一点......? 还有就是设定女主他们提前演习,所以没有出现其他兵种,以后大型作战的话,肯定会有哒~ 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づ ̄ 3 ̄)づ   ☆、第二十九章   必须要改变战略了!   锦颐稍稍探了探头,往窗外望了一眼, 抿了抿唇, 在心里当机立断。   从窗口下方的一角望去, 那些攻击队的人俱是小心翼翼的躲避在沙袋、油桶的后面, 甚至连步枪的枪口也轻易不肯露出。   想来,他们应当也是同自己一样,顾虑着“一百米”这个微妙的距离,不敢轻易冒险。   富贵险中求!   锦颐确认了攻击队的状态之后,便转过身背靠在角落的墙壁上,对掩藏在建筑各个角落,同样不敢轻举妄动的队友们, 呵着气小声道:“全体听命!”   一瞬间, 原本各自注意着自己方位状况的队员们, 在确认敌方没有状况之后,立马便抱着步枪翻转过身,或蹲或立的面对着锦颐的方向。   “现在,全体成员跟在我身后, 同我一起躲在沙袋背后。记住, 随时注意身边状况!”   说罢,也不担心队员们会不顾自己的指令,锦颐再一次从窗口探头望了望,心料对方也是在思忖着接下来的战略,顿时便不再耽搁,半蹲着身子, 尽量保持低姿,几乎是瞬间便掩藏在了离建筑最近的一层沙袋堆后。   士兵在战斗时,是不需要有太多的疑问的。他们只需要将身心完全的交付给长官,只需要牢记他们的唯一使命——听从指挥,服从命令!   那些队友们甚至都没想过,锦颐为什么忽然改变了先前的策略,也从来没想问过。所以几乎是锦颐命令落下的片刻,他们便开始一面观察着四周情况,一面紧跟着锦颐的节奏,按着锦颐转移的路线,迅速转移到了建筑前的两堆相邻的沙袋堆后。   在转移过程中,他们全程都是静悄悄的,根本没有引起红队任何一人的注意。   锦颐暗暗地数着己方的队员,见转移的过程中,己方队员仍旧是二十二人,并无一人损伤,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过,成功出到建筑以外,这才仅仅是第一步而已……   锦颐背靠着沙袋堆,见队员们俱是紧盯着自己,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便在他们的面前,举起了一只手,时而以指比人,时而四指紧闭做掌,不停比划,三两下便对众人下达了接下来的作战指令。   类似于这样简单的手语指令,是国民军校每一个学员的必备技能。毕竟,它很少能受到干扰。   现下锦颐所在的沙袋堆和另外十几位队友所在的沙袋堆虽然相邻,却毕竟是离得有些远了,锦颐若是出声下达指令,难免便会惊动了红队,暴露了己方。   其实锦颐也没对他们比划什么,不过是嘱咐了他们转守为攻,并初步规划了他们哪些人着重关注哪一部分罢了。   防守,说到底就是要死守据点。什么叫“死守”?这个词反过来念,就叫做“守死”。消灭了“敌人”,就是守住了阵地。想要守住阵地,就要想办法去消灭全部的敌人。   如他们先前那样,纵然是两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各自僵持,但始终将自己困在那方寸之地,始终是落了下乘的。反倒是转守为攻,不失为一个绝妙的方法。   锦颐让队员们所专注的地方,以那幢残破的建筑为中心,是周遭包围圈的一半。   攻击队的人进攻,无疑是会选择全面包围,不留余地的。这原本是为了将锦颐的队伍全部“歼灭”的,但到头来,却转而变成了锦颐改变战略的制胜点——   那幢残破的小平房虽然破烂,却到底不是完全没有作用的。至少,它是可以迷惑包围在它一侧的红队队员的,它是可以为锦颐等人提供一定程度上的保护的。   她的队员加上她统共二十三人,而对方人数却只剩了十四人。这也就是说,以小平房为中心,将包围圈分作两半,红队每一半所拥有的队员,甚至都不超过十人。   如果他们动作迅速,加紧对红队的反攻,以二十三人的战斗力迅速解决红队一半的兵员,之后再转而攻向红队的另一半兵员,成功的成算是十分大的。   锦颐的命令甫一下达,防守队的队员们便以二三人为一小组的模式迅速展开行动。   攻击队的队长何勇,是整个步兵队里,少数几个从军队的士兵里选进国民军校的。他上过战场,真正与敌人厮杀过,所以,在演习展开开始之前、哪怕是当下,他都没怎么将这场演习放在心上。甚至于,在他的眼里,这种演习是有些像小孩子的过家家了——   演习这种东西,就像是一种固有的模式一样,防守队的人向来都是在据守阵地作战,具有能动改变性的,向来就是攻击队。是以,类似于这样的攻防演习,大都是进攻队斩获胜利,无怪乎何勇不将它放在心上了。   原本,无论是出于本身的实战经验,还是出于本身队伍的进攻角色,何勇都已经断定了自己的队伍会取得胜利的。即便仅仅是在向小平房移动的过程中损失了十数人,他仍旧是这样以为的。   多名队员的损失,带给他的,不过就是让他在之后指挥战略的时候,更为小心谨慎了些。   但是,无论他如何去想,他都是没想过他们会这样突兀而又大胆的选择反攻的!   何勇不动声色、小心翼翼的掩藏着。他好不容易领着其余五位队员又向小平房接近了五十米,但现在,他望着离得自己很远的、仅存下来的三位队员,不得不用手语对他们下达着命令,领着他们再躲避着往后退去。   他并不是不相信自己和队友们的能力,但先前蓝队实在不俗的观察力和射击能力,着实也是给了他十分深刻的映像。所以,当他决定领着五位队员继续前进的时候,瞧见小平房里一丝动静也无,他的心里不是不疑惑纠结的。   毕竟,他们的身形快,蓝队队员步枪里的子弹只会比他们更快!   彼时,他也是将那“一百米”的微妙距离给融进了算计里,见小平房的破洞和窗口里,始终没有瞧见蓝队的身影和枪口,便也没有想太多,只以为他们是同自己先前一般,是更加小心翼翼了,轻易不敢露面,这才决定冒一冒险,继续前进。   及至后来,一声声的枪响,自小平房的另一方“砰砰砰”的接连响起,他才始觉不对。   凭借着长久在战场征战得来的敏锐直觉,他遥望着那始终没有半点动静的小平房,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那小平房已经没人了。   此时,他们距离小平房仅剩八十米,不论对面战况如何,不论队友们损失如何,他们只要能进到小平房里,夺取到李连长所说的,放置在小平房中央的蓝色小旗,他们便算是胜利。   何勇是一个极其理智的人,他不会头脑发热的去选择解救另一面的队员——   既然损失已经造成,那么,即便是惨胜,他也必须赢得胜利!   头脑中闪现过诸多思绪,实际上也不过是一秒钟的事情。何勇在心里做下了决断,知道小平房里没有人,便立即用手势指挥着身旁的五位队员向前进。   这一刻,他甚至希望对面的几位战友们能将时间撑得长一些。   但是,在他离小平房还剩仅仅六十米的时候,对面的枪声停止了。在他距离小平房还有五十米的时候,离他不远的五位队员,仅仅剩了最后三位。   也不敢继续向前进了,他和其他的三位队员立即抱着枪蹲坐在了油桶的背后。   对面的枪声刚刚停下,这边却立即有人“射杀”自己的队员。无疑,他们是蓝队队长在确认能够“歼灭”一边的红队队员后,委派过来进行伏击的。   确实,他在战前战略分析的时候,是没有料想过蓝队的人会放着平房里的旗子不管,反而极其冒险的选择全员反攻的。以至于他在定下策略的时候,对发生这种情况后的应对策略,连提都不曾提过。   二十几人打八个人,本来就有人数上的劣势,更何况那二十几个人,又都是很有几分能力的人。   何勇心情苦涩的同时,难免便对锦颐生出了些许的敬意——   即便是他的对手,他也得承认,锦颐冒的这个险,是十分巧妙和值得的。   先快速解决一面,再解决另一面,将敌对逐一瓦解,哪怕是他身处防守队的位置上,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锦颐领着剩下的队员来和她安排着伏击的两位队员集合,以十九人对四人的人数差距,开始毫无压力的对红队的最后四人进行搜寻反击。   最终的演习结果无疑,纵然何勇拥有如何多的作战经验,但最终,他还是输了。   他渴望胜利,因为上到战场上,失败就意味着死亡。可是,他却不是输不起的。在这一场演习之中,是他还有很多不足。   “砰!”   躲无可躲,最终蓝队的面粉子弹还是打在了何勇的一身军服上。   “是我们输了,恭喜你们。”何勇一只手撑在地上,一下便从地上跳了起来。他一手抱着枪,对着锦颐伸出另一只手,真心恭喜道。   “哦呜~~~~~!”   赢得了第一场演习的胜利,队员们用双手高高举起步枪,纷纷欢呼着。   锦颐望着身后的队员们笑了笑,回过头来,对着何勇灿烂一笑,同样伸出了手,“谢谢!”   这一组对决之后,还有其他两组进行了对战演习,却没有一组再比锦颐这一小队的表现更出彩。于是,李孟辉口中“优秀队伍”的名号,自然而然便落在了锦颐这一小队的身上。   锦颐和队员们明明都已经十分劳累了,但当李孟辉对着整个步兵队,宣布他们成为此次演习的“优秀小队”的时候,他们神奇的感觉到满足和轻松。 作者有话要说:  演习情节真的很无聊吗【泪牛满面.jpg】 好吧,没关系啦,反正下一章就让女主毕业啦~~~如果没意外的话...... 另外,关于更新,因为作者君更文向来“裸奔”,学校又时不时要搞点不能抗拒的事情,所以才会说“尽力日更”哒~~~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周至少五更~~~嗯,一定~~~~ 谢谢小天使们支持(づ ̄ 3 ̄)づ   ☆、第三十章   从前,国民军校的学员们毕业的时间从来便不稳定, 往往是民军的军队里哪里出现了缺漏, 学员们便要立即从学校毕业, 填补上去。但因着训练的时间过短, 在他们之间发生的伤亡情况,往往也更加严重。   作为国民军校的第八期学员,锦颐他们无疑是幸运的。   从一九二八年七月入学开始,一直到一九三一年的七月,这整整三年里,华夏国内,虽然大小矛盾摩擦不断, 却始终没有什么更大的战役。   这是难得的“安稳”的时候。   由是, 趁着这段难得“安稳”的日子, 秦非正便做主决定,往后的每一期学员,都需要在学校里学满三年,方才允以毕业, 务必要将基础打实打牢, 要将理论战术把握透彻。   三年不短了。在这战火纷繁的年代,三年,已经是学校能给予他们的极限了。   他们在学校里“安逸”了整整三年。但就像秦非正所期望的那样,他们这一期的学员,无论是炮兵、步兵、通信员,甚至是女生队的女兵们, 大家的整体实力是要远高于往届的。   现在,他们毕业了,他们必是民军中的一支精英!   “今日,你们就要从国民军校毕业了。从这里走出去以后,你们就是民军里的一位军官!是战场上的一位战士!你们保卫家国、保卫河山,你们的身上披覆着国家的荣光!”   作为国民军校的名誉校长,作为南京政府的领导人,作为民军唯一的特级上将,这还是秦非正第一次来给第八期的学员们进行演讲——在他们即将毕业的时候。   同时,这也是继他和于美涵的婚姻之后,锦颐第一次见到他。   他身材稍显瘦弱,仍旧精神奕奕,仍旧神情严肃。他站在大礼堂的讲台上,说话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达出来以后,是极具穿透力,极其让人信服的。   当然,如果不是已经从谢锦言的来信里,知晓了他在这三年里正全灭剿灭产党和产军,她相信,她也会被他这一番“义正言辞”的“呐喊”给说服的。   秦非正一番极具煽动性的演讲完毕后,便是毕业的授衔仪式了。   为了彰显南京政府的重视与关怀,他是要为每个专业的三位优秀学员,亲自带上徽章的。   在步兵的队伍里,锦颐即为优秀学员之一。   从步兵队的队伍里走了出来,锦颐同其他的优秀学员们齐步上前,列作一排,等待秦非正为大家正式授衔。   第八期的学员主任孙海双手端着一个笔记本,跟在秦非正的身后,每念完一位优秀学员的成绩、应授军衔和担任军务之后,方才由秦非正为其亲手带上徽章。   整个仪式十分严肃,并无一人敢笑闹,甚至在所有人的心里,这都应当是极其神圣的。   纵然秦非正的那一番演讲里,有太多的空话,但总有一句他没有讲错——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他们才真正拥有了一个被称为“战士”的资格。   即便单调的生活已经磨平了他们心里太多的激情,但“救国”两个字,却始终是他们心里不变的信念。至少这一刻,是没有人能够忍受住心潮澎湃的!   终于,秦非正携着孙海和步兵队的总教官李孟辉一起来到了锦颐的面前。   始终捧着手里的笔记本,孙海向来温和的神情也难免严肃了几分,他高扬着嗓音念道:“谢锦颐,步兵队学员。年二十一,体能训练——优、射击训练——极优、实训演习——极优、政治思想——优、战术作业——极优。整体测评——极优,选定为步兵队优秀学员,授以中尉军衔,委命为民军第二十九军红七连连长。”   孙海话刚一落,便连锦颐自己都震惊了。   他说什么?中尉军衔?委命为连长?   锦颐初一听闻时,先是两眼茫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及至后来,她却又释然了——   举凡是国民军校出来的学员,清一色都是授以尉官军衔,从班排连做起。但那大都是授以准尉和少尉,委命为班长和排长。普通的学员授予准尉军衔,委命为班长、副排长,优秀学员授以少尉军衔,委命为排长、副连长。   其中,能够授以中尉军衔,委命为连长的,仅是优秀学员中的少数两三人。并且,那两三人必然是成绩极优,训练学习极其刻苦之人。   就拿那个在锦颐之前,同样被授予中尉军衔、委命为连长的炮兵学员来说吧,哪怕是锦颐那样,几乎是要将所有的时间用在了训练上的人,她也仍旧是听闻过他刻苦和优异的声名。   与之相比,她同样的刻苦,同样的优异,能够被授中尉军衔、委命为连长,似乎也就不是什么特别令人震惊的事情了。相反,那反倒是她应该得的。   一个人刻苦一天两天算不得什么,多数人心血来潮,总能做到。但要像锦颐那样三年如一日的坚持着,却不是什么容易事了。   人生不是小说,也不是电视剧,她的每一分努力,每一滴汗水,都是真实存在的。所以,真切见证过这一点的第八期的学员们,不论是不是步兵队的学员,没有一个,是认为锦颐没资格得到中尉军衔——   一个人的优秀和努力,是看得到的。她值得被所有人认同的。   秦非正从李孟辉的手里取过了早已准备好的徽章,替锦颐郑重的别在双肩上。   别完之后,他松开了手,对着锦颐说道:“从今天起,你是一个正式的军人,你的肩双上,不仅背负着这肩章,更背负着整个华夏民国!祖国的河山,就交给你了!”   无论是少尉还是中尉,一路走来,他对每一个优秀学员都这样说着。   显而易见的,他认不出锦颐。   或者,三年前,锦颐在他的面前,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所以,他是记不得他曾邀请过锦颐参加过自己的婚礼的。哪怕锦颐那一篇为马启鸿洗清罪名的文章,打乱了他原有的计划,她也仍旧只像是一只轻轻掠过的飞燕,没能在他的心里留下半点印记。   轻舒了一口气,锦颐对自己这一发现十分满意,她是不愿意那件事给秦非正留下印象的。那样的印象,必然是不好的,是会对她未来的规划产生负面影响的。   有力的伸出手掌,锦颐对秦非正敬礼道:“是,元帅!”   锦颐放下了手,紧跟在秦非正左侧的孙海忽然便缓和了略显肃穆的面容,对锦颐笑道:“恭喜你成功从步兵队毕业!”   孙海话里的含义,秦非正和李孟辉不懂,但锦颐却是十分清楚的——   她在报考国民军校的时候,为她填写信息的便是孙海。   他不信自己是真的要报步兵专业,但后来,自己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他不信自己能够成功通过步兵专业的入学测试,但后来,自己通过了。   他是个好老师,但纵然他希望每一期的学员里都能培养出许多优秀的将领,他却仍旧是不相信自己能够顺利从步兵专业毕业的——   一开始,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男生和女生的差距太大了,他知道她十分努力刻苦,所以他不强求,他在等着她坚持不住的那一天。甚至,他已经想着,在她撑不住的时候,便为她开个后门,不将她开除,他要给她调到女生队里去。   但现在,她实实在在的从步兵队毕业了,还成为了步兵队的优秀学员。   他没能等到她撑不住的时候,他不仅不遗憾,反倒十分为她感到骄傲。   孙海话已落下,李孟辉虽然并不清楚这句话里有什么含义,却也同样将眉眼柔和了稍许,在眼里透着欣赏和笑意,“恭喜你!你终于用你的实力告诉我,当初是我小瞧了你!”   笑了笑,锦颐面对着孙海和李孟辉沉声道:“多谢长官!”   “你不必叫我长官了。”李孟辉说道。   顿了顿,见锦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又补充道:“同是中尉,同是连长,我是你什么长官?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战友。”   说完,他也就没等锦颐再回话了,同孙海一起跟在秦非正的身后,去为下一位步兵队的优秀学员进行授衔。   整个授衔仪式用了四个小时方才结束。   得到了军衔,委任了军职,他们便不再是国民军校的在校学员了,他们便要收拾东西离开学校,前往所在部队接受任务了。   回到了寝室,寝室的室友们大多都沉浸在得到军衔和毕业的喜悦里。在她们看来,虽然不能同锦颐相比,但她们也算是一位真正的女兵了。   同以往的女生队一样,她们被编作政治连,又分为宣传队和救护队,隶属于军医处和政治部。与锦颐同在第二十九军,由叶怀生将军指导,随军开往前线。   锦颐共她们一道收拾好了行李,想了想,最终还是坐在了书桌前,准备给谢锦言和袁幼卿写一封信。   是的,袁幼卿。   两年前,在她思考了数月以后,她还是来信给了锦颐一个答案——   她说,她希望华夏繁荣昌盛,她希望华夏不再受制于人。所以,她愿意听从锦颐的建议,做些她真正容易完成的,真正对华夏有利的事情。   她决定从商了。   彼时捧着她的那一封来信,锦颐几乎欣喜若狂。   拿出信纸,锦颐将手中的钢笔汲满墨水。   实际上,她也没准备写其他的,不过就是嘱咐了一句“我已从国民军校毕业,勿再来信”和“勿念”。 作者有话要说:  嗯,毕业啦~~~~听宝宝们的,我就按自己的节奏走啦~~~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三十一章   红七连在民军的步兵连里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或者,换句话说, 整个二十九军一一四团, 在民军的部队里, 都是比较特殊的——   民军陆军共有步兵师一百八十三个, 独立步兵旅五十八个,独立步兵团四十三个。而锦颐被分到的红七连,便是被辖于少数的独立步兵团之一——民军第二十九集团军第一一四团。   所谓的“独立步兵团”,其意义无非便在于,整个步兵团可由团长亲自管辖,团长不受旅长、师长把控。甚至还可越过军长,直接下达军令。   独立旅旅长和独立团团长的自由度极高, 当然, 他们要具备的, 必定是能够与之匹配的能力。每一个独立旅的旅长和独立团的团长,单独拎出来,都是实力强悍的猛将。并且,他们所管辖的部下, 每一个兵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红七连是一一四团五十七营营下的一个新编连。连里的一百二十位士兵, 都是从训好的步兵新兵里挑出的精英。   锦颐能担上这样一个特殊连队的连长,除却她本身的能力以外,平心而论,多数也还是占了这些人同样没有上过战场的便宜。   但不论上没上过战场,能力过人的人,总是有权利提出质疑的。   搬到同样位于南京的一一四团五十七营的驻扎营地, 锦颐拎着行李住进了营里单独留出来的行李,稍微收拾了些衣物用品,便立即随着为她领路的士兵,去到训练的操场上,同红七连的临时教官进行交接。   同她一同前往的,还有与她一起被评为优秀学员的韩越。   ——授衔的时候,他们的步兵队里一共选出了三个优秀学员,一个她、一个韩越、还有一个何勇。韩越跟着她一起来了红七连,成了红七连的副连长。何勇则同潘明飞一起,分别成了一个步兵排的排长和副排长。   远远地看见红七连的一百二十位士兵们列作一个方队,锦颐同韩越踏着一致的步伐,跟在领路的士兵身后,没两下就来到了队伍的一侧。   “红七连连长谢锦颐、副连长韩越,前来进行交接。”   站定在队伍一侧不动,锦颐同韩越一齐向着那临时教官敬了一下礼道。   那临时教官双手握拳,提放在腰侧,小跑了几步到锦颐和韩越的身前,转过身子,分别对锦颐和韩越敬了敬礼,回道:“民军第二十九军第一百一十四独立团五十七营红七连,共一百二十位士兵,现于一九三一年七月二十四日交接完毕!”   队伍交接的仪式并不复杂,那临时教官仅将红七连的人数简单对锦颐汇报了一下,便算是交接完毕了。   锦颐瞧着那临时教官同领路的士兵一道离开,同韩越一起行至列队的正前方,望着队伍里一个个挺拔的身姿,打量了好一会儿,方才对着士兵们敬礼介绍道:“从今天起,我就是咱们红七连的连长。我身边的这个叫做韩越的,则是你们的副连长。”   锦颐甫一对士兵们介绍完韩越,韩越便也立即对他们敬了一个礼。   心里估摸着他们对自己和韩越应该都有了个映像了,锦颐张张嘴,正准备进行下一个流程,让他们一个一个的介绍一下自己。却哪知道她话都还未说出口,便叫人给打断了——   “报告连长。”   队伍里第一排的一个士兵忽然对着锦颐打了一声报告。   他也不说自己是谁,也不等锦颐应声,径自便问道:“连长是凭借什么本事成为咱们红七连的连长的?”   一个连统共有三个排,出声的这位士兵便是红七连一排的排长孙连仲。   孙连仲是这个新兵连的一个排长,可是,他却已经不是一个新兵了。甚至于,他还是因为立了些军功,才从原本的班长升任为排长的。   他同锦颐和韩越一样,同样是从国民军校毕业的。按理说,他是不该对国民军校产生怀疑,不该对锦颐产生质疑的。   可是,国民军校的毕业生,一开始能当上少尉、从排长做起,便已经十分厉害了。什么时候,一个女人都可以随随便便的成为中尉、成为连长了?   尤其,这还是一个被独立步兵团管辖的红七连。   纵使孙连仲想要自己不要想太多,可这事实,却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我是不是该庆幸你至少还记得军规军纪?”   站在方队里的一百二十个人,他们料想了这位新连长会有的许多种反应,譬如暴跳如雷、譬如恼羞成怒,可他们着实没有想到,她竟然轻轻松松的说出了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语。   孙连仲的话刚一说出口,便连韩越都有些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了。他本就不是什么喜好抑制自己脾气的人,往日在学校的时候便与锦颐交好,说得上是亲眼见证了锦颐走到今天的历程。此时见旁人轻而易举的否定锦颐,当下便要开口驳斥——   “住嘴!你知道——”   “好了,韩越。”   同韩越待得久了,他一张口,她便知道他要说些什么。虽然知道他是在维护自己,可她还是叫住了他——   这些人,怎么可能没听过自己在学校里的事迹?   国民军校毕业生的去向,从来便不是由国民军校的教员领导自己决定的,而是要由各集团军军长亲自确认,同意接纳的。这其中所耗费的时日并不在少数,纵使部队里始终没有透露出消息,各队伍的临时长官也都是会提前通知的。   且优秀学员本就不同于旁的学员,国民军校每一期的学员中,所出的每一个优秀学员,教员们难免是要拿出去炫耀宣扬一番的。   这也就说明,这些人不仅是知道她这个新连长是个女人,同时,他们也知道自己是优秀学员里极其优秀的那一个。   然而,即便他们知道,他们不也还是对她提出了质疑吗?况且,质疑着她的人似乎还不止一两个。就算是韩越将自己的努力和成绩从头到尾夸了个遍,仍旧也只会是徒劳。   锦颐的目光,在方队里每一个士兵的面庞上一一扫过,最后才定格在孙连仲的脸上。   沉默半晌,锦颐迎着他毫不退缩的目光,下达着指令道:“你,出列。”   原本还以为她是要回答自己问题的孙连仲霎时愣了愣。   怎么?她这是被自己戳住了痛处,想要用惩罚让自己闭嘴?   孙连仲没想过其他更好的解释。   当然,正如锦颐所料的那样,早在国民军校举行授衔仪式的时候,他们便已经知道他们的新连长会是个女人,知道她是个毕业成绩十分漂亮的优秀学员了。   可是,南京政府和民党民军内部风气不正的案例不在少数,类似于虚报士兵人数骗粮、熟人之间打开方便之门的事件层出不穷。   虽然理智和感情上都告诉他应当相信自己的母校,虽然从未听过哪个女人走后门是要走到如此艰辛的步兵连的,但若是未曾亲眼看见过,他始终是无法想象那些教员和长官们口中的“优秀女学员”是什么模样的。   孙连仲看锦颐,从一开始便带了不信任的色彩,此刻对着锦颐所下的命令,自然而然的便成了恶意的揣度。   “是,连长。”   他这一声连长喊得极不服气,却到底顾及着军队里严苛的纪律,抬腿从队列里走了出来。   锦颐走近到他的面前,直直的盯着他的双眼,道:“打我。”   “什么?”   不仅是直面着锦颐的孙连仲,便是其他的士兵们也都忍不住愣了。只有韩越一人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古怪了一瞬,下一秒又放松了神情。   锦颐没有好脾气的对孙连仲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打我。”   这样的要求,是军队里的长官们想要教训手下的士兵时,经常使用的手段。孙连仲经历过很多次,却全然不能将锦颐的模样同记忆里的那些出手狠绝的长官们结合在一起——   即便她的肌肤白皙不再,即便她的面容柔和不再,她却仍旧是漂亮的。   一种带着坚毅的漂亮。   孙连仲眼里带着狐疑,用眼神再次向锦颐确认了一次,一直等了许久,见锦颐完全没有想要改变主意的打算,这才将右手握拳,向锦颐犹疑的挥出。   始终顾忌着锦颐是个女人,他拳里的力道卸了七分。但他毕竟是久经训练的军人,只那三分的力道,莫说女人,便是一个稍稍柔弱些的文人都是有够受的。   他虽然瞧不起锦颐,不想让一个女人来当自己的长官,却也没想过要对一个锦颐动手。   孙连仲正担心着自己这一拳下去,会不会将这“连长”给直接打趴,便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猝然间握上了自己的手腕。他甚至都没有反应的时间,眼睁睁的边看着眼前的女人避开了自己的拳头,硬生生的将自己给撂倒在地。   愣愣的躺倒在地上,背上有些火辣辣的,孙连仲却恍似一点感觉都没有。训练时常有磕碰,军队里的人都是受惯了的,他唯一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被撂倒了……   “起来,继续。”   恍惚间,他听见这位被他瞧不起的连长开口道。   只以为先前是自己大意了,而恰巧这女连长也真的有些真本领,孙连仲沉了一口气,在心里酝酿了一下,嚯地又挥出了一拳。这一次,他的拳头甚至带上了风的声音——   然而,他再次被撂倒了。   依旧是那样闪电一般的速度。 作者有话要说:  锦颐:能动手就别BB【微笑.jpg】 另外,小天使们这么可爱,要不要收藏一下作者君【端庄.jpg】   ☆、第三十二章   “你还要问凭什么吗——?”   锦颐站在孙连仲的面前,话音都还没落下, 孙连仲便动了——   稍稍侧开了身体, 孙连仲有力的拳头自她眼前呼啸而过。   这已经算是偷袭了。   锦颐一点也没怪罪孙连仲的意思, 毕竟, 现实生活里,就是不会有人提前告诉你的。   轻而易举的躲过孙连仲的拳头,锦颐迅疾伸出手臂,用手肘处死死卡住孙连仲的脖颈,以左脚为支撑,猛地一个用力,“砰”地便将孙连仲摔得匍匐在地。   列队里的士兵们看着锦颐再一次将孙连仲给打趴下, 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气——   孙连仲是一排的排长。他经过多年的训练, 他受过战争的洗礼, 他在他们这群人里,几乎就代表着他们的最高水平了。   但是,他被他们瞧不上的女连长给打趴下了。   锦颐活络了一下手腕,像是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一样, 从始至终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恍似将孙连仲这样一个健壮的大男人三番五次的撂倒在地,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还继续吗?”锦颐问道,十分大方的再给了孙连仲一次挑战的机会。   一直站在一旁观战的韩越,瞧着孙连仲脸上懊恼的羞红,都快透过他那黝黑的肤色表露出来了,心里也说不上是个什么心情。   他既欣喜于锦颐自己给自己找回了脸面和场子, 又担心这看着挺机灵的士兵真就这么想不开,都这样了,还上赶着要去锦颐手底下找揍。   其实,他是完全可以体会孙连仲现在的心情——   在学校训练的时候,每每和锦颐对打,挨揍的多半是他。   实际上,在韩越的心里,锦颐这个人,从来就是个强人。在他们步兵队里,便只有她是敢三五不时的去找着李连长对打的。   虽然她的身上时常受着伤,甚至她的有些伤,连他们这群大老爷们看了也觉得挺唬人的,可平心而论,这个步兵队里,只有她的格斗术是进步最快的。   从前训练的时候,他和她对打,凭借着男女间天生的力量差距,他几乎不怎么用力便可将她轻易制服。可等到了后来,几乎全程就变成她单方面的压制了——   大家都有训练力量,倒不是说她的力量便能轻轻松松的赶超男人了,而是她学会了找巧劲儿,学会了用另外的方式以力制力。   在这一点上,没有几个人是能赢得过她的。所以旁人同她较量,多半都是像这时的孙连仲一样,都还没彻底展开拳脚,便被她一把撂倒在地。   当然,一开始他的心里也很不舒服。也不是说他看不上锦颐,而是他心里就总觉得自己叫一个女人给打倒了,不太像那么一回事,就开始暗暗在心里自己跟自己较劲。   及至后来,听说了李连长同锦颐对战的时候,十次都有六七次是落了败,他才真正是被锦颐给“打”消了所有的念头,只剩了加训格斗的习惯被保存了下来。   匍匐在地的孙连仲,并不知道连里新来的副连长正心思复杂的担忧着自己。事实上,他感受着连里战友们惊诧的目光,虽然感到脸上羞得一股燥热,却并没有要继续去以硬碰硬的想法——   假如说,他一开始还能用自己没有用尽全力的借口去为自己开脱,那么他之后那虎虎生风的两个拳头,便足以让他看清锦颐真正的实力了。尤其,他最后那一下,理论上并不光彩。   并不将身上的刺痛放在心上,孙连仲双手支撑在地,“哗”地一下便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也不回答锦颐先前的话,双脚刚一落地,立马便对锦颐敬了一个礼,身体站得笔直。   “连长。”他大声而又真挚地对锦颐喊道,神色淡然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他从一开始便对锦颐的身份十分信服一般。   “你不在意我是个女连长啦?”锦颐挑眉。   “只要有能力带领红七连取得胜利,连长同样可以是女人!”孙连仲没有片刻的停顿,中气十足的喊道。   他并没有说假话。   他不是一个迂腐、顽固不化的人。虽然他同样对所谓的“女人”有着一个刻板的印象,但军队里、战场上,最看重的,依旧是能力。   “归队!”   锦颐也是看出了孙连仲眼里的诚挚,这才没有再对孙连仲多作为难,望了他一眼后,便直接让他回到列队里去了。   “现在……”孙连仲归队之后,锦颐的目光在列队里的所有士兵身上扫了一圈,“还有人心里不服气,要问我凭什么来当你们的连长的吗?”   沉默半晌,锦颐见队列里的战士们都有些悄悄地屏住了呼吸,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再吱声,便笑了下,说道:“看来是没有人了……那么,现在就轮到我来问你们问题了……”   锦颐“唰”一下就敛起了面容上所有的笑意,利刃一般的目光,不断逡巡在列队的每一位士兵身上。   最终,她的眼神定格在列队的中央,她大声喝问道:“告诉我,进入部队的第一天,教官教你们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他们是新兵里的精兵,他们训练有素。这样的一句话,他们曾喊过无数遍,所以现在喊起来,便也格外的整齐。甚至,这一百二十位硬汉的吼声,可以称得上一句震彻云霄。   “服从命令、听从指挥,看来你们都懂。”   大体所有的士兵,在刚进部队的时候,都是不喜欢像李孟辉那样严苛粗暴的训练的。可是,李孟辉在训练新生的时候,有一句话没有说错——   “兵,不练不精。不打你们,不骂你们,你们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   优秀的士兵,都是在严苛的训练和惩罚里诞生的。否则,再厉害的军规,都只是形同无物。这一点,到了现在,锦颐才算得上真正是有所体会——   他们当然可以质疑她的能力。既然他们质疑了,她便将自己的实力展现出来给他们看就是。可是,说一千道一万,不管她实力如何,她都是他们的连长,是他们的长官。   假如他们真的觉得自己不配当他们的连长,他们大可以去向营长打报告,申请换掉自己这个连长,却绝不能无视军纪军规,对她的来历进行质疑。   这群人在一开始会不信任她,是正常的,但不正常的是,他们并不信任民军。   他们怀疑民军的调遣和任命,或者是整个民军的通病使然,但实际上,这是非常不利的。   ——行军打仗,最忌军心涣散。   锦颐管不了整个民军,但至少,她的这些部下,必须要全心全意的信任着她。   “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我不知道你们训练的时候有没有做到这八个字。但从现在开始,我是你们的连长,你们上到战场上,只要是不想死的,就统统都给我做到!”   “是!”   锦颐的语气十分重。她顿了顿,见士兵们的脸上又有一些茫然,也不急于一时半刻去改变他们,便直接下着命令道:“全体都有,向左向右转!”   “绕场二十圈,起步跑!”   列队里的士兵们一排一排的跑了出去,直到最后一个士兵跑了出去,锦颐方才和韩越一同跟在队伍的后面跑了起来——   除了要尽快融入这些士兵以外,他们的训练同样不能中断。   *   简单的同红七连的士兵们训练了一个下午,锦颐第二天才同韩越一起,以新任连长和副连长的身份,去向五十七营教导员高双城报道。   锦颐同韩越一起站在高双城的办公桌前,等着高双城为两人记好了信息以后,本想先行离开,却见他全然没有要放行的意思,便只好一直站在他的办公桌前等着。   高双城放下了笔,低着头抿了抿唇,沉吟了一下,忽然说道:“东北三年前年末的时候改旗易帜,政府就派人去担了东北的省长。前些时候,那人在沈阳意外身亡,政府就准备派新的省长罗弘毅前去接任。罗省长出发的时候需要大约一个连的人护行,上面便把这个任务放到了咱们营里,你看你们红七连能走这一趟吗?”   东北沈阳?   听清高双城口里的去处,锦颐一下子竟不曾反应过来——   现在是一九三一年的七月,她当然知道在未来两个月后的日子里,东北要发生些什么。可是,军队的人要听凭调遣,纵然她明明白白的知道天快要变了,她却仍旧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个时候去到东北的。   大抵是一种“近乡情怯”的踌躇,她往日里总想着努力些、更努力些,总想着要驱逐日寇,可真正这一天到了她面前的时候,她却又有些恍惚了。   高双城不知道锦颐心里在想些什么,只以为她是在担心红七连作为新编连不能胜任,便解释道:“红七连虽然是新编连,但连里的士兵却都是十分强悍的。这一次护行没有什么危险,只是要担心些零散的产军队伍罢了。这可是个好机会,你能带着红七连的士兵们出去历练历练。”   如今民军同产军正是打得火热,秦非正现下着力于“剿产”,民军除了同边境一些国家的小打小闹以外,多数的兵力都用在了同产军的内斗上。   产军的兵力不多,统共就只有十几万人,与民军的两百多万将士相差甚大,可他零零散散的组成一二支小队伍,真正较量起来,却也十分磨人。   高双城便是考量了红七连的人都没上过战场,才想着先让红七连的人历练历练的。   “怎么样?谢连长你愿不愿意?”回过了神,高双城抬起头又问。   这一次,锦颐没有犹疑,沉了一口气便应道:“好。”   她不知道屹立在她前方的有什么,只是,她三年磨练只为此刻,她绝不可能任由自己退却! 作者有话要说:  东北易帜之后,好像各省是省主席渐渐替代了省长的职务,这里懒得纠结,就还是用省长好了 另外,东北被占是定局,小天使们可以有想法,但是别想太多哈~~~~ 谢谢小天使们这么可爱还来收藏作者君,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三十三章   离职调动不是一个多容易的事儿,不管是军队还是政府, 举凡是跟职务变动挂钩的, 都是要经过多方审批的。尤其像罗弘毅这样跨省任职的, 更是耗时许久。   哪怕因着辽宁省的原省长意外身亡是个急事, 南京政府的人也在紧急处理,罗弘毅的任职审批也还是等了足足一个月。等到红七连护送着他离开南京时,已经是九月初了。   前往沈阳的列车上,红七连的士兵们占了整整一节车厢,死死的将罗弘毅和他夫人护在众人的中央。即便是在座位上端坐着,他们的手掌也不时地徘徊在怀里的步枪上——   这是红七连第一次出任务,即便这个任务本身算不得什么, 他们却仍旧不自觉的兴奋着。   列车中央的一处座位上, 罗弘毅倚靠着封闭的车窗, 低着头,仔细的端详着提前送到他手里的、有关于辽宁省和沈阳市的每一份资料。   罗夫人坐在他的身边,见他是在没工夫搭理自己,便静悄悄的从原位站起了身, 坐到了对面锦颐身旁的空位上去。   “谢连长, 你这是怎么了?”她身着一身端庄的素色旗袍,缓缓地凑近了锦颐,歪着头对正望着车窗外出神的锦颐问道。   “没什么。”锦颐回过了神,从鼻腔里悄悄地酣了一口气。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   自从从高双城那里知道了自己要领着红七连去到东北以后,锦颐的心便没有一刻是能够放得下来的——   她与旁人不同。红七连里的所有士兵,都只以为自己是在出一个十分平常的任务, 甚至连给他们发布了这个任务的高双城本人都这样以为。   只有她知道等在他们前方的、等在东北前方的、等在华夏前方的究竟是什么。   这一切只有她知道。   然而,她还是领着她的士兵们去了。   无知是福。这四个字,她从前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深以为然——假如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她便可以像红七连里的所有士兵一样,满怀期待,片刻欢愉。   罗夫人无心于探究锦颐究竟想了些什么,她如今才不过二十八岁,婚前优越的家庭,以及婚后丈夫的有心保护,使得她及至如今,也仍旧存留着两分少女的娇憨。   “谢连长,你说,你怎么会想到要去国民军校、要去军队当兵的呀?”她问道。   想了想,似乎又觉得这样还不够,她打量了一下锦颐的五官面容,又补充了一句,“你这样漂亮。”   她想,就着这谢连长现在的模样,她甚至可以猜测她皮肤白皙时候的风采了。   锦颐望着罗夫人的模样,不知怎么,忽然便在脑海里闪过了袁幼卿的影子——   幼卿说,她会借着她父亲的力,借着袁家在上海滩的地位,一点一点的开始学,学着创造出一个商业帝国。到了现在,也不知道她在上海,究竟可有些什么进展……   实际上,自打在离开国民军校的时候给袁幼卿和谢锦言去了一封信,她便与他们断了书信往来。及至今天,他们已经有一个半月未曾联系了。   原本紧绷着的神经莫名就放松了些,锦颐瞅了罗夫人一眼,原本是不准备回答的,但因着袁幼卿的缘故,她还是开口道:“男人们是为了什么去军校去部队,我就是为了什么。”   那男人们又是为了什么去当兵呢?   罗夫人斜了斜脑袋,还想继续问下去。但当她看见锦颐明显不想再开口的神情之后,便有自觉地停住了嘴。   *   与高双城所料并不相符,红七连的护送路途并未遇到任何波折。一路上都没有瞧见产军的半个人影,更不用说高双城时刻担忧着的“劫车”事件了。   九月十二日,列车自南京抵达了沈阳。   出人意料的,沈阳的火车站竟然十分的冷清。或者,说它冷清也是不大妥当的。它之所以看起来冷清,不过是因为现任奉天督军林世源率先领着东北军清了场的缘故。   以身份而言,林世源的身份是要比锦颐高上许多的。可是论体系而言,林世源虽然易帜民党,但东北军却并不曾正式编入民军的。   是以,锦颐同红七连的士兵们也不需要如何麻烦,仅向林世源敬了个礼便算完事了。   林世源挑了挑眉,显然是看出了这连队的连长是个女人。但到底是个久居高位的人,他竟不同旁人一样,表露出更多匪夷所思的神情。而是挺拔着身姿,对锦颐轻轻的点了点头,平平淡淡的便接受了这一事实。   “我是林世源,此番前来迎接罗省长,只为欢迎新省长前来上任。”   林世源直直的站在罗弘毅的面前,伸出一只手,精准的同罗弘毅交握在一起。   事实上,林世源是不必亲自前来迎接罗弘毅的。毕竟,即便东北已然易帜,但他仍旧是东北的督军,仍旧执掌着东北军的军事大权。南京政府委派来东北几个省的省长,不过就是叫他转交出了东北的政权罢了。哪怕只是做个样子,他派个部下前来就是。   可是,罗弘毅来沈阳就职,他却亲自来接了。   原因很简单,他亲自坐镇沈阳,前任辽宁省长却在沈阳遇害。他现在亲自来接人,无非便是给秦非正、给南京政府表个态罢了。   片刻,两人便寒暄完毕,林世源便直接用开来的车,将罗弘毅和罗夫人给送到了他们派人提前备下的洋楼地址。至于锦颐和红七连的士兵们,则是被林世源给暂时安置在了东北军驻守在沈阳的北大营里。   按照常理来说,红七连只要将罗弘毅平安送抵沈阳,便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可是,在出发之前,高双城便特地嘱咐了她一句,政府要求他们等到罗弘毅顺利接手省长职务之后,方才可以离开。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起码要在沈阳待上一周。若不是为了让省长一职不要悬空太久,想来,这个时限还得再翻一番。   锦颐和红七连的士兵们,先是随着林世源一道将罗弘毅和罗夫人给送到了他们的家里。   她眼瞧着他们下了车,立马便也领着十个人,从跟在他们小轿车后的军用车上跳了下来。   “在沈阳的这段时间,连里每天都会派去十个士兵,轮流保护你们。但凡你们发觉哪里不对,就叫他们回北大营来找我。”锦颐走到两人的面前嘱咐道。   说完,她留下了身后的十个士兵,向罗弘毅、罗夫人和林世源敬了一礼后,便又重新跨不上了领头的那辆军用车上,带着红七连剩下的士兵,同林世源的部分部下率先前往了北大营。   北大营是沈阳北郊大约三英里处的一个部落,是东北军第七旅在沈阳的驻地。七旅是东北军的劲旅,华夏的许多报刊在号外中,都曾将其赞为“精锐”。   大体人都是争强好胜的,尤其这些受关了训练的士兵,则更是好斗。   “精兵”与“精锐”相见,大家的第一反应竟然都不是惺惺相惜,而是燃烧血液的战意。   红七连是新兵连,那一路从火车站、领着锦颐和红七连来到北大营的第七旅参谋长,说不愿占他们的便宜,即便旅里没有纯粹的新兵连,却也还是特地从各营各团里找了补缺的新兵,硬生生给凑够了一百一十个人,来同红七连的士兵们比斗。   他们所谓的比斗,并非团体作战,而是一对一的对战,锦颐和韩越并不参与。   一个下午下来,他们倒是各有胜负,虽然分不出到底谁更厉害一些,却也都是打得酣畅淋漓。   打得累了,他们便就地躺着喘气。锦颐瞧他们先前还打得不可开交,现在又好得恍似不分你我一般,掺和着躺在一起,心里觉着好笑,便也跟着盘着腿坐在了地上。   望着身前那个不断喘着粗气的东北军士兵,锦颐忽然便出声问道:“你叫什么?你有多少岁了?”   “俺叫李二狗,他们都叫俺二狗子,俺今年二十了。”   出乎锦颐的意料,那士兵这样回答着她。   如果只看他那瘦弱矮小的身形,她甚至都以为他才十五六岁!   “怎么会叫这个名字?”锦颐挑眉。   刚一问完,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又问:“你是怎么想到要来当兵的呢?”   恐怕,便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过,净有这样一天,她也会向其他人问出这个问题。   不过,那李二狗并没嫌锦颐麻烦。他缓过了气,对着锦颐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俺娘说贱名字好养活,所以就叫了二狗。至于俺来当兵……俺家穷,听村里人说当兵可以拿钱,俺就来试试。”   锦颐愣了愣,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但是就着李二狗的思路想想,似乎却又觉得那样理所应当——   不是每一个人来到军队都是抱着救国的热忱的,华夏那样多的人,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力气救国?   别说东北军了,便是民军、便是她自己红七连里的士兵,她也是不敢保证他们入伍的初衷。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表吐槽李二狗这个名字(?ω?)~~~~~ 另外,有些刻意描写成女主不懂的地方,请默认女主历史渣~~~~ 给小天使们比心心?( ′???` )   ☆、第三十四章   天色半明不暗。   红七连大抵是训练得太久,也压抑得太久。与这东北军的一帮新兵们交手之后, 心里畅快至极, 便有人大喇喇的躺倒在地上, 忽然放开了嗓子, 高声唱道:“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的罪人……”   那士兵甫才唱完第一句,其余所有人,不论是红七连其他的士兵,抑或是东北军的那些新兵们, 也全都接着唱了起来——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   这首歌是《国际歌》,是这个年代, 在世界范围内流传最广的革命歌曲。至少在国内, 至少在抗日战争开始以前,所有革命人士的目标,都是向着这首《国际歌》所描述的世界前进。便连军队里也是。   你懂这歌词是什么含义吗?   望着身前用以全身气力来放声歌唱的李二狗,有那样一瞬,锦颐十分想如此问他。甚至话头都已经到了嘴边,她最后却又主动将它给收了回去——   或者, 便连李二狗自己都不知道,在他那瘦削的面庞上,他那双黝黑的眼睛,散发着如何认真耀眼的光芒。   看到这一点之后,她其实已经不必再去问什么了。显然,即便李二狗当兵的初衷仅仅是为了那十几二十块的银元,但及至此刻,他的身上已经背负了一种信仰。   当然,也不仅仅是他,这里的每一个士兵都是。   他们唱着唱着,似乎觉得躺着用不上力,便又站起来唱。他们的脖颈上青筋暴起,他们面目上的神情,激烈澎湃,却又认真肃穆,就像是一个个虔诚朝圣的信徒。   “兵”!   直至这一刻,锦颐才发现这是一个极其神奇而又有力的字眼。   他们是一个“兵”。   夜色渐显。   红七连的士兵们跟着东北军的那些新兵们去过了食堂,便纷纷回到了北大营暂时拨出来给他们住的寝室去了。因着寝室紧张的缘故,便只有锦颐因着女人的身份,被特殊优待的分了一间单独的小寝室。剩下的,便连韩越,也被安排着同他们挤在一处。   走在去临时寝室的路上,锦颐身旁的李二狗,因着较其他的士兵而言,似乎与锦颐更为熟悉一些,便直接被东北军的参谋长给委派来替锦颐带路。   两人之间沉默稍许,锦颐一路上低着头沉吟了许久,仍旧是忍不住试探着问道:“国内其他各省,即便是外国驻华军队,也普遍都是在省会城市常驻一支军队。怎么我坐列车来时,听旁人说,光是驻守在沈阳的军队便有三大队?”   因着九月十八日这个日期越来越近,锦颐不自觉的便想要再多去了解些有关日军同东北的事情。在来到沈阳的列车上,偶有遇见常年往返于沈阳和其他城市的商人,锦颐多半是要多嘴问一句的。   有一些消息,即便有诸多报刊文章刊载,但离得远了,终究是没有办法了解的透彻的。正如济南“五三惨案”发生的时候,人们只顾着痛斥日军,却又有谁报道过日本在东北的常驻军,光沈阳一处,便有三大队之多?   这些消息,报刊不报道,林世源这奉天督军也从不上报,自然而然便被其他的消息埋没了。加之秦非正忙活着同产党纠缠不清,更不要说是去细细纠察日军的蛛丝马迹了。   于是,日军占领东北的侵略行动,顺利得简直不可思议。   “噢,你说那些日本人啊——”李二狗的语气有些不以为意,好似让那明显过多的关东军驻守在沈阳并不是一件多大,或者多不正常的事。   他说道:“俺们参谋长说啦,关东军都是咱们的友军。让友军在自己的地盘儿上待一会儿能有啥错的?俺们营还时常同关东军友好互访呢——”   李二狗话说到这里,锦颐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嘴上虽然没立刻说出什么,却在心里隐隐觉得不大妥当。   但是,她没想到,李二狗竟同时与她皱起了眉毛。只不过不同的是,李二狗是因为想起了其他一些不大美好的事情——   “就是有一点俺想不通,谢连长你说说,为啥关东军是咱们的友军,他们还要来盗取咱们的情报呢?前面六月份的时候,日军参谋部的大尉被咱们第三团的东北军给捕获了,因为被证实了是去偷情报的,就直接给三团团□□毙了。虽然,后来俺们参谋长也给俺们解释说,日军也是里的人也是有心眼贼坏的,可俺还是觉得有点想不大明白。”   完了。   几乎是一将李二狗口里的“日军间谍”同他先前所谓的“日军互访”联系起来,锦颐的心里便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说什么“友好互访”,说白了,其实就是日军要对北大营进行窥探,以各种方式,不择手段的猎取东北军的军事情报。   尤其李二狗先前还说了个“时常”,想来,这北大营,这东北军,对日军而言,几乎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锦颐的心情越发沉重。如果说,在来到沈阳之前,她对日军侵占东北还有什么念想的话,那么到了现在,她所有美好的期盼便都落了空。   她只有一点想不通,分明日军的狼子野心已经表露无遗了,为什么林世源还能如此断定的认为,日军的目标不在侵华?   那所谓的日军参谋部大尉被抓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日军偷取东北军情报必然不在少数,那日军大尉只是不幸被捕的那一个,林世源难道还以为这仅仅只是偶然?   如同李二狗这样的普通士兵,大多出身于底层人民,对于长官的话偏听偏信,不能想个透彻是正常,可为什么那些一个个出身自军校的官长们,却也同样没有一个明白人?   一时间,锦颐的心里就像是燃烧着一团火,便也忘了该如何去向李二狗解释。   “谢连长,咱们到了。”   李二狗在路上见锦颐沉默了下来,便也没打断锦颐的思路去追问什么。他将锦颐送到了地方,替锦颐打开了寝室的门,同锦颐说了一声便离开了。   锦颐进到狭小的寝室里,将寝室的门给关上,收拾好了之后便躺在了床铺上。   月光自窗外探了进来,打在寝室的地上。锦颐心里装着事儿,怎么也睡不着。她翻转过了身,睁开了眼睛,望着地上的那片月光便是整整一夜。   *   待在北大营的六天,锦颐几乎每天都是数着日子在过,等到九月十八日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甚至都觉得心里一阵恍惚。   这六天里,一切都风平浪静,但是,却又有些太过“宁静了”。   红七连的士兵们,每天都随着东北军第七旅的士兵们一起按时训练。甚至于,她每一次派去护卫罗弘毅夫妇的士兵,每天都按时的回来,按时的换班,没有出过一点岔子。   然而,这一天当真就能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安宁的、平安的度过吗?   说什么她都是不信的。   果然,九月十八日这一天,她甚至给罗弘毅夫妇加派了十人过去,但罗弘毅夫妇却还是出事了——   九月十八日下午三点二十分左右,锦颐同韩越刚领着红七连的士兵们进行完第一轮的训练,她派去护卫罗弘毅夫妇的二十人便尽数赶了回来。   他们一进到北大营,远远地瞧见锦颐正在列队,便背着枪立即跑到方队一侧,对着锦颐打着报告道:“报告连长,罗省长和省长夫人不见了。”   她一直担心着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事到临头,锦颐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   她抿着唇皱了皱眉,迅疾问道:“怎么回事?”   “今天上午九点钟左右,罗省长带着省长夫人,前去参加沈阳市长为欢迎省长接任而举办的宴会。我们二十人不能进去,就守在了沈阳市长家的门口。可是,三点钟的时候,参加宴会的人都散了,我们却始终没等到罗省长和省长夫人。   我进去问沈阳市长,沈阳市长却说省长和省长夫人早就离开了。我们一路找了罗省长的家和罗省长办公的地方,都没找到罗省长夫妇。我们害怕罗省长夫妇出事,立即就回来报告连长了!”   先前开口的那士兵,一口气便将事情给说了七七八八。   “这次宴会有日本人去吗?”   那士兵原以为锦颐会直接安排人手前去寻找罗弘毅夫妇的,却没料到她竟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一下子竟没反应过来。   他揪着脸想了好一会儿,方才对锦颐摇了摇头道:“没有听到有来客是叫日本名字的,而且,听说沈阳市长这次宴会只邀请了沈阳的各个官员。”   不,他们去了。   想要干些什么坏事,自然要想方法将自己给摘出去。   他们只是偷偷地去了。   “连长,我们还是赶紧行动去找人吧!”   眼见着任务就快要功败垂成,锦颐竟还在发呆,韩越的语气便不由的有些急了起来。   “找不到的。”锦颐说道。   早在高双城给她下达任务的时候,她便怀疑前任省长是被日本人给暗杀的了。尤其罗弘毅偏偏又在这一天出了事,便更是要让她的怀疑多上了几分——   毕竟,每让华人省长对辽宁的控制深一分,便会叫日本人控制东北的难度深一分。   “那我们该怎么办?”韩越又问道。   他倒是没有对锦颐的话怀疑什么。长久以来,锦颐在国民军校模拟作战时所下达的命令的准确性,已经叫他对锦颐的话语产生了一种盲从的心理。   “去罗省长家等着。”锦颐面无表情的说着。   说罢,便留着韩越组织列队,率先抬步离开了。   她不知道日本人现在是打的什么主意,但无论他们如何,无非便都是与沈阳沦陷有关的。她只能够确定一点——   罗弘毅夫妇会被安全的送回到自己家里。   这么多天,她唯一想明白了一点,林世源之所以会错以为日本人对侵华没有野心,最大的依据,无非便是他们做什么都想好了一个完全的理由。   便连侵占东北本身也是。   他们不会让罗弘毅死。   至少,他们不会让罗弘毅死在他们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码完了,这一章纠结了好久,然鹅,明天估计还要继续纠结【哭唧唧】 谢谢七不离八扔了1个地雷   ☆、第三十五章   锦颐同韩越一齐隐匿在罗弘毅家的墙壁一侧,直至深夜九点钟左右, 才在黑暗里瞧见一辆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黑色轿车, 缓缓停在了罗弘毅家的洋楼前。   与此同时, 正隐匿在锦颐身旁的韩越, 立马便松了一口气——   从下午四点一直到现在,他们时刻隐匿在这里,位置都没怎么曾变动过。在这期间,他甚至有些不由自主的猜测起锦颐对罗省长夫妇去向的猜测的正确性,但幸好,他们终究是等到了他们一直等待着的。   那辆黑色轿车,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范围开始, 便始终没有亮起过车灯。它停在通向罗弘毅家大门的小道上, 许久不曾有动静。似乎是车里的人终于确定四周没人了, 那轿车的几个车门才终于动了——   首先从轿车上下来的人,是从轿车后面的车门上下来的。因着离有一百来米的距离,加之夜色实在太浓,是以, 锦颐并不怎么看得清楚他身上穿了什么。她唯一可以确定的, 是他那一身衣物,并非日军的军装。   锦颐和韩越愈发凝神的向那人的方位望去,只见那人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转过身来,便连下车的时候,也是十分反常的面向着车内下来的。   直至那人走过大开的车门,露出了全身来, 他们才发现,那人的手里还举着一把手、枪。而那跟在他下一个下车的,被他那枪口所抵住的——   是罗弘毅。   不仅如此,甚至连跟着罗弘毅下车的罗夫人,也同样被另一个手持手、枪的男人用枪直抵着脑袋。   那两人用力的用枪顶着罗弘毅夫妻两人,迫使两人小心翼翼的往小洋楼走来。锦颐和韩越两人,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身子,更向着小洋楼墙壁一侧的阴影里走进了几分。   他们越是走近,锦颐便将他们脸上的神情看得越是真切——   瞧那纵然被罗弘毅给握住了手抚慰着,却仍旧是颤颤巍巍的罗夫人,以及那明显失去惯常的稳重,极力压抑着愤怒的罗弘毅,锦颐几乎可以确认,这一路上,他们一直都是这样被胁迫着过来的。   “咔哒”一声,罗夫人在那两个拿着枪的男人的威胁下,将洋楼的大门打开了。   紧接着,锦颐便听见那两个人将洋楼的大门给轻轻掩上。   “你等差不多了就先进去,我先去将那开车的给擒过来。”锦颐压低了嗓门,对着身旁的韩越命令道。   说罢,也不等韩越答一句“是”,便弓着双腿,压低了身子跑了出去。   及至这个时候,锦颐方才十分庆幸民国的轿车没有后视镜。她迅速而又悄无声息的绕了那小轿车一圈,甚至没有花费多大的功夫,便停在了驾驶位车外后方的位置。   大抵等人的时候真的是有些无聊,那坐在驾驶位的男人,一边等着进到小洋楼的两个人,一边打开了车窗,将手臂和手肘伸出车窗不停摇晃着。   当即,锦颐也没有耽搁,迅速站起了身,向前跨了一步。在那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用两只手穿过车窗,死死的拽住那男人的衣领。之后更是不等那男人反抗,甚至也不等那男人自己主动打开车门,用右脚踹着车身,“唰”的一下便将那男人整个从车窗里拖了出来。   用力将他甩到地上,锦颐用最短的时间将他给制服,正押着他走到洋楼的门口,便听到从洋楼二楼里“砰”“砰”传来的两声枪响。   顿时,被锦颐压住的那男人兴奋了起来,叽里呱啦的用锦颐所听不懂的日语不停叫嚷着。   然而,当他激动的抬起头,他却无意间瞧见锦颐脸上的神情上的无动于衷——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他的脸色蓦地又变了。   锦颐也不管他,抬腿就踹开了洋楼虚掩着的大门。而随着大门一起打开的,还有洋楼里所有的灯。   “报告连长,押着罗省长和省长夫人的人是两个日本人,我们听不懂他们俩说了什么,只看见他们将罗省长和省长夫人给押上了二楼的房里。等到我们看见他们逼迫省长夫妇按照平常的习惯换上了睡衣之后便想开枪,这才开枪将二人处决。现在,大家都在二楼的书房里。”   一个刚刚打开洋楼一层大灯的士兵,转过身正好瞧见锦颐押着人进来,便立马站直了身体,对锦颐打着报告道。   “行,我知道了。”   将手里的人交到那士兵的手里,锦颐便向着二楼罗弘毅的书房去了——   踏入书房,韩越和孙连仲等三个排长都在。他们一见锦颐进来,便向锦颐敬了个礼。   锦颐没怎么注意他们,只望了一眼坐在摇椅里惊魂不定的罗夫人,便跨步到书房里书桌的前方,对着坐在书桌对面的罗弘毅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请罗省长详细告知。”   罗弘毅抬头瞥了锦颐一眼,到底是在官场沉浮了多年的人,只这么一点时间,便已经恢复了常态。   他低着头轻轻呼了一口气,揪着眉想了一下,不一会儿便理清了思绪。   他说道:“我和夫人是在市长的宴会上,趁着宴会热闹,大家都没怎么注意才被掳去的。至于掳走我们的人,你也知道了,就是那些日本人。”   罗弘毅料想锦颐已经对自己夫妻二人是被谁掳走的、是怎样被掳走的都有了大概的猜测,不然,她也不会想到要直接等在他们的家里等着救他们。所以,关于被掳走的详细过程,他便也就只简明扼要的提了一两句而已。   没有多作停顿,他话锋一转,便又另外说道:“我在日本留过学,听得懂他们交谈的内容。他们必然也是调查出了这一点,所以将我们夫妻俩掳到了参谋办公处后,他们在言行商讨上多是避开了我。唯一他们想让我知道的,就是我和夫人今天必须要死。而且,必须是死在自己的家里。为了摆脱与我们的死有必然的联系,他们甚至特地在下午六点钟的时候带我们出去了一趟,打开着车窗,做着送我们回来了的假象。”   锦颐听得罗弘毅说完,并没有没说什么,反而是抬头望了望悬在墙壁一侧的时钟上。   九点四十了。   “今夜的沈阳不会安宁,但你这里既然已经出过了事,那么至少现在,你这里还是安全的。当然,我还是会照旧给你留下二十个人来保护你。” 重新将目光投递到罗弘毅的身上,锦颐说道。   她抿了抿唇,没有再犹豫,也再顾不得合适不合适,直接对罗弘毅继续道:“从明天开始,沈阳、乃至整个东北就要变天了,打电话也好,发电报也罢,罗省长还是尽快把消息传回南京吧。”   说罢,锦颐便转过身,对着书房里的众士兵们命令道:“孙连仲领着二十个人守在这里,其他人现在都跟着我先回一趟北大营。”   “是。”   *   夜色沉沉,无尽的黑夜里,一轮弯月高挂。这是一个极其平凡的夜晚,可锦颐的心里,却较往常的每一天,多了太多的沉重。   在回去北大营的路上,韩越问她:“我们的任务是要保障罗省长夫妇二人的安全,再过个一两天,等任务时间到了,我们就可以回南京了。这个时候,我们不去看好罗省长他们,跑回北大营做什么?”   锦颐将自己的目光从车窗外的月亮上给拉了回来,望着韩越那双黑亮的眼睛,一时片刻竟被问得哑然——   日军对东北的侵占,是从沈阳的北大营开始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身为他们的连长,她该怎么去告诉他们,她明知道那里是最危险的,却仍旧要带他们去闯?   两人向来交好,这还是第一次自己问她问题,她却用以沉默回答。   “如果,你明明知道华夏有难,你会想要改变它吗?”   兀地,韩越听见锦颐在问。   “当然。”   原本,他报考国民军校就是为了救国的。   锦颐听见韩越不假思索的回答,也像是松了一口气,张口便说了一句韩越听不大明白的话——   她说道:“咱们回去准备准备吧。”   她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她要我们准备什么?准备休息一下再去护卫罗省长夫妻?准备准备,等今夜过了,直接回到南京去?   饶是韩越同锦颐相处了整整三年,却也还是对锦颐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经过北大营大门口守卫兵的简单盘查,他们的车子已经进到了北大营里。   他们这些从南京来的民军军人,在过去的几天里,都是同东北军第七旅的第六二零团,一起住在北大营的东面营房的。等他们下了车,回到六二零团的院落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十点钟左右了,营里早就熄了灯。   韩越领着连里剩下的一百位士兵,同锦颐一同站在由树林和围墙圈成的院落里。在所有士兵的面前,他用着下级对上级的语气,再一次对着锦颐催促道:“请连长下达指令——!”   “砰嗙”!   他的话音才刚过一半,立即便被爆炸声的巨响给掩盖住了。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在意锦颐的回答了,他们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倾覆在了那一声爆炸声的来源处上。   同他们一样,锦颐也顺着爆炸声的来源,向着西南方向望去,听着那紧随着爆炸声响起的密集的枪声,面沉如水——   这一刻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加油,明天上正餐~~~~ 谢谢墨北微扔了1个手榴弹 谢谢舒羽扔了1个地雷   ☆、第三十六章   没等锦颐领着大家向着西南方向冲去,锦颐刚一回过头, 便瞧见六二零团的团长一边用手系着军装的腰带, 一边大喊着传令兵, 传令全团起床, 紧急集合。   第七旅的士兵们俱是训练有素,不过五六分钟的时间,便已在营地的大操场上集结完毕。   领着红七连的士兵们一起跟着来到了大操场,韩越听着六二零团的团长命令六二零团的士兵们即刻领取枪弹,便凑近锦颐问道:“连长,我们要怎么做?”   闻言,锦颐望着六二零团士兵们迅疾展开行动的身影, 不做过多思考, 立马出声命令道:“走, 我们跟上去。领了足够的枪支弹药,跟北大营的将士们一同作战!”   东北军和民军虽说是两支队伍,有不同的领导人进行把控,却好歹都算是“一个家里出来的人”。是以, 听到了锦颐的命令, 韩越倒也并不觉得同北大营的将士们一起抗敌有什么不对,当下便转过身,粗略的整了整队伍,追上了六二零团的士兵们。   大约,对于北大营的士兵们来说,锦颐同红七连的士兵们同样是可信的, 所以谁也没多说什么,按着自己团里的士兵配备物资,同样给锦颐和红七连的士兵每人发了两百发子弹和四颗手榴弹,连各式各样的机枪弹匣也全都装满了子弹。   第七旅的战士们都是精锐,各种应用于战争的手段措施自然也差不到哪里。   他们步枪上的刺刀全都开了刃,锋利无比。枪支也每天都有专门的士兵来进行擦拭、维护和替换。甚至,他们火力库里的火炮、坦克等重型火器装备也全都保养良好,随时随地都可进入防备状态。   六二零团的士兵们领好了枪弹后,都不用他们的团长再多做其他的指令,自己端着枪,便训练有素的向着西南边的既设阵地奔去——   第七旅的官兵早在进驻在北大营的时候,便开始利用营区四周的围墙和地形,构筑了许多的掩体和散兵壕等,一旦发生战事,第七旅的士兵们即可立刻进入阵地,进行防备反攻。   锦颐同红七连的士兵们仅仅是刚来北大营六七天,又因为只是参与了平常的训练,所以对北大营营区里的所设阵地并不熟悉,只能是跟着六二零团的士兵们奔赴阵地。   他们不是锦颐,他们并不知道来袭的是日军,也不知道华夏的日子自今日过后便是水深火热。他们仅仅是民军里的新兵,这是他们第一次迎敌,不论是谁来袭,他们都只有一个想法——   击退他们!   在给手里的步枪和挂在身上的长条弹匣补满子弹以后,红七连的士兵们,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一种难以言状的豪情壮志,甚至韩越这个副连长也是。   “不要打——!不要打——!”   紧跟着六二零团士兵们的步伐刚刚踏入散兵壕,大家正架着枪,准备全心全意的投入到防备战里,便远远地听见身后有人大声叫喊道。   六二零团里的中校团副朱光业从团里的院子一路追了上来。他停在散兵壕的边沿上,用手撑着双腿喘了口气,见六二零的团长拨开了士兵走上了前来,这才直起了身子——   “大家都别打了,刚刚旅司令部里来电话了,叫部队的人都不要动,把子弹统统卸了,把枪给还到枪药库里,士兵们都先回去睡觉!”   朱光业说了一长串的话,气总算是顺畅了些。他转了转身体,在众多的士兵里找到了锦颐,便又甩着腿走到了锦颐的面前,“谢连长,电话里还特意有说到,这次北大营受袭一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可以先回去休息,我们官长会出面交涉。当然,你们要是想,趁着现在攻势还不猛烈,你领着你们红七连的人离开北大营也是可以的。”   “那这袭击你们就光受着不管了?”   这是什么道理?她着急忙慌的从罗弘毅家赶了回来,为的就是赶上这场偷袭,他现在竟然叫她领着连队再离开?   还有北大营。北大营这七千好几的将士们,让他们不抵抗,难道就让他们光等着被打杀个干净吗?   那朱光业显然也是觉得这条命令,来得着实是十分荒唐,一时间便也被锦颐问的有些尴尬得接不上话。   倒是那六二零团的团长,他的脸上虽然十分的不赞同,却也还是没敢直接驳斥官长的命令。   他也不说要让六二零团的士兵们按着指令回去,只说了一句让他们先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便对着朱光业说道:“不抵抗是不行的,我去一趟旅司令部,听听上面究竟怎么说。”   听那团长这么一说,锦颐便也还真想去听听,这“不抵抗”的命令,那所谓的“官长”,究竟是怎么有脸下下来的。   不过,她是没有六二零团团长那么“听话”了。她原本即便是板着脸,却仍旧是有些温柔的面容上,第一次挂满了寒霜,冷冽至极。   她对着韩越和红七连的士兵们说道:“红七连的士兵们不要顾虑,看见敌人,就直接让他们尝尝你们子弹的‘味道’!我倒要去看看这所谓的‘不抵抗’究竟是怎样的不抵抗!”   说罢,她便跟着六二零团的团长和朱光业一起往旅司令部去了。   第七旅的旅司令部在北大营略微有些靠近中间的位置,三人里,有两人的心里都燃着一团火,脚下的步子迈得自然也就大了些,不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推开木门,三人抵达旅司令部的时候,第七旅的营长和团长都已经聚齐了。   锦颐三人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他们牢牢地围在一张办公桌的四周,眼睛死死地盯着旅参谋长握着电话的手——   在办公桌的后面,在一声又一声交错着响起的枪炮声中,第七旅的旅参谋长正拼命的摇着电话机的把子。   无一例外,他们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们想要亲自听一听下达“不抵抗”命令的东北边防军参谋长,他们的长官荣航,再给他们下一次命令。   或者说,他们想要荣航亲自给他们一个解释。   “嘟”地一声,电话通了。   整个司令部原本便十分焦灼的气氛,一瞬间愈发焦灼起来。   锦颐三人站在门口,顺应着气氛,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报告长官,北大营战况十分紧急,请求示下!”   旅参谋长稳着心思问完了这一句话之后,在十数双灼热眼睛的注视下,神色渐渐便怔松了下来。   围在他桌前的人约莫也是心态实在是有些绷不住了,也没怎么注意他不怎么好的神色,一见他挂上了电话,便连忙问道:“怎么样?荣参谋长怎么说?”   旅参谋长语气有些沉重,“长官说,不准抵抗,不准动,把枪放到库房里,日军要什么大家就给他们什么。”   看来,那荣航已经知道攻来的是日本人了。可是,他还是下达了这样的指令。   锦颐有些笑不出来,可她还是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要命也给吗?!如果日军要的是北大营全军战士的命,你们也要给他们吗?!”   旅参谋长听见锦颐的质问,眼里闪过几抹不敢确定的恍惚,他说道:“荣长官说,这是命令,如果不照办,出了问题,就全由我们负责。他还说,士兵们挺着死,大家舍身成仁,为国牺牲。”   “哈,真是可笑!”   锦颐扯着嘴皮,澎湃在心里的怒火几乎快要按压不住——   她说道:“舍身成仁?为国牺牲?光听这八个字,我还以为你们亲爱的荣长官,是要战士们奋力抗敌,是要战士们舍身卫国的豪言壮志呢!”   光那八个字,任谁听来都会以为像是锦颐所说的那样,可谁又会知道,这竟要让他们直直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土地被侵占,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胸膛被刺穿?!   锦颐话语里的嘲讽半点也不曾掩饰。   她知道,站在这司令部的这些营长团长们,他们都同她一样,是认为荣航的指令十分荒谬的。他们唯一与她不同的一点是,荣航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锦颐仅仅握住她挎在肩上的步枪背带,最后再瞧了一眼这些始终拿不定的人们,锦颐说道:“第七旅七千五百将士,人人都是你们训练好的精锐。为了抗敌,你们练就了他们一身的本事。现在敌人来了,你们却叫他们对敌人予取予求?真是好一个东北军!好一个参谋长!”   说完,锦颐怕自己再呆在这里,真就错过了西南阵地里日军闯进来的时间,冷笑着对司令部里的人发泄了一通,转过身便又重新向着阵地奔去。   她奔走的速度极快,几乎脚尖刚刚沾地,便又迅疾抬起。没一会儿便从旅司令部重新回到了阵地里去——   彼时,日军的士兵们已经有好些翻过西南方向的围墙闯了进来。   他们似乎攻进来有些时候了,也摸清楚了一些基本的概况,知道这堆士兵里只有百来人的民军士兵会反抗,便刻意躲开了他们,专门挺着手里的枪,和枪上的刺刀,只往这成片的六二零团士兵们的队伍里钻。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可是,那也不能真就站在这里等死啊!所以,他们其实也不是真就没有动作的。他们随手抓住身旁的泥沙和石头,“唰”地就向日本鬼子们砸去。   然而,那有能有什么用呢?纵然视力受损了,他们的子弹、他们的刺刀,照样会穿透那些泥沙和石头的空隙,刺穿六二零团战士们的胸膛。   等锦颐到的时候,六二零团的战士们已经足足倒了一半。   “唰”   锦颐走进了散兵壕里,眼前兀地又倒下了一个。   一瞬间,她急红了眼睛,迅速将别在背后的枪端在手里,对着那刺倒了士兵的日本鬼子,扣动了扳指,“砰”地一声,便由着枪里的子弹飞射出去——   那士兵在那日本鬼子的刺刀里倒下了,同样的,她也让那日本鬼子倒在了自己的枪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光棍节快乐23333 还有一个一直忘了说,就是历史会有些地方改变的,但是大方向不会变,不然就要被锁了...   ☆、第三十七章   但是,这还不够。   她想, 她或者已经开始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了——   方才那士兵在她面前倒下的时候, 她甚至都能感受到那溅到她手腕上的鲜血的温热。   她的心尖打着颤, 什么也管不了、什么顾不了了。   第一次, 锦颐像是要将心头的所有愤恨发泄出来一样,大声叫嚷道:“TM的,红七连的战士们,都给我撸起袖子,用你们手里的枪给我干死这帮日本鬼子!”   什么自持、什么涵养,在这一刻统统见鬼去吧!   端着枪,奔着那些穿插在六二零团士兵里的日军们, 锦颐率先冲了进去。她用着手里的枪, 用着刚刚装满的子弹, 一下又一下的打向那些日军们。她的脑子里真真正正的只有一个念头——   消灭他们。   听着锦颐和红七连的士兵们几乎嘶哑的喉咙,看着他们狠绝而又有力的反击动作,六二零团士兵们的心里,开始不可抑制的触动和动摇起来——   没有人是想死的。   至少, 没有人是想死在“不准动”这样一个画地为牢的指令里的。   锦颐到来之前, 没人敢轻易违背长官的命令,他们便硬着头皮执行“不准反抗”的指令。   而现在,锦颐来了。   人大多是有从众心理的,尤其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谁又真正能够毫无心理障碍的把命送到别人手上的?   “格老子的!老子今儿就打死你们这帮王八羔子!”   极度的压抑之下,六二零团一排的排长忽然便怒吼了一声, 一脚踹开了已经打到眼前的日本士兵,端起了自己枪上的刺刀,高高举起,狠狠地刺下,刹那便叫那日寇断绝了呼吸。   反击这种事,有了第一个就有了第二个。   在一排排长的带动之下,六二零团残余的士兵们也开始全力反抗,使得原本一面倒的形式立刻发生了转变,两边的情况开始胶着了起来——   关东军的士兵们很厉害,这一点,锦颐必须承认。   即便他们红七连和六二零团的士兵们枪法极其精准,可那些日本士兵的枪法却也并不比他们差到哪里。最终,他们击杀了所有的自西南方向的围墙闯进来的日军,竟然还是依仗了他们人数上的优势——   是的,人数上的优势。   自西南方而来的日军士兵们,竟只有区区不过两三百人。可就是这两三百人的数量,竟差点叫六二零团的一千多位战士们全体被灭。   干掉了散兵壕里最后一个日本鬼子,红七连和六二零团的士兵们正想松一口气,却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大家都已经停了枪了,仍旧是有枪声在不断响起?   那枪声离大家的所在位置很近,以至于给了大家一种,枪声仍旧是从散兵壕里发出的错觉。   “连长,枪声是从西面的营房里传来的。”   红七连连里的一个士兵,跟在锦颐的身边,竖着耳朵认真的听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指着散兵壕一旁,由六二一团和六一九团共同居住的西面营房大声喊道。   锦颐一听,往西面走了走,立马凝神去听,果然便听见不断从西面营房里传来的叫喊声。   “快,咱们快过去瞧瞧!”   再也不顾不得休息一会儿了,锦颐对着大家说了一声,便领着大家一齐快步向西面的营房移动过去。   众人一路快行,好不容易在几分钟里接近了西面营房。谁知,他们都还没接近营房院子前的大门,便瞧见有两个团里的士兵们,开始叫喊着逃窜出来了。   他们这个打着赤膊,那个光着双脚,或大声嚷着“日本鬼子打进来啦!”,或骂骂咧咧的骂喊着“妈个巴子!”,狼狈不堪,根本叫人一点也分辨不出,这就是东北军的王牌七旅。   锦颐透过那院子的大门仔细望去,并不难发现,在他们身后的营房里,不断有日本士兵们在各个营房里穿梭着,开枪着。   “谢连长,你咋还在这儿?你快带着大家伙儿往东边逃去吧!”   刚刚从营房里逃窜出来的李二狗,惶然张望间看见了锦颐一行人,便立马窜到了锦颐的面前,对锦颐急道。   明明他们离这西南方向更近,为什么他们却始终不曾起身集合?   锦颐没有问。因为那答案,必然是他们早就得到上头的指令了。   锦颐望望身前的李二狗,又望望同他一起逃出来的、极为稀少的士兵,她完全可以断定,这些士兵们,绝大多数都是在睡梦里、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死去的!   “哎呀!谢连长,你听俺一句!走,快走!”李二狗见锦颐似是还想领着众人往营房里窜去,连忙死拽着锦颐,一面拖着锦颐离开,一面对着锦颐身后的众士兵们大声叫嚷着。   于是,锦颐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日本的士兵们放他们离开,也不追上来,反而是各自从兵器库的库房里抱了一大把枪支器械,便又翻墙出去了。   “轰隆!”   就在那些日本士兵们跳下围墙的瞬间,自西面围墙之外,突如其来的一颗小型炮弹,在西面营房里瞬间炸裂开来。火光刹那间便席卷了西面营房所有的房屋。   这是要一一绝了第七旅的后路,这是不给北大营重建的机会!   蓦地,锦颐愣住了,便也不再挣扎,由得李二狗生生将她给拖走。   在往北大营东面溃逃的路上,锦颐再一次看见了迎面而来的六二零团的团长。   他又来做什么?他们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听从指令”的吗?锦颐回过神来。   那团长停在了众战士们的面前,连忙道:“日军现下采取炮攻之势,旅里各营各团损伤惨重,大家不能再往东面逃去,只能是往冲到北大营外面去,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实际上,他并没有一开始就随着锦颐去到阵地作战,并不是说他真就要放弃抵抗了,而是他要说服其他的营长和团长,同他一起去抵抗!   虽然,现在看来,这已经是有些晚了。   那团长说罢,便立马开始分配起了任务。他让六二零团里仅剩下的火力排士兵找到备用的小炮炮弹,推至北大营的门口,准备要自己同着在场的这些士兵们来为大家打掩护,让锦颐随着旅里残存的其他士兵先行撤离!   “我不会离开的!”锦颐说道。   她一心要的便是驱逐那些日寇,在这种时候,她怎么可能离开?!   “我们也绝不离开!”紧跟着锦颐,韩越立马也跟着信誓旦旦的开了口。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让他们离开,同让一个战士丢掉他们的武器,抛弃他们的阵地有什么区别?假如他们真这样做了,他们跟个逃兵有什么区别?   那团长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他当然是为了他们好,才想要让他们跟着尽快离开的。可是,说到底,他并不是他们的长官,他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他们的动作呢?   沉沉的点了点头,他也没再犹豫,等推着小炮的士兵们都已经到了之后,他便立即带着众人往北大营大门的方向去了。   北大营的大门紧闭,灰土墙下凿开了数个方形小洞,且每个洞里安置有一个小炮。   团长命火力排的士兵们将炮弹给小炮先行安上,命令他们等待他的手令开炮后,便率着其他人爬上了墙头。   锦颐和红七连的士兵们跟着那团长刚一爬上墙头,墙外便顿时枪声大作。埋伏在外面的日军们一齐开火,有的打在了土墙上,有的却打在了士兵们的脑袋上。   “砰!”   子弹穿过脑袋的声音。   李二狗死了。就在她的身边,他从墙上直直的摔了下去。   仅仅第一轮枪击,他便死了。   黑暗掩饰了太多!但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现在仍旧是黑夜。至少这样,她还能稍稍欺骗安慰一下自己。   子弹打在土墙上,带起一阵灰土,十分迷眼。   除了锦颐,没人注意到李二狗死了,也没人能分神在意李二狗的死亡。   大家纷纷矮下身子,将自己掩到土墙上。那团长当即便示意火力排的士兵们放炮——   “轰!”“轰!”“轰!”   几门小火炮火力十足,加之埋伏在北大营大门处的日本士兵本就不多,没多久,他们就将那些日军给压制了。   锦颐从墙头上翻身下去,落在李二狗依旧温热的身边。   蹲下、身子,锦颐半揽着李二狗的身子,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起来——   “俺叫李二狗,他们都叫俺二狗子……”   她甚至还记得,那一天,他是怎样在自己面前笑得鲜活的。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的罪人……”   回忆着她领着红七连的士兵们初到北大营的那天,锦颐的声音无法自控的颤抖着,却仍旧是固执的用沙哑的喉咙歌唱着。   但凡是战争,必定都是会有牺牲的。   早在决定参军的时候,她就有了这样的觉悟。可是,这样的事实,未免也太惨烈了些……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   锦颐仍旧在唱着,似是用这样的方式,便能对这些烈士们的英魂聊以慰藉,便能让她自己的心稍微舒畅一些。   李二狗死了,很多人都死了,未来的某一天里,某一场战争里,她说不定也会死。   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心甘情愿的放弃自己的生命?   为了华夏的胜利!   然而,在这一场战争里,他们赢了吗——   很久以后,在一位日本军官的回忆录里,锦颐看到,“从当晚11点稍过开始,直到第二天拂晓让出沈阳为止,华夏方面由省长公署几乎是不间断的用电话向我总领事馆表明华夏官民均无抵抗之意,要求我军停止进攻。”   甚至于,在这一天晚上,他们刚刚开始进攻的时候,连开枪都只是用的空包弹,目的便只是为了测试一下东北军的反应。假如东北军反抗激烈,他们便谎称搞演习,就说是黑灯瞎火的搞错了地方。   到了最后,竟是荣航的那一句“不抵抗”,才叫那些日本鬼子们更加肆无忌惮。   而在这场几乎要让整个第七旅覆灭的袭击里,日军士兵总人数才不过是千余人而已……   以五千多位将士的牺牲,换来的仅仅不过一千多个人,你说可不可笑?   他们哪里是赢了?他们分明败得惨烈!   所有人都沉默着,所有人都默哀着。或者,这同样也是他们有史以来打过最憋屈的一战了。   北大营大门内外尽是血一样的红,朝霞初上的天空,和血流成河的大地,全是红彤彤的。      ☆、第三十八章   沈阳告急:日军攻城,如果不开城门, 他们说就要炮轰!   沈阳监狱告急:日军爬城, 在城墙上向监狱里射击!   东北航空处告急:机场有四十二架待飞的飞机已被截下!   日军分散着兵力, 向着辽宁省各处发动着攻势。不过是一个晚上的光景, 整个辽宁天都变了,无处不在告急!   东北边防司令长官公署。   因着荣航所下达的“不抵抗”指令,驻守沈阳的第七旅将士们损伤惨重,已经全然扛不住日军的攻势了。   从日军向北大营发动攻势开始就找到荣航商量对策的第七旅旅长,对着站在书桌前沉思着的荣航问道:“战事已经发动,士兵们已经扛不住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给北平打电话, 向副司令请示一下。”荣航回过神来, 边说边拿起电话。   他口中的副司令便是林世源了。   自林世源主张东北易帜之后, 便已经就任革命军副司令,统辖东北华北和西北了。他素日里尽待在了北平,已经鲜少再回关外了。   他上次回到沈阳的时候,还是为了处理辽宁前任省长无故身亡一事, 在肃清了沈阳的些许势力, 顺道迎了一回罗弘毅后,便重新回到了北平。   荣航作为东北边防军的参谋长,尤其作为林世源不在时的代司令长官,在危急时刻,是有权力对东北军的将士们直接下达指令的。可要是真正涉及到什么决断,他还仍旧是要请示林世源的。   电话打通了, 接起电话的是林世源的侍卫副官。   面对着荣航的请示,那副官说道:“副司令指示,大家要慎重行事,遵照中央的命令,坚决不要抵抗!”   不抵抗,还是坚决性的。   原本因为第七旅将士们的大量伤亡,而对自己原本的命令产生了怀疑的荣航,瞬间又重新坚定了起来,当即便吩咐第七旅的旅长继续去督促各个部门同日方的沟通工作。   *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九日,沈阳沦陷,长春沦陷。   下午五点十分,锦颐站在辽宁省公署,罗弘毅的办公室里,怎么样也没想到,她昨天晚上才刚刚把他从日本人的手里给救了下来,甚至还派了二十个人来护卫他和他妻子。谁知道他当晚便又跑回到了辽宁省公署里,忙不迭的给日本人打着电话,反复说明着我们不会抵抗。   锦颐从进到办公室的时候,罗弘毅正挂断了一通同日本总领事馆的电话。   她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但实际上,望着她那双眼睛里几乎要抑制不住的愤怒,他其实是知道她想要问什么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先前连用日语同日本领事交谈都十分顺畅,现在面对着一个华人,他想用话语开口都觉得很难。   莫名的,罗弘毅觉得自己有些心虚。但是,沉默了片刻,他还是给了锦颐一个答案——   “这是主席的意思。”   主席?也就是秦非正了?军人管他叫总司令,后来东北易帜,南京政府变成了国民政府,更多人都是直接管他叫主席的。   罗弘毅并没有给锦颐留多少思考的时间,连忙又补充道:“你昨天离开之后,我怕东北真会出什么问题,便照你的意思给政府去了电报。直到更晚些的时候,日军进攻沈阳的消息传来,我便立马给主席打了电话……”   顿了顿,他说道:“电话是主席本人接的,只不过,他说的,同样也是不要抵抗罢了……”   他知道日军入侵的消息,还是昨日夜里从荣航打来的电话里了解的。彼时,荣航刚一把情况说完,下一句话便是要叫他去同日本领事进行交涉,以表示东北军官绝无反抗之意。   可是,他和他夫人的生命才刚刚受到那帮人的威胁啊!他怎么能够转过头便当作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的对着那帮人求和?!   幸好他是直接听命于国民政府的,他并无必要去听从省内任何人的命令。于是,他一边打着马虎,一边将荣航的电话给挂断,只想着直接向主席请示。   当然,彼时的他并未想过,他从主席的口里,竟然得到了同荣航相似的指令。   锦颐从罗弘毅的嘴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神情顷刻间便怔松了起来——   关于历史上的“不抵抗”,她尚且可以借口于秦非正的不知情,可以理解为秦非正了解事实真相的时候,东北已然沦陷。   可现在呢?分明她都已经让罗弘毅将消息传回去了,为什么秦非正所给出的指令,同荣航、同林世源所给出的命令并无区分?   假如不是亲身经历了这一场惊变,假如不是亲眼见证了死亡,她的心情决计不会如此汹涌澎湃,愤怒与悲痛交织在一起,几近溃堤。   从书上学到的,从报刊上看到的,纵然悲愤,但对旁人来说,却毕竟已经过去了。可是,对于如同他们这样亲身经历过的人来说,这样的悲痛,又该怎样平静的让它“过去”?   罗弘毅看得出锦颐身上的气息越发低沉,也知道锦颐的思绪正在翻涌。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张口说道:“早先,你们营的教导员高双城打了个电话来,让你给他回个电话。”   现实便是如此,真正横祸来临的时候,是没有时间去让人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的。   锦颐知道这一点,也不觉得罗弘毅在这个时候对自己开口有什么不对的。她只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稍稍调整了一下状态,便跟罗弘毅借了电话,给高双城打了过去。   打电话之前,关于高双城来电的原因,锦颐料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一样,她没料想过,高双城给她打电话的原因,竟是要让她立即领着红七连的士兵们回去……   “为什么?”锦颐问道, “沈阳有难,辽宁有难,甚至于整个东北有难,为什么营里竟会让我们在这个时候回去?!”   日军攻进了沈阳、长春,东北军的士兵们奉命不允抵抗,这些消息,她不信民军各部队会没有得到消息。可是,在这种时候,营里却下了要他们回到南京的指令……   这便是要让他们什么都不管不问,要让他们看着东北被一步步侵占了……   锦颐简直是不敢相信。   “营里还没怪你擅作主张,不及时领着红七连的士兵们逃离沈阳赶回南京,反而还领着他们去同日军硬抗呢!”   高双城的语气极其不赞同,甚至在电话里,便直接表达了对锦颐此次行为的不满。   隔着电话,他不耐道:“行了,别说那么多了,你立刻领着士兵回南京,这是命令!”   “啪”地一声,高双城话音才刚刚结束,便立即将电话给挂断的。   锦颐望着手里的话筒,有些茫然若失——   她做错了吗?难道他们不该同东北军的士兵们一起抵抗吗?凭什么仅仅是那些“长官”们的一句话,便要让东北军那样多的士兵们全部活生生的等待死亡?凭什么日寇攻了进来,他们却连反抗都反抗不得?   “我做错了什么?”对着罗弘毅,锦颐忽然沉声问道,嗓音有些暗哑。   她没做过领导人,她不懂得政治,所以,她看不懂他们所谓的“考量”。她问罗弘毅,仅仅因为罗弘毅也是个站在政界高处的人,她想从他的嘴里得到答案。   罗弘毅知道锦颐在问什么。刚刚锦颐打电话的时候,他离得近,一字不差的将她同那教导员的通话听到了耳里。   大约因为是她救了自己和妻子一命,罗弘毅的心里下意识的对她感到亲近,要不然,他一个能坐到省长位置上的人,也不会因为她先前的一个眼神,便莫名的感到心虚。   “唉,”他叹了口气,也不直接回答锦颐,首先问道,“东北军有多少人?”   “二十多万?”锦颐犹豫了一下,有些不是很肯定的说道。就这个数据,还是她曾经在报纸上无意间看到的。   罗弘毅点了点头,却又只说,“纸面上写着的,东北军确实是有二十多万。”   这是什么意思?不用罗弘毅解释,锦颐自己变懂了——   这个时候,军队里吃空饷的例子并不在少数。因为每个士兵的军饷都是规定好的,每个人只能按量领,所以为了多领些军饷,绝大多数的军队都会比真实的人数多报许多。   明面上,东北军说是又二十多万的将士,可实际上,谁又知道那真正的人数是有多少?   “那也比日军多许多。”锦颐明白罗弘毅的意思,却并不意味着赞同。她皱了皱眉,当即又反驳道。   “是,是比日军多许多。”罗弘毅承认了锦颐的话,“可是,你就是个军人,你自己应该最清楚,战争的胜利是以人数空谈的吗?如果是的话,义和团的人还少吗?不照样是被八国联军打得挺挺的?”   打仗看的是什么?是士兵的素质以及军队的装备。   虽然第七旅的将士们是东北军的精锐,可这一支日本关东军却同样是日本陆军的主要战力。日本法西斯穷兵黩武这样多年,武士思想深入人心,仅以士兵的素质来看,对比第七旅的将士们的确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日本的发展要比华夏快上许多,军队的装备同样也比华夏强上太多。   关东军在北大营发射空包弹是一个试探,可他们在其他地方的进攻却决计不是试探。他们试探东北军的态度,只是为了即时更改策略,决计不会因为东北军的态度而放弃侵略的脚步。   不过是东北军“不抵抗”的策略,更使得他们侵略得明目张胆罢了……   她必须得承认,她有些陷入了自己思想的误区——   受着后世记忆影响,她一心只想着着要反抗、要斗争,可她却忘了,这是热武器时代。从始至终,她从来不曾仔细的将日本军队的实际情况考虑在内。   北大营一战,他们在北大营门口,用剩下的两千多人才灭了对方最后的数百人。那么,在其他地方又会怎样呢?   依着罗弘毅的解释来看,即便东北军去反抗了,那也只会是白给。   锦颐明白他的意思,可是——   “那就这样不反抗啦?那就这样等死啦?难道因为你们的不抵抗,北大营的将士们有少死一个?”锦颐问道。   就算是她先前估算错误吧,可是,在她看来,关于“反抗”这一点,终究是不会错的。   而罗弘毅直到现在也没真正替她解释到点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日军的理解,大家不要被那些什么抗日神剧给误导了,早期的日本关东军很牛,加上日本火力装备很牛,加上东北好些火车线路被日本把控,东北军的兵力很难及时集中,所以才说是东北军对上日本军是白给,这是史实。 当然,作者君理解小天使们的想法,也理解小天使们的愤怒。所以这也不是为谁洗白,只是站在一个比较公正的位置上,以他们的角度,说一下为什么他们都会做出一个“不抵抗”的决定,想让小天使们再把整个事件了解得更透彻一些。 虽然有些冒险,但作者君还是想写自己想写的东西,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三十九章   “沈阳在确定向日方打开城门之后,日方向沈阳的攻击已经逐渐停止了。”罗弘毅以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向锦颐阐述着这一“事实”。   他的意思是, 东北军如果殊死抵抗, 反倒可能会死更多的人。   他只说到了东北军的将士们, 却一点也没提到省里的百姓们应该如何。兴许, 他们并没想到日军是来侵略的,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想过百姓们会受到怎样的迫害。兴许,他们也想过了,毕竟“五三惨案”的惨象仍旧历历在目,可是,他们却还是这样决定了。   罗弘毅话说到这里, 锦颐本身又并不愚笨, 自然便也就能够料想到他们的用意了。   其实, 不管他们是仅仅以为日本是来挑衅,还是真正意识到这是一场大规模的侵略,有关“不抵抗”的这一决断,应当都是不会变的。   或者, 这便是政治家和普通人的区别。   一个人站得高了, 要考虑的东西便也就多了。甚至,往往走一步也都还要看三步。普通人可以意气用事,可政治家却不行。他们是不可能仅凭一时意气,便不顾后果的做出任何一个决断的。   就好比拿这“不抵抗”的命令来说吧,由锦颐看来,只觉得荒谬、愤怒和憋屈。可是, 这事不管放到谁身上,又有哪一个当权者是在打得过对方的情况下,还愿意踩在脊梁骨上欺辱挑衅的?   无论日军的目的究竟是他们想象的那样,抑或是锦颐记忆里历史的模样,都已经无需再挂怀了。因为无论如何,只长远看来,他们主张东北军保留实力,都是无甚大错的。   纵使心里有千万种不甘心,但是,人始终是要学会蛰伏和忍耐的。   锦颐不是一个胡搅蛮缠的人,即便心里备受煎熬,她却还是叹了一口气,对着罗弘毅陈述道:“我现在就领着红七连的人回南京去。”   她想,她是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瞧着东北一点点的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的。那么,倒还不如听了高双城的安排,早些回到南京去,眼不见心为静。   反正,她终究有一天是会将那些侵略者给杀个痛快的!   锦颐转过身便走出了罗弘毅的办公室,身上满是锐气。一直到现在,她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仍旧清晰的浮现着李二狗从她身旁倒下的模样。   *   所有的大街上都没有人,整个夜晚,响彻着所有人耳际的枪响和炮鸣,使得第二日的沈阳,变成了一座空城。   锦颐趁着那些日本人还没来得及封锁火车铁路的时候,甚至不敢回头再多望一眼,便领着红七连的士兵们搭乘上了离开的火车。   他们这一帮子人,离开南京的时候,个个都是意气风发,只觉得这次任务不在话下。等到他们回到南京了,却全都变得沉默了。   倒也不是他们害怕战场了,相反,北大营一战,他们击杀了多少日本鬼子,心里便有多畅快。那些真正令他们感到难受的,是他们竟然在这样的时候离开了沈阳。   一行人低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回到南京的军营里,直到瞧见锦颐刚一走进部队,便被高双城一早派来候着的士兵叫走,才渐渐消散了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   红七连的士兵们纷纷疑惑道,只有韩越一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皱起了眉头——   因着同锦颐私交甚好的缘故,整个红七连的人里,只有他是知道高双城是给锦颐通过电话的。而他们在那一通电话里所谈论的,平心而论,并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内容。   所以,他下意识的便觉得高双城这次把锦颐叫去不会有什么好事了。   跟着传话士兵离开的锦颐如同韩越一样,心里隐隐有些不太好的猜测。但她的脸上,却又半点没有显露出来。   “报告,教导员,红七连连长来了。”   那传话士兵敲了敲高双城办公室的门,见高双城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从始至终,高双城都在用着手中的钢笔,不停在信纸上书写着什么,眼神始终没有从锦颐的身上划过。   想了想,锦颐还是首先开口试探着问道:“教导员,你找我?”   沉默半晌,高双城好像终于写完了手上的东西一般,许久后才放下了钢笔,双手交叉着,抬头对锦颐问道:“你知道你这次做错了什么吗?”   刹那,锦颐便知道,她的预感是准确的——   高双城,是为了她在北大营领着红七连煽动北大营将士抵抗一事才叫她来的。   抿了抿唇,锦颐心里很清楚高双城是想要自己给出一个什么答案。可是,就这一件事而言,她并不觉得自己又做错什么——   不管那些政治家们的心里打着什么算盘,难道北大营里七千多将士的生命就不是命了吗?他们有什么理由去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   有些事情,她可以为了大局去假装看不见。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去哄骗自己的良心。   高双城见锦颐沉默,神色有些凝重,“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举凡是从国民军校里出来的军人,无不是抱着保卫华夏的热忱。可是,鲁莽害人。要是换作你,你是要选择牺牲一部分人去不抵抗,还是选择牺牲全部的人?”   面对着高双城的又一个问题,锦颐仍旧不答。   世间之事,十件里,总没有一件是能够尽如人意的。这一点,她在沈阳一行之中,了解得前所未有过的透彻。   高双城见锦颐没有反应,也不强求。松开了两只交叉在一起的双手,他从桌面上拿起他刚刚书写着的信纸,递到了锦颐的面前。   这是什么?   锦颐抬手从高双城的手里接过那信纸,垂眸将那信纸的内容扫视了一遍,有些不能诧异的问道,“处分通知?”   “没错。”高双城点头承认了锦颐没有看错,“因为你擅作主张,未经请示便擅自行动,严重违反了军纪军规的缘故,营里准备给你处以暂时停职惩罚以示处分。至于停职多久……”   高双城顿了顿,而后又接着道:“虽然你的这一行为并没有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红七连的士兵们也无一人损伤,但因为你这情况太过恶劣,所以营里综合考虑,决定将你停职四个月。在这四个月里,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   锦颐听着高双城说完,手里捏着处分书,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已经“违反”军纪军规一次了,如果再对营里的处分指令发出什么质疑,岂不是又“违反”了一次?   “是。”   锦颐对高双城敬了个礼,将信纸折叠好握在掌心,便直接离开了高双城的办公室。   她迈着退往寝室走去,却没想到,才刚一进院子,她便瞧到韩越倚在在自己寝室的门框上。   “你怎么来了?”锦颐问道。   韩越同时也看见了锦颐。他立马站直了身子,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先是问道:“锦颐,你怎么样?教导员找你过去什么事?”   “教导员通知了一下营里对我的处分。接下来我要被停职四个月。”没有要隐瞒韩越的想法,锦颐握着处分书的手紧了紧,直接回答道。   “下面这四个月,连里就靠你先带着了。”轻轻呼出一口气,锦颐像是对韩越嘱托着什么似的,拍了拍韩越的肩膀。   “那你这四个月去哪?”也没回锦颐好不好,韩越忽然问道。   停职的时候,当然就不能待在军队里了。   锦颐闻言愣了两三秒,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大概会回上海吧……”锦颐眼神有些恍惚。   她已经许久不曾回到上海过了。   “嗯,回上海。”   锦颐回过神来,张口又说了一次,语气里倒是肯定了许多。   *   十月一日,锦颐回到了上海。   在回来之前,她谁也没有告诉。所以,当齐玉茹打开家里的大门,却看见是锦颐站在门口的时候,瞬间便抑制不住地抱着锦颐哭了起来。   “我的锦颐,你瘦了很多、黑了很多,你在外面受苦了呀!”   齐玉茹拉着锦颐进到了大厅的沙发上坐下,一边用双手不断轻抚着锦颐有些英气的面庞,一边哭得稀里哗啦。   “行了,孩子才刚回来呢,你就别哭了。”   谢峰德依旧是记忆里严肃的模样。除却刚看到锦颐时,面上有些动容外,一下子便又变成了原先的模样。   齐玉茹听了谢峰德的话,啜泣着止住了眼泪和哭声。   坐在锦颐另一旁的谢锦言见状,立马便岔过了话题,抓着锦颐问道:“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来信?上一次见你来信,你也只说你从国民军校毕业了,怎么没说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还有,你今天怎么忽然就回来了?”   锦颐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将自己从毕业之后的事情给三人讲了个大概。   “什么?!那时候你在沈阳?!”齐玉茹声音很是尖锐,一下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不仅是她,便连谢峰德和谢锦言两个人也直接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愤恨着“九一八”,声讨着日寇,同情着辽宁省的同胞们。可是,他们决计是没想过,彼时,他们的女儿、妹妹就在战场奋斗的!   身体任由齐玉茹“摆布”着,锦颐实在是无心顾及她的心情。便连想要解释安慰的话,说出口也变成了——   “我是个逃兵!”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不要郁闷,虽然不能在东北抗战,但是咱可以去参加上海淞沪抗战啊。 作者君尽量让女主早点升职,多点主动权哈~   ☆、第四十章   无论是何种理由、何种借口,当她带着红七连的兄弟们从沈阳离开的时候, 她就已经认定了自己是个逃兵——   她身上穿着军装, 可是, 她却没有穿着这身军装去同敌人厮杀到底。   一直以来, 锦颐都陷入了一个死胡同,心里十分不好受。所以,在高双城给她下发了处分通知的时候,她才会毫无异议、毫不辩驳。   她绝非是想要以懦弱的姿态,狼狈的逃避着,她只是也需要那么一些些的时间,去整理自己的思绪。   旁人见了锦颐这般低落的模样, 即便不能如谢锦言和齐玉茹感同身受般的胆颤心惊, 却也必然是不忍再问些什么问题, 唯恐又牵扯到锦颐的哪缕愁思的。   可谢峰德却并非这样。   锦颐是他的女儿不假,他素日里虽总爱板着张脸,可一贯以来,他同样也是对自己的女儿疼宠着过来的。得知锦颐在沈阳事变的时候正在东北, 他必然是担忧的。可是, 普天之下,又有哪个战士,是能够担保自己上了战场,还一定能够活着回来的?   当他是慈父,他会怜爱锦颐。可现下,他却只能是严父。   “你什么时候回到军队去?”谢峰德对锦颐那一“逃兵”的说法不予置评, 反而是忽然问道。   “明年大约一月末的时候。”   听了锦颐的回答,谢峰德颔首,“行,那你这四个月就自己好好想想。等回到了军队里,你就好好干。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自己得把这路给走明白。”   谢峰德始终挺直着背,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不自觉搓磨了一下——   “华夏没有逃兵!我只要你把这一句话记住了。”谢峰德说道。   认识齐玉茹的目光如何不敢置信,他都没有理会。   从小,他给锦颐和锦言的一切都是平等的。他将女儿当成儿子在养,希望她能拥有更好的一切。既然,在好的方面他做到了平等,那么再不好的方面,他便不能有失偏颇——   举凡是优秀的战士,那必然都是以所有的鲜血、以所有的诚挚奉献祖国的。   他要她把这句话给记牢了,便是要让她知道,她成为军人的初衷,便只是保家卫国而已。   或者,也可以换一个角度,假如她始终不曾忘却自己的初衷,假如她始终是向着自己的初衷努力着,那么,不管她做的是什么,眼里看到的结果是什么,她都无需太过纠结。   “我知道了。”锦颐回答谢峰德的语气,像是在承诺什么,十分郑重。   “知道就行,你先回你房间去吧。”   “是。”   得了谢峰德的话,锦颐站得笔直,提拎着行李,迈着恍似经过精准刻量的步子,便回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模样一点未变,干净整洁得就像是这三年她从未离开一样,跟本便不需要重新整理。   稍微整理了一下行李,稍作洗漱,锦颐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假如,她还是三年前的她,那么她必然是要睡到第二天九点过半以后的。   可是,三年来,她早就习惯了早起。这一觉,她睡到了五点,便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便换好了衣物,按照往日的作息,在家里的小花园里,独自操练起来。   等到谢家其他三个人也都起了身,坐在一起准备用早餐的时候,谢锦言还反复看了锦颐好几眼,最后才看着锦颐,装模作样的长叹道——   “哎,你可真是不一样了~”   锦颐笑了笑,并没有回话。   实际上,不论是参军之前还是参军之后,锦颐都是不太爱说话的。只不过是在参军之后,大家的生活总是被严苛的训练占据,而她的作息又与女生队的室友们不大相同,才使得她平时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如同在军校和部队的生活一般,锦颐十分迅速的吃了早餐。同餐桌上的三人道了一声之后,便领着近些时段的报纸,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瞧了起来。   时隔三年,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捧着报纸来看。   报纸都是近两周以内的报纸。按理说,新闻都是有实效性的,可是这两周的报纸,所有的新闻,几乎统统与一件事有关——   “九一八”事变。   她倒是不曾以为自己离开了沈阳,沈阳的事变便会离自己越来越远。甚至,她早有料想,即便她离开了沈阳,关于沈阳、关于辽宁的一切,仍旧会如影随形。   不仅是她,整个红七连的士兵们都是。   时至今日,辽宁除了东北军打量驻扎的锦县以外,已然全面沦陷。甚至,吉林省的诸多城镇也已被日军侵占。   而他们完成这些的时间,不过才花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   这个消息无疑是震惊世人的。甚至不仅仅是华人,便是驻华的其他各国领事也是十分讶异的。   华夏的同胞们前所未有的愤怒,他们将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秦非正的头上。但尽管他们始终责怪着是“秦非正一心只顾剿产,才给了日军可乘之机”,他们的最终目的,仍旧只是想要秦非正就此发兵反抗,夺回东北的失地罢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最终,秦非正所指导下的国民政府,最后仅是就此事对国联提出申诉,请求国联的人审查此案,给华夏一个公道。甚至是就此事照会美国政府,希望对方能够“深切关怀”。   他说:“我国民此刻必须上下一致,先以公理对强权,以和平对野蛮,忍痛含愤,暂取逆来顺受态度,以待国际公理之判决……此刻暂且含忍,绝非屈服。如至国际信义条约一律无效,和平绝望,到忍耐无可忍耐,且不应该忍之最后地步,则中央已有最后的决心与最后只准备,届时必领导全国人民,宁为玉碎,以百万人之力量,保卫我民族生存和国家人格。”   他将自己及国民政府的策略化为《告全国同胞书》,诉诸天下华人,他们采取了诉诸国联、弥合分裂、准备抵抗的策略。可是在这份公告书里,他说遍了一切,却独独对日军侵占东北时,东北的不抵抗只字不提。   秦非正夫妇亲美,锦颐知道。秦非正主张不抵抗,锦颐也知道。   若说他是一个政治家,有什么更为长远的考虑,听过罗弘毅的解释之后,锦颐还是愿意信的。可是,她不能忍受的,是他愚弄民众!她不能忍受的,是他到了此时此刻仍旧决意要同产党缠斗到底!   秦非正当然与林世源不同。好歹,林世源是明着说的“不抵抗”,是甘愿承担骂名的。可秦非正的这一份《告全国同胞书》的关键,就在于它是“准备抵抗”。   这个“准备”的时间究竟要多长?   遥遥无期。   秦非正在愚弄民众。   实际上,他是做着同林世源一样的决定的,可是,他却又不愿意担着更多的骂名,甚至是为了洗脱先前的骂名,他这才换了一个更为好听的说法,来粉饰包装。   当然,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理直气壮的继续剿产。   陡然间,锦颐脑内灵光一闪。   她猛地发现,原来,还有一点,是罗弘毅始终不曾告诉过她的——   但凡是战争,不论是开始,抑或是结束,与之相挂钩的,必然是领导者的权柄与利益。   关于罗弘毅所给出的理由,锦颐是信的。可那便是全部的理由吗?   她不信。   秦非正为什么不抵抗?   因为在他的眼里,日军是华夏的敌人,而只有产党和产军才是他的敌人。如果东北军同日军打了起来,缺少任何人力物资,他势必是要补给的。可现在,他正一心一意的用着这些人力和物资去剿产,他能拿什么去补给?   林世源为什么不抵抗?   正如罗弘毅所说的,他不想折损兵将。   可为什么他不想折损兵将呢?   因为但凡他同日军打了起来,一切的损失,都是属于他的东北军的。   即便他已经主张东北易帜了,可这支强悍的东北军,说到底,仍旧是他林家的,仍旧是效忠于他林世源的。现在秦非正打的是产军,难保有一天,他顾忌着这支军队便会打向他林世源。   届时,东北军损伤惨重,他又拿什么去抵抗?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东北军被秦非正给蚕食啦?   至于他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反抗呢?   约莫那便真就是秦非正所说的,已经到了“忍耐以无可忍耐,且不应该忍之最后地步”了。   如同他们这般的“领导者”,便是锦颐眼里的“政治家”了。   在他们所谓的“大义凛然”里,所裹挟着的,处处都是他们的私心和顾虑。   锦颐眼神微凝,只觉得从前所有涌动在心潮的热血,被人扑面泼了一盆冷水。   即便是在上流圈呆了那样长的时间,她也还是头一次知道——   原来,其他的所有都是虚的,只有真正握在手里的权柄和部队才是真的。   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不管是始终待在民军里,还是重新征集义兵,她连个“将”都不是,还说什么保卫山河,驱逐日寇?   便是想要上一次战场,她也只能是处处受人掣肘。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里说的“升职”,不是为了“升职”而“升职”,而是为了手里更多的士兵,不然怎么阻止抵抗? 另外,同样是上一章提到的,解释一下,淞沪抗战和淞沪会战是两码子事,小天使们不要弄混了~ 最后,怕小天使们入戏太深,再提醒一遍,小天使们不要拿本文当历史看,只是大致背景参照了历史,很多历史上的人啊事啊啥的都会忽略,主要写的是女主在这一时期做的每一个抉择~ 谢谢唯逆者扔了1个地雷 就酱,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四十一章   一封《告全国同胞书》,是国民政府用来糊弄无知百姓的。   至于其他那些受过了高等教育的人们, 究竟有几人是被秦非正给糊弄住的, 仅凭那近乎被有关于“讨伐秦非正”的文章屠版的报刊, 便可窥一二了。   “砰砰砰”   一阵敲门声响起。   袁幼卿抬头一看, 恰好便瞧见了自己的秘书推门而进的模样。   那男秘书推开门,见袁幼卿抬头,也不等袁幼卿问,便直接开口陈述道:“总经理,有人一位小姐前来找您。因为她说是您的旧友,所以我就让人先领着她在会客室等着了。您是要亲自去看看,还是我直接去打发了?”   旧友?   “我去看看吧。”   袁幼卿放下了手里正在处理着的事物,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其实, 自她决定从父亲的手中接过家业, 决定从商开始,她便已经许久未曾同昔日的那些小姐妹来往过了,甚至,有些都已经断了联系。现在突然之间, 有人打着旧友的名头来找她, 平心而论,她当真猜不出来到底是谁。   一路上,袁幼卿猜了许多人,却每猜一个便又否定一个。   “锦颐?”望着那挺拔的身姿,以及那坚毅的面容,袁幼卿神色不显地诧异出声。   若不是眼前那女子英气飒爽的姿态, 已然同她记忆里清雅的模样渐渐重合。她决计料想不到,眼前这略显硬朗的女子,原先竟是那般柔软的模样。   袁幼卿抬步走到锦颐的面前。她的脚底虽然踏着一双高跟鞋,但她的每一步,却又走得极为稳当。   展开双臂,袁幼卿抱了抱锦颐——   “好久不见。”她说道。   感受到袁幼卿怀里的温度,锦颐愣了片刻,方才勾着唇角,回搂着袁幼卿说道——   “好久不见。”   事实上,打从见到袁幼卿的第一眼,锦颐便能够十分直观的感受到袁幼卿的变化。   从前的袁幼卿是个小女孩儿,总是穿着一身俏丽的洋装,梳着一头俏皮的短发,将所有的欢喜和愤怒,统统浮现在表面上。但是现在,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女士西装,干练的将短发别在耳后。   三年的时间,汹涌在胸膛间的报国情怀,让她从一名活泼可人等到女学生,变成了一名精明干练的女商人。   在袁幼卿进来的那一刻,锦颐看得很清楚。分明她在看见自己的时候是十分惊诧的,可是,除了她那微微放大的瞳孔之外,锦颐竟再也抓不到其他的痕迹。   她只有在袁幼卿搂住自己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情谊,是不曾因为时间和距离,而产生过变化的。   松开了搂抱在一起的动作,锦颐望着袁幼卿,忽然说道:“我听我哥说了,前两天,上海的商业界人士聚在一块儿,宣誓绝不买卖日货一事,是由你亲手操办的。”   华夏这个国家,从不缺少爱国人士。可是,相等的,唯利是图的人们,却也同样是不少的。   便连吉林省东北军驻军副司令都能率部投靠日本关东军,并帮助关东军一同攻打齐齐哈尔了,更何况是远离东北的上海了。   自古以来,便是商人来往为力,却偏偏,袁幼卿便能够叫他们一齐下定决心,宣誓抗日。即便这其中,她或许是借了袁二爷的威力,但说到底,她本人的本事,却也同样不可小觑。   “这并不算什么。”袁幼卿望着锦颐摇了摇头,璀璨的黑眸里,闪烁着别样的光芒,“最重要的是,锦颐,我正在向着我们的目标奋进。”   “什么?”锦颐一时间也没想到袁幼卿说的是什么。   而袁幼卿也没打算在这会客室里同锦颐说清楚。   “我带你去看。”她说道。一把抓住锦颐的手腕,便拉着锦颐往外走。   或许是因为有些太过迫切了,袁幼卿手里捏着锦颐手腕的力度便显得有些重了。可对于锦颐这样一个在军校和军队里下过苦功夫的人来说,那样的力度,还是有些太轻。   她若是想要牵扯住袁幼卿,便是一件极其轻松的事情。   然而,她却没有。她任着袁幼卿拉着自己离开——   因为直到这时,她才是真正从袁幼卿的身上,看到了原先的模样。能让她轻而易举的露出这样模样的地方,必定是个十分重要的地方了。   她拉着锦颐坐上了汽车,一路去到了郊外山脚下,一个极其偏僻阴暗的地方。   是的,偏僻而又阴暗。   不过,相较于这偏僻的位置而言,更叫锦颐诧异的,是那矗立在她面前的,一个用砖瓦搭建而成的偌大山庄。   事实上,锦颐待在上海的时间十分短,而且,三年前她在上海的时候,去过的地方也从来不多。所以,这样一个地方于她而言,完全便是陌生的存在。   望了那平房一眼,又望了身旁的袁幼卿一眼,锦颐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等着袁幼卿亲自来为自己解说——   “这里是离上海市内最近的一处郊外,但因着山上树木太过茂盛,显得这里太过阴暗。是以,这里鲜少有人踏足。”袁幼卿将视线从山庄的牌匾上转移到锦颐的身上,笑得十分明媚,“这处袁家山庄,便是我命人找来工人建成的。”   锦颐闻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也不问袁幼卿为什么会在这样地方建个山庄,跟在袁幼卿的后头便踏过门槛走了进去。   她们停在山庄极其里面的一个房间门口。   袁幼卿对着锦颐笑了笑,便用手势示意着锦颐去亲手把那房门打开。   按着袁幼卿的意思,锦颐将一只手放在两扇门的门缝上,“唰”地一下,毫不犹豫的便将眼前木门给打开了——   那房间被一箱又一箱,层层叠放在一起大木箱给占满。   当锦颐的目光触及到木箱最上方、摆作一列的枪支之后,几乎丧失了所有的语言能力。   这一下,不消袁幼卿再去催促,锦颐几乎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欣喜若狂的跨着大步进到了房间里去。   站在房间里留出来的、仅能容下一人宽的小道上,锦颐像是一个徒步于沙漠的旅人一般,以万分饥渴的目光,一寸寸打量着这个房间——   那是德式的枪支和弹药。   当锦颐站在这房间的中央了,她甫才将这些房间里的枪械看得更为真切。   “幼卿,这些……”都是真的?   转过身,望着跟在自己身后进到房间的袁幼卿,锦颐几乎都觉得这个世界梦幻了。   从决定离开沈阳的那一刻开始,她从未像这一刻一般,如此欢喜过。甚至欢喜到,她如此害怕这是一场梦。   面对着锦颐眼里所爆发出的光芒,袁幼卿同样笑得十分灿烂——   她说道:“锦颐,正如你说的,从商也可以爱国。有了钱,我可以研发技术,我可以制造武器。或许,我不能像你一样上到战场。可是锦颐,我要像你说的那样,让你们的战场,再无后顾之忧。”   她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一圈,骄傲而又满足,“这三年,上海市内,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人越来越多。我从其中,也网罗了不少的人才。就像这些枪械弹药,里面只有一小部分是从德国走私商贩的手里买来的,剩下的,通通都是我命人以那些枪支弹药作为模板学来的。”   “至于那些仿来的器材,一直到它们经过测试之后,可以确定为同德国的那些没什么区别了,我才让他们开始批量制造的。”   “你很棒!真的!”锦颐对袁幼卿夸道。   她知道凭袁幼卿的身份,想要做这些事情是极为容易的。可是,她着实是没有想到,袁幼卿竟会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便取得了这样多的成效。   倒不像她,三年过去了,依旧是一事无成。   “你这儿有多少枪支了?”锦颐问道。   “六万来支。”   得到了袁幼卿的答案,锦颐点了点头——   六万来支的枪支,都足够配给一个师了。这批枪支,不论到了谁的眼里,都会是一块巨大的肥肉。   袁幼卿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她也没跟锦颐隐瞒,以十分认真的姿态对锦颐说道:“这批武器虽然来历正当,确实见不得光的。锦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这批枪械,我只能给你。”   给我?   锦颐有些诧异。   “幼卿,你得要知道,或许,未来的我并不会归属于民军和产军里的任何一个。”   在军队里,想要迅速手掌权力,成为一军之长,即便是乱世,也先少有在十年内达成的。可是,十年,对她来说太长了,对华夏来说也太长了,她怕是等不及的。   平心而论,她想要自己组建一支军队。袁幼卿的这批枪械弹药,对她而言,诱惑太大。可是,思虑了一会儿,她还是开诚布公的对袁幼卿说道。   袁幼卿一下便猜到了锦颐话里的用意。她有些惊诧,却也并不是不能理解——   她们两个人,都是想要救国之人,可是眼瞅着秦非正那模样,等到他去抵抗日寇,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给你。”8袁幼卿肯定道。   她只说“给你”,而不是给任何一个军队。意思便是,这批枪械弹药,她只会给到锦颐所在的军队里。而这个军队,不论是民军、产军、亦或是别的什么,都得是锦颐掌权。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回来啦~   ☆、第四十二章   “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回事,真是冷死个人。”   李妈哆嗦着身子将客厅里的窗户给掩好后, 便嘟囔着离开了。   上海的冬天, 向来潮湿阴冷, 却又并非不能忍受。但今年的上海, 却似乎格外的冷。   锦颐起身,离开了脚边正燃着火的暖炉,直直的便向着窗边走去——   窗外竟然开始下雪了。   上海是不经常下雪的。至少,从与齐玉茹的闲聊看来,这还是上海三年来的第一场雪。   环着双手站在窗前,锦颐望见自家洋楼外的小花园里,竟有两位旁人走了近来。那两人的身形面容甚是熟悉, 一时之间, 竟叫锦颐有些不敢相信。   伸出拇指和食指, 闭着眼揉了一下两只眼睛,锦颐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产生了幻觉。   然而,当她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竟发现那两人仍旧在向着自家小洋楼走来。甚至, 已经没有几步就要抵达自家洋楼的门口了。   不待得两人去敲门, 锦颐跨着大步子,几个健步便直接冲到了自家大门的门口——   “你俩怎么到了一起?还一起到了我家?”一把拉开了大门,锦颐对着面前的两人说道。   韩越先是同身旁的潘明飞相视一笑,而后才像是开玩笑似的,挺直着身体,对着锦颐敬礼道:“报告连长, 韩越同志前来报道!”   “你们俩先进来吧。”   锦颐勾着唇笑了笑,随意的睨了一眼逗趣的韩越,便侧过了身子,让两人先进到了屋子里来。   彼时已是新一年一月份月初的时候了,锦颐同韩越已然将近三月未见,同潘明飞更是分别半年。但“时间”在他们三个人之间,好像真就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词汇,并无其他太特别的意义。   韩越和潘明飞两人一边毫不掩饰的打量着锦颐家,一面毫不客气的越过了锦颐,直接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们这到底是什么回事?”锦颐同样在沙发上坐下,皱着眉问道。   如果说一开始见到这两人,她的心里完完全全是惊喜和激动的话,那么,到了现在,她的心里便只剩下了担忧和不能认同。   “你大大小小也是个副排长。怎么?现在副排长很闲吗?我怎么记得军队里都是只有一天轮休的?”锦颐略带着指责的意味说道。   而后,她将目光转到了韩越的身上,眉毛便蹙得更深了——   “尤其是你。你怎么来了?红七连的兄弟们怎么样了?你和我都不在,这几天谁去管他们?”   “锦颐,你就放心吧。”潘明飞笑得极其温和,即便他此时身上穿的是一身军装,却也始终是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观感的。   锦颐瞅了瞅潘明飞,又瞅了瞅韩越,这才发现,他们两人竟都不是穿便服来的。   潘明飞向韩越扬了扬下巴,韩越便立即会意的从军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两张信纸。   他一面将信纸递到锦颐的手上,让锦颐去看,一面解释道:“这是团里的两张通知。一张是你的复职通知,一张是团里调动咱们红七连至上海的通知。兄弟们许久没见你,便想着早点出发,顺便将你的复职通知一起给你拿来。”   可是,高双城为什么要将红七连的人给调到上海来呢?   要知道军队和军队之间从来也是不一样的,如同第二十九集团军第一一四团这样的、整个队伍都是精英的独立步兵团,惯来是常驻南京,是秦非正的直系兼核心军队。   红七连的士兵们锦颐再清楚不过,在第一一四团这样一个独立步兵团里,他们的实力称不上是最强横的,却也绝对是中上游的,绝无可能垫底。高双城究竟有什么理由,把这样一个连队调往至其他部队呢?   在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锦颐知道,韩越必定省略了很多没说。   锦颐沉默的望着手中的两份通知,最终也没有再追问。   再抬起头时,她望着潘明飞,挑了挑眉道:“那你呢?你怎么会同韩越遇到一起去,还两人一起来了?总不会是那么恰好,你所在的军队,刚好也将你所在的连队调到了上海来吧?”   锦颐望着潘明飞的眼里有些戏谑,直瞧着潘明飞冲自己摇了摇脑袋,才觉得这才正常。   “那倒是没有。”潘明飞说道,“不过,我排队所在的第十九集团军,一直以来都是驻守上海的。我打从毕业开始,就来了上海了。”   顿了顿,他在瞥了一眼韩越后,方才继续向锦颐解释道:“这次军营里正好值到我去军营里的大门巡视执勤,刚好遇上了韩越他领着你们红七连的士兵过来,教导员见我俩认识,便刚好由我来带他们熟悉环境了。”   “行,那我知道了,我先上去收拾收拾东西。”   锦颐想了想,撂下这么一句话后,便将韩越和潘明飞两个人留在客厅里,径自上了楼,回到房间去了。   事实上,即便她的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的有了想要“单干”组建义兵的想法,但纵然国民抗日心潮高涨,想要在仍旧维持着表面和平的上海做些什么,却仍旧不是一件易事。   由是,在时机还没到来之前,她其实是有些迫切的想要回到军队离去的——   自打她离开南京营地的时候,军队里为她配备的枪械器具,便已经一应上交了。虽然袁幼卿的山庄里装备不少,但为了避免引起旁人的注意,不到非常时刻,那决计是不能暴露的。   她怕她的手离开枪支太久,慢慢的也会开始变得生疏。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衣物,锦颐待谢峰德、齐玉茹和谢锦言回家之后,将事情的缘由大致同三人说道了一遍,便直接随着潘明飞和韩越去到了第十九集团军的营地。   秦非正给自己的直系军队和非直系军队的待遇差别究竟有多大,锦颐在看见过第十九集团军的士兵之前,是毫无概念的。她待在第二十九集团军一一四团的时候,军队从不会在吃食住行上,短缺任何一位战士。   第十九集团军虽然同样是民军,同样听命于国民政府。可是,因为它的前身是粤军,所以它并不是秦非正的直系军队。   一月的上海,天上还少有的下着大雪。锦颐一路走来,就瞧着那三万的战士,挤在那区区的五六个阵地里,还一个个的身着单衣,穿着露膝的短裤,在冰天雪地里练习着战斗作业。   “这……”是怎么回事?   走到尽头,走到再也没有其他士兵的地方,锦颐终于忍不住对着一旁的潘明飞开了口。   可是,话开了头,后面的那几个字,锦颐却再也问不下去了。她的脑海里,不断的闪现着那些士兵们被冰冷刺得通红的肤色。   少有的,潘明飞竟然不曾在第一时间答上话。甚至于头一次,锦颐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隐忍和愤怒的神色。   潘明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这是众人在军校时都认可的一个事实。可即便对于他这样的一个老好人来说,锦颐所提及的这一件事,却还是让他感觉到了愤怒。   他抿了抿唇后,又是沉默半晌。良久之后,锦颐才听见他嗫喏着说道——   “国民政府已经拖欠十九军八个月、共计六百余万的军饷了。”   “拖欠军饷?!”   素日里,她总是听到别的军队吃空饷的消息。这被拖欠军饷的,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锦颐实在是有些不敢置信,低沉着嗓音,对着潘明飞便又问了一遍。   可是,就在锦颐的注视里,潘明飞再次肯定的点了点头。   几乎是刹那之间,锦颐的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战士为国家而战斗,付出的是自己的鲜血和生命。除了战场,政府有什么权力叫他们还在训练中,便开始担忧生存?   在她看来,无论何种缘由,唯有军人的军饷,是决计不能拖欠的。   无疑,她是愤怒的。可是,在这份愤怒里,其他一种隐秘的欢喜,竟同时也在她的脑海里野蛮生长——   政府对第十九集团军,俨然便是一副后妈的模样。可是,若是换一个思路来想。第十九集团军,会不会因此而转变成为她想要的一个突破口呢?   某些想法一旦产生,便会一直在脑海里生根发芽,越发汹涌。   锦颐得承认,自打“单干”的念头升起之后,即便她自认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但与之有关的念头,却始终在脑海内盘旋着。   她始终盘算着怎样才是最划算、最有可能成功的,直到现在,她的脑子里开始不可抑制的打起了第十九集团军的念头。   纵使她之后能够如愿征集到一批义军,可是,由普通民众组建而成的义军,与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是决计不能够相提并论的。   这是一支收入帐下,便能够直接作战的队伍。   锦颐半垂着眼帘,完全将眼里的神色给遮掩住。她并不打算现在便将自己的这些想法说给潘明飞和韩越听——   还是那句话,她得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这个机会不一定会有,但只要它出现了,她便绝不会给它溜走的机会!   锦颐的心里暗自坚定着。   可是,她决计没有想到,她等的那个机会,来得竟是那样的快—— 作者有话要说:  加紧走剧情~~~~   ☆、第四十三章   日本人在上海杀了华夏人。   这原本是一件让人一目了然的事情,连一点叫人误会的可能都没有, 日方的人却偏偏扭曲了事实, 说是那几位不幸身亡的华夏工人, 对另外的几位日本人展开了殴打。   日本人本就是偏帮日本人的。当锦颐在训练之余,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不自主的便怀疑,这或许根本就是那帮日本人的圈套——   那几个日本人不仅杀死了华夏工人,甚至还杀死了上前拉架、维护秩序的三位华人巡捕。   他们气焰嚣张,错的也总要叫他们说成是对的。事情发展到最后,竟变成了是上海的华人们“欺人太甚”。   他们组织在沪的千余日侨进行集会游、行,一路打砸华人商铺, 强烈要求日本总领事和海军陆战队出面干涉, 还他们一个“公道”。   锦颐为什么怀疑这是那些日本鬼子早有预谋的一件事?   无非便是因为那日本总领事和海军陆战队的动作, 太过“顺势而为”了。他们一个对上海市长提出道歉、惩凶、赔偿以及解散抗日团体的四项无理要求,一个借由司令的身份发表恫吓性声明,以保护日本侨民为由,加紧备战, 并从日本国内向上海调兵。   一时之间, 上海市内行动的日军猛然激增。直至一月二十七日,日本总领事更是有恃无恐的给上海市当局发了最后的通牒——   限二十八日晚上六点之前给予满意答复,否则采取必要行动。   若此事仅仅是涉及日本总领事同上海市长两方间的交涉,那么,这一整件事都不会同第十九集团军扯上任何关联。可是,一旦日本海军路战队牵涉到其中, 整件事情的格局便统统都变了。更何况是,日本方的兵力不断登陆上海?   第十九集团军和日本海陆军战队的战争几乎是一触即发。   “你们说,咱们和那群日本鬼子真打得起来吗?”   训练中途休息的时候,大家伙几个熟人围坐在一块儿,韩越忽然出声问道。一边问着,他还一边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加上同样是几人军校里同学的何勇,在座四个人中,除了锦颐以外,他必然是最渴望同那群日本鬼子狠狠干一场仗的。   在沈阳的那一天晚上,锦颐去到了旅司令部,还有种种情景未曾真正看到过。而他呢?他和红七连的士兵们,才是真真正正的,眼睁睁的瞧着北大营的将士们一个个倒在了他们的身前身后。   “这仗,应该打不起来。”几乎都没怎么想过,何勇便对着韩越的问题给了一个答案。   “现在国民政府正集中兵力在江西剿产,哪来的心思增援我们开战?”何勇的语气里满是嘲讽的意味。   想要打仗、想要反抗,军队统统要问过政府的意见。可是,除了继续不抵抗之外,国民政府还能给出其他什么指令?   说到底,他本身已经不对政府再抱有其他的奢望了。   锦颐和潘明飞倒是没有说其他的什么,只是以沉默肯定了何勇的说法。   *   当晚七点钟左右,上海军政部部长急电第十九集团军的军长,要求第十九集团军的将士们忍辱求全。并于同一时段,致电上海市长,令其答应日方所有的无理要求。   “忍辱负重”这四个字,他们说的太过轻易了,以至于锦颐甚至都怀疑,他们真正体会得到那是怎样的“耻辱”吗?   向真正的刽子手道歉,处死那些日本鬼子口里的所谓“真凶”,将属于华夏百姓的血汗钱对他们亲手奉上,为了向日军低头而将手上的巴掌狠狠甩在爱国人士的脸上。   国民政府这是真正的将华夏的脸面一应舍弃。   事情的走向正如锦颐他们所料想的那样,然而,有一点,他们终究还是料错了——   他们以为,那些日本人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复,应当便会就此事了。可谁知,一月二十八日,当他们得到了上海市长的答复之后,竟又以保护侨民为由,进一步要求华夏的军队必须撤出闸北。   不管他们一开始的目的,是不是真就是要侵占上海,锦颐都有绝对的理由可以确信,在这一步上,华夏如果仍然一再退步,那么上海真就会变成日本的了。   然而,日本的这一要求是锦颐所不知道的——在军队里,消息流传的速度其实也并不是那样快的。   一月二十八日晚上,恰好轮到了红七连所属新旅执勤,锦颐便领着红七连的士兵们,跟着第十二团团长去到天通庵车站同另一团的战士们换岗。   上海虽然号称是“不夜城”,但到了半夜十二点之后,却也的的确确是很少再有人在街道上走动了。到了这个点,便连上海有名的销金窟“百乐门”也该散场了。   “团长,你看,那里好像有一帮子人来了?”   夜晚十二点半刚过,便有士兵忽然指着远方对第十二团的团长问道。   “不应该啊。”   这么久了,他也领着团里的人站了许多次的岗,也没见过几次是有人的,更何况还是“一帮子人”了。   第十二团的团长心里虽然怀疑着,却仍旧是十分严谨的转过身,向着那士兵的望去。   然而,就是这么一望,他的神情便不由自主的严肃起来。   他站在这里往远处一看,确实可以看到凝聚在一处的光芒正向着自己这边在移动。因为离得有些远了,是以,他也不能确认究竟有多少人。   可是,光凭着那光芒所映射出的暗影轮廓来看,那似乎是——   坦克。   第十九集团军除却衣食住行备受苛责以外,便连装备也是。这么多年来,他待在第十九集团军里,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坦克的样子了。   然而,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大家快关掉手电筒。”   第十二团的团长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间场景下见到坦克,一下子便愣住了。代替着他出声的,是略显焦急的锦颐。   第十二团的团长能看到的,锦颐自然能够看到。并且,她比他更甚的一点是,无论是在沈阳北大营还是在南京的军队里,坦克的模样,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第十二团的团长回过神来,望了锦颐一眼,知道团里的将士们都还在等着自己的指令,也没责怪锦颐越级下达命令,立即也随着锦颐的话复述了一遍,“全体关闭手电筒!”   “全体躲进掩体,随时准备作战!”   回过神来后的团长没有再继续犯迷糊,等看见手里提拎着灯的士兵们,已经将灯尽数熄灭,当下便又发布了另一命令。   掩体分作两边,锦颐率着红七连同一营的士兵们随团长躲在了一边,另外两个营的士兵们,躲在了掩体较多的另一边。   “连长,咱们怎么办?”韩越对那坦克的来处心知肚明,手里端着枪,当下便凑近锦颐的耳朵边问道。   “还能怎么办?看见日本人,直接给我开枪打他!”锦颐眼睛都没有眨,直接便说道。   那坦克来的方向,正是上海公共租界里日本防区的方向。   而现在,他们驱使着坦克离开了他们自己的防区,反倒向着华夏驻军的方向驶来,在锦颐的眼里,他们根本就是司马昭之心!   日军的坦克越来越近了。   直到他们走进了自己可以看清的视线范围之内,借助着他们自己的微弱灯光,锦颐这才发现,原来在那坦克的四周,竟然围了足足有两千多人。而在那数千人中,只有少数十几人的手里握着电筒。   他们是在借着坦克的遮蔽来进行移动。锦颐无比确信。   至少,在他们没有真正接近之前,她是真的不曾想到,一架坦克的周围,竟围绕了有上千人。   他们自己一个团的人,也都还不过两千。   “砰砰砰!”   没有同任何人商量,也未曾同任何人上报,锦颐将枪口瞄准到坐在坦克上的三个日本人身上,率先便开了枪。   枪声惊动了那些日军。   霎那之间,坦克因为失去了驾驶者而被迫停了下来。那些日军们也迅速端好了手里的枪,警惕的转过了身体,面对着两旁的掩体,迅疾做好了防备作战的姿势。   他们知道掩体里有人了。之所以迟迟还没有行动,仅仅是因为他们并不能确定掩体里究竟有多少人罢了。   “全部给我开枪!”   锦颐一面用枪射杀了一名准备掏出手榴弹的日军,一面压低着喉咙,愤愤命令道。   “砰砰砰!”   一声声的枪响不断交叉响起。匍匐在另一侧掩体后的两个营将士,虽然没有亲耳听得团长的命令,但因着听得了对面枪声的响起,便也误以为是团长下达了指令,跟着用手里的枪击杀起了视野所及的日本官兵。   两方兵力相差不远,只他们团的人比日军少了数百人罢了。可是,相比较之下,两方的装备,却又实在差的太远——   日本的士兵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进攻手榴弹,往锦颐这一面的掩体内扔来,“哐”地一声便在掩体内炸开了。   进攻手榴弹的杀伤范围仅有五米半径,然而就是这十米的攻击范围,瞬间便抹杀了他们百人的战力。   锦颐刚好所在位置刚好处在手榴弹的杀伤范围之内,但她运气好,仅仅只是处在了杀伤范围的边缘。   当她听见那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反射性的将脑袋死死埋在双手的臂弯处。   她虽是性命无忧,却也同样是感受着那手榴弹炸开的碎片,一下一下的炸在她的背脊处,只觉得被砸的生疼。   这与演习不同,他们几乎是没有丝毫准备工作的,除了手上的枪以外,他们便再无其他装备。   他们唯一能够庆幸的,是他们的面前,至少还有掩体。   他们殊死相搏,他们的战友成片倒下,然而他们仍旧欢欣雀跃——   第二天,上海仍旧是华夏的上海。   即便他们隐隐猜到,这仅仅是战争的开始,他们却也仍旧是开心的。   他们胜利了,即便那只是惨胜。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只要能圆逻辑,我已经很多支线都没写了。 女主需要武器,我就把袁幼卿搞上来,女主组建军队需要有人帮衬,我就把先前的同学给弄出来。 总之,每一个小支线都有起到自己的作用,诸如此类,如果小天使们觉得是水的话,那么我必定是会继续“水”下去的,不能接受的小天使还是尽早弃文吧,不要勉强自己。 最后,今天先写“机会”的来由,明天写到“机会”到底是什么,谢谢一直支持我,并决定继续支持我的小天使们~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四十四章   战争开始了。   锦颐他们所守卫的天通庵车站并未失守。   然而,直等到他们跟着第十二团团长回到了军营里, 才发现, 原来, 其他各团站岗的士兵们, 同样在驻守的地方,遇到了向他们军营行进的日军。   第十九集团军的将士们,有一点,是同其他军队里的将士不同的——   他们的生活极为艰辛。大冬天里,军队甚至连热水都供应不足,叫他们只能用雪一样冰凉的冷水擦拭着他们的躯体。   可是谁能想到,到了最后, 反倒是国民政府的如此亏待, 使得他们拥有了钢铁般的意志。   纵使战争来的突然, 纵使他们毫无防备,但哪怕他们还未曾反应过来,他们却仍旧是义无反顾的扛着手里的枪上了战场。   于是,无一例外, 即便是损伤惨重, 他们也未曾叫一个日军越过他们的防线。   “行了,受了伤的人,现在赶紧去找救护队的人上药。其他的人,装好子弹、手榴弹,重新跟我准备作战。”   好不容易击退了一批日军,保住了天通庵车站, 第十二团的团长将驻守工作交接给了连忙赶来的、装备齐全的另一团士兵,领着锦颐等人回到了军营后,当即吩咐道。   “是。”   团里的士兵们接收到命令后便列着队,向军营里的军火库行去。   军营里的小号声不间断的响起,第十九集团军的防备区里,炮声更是一声比一声嘹亮。甚至他们站在自己的军营里,都能感受到防备区是如何的地动山摇。   没有人敢多耽搁一下,一个又一个,从分配武器的士兵手里接过了配备的手榴弹和子弹过后,一路小跑着,跟在团长的身后,重赴战场。   这一次,他们没有去到天通庵车站,而是去到了战事更加紧急的上海火车北站。   这原本应当是人满为患的场所,俨然已是尸横遍野。这其中,让锦颐感到极为心痛的,是那些溢满鲜血的尸体中,还有许多都是被日军残害的无辜百姓。   装载着他们的数量军车,正向着上海火车北站的战场范围移动着,锦颐甚至等不及进入战场,手里端着枪,将枪口从窗口延伸出去,瞄着战场里的日本官兵便开始一下又一下的射击起来。   等到军车停下,她打开了车门,从车上跳下,一个翻滚,便躲在了一个门牌的背后。她从身上掏出为数不多手榴弹,将□□上的圈套在食指上轻轻一拉,便瞄准了一个日军较为集中的地方猛地投掷出去!   “哐!”“哐!”“哐!”   一声又一声的爆炸声响起,没多大一会儿,他们第十九集团军的手榴弹便用完了,而日军的攻势却仍旧是保持原样。   事实上,直到真正战斗的时候,她才真正发现,他们和日军的炮火装备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上的。甚至,日军是坦克、炮弹一应俱全,而他们却只有手里唯一的枪杆,和均分都不够的手榴弹。   “团长,咱们的手榴弹不够用了!”   “团长,再这样下去不行!咱们多少人都能给耗完了!”   其他两个连长小心翼翼的靠近第十二团的团长的时候,锦颐就在身边,一字不漏的听清了他们报告的内容。   “咱们还有多少?”锦颐听到团长沉声在问。   危急时刻,甚至是命悬一线,锦颐不大能忍受团长再拖拖拉拉的,当下便对着团长道:“咱们还有多少手榴弹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现在从哪儿去搞来手榴弹!”   说完,锦颐用嘴巴向着眼前满是死尸的战场努了努嘴,说道:“这么多的日本鬼子,他们身上的装备丢在那儿也是浪费,我们干脆就捡了他们的装备,用他们的装备去打他们的人。等过了今天,这些装备用完了,咱们再发动上海的民众们赶制一些□□!”   说罢,也不待团长出声同意自己的意见,锦颐时刻观察着周围,趁着周围没有其他日本士兵关注的时候,去到身边最近的一个日军士兵的尸体旁,取过他身上剩下没用的两枚手榴弹,拉开导火线上的小圈后,便向着日军较多的两个不同的地方掷去。   “快,按她说的做。”   有了锦颐亲身示例过后,那团长当下也不再犹豫,立即对着身边的两个连长指挥道。   原本第十九集团军军营里的援兵来到之后,面对着这些日军便有着绝对的人数优势,只不过是军火实力有着较大的悬殊罢了。   现在,因为锦颐突然想到的一个主意,两军之间,便连军火实力也几近追平。这原本是防备区里战事最紧急的地方,却被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压制成功。   这是民国二十一年来,上海打起的第一场战争。   或许,这是上海军民最团结的时候了。上海的百姓们自发的组成了义军和救护队,替第十九集团军赶制□□,势要同第十九集团军的将士们奋战到底。   他们越战便越是凶猛,硬生生的凭着一股锐气,闯出一条生路来,不过两日的时光,便将那发起战争的日军赶回了他们在公共租界的防备区。   第十九集团军的三万多士兵们同民众组成的一万多义军,一齐站在防备区里的一片偌大空地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昂扬着兴奋与激动——   他们击退日军了!他们甚至,想就此将日军赶出上海、赶出华夏!   他们把枪背在身后,统共四万来双的眼睛,每一双都像是盛满了星星,亮堂堂的望着前方的军区司令,期盼着他继续进攻的号令。   “南京那边派了通信员来下达了指令……”   那军区司令的声音嘹亮而威严,可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他们却都恍似不曾听懂——   “即日起,全军停止攻击!撤出防备区,退居第二阵线!凡再遇日军进攻,不予抵抗!”   他在说什么?   士兵们脸上的神情变了。他们脸上的激动渐渐僵硬,变为茫然,最后才成为了怒不可遏。   他们甚至希望他们是真正的听不懂!   他在说什么?撤退?不予抵抗?   狗屁的国民政府!狗屁的通信员!   他们明明赢了!他们明明战况一片大好!   “那通信员会不会是奸细?”在所有人愤怒的同时,忽然有人在队伍里小声地疑问道。   “对对对,如果不是误传了消息,他绝对就是奸细了!我呸,个冚家铲的,害我差点就真相信了!”   四万士兵们窃窃私语着。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全体无视了所谓的“军纪军规”。他们几乎确信了这就是答案,只想把自己所能够想到的最恶毒的话给骂出来。   “司令,咱们把那个什么通信员给送进军部去问问,看看到底是不是政府派来的。如果他是奸细,咱们就把他给枪毙了泄愤!”   心中认定了答案,队列里立马便有人向着队列前方的军区司令叫喊道。   “军政部已经全部确认完毕,同时,我也亲自向政府去电确认过了。”那军区司令的神色不为所动,甚至还颇有一些将将士们的抗议当做是无理取闹的意味。   他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明天,我和你们的总参谋长、军长等人,会按照政府的指令,先行撤离,前往南京。在这段时间里,你们先按指令退至第二阵线。其他事宜,往后再等政府安——”   “我们不许!我们不许!”   那军区司令话都还没说完,他身前的四万多将士们,不论是原本的第十九集团军,还是由民众组成的义军,统统嘶吼着嗓音拼死抗议着!   情到深处,一个个前不久还在战场上奋血厮杀的铁汉,甚至开始嚎啕大哭。   他们怎么退?他们死了那么多的战友,死了那么多的同胞,他们的身上,处处留下了战争的伤痕,才换来这一场得之不易的胜利。   可现在,他们甚至才刚体会到胜利的滋味,竟就有人要叫他们从他们拼死护下的土地上撤离。   谁来告诉他们,他们该用什么借口来劝服自己离开?!   “啊!!!!我去杀了那些日本鬼子!!!!!”   他们有勇气拿着枪去战场,却绝无勇气从战场上逃离!   队列的前排,有人受不住这样的精神折磨,扛起怀里的□□,便冲出了队列——   他要去到日军的阵地!哪怕这必然是孤身送死,他也受不了窝囊的离开!   “砰!”“砰!”   两声枪响几乎是同时响起,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倒地。   那冲出队列的士兵身形摇晃着,最终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想来,到死,他也没想过,他这条命,最后竟是葬送在了他亲爱的“战友”手里。   队列中的其余将士们,刹那间都忘了继续嚎啕哭泣。目光呆滞的看着那冲出队列的士兵,和射杀那士兵的军区司令的护卫兵一同倒下。   数万人里,只有锦颐是清醒的。   她手里端着枪,丝毫没有停顿,手指扣动着□□的扳机,“砰、砰、砰、砰”又是四声枪响,那军区司令及他另外的三位护卫兵也跟着倒在了血泊里。   四声枪响强制性的将所有人的思绪牵扯回笼。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站在锦颐身后的韩越,无比焦急担忧的想要问道。   而锦颐却始终像是一个没事人一般,缓缓地收回了手里的枪,神色冷静的可怕。   机会来了。   她在心里如此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哼,我哪里短小了,三千字难道不是标配吗~~~~~(ノ ̄▽ ̄)   ☆、第四十五章   一步踏着一步,锦颐收回了手里端着的□□, 直直踏出了队列。   “锦颐……”韩越顾不得在人前要唤“连长”了, 张口便想叫住锦颐。   可是, 瞧着锦颐那一步比一步更坚定的模样, 哪里是有想要停下来的样子?   韩越无奈,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直接对着身后的红七连士兵们吼道:“咱们跟上去!”   他们这些人,是真正一起经历过生死,经历过沈阳的沉痛与无奈的。他们自愿从南京调剂到上海,自愿从秦非正直系转作非直系,无非便是想要早些同他们的连长再聚罢了。   那样的情绪十分复杂, 只唯有一点是他们所确认的——   他们连长的报国热忱, 比他们在场的任何一人都更加强烈!   说什么, 他们都是不可能不管他们的连长,使她孤军奋战的。   几乎是锦颐在队列前方站定的瞬间,韩越便已经领着红七连的士兵们“唰”地一下冲了出来,在锦颐与数万将士之间, 绕作了一个半弧形的包围圈。   锦颐望着身前包围圈里, 站在中间的韩越,心里虽然有着稍许的愧疚,却还是不由地悄悄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来——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打算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从国民军校开始, 便同自己一路走来的韩越。   她心里想的好,她告诉自己,她是没有理由凭借着所谓的“交情”,来对韩越进行绑架的,所以她应该是要保证自己不要牵连到别人的。可是,到了最后,她还是狡猾的利用了韩越的担忧,生生将他拉到了自己的阵营里来。   没有人是甘愿独自面对风雨的,锦颐也不例外。   原本,在她的设想之中,红七连的士兵们能始终站在她的身侧便足以让她感动了。可是,她没想到,红七连的人才刚刚在锦颐的面前站定,何勇同潘明飞竟也领着他们排的十数人,头也不回的走了上来,同红七连的士兵们并肩而站。   如果仅仅是潘明飞一人走上来的话,锦颐绝对不会诧异。毕竟无论如何,国民军校三年里,她、韩越同他三人间最为亲密的战友关系是难以磨灭的。   可是,何勇呢?他为什么会领着自己排里的士兵们上来?   毕竟,她同他,除了相互间的欣赏以外,便再无其他的交情了。   所有的念头,仅仅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现实的情况,其实根本便不容许她再想其他的更多——   “唰”地一下。   围绕在锦颐身前一圈的士兵们,同队列里近四万的将士们同时亮出了手里的□□,一起做好了开枪的准备。   锦颐很能理解那些将士们的心情——不论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毕竟,是她在他们的面前,明目张胆的枪杀了整个第十九集团军的军区司令。   “全体把枪放下!”   这一句话,锦颐是对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一百多位士兵们说的。   同时,她也没有再站在他们的身后,而是直愣愣的冲出了他们的包围圈,直面着那数万支枪口。   “我们究竟还要窝囊到什么时候?!”   众目睽睽之下,锦颐石破天惊般望着身前的数万将士,激动地怒吼道。   为什么会有那样多的民众军人听从政治家的摆布?无数的事实证明,那是因为那些政治家们所开出的“空头支票”实在是太过漂亮!   假使,同样的方法能够取得同样的成效,她绝对是不惮于用那些政治家们的方法,去完成自己心中想要完成的目标的!   “我们还要窝囊到什么时候?”锦颐又问了一次。   这一次,她问的很平静,甚至她问出的每一个字,都极为发人深省。   “沈阳事变那一天,我就在北大营。”锦颐的语气有些沉重,却还是固执的将凌厉的目光扫射在身前士兵们的身上,“他们同样告诉我说不要抵抗,同样说是为了减少伤亡……   为了东北友军的将士们,为了我华夏民族的同胞们,纵然我深深地憎恨着那帮日本鬼子,可到了最后,我还是选择撤退了……   可是那结果呢?”   锦颐顿了顿,唇角勾着一抹辛辣讽刺的笑意——   “他们骗了我们!”   她的声音蓦地放大到极致,愤怒也被放大到极致。   “东北那边沦陷了!‘房子烧了,东西没了,我们的爹妈兄弟谁杀了,我们的姐妹谁抢去了,可恨的日本鬼,说打咱们就打,轧棍轧,吹风吹,抗战到底不变卦’,这就是东北现在的生活。难道,我们要让上海也变成那样的人间地狱吗?!”   说罢,锦颐像是嫌光是语言的威慑力还不足够,便端着手上的枪,往脚边那军区司令、鲜血开始渐渐凝固的尸体上“砰”地又开了一枪——   “我会杀死任何妨碍我保卫国土、保卫同胞的阻力!”   锦颐收回手上的□□,神色冷凝的说道。   从前的她,从没想过要杀谁。后来,她亲手杀死了太多的日本鬼子,渐渐的,也就不觉得杀人是件多么令人惊恐的事了。可是,即便如此,她仍然没有想过要向任何一个无辜者开枪,仍然对生命怀着一种天然的敬畏之心。   而现在,在这里,她亲手向着五个华人动了手。甚至还在一具鲜血已然凝固的尸体上,重新补上了一枪。   她做了她从前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做的事,但是,她却丝毫也不后悔。   正如她所说的,她会亲手杀死任何妨碍她保卫国土、保卫同胞的阻力!更何况,那军区司令所谓的“率先撤离”,不过就是要扔下第十九集团军的三万将士们的生命,自己同其他的领导人物一起去逃往南京罢了。   她不仅不后悔,她还要将那些将士们想到的、没想到的,统统、明明白白的摆在他们的面前。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愤怒,才会心甘情愿的便成她想要的样子。   事实上,锦颐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这样的头脑反映在这一场“演讲”,这一次“游说”上,便使得从她口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变得极具煽动力,极能引起战士们的共鸣——   上海有多少人?   四万多的将士们听从着锦颐的话,真就暗自琢磨了起来——   作为东方巴黎,上海光是市区,便有三百多万的百姓。他们如果退,其他还不消说,首先遭殃的就是这三百多万的百姓。   他们的良心上过得去吗?   扪心自问,他们是不能的。   从一开始,他们想的便是要同那帮日本鬼子战斗到底。反而是那军区司令说着要让他们退到第二阵线的时候,他们四万好几的大老爷们儿,全都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慢慢的,四万将士们端着枪的手全都放了下来。   “保卫上海!保卫上海!”   那些原本就是挑选自上海民众的一万义军们,更是忍不住将手里的枪,一下又一下的高高举起,愤恨的、撕扯着喉咙大声的呐喊着,像是想要立马前往日本的防备区,将那些日本鬼子们,一片一片的,给撕个粉碎!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不到此时此景,是没有人能体会到那其中的渴望的。   “保卫上海——”   自进入军营以来,他们时常被“效忠民党、效忠官长”的口号洗脑着,时常被“平定内乱”的理由指挥着与同胞们交战着。他们反倒忘了,他们最该效忠的,是他们的国家。他们一开始想要守卫的,也是他们血脉相连的亲人同胞。   军人,是不该成为政治下的牺牲品的。   这一点,锦颐一开始便了解的十分透彻。而现在,他们也懂了。   “保卫上海!保卫上海!”   渐渐的,另外三万的十九军将士们也跟着义军们一声又一声的呐喊起来。他们一声比一声喊得更用力,一声比一声喊得更坚定,震天的呼声,恍似要震出苍穹。   几乎就在第十九集团军的将士们跟着呼喊出声的片刻,锦颐便知道,她成功了。   在这一次非胜即亡的赌局里,她完全是孤注一掷的下了赌注。当然,也幸好,她所得到的结局是可喜的。   “即日起,我等即为华夏铁血军!”   松了一口气,锦颐如此宣布道。   她说道:“我们是独属于华夏的军队,我们非要扒下那帮日本鬼子虚伪恶毒的外皮不可!我们势必要将那帮狼子野心的狗东西,从华夏的每一个角落给赶出去!”   她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似乎从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目标,到了最后,势必都会实现。   至少,站在锦颐身前的韩越信了、何勇信了、潘明飞信了、那四万多的将士们也信了!   理所当然的,锦颐成为了他们的领袖。不仅是他们行动上的,更是他们精神上的。   他们相信了,他们相信她会引着他们驱逐每一个残暴的侵略者。   他们甚至不需要锦颐随着他们出入战场,他们甚至可以容忍锦颐像他们之前的军区司令一般,安稳的躲在他们的身后。他们只有一点要求——   实现她所说的每一点要求。   当然,关于这一点,锦颐拒绝了。倒不是拒绝实现自己说出口的话,而是拒绝如他们所说的,安稳的等着他们来为她遮蔽风雨。   “我同样是一个军人!我同样也想手刃祖国的仇敌!”   她这样说着。固然是为了更得军心,可这却也同样是她入军以来的愿望。   当然,如果真要说的话,她还有一个梦想——   她梦想着,能有一天,不是在梦里看到那面五星红旗,从华夏的国土上冉冉升起!   这个梦想,片刻不敢忘。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粗长的一章,女主好歹也是有了自己的军队啦~~~~【自我满足.jpg】   ☆、第四十六章   锦颐担任上铁血军的总司令之后,下的第一个命令, 即为全力抗日!   同时, 为了防止第十九集团军易为铁血军, 以及第十九集团军原军区司令身亡的消息传回南京, 导致铁血军面临腹背受敌的场面。锦颐甚至早早便派遣了诸多士兵,去到军政部,以及市办公署等与国民政府密切相关的地点,进行严格管控。   秦非正是个什么人?   那是个习惯性窝里横,宁愿叫国家的领土被外人给分割去,也绝不叫国内旁人分去自己手里半点权柄的人。   锦颐不敢去赌。她只有确保自己的后方安全了,才能安心的领着军中的将士们全力抗日。   铁血军军营司令指挥室。   锦颐正同军中各营长以上职位的军官们商议着反攻计划, 潘明飞忽然便从外边拿着一份报纸, 快步走了进来。   “司令, 你快看看今天的报纸。”潘明飞的呼吸有些急促,一走到锦颐的身边,立马便将手里攥着的报纸,递到了锦颐的身前。   知晓潘明飞必定是看到了什么, 才会将不顾时宜的将报纸拿到自己面前的, 锦颐当下也不耽搁,停下了商议的进度,取过潘明飞手里的报纸,就着潘明飞所翻开的那一页便看了起来——   “国民政府紧急迁都洛阳”   没有给锦颐任何缓冲的时间,一个硕大的标题,猝不及防的便映入了锦颐的眼帘。   国民政府要迁都去洛阳啦?   锦颐错愕的同时, 却有只觉得这才像是秦非正能够做出来的事——   自一月二十八日,日军向上海发起进攻开始,一直到今天,短短五天内,即便他们奋力反抗,使之日本的进攻计划一度破产,可由于日军的不断增兵,以及日军的军事装备补给充分,渐渐的,竟成了他们这一方,开始有些弱势起来。   而南京与上海向来便是毗邻,上海战事一起,作为首都的南京顿时也开始吃紧起来。从上海到南京,机械化部队最多半天便可到达,一旦上海被日军攻占,南京便会直接暴露在日军的威胁之下。   一旦首都南京失陷,那么全国的华夏人民,又有何种资格和勇气再谈抗日?   这些不仅仅是秦非正和国民政府的那些人能想得到,锦颐同样也想到过的。所以从始至终,锦颐便将各火车站口,及各港口视作重中之重。一面伏击日本援军登陆的同时,更是为了防止日军向南京偷渡。   然而,国民政府的所做出的决定着实是有些让她出乎意料了。原本,她以为命人守住了铁血军易将的消息,让国民政府的人以为第十九集团军仍旧是民军的第十九集团军,他们便会为了守住首都,而牌并前往上海的。   即便他们不是为了派兵增援第十九集团军,至少也是为了防止日军登陆南京的。   结果,他们竟直接将首都迁移了。到底,还是她将国民政府的那帮人想得太无私了些……   “算了,不过就是少了一条后路。只要咱们按着策略,把咱们该守的地方给守好了,总是不会叫那群日本鬼子吃去大空子的!”   锦颐自认没有什么时间去将那报纸上的新闻仔仔细细的看一遍,只瞥了一眼,了解了一个大概,她便将手里的报纸给信手丢在一边。   然而,就在她刚刚将报纸丢开的瞬间, “轰隆”一声的爆破声,平地惊雷般乍然响起。   日军又开始进攻了!   昨日夜里才刚刚将新一波的日军给击退,怎么现在还是上午,日军便又重新攻了过来?   除了是日本的援军抵达以外,锦颐根本就不做他想!   “现在,各自回到各自防守的阵地,按照方才的方案进行防守与反攻!”   心里简单的做了一个决断,锦颐将置于右手一侧的帽子迅速带上,撂下了这样一句之后,便迅速准备离开。   她不是国民政府里那些只懂得在战场后方指手画脚的“政治家”。她,不是要去避难的,而是要去前往最前线的。她要首先去支援那震天爆破声响起的地方。   同军队里前去支援的将士们坐在同一辆军车上,待得军车抵达闸北的时候,宝山路五百八十四号的商务印书馆,及被誉为“亚洲第一”的中国最大私人图书馆——东方图书馆,已然被炸得粉碎。   而锦颐同其他支援的将士们到时,许多连同房屋都被一同炸毁的民众们,正同着从火车北站巡视而来的将士们一同浴血奋战着。   望着这一幕,锦颐从未像此刻这般,庆幸着自己如同先见之明一般,不断往火车北站増派着兵力。   连同锦颐在内,军车里的所有人都端着枪,一声不吭,毫无声息的便窜进了混乱的战场。   他们极为默契,一个掩护着一个,也不管危不危险,总之,看见了日本士兵,便连忙开枪,完全是一种不要命的打法!   大抵是真的报上了死一样的意志,他们奋不顾身的全力以赴着,竟然没一会儿,便将那些向闸北再次发起进攻的日军们给一力压制了!   锦颐往周遭望了一眼,见再无一人日军存活,仰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想叹出,却又目光瞬间凝住,神色突变——   “快跑!”   时间已经容不得她在将更多的话了,她竭尽全力的撕扯着嗓音,近乎于惶恐的叫喊道。   “轰隆!”   在锦颐往外跑了是数步,匍匐在地的瞬间,震彻耳背的轰炸声,在她的身后突兀的响起。   地动山摇!   真正是地动山摇!   假如刚刚她未曾逃开的话,或者现在的她,已然被粉碎成千万片。   忍耐着爆炸后余留的震力,锦颐将脑袋从自己的臂弯里探了出来,眯着一双眼,硬生生的从那浓重的灰尘和烟雾里,看清了蔚蓝天空上,直直飞去的一辆飞机。   原本,日军在进行地面入侵的同时,便会调集飞机同军舰进行轰炸和炮击的。只不过是他们自己的装备,委实太差。   支着手从地面上站了起来,锦颐望着一位走上前来探问自己情况的旅长,推手道了一句“我没事”,便让他去清点战后人数了。   转过身,锦颐望着那原本还能稍稍看出些原本模样的东方图书馆,霎时变成了唯有孤墙林立的废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不是日军第一次炸毁华夏的图书馆了。   他们的目的根本便不只是简单的“占领”华夏而已,他们是要全方位的击溃整个华夏民族,无论是实际上,还是精神上。他们是出于灭我华夏文化、毁我民族工业的罪恶目的,来施行极其野蛮的肆虐。   而更可恨的是,是华夏人民的软弱怂恿了他们的胡作非为。   华夏这样一个文盲远远多于知识分子的国家,有多少的图书馆可以由得日军去损毁?华夏这样一个方才处于探索中觉醒的国家,又有多少的民族工业可以任由日军去肆意妄为?   望着这一片废墟,锦颐在这一刻,在心里产生了一个十分明确的想法——   他们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如果仅仅是固执的防守的话,凭着日军飞机和军舰的轮番轰炸,攻破他们的防线,完全只是时间问题。两军间的装备相差,实在是太大了!   她要在军营里清点人数,再从市内征收更多的新兵。不论胜算,他们其实只有一条出路——   出其不备的直接攻入日军的驻守军营。   日军的军营里必定是有许多武器装备的,可突袭之所以称之为突袭,便在于要在敌人根本变反应不过来的时候。   日军既然可以分作许多军队不断在上海市内发起攻势,那么,她为什么就不能在日军士兵所剩无几的时候,乘机攻入他们的军营呢?   一旦他们成功攻陷了日军的军营,他们自己军队里的装备和武器,岂非也得到了充足的补充?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升起来的片刻,锦颐的脑袋里便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武器和装备这两样东西,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具诱惑力了。   袁幼卿能为她给征来的新兵配备枪支和弹药,可谈及坦克、飞机之流,那却决计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完成的。   而恰恰好,她现在最需要的,便是这些。   待得那旅长清点完人数,告知锦颐我军伤亡人数不多,只居住在华界闸北的居民们伤亡近万之后,锦颐怀着一种极为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军营中去。   她刚一下了军车,几乎是马不停蹄的,便又立即找来了军队里各个级别的参谋长,召开了一次稍嫌简陋的军事会议。   在她看来,如果要转守为攻的话,那便要尽快的通过这一方针,尽早定下战略。如此方能乘着军队里伤亡还不严重,将士们士气正旺的时候,一举攻破日军军营。   “各位,在你们做决定之前,我还应该要提醒一下各位。我们现在脱离了民军,我们的军饷、武器、装备,日后统统都是要自己解决的。”   将自己的想法大致的给各级参谋长叙述过后,锦颐忽然松开了撑在桌子上的手,挺直着腰背说道。   她的意思很简单。   攻入日军军营,不仅仅是为了要抵御住日军的攻击,不仅仅是为了眼前的生存,更是为了往后的生存。假使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他们总有一天是会弹尽粮绝的。   直到现在,锦颐仍然还没有暴露袁幼卿的存在。可即便她暴露了又能怎样呢?即便袁幼卿生意做得再大,又怎么可能轻易养得起数万人的花销?   作为出谋划策存在,这些人总是要想得更多些的。民军那边,自从他们听了锦颐的命令,派人控制了军政部和市长办公署后,就再也没了退路。   所以,即便锦颐这一番话颇有些威胁的意味,可他们再三思量之后,却又发现,他们着实是没有反驳的理由的。   “行吧,等各旅长、师长回来之后,我们就商量战略、分配任务吧。”   终于,一旅的参谋长作为代表,对锦颐给出了一个满意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宿舍停电还断网,爱你们的我,顽强的码完了这一章,你们还说我短小,看来我是满足不了你们了【沧桑的吐出一口烟圈.jpg】   ☆、第四十七章   “旅长,有人来了。”   听着新编一旅一团的团长凑在自己的耳边说着, 韩越躲避在墙后, 透过眼前的门窗遥望, 果见有一千来人身穿着常服, 作着旅团的打扮,谈笑着走过了桥,向着这边走来了。   “你去告诉大家先不要轻举妄动。”   韩越如是说完之后,那一团的团长细声应了一声,便以手势命令伏击的士兵们等待指令。   这里是上海北部蕰藻浜的曹家桥。蕰藻浜贯穿整个上海北部,是为数不多的可以通航百吨级货船的河道之一,是上海市区北部的重要军事屏障, 太平军便曾凭借蕴藻浜河道, 抗击英法联军。   为避免日军占据蕰藻浜的要隘, 切断吴淞同闸北的联系,对铁血军施行分割包围,锦颐在一开始决定了要进攻日军基地,便将蕰藻浜的防卫工作亲自交到了韩越的手里。   韩越凝视着两只眼睛, 牢牢地投递到那一千来人的身上打探着——   上海来往人士诸多, 每日在蕰藻浜登陆的来人不知凡几。可是,因着上海的炮声凭凭响起,近一个月来,便连英、美、法租界都受到了影响,来往之人已然锐减,数十人一同出行都数少数, 更何况是由千数人组成的旅团了。   现下正值情况紧张,日军虽说几次偷渡蕰藻浜都被击退,可却也是几度增兵、不断变化着花样的。   他们的确是受着英法美三国的制约,不能“无凭无据”的便随意开枪。可若是真到了时候,不管他能不能证明那些偷渡的人是日军,他都决计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的!   那一千多人下了桥之后,离他们便越来越近了。   随着那些人的逐渐靠近,韩越领着一个团的兵力,躲在永安纱厂厂里暗中观察着,精神力也开始越来越集中。   他躲在厂里,听不大清楚清楚那一千多人口里说着什么,也不明白他们是用着什么语言。他只能凭着一双眼睛,判断着他们的真实身份。   如果他们真的是日军伪装成旅团的话,那么他就必须要承认,他们确实是掩饰的太好了!   就他的眼里看来,他们自打一开始便欢谈着、笑闹着,甚至连偶尔的张望,也像极了一个普通人来到陌生城市的好奇与期待。   然而,偏偏是这样没有什么好让人质疑的表现,却由始至终的透露着一股违和的怪异感。   到底是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   眼见着那一千来人就要穿过永安纱厂的厂门离开了,韩越皱着眉,不断的给自己的心里增加压力,迫使自己快点去找到那帮人的破绽——   他不可能、也决计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日本人穿过他的防线!   一瞬间,韩越甚至都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耳边“滴滴答答”的响着钟表走过的声音。   他知道,一旦他们穿过了永安纱厂的厂门,通过了永安纱厂之后,便是一片宽广。他们若是想要躲避逃离,决计是有可能的。   在这一刻,他几乎是在同时间做着斗争。   “开枪射击,冲出去包围他们。”   韩越的眼睛蓦地瞪大,终于想通了哪里不对之后,一边急声下着命令,一边领着身旁的士兵,直接跨上身前的门窗便跳了出去——   他发现了!   是这群人的脚步太过违和了!   军人的经过训练过后,脚步几乎是经过精准测量般的一致。这些人在伪装成旅团之后,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特意变化了步伐。可长时间的训练,使得他们新改的步伐变得极为怪异,与他们笔直硬挺的上身,几乎没有哪一点是相匹配的。   “砰!砰!砰!”   韩越领着一团的士兵们毫不犹豫的开着枪,枪枪命中,枪枪致命。   被他们拦截围击的“旅团”,不过是怔愣了一秒,便迅速反映了过来,掏出了藏在衣物里的□□,立即反攻起来。   如果说,这千余人撤掉了身上的遮掩,露出了身上的武器,仅仅是让韩越安下了半颗心的话,那么,那千余人中间的那人,乍然喊叫着指挥道的一句“进攻”,便彻底叫韩越确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在一团的包围突袭下,那撕掉了伪装的日军,几乎是溃不成军。   瞧着两方的仗势,韩越原本以为己方很快便能解决那些日军的,却没想到,他还是失策了——   用手里的枪射杀了又一名日军,韩越像是有感应般的,迅速转过了身,“砰”地便开了枪。   那是怎样震撼的一幕?!一个身上涌动着鲜血的、面色狰狞的日本士兵,手里死死的攥着一颗手榴弹,也不放手投掷,全然像是不要命一样的向着他飞扑过来。   是的,不要命!   他的子弹已然穿透了那日本士兵的身躯了,可他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步伐依旧稳健向着他冲刺而来。   这是日本的敢死队员!   韩越在心里如此断定,可与此同时,他已经抬起了自己手里的枪,瞄准了那敢死队员的脑袋,再次扣动了扳机——   “砰!”“砰!”   第一声,是他的枪响。第二声,是那日本士兵身上的手榴弹炸开的声音。   最终,那足有一千六百人的日军全军覆没,可因着日军有六十名敢死队员展开了自杀式攻击,到了最后,他们的队伍本身,竟也损失惨重。   同一天,类似的战事在上海各要地同时展开。   这一点,锦颐是知道的。关于“日军军营里大量士兵出行”的消息,是她派去日军军营的通信员,亲自带回来传递到她耳朵里的。   所以,当她等到了这一消息之后,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调集了一万的士兵,就前往了日军军营预备突袭。   她与那群半试探半入侵的日军不同,她如果决定了要偷袭,那么,她便势必是要抱着成功的决心的。   她几乎带上了军队从战场上掳下的,所有的日军的火炮、炸、弹等装备,分派了三千人躲在日本军营两处的灌木丛和树林里,预备在正午时分,让两千人用枪来射击,一千人合作着来用火炮和□□炸开日本军营的大门。   而她,则同着剩余的七千人,爬过日本军营的围墙,自军营的各个范围同时攻去。   数月过去了,那群日本鬼子是以何种姿态攻入北大营的,知道今天,她仍旧只觉得记忆犹新!   今天,她要以同样的方式,同样的姿态,将那一夜被辱将士的伤痛和屈辱,统统还给他们!   将步、枪背在身后,乘着军营前方的战士们暂时吸引开日本守卫兵注意的时候,锦颐领着往军营南面攻入的两千将士,一个接着一个的,井然有序的用绳索翻越过日军军营的城墙。   而后,她又竖立起食指,放置在嘴前,示意着将士们放轻了动作,蹑手蹑脚的进入到了日军军营南面的士兵寝室里。   三月初的上海,纵使是温度最高的正午,也仍旧是透着一股寒意。   日本士兵的待遇很好,当铁血军的将士们连最基本的衣物都不足以保暖的时候,他们却又足够温暖的、崭新的棉被。   “哐”地一声踹门声,蓦地将许多沉浸在睡梦里的日本士兵唤醒。   睁开眼,他们正想看看是发生什么了,便又有一声声的枪响迎头响起。   伴随着那混乱的枪声,许多士兵们连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睁开,便已经溘然长逝了。   突然一下子,所有人都从迷蒙里惊醒。他们甚至顾不得穿好衣服,一个个赤、裸着身躯,只剩了一个想法——   从这儿逃出去!   他们闯到门口,去到窗前,想要迅疾离开。可在慌忙的逃窜间,他们发现,尤其是门口还是窗前,最是人多把守。他们一旦离得近了一些,下一刻便会立即被子弹爆头。   这是一场困兽之斗。   纵然闯入他们寝室的仅有一两百人,纵然他们一个寝室里也有数百人,可是,因为武器的缺失,他们便只能是困兽。   尝惯了“胜利”的滋味,他们虽然在铁血军的拼死反抗中,品味到了“失败”,可直到现在,他们才是真真正正的尝到了什么是“愤怒”和“屈辱”。   “全部击杀!”   对着攻入第一个寝室的将士们,锦颐如是命令道。   她绝不会对任何一个残害过她战友和同胞的刽子手感到怜悯!目睹着眼前的这一副“惨象”,她甚至只觉得心里一阵快慰!   “轰隆!”“轰隆!”   日本军营大门的攻击也开始了!她得加快些速度了!   待得寝室的日本士兵被枪击殆尽,锦颐没有丝毫的停顿,领着身后的士兵,同去到其他寝室回来的将士们集合后,便又向着下一个“战场”迅速移动着!   在他们几乎一面倒的围攻之势下,也有许多反应过来的日本军官拿起武器对他们反抗着。可锦颐这一次的进攻,是十分有预谋的。   他们在翻墙进到日军军营之后,特地分出了一个队伍去找到日军军营的兵火库,以至于那些能拿到武器的日本军官十分有限。即便他们从其他的渠道拿到了武器,他们所能拿到的武器,同样也是十分有限的。   短短三个小时的时间,锦颐率着万数的铁血军将士们,以最少的伤亡程度,攻陷了日军的军营。   结束了。   这一场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战争,这一场让铁血军损伤过万的战争,也该结束了。   看着自己的将士们从日军军营的兵火库里不断的搬离着武器弹药的时候,锦颐在心里如是对自己说道。   原本,在这一场抗战里,她为东北军报了仇,她带着铁血军赢得了胜利,她是应该感到高兴的。可是,望着那一个个喜色跃然于脸上的士兵们,她的心里却又感受到了一丝的沉重——   上海的抗战,他们赢了,所以他们欢呼。但是,又是什么时候,他们才能为华夏抗战的胜利而欢呼呢? 作者有话要说:  对小日本——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我会继续加油哒~~~~(づ ̄ 3 ̄)づ   ☆、第四十八章   这一场抗战,被称之为“一二八淞沪抗战”。   抗战持续了整整三十多天, 日军一路败退。直至昨日, 在他们发现连自己的军营都已被毁坏一空的时候, 他们单方面的宣布了“停战”——   “司令, 美国领事馆又派人来请人了,你看你这次还回了他们吗?”   总司令部里,总参谋长张腾宇挂断了电话,望着站在窗边手拿报纸的锦颐例行询问道。   这已经不是美国领事第一次致电总司令部了。甚至,这都不是第一次有别国驻华领事致电总司令部了。   自三月三日驻沪日军单方面宣布“停战”,到现在整整一周过去,英、美两国领事馆的电话, 就开始不断的打进到总司令部里, 邀请“第十九集团军的总司令”会谈。   日本向上海发起了进攻, 英、美领事却故作不闻。现在,他们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将日军压在一个小角落里狠打,这些人却又忽然出现了。   他们想要做什么?   无非是受到了日军总指挥官的委托, 来对他们铁血军进行“调停”, 达成所谓“停火协议”罢了。   日本和英美两国的关系有些复杂,但说一千道一万,无非便是英美对日本要比对华夏更亲近些。日本国内有丰富的煤、铁资源,却缺少最为重要的石油和橡胶等战略资源。在这个年代,那些玩意儿几乎全被英美把控着。所以,日本对待英美, 惯来是“努力保持着亲善的关系。”   至于英美两国,他们需要想办法来防止俄国南下,而日本二月份在东北组建的“满洲国”,几乎是完美的替他们消除了这一顾虑。   直到战争结束后,锦颐从报纸上看见了“东北已脱离华夏而独立”并有日本亲自确认“决定成立‘满洲国’”的消息过后,她才了悟——   这场抗战,原本便是日军为了掩护在东北炮制伪满洲国傀儡政府的阴谋,而蓄意在上海制造事端引发的。上海牺牲了如是多的战士和百姓,不过是给日本做了一块脚下的踏板。   而英美两国,不过是因为需要有人为他们挡住俄国南下,便就此默认了那所谓的“满洲国”,默认了淞沪抗战的爆发。   即便在那其中,他们没有人会想到上海的华人战士会拼死反抗,也没有人想到两军相争,被逼得无路可退的那个会是日军。可在他们的眼里,既然“满洲国”的成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么上海的战争,便也该停止了。   于是,他们打着“未免再有更多伤亡”的旗号,来替日本出面“调停”。   当然,在他们料想中,他们会见到的总司令,也许并不是锦颐她本人。毕竟,直到现在,有关“第十九集团军易帅”的消息都还未曾泄露出去。   见?抑或是不见?   锦颐面对着窗口,看着手里印着“满洲国于三月九日在长春举行成立大典,原满清皇帝重新执政”的报纸,不禁有些沉默。   按她来说,这件事她本来是不该沉默的。毕竟,她最初想要的,便是将那些日本鬼子,一个一个的,从华夏的土地上给撵出去。   “去约个时间吧,我去跟他们谈谈。”沉默过后,锦颐最终说道。   张腾宇听了也没多说什么,应了一声过后,便去通信处的人约谈时间去了。   原本,关于同英美领事约谈这事儿,锦颐是想着等到同他们商议完了,再把最终结果公布给军中的将士的。可她未曾想,她这都还没跟英美领事见上面,便叫这消息传遍了整个军营——   “诶,你说谢司令她是不是真打算听那帮洋鬼子的,要跟那去狗日的日本鬼子和解去?”   训练休息之余,三五俩士兵凑到了一起,便有人张口问道。   末了,他似乎真觉得这样的做法太让人深恶痛绝了,还小声嘟囔着补充了一句,“那她先前同咱们做的保证,什么坚决抗日、把日本鬼子赶出上海、赶出华夏,不就统统都成了放屁了吗?”   撇开锦颐的性别不谈,即便他们接受了女人同样可以很强的事实。可到底,她领着红七连的将士们加入他们,才不过是几天的事。   他们二者之间,本来是无甚交情的。那他们这上下几万人,怎么就会没有一点反抗的就让她射杀了他们的原司令,反而还认了她来成为他们的司令呢?   还不是因为那样的境况,让人看不到希望。而彼时境况下,她又是唯一一个敢领着他们抗拒国民政府,不管不顾地呐喊着“我要抗日”的人罢了。   但是,现在这个领导着他们的人要“协议”停止抗战了。   除了这一次共同抵御日军的经历以外,无论是原第十九集团军的将士,还是新征的将士,都是与锦颐素不相识、毫不了解的。   所以,当“司令要同英美领事进行协议”的消息,从通信处慢慢传出之后,他们几乎都带着一种“看错了人”和“被骗”的愤怒情绪,苛责的审视着锦颐的一举一动。纵然原红七连的将士们不断的为锦颐辩解着,却始终没有任何成效。   他们只会回答说,“她是你们的连长,你们当然会护着她了。”   每一次都解释不成,还要将原红七连的将士们气得跳脚。   “怎么办?”   何勇、潘明飞和韩越把手里的新兵给扔下,找到了总司令部,就是为了来好好问问锦颐要怎么办的。   然而,当他们裹挟着怒气和焦急,着急忙慌的来到了总司令部后,却发现锦颐还是不急不慌的伏在桌面上,用着钢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你们先坐下吧。”   锦颐望了他们一眼,随意的用笔头指了指身前长桌旁的几张木椅,说道。   “军里的人都那么说你了,你也不急?”   三个人看见锦颐那温吞的模样,反倒也跟着放平了心。只是韩越惯来性子急,在熟人面前更是管不住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后,便连忙对着锦颐问道。   “这有什么好急的?”笑着放下了手里的笔,锦颐望着韩越反问道。   “你不怕他们把你这总司令又给你换咯?”   韩越又问,锦颐笑得便越发灿烂了——   “反正他们已经叛出民军了,也不受谁制约。他们想要干什么,还不是一眨眼的事?他们要是不想让我继续当总司令了,我还能死赖着反对不成?”   一下子,锦颐倒把韩越给问得有些气急败坏了。   “你真的不急?!”   问题又回到了先前那个。   锦颐放下了笔,走到他们三人坐的长桌旁的另一个椅子上,还是对着韩越摇了摇头。   当然,一开始她也不是就像现在这样这般安稳的。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支能够随着她完成夙愿,赶走侵略者的军队,好不容易领着打了一场胜仗的军队,对她说质疑就质疑了,她怎么可能不急?后面可还有的是仗要打呢!   大约真的是迫切限制了她的思维,也幸好她惯来是个冷静的人。是以,当她迫使着自己在焦急中冷静了下来,想通了某些事情之后,那些焦急便也就渐渐的消失了。   对着眼前的三人,锦颐先不提眼下的事,反而对着何勇忽然问道:“何勇,那天我对着军区司令开枪,你怎么会领着你们排的人跟着我上来?”   韩越、潘明飞和红七连的人会跟着她,那都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足够的时间去相处,他们有深厚的感情。   可是,何勇呢?在国民学校的时候,她与他除了实战训练之外,因为不在一个队列,很少再有其他的交流。他们的情谊,也仅仅是彼此欣赏罢了。   他怎么会冒险跟在自己的身后?   直到现在抗战结束了,锦颐才终于有机会对何勇问出口来。   “进到国民军校以前,我本身就是个士兵。”何勇睨了锦颐一眼,虽然不知道锦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却还是对着锦颐解释道,“当我面对着敌人的时候,我的职责应该是战斗,而不是撤退。”   假使有人能带着他去战斗,在那样的情境下,他自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跟随。   何勇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十分明了的向锦颐传达了自己话里的意思。   “铁血军的将士们也是这样想的。”锦颐勾唇笑了笑,说道。   坐在木椅上的姿势十分端正,锦颐对着眼前的三个人说道:“战斗在即,他们能够一时冲动。但在那之后呢?每一场打仗都是真枪实弹的真干,那可不是儿戏。”   何勇跟他们同出一个学校、同出一个专业,即便同锦颐三人并不相熟,但对于锦颐的水准到达什么段位,他还是能够简单把握的。所以在一时冲动过后,他还能够下定决心的跟着她。   而原本第十九集团军的那些将士们呢?除了知道锦颐原先是个连长以外,他们对锦颐便再没了其他的了解。激情冲动过后,理智回笼,他们当然会开始犹豫了。   所以,他们大多在私底下,都是叫她“谢司令”,而不是直接叫她“司令”。因为在他们看来,她这个司令早晚都是可以换掉的。   这些话锦颐没有直接对着三人说,但这三人自己也能想个明白。   “更何况,我是为了什么才想要和英美两国领事会面的?军里那么多的参谋指挥官,都是要指挥作战的,谁还能是真傻?不过是都想着要装傻!”   锦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深深的叹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课,早早地打开了电脑,很想爆更一次也让小天使们看看来着,结果委屈的发现自己肾虚【四十五度仰望天空.jpg】 我不管,没有粗长更,也要你们夸夸我~~~~【可爱.jpg】   ☆、第四十九章   淞沪抗战这本身只是华夏和日本之间的事儿,但要是英美两国牵连了进来, 尤其他们还不是站在华夏这边的, 那么即便华夏这次打了个胜仗, 最后也还是会被打回劣势的。   假如她仅仅是个普通的士兵, 那她可以安静地等待官长发号施令。若是官长叫她继续攻击,她便扛着枪始终冲在最前线。   然而,她现在是这铁血军的最高领导人了。她想的,便注定要比原先更多。   纵然他们铁血军的战士个个热血澎湃,纵然他们能扛住了日军的一次次进攻,甚至直捣日军在上海的巢穴。可是,他们能扛住英美两国同日本的联合进攻施压吗?   显然, 至少现在的他们是不能的。   这一点, 她知道。所以即便心不甘情不愿, 她还是选择接受了英美两国领事的会面邀请。   这一点,原十九集团军的各级参谋指挥官们也都知道,可即便他们知道,他们却也都是选择了沉默——   “咱们这么做真的能成吗?”一参谋副官同其他几位坐在一处, 听见身旁的通信小兵不断对谢司令出口埋怨着, 忍不住转过头对坐在中央的张腾宇问道。   他们这群人同锦颐不一样,他们几乎是从第十九集团军被分配到上海驻守开始,便同这数万的将士们相处在一起了。   那些将士们对他们有着足够的了解和信任,只要他们在消息从通信处流出的时候,在这些士兵们窃窃私语着议论的时候,能为锦颐解释上那样一句, 那些原本困扰着锦颐的流言,便能顷刻被化解。   他们同锦颐是不同的。但在锦颐被非议的时候,他们不仅没有阻止和解释,甚至还默许了这样的流言愈演愈烈。否则,诸如连长等普通的官长,也会为锦颐随意解释一嘴。   “能有什么不好的?”那一参谋副官才刚把话结束,便立马有另一参谋官斜睨着问道。   他说道:“要么,那谢锦颐就将这些个风言风语给亲自解决咯!要么,她就得让我们心甘情愿的去为她解释清楚!要不然,一个没什么别的大本事的人,我们还能让她继续做我们的总司令不成?”   这个世界上,热血的人不少,有才能的人也不少。少的是那些有热血、有才能,又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事实上,他们的这位新司令确实是有些本事,也是十分有胆量的。这从她敢射杀原司令官,并指挥着军队获得抗战胜利,便能看得出来。   可是,彼时的场景,原本便是他们这方的军队实力总体占优的。只要他们能下定了决心去狠打日军,无论总指挥官是他们这里的任何一个,大体情况上总是能赢的。   人大体都是有这样的劣根性的——他们知道他们难的是跨过心里的那个坎,可在锦颐站出来,领着他们脱离了民军之后,他们又开始下意识的将锦颐的这份功劳看得太轻。   按他们来说,就是“总体看来,似乎她所表现出的才能,也没什么太特别的”。   “也不是说,就不能让谢司令继续当我们的司令了。”皱了一下眉,张腾宇一边思索着,一边将自己心里想的话给说了出来。   “我们从军的目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保卫家国吗?只要真真正正有那个本领,领着咱们视线这唯一的一个目标的,谁来当这司令还不都一样?”张腾宇带着总结性的问道。   他与其他人不同,他其实是知道那样的情况下站出来,谢锦颐是需要拥有怎样的胆量和决心的。   他并不否认锦颐在这一方面的功劳,可有胆量、上站场亲自杀敌等等诸如此类的才能,仅仅能够证明的是她在行军打仗这一方面很有天赋罢了。   一个司令,那不仅仅是一个军事家,同时也得要是一个政治家。她还得要懂得如何运筹帷幄,要懂得如何养活一个军队的将士,要懂得如何长袖善舞。   她不仅得要有热血、有胆量、敢当机立断,她还得要冷静、得要顾虑周全。她既要能够“冲动”,却又不能够太过“冲动”。她得在同其他政治家不断交锋的人生中,始终保持着一颗初心,始终记得她是因为爱国,而不是因为权力。   这些要求,是他们从前的军区司令身上没有的,却是他们极度渴望新任司令能有的。即便这些要求看起来,确实是有些苛刻。   那些对于锦颐不利的言论愈演愈烈,军队里所有的人都以为,即便是不能很好的平息这场舆论,但至少她会先出来解释一番,稳定一下军心的。   可出人意料的是,锦颐竟然仍旧是一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模样,同英美领事约定了参加他们在周末晚上举办的舞会之后,领着张腾宇,便坐着原军区司令留下的私车,和个没事人似的赴约去了。   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张腾宇趁着锦颐目光有些倥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时候,便有些明目张胆的透过镜子,打量着坐在后座上的锦颐。   她的面容神情和普通的战士没什么区别,都有着被战争和血液洗礼过后的凌厉和刚硬。同戏台子上那些略显“娇柔”的男人们比起来,她看起来反倒更血气方刚一些。   其实,他知道她为什么不带别人来,反而带上了自己。无非是因为自己曾经同原军区司令一起,参加过许多次上海上流人士的晚宴,她带上自己,能够少费些功夫去解释自己的身份罢了。   蓦地收回了目光,他不知道,在他的目光从镜子上彻底撇离的时候,锦颐忽然偏回了脑袋,一双黝黑的眼睛,直直的便出现在了那镜子里——   实际上,锦颐是有些敏感的。或者说,每一个真正上到过战场上的战士们都是比较敏感的。更多的时候,他们是要凭自己的直觉去判断,哪一个方向有敌人正用枪口瞄准自己。   所以,张腾宇他本人并不知道,在他视线刚刚触及到她身上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感应到了。   渐渐的,车子的速度开始缓慢了下来,最后才终于停在了英国领事所居住的公馆门前。   拿起搁置在一旁空位上的军绿色帽子,锦颐将它带稳在了头上之后,没像旁人一般摆架子,等司机来为自己开门,便直接推开了车门,自己踏下了车去。   英国领事的公馆很大。仅凭那偌大花园外停满了的私车来看,想必来参加这舞会的上流人士们,已然有大部分都到达了。   这是自淞沪抗战的枪声打响之后,上海上流社会所举办的第一次舞会。在经历了长达一个月的压抑与黑暗过后,这些享受惯了的人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是积极得远胜过往。   英国领事公馆内,那些或相熟或不相熟的女士先生们都聚在一起寒暄着。   上流社会里,没有什么秘密是能够长久隐瞒住的。是以,他们大部分消息灵通的,早便知道这舞会,是英国领事和美国领事特地为了华日抗战事宜,为了借良好的气氛更好的同“第十九集团军”的司令商谈调停而举办的。   是的,他们早便知道抗战里华军的司令会出席这一场舞会。   原本,他们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好奇和期待的,毕竟,在他们的映像里,他们参加十次的宴会,总有那样一次的机会,是能够见到那位“司令”的。   在上海这个地方,几乎天天都有举足轻重的人物在举办宴会。林林总总的加起来,他们也算是见过那位“司令”许多次了。   可是,事实总是让人难以预料的。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意料之中的“司令”并没有出现,反倒是一个将军装穿的一丝不苟的女人,踏着一双长靴,影子飒飒的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而他们记忆里,那位往常只偶尔会跟着“十九军司令”的总参谋长,这一次竟然跟在了那个穿着军装的女人身后。   随着锦颐和张腾宇踏入了公馆的偌大的前厅,原本正在前厅中央跳着舞的小姐先生们,犹豫着便统统散了开来。   “诶,你看那女人,她是不是有些眼熟?不过,她可真……真……”离锦颐比较近的一个年轻小姐,对着她身旁的另一个年轻小姐说道。不过,说着说着,她突然便没声了。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去形容才好。若是用“漂亮”,她想,那是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的。若是用“帅气”,那倒是足够了,可一时之间,她却也没能想到。   于是,她想了一会儿,便只能憋出了一个“真好看”来。   她的声音虽然足够小,但习惯性留意周遭的锦颐却还是听见了。当然,她并没有对那年轻小姐的话给出任何反应。而是直等着那英国领事缓缓地走上前来,将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方才有了动作。   同锦颐和张腾宇礼节性的交握过后,那英国领事收回了自己的手,始终保持着微笑,用着略显磕巴的华语,对着锦颐问道:“唔……这位女士,请允许我问一下,为什么韩司令没有亲自前来?”   他口中的韩司令就是那位军区司令。   锦颐直面着那英国领事的目光,也不隐瞒,也不多做其余的解释,开口便直接说道:“我就是现在的司令。” 作者有话要说:  天好冷,本来窝在被子里不想动的,结果想了想,我是一个要日更的人,又艰难的爬了起来....... 自己都觉得要被自己帅呆了~~~~~ 谢谢宫羽扔了1个地雷~~~~   ☆、第五十章   那英国领事一听闻锦颐的话,当即便瞪大了眼, 好像是自己的耳朵产生了错觉, 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嘿, 你们怎么了?罗伯特, 你有同这位……唔,女士问清楚韩司令怎么没来没有?”   这时,一直在同其他几国贵族交流着的美国领事走了过来,拍了拍英国领事罗伯特的肩,一下子便将罗伯特给拍回了神。   下意识的,罗伯特就往锦颐身上的军装看去——   在华夏,执掌军权的人在出席宴会的时候, 惯常是穿着其独特的军礼服的。韩司令作为第十九集团军的司令, 往常也一向如此。   精致合身的军礼服, 惯来是最能够证明一个人的身份的。罗伯特听了锦颐这么一说,还以为是自己真的就看错了她身上的军装,便低下头又去仔细的看了一眼。   见她身上穿的真就是普通的军装,自己并未看错之后, 罗伯特反倒更觉得疑惑了——   “莱恩, 这位女士说她就是第十九集团军现在的司令……”半转过身子,罗伯特茫然的抬了抬两只手,对着美国领事莱恩说道。   “这不可能!”莱恩甚至没多想便直接断定道。   他说道:“如果华夏的政府对上海的守军有做调动,我们怎么可能会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对于美国而言,华夏的军事方面几乎是没有什么太多的秘密的。华夏的哪些军队是个什么概况,由什么人来指挥, 他们一边对华夏各军队做着军火生意,一边实时了解着各军队的情况,若是某一军区忽然唤了司令领导人,他们怎么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   莱恩满是自信的说着,可是,他话才刚刚说出了口,自己反倒又有些犹豫了——   “这,不可能吧……?”他把脑袋转向了锦颐,狐疑的望着锦颐,像是希望锦颐能够亲自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一般。   诚然,他对自己国家获取消息的能力有着足够的信任。可近一个月以来,尤其是自华夏的政府迁都之后,华夏的环境着实是有些太过混乱了,更何况这原本就发生在正处于一团糟中的上海中了。会不会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才致使了他们没能及时得到消息呢?   莱恩一时间也不敢轻易断定。   “难道我军的总参谋长张腾宇,两位还不够熟悉?”   锦颐的脸上始终没有什么波动,既没有被人质疑的气急败坏,也没有恍似被人戳穿的心虚急切。她气定神闲的姿态极容易使人信服,几乎是要让人没有理由的便要信服。   罗伯特和莱恩在心里对锦颐的身份顷刻间便信了一半,但剩下的另一半,他们仍旧是需要一个更值得信任的人来再次为他们确认。   于是,他们和厅里诸多不敢置信的“看客们”,纷纷将求答的目光投递在了锦颐侧后方的张腾宇身上——   “没错,两位领事,谢锦颐司令确实是我军的新任司令。”张腾宇略有深意的望了锦颐一眼,转过了头后,便对着罗伯特和莱恩含笑的点了点头,承认了锦颐身份的真实性。   事实上,那么多的人里,只有他明白,锦颐从进到这公馆里,从同英国领事罗伯特开口的第一句话开始,便在同所有人玩儿文字游戏——   她只是说了她是“现在的司令”,并没有说她是“第十九集团军现在的司令”。上海所有能同国民政府联系的人,都被铁血军的人控制着,所以,这里便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从前的“第十九集团军”早就被更换成了“铁血军”。   他知道,但哪怕他同军里其他的兄弟们打着考验她的算盘,他也还是配合了她——   第十九集团军易将、脱离民军的消息,早晚会传出去,但现在却绝对不行!否则,等待着他们的,或者就不仅仅是日军的再次侵袭了,而是民军和日军的共同围剿。   “怎么第十九集团军换了个女司令?!”   “哎呀!那重要吗?关键是他们什么时候换的司令?这次的淞沪抗战是不是这个女司令指挥的?如果是的话,那不就是这女司令领着咱们的军队打赢了那群日本鬼子吗!”   张腾宇的话一落下,锦颐的身份经过了肯定,大厅里的男男女女们,一下子便嘈杂开了。   在他们的眼里看来,“一军司令竟是个女人”的消息,显然是抵不得“一个女司令硬气的率军击退日军”的消息更震撼的。所以,他们虽然议论着,但无疑,他们对锦颐都是怀抱着万分的敬佩的。   “既然如此,请允许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谢司令你好,我是美国在上海的驻华领事莱恩。实际上,我们已经在舞会上等你很久了。”   眨眼间,莱恩和罗伯特对锦颐的态度更好了些。   这便是“上层人士”间的相处和交流方式,锦颐其实有些嫌恶的想皱眉,但其实她掩饰的很好。   同着张腾宇,锦颐跟着莱恩和罗伯特走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宴会一角。在那个角落摆放着的皮制单人沙发上,早有一个同样穿着军礼服的中年男人,稳稳当当的端坐着。直到他们四个人走到了沙发前,那个中年男人才终于站了起来。   “谢司令,这是日本的派遣军司令官——植田。”将手掌伸向那中年男人,罗伯特为锦颐介绍道。   植田望着锦颐扯着嘴角笑了笑,接着罗伯特的话立马笑道:“原来是华夏的谢司令,我是植田吉三郎,请多多赐教。”   他的笑容很假,他的眼里满是算计和敷衍,甚至让锦颐产生了一种被盯上的错觉。   略过了他的手,甚至略过了他的整个人,锦颐并没有对植田吉三郎的自我介绍做出任何的回应,便领着张腾宇在一旁的长沙发上坐下。   “看来,莱恩先生和罗伯特先生不仅仅是邀请我来参加舞会的。”   随着植田吉三郎尴尬的将伸出的手收回,锦颐恍似一点都不觉得气氛凝固,调整了一下有些阻挡了视线的帽檐,便不疾不徐的说道。   事实上,英美两国的领事今天是为什么要邀请她来,为什么他们会领着她将她和日本军官凑到一起,不论是他们几人,还是其他的小姐先生们,俱是心知肚明。   现在,饶是她的气势有些迫人,饶是她明目张胆的正在发难,但英美两国的领事和植田吉三郎,却又都什么都不能反驳。   无论是“九一八”还是淞沪抗战,英美两国均是表明了中立态度的。甚至对于日本对华人的暴行视若无睹,毫不以国联的标准,对日军的侵华行为加以惩戒。   如今,他们都还没像日军将东北军赶出东北,彻底将日军赶出上海呢,他们不过是捣毁了日军的在沪基地,英美两国的领事便迅疾出面为日本进行“调停”,这从道义上来说,本就说不过去,他们又凭什么来对锦颐的“发难”进行反驳?   这就是战胜者才有资格享受的硬气。   “呵呵,谢司令,我和莱恩今天邀请大家来,就是为了增进大家的关系的。我们知道你们和日军产生了些不美好的误会,我们希望你们今天能把一切东西都说开了。我相信,我们大家都不希望上海再充满炮火的痕迹。”   误会?   锦颐掀起眼帘,皱着眉,看着罗伯特拉着莱恩和植田吉三郎在沙发上坐下,全然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将这一场死伤过万的战争,简简单单的便用“误会”二字轻易囊括。   纵使,她的确是迫于各种压力,才做下了接受英美“调和”的决定。可那并不意味着,她要为此而摒弃她的民族尊严。这一句“误会”,她要是担了下来,那她同她所鄙夷的,那些畏畏缩缩的“政治家”有什么区别?   “误会?”锦颐勾唇,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更平淡些。可饶是如此,她幽深冷厉的目光里,嘲讽和愤怒的意味却如何都隐瞒不住。   “罗伯特先生可知道,金钱不论,你所谓的‘误会’两个字,意味着我军将士死伤逾万?意味着我上海闸北华界商号被毁达4204家?房屋被毁1.97万户、数所知名大学均遭炸毁?”   一串一串的数据从锦颐的口里说出,极其骇人。   这些数据,自从清算完成之后,她便始终铭记在心。这是日军的突然的袭击,所给上海带来的无法磨灭的伤害。   而更可恨的是,他们仅仅是为了给东北竖立一块挡箭牌,便让上海的百姓,为他们的计划做着莫名其妙的牺牲。   这怎么能用“误会”两个字来概括说明?!   眼看着罗伯特的神色有些尴尬,莱恩立马便接过了锦颐的问题解释道:“罗伯特不是这个意思,我们的中文还不大娴熟,我们意思只是想要终结上海这场不应该存在的战争而已。”   “谢司令,战争带来的损失是巨大的。我们也不想让上海的华人和房屋再被战火波及,所以,逼人代表着我方军部,是怀着无比诚挚的心情,来期盼着能同贵军达成和解的。”   莱恩话毕之后,植田吉三郎也开了口。   可任是他们哪一个人来开口说话,总没有一个是提到日军无故对上海发兵的恶劣性和不正当性的。   就像是国民政府将关东军对东北入侵一案提交国联后,国联的不处理一般,即便是这一场战争里,华夏的军人取得了胜利,他们仍然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   “所谓的战争、所谓的损伤,难道不是植田司令入侵我国上海,所给我上海人民带来的吗?”   锦颐将目光投递到植田吉三郎的身上。   这是她第一正眼瞧他,目光却冷厉得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有关于日军“侵华”这一点,他们能够避而不谈,可她作为一个华人,作为一个以爱国为支柱,而引领将士们战斗着的将领,却不得不将这一点明明白白的给点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毕竟是胜利了,就算是被迫“和解”,好歹也是有资格硬气点了,不然咱们这场仗打得一点意思都没有是不是? emmmm,接下来,铁血军的消息大概快要放出去了,毕竟整个上海都要知道有“女司令”了...... 心好累,其实还没想好怎么写哇【哭唧唧】 谢谢宫羽扔了1个地雷(づ ̄ 3 ̄)づ   ☆、第五十一章   所谓的伤害和后果都已经酿成,不可挽回。如果眼前的这谢司令, 真像她所说的那样, 真的将所有的损伤都耿耿于怀的话, 那她今天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既然她接受了英美两国领事的邀请, 即是说明,这一切都是有商量的余地的。之所以现在还死咬着所谓的“损伤”不放,不过是价钱还没谈好,筹码不够罢了。   植田吉三郎身子往后靠了靠,翘起二郎腿,换了一个更舒适,更目中无人的姿态, 轻蔑的对锦颐开口道:“那么, 谢司令的意思是……?”   实际上, 即便他们帝国的军队在这一次战斗中失败了,按照以往华夏政府的态度,他们只是想着同华夏的军队说一声,这“和解”的目的便能轻易达成。   甚至, 在他见到这谢司令之前, 他还从没想过他们是要向华夏赔偿些什么的。但若是她真的要求赔偿些什么的话,他们在华夏那么久,拿了华夏那么多的赔款,从其中匀出一些还给华夏自己,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植田吉三郎的神情,俨然是事情已经得到解决方案后的轻松。可他那眼尾唇角里流露出的几分不屑, 就连跟在锦颐一旁的张腾宇,都看得怒火中烧。   他在不屑什么?   他在嘲笑华人们即使打了胜仗,也不过就只有这一点本事,也还是要被他们压在底下!   张腾宇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力气,便能从植田吉三郎混合着得意和瞧不起的眉眼中,看出他心里真正的含义。   他身处高位,难道他就不会伪装吗?   不,并不是的。他在英美两领事的面前便表现得极为温和谦逊,他只不过是在他们的面前,才觉得连伪装都只是多余罢了。   张腾宇咬着牙强忍着怒火,偏过头望向一旁的锦颐,就想看看她会是个怎么样的反应。   毕竟,便连他这样经历过多种场合,一步步坐上总参谋长位置上的人,都有些要抑制不住心底的情绪,更何况她那样一个未曾经历过太多磨练的年轻人了。   然而,当他的眼神触及到她的面容的时候,他却发现,她不仅没像自己所想的那样面色铁青,反而还破天荒地对着植田吉三郎笑了起来。   “我的要求也不多,只要日方将我军在此战役里损耗的金钱,以及牺牲华人的抚恤金、房屋重建钱款,一应赔偿清楚,并登报对我方以表道歉,这场淞沪战役自然就可以停止了。”   张腾宇听见锦颐平静且条理清晰的说道。   事实上,她的表现,比他想得要好得多。   植田吉三郎听了锦颐的要求后,好不容易放松了的神情,重新又拧在了一起。   “谢司令,鄙人不才,只知道华夏有一句成语,似乎叫做‘知足常乐’。”植田吉三郎说道。   他是在说锦颐太过贪心了。   锦颐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只觉得好笑,蓦地就笑了出来——   “植田司令还是不要再说笑了。你们难道不是在我华夏政府,同意了对日方进行道歉、惩凶、赔偿以及解散抗日团体的四项要求之后,对毫无防备的我军展开了进攻计划吗?”   不论是从哪个层面来说,日方都是不占理的。这一点,即便是偏帮植田吉三郎的罗伯特和莱恩,也没有办法为他辩解。   所以,正值锦颐和植田吉三郎两人间的气氛有些紧张的时候,一直和罗伯特坐在一旁的莱恩,一见情况不对,便斟酌着用词,立即对锦颐提议道:“谢司令,要不,你还是换个条件好了。”   至于是换掉什么条件,那自然是换掉“道歉”的条件了。   日军不会对华夏道歉。这就像当初的合乐里事件,美国不会对住在合乐里的华人们道歉一样。他们都是一个德行,锦颐在提出来的同时,便没想过植田吉三郎会同意。   她在罗伯特和莱恩期待的目光下,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好像刚刚那个同植田吉三郎针锋相对的人并不是她。   她直视着植田吉三郎,漫不经心的重新开口道:“既然植田司令的嘴巴是金子做的,轻易不能开口。那我也不强求,刚好我军在这场战争里花费巨大,武器装备确实也该是换一批新的了。”   既然不愿意开口道歉,那么干脆便用你们先进的装备来进行等价交换吧。   究竟是在东北“满洲国”刚刚建立的关键时刻,自己给自己人扇上一巴掌,毁坏自己帝国的绸缪盘算,还是哑巴吃黄连,将自己部队的武器白白拿去武装敌方的部队,便只看植田吉三郎的这一选择了。   两个选择,无论植田吉三郎选择其中的哪一个,华夏都是占便宜的。但平心而论,她其实是希望植田吉三郎能用那些武器来交换——   日本不会因为计划被破坏便放弃了对华夏的入侵计划,但时下的华夏,还没有哪一个兵工厂所造出的武器装备能够赶上各个强国的水平。   “鄙人知道了。”植田吉三郎思忖了一会儿,最终说道。   他没有明确的说他决定了什么,但在场的几人都知道,他这是默认了锦颐后面的那一个条件。   张腾宇全程就这么看着锦颐提着条件。但是,说实在的,饶是他见过的市面不少,但凭着华夏同日本二者间的地位,他最多也只想到了会让日方作出赔款上的退步罢了。   所以,即便锦颐用来谈判的方法,不过是给出了类似于“非A即B”心理暗示。看起来简单,但因为在场的人都没料到,却又显得极其的难能可贵。   “既然如此,那就等植田司令按照我的要求拟好了协议后,我们再另约时间吧。届时,希望两位领事还能出场见证。”   一边说着,锦颐一边领着张腾宇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军中事务繁忙,这舞会我就不再参加了,希望你们玩得高兴。”   正了正军帽的帽檐,锦颐也不多等罗伯特、莱恩和植田吉三郎再多回应自己一句,便领着张腾宇转身离开了。   “你……是谢小姐?”   锦颐同张腾宇穿过无人跳舞的前厅,正预备跨过前厅,从走廊里离开,便忽然在前厅与走廊相连接的地方被人给叫住了。   皱着眉,锦颐顺着那声音的方向,狐疑的转过身去,便见一年约五十、却精神奕奕的洋人,同样十分狐疑的望着自己。   这洋人,她必然是见过的。锦颐确信,因为对她而言,那洋人是十分眼熟的。   她并不认识几个洋人,所以,将眼前人的模样从脑海的记忆里调出来,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   于是,锦颐仅仅是思考了一小会儿的时间,便对着那洋人淡然的点了点头,唤了一句,“布鲁斯局长。”   合乐里事件对她而言,是一件很难从记忆里消磨的一件事情。那是让她第一次切切实实的产生了想要救国想法的事情。而在这一事情的记忆里,工部局局长布鲁斯给她留下的记忆,全然是不美好的。   并没有什么想要同布鲁斯“叙旧”的想法,锦颐转过身,便又接着离开了。   “咦?谢锦言先生是不是有个妹妹叫谢锦颐来着的?”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三年半前,不是有个很有名的谢锦颐先生吗?可是……谢锦颐先生不是写文章的吗?”   听着身后的那些窃窃私语,张腾宇很诧异——   他对文坛的消息并不留意,从前倒是有猜到锦颐在参军之前会是个文人,毕竟能考上国民军校的,大多都是文人出身。可在今天之前,他真的没有想到过,她在参军之前,竟是实实在在的出过名的。   走出了英国领事的公馆,张腾宇想了想还是没有问锦颐有关于以前的事。   直到坐上了回去的车里,他才在副驾驶位上,透过身前的镜子,望着锦颐道:“今天过后,整个上海都会知道‘第十九集团军’换了个新司令。国民政府那边,怕是瞒不了多久了!”   “是瞒不了多久了。”锦颐说道。   “万一让那群日本鬼子知道了这消息,不跟咱们签协议了,那咱们今天谈的内容不就全都白瞎了吗!”看着锦颐似乎并不将消息的走漏当做一回事,张腾宇皱着眉说道。   “那是那群日本鬼子们该急的事。” 同样将目光放在车前的镜子上,锦颐如此说道。   现下,那些日军几乎被他们打得只能在上海的边边角角处待着。他们如果想早些在上海重建军营,首先便得把这停战协议给签了。否则,战争都还没有停止,他们铁血军凭什么要对他们一群没人性的家伙手下留情?   所以,那群日本鬼子们应该比他们更急!   “那国民政府的那帮人呢?”   张腾宇试探着又问,可这一次,锦颐却没再回答他。   她只说道:“等协议签完了再说吧。”   *   舞会结束后的第二日,正如锦颐同张腾宇料想般的那样,“‘第十九集团军’新换女司令”的消息,一下子便传遍了整个上海。尤其是当日报刊上的新闻,几乎份份都将这消息列作头版。   当然,锦颐的猜测也并没有错,植田吉三郎在当晚回去之后,火急火燎的便找人将她口中的协议给拟定好了。过后,又忙不连跌的在第二日便命人送给锦颐送去。   初次,植田吉三郎委派人拿了一份协议,先来给锦颐过目的时候,锦颐同着军里的几位参谋们,把协议里的一些坑人条款给挑了出来,原本他们以为植田吉三郎是没有那么快会同意的,却没想到,为了尽早重驻上海,他们竟也没有再多做计较。   眼见着《淞沪停战协议》签订之后,植田吉三郎就直接离开,预备领着日军重新进入日军在上海的防备区,锦颐同罗伯特和莱恩点了点头之后,便也就离开了——   军里这些天的流言和议论,也是时候解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海扔了1个地雷(づ ̄ 3 ̄)づ   ☆、第五十二章   铁血军的军营里。   纵是将士们再如何训练有素、心无旁骛,可是那一辆又一辆鱼贯而入的军车, 始终是无法叫他们视若无睹的继续专心训练的。   于是, 他们一个个的, 原本打着拳的动作也都渐渐慢了下来, 转过了身子,光顾着去瞅那少见的“盛况”了。   “呜——”   集合的号声,蓦地在军营的空中飘荡着。将士们这下也顾不得再看,集队完毕之后,便一路小跑着便跑到了营里最大的操场上。   可是,当他们刚刚进到进到操场的时候,却发现, 他们的那位谢司令, 已经早早便在操场上等着他们了。而他们方才看见的那些军车之流, 也大都停靠在了她的身后。   锦颐始终站在一处,眉头都不曾动一下。无言的等着数万将士们列队完毕了,才提了提气,沉重而肃穆的开了口——   “近日来, 军中的战士们对我多有不满。今天将大家召集起来, 我也只是想听听,我究竟是哪里做的让大家伙不满意了。”   锦颐的话一说出口,几乎所有将士们的心里都不自觉的“咯噔”了下。   放了这么多天的风言风语没管,她这是终于要兴师问罪啦?   或者……她这是终于想好了要怎么处罚他们了?   这些士兵们的文化水平不高,参军之前,大都属于底层的劳动人民。他们的心里, 几乎是本能的对压在他们头上的“上级阶层”感到敬畏。哪怕在此之前,他们是真的一度以为锦颐是没有资格成为他们的司令的。   锦颐话毕之后,除了偶尔微风拂过树叶时所发出的“沙沙”声,偌大的操场上,竟再没了其他的声音。   无论是那些想要考校锦颐的军官们,还是那些念叨着“不该让谢锦颐做了他们司令”的士兵们,此刻,没有一个人出声。   大体是静默的气氛太过压抑,总让那些士兵们从心理上产生了一种被锦颐压制的错觉。   原本,他们的心里便是对锦颐不服气的。原本,他们大多都是血气方刚的。是以,在这样的错觉之下,他们的心里,在茫然中,忽然也横生出了一股子火气。   不甘心。   是的,不甘心。   他们的确是对她不服气的,她若真有本事,只用她的“真本事”来叫他们心服口服就是了。这么阴阳怪气的找了他们集合,却又什么都不说是什么回事?   有些士兵们心里实在是憋不住心里的火气了,于是,锦颐便听见队伍里有人大声的打了一声“报告”,叫喊道:“是司令没有信守承诺!那群日本鬼子到了现在都还在上海城内!”   唔,这是事实,她并不反驳。   锦颐并没有生气,也没说其他的,只问了一句,“你们是要长久的胜利,还是短暂的胜利?”   以我们和日本现在的情势,难道我们还不能真正赢了他们?把他们赶出去?   那士兵以为这谢司令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本质也就还是个贪生怕死、唯利是图的政治家。所以,他听完了锦颐的话,反射性的便勾了勾嘲讽的笑,想要追问出口。   “我说的是整个华夏的胜利。日本的野心,可不仅仅是在上海。”   兀地,他听清了锦颐补充的那句话。嘲讽的笑还没完全勾起,却又被迫消散。   同样的,那句话,他也没再追问。   “带人去把车里的东西给卸下来。”   锦颐对着队列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连队连长吩咐道。   不管他们私底下怎样议论,但就现下而言,她谢锦颐仍旧是他们的总司令。   那连长仅仅是犹豫了一秒,便上前一步出了列队,对锦颐敬了一个礼,应了一个“是”,便指挥着士兵们向着锦颐身后的数量军车去了。   他们不知道锦颐要他们卸的是什么,所有的将士们,除了同锦颐、张腾宇走得近些的,也都不知道。   但锦颐却也没有去同他们解释,只等着他们亲眼去看个清楚——   “那是什么?!”   直直的瞧着那连长领着他连队的士兵们走到第一辆军车的旁边,瞧着他们把蒙在军车后的绿布给掀了开来,站在前面些的、能将那军车上有什么看个清楚的将士们,眼睛都快要瞪了出来,快要抑制不住的惊呼出声。   枪支、火炮、□□……   这些东西,他们在剿灭日军的军营的时候,收缴到了许多,其中不乏还有数量坦克和装甲车。但这些东西,行军打仗的人,谁又会嫌多的?   将士们两眼放光的望着那些从军车上卸下来的军用武器,恨不得上去将那些东西亲手卸下来的,便是他们自己。哪怕现在还不能用他们去攻打敌人,但要是可以提前多摸两把,找找手感也是好的。   “报告司令,武器卸车完毕。”   约莫半个钟后,那连长方才领着自己连队的一百多个人来对锦颐打着报告。   “入队。”锦颐如此说道。   她看着那些将士们恍似意犹未尽的、勉强的将目光从军用武器上重新放到自己的心上,清楚了他们的想法与自己的猜测大致也是八、九不离十,心里稍安。   与植田吉三郎签订了《淞沪停战协议》之后,她是带着这些军用武器一起回来的。   或者,换句话说,她是故意要等到这些军用武器到了,才准备动身解决军里的流言的。   事实上,从她做出了决定,答应了英美两领事的邀请,答应了要同日本签订停战协议开始,她对铁血军战士们做出的“将日本鬼子们赶出上海”的承诺,便算是彻底没有可信了。   同时,她在战士们的心里,大抵也落下了一个“不守信用”的印象。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论她对这数万的战士解释什么,那都是不可信的,流言也不会停止。   所以,她干脆就先将那些流言放在一边,等到她能把“真家伙”给拿出来了,她才真正有了说些什么的底气。   “光说不练假把式”。   军队里的人惯来是动真章,他们对这句话的理解,要比一般的人强许多。体面的话说多了,或者能够迷惑得了他们一时,却迷惑不了他们一世。   当然,锦颐也没想疑惑他们便是了。   “我说过,我这一生没什么太大的目的,我就要华夏的土地属于华夏!谁要敢拦着我,我就敢崩了谁!”   数万的人里,不论是同锦颐熟悉的韩越、潘明飞几人,还是同锦颐并不熟悉的其余人,都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她的黝黑的双眼,就像是猎鹰一般锐利,冷厉幽深得叫人忍不住抖两抖。   那是经过战火和血液洗礼后的狠厉。   “如果有一天我敢违背这句话,你们就拿枪来崩了我!”   他们听到她发狠道。   其中,她没有一个字是带着玩笑的意味。甚至,他们还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她的认真。   假如有一天她违背了,就用枪去崩了她。   她是在认真的恳求着。   从没有一个人这样,他们没见过有人这样。   士兵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们对锦颐产生了质疑,不过是对锦颐的目的产生了质疑。现在,既然锦颐都把话放到了这种地步,他们自然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至于所谓“领导者的能力”,事实上,他们从来便没有思考过。   “报告,那司令……”接下来要怎么做?   “行啦!”   纵使是被那一句话所打动,但身为指挥作战的人,军队里的各级军官却仍旧是保持着理智和冷静的。   队列里有一位团长张口,想要明确的从锦颐嘴里得到“华夏胜利”的具体做法。可是,他的话甚至都还没有说完,便直接被锦颐身边的张腾宇给打断了。   “司令是铁血军的司令,‘服从命令’才是我们应该要做的。”   一句话,张腾宇便算是亲自认可了锦颐的能力了。   听完张腾宇的话,锦颐再往先前开口的那团长望去,果见那团长便就此住了嘴。而其他许多原本脸上还有些跃跃欲试的官长们,也变换成了一副安心的神色。   “看守兵器库的士兵将武器入库,各连队带回,继续训练。”   说罢,听着将士们震天的应答声,锦颐不等他们离开,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张腾宇同韩越和潘明飞一同跨步,赶上了锦颐,走在锦颐的身后。   想了想,张腾宇还是问道:“司令,国民政府那边……”   这是他第二次问她有关对国民政府的对策问题了。倒不是他心急,而是这事多拖一天,便对他们多一点不利。   “国民政府那边怎么了?他们难不成是得到消息了?”还不等锦颐回答,韩越便皱着眉一连问道。   “你急什么?听司令说。”约莫是因为战事平息、流言停止的原因,潘明飞心里颇为轻松,见韩越还是一副急性子,便心情颇好的白了他一眼。   锦颐仍旧是端着身子往前走,没有回答韩越和潘明飞,只出生对着张腾宇问道:“腾宇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再写下去就停不住了,所以先写到这~~~~ 明天有考试,昨天和今天在背书,所以每天抽时间写一点,写了今天的更新。明天不知道能不能更,如果我能早点写完试卷,应该就可以更新,如果不能的话,没有更新还请小天使们见谅,么么啾(づ ̄ 3 ̄)づ 谢谢四年君扔了1个地雷,么么啾(づ ̄ 3 ̄)づ   ☆、第五十三章   本身,张腾宇对锦颐提出这个问题, 就是因为他在心里已经有了些想法。所以, 当他听到锦颐在询问他之后, 他倒也没有推脱, 只低声沉吟了一下,便缓缓说道——   “我觉得,咱们倒是可以先下手为强。”   “说说看。”   锦颐歪了歪脑袋,脚下的步子还是没有停下来。   张腾宇能清晰地感受到,韩越和潘明飞若有似无般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但他没有在意,面色如常的为锦颐解释了起来——   “上海离南京离得近, 国民政府害怕日军从上海打过去, 早早的就带着大批军队迁都洛阳。但是, 作为国民政府的老牌根据地,南京有许多的人脉、资源是他们所带不走的。既然现在,上海没有被日军给侵占,南京的危机已然解除, 最多年底之前, 他们必定是要将首都重新迁回南京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而才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趁着南京没多少军队在守,咱们先去把它给占了下来。届时再凭南京来同秦非正和南京政府做交易,来换铁血军的独立存在。”   他同锦颐说得直白, 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如果是先前,他们还没有全然承认她谢锦颐就是他们的司令了,他必然是要说得更加隐晦些的。也或者,他根本就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和对策说给她听。   “那么,你的意思是……咱们领着铁血军的将士们,去把南京给占了?”   终于,听清了张腾宇的意思,锦颐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对着站在自己后变得张腾宇,有些不确定地提问道。   “是的。”   张腾宇丝毫没有犹豫,十分坚定的便对锦颐给出了一个答案。   他看着锦颐因为自己的坚定,反而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难色,便也跟着皱了皱眉,十分不理解地再次肯定道:“这是我们唯一能够掌握主动权的方法。”   他们不是军阀的私人军队,谢锦颐也不是军阀,她不会像军阀一样,活得像个土皇帝一样,将某片土地划作自己的势力范围。   这一点,他们铁血军的将士们都心知肚明。   可是,在国民政府的眼里、在秦非正的眼里,身为铁血军司令的谢锦颐,分明又是一个“新生的军阀”。而偏偏,秦非正的眼里,惯来便是容不得沙子,最要铲除的,便是所谓“军阀”和“异党”。   “这个我明白。”可是,这与她最初的想法,是互相违背的。   锦颐叹着气,对着张腾宇点了点头。   要领着铁血军抢在国民政府办会南京的前头占下南京,其实不是什么难事。正如张腾宇所说的,国民政府在迁都的时候,带走了驻守在南京的大量军队。   她心里关键的障碍,在与那些驻守在南京的民军,与她同样身属华人。   要占下南京,势必是要同驻守南京的民军交战。而从始至终,从她参军之始,她便从来没想过,她的枪口,有一天是会要对准她的同胞的。   围在她身前的三人里,只有韩越是同她相处时间最长的。无论是军校时期,抑或是部队时期,她同他总是最亲密的战友。是以,这三人里,便也只有他隐隐猜到了她在为难些什么。   “眼下的情况,保住铁血军才是首要的。没了铁血军,我们说再多的保卫家国,也全都是屁话。”韩越沉着嗓子对锦颐提醒道。   他的性子固然是急躁冲动的,可要是真正到了有需要的时候,他却也是能很好的控制着自己,压制着冲动沉稳下来的。   他知道锦颐的心里有难处,所以他也不急,就耐心的等着锦颐做出最后的决定。   锦颐垂着眼睑,谁也没看——   或者,成为一支军队的司令,她最难的,不是要亲身上阵、同将士们共同作战,也不是为了某一场作战的成功、绞尽脑汁的出谋划策。   她最难的,应当是要化身成为一个目光长远的“政治家”,在恶劣的,和更恶劣的选项里,被现实逼压着去做出一个抉择。   大抵是心底里仍然抱有一丝莫名的希望,锦颐虽说最终同意了张腾宇提出的法子,却也还是没忍住补充道:“先去见见第二十九军的军区司令和军长,找他们谈判谈判。如果不成,再带着将士们攻入南京。”   第二十九军,是当初她领着红七连的士兵们隶属着的部队,也是秦非正同国民政府搬离之后,身负重任据守在南京的部队。   在国民政府搬离的时候,据说秦非正是想要第二十九军的军区司令,带着军队一起前赴洛阳的,可最后,是第二十九军的军区司令亲自请命,代替了另一军部,领着第二十九军的二零一师守在了南京。   第二十九军的军区司令是闻名全国的爱国将领,而他们,他们的本意也并非是真正要去占领南京,他们只不过是想不受任何拘束的去同日军进行抵抗罢了。   所以,在做出要同第二十九军的军区司令进行交涉的决定时,她难免是希望能够不动干戈,便得到他和二零一师的配合的。   锦颐转过了身,没再理张腾宇三人,便径直回到了总司令部去。   而张腾宇见锦颐离开了,便也没再耽搁,赶紧领着韩越和潘明飞,便召集了各级别的军官召开会议,预备委派同他们一齐出发前往南京的将士。   消息传播的速度,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快。尤其是在上海这座城市里产生的消息,传出的速度更是比他们想象中的要骇人许多。   他前天才同司令参加了英国领事的舞会,昨天,消息便已传遍整个上海。及至今天,全国的报纸上就都已经出了新闻,根本就压不下来。   想必,便连司令今天同日本的植田吉三郎签订协议的新闻,过两天也会变成全国皆知了。   军队里出来的人,执行力都是惊人的。即便张腾宇他只是担了个出谋划策的文职。   因着铁血军刚刚战胜日军,守住了上海的缘故,他并没有准备带着全部铁血军五万将士共赴南京的打算——   即便签订了停战协议,他们仍旧是得要防着日本人的。   更何况那第二十九集团军守在南京的,也不过是一个师,纵使加上了民军的备用军官们,国民军校的学生们,也不过是一万多人,根本便用不上他们五万人的兵力。   想了想,张腾宇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同样也只清点了万数的将士,着人将预计要花费的弹药武器全部装备在了一辆军车上,便同锦颐打着报告,通知锦颐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三月二十日。   因着南京同上海相邻,离得实在太近的缘故,锦颐领着万数的将士们,甚至都未曾搭乘火车,便连夜驱车,赶到了南京市外的郊区,搭了一处简易的营地。   她没让将士们进到南京市的城市里,便是不想让南京市百姓们的生活,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受到影响。甚至连同在一片郊区的国民军校、和第二十九军的驻军营地,她也领着将士们未曾惊动。   她让将士们待在临时营地里休整着,自己则孤身一人,穿着一身便服,在南京百姓的口里,打听到了第二十九军军区司令叶生明家的住址后,当即便以“熟人”的名义,拜访了叶生明。   大体是身份和名望到了如今的地步,还从来没在这件事上被人骗过,叶生明在听闻“熟人”二字的时候,见传话的副官虽说是“没见过”的,却也仍旧是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自己未曾参军前的某一位故人,直接便让副官将人给带上了书房来。   叶生明坐在书房里单独用来会客的沙发上,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女人。知道自己是被骗了,却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怒火——   虽说她穿的是普通的着装,但他指挥作战多年,有着一双看人老辣的眼睛,又怎么会看不出她自进门后的行走站姿,分明是同民军的军人别无二样的。   “你是第十九军的新司令谢锦颐?”   军队里,女军人不多。真正作为一个战士参与作战的,只有一个。   叶生明的眼睛十分深邃,眼神也十分凌厉,像是直直的能看到人的心底。他用目光打探着站在他身前锦颐,几乎是肯定着问道。   “铁血军司令。”   锦颐开口,并没有躲开叶生明的眼睛,反而是直直的迎上他的目光,纠正着他话里的“错误”。   “坐吧。”   收回目光,叶生明说道。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让自己的副官带人来把锦颐三人抓起来,反而是摆出了一副良好的姿态,像是愿意同锦颐交谈些什么。   落座在叶生明身旁的沙发上,锦颐同样打量着叶生明——   这个拥有着一双鹰隼般锐利眼睛的,面容有些过分瘦削,身体却看起来格外健壮的四十岁男人,便是她从未谋面过的,领着第二十九军几度抵御外敌的爱国将领了。   “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锦颐听见叶生明在这样问自己。   可是,她看着叶生明平静的面容,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便确信着,他是知道自己的来意的。   挺了挺原本便挺得很直的背脊,锦颐没了要同叶生明绕圈子的兴致,半掩着眸子,干脆地问道:“叶将军能否配合着,让铁血军假装占领南京?” 作者有话要说:  考完了,滚回来码字,但感觉考试药丸啊嘤嘤【哭唧唧.jpg】 谢谢半樽寒月扔了1个地雷 谢谢落余扔了1个手榴弹   ☆、第五十四章   “第二十九军的责任是守住南京。”   叶生明像是简单地陈述着某一事实,声音极其平稳, 毫无起伏。   一句话, 他好像也没有说什么别的什么, 但锦颐却知道, 他这是在拒绝自己了。   “为什么?”想了想,锦颐再次问道。   原本,她并不是喜好打破砂锅,只为问得个结果的人。原本,她惯来是能够接受与预期并不相符的结果的人。但大略真的是渴求太深,她竟也鲜有的有些沉不住气了。   “第二十九军的责任是守住南京。”   叶生明将同样的话,对锦颐又叙述了一遍。   但莫名的, 锦颐却好像从他同样的话语里听到了一些无奈的意味——   第十九集团军是粤军出身, 但第二十九军不是。第二十九军从组建以来, 便从来都是秦非正的嫡系军队。他叶生明从参军以来,也始终都是在身上落下了民军的烙印。   既未被民军亏待,也未因国民政府寒心,第二十九军, 是绝无可能如铁血军般说独立便独立, 也绝无可能无缘无故便违背了国民政府的指令的。   不论他们的“敌人”是日本人还是华夏人,他们留在了南京,他们的职责便是守卫南京。   如此而已。   “我明白了。”   锦颐没再继续追问,也没再固执地请求,只云淡风轻般地道了一句后,便抬起身子, 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既然还想继续领着第二十九军行军打仗,既然仍然想要继续领取民军中的武器装备,叶生明只要一天还留在民军内,只要他还想要留在民军内,他就得要听从国民政府的指令。   这一点,锦颐在还在民军的时候,在沈阳接到了领兵带回的指令之后,便深有体会。   她没想到的是,原来,不管是区区的连长,还是偌大的一军司令,纵然他从军的初心未曾变过,他仍旧是要百般委曲求全,方能存留实现初衷的梦想的。   从无如此刻这般,她如此庆幸铁血军不再是民军的第十九集团军。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打扰叶将军了,下次再来拜访。”   转过身,锦颐爽快地离开了,反倒是叶生明,始终坐在原位上,即便锦颐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他还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动作,垂头沉默着——   他不像谢锦颐那样年纪轻、经历少,他二十岁从军校毕业,从军二十多年,苏联、俄罗斯、民产两党,他一路南征北战,打过的仗,多大连自己都记不太清。   一开始,他也只想着把那些英国佬、美国佬给赶出华夏去,可后来,他却发现,华夏的政府,根本就生不出什么勇气来将他们赶出去。于是,到了后来,他就想着,不能跟英美打个痛快,能跟在华夏惹事的苏俄打打,也是好的。   大约,人总是在这样的不经意的对比间改变的。   从前,他也跟这谢锦颐差不多,只想着跟外敌打,没想过要跟产军的同胞干起架来。可是,二十多年以来,他的心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多出了一杆秤,总能轻而易举的将事情划分出轻重。   这种感觉,就好像只要能让他,还能在日后继续同外敌作战,那么,即便是要让他同自己的同胞动起枪来,他也毫不犹豫地“欣然”接受。   “哎。”   亲自打破了自己的沉默,叶生明兀地叹出一口气来。   从谢锦颐进来开始,她统共就叫了自己两声。   那两声,他都听清了,不是普通人或身份平等的人常叫的“叶司令”,而像是真正发自肺腑的、崇敬着自己的“叶将军”。   她这两声“叶将军”,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当之无愧。   叶生明的心情有些复杂,从沙发上站起了身来,便起身走到了书桌旁,拿起电话的话筒,转着电话上的数字,便拨通了军营里军营里司令部的电话。   他命人找来了二零一师的师长和总参谋,当头便直接说道:“命军里的人准备准备,迎敌作战,大概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什么?迎敌?是小日本鬼子打过来啦?不是说上海那边刚签完《淞沪停战协议吗》?”   电话的那一头,师长的声音一下子便拔高了许多,一边对着叶生明问了好几个问题,一遍就已经开始暗自琢磨着该如何作战了。   “司令,那咱们要提前通知市区里的百姓们,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吗?”   还没等他开口先回答了那师长的问题,叶生明便又听见总参谋的问题,也跟着师长从电话那头紧接而来。   “不用通知,不是鬼子们,他们不会去打搅伤害百姓的。”   叶生明笃定道。三两句话,便对电话另一头两人的问题,全都解释了一遍。   “行了,你们先去组织士兵。这场仗,能打就打,尽力就是了。”   叶生明的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他这两句话才刚一说完,便直接将手里的话筒给挂上了,只留得军营司令部里的师长和参谋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司令,怎么样了?叶司令他怎么说的?”   锦颐出了市区,刚一回到自家军队的临时营地,便见张腾宇刚好走出了帐篷,连忙迎上了自己,对自己张口问道。   由着张腾宇跟在自己的身边,锦颐一边往帐篷里走了进去,一边对着张腾宇说道:“让将士们收拾收拾家伙,咱们下午三点就向着二十九军的军营行去。”   这便是没有说成了。   张腾宇这下才瞧了瞧锦颐有些严肃的面容,也没再多提这事儿,点了点头便应道:“行,我这去跟将士们说。”   “等等。”   面对着早在上海时便已定好的战略图,锦颐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转身,在张腾宇刚要出帐篷的时候,忽然又叫住了他。   见张腾宇已经停下了动作,向着自己望过来,锦颐皱着眉又嘱咐道:“告诉将士们,别像打鬼子营地一样,见二十九军的士兵们有人投降,就别为难了。全军进攻的时候,在保证自己安慰的时候,开枪放炮的注意点分寸。”   张腾宇望着锦颐哑然,半晌无声。   他知道司令的意思。她无非就是不想让将士们的手上,染上太多同胞的鲜血罢了。可这要真到了开枪的时候,又有谁还能控制得住情况的?   别说是普通的士兵了,这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也是很难把控的。   这些道理,司令她会不明白吗?   不,她是明白的。可她仍就是提了。   “放心,我会一起跟他们说的。”   最终,他还是应承了下来。   离开了指挥作战的帐篷,张腾宇来到了将士们休整训练的区域,将数万的士兵们集中整列在一起后,便直接将作战的时间给公布了出来。   他说:“这是决定咱们铁血军,能不能从民军独立,成为一支真正用于抵御外敌军队的一场战争。我们还能不能在以后将鬼子杀个痛快,就全看这一次了!”   万数将士严阵以待,张腾宇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两句话,已经彻底的激起了这万数士兵们对胜利的渴望。   在他们的这份渴望中,所包裹着的,全都是对存在和未来的希望。   视线在将士们整齐的列队中逡巡了一圈,张腾宇并没有忘记锦颐的嘱托,也没有阳奉阴违的打算。是以,他仅仅是顿了顿,便又继续补充道——   “这一场战争,我们是为了铁血军的存在而战斗。但在这一场战争中,我们的敌人除了是我们的敌人之外,他们同时也是我们的同胞。”   点到为止。   如果可以,没有人是想对自己的同胞操戈相向的。但是,相较于锦颐而言,张腾宇对于这一场战争的胜利与否显然是更为看重。这样的看重,甚至超过了对于“同胞”的情谊。   这样的一句话,假如不是锦颐亲自将它给提了出来,他甚至是想直接略过不说的。在他看来,若第二十九军的士兵是佯装投降,最终受到伤害的,便只会是铁血军的战士们。   从军多年,他惯来是不惮以最恶劣的想法去揣测人心的。即便是得了锦颐的特意嘱咐,模棱两可地将意思传达给战士,也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   下午五点到得很快。   对于锦颐而言,从离开叶生明家开始,她给了第二十九军二零一师的将士们足够多的准备时间。但对于二零一师的将士们而言,这一场战争,来得未免也有些太快了些。   “师长,参谋,是上海的十九军打来了!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通信兵急急地向二零一师的师长和总参谋敬了一个礼,便直接问道。   “上海的十九军?”   二零一师的师长瞪了瞪眼睛,不敢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那通信兵的话。   事实上,他没想到他上午才刚接到了司令的电话,接到了准备开战的通知,下午便有人领着军队攻来了。然而,更令他没想到的是,攻来的军队,竟是上海的十九军。   司令说他们的敌人不是日本鬼子,他还正纳闷着,产军的人什么时候也会主动带人来跟他们开战了。   那师长这里正震惊着,而他另一边的总参谋,联想着近两天的报纸,和从洛阳传回来的政府消息,一下子竟如醍醐灌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之感。   他仅稍稍想了想,便想通了事情的缘由。   “走,让各营长组织士兵装备好武器,准备迎敌去。”   那总参谋听见身旁的师长这样说着,当即便叫住了他和那通信兵——   “先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  日耕不辍~~~~~【乖巧.jpg】 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呦,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五十五章   国民政府对当初的第十九集团军下的是什么命令,他们这些在军里有些地位的, 彼此都心知肚明。   第十九集团军莫名其妙的换了一个司令, 鬼子们和其他地方的人可能还不知道, 可他们这种就驻守在首都南京的, 几乎只需要动动脑筋,便全都能想个明白。   “上午司令打电话来的时候,是叫我们能打就打,尽力就是了?”那总参谋像是明白了什么,有些不确定地对着那师长问道。   这句话,他初时透过话筒,结合着叶生明有些烦躁的语气, 只以为他是有些不耐烦了, 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等到了现在, 他得知打过来的是上海的“第十九军”了,再把叶生明的这句话放到嘴边琢磨了几遍,这才觉得不对劲起来——   往日,他们跟着司令南征北战, 不论是进攻还是防守, 但凡是遇敌,甭管是苏俄的还是产军的,他就没从司令的嘴里听过除了“全力迎敌”之外的指令。   然而,他今天却只说了“尽力”。   “什么是‘尽力’?”那总参谋见那师长还是一副懵里懵懂、搞不清楚出的模样,忍不住“哎”了一声,便为他解释了起来。   “所谓的‘尽力’究竟是要我们尽几分的力?这个‘力’的极限, 究竟又在哪里?你有听司令他跟我们说明白?——”   总参谋话还没解释明白,那师长冲着他抬起了手,拦住了他后面的解释——   “上海那边的军队可就快要到了,我们可没这么多时间在这干耗着。这些解释你留着回来再说,你现在就告诉我,依你看,这仗,我们是打还是不打?”   那总参谋住了嘴,听了那师长的问话,瞧了他好几眼,最终对他说道——   “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这就是要假打了。   那师长明白的点了点头,领着那通信兵,便直接走出了司令部去。   此时,锦颐领着铁血军万数的战士们,正向着二十九军的驻营越行越近。   早在她找过了叶生明之后,她便没想过二十九军还能没有防范,再加上她本身便没有让二十九军在铁血军的偷袭下元气大伤的想法,她根本就没有要遮掩身形的想法,领着一万的战士们,或坐或站的乘上了军车,光明正大的便来了。   随着离二十九军驻营的距离越来越近,站在车上的士兵们端着枪,甚至都还未将二十九军驻营前的守卫兵人影看清,便端着枪一阵好打。   介于安全与危险的距离交界处,一辆又一辆的军车停了下来。锦颐几乎没有丝毫的停顿,推开了车门,便领着与自己同坐一车的战士们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们端着枪,同从其他车上下来的战士们围在一处,按着原定的计划,将队形列成一排又一排半弧形。   可这就要临到他们向着二十九军的驻营包围去了,他们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了——   那驻营门口的守卫兵实在是太少了!   即便是平常的巡逻守卫,也决计是不可能松懈到只有二三人来放风守门的,更何况他们军营里,偌大的敌袭号声还响彻在空中,他们分明是提前便知道他们要来攻击的!   蹊跷!实在是太蹊跷了!   锦颐同所有的将士们保持着同样的动作。   她意识到了二十九军的驻营是有些反常的,但她也没想过,这是二十九军的战士们故意要让他们攻进去的。毕竟,叶将军已经拒绝她的恳求了。   可是,她更清楚的是,既然到了这里,他们万万是没有再退回上海的道理的。   “全体战士加强警备!”提了提嗓子,锦颐没有顾虑地对着将士们大声喊道。   她话才刚一喊完,首先便试探性的向着二十九军的驻营迈开了步子。   一路畅通无阻,根本便没见着几个二十九军的士兵们。   但锦颐和铁血军的将士们却仍旧是没敢放轻松,进到二十九军驻营里的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叶生明和他的二十九军是在耍什么把戏?   原本是被保护在包围圈内,并不怎么危险的地方的张腾宇,忍不住拨开了一层又一层的战士,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锦颐的身旁去。   “这该不会是第二十九军布下的陷阱吧?”拧着双眉,叶生明对着一旁的锦颐问道。   他相信锦颐带回来的消息,也相信叶生明是真的拒绝了锦颐的恳求。毕竟立场不同,他想不到有谁会故意配合着谁,去出演一场吃败仗的假戏的。   于是,他的思维不断的围绕着战争的胜负展开着。有关于这样的异常,他所能想到的,仅仅便是陷阱而已。   “管他是不是陷阱!就算是,我们今天也闯定了!”锦颐狠了狠心,硬气道。   从他们来到了南京,在这郊外搭了临时营地开始,第二十九军的驻营,便一直待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既然他们没有看到第二十九军有士兵大规模的撤离,那这二十九军的战士们,就必定还是待在这军营里头的。   抬步,向着二十九军驻营用来操练士兵的操场行去。   锦颐同铁血军的将士们猝不及防地瞧见了一队又一队装备完整的二十九军士兵们,便又同时听见一声声地枪声划破了沉默的空气。   “砰!砰!砰!砰!砰!”   铁血军的战士们,在二十九军的将士们还没反应的时候,不可控制地便先开了枪!   他们没来得及想,为什么二十九军的人会傻到将士兵们集中到一起去。就算是伏击,难道不该是分散之后的效用才最大吗?   他们几乎是在瞧见第二十九军士兵的开始,身体便只剩下了最本能的反应——   只要他们的动作慢了一丁点,被子弹穿破脑袋和胸膛的人,便会是他们自己!   战场,是个极考验个人反应的地方,没有人会手下留情。这是他们在同鬼子打仗的时候,体会到的最深刻的道理!   在他们扣动扳机,枪声响起的片刻,他们清楚地透过人潮,看见二十九军的士兵们也在慌乱见带起了手里的枪来,将枪口瞄准了自己。   顾虑着身旁只做着军中文职、身体素质跟不大上的张腾宇,锦颐心里原本是还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的,在看见二十九军有士兵将枪口瞄准了张腾宇后,便也只能暂时放下,连忙端着枪,便冲着那要向张腾宇开枪的士兵扣动了扳机——   “砰!”“砰!”   两声枪响。   一声是她的,一声是那士兵。   因着锦颐的开枪,那士兵的枪有些偏离了原本的航向。那子弹并没有向着张腾宇飞去,反倒射中了她的手臂。   “司令,你没事吧?!”同时用手里的枪解决了其他的一个士兵,张腾宇连忙扶着锦颐的手臂焦急问道。   但此时,无论他说些什么,她都已经听不到了!   她蹲下了身子,捡起那枚本该刺穿她手臂,却在狠狠打通她的手臂后,有掉落在了地上的子弹给捡起,不禁有些愣住了——   她的手臂疼得有些发麻,她毫不怀疑,她手臂被击中的那块依然青紫。   可即便这本该是不该让人忽略的疼痛,她却仍旧是没有办法再分出心神去理会了——   “空弹?!”   锦颐不可置信地呢喃着。   她抬起头,不断地别过脑袋,打量着周身混战的场景。   纵使那场景混乱,却也并不难分辨出,在这交锋的十数分钟以来,第二十九军的将士们确实是在锐减,反倒是他们铁血军的将士们,仍旧是没有发觉的、疯狂地嘶吼着开枪。   “司令!”张腾宇以为锦颐是受了重伤,忍不住加重了嗓音又喊了一句。   而他这一声,却是实实在在的把锦颐给喊醒了——   “都给我住手!”   攒紧了双手,锦颐脖颈间的青筋暴出,几近是撕心裂肺地叫喊着。   然而,此时铁血军的将士们已然是杀红了眼,除却一些离锦颐离得近的之外,更多的还是顾自进攻着的。   “住手!”   眼白有些泛红,锦颐梗着脖子,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用着尖锐的嗓音,再次怒声命令道。   这一次,一个传一个的,铁血军的将士们都还有些精神恍惚的,便随着锦颐的命令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   “我们干嘛不打了?”   ……   她听得见耳边传来的细碎疑惑声,可是,她却再没了想要为他们解答的心情。   对面不远处,那显然是二十九军二零一师的师长放下了手里的枪,硬挺挺的,站在原地,可莫名的,锦颐却感觉有些凄凉。   她甚至感觉自己在依稀间,看清了他握着枪的手还在颤抖着。   她做错了什么吗?   她应当是没有的。她甚至可以保证,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无愧于她的良心的。   可是忽然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打心底里涌起了一股名为“愧疚”的情绪。她甚至希望,第二十九军的战士们,真就像是叶将军给她的回答一样,是真正的、用尽全力的、在同他们抗争着。   至少,她不会像这样,莫名失去了面对二十九军、面对叶将军、面对胜利的底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两天评论少了好多,难道冬天的寒冷,已经冻僵了小天使们的热情【沧桑脸】 谢谢四年君扔了1个地雷(づ ̄ 3 ̄)づ   ☆、第五十六章   南京的街道上,行走来往间, 铁血军的战士们格外的多了起来。   百姓们仍旧是喧闹叫卖着, 仍旧是为了生活而奔波着, 甚至都没有人知道, 不知不觉间,就在他们的身旁,已经发生了一场“战争”。   再见到叶生明,已是与秦非正从洛阳派来的谈判者谈判的时候了。   借用了南京市长的办公署,就锦颐所看见的,那独自端坐在一角的叶生明,已与她初时所拜访的他, 颓然了许多, 也静默了许多。   一连五日, 她都被叶将军给驳回了拜访的请求,好不容易现在见着人了,锦颐十分想同他说些什么,道一句抱歉的。   但因着秦非正派来的谈判者魏玉献在场, 垂眸间, 她又只能敛去了面容上的愧色。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叶将军第一次吃了败仗?”   那魏玉献见锦颐到场了,便对锦颐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一边领着锦颐凑着叶生明坐到一起,一边眯着眼,假作回忆地对着叶生明问道。   “老子就是吃了败仗,老子也还是第二十九军的司令!”   叶生明隐着怒火地瞥了魏玉献一眼, 面容一下子又生动了许多,只是他那语气,却冷得像是要掉下冰渣子了。   显然,叶生明同那魏玉献的关系十分不好。   锦颐凝眉想了想,忽然记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似乎也曾听说过,叶将军同国民政府的官员们,交恶的要远远多于交好的。   “呵,也是,哪有人是能永远不吃败仗的?我这不是在替将军你感到惋惜嘛!”   并不将叶生明恶劣的语气放在心里,那魏玉献笑了笑,面色不变地继续说道。   说完,他瞧了瞧锦颐,像是这才发现身边还有旁人一般,歉意地笑过之后,这才对着锦颐问道——   “政府已经收到了谢女士的谈判请求,秦总司令派我来同谢女士进行交涉。不知道要如何才肯领兵退出南京?”   魏玉献这一番问话,算得上是直切主题,没太多废话了。可偏偏却又觉得他的问话太过可笑,矫揉造作到了极点——   上海的消息,在全国范围内,都已经不是什么太新鲜的事了。她这个铁血军的司令,为什么会在同日军的战争刚一结束,便又连忙重整将士,占下南京?   便连二零一师的总参谋都能一想便透,秦非正又不是个傻子,他会看不出来?   然而,她手握重兵,如今更是领兵占下了南京,这秦非正派来的魏玉献,却只叫她一声“谢女士”。   以她现下的身份,纵然不能如叶生明那般得一句“将军”的尊称,无论如何,也该是象征意义上的被称呼一句“谢司令”的。   可是,魏玉献却没有。   这便是国民政府和秦非正不承认铁血军的存在,不承认她的存在了。   一开始便刻意的冷待……   言语上若有似无的可以压制……   原来,即便她的身份地位较之原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头来,在国民政府的眼里,她仍旧是可以被轻易拿捏的那一个……   锦颐是好脾气,但是这不代表她没有原则。对于她想要的,她必须要得到的,不论如何,她都不会让步分毫!   眼睛里泛着冷冷的戏谑,锦颐不乏嘲讽地笑道:“我想要什么,魏先生会不知道?或者说,铁血军想要什么,国民政府的秦总司令会不知道?”   “那我劝谢女士还是尽早打消这个念头好了。”魏玉献仍旧是对着锦颐温和地笑着,叫人看不大透他心里的想法。   保持着均匀的呼吸,他对着锦颐笑道:“我希望谢女士能明白,国民政府好不容易北伐成功,是绝无可能再叫军阀时代重现华夏的!”   “我不会成为军阀!”锦颐定定地望着魏玉献,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是面对着锦颐的保证,魏玉献却仅仅是环手靠在了沙发的靠背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有关于这一点,还请谢女士理解。毕竟,未来的事,我们都是没有办法猜测的——”   魏玉献说话不急不缓,显然是想要通过一些语言技巧,来将谈判的节奏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他抿了抿嘴,沉默了半晌,还想再对锦颐说些什么,绕下圈子,却又蓦地被坐在他身旁的叶生明给打断了——   皱了皱眉,叶生明一副有些不耐烦的模样。他眼见着魏玉献快要开口,便故意带着些抱怨的神色,将不赞同的眼神投递在了魏玉献的身上。   “我今天来这儿,不是想听你扯七扯八的。你们就明明白白的,把‘南京的归属问题到底怎么解决?我军中二零一师的将士们安置在哪儿?’这两个问题给解决了就行!”   魏玉献不知道叶生明同锦颐在战前见过面,也不知道南京能那般轻易地落到了锦颐的手里,是叶生明有意“玩忽职守”的结果。   所以,他只当叶生明是离开秦非正的制约太久了,脾气越来越大了,并不知道他这是在借着发火,暗示着锦颐还是要以“南京”作为根本来突破。   全程,叶生明都未曾望过锦颐一眼。但锦颐在听到他第一个问题问出声的时候,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低了低眸,锦颐没再时刻注视着魏玉献,反倒在神情上多了一种看开的散漫。   蓦地,她低声笑了笑,说道:“国民政府有着百万民军又如何?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真把我们惹急了,我有信心在民军的救援部队到来之前,首先将南京变成一座死城!”   因着这一番话,她脸上原本有些散漫的笑意,竟也让人望之生寒。   魏玉献听清了锦颐嘴里的话,原本是嗤笑不信的。但当他仔细地观察着锦颐脸上的那一抹笑后,他始终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第一次从他的脸上凝固起来。   “死城”是什么含义?   将南京市里的百姓全部杀光?还是将南京市里的百姓全部驱逐,毁掉南京的房屋设备?   当然,无论是哪一种,他的心里其实都是不太信的——   要说前一种,他不信一个能为了保卫上海,领着将士们浴血奋战的人,会狠得下心来虐杀无辜百姓。要说后一种,驱逐百姓不是一件易事,仅凭她口中的“铁血军”,她是很难在民军抵达前,完成驱散的。   但是,大抵是因为她上过战场、见过太多血色的原因吧,他看着她脸上的笑,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感受到了一股血腥气。   原本,他还能轻松地把持着节奏的,一下子便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   叶生明离魏玉献离得最近,也是最容易察觉到魏玉献的身体正保持着一种紧张状态的。   说实在的,锦颐这一番话,其实并没有说到他想要提醒的点上,但无可否认,她这一句话的效果,要比他所设想的要说得更好——   甭管魏玉献信不信,但最起码,在这一刻,他慌了。   他意识到谢锦颐身为一个战士,从骨子里带出来的狠了。   一个人,只要他开始忌惮一个人,便极容易变得手足无措。而这样手足无措的氛围,才是真正能让谢锦颐掌握谈判主动权的时机。   “呵,也或许,我根本就不用把南京变成一座死城。国民政府拿南京当了这么久的首都,这么迫切的想重新拿回南京,看来,国民政府在南京还留下了不少东西?”   锦颐再一次开口,而她这一次所说的,才是真正致使她决定向南京发兵的依仗。   杀整座城,对她一个华夏人来说,极不现实。但为了达成目标,杀特定的几个人,有目的地找几份资料文件,便是对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魏玉献瞳孔一缩,多亏了良好的心理素质,这才能重新压着自己对锦颐扯开了一抹温和地笑——   “这事儿我要致电给秦总司令,才能给谢女士一个答案。”   “希望你们能赶在我等不及之前。”   锦颐知道这不是魏玉献自己就能做出决定的。   她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没有再多难为魏玉献,又撂下了一句隐有威胁含义的话,没等魏玉献道别,站起身便从南京市长的办公室离开了。   事实上,从南京的政府办公署出来之后,她并没有离开,而是等在了道路一旁的一辆轿车里。   “咔”   锦颐坐在车上没等多久,后座另一旁的车门便被拉开了。   “你怎么在这?”   叶生明坐进车里的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因为发现锦颐的存在而产生停顿。   他直接在车上落座,仅仅是可有可无地问了锦颐一句过后,便指挥着驾驶位的司机开着车离开。   锦颐转过头,打量着他那一张神情严肃的、瘦削的面孔,一瞬间在脑海里闪过了百种念头,但最后,她却也只能是郑重的对叶生明低下了头,道了一句——   “叶将军,抱歉。”   这还是第一次,锦颐如此迫切地渴望着得到一个人的原谅。   “你做错了什么?”   叶生明问,不轻不重。   锦颐哑然。   其实,不论他经历再多,万数的将士,不过几十分钟的时间,就折了三四千,他怎么可能会对锦颐没有迁怒。不过是木已成舟,他败都已经败了,将士们牺牲都已经牺牲了罢了。   “我这一生就没败过!我既然做好了决定,就也没有后悔过!”   叶生明坚定地语气顿了顿,而后又偏头看了看锦颐——   “希望你也不要让我后悔。”   锦颐听到叶生明如是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日更get√,明天推进下一个剧情~~~~ 谢谢四年君扔了1个地雷(づ ̄ 3 ̄)づ   ☆、第五十七章   回到在南京的临时住处以后,锦颐没过两天便接到了魏玉献再次邀约的请求。   这一次, 叶生明大体也是早早就知道国民政府做下的结果如何了, 干脆便没有前来。   仍旧是两天前同样的位置, 魏玉献再次看见锦颐, 心情却已经与两天前不大相同了。   “咳咳,谢司令这两天过得可好?”引着锦颐坐下,魏玉献笑着寒暄道。   他寒暄仅是普通的寒暄,但锦颐却注意到,他口里的对自己的称呼,却已经由原本的“谢女士”变成了“谢司令”。   心里隐隐约约间有了些猜测,锦颐坐在魏玉献的面前, 甫一抬头, 便直接问道:“魏先生不必那么客气, 直接将秦总司令的决定告知给我就是了。”   “咳咳,”魏玉献右手握拳,放在唇边假意咳了咳,重新对着锦颐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说道, “秦总司令的意思是,让国民政府承认铁血军的存在可以,但名义上,铁血军仍旧归属国民政府调配。也就是说,有关华夏一体这一点,始终是不能改变的。”   名义上归属国民政府, 实际上却允许她自主决议安排。国民政府承认铁血军的实质,是将铁血军和林世源的东北军划分到了一起。   魏玉献顿了顿,锦颐又听到他补充道:“在不触及国民政府整体利益的情况下,国民政府不会对铁血军的整体动作进行干涉。但同样的,作为非民军正规编制军队,铁血军在陷入困境的时候,国民政府不会派遣民军部队解围。这一点,希望谢司令能够明白。”   他的意思便是,秦非正和国民政府能做到的,最多也就是不派军队来围剿铁血军,最多也就是对铁血军的存在视而不见了。他们要铁血军名义上归属国民政府,却决计不可能予以铁血军同民军一样的待遇,绝无可能对铁血军的将士展开救助行为。   或者,在他们的眼里,一支人数不过数万的军队,根本便算不上什么。也或者,在他们的眼里,这样一支军队连维系都存在着问题。   毕竟,一支军队上上下下数万张嘴巴在吃饭,也许根本都不用真正等到战争开始,这支军队便会支撑不下去,而后就被解散了。   “这些我明白了。”   锦颐对着魏玉献点了点头,以表同意。   她要的,仅仅是国民政府不与铁血军为难罢了。她从来也没天真的想过,他们会关心起铁血军将士们的死活。   “那行,那我明天就回到洛阳去向秦总司令复命了。”   有关于铁血军的独立存在,秦非正以及国民政府都不会表明于文书之上,不会同锦颐白纸黑字的签订文书协议。   所以,当魏玉献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伸出手同锦颐交握住开始,这口头协议便算达成了。   一身整齐的军装,锦颐走出了南京市市长的办公署,正因着完成了一项大事而松了一口气,好心情的想要回到国民军校去看看,却没料到,她才刚刚走出办公署的大门,便瞧见张腾宇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先别急,你先说发生什么事了?”   她没问他怎么来了,因为她知道,能让张腾宇这么着急的,一定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虹口公园被炸了!”张腾宇喘着气说道。   “走,一边走一边说。”锦颐跨开了大步,一边向着张腾宇命人开来的军车走去,一边对着张腾宇问道,“这又是小日本鬼子干的?”   “听说不是。上海那边传回来的消息是,上海的日本军政要人,在虹口公园庆祝‘天长节’,虹口公园爆炸以后,许多日本政要都受了重伤。其他更多的,我也不清楚了。”   张腾宇跟在锦颐身后坐上了车,一面吩咐着开车的士兵直接开回上海去,一面对锦颐说道:“这次的爆炸事件,完完全全是冲着小日本鬼子去的。我猜还是前几天小日本鬼子搞出来的战争太大,搞得各级阶层的反弹也太大。”   军车开过南京的郊外,直到见到了其他的军车,锦颐才知道,原来早在接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张腾宇便已经命令好将士们整待出发了。   因着不清楚上海那边的情况,锦颐让开车的士兵们将车开得很急,生怕那群奸诈的日本鬼子,又要无中生有,趁着她和军中总参谋都不在的时候,对铁血军留守在上海的将士们进行发难。   下午,急急忙忙的赶回了上海,锦颐刚一回到军营里的司令部,便对着先前那传信到南京的通信兵问道:“虹口公园那事儿弄清楚了吗?”   从南京回到上海,他们统共花了有两三个小时。   按照事情的严重性,日本军政那边,紧急严查的情况下,应该已经有些眉目了。   “报告司令,日军今日以‘天长节’的庆祝为由,在虹口公园举办了阅兵仪式。阅兵仪式举行到十一时三十分左右,在场日本人一齐高唱日本国歌。随后,日军炮队发射二十一响礼炮。随着最后一声礼炮响起,韩国一侨民冲出人群,在距主席台数米处,准确无误地将水壶炸弹投出,致使日本正要多人当场死亡。随后,侨民当场被捕。”   那通信兵笔直着身子,对锦颐回答道。   “韩国侨民?”锦颐像是抓到了什么重要信息一般,对着那通信兵又问道,“是韩国临时政府组织的?华夏无人参与?”   “日方还在排查,不过,虹口公园隶属日本租界,此次日本政要在虹口公园举办‘天长节’,为防不测,特意提前放话,声称‘不允许任何华夏人参与’。”   这事儿韩国人会做得出来锦颐并不奇怪,毕竟朝鲜半岛沦为日本殖民地后,韩国便也曾几度掀起抗日运动。可在这件事里,究竟有没有华人组织引导,锦颐却还是要打上一个问号。   锦颐心知,既然自己已经回到了上海来,日方便不可能在这件事上,钻铁血军的空子,便也没再多纠结其他,直接放了那通信兵离开。   “司令,你看这……?”见通信兵离开之后,又跟着锦颐走近司令部的参谋试探着对锦颐问道。   “这事儿咱别管。”说完,锦颐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参谋有些不明白,还想再问,那张腾宇便首先出声,替锦颐解释道:“虹口公园爆炸这事儿,既然是韩国侨民闹出的,那跟向来予以韩国临时政府极大帮助的国民政府脱不了干系。但就现下看来,国民政府既然有办法让韩国侨民一力承担,就必定也有办法全身而退。况且,咱们现在也不是民军正规军了,这事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   韩国临时政府并未受到任何国家的承认,但国民政府虽然没有承认,却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了极大的帮助,不仅协助他们训练地下武装及情报人员,甚至为其在国际范围扩大影响。   想要在日方的严密把控下施行暗杀计划不是一件易事,光凭韩国临时政府派出一些人,是很难完成这一计划的,其中最可能的,就是国民政府的人为他们做足了掩饰。   距离虹口公园爆炸事件,半个月过去了。   驻沪日军除却诸多军官直接身亡以外,日本驻华公使也被直接炸断一腿,而驻沪日军总司令植田吉三郎,则更是身中二百零四块弹片,至今仍在抢救。   日军对居住在上海法租界的韩国侨民们进行报复,包括韩国临时政府内务总长在内,共有十七名韩侨被捕。   原本,锦颐以为这件事已经同她无关了。可她却没想到,她好不容易出了军营,回了一趟家,便被人在半路上给拦了下来。   “你是铁血军的司令?”   锦颐眼睁睁地看着身着一身风衣的那人,开门进了车内,对自己瞪大了眼睛,反而一副十分惊奇的模样,忍不住问道:“这位先生不该先解释解释吗?”   瞧着从路口追着身边那人来的几位日本士兵,锦颐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撇过了头后,对着开车的司机说道:“继续开车。”   车里一片沉默,直到那些日本士兵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那穿着风衣的男人才抿着唇,思忖着对锦颐说道:“我是产党党员吴恒元,今天奉组织命令,对驻沪日军植田吉三郎施行暗杀任务。正如司令所见,我不小心惊动了那几个日本鬼子,不知道司令可否帮忙掩藏几天?”   谢司令和国民政府的关系有些微妙,他们这些同民党斗了许久的产党,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这个答案。即便新闻仅仅说了“第十九集团军”即日更名为“铁血军”,可依照他们对民党的了解。民党压根便不会允许这样一支“特立独行”的军队存在。   当然了,如果不是得出了这样一个答案的话,他也不会这样轻易的道出自己产党的身份。   “植田吉三郎死了?”瞥了一眼吴恒元,锦颐问道。   “是的。”   从吴恒元的嘴里得到了答案之后,车里瞬间又陷入了沉默。   当然,锦颐也没有提出要将吴恒元放下,而是让司机继续望着自己家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意识模糊地码完了这章 尤其在医院,感觉心情都不爽了。幸好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了,谢谢小天使们关心,嘤嘤嘤~~~~ 谢谢唐无翎扔了1个地雷 谢谢毛绒控少女扔了1个地雷   ☆、第五十八章   “你怎么就回来了?虹口公园那儿的事你处理完了?”   谢锦言下楼,扯了扯衣摆, 正准备推开门, 去外头再打探打探最新的消息, 便见锦颐从大门外开了门走了进来。   当下, 他也顾不得再出门去了,往后退了一步,略略有些紧张的将锦颐给迎进了门后,这才发现她的身后除了有三两士兵停在门口之外,竟还跟着一位身着风衣,全然陌生的男人。   “锦颐,这位先生是……?”谢锦言一面瞧着吴恒元, 一面对着锦颐问道。   “他是产党的吴恒元, 最近上海有些不平静, 来咱家住几天,避避风头。”   锦颐侧过身,让吴恒元进了屋子里去。   她并未告知谢锦言有关于吴恒元枪杀了植田吉三郎一事,反而是简短得、有些近乎于是敷衍的一语带过。   可是, 上海的不平静同产党又有什么关联呢?   谢锦言不笨, 他只瞧着锦颐抿了唇不再言语,便知晓她这是不欲再说其他的了。是以,纵使他的心里还有着这样的疑惑,他也不曾再问。   “你好,我是锦颐的哥哥谢锦言,你可以叫我锦言, 也可以叫我慎之。”转过头,谢锦言对着吴恒元伸出了手。   “我知道你,谢先生。你可以叫我恒元。”   锦颐在一旁瞧着两人的手握住以后又蓦然松开,知道两人这算是认识之后,便率先一步同着两人一齐上到二楼去了。   她踏着一双黑色的靴子,一脚一脚的踏在楼梯上,发出“嗒嗒”的声响。直到行至楼梯的一半,才好像是想起什么,转过身,对着正与吴恒元客套着的谢锦言道:“哥,你刚刚是准备出门去?”   谢锦言没想到锦颐会突然回过头来同他说话,停了与吴恒元的交谈之后还愣了两三秒,这才回过神来——   “啊,是这样的,你们铁血军是上海的驻军,那些日军又是在上海虹口公园发生了爆炸案。前些日子家里接到你士兵传来的消息,知道你回到上海了,却一直也不知道这事儿是不是对你有什么影响,我便想着再出去同我那些好友们打探一下消息,看看日军那里是怎么决定的。”   说完,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也不只是我。爸妈他们也是,爸爸他做生意的时候,遇上些熟人总要问上两句,妈妈更是越发频繁的往那些打牌的夫人们身边凑了,只不过,除了城里到处流传着的消息,大家也没得到其他更多的消息罢了。”   闻言,锦颐的心里,一时间便只剩下了哑然。   其实,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锦颐想着的便是要全力善待原主的家人的。可是,饶是她当初千万思量,唯独是没想过自己会亲自将自己与那段历史死死绕在一起。尤其,还是以一种参军的方式。   锦颐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犹如蚁噬一般,有些酥酥痒痒的——   不论她最终为了让谢家避开战乱,将谢家三人的退路安排得多么妥当,只要她本身还处于战争的漩涡之中,他们又怎么可能会真正的感到安心。   沉默半晌,锦颐终于还是忍不住软了软语气,对着谢锦言透露出了一些消息:“爆炸一事与我铁血军无关,所以这事儿,哪怕是日军要同我军交涉什么,也还轮不到我亲自出面。只是……”   锦颐的话忽然顿住了。   她似是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一直沉默着站在一旁的吴恒元,这才接着说道:“我军内部消息,日军总司令植田吉三郎在医院被枪杀了。这个消息,日军或许会传出来,也或许不会被传出来。但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日军怕是不会善了。所以,最近的上海,必定不会太平。”   话说到这,锦颐一双长久带着锐利的眼睛,定定的望进了谢锦言的双眼里去:“我的意思是,不论是爸妈还是你自个儿,我希望你们最近尽量都减少一些出门的次数。爸爸店铺里的事,交给掌柜几天也无妨。”   有关于军队里情报处得到的情报消息,锦颐从来都是不准备告知给家里任何一个人听的。毕竟,少知道一些秘密,便是多一些安全。无论是对谢家来说,还是对如今相对固若金汤的铁血军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这一次,若不是自己因着后世那一缕难以言谈的情怀,凭着一缕私心掩护收留了吴恒元,若不是担心自家人频繁出门,泄露了吴恒元的行踪,让家里人同植田吉三郎被暗杀一事扯上关系,她同样是不会破例的。   转回身子,锦颐重新向着楼上行去。   这一次,她再未曾在半路上停下来,而是推开了房门,领着谢锦言和吴恒元进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去。   “我平常除了处理要务之外,都是要同战士们一起训练,所以基本都是睡在军营里。这间房间,也就自然而然的空了下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吴先生就现在这住下吧。”   谢锦言和吴恒元俱不是齐玉茹,没有那么多关于“外男不得入女子闺房”的规矩。所以,见谢锦言没有出声反对,吴恒元便也就点头应下了。   三人回到了客厅里,在沙发上坐下。   原本,锦颐回到谢家,只是忙里偷闲,想给自己的脑袋和精神放放假。可没想到,当他们三个一同坐在沙发上,反倒是谢锦言同吴恒元两个人聊得更开怀。   吴恒元既然会接到暗杀植田吉三郎的任务,那么他必然是产党地下党里一名优秀的特派员。这也意味着,至少是他的学识,决计是不比谢锦言差到哪里的。所以,他既可以同谢锦言谈文学、谈时事格局,同时也可以满足谢锦言对于地下党的些许好奇。   反倒是她,在翘着二郎腿,仰靠着沙发,瞧着两人越聊越兴奋的同时,竟然开始有些出神地想着,自己究竟该从哪个切口,切入到他们的话题中去?   或者是因为战争、以及长久心事重重的缘故,锦颐直到现在,才认真思索起自己与以往的不同——   比起以往,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默了。而比起舒适的家,竟反倒是她曾经一度想要逃离的军营,让她更感到自在。   也或许,是她有些不适应军营以外的生活了吧。   将搭在左腿上的右腿抬放下来,锦颐松开交叉置于腹部的双手,不欲再在家里多待,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将吴恒元交给了谢锦言,便准备离开了。   “锦颐你不等爸妈回来了?妈可念了你好久!”   距离锦颐说要回军营才不过两三秒,谢锦言再抬头,便瞧见锦颐走路步步生风,快要走到了门口。   “不了,军中事务繁忙,我不能离开太久。”   锦颐甚至没有停下,打开门便领着守在门口的两个士兵离开了。   她对谢锦言说的忙,倒也真不是为了敷衍他而说出口的,而是她真的很忙——   的确,如今铁血军保存下来了,驻沪日军同铁血军也达到了一种短暂的制约与平衡。可偌大中国,又岂止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上海?   她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同军中的各参谋,商量着去想,如何能让华夏在日军全力进攻下,有力与之一搏罢了。   她倒也不求能够完全转变历史,她只是想着,哪怕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也决不能叫天下任何人小瞧了华夏,小瞧了成千上百万华人的卫国之志!   “她总是这样吗?”在锦颐离开之后,吴恒元将投递在门口的眼神收了回来,望着谢锦言,率先打破了沉默。   谢锦言不知道他究竟是指的哪方面,紧着眉头想了想,最终才回道:“从前的她,同我一起参加我们文学社的茶话会,连对我们偶尔有关时势政治的谈论都避之不及。谁又能想到,她会成为一名浴血奋战的将军?”   对着吴恒元说到这,谢锦言原本连贯的语气忽然一顿,便也不再说下去了。   就算是锦颐收留了一名产党党员,就算是他的心里对产党更为亲近,但铁血军终归是与产党没有任何从属、没有任何关联的。   他不清楚吴恒元人品如何,也不清楚锦颐对吴恒元的感官如何,自然便不敢过多的透露有关锦颐的性格和消息。   也许是谢锦言的心思太过好猜,吴恒元一眼便看出了谢锦言心里在想些什么,当下便也不再问其他更多有关于锦颐和铁血军的问题,只笑了笑,对谢锦言叹了一句,“谢将军是位英雄!铁血军的每一位战士都是!”   不论他先前对谢锦言的问话,是好奇多一些,还是试探多一些,但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全然是出于真心的——   因为,在产军忙着躲藏,民军忙着攻打产军的情况下,独独是谢锦颐,毫不犹豫的领着铁血军,击退了驻沪日军。   (插一句,请小天使们看作者有话)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里是那么久没更的解释—— 小天使们应该知道,我出院那天是通知了要更新的。可是,当我准备出院的时候,我的主治医师才拿着我的病历本告诉我和我父母,说我除了泌尿外科结石以外,妇科随诊多囊卵巢综合征。 因为刚开始腹部痛去检查并没有去外科,反倒是去内科的时候,被叫去妇科先检查,然后做了B超啊各种的。虽然很久没来姨妈,但真的没想到会是生病了。然后,我妈就搞得很严肃,我又因为要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天天喝中药也心情不好。 那段时间刚好又是各科考试,医生说不要压力太大,我妈就干脆把我电脑拿回家了。我呢,又总感觉因为这个病的原因有些难以启齿,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天使解释。 我前几天放假了,就一直在想,都停更这么久了,还要不要写,还会不会有小天使看。但最终,我还是觉得,既然开了坑,无论如何也该把它写完。我这个病至今还没调理好,但难道它一天调理不好,我就一天不干其他事吗? 所以,我还是决定继续完成它,并且希望以一种无甚压力的心态去完成它。 如果还有小天使是在这篇文的坑里等我的,我想对你们说谢谢,同时也要对你们说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也为我一直的鸵鸟心态,至今也不敢看你们的留言说声对不起。 唔,叙述得有些混乱,但还是希望把自己的心情叙述明白。   ☆、第五十九章   6月11日。   当谢锦言将电话打到总指挥部的时候,锦颐仍然在就“全国范围内对日军进行防范”一事, 同张腾飞等各级参谋进行反复的协商和推敲。   在上海各阶层人士的眼里, 或者铁血军的将士们是一个极为特别的特权阶级。掌握在锦颐手里的权力, 几乎与往日的军阀无异。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却只有锦颐他们自己才能知道——   铁血军作为一个既与产军不亲近,又同民军有着明显隔阂的存在,实质上几乎是被摆在了明面上,受着民军甚至是日军的“特别关注”的。   他们两者间,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是能够眼睁睁的瞧着铁血军的规模继续扩大的。他们不会容许铁血军继续征兵。甚至对他们而言,不在铁血军弹尽粮绝的时候, 成为铁血军溃散的推手, 便已是他们最大的“仁慈”。   铁血军要想在这样的境地里搞些大动作, 完全便是白日做梦。   “叮铃铃铃铃~~~~”   就在大家的探讨再次进入胶着状态之时,总指挥部的电话响起了。   来电的是谢锦言。   他倒也不是要说别的其他,而是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恒元决定明天离开上海了”,便也没了下文。   事实上, 自植田吉三郎被枪杀至今, 时间才不过是一个月左右。日军方面根本便还未放下警戒和搜查,吴恒元此时选择离开上海,是很有些冒险的。因为他也很难保证,在他进入医院、枪杀植田吉三郎、从医院逃离的时候,究竟有没有人看清过他的面容。   但独独对于他选择这个时间离开,锦颐是没有太大的诧异和惊奇的。   抿了抿唇, 锦颐思索了一会儿,确定了那不是什么秘密后,方才对着谢锦言解释道:“秦非正前些时候在庐山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决定将‘攘外必先安内’定为基本国策。民党和产党、民军和产军,他们间的争斗不是一天两天了。吴恒元他选择这个时候离开,应当为的便是这件事。”   同恍似明悟的谢锦言挂断了电话,锦颐没有同他说的,其实是秦非正为了切实推行她的“攘外安内”发动方针,将亲任“剿产总司令”,纠集63万兵力,开始第四次军事“围剿”。   这些消息,再过不了几天,便会一应在全国爆发开来,她不将这事说与谢锦言听,无非便是不希望谢锦言在这个时候同产党走得太近罢了。   放下电话,锦颐重新走到会议长桌的主位上坐了下来,却发现围坐在会议桌旁的众人,眼珠不约而同的在转动着,似乎都在想着什么,便忍不住对着他们问道——   “你们是不是想到些什么了?”   “咳咳。”   锦颐话落,众人接二连三的便回过神来,不久便有人接过锦颐的话答道:“咱们先前的为难,其实也就是被国民政府和那群小日本鬼子给盯着,很难有些动作罢了。但刚刚听了司令你同别人说的,想起来秦非正要亲自领兵去‘剿产’了,我就在想,是不是可以把这个点作为一个突破口?”   那人试探着的发问刚刚落下,便立马又有另一边的人接着他的话继续设想道:“老范他说得没错。虽然说去‘剿产’的是秦非正,不是整个国民政府。但国民政府主事的人是秦非正呀!虽然说他们仍旧是会盯着我们,可当下他们的注意力都被产党产军给吸引走了,给我们的关注必定就会大大减少。”   说着,他又蓦地从鼻腔里酣出一口气,瞥了一眼锦颐,无奈道:“就是小日本那边,可能还是不会轻易对我们放松警惕。失了总司令的是驻沪日军,其他地方的日军可没出这档子的事。咱们的人一进其他的城里,指不定就已经被小日本的兵给盯上了!”   “这些问题,其实都可以放放。现在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是……”   张腾飞坐在锦颐的身边,原本一直是低着头,同锦颐一同听着其他人的想法的,直等着大家把自己的想法说完了,这才抬起头来,将十分平静的目光放进了锦颐的眼里——   “司令你所谓的、加强全国范围内的防范,究竟指得是什么?”   他如此问道。   见锦颐垂下了眸,他也不急,给了锦颐一定的思考时间以后,这才终于将自己心里想了很久的问题给抛了出来——   “咱们军队里统共有六万人。正如刚刚老范他们说的,咱们也许可以搞些小动作,但大动作却仍旧是不可能的。咱们不可能大规模的征兵,哪怕是偷偷的也不行。六万人,咱们守得住一个上海,也许,也还能勉强守得住一个南京。但除此之外咱们还能守得住哪里?”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使得“九一八”事件、淞沪抗战事件不再发生,但事实却是,华夏着实有些太大了!   民军是如今华夏的正统军,自然能够在华夏的境地里随处移动。产军因着要躲避民军的“围剿”,向来也是没有一个特定的“军营”。独独是他们的铁血军,若是领着这六万人往其他地方动一动,恐怕也都是要伤筋动骨。   所以,他要问问司令,究竟她说的“防范”,是什么样的防范。他绝不相信,他刚刚说的这些,她会不曾想到过。   锦颐不自觉地抻了抻肩膀,往椅子的后头坐了坐。   她料想过许多种有人对她问出这个问题的场景。她以为她至少该是紧张的,但现在,她却反而感到有些轻松——   “我们需要在各个被日本重兵把守的城市中,找到一个可靠的据点,将枪支弹药给掩藏起来!”   因着有袁二爷的缘故,袁家同那些驻沪的日本政治家的关系,至少是明面上,并不生疏。而这也是袁幼卿能那样轻松的在袁家山庄里,量产一批又一批的军事器械的缘故。   但与之同时的,这也让她的身份变得格外敏感。为了能够牢牢掩护住袁幼卿的身份,有关于袁幼卿、有关于那一座袁家山庄、有关于那一处阴暗偏僻的郊外,她并不打算说与旁人听。即便是她最亲密的人也不。   但独独是袁家山庄里,那愈发增多的枪支器械、火炮弹药,她只要动了使用的念头,便是无论如何都隐瞒不住的。   “咱们哪儿来那么多的军事装备?从小日本上海本部那里撸来的,加上小日本协议里赔偿的,也就是让咱们用着绰绰有余罢了。拿去各个地方藏着,咱们不就又要变得拮据了吗?”   一谈及“掩藏枪械弹药”,在场的诸位一下子便能理解了锦颐心里的盘算。   要想打一场胜仗,无非便是凭的三点——   人数、装备、最后才是军队整体水平。   他们铁血军是无法再扩大规模了,可要是真到了要抗日的时候,哪个军队不是军队,还不都是抗日的华人?   华人的军队、尤其是产军缺少军事装备,司令她想在各个地方掩藏一批枪械弹药,以在关键时刻对华人战友进行支援和补给无可厚非,却也总不能拿他们自己只能算是“略有富余”的装备进行补给呀!那也都还不够藏在五个城市的!   锦颐看出了他们在想什么,当下便直接出声解释道:“各位放心!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拿出我们军队里的装备补给给别的军队,而是指我的手里有充足的装备,既可以及时补给咱们自己的军队,也可以拿去其他城市,用以日后支援。”   她笃定自信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张腾飞的身上。见张腾飞张口,恍似想要在问些什么,当下便又拦下了他的话——   “你也不必问我这些装备的出处,总之,我只能告诉你们,这是我同另一位为华夏崛起而努力着的‘战士’所达成的协议。”   未免有人猜出袁幼卿的身份来,她甚至故意将自己与口中那位“战士”的身份说得有些生疏。   张腾飞又看了锦颐一眼。   既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知道了自己努力的方向之后,他便也没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将双手交叉着放在会议桌的边沿上,对着锦颐以及在座的诸位说道:“如果仅仅是运送装备的话,那么就像是老范他们说的,民军‘剿产’都剿了好几年了,这一次没个两三年的,也完不了。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个突破口。”   “日军那边也没那么难,就算他们现在盯着咱们,但这华夏到底还没到任由他们作威作福的时候。咱们让士兵伪装成运送酒水、布匹、食物的人,想要运送这些物资也没那么难。咱们难就难在,咱们要把那些装备掩藏在各个城市的什么地方?咱们怎么确保那些地方是安全的?怎么确保那些装备能掩藏到它们能够及时发挥作用的时候?”   “这两个问题,才是咱们现在应该想的问题。”张腾飞松开了手,曲着右手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让众人思考道。   事实上,如果仅仅是要在那些城市找个地方来安置些东西的话,那是算不得有多困难的,谢峰德的生意做得不错,袁幼卿家更不用说,在一些城市租一间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正如张腾飞所说,每一批装备的“安全”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众人讨论无果,这一次会议便只能再次不了了之。   等到张腾飞同其他人一起心事重重地散去之后,锦颐一个人靠在椅子上闭目沉思,右手食指同大拇指不停在膝上磋磨着。良久,她才试探着做了一个决定——   或者,她可以同幼卿说一声,去袁家走一趟。   他们铁血军行动受限,但袁二爷那里却未必没有门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关心哦~~~~爱你们,笔芯?? 其实我这个病本身身体上没啥痛的,但主要是因为它会肥胖,医生给开的一个控制体重的药副作用太大,整天恶心想吐、没有食欲、腰酸背痛、头昏脑涨,这才搞起我很难受哒~ 但现在可能吃得久了,有些适应了,反应就没那么激烈了~~~~我玩一会儿、睡一会儿、码一会儿字的,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小天使们也别太担心哦~~~~么么哒(づ ̄ 3 ̄)づ   ☆、第六十章   第二日早晨的时候,锦颐打了电话给袁幼卿, 道明了自己想要去拜访拜访袁二爷, 但袁幼卿却说, 除了三餐及睡眠时间以外, 她父亲是极少会无所事事的待在家里的。这个点,他要么是在自家的舞厅从前下属的事务,要么,便是在戏园子里听着小曲儿。   最终,锦颐没有去成袁家的公馆,而是听着袁幼卿给的消息,在上海霞飞路极为出名的樊川大戏院找到了袁二爷。   走进那自前清便遗留下的戏院, 锦颐隔着整个大厅, 仰首往楼上一瞧, 最中央的、正对着戏台子的那件隔间,便是袁二爷惯常看戏的地方了。而那身后并立四位下属,自己则安稳如山的坐在栏杆前看戏的男人,便是袁幼卿的父亲, 她今日要找的人了。   脚下生风, 锦颐习惯性的跨着大步。及至了袁二爷隔间的门口,就着那门框、扣着手指随意地敲了两下,也不等隔间里面的人回应,见他们一同转过了身来看,便径自拨开了覆于门口处的珠帘,生生踏了进去。   “原来是铁血军的谢司令。”   袁二爷回首, 手里转着两颗翡翠球的动作没有停,只以十分平淡的语气念叨了这样一句,便又似舍不得错落戏台子上的半点唱段,扭过头又摇头晃脑着跟着台上哼着——   “大江滚滚浪东流,淘尽兴亡古渡头,屈指英雄无半个,从来遗恨是荆州…….”   台上浓彩重抹的伶人咿呀唱词,这厢袁二爷低沉的鼻音跟着断断续续的哼着曲调,莫名的,竟也达到了一种和谐。   “原是《桃花扇》,现如今,上海城里还听昆曲的人可不多。”   她知道的戏曲从来不多,但那伶人方才的那一唱段,她却听清了。那恰巧是她在后世的大学时代,曾被当做主修课课文里要求背诵的一段。   兴许是通过那伶人婉转清脆的唱词中,迷蒙间想起了后世的安宁与喜乐,她嘴角轻轻抿开了一抹清浅的笑意,恍惚间,面容上又带上了往日惯常挂着的温和。   听闻锦颐自踏入隔间起的第一句话突兀地凭空响起,袁二爷嘴边的哼唱竟也跟着戛然而止。   “哼”   他从鼻腔里哼着气,也不知是对锦颐扰了他听戏的不满,还是对时下昆曲愈渐没落的现状不满,虽然他眼睛依旧还瞧着那伶人柔软的身段,嘴上却只说着——   “跟老祖宗留下来的比起来,其他戏园子那唱得都是什么东西?!”   闻言,锦颐先是楞了一下,而后才想起,他说的应该是那些所谓的“海派京剧”,一种有所谓的时装摩登和京剧结合在一起的戏剧。   那甚至在民国初期的时候便有了,她听说过,却从未亲自去看过。   戏台子上一曲结束,袁二爷总算是舍得将目光从那戏台子上挪了开来。   他从气派的老爷椅上起身,就着身后四位下属给自己让开的路,向着隔间里靠墙的、更适合与人谈话的、更宽敞的多人长木椅走去。   站定在主位上,他一手撩了撩膝上的长袍,一手对着他身旁的椅子向锦颐示意了一下。   “说吧,谢司令今日来找袁某何事?”   待得锦颐在他示意的位置上坐下,他挥手让四位下属走出隔间把住门口之后,这才问着锦颐的来意。   其实,就身份而言,她现如今的身份决计是在袁二爷之上的。但自两人见面之后,袁二爷对她的态度十分的疏忽,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傲慢”的。   她猜想,即便是久居高位、即便是习惯了掌控,他也必定不是对每个人都如此“傲慢”的。他不过是猜准了她今日是来有事相求的。   “袁二爷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跟袁二爷兜圈子了。我这次来,的的确确是对袁二爷有事相求!”   求人的、和被求于人的,在协商上,本来就是没有什么“平等”可言的。   所幸那袁二爷在自己“傲慢”的态度里始终把持着一个度,既不叫人过分感到轻松,也不叫人过分感到难堪。   锦颐的心性好,这是她当初能够进入到国民军校学习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以,她的心里甚至始终都不曾生出一种“被为难”的不适,三五两下便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个明白。   她所求的无非便是两点——   人手、以及房屋地界。   而显然,这两样,对于执掌着上海最大帮派的袁二爷来说,根本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这是一个大工程。”遮蔽上眼帘,袁二爷兀地吐露出这句话后,又继续转着手里的手转球,沉默着、思考着。   这当然是一个大工程,这不是说他给铁血军提供了掩护的人手、提供了掩藏的地点就能够一了百了的。这意味着,他、同着他手里的袁帮,与铁血军一起同等的背上了被民军和日军勘破的可能。   锦颐没有出声去催他,甚至没有用任何的言语以及手段去迫使他答应。因为她知道,不论他想了多少,他一定都是会答应的。只要幼卿仍旧在为着华夏雄狮的苏醒而奋斗着,他最终都是会答应的。   袁幼卿是袁二爷唯一的女儿,她建了袁家山庄来做些什么,一定是瞒不过袁二爷的。而袁二爷即便是知道,却仍旧是没有阻止幼卿。   这才是她决定来对袁二爷寻求帮助的最大依仗!   “如果日军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战火席卷整个华夏,无论哪个阶层,每个华人都将一无所有?”   袁二爷缓缓睁开眼,并不知道锦颐心里在想些什么,蓦地一出声就将锦颐给唤回了神。   初时,锦颐还没想起袁二爷说的是什么,等她眯着眼想了一会儿,这才想起,在她刚刚决定要为华夏做些什么的时候,她是选择过成为一个文人的。而那时,她写的第一篇文章就是《一无所有》。   隐约间她还记得,彼时,她的确是从幼卿的嘴里听到过袁二爷对她文章的赞赏。   没有直接肯定袁二爷的问话,锦颐反而对袁二爷另外问道:“何必等到日军真正下定决心?东北沦陷之处,我就身在东北。当日军真正侵占了华夏的土地,华人连命都是日军的了,又还能剩下些什么?”   闻言,袁二爷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他是一个有远见的人。否则,他也不可能从码头的一个搬货苦力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早在那篇《一无所有》出来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有了同样的预料。   即便撇开那许多的民族情感,照那惯会卸磨杀驴的日军来看,若华夏当真覆灭在日本人的手里,必定是终日暗无天日的。   诚如眼前那谢司令所言,届时,不论他们现在手里有多少钱,都只能是日军的,连命也是。   所以,在幼卿秘密筑建袁家山庄,批量制造军火武器的时候,他从来不曾出手阻拦。甚至为了给那山庄里的“秘密”作掩护,他还会故作不知的命人将酒窖里新酿的各式洋酒运往山庄。为的,便是造成袁家山庄是袁家藏酒的酒库错觉。   他知道,华夏抗日之战,必须得赢。但就现下看来,国民政府在日军都打到国门口了,还仍然在和产党产军纠缠不清,或者,华夏失败的可能性还要更大一些……   袁二爷面色沉沉,让人有些摸不清他在想些什么。但好在他也不曾让锦颐久等,一想到了自己始终担忧着的问题,便直接开口对锦颐索要起了条件——   “谢司令说的事,我可以答应。不过,我是个生意人,谢司令总不能叫我应下一桩赔本买卖不是?我也不要求太多,只要谢司令答应我一件事便可。”   “袁二爷请讲!”   兴许是目的即将达成,锦颐的心里不自觉地轻松了许多。   假使,袁二爷提出的条件是在她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的,她便是应下也无妨。毕竟再加上一个幼卿,袁家给她的帮助是无法用普通的多少来进行衡量的。   正了正神色,自见到锦颐起,袁二爷第一次坐直了身子。他那双恍似被岁月给浸洗得有些过分平和与沧桑的眼里,第一次闪现出了死死的锐意。   “我需要得到及时的消息!”   两人协商的地位,在袁二爷盯着锦颐一字一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首次达到了平等。   身为常年被唤作“老大”的人,他能得到的消息有很多,却也十分有限。至少,军方的消息他是无从得知的。正如同锦颐只能够求助于他一般,他能够及时获取有关于战争消息的渠道,也只能是锦颐罢了。   抿了抿唇,锦颐还没想好怎么给袁二爷一个答案,首先便答了一句,“我明白你的意思。”   在这之后,她捋了捋自己的思绪,这才继续答道:“袁二爷,凭我跟幼卿的关系,我应该叫你一声袁伯伯。我希望您能明白,假如可以避免,就同我自己的家人一样,我必定是不希望幼卿受到波及的。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但其他更多的机密,请恕我不能告知。”   袁二爷能提出这个条件,无非便是想给自己和自己的女儿留条后路罢了。他不愿意离开上海这个让他呆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但要是真正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他也是不会犹豫的。   终归,她也同样是要为谢家的三人谋出路的。   “这就足够了!”像是松了一口气,袁二爷如此叹道。 作者有话要说:  唔,大概快要把时间拉近到1937了,毕竟1932到1936,日本没啥太大动作~ 谢谢 暗夜。小天使扔的1个地雷~ 谢谢 暴力老奶奶小天使扔的1个地雷~ 日常表白各位小天使们,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六十一章   悦耳的音乐悠远轻快,偌大的客厅里, 那些男的女的轻拥在一起, 踏着惬意的步伐, 随着音乐轻轻晃动着。   偶尔, 或是她们的男伴在她们的耳边,说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竟便惹得那些娇俏小姐们伏在他们的臂膀上,笑得花枝乱颤。   这样的宴会,任是谁参加过了成百上千回,也都该腻了。可偏偏,那些男人女人们却仍然是乐此不疲。   “真高兴能在我们的宴会上看见谢司令。”   正值锦颐毫不掩饰着打了一个大哈欠的时候, 联合日本驻沪政界举办了这场宴会的主办人之一、驻沪日军新任的总司令藤野从人群交际的中央脱身, 行至了锦颐身旁缓缓落座。   顺着锦颐的目光, 他首先看了看舞池里男男女女,而后才收回了眼神,用着不大熟练的口音对锦颐邀请道:“过两天是在下的寿辰,在下将举办一场私人的舞会, 还希望谢司令能够再次赏脸才是!”   “还是不了。”   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 锦颐弯了弯背上的脊骨,懒懒地往后靠了靠。   再不像从前那样,让人一眼就能从她的步伐姿态中瞧出她气势里锐利的锋芒。四年之后的今天,她既不是十年前的谢锦颐,也不再是单纯的“谢司令”了。她已经习惯于在旁人的面前流露出懒散的姿态,让人只一眼扫过, 就觉得她是弱小无害的。   “上海这么大的城市,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找不同的借口举办宴会,实在是多的让我有些腻味了!我觉得,我也该去其他的地方,找找其他的乐子了。”   “比如呢?”   那藤野布着些细细沟壑的脸上,虽然仍旧是笑意盈盈的,但锦颐只一眼望过去,便瞧见了他眼里那本就不欲隐藏的一抹试探。   “比如,我该多去去戏园子,瞧瞧我那大名角儿了!”   音落,随着轻快乐声的悠悠停下,宴会已然过半。   四年来,她像极了每一个被爱国分子唾骂着的“特权阶级”,背负着全国文人志士的声声骂名,将“腐败”两个字渗透到了骨子里。   她甚至用着一些无伤大雅的承诺和权力,笑纳着上海那些所有政员送来的金银。此刻自然也就不介意再用用这小小的“特权”,提前退场。   在她起身的同时,她听到了藤野那有些暧昧的调侃——   “果然还是谢司令最会享受啊!”   闻言,锦颐不仅没有感到羞愤,反而还勾了勾唇角,对藤野露出了一抹有些流里流气的笑意,到了一句“承让”之后,转过身便离开了。   秉持着谨慎的心态,锦颐一路上都是晃晃悠悠的迈着步子在走。直到切切实实的坐到了车上,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们俩怎么在我的车里?”   瞧了一眼张腾飞和韩越,见他们一个坐在副驾驶座上,一个干脆就坐在驾驶位上开着车,锦颐挺了挺因着松弛太久而变得有些酥软的腰背,随口问道。   “喏,你先看看这个。”   坐在驾驶座上的韩越抽出一只手,从自己军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条,眼睛始终望着路,将纸条递给了锦颐。   锦颐接过那显然是被揉皱过,之后才展平的纸条,低头一瞧,只见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人名,甚至,有些人名和人名间,还用红色的笔墨给标注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这都是些……我们没查出来的人?”锦颐手里拈着这条,将手搭在膝上,一边皱着眉一边对着韩越和张腾飞问道。   “应该是的,这上边的人都是我们现在着重调查着的那几个地方的人。”韩越从副驾驶座上探出了半个身子来,对锦颐回答道。   “那这纸条是怎么来的?咱们的人搜出来的?还是,有谁直接把它送到咱们这来的?”   这两个假设,私心里,锦颐都是不大相信的。   即便那只是个纸条,平白无故的,哪个组织的人会将这样绝密的纸条随身携带?一般,他们都是查出一个人了,就派一次特务去出任务了。   虽然这上面的人的确是不大容易处理的,但凭借着她现如今的身份,断然是不会有哪个组织,会派人将这样绝密的情报送到她的面前的。   “呃,是我团里的有一连士兵出去站岗的时候,有人把这纸条揉成了团,从屋子上给丢下来的。”韩越顿了顿,忽然开口道。   “本来,士兵们都没怎么在意。可没想到那连长眼睛尖,一眼看到那纸条上还有你的名字,就揣着那纸条给直接带回来了。我这不知道咱们特派处的人近几年都在干什么吗,也不敢耽搁,拿着这纸条就去找总参谋长了!”   韩越后面的话,锦颐都没怎么听清,只在听到“纸条上还有你的名字”之后,便垂首在纸条上寻找了起来。   果然,不过一会儿,在一个极其显眼的位置,几乎是纸条的中心处,她看见那纸条上书着“铁血军总司令——谢锦颐”几个字样。而就在她名字的旁边,还连着一个用红色笔墨重重书下的“岑殷南”三个字。   岑殷南是樊川大戏院一年前火起来的旦角儿,也是锦颐先前对藤野亲密提及着的“大名角儿”。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的名字之后,却被人注释着“日本特务”四个鲜明的字眼。   “这张纸跳的可信度有几分?”   这句话,锦颐是对张腾飞问的。特派处暗里做着的那些事,为了避免引起国民政府和驻沪日军、日本要员的怀疑,她除了必要的过问和决断,向来都是交给张腾飞来亲自处理,从不过问的。   “这纸条上面,有些人,是我们先前就已经查证过了的。有些人,是我们刚刚查出了些眉目的。但更多的,是我们还没有查到头绪的。不过结合那上面给出的人名消息来看,八成都是真的。”   “那……那个岑殷南?”   锦颐试探着又问,在看见张腾飞面色有些凝重的点了头之后,心里反而放松了许多——   不论是军队还是政府,哪怕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政治组织,在这个时候,即便它在固若金汤,但没有一个别方的特务,都是不正常的。   己方阵营出现了间谍,自己固然应该担心,但要是有一个别方的间谍摆在自己的明面上,总好过再让地方苦心积虑地再往自己的势力里安插更厉害的特务。   原本,她做出这么一副耽于享乐、无所事事的模样,不过是在四年前同袁二爷的协商结果中,决定以自己作为靶子,去放松在国民政府和日本人心中对铁血军的警惕,为特派处和袁二爷的行动提供便利罢了。没想到,她竟反而引得日本人光明正大的把特务放到了自己的跟前。   这也真算个意外之喜了。   将拈着纸条的手伸向张腾飞,示意张腾飞把手里的纸条给拿去,锦颐说道:“派人去查探,把那些真正迷惑了国民政府要员的特务给处理了。如果遇上了那种舍不得特务的、预备给自己留条后路、好在以后做汉奸的,不用犹豫,你一并处理了。”   “是。”   张腾飞首先接过了纸条,犹豫了好半晌,这才试探着出声问道:“那……那个岑殷南要怎么处理?”   “岑殷南先留着。袁二爷那边前几天派人来说,他们那边的事快要弄完了……”   话还没说完,锦颐便止住了嘴,对着两人说道:“你们先送我去一趟樊川大戏院,待会儿把我送到之后,你们就先自己回去。把车留给我,我晚点开车回去。”   如果岑殷南真的就是日本派到她跟前的一个特务的话,那么既然她刚刚在藤野面前说了,这樊川大戏院她无论如何都是要走一趟的。   “行。那我现在就送你过去。”韩越原本向着军营的方向开着车,当下便又重新掉了个头,向着樊川大戏院的方向去了。   他和张腾飞甚至都默契的不曾问过为什么,因为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四年、不短了。   日本宣布退出国联,在东北将所谓“满洲国”,重新更名为“大满洲帝国”,宣告天下前清最后一位皇帝重新在“大满洲帝国”登基。   四年,民间的抗日团体、抗日活动不知凡几,甚至产军都在躲避民军围剿的同时,组建了抗日联军,发表了一封又一封的《告全国抗日宣言》,一路北上。   独独他们铁血军的战士们,每天不断加强着操练,四年如一日,分明应当是一支抵抗强敌的精锐,却又只能拼命的压抑着不断翻涌着的卫国情怀,告诉着自己“切忌焦躁”。   而每每等到他们操练之余的休息时间,他们身上所承受着的,最多的便是他人的指指点点。而及至那时,他们才明白,在他们的身上,已经背负着与秦非正的民军几乎同等的骂名。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快进到一九三六年啦,华夏要准备直面侵略战争了...... 谢谢半樽寒月扔的1个地雷 谢谢无扔的1个地雷 日常更新And日常表白~~~(づ ̄ 3 ̄)づ   ☆、第六十二章   三人到得樊川大戏院的时候,已是夜间八点多。   将汽车泊在戏院前街道的一旁, 锦颐挥别了韩越和张腾飞之后, 一个跨步就进到了戏院里, 去到自己往常看戏用的隔间坐下。   戏院子里的戏, 从来都是一台子人唱完一场,又接着换另外一台子人继续唱,一直要唱到夜晚十点才会停下关门。   锦颐就同四年前的袁二爷一样,坐在红木栏杆前的老爷椅上。没有骨头似的,她软趴趴地半坐半躺着,眼神依旧流连在楼下台子上的伶人身上,心思却有些飞得远了——   刚刚, 就在她进到戏院里头的时候, 坐在一楼大堂中央的看客们, 原本还会间歇着与同一桌的看客们聊上那么两三句。可等到她真正把脚踏进了戏院的门槛,偌大的大堂里,除了台上伶人咿咿呀呀的唱腔,顿时便鸦雀无声。   她随着那伶人的唱段, 信眼往唱台上一瞥, 目光所及之处,那些看客们纷纷将脑袋深深垂下,连忙遮掩住了面容上的惊惧。   事实上,纵使现下百姓们对她和铁血军的风评并不很好,但她的“贪”、她的“为非作歹”,从来都是发泄在日本鬼子和那些本就腐败的国民政府的政员身上的。除了面上那一服不好相与的面孔以外, 平心而论,她并未真正对这些百姓们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一开始,她也在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使得这些百姓们如此畏惧她。可后来她明白了,无论她有没有对他们做过什么,只要她还是他们眼里的“特权阶级”,这些平民百姓们对她,必然都是怀着一种未知的恐惧的。   这是长久的封建社会,留在他们骨子里的恐惧。   “哗啦啦——”   隔间门口处的珠帘忽然被人给揭开。   她甚至不需要去看,便知道了来人是谁——   樊川大戏院现如今的当家名角儿——岑殷南。   “怎么今个儿都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岑殷南一边从门口向着锦颐走过来,用手扶着锦颐身前的栏杆,一边笑着问道。   锦颐想起了刚刚在车上看到的那个纸条,想起了自己名字旁用红笔重重标注着的自己,忽然便抬起头去打量起了岑殷南——   他刚刚才从戏台子上退下来,似乎是急着要过来,他连一身青衣都还没换下,只匆匆卸了妆发,便赶到了隔间里来。   脑子里不自觉地回放着这一年来的场景,锦颐这才想起,似乎他总是这样的,不论是当日需不需要登台,只要她当日来了樊川大戏院,他总是过不了多久就要赶过来的。   “想起许久没来看你了,便刚好过来看看。”忽而眯了眯眼,锦颐倏地笑了一下。   岑殷南瞧着锦颐,也没觉着有哪里不对,较之旁的男子更为柔和的面容上,也跟着绽了一抹柔柔的笑后,这才有些意味深长地调侃道:“我看你应该少来几次,这样,这个上海市里,就能少传出几句谢夫人拐着弯骂我的流言了。”   岑殷南略微狭长的眼里,虽然仍旧是布满了笑意,心里却不可避免的渗出了些些复杂的情绪——   一年以来,他并不出人意料的得到了所谓“谢司令的青睐”。但与市里人们口口相传着的、甚至就连组织那边都已然确信了的、有关于谢司令迷恋上了他岑殷南的消息全然相反,她之于他,真就仅仅是普普通通的“惜才”罢了。   或者是这份欣赏之情远胜于尘嚣流言,一年来,她不曾刻意避嫌,他也不曾将这些流言提将到她的面前去问她的看法。两人就一直将彼此间、并不如外人所道的那般“火热”的感情维持至今。   直至现在,组织那边因着一直没能从他的身上,获取到任何有关于谢锦颐个人以及铁血军内部的紧要信息,对他催得有些紧了,他这才试探着将那话问出,想要看看她对两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有无再进一步的想法。   短短一句玩笑话,若是在今天以前,她必然是只当做普通的调侃,虽惊讶于他与往日的不同,却决计是听不出丝毫破绽的。   他将自己的神情掩饰的实在太好了。   只不过时间换做了现在,他的这一句“玩笑话”才显得格外别有深意罢了。   所有思绪不过都只在一秒之间,锦颐在岑殷南话落的一瞬,甚至都没再如何思索,便松了松面上有些疏离的神情,对着岑殷南露出稍许不可一世、却又掩不住的亲昵姿态,撇嘴道:“要是我妈想让我委屈自己,逼我同那些骄傲自大的男人们,那还真不如就像外面那些人说的,咱俩凑和着过过日子算了。反正,我也是受不了其他男人的臭脾气的。”   “女大当嫁”。   这是齐玉茹根深蒂固的想法。   她的女儿过了年就是二十七了,在她看来,二十七的姑娘,已经是老得不能再老的姑娘了。不论她女儿是个什么样的身份,是要做出个什么事业,终归,她是该有一个家的。现在,她和夫君还在,因着她是他们的女儿,他们还可以在家念着她、等着她回来。   可等那以后呢?谁还能再等着她、念着她?   一个人终究是太孤单了。所以,不论是锦颐偶尔回家坐坐,还是三五时常的打电话回去问问家里,她总是忍不住要念叨她几句。却没想到,她不听也就算了,竟还荒唐到时不时要同个男戏子混到一起。她一心发了狠,有几次好不容易盼着了锦颐回到家,都没搭理她。   锦颐知道,外面的那些流言,言道她如何如何沉迷于岑殷南,无非便是为了加重她头上荒唐的罪名。说得多了,这才被人当了真,但实际上确实做不得数的。唯有关于“谢夫人不待见岑殷南,三番四次的被人传出贬低暗讽”一事,是千真万确。   岑殷南搬出了她的母亲,意在试探于她。但在他真正提到了她母亲的时候,她的心里却忽然产生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   她要顺着岑殷南的杆儿往上爬,借着她对齐玉茹催婚的举动不满的缘由,顺着岑殷南的心意,将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从前,她不知道岑殷南是日本的特务,只当他是个普通的旁人,虽仍旧是装出一幅无所事事的模样,却对口中有关于自身和铁血军的秘密严加防守。   但现在,她知道他是日本的特务了,却反倒想要作出一副放松了警惕的模样,从自己的指缝间流露出些许无关紧要的消息让他知晓。   毕竟,谁都知道究竟是一个被保护得密不透风的敌人更让人安心,还是一个三五时常就发生些错漏的敌人更让人安心。   “谢司令怎么就知道殷南会愿意同司令‘凑和着过日子’?”心里的复杂情绪点点散去,这一次,岑殷南的眼里,总算是真正的只剩下了促狭的笑意。   “那你这是不愿意?”锦颐歪了歪脑袋,故意皱着眉又问道。   “没。”   果然,没一会儿,那岑殷南嘴角的弧度又扯得更大了些。   岑殷南的心里有稍许的轻松和喜悦,可那份轻松和喜悦表现在了他的脸上,却又变成了一副自己的深情得到了对方回应的雀跃。   虽然,以往的任何时候,锦颐从未感受到过他的这份“深情”,但这并不妨碍她跟着流露出深思和动容的模样。   她甚至在神游的片刻间还在想,他的这份“深情”来得正是时候,假使她不曾“动情”,她严加死守了那样就的“机密”,又有什么理由透露给他听呢?   *   除却打从一开始就跟着她、一起为这支只为华夏而战的铁血军奋斗的韩越、潘明飞、何飞三人,以及按着她的意思、指挥着特派处组成各个小队秘密查处各省市日军特务的张腾飞以外,没有人知道锦颐在心里做下了怎样的决断。   就连铁血军内的上下六万将士,也皆如外界的普通民众一般,只知道他们的司令往樊川大戏院去得越发勤了。   一个女司令迷恋起一个男戏子会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反而开始变得娇娇悄悄的、更像个普通的女人?   诚然,人们自四年前开始,就对锦颐没了什么好评价。可但凡是某一“特权阶级”染上了某些“红粉情、事”,人们的心里就如同猫抓一样,心里痒痒的,迫不及待地想要得知那“丑闻”的真相。   尤其,这谢司令和岑殷南间,不仅仅是人们素来看惯且喜爱的地位天差地别,更是活生生的将戏本故事里的男女位置给颠覆性的掉换了开来。   然而,事实确实令人大失所望的——   他们固然也会看见谢司令携着岑殷南去参加宴会、去十分摩登新潮地洋人地界打球、看电影。但除了谢司令看起来仍旧不像普通女人那样会打扮会撒娇以外,两人看起来就像是那些留洋回来的普通情侣。众人看过了,热切谈论过了,便也就没再那样密切地关注了。   直到——   直到上海市里处处都流传着,谢司令把岑殷南领回家见父母之后,人们惊目咋舌之余,这才不由地感叹道——   原来,谢司令这是真的栽在一个男戏子身上了。   ——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写岑殷南并不特指谁,只是写一种类型的特务罢了 文里会写一段关于他的剧情,毕竟有些发展还要靠他推动 然后,倒是上一章的那个“把纸条扔下来”的人,其实是文里的人物,大家可以猜猜。当然,如果真的被小天使们猜到的话,作者君会——【不开心.jpg】23333   ☆、第六十三章   领着岑殷南回家,是锦颐无奈之下做出的决定。   甚至也还不止是谢家, 便连铁血军的军营, 在岑殷南玩笑似的提起想去看看时, 她也仍旧只是在心里头顿了顿之后, 便“爽快”地应允了下来。   她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几乎是对他的要求无不应允,但凡是他想要去的、想要做的,总是会亲自陪同。   现在,她好不容易让眼前的人、让上海市的百姓们、让国民政府的政员和那些日本被鬼子们,都相信了她对他的“痴迷”同及“情深”。假使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拒绝了他这并不“过分”的要求,岂非便是她对他仍旧是怀揣着猜疑?岂非便是向所有人声明, 她这三个月来的“一往情深”, 通通都是虚情假意?   如果真是那样, 不仅是她这三个月的辛苦做戏白费一场,便连之前四年的伪装,不等袁二爷那边收好尾,就也统统都要功亏一篑。   像是急切地想要向他表明自己的真心似的, 锦颐在听到了岑殷南提出想要去铁血军军营以及谢家的时候, 甚至还在眼里闪着光,立马露出了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难得你想了解我其他时候生活的环境。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正好快到饭点了,要不我现在先带你去我家吃个午饭,见见我爸我妈他们,等到下午我再带你去我们军营里转转?”   岑殷南想要去到铁血军的军营和谢家, 是想要亲自去查看有关于锦颐和铁血军的机密。所以,他对锦颐的提议简直就是求之不得。   “如果你没什么不方便的话。”他笑道。   头一次,他没有掩饰自己揉碎在笑容里的迫切、惊喜。当然,如果非要将他笑容里的种种含义,解释成是“他终于光明正大的被纳入了她的生活”的话,倒也并不如何牵强。   锦颐假装没有过多的去探究他的那抹笑,一边故意垂下眸,懒懒地撑着椅子两旁的把手站起来,给岑殷南留足了遮掩面上表情的时间,一边好笑地问道:“我有什么好不方便的?”   “走!我现在就带你先回我家!”   说着,她真就对岑殷南伸出了一只布满了厚茧的手,待得岑殷南同样将他那葱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之后,便牢牢握紧,领着他坐上车,向着谢家的复式小洋楼去了。   因是临时决定,谢家的三人,没人知道锦颐今天要回来。尤其,是还要带着那个早就让齐玉茹看不惯了的岑殷南回来。   “你作死呀你!你怎么敢把一个戏子给领到家里来了?!你这是要把你娘给气死啊!”   印象里惯来温柔的齐玉茹,打见到锦颐身旁的岑殷南第一眼起,就没了好脸色。她甚至像是再不想看岑殷南一眼,一手搀着她身旁的谢峰德,稍稍挪动了身子,用另一只手一把扯过了锦颐后,便对着锦颐疾言厉色地训斥道。   瞧着齐玉茹的怒容,锦颐一时间有些怔愣住了——   她在带着岑殷南来的路上,就想过齐玉茹有可能会生气。但老实说,她真的未曾想过从来温柔小意的齐玉茹,会被气得这样狠。   “一个伶人!一个戏子!一个女孩子家家,你怎么敢和这种人混在一起?!还把他往家里带?!你的名声你还要不要了?!你的命你还要不要了?!”一字一句从她的唇齿中被吐露出来,像是用尽了她平生的狠劲儿。   锦颐似不经意般,将目光往齐玉茹身旁的谢峰德和谢锦言身上瞥了瞥。只见,就连那四年以来,始终是不管流言,坚定的信任着自己的两人,此刻眼里也透露出丝丝的不认同和责怪。   一瞬间,锦颐忽然有些庆幸。她庆幸自己不曾将自己及军中的机密告知家里人,否则,他们届时的反应,定然是不会比现在更加真实的。   眼里兀地弥上一层厌烦,锦颐顾不得自己的举动是否会叫这些她最亲密的人凉心,只将自己被齐玉茹拽着的手握成拳头,往回扯了扯,又用另一只手有些用力地将齐玉茹的手拉开——   “妈!我的名声早就坏了!就算日后再坏一些,又干殷南什么事儿?!”锦颐做出一种暴躁的模样,极度不耐烦道。   她心想,只要再等一个月!只要等到十二月份,袁二爷把最后一批武器运到沈阳给藏好,她便能不用再为了同那些人虚与委蛇而继续作戏了!   然而,齐玉茹不明白。   她只觉得,这冬日里瑟瑟的寒风,都比不上她此时的心寒。   眼瞧着那齐玉茹一双翦眸牢牢地盯着锦颐,渐渐晕上一层水雾,那自进到谢家之后便未曾出声的岑殷南,便连忙走到了锦颐的身旁,伸手揽了揽锦颐的臂膀,皱着眉温声劝道:“你好好同伯母说话——”   谁知,他劝解的话都还未曾说完,那齐玉茹便又立马厉声阻道:“你给我闭嘴!若不是你,我有怎会同我女儿频频争吵?!你若是当真不愿破坏我们母女间的感情,早在一开始你就不该接触我的女儿!”   因着齐玉茹有些过激的反应,岑殷南怔怔的闭上了嘴,良久才抿着唇道了一声“抱歉”。   他究竟是抱歉不该接近她,还是抱歉不能离开她,从他的神情上,锦颐无从分辨。   她想了想齐玉茹那副身上的模样,又瞧了瞧岑殷南此刻故意流露出的无所适从,狠了狠心,还是以一种尖锐的口吻气道:“够了!我就是带殷南回来吃个饭,给你们看看!不论你们接不接受,同不同意,他都是我自己看中的人!”   说罢,拽着岑殷南的手腕,锦颐就领着他率先做到了餐桌上,也不顾添好了碗筷,站着一旁有些尴尬的立马,拿起了碗筷,剁了剁手里的筷子,便夹着菜吃了起来。   而齐玉茹被锦颐气急,连饭都不想吃了,转过身便同着谢峰德一起上楼回了房里去。   只有谢锦言顿了顿,依旧是迈着步子向着餐桌走来,步到锦颐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一餐饭,三人用的沉默无比。就连筷子碰到瓷碗发出的清脆声,同三人的咀嚼声都弱到几近于无。   “锦颐,要不你还是去安慰安慰伯母吧?”岑殷南用完了饭,放下了筷子,忽然说道。   “我去劝了她,你心里会好受?”锦颐没回头,仍旧扒着碗里的饭,一边嚼一边问。   “我有什么不好受的?你要是劝好了伯母,我和你在一起的阻力不就小了许多吗?而且更重要的是,你心里会轻松很多。”岑殷南继续劝道。   显然,他不是在试探她的真心。否则,他不会在自己拒绝之后,又继续再劝第二遍。   那么……他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锦颐一边想着,一边还不忘放下手里的碗,转过头对着他沉声道:“我们俩本来就没什么阻力!只要我愿意,别人的看法都不重要!”   “总之……这事儿你就听我一次。要是你能把伯母给全好了,让这市里关于伯母对我不待见的流言少上那么一点,我平日里登台的时候也就能安心些了!”   岑殷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要是再拒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当下也只好应了下来。   “那待会儿我上去劝我妈的时候,你怎么办?”点了头没一会儿,锦颐忽然又问道。   岑殷南状似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这才若有所思道:“要不……我去你房里坐着等你?”   原来,绕了半天,他的最终目的是想独自去自己的房里搜集机密。   “那好。”   锦颐向着二楼伸手,给岑殷南指了指自己房间的大概位置,见着他上去把门给关上了,这才将手肘撑在桌子上,掩着面松了一口气。   “你不按他说的去给妈道个歉?”   良久,耳旁响起一道男声。锦颐抬头一看,见一旁的李妈正好收拾着桌上的碗筷离开,这才想起,坐在她对面的谢锦言还在。   她直起身子,没有回答谢锦言的问题,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站起身,将双手撑在桌沿上,对着谢锦言小声请求道:“哥,你帮我个忙!你出门去我们军营里找总参谋张腾飞,告诉他,我下午要带着岑殷南去营里!”   说完,盯着谢锦言的眼睛,锦颐又忍不住补充道:“哥你什么也别问我!帮我,这次……算我求你!”   伪装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但当她决定要对着谢锦言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她的伪装,在谢锦言面前是瞒不住了的。   然而,这几年,为防电话内容被人窃听,她除了一些并不重要的事情以外,几乎就再也不曾用过电话。此时,除了请求谢锦言帮她走这一趟之外,她别无他法。   无论如何,她总不能真叫岑殷南看见铁血军六万将士为了抗日而辛苦作业。   谢锦言望着锦颐,几乎是轻而易举的就捕捉到了她想要流露给自己看的乞求。   他叹了一口气,其实也没像锦颐想的那样想问些什么,点了点头轻声应道:“不用你求,我帮你走这一趟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那个年代是有窃听哒,不过应该是那种用缆线安置窃听器的那种。尤其那个年代,电话传声不像现在那么小,打个电话,至少是周围一米以内都能听到吧,所以很容易被窃听。以女主现在这种身份和干的事,小心一点总没错~   ☆、第六十四章   瞧着谢锦言拿着外套出了门,锦颐估算了一下时间, 既不给岑殷南留太短的时间, 也不给他留得太长, 这才上了楼去, 将自己房间的门给推了开。   “你这么快就把伯母给安慰好了?”   没想到锦颐会这么快就过来,岑殷南将手里的黑皮笔记本若无其事地给放在了书桌上,从椅子上转过身便对锦颐笑问道。   “唔,快两点了,想着还要带你去营里看看,就没跟我妈多待。”一边说着,锦颐一边走到书桌前, 握住谢锦言的手腕, 作势要拉他起来离开。   岑殷南并不知道锦颐根本便没有去找齐玉茹, 他只在看见她并未注意到自己先前动作的时候,便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根本便不敢再多问些什么。甚至,他都没等锦颐再使上多大的力气, 自己便倾着身子站了起来, 任由她牵着自己重新坐上了车里去。   锦颐随着岑殷南之后上车,关上了身旁的车门,嘱咐了那充当着司机的士兵往营里的方向去后,干脆就假作着疲惫,同岑殷南道了一声便眯着眼养起了神来——   其实,刚刚书桌上的那本黑皮笔记本她看清了。   当然, 那并不是什么涉及到铁血军根本的军事机密,否则她压根儿就不会把它那样大喇喇的就摆在自己的书桌上。但是,她得承认,那虽然对探索机密的岑殷南用处不大,却的确是连她自己都有不敢触碰的隐秘——   那是她从一九二八年到一九三一年,将近四年的从军笔记。   参军一事,原本就只是一件十分偶然的事情。她在恰恰好对“文章能否救国”发生质疑的时候,济南“五三惨案”的发生,几乎是瞬间将她的质疑、她内心澎湃着的不安推到了最高峰。而与此同时,那一则来自国民军校的“招生通知”也恰恰好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或者,谁都想不到她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但彼时的她,却的的确确是凭着一腔热血,义无反顾地向着国民军校的招生报名点去了。   而那本黑皮笔记本,在她在国民军校的那三年里,几乎记录了她所有坚持下来的理由。   当然,那笔记本里所叙述着的还远不止于此。那里面,最让她无法释怀的,即是当年“九一八”时在她面前发生的点滴。这些挥之不去的记忆,她至今回忆起来,仍然觉得历历在目,背后始终渗着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想,那或者只有在华夏的抗日战争真正胜利之后,她才能再度拥有一些、面对过去这一切的底气。   汽车不断向着铁血军的军营驶去。   锦颐并不知道她托谢锦言突然给张腾飞带去的消息,使得铁血军上下发生了怎样一阵慌乱,但至少,当她领着岑殷南从汽车里走下来的时候,看着那无人防守的大门,她的心总算是稍许安下了一些。   皱了皱眉,故意在岑殷南的面前露出一副有些尴尬的神情,锦颐甚至都还没进到军营的大门里,隔着大门前摆成一排的木栅栏便粗声喊道:“人都给我死哪儿去了?!我养你们上下六万口人,是养你们干什么吃的?!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像是一副在心上人面前丢了脸面的模样,锦颐面朝大门的神情显得有些狠厉。平日里在岑殷南面前惯是清脆懒散的声调陡地发起狠来,竟叫跟在她一旁的岑殷南也蓦地有些不适应起来。   “这谁呀?!大中午的嚷什么嚷?!”   忽然,一随便裹着外套,趿拉着鞋的士兵,一边揉搓着眼从休息室里往外走,一边不怀好气地怒道。   然而,还不等他将心里的郁气发泄完,他用力地揉了揉眼,见来人真的是锦颐之后,当下便挺直了身板,也顾不得身上的敞着的外套,大声敬礼道:“司令好!”   锦颐面上用眼睛狠狠地瞪了那士兵一眼,心里却暗自讶异着——   她没想到,张腾飞竟然会亲自去扮演一个偷懒的守卫兵。并且,演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锦颐没出声应他,抬步就往大门里去。   岑殷南见她显然是在气头上,并未像在谢家时一样出声安慰她,反而是禁声不语,沉默地跟在她后头。   可谁想到,就在锦颐进到大门之后,她却兀地回过了头来——   “你,给我跟上,不准去告诉总参谋长我来了!”   岑殷南顺着锦颐的方向望去,果见那士兵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准备跑开。待得锦颐下了令之后,他这才纠这一张脸,应着“是”跟了上来。   岑殷南和张腾飞两人一齐跟在锦颐的身后,但与岑殷南的沉稳、暗自张望不同,张腾飞所表现出的,就要“焦躁”多了。   尤其,这份“焦躁”,在“发现”锦颐去的方向是训练场就更加明显了。   “人呢?!”   锦颐侧过半边身子,对着在场唯一的一位“士兵”问道。她神色阴沉得有些渗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寒气。   其实,她料想过张腾飞得到谢锦言带来的消息后会做出什么反应,但大抵上,她总以为,最多,也就是她领着岑殷南抵达时,瞧见士兵们松懈懒散的模样。倒是从未想过,张腾飞会直接散了那些士兵们,叫这偌大的训练场空无一人。   在岑殷南的眼里,那“士兵”张了张嘴,一副为难的模样,嘴里吐不出一句话!   “回答我!”   兀地,锦颐又厉声大喝了一句,那“士兵”这才嗫喏道:“昨……昨日夜里,大家都……都喝多了,都还没起呢……”   感受着锦颐目光的注视,那“士兵”语气越来越弱,后面的话几近要让人快要听不清。   但那也只是“几近”罢了。   岑殷南估摸着锦颐此时该发火了,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的表情不仅并无怒色,除了眼色更为幽深了一些之外,其他表现的反而是颇为平静。   “殷南,今天参观的事就先算了。你先回去,我还要在军中处理一些事务!”   他听见锦颐如此对自己说道,声音里充斥着不得抗拒的命令味道。   他想,或者从前的铁血军将士们在她的面前,总是会做出一副努力训练的模样。若不是今日自己“兴起”,同她一起来了这军营一趟,或许连她这个司令本人,也仍然还被瞒在铁血军的假象里头。   一时间,他的心里既有些懊恼,又有些踏实。懊恼于锦颐因他的缘故而发现了这一“真相”,踏实于这样的“真相”是由他亲眼所见的。   岑殷南并没有怀疑过这“真实”的真假,毕竟,“临时起意”这种东西,是最叫人猝不及防,伪装不得的。   “行,那我先回去,你慢慢处理。”   知道她是要“整顿”铁血军上下,但一支已经耽于享受的军队,尤其是那样容易整顿得如从前一般的?所以心里几乎都没怎么想其他的,岑殷南便点头应了下来。   而且,恰好,他也需要些时间去将消息整合起来传回组织里去。   看着锦颐让那“士兵”跟在自己的后头,送自己出去,岑殷南抬起步,又顿了顿,忽而又回过头去瞧着锦颐,装模做样地劝了一句,“你处理归处理,还是别生太大的气了,气多了对身体不好。”   说完,这才随着张腾飞一起往着军营的门口去了。   在离开的一路上,他也没再刻意地去从身边“小士兵”的嘴里套话,而是想着,有关于铁血军的概况,他或者仅仅需要传给组织八个字就够了——   “兵无兵样,军难成军”。   张腾飞站在军营门口,亲眼瞧着岑殷南坐着的车不见了踪影,这才回过身去,重新去到训练场找到了锦颐。   “以后这种‘突然袭击’还是少搞一点,将士们的训练都被耽搁了不说,还容易出岔子。”张腾飞一边扣着身上敞开的外套的扣子,一边对着锦颐松了口气般叹道。   “难为你了,不过你做得很好!”   锦颐知道,从谢锦言抵达军营将消息告知给张腾飞,一直到自己带着岑殷南抵达军营,顶多也就是一个小时,确实是让人感到措手不及。   她毫不吝啬地夸了夸张腾飞,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上下打量了张腾飞几眼,这才不可思议道:“不过,我可真是没想到你会自己出来演一个‘二流子’!”   “将士们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也没做过这方面的训练,我如果突然让他们跟着一起做出戏给那岑殷南看,难保会露馅,我就跟他们说你体恤大家,让大家中午多休息两个小时。但大门那边总不能一个人都没有吧,交给别人我又不大放心,也怕露馅,这才亲自去扮了。”张腾飞为锦颐解释道。   他走在锦颐的后头,同锦颐一齐向着指挥部的方向行去,沉默了许久,吐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对锦颐问道:“司令,我们有必要做到这个样子吗?”   其实,如果仅仅是做样子给那岑殷南看的话,即便可能会让他稍许有些不安心,但只如平常一样,也应当是足以应付日本那边了。为什么还要答应他来到军营,折腾营里的将士们?   “腾飞,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对我们来说,只有日军越看不起我们,对我们越松懈,才是对我们最好的。你相信我!”   说完,不待张腾飞再追问,锦颐便不再开口了。   她不可能直言不讳地告诉张腾飞明年在他们国人的身上会发生什么,但有关于那些残存在她脑海当中的历史记忆,她却同样是无法理直气壮地选择旁观的。   而彼时,只有日军对他们铁血军越松懈,她能暗自带领前往南京的将士才会越多。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所在的城市天气开始回暖了,作者君反而感冒了。所以,前两天头晕就没能码字。 以此为鉴,小天使们一定要注意保暖啊,快过年了要保护好身体哦~ 唔,顺便祝大家小年夜快乐~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六十五章   十二月中旬,年关将至。   往年的这个时候, 上海的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忙着收拾张罗起来, 预备要过个好年了。可今年却与往年不大一样。   随着民产两党的争端不断, 尤其是在秦非正亲往西安指挥“剿产”, 却被林世源等人挟持之后,连着上海那帮子平日里得过且过的国民政府官员,都提着心吊着胆,也不管是不是产党在沪的地下党成员,直接就在上海大范围内捕捉了诸多在沪爱国人士。   一时间,使得上海的百姓们在筹备着新年的时候,更多了许多紧张的味道。   幸而, 彼时的锦颐已经让岑殷南从自己身上获取了自己想要让他知道的消息, 大半个月来, 除了必要的“关怀”与“交往”之外,她没再更多地去花心思同他相处,他竟也不怀疑,只在她去到樊川大戏院的时候才会同她粘腻在一起。   想必, 在他的眼里, 她只是忙着去重整铁血军去了。   铁血军的火力库里。   袁幼卿瞧着锦颐绕到她领着人秘密送来的数驾小火炮旁,甚至还扯着袖子就使劲擦了擦火炮的炮口,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她,低声笑问道:“从前都是你亲自派人秘密到山庄去运这些东西的,今天我亲自送过来了,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是怎么了?”   她同锦颐的关系好。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自从锦颐担上了铁血军的司令之后, 为了避免让别人察觉出两人的私交甚好,进而勘破两人竭力隐藏在袁家山庄里的秘密。数年来,两人每一年见面的次数,用一只巴掌就可以数得过来。   渐渐地,那些看出了锦颐便是自己当年密友的名媛小姐们,也就知道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淡了”。   这四年来,她在忙着将袁家在上海的产业发展到外省、甚至是外国的时候,每逢闲暇之余,也听过几句外头人对锦颐的风评。然而,近些年来,因着本身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她活得着实是有些太过低调了。   她甚少再去参加那些所谓“社会名流”的盛宴,自然也就没有见过别人口中“荒唐”的锦颐是个什么模样。她只知道,在同锦颐那少得可怜的见面时光里,她没次见她,她仍然与往日别无二样。   这便就够了。   “那你说说,你今儿是为什么过来?”   停下手里的动作,锦颐抬起头直视着袁幼卿。不带任何的伪装,她勾了勾唇,蓦地就流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意。   袁幼卿两手交握在身前,踩着一双中跟的高跟鞋,快走了几步来到锦颐的面前,这才回到:“我爸昨晚上回了家,让我找机会同你说一句,那件事,他已经办妥了。”   “私藏武器”这件事,锦颐同袁二爷两个人都没有瞒着她,也瞒不过她。这阵子,正巧赶上了锦颐要派人来袁家山庄运武器的日子,她的了消息以后想都没想,就偷偷用卡车装着数架新产的小火炮送了过来。   然而并不如袁幼卿心里所想的那样兴奋,锦颐仅是有些心不在焉地对她点了点头,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才又蓦然开口道:“幼卿,从现在开始把你们家的产业转到香港那边去吧。过了这个年,我就要安排我家的人去香港定居了,你和袁二爷带着你们手下的人也跟着离开!”   “怎么了?是因为西安那边的事吗?”或者是她说的话让人有些猝不及防,幼卿刚一听完,便愣着问道。   然而,她的话才刚一问完,自己又接着摇了摇头、皱眉道:“也不对啊!林司令虽然是挟持了秦总司令,可这究竟是要北上抗日,还是继续解决内斗,就连秦总司令和国民政府本身都没有给出定论。锦颐,你是军里头得到什么消息了吗?”   “难道秦总司令答应联产抗日了?!”袁幼卿喜出望外地猜测道。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抗日战争开始之后,自身的安全是否还有保障,而是秦非正终于肯让民军同产军联合抗日了吗?!   未免让她再想更多,空欢喜一场,锦颐连忙叹着气摇了摇头,解释道:“幼卿,你听我说。举国抗日已是大势,不管秦非正有多不情不愿,总有人要叫他不情愿也得情愿!届时,整个华夏,再不分哪一派别哪一势力,华夏所有将士,都将全力抗日!”   顿了顿,锦颐单一瞧幼卿那不停转动着的瞳孔,就知道她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连忙又劝道:“不要抱着侥幸的心理!我知道你有些身手,练过枪法,可战争不是玩笑!你的那些身手在平常人身上可以保全你自己,可到了战争上,连逃命都不够你用的!”   “你信我!届时,华夏再无安宁之地!”最终,锦颐如此断定道。   “……连上海也没有?”   她这还是第一次见锦颐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如此严肃,呼吸忍不住就顿了顿。   可她转念又想了想,华夏难道不是她的祖国吗?上海难道不是她的家乡吗?就因为那些日本鬼子来了,她难道就要从自己的家里被赶出去吗?!这多不公平?!   心里始终是充斥着不甘。也许,的确就像是锦颐说的那样,她的心里仍旧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上海租界里的洋人多,日本鬼子在华夏的土地上肆虐了这么好些年,上海不依旧是维持着平静吗?也许,这一次他们也会放过上海呢?   袁幼卿的一双澄澈的眼睛里充斥着希冀。锦颐记得,那年游、行的时候,她来请她,用的也是如今这样的神情。   “你忘了淞沪抗战了吗?”锦颐往后退了一步,闭了闭眼,沉声道,“是!淞沪抗战的时候,他们袭击的是公共租界,不是法租界,也不是英美租界!是!洋人们在鬼子的面前确实是有特权,可难道鬼子会因为洋人的存在就放弃侵略?!如果是的话,鬼子就不会光明正大的对国联的审判视而不见,甚至公然宣布退出国联!”   “幼卿,我以为你不该这么幼稚了!”   袁幼卿看着锦颐睁开了眼,幽幽地望着自己说出了这最后一句话,怔愣了许久。   然而,不等她回过神来对锦颐作出决定,火力库的门口忽然便跑着闯进了一个人来。   锦颐一抬头,便见一士兵对着自己敬礼道:“报告司令!大营门口有一个男人自称是李妈的儿子,说是您父亲派他来找您,现在正在门口等您!”   李妈的儿子?   锦颐拧着眉,几乎不用怎么想,就从模糊的记忆里记起来,当年他们谢家刚来上海的时候,谢峰德重新办起了布庄,确实是重用了李妈的儿子。   对着那士兵点了点头,锦颐重新看向袁幼卿,最后劝了一遍,“一个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你如果就那么无谓的死在了战争里,你这么久以来努力经营着的产业,岂不全都失去了意义?!你也不跟你说那么多,你待会儿自己回去多掂量掂量,年后给我答复也没干系。”   说着,就那样把袁幼卿留在了火力库里,锦颐就向着军营的大门口大步走去了。   她刚一走近大门,都还没跨不出去,那焦急得一直来回打转的男人,便率先绕过了横在他身前的木栅栏,对着锦颐急道:“司令,少爷被警察署的人给抓去了,您快想想办法救救他吧!”   谢锦言被警察署的人抓去了?上海市里,知道谢锦言和自己关系的人绝不在少数,平白无故的,警察署的人怎么会派人抓他?   锦颐被那男人的一句话给说得一头雾水,连忙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怎么回事?你慢慢讲!”   那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解释道:“刚刚小人和老爷一起在布庄里像平常一样查账,可刚没过多久,布庄里就忽然来了人告诉老爷,说是少爷同他的好一些朋友在茶馆里被警察署的人给扣走了。老爷愣了好一会儿,丢下了算盘,连忙嘱了小人一句来找您,就去打探消息去了!”   皱着眉点了点头,锦颐让身后那跟来的士兵赶紧去命人备车后,这才对着那男人说道:“你现在去找到老爷,说我这就去警察署一趟,让他这就回家等着去!”   锦颐心里有些焦急,却也没忘着自己在百姓的面前还演着戏。她用着一种颇为不耐的姿态赶走了那男人,等到有士兵开车停在了她的身前,她这才忙着坐了进去。   一路上,她也不闲着,连忙就思考起“究竟谢锦言为什么会被抓进警察署”这个问题来。   没错,整个华夏的民党势力因着秦非正被挟持一事,的确是变得有些太过于敏感了。上海也不例外,诸多与产党本身无关的无辜人士都被捕进了局子里。   可谢锦言同她谢锦颐之间的关系,不说人尽皆知,但至少在上海市里,确实是极少有人不知道他们俩是兄妹的。国民政府那些人,因为在淞沪抗战的时候,被她派人严加“管控”过,对她向来是避之不及的。怎么今天,突然就会派人去把他给抓了起来?   还是说,谢锦言他……真的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跟产党产生了些关系?   锦颐皱着眉想了许久,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也就不想了。等开车的士兵将车子停在了警察署的门口,她打开车门,就直晃晃地闯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南京拼死也会守住哒,女主穿越的意义就在于,加快抗日战争的胜利,减少更多的伤亡~~~~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六十六章   “哎呦,谢司令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们警察署?”   那警察署的署长原本还在用留声机吱呀着放着音乐, 听见自己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给推开, 抬首正要骂那“不长眼的家伙”, 便见原来是铁血军的谢司令来了。   他赶忙步到留声机旁停下了乐声, 换上了一副圆滑世道的神情,装模作样地寒暄道。   “我是为什么来,署长你难道还不知道吗?”被那署长迎进了办公室内,锦颐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说着,也不同那署长再继续兜圈子,锦颐向前迈了一步,立定在那署长的办公桌前, 随意地拨弄了一下笔筒里的笔, 对着那跟站在自己身后的警察署署长问道:“也不知道我那哥哥是犯了什么事儿, 能让署长你连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我谢锦颐了。”   她语气平淡,不显怒色,但那署长的心里还是止不住颤了颤。   虽说这谢锦颐近些年来看着是荒唐了许多,铁血军也再没了四年前的威信力。可他自己本身也就是个地方警署的署长, 就连他上头的市长等人都不敢开罪这谢司令, 更何况是他了!   “谢司令,这,这真不是我想抓您兄长啊!”心里急于撇清自己,那署长将心里的为难摆到了面上,冤枉道,“您也知道, 最近华夏不太平,南京那边的政府给各地都下达了指令。您这哥哥刚好撞到了枪口上,我这也是按着上头的指令办事,没办法啊!”   话一说完,还不待锦颐再问,那署长便直接绕过他身头的锦颐和办公桌,到了办公桌的后方去。他一把扯开了椅子,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抽出了摆在最底下的一张小小的长形纸条,重重拍放到了桌面上,面上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   “谢司令您自己看看这个东西,这也就是被我给暂时压了下来罢了!可我这压也压不了太久的,从您哥哥身上搜出这纸条的时候,整个搜捕队的人都是知道的!”   并未首先回答那署长的话,锦颐从桌上拿起那小小的纸条,定眼一看,只见那纸条上用着蝇头小字写着《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里的两行诗——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也不知是福至心灵还是如何,锦颐一眼瞧完那上头的两行诗后,当即便用一种调侃的语气喷笑道:“我近几年来鲜少再用电话,怎么连我哥哥邀请我去参加他朋友间的一些聚会,我写了张纸条婉拒他也要被你们拿来大做文章?”   “还是说,你们以为他一个铁血军司令的兄长,会被产党发展成地下党员?”将纸条折好放进自己衣服的兜子里,锦颐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老实说,她前面那一句话说得十分牵强。   那既然能被这署长看得如此严重,那么,那张纸条便必然不是在一个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搜出来的。如果那当真是她写的,谢锦言何必要将他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她又何必要用那样小的一张纸条让谢锦言故意引起“敏感政府”的怀疑?   然而,无论她给出的这一解释有多么多的漏洞,最后,那署长仍旧是信了个七八分。   的确,谢锦言他妹妹就是铁血军的总司令。铁血军同民党民军的关系不说有多好,但至少同国民政府是过了明面上的关系的。从来也没听说过,铁血军同产党产军的关系又好到了哪里去。谢锦言他既然是铁血军总司令的兄长,又何必去做产党的地下线人?   任谁来想,都是如此。正是因为这样,在锦颐说完了这句话之后,那署长才稍稍的松了一口气,没再想着要同锦颐为难。   他陪着笑道:“既然谢司令这样说,那可真就是我们警察署的抓错人了!我在这里给谢司令陪个不是,这就派人去把您兄长给请出来!”   那署长松了口,果真就命人把谢锦言给带到了署长办公室来。   锦颐就着谢锦言进门的那一瞬快速打量了他一眼,见他除了表面上看起来颓丧一点,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之外,并未像是受过拷打的模样,这才算是安下了心。   “其他我也不想计较了。今天的事,就算是家兄给警察署添了麻烦了。”   锦颐随口寒暄了一句后,便在那警察署署长的恭维中,领着谢锦言离开了。   坐汽车回家的一路上,谢锦言几度侧首瞧了瞧坐在自己身旁的锦颐,心里许多年未曾再这般忐忑过。他一张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好抿了抿唇,选择放弃。   锦颐不是感受不到谢锦言的目光,然而,她现在连自己的心情都糟糕透了,又哪还有心思去管谢锦言心里在忐忑些什么?   她寒着一张脸,沉默了一路,同着谢锦言一齐回到了家里。只在进门的时候,看见齐玉茹和谢峰德两个人匆匆忙忙从客厅的沙发上蹦也似的地迎到了门口时,这才稍稍按下了心里头的百种思绪。   “锦言,你没事吧?怎么会被抓到局子里去的?”   齐玉茹原本还因着岑殷南的缘故一直还生着锦颐的气,这会儿子也顾及不上太多,上上下下打量了谢锦言好一圈之后,又皱着眉对锦颐担心地询问道:“锦颐你同我说说,锦言他到底是犯了什么事?他现在回来了,下次不会又被抓了进去吧?”   竭力压下了些心里的火气,锦颐尽力用着平和的口气安慰道:“你放心,我哥没什么事,我一去警察署,就看见那署长刚好就把我哥给带出来了。最近上海哪里都管得紧,他们也就是不小心抓错人了罢了。你别瞎操心!”   锦颐刚一说完,便瞧见谢峰德也跟着敛了敛面上焦急的神色,叹了一句,“没事就好。”   “行了,爸妈你们该干嘛就还干嘛去,我顺便还找哥谈点事去!”   侧过半边身子往后退了退,锦颐拽住谢锦言的一截袖子,就扯着他一路踏着快步上到了二楼谢锦言的书房里去,只留着齐玉茹和谢峰德两人一头雾水地愣在原地好一会儿。   “咔嚓”一声关上门,锦颐再转过身,对着站在窗口旁的谢锦言,一又恢复了原本便带了一路的面上的寒意。   她也不跟谢锦言说那些弯弯绕绕的去试探他,直接就将那被她捏着放进衣服兜子里的小纸条掏出来,丢到谢锦言的身上,沉声质问道:“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的巧合?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低声将纸条上写着的那句诗给念了一遍,锦颐眯了眯眼,第一次将这样咄咄逼人的语气用在了自己家人的身上——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她这样问着,却并不代表她真正就不明白那纸条上是什么意思了。   这样一句诗拿到平常的时候,自然是代表不了什么。可惜,现在并不是所谓“平常时候”,而正好,上海市的市长叫廖辉遥。所以自然而然的,这句诗也就很难让人不去对它进行解读。   纵使不知道这个“兄弟登高处”究竟是暗指着廖辉遥知道了什么,或廖辉遥同别人一起决定了什么,但后面那一句暗含指令的“遍插茱萸少一人”,却可以说是十分明朗了。   她若是仔细去想,结合着铁血军得到的那些消息未必就想不到,可她现在想要的,是谢锦言亲自解释给她听。   但是,出人意料的,谢锦言沉默了。   他若是随便说些什么,哪怕是用着谎话欺骗自己,她或许都不用那么焦急。因为她了解谢锦言,谢锦言从前虽然爱在家人面前嬉皮笑脸,但他却是一个十分有自知之明的人。   假如他碰上了什么不好的事,他自己能解决的,干脆就打个哈哈、说个谎遮掩一下就过去了。假如他遇上了连自己都说不准能不能摆平的事了,从前他还小的时候,顶多是挨顿打,硬着头皮求求谢峰德也就摆平了。后来他长大了,遇上的更多的,是谢峰德无法帮上忙的,他就选择了少回些家,以免被看出来。就算回了家,对于此事大多也就是沉默。   而此时,当自己对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却选择了沉默。   几乎是一瞬间,锦颐的心情就荡到了谷底。她害怕,事实最后的真相就如同她所能料想到的最差那个猜测。   这么一想,大约心里也有了个底,锦颐的心里的火气反而散去了不少。   她低了低头,如同谢锦言一般,走到窗户口,抱手倚在窗户的框架上,随眼打量了下窗外被寒风吹打着不停晃动的树叶,兀地问道:“那张名单,是你屋子上丢给铁血军巡防的士兵捡到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还是跟小天使们说说作者君近几天时间上的安排吧—— 还有两天就过年了,家里在搞大扫除,作者君前两天也在跟着忙,所以就没顾上更新。 然后之后几天,明天趁着年前还得医院一趟,开一次药,也不知道啥时候能从医院回来。作者君用今天剩下的时间尽力赶一下明天的字数吧,不出意外,明天应该会有更新。 春节那几天,作者君不用回老家,所以除了特殊情况,譬如突然被母上大人拖着陪她逛街之类,应该都有时间更新。 嗯,以上。 谢谢白皮箱347扔的3个地雷 谢谢不会恋爱的胖仙女扔的1个地雷 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爱你们呦~   ☆、第六十七章   这种事否定也没有意义,锦颐她认识的产党人士, 从始至终都只有马启鸿和吴恒元两个人。而这两人之中, 有可能会冒着暴露行踪的风险将纸条送达铁血军的人, 只有吴恒元。   可事实却是, 吴恒元自四年前离开了上海之后,一路都随着产军执行任务,压根儿就没再会过上海。   这一点,就算他本人否认,凭着铁血军掌控着的有关上海的情报,锦颐也必定是能够猜到的。所以也没想要辩驳什么,谢锦言沉沉颔首, 干脆便承认了下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锦颐问道,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后又重重将那口气吐了出来。   “四年前。”   话说到这份上,谢锦言也就没想着要瞒着什么了。他拧着眉,目光有些悠远,想了好一会儿, 索性便对锦颐说了个明白——   “那年你把恒元领到家里来住了一段时间。恒元他学识很好, 无论我同他说什么,他总能随口同我聊上两三句。原本,我也只当自己是多了个好友,也没多想其他。可锦颐你知道的,关于民党和产党,我惯来是对产党抱有别样的好感的。而在那段时间里, 恒元他每同我说起一次有关产党的目标与抱负,我于它的好感便总要再加深一分。”   末了,他又对锦颐感叹似的说道:“华夏是属于华夏人民的。撇开那么多的资源差距不谈,我始终相信,一心一意守卫祖国的,踏踏实实从人民的角度思考问题的,才是华夏应当有的领导者。”   这就是谢锦言加入产党,甚至是成为产党地下党一员的原因了。   锦颐也不回话,兀自直视着谢锦言的双眼,只见他不躲不避,整个人都落落大方,这才能确定,他所说的这一番话,俱是发自肺腑。   一个人太过坦荡真诚了,反倒叫另一个人的怒火看起来不可理喻。   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锦颐松开了环在胸前的手,随意将一只手搭在窗户口的下框架上,冷着嗓音平淡地问道:“所以这四年来,你是准确的得到了消息,知道我是在外人面前做戏,这才从来不曾对我有过一丁点的怀疑的?”   这四年来,她每一次回家都觉得很奇怪。   她自认自己的演技不算天衣无缝,却决计是叫人难以识破的,否则,不可能连岑殷南这个一度与自己粘在一起的“戏子”都没有察觉。   一个人的对另一个人的信任,是来自于日积月累的相处。可即便是齐玉茹和谢峰德,也在这几个月的时光里,渐渐动摇了那份对她的信任。只有谢锦言,始终不曾对她抱有怀疑,反而在每一次与她相见的时光里,变得沉重许多,就连叹气,也比往日多了许多。   从前,她没想过谢锦言会加入两党间的任何一方,自然也就得不到有关于这诸多异常的答案。而现在,这些问题的答案,却一股脑的在她的脑子里炸开。   “也不算是‘准确’知道吧,只是我偶尔还会在一些场合遇见幼卿,从她的嘴里听得出她对你的信任,也听得出你们俩之间像是有些什么秘密。再加上你四年前变得那样突然,我自然而然的也就有了大致的推断。”斟酌了一会儿,谢锦言选择了一个更为精准的回答。   锦颐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对谢锦言的这个回答其实并不是很在乎。   她真正想说的,是另一个问题——   “我从当上铁血军的司令开始,就为爸妈和你做好了打算。华夏已经注定不会太平了,我前一刻在军营里还想着,要怎么样用一种不显眼的方式,将你们送到香港去定居。转头去了一趟警察署,你就像我扔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女儿参了军,只要战争开始,有没有明天可活都还不知道。原本还有个儿子可以让人有个念头,现在儿子又去干了地下党,还不知道那天不小心就会被抓住了,也算是活一天赚一天。你叫爸妈怎么想怎么活?”   她问道。   然而,她的话才刚刚一落,便看见谢锦言开怀地笑了一声。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又看见了十年前的谢锦言一般。   他笑道:“哈,锦颐,你可不能这样自私!你说你想报国,你想守卫自己的家国,所以你去参了军。怎么轮到你哥我这,就要差别看待了?你爱华夏,难道我不爱吗?锦颐,我也想用尽自己的力气,去同祖国的万千同胞共同创造一个独立的、自由的、强大的华夏!”   没想到谢锦言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锦颐好一阵都没能回过神来。那一瞬间,原本已在她的脑海里同十年前重合了起来的他,一下又重新分了开来。   她固执地选择了参军,选择以付出生命为代价去为华夏搏一个稍稍轻松些的未来。可她的生命,不仅仅是她的,同时也是属于原先的“谢锦颐”的。   是以,于谢家,她始终感觉心里有愧。是以,她总想着,要尽力的为谢家三人谋好一个未来,毕竟,在这之后,她可能在没有机会去分心照拂他们了。   正因如此,她才会在猜测到谢锦言同产党有牵连,甚至有可能就是产党地下党中的一员时大为光火。她如同每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一样,希望华夏能多些为救国而勇于牺牲的人,那个牺牲的人甚至可以是她自己,却绝不能是被她看重的家人。   然而,也正如谢锦言所说,不论她为此谋划了多九,归根结底,她是没有权力去为他决定他的未来的。   平心而论,她或者还应当为他的这种决心和勇气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安排爸妈去上海,只要你自己想好到时候该怎么向他们解释就行了,我也懒得管你。”算是肯定了谢锦言“地下党成员”的这一身份,锦颐眉目间少有的显露着些许疲惫,用两指捏着鼻梁揉了揉后,摆着手就放弃了坚持。   一直以来隐藏在心底、不曾为别人所知的秘密,总算是被锦颐一手掀开了,谢锦言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   一个人在心里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久了,这个人的心也就跟着越来越疲惫了。而他幸运的,不是他的秘密被锦颐知晓了,而是他所做的一切得到了看重之人的认可。   呼着气,谢锦言咧嘴笑了笑,想了想,还是决心要告知锦颐一些什么。   他说道:“国民政府的政员们大体分作两个派系,一是亲美派、一则是亲日派。秦非正被林世源将军拘禁之后,我党马启鸿同志也参与在其中,为的就是能迫使秦非正指导民军一起抗日。可自秦非正被擒以后,国民政府两个派系的政员们就发生极大的分歧,以秦非正妻子为首的亲美派,正积极同林世源将军等人周旋谈判。而其余亲日派则大肆诋毁我党及林世源将军,主张国民政府‘绝不向一切威胁手段低头’,积极部署讨伐东北军、产军事宜。”   感受到谢锦言略显意味深长的目光,锦颐一下子就明白了谢锦言这番话的含义——   不论外部因素如何变化,林世源同产党都已经认定了,全国军部势力必须共同武装抗日!   那廖辉遥在上海市素来同日本军政人士走得亲近,而她谢锦颐,四年来参加了诸多洋人和日本人开办的舞会晚宴,同日本人接触得同样不少。谢锦言知道她是伪装,但林世源和产党的其他人却不知道。他向来不轻易将她的消息递给外界,就怕一不小心害了她。   以她现如今的身份,要往轻了说,的确是还同秦非正差了许多。要往重了说,那也不是廖辉遥一个市长能够比得上的。她的态度若是让外界持续误会下去,谁也不知道她会是下一个秦非正,抑或是下一个廖辉遥。   谢锦言说这番话的含义,无外乎如是。   “你不必担心我,我同那些日本人没什么交情!不然,我也不会为了麻痹他们,刻意做了四年的戏了!”而且,袁二爷那边已经递来了准话,她也的确是该不着痕迹地在别人眼里产生些变化,另外做些什么去应对不久之后便要到来的战争了。   后面那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对着谢锦言,她只点到为止,只说一句足以使他安心的话便闭口不谈了。   “香港那边,我已经命人去看好房子和铺子的地址了。原本,我还想着再忍忍,过段时间再劝爸妈离开的。但现在看来,我们俩现在的情况都太危险了,无论我们俩中间谁被揭穿伪装,全家就都得跟着遭殃。爸妈他们俩,最好是年后,就以游玩的名义去到香港。这才不引人注目。”   锦颐说完,就也不想再耽搁,立马就想着人去办。便从自己原本倚着的窗户框立了开来,抖了抖肩膀,用手拍了拍臂膀上的衣服,对着谢锦言说道:“今天我就不留在家里了,等过年了再回来。你这些天在家里,委婉的跟爸妈提一下,能劝的就劝一下。我先走了。”   其实,要能早些解决齐玉茹和谢峰德的去处问题也好。往后做起事来,她也就不用再顾虑会波及到家人了。   锦颐拉着军帽的帽檐往下压了压,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也是有身份的人啊~ Emmmm,顺便汇报一下进度,作者君再写一下送走谢家父母和袁家父女的剧情,大概就要从卢沟桥事变开始写进入战争的剧情了。 最后,母胎solo的作者君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虽然是存稿,但还是要日常亲一个,么么哒(づ ̄ 3 ̄)づ)   ☆、第六十八章   十二月底的时候,以秦非正的妻子于美涵为首的亲美派, 终于在西安同林世源和马启鸿进行了正式谈判。   这次谈判, 林世源同马启鸿原有六项主张。即:一、民产两军停战, 民军撤军。二、改组国民政府, 排逐亲日派,加入抗日分子。三、释放“政治罪犯”,保障民主权利。四、停止剿产,联合产军抗日。五、召开各党派各界各军救国会议。六、与同情抗日国家合作。   这些主张,原本都是要秦非正亲自点头并签署协议过后,双方才算是达成了协议。可还未等到与秦非正、于美涵达成一致,林世源同产党这两个联合方就已经产生了分歧。   因着东北是在林世源手上丢掉的缘故, 林世源迫切的希望民军、产军联合抗日的消息, 自秦非正点头开始, 便能立即通晓全国,随后两军连同东北军三位一体,共同北上抗日。而产党一方,则是希望不要打草惊蛇, 能够暂时压一压这个消息, 不同意即可公布。   双方间的谈判情势急转而下。秦非正是东北军抓的,这人现在也被掌控在林世源的手里。于是,林世源干脆就撇开了马启鸿和产党,将原本需要秦非正亲自点头并签署协议保证实施的六项主张,改成只需要于美涵及同来的谈判员点头担保即可。   也不顾马启鸿离开后几度发来电报劝说,单方面同秦非正达成了“停止内战, 共同抗日”的协议。   而这一闹腾了华夏将近半个月的“绑架事件”,就这样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达成了结局。   当然,到了这种时候,秦非正本身想不想抗日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哪怕国民政府仅仅是明面上承认抗日,那于锦颐之后的行动,也都是有利的。   所以,在得到了事件的结果之后,她便不再分过多的精力去关注这件事了,而是一心一意的去安排袁家一家和自家父母的离沪事宜。   上海明面上热热闹闹地过完年后,从袁幼卿那得到了消息的袁二爷就开始按着锦颐的意思,慢慢的把家里产业的重心往香港那边移去了。   等到他将在香港用得到的东西全部置办好,已经是三七年二月底的事了。而彼时,锦颐也已经“不经意”地透过岑殷南放出了风声,说是要送谢家的二老出到香港去转转了。   她不知道谢锦言是怎么同齐玉茹和谢峰德说的,在送他们离开上海的那天,她送他们到轮船停泊的港口的时候,一点儿也没瞧出齐玉茹和谢峰德对谢锦言的不舍。   也或者,直至现在,他们仍然不知晓谢锦言究竟在做些什么。   前往香港的轮船早早已经停靠在港口一旁,谢峰德一手提拎着行李箱,一手搀着齐玉茹走在锦颐和谢锦言的前头。   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有直向着轮船上走去,而是走到半路上就停了下来,搀着齐玉茹忽然转过了身。   他看了看一旁的谢锦言,皱着眉训道:“还是那句话,你留,是可以留,但不要给锦颐添麻烦。”   说完,又将目光转向锦颐。他眸色深深地瞧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长声叹道:“行军打仗,你自己当心着些。不要忘了,你爹娘还在香港等着你回家。”   大体是这话听起来有些太过无奈,连锦颐听了都忍不住鼻子一酸,更何况是齐玉茹了。几乎是谢峰德话说完的一刹,她的眼泪便又“嗒嗒”地落了下来。   “你就不能和我们一起走吗?我们就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就是了,其他什么也别管了!”齐玉茹手里捏着一块手帕,长长的只嫁深深捏进了肉里。   关于他们这次离开上海前往香港定居一事,是因为战争快要来了,华夏就要大乱了。这一点,锦颐并没有瞒着他们。   她想,她可以不再管她的女儿是不是同戏子混在一处,也可以不再那样在乎她的女儿是否名声有瑕,她只要她的女儿能够平安喜乐,完完整整的同自己一块儿从危险之地逃离。   所以,纵使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她已经问过同样的问题不下百十遍,被拒绝了不下百十遍,但当她温婉水润的双眸望向锦颐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带上了深深地期盼。   没有马上回答齐玉茹,锦颐偏了偏脑袋,忽然就望向了谢峰德。   往日,每逢这种时刻,甚至不用她亲自回答,谢峰德也总会站在自己这边,轻轻松松地便为自己摆平了齐玉茹。可这一回,她望着谢峰德,等了又等,却始终没有等到他再开口为自己解围。甚至一度,他瞳孔微缩,移开目光,躲开了同她的对视。   或者,真正到了关乎生死的时候,便连谢峰德也忍不住在“大义”与“私欲”中做出取舍吧。毕竟,往后的日子里,生死难料的军人里,会有他的女儿。   扬了扬嘴角,锦颐也不想再说一遍已经说过无数次的答案去惹齐玉茹伤心,便干脆从身后随着自己和谢锦言一齐来送谢家夫妇离开的李妈手上,取出自己的备下的布包裹,轻轻推进齐玉茹的怀里。   她说道:“妈,我从小到大的日记都在这里了,你要是想我了,就翻一翻,让爸给你念。”   说是从小到大,但里面记着的,却是这身体的生命里,前十七年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她自己是很难料想到她自己的结局的。她想改变历史的进程,或许她最后失败了,也或许她最后成功了。或许她是活着见证自己的成功,也或许她是以死亡去为成功筑路。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够亲自去到香港再见他们,但总归,她希望他们在响起她的时候,勾动起的回忆,总是温馨甜蜜的。   锦颐做出这举动的原因很明显,几乎是下意识的,齐玉茹艰涩地撑开嘴,就想问她为什么要把这些日记现在给她,为什么不等到她来香港找她们时,再拿着这些日记同他们一起怀念过往。   她眼眶里蕴着泪,连成串珠颗颗掉落。   幸而,还没等她将话给问出声来,一旁的谢锦言得了锦颐难得的求助眼神,便立马故作轻松地调笑道:“又不是立马就要以身赴死了,大家做什么这么沉重?”   “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瞎话呢!”   果然,齐玉茹听了谢锦言的话后,立马便瞪了他一眼,连着“呸”了好几声。而谢锦言见状,也连忙举了举手,连声嚷着“我错了!我错了!”   齐玉茹像是不解气般,用手里的帕子抹了抹面上的眼泪后,又伸到谢锦言的胳膊上重重掐了一把,这才作罢。   “去香港的,去香港的!快点排队登船啦,准备出发啦!”   随着船上的船员大声喊了一句,原本还候在港口上的人们,便陆陆续续地上船了。   锦颐扶过齐玉茹的另一边手,正欲领着她也上到轮船上去,便听见有人在身后大声喊了一句“锦颐!”   她让出位置,将齐玉茹的手交到谢锦言的手上,回头望去,便见袁幼卿挽着袁二爷的手,也已经挤在了登船队伍的末端。   她先是招呼着齐玉茹和谢峰德先登了船,然后又站在原地,一直等到袁幼卿经过的时候,这才轻轻拥住了袁幼卿,对她耳语道:“幼卿,我知道你心里不情愿!但我从前告诉过你,报国的方式有很多种!战争耗费的不仅是人力,更是财力!华夏向来缺钱,你去香港多赚些外国人的钱,总不会没有用处!”   说完,也等不及袁幼卿回话,她用着手臂的力气,和着袁二爷的拉扯,一把就将她推攘到了轮船上。   她看得清袁幼卿在船上回望着自己的眼神里的迷茫,但她仍旧只是轻松的对她笑了笑,然后挥着手,眼睁睁地瞧着那轮船起了锚缓缓离开。   谢锦言走到锦颐身边,同她并肩站着。顺着她的目光,他望着那在海面上越变越小的轮船,打趣着笑问道:“怎么?你现在就已经开始不舍了?”   “我是想着,我该开始做正事了。”瞥了谢锦言一眼,锦颐回答道。   她迈着步子走到离自己不远的立马身边,从自己身上的便衣口袋里取出了一个钱袋子,递给她说道:“李妈,我说我要送你跟我爸妈一起去香港你不去。可我没办法,往后的日子,我大概都不怎么会回家里去了,这些钱你拿着,找个好地方和家里人安生过日子。”   “哦,对了,哪里还有好地方和安生日子。”前一句话刚刚说完,锦颐又自己讽刺着否定道。   她不顾李妈的推脱,将手里的钱袋子亲自安置在李妈的手里,回了身对谢锦言摇了摇手,将李妈和谢锦言一齐送到了谢家的小洋楼之后,便自己开着车离开了。   她并没有直接开车回到军营,反倒是直接在上海市内转了起来。   四年的时间,她在这上海市里吃喝玩乐,似乎对这繁华、对这十里洋场已然印刻在了心底。可在这世道变得更乱、在这繁华还未散场之前,她还想再仔细瞧瞧这片出于华夏的土地。 作者有话要说:  这进度赶呀赶的,下一章总算可以开始为卢沟桥做准备了 另外,祝小天使们新年好,这一章下面评论发红包哈,一共五十个,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五十个小天使评论,但是先到先得哈~~~~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谢谢308516扔的4个地雷(づ ̄ 3 ̄)づ   ☆、第六十九章   将齐玉茹和谢峰德送离了上海,锦颐开着车在上海市区内慢慢悠悠地晃了一大圈后, 才回到了军营里去。   彼时, 已经入夜。营区里的六万士兵早已停止了训练, 熄灯休息了。原本应该因着了却了一桩心事而睡梦香甜的锦颐, 躺在寝室里那张并不宽敞的木板床上,却翻来覆去总也睡不安稳。   她的脑子里想着事儿。她先是想着应当如何快点结束这一场华夏的浩劫,后来慢慢又具体到了应当如何应对迫在眉睫的“七七事变”。   照着日本的进程——从刚开始想着法子遮掩,到现在能够公然对着世界放出要实现控制东亚大陆和西太平洋,最后称霸世界的宣言;从刚开始的假装无意,到现在无所顾忌的往华夏陆续增兵,并在华夏的领土上, 频繁地进行军事演习。无一不在验证着历史的正确性。   他们, 留给她部署的时间不多了。   而她, 唯一能够掌握着来与历史、与日军一搏的变数,便只有这四年来,她瞒着世人隐藏在华夏各地的、足以大大拉近与日军实力差距的一批批武器。   想着那些武器,锦颐的心里总算是稍稍安生了些。她想, 历史上的华夏, 没有这一批批的武器,最终也还是守卫住了华夏。这一次,她已经占到了先机,这场战争的损失,总不会比历史更惨烈些了。   眯着眼,锦颐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她没敢深睡, 等到五点半起床号响起的时候,她一个鲤鱼打挺,反射性的就又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她迅速整理好床铺被子,洗漱完毕,却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先去同将士们一起进行早训,而是在军营的司令指挥室,命人迅速找来了韩越、潘明飞、何勇、张腾飞及军内各旅级以上的参谋。   他们来得很快,等最后一个张腾飞到得时候,便见指挥室里的长条木桌,已经给他们围坐得满满当当。   这些人,大都是铁血军各旅的参谋长,张腾飞作为整个军的总参谋长,自然都是熟识的。可也正因为这样,在看清这些人的面容的时候,张腾飞的眉头便忍不住紧了紧——   这么多年以来,司令她召集这么多人共同开会,只有那么四五次,且都是铁血军内部要搞出什么大状况的情况下。其余时候,她更多的都是吩咐了自己,再由自己吩咐下去。   可,最近铁血军里似乎没什么乱子,上海附近,也似乎没有什么值得铁血军出动的大事。   张腾飞心里不得其解,干脆便也先压着不想,抬手对锦颐敬了个礼便在锦颐的身旁坐下。   锦颐待得张腾飞落座后,见人都齐了,便连关子也不想再卖一下,直接往后挪了挪椅子,将双手撑在木桌上,整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弓着腰,身子前倾,目光在在座十几二十个人的脸上扫视了一圈,最后才说道:“我要遣兵三万到北平附近的宛平城、长辛店等地候着!”   平地惊雷!   锦颐的话如同落入沸水之中,瞬间便使得在座的十几个人开始在心里沸腾慌张了起来。而等到他们怔愣了好一会儿之后,他们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的,是“她要”,而不是“她想”。她是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在向他们陈述着她的决定的。   “为什么?”作为一众参谋的长官及代表,张腾飞问道。   对于他的这一个问题,锦颐并不感到意外。她只需瞥一眼坐在她另一旁的韩越和潘明飞便能知道,甚至连无条件支持着自己的他们,也是想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松了松手里的力道,她不再用手撑在桌面上,而是站直了身子,双手环着胸,带着点拨的意味发问道:“现在抗日是大势,就算是秦非正也抗拒否定不了。他所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在跟产党谈判的时候,多谈点条件罢了。可是,小鬼子能是吃干饭的吗?他们会眼睁睁的看着民军和产军联着手打他们不反抗?”   当然不会!   不论产党是真心抗日还是假装的抗日,等到秦非正做下决定的时候,就是日军大肆开展侵略计划的时候。   联想着日军近年来在华夏日益增多的军事演练,同及日本对着世界的大放厥词,这个答案几乎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当锦颐的话刚一问完,在座之人的心里,便不一而同地这样想到。   而张腾飞和潘明飞两个人不同,他们一个是总参谋长,一个在还是军校学生的时候就是以谋略更胜一筹,想得也就比其他人要更远一些。   当产军和民军联手之时,日军会将所有丑恶的嘴脸统统摆到明面上。他们会再无顾忌的向着华夏增兵,坑杀数以万计的华人。   可是,华夏那样大,为什么锦颐她就能笃定这“坑杀”的开端就是北平附近呢,以至于她一遣兵,想到的便是整个铁血军的半数?   两人将现如今北平的军事状况,快速在脑海里过滤一遍——   自东北沦陷之后,日军便一直想将华北一带一同攻下。直至去年九月份的时候,民军第二十九军撤出北平丰台,虽避免了一次可能性的战争,去直接让出了丰台重镇,助长了日军的气焰。   都说近年来华北驻华日军频繁进行军事演习,可那所谓“演习”究竟是什么样的“演习”呢?张腾飞和潘明飞眯着眼,都不用如何去回忆,首先想到的便是报纸上刊载着的——   华北驻华日军在去年的十月末、十一月初,以北平为假想敌,以卢沟桥、宛平城为重要攻击点,参加部队近一万人,进行了整整九天的“秋季大演习”。演习范围包括北平、卢沟桥、长辛店、宛平城等近乎四万平方。   初时在报纸上看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因着华北地区的日军惯来也就是目中无人的,而民军惯来贯彻的就是“避让”方针,是以,他们远在上海,除了感叹一句“日军这一次演习的规模之大,前所未有”以及“秦非正仍旧是一如既往的‘窝里横’”以外,便再无他想。   可如今有了锦颐的提醒,他们再度回想的时候,因为事情前前后后的有了连接,他们这才恍悟——原来,日军早已将北平视作了他们要攻下的下一个目标。   “三万人会不会太多了?”   理解归理解,可该问的,张腾飞却决计不含糊。   三万人,目标太大。就算是分批次让他们伪装着登上火车,三万人,被揭穿的概率也是太大。更何况,去到北平附近之后,他们又该如何隐蔽地寻到个既能够训练,又可以居住的地点?   他们现在虽然是麻痹了驻沪日军,可只要稍稍有个风吹草动的,日军对他们的“信任”,变又会瞬间瓦解。   大抵是因为对“北京”这个首都更有归属感些,也大抵是因为“卢沟桥事变”是日军全面侵华的开始。总之,锦颐不想华夏输掉这一仗。即便她分明知道,这一仗在历史上是输了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沉着嗓音,万分严肃地说道:“我做铁血军的司令,是要带着铁血军驱逐华夏的侵略者的!这话,我在成为大家司令那天就说过,并且,我现在就要实现它!”   言下之意,即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北平不能丢!   所有人都听懂了锦颐的这句话,可随之而来的,他们又忍不住开始抓耳挠腮的,按着锦颐的意思想起对策来。   锦颐知道,自己是在为难他们。北平四面都充斥着日军。只除了卢沟桥一条可以同南方进行来往的出路之外,其他北、东、南三面,几乎都被日军控制着。就算他们的士兵能成功出了上海,可要怎么在北平附近安顿下来,却又成为了一个新的问题。   所以,这根本就不像从前的几次谋略,根本就是毫无保障。不仅仅是派去的那三万将士,就连剩在上海的三万将士,也都像是走在一根独木桥上。一旦被察觉,等待着他们的,还不知道是日军如何的反应。   “产党和秦非正达成协议应当不需要太久,我们只要在此之前小心一些,之后,华人同小鬼子彻底撕破了脸皮,我们还顾及他们做什么?!”   锦颐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想要安抚众人。可是,她的话却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不像她,他们就算可以猜想到产党想要迅速同民党联手的心情,却也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不需要太久”究竟是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   无法估测。   指挥室里一片沉默,包括张腾飞在内,没人能想到一个更为“保险”一些的法子。而最关键的,是他们对锦颐的这一指令根本便无力反驳。   他们的存在是为抗敌。抗敌本身就是极具风险、拿命去搏的,不可能只因为他们知道了这件事的风险很大,他们就选择放弃和逃避。   想着,几乎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往锦颐一侧的韩越、潘明飞和何勇的身上瞥了瞥。   事及于此,已然十分明朗。谢司令叫他们一众人来,是将这件事给通知一声,顺便叫他们想想更具可行性的做法。而归根结底,那三万将士去往北平附近由谁带领。无非便是这三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来的熊孩子好闹腾,今天只能码3000+了,明天继续~~~ 另外,忘了解释,香港历史其实是沦陷了的,是四几年的事。不过因为女主这个变数,日军侵占内陆不顺利,自然也就会先放着香港了。所以,不送谢父谢母出国是这个设定哈~ 谢谢舒羽扔了1个地雷 谢谢陈二十一扔了1个地雷 谢谢潋扔了1个地雷   ☆、第七十章   韩越、潘明飞和何勇三个人正如锦颐所料,二话没说, 便直接应允了她。   而张腾飞及其他的那些参谋们, 经过最后的协商, 共同向锦颐提出, 三万将士决不能以一种毫无意义的牺牲方式直闯北平。想要在北平告急之际,及时予以援手,其实也可以往后退一步。将目的地设置在离北平甚近的另一地方——   廊坊城区。   廊坊北临北平,东与天津交界。按着时下的状况来看,日军对北平和天津均是虎视眈眈。廊坊夹在二者中间,本也应该暗潮涌动。但大体是因为廊坊地方小,威胁不大、容易拿下的缘故, 那些华北驻华日军反倒对其放松了警惕。   是以, 只要避开了日军时不时弄出的一场军事演习, 他们的人在抵达廊坊之后,训练的动作小一些,长久的蛰伏下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此提议,锦颐只稍作思考便点头应了下来。反正, 她要的仅仅是守卫北平的结果罢了。   自指挥室里走出后, 张腾飞和各级参谋便忙着去点兵和安排遣兵事宜了。   为了不引起驻沪日军的注意,他们从点完将士三万开始,便每天都将士兵们数十上百的划分,分批次地掩藏在上海开往廊坊的火车上。   幸而自淞沪抗战胜利以后,上海的火车站始终都把持在铁血军将士们的手里,所以, 他们这才可以不用考虑坐不上火车的可能。   一九三七年三月一日。   军营里迅速抽取了六个旅的兵力,调配好了三万将士。也不再耽搁,便预备往廊坊去了。   而应锦颐的要求,带领着第一小队将士去廊坊踩点制定方案的,是她自己同及张腾飞。   他们两人领着一百来个士兵们换掉了军装,只穿着粗布衣裳。然后又用一块方布包着军装当包裹,将手、枪掩藏着别在裤子的腰带上,便除了军营、上到了火车上。   事实上,火车时时都有小日本鬼子在来往。甚至,每一列来往于上海的火车,总有一节空荡荡的车厢,是独属于小日本鬼子。   他们或用那节车厢走私货物,来谋取他们每每在华夏挑衅滋事的成本;或用那节车厢来运输他们的军需用品,以保证他们武器充盈,随时都能掀起战乱。但无论是货物还是武器,无一例外,火车最末端的那一节车厢,他们总是会重兵把守。   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   上海同其他各地不同,把守在上海的铁血军不像其他各地的民军一样,会对日军的挑衅一退再退。即便锦颐她近年来的行事越来越“嚣张堕落”,但淞沪抗战时铁血军的浴血反抗,却余威犹存。   只要铁血军的将士们不主动去到小日本鬼子面前晃荡,那些小日本鬼子们,为了货物和武器能够正常抵达上海,自然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在火车上生事。   锦颐和张腾飞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上海到廊坊的将近二十个小时里,他们同其他的一百多个士兵们几乎都没有从自己的位置上移开过,也且算作是平平稳稳的抵达了廊坊。   然而,下了火车,出了廊坊火车站,那便真正是与上海断了关联,处处都要开始小心了。   彼时正当晌午,张腾飞手里提拎着装着银元的木箱子,领着士兵们跟在锦颐身后,在廊坊转了几圈转,瞧了几家想要卖了家里大宅子去到京津地区的富户家看了看,正想挑拣着买下几家来,却没想到,他们这,还没等到小日本鬼子军事演习,就先把山上的山匪给等来了。   “哎呦喂,几位大哥,你看我们这一家子都准备搬到北平去了,这屋里的东西,您们瞧着什么好,都拿去还不成?可千万别动手啊!”   那富户原本还走在锦颐和张腾飞的身边,拼命的压着价钱,就想着快点把这宅子从手里给出了。却未曾想,他还没来得及把房子出手掉,便又一次瞧见那山上的土匪了!   那富户先是苦了一下脸,继而转过了头,也顾不得再向张腾飞介绍,连忙小心翼翼地恳求着。   惯来便听闻东北和京津地区土匪横行,可直到今日,锦颐才是真正体会到了土匪下山是个什么模样——   她瞧着那自小门里传进来的二三十人,几乎人人手里都扛着一把土枪,又瞥眼瞧了瞧迎了上去的那富户,分明就是一副被抢怕了的模样。   想来,这廊坊的富户都这般急切着想要出手家里的宅子,躲到京津里去,多也是被这些山匪们给闹的。   “你滚开,今儿个爷们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正当锦颐打量间,那群土匪里领头的那个,一把便推开了那富户,撇着外八字,一摇一摆的便站定在了锦颐的面前。   “呦,还是个女的!”他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在锦颐身上扫过,流里流气的说了这么一句之后,这才说着重点道,“听说你们逛了好几家的宅子想要买下来?”   他嘴里问着话,实际上却并不等锦颐和张腾飞回答,顿了顿,又昂首挺胸地叉着腰道:“爷们只谋财不害命,你们只要把你们身上的钱财都交出来,今儿就放你们一马。否则,你们可就甭怪咱们不客气了!”   那领头的土匪话刚一撂下,其余二三十个土匪便齐刷刷地摆正了手里的土枪,将一个个黑洞似地枪口对准了锦颐一行人。   而紧随其后,锦颐和张腾飞身后的一百多位士兵,也立马掀开了衣角,掏出了藏在裤腰带上的手、枪。他们齐刷刷地绕成一个半弧形,将锦颐和张腾飞保护在了中间,气势汹汹,反倒逼得那些端着土枪的土匪们怔愣地往后退了一步。   “统统把枪收起来!”怕惊动其他人,张腾飞压着嗓子对士兵们命令道。   于是,“唰”的一声,士兵们便将手里的枪重新塞回到裤腰带里去了。   但是,那些土匪们的忌惮,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分毫。那领头的土匪皱着眉瞪着眼,恍似已经认定了这是一个诱他们下山、将他们逐一剿灭的圈套。只象征性地脱口问了一句——   “你们是什么人?!”   锦颐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挡在自己身前那士兵的肩膀。待他往旁边挪了挪,让开了道之后,她才踏出了士兵们的保护圈,毫无遮掩地站定在那领头的土匪面前,说道:“我们并无恶意,同时也绝不想将事情闹大。这位兄弟如果不介意,大可带我们上到你们寨子里去跟你们的老大谈谈。”   是的,不想闹大。   廊坊不大,且离北平、天津极近。这除了意味着他们能够及时援兵北平以外,更也意味着驻守在北平和天津的日军时常会经过此地。   “这会不会有些太冒险了?”那给锦颐让路的士兵小声嘟囔道。   毕竟,自古以来,剿匪便是一场伤筋动骨的战争。匪寨惯来占据天险要地,易守难攻,正规军队数千人或许也剿不下一个不过千人的土匪营寨。   他们这甚至都不知道那土匪窝里究竟有多少土匪,只百余人就贸然的上山,岂不是太冒险了?   所有士兵们的脑子里都闪过了这一念头,只有张腾飞跟着踏出了士兵们的包围圈,眼睛里闪着精光,点头道:“可以谈谈。我们并不想同你们动用武力手段,我们只是想安安稳稳地借贵宝地住一段时间罢了。”   大咧咧的同百姓们住在一处,保不成什么时候就会泄露了机密,总是比不上有土匪作掩护的匪寨里安全的。   瞬间,锦颐便同张腾飞想到了一处去了。而那领头的土匪也没纠结多久,只想着这些人只要跟着他们上了山,到了他们自己的底盘,凭借山上的兄弟们,总不至于还要害怕被这一百来人给占了便宜。   “五爷……”跟在那领头土匪旁边的一土匪正想问问该怎么办,便被他口里五爷干净利落的抬手给止住了后话。   “都放下枪,领着他们上山!”老五最后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锦颐和张腾飞一眼,见实在瞧不出什么,便只得命令道。   他将身后的兄弟们分作两部分,一部分随着他走在前头,一部分端着枪走在后头,就怕中途锦颐他们耍花招,让他们栽了跟头。   向着山上走了约莫三十来分钟,他领着锦颐等人进到了寨子里的大堂里等着,顾不得寨子里其他兄弟们纷纷递来的打探目光。命人在这守着人不许到处跑,便甩着皮毛大衣的衣摆,去请了他们寨子里的土匪头子来。   “说吧,你们都是些什么人?都想跟老子和兄弟们谈些什么?”   没让锦颐他们等太久,那老五便跟着那土匪头子重新走进了大堂里来。   那土匪头子在经过锦颐等人之时,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等着他一屁股坐在了大堂中央那用貂毛当座垫盖着的石座上、又将左腿一并抬到了座上用膝盖搭着手肘后,这才瞥着锦颐和张腾飞的方向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还能不能再码出一章吧,如果可以的话,晚上应该还有一更,如果不行的话,那今天就只能这样喽~ 谢谢静思扔了1个地雷 谢谢爱你哦扔了1个地雷   ☆、第七十一章   “哦,是这样的, 我们来到这寨子里, 是想借这位老大和各位兄弟们的寨子住住, 还望这位老大能通融通融。”   张腾飞气性好, 拿得起也放得下。他曾经是跟着民党的正统民军将领,现在是华夏承认的铁血军将领。按理说,他当是如同其他那百余位士兵一样,看不大起这些山匪的,但从他的言行间,你却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自视甚高”,只觉得他纵是对着山匪也依旧谦逊有礼。   “哼, 怎么现在当兵的求人都求到老子徐明山的头上来了?!就不怕老子现在就让人把你们全都给绑起来, 一个一个的毙了给兄弟们当戏看?!”   那徐明山端坐在大石座上, 大声哂笑着,话语里不仅并不以自己山匪的身份而感到局促,让人听到着反倒觉得是他看不上他们这群“正统军人”。   这些士兵们都上过战场、也见过血,在民军还在和产军杀得热火朝天的时候, 他们在上海直到驻沪日军的老窝, 杀了鬼子一个片甲不留。他们惯来以他们的身份为豪,此时听了徐明山的明嘲暗讽,登时便怒上眉头,便连锦颐和张腾飞都几不可见的皱了一瞬的眉,面上迅速闪过一丝不虞,而后才又释然般恢复面上的常态。   既然那徐明山一眼就看出了他们是军人, 那他按着他们的站位,必然也就看出了在她和张腾飞之间,她才是讲话做主的那一个。因此,他未必就看不出他们是铁血军的人了。   以她和铁血君如今传遍华夏的骂名,他会是这样的态度也不稀奇。而她作为讲话做主的那一个,明明自己在场,却让身边的人去代为交涉,的确是显得有些不够尊重,失了礼数了。   抿唇笑了笑,锦颐没再让张腾飞去同那徐明山交涉。一双习惯带着狠意的、冷冽的眼睛穿过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分不差的望进徐明山的眼里。   她说道:“现如今的华夏,土匪大致可以分作三类。一种是为非作歹、恶贯满盈的。一种是被逼得落草为寇、劫富济贫的。而最后一种——”   锦颐顿了顿,见徐明山望向自己的目光认真了些,这才继续道:“最后一种要比后一种更强上些,那是胸有大志、为国为民的。”   她其实也不敢笃定这徐明山和这寨子里的兄弟们究竟是第二种还是最后一种,但总归,他们不会是第一种。   徐明山也听明白了她的这层意思,她在心里将土匪分得这样清楚,如果她觉得他们是第一种的话,断不会冒险将她的士兵们带上山来。   “如果老子和弟兄们真就TM的是为非作歹的那一种,你现在准备怎么逃命?”   徐明山嘴角勾着满是恶意的笑,问道。   可是,他的话才刚刚问完,就又瞧见锦颐毫不拖泥带水地摇头否定了他。   她说道:“如果真是为非作歹的,刚刚那富户就不会二话不说,忍着痛也不对各位进行丝毫的反抗了。”   像那样毫无底线,见人就欺侮、杀人放火无所不用其极的土匪,向来就是那些乡民百姓们最恨的一种。但凡是村屯大一些的、镇子乡里人多一些的,大家宁愿攒着钱去□□反抗,也绝不愿意家里的钱财被那些人给抢走。   刚刚那富户心里分明不情愿极了,却还是愿意花钱消灾,说白了,也就是这整个廊坊城区,除了他们几家富户,其他那些平民老百姓们,根本就没什么想要反抗山上的这些土匪。   徐明山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些其他的,便听见站在他身旁的老五忽然跟老鼠见到了猫似的,连忙站直了身体局促道:“二……二哥,你咋过来了?”   “山上不常来客,刚刚回来的时候,听说山里来客了,就过来看看。”   那浑厚、却略略有些暗哑的嗓音,莫名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些熟悉。锦颐同及所有人一起,转过身去看来人,只见他同他身后跟着的一个跟班,明显的同他们进来时所瞧见的那些土匪们不同。   这两人身姿挺拔,纵使他们身上穿着同其他土匪相似的衣服,但他们却是刚毅、锋利的。   锦颐很肯定,这两人曾经同样是个兵!   甚至,她看着两人中走在前面的、被老五称作“二哥”的略略熟悉的面庞,还可以肯定她必定是同那人认识过的。只是,或者真的是过得太久了,一时之间,她竟想不起是谁。   倒是那人似乎是认出了她一般,挑了挑眉,意外道:“谢连长,真是好久不见。”   “哦,不对,现在应该是要叫做谢司令了。”那人前一句话刚说完,自己又立马改了口。   然而,事实上他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随着他那一句“谢连长”,锦颐那一段始终不愿去回想的记忆,当即又开始在她的脑海里复苏——   他是东北军第七旅六二零团的团长,王凡。   “是啊,好久不见,王团长。”大体是四年间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锦颐适时地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眸子里的神色,只带着一些些似怀念、似遗憾的语气,同着王凡叙旧道。   “怎么?老二,这是你认得的?”   徐明山的话从座位上悠悠传来,王凡便也就侧了侧身子,正面对着他答了一句,“七年前的老相识了。那时候,还和谢司令一起干过鬼子。”   他的语气有些唏嘘。对着徐明山说完,大体还是对传闻抱着一种迟疑的态度,他便没像徐明山一般,不怀好气,只将锦颐当做一个普通的故人般问道:“不知道谢司令怎么会想到要来廊坊,怎么会想到上到寨子上来?就算是剿匪,谢司令也不会闲到跑这么远来吧?”   从上海,到廊坊,确实是有些远了。   只是,锦颐暂且还不愿去回答王凡的问题,连自己的来意也暂且搁置到了一边。她拧着眉,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样的心情,只知其中有一味是深深地惋惜,便反问道:“王团长怎么会到山里圈了土地做了山匪?”   不待王凡亲自回答,那原本因着王凡在场而直挺挺站在徐明山旁边的老五,一下便又插着腰,扭了扭脖子,痞里痞气地冷声道:“那群狗娘养的当官的,自己胆子蚂蚁点小也就算了,还要二哥他们站着不动,拿命去送。凭什么?!”   “我呸!这好不容易领着手里剩下的那几个兵从东北逃了出来,想干洋鬼子就直接去劫他们的车,想干日本鬼子扛着枪就直接崩,傻子才继续跟那帮狗玩意儿去玩送命的游戏!”   直至那老五往一旁啐了一口口水,对他口里所谓的那些“军官”满是恶意和蔑视,锦颐和张腾飞这才明白过来,这个寨子里的人,对那些一再避让着日本鬼子的所谓“军人”,是有着天然的厌恶的。   所以,若说先前他们还分不清这寨子里的人究竟是属于土匪里的第二种还是第三种,现在他们则可以断定,这些人虽然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嘴上没一句好话,却其实是属于为国为民那一类的。   那一百多个士兵此时也看了个明白,神情大多都松弛了下来。   只有张腾飞往锦颐这瞧了瞧,同锦颐对了一个眼神,得到了认同后,方才再无隐瞒地直言道:“既然诸位是在廊坊落草为寇的,那廊坊四周的情况,想必再没有比几位当家的兄弟更清楚的了,如果小日本还要继续侵占华夏的话,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只会是北平、天津。”   “那你们呢?你们偷摸着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抗日?”徐明山问道。   他是这寨子里的大当家,他即便不像王凡一样,是从军队里走出来的。可他在落草之前,却也同样是闻名华夏的东帮二当家的。不过是帮派之争里差了毫厘,便失了千里罢了。   小日本找上他,想让他领着东帮为日本做事,他不干,自然就会有其他人干。正值大当家的出了意外逝世,东帮乱了,他没能成功夺权,就领着跟着自己的兄弟们落了草。   如此而已。   北平和天津的危机并不难猜,不仅是王凡一个人看得出来。东帮上层大多聚集在天津,小日本鬼子们对北平和天津是个什么态度,他还能不知道?他只是不相信这些人是来抗日的罢了。   毕竟徐明山不是王凡,不曾同锦颐共同抗敌过。在流言和她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中间,他更相信无风不起来,锦颐也无可厚非。   可是,既然已经知道这寨子里人们的立场,她便定然是不肯放过这群将来抗日的武装力量的!   她瞧了瞧王凡,又瞧了瞧那石座上的徐明山,诚挚道:“刚来廊坊的时候,我是想着领着军里的将士们抗日。可见到各位兄弟以后,我便想着几位当家的能让兄弟们跟着我们抗日!”   大堂里的空气像是瞬间凝结住了,寂静无声。   所有的人,甚至连呼吸声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不管是她自己的士兵,还是这大堂里的土匪们,在那一瞬间,他们不由自主地就在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这谢司令该不是疯了?当兵的多是为民剿匪,还没见过当兵的拉着匪去抗敌为民的。   只有锦颐自己不觉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匪夷所思的话,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默了半晌,也不转动身子,便直接说道:“七年前,我们没能守住沈阳。这一次,我想守住北平。”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马丹,累晕了,我不管,我要你们夸夸我(`へ′*)ノ   ☆、第七十二章   没有人知道锦颐的这一句话在王凡的心里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旁的人听到这句话,最多也不过是唏嘘同及感慨, 不会有人再向他那般感同身受。   沈阳是怎么丢的?东北是怎么丢的?   不许动, 站着死。   堂堂的七尺男儿, 扛过枪、流过血、去过半条命, 他们都没哭过。却叫那样荒唐的指令,那样窝囊的死法整得涕泗横流。那接连不断的、仿似要震破耳膜的怒吼与嚎啕,他就算是穷极一生,恐怕也难以忘记了。   “老二,你觉着怎么样?”徐明山撇着头问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隐隐约约间,也猜想到了有关铁血军的传言恐怕没有几分是真的。尤其, 他们寨子里这二当家的是什么人他自己心里清楚, 当初他领着手底里剩下的没几个残兵逃出来, 就满脸上混着泥和血,眼睛里全是杀意。在跟着他落了草以后,那就更是在山里巡岗,瞧见了有三俩小日本路过, 也都要拿着枪全部干死的家伙。   王凡的眼皮子几不可见的颤了颤, 沉着声低笑道:“大哥,咱们抢东西只抢那些有钱的怎么够?咱们要抢就抢那些洋人的,抢小鬼子的!把属于咱华夏的东西都从他们的手里给抢回来,那才是真的痛快!”   “就是!团长,咱要干也是和小鬼子们干!我看谢小连长、不,谢司令就和以前没咋变过。都是一起干过鬼子的, 这次咱也跟着他们一起!小鬼子欠咱兄弟们那么多条命,咱一定得让他们血债血偿!”那跟在王凡身后的原六二零团士兵忽然大声道。   说完,他转过身还对着徐明山和老五继续扯着嗓子喊道:“大当家的、五爷,咱们几个从战场上活下了命来,还多谢了几位当家的收留,可是,从前团里兄弟们的仇,咱不能不去鬼子身上讨回来。别说俺们团长了,就是俺自个儿,看见了小日本,也要上去开他一枪!”   寨子里没有太多的规矩,徐明山也就没对那小士兵的话责难什么,仅仅是撇着嘴不赞同道:“打你们和老二一起进了寨子,大家就都是自家兄弟了!”   “唉,”忽而他叹了一口气,“小鬼子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等小鬼子占了北平和天津的地界儿,这夹在中间的廊坊百姓们会落得个什么下场,我还能想不着?”   将抬放在石座上的脚给重新放到了地上,他掸了掸皮毛大衣上并不存在的灰,沉沉地凝视着锦颐,说道:“既然老二认可了你的身份,叫你谢司令,我也就跟着喊一声谢司令了。谢司令,我这虽说是寨子里大当家的,可寨子里兄弟们愿不愿意跟着一起去拼命,我却不能代他们做主。谢司令既说是要同寨子里的兄弟们一起抗日,却又不把你们心里的盘算和开战后的胜算给咱们捋捋,是个什么意思?”   他既然能问出这样的话,那么他们心里谋划着的事也就成了八分。接下来的日子,从上海把将士们往廊坊度过来,有了这些人的接应,任务自然而然的也就简单了许多了。   毕竟,就像是正规军轻易不剿匪,那些日本的军官们,轻易也不会去招惹山上的山匪。   张腾飞作为军里的总参谋长,对军里的各项决定和其他参谋的各个意见都再熟悉不过。在徐明山问完话后,他跟在锦颐旁边,随着王凡一起走到了徐明山的身边,同老五一起,几个人围城了一个小圈,便将他们此行来廊坊的总方针和总目标给哗啦啦的说了出来。   “三万?!”老五在听张腾飞说到铁血军的遣兵人数是,忍不住瞪着眼睛,小声惊呼道。   “啪!”   徐明山一巴掌拍到了老五的后脑勺上,老五连忙用一只手去挡,却没能挡住。   “哎呦,大哥您老手轻点,俺脑袋瓜子可疼!”老五揉了揉脑袋。   徐明山却是轻轻巧巧地瞥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咋咋呼呼的,瞎嚷嚷什么?”   而后,他才对着张腾飞点头道:“三万人,改天我让兄弟们抓紧些时间,再盖些木屋子,倒也住得下。可是,我看你们那些士兵们,既然都是伪装着过来的,自然也就没什么武器了。顶破了天,也就是在身上揣着一把手、枪。等跟鬼子干的时候,你们拿什么干?直接去送命?”   “这点不用大当家的挂心。我铁血军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武器火力。只麻烦大当家的领人去卢沟桥附近走一趟,假装劫了一回富,把那些玩意儿给拉上来就是了。”   卢沟桥是北平唯一能够同南方自由来往的地方,也是北平少数还未被民军退让过的地方。当初,袁二爷在问她应该把东西藏在北平何处的时候,她几乎都没怎么想过,便想着让谢峰德在卢沟桥附近开个布庄来做生意,然后再把那些东西假装是布匹给运到了布庄里去。   徐明山以一种惊诧的目光探视了锦颐几眼。   说实话,这个年代,武器并不容易得。想从洋人手里做买卖买些武器来,那都是需要大量的银钱的。而华夏的兵器厂产出的武器,较之国际武器里先进的那一些,总是要差上许多。所以,便连秦非正自己的直系军队都不敢称自己不缺武器。但今天,这谢锦颐却以这样自信的口吻对他们宣称了。   这是为什么,徐明山没有问。他只是安下了心,默默做下了决定,同锦颐和张腾飞商量起了有关于接应和铁血军对寨子里兄弟们的安排事宜。   商量到最后,锦颐问了问徐明山寨子里有多少兄弟,见徐明山说统共有一千多差不多两千,便干脆将寨子里的兄弟们混在一起组成了铁血军里的新四旅。   她说道:“上海派来的三万将士们,多是从前淞沪抗战的时候,上海的年青壮士们组成的。当时为了好出任务,只分了到团,这次为了容易管理,就重新立了三个新旅。寨子里的兄弟们虽然人数少,但打起仗来,咱们势必还是会向老百姓们招兵的,届时,就统统归到新四旅去。”   铁血军要击退强敌,不可能只守在上海这么一个地方,自然也就不可能永远就守着那六万将士不招兵。马上,战乱要来了,铁血军一边打一边招兵,民军也就分不出闲功夫来管了,而日军,就是他们想管也压根就管不着了。   命着张腾飞在廊坊多留几天,领着寨子里的新兵们跟他们带来的一百多位士兵先训练着磨合磨合,锦颐只在廊坊待了一天,便回到上海命剩下的士兵继续往廊坊去了。   *   彼时六月,时近七月。   关于民产联手抗日一事,随着包括上海市长廖辉遥在内的、民党内部诸多亲日派党员被暗杀成功,以马启鸿为代表的产党代表和以秦非正为代表的民党代表,终于在庐山谈判时达成协议。   而此时的铁血军,张腾飞早已从廊坊赶回,从军里调派的三万将士也已经快要往廊坊转移完毕。只差潘明飞领着最后一小队的将士们成功登上寨子,这次蛰伏行动便算是成功了。   然而,变动往往总是在行动将成未成的那一刻发生的。   一九三七年七月二日。   潘明飞按着锦颐和张腾飞带回来的经验和嘱咐,四平八稳的领着百来位士兵们下了火车,抵达了廊坊。却出乎意料地瞧见那最后一节车厢的日本士兵们,也跟着卸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大箱子,在廊坊车站下了车。   不一会儿,整个车站便多了数百个端着安上了刺刀步枪的日本士兵。他们将从火车上下来的百姓们围成一团挤在一处,好给他们自己运送木箱里货物的人让道。   目光迅速在人群里掠过,潘明飞一边领着士兵们随着其他人一道双手抱头蹲下,一面迅速找到了锦颐口中来接应他们的“寨子里的兄弟”。   那些人的背上都背着一把土枪,在小日本鬼子围住百姓们的时候,便立即有人晃荡着步子,吊儿郎当的去跟日军里领头的那个说了,他们是来接投奔他们大当家的老乡们的。只要领到了人,他们这就走。   或者是挂念着这一批卸下来的“货物”,不想出什么岔子,那领头的日本士兵甩了甩手,竟也就放着那些土匪找到了潘明飞等人离开。   等远远地出了火车站,反倒是潘明飞猛地停了下来,说道:“那些木箱子里的,是火药味儿。民产两军联手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了,日军自然也就要开始动作了。”   “兄弟们,那些木箱子里头的,不知道是日军运送到廊坊,准备补给北平还是天津的枪支弹药。我们得把他们劫下来!”他嘴上一边说着,脑子里还一边不停地转着。   既然需要补给,就说明日军的军需并不充足。只要他们拦下了这些补给的军需,不论是北平还是天津,只要小日本在军需不足以支撑的情况下开战,受益的就只能是他们。   “这些东西我们得劫下来!”他再次肯定道。   “可咱们现在只有一百来号人,小鬼子起码有五百来人以上,咱们怎么劫得下来?”   “小兄弟,待会儿咱们就在那片山底下埋伏他们,你现在就上到寨子里就叫人。这些家伙物件儿不拦下来,以后咱们会死更多的人!”   遥指了一下不远处的一片山,那是不论去北平还是天津都会经过的地方。潘明飞拍了拍那问话的小兄弟的肩膀,问了问其他背着土枪的兄弟们,见大伙都没意见,便领着他们和自己带着的士兵们去到了山脚下,借着黄泥小道两旁的树林掩藏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这一更哈,下午还得出门呢~~~~ 谢谢一文澜扔了1个地雷 谢谢宫羽扔了1个地雷   ☆、第七十三章   日军敞开式的军车来得很快。   一辆接着一辆,每一辆装着枪械弹药的军车上, 都排开站满了日本士兵。   他们护着那些军需经过了潘明飞等人埋伏着的黄泥小道, 眼看就快要过去了, 那上山去寨子里找支援的小兄弟却还没有领着人回来。   “打!”   潘明飞将身子掩在足有两人合抱之粗的树干后面, 探着头,露着眼,脸上的神情扭曲了一瞬,咬了咬牙,还是禁不住低声命令道。   他一只手把好早已握在手里的手、枪枪托,一只手托在另一只手低,目光几不可见的凝了凝, 想都没想就扣了扣枪的扳机。   “砰!砰!砰!”   “咿呀拉西!西尼所阔耐!……!”   “砰!砰!砰!”   混合着枪声响起的, 不仅有哪些日本士兵从军车上重重倒在地上的沉闷声响, 更有他们扯着嗓子的粗声叫骂和迅速向两边密林展开的无差别回攻!   “歘!歘!歘!”   一枚枚子弹自穿过小树林,即便有着众多树干帮潘明飞他们扰乱视线。可时间久了,他们的子弹每消耗一枚就又少一枚,渐渐的开始在人数和装备上都比不过这些日本鬼子了, 他们就开始连躲避小日本们的攻击都显得力不从心了。   “旅、旅长, 我、我枪里没子弹了!”一跟着潘明飞躲在树干后的小兵迅速取出了自己的弹夹,一边亮给潘明飞看,一边惊慌道。   然而,还未等潘明飞做些什么动作,另一边其他树干后的小兵,便有人指着那黄泥小道的方向, 磕巴道:“旅、旅长,小鬼子他、他们进来了!”   那数十个日本士兵们手里端着枪,不自觉地半弓着腰身,以一个包围圈的形式,十分警觉地迈着轻步往两旁的小树林走去。   看来,那些小鬼子们是准备先肃清了埋伏着的隐患再继续离开了。   黄泥小道另一边的小树林是否和他们现在的状况相似,潘明飞其实并没有去想,他赶紧取出自己的弹夹,将里头最后的七枚子弹给倒了出来。分了五颗给那跟着自己的小兵,只给自己剩了两颗往手、枪里安上。   “现在,大家不要集中在一个地方,往旁边散开点!我们再撑一下,过不了多久,我们的援兵就要到了!”   打他准备领着那一百来号人来率先埋伏这群小日本开始,他就已经有了从狩猎的那一方,转变成被狩那一方的觉悟。他所能依仗的,能够给这些士兵兄弟们希望的,无非就只有那“正在赶来的援军”。   迈着步子,潘明飞首先按着自己的话往后退去。轻悄悄的,力求将踩在树叶上发出的“沙沙”响声降到最低。   他同其他人拉开了一定的距离,等其他人也跟着他的样子,退到了一个恰当的位置后,这才屏着呼吸,静静地等着那些日本士兵们走近。   “沙沙”   一片寂静的树林里,鬼子们脚步踩在树叶上的声音显得格外震耳。   潘明飞一边靠着声音去计算鬼子们离着自己的距离,一边小心翼翼地绕开鬼子们的搜寻。   实际上,这种时候,他没有傻到想要去和鬼子们硬干一场,而是想拖延时间,等到他们的援军抵达之后再同这些鬼子较量。   “啪嗒!”   不知是谁不经意间踩碎了一根木棍,一瞬间,潘明飞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八嘎呀路!”   小鬼子们嘴上骂骂咧咧的,小心翼翼地端着枪开始往木棍被踩碎的地方走去。   听得他们的脚步声离得有些远了,潘明飞拧过头去看,却见他们去的方向,正是好一部分兄弟们藏身的附近。   “他奶奶的!”   可能是跟韩越待在一起太久了,潘明飞情不自禁地就啐了一口。   他举起手里的枪,瞄准了一个小日本的后脑勺,“砰”一下就开了枪!   “砰!”“砰!”“砰!”“砰!”   那些鬼子们瞪着眼睛不断在原地转着圈,想要分辨枪声是从哪里传来的。可四散的兄弟们太多,开起枪来也毫不留情。没一会儿,他们进到树林里来的几十个人就倒了一大半。   连上刚刚装上的两发子弹,手、枪里最后的四发子弹都已经被用完了。   潘明飞瞧了瞧不远处被大家伙逗得原地打转的鬼子们,狠了狠心,绕过了几棵大树跨了两三米,一手抓着其中一个鬼子的后脖领子,举起枪托就向着他的后脑勺重重砸去。   “哐!”   迅速将手里没了子弹的手、枪丢开,潘明飞长臂一捞,就从那被他砸得半晕不醒的鬼子手里夺过了他装着刺刀的步枪。   “滋!”   鲜血四溅!   就着那刺刀,潘明飞狠狠在那头上留着血的鬼子身上用力补了一刀,又狠狠把刺刀抽出。   他将枪口对着其他的鬼子,也不再刻意瞄准,接连着“砰砰砰”地放着子弹。   学着他的法子,其他的士兵兄弟们也如法炮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不知是杀红了眼还是怎么着,他们怒吼着,一下比一下更用力,一下比一下更爽快。   “冲呀!干了这帮小鬼子!”   “砰!”   自黄泥小道进到小树林的路上,忽然爆发出一声比一声更强烈的喧哗声。   然而,在潘明飞的耳畔,比那喧哗声更入耳的,是身后不远处传来的枪响。   潘明飞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他双手把着的步枪,刺刀仍旧插在那倒在地上的小鬼子的胸膛上。像是发觉了什么似的,他低头想去看看,却只觉得眼前的视线开始越来越模糊了。   太阳穴的青筋暴起,他不敢相信还没能在战场上把鬼子给杀个痛快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不甘地瞪着眼,潘明飞还没等遗憾如潮似水般翻滚上心头,便只能无力地松开握着枪的手,摇晃地倒在刺刀下的尸体上。   “旅长!!!!”   “快,兄弟们,把这些小鬼子都给解决喽!!!”   生命的最后一刻,潘明飞耳朵里一片在嘈杂,像是听清了什么,又像是没听清什么。他只能从隐隐约约传来的声响里判断出——   寨子里的援军来了,而他,没有等到。   *   上海。   仍旧是樊川大戏院的那个隔间内,岑殷南难得的没有登台,一身清清爽爽地命人搬了张椅子来放到锦颐旁边,坐下陪她一道看起了楼下的戏来。   “近来你鲜少再到戏院里来寻我,我也知道你军里事务繁忙。你军里的事,我本不该多嘴,却又还是想劝劝你军中的事不要去急。外面那些事,你也不要多去掺和。咱们就安安稳稳地待在上海,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不容易了的。”   锦颐闻言侧目,却又不见岑殷南脸上有什么变化,好似他的这一番话俱是有口无心。   什么叫“不要掺和”?什么叫“安安稳稳”?   他这是想提醒她世道乱了不要轻举妄动,还是意图用自己同他两人间的“爱情”来约束她不要对日军进行抵抗?   低垂着眸,锦颐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忍不住捏在一处摩挲了一下。   兴许是她早早就在心里将这岑殷南当成是日本旗下的汉奸走狗了吧,她心底里不曾放松过对他的警惕,不曾对他怀抱真是的善意,此时也自然而然地对他怀揣着最大恶意的猜想。   “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话变得这么少了?十句话问你,你总有八句话没有回我。”   素日里她来樊川大戏院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因着每次见面她都会比以往更热情些,他倒没有什么被冷落了的感觉。   只除了今日,她的愈发明显的冷淡几乎叫人连忽视都忽视不得。   “司、司令!”   岑殷南话音才刚刚落地,那张腾飞便从隔间外着急忙慌地拨开门间的珠帘疾步走进。他甚至不待锦颐开口,绕过了岑殷南的座位,行至锦颐空无一人的另一旁,便俯身趴在锦颐的耳畔呵着气道——   “廊坊刚刚传回电报,几个小时前,最后一小队抵达廊坊,牺牲士兵五十余位,已过半数。其中……潘明飞旅长也牺牲了……”   心尖连着指尖都不约而同的颤了颤,锦颐脸色和唇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许多。   “哎,锦颐,你这是去哪?!”   看着锦颐蓦然起身,岑殷南也跟着扶着椅子的把手站了起来。   他伸手想要去拦她,却被她又重又狠的把手打开。他脑子里蒙了几秒,等回味过来,想清楚锦颐这是真的没留情面地推开自己的时候,却又只听到她对着急闯进来的人说了一句——   “走,回军营去!”   张腾飞一路跟着锦颐飞速下了楼梯,简短地将事情经过给锦颐捋了一遍后,问道:“司令,咱们要不要再派一个人去接替潘旅长的位置,暂领新三旅?”   闻言,锦颐疾驰的脚步顿了顿。   无可否认,为了避免鬼子有了军需补给后,使华人将士在战场上产生更多的伤亡,潘明飞的这一决定,即便在她看来,也仍然是极为明智的。只不过是作为挚友,潘明飞突如其来的牺牲,使得她原本还游刃有余的心情一瞬间便开始变得沉重起来罢了。   然而,现实不容许她自乱阵脚。   她不能让自己的私人情绪影响大局,所以,她是在确保了自己将心里的情绪按压了下来后,才重新迈开步伐,拒绝道:“不用了。帮我被明天的火车票,新三旅,我亲自去带。”   “那上海这边……”跨出樊川大戏院的门槛,张腾飞语气有些迟疑。   “本来就没有什么了,该处理了的,就都处理了吧。”   她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   岑殷南。   一个日本特务而已,该处理的,也都该处理清楚了。   她跟日军都要彻底撕破脸皮了,还留着一个日本特务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GET 该解决的都差不多解决了,再后面应该就是上正菜了~ 谢谢东米扔了1个地雷 谢谢白衬衫上的油点扔了1个手榴弹 谢谢CHAN扔了1个地雷 谢谢CHAN扔了1个地雷   ☆、第七十四章   七月入了夏,宛平县城便连夜晚也带上了些燥意。   夜晚十一时许。   守在宛平县城门口的二十九军里的一些士兵们一边扛着枪, 一边抬起手臂, 用挽在胳膊上的衣袖随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嘿嘿, 营长, 你说天气慢慢开始就要越变越热了,军里啥时候能在这给咱支一个纳凉的地儿啊?”一士兵用一只手扛着枪,另一只手正了正肩上背着的大刀,一脸讨好地笑问道。   “拿好你的枪!”那营长先是训斥了一句,然后上下瞧了瞧那士兵,方才装模作样地戏谑道,“大方啊, 啥时候你能单枪匹马的让小鬼子在你手上吃个亏, 不用你说, 老子亲自给你搭个纳凉的大棚子!”   “营长,你这不埋汰我呢吗?我这要是可以——”   “嘘——!”   大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正要继续说下去,便见那营长忽然一个转身、正了神色, 将食指抬起, 让人禁了声。   “大家伙快听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那营长放大了声音,忙招呼着身边的士兵竖起耳朵来听。   等到远处的动静越来越大,一点一点的火光兀地在黑夜里闪现,又兀地消失,那站在瞭望台上的士兵才收了手里的单筒望远镜, 从台上探出身子,俯下腰对着地面上的那营长大声喊道——   “营长,好像是小鬼子又出来搞实弹演习了!”   “妈的,一群王八羔子,大半夜的也不叫人安生!”   华夏第二十九军守军原本不属于民军,而是一大军阀手里的西北军。与民军不同,他们惯来凶悍无比,无所顾忌,在所有民军都在忙着剿产的时候,只有第二十九军守军的将士们对小日本鬼子丝毫不让,该杀的杀,该砍的砍。   此刻一听到又是小鬼子在挑起事端,那些守在宛平县城城门口的士兵们,嘴巴里顿时也就没了什么好话。还是他们的营长大喊了一声,让他们别废话、继续专心站岗,这才让他们纷纷住了嘴。   “空空框框——”   大型机车碾过土地的声响越来越近。   他们这些人没有离开岗位,没有理会小日本鬼子闹出的动静,反倒是那些小日本鬼子们开着好几辆军车,随行诸多普通士兵往他们站岗的方向来了。   “这儿是宛平城,你们不能进去!”那营长从站岗的士兵队伍里走出来,伸出一只手指着被拦了下来的第一辆日本军车,大声说道。   透过那车前的玻璃,也不知道那坐在驾驶座上的日本士兵探过身去同坐在他身旁的日本军官说了些什么。没一会儿,那日本士兵和那日本军官便一同打开了军车的侧门,动作利索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而随着他们的动作,他们车上的士兵们,同及其他几辆军车上的士兵们也立马跟着跳到地面上集结完毕。   那日本军官领着那跟他一辆车的士兵迈着大步向着宛平县城的守城据点走来。然而,还没等他们继续往里走近,那营长便在他们想要往里深入的时候,伸手挡住了两人。   “你们不能进去!”那营长似乎并不将这集结在他们面前的数千日本士兵放在眼里,加重了声音里的力道,破不耐烦地又将先前的话给重新说了一遍。   “是这样的,先前我们在前面卢沟桥附近进行军事演习,有一个士兵被你们的人给扣下带走了,所以我们少佐就想进宛平城里去找找,把人给带出来。”   直到那士兵略显趾高气扬地向上走了一步,用着嘴里带有几分地方口音的华语开了口,那营长才正眼扫了他一下——   这压根就不是什么日本士兵,而是为了自己出卖了许多人、出卖了许多情报、彻底投入了日军,帮着小鬼子去当汉奸的日伪军!   丝毫不掩饰眼底的鄙夷,那营长迅速收回了目光,即便知道最后还是会由那士兵来进行翻译,却仍旧是只对着那日本少佐强硬道:“人,我可以让我们的士兵进城里找。但还是那句话,宛平城,你们不能进!”   宛平城离卢沟桥和北平极近。他营里的兄弟们就一部分守在卢沟桥,一部分守在宛平城,最终为的,其实也还是守住北平。   这么多年下来,小鬼子每次想要发难引起战争攻下某个地方了,总还想要去找一个借口,把脏水顺势泼到华夏的身上。然而,那些其他的守军受着秦非正的牵制,小鬼子来了会直接让走,他们二十九军的将士们却绝不会让!   那营长掷地有声,引得那士兵还十分意外地多看了他一眼,这才侧过头去翻译给了那日本少佐听。   谁知那日本少佐在听完士兵的翻译后,冷冷地瞥了一眼那营长之后,便在所有人都毫无准备的时候,动作流畅的翻开了腰间挂着手、枪的枪夹,抽出了手、枪就对着那营长的脑门蹦了一下。   “扣吾该基!(攻击!)”   “营长!”   那日本少佐扬声喊了一句什么,守在宛平城城前的士兵们都没有听清,他们目眦欲裂,眼睛里几乎只看得见他们的营长随着那一声枪响,重重地往后倒下。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扬起了一阵眯眼的尘沙。   同那日本少佐身后那一千多涌来的士兵一样,守在宛平城城前的第二十九军守军士兵,虽还不足二百,却仍旧是不管不顾地向恶虎一样,猛地向小日本鬼子冲去!   他们端起自己手里的枪,二话不说就直接开始同鬼子们互相射击。等他们冲进了鬼子们的腹部,便又重新把步枪给丢开,一把抽出了自己背在背上的华夏式大刀,狠狠地向着鬼子们挥了过去。   他们是威名赫赫的大刀队!一口大刀约四斤,他们只要拿上了刀,近了鬼子的身,便开始凶狠无比。除了自身的长官以外,再无一人可以叫他们从厮杀之中停下!   “妈的,老子今儿还真就不要命了!弄死一个算一个!这些王八羔子,老子非要叫他们统统去给咱营长陪葬!”   “艹!今天兄弟们就算死在这儿!也绝不能让小鬼子们踏过这宛平城!”   “兄弟们大家伙儿的都再撑一下,已经有兄弟跑回军里去喊援军!”   “轰隆!”“轰隆!”“轰隆!”   仅剩的十数士兵们,手里的手榴弹像不要钱似的一颗一颗的往外扔。   一炸裂,鬼子便又是死伤数人。   人的叫骂声、不甘的怒吼声、以及枪声和炸破声响起一片又一片。   在这样的嘈杂的声音里,反倒是滚热的鲜血抛洒在泛着一层又一层尘土的泥地上的声音,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到底是双方人数差距太大。   纵使鬼子们每倒下五个,他们的兄弟们才倒下一个,他们仍旧是不够鬼子们来杀的。   援军什么时候才来?   每挥下刀一次,守城士兵们的心里就要再多问一句。他们担心的,不是他们可能要死了。而是他们要撑不下去了,城要破了。   “踏踏踏踏踏”   密集的跑步声忽然自远方响起。   守城士兵们的心里猛地一个“咯噔”,瞬间便又涌上了一些绝望——   那个方向,并不是他们军营的方向。   “啊——!啊——!啊——!”   如同末日前最后的挣扎抵抗,士兵们的吼叫声万分悲壮。   他们像是要抽干自己身上最后的一丝力气,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发泄在他们的刀口下,发泄在他们刀下的小日本鬼子身上。   “砰砰砰砰!”   自远处跑来的那些人近了。   他们的枪声连片响起,自他们所过之处,一个又一个人接连倒下。   当然,出乎他们意料的,那些原本被他们臆想成“鬼子增派的士兵们”所射杀的,并不是他们本身,而是那些小鬼子。   “铁血军的兄弟们,给我弄死那些个日本的混蛋玩意儿!”   守城的二十九军士兵们听见那赶来的军队里打头的那个军官大声喊道。   这些人是上海铁血军的战士。   当然,最重要的,他们是来帮自己打走鬼子的战友!   “哈哈哈!”   通红着脸,那仅剩下的几个二十九军士兵们仰着头,畅快的大笑了两声。   “看老子拿着大刀不砍死你们这帮狗娘养的小鬼子们!”   重新挥起了大刀,兴奋得一下又一下地往小鬼子的身上砍。而这一次,因着有了铁血军数千将士的加入,那原本就已经被杀的只剩下了八九百的日军,几乎是瞬间就被压制住了。   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小鬼子,不论是先前那日伪军的士兵,还是那枪杀了守城营长的日本少佐,统统都死在了宛平城的城前,祭给了牺牲在宛平城前的二十九守军战友们。   “全体列队,驻守宛平城!”   韩越大声吼了一声,命了自己领来的三千士兵到原本第二十九守军驻守的地方继续站岗之后,便走到了那站在尸体堆着尸体的战场中心的几个守城士兵身边。   他拍了拍其中一个士兵的肩膀,说道:“我是铁血军新一旅旅长韩越。今天晚上,宛平县城和卢沟桥遇袭。我领了三千士兵来增援宛平,我军谢司令领了五千士兵去了卢沟桥。另外,我军还有两万将士分别增援了北平附近各个县城。”   他没说他们怎么从上海领着那么多的士兵来到这里,也没说他们自抵达廊坊之后,便通过廊坊寨子里的兄弟们做眼线,时刻关注着北平、天津周遭的日军动静。   他揪着眉,想了想,只说道:“兄弟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劝大家还是好好休息,回到军营里做好心理准备。今天晚上,还只是个开始。”   有关于北平日后归属的战争,开始了。   *   “快!去让候命的‘先行队’战友们带着工具,跟着我留在这里去拆除鬼子们设置的铁丝网,几个炮兵连的先推着小火炮去和其他人一起增援卢沟桥!”   锦颐把张腾飞留在了铁血军军营内坐阵上海,于是便只能对着自己新委任的新三旅一团长指示道。   卢沟桥的情况要比宛平县城的情况危险一些。   他们远远望去,光是分作两队联合夹击炮轰卢沟桥的小鬼子,便绝对有一个日本联队,三千多人的数量。   然而,正当锦颐领着五千将士们冲向卢沟桥,预备从后增援二十九军守桥士兵反攻日军的时候,她忽然发现离卢沟桥不远的四处交通要口布满了铁丝网,且铁丝网内部深处鬼子们岗哨林立。   这即意味着卢沟桥的守军同其他守军压根就联系不上,无法通知北平及各县城守军做好防范准备。   于是,她当即让其他将士们尽量放轻动作向着卢沟桥援去,只想着留着自己和新三旅里新成立的特派小队“先行队”的士兵们率先去突破日军对北平周围的通讯拦截。 作者有话要说:  Emmm,岑殷南怎么想的后面其实会提到的~ 至于从他嘴里审问出其他消息,那是不大可能的,他是华夏人,是向日本提供华夏的消息,日本却不会把重要消息传递给他~ 谢谢308516扔了1个地雷 谢谢发簪。扔了1个地雷 谢谢始于扔了1个手榴弹   ☆、第七十五章   “先行队”是锦颐特地划分出来执行特殊的战士队伍。类似的队伍,铁血军里的每个旅下都有分设。   他们穿着与普通战士们同样的军服, 每个人都配着手、枪一把、手榴弹八颗。部分擅长近战的配把短刀, 部分则配有胶把钳子、斧子和剪子, 用以拆除敌人布防设置的铁丝网。   “嘘——兄弟们听我说——”   待得那团长将自己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领着其他各步兵连和炮兵连的战士们继续向着卢沟桥两旁的小鬼子包抄过去之后,锦颐这才走到了“先行队”将近三百人的战士队伍里,同他们围成一团,凑过头去低声说道。   “既然是临时发现了小鬼子,我们也做不了多深刻的谋划。我们待会儿就只能是顺着铁丝网分散一点,拿着手里的钳子剪子去给鬼子布防用的铁丝网弄出几个大窟窿。然后顺着窟窿钻进去,把手里的手榴弹和枪子儿统统喂给小鬼子们!”   锦颐一边说着, 一边伸着手不停地小幅度比划着。等吩咐完了, 她这才沉着气嘱咐道:“这片地方小, 鬼子们也就是网住了通讯要口而已。他们在这儿布下的岗哨,同我们现在的人数相比差的恐怕也不多。所以,大家伙儿待会儿的动作都给我干净点,别弄出什么太大的动静!一切行动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别这么些不中用的鬼子就让我们赔太多人进去!”   说到底, 她就是希望大家能活下来的就统统活下来。如果可以, 她甚至不希望再看见任何的伤亡!   “行了司令,您就别担心了,就看我们这次杀鬼子一个屁滚尿流!”“先行队”的队长往两边扭了扭头,看了看自己队里的战友们,兴奋着说道。   “队长说的对!在上海憋闷了这么多年,我可就等着再上到战场上去杀一回鬼子了!”   “嘿嘿嘿, 你们说,我等下到底杀多少个鬼子合适?”   “这还用说?当然是能杀几个是几个了!”   “哈哈哈,说得对说得对!能杀几个杀几个!反正留着也是祸害我们华夏!”   应和着那“先行队”队长的话,队里的队员们一下就满是憧憬和激动地聊开了。这才刚想到他们待会儿可以不用顾忌地把积攒了好多年的郁闷,统统发泄到鬼子的身上,他们就开始不用自主地跟着“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要不是还顾及着自己的任务,他们可真想现在就把自己的短刀、子弹送到鬼子的身体里!   “好了,既然大家都已经迫不及待了,那现在就开始行动吧!”   锦颐被“先行队”的战士们给逗得神情松了松,脑子里那种对于“要去战场拼命”念头的厚重情绪也被冲淡了不少。她也不再听他们瞎扯耽误时间,连忙冲着“先行队”的战士们摆了摆手,便率先领着五十几个战士去到了铁丝网的一隅。   “来,你过来。”   其他的战士们纷纷散了开去,按着指令开始行动。锦颐则停在了铁丝网前,转过身往自己的身后瞧了瞧,不动声色地挑了挑人,等仔细瞧到了略略落在后头的、手里拿着用粗布裹成的小工具包的几个士兵后,这才向他招了招手道。   她弯下了腰,半蹲着身子,用手指了指铁丝网和泥地上的交接处,说道:“来,你们就往这儿开始剪。不用太高,能把人给钻过去就行了!”   “是,司令。”   那几个士兵看清楚了锦颐指的地方,也没耽搁,待得锦颐往后退开之后,就直接打开了手里的小工具包,二话不说的掏出钳子和剪子开始动起了手来。   他们力气大,受过训练,几个人配合起来也默契,手底下的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不一会儿便在铁丝网上剪出了一个半人高的大洞。   “行了司令!”   几人将手里的工具给收了起来,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就让了开去。   弓着腰,锦颐透过士兵们剪开的大窟窿里钻到了铁丝网的里面去。在她之后,其余的五十几个士兵也立马跟上了她的脚步跨进到了铁丝网里。   这里是卢沟桥的四处交通要口,是平汉铁路之要冲,是卢沟桥守军与外界各方守军进行联系的各电线缆线分布之地。以此为突破口,只要阻断了卢沟桥向其他各守军的求援,成功占下了卢沟桥,日军便能迅疾攻取北平,进而侵占华北和内蒙。   这个地方十分重要,是以,为了保证北平的安全,这四处交通要口专门被设置在了一个相对空旷的、容易察觉到敌人来袭的地方的。   而在此刻,这也即意味着,除了这漆黑的夜幕,同及地上的杂乱短小的草丛,他们再无其他的遮掩。   背部紧贴着铁丝网,锦颐眯着眼瞧了瞧日军在不远处支起的临时营帐,并没有像太久,便说道:“走,我们再往里头进去点,一颗手榴弹能多炸死一个就是多赚一个!”   说着,她便径自矮下了身子,趴在了草丛上,用两只手的手肘撑在地面上,匍匐着向着那日军不断来回巡视着的岗哨和营帐移动过去。   那草丛的杂草并不很高,也并不足以遮蔽一个人。但在夜幕下,他们至少避免了移动目标太大,减少了过快被发现的概率。   “司令,就在这儿吧!”   在离着日军临时营帐约莫还有六七米的时候,一稍稍落后于锦颐的士兵忽然用气音说道。   锦颐闻言停下动作,悄悄抬了抬头,见再往前走被发现的风险确实会大上很多,便也没说什么就停了下来。   好了,大家准备投掷手榴弹——!   “砰!”   锦颐张了张嘴正想命令士兵们投掷手榴弹,便听见其他的几个方向,已经有战友们开始行动了。   “快,大家跟着投!”   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了,在一声又一声的爆破声中,锦颐对着身后的士兵们用力喊了一句,便从身上拽下了一颗手榴弹,扯开了弹上的拉环保险,便从草丛上一个跃起,重重地将手榴弹给投向了鬼子营帐上。   “太奇西呜——!太奇西呜——!(敌袭!)”   震耳连天的炸裂声中,锦颐似乎还能听见鬼子们在一声又一声惊怒般地叫嚷着。   他们发疯似的倾巢而出,拿着手里绑着刺刀的步、枪,每找到一个“先行队”的战士,就开始不管不顾地跟他缠斗在一起,兵刃相交。   此时,锦颐和“先行队”战士们手里的手榴弹已经所剩无几。而他们也早已为了更精准地投掷手榴弹,从草丛里直直地站了起来。   他们,已经是隐藏不住了。   “走!我们直接去干死那帮小鬼子!”   这一次甚至不用锦颐亲自去发号施令,那些士兵们就自发自主地向着从营帐里冲出来的日军们冲了过去。   “砰砰砰”   “唰唰唰”   子弹的枪声、以及刺刀刺进肉里划出的“刺啦”声时有发生。几乎每一刻都有人相继受伤。   大体是因为崇尚“日本武士”的原因,鬼子们并不是做样子似的在步、枪上套着刺刀,与之相反,比起那步枪而言,他们反倒是用那刺刀更加多些。   “嚯!”   正值锦颐用着手里的枪不停的向着周遭的鬼子射击,一射一个准的时候,忽然从她前方的不远处,一个鬼子兵冲了出来,高举着他手里的武器,狠狠地就要往锦颐的胸膛刺下去!   锦颐并不是“先行队”里的战士,她的身上没有备上近战的武器。眼见着敌人的尖刀就要赐下,锦颐当机立断,手腕快速翻转,一只手握住手、枪的把手,一只手握住手、枪的枪口,极度精准地用手、枪扳手处封闭的半圆环套住了鬼子兵的刺刀。   她两只手一齐用力,趁着鬼子兵没有反应过来,忽地就用手、枪卡着那刺刀往左后侧使劲一拉!只一下便叫那鬼子兵的步、枪脱手而出,飞到了一边!   “唰!”   “砰!”   随着那步、枪落到一旁的声音,锦颐重新用右手把好手、枪,对着那鬼子兵开枪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也不知是混在一起杀了多久,但总归不会太长。   “先行队”的战士们各个都龙精虎壮、精神抖擞。他们抢占了偷袭的先机,杀了鬼子们一个措手不及!在后面同鬼子缠斗的时候,各个都是越打越热血澎湃、越战越勇!   鬼子们本来就因为被偷袭而显得十分慌乱,再加上他们因着“先行队”的手榴弹已经被炸死了许多人,渐渐地便开始显露出了颓势。   “呦呼~!终于把这些王八蛋给杀完了!”   随着“先行队”战士里第一声欢呼的响起,其他人便也接二连三的跟着畅快舒爽地大笑了起来。   即便是这乌黑的夜幕,也阻挡不了他们努力睁大着眼去分辨地上乌泱泱堆砌着的尸体。   这血流遍野,流的几乎统统是鬼子们的血。这尸体狼藉,横陈着的几乎都是鬼子们的尸体。而他们自己的战友们,却是少有伤亡。怎么能不叫他们欣喜?!   不知何时,连卢沟桥两侧的炮声已经停了下来。   等锦颐领着好不容易从兴奋中回过了神来的战士们去到了卢沟桥附近时,却发现,他们铁血军和卢沟桥的守军同样是胜局已定。 作者有话要说:  嗯,卢沟桥暂时守住了,以后也会守住的。本文最大的爽点大概就在于只要站定立场全力抗日,历史就是可以改变的? 顺便提一嘴,小伙伴开了个无cp的新坑,叫《王牌记者》,坑还很浅,但作者君看了看,设定还挺特别的,如果有喜欢的小天使可以去看看哦~小伙伴笔名是:陈未翎w 最后,时不时就要表白一下各位小天使,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谢谢亏怀扔了1个地雷 谢谢陈二十一扔了5个地雷   ☆、第七十六章   枪声和炮声在卢沟桥和宛平县城响了大半个夜晚。   附近离得近些的县城百姓,早就被巨大的震荡声给惊得从梦中惊醒, 那些家里有些条件的, 别管是汽车还是牛车马车, 他们抖了两下起了床, 就连忙收拾起东西往四周其他安稳些的城市赶。而那些家里没条件的,便只能是惊慌地躲在家里的米缸、地窖里,默默期盼着小鬼子不要闯进自己的县城。   就连住在宛平县城本地的百姓们,也是直到卢沟桥和宛平县城的枪响声和火炮声渐渐停了下来,却久久未见小鬼子顺势冲进他们的房子里作乱,这才猜想到,是他们的守军赢了。   这一整夜, 凡是听到了宛平县城和卢沟桥两地动静的人们, 都没有再睡着。   他们睁着眼过了一整个晚上, 等到天空灰蒙蒙的亮了起来,他们出到自家的屋子外一瞧,这才看清他们整个小镇和县城的戒备都森严了许多,县城外更是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士兵。   他们搓着手, 耸着肩, 随便拉了一个守在城口的士兵问了问昨晚的事儿,这才知道,这是铁血军的将士们赶来支援北平的。昨儿夜里,是他们铁血军的将士同着宛平县城和卢沟桥的守军,把那鬼子打得屁滚尿流,提拉着裤子逃回了军营里。   而同一时间, 那些连夜从各县城里逃出去的,已经遇到过驻守各县的铁血军士兵们的百姓,此时也早已将卢沟桥和宛平城被日军侵占的消息传回了北平。   “哎哎,你们说小鬼子那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宛平城是什么地方?那是捍卫咱们北平的北平的军事要塞!卢沟桥呢?那是货物往来的交通枢纽,是北平与南方往来的咽喉要地!丢了卢沟桥和宛平,再想拿下北平和华北就如囊中探物,你说他们什么意思?”   “就是?难不成你还以为鬼子是在跟咱们开玩笑,真的就只是演习而已?”   诸如此类的谈话,北平城里几乎每个角落都能听到。   北平,乃至全国,没有一个人怀疑过鬼子兵在大半夜发难华夏守军的意图。他们已经用几乎完全一样的理由占领了北平的丰台。在他们的军队里,发动侵华战争策略的呼声早已甚嚣尘上。   几乎连一个上午的时间都没有用上,“日军半夜偷袭宛平、卢沟桥,意图谋取整个北平”的消息,瞬间蔓延了全国。所有人都在呐喊着“平津危急!华北危急!华夏民族危急!”,所有人都在呼吁着“唯有全民族共同抗战,才是华夏民族的唯一出路!”   有关于“不让日本帝国主义侵占华夏寸土!”“为保卫国土,宁愿流尽生命里最后一地血液!”的口号响彻整个华夏。   除了从卢沟桥逃回本部的日本军官同及驻守在上海的日军以外,没有人追问铁血军的将士是怎么出现在宛平和卢沟桥的。华夏人们在感叹铁血军到得及时之余,剩下的全是庆幸。   七月八日下午两点钟左右。   此时,距离炮轰卢沟桥的日军们溃逃已有将近十个小时了。   被锦颐派去卢沟桥作战的那团长见残余的鬼子们狼狈而逃后,没有再派人去追。而是派人在卢沟桥两旁清出了日军留下的、还可继续使用的大、炮、坦克、枪支等器械后,便又重新去同锦颐集合。   出乎意料的,即便是第二十九守军的司令加派了将士来驻守卢沟桥,锦颐也仍然没有领着那五千将士离开卢沟桥,回到廊坊的寨子里。   她反而是命人在鬼子搭起的营长基础下扩建了起来,搭了个可以容纳五千将士的临时营地,准备随时应对鬼子的下一次攻击。   “报告司令,第二十九守军的司令领着人来了!”   锦颐刚刚听完张腾飞给自己汇报上海的概况,吩咐下去在上海征兵,避免驻沪日军乘她不在偷袭上海,便听见守在自己营帐外的一士兵忽然传报道。   “哎呀!谢司令,昨儿个夜里,可多亏了你们的帮助啊!”   那士兵话刚一落下,那原本就已经走到了锦颐营帐前的二十九军司令宋临方便已经满脸热切、虎虎生风地进到了锦颐的营帐里来。   锦颐见状,连忙挂下手里的电话,从办公桌前绕了出来,同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宋临方握手道:“国难当头,都是应该的!我铁血军将士是华夏的军人,生而为华夏领土、华夏百姓而战!我们只是做了军人该做的事,确实是用不上宋司令亲自为此跑上一趟!”   “说得好!”那宋临方虽然已经三十七八了,心里的热血却半点没有比他年轻时减少。几乎是刚一听到锦颐那句“生而为华夏领土、华夏百姓而战”,便忍不住重重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激动地称赞道。   他面上带着比先前亲近了许多的笑,打量了锦颐几眼后,兀地说道:“看来谢司令和传闻真是大不一样!‘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看来,谢司令和我倒是不谋而合!”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着什么道:“其实我今天亲自前来,除了是亲自看看你这传说中的‘铁血军谢司令’外,也是为了把秦总司令的传真给我的电报拿过来给你看看。”   宋临方拿出一张电报递给锦颐。   锦颐打开了那纸电报,自己在心里总结了一下,那秦非正在电报里的意思无非是重新复述了一遍民党同产党已然达成共识,即刻施行“不屈服,不扩大”以及“不求战,必抗战”的方针。   除此以外,他之所以给宋临方传送这纸电报,也是因为锦颐人在卢沟桥,希望宋临方能将他的意思传达给锦颐知晓。其中内容大体如下:   “既已领兵施援,还望多劳费心!宛平县城应固守勿退,卢沟桥同及长辛店万不可失守!平津一带,尽劳将军帮忙看守!”   好不要脸!   铁血军领着人来驻守平津,是铁血军将士们自愿同平津同胞共赴国难。可那秦非正一纸电报里,仅仅是三言两语,便将她铁血军将士的功劳全部抹煞,浑似铁血军出现在平津一带,实质上是受了他国民政府的调遣,浑似宛平和卢沟桥得守,民党掌控下的国民政府才是最大的有功之人!   锦颐原本就不是什么争名夺利之人,她领着铁血军的战士们来守卫平津,为的是整个华夏民族的完整与独立。秦非正想要将平津得守的功劳安在民党、安在国民政府的头上,只要秦非正不阻拦她领着兄弟们抗日,她就没有意见。   她真正在意的,是秦非正那一句“平津一带,尽劳将军帮忙看守”!   他没有想过增派自己帐下的部队来支援平津,反倒是将协助第二十九守军守卫平津的任务推诿到了她的头上。他同产党达成的“必抗战”协议里,究竟是有几分自愿在里头,只这一处,就足够天下人去想了。   “呵,秦先生可真看得起我啊。”锦颐丝毫没想要掩饰什么,似笑非笑地嘲讽道。   反倒是那宋临方先不好意思了起来,冲锦颐摆了摆手,“好了,总司令委托我带给你的话我也带到了,咱们也就不说了。”   “哦,对了。刚刚我们搭的临时营帐里来了两批志愿者,长辛店的工人和北平的学生都有。工人和男学生们可以来加固布防,女学生可以充当医护人员。他们有的直接留在了我们那边,有的说要来你们铁血军这儿,我就来的路上顺便用车搭着人就带过来了。”   宋临方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背过了身就走到了前头,领着锦颐走到了营帐外。   “诶?人怎么忽然变这么多了?”宋临方看见除了刚刚见过,所以有些眼熟的人外,还看到了不少的陌生面孔,便忍不住挑了挑眉道。   “嘿嘿,这位将军,咱们是住在这附近的人。昨儿夜里谢将军保护了咱,咱感谢还来不及。先前瞧见铁血军的大兵们拉着从鬼子那劫来的物件儿往这边来,咱们也没什么能做的,就想着尽自己所能,帮各位送送东西。以后,将军要是还有什么使得上咱们的地方,也尽管去喊我们来!”   那群同宋临方口中的志愿者分在两处站着的人里,打头站着的一个大汉,穿着小背衫憨笑道。   他们这群人,就住在卢沟桥附近。在卢沟桥大、炮声响起的一刻,他们才是比别的地方更离死亡近一些的百姓。   他们很难去忘了他们透过窗上的洞眼,模模糊糊地看见日军败退时,他们浑身战栗的模样。他们不敢想象,日军成功越过卢沟桥后,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所以,说是感恩也好,说是防患于未然也罢。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其他人组织,便开始自发自愿地替铁血军运送起了军需和物资。   “好,既然兄弟们都有这个心,那以后我也就不跟大家伙客气了,军里但凡是有什么用得上各位的,我一定派人去叫上各位!”   人在紧急关头,哪怕明白自己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却也总是想要做些什么去预防未知的未来的。锦颐明白这些人的心理,于是便也没有推拒,直接就应了下来。   更何况,拉近军民之间的距离,也确实是更有利于战士们同鬼子向死而战的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一章过渡,明天继续打鬼子~ 另外,作者君不会删小天使们的评论哒,如果小天使们的评论不见了,那应该是jj系统抽了,或者也可能提到了什么被和谐了? 谢谢陈二十一扔了1个地雷   ☆、第七十七章   瞧着锦颐命人将那一群大汉送出了营外之后,另一批由宋临方领着来到临时营帐的人, 这才迫不及待地向锦颐自我介绍起来, 期望能被尽快带到自己可以为之效力的地方。   其实, 那些学生们倒是都挺好安排的, 锦颐只略微凝神想了想,便让人领着他们去熟悉环境了。只除了那些工人们,锦颐皱着眉沉思了许久,这才说道:“咱们在这处的临时营帐,地形宽阔,没什么遮挡物,把鬼子的铁丝网修修, 再加固下, 就算作一层防守了。”   她抬起头来, 直视着那些工人中的某一个,询问道:“要是大家愿意,我可以让我们的士兵送各位到周边的各个县城去,然后再请各位在城墙上多做些防空洞, 多挖些抢眼, 帮助我军将士和第二十九守军的将士守城。”   “没问题,哪里用得上咱们,谢司令你就送咱们去哪儿就成了!”   那些工人十分豪爽地应承了下来。   锦颐正想出声,想让一旁的人先把他们往宛平城送去,便见不远处临时情报处的营帐里,忽然有人撩开了营帐前的门帘, 目光甫一触及到自己,便立马小跑着过来听到了自己身前。   “司令,丰台那边的兄弟传来消息。鬼子在丰台朝我们开炮了!”   那传话的士兵脸色十分焦急,与之相比,锦颐却显得十分沉静。   她不慌不忙地向守在自己营帐前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吩咐他上前,将这些工人们先带去宛平城,给附近的县城一一做好防护措施后,这才扭头重新望向了那传话的士兵。   她说道:“丰台那块儿的周边是何勇的人把守的,你现在去传电报,让何勇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要放松了其他地方上的警戒。然后你再把消息传给新四旅的王凡副旅长,让他领着人去支援丰台,顺便把咱们的重火力武器往丰台那边多运去些!”   丰台区,早就是已经被日本给占领了的。日军驻丰台大致有一个师团,足有五六千人的兵力。昨日夜里,何勇命人连夜去把守也仅仅是能守在丰台城外还要更远处而已,并未能像其他的县城一样,可以直接把守于城墙下,甚至直接进到城内。   按照她的意思,既然这次是鬼子们主动在丰台内发起了攻击,那他们不仅要防守、要攻击,还更应该要趁着这个机会去把丰台重新拿下!   目送着那传话的士兵一路小跑着重新回到了临时通讯的营帐里,锦颐转过身对着仍旧始终站在自己一旁的宋临方说道:“宋司令,我得亲自往丰台走一趟,抱歉不能久陪了。”   “行,那谢司令你先去着,我现在也要赶紧回去派人赶赴丰台了!”   说着,两人同时敬了一个礼。   锦颐瞧着宋临方跨着大步就往营区外头走,也不再耽搁,命人备了一辆军车,临时点了百来号人,就往着丰台的方向去了。   *   “轰隆!”“嗙!”“哐当!”   浓重的烟雾厚厚的弥漫了一层。火药刺激的味道,充斥着每一个人的鼻腔。   锦颐抵达铁血军在丰台的临时营帐的时候,将士们同日军的交战状况已然十分胶着。营地里铁血军将士的伤者越来越多,可他们攻进丰台的进度却一点也没有突破。   “现在状况怎么样了?”   王凡领着新编的新四旅里的一千多人后锦颐一步抵达,瞧着锦颐正站在临时营帐的前方,拿着个单筒望远镜观察着不远处的战况局势,便忍不住问道。   “情况不好。”   锦颐摇了摇头,将望远镜丢给了一旁原本的守卫士兵,神色十分凝重。   她隐隐压抑着心里的愤怒,努力以一种平静的心态对王凡说道:“鬼子比我们狡猾。他们占着丰台攻击我们,城里的百姓们就都成了他们威胁我们的砝码。我们因为城里的百姓不敢放开了心去攻城,他们却可以毫无顾忌地向我们开炮!”   他们几乎是单用着战士们的血肉之躯去承受鬼子们单方面的炮轰的!   她在来的时候,并没有料想到这一点。或者说,她在她的所有从军生涯里,哪怕是她最为隐忍不发的时刻,她也没有想过会有这样无力的时刻,让她连想要无所顾忌地同鬼子大战一场,叫鬼子知道他们华夏没有一个会是“东亚病夫”都变得犹豫不决。   攻城,还是不攻城?   攻城,是将丰台城里的同胞们往火坑里推;不攻城,那就是让将士们活生生地去送命!   她向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这一次,她确实是无法在心里痛快的去做下一个决断。   “要不……”   锦颐沉着声。她在乘着军车来的时候,有多想痛快地继续同鬼子厮杀,此刻就有多颓丧。   她说道:“要不咱们还是收了兵,往后退退吧。”   “你是这么想的?”王凡听到锦颐自己就像是底气不足般,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便猜到了她在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多不情愿。   他死盯着炮火声连天的那片战地,还没来得及多说些什么,驻在这临时营地的一参谋便忍不住开口说道:“是。咱们往后退了,是可以保全城里百姓的性命了,也是可以保全咱们自己将士们的性命了。可那样有用吗?小鬼子会放了咱们、会放了华夏吗?咱们要是退了,和前清、和民军那些让地割国的有什么区别?!咱说了那么多保卫华夏的话,不就都成了鬼子眼里的笑话?!”   是的,笑话。   锦颐并不知道,在她和铁血军上下将士们都踌躇不前,伤亡越来越多的时候,驻守在丰台的鬼子们,正洋洋得意地大声笑着。   “哈哈哈,还是大佐想得周到!看,不过是抓了一些他们的同胞,那些支那猪就拿我们完全没辙了。一个又一个的,他们竟然不断地来向我们送死。”   鬼子们其实可以想象到作为他们的敌对方,锦颐他们心里的纠结。但他们满足于敌人的纠结、愤恨却又不得不隐忍。他们得意于自己想出的绝妙主意,甚至,他们还希望敌人能够再蠢些,多送些人来赴死,消耗战力。   “鬼子占了咱这么多地方,这种情况总是要遇见的。难道以后遇见这种情况了,咱们就都要撤退了?那咱华夏的地咱到底还要不要夺回来了?”   王凡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临了,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沉着声安慰道:“东北那块儿我熟,鬼子在占了沈阳以后,在沈阳杀了多少百姓,我比你更清楚。他们哪怕是在没有咱们的时候,也都是会以残杀咱们的同胞的方式取乐的。”   东北的境况,远比外界的人所知道的还要更惨烈。   王凡没有单独把那些惨况拿出来对锦颐细说,锦颐却仍旧可以料想。   蓦地,锦颐身上有些发寒。   现下的情况已经容不下她再多想了,要么即刻攻城,要么即刻撤退。否则,铁血军这次必定会伤筋动骨。   “进攻!”几乎是嘴唇都在颤抖着,锦颐最终做下了决断。   “等等!”在那些参谋们预备把她的命令传达下去,让将士们开始攻城的时候,锦颐忽然又出声叫住了他们。   “进到了城里,一个鬼子都不要让他给跑了!但凡城里还有一个我们的同胞幸存,将士们遇上了,就统统全力保护!”   像是良心上好受了些,锦颐再三嘱咐了这一句,确定几位参谋们和王凡都听明白了,这才摆了摆手让他们去传达命令、准备全力抗敌攻城了。   她翻着手指打开了系挂在腰间的手、枪,只觉得心里燃着一把火,一步也不敢停,快步感到了前方战地,飞奔着扑进了将士们在此处以生命为代价,一个接着一个用麻袋装着泥土搭建起的防守障碍物后,托着枪便瞄准了城墙上不断换上的鬼子兵开了枪。   “大炮来了!大炮来了!”   士兵们一心只在鬼子的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司令就在他们的身边,在和他们一起作战。   只一两个回转过身,矮着身子靠在麻袋上,预备重新上子弹的时候,瞧见了有人推着几架大炮过来,这才忍不住惊喜地低呼出声。   他们……还以为他们也要像其他的战友那样,窝囊地死在这里了……   他们有死的觉悟,也从无怨言。可如果有生的希望,有可以向鬼子兵气势汹汹地逼近的机会,他们谁又愿意在遗憾和愤恨中死亡?   锦颐没有像他们一样回头。   她知道这是王凡领着人将自己吩咐着带来的重火力武器给扛上战场了。   但她无法分心去注意他们,她的心里还惦念着城里的百姓。她在心里憋着一股气,只想着把造成自己心里这样痛苦的每一个鬼子兵都碎尸万段!   移了移手里的枪,她将枪口对准城墙上一个抖着身体往后退了两步、显然是想要去向他们的军官通风报信的鬼子,“砰”的一下,就让子弹精准无比的刺穿了他的额首。   这么多年,她的枪法没有白练。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憋屈,不许你们骂可爱的作者君→_→ 另外,待会儿作者君要出去和同学聚会,不想再一次断更,所以一大早起来就码字了,如果回来的早的话,晚上再接着码字兑现昨天说要多更一些的诺言吧~ 笔芯?   ☆、第七十八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支那猪在发什么疯?!”先前还自得于拿捏住了华夏军人软肋的日军大佐,忽然感受到土地同房屋受城墙处大炮的影响, 一阵又一阵地颤抖晃动着, 忍不住暴跳如雷地用着日语大声怒道。   “大……大佐,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小士兵像是不敢去触那大佐的霉头, 声音极小。   “你,即刻去打电话调动军营里的飞机、坦克等重火力武器!”那日军大佐面色阴寒,厉声吩咐道,“他们不是不管他们同胞的性命吗?那我们就一个、一个的杀给他们看。”   “把命令传下去,让守在城门的士兵分一部分去全城抓捕支那人。只要见到了,就不留活口!”那日军大佐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眼神和语气却恶狠狠的、十分有戾气。   而那得了令的日本小兵, 也没有什么疑义, 二话不说就去执行命令了。   他甚至没有纠集多少人, 只从正统日军和日伪军中,随意找了三十几个人,便在丰台城内展开了屠杀。   丰台说不上是县城,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座小镇。里面的人也算不上多, 却也决计不算少。只不过是从城门外枪声、炮声频频响起之后, 平民老百姓们就紧紧地掩上了门窗,或藏在了自家的米缸里、或藏在自家的地窖、床底下,这才让镇里的道路上空无一人。   “铛、铛、铛”   门外有人踹了大门几脚,带着木门上的铁锁扣,也跟着不断敲击在门上发着清脆的响声。   “娘,门口是谁在——”   “嘘——, 别说话!”   屋子里,一位母亲紧紧地搂着她的孩子躲在床底下,牢牢地用双手捂住孩子的耳朵,满脸煞白地闭着眼睛,浑身都在害怕得打颤。   “快走!快走!”   那母亲无声地默念着、企盼着。   她知道外边那些人是鬼子。她只期望那些鬼子们能“知道”这家里没人,主动从他们家门口离开,去到别的地方。   “哐!”   木门被踹开的那一下,声音十分震耳。那母亲的心愿,几乎是随着那嘹亮的一声,瞬间落了空。   下意识的,她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倾轧在她三四岁孩子的身上,完全遮挡住她孩子的身形,并用一只手掌死死地捂住她孩子的嘴鼻,不让孩子发出一点声响。   “嗡——”   脑子几乎完全停止工作。那母亲兀地觉得眼前一暗,一片阴影自眼前落下。她机械般地抬头,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散发着满是恶意的、令人作呕的眼睛。   “大家快过来,床底下有个支那女——!”   “啊——!”   那日本士兵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整,便只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人重重推了一下!   他转过脑袋往后看,只见他刚刚瞧见躲在床底下的女人,趁着他抬起身子同其他士兵说话的时候,猛地就从床底下冲了出来,一脸狠意地把自己给推了个踉跄。   “你们这些天杀的小鬼子,老娘跟你们拼了!”   那母亲说着,又还想再次去扑倒、撕咬那日本士兵。   她口里的力气极重,眼睛里充着血,像是想要生生从那鬼子的身上咬下一块肉一般。   “咚!咚!咚!”   那日本士兵同及其他几个听到了动静跟着走过来的日本士兵,拿着枪托重重地砸在那母亲的身上,发出一声声地闷响。   “噗咳。”那母亲闷声咳了一下,唇齿间的鲜血,已经满到从唇角溢了出来,却还是始终不肯松口。   直到她终于拖着那些日本鬼子从木床的旁边离开了,直到那些鬼子忍无可忍了,一边叫骂着,一边用着刺刀刺穿了她的腹部,直到她浑身上下再也抽不出半点力气了,她才终于松开了嘴,浑身狼狈的、精疲力尽地仰躺在了地板上。   鲜血染红了她的粗布衣服,几缕碎发混着鲜血黏腻在她的面庞上。她虽然虚弱,却带着几分癫狂地不断啐骂诅咒道:“王八羔子……你们会遭到报应的……!”   “你们会遭到报——!”   那母亲瞪着眼,想再用力地喊一遍,却只喊到一半,便无力地噎下了气。   她死了。   或者,她的孩子始终都不能明白,在床底外的另一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从始至终都按着他母亲从床底冲出前的最后叮嘱,不曾出声。   最终,那孩子活了下来。那些日本士兵们一边骂咧着,一边用力地踹了踹那位母亲还没有僵硬地尸体,便又向着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去了。   死亡前最后一声绝望的呐喊,在这座小镇的每家每户中交替响起。   寂静与呐喊形成的对比那样鲜明,却又统统被城门口持续不断的炮火声给掩埋。   在城门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现在的丰台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的将士们,只能是以最大程度的揣测去安慰自己,尽快攻破鬼子们的防线。   放开了身手去同鬼子们厮杀的铁血军将士们,在强自压下了来自于城内百姓的忧虑之后,渐渐又重新获取了战场上的优势。   而宋临方调派过来同铁血军协力抵御日军的部队,也赶在日军请求增派的援军前抵达了丰台。同铁血军一起以势如破竹之势,迅速镇压了城墙上换防越来越吃力的鬼子兵们,攻开了城门。   这一回,轮到那些日本军官如同过街的老鼠,开始四处乱窜了。   锦颐几乎是赤目猩红地瞧着小镇的街道上被一块一块染红的地面,只觉得喉咙里涩涩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将入城以后的清尾任务、同及日军援军抵达的作战任务一概抛之于脑后,交给自己军里的将士和二十九守军赶来的部队处理,自己则迈着稍显沉重地步伐,走进小镇上那空空荡荡的街道上。   “吱呀”   她挨家挨户地推开那些被揣得残破的木门。   每多看一家,心里就多沉重一些。   她已经走过了六七家,竟然无一幸存。   心里已然是不报什么希望了,锦颐进到了一户人家里,只目光冷凝如水地将那不大的屋子缓缓打量了一遍,最后才将目光凝视在了那屋子一角的一具满是伤痕的女人的尸体上。   她走过去单膝蹲坐下,将手覆在那女人的双目上,缓缓帮那女人闭上了眼后,便站起身准备要离开往下一户人家去了。   “哒”   她的皮靴在踏过屋子大门门槛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凝着眉停了下来,不再迈步发出响声,竖着耳朵听了好一段时间,这才可以确定,那若有似无地向着她耳畔传来的鼾声,并不是她的错觉。   随着那隐约可闻的鼾声,锦颐停在了屋子里的木床旁。   她俯下身去看,只见那床底最深处只有一三四岁的孩子正睡得香甜。   这屋子不大,没有什么厨房卧室的区别。统共就那么十几二十平米的地方,那女人自这木床旁开始,拖着浓厚的血迹抵达了这小屋子里,离这木床的最远端。   甚至不需要去多想,锦颐便能将事情的前因缘由想个透彻。   她望着那床底的孩子,一时间,也不知道为有人幸存感到的喜悦更多些,还是为这孩子母亲壮烈的死感到沉痛更多些。   她双膝跪在地上,弓着腰俯身匍匐进床底,僵着双臂,尽量轻柔地移动着那孩子小小的身体带到床底外。她将那孩子抱在怀里,让那孩子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也不吵醒他,就带着这熟睡的孩子,往下一户人家去了。   锦颐抱着那孩子走过小镇里的每一条街道,近乎是无视着街道上不停穿行着的将士们,用了半个晚上,翻遍了小镇里的每一户人家。   彼时,她怀里的孩子已经醒了。   她将那孩子放下,那被铁血军将士们找出来的幸存者中,一个被围在中间,却满脸抹着炭黑灰土的少女主动将那孩子给揽进了怀里。   浓黑的夜幕里,接着淡淡的月光,锦颐唯一可以看清少女的,便是她那双如同黑曜石般夺目的眼睛,以及她那双眼睛里快要凝练成实质的恨意。   “你恨我。”   锦颐用着陈述的语气肯定道。她仔细地打量了那少女的面容几眼,只见那少女的面庞虽然一应被抹黑,却仍然遮掩不住五官的精致。   “呵。”   少女怀里搂着那孩子往后退了一步,似不屑于回答锦颐的问题,嘴角勾着一抹嘲讽的笑意,便把头给扭到了一边去。   “嘿,我说你这是什么态度?!”   已经处理好了后续的铁血军将士们,有跟在锦颐身边的,便忍不住替锦颐不忿道。   “你们想要我什么态度?!”   那少女想来本是不欲与他们争辩的,可到底才十三四岁,她信眼瞧了那开口的士兵一眼,眼睛里怒火与恨意更胜,便对着锦颐这个“管事的人”说道:“鬼子侵占小镇的时候,杀了镇里多少百姓?你们这些军官为什么要退让?为什么不继续死守城门?现在小镇里好不容易又重新平静下来了,大家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地准备开始新的生活了,你们为什么又要回来挑起新的战争?!”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忽然发现自己三月二日就要回学校了,这两天要收拾东西和买东西,字数够了就不想再动了,所以今天就先到这吧。 另外,三月二日因为要回学校,可能当天会断更,小天使们见谅~ 谢谢陈二十一扔了1个地雷,同时也谢谢小天使的长评(づ ̄ 3 ̄)づ   ☆、第七十九章   “怎么样?你们现在看见了吧?镇上的人有什么错?他们只是想活下来,哪怕卑微一些!哪怕忍气吞声一些!他们只是想活着!他们只是想好好地把他们的儿子闺女养大成人!”   到了最后, 那少女几乎顾不上怀里还搂着孩子, 愤怒地冲着锦颐怒吼道。   也或者, 在那少女的胸膛间所燃烧着的怒火, 并不仅仅是针对锦颐的。她是在对所有穿着军装的人,表达着她的愤恨同及怨怼。   锦颐一双清冽的眸子难辨神色,缓缓地将目光从围在那少女四周的、仅有的五六个年纪不同的孩子身上扫过,只见他们还不善掩藏的面容上,有着的仅仅是畏惧、无语,以及比那少女要少上许多的、一层淡淡的责怪。   所有的思绪杂乱成麻。   四周的将士们,有铁血军的、也有第二十九守军的。他们身上的血迹, 早已在他们的军装上风干成大片的暗红, 根本分不清是他们自己的, 还是在攻破城门时、沾染上的敌人的。   但在这一刻,这些过惯了军营里的生活,性格有些粗鲁冲动的汉子们,却无一例外的沉默了。   锦颐想, 大体在这一刻, 她脑海里所有的思绪都是和将士们相通的。   他们想的是要守卫华夏,干的也是保家卫国的事!他们全然是不计生死的,前赴后继的奔向战场,压根儿就没有想过,最终他们得到的,是他们想要保护着的那片土地上的人的怨怒与仇视。   心寒。   这些龙精虎壮的汉子们, 只觉得心里冷成一片,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热血瞬间平复下来,只在他们的脑海和四肢里留下了深深地疲惫。   锦颐冷冷地望着镇里仅存的这八个半大孩子。   纵使她的理智告诉着她,人性都是自私的。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没有那么多的知识文化,自生下来开始就是为了活着而奔波。他们没有受过国家太大的恩惠,他们唯一的目标仅仅就是活着,又哪里能产生那么多的爱国情怀?   尤其,这些孩子们才刚刚失去了他们的避风港。而他们父母被屠于鬼子的刀下,也确实是有他们执意攻城的原因在。   锦颐深深地忘了那些孩子一眼,最后又把目光轻飘飘的放在那少女的身上。   “铁血军的将士——,生而为华夏而战!”锦颐在腹部沉着气,扯着嗓子,转过身环视了一圈站在一旁的将士们,大声宣言道。   她把将士们沉默、颓丧的泄气模样看在眼里,知道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重振士气,也必须要说些什么来稳定大家动摇的军心!   她蓦地回过身,以凌厉的目光直视着那少女,神情凛然——   “若在华夏的土地上,有华夏人民甘愿匍匐在鬼子的统治下,甘愿在鬼子的手里苟且偷生,不用鬼子来折磨他!我铁血军的战士可以费一费力,亲自送那些没骨气的东西上路!”   这话说来可能会让人觉得冷酷、觉得无情,可锦颐要让铁血军将士们知道,今天这件事,就算是真的从头来过,她仍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在收复国土的斗争中,必然是要有牺牲的。   她会为战友的牺牲而感到痛心,会为百姓的牺牲而感到痛苦和挣扎,可在华夏土地还未统一、华夏主权还未自主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必要的牺牲!   “这个世界上谁生来是该死的?!战士生来就是战士吗?!战士生来就该去送死吗?!”   这个世界最可怕的,就是你分明已经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甚至在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别人了,那些经受着你保护的人,却还以为你原本就是该死的。   听那少女先前的言谈,不像是没有受过教育的。锦颐只把话说到这,就是希望她自己能够想个明白。   “好了,大家伙都散了吧。派几个人去照顾照顾这几个孩子,其他的人该守城的守城,该休息的休息。都给我打足了精神把城守好!好不容易把丰台给夺了回来,可别又重新让城从咱们手里给丢了出去!”   随着王凡已经赶到丰台打仗的老五,一边回头瞧了瞧按着锦颐的指令带着那些孩子离开的士兵,一边跟在锦颐和王凡的身边,不敢置信地问道:“我说司令啊,那妮子都这么骂你骂咱们了,那些小屁孩儿瞧这也不像是对咱们有好脸的样儿,咱还要把他们留着?”   “老五你跟几个孩子计较什么?”王凡白了那跟上来的老五一眼,好笑地问了一句。   “这儿是他们的家,不把他们留下咱们还能怎么着?”他替锦颐回答着老五,“咱不仅要留着他们,咱还得养着他们!”   “啥?”老五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禁不住傻眼道。   锦颐像是被老五这么一逗,心情也好上了些,没有再寒着脸,出声说道:“你别瞎想了。这些到底都是孩子,爹娘在这次战争里死了,自己也养活不了自己,我们就是养他们一段时间也没什么。”   “行了,你们俩也都快点回去休息吧,我还得赶回卢沟桥那边去!”走着走着,锦颐忽然停了下来,对着王凡和老五说道。   闻言,王凡也和老五跟着停下了步子来。他皱着眉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夜空,说道:“今儿都这么晚了,要不干脆等到明天早晨再出发好了。”   然而,锦颐还是摇了摇头。   她说道:“我来的时候,卢沟桥那边的事务都没怎么嘱咐好。现在能早点回去,就还是早点回去好。丰台这边有你和老五看着,我已经放心了。”   说着,摆了摆手没让王凡继续挽留,锦颐向着两人点了点头,便径自让人去安排车,立马赶回铁血军在卢沟桥的临时营帐去了。   *   翌日。   锦颐回到卢沟桥的营帐后,几乎是天一亮,情报处就有士兵来到了她的营帐,敬着礼禀报道:“报告司令,刚刚收到两份电报,且两份电报均由第二十九守军宋司令转发。”   “两份电报一份是日本驻军总司令传来的,一份是由冀察当局传来的。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小鬼子想跟咱们和谈。今天下午,鬼子就要派人来咱们这,同其他聚过来的冀察当局代表和第二十九守军代表进行谈判。”   冀察当局指的是河北省和察哈尔省的管理者。自前天“七七事变”发生开始,在铁血军和第二十九守军的所有人都在一致抗日的时候,只有冀察当局一直在不断的向日本驻军总司令部发出进行“现地谈判”的请求,对日本的侵略采取消极妥协的态度。   而在昨天夜晚以前,冀察当局根本就没有得到过鬼子司令部的回复,没有把意见转达到锦颐这里来,所以锦颐自然也就没有把这件事给放在心上。   但现在,冀察当局把电报传来了。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得到了日军的回复。   日军的回复是什么?照情报处得到的电报来看,日军的回复是同意和谈。   可日军为什么一直没有回复冀察当局,突然间却又同意了呢?很简单,他们想要从丰台突围、继而重新蚕食华北的阴谋已于昨夜破产。   “把这两份电报丢掉吧。不用管他们。”一夜未睡,锦颐揉了揉眉骨,试图减缓一下眼睛的酸涩,吩咐道。   “可是,如果他们那些人真的来了怎么办?”那情报处的士兵,像是还不能完全明白锦颐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又问道。   锦颐想了想,干脆便让这士兵去替自己传达消息给全军士兵。她说道:“铁血军营帐是军营,不是客栈,不待客!如果冀察当局和第二十九守军的人是为了谈判来的,就把他们赶走,让他们去其他地方谈判。至于鬼子兵……只要咱们的人瞧见小鬼子出现,想都不要想,立刻给我组织攻击!”   平心而论,她并不相信鬼子是有心要来停止战乱、进行和谈的。所谓的“和谈”,早在鬼子相继占领下了东北和其他各个地区之后,就已经没有了信服力。就连秦非正都答应了要联产抗日,至今还会相信鬼子们的屁话的,就只有冀察当局那些懦弱无能的家伙。   她怕鬼子打着“和谈”的旗号,一边在明面上麻木放松着他们的警惕,一边在暗地里施行调转军需、兵力之事。她怕鬼子会趁他们不备,予以华夏沉重一击。所以,她要战就干脆一战到底,绝不留给鬼子丝毫喘息的机会!   甚至,原本在她的设想里,她还想着,等这两天过去,铁血军将士在个县城的守城行动逐渐步入了正轨,后方守卫安定了,她就不会再让自己那么被动了!   届时,即不再是他们猝不及防地等待应对鬼子的攻击,而是他们亲自攻进鬼子的军营,首先将他们从华夏平津一带彻底驱逐!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那个少女的观点,代表的是那个年代很多普通老百姓的观点吧。对鬼子有仇恨,却又没那么多民族大义,对本身的华夏兵也没多大好感,就是想苟且偷生罢了 谢谢湫兮如风扔了1个地雷   ☆、第八十章   守在卢沟桥附近的铁血军将士们与往常并没有任何区别。他们仍旧守卫严密,紧盯着他们看守者的每一个角落, 不敢致使任何纰漏。   当冀察当局同第二十九守军的代表依约来到铁血军临时营帐的铁丝防护网大门时, 瞧见列队在铁丝防护网前的一个团士兵, 只轻飘飘地往自己身上睨了一眼, 而后又像是全然没有看见他们一样,旁若无人的继续兢兢业业的目视着前方,忍不住心里就渗上了些火气。   “我说你们司令没跟你们说今儿下午咱要来和日军谈判是吧?看着咱们来了,你们就算是不直接放咱们进去,怎么也得去向你们司令通传一声吧?!”   那第二十九守军派来的代表和几个随行的护卫士兵倒是还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而那冀察当局的代表领着他的随行人员,则已然是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对着铁血军的将士们责备道。   这时, 那一直指挥着一小队士兵相继去各个区域巡逻的团长, 向着这些人走了过来。他同样是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像是麻烦极了,迅速地向着那开口的冀察当局代表迅速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就别在这站着影响我们了!我们司令都说了, 小鬼子要来, 今天不管是谁,只要没有她的命令,就都不准进这防护网的大门!”   “你们要是再不离开,老子可就让人撵你们走了!”上一句话说完,那团长还凶神恶煞地瞪了瞪眼,对着那冀察当局的代表威胁道。   “谢锦颐她怎么敢——?!”那冀察当局代表的脸色极差, 大声直呼着锦颐的名字就要骂出声,却又在那团长突然凶狠起来的眼神里把后半句话给吞了进去。   他气势有些发虚,却又似乎是不甘心于自己失了脸面般,有些不自然的强撑着道:“这平津一带是归我们冀察当局管的。谢锦颐她是个什么东西?带着你们这些杂牌军队,连个民军正规军都不是,有什么资格插手平津的管理事项?!”   “你说我们司令是个什么东西?!”那团长插着腰,皱着眉,逼迫着向着那冀察当局代表又走近了一步。   “呵,”他松开了插在腰上的手,扯着嘴皮冷冷笑了一下,说道,“等你们什么时候能把鬼子们赶出去,什么时候在鬼子来偷袭的时候,自己去把他们给挡住咯,我们再来好好看看究竟谁不是个东西!”   转过身,那团长对着守卫在铁丝防护网大门两边的士兵吼道:“把他们赶走,其他人继续给老子看好你们该看的地方!”   “唰!”   那团长话刚一落,守在铁丝网大门两侧的士兵们就齐刷刷的把手里的枪给举了起来,无差别的将枪口对准了冀察当局代表和第二十九守军代表一行人身上。   “你们还想要开枪?唬谁呢啊?”   那冀察当局代表像是被士兵们的动作给气得笑了起来,他伸手握住站在他面前的一个士兵的枪口,对准在自己的脑门上,说道:“来,你开枪啊!往这儿开!我今儿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要无法无天了!”   “咔哒”   那冀察当局的代表仗着的,是他的身份,是冀察当局对平津一带觉悟疑义的管理权。所以,他笃定那士兵是不敢开枪的。   直到他听到了那士兵“咔哒”一声,拉开保险的声音,这才被吓白了脸,立马将脑袋移开了那士兵的枪口,还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惊慌地向两旁转了转身,那冀察当局的代表像是迫切的想要有人同他一起唾骂这些人的荒唐。可等到他一眨眼,他首先看到的是,那第二十九守军的代表仍旧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浑似那被枪口指着的人没有他,淡定地向着那团长点了点头,就转过身领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那冀察当局的代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第二十九守军的人素日里在他们的面前就耀武扬威的,现在别人都把枪杆子撑到他们的脑门上了,他们竟然就那么走了?!   “呸!怂货!真不是个东西!”那冀察当局的代表定定地望着第二十九守军代表一行人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啐声骂道。   等他把脑袋转了回去,见那士兵还在把枪口对着自己的脑门,忍不住抖了抖肩膀,颤声道:“你、你们这群疯子!都、都给我等着!”   匆匆撂下这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他领着自己的人,一溜烟就跑得飞快。   而那团长想来也是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瞧着他们溜走的背影,冷冷地笑了一声,再次嘱托了一句,让大家好好把守后,便又继续去组织小队巡逻了。   *   离那冀察当局的代表和第二十九守军代表的离开没多久。约莫是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原本大家都以为小鬼子应当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在卢沟桥放肆的时候,鬼子们登场了。   并且是以一种极其“隆重”的震撼方式——   对于日本的和谈,锦颐从来就不认为他们有在心里存有和平与共存的决心。也当然,事实也是如此。   一日本军官领着一千余人的士兵在向着卢沟桥行进的时候,尚可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不动声色地徐徐而来。可当他们真正进入到卢沟桥的范围内时,他们的嘴脸却又彻底变了——   进攻一事,没有人会特意去跟敌人打招呼,惯于偷袭华夏的鬼子兵们更是。   甚至,他们的人还未到,都还没有人真正踏上卢沟桥,就又重新展开了一次新的进攻。   卢沟桥在北、洋政府时期属于京兆,在卢沟桥的桥头有几间老房子,是北、洋政府时期建成的一个师范学校的旧址。后来学校搬迁了,那几间房子就被住在卢沟桥附近的百姓们拾掇了拾掇,给弄成了一间简单的龙王庙。   那些小鬼子一来,桥也不上,也不管龙王庙里有没有人,拿着枪就直接就冲着庙里开。   他们是企图占下龙王庙,之后再针对卢沟桥制定一个进一步侵占的详细计划。   “哒、哒、哒”“轰、轰、轰”   鬼子们进到了龙王庙后,几乎是瞬间就将庙里的每一个角落给占据。然而,还没等他们宣布这次行动顺利完成,开始高兴起来,那龙王庙外,就响起了大型机车轰鸣的声音,以及数千人因为一致而显得格外彻耳的脚步声。   “这是怎么回事?!防守!都给我准备防守?!”慌乱之中,那日军的军官大声指挥道。   可彼时的环境实在是太乱了,那些日本的士兵们很少有人分心去听他们的长官吩咐了什么。他们惯于偷袭和包围华夏,他们放肆欣赏嘲笑着华夏人在他们包围绝望的神情。而现在,轮到他们了。   夜路走多了,总是会碰见鬼的。鬼子们在华夏干多了缺德事儿,华夏总是要还到他们身上的。   “司令说了,大家伙放开了打!几间破房子毁了就毁了,大不了以后抢了鬼子的银钱粮草军用,重新再建新的!大家伙儿今天如果把这群鬼子们全灭了,晚上就给兄弟们加餐!”   领着士兵停在了龙王庙的外头,听到了枪声领命赶来的铁血军将领用力用得憋红了脸,大声对着自己带来的士兵们吼道。   刚一吼完,他率先往龙王庙的庙门冲去,却见龙王庙的庙门口,停着三四辆大型军车,而最后一辆军车的货物箱上,他走近一看,却还是放得整整齐齐的火炮等重火力武器。   说到底,这还是鬼子们小瞧他们铁血军了。   鬼子们见冀察当局的人那么积极的想要和他们和谈,恐怕就也误以为铁血军的将士们也是无底线无原则跪舔他们所谓“皇军”的孬种。   他们没有想到自己“明和谈、暗准备”的计策对铁血军司令谢锦颐,根本就不曾奏。而又因为他们攻下龙王庙的行动太过顺利,他们甚至连车上特意带来以备万一的重火力武器都不曾卸下!   “哈哈哈哈!”那铁血军将领大笑了几声,当即命令道,“给我卸了鬼子们火炮、弹药,用他们自己的东西把他们给搭个稀巴烂!”   “全部给我攻击!”   那将领一声令下,其他士兵们把手里的枪往肩上一背,便合力上到鬼子的军车上去,把鬼子带来的武器给卸了下来。   他们从来没有一次仗是打得如此轻松的。   甚至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他们的敌人都在龙王庙里头,他们自己只需要围在龙王庙外头,把日军的火炮和他们自己带来的火炮在龙王庙外围成一个圈,就能够将敌人们一网打尽。   但凡有一个鬼子兵想要从庙门、从庙墙上逃走,他们的士兵就会用一颗飞快的子弹,迅速将其送到他该去的地方。   正如鬼子们喜欢看他们在绝望与不甘里含恨而亡的怨愤,他们也同样希望庙里的鬼子们惨烈的叫声能再大一些!再大一些!   最好能够穿过火炮落地和庙墙倒塌的声音!这样,他们才有自己正在为身死的战友们、同胞们报仇的真实感和心里无与伦比的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刚出炉的更新来啦~卢沟桥写到这里大概就快要结束了,再有个一两章的过渡就准备要换下一个地方继续战斗了~ 顺便说一句,下一本想先开《我在宋代当大官》。因为,作者君想写一个中华上下五千年,民国既然有了的话,就先写其他朝代的。小天使们有兴趣的话,可以动动你们的小手指,挪个收藏位给作者君,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笔芯?   ☆、第八十一章   日军调遣至卢沟桥的一千多士兵,尽数湮灭在了龙王庙的铁血军围剿里, 无一生还。   大体是因为他们抵达龙王庙的时间太短, 许多动作都没能对卢沟桥四周的百姓人家开展, 是以, 多数人对于日军什么时候抵达的卢沟桥、抵达卢沟桥后做了什么并不知晓。   如冀察当局、如第二十九守军,他们对日军的认知都还停留在“日军是来与华夏军队进行和谈的”。于是,这反倒成了日军的发难的幌子——   当铁血军的将士们沉浸在不损毫发成功围剿了小鬼子们,痛快地喝了些酒、沉沉睡去的时候,他们第二天再醒来,却发现在那些日本人的嘴里,他们铁血军的将士们, 反倒成了不守信用的不义之军。   “华夏向来自诩礼仪之邦, 但我们着实没有想到, 原来,这个‘礼仪之邦’的称号,也不过就是一个虚名。和谈一事是由华夏冀察当局亲自提出的,我日本帝国皇军秉持着仁义之道, 愿意退后一步, 斟酌思考过后,这才同意与华夏一方进行恳谈。可没想到,当我军谈判代表抵达卢沟桥附近时,却无辜招致了华夏军队狠毒的围剿。希望华夏方能尽快给我们一个答复,否则,我帝国皇军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从日军驻守在长辛店的日军军部里传出的消息的大致意思。   他们话里的每一个字, 都没有提及他们的人企图侵占卢沟桥桥头的龙王庙,也没有提及他们自打一开始就拖着一车的火炮武器,毫无与华夏进行和谈的意思。   他们只摆着一副虚伪的无辜嘴脸,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诚恳的、悲天悯人的、不愿意看见战争的“良善者”形象,把铁血军的战士们恶意的污蔑成嗜血的、蛮横的、不讲道理的“恶人”,万分“悲痛”的向铁血军、向华夏讨要着一个“说法”。   “哼,我说什么来着?那什么破铁血军,还不就是一个屠夫集中营?!全都是不讲道理的、思想不开化的野蛮人!那什么谢锦颐,哪是什么狗屁的司令?最多也就是个屠夫头子了!和山里面恶贯满盈的土匪有什么区别?!”   因为冀察当局是在第一时间收到来自日本华北驻屯军讨要说法的电话的,所以当即,冀察当局的领导人们,甭管是在家里休息的、还是在外面玩乐的,一应都赶回了局子里参加紧急会议。   在会议上,当所有人都在思考着该怎么想出个好对策,以平息日本华北驻屯军的怒火的时候,那前一天作为冀察当局代表领着人到铁血军临时营帐的人,便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也许是心里本来就存着对“铁血军”这支军队的不屑,也许是因为自己在去到铁血军时没有受到优待,甚至被人拿着枪指着脑袋威胁,总之,那人如鲠在喉,竭尽全力地想要将铁血军完完全全的推到他们冀察当局的对立面去。   他说道:“那帮子人根本就是顽固不化!要我说,咱们干脆就跟那帮子人划清界限!咱们就跟日军说清楚,咱们是存着绝对的决心想要和日军和平相处的!这一次卢沟桥事件,完全就是那帮子人自作主张,跟我们冀察当局、跟我们华夏的军队绝对没有半分关系!要是日军想要找那帮子人的麻烦,咱们也跟他们说明白了,咱们绝对不会插手!”   “这……这不好吧?虽然铁血军不是国民政府的正规军,但好歹也是一支保卫了宛平县城、夺回了丰台小镇的强军……”   紧急会议上有人犹豫着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可那人却没放在心上,阴阳怪气的笑了声,说道:“有什么好不好的?就算没有铁血军,难道凭着民军几百万的将士,难道华夏会受不住自己的国土?!可别把什么好名头都往那帮屠夫的头上安!”   一时间,会议上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大概也同那人差之不离,他们始终相信,他们民军数百万的将士,即便是会晚一些,即便伤亡会多一些,也必定是会把北平给完整的守下来的。   最终,冀察当局的人还是统一做下了一个决定——   同铁血军划清界限。   他们不仅是亲自致电到了日本华北驻屯军解释,更是将那一则用作解释的《声明》,大大方方地刊登到了报刊上。他们向着华夏的百姓们表明着自己对于“日军在卢沟桥遭到袭击”一事的态度,以证明自己想要和谈的诚心。   而无论是政界、商界、还是文坛,甚至连军界,在不知道日军率先攻击的真相前,都划分出了两个流派,秉持着两种不同的态度——   一种,是认为锦颐同铁血军的战士们在主动挑起纷端战乱,完全违背了国民政府“不求战”的指令与方针。   而另一种,则是为锦颐同铁血军的战士们摇旗呐喊。他们以为,日军在侵占华夏东北之时,便不曾顾虑人道,擅自挑起战争,致使华夏军民死伤无数。凭什么主动权好不容易被掌握到华夏这了,华夏却又要被逼得瞻前顾后?   前一种想法,大多出自谨小慎微、胆小怕事的所谓“政客”,而后一种想法,则出自华夏数以万计的、内心仍旧澎湃着热血与家国情怀的爱国志士。   “说到底,其实就和什么‘和谈’一样,都是鬼子们拖延时间的缓兵之策罢了。我要是真的在意外面那些人对我的评头论足的话,我还当什么军人?不如回去绣花嫁人好了!这也值得你跑来这一趟?”   锦颐压根就没看韩越从宛平县城一路带在身上过来的报刊,只大致听了听韩越口里的一些各方评论,便忍不住觉得好笑地问道。   她曲着手指敲了敲身前桌子,正了正神色,闭着眼睛道:“不管鬼子使多少的花招,只要我们不中计,那就全是空谈!”   “‘和谈’一计失败后,他们又整这一出,想得不就是逼得我们铁血军束手束脚,不敢再有大动作吗?我要是真的中了他们的招,那才是真的蠢到了骨子里头去了!那都不用腾飞他们那些参谋来说,这司令的位置我自己都坐不下去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韩越一屁股坐到锦颐对面的木椅上,问道。   说完,他想了想,又一边在脑海里仔细分析着,一边说道:“鬼子守在这一块儿的,加上在天津的、加上离平津一带不远的热河的,统共也就三四万人,而且,还都是分散着把守的。咱们在七号那天跟他们干了一场,加上这几天零零碎碎杀了的,也就是鬼子们的一万出个头……”   “要守住我们现在守的地方不难,可接下来我们又该怎么办呢?就一直在这一片守着?”韩越又把话给问了一遍。   事实上,他清楚地知道他们是不可能长久的守在平津的。毕竟,华夏幅员辽阔,鬼子们也不可能仅仅是在平津挑起战争而已。   他来找锦颐这一趟,实际上也是希望锦颐能够迅速投入到下一步的规划中。   “现在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握着,你觉得我会把它重新送到鬼子们的手里?”锦颐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韩越,有些意味深长地反问道。   她说道:“鬼子们千方百计想拖着我们,为的不就是增兵吗?我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鬼子们的人越来越多?”   韩越本身也不是什么坐得住的人,在听清了锦颐话里的意思后,他一个没忍住,立马就从椅子上蹿腾了起来。   学着锦颐的样子,他也把两只手撑在桌面上,同锦颐面对面的、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的小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主动去打他们?”   “你也说了鬼子们的军部十分分散,除了长辛店外,没有几个是大型的军营。反正现在守在平津各地的,除了我们自己,还有第二十九守军的人。他们是不会让鬼子们突破放线的。我们要是现在不抓着机会打鬼子,难道还要继续等着鬼子来打我们?”   锦颐一双眼睛里熠熠生辉,嘴角勾起的笑意叫韩越也跟着忍不住兴奋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从前被欺压得太久了,似乎所有的华夏人,想到过最多的,也仅仅是反抗与防守,而不是以一种主动进攻的方式去将鬼子们赶出华夏的土地。   干脆就留在了铁血军在卢沟桥的临时营帐里住了几日,韩越直等着锦颐同参谋们把进攻的计划商定完毕后,方带着自己的任务回到了宛平县城。   *   七月十一日。   离日本华北驻屯军控诉铁血军无故伤人两天过去了,铁血军始终没有什么动静,甚至连防守的各地的巡逻次数也比之先前大大减少。   就在日军以为铁血军中了他们的计、不会再有动作,准备重新向日本国内继续增派士兵直登华北的时候,铁血军忽然像是疯了一样,开始猛烈地向着日军在平津一带的各个军部攻击。   连续、凶猛的一次又一次进攻,叫毫无准备的日本军部根本没有喘息的余力。   这个时代很扭曲。打人的人,就算是会被人骂,却仍旧是别人眼里的大爷。   那些鬼子们就像是曾经被他们攻打过的华夏士兵一样,只能在铁血军狠厉的攻取中勉强的维持着各军部已然残破的防守。这一次,即便是他们真正的想要叫停,却也没有人愿意再听他们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上,最开始日本华北驻屯军只有2600人,后来日本为了根据对华侵略的需要,这才随意改变了驻屯军的编制,随意增加驻军人数。 另外,看见有小天使问作者君看什么历史相关的书籍,其实作者君写这一篇文多是搜集整合的资料,比对数据来着,比如写到卢沟桥,就有参考《日本华北驻屯军及其侵华行径》里日军人数的数据~ 不过确实有几本很好的书籍想推荐——《假装生活在宋朝》,这本很有意思,多是讲的大家不知道的冷知识,作者君的下一本文应该会有用得上的地方~ 谢谢无扔了1个地雷 谢谢湫兮如风扔了1个地雷 谢谢黑白离扔了1个手榴弹   ☆、第八十二章   大体华北驻屯军里的鬼子们也没想过,竟然还会有这样一天, 他们甚至还没有开始筹划下一次行动, 那一直被他们看作是“已经悬在嘴里的肉”的华夏的军队, 就率先毫无预兆地向他们发起攻击。   他们茫然、被动、猝不及防, 但同时,他们也在同铁血军殊死争斗——   究其原因,也不过就是他们觉得败在一群“东亚病夫”的手里,让他们脸面无光罢了。   幸好,锦颐也没想过要把驻在平津一带几十年的华北驻屯军一次性就给全部赶走。她向来知道华夏古语中“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 故克之”两句话的释义。   是以, 在决定好要主动攻打小鬼子以后, 她同随军参谋想着的,就是用分散不确定的进攻来慢慢消耗鬼子的士气,让鬼子军部里的士兵因为不知道他们下一轮的攻击时什么时候而时刻担忧,越发颓靡。   “谢司令, 我想, 华夏的人们应该也不希望看到那么多的战争。”   仍旧是以往的老套路,那些华北驻屯军里的鬼子们,见从国民政府出来的大批量谴责并不能使铁血军的华人将士们住手,就又去到美国在北平的领事馆,将美国驻守在北平的领事又给请了出来。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在上海的时候, 顾忌着铁血军还未在国民政府的面前过过明路,为了避免腹背受敌,这才选择了很大程度上的妥协。但这一次,是由国民政府领导人秦非正亲口承认全国所有同胞共赴国难、全力抗日的,纵使身后是非责难无数,但至少,他们是不用担心自己的同胞会将枪口和大刀对准自己的。   他们不会妥协。   锦颐握着手里电话的听筒,丝毫不介意那美国领事听出自己口吻里轻慢,笑道:“先生,我们是华夏的军人,我们只是在行使华夏的义务罢了。况且,先生这么帮着日本人来劝说我们,难道还指望着日本人会真心感谢你们、感谢美利坚吗?”   显然,日本的野心并不仅仅是华夏。他们是希望通过侵占亚洲最大领土国华夏之后,继而再向西方发起进攻,逐渐成为世界霸主并巩固其国际地位。毕竟,日本趁着美国跟德国打仗没有防备、空袭珍珠岛一事,也不过就是几年后的事情。   锦颐不希望那美国领事误以为是他们华夏人企图恶意挑拨日美两国关系,便也仅仅是点到为止。   见电话那头的美国领事久久没有回话,显然是并不很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后,锦颐便也没再多等,直接就说道:“好了先生,请原谅我没有多少时间再来倾听您的劝说。华夏和日本两国之间,隔着的是巨大的民族仇恨。如果日本华北驻屯军不主动退出华夏地界,我们铁血军的将士和全华夏爱国志士的进攻和防守,就永远不会停止。”   “啪”的一声,锦颐便挂断了电话。   她并没有把鬼子又把外国领事拉来当说客的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事实上也没必要,他们只要按着原先的计划,一点一点的跟平津一带的华北驻屯日军耗着,便是绝无失败可能的。   当然,他们能明白这个道理,鬼子们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   在从北平美国领事那里得到了他无能为力的消息之后,华北驻屯日军的总司令大抵也是知道了这一次,无论如何,都是没有可能以一种不动筋骨的办法叫停这场攻击战。所以自然而然的,他们也就没有继续坐以待毙。   鬼子们没有等到铁血军的人再来一点一点的消耗他们的战斗力,他们知道铁血军是出自上海的,于是,为了给平津一带的华北驻屯军争取到一些喘息的机会,哪怕他们本身是没有做好完全准备的,也不得不叫上海的驻沪日军提前挑起战争,以期转移铁血军的注意力。   “上海那边是我们的大本营,我们肯定是不能不管的。但这边眼看着就要把鬼子给打得没精力应对了,我们也总不能就这么放弃吧?不然我们忙活了那么久,不就全白费了吗?”   在得知驻沪日军在上海发起攻势后,随军的文职几乎一窝蜂全涌到了锦颐的营帐里。   对着锦颐,他们话虽是这么说,但若是真要他们来选,即便知道这又是鬼子们下的一个圈套,为的就是让他们离开平静,他们或者仍旧是会选择往圈套里钻。   他们在上海待得时间太久了。在秦非正执掌国民政府以后,他们就待在了上海。那样的归属感和其他地方是不一样的。   “大家不要想太多了。”锦颐不慌不忙地说道。   她坚定地说着,“这平津一带,大家必然是不能离开的。要是大家离开平津回到了上海,给这一片的驻屯日军留足了调兵的时间,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趁此疯狂向北平、天津反扑报复?要是第二十九守军的人守不住了,百姓们又该怎么办?”   说话的当口,她顿了顿,见有一人张了张嘴,想插话问些什么,便直接伸出手掌来挡住了他下面的话,继续说道:“我们既然干了这事儿,就一定要得干完!决不能留下一个烂摊子!况且,上海那边,早在我们刚刚驻扎在卢沟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鬼子们会搅出这么一通事来,早早就吩咐张腾飞开始征兵了,用不着大家赶回去。我命人收拾好了东西后,亲自赶回去坐镇就行了。平津这边十拿九稳,你们按原定的计划行事就行了。”   说实话,对于鬼子兵会选择提前启动上海的侵占计划,锦颐并不感到意外,甚至还有些喜闻乐见。因为只有在鬼子们准备不充分的前提下,他们继续获得压倒性胜利和以最小的牺牲获得胜利的可能性才最大。   此时,无论是上海还是平津一带的火车站都被牢牢把控在铁血军的手里,鬼子们再想通过火车运送他们的军需和武器已是毫无可能。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上海和平津一带的局势,于铁血军来说,都是一片大好。   *   七月十五日,日本驻沪军在上海大肆放出“大日本帝国皇军绝不退兵华夏”等宣言,并在上海除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外的所有由国民政府进行统一管辖华人地区进行全范围攻击。彼时,铁血军在得知消息后,立即赶赴战场,开始全力抗敌。   七月十六日,驻沪日军攻打上海的消息传至各国,锦颐正是于当天下午,仅带了五六个士兵,就直接登上了返回上海的火车。   锦颐在第二日下午到达上海火车站以后,军里专门派来接她的小士兵并没有直接拉着她回营地,而是带着一身军装裹身、风尘仆仆、随时准备可以投入作战的她,到了法租界里一所由国民政府建造的会场中去。   听那小士兵的意思是,那会场里,是民党秦非正、于美涵夫妇同产党马启鸿等代表正在共同召开宣誓大会。他们的邀请函有发到铁血军的军营里,但因着彼时张腾飞正在指挥作战,且知晓她今日下午便会赶回,便直接用她的名义接下了大会的邀请。   锦颐听完那小士兵的解释,心里了然。或者,是因为日军放出的宣言正式且彻底地击碎了国民政府想要和平解决争端的愿望,国民政府这就算是不想也不得不正式宣言抗战了。   遵守着最起码的礼仪,锦颐扯了扯身上的衣摆,掸了掸身上的灰,这才跨步进到了会场中去。   彼时,以马启鸿等为代表的产党代表和产军代表,正铿锵有力地宣誓完:“我全体民军愿即刻改名为国民革命军,并请授命为抗日前锋,与日寇一决死站!”   那一身戎装的秦非便紧接着上了台,面对着数百位各党派代表和上海各界名流,郑重宣布道:“……我们已快要临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极人世悲惨之境地,我们不能不应战!至于战争既开之后,我们只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若是彷徨不定,妄想苟安,便会陷民族于万劫不复之地!如果放弃尺寸土地和主权,便是华夏民族的千古罪人!……”   锦颐环手站在数百号人的队伍的最后面。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秦非正。距离上一次,已是整整六年。   大概每一个政治家都是天生的演说家。锦颐在又一次见到秦非正后,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着一副好口才”。   彷徨不定?妄想苟安?陷民族于万劫不复之地?   这难道不是国民政府里的民党人士们正在做着的吗?   华夏失却的何止是尺寸的土地和主权?华夏偌大一个东北,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沦丧在了鬼子的手里。   忽然一下,那站在台上的秦非正说完了自己的宣誓,似乎远远瞧见了锦颐的身影,便开口询问道:“华夏全国战士此次共赴生死,不知道铁血军的谢将军是否愿意上来为大家说两句。”   敛了敛眼睛里的神色,锦颐不欲将自己对秦非正感触里坏的那一部分表达出来,抿着唇点了点头,就一步一步地往台子上走了上去。   她站定在秦非正让出的位置上,沉了沉声,简单明了地说道:“我没有太多的话好说。北平、天津正在抗战,上海正在抗战,但无论是哪里,只要我谢锦颐还活在这世上一天,铁血军全军上下,唯死战而已!”   话落,会场内的掌声久经不绝。就连已经坐下了的马启鸿等产党、产军代表,也忍不住站起来把手掌拍得猩红。   所有人都只知道,铁血军不仅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着的。这句话不仅仅是谢锦颐口头上的宣誓,更是她那么久以来为之奋斗的生死之志!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开始改变啦~把淞沪会战提前一个月~ 另外,求多多的评论把作者君淹没~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谢谢五月渔郎扔了1个地雷 谢谢爱你哦扔了1个地雷 谢谢柠檬草扔了1个地雷   ☆、第八十三章   从会场离开后,锦颐在往军营里赶回去的时候, 其实也有想过秦非正这次同意和产党、产军共同召开大会进行宣誓的原因, 无非也就还是因为上海同首都南京毗邻。小鬼子们公然在上海挑起战争, 他当然会怕这把火会烧到南京去了。   下了车, 锦颐回到了军营里,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先去找张腾飞,而是转了个身,迈着大步直冲冲地就往情报处的方向去了。   这个时候,张腾飞是不会在军营里的。作为全军总参谋,他必定是在战场上指挥作战的。   锦颐一把推开了情报处的办公室木门,见办公室里正在忙着通讯的士兵们, 抬眼看见自己进来, 马上就要起身敬礼, 连忙摆了摆手让他们坐下继续工作。只看准了负责管理这些士兵工作的处长,这才招了招手让他跟着自己走到门外来。   “司令。”那情报处的处长对着锦颐敬了个礼。   锦颐直着身子回了一个礼后,这才把手放下来,对着他问道:“我这下刚回来, 只知道驻沪日军又在上海发起事变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我还不知道,你先跟我说说。”   那处长听明白了锦颐的意思,揪着脸组织了一下逻辑和语言,这才对着锦颐说道:“是这样的,那些驻沪日军恐怕是从您开始在卢沟桥等地全范围进攻平津一带的日军后没两天,就开始绸缪着用上海这边的事来转移铁血军视线。   前天下午一点钟左右, 日军增兵将近两万人许,在上海登陆。当天下午一点半左右,日军的两个军人擅自驾车持枪强闯我们铁血军设在火车站的防卫警戒线,兹以挑衅,被我们的士兵当场枪毙。随后,三点左右,日军就在属国民政府管辖的华界持枪闹事、挑起战争。”   数年前,日军在上海第一次发起事变的时候,被铁血军击退,在英美协调着签订停战协议时,被铁血军规定了他们在沪驻军的所有海军陆战队加起来不得超过六千。那么,就算是加上了他们紧急从日本商团中动员的退役军人和他们昨日登陆的增兵,合计也不过是两万八千人左右。   据张腾飞传给她的电报来看,因为有铁血军在宛平县城成功守城的先例在,短短不过七八天,铁血军便在上海征有了一万来人的义兵。   相比较而言,无论是人数还是装备,铁血军都应该是占有优势的。   锦颐一边在心里暗自琢磨着己方和日本的双方战力,一边又还是觉得有些模糊的追问道:“你只说了前天的情况。那昨天呢?今天呢?现在日军在怎么调度士兵?民军在上海开了宣誓大会,又准备在上海投下多少战力?”   事实上,这话就算锦颐她不问,那情报处的处长也会全部同锦颐说清楚的。   他回答道:“日本那边,得不到太精准的消息。只知道日军日军第三舰队的日舰开进了黄浦江和长江各口岸,其所属各分舰队正紧急开赴上海迎战。另外各陆战队和空战队应还各有增援。至于秦非正……”   那情报处的处长顿了顿,而后才继续向锦颐汇报道:“秦非正和产党、产军代表也不过昨天晚上抵达上海的。秦非正在亲自开往上海来的同时,还带着国民政府警卫部队中的两个精锐师,秘密开到了上海附近。”   说着,像是怕锦颐不明白他口中所谓的“精锐师”是什么概念似的,特地解释道:“我在民军待得久,对国民政府警卫部队的那两个师很了解。那是由德国顾问训练出的样板师,配备有全制式德国武器装备。是民军精锐当中的精锐!”   显然,他也对于秦非正会这么重视上海的这一次战争感到十分吃惊,他至今都还感觉有些玄幻地说道:“除了这两个精锐师之外,民军还来了两个装备德国火炮的重炮团,另还有坦克和专门调遣的空军部队进行助战。”   毕竟是全民族齐心协力共同抗战的时候,锦颐听着那情报处处长的前前后后的一大段话,都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或惊喜。只在听到他提到“空军部队助战时”,才几不可见的迅速眨了眨眼睛。   像是精锐将士、像是先进装备、像是专业的炮兵团,铁血军都有,也算不上稀缺。民军肯派来增援,她虽然开心,却也说不上有多惊喜。只有这空军战队,是铁血军全然没有的,也是铁血军在面对上日军时,最能直观感受到无力的。   民军竟然将民军的部分空军战队都给调遣来了。   疏松了一下眉眼,锦颐点了点头,问了一下那处长还有什么其他的消息,见那处长说暂时没有,就让他继续回到办公室里去指挥工作了。   事实上,她已经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迎战日军了。   回到了总指挥部,锦颐等了将近两个小时,直等到天都黑了,这才把张腾飞给等了回来。   “怎么样了?”锦颐问。   张腾飞挽着袖子,满身大汗地坐在锦颐的面前,深深地呼吸了几下,这才答道:“也就是那样了。民军派的那些部队还在安营,就只是我们在和鬼子们打,他们攻不下我们,我们也赶不走他们,也就只能这样僵持着。等到双方都打累了,鬼子们就战略性的先把兵给撤了。”   实际中的打仗,不是每一次交战,都能分出胜负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战争要僵持数月甚至数年了。绝大多数的时候,两方陷入交战,攻击的那方看见天黑了,或者感受到己方无力为继的时候,都会选择战略性撤退,等全军修养过后再继续发动攻击。   锦颐理解明白了张腾飞的意思,忽然问道:“民军那边的人什么时候可以参战?”   “明天应该可以了。”张腾飞估摸着想了一下,不大确定的说道。   “唔,那明天就去找秦非正商量商量,让铁血军和民军合作一次,准备跟鬼子抢点吧。”低声沉吟了一下,锦颐这才出声决定道。   抢点,说白了就是要和鬼子们枪战攻击重点和军事重地。   在签订协议的时候,鬼子兵们几乎都已经被感到了公共租界的日本区。但现在日本重新滋事,协议就算是被撕毁了。如火车站及机场等军事和运输要地,原本均是由铁血军亲自把守的,现在却变成了铁血军将士守在火车站和机场的四周,鬼子兵们又在火车站和机场的几公里外的地方,守着铁血军将士们,随时伺机攻击。   他们不可能永远处在被动的地位,只保留着被打的份的。   只有稳稳占据了各个军事要地,这场战事于他们而言,才是有利的。   “那除了通知秦非正协商以外,我们还需要透露一些信息给各国领事,吸引国际舆论吗?”张腾飞点了点头,问道。   他想的是,这日本早就已经宣布退出国联,此次用以发起战争的理由也绝对是站不住脚的。英美等国要是不想看着日本慢慢坐大,就不该继续作壁上观。   但锦颐却摇了摇头。   她说道:“租界和华界,本身就是没有鲜明的界限和据点的。这场战争无论波不波及得到租界,它只要发生的地方是上海这个融汇了世界各国人士的城市,就足够引起国际理论了。各国要是真想插手,不必我们去求,自己也会来支援我们。”   潦草的谈了一些战场上的细节,锦颐就让连着疲惫了几天的张腾飞去休息了。   第二天凌晨,甚至天都还没亮,趁着日军还没有开始新一轮的攻击,锦颐独自去到市政府打听到了秦非正暂时落脚的地方,就直接找了过去。   此时上海的租界要比以往还更要拥挤,原本住在华界里的华人们条件稍稍好些的,咬咬牙还是在租界里头租了一间房。条件差些的,就只能继续顶受着战火的纷繁,颤颤惊惊的留在了华界。   而因为租界里房屋的租价一度高涨,一些原本居住在租界里的,付不起房租了,却又不想出到租界外头去的,就只能垫着一张席子,裹着一张毯子,瑟缩地躺在这与外头的战火格格不入的繁华世界的边边角角。   锦颐在前往秦非正和于美涵在上海的洋楼时,一路上瞧到了许多这样的人。几乎一瞬间,就感觉鼻子一酸,眼里有些涩涩的。   百姓或苟延残喘,或流离失所,这就是战争。   忽地,有那么一下,她想到了丰台小县城里那个对着自己、对着军人满是怨恨的少女。也或者,那少女恨着的,根本不是她也不是军人,而是战争本身,所以恨屋及乌。   把车停在了秦非正和于美涵家小洋楼的花园外,锦颐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人是秦非正,再不敢分心,以最快的速度整了整心情后,这才进到了花园里,屈着手指扣了扣洋楼的正门。 作者有话要说:  淞沪会战其实并不好打,小日本在这里增了几十万的兵,中国这里,就算没有死伤30万那么夸张,十几二十万应该还是有,更何况历史上这是中国自己在上海为抗日而挑起的战争。所以,大概这里会慢点写吧,这里先过渡一下~ 谢谢五月渔郎扔了1个地雷 谢谢爱你哦扔了1个地雷 谢谢陈二十一扔了2个地雷   ☆、第八十四章   洋楼的门从里面被打开。是秦非正的妻子于美涵为锦颐开的门,并亲自引着锦颐上到了秦非正的书房里去。   但是, 在这以后, 她并没有在书房里留下, 参与锦颐和秦非正的谈话, 而是吩咐了其家里的下人,为锦颐和秦非正各上了一杯茶后,便就掩上门出去了。   “不知谢将军今日来找秦某是为了什么大事?”   没有寒暄,秦非正毫不拐弯抹角地直接开口问道。   大抵在他的眼里,哪怕是到了今时今日,铁血军已经成了一支英勇之名威传天下的军队,那也仍然是不足以叫他、叫国民政府为之忌惮的。   ——不像产党、产军, 甚至不像是以往的每一个军阀, 铁血军的司令手里是没有掌握政权, 也没有争夺政权的决心的。铁血军存在的性质,从一开始就限制了它的格局。   更何况,能让铁血军司令一大早就登门拜访的,只能是她有事相求。   幸而那秦非正的语气也算不上是恶劣, 甚至他在脸上还挂着一抹笑, 可以说是有些温和的。锦颐也就没了那么多关乎“自尊”和“一时意气”的思虑,几不可见地从鼻腔里舒了一口气后,这才缓慢地、试探着地将自己昨日里盘算好的话给一一说了出来。   事实上,在她把请求民军派遣来的的部队同铁血军将士暂时做个整合,携手合作着共退日寇的话给说完后,秦非正确实是认真地思考了很久的。但当他再抬起头来望向锦颐的时候, 他却又倏尔笑了一下。   他像一个斤斤计较、却又胸有成竹的商人,手里握着最有力的筹码,志得意满地对着锦颐绕着圈子谈条件道:“我固然也如谢将军、如上海数百万的人民一样,想要一举击破日军的防守,将其彻底赶离上海。但谢将军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们抢到了火车站和飞机场这些战略性重地以后,这些地方又该由我们两军的谁来把守?怎么把守,才不会重新留给日军可乘之机?”   说白了,也就是秦非正想借着这次机会,重新让民军的军队占领上海的军事把守地位,将那些原本落到了铁血军手里的、上海的运输、战略要地,重新掌握在国民政府的手里。   也不管锦颐的心里是怎么想的,那秦非正也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无耻,只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把话给说开了,干脆就假装忽然想起般顿了顿,眨了眨眼睛故作兴致勃勃地说道:“哦,对了!我这次带来的两个师,是专门请的德国顾问训的样板师,配备的也是世界上最先进的一批武器。要是上海各个地方,能由我们民军里类似的这样一批将士把守,定不会再让日军有可趁之机!”   德国顾问、先进装备。   这两个词,锦颐已从张腾飞的嘴里听过一遍。虽然她并不觉得这两个词有什么特别的,甚至并不以为她自己铁血军里的将士比所谓的“德国士兵”差上多少。但无可非议,如今德国的武力和兵器,确实是由世界承认的强悍。   秦非正带来的民军两个师,的确是民军精锐中的精锐,锦颐不会否认。但这是国民政府伺机从铁血军手上争抢底盘和权力的借口吗?还是说在守卫华夏领土这一事上,本身是没有民军的事,国民政府可以置身事外的?   意难平。   锦颐的心里是真的久久不能平静。但到底是在出发前,就在心里对秦非正这样时刻都想着要把弄权政的人有了个底,锦颐倒也并不觉得有多意外。同时,也随着年岁和战争在她生命里划下的道道痕迹,她竟也没有感到多少愤怒。   “呵,”锦颐抿嘴笑开,她说道,“秦先生是想让民军重新驻扎在上海,向华夏本国人乃至世界各国展示国民政府对华夏拥有的绝对主权。”   没什么字词是需要修饰的,锦颐只不过是用了更直接纯粹的语言,将秦非正的本意给重复了一遍。然而,她的话刚一说完,这下反倒轮到秦非正笑出声来了。   “谢将军说笑了。”他低着头压着嗓子笑了几声后才满是深意地说道,“我当然是相信谢将军和铁血军的实力的。只是人嘛,总是更愿意相信和重用自己人的。铁血军虽然是挂在我国民政府的名下的,却到底和我们民军不是同一编制。我有些担忧,还是希望将军能理解的。”   要是将军能领着铁血军彻底归入民军,那上海继续留给铁血军把守倒也不是不可。   后面这句话,秦非正当然没有说出来。但他想要向锦颐表达的意思,大致也就无非如此了。   但人其实是很奇怪的,他既希望于民军能牢牢握住铁血军这个不定因素,却又难免会想,如果谢锦颐她真的为了把着上海的领地和守卫权,领着铁血军同意重新与民军融合,那她从前所谓的“绝不参与政治争夺”的一番话里,究竟又有几分是真?   玩弄政治的人本身就是狡猾奸诈的,自然也就极其多疑。锦颐大概能想个透彻,便也干脆假装听不懂秦非正后面的那番话,只针对着他前面提出的要求说道——   “上海的守卫工作,民军和秦先生你要是想要,直说就是。我谢锦颐不弄权,只要这华夏的土地仍旧冠以华夏之名,华夏的军队谁守还不都是守?铁血军让了也就让了,还不值当让秦先生为其多费那么多心思。”   利欲熏心。   人都说一个人手里的权力越大,他的欲望同时也跟着会越来越大。往往一个人的初心,就是在这样的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权力场中迷失的。   但显然,“利欲熏心”这四个字对锦颐来说是不适用的。她这一生都过得十分纯粹,想避开这乱世的时候,连听别人偶尔谈起都听不得。想亲历战场,亲自了结这场乱世了,那便是不计后果和代价的,拼死去为现在华夏挣得一个黎明!   正如她自己说的,只要还能让她带着将士们打鬼子,只要还能让她继续为了尽早结束这战乱而斗争,这所谓的“领地”,让了也就让了。反正都是华夏的军人。   一锤子定音,锦颐短短三句话,就算是同意了这庄“买卖”。   她和秦非正几乎是用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直到听到有国民政府的人打电话来说,日本的鬼子们又开始在海上开着军舰向上海华界开炮,炸毁了许多居民的住房了,这才勉强谈妥了下来,开始按着两人商定的内容迅速动了起来——   他们双方决定,由民军的先遣将士顶替原本铁血军将士的位置,应付日寇每日不间断的袭击和骚扰。而被替换下来的铁血军则按照双方的约定,直接向日寇的军部本营进攻。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铁血军都是吃亏的那一方,因为这已不是鬼子第一次在上海发动事变了!经过淞沪抗战以后的鬼子,早已在其军部本营建起了更加严密的防御工事!   锦颐不是没有同秦非正提出异议,但秦非正这人惯来就是喜好在极大程度上,坚定着自己最大利益绝不动摇的人。就像他说的,他能做出最大的让步,即是他们运至上海的所有武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任由铁血军调用。   无奈中同意了协议,锦颐回到了铁血军军营,待得民军两个师的将士们赶赴鬼子滋事的各个地点,同铁血军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击退了鬼子新一轮的袭击过后,迅疾就召回了全军将士。   她将士们留在军里休整,只简单的解释了一下他们不用去上海各地站岗防卫的原因,当天下午,就想着要同张腾飞一起去鬼子临近公共租界的军部进行试探了。   因为仅仅是试探,而不是一上去就叫嚷着开战,所以他们并没有带人去。两个人开着一辆普通的小轿车,把车停在了树林里,就坐在车上把一个单筒望远镜架在车窗上,远远地望了过去。   “怎么样?”   小轿车是由张腾飞开的,所以探视日军防御工事的工作就落到了锦颐自己身上。可大概是锦颐看得实在有些太久了,沉默得着实也有些太久了,所以,张腾飞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不大好。”锦颐回答的时候,仍旧没有放下望远镜。   她不断转动着望远镜的转筒,一下看看日本军营用于射击的工事、一下有看看他们用于交通和掩蔽的工事,心情越发荡进谷底,等实在发现自己看不出其他的什么了,这才收起了望远镜。   她一边把望远镜握在手里,一边叹道:“我早知道第一次事变之后,小鬼子会更加严防死守后,才会肯再有胆量发起第二次事变。但他们的军营离公共租界太近,就算是我们派了人伪装着过来打探过消息,但没有亲眼见过,那些数据对我们来说,真也就只是数据了。”   武器火力点、炮兵阵地,暗壕、堑壕、交通壕,还有碉堡、掩蔽部、猫耳洞……   半永久性防御工事配合着永久性防御工事,日本的防御工事竟在他们还没有意识的时候,搭建长达了十数公里!   “那我们还打吗?怎么打?”张腾飞比较现实,也不管锦颐看到的是什么,率先就问道。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得打!”仅仅这一瞬,锦颐连犹豫都没有犹豫过。   这是没有商量的事,不是他们主动打鬼子,就是鬼子主动打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打~ 然后说一下,以后更新恢复固定晚上八点,小天使们以后晚上八点再来~ 唔,再求个预收~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八十五章   鬼子们在其军部四周建设的防御工事太坚固了!   在鬼子们的“地盘”上,他们是没有任何掩护的。   他们能做的, 只能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拼出一条血路来!   七月二十日的下午。不论是日本、西方列国、还是早与锦颐定下盟约的秦非正, 谁也没能想到, 一直处于被动地位的华夏军队铁血军, 竟然会大摇大摆的驾起了三辆重型坦克冲锋,并启用尽万数人予以掩护,横穿了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径直向着日本的军部行去!   万人列队过道的场景是不常有的,更何况这还是归由洋人们管辖的地界。   一路上,所有的人都躲进了街道两旁的店铺房屋里,直到铁血军的部队出到郊外了, 这才三三两两地远远探着头去望那些军人的背影, 一个接着一个从房屋店铺里走了出来。   从铁血军的军营去到日本在上海市的军营, 想要耗费最少的力气,以最快的时间抵达,便只能是通过法租界和公共租界了。   锦颐心底里明白他们军队横行街道,会给“安逸地”生活在租界里的百姓们带来怎样的撼动, 但她浑不在意。在他们的军队正式进入到日本瞭望台可瞭望到的范围后, 她原本还随着第一辆坦克的掩护步兵走在最前头的,立马就停了下来。   “全军上下!”   “是!”   她沉着丹田,任血色上涌到她的面上,大声地吼道:“前面就是鬼子们的老巢了!全军做好戒备!到了地方后,一切听我指示!”   “是!”   随着将士们震天响的应答声,锦颐又回过了身, 继续随着将士们向前走去。   这是她对他们最后的叮嘱了。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能不能活下来,就全看自己的造化了。   配合着坦克的速度,他们一点点地向着日本的军营靠近。原本,他们还想着等尽量再往日本军营的大门再走近些了,才开始投入作战的。   却没想到,不算上鬼子军营的大门,他们就是在离鬼子鬼子军营最外围地一条长长的交通壕都还有三百米的时候,那堑壕旁瞭望台上的一名日本士兵,就想也不想地架起枪“砰”地一下往锦颐他们身前不远处的地上开了一枪。   “偷么如!”   那日本士兵收回了枪,叽里呱啦地喊了这么一句。   那短短的一句话,大概是想要让他们停下的意思。锦颐没有多想,直接举起了一把手、枪,对着天上“砰”地放了一枪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吼道:“攻击——!”   “唰”!“唰”!“唰”!   数不清地士兵们在听到锦颐一声令下后,迅疾从队伍里冲了出来,向着鬼子们军营的大门冲去,带起了一阵又一阵强劲的风!   “妈的!这些支那猪!”守在军营门口的日本士兵们纷纷骂道。   但这一次,哪怕铁血军出动的将士已经足够多了,他们却根本没有一丝的惊慌。或用交通壕构架火炮、或组织士兵们进到战壕里准备迎战,他们井然有序地做着这一切,即便嘴里的话分明是在破口大骂着,语气听起来,却更让人觉得像是在嘲笑。   “砰!”“咚!”“咚!”   那些冲在铁血军最前头去为铁血军开路的战士们,顶着一颗颗的子弹,和一颗颗的炮弹,奋力地向着鬼子们的大门冲去。   他们有的断了手、瘸了腿,连滚带爬慢慢也离得近了,有的却在刚刚冲出队伍的时候,就已经被敌人一枪击毙!   “轰隆!”   忽地一下,除开他们身前敌人的火炮以外,在他们的身后,从铁血军开来的坦克上的火炮,也开始发动起了无差别的攻击!   那火力十足炮弹落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坑,惊起了巨大的火光和浓重的黑烟!   他们那些一起从队伍里冲出来的兄弟们,有些淹没在了浓烟里,从此就再也起不来了,有些却借着那炮弹惊起的火光和浓烟做掩护,捂着口鼻,艰难地撑着眼睛继续向着他们既定的目的地冲去!   他们是冲锋队的勇士!只要是在战争中,只要军队里会有死亡,他们必定会是牺牲的第一个!他们不敢怨恨他们军队毫无预兆地开炮,哪怕他们的残肢在那炮声中溅起血花,爆成碎片,他们在死前最后一刻的残念,仍旧只能是完成任务!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   在这声巨响里,鬼子们又死了许多的人,但同样也是这声巨响里,他们冲锋队一批又一批冲出队伍的将近三千余冲锋将士,彻底覆没!   甚至,三千多人,没有一个人能进到鬼子防线的百米以内!   他们固然是绞杀了鬼子很多的士兵,但锦颐心里算得清楚,这场战争是不值当的!或者,在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鬼子们死的有一两千人,但他们,却在这里折损了有将近四五千号人了!连他们开来的坦克,都彻底报废了一辆!   易守难攻!易守难攻!   锦颐直至这一刻才彻底地感受到鬼子们有恃无恐的缘由所在了!这场战事,同她在丰台打的仗是完全不同的!甚至,鬼子们都还没有启用他们更大型的防御工事,就已经叫他们几乎溃不成军了。   “撤退!”深怕自己带了的一万将士,会就这样全部折损在了这里,锦颐有些艰难地晃了晃脑袋,颤动着嘴唇,顾不得因为中了弹而一直留着血的左臂,艰涩地低喃道。   她不想撤退的。   这剩下的五千多将士一个个的都被仇恨给激红了眼,他们没有一个是想撤退的。   但现在,已经到了该撤退的时候了。继续在这里耗着,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们的人,死得比鬼子快。但她带出来的一万将士,却不能就这样没有意义地全部牺牲了!   “全军撤退!”锦颐昂首,握紧了拳头,像是要将所有的愤懑和压抑统统给发泄出来!   她握紧了手里的枪,一面领着将士们往来时的路退去,一面还依旧“砰”“砰”“砰”地向着鬼子开枪。能多杀一个,就绝不放过!   “砰——!”“砰——!”   渐渐地,随着他们推开的距离越远,他们和鬼子双方的枪声也就越远。   鬼子们没有追上来。他们人少,轻易不愿离开他们坚固的“防护区”。   然而,锦颐却并没有因此开心多少。   来时,他们士气十足,壮志满满。回去的路上,他们却变得郁气沉沉,颓丧万分。   被锦颐安排着守在军营的张腾飞命人打开了军营的大门,迎回了前去剿日的各位战士。   他没有问锦颐结果如何。端看她那神色,和方才比去时少了将近半数的将士们,他基本也就可以猜到个大概了。   “日本的坚固的防御工事,也不是我们说能破就能破的。只要他们射击工事里的火力足,我们就是去再多的人,也不够鬼子们杀的!”张腾飞站在一旁看着营里的军医为锦颐的左臂打了麻醉,取出子弹后用纱布一层一层地包裹起来,摸着下巴思考着分析道。   他的本意,是想要劝锦颐暂时放下攻击日本军营一事,暂作休整的。   毕竟,一次性损耗四千余将士,对于本身就只有几万将士的铁血军来说,实在是一件伤筋动骨的大事了!   他说道:“按鬼子的那个防御工事,除非是秦非正肯派出空军部队,从上方攻取,否则光想要从陆地上获取胜利,就只能像今天这样,采取人海战术。用战士们的性命,慢慢去把鬼子们的性命给耗光!先撇开铁血军人数不多这个事实不谈,哪怕就是秦非正派出了空军部队,鬼子也还有可能采取另外的炸机方案,想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攻破他们的防线,进到他们的军营,几乎是不可能的!”   锦颐收回了军医为自己包扎好的手臂,沉默地听着军医嘱咐完“这些日子最好不要碰到水,不要用力过度”后,点了点头应了下来,送走了军医后便没了其他动作了。   张腾飞拧着眉看着故意闭着眼翻身躺在床上假寐地锦颐,重重地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没再说其他什么去烦她,转过身也就离开了她的宿舍。   他以为锦颐没有听进他的话,但锦颐其实听进了。她只不过是觉得,要把希望寄托在秦非正的身上,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依靠着自己来得更容易些。   她闭着眼,顾虑着左臂有伤,又不敢肆意翻转。心里光是想着日本军营工事的难攻程度,便又是阵阵烦躁涌上心头。   原本,她还想着能让淞沪会战提前爆发,于华夏而言只会是件好事。但现在看来,鬼子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攻击与防御的各方面准备,早些晚些,真的就只是时间上的差别。是她一直以来,抗日战争打得太过顺利了,这才开始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理想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作者君解释一下: 1、女主不涉政是因为,她如果不发展政治,民、产是抗战结束后不会放过她。她如果涉政,那秦现在就不会放过她。小天使们别忘了秦是什么人,这是个放着东北不管,也要先解决“内部矛盾”的人。 2、关于抗战之后,民、产都不会放过女主和铁血军,作者君只能说,民军在光是在淞沪抗战里就折了将近70%的精锐,文里当然不会这样写,毕竟现在秦有铁血军帮他扛着嘛。但战争是一场消耗活动,历史上抗战结束以后,产军不也从几十万被打的只剩下了几万? 大家都差不多啊,谁搞得过谁还不一定啊,对女主这种不搞政治的人,“内部矛盾”开始后,当然以拉拢为主啊,谁还想再无谓的消耗自己的兵力啊? 3、最后,这篇文并没有快要完结,抗战才刚开始呢。提一下《大宋》只是单纯的想给下本书全文存稿而已~看见小天使们好像挺累第一人称的,那好吧,那就还是第三人称了~ 求评论,求预收,么么哒(づ ̄ 3 ̄)づ   ☆、第八十六章   如果不是真的到了别无他法之境,锦颐是不愿意去请求于秦非正的。但若是让她明知是白白送死, 也要固执地坚持让铁血军将士们去同鬼子们血拼, 又与“九一八”事变那一日中, 让战士们“站着死”的糊涂命令有何区别?   她是不想为, 也必须为之。   最终,锦颐还是重新去到了秦非正家的洋楼,请求秦非正允许他们立即调用民军的空军战部,对日本军营事实空中轰炸行动。   事实上,自淞沪战事刚起之后,为了阻止日本陆军战队的援军陆续往上海支援,上海附近一片, 民军携手产军早已同日军掀起了一场场战事。其中, 除却陆军作战以外, 尤以空中作战最为激烈!   据报刊上的杂文趣事传闻,在杭州有一家馆子,换了六个地方,经历了六次飞机轰炸之后, 干脆就把馆子给改名成了“不怕炸饭馆”。身处这些空战频繁的城市里, 百姓们早就练就了在轰炸中逃命的本事。   在她的面前,那在你来我往间习惯了刀枪剑意、将利益最大化的秦非正,到最后,在民族兴亡的最后时刻,还是不容犹豫的,出动了民军中的最强兵力。将民军内部一次次武装强化过的空军部队, 尽数投入到了同鬼子们的殊死战斗中去!   别说现下的情况,民军本身的空军战力已经十分紧张了。就是平常华夏空中战力不吃紧的时候,锦颐也没想过秦非正能轻易将其军下部分空中战队调遣给她使用。   然而,偏偏是这种时候,在锦颐还搅炸着脑汁,想着怎样劝说秦非正,让其干脆些同意的时候,他竟然自己就二话不说,立马同意了下来。   “呵,谢将军这说的是什么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秦某难道连这点觉悟都没有?让谢将军对秦某提这么个小小要求,都显得这么战战兢兢的?”   这句话由任何一个普通人嘴里说出来,都不会有什么问题。独独是从秦非正的嘴里说出来,竟叫锦颐有了一种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或者是太阳是不是升错了方向的玄幻感。   怀着狐疑的心情,锦颐随着秦非正亲自跑到了一处临时营帐。当她瞧见了偌大空地上稳稳停住着的二十架霍克III型飞机,以及秦非正当即就挥手对着出来迎接他们的飞行员战士们说道,让他们暂时跟着铁血军作战时,锦颐仍旧有种做梦般头重脚轻的触感。   直到这一飞行大队的二十人一人一辆的开走了所有霍克机,往她口中所讲述的铁血军大概位置飞去,只剩了她与剩下来备用顶替的四名飞行员士兵开车往铁血军军营回去的时候,她这才故意摆出一副平常随和的模样,随口问道:“你们是哪个大队的?我属陆军的步兵,对空战的战术并没有怎么涉及。这次的空中袭击,主要还是要靠你们大队自己指挥作战。”   这句话问的,固然是她对这支大队出处的好奇,同时也是她对这支大队实力隐晦的试探。   如果真正是民军当中的精锐,秦非正怎么会真的舍得说借就借呢?   所有人都说秦非正这次率兵前至上海,是有备而来,是准备打一场有准备的仗。锦颐原先也是相信的,可现在,她却又有些不大敢确定了。   “谢将军,您可放心!”没让锦颐在心里忐忑太久,一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飞行员士兵,忽然咧着嘴对锦颐笑得十分灿烂。   他说道:“咱们是东北军空军战部第四大队的。当飞行员,当了也有个七八年了,技术那可真不是我们吹的!再说了,咱们老早就想开着咱们的大宝贝儿去打鬼子了!这次一定会全力以赴的,您可就瞧好了吧!”   东北军?   搞了半天,仍旧是她高看了秦非正了。这支空军大队,原就是林世源派来增援上海华夏守军的战队,本就不是他秦非正的部下。他秦非正,也不过就是顺手就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难怪这一次在自己面前,他会忽然一下就变得那么爽快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无奈,锦颐自己坐在霍克机的后头,牵了牵嘴角就摇着头笑了笑。   作为曾经的东北王,林世源是富有的无疑。   据闻,早在“九一八”事变以前,林世源就曾花过大价钱,从外国购置了千余辆的战斗式飞机,以及数以万计的先进武器。只不过是在“九一八”之后,他曾经购置的这些武器,绝大部分就都给日本关东军做了嫁衣。   其他枪支等武器暂且不论,各式战斗机,在东北军撤出东北时,只来得及开走了两百余辆。她今天看见的这二十辆霍克机,大概就是出自那两百余辆吧。   每一个东北军的战士,都是强悍的,自信到甚至可以称作是有些自傲的地步的。这一点,即便是王凡和那些已经脱离了东北军的士兵们,仍旧镌刻在骨子里的。   锦颐在从那飞行员士兵的口中知道了他们的出处以后,大致也就知道他们傲气的缘由了。她没有刻意的去问“九一八”事变之后,他们东北军是以怎样的心情去继续坚持训练的。那是每一个经历过东北事变的人心里的痛,她还没有去揭人伤疤的喜好。   她领着车里的四名飞行员士兵,晚那些开着霍克机的飞行员士兵们一步回到铁血军。   因为铁血军军营戒备森严,轻易不敢放任旁人进到铁血军内打探消息的缘故,当锦颐领着另外四个人到的时候,那二十个下了霍克机的飞行员士兵们正被守门的将士们拦在门外。   “这是东北军派来支援我们的友军。这段时间会留在这里,帮我们一起攻破鬼子们的防线,以后大家伙就可以不用拦他们了。”锦颐随口介绍道。   说罢,她又让那二十个开着霍克机来的飞行员士兵们,先把霍克机开进铁血军军内的空地上再停下。   等到这二十四个人飞行员士兵把霍克机给停好,并一一被安排好了宿舍之后,锦颐也顾不得让他们休息,就领着他们去到了总指挥部,翻出由情报处提供的,上海近段时间的情报,就放到了这支仅由二十四人组成的小队的小队长高航面前。   打仗这种事,并不是说她心里急,就能马上开战的。   日本军部的防御工事系统、地理位置、守卫士兵大概总数、擅长策略、反击手段的顺序等等这些。不仅仅是陆军战队要考量清楚的,空军战队亦是如此。   只不过是因为铁血军同鬼子们战斗向来是围绕陆战展开的攻击,对日军参与空战的防御手段和反攻顺序没有任何可以给予帮助的经验,这才只能尽量围绕着日军的人数,极其外部可见的防御工事系统,给予这些飞行员士兵们一个更精准的数据罢了。   *   七月二十五日上午十点许。   在经过短暂的准备和制定策略过后,这支空军小队的队长高然,刚与锦颐和张腾飞一起听到鬼子们毫无疲惫之意,再一次向上海火车站出兵将近两千,并配以坦克数量,企图占下这一重要运输通道的消息后,当即便领着自己小队的队员开上了霍克机,往日本军营的方向开去。   为了避免增多不必要的损失伤亡,同时也为了能在日本军部上方的天空,灵活的控制机身,高然并没有选择全员上阵,而是只从另外二十三位队员中,挑选了四位与自己一同前往。   他们发动了机身,自空中缓缓升起,看不见机身外,锦颐和张腾飞两人挂满了担忧和期望的眼神,迅疾就向着鬼子们的军营开去。   他们将霍克机开到机身最高限度的八千多米,争取在进入鬼子们军部范围内之前,最大限度的减少引起鬼子注意力的可能性。直到可以确定他们的机身下方,大致就是鬼子的军营了,为了提高到□□扔掷的精准度,他们这才渐渐将机身降到了离地面千米左右。   “敌袭!”“敌袭!”   鬼子兵们的锐声吼叫,坐在霍克机里的高航等人是听不见的。当然,他们也不用听见鬼子的狂乱吼叫。他们只需要精准的操控着手里的各式按键,将机身一挺机枪里安装着的四枚□□一一投掷出去就可以了!   “轰隆!”“哐!”“轰隆!”   每一声□□的轰鸣,都震得鬼子们军营里楼房的一阵小范围坍塌!   但实际上,鬼子们的反应速度要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快得许多!这浩荡的天地间,除了高然他们本身掷出□□在鬼子们的军营里回响以外,鬼子们的炮弹和由机关枪射出的子弹也开始四面八方的向着他们涌来!   当然,他们是在空中,因为他们的机身不断移动的缘故,子弹对他们的威胁,除了侥幸以外,是很难击中他们机身的致命点的。但炮弹不同,炮弹的攻击范围太广,若是不甚被击中,那极有可能就会立即引起机身炸毁!   霍克机上只能装备一挺机枪用于与其他战斗式飞机空战和用于投掷的□□。它能装备的□□不多,仅仅只有四枚。   除却一开始进到日本军部范围内扔下的一枚,和为了坑杀战壕里的鬼子们扔下的两枚外,高然的霍克机里,只余下了最后一枚□□。   顾及着鬼子兵们火炮的威力,高然不敢再随便将最后一枚□□投掷下去。   他想,这才是他们第一次采取空中偷袭的方式,鬼子们都能立马予以反击。那这次过后呢?鬼子们有了防备,他们再想在空战上获取优势,岂不是更加困难了?   他这最后一枚□□,必须用在刀刃上!   高然咬了咬牙,透过面前的可视玻璃,一下就将目标放在了鬼子们火力最集中的一座防御炮楼上。   能最大程度上让铁血军和他们占据优势的,只能是破坏鬼子们的防御工事!   他做不到全线摧毁鬼子们的防御工事,但哪怕只是一点,对他们本身来说也是极其有利的。   控制着霍克机的机身,高然像另外四个飞行员士兵们一样,一边躲避着鬼子们发射的炮弹,一边假装着掉了个头,恍似就要撤走。   可就在他要从日本军部大门的上方彻底撤出鬼子军部范围的时候,他却故意从鬼子们三百六十度安装着数量火炮的炮楼上方掠过——   “轰隆——”   “轰隆!”   “砰!”   一声,是鬼子炮楼中了□□发出的震响。一声,是鬼子炮楼倒塌大半发出的轰鸣。而最后一声,则是高然所驾驶者的霍克机机头被鬼子的子弹侥幸射中后,发出的清脆撞击声。   高然可以轻易操控机身躲过鬼子的炮弹,但就如同子弹击中机身的要害极难一般,子弹的目标太小,当它来到面前时,他也很难躲过。   是他为了瞄准下方的略微停顿,给了鬼子侥幸击中的机会。   当那颗子弹深陷他的霍克机机头的时候,他几乎是瞬间就感受到了他操控着的这架“大宝贝”开始不对劲起来!   他定睛往飞机仪表上一看,这才知道是左引擎出了故障。而后,他立马又去试用左引擎——   熄火了。   这下没了犹豫,他如果不想今天就死在这里,就必须即刻返回。   幸而,对于飞机而言,从铁血军军营到日本军部的距离并不算远。高然操控着的霍克机,勉强抵达了铁血军军营迫降后,这才算是彻底报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差不多4k字,算是作者君勤奋了吗~【眨着星星眼等夸奖.jpg】   ☆、第八十七章   第一次空袭,能毁了鬼子们炮楼一座, 军营营房一小部分, 对于锦颐等人来说, 已经是个十分不错的消息了。只有高然本人, 对这个结果还是不满意。   他们统共就只开了二十辆的霍克机来,现在已经毁了一辆。假使他们在一开始进到鬼子军营范围内的时候,没有随意轰炸,而是瞄准了鬼子们的军火库再炸,他那一辆被销毁的“大宝贝”,岂不是“牺牲”得更加值当?   就像是陆军战士爱护着手里的枪,一名空军的战机, 就是他的半条命。   锦颐能够理解高然此时此刻的情绪, 并没有以强硬的态度去训责他。所幸高然作为这支空军队伍的小队长, 自己恢复得也快,立马就重新投入到了下一场战斗中——   七月二十七日中午十一点许。   高然调派了加上自己总共七架霍克机的战力,再次前去迎战鬼子兵。   而这一次,还有张腾飞带领的三千将士共同随行。   事实上, 攻破鬼子军营的防线战争, 是一次长久战。锦颐不可能好不容易往铁血军里请来了空军战士,就把所有战事进展统统只丢给空军战士自己承担,留下他们铁血军的战士们,在一边看着人家奋死血战、英勇就义。   那是本末倒置。   她想打的,是一场配合战。即他们铁血军的将士,和高然等空军战士相互配合。当鬼子兵集中火力攻击霍克机的时候, 他们铁血军的将士一方面为其吸引火力进行营救,一方面全力攻破鬼子军营大门。   当鬼子集中火力攻击铁血军将士的时候,空军战士们控制着霍克机趁机把霍克机中装备着的炸弹投掷完,再同铁血军将士们分别看准时机,及时撤退。   她口中的这支“铁血军部队”,即是张腾飞领去的三千人。因由铁血军军营之内不能没有人守营,她便与张腾飞在商定之下决定,两人轮流前往攻营。   若是在战场上,遇见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他们只需要记得,一切以最小的牺牲作为前提,方可根据现实情况再做决定。   在再次上到战场之前,锦颐、张腾飞、高然等一众人商讨了一遍又一遍,战策定下了一个又一个,这才有了再次向日本军营发出进攻的信心。   他们也不用有太大的动作,铁血军的战士们掩护着高然等七位飞行员士兵们进到鬼子军营的范围内,也不直接攻门,几乎是全程站在远处吸引火力,等到高然他们在鬼子军营的空中上方把霍克机里的炸弹全部投掷完毕,又立即撤退。   一次两次,他们铁血军的将士和高然他们倒也再没有太大的伤亡。但有些招数一旦使得多了,它的效用也就会跟着渐渐没了。   前几天,高然他们还能顺利进到鬼子的军营上空,后来,鬼子们干脆就也在军营附近直接安了个空军的临时军营。往往高然他们的霍克机刚进到鬼子们军营上空的百米之外,鬼子的轰炸机就也立马跟着飞了上去。   高然他们就连跟鬼子的轰炸机纠缠都开始越来越困难,更何况是按照计划,向鬼子军部扔了炸弹再谋划撤离了。   一下子,鬼子陆地上所有的火力,又全部集中在了铁血军战士们的身上。没有了空中的优势,又顾及着战士们的死伤数量。当天下午,张腾飞甚至仅仅是领着将士们跟鬼子守门的士兵打了个照面,又当即领着人往铁血军军营里撤了回去。   一连几天,情况都没有得到好转。   原本,进攻鬼子军营进展只是缓慢,现在却干脆就没有了进展。   多日没有结果的战争,给锦颐、给张腾飞、给所有的战士们,带来的除了愤恨,就只剩下了疲乏。在这疲乏中,唯一能叫他们稍感欣慰的,无外乎就是秦非正带来的那些民军,是真正毫不含糊的在同鬼子们奋战。   听说,那些由铁血军将士们交到他们手里的地方,他们都给守了下来。甚至多日以来,他们还在和鬼子的交锋中,占领了鬼子原本想占领的沪江大学、五洲公墓、宝山桥等要点。   “鬼子被打跑啦!鬼子被打跑啦!”   在全军停战休整身心的日子里,铁血军军营的情报处里,忽然所有人都克制不住地奔出了情报处的办公室,手舞足蹈地一边跑向各处,一边欣喜若狂地大声叫嚷着。   锦颐停下了和其他士兵们的操练,拦下一个从远处跑过的士兵,张口就问他:“你跑什么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仔细给我说说。”   她的情绪有些压抑,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些训斥的沉闷。但那士兵,却像是已经全然无法听进锦颐对他说了些什么了——   “司令!”他用力地喊着,笑着,眼睛里却像是要消除泪花来了。   “平津守下来了!”   “鬼子们被咱们的人打倒了!”   “北平和天津一带……又掌握在咱们华夏人的手里了!”   一声又一声,那士兵喊得一句比一句用力,眼泪鼻涕都被震了出来,脸上却还在死命的笑着。   “哦呜~~~~~!!!!”   “老子就知道我们兄弟们肯定可以打死那帮杀千刀的的!”   “哈哈哈哈哈,老李他们真是太牛了!等他回来了,还不一定怎么跟我炫耀呢!”   锦颐还没开始说话呢,那些原本都昂着头,站得绷直的将士们,顾不得什么军纪不军纪的,立马就开始狂欢了起来。   你能想象得到吗?一群老大爷们儿,二十多的,三十多的,眼泪鼻涕抹在一起,一边笑还一边哭地抱在一起,摘起了头上的帽子,就狠狠地摔在地上,大声吼叫着“爽快”!   他们是压抑得太久了!   连着大半个月的日子,他们几乎都要看不见这场战争胜利的曙光了。现在平津一役,他们铁血军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回,勾动的,不仅仅是他们与之同喜的兴奋与狂欢,更是他们对这场战争胜利曙光的希冀与盼望。   “司令,司令,我们的战士们赢了!”   远远地,张腾飞也一路狂奔,几乎自持不住地狂喜道。   他固然知道鬼子们不可能会轻易放过北平和天津这两块肥地,但人要是能在每时每刻都保持着理智,那大约也就不能够称之为“人”了。   “我知道!”锦颐看着张腾飞不顾形象跑来后,有些乱了的头发,眼里含笑地点了点头。   同其他的将士们相比,她的这份“狂喜”要显得内敛许多。要不是看她的眼睛里闪着的光越来越盛,张腾飞几乎要误以为她的内心是毫无波动的。   “各位战士们!”   语气总算是轻快了许多,锦颐行至将士们列队的最前方,对着在操练场上的万数将士们扯着嗓子道。   “鬼子们绝对不是战无不胜之辈!我们的战友们已经在北平和天津大获全胜!我们留在上海的战士们,又怎么能被落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上海失守?!”   趁着气氛正好,锦颐以万分浩大的声势壮大着将士们的士气!   平津守住了,上海也必须守住!   “守卫上海!打倒鬼子!”   “守卫上海!打倒鬼子!”   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头,一声传着一声,操场上的万数将士们一个跟着一个的暴着青筋叫喊着。声音传遍整个铁血军军营,连着在其他训练场上训练的将士们也跟着一个跟着一个的叫嚷起来。   他们的人数可以比不过鬼子兵,他们的武器也可以比不过鬼子兵。但输人不输阵!两军对阵,他们的气势不能输!他们想要赢得胜利、守卫华夏家园的心,绝不能输!   *   八月十五日。   大抵是因为铁血军的将士们和疯了一样,开始不分日夜的展开攻势,且上海华界的攻势,总体是他们占了劣势。日本裕仁天皇竟又加派了一名大将作为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指挥其部分直属部队进一步进攻上海。   当天夜里,以长门号、陆奥号战列舰为首的庞大舰队,运送着日本援军上海派遣军率先出发的部队约一万余人,在马鞍群岛附近换乘为轻巡洋舰、驱逐舰后,分别在川沙镇、吴淞口一带驶入,登陆上海。   日本源源不断的往上海增兵,受到威胁的,不仅仅是秦非正的民军,其中也还有锦颐他们铁血军的战士。   当然,也不仅仅是鬼子们增派援军的。到了紧要关头,不管秦非正的心里有多少谋算,最终都是要顺应民军上下所有将士们的心意的。   说到底,最后的局势也只不过是,日军往上海源源不断地增派援军,而民军为了与之抗衡,也跟着源源不断地增派援军罢了。   日军花了更多的心思却对付民军的援军,不得已放松了对铁血军的警惕,这才使得锦颐他们在这场增援变动中保持了平衡,受到的波动更小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北平和天津守下来惹~ 上海也要进入另一个战争层面了~ 谢谢五月渔郎扔了1个地雷~ 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给你们一个么么哒(づ ̄ 3 ̄)づ   ☆、第八十八章   “轰隆!”   空中兀地一声轰鸣,使得蜷缩在上海租界每一个角落里的百姓们, 都忍不住耸着肩膀, 颤抖着醒来。   从七月中旬开始, 上海的每一个早晨, 几乎都是被炮火嘈杂的声响给唤醒的。   撇开那街道转角越来越多的难民们,这座城市的租界里,除了各界人士中频有发生宣誓大会和抗议之举,洋人们依旧举办着宴会派对,上海的舞厅商场依旧满是人潮。   要不是枪声和爆破声仍旧不绝于耳,似乎,于他们而言, 发生在华界的日趋严峻的战事, 早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总司令, 日本人已经在继续增加调遣军了,我们真的不继续反击吗?”   摆放考究的书房里,秦非正带来的民军当中的一位师长心急如焚地问道。   追加了数万的将士以后,在同鬼子们鏖战了一个多月之后, 是他们民军占据了优势。直把鬼子们打回了军营据点, 重新等待援军。   甚至,连着铁血军的将士们在向鬼子据点攻击的时候,也跟着沾了鬼子伤残过多的光,攻营的进展较之原先快了一倍不止。   如果这时,他们能像铁血军那样无所顾忌,直接攻向鬼子们的军营本部, 最多也就是再熬上那么一场苦战,以他们的人数,就算鬼子们不断地往上海增兵,顶了天三个月,他们定能叫所有妄图侵占上海的鬼子们有去无回!   可是,就在他们势如破竹,可以趁势一举攻破鬼子们的时候,他们的秦总司令却自己首先叫了停。   “此事不用再议。你们几个回到了营帐里,有谁问起,你们就直接跟他说,如果是日军主动打来了,我们坚决不会退让!但同样的,告诉他们,我们是站在政治立场、道德立场正确的一方,我们绝不会刻意挑起战争!”   秦非正说得果断,全然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   要真的按照他说的那么做了,那他们几万号兄弟辛辛苦苦打出的胜局,岂不全都成了空?等到鬼子们的援军重新集结完毕来打他们了,他们再打回去,那这战阵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同那师长一起来见秦非正的几位民军高级别军官,拧着眉,一脸想不通的模样。但秦非正这个人固执,只要是他决定了的事情,不到最后时刻,他必然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好比当年,他不顾所有人的意愿,打定了主意要先解决内战,再来组织抗战。   *   从八月到九月,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民军和日军光是就上海这个地方,双方增兵就已超过百万。其中,民军所增派的援军,占了这百万将士中的绝大多数。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双方交战无数。唯一令人费解的是,民军似乎毫无乘胜追击之心,每每只将鬼子们打得回退回他们的军营据点了,就主动熄了火。   “秦非正他究竟想干什么?!”   锦颐听着情报处的人对自己耳语着刚查出来的情报,全然遏制不住心中的怒火,顾不得自己还在和张腾飞、高然等人商谈下一次向日军军营进攻之事,一巴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就怒发冲冠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张腾飞问,跟着也有些急了起来。   他跟着锦颐也有许多年了,知道锦颐向来情绪是不太外露的。便是数月之前,得知了潘明飞不幸身死的消息,她也仍旧是强忍着情绪立刻赶赴了廊坊。   “报告总参谋,是鬼子们绕着胡家桥、蕰藻浜、走马塘这些地方,把民军给包围了。”   那刚把消息告诉锦颐的情报处士兵,见锦颐没有想要在高然这些东北军的空军士兵面前遮掩消息的意思,就对着张腾飞敬了一个礼,把刚刚对着锦颐说过的消息,再次复述了一遍。   “啪!”   那情报处士兵的话刚一落地,张腾飞也禁忍不住像锦颐那样拍案而起。   “我早知道秦非正每次都只是把鬼子们打回据点就不打了,迟早是要出大问题的!但好歹,我还以为我们把华界的各个阵地交到他的手中,他起码是有能力保全的!怎么也没想到,现在阵地要丢了,就连他们自己七十万的将士也深陷水深火热了!”   张腾飞半是惊怒,半是惋惜。   事实上,锦颐所想的,和张腾飞是一样的。她是以为民军有能力守住华界的每一个角落,才肯答应把华界的阵地交由秦非正来派人把守的。   铁血军的战士们退出了华界,没有人再天天去华界严防死守,从华界得到消息的速度自然而然也就慢了许多。可民军那么多的人,天天守在华界,怎么他们还会让鬼子在不知不觉中,以他们为中心形成一个包围圈?   锦颐不敢置信,甚至还觉得有些荒唐。但既然消息是从情报处带来的,那么也就只能说明,鬼子们对民军的包围,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秦非正现在是个什么反应?”   闭着眼睛做了一下深呼吸,锦颐压了压心中澎湃着的怒气,尽量平和地对着那士兵问道。   “这个……我们还没得到消息。”那士兵犹豫着说道。   “到了这种时候,民军那里还没有消息传来,无非就只有两种可能。”张腾飞双手撑在桌沿上,想了片刻后,方才出声。   “哪两种可能?”   不待锦颐开口,原本坐在张腾飞对面的高然,忍不住也跟着站了起来,率先开口问道。   张腾飞抬眼打量了他一眼,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解释道:“鬼子私底下绕成的包围圈,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对于被包围的民军来说,也是万分紧急的时刻。到了这种时候,秦非正和民军要是还没有动作,要么,就是秦非正正在准备突围工作,要么就是他根本就没有要动作的想法。”   但无论是哪一种,生生把原本大好的局面,给熬成了现在几乎是不得不靠撤退来解开死局的地步,秦非正也算是“奇才”了。   鬼子兵可不是傻子,既然知道只要自己不去主动进攻华界,民军也不会主动向他们的据点进攻以后,当然会把原本放在明面上的挑衅,统统转化成暗地里的包围。   “那我们要怎么营救他们?”   高然又问,张腾飞却十分冷静地对他摇了摇头——   “我们管不了他们。他们要是想撤退,重新卷土再来,随时都可以。但要是拿我们铁血军五万多的人去直接杠上鬼子三十几万号人,纯粹就是以卵击石!”   张腾飞话落,四周霎时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锦颐咬着牙决定道:“征兵,继续攻打鬼子营地!”   鬼子想要围剿民军七十万人,必然是要三十万人倾巢而出,才会有足够的底气。   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的营地会在那时遭到铁血军的偷袭。他们算计的,就是铁血军只有五万人。在他们的眼里,大概等他们打完了民军,再回过头来重新夺回营地,并不是什么难事。   锦颐正是因为知道,才准备紧急征兵。   不论他们打不打鬼子的军营,只要铁血军还在上海,鬼子就不会放过铁血军。这已经不再是为平津吸引火力了,他们是彻底的,准备以上海为据点,开始全面侵华!   既是如此,鬼子的营地不拿白不拿。说不准,到了后头,他们还能用着鬼子自己的超坚固防御工事,来抵挡住鬼子自己的攻击。   *   此时的另一边。   当民军的众高级军官们重新聚集在秦非正的书房的时候,他们再次向秦非正要求的,就是立即撤兵了。   从商讨要不要加强火力继续进攻,到商讨要不要为了保留兵力立即撤兵,这其中的落差十分之大。但时至今日,他们其实是没有心情去考虑落不落差,没有精力去指责究竟是谁使得他们落到这个地步的了。   他们唯一的要求,是趁着鬼子的包围圈还没形成,尽快撤出营地。另外扎营,以期卷土重来。   与锦颐和张腾飞的猜测不同的是,他们几乎没有想过突围这一可能。当鬼子包围了他们的消息传回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即是撤兵。   这绝不是因为他们懦弱,而是完完全全出于对现实的思考——   在和鬼子们的鏖战中,他们能占了优势,全然是因为他们是本土作战,拿一条一条的人命给填出来的。民军的武器,比之产军来说,自然是先进的。但放到了鬼子们的面前,却就完全不够用了。   一旦鬼子的包围圈形成,想要在他们密集的、火力强悍地轰炸中突围,几乎是全然不可能的事。他们七十多万的将士,只能是无辜送死!   “再等等吧。”   不管旁人有多着急,秦非正还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模样。   再等等,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总司令,真要等到我们被困死的时候,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军官里有人耐不住性子,大声吼道。   如果,他们的这位总司令是为守国门愿死而不退,他们尚且愿意舍命陪君子。可他是吗?他是的话,就不会生生把局面拖成了现在这样。   “再等等。”   直至最后,任旁人说了再多,秦非正还是这句。 作者有话要说:  我猜小天使们不知道秦是想干嘛~ 日更get,爱你萌,么么哒(づ ̄ 3 ̄)づ   ☆、第八十九章   铁血军的战士们是不可能营救民军,也没有那个能力去营救的。秦非正不可能不知道。不论他再怎么等下去, 除了让民军将士们的情况越来越危急以外, 他都是没有他利可图的。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除了他自己和他的妻子, 恐怕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还要再等下去吗?”   于美涵看着那些军官们一个又一个或叹着气, 或满脸压抑着怒色地从秦非正的书房里走出来,嘴角扯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之后,才敛起了笑容,推开秦非正书房的木门,倚着门框斜着脑袋对秦非正问道。   点了点头,秦非正从书桌前起身, 走到了临窗的藤椅上坐下, 闭着眼轻摆摇晃了几下。沉默了好一会儿后, 才似是沉重般问道:“你今天去和他们谈得怎么样了?”   他说的“谈”,是指她去同洋人们的交谈。   他和他的妻子自来亲美,这一次,他和他调动的几十万民军, 几乎是要被鬼子们给逼得退无可退了。之所以到了现在还无动于衷, 不过也就是想试探试探其他西方列强对待“华日开战”一事的态度。   他想看看,那签订好了的“华盛顿条约”在其他列强的眼中,究竟还作不作数。   于美涵默然。   她走到秦非正的身后,将两只手指捻作兰花,用两根中指替秦非正按揉着太阳穴,低声道:“以往, 不论各国领事何事举办宴会小聚,总有我们的一张邀请函。但近段时间以来,他们的宴会从不间断,给到我手里的邀请函却越来越少了。”   感觉到秦非正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于美涵手里的动作也跟着轻缓了一些。她接着前头的话说道:“今天美国领事夫人举办的宴会,我好不容易拿到了邀请函。去到了宴会里,跟几位领事夫人和几位来自西方各国的贵族夫人交谈的也算还好。可只要我谈及了有关华日双方的事情,不管我有多隐晦,她都能及时的避开。”   女人和女人之间的谈话,只要在合适的地点,用合适话题,想要瞧出些什么端倪并不是难事。于美涵没有直白地说出来的是,如果不是那些夫人的丈夫明明白白地跟他们说过什么,她们是不会做到这样敏感的。   “‘华盛顿条约’恐怕就要成了几张废纸了,列国也不会选择干预日本这次的围剿行动。你所说的‘光荣的和平’,也许等不来了。非正,你真的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于美涵快步走到秦非正的身侧,侧坐在地上,将上半身伏在秦非正的大腿上,昂着脑袋问道。   她和秦非正一样,是国民政府里的亲美一派。   可他们亲近美国,美国真的就把他们当做一回事了吗?   美国,在华夏与世界列国相安无事的时候,当然情愿透过国民政府来在华夏获取他们想要得到的利益了。一旦华夏战争升起,说不定他们偏帮的,还会是华夏的敌人。   于美涵不笨,甚至可以说十分聪明。当秦非正想要同美国协商什么的时候,她就是他身边最出色的外交官。她和秦非正的结合,不仅仅是身份地位和爱情的结果,也是他们政治观念相符的结果。   美国是世界强国无疑。人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可要是那颗大树只想从他们的身上榨取养分,根本就不愿意为他们提供一隅纳凉之地呢?   头一次,于美涵对自己和秦非正始终坚持着的政治理念产生了质疑。   “怎么?到现在,你也要来劝我了吗?”   秦非正一出声,于美涵就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他的了。   他从来就是这么固执,固执地不肯做出撤退的决定,或者也不仅仅是为了试探美国的态度。他或者是企图用华夏战士的“绝境”,来凸显日军的凶残,以期“逼迫”英美等国出手调停阻止,来彻底隔断日军再度在华夏挑起战争的可能。   这是一场巨大的豪赌。   她得承认,当初的他的确是凭着这么一股倔劲儿,才赌赢了。从当初的一个洋人马场的服务员,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但现在,她担心的是,他也会因为自己今天的固执,而把整个华夏都给赔上。   *   事实上,不管秦非正本人是怎么想的。民军现在驻扎在上海的上下七十万将士里,除了有死守军纪、不懂变通,对国民政府极具归属感的人,自然也就会有惜命的人,不愿意去为秦非正的固执和试探去买单的人。   既然秦非正不愿意撤兵,将士们又不想把命丢在一个错误的指令上,去像“九一八”事变时的东北,进行毫无意义的牺牲,那还能怎么办?无非就只有各级军官们明目张胆的违反军纪,与国民政府的“最高指令”相对抗,自行领兵撤退一条后路。   民军七十余万的将士里,足有四十万的将士选择了撤退。最后,他们只有三十万的人回到了他们原本各自驻守着的城市军营,剩下的十万将士,在看到铁血军大肆征兵以后,心里怀着对秦非正的怨气,竟一股脑的去到了铁血军的报名处报了名,成为了铁血军的将士。   当锦颐从指导征兵的政务委员那儿听他汇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   “司令,你看我们的军营要扩建吗?要是不扩建的话,这猛地一下多了十万人,再加上我们征到的一万人,我们军营里也住不下啊。”征兵结束后过了几天,那指导征兵事项的政务委员又跑来向锦颐请示道。   彼时,锦颐在听闻军里喜得十万精兵以后,准备在构思新的抗战计划了。若不是这政务委员跑来提起,她还真没考虑过铁血军会出现营房不够的情况。   “那这几天,这些人你是怎么安排他们住下的?”停下对挂在墙上的局势图的思考,锦颐转过身,直视着那政务委员问道。   “新征的一万个新兵已经安排着营房住下了,那从民军转过来的十万精兵,他们各自带着自己的武器,现在在我们军营旁搭了个简单的临时军营住下。”   那政务委员回答完锦颐的问题后,紧接着又有些为难地提醒道:“司令,如果要扩建军营的话,近期内,上海太乱,怕是不好搞这种大动作。但要是不扩建的话,那十万人也不能一直搭着临时军营住啊。您看这……”   “既然是这样的话,就先让他们住在临时营帐里……”   “叮铃铃铃~~~~”   锦颐对着那政务委员的话才刚说了半句,那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你等一下。”   对着那政务委员说了这样一句,锦颐行到办公桌前就接起了电话。   “请问哪位。”锦颐举着电话的听筒问道。   当电话那边的声音传出来后,甚至不等那人慢悠悠地把自己的名字给说完,她就明白来电的是谁了——   秦非正。   “招揽我民军的将士去充盈你铁血军的军营,谢将军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太厚道了。”   大抵是习惯了发号施令,从锦颐的耳朵里听来,那秦非正的声音和问话其实是带着指责,是带着怨怪的。好像是她使了什么计谋,才使得民军的十万将士转投到她铁血军门下似的。   “秦总司令还请慎言。”   锦颐愿意为民族之共存而对秦非正妥协,却并不意味着她会低人一等,会毫无原则地向秦非正低头。   她说道:“我铁血军招兵按规章流程行事。按我铁血军征兵宣言来说,凡是愿意加入铁血军,愿为共同抗敌、守卫祖国而战之勇士,无论曾经富贵贫穷,犯过何罪,铁血军一应征收。我们也不过是有人来报名了,就按规章收下便是了。”   “倒是秦总司令你,还是快做好安排吧。”临了,虽然口气并不那么好,锦颐还是出于好意地提了这样一句。   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或者是因为鬼子们的安排快要做完了,驻沪的各国领事也开始慢慢放出了风声——   他们说,此次上海一事,是出于华夏的军队主动在平津挑起战争破坏和平,他们不会对华夏的求援采取任何援助措施。   西方国家采取绥靖政策,既可以说是彻底粉碎了秦非正对他们的期待,也可以算是对秦非正固执地等待给了一个回答。   他赌输了。   锦颐是好心的提醒。那剩下的三十多万将士,即便不是她帐下的兄弟,她也不愿他们平白地把命送给鬼子。但似乎在秦非正听来,她的这句话却是颇具讽意了。   甚至也没说一声,他“哐”的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锦颐把听筒拿开耳边,一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一边又希望秦非正在再次响起的时候,能把她的话给听进去。   也跟着缓缓挂下听筒,锦颐抬头看向一直站在原处等着自己的那政务委员,清了清嗓子,接着先前的话吩咐道——   “让那些将士们继续住在临时营帐里,等把鬼子的军营打下来了,我们再直接安排着人去守在鬼子营地。”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上,别人能想得到的,秦不可能想不到。鬼子暗地里包围,没个几天也安排不下来,女主他们都没守在华界了,知道得晚可以理解,但秦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按兵不动,作者君以为,这世上总有些疯子喜欢去做豪赌,成则永绝后患,败则满盘皆输。秦大概是这样的人。 小天使们不用太生气哈,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谢谢万事如意扔了1个地雷 谢谢万事如意扔了1个手榴弹   ☆、第九十章   大批量驻守在上海的军人一共有三种——   鬼子兵,民军的将士, 以及铁血军的将士。   其中, 铁血军的动作基本就没怎么隐瞒过, 统统摆在明面上, 谁都看得出他们是针对鬼子兵的。而鬼子兵呢,小动作从来就没断过。那些大动作前些时候还顾忌这儿、顾忌那儿的,后来见民军的将士们根本就没有想要抵抗的意思,干脆就连最后的一点遮掩也丢掉了。   是的,所有三个军队里,只有由秦非正亲自领兵的民军战士毫无动作。而此时,鬼子们的包围动作也已经彻底组织完毕了。   “通令全军将士, 立即撤往南京!”   终于, 秦非正做下了这个决断。   “总司令, 士兵们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已经再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面对随时更改的命令了。您确定这已经是您的最后决断了吗?”问话的那位副官显然有些疲乏。   即使在所有人的眼里,民军剩下的这四十万将士,一连十几日都没有对鬼子的包围做出任何反抗动作。但事实上, 这已经不是秦非正第一次亲口下达“撤退命令”了。   同样的话, 早在他同铁血军谢司令通电过后,就已说过两次。   只不过他每次说完没多久,正当将士们满怀喜悦,准备暂时撤退休憩,以待从头来过的时候,他又总会反反复复地陷入有关于“光荣的和平”的幻想, 之后又反反复复地撤销军令。   数次下来,军中将士们每次做好的枪炮和火药的收拾工作全都落了空。到了现在,大家实在是被折腾得有些累了,就是此刻鬼子们真的打了过来,估计大家伙也没什么力气再去应对了。   “退吧。”秦非正这样说着。   按理说,他是不该等到谢锦颐去提醒他的。早在刚刚得知鬼子们要包围民军的时候,他就该领兵撤退了。甚至,早在鬼子兵的援军还没在上海登陆之前,他就该听从各位将领的意见,直把鬼子们打到从上海彻底滚出去的。   但平心而论,他始终是不肯相信日军们会那么直接地、从正面全面侵华,也始终不肯相信,驻华的各国领事会对其放任不管。毕竟,华夏对各国还有用不是吗?   事情不到最后,他不肯认输。但这一次,他的确是赌输了。   副官领着秦非正这也许是最后已经完全肯定了的命令,再次回到了民军驻扎着的乌泱泱一片的临时营地。   他把秦非正的命令传达给军中的四十万将士们。将士们其实已经是不大相信了,但动物向生,这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于是,怀着最后对生的希冀,将士们把那一次又一次收拾好又解开过的行囊重新收拾完毕,就准备往南京撤回了。   他们的准备过程做得很慢,他们其实是在等。等着秦非正后悔的命令再度传来。但这一次,秦非正却是真的没有阻拦他们。   直到他们成功的从驻扎在金山卫的临时营帐里,退到了由上海到南京的几大公路上,这才敢彻底相信,他们这是真的要撤退了。   秦非正本人仍然留在法租界内,预备同其妻子及守卫他们夫妇的守卫队同乘火车回到南京,并没有同他们四十万的将士们一起同行。   但这些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在经过了秦非正反复的变卦以后,哪怕只是让他们独自回到南京,他们也只会觉得欣喜异常。   四十万的人挤在几条公路上十分拥挤,行动得也十分缓慢。然而,这却全然架不住大家伙心里对于“劫后余生”的欣喜。   “诶?什么声音?”   一条公路上,走在队伍最前端的人忽然停了下来,整条公路上的士兵们就也不得不跟着停了下来。   “呼哧呼哧!”“噗嗤噗嗤!”   像是什么东西卷动着空气带来的气流声,又像是什么巨大的机械卷动着的器械声。   那声音在广阔的公路上显得十分彻耳,却又叫这帮将士们觉得十分熟悉。   不自觉地,所有人的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大家循着声音去找那声音的来源,没一会儿就有人指着天,被吓得口舌都有些叫人听不清楚——   “你们快看天上!”   众人听着那人的话抬起头看,而后心里就忽地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是鬼子的轰炸机。   “快逃呀!快逃呀!”   轰炸机是一种空中堡垒,和霍克机不一样,轰炸机的载弹量达到了数千公斤,装载的武器除了机枪,还更多了机炮。   面对上这样的军事武器,再没有同样能够与之匹敌的武器之时,众战士们连对抗的心都升不起来,都不用他们的长官亲自去喊,自己就慌慌张张地开始想要逃跑。   可笑的是,这公路在几万人堆砌的人潮下实在是显得太拥挤了。他们人挤着人,谁也逃不出拥挤的人潮。   好好的一场大撤退,谁也没想到的就变成了一场大逃亡。   “大家不要急!炮兵团、炮兵连的赶紧架起咱们的大炮!把鬼子们的轰炸机给炸下来,我们才能活下去!”   眼瞧着鬼子们的轰炸机丢下一颗炸弹,他们军队里的人就要倒下一片,终于有将领粗着嗓子喊道。   他话刚一说完,自己就首先一边躲着鬼子们机枪射下的子弹,一边去到已经开始作战的自己的炮兵团下的炮兵身边,推开把着大炮的士兵,让他给自己拿出射程最远的榴弹炮,瞄准了鬼子的一辆轰炸机,“嗖”地一下就开了炮。   同时,他自己也还被大炮发射的余力给震得抖了抖。   鬼子们,这是早就在等着他们了。   所谓的包围怎么可能是假的?除了他们这一路的,别路的战士们或空军、或陆军,必定也是遭到了围剿的。   他想的很简单,他们这一条路上,八万将士,个个都是精锐,能活着逃走一个是一个。活着出去了,像那些早就撤退了的兄弟们一样,回到原来的地方驻守家园也好,跟着铁血军干也好,总之别再跟着秦非正那狗贼了。   他们这些人,能留在上海继续跟着秦非正的,都是在民军经历过数次生死,对民军有着无比强烈的归属感的。这还是第一次,这军官对他无比热爱的民军产生了怨愤,对秦非正产生了恨。   越是恨,他却越想活下去!只要从这里逃了出去,不管是跟着铁血军还是回到原先的守地,最后,他们总是能叫那些鬼子们血债血偿的!   死在这里......   不值当!   “呀——!呀——!”   每开一炮,那军官都要大喊一句!纵是那轰炸机本身是涂了一层防弹油的,也必须得被他们炸出个大窟窿来!   *   鬼子们弄出了那么大的阵仗,几乎是倾囊而出,铁血军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锦颐亲自领着人,按着他们原先的设想,疾驰着向鬼子们的军营行去。   是的,设想。   事实上,哪怕她曾经那样晦暗地去劝过秦非正,但她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要不然,她也不会从一开始,就设想着趁着鬼子不在,夺下鬼子的军营。   但凡一个人还存着点良心,就不会想看见四十万条性命白白牺牲,哪怕他和那些人素不相识。但她首先是个华夏人,其次才是个见义勇为的义士。   她看透了秦非正,之所以忍受至今,不过是不想损了铁血军里这帮真正为国而战的战士,让鬼子在其中讨得了便宜。所以,她是无法放着上海、放着华夏不管,去让铁血军的将士也跟着那四十万的人去做无谓的牺牲的。   “停下!”   一长串的军车绕过了公共租界,就快要接近鬼子的军营了,锦颐忽然对着自己身边驾驶位的士兵命令道。   她一把推开了车门,从车上跳下,走到紧跟在身后的第二辆军车靠副驾驶的一边,对着张腾飞招了招手。   “司令,怎么了?”张腾飞看着锦颐,也跟着跳了下来,有些猜不透锦颐的心思。   “腾飞,不是要把鬼子们彻底赶出上海,赶出华夏吗?十万战士,我带着三千去公共租界,剩下九万七,你继续领着去打鬼子的军营!”   打鬼子的军营,在鬼子们都倾巢而出跑去打民军,只剩下几千人守营的时候,九万七的战士,就算是那血和肉去开路,也绝对是够了。可张腾飞担心的是,她领着三千人,去以一种蛮横的、强势的,与鬼子们无异的姿态去灭杀小鬼子,反而会遭到国民政府的谴责,使得各国领事更将抗战一事的过错方名义安到华夏身上。   “你要想清楚,英美等国的领事馆就在公共租界里。你要是带着人去公共租界,就算是只打鬼子,可他们离战事离得近,难免会把你当成过错一方。”   张腾飞担心地为锦颐分析着,锦颐听了以后却是蓦地一笑——   “你觉得我会在乎那些吗?”   从一开始,从她坐到了铁血军司令的位置上,这世界对她的非议就没有停止过。那些人或辱骂她、或责怪她,又能怎样?还不是要躲在这一片由他们这些看不起的人拿命拼出来的土地上?   “在这个时候能留在华夏的日本人能有什么好人?他们会帮我们去责骂他们的同胞吗?会帮我们反过头去打他们的自己人吗?不,腾飞。就像鬼子会在这场战争中,重新征用他们的退伍兵一样。这些人留着,就只会是鬼子的后备军。”   转身,她吩咐了人把命令带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她就坐在打头的那一辆军车上,掉过了头,重新向着公共租界的方向行去。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伤害无辜的人。华夏何其无辜!那被围剿着的四十万民军战士们何其无辜!她现在还给鬼子的,连鬼子对华夏犯下的罪孽的十分之一二都不足!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鬼子侵华,或许日本国内的民众大多无辜,但作者君始终认为,在这个时候,还远渡大洋来华的,一千个人里大概九百九十九个都是对华夏有企图的。 至于剩下那一个,就当是战争下的牺牲品好了。华夏牺牲的无辜人比这多得多了,老实说,如果作者君是女主,在国家面前,我会做得比这更狠。 谢谢陈二十一扔了1个地雷   ☆、第九十一章   从原来的地方绕回公共租界,其实并不很远, 也用不了多久。   因为淞沪炮火声的响起, 鬼子们将公共租界的北区和东区也作为了他们进攻华夏的基地, 所以这条去往日本军部的路, 本身就是由日本军部直通公共租界的北区和东区的。   军车驶进了公共租界里那一片已经被称为“上海日租界”的地方。甫一停住,不管是军车副驾驶座旁的车门还是大型尾箱的车门此时一并打开,所有的将士们紧跟在锦颐的身后,立马就从军车上跳了下来。   “哒哒哒哒”   战士们怀里揣着统一的机枪,配备着一致的装备,脚刚一落地,就一路小跑着, 二话不说地冲进了路边正在经营的店铺里。   “你们是什么人?这样无礼地闯进来是想做什么?”   一家和氏餐馆里, 老板见了五六个穿着华夏军装的士兵闯了进来, 先是努力安抚了一下店里的客人们,而后才操着一口还不大娴熟地华语,对着铁血军的战士们瞪眼质问道。   可他怒气冲冲的话才刚刚问完,“砰”的一声枪响就兀地在空气里响起。   他不可置信的开着那领头的、端着枪的士兵, 缓缓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濡湿一片。还没来得及再把手给放了下来看看那粘稠的液体是什么,“嗙”的一声,就重重的仰倒在了地上。   “啊——!”“啊——!”   锐利的尖叫声,随着那店老板的倒下,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   惊恐的、慌张的、东躲西藏的、涕泗横流的、以及他们在八年前,把鬼子们打得退无可退时就已经听惯了的“杂种”这个日语词汇。   所有的声音都交汇在一起, 贯穿着士兵们的耳朵,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心软上半点。   “砰、砰、砰”   他们的子弹精准地刺破空气,从这日式餐馆并不很大的空气里的角角落落经过。   他们的子弹大多数刺穿的,都是黑头发黄皮肤的男人,却并没有刻意的去分辨那个男人究竟是日本人,还是他们华夏人——   住在所谓“日租界”的,英美人、印度人、华人都有,但更多的,却是日本人。   所有上海的华人,在战火声响起的时候,在日本企业的人通通离职。就算是躲避战火的难民,也统统躲进了法租界和公共租界里由英美意管辖的区域。   在这种几乎所有同胞都一致对外,主动断绝了所有与日往来的时候,还出现在“日租界”的华人,大抵只有两种——被迫驻停“日租界”的华人巡捕和探长、以及汉奸。   那些爱国的华人巡捕和探长不会光顾鬼子的店铺,那么剩下的,无论是鬼子本身,还是跪迎鬼子的汉奸,统统死有余辜!   虹口吴淞路,这块日侨从早期就在上海聚居最多的地方,同样的场景不断在上演,枪声也跟着不绝于耳。   锦颐就站在这条路的最末一端,站在从军车上跳下来的位置上,始终没有移动过位置。   她就好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听着那不同的嚎叫声穿过不同的房屋传到街道上,动也不动。只在看见有黑头发黄皮肤的人狼狈地从某个房屋建筑里跑了出来,就要向着她的方向跑来,她才“嗖”地补上一枪。   渐渐地,原本的街道,也开始慢慢被殷红得刺目的鲜血给一片片晕染上。   那些好不容易从“地狱”里逃脱出来的,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绝望的死在了她手里的鬼子和汉奸们越来越多。   看着看着,锦颐忽然就笑了一声——   丰台小镇不如上海繁华,甚至可以说是差了上海甚远。但这一幕上海的场景,却竟然同那日她进到丰台小镇后,呆站在街道一头的场景渐渐融合了。   有意思的是,手里拿着屠刀的人,和被屠杀的猎物,竟然完全被翻转了。   “报告司令!按您的意思,除了女人和小孩,所有该‘清理’的人一概‘清理’完毕,任务开始三千人,完毕三千人。无伤亡!”   三个五个士兵组成一个小队,没用多久就全部完成任务回来列队了。   本来他们出现的就突然,又都是训练有素的在职军人,手里还都拿着武器。这根本就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当方面狩猎活动,耗费的精力自然也就不大。   只是锦颐她到底是没有像鬼子们那样丧尽天良、赶尽杀绝。日本的女人,远渡重洋的抵达了华夏,除了出身高贵的那几个,大多都是可怜人。她们即使本身也是日本人,却大多也都是被用来当做抚恤日本军人的货物。   对于日本人,锦颐无疑是痛恨的。但她的心,却还没有被仇恨给蒙蔽。   “全军准备,转移下个任务地点!”   锦颐命令一下,将士们就秩序井然地准备重新登上军车,去到下一个鬼子的聚居地上。   可他们的将士们才刚刚登车了一小部分,同样大型机车驶过的声音也隐隐约约的自远而近地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于是,他们车也不登了,一个接着一个地重新下了车,借着军车作为遮挡,就眯着的眼睛,浑身戒备地等着那机车停下。   等到那机车真正全然进到他们视野里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那是鬼子们的军车。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鬼子们的军车只有一辆。即便是鬼子们已经用他们自己的海陆军战队顶替了原来巡捕房的巡捕,但不论鬼子们是不是用大部分的军队去围剿民军了,为了不影响市民的正常作息,他们停留在市区内的军部,是不可能多的。   “不用等他们跑过来,看见人跑出来了,直接给我开枪扔弹!”   锦颐舔了舔有点干的下嘴唇,有些兴奋——   鬼子兵这种玩意儿,能多少一个是一个。这都送上门来了,还是在战力绝对比不过己方的情况下,不马上攻击,还等着他们先出手吗?   从身上解下了一个手榴弹,锦颐看着鬼子的军车两旁偷摸着开始站满了人,勾着手指扯开了拉环,就直接对着鬼子军车的一边扔了过去。   “砰!”   手榴弹猛烈地在地上炸开,可鬼子的那些士兵们,除了打头的那几个被手榴弹的碎片给炸开皮肉,基本没人丧命。   他们和鬼子的距离,还是有些太远了。   “你上去慢慢开着车掩护我们靠过去!”   锦颐转身,看着一路上载着自己过来的开车的士兵,命令道。   她和战士们随着军车慢慢向鬼子靠近,鬼子们看了,知道这些华夏兵事绝无撤退可能,便也只能命着他们看车的士兵一点一点地掩护着他们往后退——   事实上,按照他们皇军对这些华夏兵的预测,这些华夏兵应该是在攻营的!   阵营被攻陷,他们早就有了预料,所以早早就把放在军营里的各式武器军需,运到了他们在上海市内的小营房。   谁也没想过华夏兵会突然选择袭击公共租界,即使是在他们来的时候,也只是有人说隔着房屋都听到了吴淞路传来的枪响,这才临时阻止了几百人来查探。   甚至因为这是他们“自己的据点”,为了不影响他们自己同胞们的生活,他们在过来的时候,除了每个士兵日常配备的一把枪,他们什么装备也没带上!   “上车!上车!所有人撤退!”   惊慌地看着华夏兵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看着自己的队伍就要退出这长长的街道,可以插入拐角遁走,那领着几百士兵来查探的日本军官,眼睛顿时一亮,立马大喊道。   那日本军官喊得大声,但毕竟离得有些远了,锦颐其实是听不大真切的,尤其那日本军官大声叫喊着的还是日语。   可当她看见那些原本弓着腰,咬着牙还往后缩着身子防备着的鬼子们,忽然就开始着急忙慌地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他们的军车上跳,也不用听懂他们的军官喊了什么了,当下就明白他们是想逃走了。   “今儿就把这帮小鬼子的命都留这,谁也别让他们跑了!”   锦颐说着,握紧手里的手、枪,对着鬼子还在不停后退的车胎一下就开了一枪,直接就把鬼子军车的车胎给崩爆了。   “跑!”   锦颐又听见鬼子的军官说了一声什么,没听清,却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她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战士们挥了挥手,看见鬼子们重新跳下了车,头也不回的就往他们对面的方向跑去,连头上的盔帽歪了也没去扶。   他们知道华夏兵就在他们的身后追赶着自己,他们只有跑回营房去拿武器,跑到港口去让海军直接启用军舰对租界轰炸,他们才能存活下来。他们的军需就算不能保存下来,却也绝对不会被华夏兵给拿到!   或许是对生存的渴望激发了他们潜能,他们挺着胸,眯着眼,连方向都快要看不清,累得气喘吁吁的,哪怕以为自己就要撑不下去了,却还是在往前跑。   这是锦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见鬼子兵在自己面前溃逃。   然而,这所有的人,她却一个都不想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日本的女人和孩子,作者君以为,所有的报应都应该报应在该受到报应的人身上。 那些侵华的人该受的应该千百倍的还回去,但很多日本女人来华都是被迫做了慰、安妇,设身处地的想想,人家本来一辈子都那么惨了,也没想侵华也没想干啥,你华夏士兵有仇就去报你的仇,打人家个什么都没做,还被侮辱折磨了那么久的女人干什么? 作者君也曾经一直在想,日本人是不是都该死,毕竟我们国家死了那么多人。但后来作者君就觉得,冤有头债有主,或者有些人只是天生就生错了国家,譬如那些来华的日本慰、安妇。如果连妇孺小孩都不放过,大概会连华夏的“人性光辉”也一并给泯灭掉吧。 谢谢五月渔郎扔了1个地雷~ 顺便说说小天使们最近越来越冷淡了,评论区简直冷到爆o(╥﹏╥)o   ☆、第九十二章   鬼子们逃跑的速度,当然比不过铁血军们枪里子弹飞驰的速度。   正如锦颐所设想的, “日租界”的枪声几乎是从上午一直响到了黄昏。不仅那几百来鬼子兵, 他们一个也没有放过, 路上偶遇的每一批巡逻的鬼子兵他们没有放过, 就连整个租界里七万多的日侨里,统共四万多的男性日侨,他们也一个都没有放过。   最后,当他们闯进鬼子兵们在驻守“日租界”的营房的时候,搜捕到了鬼子们转移到这的各式重火力先进武器,反倒成了意外之喜。   “鬼子们的军营我们也打下来了,‘日租界’也被我们给打下来了。鬼子们猜到了我们会打他们的军营, 所以今天剿灭了民军以后, 夜晚势必是会往‘日租界’这边回来的。”   鬼子军营攻陷的时间, 要比他们一个一个去灭杀鬼子兵和日侨的时间要早点。张腾飞刚领着那九万多的战士们闯进鬼子们的军营,见胜局已定,便将剩下的指挥工作交到了与他同来的几位参谋和团长手里,随便带了几个人便立马驱着车往“日租界”这边赶来了。   “鬼子们去围剿的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 他们的伤亡情况也还不知道怎么样, 虽说我们这次行动的伤亡情况比较良好,却也很难比较胜算。”   来的路上,张腾飞其实就已经仔细想过了。鬼子们不可能放任自己无处可去,没有地方休息的。如果他们往“日租界”这边回来了,看见连“日租界”也被华夏士兵给重新攻回去了,难免又是会在半夜掀起一场战争。   “来了也好, 正好我们也一次性把他们一网打尽,免得他们一天天拖着我们,反倒把我们的士气给拖得越来越弱。”   鬼子们三十万的士兵,是他们所有兵种加在一起的数量。海陆空三大兵种配合得当,铁血军当然不能硬着头皮和他们对抗,可要是三大兵种分开来作战,那便显得容易多了。   尤其是他们的陆军和空军,即便是出于主动围剿,但跟着四十万人一番苦战下来,想必自己也是十分残破不堪了。   呼了一口气,锦颐同张腾飞站在鬼子空旷营房的门口,瞧着战士们开始搬运着鬼子营房里的部分军需和物资去到他们新攻下军营充作防卫,继续开口说着——   “港口停靠着鬼子们的三辆大型军舰,那才是我最为担忧的。那东西的威力我们都见识过了,它往着陆地上一开炮,百姓们的房子就又要开始坍塌。我现在想着的,是首先要解决鬼子们的军舰!”   这很难。   张腾飞皱眉。   但凡那军舰上的鬼子兵们知道他们在陆地上的战友和同胞被血洗了个干净,必定是会不管不顾地向着上海的华界和这再不是“日租界”的公共租界开炮。那时候,他们就算是想要靠近港口,同鬼子们的军舰作战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想要征服鬼子们的军舰,这很难,却又是他们不得不思考和必须去做的事情。   张腾飞有些纠结,转过头正想对锦颐问些什么,却发现,她虽然口中在说着鬼子的军舰是她最为担忧的事,脸上的神情却又并没有先是出她有几分的担忧。   “司令你想好要怎么对付鬼子的军舰了?”   张腾飞问,锦颐却没有再回答。   此时,停靠在上海公共租界北区的一大港口上,一辆大型炮舰上站岗的日本士兵,看着有统共五辆的他们自己国家的军车慢慢开近,而坐在军车驾驶位上的,也同样是穿着他们自己军装的士兵,还以为是陆地上的营房这么早就给他们送物资来了,立马就一路小跑着从炮舰上下到了陆地上。   他看着五辆军车离着有一段距离的一字排开,并统统将大型尾箱面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虽不明白他们陆军的战士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究了,却还是就近去到了中间的那一辆军车旁,看着驾驶位上的士兵从车上跳了下来,就连忙对他敬了一礼。   “你是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   那日本士兵见了开车的士兵来到眼前后首先说道,见他没回,之后又“嘿嘿”地笑了一下,“这都还没到给我们添加物资的时间,你们怎么提前那么多就来了?”   “怎么?难道是最近从那群支那猪那里得到的好东西变多了?”那日本士兵说着,嘴边的笑忽然就变得有些洋洋得意和不怀好意起来。   事实上,那开车的士兵,压根就听不懂那日本士兵在讲些什么。只咿咿呀呀的听他讲话听到烦了,一见旁边其他开车的战士们也都跳下了车,便立马蹿到了尾箱外,一把拉开了尾箱的车门。   那车门还半遮半掩着,没有完全被来开,也不待那日本士兵跟过来看看他们带了什么“好东西”来,立马便掏出枪,一下就打爆了那日本士兵的脑袋。一长串的血液从他的脑袋里迸射而出,之后又成珠的点点斑驳在地上。   “大家伙儿快点的!”   那士兵收回了枪后,把尾箱的车门给开到最大,露出了安置在尾箱的一架榴弹炮,和堆积在一旁的炮弹,对着尾箱里把控着大炮的和其他几辆军车的士兵们大声喊道。   刚刚那一声枪响,应当已经惊动了鬼子炮舰上的士兵了。他们必须尽快行动,才有可能成功完成任务!   打开炮闩,从后膛装填上炮弹,车上的士兵们,把炮口对准了鬼子们的军舰,“轰”地一声就开了炮。   炮弹离开炮口,带着一股黑烟重重砸在鬼子们的炮舰上,“砰”一下就炸开了一片火花和浓重的黑烟。鬼子们的炮舰虽没有被一举击沉,却也还是在海面上,“哐啷哐啷”地剧烈摇晃了起来。   与其等着鬼子们出手,将上海百姓们的住宅给一一摧毁,还不如他们亲自出手,趁着鬼子们还没有得到消息,率先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就是锦颐想到的办法。也是他们铁血军唯一可能征服鬼子们军舰的办法。   这些领命来执行任务的炮兵们,都是十分优秀的战士。可这一次任务,他们或许就将要于此长眠了。   “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一起送这些鬼子们上路!”   在一声又一声交替响起的炮火声中,似乎有人用着绝对的力气这样嘶吼道。   然而,他们或者可以将鬼子的军舰打到残破,却并不能将之摧毁。   在鬼子们反应过来,将炮舰上的长炮搭架好,开始反击之前,伪装成日本士兵的铁血军战士们各自看了看自己车里的炮弹——   已经没了。   “诶,你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一辆军车里,把着大炮的人松开了手,靠在车厢的壁面上,流着汗捅了捅身边的人,无力道。   那人抿了抿唇,没说话,弓着身子往车厢的门口近了近,抬头一看,然后一直悬着的那口气总算是松了下来——   “他们来了。”   那原本把着大炮的人一听,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不停地嘟囔着:“那就好、那就好……”   那去打探外边情况的人没再说话,软了软身子,也跟着一屁股坐了下来,靠在壁面上,就那样呆呆地望着那不知道何时已经盘旋在鬼子炮舰上的几辆霍克机,忽然就笑了——   原本,他们的任务就是为了破坏鬼子军舰的防御性能,以及为驻在他们军里的空军士兵吸引火力。原本,他们的任务就是必死一条必死之路。   现在,他们的任务完成了。   那士兵同着其他的士兵,尽力把眼睛瞪到最大,想要看清霍克机的炸弹轰炸着鬼子炮舰的模样。   可他们等不到了。   鬼子们炮舰上的炮弹一枚一枚地向着他们发射,一瞬间,火光乍现,耳际轰鸣,他们抬起手,将脑袋埋进手肘里,像是想挡住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挡不住。只能在耳朵完全失去听觉的同时,意识也跟着瞬间消散。   参与了这次袭击任务的一百余位炮兵战士,无一生还。但与之共同被销毁的,还有鬼子们分别停驻在不同港口的三辆军舰,以及鬼子的四千余海军士兵。   上海市原本“日租界”的房屋还是受到了些许的波及,坍塌了一小部分。但事实上,不论是对现在还是对未来,这已经是锦颐能够想到的最佳方案。   锦颐同张腾飞在原地足足站了两个多小时,等到又一声炮响结束后,新一声炮响迟迟没有响起,锦颐这才敢确定,那是这场袭击的最后一声轰鸣。   “现在,没有军舰这个后顾之忧了。”垂眸,锦颐沉声道。   张腾飞一下就想明白了锦颐话里的意思,大概也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锦颐,心里可以肯定的是,打进“日租界”,是她的临时起意。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哪怕仅仅是临时起意,在短短的时间里,她仍然把该顾虑到的都给顾虑到了。或者,从她领着走近“日租界”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打起了把驻沪日军一网打尽的算盘。   看着看着,张腾飞的神情有些复杂。   十年前,听到军里有人说国民军校毕业了一个女步兵的时候,大家虽然都在说“想看看一个女兵上到战场会是什么模样”,却多是用的调侃的语气。   现在,这个女步兵当他们的司令当了八年,他也当了她的总参谋八年。他不可否认是敬佩她的,但直到今天,他才愿意承认,在“周全”这一方面,他或者比之不如,许多参谋都比之不如。 作者有话要说:  淞沪会战快要结束啦~ 以及,以前小天使们喜欢人家的时候,就叫人家小甜甜,现在一代新人换旧人,你们就叫人家短小君了~ 你们这群负心汉~→_→ 谢谢五月渔郎扔了1个地雷 谢谢Vivienne扔了1个地雷 谢谢爱你哦扔了1个地雷   ☆、第九十三章   入了夜,晚上十一时许, 营房里已经熄了灯。   日本的空军士兵们统共开了六架轰炸机前去围剿华夏民军的士兵, 最后在双方战力十分不平衡的情况下, 竟然硬生生地被民军的士兵们用大炮给炸毁了四架。   围剿之战中余下的两位日本空军士兵, 操控着机身残破,性能严重受损的轰炸机,缓缓从空中,开始在他们在“日租界”的营房空地上停下。   下了战机之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向着寝室走去,相顾无言——   六架轰炸机,四架直接坠毁, 余下两架损毁严重, 极难修复。面对着装备武器总要比他们落后的华夏军队, 像他们这样的耗损比例,其实已经很不应该了。   两个日本空军士兵往前走了几步,离轰炸机离得有些远了,正想拐个弯儿往寝室的方向去, 便见一幢平房的墙面背后, 忽然涌出了十几个人影,“唰唰唰”一下就把他们两个给围在了中间。   直到那十几个人行动一致的把手里的机枪给举起,尽数把枪口对准在他们的脑门上,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努力地眯着眼,透过浓重的夜幕, 看清楚这些陡然间出现在他们日军营房的士兵们,似乎并不是他们自己的战友和同胞。   “等、等等……”   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两个日本士兵立马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其中一个,怔愣了一下后,嘴里用日语叫嚷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好像是想不起任何可以表达自己意思的华语词汇,焦急得连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然而,事实上不论他说得是日语还是华语,这十几位铁血军的战士都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们守在这里守了三四个小时,为的就是要狙击这些赶回营地休整的鬼子兵。   “砰砰砰砰!”   数声枪声交叉着连贯响起,战士们的子弹有的正中了鬼子兵的脑门,有的却穿过了鬼子兵们的心脏和手脚小腹。   几乎是瞬间,那两个日本空军士兵,在夜幕中浑身都染成了黑色的血红,双手松松弛弛地从脑袋边上垂下,应着铁血军战士们的枪声,“砰”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而另一边。   在由鬼子兵围剿民军的几条公路回到上海公共租界东区的必经之路上,无论是原来的老兵还是新征的新兵,锦颐几乎是调动了军内所有的十六万将士,分作上海公共租界东区的市区边缘、以及道路两旁的树干两处,亲自领兵,预备给刚刚元气大损的鬼子们再来一次围剿活动。   这一次的活动,他们并没有做够充足的准备,但好在他们在军中时大多都有过充足的演练经验。甚至那十万从民军转投过来的将士,有的本身就参与过埋伏行动。   是以,凭借着双方间,他们难得占据着的大优势,以及他们为共同目标而战的相互默契,这一场突然的埋伏行动,竟也变得格外顺利起来——   当鬼子们开着几乎每一辆都多少有些凹陷的军车、和坦克从泥土地上驶过的时候。正如卢沟桥炮火声响起时,鬼子们毫无征兆的开始对驻守在卢沟桥和宛平等地开启进攻的那一夜,当他们从树林的夹道中驶过,“轰隆”一下,炮弹开始从四面八方向他们飞来。   “支那人!是支那人!这里有支那士兵!”   正如同每一次的演习,向来防守就比攻击要难。尤其现下夜幕太浓,他们几乎看不清他们的敌人究竟在哪儿。尤其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三十万的士兵,虽然只死了五六万,但剩下的却有七成,几乎都是身带重伤的。   仗还没真的开始打,鬼子们从内部开始,就已经慌乱了。   不可否认,这是一场铁血军的战士们占着绝对优势的战争。哪怕在一开始,锦颐在真正再一次见到鬼子兵以前,也没想过在同民军战斗过后,鬼子兵的负伤情况会这样严重。   没有想象中的向死而战,在这处原本应当有些荒凉的郊外,炮声大半个夜晚都没有停过。   上海市市区里的百姓们,离得近点的,知道可能是哪片地方又开战了,听着炮声,惴惴不安地过了一个夜晚。而那些离得远点的,夜晚早早就睡了,炮声听不大真切,还是第二天听到了从“日租界”里听到了消息,才知道昨天一整天,铁血军以绝对的手段,直接血洗了所有驻守在上海的、以及侨居在上海的日本鬼子。   “我真不敢相信我自己的耳朵!”   “是啊,我也不敢相信,铁血军竟然真能把鬼子们一网打尽!”   “诶,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鬼子兵刚围剿了民军,心里正洋洋得意,哪成想得意还没多久,刚一转头,就又被铁血军给剿了个干净!”   自日本军队在华界不断挑起战争以后,上海不论是租界里还是华界的各大茶馆,百姓们谈论的兴致空前的高涨起来——   谁能想到,这场持续了数月的战争,会在一个谁也没注意到的晚上突然结束。那只像是始终扼在上海每一个华夏人喉间的无形的手,竟然会在这样一个夜晚陡地就被人给斩断。   上海租界里的街头和角落,流亡着的百姓们听闻了消息,立马从铺在地上的席子上跳了起来,狂喜地抓住路过身边的人大笑着问道:“是不是真的?”   随意地拦下别人,甚至冲动地紧紧拧住别人的衣袖,这是一件极没教养的事情。   生活在租界里的华人,一大半不是本身的身份就十分金贵,便是自认骄矜。这若是旁的时候,他们这样被人无礼地拦下,纵然没有当面发火,也必然是要拧着眉,心底不悦的。   可现在,那被拦下的人不仅没觉得自己被人冒犯,甚至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共同分享心情的知己一般,回握住那流亡者的手臂,大声笑道:“是啊!鬼子们没了,上海还是华夏的!”   那人拉着流亡者不停地动着嘴,一通好说,但这一回,却是那流亡者不想再听了。   他一把推开那人的手臂,手舞足蹈地回到了街道的角落,三两下地收起了铺在地面上的席子、枕头和一床单薄的被子,一边顺着街道跑,一边禁忍不住地兴奋叫喊道:“回家了回家了!总算是可以回家了!”   没了鬼子,就不用担心战乱了。他可以不用流亡了。   那先前被他拦住的人听他喊了那么两三句,大抵明白了他的心情,不知不觉竟也跟着越发的兴奋起来。原本好似还可以稍稍抑制一下,现在却似乎想压都压不住了——   “鬼子没啦!鬼子没啦!想回家的可以回家啦!谢司令把上海给守住啦!”   学着那流亡者的样子,他奔跑着,把双手举作喇叭状,大声地在街道上喊着,像是要把这个消息带到每一个角落!   *   原本的上海,因着民军在对抗日本军队的时候,由一开始的逢战必胜,到后来的受人掣肘,所有居住在上海的华夏人心上,几乎都弥漫着一层浓浓的雾霾。   尤其,在秦非正在回到南京以后,上午刚得到了鬼子兵前往围剿民军四十万将士的消息,下午国民政府就发表了《告全体上海同胞书》的声明后,那种不安感空前的达到了高峰——   声明中,国民政府书道:各地战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终于阵地化为灰烬。然我民族独立之精神,华夏复兴之志向决不可破!为保我国薪火、信仰永传,沉痛之余,拟定三日后迁都重庆。   这一份声名,既告知了上海民众们民军损精锐将逾六成,同时也更是告知了上海民众,有关再度迁都的决定。   上海真的要沦陷了吗?   所有居住在华夏的人,在看到这一份声名的时候都忍不住在想。   上海离南京太近,国民政府两次决定迁都,一次是淞沪抗战那会儿,一次便是现在。   淞沪抗战那会儿,谢司令夺了第十九军的军权,领着将士们守住了上海,那这一次呢?还有谁能守住上海?   因着那一份《告同胞书》的缘故,几乎所有人都绝望了。毕竟民军前后七十多万的将士都没能从鬼子们的手里守住上海,铁血军就算是到了现在,撑死也就十几万,又怎么指望得了他们能再次从鬼子的手里守住上海?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若不是有人特地去过了港口,去过了现在已经成为了铁血军基地的鬼子营房,几乎仍旧是没有人相信的——   就像是做梦一样的,铁血军再度拉着上海脱离了深渊。   满腔的喜悦近乎于无处发泄,只有文人们用着手里几乎颤抖着的笔,将这份心情书写狂乱地书于纸上。但不论是文人还是其他的普通人,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很想见见这位谢司令。   即便在今年之前的四年里,他们还用着不屑的、鄙夷的目光看着她进出于每一个娱乐场所,但现在,他们却拼命地想再见她一面——   以一种崇拜者的身份。   当然,铁血军军务繁忙,他们大多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也没有谁是想过自己能真正见到谢司令的。   然而,正当他们为此感到遗憾的时候,谢司令仿佛真的听到了他们的心愿似的,有关谢司令将于第二日邀请上海各界人士开办宣言大会的消息,忽然就流传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淞沪会战告一段落~下个战场——南京~ 另外,你们可以说作者君短小,但你们绝对不能否认作者君是你们的小甜甜~作者君是不会妥协的(*?▽?*) 谢谢蒋夜21980516扔了1个地雷 爱你们,笔芯~?   ☆、第九十四章   上海公共租界吴淞路的一处会场里,凡是拿到了锦颐邀请函的各界顶层人士, 没有一个推脱, 统统应邀而来。甚至, 在他们还未进到会场之内时, 那些没有受到邀请的各个底层百姓们,早已在会场外绕起了一层又一层。   在会场内早已布置好的座位上落座,人们只静待了片刻,他们那在心里猜测良多的谢司令便已经从门口徐徐而入,步步生风。   “各位同胞们,这次的大会,我并未邀请任何一国的领事和代表。在场之人, 只有我们在同一片土地上土生土长的同胞们!”   上到了会场里正中央的台子上, 锦颐感受着整个会场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沉稳地顿了几秒后,这才提着一口气道。   “至于这是为什么。那就是要谈到我之所以要举办这场大会的目的了。”   坐在台子底下的人,每一个都直勾勾地盯着这个一身戎装的女人, 听着她用着原本清丽的嗓音铿锵有力地说道——   “我要在这里宣布一个决定, 一个绝对不会被其他任何西方国家所干预的决定!”   “我宣布,自即日起,上海公共租界北区以及东区,将不再属于公共租界!上海将不会再有所谓‘日租界’,这块地方属于华夏!并将由我铁血军将士亲自守卫!”   这一句话,若是换了一个人来说, 那定然是没有丝毫的威信力的。   华夏的国门是如何被打开的?西方各国势力盘踞在华夏的地盘上有多少年了?这些东西,哪怕它再过去个十几二十年,人们依旧会记忆犹新。   此时此刻坐在台子底下的人们,有上海的各大名流,有早已名就功成的文豪,也有商业界里顶尖的精英。或者他们大都认为自己是不凡的,但当他们到了洋人们的面前,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低下头的时候更多。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记忆在他们身体里的本能了。就连向来打着亲美旗号的秦非正夫妇,更多的时候,也仍然只是单方面的等着美国能善心大发,对华夏予以政府。   想要撇开西方列国来独自做主这片原本属于公共租界的土地,这话由谁是说来,这些生活在上海的“人上人”们原本都是不会信的,但偏偏此时说出这话的,是为华夏打跑了鬼子兵,成功守住上海的铁血军司令,莫名的,他们的心里竟然想都没有想上片刻,立刻就信了。   话若真的要说来,其实这也不是铁血军第一次赶跑鬼子了。   就在谢司令赶回上海之前,有关铁血军帮助第二十九守军成功守卫宛平城和卢沟桥的消息,还轰动了全国。只不过是那时候,他们离平津一带离得到底是有些远了。   在铁血军将上海交到民军手上以后,民军愣是把手里大好的形式给挥霍一空,不知不觉间,就给了他们一种,鬼子兵是不是真的战无不胜的颓丧感触。   若非铁血军今时今刻硬生生的扭转了局面,让百姓们相信了鬼子兵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也会死于他们华夏战士的枪下,恐怕即便锦颐今日说了再多,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震动到这些人的心里去。   “华夏的土地,最终都只会冠以华夏之名。”   宣言的最后,锦颐如是说道。   再没有所谓“租界”“华界”之分,华夏的领地,原本就应该独属于华夏。这是她毕生的追求。   “啪啪啪啪啪”   会场内部掌声雷动,不论是原本就惯于释放自己真实情感的文人们,还是常年惯于用冷静和深沉的心思伪装自己的上流社会的掌权者们,此时都禁忍不住站起身来,在脸上蕴着激动的神情。   正如锦颐所料,华夏之人,任他平常冷酷也好、狡猾也罢,国家生死存亡之际,那些爱国志士,那些对祖国未来的生存和发展心存期盼的人,总归是要更多的。   不知何时,她在会场内部的宣言,已经经由他人转达给了紧紧挤在吴淞路上的平常百姓们。当她从会场内走出,预备乘车离开时,那些百姓们更是以热烈的掌声,和情不自禁的呐喊进行欢送。   锦颐已然可以断定,今日过后,她想借着这次的宣言大会,让更多的人坚信华夏可以度过此次抗战难关的目的,绝对可以达成了。   回到铁血军在上海市内占下的新营房后,锦颐径直找到了正坐在办公室里,策划着加强华界各处防范的张腾飞,沉着嗓子问道——   “不是说邀请所有待在上海的,已是全国闻名的文人吗?怎么今天在宣言大会上,没瞧见我哥谢锦言?”   在前往廊坊、预备参与卢沟桥战事之前,为了保密军中一切行动,她并未将自己的行踪告知给谢锦言。前几个月回来的时候,正值上海大乱,她一门心思投入到抗战上去了,倒也没有分出心思去找他,关注他现在的动向。   直到现下上海相对开始平静下来了,她才有了心思,想在自己举办的宣言大会上,见上谢锦言一面。   “司令,我派人按照你的意思去打了电话,没人接。也去你留下的几个地址找过了,根本没有找到谢先生。想来,谢先生也应该已经离开上海逃难去了吧?”   毕竟司令的父母等人已经前往香港避难了,张腾飞猜测着,原本也没当一回事,可他看着锦颐的脸色似乎更沉重了一些,便也自觉地闭上了嘴。   “他不会去香港,更不会出国。”   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谢锦言已经成为了产党的一员。恐怕就连他自己的那些朋友,出去一起成了产党同志的,也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张腾飞不知道锦颐为什么说得这么笃定,便将她的这份笃定,看作是她作为谢锦言的妹妹二十多年的了解。他询问道:“那要让情报处的人去搜查谢先生的消息吗?”   老实说,在张腾飞提出这个意见的时候,锦颐十分意动——   不可否认的,她对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这位“哥哥”,是十分有感情的。但最后,她的理智却仍旧叫她出口推辞了。   “不用了。”她说道。   假如她让情报处这样有针对性的去调查谢锦言的下落,若是没有结果,自己必然会感到担忧,难免会在后面的作战中出现差漏。若是有了结果,自己倒是不用担忧,却又难免会牵扯到谢锦言“产党地下党员”的身份。届时,若是军中之人因为得知了自己的司令和某个党派产生了关联,要闹起什么,她怕也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应付的。   倒还不如保持现状。   叹了一口气,锦颐侧过身就准备离开了,却没想到又被张腾飞给叫住了。   “对了,司令,你等等。”   张腾飞绕出了木质的办公桌,快走了几步,像是想要拦住锦颐离开的步子,等锦颐停下来,重新转过身面对着自己后,这才停了下来。   “应该是我们主动攻下‘日租界’,成功守住上海的消息,今天已经全国见了报。国民政府快速迁都重庆后,就在你去开会的时候,秦非正把电话打到这边的指挥室了,看来是前些时候没少跟鬼子们沟通。”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生气,我告诉他你现在不在营房之后,他憋着气说了一句让你回来以后给他回个电话以后,就气冲冲的把电话给挂了。”   “呵,我知道了。”   锦颐冷嘲了一声,但到底还是好脾气没把火撒在张腾飞的身上,好脾气的应了一句。   一个一看到危机,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反抗,而是撤退的人,她几乎不用想,就能猜想到他想要“质问”自己的是什么。   是的,质问。   可事实上,她根本也没想要真的再继续顺着他的意思,给他回这个电话,再去听他的质问。   整整一天,锦颐都没有给秦非正回个电话。   翌日下午,当锦颐坐在营房的指挥室里,听着电话声“叮铃铃铃”响起的时候,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想了想,还是把拿起了电话的听筒——   “谢锦颐你疯了?!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自作主张地跑到市内去屠杀日本人,自作主张地宣布什么‘日租界’重新划作华界,你是想要英美等国公开制裁华夏吗?!”   看来是宣言大会的事也已经传出去了。   稍稍将听筒拿开了点,锦颐等秦非正把所有的“质问”一连串地全部问出口后,这才有些冷酷地反问道:“如果英美等国真要制裁,第一个该制裁的,难道不是日本吗?”   一句话,她就把秦非正给噎住了。   “你疯了!”   两人之间沉默良久后,锦颐忽然听见秦非正再次重申了这一句。   忽然一下,她就想起了,早在她卢沟桥派人主动攻打鬼子的时候,被鬼子请来游说她的洋人,似乎也曾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过这一句。   “没错,我疯了。”锦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似乎并不觉得这个形容是贬义的。   她说道:“秦先生,要是按你这样说的话,不仅我疯了,所有人都应该和我一起发疯!是时代和鬼子兵的得寸进尺使我们发疯的!”   那一天,锦颐第一次主动挂断了秦非正的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埋个关于哥哥的小伏笔,毕竟之后还要见面的~ 然后明天拉拉进度条,解释一下鬼子做了啥,就进入南京~ 谢谢五月渔郎扔了1个地雷 谢谢银子与钱扔了1个地雷 谢谢爱你哦扔了1个地雷 谢谢长风归处扔了1个地雷 谢谢光羽扔了1个地雷 谢谢白皮箱347扔了1个地雷 谢谢爱吃果味桃扔了1个地雷   ☆、第九十五章   在得知国民政府仍旧决定定都在重庆以后,锦颐便已没有再刻意留意国民政府的消息了。   上海是国际经济贸易中, 举足轻重的一座城市。鬼子们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上海这块原本就要到嘴的“肥肉”的。   从九月下旬到十一月下旬, 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 鬼子们隔三差五就要让人开着军舰和轰炸机来上海新华界闹上两闹, 使得铁血军不论是将领还是普通士兵,严阵以待的同时,早已烦不胜烦。   除了在产军平型关大捷的时候,锦颐为了继续调动百姓们的抗日热情,分心写了一篇表彰文章表达对产军的慰问,根本便分不出太多的心思再去做其他更多的。   “谢司令,我们任务倒是完成了, 就是这次又给鬼子们跑了。”   领着手底下的士兵们开着霍克机去海面上的空中驱逐了鬼子的军舰, 高然回到市内营房的指挥室后, 对着锦颐有些遗憾地汇报道。   “他们是什么时候撤退的?看着你们到了就预备撤退了?你们攻击了有一会儿了才预备撤退?”   击退了鬼子们的又一次偷袭,这本该是件好事,可出乎高然预料的,锦颐面上的忧虑似乎要比原来还要更重几分。   心神一凛, 高然不敢有半点疏忽, 脑海中一帧一帧地回放着当时的画面,想了很久,这才确定道:“是我们攻击了有一会儿后,他们开始撤退的。”   说完,像是怕真的会有什么异常似的,他又有些迟疑地问道:“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鬼子们想要重新攻进上海来, 却又因为火力不足,最后选择了战略性撤退。这是很正常的,应当是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的。高然心想。   可还没等他彻底松下这一口气,锦颐却有些沉甸甸地摇了摇头——   “就是这样才奇怪。”她说道。   “鬼子们有军舰、有轰炸机,绝对不会出现火力不足的情况。如果他们有心要硬攻上海,就算我们严防死守,再次把上海给守下来,也必然只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就算鬼子是想保存实力,那也应该是看见高然他们的霍克机到了,抢在他们攻击之前就撤退的。硬是等到高然他们攻击了,才开始“慌乱地撤离”,反倒显得有些刻意。   “更何况,鬼子们最近进攻的次数有些太频繁了。”不像是为了进攻而进攻,反倒像是为了隐瞒什么行动而刻意抛出的烟雾弹。   锦颐因着还在思考,说出口的话也只是说一句藏一句。高然跟不上锦颐的思路,只大致知道这不是个好征兆,便只能试着建议道:“那下次鬼子再来的时候,我们继续追上去?”   “不用。”   像是害怕高然冲动下会做出其他的什么,立马便拒绝了他的提议。   行军打仗,作为被侵略的那一方,守成的将领,即便可以更大限度的拖延时间,却始终是处于劣势的。只有多变的将领,才可拥有一搏的把握。   一直以来,锦颐都自认自己是属于比较激进的那一类将领。突袭、反守为攻之类的事情,做起来毫无压力。可到了现在,她却已经到了不得不谨慎的时候了——   鬼子既敢这样安排,未必便没有留下后路。   关于后世,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记忆已经逐渐消无。但大略上几场著名的战事,她却记得尤为清晰——   上海过后,华夏紧接着落难便是南京。   她隐隐间总觉得,鬼子们这次一样的举动,会同南京大变有关。可此时上海也才只刚刚得守,根本就不可能大范围调动士兵。原本心里就焦急紧迫,她更该让自己谨慎起来,决不能让军中的战力产生不必要的损耗!   沉吟片刻,锦颐缓缓抬起头来,望着高然,心里不自觉的就产生了些期待——   “高然,你有办法联系你们东北军其他的将士,来支援我们作战吗?”   问话里,锦颐没有让高然联系东北军的总司令林世源,反而是让他直接联系其他各师团的军长、指挥员。这并不是因为她没将林世源放在眼里,而是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能联系得上林世源——   秦非正惯来是个记仇、权力心重的人。   西安事变之时,被林世源挟持,受到威胁良多。不过是彼时被于美涵等人接回南京之时,林世源并未跟随,这才无奈隐忍不发。   此次迁都重庆之时,正好偶遇林世源前往慰问军中将士,当下便让随行的军队将其擒住。在抵达重庆以后,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将此事提上法院,判了林世源十年的囚禁。   当然,以强硬的手段软禁了林世源后,秦非正的最终目的,是那余下的十几万、群龙无首东北军。毕竟上海一役过后,民军精锐损失颇多。   那些东北军,有的被秦非正收编到民军,有的却宁愿自主抗战,也不愿受民党制约。   锦颐这句话问的,就是那少数未曾被秦非正收编的东北军。   “在东北军的时候,空军和陆军的训练不在一处,联系也不大。那些陆军我恐怕无能为力,倒是我原本就是过命交情的那些战友,可以一试。”   高然并没有大包大揽,而是谨慎地将自己能够保证的统统摊在锦颐面前。   “那就这样吧,尽你所能就是了。”   锦颐心里有些没底,却又无法将这份压力统统推到高然的身上,便只能努力地沉下气,希望现实情况没有她预料的那么糟。   *   虽然无法大量的遣兵离开市区,但锦颐在这天过后,仍然是尽己所能的调派出更多的士兵,去到上海防御工事薄弱的县城村庄去防守。   事实上,她察觉到鬼子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很早了,甚至那还只是鬼子们开始布局的初期。可显然,她一贯以来的表现只能是使得鬼子们更加谨慎小心,将原本需要的更长的准备时间来压缩到更短。   简单来说,即是锦颐一直担心着的事,最后还是发生了——   其实她想的没错,日军想的的确是声东击西。她唯一想错的,是鬼子并不是想要通过突破防御工事薄弱的县城来打进南京,而是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拥有一整条完整且坚固的防御工事的无锡。   他们仅仅用了一个夜晚的时间,就把分散在毗邻无锡周遭的几个县城、市区的士兵悄悄聚集,借以众多轰炸机等重火力武器,对无锡实行了针对性攻击,使得原本应当万分坚固的澄锡国防线就此被攻破。   当夜,守城的民军和铁血军战士全部牺牲。   等到第二天上海市区内得到消息的时候,无锡内部的所有消息都已经被鬼子们封锁了,只依稀能够让锦颐从原本对上海地势的了解中猜出,他们是要攻陷江阴要塞,开始控制长江。   “我们是现在马上带着人去无锡,还是带着人赶赴南京,亦或者仍旧这样守在市区里?”   张腾飞简单的一句话,直问到锦颐此刻心里最纠结的地方。   通过长江,鬼子们能毫无阻碍的登陆南京。   如果没有人守住无锡,鬼子就可以派更多的人通过长江支援攻占南京的士兵。如果没有人守住南京,那在沈阳时就叫人触目惊心的一幕,就会再次上演,历史就会回到原本的轨迹……   可还是那句话,上海市区同样离不开人……但凡上海这块地方没有后顾之忧,她必然会毫不犹豫地把帐下的战士们一分为二,领着他们大刀阔斧的再次将鬼子们打个落花流水!   可事实上,她敢肯定的事,他们只要一走,鬼子早已等待良久的军舰就会立马冲到上海的港口。   三个地方,每个地方都少不了人,可他们现在最缺的,却也还是人……   “腾飞,这一次,我们只能是等一下了……”锦颐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是有些颤抖的。   她只能等,只能盼望着高然的那些战友们能提前一些抵达上海。届时,只要空中的战力足够多到应对鬼子的军舰和轰炸机了,哪怕守在这里的陆军本身没有那么多,她也可以没那么担心地去领着人前往南京了。   *   几乎每隔个两三个小时,锦颐总要问问有没有什么战机大动作往上海移动的痕迹。   庆幸的是,高然的那些战友们虽然来得算不上快,但好歹也算是及时的。至少他们来的时候,她还没有听到鬼子兵抵达南京的消息——   三百人,三百架战斗飞机。锦颐只分了二十架去无锡,三十架随自己赶赴南京,余下的统统都用作守卫上海。   “上海就交给你们了!”   铁血军十六万的将士,四万守在上海的各个县城,两万已然提前一步去到了无锡。   上海就交给众位英雄们了!   在领着五万将士往南京出发以前,锦颐对着剩下守城的将士们含着殷殷的期盼,像一个世上最普通的人,甚至是带着些乞求的嘱托着。   南京,要守住!无锡,要守住!他们刚刚才从鬼子们手里抢回来的上海,也更不能丢!   “是!”   偌大的训练场上,战士们的声音强烈到几乎要刺穿锦颐的耳膜。   这是战士们在给他们的司令、也是在给他们自己许下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林被囚这件事特意推晚了时间,就是想把东北军也给用在刀刃少,别让秦霍霍光了,所以小天使们别纠结哈~明天上战场~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谢谢陌生人扔的1个浅水炸弹,嘿嘿,谢谢小天使的支持(づ ̄ 3 ̄)づ   ☆、第九十六章   南京这地方,是原主的家乡。十年前,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就知道华夏总会迎来这一天的, 所以她拼命的想要往外面逃。没成想, 十年后,这一天这正到来的时候,却会是她自己一门心思的要往这个地方闯。   “司令,江阴防守线彻底被击败了,鬼子们冲进南京了!”   从上海出发前,锦颐原本还是庆幸的,为他们还赶得及前往南京。而现在才过了短短一个多小时, 他们还在奔赴南京的路上, 她的心情却已经全然不同了。   心里猛地一下悬了起来, 锦颐神色有些恍惚,嘴巴张开了许久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良久,等得身边的人推搡了自己一下,她这才艰涩地说了一句, “加快速度!”   从上海到南京, 将近四个小时的车程,因着锦颐的一句话,铁血军所有发往南京支援的军车一路疾驰,硬生生把时间给减了一半。   可他们到底还是迟了一些。从鬼子的部队闯进南京开始,就已经有些迟了。   隔得远远地,他们还在车上, 就已经听到了南京城里接连响起的炮弹声。   “司令,我们——”   还没进到南京的范围里,铁血军的军车隔了大约还有一两里远便停了下来。随着车子缓缓停下,坐在驾驶位上的士兵心急如焚地转过头去看向锦颐,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顾忌着身份没敢说出口。   “下车吧!”锦颐说道,“直接冲进去支援叶将军他们,战斗结束后再考虑营帐问题!”   说罢,锦颐掏出了自己腰间枪夹里的手、枪,给枪上了膛,就率先开了车门跳了下去。   按理说,铁血军和民军生了嫌隙,哪怕是支援,他们也应当要保障好自己的退路,先搭建好了临时营帐再前赴战争现场的。可现在,鬼子兵们已经以超乎他们想象的速度彻底打进了南京城,要是真等他们搭好了营帐,黄花菜也就都该凉了。   更何况,守在这南京的叶生明叶将军,原本也就是她欠他的。   身后跟着的五万将士一同冲向南京市区,锦颐往后看了看,见一路上跟着他们来的空军战士已经操控着霍克机准备飞进城内,便立即对跟在身后的几个团长说道:“留两万人来肃清城郊和旁边的几个小村庄,守着这儿别让鬼子兵再进去,也别让鬼子兵再出来。”   “其他人,跟着我冲进去!”   时间紧急之下,尤其在鬼子兵的子弹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他们身上,炮弹不知道什么时候波及到他们的时候,仔细地作战方针,更是要靠战士们的随机应变,和各自战友们平常训练出的默契。   留了话,锦颐随意点了几个团长,让他们领着自己手里的兵,直接就冲进了市区内——   “砰砰砰砰!”   枪声不停在响,谁也猜不透下一颗子弹会不会落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的脑门上。   这是一场屠杀游戏。   所有人不论是脑海里的记忆还是身体里的记忆,都只记得一个字——   “杀!”   “司令,要不……我们还是撤吧!总司令领着人迁都离开的时候不是说了吗?‘如情势不能久持之时,可相机撤退,图整理而期反攻’!”   叶生明的副官梁一跟在叶生明的身边,一边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周边,用手里的枪把视线范围内所有能见的鬼子兵一一打死,护着腹部已然中了枪伤的叶生明,一边有些情急地劝道。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萌生了退意的战士很多。但说实话,他梁一不怕死,他是怕他跟了一辈子的将军就这么窝囊的死在这儿了!   “.…..”   叶生明沉默了许久。他捂着腹部左侧的手已经浸满了血液,甚至感觉那中了弹的地方,已经疼到快要麻木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伤了。   可即便是到了现在,即便是再过不久他就可能丧命于此,他还是没想过要撤退。他想再往后拖拖,再拖拖时间。可他要拖时间做什么呢?等着他们民军还有人能领着兵来支援他们吗?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咱们现在还剩多少人了?”叶生明睁了睁眼,忽然问。   梁一一下就被他给被问住了。战士们的伤亡损耗,向来是等到战斗结束以后才进行统计的,毕竟全心全力地应付着鬼子的时候,谁也没法再分神去一个一个地数身边有哪些人倒下。   幸好,他跟了叶生明许多年,也知道这种时候,司令想要的大概也不是一个准确的数字,于是“砰”一下又干掉一个要往这边靠近的鬼子后,他分神想了想,说道:“军里和军校里的师生统共十几万人,这么一番下来,光是鬼子们还没进城前的一番轰炸,咱们统共剩下的人也超不过五万去。”   民军的火力拼不过鬼子。上海的时候,民军也就是用远超鬼子的人数才镇压了鬼子。现在,他们不仅火力没有鬼子大,人数也更加没有鬼子多了。   如果他们还不撤退,那么今天,他们大概就活不下来了。   梁一知道叶生明是什么样的个性,所以一早也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哪怕他开了那个口去劝过司令。   这场战斗中,民军的战士们处在了完全的劣势。他们有的血气冲上了脑袋,哪怕知道了自己要死,也必定要多拉着几个鬼子去陪他们去死,便越打越勇猛。有的大抵是在此之前没有上过战场,猜到自己这次是活不下去了,便心里痛痒的难受,连反抗都不想反抗了,抛开了手里的枪,就干脆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浑浑噩噩地等着鬼子来崩了自己。   无论是积极反抗的,还是消极等待命运的,剩下的这五万多人里,没有一个是觉得自己可以活下去的。   哪怕耳朵边听着就在自己不远处的炸弹声“轰隆轰隆”又开始响起,也只以为是鬼子们新一轮的轰炸开始了!   “妈的,狗杂种!老子弄死你!”   “去NM的小日本鬼子,老子看你还敢往华夏的地方跑!”   这一次锦颐领着铁血军的战士们,并不像支援宛平城和卢沟桥一样,直接便领着一大堆的人正面杠上鬼子们,而是让他们各自十几二十的组成一个小队,分开应对同样分开在市区内各处的鬼子兵们。   这也就使得,南京市里的民军战士们,一下子没能察觉到是铁血军的战士们来支援了。还是在那群鬼子兵的骂骂咧咧声中,一声声的华语开始多了起来,这才开始察觉出不对劲来。   “是、是援军来啦!是援军来啦!”   民军的将士们或者并不知道来的援军是铁血军,可在他们眼里,无论来的援军是哪个军队,那都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哈哈哈哈!”   那些原本几乎绝望了的民军将士们开始疯狂地大笑,原本在反抗的,感觉身体里更是充满了力气,打起鬼子来,毫不手软,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也像在烧着一把火!那些原本已经放弃反抗了的,忽地一下看见了生的希望,也就不甘心再这么死去,重新拿起身边的枪,投入到了战斗中。   “撤退!撤退!”   当鬼子们急促地叫唤着,一个一个准备照原路退去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疯狂地呐喊着。   可独独,没有一个人敢去拦住鬼子们撤退的步伐。   连奉了锦颐命令守在郊外的两万将士也没有。   鬼子们的伤亡不大,攻进南京的时候二十几万人,退的时候也还有十七八万。而锦颐进了市区之后,一路走来,却发现民军剩下的人已经不大多了,即便是加上了他们的五万将士,也绝对不超过十万!   鬼子们会撤退不过是在上海和北平受的挫折太大,瞧见了铁血军的将士进城,反射性的开始变得小心谨慎罢了。这个时候他们要是拦下了鬼子,还不等鬼子发现双方的人数差,他们就要被鬼子给歼灭了。   日军撤退得突然且匆忙,并没有发现特意避开了他们的两万铁血军将士们。   等市区里的民军将士们聚集完毕,锦颐领着人见到了叶生明等人的时候,铁血军的五万战士们也在同一地方集结完毕——   “你是……谢锦颐?”   当锦颐领着人同着叶生明等人去到那熟悉的军营,并站在叶生明的身边,等着军医来的时候,门口外跟着进来的两个人里,其中一个显得年迈些的,穿着军装却更显儒雅气息的男人忽然对着锦颐迟疑道。   是孙海,和李孟辉。   这两个人,一个是当初招收她进国民军校的新生主任,一个是教导了她三年的总教官。   当初她在民军,几人同属国民政府部下,未曾想过,以后再见时,已是十年以后。也未曾想过,十年未见,两人胡子拉碴,脸上的沧桑和疲倦遮都遮不住了。   “孙老师,李教官!”   并没有身为一军司令的自觉,锦颐还如同十年前在国民军校的时候一样,对着两人敬了一礼。   明明现下的情况已是十分危急,她的心情竟还破天荒地松了一下——   想必,她此刻的容态,比之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从北平到上海,再从上海到南京,她只是忙到没有时间再去体会“累”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南京守卫战开始~ 另外,抱歉没能达到4k字,因为医生给作者开的激素药把姨妈给催来了,作者君原本来姨妈就相当痛了,这次可以说更痛了。躺到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原本在纠结要不还是再休息一天好了,但想着昨天就没更新,答应的4k可能做不到,那至少正常更新还是要做到的,所以......抱歉了各位小天使~   ☆、第九十七章   “我得到了鬼子们攻打江阴要塞的消息,猜到了他们要往南京这边来, 无奈上海各项事务必须安排妥当, 到了今天, 还是比他们晚到了一步。”   一句话, 锦颐解释清楚了她会领着铁血军的人马突然冲进市区,支援他们的原因。   语气顿了顿,锦颐静默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边的情况怎么样?”   “疯子!咳咳,一群天杀的疯子!”   锦颐这头话刚一问完,其他人的面色当即沉重下来,那孙海更是呛着嗓子, 顾不得握拳掩着嘴咳嗽, 怒火攻心地气急道。   “孙老师, 紧急时刻,你还是多注意下身体吧!”拧了拧眉,梁一有些关切地劝道。   “唰”   细微地扯开布帘的声音,一下子就抓住了在场四人的注意力。   因着南京大多房屋损毁, 军营的营地也同样多有破败的缘故, 他们回来时就没有扛着叶生明去军医的寝室,而是随便找了宽敞的办公室,扫了扫办公桌上的东西,用办公桌来做床,把办公室用来避免互相打扰工作的布帘一拉上,就充作了军医的简单手术室。   那军医扯开布帘出来, 就瞧见了四双眼睛直愣愣的瞧着自己。   “哎”   他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不大好,把整块布帘拉到一起打了个结,说道:“子弹我已经取出来了。但这一次军里受伤的人太多,部分药物又被侵袭的鬼子们给炸毁了,什么情况,你们也明白。司令这次,伤得也不算太重,死是死不了,但要痊愈也难。好了以后,十有八九是要落下了病根。”   锦颐一愣,她来时便看到了这二十九军的驻营里有部分平房已被毁得没了本来的样子,却没想过这被毁的房子里,竟还包含了二十九军的医学药物等物资。而更糟的,是她自己在领着将士们来的时候,也并没有装载多少的药物。   锦颐抬头看向梁一和孙海、李孟辉,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他们同自己如出一辙的担忧神情的,谁曾想,她在他们脸上看到的,反倒是把心放回了原处的安心情绪更多些。   “司令能活下来就好!能留着命就好!”梁一颇为欣喜地嗫喏道。   锦颐却觉得不应该——   从她得到消息,到她领兵冲进南京市区里,不过才是短短两个小时多一点。就算鬼子攻进南京,同她得到消息的时候是有着时间差的,那顶多也就是三个小时。   即是说,二十九军和国民军校的师生,同鬼子们不过才是打了五个小时的仗。在这五个小时里面,南京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能使他们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也跟着那么颓丧?   心里想着,锦颐不自觉地便把话给问出了口。   一下子,话题就又回到了她先前问的那个、没有得到解答便被打断的问题上。   “鬼子们这次的进攻绝对同他们在卢沟桥和上海掀起的战争不一样!”   李孟辉惯来是沉默的,他听到了锦颐的又一次发问,别说回答了,他抿了抿唇,身边的气息陡地又变得更沉重了。   倒是那孙海一听锦颐的问话,虽然一下子又是满脸的怒容,却还是打算解释给锦颐听的。   只是那梁一怕他一个激动,咳得更加严重,便干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伸手拦下了他,沉了沉气后,自己就率先对着锦颐肯定了这样一句。   “他们是疯子!只知道杀人的疯子!一闯进南京,他们根本就不管你是守城的华夏士兵还是普通的老百姓,全部都是用刺刀刺死!用子弹打死!就像是疯狗,见着人就咬!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南京是不是死城!他们要占下南京,哪怕南京只剩下一片废墟。”   梁一说着,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是愤怒的高亢,一会儿是无奈的沉吟。   锦颐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   她想,应该是他们把鬼子们逼得太紧了。   鬼子兵想占下平津、被全歼,想占下上海、也被全歼。他们本来就是无甚人性的疯狗,眼瞧着自己的侵占计划连连失礼,被当做大本营的东北各地,也被其他的华夏士兵搅得不胜其烦。被逼到了一定的地步,自然也就发了狠了要在这次行动里成功。   这可有点糟了。   锦颐默默在心里叹道。   人都说“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可他们现在不仅武器的火力比不过鬼子兵,就连人数上面也全都占了劣势,他们能靠的,也就只能是那些“阴谋诡计”了。   “我领着我铁血军的将士们来支援,现在鬼子们是探不着我们的底,所以才从市区里退了出去,并且一定会加强戒备地观望我们一些时间。而且这时间,也一定不会太久。”   此时还不到垂头丧气、丧失斗志的时候,锦颐把当下的状况打脑子里一过,便出声道。   她松了松手,又握成了拳头,说道:“我们不适合持久战。”   沉寂了片刻过后,锦颐做下了定论。   他们是不适合持久战的。即使鬼子兵们现下还有所顾虑,不会有大动作,但鬼子兵们是驻守在郊外的。等鬼子兵察觉到南京市里的情况之后,甚至不用再多花力气来开战,只需要守在郊外,从水陆空三方断了外界运输进南京的粮草,就能生生拖死他们这些守城的将士。   “但要是我们打定了主意速战速决,趁鬼子兵不注意去偷袭,伤敌八百自损八千的把他们给打死了,最后守着南京的人寥寥无几,最后便宜了的,不还是小鬼子吗?”   三个人里,孙海平静了下来,就变成了反应最快的那一个。   这次鬼子毫不留手的疯狗式进攻,使得不论是叶生明帐下的战士,还是原本应该好好在军校里接受训练继续学习的学员,全都损失惨重。他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   更何况此时军中的战士们死伤惨重,多的是重伤未愈的。即便正如谢锦颐所说,他们不适合打持久战,但要是让他们不顾身上的旧伤再次投入到战斗力去,那就不是去打鬼子,而是去送人头、送命去了!   一瞬间,四个人又全都沉默下来了,连呼吸的声音都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战士们养伤刻不容缓,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要等他们全部痊愈,哪有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要是真等到那时候,怕是整个南京都被换了个模样。   战势情策进入胶着,一时间,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是尽力想着办法,能多拖一下柜子就拖一下,时不时的派着十几二十个人装模作样的去鬼子兵的临时营帐挑衅一下,既不彻底惹火了他们,也叫他们猜不透市区里和二十九军驻营里的情况,顾虑着不敢进攻。   除此之外,南京市内的火车站,在停止工作将近整整一天后,终于又渐渐开始运转起来。虽然途经南京,并在南京站停下的火车越来越少,但毕竟,那是他们趁着鬼子还没有大动作,霸占交通枢纽的时候,用来运送物资最有效的方式。   *   南京城里,房屋塌了不少,人也走了不少。   但作为国民政府雄踞多年的首都,南京的人数,从来也不比上海少。市区内将近千万的人,即便跑了大多半,也还剩下几十上百万的。   而那几十上百万的人,多是在鬼子闯进市区内就没能逃出去的。后来瞧见铁血军来了,心里一定,绝大一部分的人也就没了要逃的心思。   是的,铁血军。   不仅仅是上海和南京,自打铁血军接连在北平和上海夺得胜利以后,铁血军几乎就被捧上了神坛,在整个华夏的名声,几乎达到了无人能敌的地步。   那些好不容易在各处废墟里躲藏着、挣扎着活下来的百姓们,原本还死了心一定要往外跑的百姓们,一听是铁血军来支援了,忽然就安下心来了,谁也不跑了,回到自己还没成废墟的家里,各自把自己生活的范围打扫打扫,就又像平常一样生活起来了。   哪怕是在锦颐自己都没有信心在这次战斗中取得胜利的时候,所有的百姓们都相信着这次也会像往常一样,谢司令一定会领着铁血军的将士们取得胜利。   “谢司令,真没想到您会愿意接受我们报社的采访,今天真是麻烦了!”   “没事,让同胞们了解前线的战况,也是我们的义务。”   锦颐随着那《南京日报》的记者起身,同他握了握手,让人送他离开了二十九军的驻营过后,这才像是有些脱力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十五天了。   原本她料想着鬼子要探查清楚情势,决计是超不过十天的,但现在,已经是第十五天了。其中,还多亏了南京市里的百姓们安然无恙地生活的样子迷惑了鬼子。   “这次又能撑多久?”   已经疗养了一段时间的叶生明,坐在一旁,把那记者同锦颐的对话给从头听到了尾。   锦颐愣了愣,想起自己对那记者的回话后,明白了叶生明的意思,将双手交握在一起,眯着眼想了想后,这才再睁开眼道:“最多五天。”   那记者问她:“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利落地把鬼子兵给赶走呢?”   她回他,“一下子全部赶走了有什么意思?我要的,就是鬼子全军覆没,而我华夏将士可以洒然脱身。”   她话说得张狂洒脱,却是一下子既迷惑了鬼子,又骗了天下百姓。而这南京市里的百姓,则更是深受欺骗。   “最多五天了,五天过后,即便鬼子仍旧被我们模糊着视线,想必也要开始不顾这最后一点‘风险’,想要迫不及待的把南京给拿下了。”   五天后对着鬼子们是个什么打法,这五天里也该定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南京会守住,但是会以一种比较壮烈的方式。毕竟鬼子的猛力反扑,作者君就算开再大的金手指,也不可能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其带过。 另外,谢谢小天使们的关心,作者君今天好像比昨天要更痛一点,但明天第三天应该会好很多吧,希望~谢谢大家,爱你们~(づ ̄ 3 ̄)づ 谢谢五月渔郎扔了1个地雷 谢谢湫兮如风扔了1个地雷   ☆、第九十八章   “少佐……我们……”   一梳着中分油头,左臂上绑着日本国旗样式绑带的华夏人, 操着一口流利的日语, 脸上全是纠结。像是想要劝面前的人一些什么, 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劝起。   鬼子在华夏作威作福太久。即便是现在有了一个叫日军屡战屡败的铁血军, 但始终坚信着鬼子会赢的人,仍旧不在少数。那些为了讨一个“安生”日子,去到鬼子们面前伏小做低的人,也自然不会稀缺了。   “少佐,要不还是再想想吧……”   南京这一片儿,鬼子忌惮着铁血军不敢轻举妄动,铁血军也不知道为什么, 十多天来同样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双方僵持不下, 直到今天, 统领着这支攻占南京的日军总司令,总算是忍不住,要叫他面前的少佐作为先锋部队,前去试探攻击。   他韦三从来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 要不然也不会为了活命, 在市区里刚被鬼子的士兵擒住,便立马用去日本留学了几年学会的日语拦下了他们的刺刀,想也没想的就倒头做了鬼子这边阵营的人。   在政府里捞了个不上不下的差,迁都的时候没能跟着一起走,他圆滑奸诈、背地里插刀了大半辈子,从没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过。但现在,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脑袋一热,想要劝阻这日本少佐转过头去劝他们总司令,再观望观望,不要这么快就做下决断——   事实上,三天之前,《南京日报》出的那一份对铁血军司令谢锦颐的采访,的确是麻痹了很多人。但要是真正想来,其实也挺可笑的。这都是大难临头了,是举国之难,如果可以反抗,谁还会管他“便不便宜了谁”?抄着家伙就会直接往上干!   也就是铁血军好巧不巧的三番两次都以劣势镇压了鬼子,才让鬼子兵们明明在得到了确切的铁血军支援人数后,还在担心是不是那位女司令故意放出了消息来迷惑他们的。   那日本少佐一双锐利地眼睛往这边轻轻一扫,那韦三的神经一下子就给绷紧了,整个人都像是受惊的幼兽,绷直着身子,额头上还冒着细密的汗。   “呃,不,少佐,我的意思是,那铁血军司令既然敢在报纸上的采访里放出那样的话,想必还会留下后招。”他被吓得一下也不敢犹豫,嘴巴里机关枪似的一个词一个词吐出,像是真正在为了他忠诚着的皇军担忧。   那少佐闻言,并没有收回眼神,反而是深深地打量着韦三——   原本,他们想要拿下华夏的首都南京,是不用这么麻烦的。他们的手里,原本有更好的棋子。但铁血军那女人的手实在是太快太准,他们安排特务去策反国民政府的高官原本也就只能放到暗处。铁血军要暗地里拔出他们策反的奸细,他们压根防不胜防。   甚至于就连他们真正知道暗地里做下这些动作,都还是在知道那女人领着人跑到了北平附近,围剿了他们的人后,才暗自琢磨出来的。   这南京市里没了棋子,他们就只能再找。这韦三虽然在国民政府的位置不高,但好歹还是经手过一些内部资料,对南京市附近的环境和地形相对十分了解的。   那少佐瞧着那韦三,就像资料里一样胆小惜命,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一个眼神就开始直打哆嗦,谅他也不敢欺瞒皇军,便满意的收回了眼神,把手放在腰间套着刀鞘的长刀的刀柄上。   他用着日语定定道:“总司令的事还轮不到我和你插嘴。让你进去市里打探消息你就去,如果不是怕铁血军有后招,皇军还让你去打探什么?”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韦三听了后,先是颇有一种逃过一劫的想法般偷偷松了一口气,而后才扯着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连忙“哎、哎”的应了下来。   在那日本少佐面前始终有些躬着的背,直到出了那少佐的营帐后,才又重新直了起来。   他不断用拳头轻轻捶着另一个手掌,揪着脸一路绕出了鬼子的营帐,往市区里走去。可走着走着,眼瞧着要进到华夏士兵驻守的市区外围了,他却又停了下来。   摇头晃脑了一阵,韦三在原地,不时地望一下守城的士兵,不时又叹着气像只无头苍蝇似的来回打着转,想了大半天后,这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先是把绑在左臂上的印着鬼子国旗的绑带给取了下来,然后才迈着步子向着守城的华夏士兵走去。   “站住,你是谁!”守城的士兵并没有随意就把韦三给放进城里去。   这实在是太可疑了!   二十九军驻营虽和鬼子们临时营帐同在郊外,但鬼子的临时营帐却是里南京市的市区有着很大一段距离的。这种时候,南京市里的百姓们出行,基本就都是靠火车之类了,很少再有人出现在郊外了,现在身前这个人却是要从郊外进到市里,实在是非常奇怪了!   “我原先是在国民政府里任职的,我要见谢司令和叶司令!”韦三有些小心翼翼地往左往右的看了看,怕那少佐不信任他,派人跟着他,也不敢大声,只像蚊子般低声道。   但守城的华夏士兵,别管是锦颐帐下的,还是叶生明帐下的,看着韦三这样子,却觉得更加可疑了——   “要见我们的司令,你不直接去军营,来市区里做什么?”   那士兵狐疑地又问,韦三却有些急了,怕同这些士兵谈久了,引了怀疑,便愁眉苦脸道:“这位兄弟,你要相信我,我有我的难言之隐,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两位司令!”   韦三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这才冒着赔上性命的风险要来给二十九军和铁血军送消息。   “唉,算了算了,我不见了。”   摆了摆手,韦三心里本来就不大坚定,萌生了退意,见那士兵还是一脸打量考察的目光,也不想多纠缠,转过身就想离开,准备重新想办法进到市区里,去完成那少佐给他的任务。   “你等等。”   那士兵见韦三要走,又怕自己自作主张会真的让司令错过重要的消息,迅速在心里下了判断后,也不管那韦三是不是真的可疑了,连忙就叫住了他,侧身让他进到了市区里。   然后又顾忌着他口里的“苦衷”,特意让他往里走了一段时间,才让人去他后面追上,把他带到了国民政府空下来的一间办公室里。最后才另外让人抓紧回到驻营去请两位司令。   *   韦三来到熟悉的国民政府办公的楼房,独自待在其中一间办公室里,空气越安静,他的心里却越焦躁。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韦三心里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可不等他再继续往后想,锦颐和叶生明已经一前一后,推着办公室的木门进去了。   “谢、谢司令,叶司令!”   这一推门进来的,一共有五个人。梁一、孙海和李孟辉他都没见过也不认识,但独独锦颐和叶生明两人见报太多,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锦颐抿着嘴向他点了点头,叶生明则是同着锦颐一道走到了一条长沙发上,捂着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有些迟钝地一边坐下,一边对韦三说道:“有什么事都坐下说吧。”   听他的声梁一、孙海和李孟辉也都找了地方坐了下来。   反是那韦三瞧着另外三人完全没有走的意思,额头上又开始有些冒汗了,“嘿嘿”地笑了两声后,也有些尴尬地坐了下来。   “你不用担心,这里的人都是我和叶将军的可信之人,不论你今日所言何事,我们都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从这里流传出去。”锦颐看出了韦三脸上的局促,便出声安慰了几句。   老实说,这韦三打第一眼看来,给他的感觉就是“怂”。这样的人,没什么知识文化的,就和平常的那些偷奸耍滑的二混子没什么区别。有知识文化的,那出现多的,就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大祸害。   这样的人能给他们带来什么重要的机密?会不会像他们来时猜测的那样,是同这次在南京和日本开战一事有关?锦颐不知道。   大抵是心里想着这种事告诉两个人也是告,告诉五个人也是告,既然是可信的人,也没什么可以遮遮拦拦的,韦三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就直接说道:“日军准备明天要再次向南京开炮了!”   闻言,锦颐和叶生明无人都有些惊愕。   按照他们了解的,铁血军派人去封锁无锡,重新抢占江阴要塞的时候,鬼子们因为必须保持动作的迅速,同样舍弃了一些必要的准备。   譬如,深入内陆作战的后勤准备。   而无锡和江阴要塞重新归到了铁血军的手里,即等于掐断了鬼子的后路。这样一来,鬼子们就面临着粮食供给中断的严重问题。   这也是锦颐为什么会断定在《南京日报》出来之后的五天内,鬼子们一定会做出动作的原因。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能揣测的也是十分有限的。五天内,究竟是哪天,他们并不知道。可现在,忽然有一个人跳出来告诉了他们确切的时间,怎么能不叫他们惊愕?   “这个问题事关重大,虽然很抱歉,但我还是想问一问你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并且,怎么确定这个消息是真实可靠的?”   锦颐回过神,其实心里已经信了,却还是出口询问着韦三的身份。   毕竟,他们对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和来意都还不能做出判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韦三在这次战争里会起到一定作用,作者君对他的定义大概是良心未泯~   ☆、第九十九章   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证明自己的消息是全然准确的?   韦三的指尖控制不住地抖了抖,咬着牙在心里纠结了许久, 这才把仍在颤抖的手伸进口袋里, 掏出了他早先塞进口袋的那个能代表他身份的绑带。   他的手紧紧攥着绑带, 想了想后, 害怕这里的人一个冲动,就让自己会没命活着出去,于是又想把它重新塞回去。但他有些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却发现那五人的眼睛都落在了自己手上只露出的一角白上,全然没有想要放过的意思。   “咳咳”   韦三咳了两声,转动着眼睛,打锦颐、叶生明等五人的面上一一而过, 确定了锦颐是其中看起来对自己最友善的, 便以一副十分真诚地眼神紧盯着锦颐, 磨磨蹭蹭地把那绑带放到了几人面前的长形茶桌上。   大红的圆形、鬼子国旗的模样朝上,想是应当瞒不住了,韦三颤声道:“我、是鬼子的翻译官,我可以保证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真的真的, 你们相信我!”   空气间兀地一下, 连呼吸都有些沉静起来。韦三瞧见在座的几人脸色都不大好,心里也知道是为什么,便连连点头,像是想要增强自己话里的可信度。   说完,他又把祈求的眼神落到锦颐身上,像是希望锦颐能为他说上两句。   “我艹你奶奶的!”   仅仅是顿住了呼吸一秒钟的时间, 李孟辉反应过来韦三的身份后,厉声咒骂了一句,立刻便抽出了随身带着的手、枪,对准了韦三的太阳穴。   糙汉子的嘴里多是离不开脏话的,但加上在国民军校里的三年,这绝对是锦颐在李孟辉的嘴里,听到的最生气的一次。   “咔哒”   李孟辉已经拉开了手枪的保、险,韦三一听,脸都被吓白了。在凳子上再也坐不住,全身都在冒着冷汗,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跪到地上,也不敢去求李孟辉,哭丧着一张脸,就伏在茶桌上对着锦颐和叶生明扯着嗓子,满脸的冤枉委屈道——   “谢司令、叶司令,嗨呀,我这真是来得一片好心呀!我韦三惜命,是为了这条贱命才做了鬼子的走狗。但我的心是向着我们华夏的呀!”   说到这一句,韦三忽然像是有了什么底气似的,胡乱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拍了拍胸脯道:“鬼子们是已经查到了南京市有多少守城的华夏士兵,这才决定明天要进攻的。但他们心里还是不放心,这才命我进城来打探打探消息的。你们说,我要是真的是来帮鬼子们打华夏自己人,我随便去到一个小县城,找个从市区里下的百姓打听打听就好了,还费这么大劲要来市区找你们二位做什么?我这不是吃饱了没事找事吗?!”   大抵是真的觉得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了,韦三也顾不得自己还在鬼子阵营里领着一碗饭的踌躇,“哗哗哗”像倒豆子似的,一下就把所有的话都给交代了。   “想得到铁血军和二十九军的消息?”叶生明语气十分平静,并没有因为眼前的人是个叫所有抛头颅、洒热血的军人都痛恨的汉奸,而显示出半分的怒容。   “难道你真的以为随便在一个地方,随便拦下一个什么人都能知道军中机密了?”   叶生明又问,言下之意,即是不大相信韦三的意思了。   李孟辉瞧着那韦三又开始慌张了起来,把手里的枪握得更紧了些,也没刚开始那么生气了,就只是寒着脸冷笑道:“狗汉奸就是狗汉奸!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想套我们的话?!”   说着,食指贴了贴扳机,李孟辉就想扣下去。   韦三瞪大了眼睛,几乎绝望了,几乎就是要等着枪响的那一刻了,忽然一下,锦颐还是出声阻止了——   “等等!我愿意信你!”   一句话,瞬间就把韦三从原本的死亡线上给拉了回来。   “锦颐——”   李孟辉皱了皱眉,想劝锦颐,叶生明却抬了抬手,阻断了他后来的话——   “你是怎么想的。”   叶生明转过头,没想指责锦颐,也不像李孟辉那样想劝锦颐,而是以一种平静而真诚的姿态对锦颐问道。   “叶将军,我们的计划风险太大,如果有人能从内部帮一把,那我们才会有一敌之力。”   锦颐说着说着,蓦然勾了勾嘴角,虽是问着,却给人一种已经下定了决心的感觉——   “不如……赌一把?”   赌什么?   不言而喻。   几十年沙场征战,风风雨雨的都过去了。到了如今,叶生明已经很少有赌的时候了。最近的两次,一次是为了华夏崛起的希望,同十年前的谢锦颐作了一场赌。一次是十几天以前,为了守住这守了十多年的南京,孤注一掷地盼着有人来支援,害怕自己早一步撤退,会害得南京白白送到了鬼子手里。   现在,望着谢锦颐那双俨然比十年前更有定力和信服力的眼睛,忽然一下,叶生明收回了目光,竟点了点头,跟着应和道:“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就算是启用先前做好的计划,也不知道能有几分的胜算,倒还不如一赌。”   叶生明的应和,叫李孟辉彻底收回了枪,倒是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孙海有些犹豫不决,推了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低声问道:“把赌注放在一个汉奸身上,会不会风险太大了?”   孙海向来做的是文职,身上虽也有军人刚硬的气场,多的却是文人那几分儒雅的气质。但现在,他叫起韦三来却毫不含糊,一口一个“汉奸”,倒是一点也没有松嘴的意思。   “孙老师,信我。”   孙海心里有很多担忧,他们华夏的兵力、火力都敌不过鬼子,他害怕要是这一场赌局赌输了,这将士们二十多万条性命,都要陪着这南京送到了鬼子手里。最后,还是锦颐一句“信她”,叫他住了嘴——   当初她在军校里的成绩太优秀,近段时间来,铁血军的名声太盛。   待得空气里再次安静下来,没人再反对,锦颐从原本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直直的把目光投射到仍旧跪在地上的韦三身上,直把韦三看得也有些畏畏缩缩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蓦地把眼神放得柔和下来,锦颐没再打量他,而是直接开口放出了自己能保证的筹码——   “韦三,我谢锦颐可以代表铁血军,叶将军也可以代表二十九军,我们可以向你保证,这一场战争,最后不论是我们赢了还是鬼子赢了,你都会活着。”   韦三这种人很简单,一眼就能叫人给看透了。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惜命。为了那条命,为了能好好活下去,他的良心坏了一半,但他又还有另一半是好的。不然,他也不会为了证明自己话里的可信度,把那能置自己于死地的绑带给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这样的人,只要前提是保住了他的命,之后再让他在华夏和鬼子里选,他自然就会选择华夏了。   那一日,从上午到下午,锦颐对着韦三吩咐了许多。   到了后来,孙海和李孟辉看锦颐已经大致把计划里的一个环节,清晰地告知给了韦三听,无奈之下,便也只能参与到了探讨中。并在最后,锦颐同韦三对好了回到鬼子营帐里可能面对的问题口供后,对着韦三再三威胁了一番之后,这才放了韦三离开。   在南京市区里晃悠到了傍晚,韦三出到南京郊区里好一段距离后,仍按着平常谨慎的样子,前后左右地四处望了几眼过后,这才把口袋里的绑带重新拿出来系在了左臂上。   一路走来,他脑子里装着谢司令他们吩咐的话,心里装着事,原本心慌得很,可能他真正重新回到了鬼子的临时营帐后,心里紧张到一定地步,却又开始“哗啦”一下冷静了下来。   “你是怎么进到市区里去的?”   那吩咐韦三前去打探消息的少佐,脸上挂着惊奇的神情,略略瞪大了眼睛,像是随口一提般好奇道。   韦三心里一紧,其实知道这是这位少佐不信任自己的表现,毕竟自己不是他们一开始就派了特务去接头拉拢的“合作伙伴”。但幸好,这个问题,在离开时,他曾同假扮成少佐的谢司令提到过,倒也没有像平常一样一心虚就开始冒汗。   “嘿嘿,少佐,我的官虽然小,但好歹也是在国民政府里做过事的。我进市区的时候,我就跟那守着的华夏士兵说,自己原本是看南京打仗了,这才忙着逃到了南京郊区边上的一个小村子里。这不是见南京平静有一段时间了,才想着回家里把之前的东西给拿上再离开。”   从那少佐的脸上,韦三看不出这少佐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只听着那少佐过了一会儿后,又接着问道:“那些支那兵信了?”   能问出这么一句,应该信了有五六分了吧。   心里一松,韦三脸上咧了个讨好意味更浓的笑,谄媚道:“我平常干的就是基层里跟老百姓们打交道的工作,市区里认识我的人也不少。那些华夏士兵不信,派人领着我进到了城里一问,也就都信了。”   这倒和跟在他身后去的人看到的差不多,确实是看见有支那兵跟着他进了市区里。   那少佐敛了敛眸,这下才算是真的信了。   也不再盘问其他多的东西了,他直接问道:“那你这次去都打听到什么东西了?”   一见这少佐开口问到了关键问题,忽然一下,韦三的心脏又开始“嘭嘭嘭”狂跳了起来。   他两只手的手心都湿了,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按着谢司令教自己的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在市区里的那些熟人们随口跟我提的,那些华夏士兵们最近好像分成了一小队一小队的,往二十九军驻营郊区另一头的小树林里去得有些勤……”   就像谢司令说的那样,他刻意顿了顿,等到那少佐把疑问的目光递过来后,他才吸了口气,继续道:“我那熟人说,听有些帮着把物资从附近镇子农村运到二十九军驻营的人提到,最近这两天偶尔看着铁血军的人出没在小树林里,不像是在往里头藏东西,反而像是在往外运东西。”   或者是那韦三有些僵硬的神情,同他有些为难的语气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那少佐竟然没有察觉到他有不对劲,反而觉得他这个状态才是正常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概就能让小天使们知道女主他们的战略计划了~ 谢谢光羽扔了1个地雷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章   或者,应该说说话是门艺术。就是因为韦三没有直接说那小树林里究竟有什么, 也没有说那铁血军的士兵往外搬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这才成为了那少佐相信他的决定性因素。   人嘛, 总是更相信自己调查到的, 自己亲眼看到的,小鬼子也一样。   那少佐挥退了韦三,当天晚上一入夜,便派了人去韦三口里说的小树林里守着。   以漆黑的夜幕作为保护层,他们果然没等多久便瞧见了一辆华夏士兵的军车停到了小树林之外,并确确实实如韦三打听到的那样,窸窸窣窣地从上面跳下了十几二十个的华夏士兵。   那被日本少佐派来探查情况的日本士兵, 偷偷地跟在那些华夏士兵的身后, 离着老远, 悄摸摸地进到了小树林的深处后,才发现那树林的深处,是有着一处废弃了的监狱的。   他记得,在他所在的编制部门里, 曾经是得到过消息的——为了保证国民政府在华夏的绝对权力, 在全力“剿产”的同时,国民政府曾在各个省份城市秘密组建私人监狱,专门用以囚禁产党的高职位成员,以及一力反对民军剿产的有名之士。   在国民政府的最高掌权人秦非正被捕,并与林世源达成协议以后,像这样的监狱, 大多不是废弃了,就是被他们皇军给征用了。南京这一处的废弃监狱,不是国民政府的重要人员,很少有人知道。   只是现在看了,这里应该是打从秦非正带着国民政府一起跑到了重庆之后,就被废弃了。   那日本士兵蹲了下去,把自己的身子藏在一颗树后,也不敢再走近了去看。他看着那些华夏士兵们进了那废弃监狱里待了好一阵,也不知道是做了些什么,等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一个个的在肩上扛了个大麻袋,奇怪得很。   未免打草惊蛇,那日本士兵看着那些华夏士兵离开了,还接着在原地等了好一阵,等确定那些华夏士兵都走远了,他这才探着头出来左右看了看,从躲着的地方站了起来。   他背着肩上的步枪,一路小跑着去到了那废弃监狱的大门,用手推了推那铁门,没推开,只听得那门被他推得“瓶里哐啷”响——   那些华夏士兵在离开后,还给这大铁门上了锁。   这可就太奇怪了。   绕过了废弃监狱的大门,那日本士兵又去到了监狱房间的背后。他仰头望了望有些高的窗户,把枪从肩上脱了下来,“呼”一下又跑了出去,气喘吁吁地拖了一块大石头回来——   他踩在那大石头上,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去看,刚好能高过那铁栅栏围着的下窗户框半个头高。   借着有些昏暗的月光,他双手压在下窗户框上,瞪大了眼睛往窗户里看,仅仅是一眼,就被惊诧得几乎要忘记呼吸了——   “什么?!你看清楚了吗?!”   那少佐听着那被自己的派去查探的士兵嘴里说着,原本还能老神在在的在木椅上坐着,现在却连一下也坐不住了。   他“哐”一下把椅子往后推了推,走到那士兵的身前再三确认着。   “是的,少佐。”那士兵五指并拢放在双腿两侧,虽是对着那少佐低着头弯着腰,声音却十分的有力。   “不仅仅是一间房间,我把那一排的监狱房间都给看了个遍。光线虽然十分昏暗,但我可以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些房间里装着的一定是支那士兵原本就储备好的军事器械!不仅有各式枪支,其中还有重型火炮等重火力武器!”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沉默了片刻之后,那少佐命了那士兵离开之后,自己正了正衣冠,也顾不得此刻正是半夜三更,便立马去到了这次领兵的司令的营帐报告。   这整个过程中,他几乎是没有怀疑过那华夏士兵储备好的军事器械,为什么不直接放到更安全的市区里,反而是被储备在了前不久才被废弃的监狱里。毕竟,派去探查的士兵是他们皇军里自己的士兵。   他可以不信任韦三,但他必然是信任自己的士兵的。   *   第二天,果然如锦颐所料,韦三口中的,原本此时应当再次对二十九军驻营发起攻势的鬼子们没来。反而,那一整天,他们还安分得有些过分了。   当天夜里,从那少佐的口里得到了消息的日本司令,委派了一千来个人,自以为这一晚神不知鬼不觉的,想要赶在华夏士兵的前头先一步到了小树林里,把华夏人藏在废弃监狱里的武器给搬空。   韦三悄悄地站在鬼子营帐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瞧着鬼子们连着好几辆军车已经开走了,知道铁血军和二十九军已经有人守在了小树林外头,估摸了一下时间,虽然因为隔得有些远了,听不见枪声,却还是着急忙慌地假装成刚从外头回来的样子,连忙仰着头,用日语大声喊道:“不好啦!不好啦!华夏士兵派了人去跟皇军抢东西了!”   他拉粗了嗓子,声音足够大,一声喊过去,他周围一大片的鬼子们就都听见了。   鬼子营帐里人多,韦三大声喊了那么几句后就又重新躲了起来,鬼子们也就没人知道这消息到底是谁喊出来的了。   那日本的少佐是和这一次的指挥司令一起从营帐里出来的。他们坚信,这次的行动除了参与行动的士兵和他们自己,是再没有其他人知道的。可他们没想到,这还没等到他们自己的士兵把武器给运回来,这就听到支那士兵得了消息去围剿他们自己士兵的消息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树林离他们的临时营帐有些远了,那少佐听不见枪声,便只能对着拿着单筒望远镜守在营帐门口的士兵问道。   那士兵把单筒望远镜给收了起来,对着那少佐恭敬地弯了弯腰,拧着眉,也不大敢肯定道:“报告少佐,树林的那个方向,的确是不断有火光闪现。”   此时,除了被派去抢夺华夏武器的士兵,以及守营、巡逻的士兵,他们的绝大多数士兵都已经躺下休息了,但那少佐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就对他身边的司令弯下了腰,请求带领十万将士,前往小树林作战——   就像粮食一样,武器这东西同样也是消耗品。就算调查的结果有误,他们对支那士兵的人数预估出了偏差,凭借他们火力上的优势,也不一定会落到下风。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的火力虽远远强于支那士兵,但却因为后路被铁血军给堵上,他们是得不到补给的。这即是说明,他们的武器,是每用一点,就会少一点。   那批支那士兵的武器,即便他们得不到,却也绝对不能让其充盈到支那的火力库里!   *   “谢司令,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要解决鬼子的一千多士兵,一早就守在小树林外的三千士兵,几乎是没费什么力气就完成了。但是,这一次任务的结果究竟是什么,出到这次任务的士兵心里都清楚——   小树林的深处,埋满了地雷。   这次抗敌的所有计策,锦颐都没有瞒过这三千士兵,已经用来迷惑鬼子的、之后要到的三万士兵。   她料定了只要自己把前些年拜托袁二爷藏到南京的武器拿出来当引子,鬼子就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批武器被他们征用。早在傍晚点兵的时候,她把她铁血军的战士和二十九军的战士集在一处的时候,她就说过——   “此次行动九死一生!”   彼时,二十九军的战士们刚刚从地狱里捡回了一条命来。尝到了等死的滋味,谁还想去再尝一遍?   统共十几万的人,除了铁血军本来就带了的三千“敢死队”的死士,竟没有一个人再站出来。   不过也是,这是以命换命。   他们施令的人大手一挥,底下那些士兵们就要为这一场几乎是没有希望、没有生路的战争去送死,谁愿意?   “行了!这次,老子也跟着大家伙一起去!”   那时候,叶生明身上的伤还没好,却强硬地挺直了腰杆,大声吼道。   “不用。叶将军身上本就有伤,这次兵分二路,叶将军还是领着剩下的将士们去鬼子的临时营帐攻营吧。小树林那边我去,好歹我身上没受什么伤,把鬼子引进去了,跑起来也快。”   没等叶生明拒绝,锦颐沉了沉气,虽脸上仍旧无甚表情,却饱含着深情地对着众战士们说道——   “现在,在这里,没有铁血军和民军的区别!我们都是华夏的战士!我们退后一步,华夏的土地就丢失一寸!我们不死,死的就是我们的同胞!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兄弟姐妹!”   那时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地吐了出来——   “兄弟们呐!华夏正在被人毫无人性地寸寸侵占啊!大家家中都有父母、兄弟,或者也还有妻儿。我们是在为他们而战!这一次,我谢锦颐陪着大家一起去树林!如果死了,我们死也要把鬼子们杀个够本!如果侥幸叫我们逃出来了——!”   每一句话都叫喊得用力,她重重道:“把要抢南京的鬼子杀光,我TM给大家伙摆他个三天三夜的酒,让兄弟们喝个痛快!”   每个人都怕死,但每个人的心中也都有豪情壮志。更何况,这一次,是他们的司令亲自陪着他们的!   心底的豪情被锦颐一句接着一句的话给勾动起来,一下子,所有的将士一个接着一个地站了出来。   最后,考虑着整体战力的问题,要把更俱战力的队伍分配给叶生明去攻营,锦颐仅仅是从原本就受了伤、却好得差不多的人里挑了三万人,便领着来树林了。   事实上,锦颐的心里也清楚,这次的行动,是她所参与的任何一次行动中最危险的一次。   他们早早在树林里埋好了地雷,要引诱鬼子进到树林里。可引了鬼子进去后,点了火,地雷爆炸后,他们自己又能从其中逃出几个呢?   面对着生死,锦颐的心里绝非无动于衷。她的心情有些沉重,但当她听到了有士兵要自己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既然到了这,我答应了将士们的,我就会做到!战场上不会有逃兵!我身为一军司令,又怎么会带头逃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描述方式,也不知道小天使们看懂了没—— 总而言之,就是武器是女主以前藏的,拿出来做了最初的引子。鬼子们后路被断,短时间很难有武器补给,所以女主就料到了鬼子知道武器存在后,不会让他们拿到手,也料到了,在鬼子看来,那武器在他们自己那里是很重要的,所以用了三万多的将士来假装成鬼子被鬼子猜到的样子,用牺牲三万多的人和一大批武器的方式,来引诱鬼子进到埋了地雷的小树林。 而鬼子以为那武器对华夏士兵很重要,以为华夏会派很多士兵前去抢夺士兵,又不想让华夏拿到那批武器,所以就会派更多的人(这里金手指是十万)。华夏的三万士兵在林子外特意等着鬼子的士兵差不多到了,再一窝蜂的进到树林里,做出抢武器的假象,鬼子就会被引进去。然后叶生明再带着人去打鬼子临时营帐。 这就是文里说的“以命换命”。毕竟那个局面,不用这种方式的话,几乎就是死局了。 主角光环当然会让女主活下来,但是方式大概会有点...... 嗯,大概就是这样了~ 谢谢三元扔了1个地雷   ☆、第一百零一章   “来了来了!鬼子们来了!”   紧随着后面抵达小树林的三万华夏将士,鬼子们的军车和往前行进的士兵的身影也一点点地表露了出来。   和锦颐一起藏身在小树林外围的士兵们, 原本一颗心还始终在悬着, 等看到了鬼子们乌泱泱的一大片人, 跟着他们的三万战友一边缠斗着, 一边已经要往树林深处追进去了,便也一个个地都强压着心里想要呐喊的冲动,从黑夜里站起身来,举着自己的枪,也一边殿着后,把还在外围的鬼子往树林里头赶,一边追了进去。   踩踏着脚下有些阴湿的泥土, 此时已是十二月底。明明寒风就像刀子一样刮在每一个华夏士兵的脸上, 他们却只感觉到心底里一片火热。   手里端着枪, 有士兵瞧着周围没什么人,忽然就窸窸窣窣地蹿到了他前头的一个士兵身边,也不敢磨蹭耽误时间,用手拱了拱那士兵, 低声说道:“哎, 那前头可就是危险区了……”   话说一半,没有说完。那被他拱了拱手臂的士兵刚解决完一个鬼子,听他说了那么一句,便稍稍松了一下神,拧着眉有些生气地问道:“怎么的刚子?谢司令都在这,你想跑?”   那被叫做刚子的士兵见状, 咬着牙也露出了一副要生气的模样,但像是怕会耽误了什么时间似的,赶紧抓着自己那战友的手就道:“你个二愣子!我那是说得我们要跑吗?!”   “反正我们贱命一条,身上又带了伤,跑又跑不快!但谢司令那是什么人?那是要领着铁血军的战友们一起打鬼子的!”   说着,刚子一双眼睛快速找到了锦颐的位置,努了努嘴说道:“我们反正自己也逃不了,有必要拖着谢司令一起死吗?”   “那你的意思是——?”   不等那士兵再问完,地雷“轰”、“轰”的爆炸声就开始一声接一声地响了起来。   是提前进到树林深处的华夏士兵和鬼子引爆了部分地雷。   “快!快!快把剩下的鬼子给打进去!”   锦颐看了一眼树林深处隐隐约约乍现着的火光,又看了看这还在安全区地一千来鬼子们,怕他们发觉出不对劲要往后退,就想着要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把他们也统统给往里赶进去!   锦颐一开口高喊,瞬间就吸引了那躲在日本士兵后,接受掩护的日本少佐的注意力。   他向着举着枪对准锦颐开枪,“砰”一下没打中,转过身就冷着脸命令着撤退——   “中支那的计了,快撤退!”   见状,锦颐正要去追,却忽然感觉脖颈上被人重重一击,迷迷糊糊地晕倒前,只能看见几个华夏的士兵们在那日本少佐转身的瞬间,立马不顾横飞而来的子弹,死死地用手环住了那日本少佐的腰,就要靠着一股冲劲把那日本少佐往树林里带——   “支那猪松手!松手!”   那日本少佐皱着眉,被那环住自己的华夏士兵已经带着往后退了好一段距离。他一边恨恨地勾着手肘,重重地垂在那已经中弹了的华夏士兵的背上,一边不受控制地被带着往身后的不断爆炸声的来源地靠近。   “你们,都过来帮忙!”   见实在是拖不动那华夏士兵了,他这才有些惊慌地赶紧叫身边的几个日本士兵来帮自己。   而另一边,那刚子把锦颐给敲晕。把她往危险区以外拖了拖,又拿了两具死人的尸体牢牢地把她的身体给护住之后,抬头一瞧,就刚好看见了自己的战友,几乎被鬼子给锤打得跪在地上奄奄一息,就连那双死死扣在日本少佐腰间的手,也快要被人给掰开了——   “妈的!鬼子去死!”   “砰!砰!砰!”   用光枪里最后的几枚子弹,那刚子把枪随手一丢,跨着大步也像着其他所有的战友一样,像极了一头凶狠的野兽,恶狠狠地就冲向了两个鬼子,一边扛着一个就往树林的更深处冲了进去——   埋地雷这种东西,说是还会有活下来的几率。可当过兵的人,谁不知道地雷这种东西,只要踩到了,除非是有人无缝衔接的来换,否则,抬脚的瞬间,那地雷就会炸开了。   谁又能有那么天大的幸运?埋了一大片的地雷,出了这片危险区,一个地雷都不会碰上的?   这样的人几乎全然不可能存在。要不然,那么容易避开的话,他们也就不会选择用这个方式来坑杀鬼子了。   从一开始,来到这小树林的三万多人,就没有一个是抱着有希望活着出去的念头来的。   “轰!”“轰!”   到了后来,地雷爆炸的声音零零散散的,也不知道响了多久。   韦三靠在小树林最外围的一棵树上,撇着两条腿坐着,听着这边的爆炸声一下有一下没的响着,又听着远远地,鬼子临时营帐的那头,震天的炮火声也跟着响到了这边来,时不时地扭过头往后探去,瞧瞧树林里的动静。   “妈的,真没想到老子还有这猪油蒙了心的一天!这要是那个小鬼子跑出来了,第一件事岂不就是要把老子给崩了?!真TM是亏了!”   一脸懊悔抱怨的神情,韦三坐在树林外头呆坐了许久,等了老半天,见树林里久久没有动静了,这才在地上打了个咕噜,小心翼翼地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他心里觉得这群当兵的脑子有病,没事想杀个鬼子还要把自己给搭进去。但想着想着,他又觉得,其实脑子最有病的是他自己。   你说爱国他也爱了,可以帮上忙的,他也按着那谢司令说得做了。这个时候,他就应该收拾好东西去上海过安稳日子去的,谁能想到他脑子被浆糊给糊上了,抱着收拾好的小行李箱,都快要偷偷开着鬼子的小汽车跑了,怎么就鬼迷心窍地又想跑到这要命的地方看看呢?   嘴里骂骂咧咧着,韦三伏在树上往里看了又看,好好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准备之后,这才悄悄摸摸地往树林里走了进去——   “哎呦,罪过罪过!”   仅仅是往里走了一点,瞧着那一个垒着一个的尸体,韦三被吓了一跳,连忙抬起手来遮住自己的眼睛,小声地念叨道。   “不怕不怕!老子今儿个心善,万一还留了活口,岂不就是积德了吗?”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韦三煞白着脸,按着自己上次见到的、铁血军和二十九军士兵的军装,一个一个地找了过去。   忙活到了大天亮,他往树林里进得已经有些深了,忽然就发现,这一片的士兵尸体,已经不像树林外围的尸体一样了,不管是鬼子还是华人的,大部分身上都缺了一块儿。   不像是直接被炸的,到像是被余震给震得。   “嗨呀,我的妈!”   那些尸体缺的地方,严重的,腿和胳膊都给炸飞了,稍微轻一点的,那也是血肉模糊。   韦三被那血肉一块块炸开的给吓得起了不良反应,往后趔趄了一下,瘫倒在地上就要吐了出来。   “呕——呕——”   干呕了几下,韦三扯着袖子擦了擦呕出的口水,蹬着腿往后蹭了几下,就不敢再往树林里面走了——   如果这里不是被炸的直接地点的话,那么从这往里,就一定是他们昨晚直接作战的地方了。   ——等等。   也顾不着再继续找活人,韦三连滚带爬地就想要站起来往回跑。可还没等他站起来,他却发现不对劲了——   前面那两具尸体垒在一起,一个头朝南,一个头朝北。朝北的那个腿断了一截,朝南的那个,更是被炸得脑浆都有些流出来了。   这恶心是恶心,但怪就怪在这两具尸体垒在那里,不像是其他地方随便交叠着垒的,反倒像是为了完完整整地保护什么,而被特地摆成了这个样子。   忍着几欲作呕的不适感,韦三想了想,还是跪着爬了过去,像是怕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一下一个的把那两具尸体给推了开去。   推完,还像是完成了什么天大的事般,舒了口气地拍了拍手。   果然,正如他所料的,在那两具尸体之下,被完整保护住的,是一具完整的身躯。   那身躯有些纤细,但看那衣裳,应该是铁血军或二十九军里的一位军官。   光凭衣服,韦三只能大致猜出这个人在军中的地位不低。他连忙把那人翻了个个儿,颤抖着把手指伸到了那人的鼻尖下,屏着气,在感受到那人若有似无的鼻息之后,这才忍不住喘着气笑了起来——   这种情况下,能活下来的人不多。刚刚一路走来,他也只遇见了这一个。哪怕先前他的嘴里不停地在抱怨,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怀抱着的就是对这些战士们生还的希望。   几乎是狂喜地伸出两个巴掌,在那昏迷着的人乌黑的脸上擦了擦,等擦得差不多了,他发现昏睡的这人,还是铁血军的司令谢锦颐,心里惊诧的同时,还忍不住庆幸地松了一口气——   以东北军为先例来看,假如铁血军在这个时候失去了将领,绝对是不会再有第二个像谢司令一样的将军收编铁血军继续只为华夏而战的。届时,铁血军最有可能的下场,也不过就是像现在的东北军一样,被秦非正掌握在手里,并为瓦解这难以控制的力量,被分散到不同的战场白白送命。   连忙从地上站起来,韦三把锦颐背到了背上,一颠一颠的就往着树林外头跑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过具体的战斗场面和血腥场面没有展开细写,应该算不上很虐......吧? 不过,这一战过后,虽然加上叶生明那边伤亡惨重,但南京好歹是保下来了~ 另外,作者君要反悔了。以第三人称写李清照,比如说“李清照轻轻地勾了勾唇”有点怪怪的,很没代入感,很难写,所以作者君准备换个宋代故事。写个男的穿越南宋初期当文官吧,里面也会写到李清照的,毕竟她是作者君的真爱~ 谢谢五月渔郎扔了1个地雷 谢谢爱恨不过一世扔了1个地雷   ☆、第一百零二章   脑子里是一阵锐利的刺痛。   昏迷前最后一刻听到的枪声、爆炸声、战士们的怒吼声仍旧在脑海里不停地响起,阻碍着她从沉睡中苏醒。   有那么一刻, 她是真的受了那种潜意识的迷惑, 不想再醒来面对这残破空寂的世界的。但最后, 漫天的愤怒和仇恨, 却还是将她彻底拉离了这片乌黑的意识里——   就像那个把她敲晕了的战士一样,她自己也很清晰的明白,身为一名战士的谢锦颐,可以战死沙场,可以就此长眠,但身为一支守卫华夏的军队司令,谢锦颐却决不能死!   最后, 锦颐还是醒了, 在无比的心酸、愤恨和愧疚之中, 她告诉自己应该要醒了。   自她昏迷以后,那树林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锦颐是全然没有记忆的。但她甫一醒来,见着自己身上并无哪里受了重伤, 模模糊糊地把情况自脑海里一过, 也就大概是明白了。   “吱呀”   寝室的门被推开,锦颐并未抬头去望,便听见一道十分熟悉的男声,颇含庆幸般松了口气道:“锦颐,你醒啦?”   闻言,锦颐稍稍侧过了头去看, 见是韩越,便一边套上了军装的棉外套,一边出声问道:“你不在北平守着,来南京做什么?”   “平津那一块儿徐明山、王凡、老五他们几兄弟领着兵守着,我看最近那些鬼子们把心思都放到了南方这边,没什么心思继续往那边偷袭进攻,就领着一部分人回来了。主要是看看能不能在这儿帮上忙。”   韩越坐在一边的凳子上,随口解释了几句后,瞧着锦颐收拾好了穿戴,这才第一次对她皱着眉训斥道:“锦颐,你这次是真的是太大胆了!”   他这个人,从前爱闹腾,现在在明飞死后、经历了好几场战争,就开始变得沉稳下来了。但说到底,有一点他是没变过的,那就是在自己人面前的脾气好。   认识锦颐这十年来,他是完全没有对锦颐发过脾气,讲过一句重话的。要不是这次的情况太凶险,差点他的挚友、铁血军的司令就要葬送在这一场战争中,他也不至于着急到想要好好骂她一顿的地步。   “这次确实是我冲动了。”   环着手站在地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锦颐叹声道。   她没有说,她向来是最喜欢在战场上利益最大化的,如果不是真被和鬼子的双方差距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她决计不会做出这样相当于去让战士们送死的举动。   但她得承认,她的确是冲动了。   在参与这次树林行动的时候,她想,无论是普通的士兵,还是一军之首的司令,她首先是个守卫家国的军人。是军人,当然可以死在战场,即便她是个司令。   她的意志当然够坚定,她欣然赴死的时候,内心当然足够豪情万丈。但在那之前,她应该想得更远些的。至少,她死后,铁血军司令一职应当由谁接手,铁血军往后应当往哪方面继续抗战的大致方向等问题,种种后事,她都应该先想好对策的。   是的,她承认自己是冲动了,却绝不承认有关于“谢锦颐不该死、且不能死”这一言论,哪怕在普通民众的眼里,或者“谢锦颐”三个字,就代表了“守卫华夏、战无不胜的铁血军”,但她自己心里知道,这是错误的——   铁血军的每一次胜利,都是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士们用血肉拼筑出来的。   一瞬间,锦颐的心情有些低沉。   她动作有些犹豫,但最终,却还是迈了几步,去到韩越的对面坐下,握了握拳头,内心不断挣扎着,“你来驻营的时候,应该也问过情况了……”   “结果如何?”   她既想听到答案,却又害怕听到答案。等她终于把始终绕在舌尖的话给问了出来以后,心里这才总算是松了一松。   但还没等她彻底把那口气给松下去,她却又把那气给重新提了上来——   韩越的神情并不大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沉重。他对着锦颐摇了摇头,“跟着叶将军去鬼子营帐的,大多都牺牲在鬼子的武器下,基本是把鬼子的子弹、炮弹给耗得差不多了,这才找着了机会攻了进去。虽然最后算是突袭成功了,但我们华夏这边自己的人也没剩多少了。”   抿了抿唇,他又继续说道:“至于跟着你去树林那边的,一个也没回来。就连你,也还是那什么叫韦三的去那边搜了一趟,这才把你给带了回来。”   几不可察的挑了挑眉,韩越后面说的那一句,叫锦颐心里十分诧异——   鬼子的武器惯来厉害,要不然他们也不至于如此忌惮。叶生明将军领着人去偷袭鬼子营帐,会损失惨重这一点,她早有预料,心里虽然悲痛,却也不觉得稀奇。   她倒也真没想过,那看起来惜命得很的韦三,帮他们传完了话后,第一件事不是远远地逃开南京,而是去到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有人跑出来看上一枪的树林去。她还以为自己能在昏迷后回到民军的驻营里,是还有人在那死人堆里活了下来呢。虽然她早知从埋了地雷的地方活下来有多么困难,但她总归是那样期望着的。   “锦颐……你……?”   韩越瞧着锦颐许久没有说话,一瞧着她眼睛里空空荡荡的,开始出神了,便知道她这大抵是心里有些茫然、难受了。   “上了战场就是这样。随时都会有牺牲,谁会知道下一个是谁?只要国家的土地保住了,只要华夏还是华夏,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韩越劝慰的话有些耳熟。   锦颐忽然想起,从上海连夜赶到廊坊城区的那一天,看着熬了好几天没吃没喝没睡,只一个人静静地带着的他时,明明自己心里也为明飞的突然牺牲而大感沉痛,却偏偏故作冷静地用了同样的一番话,去劝慰过他。   现在想来,她还记得那时自己的心情。那时,因为开战在即,为了全力迎敌,她的心里虽然痛恨和遗憾,但到底是把全部的情感投递到了战场上,内心是平静更多。   而现在……三万多的人,除了她一个人,竟然再没别的任何一个活着回来…...除了沉痛和对鬼子的悲愤以外,她最愧疚的,是在那一片埋了地雷的树林里,她连去让战士们的躯体找到,让他们入土为安都做不到……   “为了华夏还是华夏……”锦颐低声呢喃。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是怀着怎样的坚定的。   为了这一句话,华夏死了多少人,几乎没有人能够算得太过清楚了。但她知道,为了这句话,一定还会有更多的人踏在勇赴牺牲的征途上。   她太清楚了,华夏数千年都过来了,又怎么会甘心在这一刻从此消散?真正的华夏子民,自诩龙的后裔,又怎么会甘愿匍匐在小岛国穷凶极恶的人的脚下?   为了华夏还是华夏,每一个华夏人几乎都是不顾一切的,怀着疯一样的执念,想要去达成它!   为了华夏长存,这才是战士们不顾生死,前赴后继的身赴战场的意义。   *   一九三八年的第一天。   南京被鬼子们炸毁的房屋,已经推倒重修过半,在南京休整了大半个月的铁血军将士们,在拿着入伍名册给牺牲的战士们立好了烈士碑,训好了新招的几万新兵后,只留了一万的老兵帮着新兵和二十九军的将士守城,便准备启程回到上海了。   一路上,从南京离开,南京的百姓们就出到城外,来到郊区挥手相送。回到上海,上海的百姓们早早地得到了消息,也围在大路的两边,夹道相迎。   很多人都知道铁血军这次南京一战伤亡惨重,五万的战士,活下来的只有一万六七。但所有的人都只知道的是,铁血军又一次在华夏捍卫国土成功!   也似乎就是在南京这一场战争之后,鬼子们同样也伤亡惨重了,一次又一次地在铁血军的手里尝到败仗、吃到苦头了,就也开始长记性了。   他们也不再泛着拧劲儿地去往铁血军的周围钻,反倒是趁着铁血军连着两次战争、元气大伤,难以大范围转移,开始把战争的着力点,放到了华夏的其他城市去。   在战火四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响起炮声的华夏,北平、南京、上海三个地方,竟然显得格外安稳,成了无数人在逃亡时第一个想到要去的城市。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作者君在赶论文课的学术论文作业,超难的,简直狗带,所以没能来码字~o(╥﹏╥)o 另外,南京暂时就到这里了,先过渡一章,明天进入新剧情哈~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谢谢五月渔郎扔了1个地雷 谢谢陈二十一扔了2个地雷 谢谢爱你哦扔了1个地雷 谢谢等待扔了1个地雷 谢谢浓墨未央扔了1个手榴弹   ☆、第一百零三章   一九三八年,在多是民生艰苦的战乱之中, 生活在上海的洋人、名流们竟然仍如往常的奢靡着又度过了一个春天。哪怕是近来, 世界的形势和氛围都颇为紧张——   三月中旬的时候, 德国的军队长驱直入, 直接占领了奥地利。但对于德国这一赤·裸·裸的侵略行为,西方列强却仅仅是表示抗议而已。甚至,没过多久,英、美、法等国又承认了德国对奥地利的吞并。   只有苏联强烈谴责纳粹德国的侵略,并建议召开国际会议,共同对付希特勒的侵略。但显然的是,西方国家在日本侵略华夏的时候, 国民政府几度求援都没有出手干预, 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毕竟, 在那把侵略的火烧到自己身上以前,这些所谓的强国,总是希望独善其身、稳坐高台的。   在缓慢地休养生息,训练新兵、并且重新操办起袁幼卿留下的武器研发山庄的同时, 锦颐听闻了这个消息, 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她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战要开始了。等到那个时候,没有国家可以独善其身。   整个春季过去,五月份的时候,在其他国家都还保持着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鬼子们趁着铁血军不能大范围动作的时候, 又在华夏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   鬼子兵向厦门进攻的时候,锦颐是知道的。但就像是其他离得远的各县城接连不断的沦陷一样,厦门离上海,实在是有些远了,就算是铁血军的士兵开始渐渐增多了,但铁血军的武器却还是远远没有跟上。   厦门会失守。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秦非正可不是锦颐,他不大会像锦颐和叶生明那样,总想着拼了命的想要尝试着把城给守下来,只会像留给叶生明的指令一样,让所有的将领“见机撤退”。于是,自南京一役过后,华夏大地仍旧有一片接着一片的土地不断沦陷。   先是广西的藤县,而后又是福建的厦门。   “这……我们该怎么办?”   把一封又一封来自全国各地的请愿书满满当当地摊在书桌上,韩越把《上海日报》刚出的最新报纸仍在那些请愿书的最上头,有些为难地问道。   锦颐和张腾飞甚至都不用再往那报纸上去看,便大体可以猜到,在那报纸的第一页,被人用了整整一页的篇幅去写的文章题目,左不过就是“日军在厦门开展了屠杀活动,唯有铁血军出兵方能将其驱逐”这点意思。   以前,锦颐以为,南京一役,她和华夏的将士们咬着牙、送了命,总算是把南京给守住了。这样,那一幕令人触目惊心的历史,叫人不忍直视的华夏劫难,也应该算是翻篇了。   但这个世界,总归是变数太多。她救了南京,却没想到后面还有一个厦门。   厦门那么大一个城市,鬼子们偷袭的时候,那些能跑的哗啦啦都跑了。那些没能跑走的,三十万人里,最后也只活下了一万三。   报纸上登着的相片,是从一个十分隐蔽的视角看去的。一条长长的街道,原本应该是十分宽阔的,却叫或躺或伏的尸体给填满了。这是那些记者在往外逃的时候趁机拍的。   报纸上的内容,是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幸存战士留下的信息,以及知晓实情后,各阶层的华夏人民对铁血军出兵驱逐鬼子的请求。   那叠垒在书桌上的请愿书,足有百来封,却也只是所有请愿书中的十之一二。   “不行,这厦门不能去!”没等锦颐回答韩越,张腾飞首先就毫不犹豫地否定道。   “先不说我们的手里的火力武器的问题。就说我们要是想去支援厦门,现在厦门已经被鬼子给占了,火车这条运输通道肯定也被他们握在了手里。光是凭厦门和上海这距离,咱们开车过去,目标太大。乘火车这条路又被堵死,手里又没军舰,怎么过得去支援?”   要是不顾这个问题,乘火车过去,想必还没等到站下车,恐怕就得被守在厦门火车站的鬼子兵们给直接围剿了。要是开车,这大几万的人开过去,先不说路途遥远,汽油、银钱、粮食等物资消耗极大,且说他们这么长长一个车队开过去,目标就太大了。一路上变数太多,指不定在哪就被鬼子给偷袭了。   是以,抛开自身新招的新兵训练不足,武器火力还不够强的原因,他们能不能抵达战场,才是决定他们能不能支援厦门的重要原因。   在本身还仍旧处于恢复期的情况下,铁血军是没有办法出兵远征去夺回厦门的。那些请愿书的出现,锦颐和张腾飞、韩越三个人都明白,那是百姓们将铁血军给神化后的产物。如果他们真的应了民意去到了厦门,无非只有一个下场——   厦门仍旧沦陷,铁血军损伤更加惨重。   “但我们要是不对这件事作出回应,恐怕这几场仗打下来,我们好不容易给百姓们塑造的胜利的自信心,又要被鬼子们打破了。最糟糕的是,恐怕会让百姓们误以为我们是见死不救。使得我军在民间的号召力大打折扣,不利于我们以后再征兵。”   拧着眉,韩越担忧道。   但他的话才刚说完,还没等他喘一口气,他就听到锦颐提了提嗓子嘲讽道:“这可不就是鬼子的目的吗?那些照片上的场景、华夏军民的牺牲人数,可不就是鬼子们想给我们看见的,用来泼我们脏水的吗?”   锦颐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后,这才将右手握成拳头,在桌面上若有所思般地敲了敲。她说道:“光我们铁血军和产党的产军来战斗有什么用?我这头刚守住这座城,转过头,国民政府那边又撤了人,把另一座城给送了出去。就这仗,叫我们怎么继续打得下去?”   张腾飞和韩越沉默。   如果国民政府真的有心要齐心抗敌,民军数百万的战士,就算是用命去拖,也总该是把鬼子的人给拖死了。可要是国民政府宁愿把华夏的土地送出去,也不愿松下自己手里的势力,给产当超过自己的机会,那仅凭铁血军十几二十万的人去殊死拼搏,她真的能使这场抗战比历史更早结束吗?   “大群体不能移动,单个单个的人总可以。”就像是终于做下了什么决定似的,锦颐用力地用拳头锤了锤桌面,一锤定音。   “要是总顾及着秦非正和国民政府,我们守城的速度,那都还抵不过他们送城的速度的。”锦颐说着,“厦门那块儿沦陷了,整个福建就都很危险,甚至连着福建周围的几个省份也都有可能成为鬼子们下一个狙击的地方。”   不管是什么时候,秦非正和国民政府绝对是不会想要看到铁血军坐大的。但这华夏,不可能说她不想惹火秦非正和国民政府,就坐看它一寸一寸的沦陷。这完全失去了她当初将十九军更名为“铁血军”的意义!   她说道:“我会致电给广东、江西、浙江这三个省的重要驻军司令,恳请并要求他们全力抗战。不到万不得已的最后时刻,坚决不可撤退。如果他们愿意,那么民军这些训练有素的战士,将会是我们抗战中的一大主力。如果他们不愿意,那么不管再困难,我一定要派人去广州、南昌等地光明正大的大规模征收新兵!”   抗战是危及华夏民族生存的头等大事!想要抗战成功,无疑,在抗战的军队里,必须要有足够的战士。民军的将士们多是训练好了的,如果他们的司令同意与铁血军共同捍卫华夏到底,那便就是可以直接投入战场上去的,能够免除许多的训练时间。   但要是他们不同意,那她也别无他法,即使是要光明正大的同秦非正宣战,她也不得不选择大规模的在各个城市征兵投入战斗。反正,无论她有没有惹怒秦非正和国民政府,国民政府总是只会给她拖后腿。 作者有话要说:  Emmm,历史不是一成不变的,在铁血军守下了南京之后,注定还会有其他城市走上原本的道路~ 另外,今天确实是有些短小了,是作者君今天脑子就像是一团浆糊,没有什么灵感的原因。今天就大致推动一下情节发展吧,希望明天能够调整好自己~~~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零四章   这个世上,在民族和国家最后的威望时刻, 不怕死的战士有很多, 但惜命如金, 喜好躲在战士们的用命填出的羽翼后把玩权政的人, 同样也有很多。   在铁血军和产军的捷报频频传回华夏各地之前,国民政府和民军的各大将领里,有关于“华夏必亡论”的说法十分盛行。其中,尤以原本就在国民政府内分化出的“亲日派”为最。是以,存在于国民政府内部和民军各大将领中的主降份子,从来都是存在的。   这些人,连抗日的样子也不愿意做, 比秦非正还要面目可憎。   锦颐以为, 但凡是一个华夏人, 即便什么也不能为祖国付出,至少心里应该是盼着自己的祖国好的。那些帮着日本来侵占华夏的,帮着鬼子来羞辱自己国人的,她从来就不承认那是一个华夏人。   近来, 随着厦门屠杀案的事件爆发, 国民政府里的官员们,纷纷开始宣布脱离民党党籍,公开投敌叛国。她唯一可惜的是,前头那些年,她分明派了人去暗杀了那些预备投日的汉奸,但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过来, 汉奸,随时都会有,她是杀不完的。   按着原来的计划,她一一致电给广东、江西和浙江的几个拥有重要防线工程的城市驻军指挥部,转接到各军部指挥官的私人电话后,其中愿意协助铁血军在该市征兵,并愿与铁血军一同死守防线的,仅仅是少数几个。其余的那些,要么是仍旧顾念着国民政府掌控着华夏的余威,要么就是坚信着“华夏必亡论”,早已决定了要投身去做鬼子的伪军。   两军相争,看的不仅仅是士兵有多少,武器多先进,要看的更是两军的士气和必胜的决心!   国民政府和民军里一批一批的出现叛徒,别说战士和武器了,光是气势上,就早已输了敌人十万八千里。   于是,原本秦非正因为厦门大屠杀一事,预备做出点成绩来,暂时安稳住隐隐有些冒头的“反国民政府”的言论,最终也没能成功。紧接着厦门沦陷以后,合肥、徐州两地,不过是短短五日,也跟着相继沦陷。   站在一旁房舍的屋檐下,锦颐瞧着操场上训练有素的新兵,看着他们进行对战训练时,有力的豁出每一拳,心里禁不住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这些新兵们,是时候可以准备上到战场上去接受鲜血的洗礼了。   转身,锦颐去到军里的通信处,却恰好瞧见张腾飞刚刚从其中的办公室里,垂着脑袋思考着什么走出来。   他也是来了解情况的。   锦颐没有问,但她可以肯定。于是,她也不进到办公室里头去了,就同同样看着自己毫不惊讶的张腾飞两个人,一并面对着小院落、站在通信处的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   “秦非正和国民政府那边有什么反应?”双手垂在身体的两侧,锦颐望着院落里的那颗榕树,像是有些出神,问出的问题却毫不含糊。   以往民军驻守的地方沦陷,那是秦非正他下了命令,让军中的将领不要死扛,见机后退,这才一次又一次的败给了鬼子们。这叫秦非正看来,兵败,那是情有可原的。   但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为了安稳住民间忽然冒出的三两“反国民政府”的言论,他是下足了本想要去做出点成绩的。合肥沦陷,他尚可当做是自己没有准备后,派兵驻守的时候出现了误差,等到守卫徐州的时候,便更是把下足了狠本。却没想到,最后,他还是输了。   徐州战役,他再没有其他的理由可以继续支撑他的自负了,十五万的将士还抵不过鬼子两万的士兵,这事就连他自己听了,也只会觉得丢了自己的面子。   所以锦颐断定,他是必定会要做些什么的。只要他做了,国民政府里的那些亲日派,便也不可能没有反对动作。只要双方起了争执,铁血军的特务想要从中得到消息便也不难。   张腾飞在听到徐州战役失败时,民军和日军双方的交战人数后,就想到了这一点,此刻来到通信处这边,目的同锦颐自然也是一样的,为的就是了解秦非正和国民政府的动作。   “是秦非正准备启动他们的《国防作战计划》了。”   张腾飞的口气有些复杂,锦颐听完他嘴里的话后,脑子也跟着怔愣了一瞬。   “《国防作战计划》?”   “唔。”   拧着眉,锦颐又问。直到听到了张腾飞肯定的应声之后,心里这才有些唏嘘了起来——   国民政府这《国防作战计划》,已经是铁血军派去的特务,在一年前传回的一份企划案的消息了。彼时,是抗战全面开始的前夕,1936年的年末。她迟迟没有将谢家父母和幼卿父女送离上海,硬是等到了年后,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在等这份企划案最终的结果。   那时候的东北已经全面沦陷,鬼子已经向着华北地区蠢蠢欲动,华日矛盾日益剧烈。眼瞧着鬼子的军部就要向着华北地区行进了,国民政府内的军事委员会参谋本部部分成员、同及以叶生明将军为首的几位爱国将领,第一次向秦非正提案了这个计划,并完整地制定好了《国防作战计划》的计划书。   在这份计划书中,他们明确提出了要轰炸日本本土,争夺制空权,采取措施制衡日本。   锦颐和铁血军、乃至其他军队里的任何一个爱国将领一样,是明确的知道华夏空军军事力量薄弱的。几大军系中,只有民军和东北军拥有空军,但那些空军的军事装备,却是完全不足以同日本较量的。   然而,平心而论,那个时候,锦颐同及其他诸多的爱国将领一样,仍然是开始期待了。   即便是民军轰炸日本本土的作战没有成功,但至少他们的主动出击,会让鬼子们知道他们华夏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会让鬼子们多多少少的产生顾虑,给他们华夏的将士们留下更多的准备和训练时间。所以,他们当时是那样的期待着的。   但哪怕彼时的张腾飞把话说得有多么露骨现实,叫人难以接受,锦颐仍旧是不得不承认,最终,张腾飞还是料对了——   别说当时民军的空军实力并不如何厉害,就说当时西安事变刚刚结束,秦非正心里正对东北军和产军憋着气呢,又怎么可能会通过这一方案?就连那《国防作战计划》能被拿到军事会议上讨论,说不定也都是秦非正特意作给林世源和产军看的。   曾经,锦颐是真真切切的对这个计划期待过,也失望过的。现在猛地被张腾飞给提起,心底里五味杂陈,大抵也明白了张腾飞语气复杂的原因了。   “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消息传回来的时候,说的是秦非正用的是‘空军军事力量薄弱’这个理由,把那份计划搁置的吧?这才一年的时间,他们的空军力量就强化好啦?还好到可以重新启动那份计划啦?”   偏过头去,锦颐看向张腾飞。   张腾飞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顿了顿,最后才带着自己的想法为锦颐解释道:“从消息上来看,应当是强化好了。但最近苏联的人派了人去接近秦非正,再联合着想苏联近来一直在谴责德国的入侵,以此来表示对日本对他们实施军事压力的愤怒和不满,我觉得,应该是苏联为了拉拢华夏,以减轻鬼子那边对他们施加的压力,然后选择了支援华夏的空军。”   说完,张腾飞呼出了一口气,之后才有些不敢置信地犹疑道:“听说国民政府的军事委员会已经把计划重新命名为《空军对敌国内地袭击计划》,连作战用的轰炸机都已经开始定制了……”   华夏现如今的空军,除了铁血军手里有些原本属于东北军的零头,其他几乎全部都被握在了民军的手里。苏联要想拉拢华夏,共同制约日本,会做出这个选择,倒也并不奇怪。   只是,几次三番的,从对秦非正和国民政府抱有期望,变成一次又一次的陷入失望,到了现在,锦颐已经不大敢相信秦非正这是下定决心要对付日本了……   “那国民政府的那些亲日派就这么任由他们定下这个方案?”   锦颐问,语气不免有些带上了质疑和嘲讽。   “算了。”她话刚说完,自己又没等太久,立马止住了张腾飞准备脱口的话。   她重重道:“其他的民军我们还可以暂且不管,等以后看到了再做决定。但那些叛国投敌的伪军,我们却必须要除掉!”   “说来,也就是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大范围征兵了。而且,必须是尽快!”   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对着张腾飞抛下了这么一句过后,锦颐又径自摇着头晃着脑,一脸沉思地向着指挥部去了——   上海和南京还好,可以有现成的军营。像北平天津那一带,好歹廊坊城区还有一个土匪寨子,逐出了鬼子以后,也空下了不少的军营。但这要换了其他地方,她又该去哪去弄一个大营房?   征兵这事,嘴上说着容易,但要真正落实,尤其还是要尽快落实,便又要叫人愁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中国唯一一次在日本本土空战这事还是有的,但文文写到这里,很多东西都已经变了,所以小天使们就不要纠结历史了。就像以前一直有小天使问马是□□还是丞相,但其实为了精简一些,少写几个角色,作者君其实干脆是把□□和丞相结合成了马呀~ 更新get√ 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零五章   一九三八年的五月和六月是多事之秋,徐州兵败过后, 鬼子们沿着陇海线继续西进, 使得郑州开始危急, 武汉也跟着遭受了震动。显然, 在国民政府叛国者屡出、国民政府的威望日益受损的情况下,形势已不容秦非正再继续“置身事外”了。   除却派遣了人去执行对日的空袭计划,甚至秦非正本人,也不得不在各方压力之下,匆匆飞往郑州的第一战区指挥部,亲自指挥作战。   而正在秦非正飞抵郑州,正用着民军六个军十二万的人, 在开封附近围城了一个包围圈包围着鬼子一个师团两万人的时候, 锦颐却迅速命人赶至了南昌、广州和杭州三个城市, 开始着手征兵。   他们一队一百来个的铁血军战士,穿着军装,摆着一张桌子在城市的繁华地带,前面竖着一张写了“铁血军征兵点”大大六个字的硬纸板, 再在当地的日报上刊了一则征兵消息, 便开始光明正大的记录起想要应征入伍的新兵姓名了。   他们征兵用的木桌子前,打他们刚刚摆出“铁血军征兵”的板子的时候,便有极多数的人围在两旁围观。有当地的巡捕和警署警察听闻了消息,正想摆着一张为难的脸,以“不合规矩”为由赶走铁血军来征兵的士兵们,转过头, 却又被围在四周的百姓们给率先赶走了。   “去去去!到一边去!别在这碍着铁血军的人办事咯!”   他们自发地展开了双臂,皱着眉向着那些巡捕和警察挥去,想要把他们给轰走。   最后,因着实在是敌不过百姓们人多力量大,那些巡捕和警察们身上的制服和头上的帽子都给挤得这里皱那里歪的,没了办法,这才趔趄着重新坐上来时的车匆匆离开了。   “兄弟们!同胞们!我们的国家已是危在旦夕!我们沿海的南京、上海、厦门相继遭到鬼子的袭击,显而易见,鬼子是想彻底切断我们的海上交通!只不过区别是,南京和上海守住了,而厦门沦陷了!那么,我们是不是不可以猜想,再过不久,广州这里也要成为鬼子们的下一个目标了?!也要经受鬼子们毫无人性的屠杀了?!”   一士官作为领衔来到广州征兵的文职士官,按着临出发前,锦颐特意交代过的话语,着重重复道。   鬼子的海军实力已然发展得十分成熟。他们想要率先侵占沿海城市的目的很简单,无非是切断华夏的海上交通以后,他们便可以肆无忌惮的派遣军舰往华夏增兵罢了。   但也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以外,锦颐之所以独独把广州看得那么重要,同样也是因为,广州这个城市,自国民政府成立以来,惯来便可看作是华夏的第二首都。不只是秦非正曾经常住于此,曾经华夏的“国父”于此处长眠,如今唯一在国民政府内可与秦非正抗衡的刘忠然同样也曾长驻此处。   广州几乎可以算是国民政府的老家,锦颐未曾到过广州,自然也就会忧虑在这个地方,铁血军的威望会敌不过民军。   但幸好,锦颐她是多虑了。不论是南昌、杭州,还是广州,那铁血军征兵点的桌子一摆出来,前头没多久就开始慢慢的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到后来,铁血军负责来征兵的人不得不去借来第二张桌子摆了开来。   无疑,铁血军在上海和南京战胜过后,是极得人心的。尤其是有了厦门惨案的对比过后,无论是谁,哪怕是对着村野中没有什么文化的农夫和妇人去问“知道铁血军吗”,他们也都能答上一句,“铁血军都是来救人的大好人”。   他们或者不像那些才华横溢的文人,说不出什么太好听的华丽辞藻来,但他们却会用他们热切的行动,来表达他们心中对铁血军炽热的崇敬——   原本,短时间里建不出驻营,锦颐是干脆拿了几次战胜鬼子时,抢占的鬼子银库来准备买下城市附近村庄里的一块农房来供新兵住的。   但谁知,从南昌、杭州、广州三个城市传回的消息竟然不约而同,那些村民们自愿自发的挤到了一处去,把多余的农房送给了铁血军来居住。甚至,担心房舍不够,还多是分批次地一部分人去干农活,一部分人为铁血军搭起了好几处宽阔的简易农房来。   总之,谁也没想到,一直让参谋部愁了好久的驻营问题,竟然轻而易举的就被解决了。   *   因着巡捕和警署的人都出现过,所以有关铁血军跨过上海本部,在除了北平、南京以外的地方开始征兵的消息,毫无意外的传到了国民政府的官员们和洋人、鬼子们的耳里。   但这三方,洋人们惯来是不管事的,国民政府正忙着一心一意地打鬼子们来重树威信,而鬼子们虽不惧怕民军,却正是躲着铁血军的时候,倒也没有要来给锦颐添堵的打算。这才让铁血军在三地的征兵事宜正式进入了正轨。   六月三日的时候,连续征了好几日的兵,三地都各自差不多征有了新兵万人,开始训练了起来。而也是在这一天,国民政府和民军的空袭计划终于开始实行了。   消息是在第二日的下午传回的。   先于各大报社,当锦颐和张腾飞看着那张最新传回的电报,忽然就开始失笑——   “六月三日晚23时30分许,民空军八名精英分别驾驶马丁1403、1404号轰炸机,航行三小时许飞达日本目标上空。时天色昏暗,日本疏于防范,飞机将至3500米时,数以万计的传单,自舱板下的射击孔投出,飘向日本领土。   传单上书日本国对华夏重重恶行,并表明了华夏军民一心抗战到底的决心。投掷传单约半个多小时过后,民空军完成任务,且沿原路返回,人机无恙。”   虽对于国民政府这次的空袭计划并不像之前一样再抱希望,但当锦颐和张腾飞看见这份电报的时候,却还是意外到有些哭笑不得了——   原来,国民政府所谓的“空袭”,向日本本土抛洒的就是“纸片炸弹”。   “怎么?难道国民政府的人,还指望着用那些传单能激发起日本民众的反战情绪?让他们内部解决他们自己的军国主义?”   锦颐难得的有些被逗笑了,于是,张腾飞也跟着笑了笑,略带嘲讽地回道:“电报上不是说了吗?秦非正的妻子、航空委员会的秘书长说,这是一次‘人道远征’。”   企图教化日本国内的百姓,让鬼子的天皇和百姓自动摒弃、反抗军国主义?   “就算我向来知道秦非正不想和鬼子硬扛,我也从来不知道他和国民政府的人会这么幼稚。‘纸片炸弹’……若是如此,倒还不如不做。”锦颐笑着摇头,有些失语。   虽然,在她看来,民军这完全就是干了一场毫无意义的事。但当她在第二天,瞧见《申报》和《字林西报》上,偌大的一块板幅上写着“为唤醒日寇铁蹄下的民众,我神勇空军征日创伟举”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还是有些低估了秦非正和国民政府的厚脸皮。   但即便如此,锦颐也不得不承认,关于报纸上那一句“我为维护人道,免伤无辜,并未投弹。只警告残暴敌寇,我军万吨炸弹随时可至”,的的确确是鼓舞了华夏里的某些“理想主义”人士,以一种极为不靠谱的方式,增强了华夏人民抗日的决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被民空军偷偷飞进了领地上空的日本就感觉受到了挑衅。此时看到国民政府特地将其登报,还大肆渲染,就更是被激怒了——   原本在开封附近被困了两日的日本两万士兵,忽然开始集中兵力到兰封县一个点上,预备全力突围,强渡黄河。   随着秦非正守在郑州和开封的,是他的嫡系。但是连他自己本人也都全然没有想到,被鬼子着重攻击的爱将战部,装备精良,甚至还有一个连日军是团也未必有的德式战车营的支援,却练一天都没守到,就让鬼子突围成功了。   鬼子的步兵甚至都还没开始冲锋,那被秦非正寄予了厚望的爱将就开始全线溃败,狼狈而逃。   事情至此,虽然秦非正屡次抽空,再三强调会顽抗到底,并且手里的守军司令也确实在重新调兵布阵,预备再次围攻日军了。但在经由秦非正插手的民军抗战的战争结果,一次次的就摆在那里,就算郑州真的再次在华夏战士损失惨重的情况下失守,锦颐也不会再大惊小怪了。   郑州和开封失守。最多也就是这样了。锦颐想,等她征了足够的兵,不用再顾着有民军驻守的地方,那些被民军丢掉的地方,她一一收复回来就好了。   她是这样想的。哪怕在得知了郑州那边,秦非正的两支嫡系部队先后以电台被炸,无法与第一战区取得联系的“理由”,在还没有和鬼子的先行部队交火的时候就不战而逃,锦颐也依然可以保持着镇定,只是更坚定了自己原先的想法罢了。   这头,锦颐正指挥着铁血军在三座城市风风火火的开始操练新兵,那头,日军们已经冲出了兰封,向着仅有五十公里的开封开始发起猛攻。   河南那面的战况到了这个地步,锦颐叹了一口气后,已经不想再投入过多的关注了——   开封沦陷,几乎已成定局,而紧接着开封的下一个,就是郑州。   然而,这一次,终究是她失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一卡文,我觉得肯定可以炸出我的小天使们(*^▽^*)~   ☆、第一百零六章   当锦颐紧锣密鼓的催促监督着广东、江西、浙江三省加强新兵训练,并正在寻觅预备首次将这批新兵投入战区的时候, 密切关注着开封那头的情报处忽然又传回了最新的消息——   那是兰封县沦陷的当日夜晚, 眼瞧着开封已然岌岌可危, 鬼子就要强渡黄河继续西进了, 焦急之下,秦非正的部下便有人提出了“以水代兵”的法子,想要扒开黄河,造成认为的黄河决堤,已组织鬼子兵继续向西边进犯。   这简直荒唐!   锦颐把手握成拳头,重重捶在桌面上,再也坐不住了, 脚下一蹬, 便迅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说说国民政府里的那帮人脑子都是怎么长的?!”   在张腾飞和韩越面前, 锦颐第一次那么失态。   “我原本还以为国民政府和民军,就只出了秦非正这么一个自私自利、提拎不清的货色!没想到,我还是小看了他们!” 伸出手来直指着桌面上的电报,锦颐几乎要克制不住地破口大骂, 她怒道, “扒开黄河?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她是真没想到会有人对秦非正提出“以水代兵”,没想到替他守在郑州第一战区的他的嫡系将领,会告诉他此计可行。更没想到会有诸多民党要员和民军将领,发了许多的函、电至郑州第一战区,建议秦非正采取“以水代兵”的战略。   就铁血军情报处收集到的几封民党要员的电报摘要,便多次提及“顷闻我军决兰封口, 引黄河水淹日寇,此计甚佳”和“开封为河南政治中心,首应破坏,免致敌资”等几句。   可以想见,民党里的那些要员和民军里的那些将领的意思,便是开封这座城市,就算是他们把它给丢了,用水把它给淹了,也决计不会将这座城市白白送到鬼子的手里,充盈了鬼子们的物资和库房。   当然,这原也没什么,战争当中的得失,各自都会有考量。当初锦颐领着人在丰台作战的时候,同样也是近乎孤注一掷的,近乎狠绝的将镇里百姓的性命抛诸一旁,只为夺回被鬼子侵占着的丰台的。   只是,那时候的她,是不能退。她要是退了,便是向鬼子低了头,凭着城里的百姓,他们好不容易手下的卢沟桥等地,便又要送到鬼子手里了。而如今国民政府要干的这件事,却并不是为了收复失地,而是仅仅为了拖上鬼子一拖,让自己松一口气罢了。   失却了黄河这条道,鬼子们换一条道,照样可以走通,什么郑州、武汉,沦陷的时间,也不过是比原先晚上那么一些。   黄河一旦决堤,河南千千万万家民宅,将近千万亩的耕地,都将被淹没。如果仅仅为了争取这么一些时间,用上千万人家的流离失所来换,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妈的,这国民政府哪怕是真的不想抗日,安安稳稳地在旁边动也不动,不要指手画脚,把民军借给真正想要来守卫华夏的将领来指挥,我们哪儿还来得了这么多破事?!”   韩越捏紧拳头,把手指的骨头给捏得“咯吱咯吱”响,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要我说,老子直接冲到郑州去,一枪一个,把国民政府那帮子乱出主意的兔崽子都给崩了一了百了!”   韩越的性子这些日子就算收敛了许多,但归根结底,仍旧是有些冲动的。   在一起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张腾飞对韩越的性子已是十分了解。只除了对锦颐这一次的不淡定有些诧异外,倒也不觉得韩越的表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拧着眉地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锦颐和韩越两人沉声劝道:“现在还不是上火斗气的时候。关键是黄河一旦决堤,最少也有几十万的人要被淹死,上千万口人要被要被搅得没了去处。我们现在应该赶着时间想的,应该是怎么阻——”   苦口婆心的一段话,说到这里,张腾飞忽然止住了声音。   他原本想说的是“阻止秦非正做下这个决断”,但要是秦非正已经做下了这个决定,谁又能阻止得了他呢?就算是阻止得了,他们又该用什么借口呢?扒开黄河的代价太大?会弄得河南民不聊生?   或者,这话他们还没完全说出来,那秦非正便又会一脸笑嘻嘻的模样,一边拒绝着司令,一边还盘算着让司令领着人去代替他们民军的人去送死,帮他们扒开黄河。等着黄河被扒开了,浑浊的江水冲了下来,他们铁血军的人,连跑都来不及跑掉。   “不用打电话去给秦非正了!”   张腾飞所想的,锦颐大致也都想得差不多,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自己或许可以通过秦非正来阻止国民政府的这次行动。   “腾飞,这一次,上海这边还是要交给你来看顾。”   锦颐拍了拍张腾飞的肩膀,嘱咐道。   张腾飞的心里忽然像是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连忙追问了一句,“你要去做什么?”   “几千万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这事,我不可能看着不管。”   锦颐冲着张腾飞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然后转了转身子,她对着韩越忽然说道:“民军要扒开黄河,那鬼子势必就不可能继续西进。因为黄河一旦决堤,整个河南,十之八、九的地方就都会泛起洪灾。为了躲避下泄的洪水,鬼子们最有可能的就是往南逃去。”   话没说得完全明白,但韩越和张腾飞却本身也都是军校出身,上过军事理论的战术课程,自然也就大致了解了锦颐的意思——   河南省的南方,是湖北和安徽。但若要真的说起来,徐州和合肥已经沦陷,相较于湖北来说,鬼子势必是会选择暂且先退回安徽的。   等回到安徽之后,鬼子要转攻其他地方,顺着黄河,可到湖北的武汉,和江苏的南京。南京这边有铁血军守着,鬼子兵暂且不想招惹,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地方——   武汉。   武汉会战是哪一年的什么时候开始的?在武汉会战开始之前,是不是历史上的黄河真的在河南决堤过一次?时间太过久远,锦颐的历史又学的并不大扎实,等到了今天,她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   但就现下的情势来看,却的确是武汉成为鬼子们下一个目标的可能性最高。   正了正神色,锦颐忽然严肃道:“领兵八万,我带三万去河南。能赶得及打死那帮子要扒黄河的我就打,不能打我就尽快疏散百姓。武汉那边……韩越,给你五万的人,去把武汉给我守住咯!守住了武汉,如果还有余力,鬼子顺着长江来的,你就给我顺着长江去把合肥给我得回来!”   韩越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听锦颐分析着鬼子有可能转战的下一个目标,他还以为她这是要和自己一起去那个地方守着,怎么也没想到她是想着并分两路,自己带着人到河南去。   “是,司令!”回过神来之后,韩越对着锦颐敬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军礼。   *   从上海要到河南省内,坐火车经过江苏、安徽最近。   但铁血军整整八万的人要接二连三的在很短的时间内从上海出发,想要不惊动在华的各方势力,是完全不可能的。   当锦颐和韩越一同领着八万的人,乘着一列又一列的火车,途经浙江、江西、湖北,等着韩越领着人在武汉火车站下了火车,自己领着人快要抵达河南以后,忽然在火车沿途休息的时候,看见有最新的报纸说,由江苏各地开往合肥的列车,许多次遭到了鬼子伏击炸轨,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如今河南闹得正乱,锦颐要出兵,瞒不了天下人,干脆也就为了掩饰武汉,公开了河南郑州这个去处。上海的火车站经由铁血军战士亲自把守,临出发前,锦颐特意提前了一天从上海出发,决定绕远路走浙江、江西这两个已经有铁血军驻营的省份,为的就是避免鬼子会从中作梗。   而为了能够顺利抵达河南,她甚至特意增多了由上海开往江苏的各地的火车趟次,这才成功迷惑了鬼子。   从上海经由江苏到郑州,十四五个小时左右也就到了。但因为锦颐特意绕了远路,生生让原本的路程多了一半,足足花了将近一天,这才终于在郑州北边的一个小镇火车站下了车。   彼时,已是六月八日晚上的十一二点,整个小镇里空无一人。   在来时,锦颐已经得到了消息,民军因为施工的都是些没有经验的军人,在黄河的赵口掘出口门以后,被大堤本身的堤身给堵住了,便又立马去到了黄河的上游,重新给花园口掘堤。   花园口在郑州的北郊,比小镇还要更北一些。锦颐他们出了小镇,隔着广阔的空地远远望去时,即便当时天色鸦黑,但因为有了皎洁的月光,他们仍然可以看见民军的那些士兵们正排成长长的一条,紧紧扒在黄河的大堤上。   锦颐遥遥望着那些人的背影,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都听见了他们那一声声粗重的喘息,那铲子一声声“锵锵”落在堤坝上的响声。甚至,她感觉自己的眼前,都出现了那已经被民军炸得、铲得只余薄薄一层的堤身。   “不要用手榴弹!大家杀过去直接开枪!”   像是怕那薄弱的堤身溃决在手榴弹里,锦颐大喊着命令道,急切而又小心翼翼。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是不是都在养肥作者君了,作者君昨天都卡文了,竟然只炸出来那么几个小天使出来o(╥﹏╥)o 话说,忘记是那个小天使提了一首歌《百年一梦》来着,作者君去听了,超燃!!!小天使你出来,作者君给你发个小红包!!!另外,真的强推这首歌给小天使们!!! 谢谢无扔了1个地雷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零七章   漫漫的黑夜里,一声声的枪响声开始“砰砰砰”的响起。   铁血军的战士们, 跨着大步跑进。一把扑在那些排了整整一千来米的民军士兵的背后, 用力的把他们从堤坝的堤身上拉开好长一段距离后, 便像是泄气似的, 拳头脚步全砸到了他们的身上。   铁血军的士兵们在火车上几乎一整天都没怎么合眼,原本应该是稍显疲惫的,但他们现在用拳头走起人来,却毫不含糊。倒是那些被揍的民军士兵们,被秦非正一再通过口谕、电令催促扒堤,两天一夜都没怎么歇息过,一下子就被铁血军的战士们给制服了。   脚底下湿哒哒的, 锦颐拖着被江水浸湿过后变得有些沉重的步子, 来回跨了两步, 惊慌地看着那已经被扒得十分破碎的堤坝,看着那堤坝破碎后,部分黄河水顺着贾鲁河开始下泄,部分却变成了股股细流四溢, 简直越看, 越忍不住担忧起来——   他们来得总归还是晚了些,那堤坝的堤身,几乎已经是只差临门一角就要彻底决口了。   愣了半晌,锦颐忽然开始伸出手不断地向着花园口的堤身指点着,急忙道:“这些民军的人,让一些人去把他们绑了就行了。其他人赶紧的, 赶紧用堤坝原本碎了的土块儿石块儿,去把那些洞给我堵回去!”   同每一个普通的士兵一样,锦颐在火车上,一路还同韩越商讨了许多,自己思考了许多,压根就没有多少时间是可以用来休息的。但她这话说完了,却并没有要把这些事全部抛给手底下的士兵,自己去休息的意思。   她把手里的手、枪往腰上的枪夹里一插,赶紧就趟着已经往外溢出来的黄河水,近到了原本堤坝的所在处,弯着腰捡起一块被民军砸下来的大石块儿便重重砸在了缺了好大一个口子的堤身上。   至于铁血军其他的那些将士们,最后还是瞧见了锦颐先动了手,这才纷纷把手里抓住的民军士兵交到了特定的一批人手里,赶忙踩着水去帮着堵上堤坝去了。   但堵堤哪有扒堤容易?用炸、弹把堤身给炸出裂缝,再用铲子去扒,民军的人都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才勉强完成了八、九分。现在,铁血军的人要把那些被炸了下来的土块儿、石块儿给填回去,别说一个夜晚了,就算同样给他们两天一夜的时间,那都是完不成的。   更别提那些土块儿、石块儿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已经被炸得粉碎后,随着黄河和贾鲁河的河水被冲走了。   三万将士们,为了节省体力,锦颐让他们一万一万的轮流去把花园口被扒的地方给填上。   来到花园口的第三天。早晨六七点左右,锦颐和着其他的一万士兵从堤坝处换下来后,绝大多数的士兵都选择了回到临时营帐里去休息,只有一旅长唐士奇和其他几个军官,愿意同着锦颐在城郊四处逛逛,松松脑子里绷着的那根神经。   因着身心上的疲惫,一行人几乎是一路沉默,只抓紧着时间甩了甩胳膊,多呼了几口空气,便觉一直有些昏胀的脑袋,顿时有些松弛了下来。   “走,去那儿坐坐吧。”   走了约莫二十来分钟,眼瞧着再往前走个几分钟就要到他们来时的小镇了,锦颐忽然脚步一停,便向着身旁不远处一家用干草木头搭成的简易小茶寮扬了扬下巴。   那小茶寮似乎本身便是搭来给平时出城和回城的人歇脚的。或者是因为时间还太早,茶寮里仅有的三四张方桌里,便只有一张桌子边,坐了一个人。   锦颐同着唐士奇等几人进到茶寮里随身坐下,那唯一的客人和老板似乎是被他们身上的军装给有些吓到了,一个赶忙低下头去夹起自己碗里的花生米,一个愣了许久,才犹豫着上来问候着他们要点些什么。   “我们就随便坐坐,给我们上一壶茶,两碟小菜就行了。”   随口说了一句,打发了那店家,锦颐偏过头去,不动声色地随眼瞧了那唯一的客人几眼,只见他五十多岁的模样,挽着袖子和裤脚,脚踏一双布鞋,身旁两边还分别放着一顶草帽和一个竹筐,瞧着像是个渔夫的模样。   手里一边拎着一壶茶,另一边端着几个茶碗,茶寮的老板把东西放在了锦颐几人面前的桌上。唐士奇瞧着那老板离开去端小菜后,便把茶碗分开,给锦颐几人分别倒了一碗茶后,拿起自己的茶碗一口闷完后,抿了抿嘴,舒爽道:“这下脑子里是真的清醒多了。”   “哈哈哈。”   锦颐和其他几人笑了他一笑后,也跟着一口把碗里的茶给闷完,然后又一个个的开始夹起碟里的小菜开始尝了起来。   那茶寮的老板在一边看着锦颐几人吃着喝着聊得开心,也不像他见过的其他那些当兵的神神气气的,当下就松了口气。   他弯着腰尽量不引起注意地坐到了那渔夫的身边,也拿着茶碗给自己倒满了,浅浅的抿了一口后,唠嗑似的笑问道:“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收工了?六点四十才从我这前面过,这会儿子七点都不到,你就要打道回府了?”   说着,他探着头往那渔夫的竹筐里瞧了瞧,忽然就皱起了眉,“嘿,我说你这框子里头咋一条鱼都没有呢?”   抬起一只脚搭在自己坐着的长板登上,那渔夫用筷子夹着碟里的最后一颗花生米丢进了嘴里后,这才放下了筷子,嚼着花生米道:“走到半路,我瞧着黄土地里,那些蚯蚓、蚂蚁啊什么的都跑出来了,当然就回来了。等喝完了这壶茶,我还要赶着回到镇子里去呢。我劝你也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镇子里去吧,等大雨下来了,你这草房子还不够你躲雨的。”   从长凳上站了起来,那渔夫弯下腰拿起脚边的竹筐,一把甩到背上背好,便对着那老板扔了一句“回见”,走出了茶寮。   “哎!”   追着那渔夫到了茶寮的门口,却见那渔夫往着小镇的方向,连头也不回,茶寮的老板暗自啐了一口“急什么急”,便凑到锦颐这桌的一角,弯着腰道:“几位军爷,你们看,这天看是快要下雨了,我……我这……”   他想说他急着要收拾收拾东西赶回镇里去,但“军爷”这两个字,在普通老百姓里,终究是积威已久,哪怕就他看来这次来的几位“军爷”都和善得很,他却还是不敢说出话的后半句来。   “你是说……要下暴雨了?”   锦颐有些迟疑地问着,那老板不明白她问这是什么意思,只好为难着一板一眼地如实解释道:“现在六月,正是下大雨的时候。刚刚那老家伙说蚯蚓什么的都跑出来了,就是地里返潮,准备要下雨啦。”   “司令,这如果下起暴雨来了,咱们兄弟们……”   那唐士奇拍着桌子,急急忙忙就站了起来。   民军的人为了扒开花园口,早早就把花园口那一千多米的地方给封锁了起来,不让百姓们接近,所以百姓们都不知道民军的人预备扒堤,也更不知道铁血军的人正在预备填堤。   这哪时候要下雨,此时正值雨季,雨季的雨又急又大,如果不是他们今天心血来潮的往外头走了一圈,他们根本就不会知道。   伸出手拦住唐士奇,让他先不要急,锦颐向着那茶寮老板确定道:“你确定待会儿会下暴雨?”   “这……”那茶寮老板犹豫了一下,然后出到茶寮外头,往天上看了看,见那乌云已经遮了过来,原本已经大亮的天,重新又有些暗淡了下去,这才肯定道,“你看这天都黑了,这雨肯定是要下的,您看我这……”   “好了,我们这就走。”   等不得那茶寮老板把话说完,锦颐脑子里的弦一下子就绷紧了,连声催促着同行的几个人,赶忙就要往回赶。   “这样,士奇,你和我先回营帐里去,领着人先把镇里、城里的百姓们都给疏散了,其他的各位,还麻烦大家迅速赶到花园口去,让战士们先撤回来!”   脚下的步子一点也不慢,锦颐连着嘴里的吩咐也机关枪似的,一下子就说完了。   听到几人应声以后,锦颐扯了扯唐士奇的手臂,抬头看着天上的乌云快要遮满了她能看见的所有天空,便忍不住急道:“快!快!就当是训练了,大家用跑的!”   说着,她牵着唐士奇,迈开了腿就往着自己军队的临时营帐跑去。   “轰隆!”“轰隆!”   到了这个时候,锦颐无比庆幸自己长久以来的训练不辍。但此时,天上已经响起了轰鸣的雷声。雨季的雨来得又快又急,只恐怕,他们的速度,赶不及暴雨来临的速度。   “轰隆!”“轰隆!”   一道道惊雷,一声比一声更大。此时在黄河花园口的,哪怕是训练有素的铁血军战士,也依旧开始禁忍不住有些慌乱起来了——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   “我们该怎么办?继续挖还是赶紧撤?”   “我看……我们还是赶紧撤吧……”   对天气的担忧,已经使得他们已经完全无法把心思放在手里的填堤工程了。这花园口堤坝的破碎,使得这堤坝必然无法经受住一场暴雨。而一旦暴雨下来,这里决堤,洪水下泄,首先葬身鱼腹的,必定是他们!   指挥着这一万来人的旅长望了望天,纠结了许久,最终咬了咬牙,还是大声命令道:“撤!”   他看着一个个抛下了手里的土块、石块的士兵们,用力地吼着,“快!快!都给我快撤!有什么问题,老子亲自和司令请罪!”   他领着战士们往营帐的方向回跑,路上却正好遇见了被锦颐派来让他们撤退的几位军官。   那旅长松了一口气,正想让大家不要担心,继续跑的时候,忽然天上“轰隆一声”,急切的雨声忽然开始“唰唰唰”的响了起来。   瞳孔微缩,目光有些惊惧,那旅长急急又喊道:“快!大家加快速度往后撤!” 作者有话要说:  Emmm,秦没有那么快领便当哈,但经历这一次以后,锦颐势必要和他对立了~ 话说作者君坐了一下午的车回了家,还立马开了电脑码字,你们真的不夸夸作者君嘛~(*?▽?*) 谢谢孤林居士扔了1个地雷 谢谢日日树涉扔了1个地雷 谢谢五月渔郎扔了1个地雷   ☆、第一百零八章   那雨声太大,仅仅是听着那一声声急切落在地上树梢的响声, 那些急忙着往后撤的, 和急忙着要往小镇里去疏散百姓的铁血军将士们, 便完全能够想象到那黄河水上翻滚着的浪涛, 应该是在怎样的汹涌着,怎样的咆哮着。   “咚!咚!咚!”   此时正是六月,住惯了黄河旁的人,早就习惯了黄河边的雨季。总是那天上的雨下得再打,小镇里的人伸着手遮挡在头上,回到了屋子里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换了一身衣服, 喝上一口热茶, 便就安生下来了。   可这次不同, 许多人这才刚刚回到家里,把衣服给换好,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听见门外的敲门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谁呀这是?怎么下雨天也不带消停的?”   有妇女捋了捋身边换上的新衣的袖子, 嘟囔着抱怨了一声后, 这才有些不情愿、不耐烦的模样开了门。   许是怕利刀似的飘飞着的雨打进自己的衣服上和屋里,那妇女仅仅是把门开了个小口,掀开了眼皮子,正不带好气儿地想问“有什么事儿”,却见来人穿的是一身军装,便又立马换了一副神色——   “哎呦, 军爷啊,您瞧,这下雨天,您怎么来了?”   再也不怕雨水打进屋子里了,那妇女大开着门,点头哈腰地说了两句谄媚寒暄的话后,便又有些不肯定的、小心翼翼地问道:“军爷,您瞧,咱们家应该也没犯什么事儿吧?”   她脸上市侩的神情太重,如果是放在平时,这样的人,那铁血军的士兵是不愿意搭理的。可此时时间正紧,那士兵心里还顾念着司令的交代,也顾不得鞋子裤脚上沾染上的泥,根本也没想着擦一擦,直接就冲着那妇女摆了摆手,不耐烦道:“花园口要崩了,赶紧收拾收拾东西逃命去吧!”   说完,他转过身,就直奔着下一家去了,根本便没顾上那妇女发完愣后,大声追问着“花园口咋突然一下就会崩”的问题。   “轰隆!”   天上又是一个惊雷,在镇子里的百姓和树林里撤退的铁血军将士们都手忙脚乱的时候,没有人看见,那花园口的堤坝,忽然河水一个翻涌,瞬间就被冲出了一个小口来。   铁血军紧急给填上的石块儿、泥巴,根本就没起上什么大用处,民军在这一块儿挖开的口子太大,铁血军的人就算是拼尽了全力想要去堵,那也仍旧是堵不上的。   黄河的千年长堤被拦腰斩为两段,汹涌的黄河水破堤而出,一泻而下。铁血军的将士们和镇子里的百姓们跑得快,抄起了屋子里一些轻便好拿的粮食后,便由着铁血军打头、断后,百姓们被保护在中间的,一起向着黄河水来时的反方向跑走了。   然而,洪水泻下的速度,终归是要比人奔跑的速度要快得多,更何况他们的队伍里,除了精壮的战士,和年轻力壮的年轻人,那些年迈体弱的老人和幼小柔弱的小孩也从来不在少数。   于是,那泛起的黄河水,首先是没过了他们的脚背,然后渐渐的,就到他们的脚踝。等到现在,他们已经跑了整整半天了,那雨也没停下的意思,黄河水已经没到了他们的小腿肚子上了。   “司令你看,前头那群密密麻麻的是不是鬼子?”   唐士奇和锦颐一道,是属于撤离队伍里打头的。他们站在队伍的最前头,远远地便能率先看见前头都有些什么。   锦颐神色一凛,也顾不得身后那些百姓们听到了“鬼子”两个字就开始瑟瑟发抖,扬着下巴,顺着唐士奇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真便远远地瞧见一大群人趟着及至小腿的黄河水,艰难地迈着步,一步一步的向着东边撤去,便想也不想地领着一万的将士,前去率先将其歼灭。   这黄河的堤坝被挖开,是民军为了阻挡鬼子才挖的。锦颐恨国民政府那帮人累及百姓,却也更恨这帮子得寸进尺的小鬼子。仅仅将他们怎么够,他们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赔不起那一段被生生挖开的堤坝!   铁血军三万人,一万人填了一天的坝,又绷紧了大半天的神经逃命,锦颐让他们原地整修了一下,令一万人守着那疲惫的将士和百姓,自己则同着那唐士奇领着剩下的一万人冲向了那些也同样在拼命要从黄泛区逃走的鬼子兵们。   高水位的黄河水阻碍着铁血军和鬼子们脚下的速度,但相比于鬼子逃命而言,铁血军这一万人除了自己要逃命,身上更还背负着战友们和百姓们逃命的责任,根本便不敢多耽误一秒的时间,全部都激发了身体里的潜能,不要命似的就往鬼子们的方向冲去,根本便顾不得他们的大动作会激起阵阵水声,惊动了鬼子。   除了脚底下的水外,身边再无其他的遮挡。   鬼子的那些人里,个个都看起来龙精虎壮的,却连一个老弱病残都没有。锦颐有些奇怪,毕竟鬼子和民军才刚刚打了仗,就算双方实力悬殊,但总也不至于军里全无受了重伤的士兵。   然而,情况危急,锦颐没能再多想下去。幸好鬼子的人数并无多少,或许是一场突兀地洪水将他们冲散了,或许是他们干脆便是有人葬身鱼腹了。总之,哪怕是以最简单的肉搏的方式,没有一点点的防御措施,铁血军收拾起这两三千的鬼子来,完全不算难事。   暴雨仍旧没有停止,原本浑浊的黄河水因为鬼子们的血液而被染红了一片。   锦颐转过身,往鬼子逃跑来的方向望了望,心里有些想去看看鬼子原本的营地发生了些什么,想知道那附近村庄里的百姓们有没有掏出来,却又用余光瞧见了那还停留在原地的将士们和百姓们,心尖没来由的顿了顿,只得舍弃了心里那点想去看看的想法,让身边的一个士兵去到他们身边喊了一声,便又领着大家伙逃命去了。   阴雨天气,天色总是暗得快。   估算着时间,约莫是下午六点的时候,锦颐忽然抬头看了看,说道:“我们不能再走了。”   现在这一片,绝大多数的房屋都已经被黄河水给冲倒了,就算还没有,那也差不多了。他们不可能睡在这黄河水里。当然,他们也可以连夜赶路,可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些百姓里的老人家和孩子妇女们,可就都要吃不消了。   “那怎么办?”唐士奇没有随着锦颐的动作去望天,而是直接问道。   事实上,整整一天没有休息,军里这些吃惯了苦的战士们倒也还好,但那些百姓们,平时又没特意去训练过,坚持到了现在,早已是又累又饿又困了。   “去问问那些百姓们附近有没有高地可以待一宿吧。如果他们不知道,就派士兵们去找找。”   这一路上,锦颐和铁血军的将士们将小镇里和旁边两三个村庄的十几万百姓们保护得很好,除了一些没等铁血军将士集结撤离的、一开始便被泛滥的黄河水冲散了的,这些百姓们几乎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所以当唐士奇按着锦颐的意思问话的时候,那些百姓们已经不怎么害怕他了,反而是十分认真地想了想,到了最后,还真就想起了一处宽阔的高地。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抵达了那片高地上,瞧着那块儿地方满是大块儿大块儿的石头,连着黄土也全被雨水淋得湿乎乎的,也不嫌弃,赶忙趁着骤雨初歇,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支了个火堆取暖,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太累了。   锦颐接过一个小孩儿怯怯缩缩送来的一块大饼,抿着唇说了句“谢谢”后,把那有些被雨水给泡发了的大饼一掰掰成两半儿,便分了一半给身边的唐士奇。   她想,这泛滥的洪水还不定什么时候能退下去,这些粮食吃完了就再也没了,现在能省就还是省点。   三两下把手里的半个大饼给吃了下去,让唐士奇吩咐大家都省着点吃喝,便往后靠在了身后的大石头上,闭目养起神来。   她不敢睡得太死,甚至脑子里的神经仍旧是紧绷的,所以当她听见阵阵脚步声向着高地中央这边靠近的时候,立马便醒了过来,掏出了枪就对准了脚步声响起的地方。   “军……军爷,咱们可都是良民啊!”   夜色太黑,隔得又有些距离,那些人大抵是分不清锦颐的性别,只瞧清了锦颐身上的军装,便立马开始慌乱地解释了起来。   “怎……怎么了?”   或者是一整天的逃命使得人难免有些敏感了,锦颐除了看见唐士奇等几个将士陆陆续续醒来,还听见了一道有些惊慌的女声。   锦颐一眼瞟去,心想大概许多人都已经被惊醒了,便压着嗓音安抚道:“没什么大事,大家伙继续睡。”   说完,她给了唐士奇几个一个眼神,让他们也安心,便跨过了身边几个睡得横倒竖歪的人的身子,向着那群新来的人走去。   那些人瞧着只有两三千人,像是同一个村子里的人。锦颐观察得仔细,见他们身上并无异样,一身的狼狈和他们刚刚逃来时别无二样,只身上带来的粮食多了许多,便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那打头的老人家,也就是先前对着锦颐开口的那人也瞧出了锦颐渐渐放松的神情,便立马抓住机会解释道:“咱们是前头不远处村子里的村民,俺是村长。这高地就在咱们村村头,咱们瞧着离不很远,又指不定会在这多待几天才有人来就咱们,就多耽搁了些功夫去把家里的热粮和干粮都给搬上来,可真没打什么坏心思啊!”   在灾难来临的时候,有些人会选择自主逃跑,有些则会选择守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待救援。   那老人家话一说完,锦颐大致便也都相信了。即使心里还有一点小小的疑问,却仍旧是让那些人把手里的东西给放下,坐到他们的人支好的火堆旁去跟着休息了。   她没有回到原先的位置,怕再次惊到其他已经睡着了的人,便寻了个前头有火堆,却比较边缘的地方坐下。   那老村长四处望了几眼,见支着火能坐人的地方,几乎都坐满了,便只好颤颤巍巍地去到锦颐的身边坐了下去。   他伸出一双满是沟壑的手去烘烤着,冰凉的身体猛地靠近了热源,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许是觉得两人间的沉默有些尴尬,那老村长虽然心里有些憷锦颐身上的这身军装,却还是开口扯着话题低声道:“唉,说起来要不是前头鬼子逃跑,咱们不想撞上去,说不准也早就到了这块儿了。”   锦颐原是闭着眼继续养神的,一听得那老村长的话,眼皮兀地便动了动,问道:“鬼子?”   “是啊,就是鬼子!”那老村长见锦颐接话,心里松了一口气后,说起话来便更顺畅了,“鬼子在咱们那儿有个营地。本来发洪水的时候,咱们就想搬着屋里的东西逃了。可这不正好赶着他们也要逃吗?咱们便估了估时间,算着他们应该离得很远了,这才敢行动。”   他这么一说,锦颐心里原本还奇怪着他们再怎么耽误时间也耽误不了这么久的疑问,也一下子全都没了。   可那老村长话匣子一打开,却像是止不住了似的,将自己烘烤着的手掌翻了个个儿,他叹气道:“嗨哟,你可真不知道那些王八犊子有多坏!俺可亲眼看着那些鬼子们像湿了毛的狗一样大批大批地往外头跑,有几个应该是受了伤跑不动了,就被他们自己人绑得像猪一样给绑在椅子上。不一会,他们身上还被浇上了汽油,丢了一根点燃了的木柴,‘呼’一下,火就蹭得老高了,连大雨都浇不灭。”   “嗨,你可不知道那得有多惨。俺这老骨头只敢看了一眼,就再也没敢看。走开大老远了,还听见他们嗷嗷乱叫着呢。”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今天看见的那群鬼子里,没有一个受了重伤的原因了。与其留着那些受了重伤的人来拖累整个队伍,倒不如把他们绑了,让他们来为着自己的队伍挡一挡洪水。   锦颐当然不会同情那些被烧的人,或者,他们在被烧的时候,嘴里还在大喊着“死也要为天皇效力!”   嗤笑了一声,叮嘱了那老村长一句早些休息后,锦颐便闭上嘴再也不说话了。   第二天。   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天上的雨就开始“哗啦啦”地一大颗一大颗地落了下来。战士和百姓们脸上一凉,被雨给淋湿了,打了个激灵就都起来了。   “去问问大家是要继续逃,还是继续待在这里。”   锦颐站在高地的边缘上,往下眺望了下,见高地四周被冲来的黄河水和雨水围了高高的一层,如果想要逃的话,最好现在就走,不然,免不了就要被困在这高地上了。   “是。”   唐士奇应了一声就往百姓们待着的地方跨了进去了,可他还没来得及把问题问出口,便看见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的妇女,忽然哭嚷着叫出声来:“俺的娃发热了!俺的娃发热了!谁来救救俺的娃?!谁来救救他?!”   唐士奇心中一凛,一下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也顾不得先把消息报告给锦颐听,连忙转了转身子,对着围在一边的其他百姓们连声问道:“镇子里来的有没有当大夫医生的?有的话快来给看看!”   一般的小村庄里,大多是没有大夫医生的,村子里的人要是有个什么小病痛的,一般都会上到镇子上去看病。如果镇子上的大夫看不好,他们便会选择到城里去看医生。   幸好这群跟着他们跑出来的百姓里,不仅仅是村子里的人,更还有镇子里的人,所以,他并不太担心找不出大夫来。   “我、我是一名大夫。”   一位四十几差不多五十岁的长者肩膀上跨着一个箱子,一点也没犹豫就站了出来。   “那就麻烦这位老先生给这小孩儿看一看了。”   唐士奇向他点了点头,往后退了退,把位置让给老先生后,便伸出两只手让大家伙散了开来。   此时,久久不见唐士奇问话回来的锦颐,已经发现了这边的不对劲。她皱了皱眉,用手推开了人群便挤了进去。   “这是有人生病了?”   锦颐问话,唐士奇闷声点了点头。   心里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锦颐抿着唇,便也不再说话了。   洪水泛滥,她最怕的,不是房子被冲了,也不是人要被淹死了。房子被冲了还可以再建,洪水要来淹人,人可以拼了命再继续跑。她最怕的,就是有人生病。   这就算只是个普通的头疼脑热,在这样接连大雨、没有遮蔽、更没有药物的情况下,那也是九死一生。可这要是其他的,恐怕这里十几万的人,不管是普通的百姓,还是他们这些战士,都难逃一劫…… 作者有话要说:  Emmm,首先说一句作者君有罪,确实是因为作者君的个人原因,断更了这么久。 原本说走就走的旅行没准备玩这么久的,但是后来控制不住自己就多玩了两天。本来昨天答应更新的,但是因为玩得那几天,天天跟着熬夜,只睡四五个小时,太累了,感觉要猝死,所以又失约了。 但好在,答应的肥更做到了。看在5000+字数的份上,小天使们原谅你们的作者君吧,作者君还是爱你们的~~~o(╥﹏╥)o   ☆、第一百零九章   洪灾一起,来不及逃跑的人和蛇鼠虫蚁统统被淹没在那泛起的黄河水里, 最容易造成的, 也即是疫病横行。尤其此时人心惶惶、精神极度紧绷, 身体素质极度下降, 更是给了那些疫病在百姓们身上肆虐的机会。   此时,若是有人突得疫病,那这于他们而言,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咳咳、咳咳。”   那小孩儿还不住地咳嗽着,锦颐站在一旁远远看去,只见他死死的把手环在胸前,不住地颤栗哆嗦着, 想要往他母亲的怀里钻去。   那自称是大夫的老先生把手搭在那小孩儿的脉搏上不过两三秒, 不待锦颐和唐士奇出声去询问, 立马便一个大步地往后退了去。   “这、这、这……”   这这那那了个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锦颐瞧着他的脸色,见他还伸手捂住了口鼻,大致知道这不会是个什么好结果, 却还是吸了一口气, 沉稳地问道:“这孩子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老先生你尽管说。”   那老先生闻言,又往后倒退了好几步,直把四周围观者的百姓们也带着往后退了些,这才敢稍稍松了松捂住口鼻的手,有些惊慌道:“这病是伤寒, 现在还只是潜伏期,只是发了一点热,等过几天,就要发高热了。要是没及时治疗,用不了一个月就要死人的。”   “这病是会传染的。”到底是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了,惊慌过后,那老先生有悠悠说了那么一句。   他叹着气,“这病也不是老头子我怕。这要是搁在前头两三日,没有发大水时,那也好治。可要我来看,他这病就是叫这大水给霍霍的。这荒无人烟还发着洪灾的,我上哪儿去给他开药治病去?”   老实说,这老先生的态度也还算是平静了。像是其他那十几万的百姓,甚至还没有听全他后头的那一大番话,只在听到“这病会传染”几个字后,“嗖”一下就蹿得老远了。只不过是顾念着锦颐这群当兵的还没开口,这才不敢说出要把那小孩母子俩直接抛弃的话来。   “不!不!老先生!大老爷!俺求求您!您救救俺的娃!俺给您做牛做马都行啊!”   抱着怀里冷得直哆嗦的孩子,那妇女拖着膝盖,跪在地上走到那老先生的旁边,用撑着孩子脖颈的手一下扯住那老先生的裤脚,“哐哐哐”地就把脑袋磕在了地板上。   “你这孩子,我想救也救不了啊!”   就像躲避瘟疫似的,事实上也就是躲避瘟疫了,那老先生猛地弯下了腰,一把拨开了那妇女的手,跑到了一个算是安全的位置上后,这才摆了摆手,无能为力道。   “俺说春儿啊,你家娃儿,俺看着也是救不活了,为了大家伙儿想想,这里十几万口人呢,要不,你还是把你孩子给扔了吧……”   这话说着有些难为情,但哪怕是顾虑着锦颐这帮子人,哪怕是会顶着一个刻薄的名头,在生死危关的时候,还是有人说了。   那“春儿”应当就是那妇女的名字了。大抵是有一个人打了头阵,其他人便也跟着少了不少的顾虑,一时间,应和着那人说是要把那孩子给扔了的声音,忽地便多了起来。   “别!你们可别丢俺的娃!俺的娃只是生了个普通的病,要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的!你们可不能干那丧天良的事儿,把俺的娃给丢了!”   那妇女骤的把怀里给抱紧,生怕谁要冲到她的怀里去抢似的。   其他人眼瞧着自己是说不动她了,便命了一个能说会道的人靠近到锦颐的身边,搓着手劝道:“这……这位司令大人……您瞧,这总不能叫一个人害了病的人,霍霍了咱十几万口子的人吧?这可不知当呀……”   那人嘴里的话点到为止,只叫锦颐自己去掂量,见锦颐久久没有回话,便也自己识趣地退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去,把地方留给了锦颐自己去思考。   “司令……”   那劝人的人刚走,唐士奇又紧跟着凑了上来。   “那些人话糙理不糙。上到了战场上,哪有为了一个士兵赔了整个军队的?真要是这样,那我们的仗还要不要打了?”   他和先前那人一样,也是来劝她的。他怕她一个心软,害了的便是十几万的军民。   “我哪有那么拎不清?那么多场仗都打过来了,到头来,怎么会在这里犯迷糊?”   笑不出来,锦颐便也不勉强自己去笑。   她当然狠不小心去驱赶一个生了重病的孩子,可说到底,她是一军司令,这么多年,怎么区分轻重缓急,她心里明白得很。   她只是觉着,孩子体质虚,发病的潜伏期要短。这孩子发病,或者还远远只是一个开端。   摇了摇脑袋,说来或者有些不近人情,但最终,锦颐还是命人去把那孩子从那妇人的怀里给抢了出来,带到高地以下去。可还没等她的士兵把那孩子抢出来,那妇女就开始疯了似的反抗着——   “你们放开俺的娃!放开他!”   像是护着食的野兽,那妇女管不得头上窝成一团的头发,和身上因为拉扯而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只死死地护着怀里的孩子,是不是还用恶狠狠地眼神瞪着要拉她孩子离开的士兵们。   “司令,您看这……”   执行任务的士兵有些为难,想带走那孩子,又怕伤了那妇女,忍不住就回头去看锦颐,希望锦颐能给他们一个指示。   “让这位大嫂带着她孩子一起走吧。”   沉默了半晌,锦颐最后决定道。   这一次,那妇女没有再死命地挣扎,她仍旧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孩子,时不时还低声哄上两句,那些士兵们捂着嘴推她一下,她就踉跄着跟着走了一下。   眼见着她就要离开视线里,众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只有锦颐有些不忍心,扬了扬声音,最后提醒道:“现在高地下的水,看起来差不多到你的腰上,你可以带你的孩子逃出去。能不能活下去就全看你们母子俩自己的造化了。”   这是她对这母子俩最后一点微薄的善意。   待得士兵们完成任务回来,低迷的气氛中,锦颐接着唐士奇今天一早没有问出的问题,问大家是想要继续去逃命,还是就在这高地上等待救援。正如她先前对那妇女所说的,现在围绕着高地的洪水,也不过是到成年女子的腰际,要是想逃,他们现在抓紧时间,还可以逃出很远。   但不出所料,她的话刚一问完,那些百姓们闭眼的闭眼,神游的神游,都作出一副没有听见锦颐问话的样子。良久过后,只有先前来劝锦颐把那小孩的人坐在地上,犹豫着昂起了脑袋——   “大水那么浊,要是再惹了病可咋整?”   一句话说出了所有百姓们的担忧,也算是给了锦颐一个回答。   没有人想去送死,也没有人愿意成为被丢弃的那个。绝大多数的人习惯性的为自己着想,很难有人去为别人感同身受。所以,在那孩子患了疫病的时候,百姓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把他送走。等那孩子真正被送走了以后,他们又开始担心起下一个患病被送走的人,会变成他们其中的一个。   这是人性,没有什么好嘲讽的。就连早已看淡了生死的战士们,想来也无法将“患病被抛弃”一事看得云淡风轻。   因着那十几万百姓们的选择,最终锦颐还是领着自己那三万的战士们,守着他们留了下来。   那么短的时间里,也不知道是那小孩真就把病菌给留下了,还是那些病菌始终就在人们的身上存在着。总之,求神告佛了整整一天,大家伙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一个两个人开始发热、呕吐的时候,百姓们还能叫嚣着把那些人给带走,可等到成百上千、这高地上倒了整整一片的时候,就谁也说不上话了。   高地上做不了真正的隔离,没有墙壁、空气流通,哪怕是远远把患了疫病的人赶到一个角落去,疫病蔓延的速度却仍旧是快得不可思议。   接二连三的,不仅仅是体质柔弱的妇女、老人和小孩们倒下了,慢慢的,体质健壮的青壮年也开始病倒了几个,到后来,铁血军的士兵们也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会有人来就咱们的!会有人来就咱们的!”   那疫病里不仅有伤寒,后来更还多了个霍乱。本来吃食就没多少,大家伙还都一个劲的开始往外吐,没几天就瘦得没个人样了。   但人大多都是乐观的,所以在疫病刚开始的时候,还不断的有人自我安慰着,相信自己只要再撑一撑,再撑一撑,很快就能撑到自己得救的时候了。   可到了后来,粮食和水一天天减少,大家的身体素质跟不上,十几万的百姓,在短短十天里就被耗得只剩了一万口人,原本三万的战士们,也早已被耗得只剩了五六千人。等到了这时,像这样安慰的话,就很少再有人提起了。   整片高地上,人们虽然还活着,但一个个苟延残喘地躺在地上,却已经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勤奋更新~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一十章   “救援队的人究竟去哪了?国民政府究竟在等什么?”   阴绵的暴雨下了足有十日有余。百姓们并不知晓是黄河的堤坝被民军的人给挖开了,偶尔有在生死弥留之际, 含着怨愤地最后泣血般问了这么一句后, 便就撒手西去了。   而在那一篇阴沉沉地死寂中, “救援队”三个字是每一个撑着疲乏、饥饿、伤痛的身体苟延残喘下去的唯一希望。   就算锦颐、唐士奇、抑或是每一个铁血军的士兵们, 都清楚地明白这场洪灾,本就是民军为了击退继续西进的鬼子而特意造成的,在暴雨未停之前,国民政府的人决计不会组成救援队来实施救援计划,却也不忍心同那些一无所知的百姓们透露半分。   “咳咳咳咳,天晴了……”   一手握拳,捂在口边用力咳了好几下。锦颐苍白着脸, 身上盖着好几层从过往死去的士兵身上脱下的衣服, 浑身无力地依靠在高地上的一块大石上, 望着天,忽然对着身边同样浑身无力,满脸惨白的唐士奇开口说道。   他们也染上疫病了。   同成千上万的染了疫病的人在一起待了十几天,任他们这些当兵的身子骨有多么强健, 那也决计是撑不过去的。   知道唐士奇是省着力气, 这才没有答话,锦颐仍旧望着天,缓缓地眨了两下眼睛后,开着极其干涩的喉咙,又问道:“这……是第几天了?”   被困在高地上,他们除了每天盼着天晴和救援队以外, 剩下的,便也只是一天天的数着日子了。但大抵是多日大脑的超负荷运转,加上十多日的操劳疲乏,自染上疫病以后,她便只感觉脑袋里混乱得就像一团浆糊似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连日子都数不清了。   唐士奇同锦颐背靠在同一块大石头上,撑着昏昏沉沉的脑子,眯着眼算了好一会儿,这才咳嗽着回答道:“咳,应该、咳、应该是第十四天了……”   十四天了……   把唐士奇回给自己的答案绕在嘴边念了一遍,锦颐将目光从已经放晴了的天空上拉回,颇为费力地偏过头去望着自己身边的唐士奇,扯了扯嘴皮,笑道:“要、咳、要是国民政府的那帮人来得快的话,咳咳咳咳、没准今天,我们就能获救了。”   天空放晴了,雨季过去了,国民政府准备要开始实施救援行动,这是必然的。   雨季过去以后,该阻挡的鬼子也应该阻挡住了,该用来当做借口的“暴雨危险”也成不了借口了,国民政府的人再不展开救援行动,那才是真正的会落人口实。其中的区别无非便是来得快些或慢些罢了。   锦颐倒是希望他们来得快些快些再快些的,要是他们来得再晚个四五天,她怕他们这帮子人就撑不下去了——   早在第六天的时候,他们手里拿着的那些干粮就已经全部耗尽了。剩下的时候,他们更多的是往高地底下多走两步,遇见了有树,费尽力气地扒下两块树皮,塞在嘴里顶顶,也就算过去了。要是渴了,没得选,在下雨的时候抬起头,张开嘴,再把那些雨水给喝个饱。   一直到了现在。所有人都病倒了,且绝大多数都已是病入膏肓,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原本,还可以跑去砍两块树皮的也跑不动了。大家都饿着肚子躺在原地,时不时地又淋上一场暴雨,人死得就更加快了。   原本的那些普通老百姓们加上铁血军的战士们,到了今天,全部加起来,活着的也不过是五六百了,其中活着的战士们偏多,也都还是托了他们体魄强健的福。   老实说,上惯了战场以后,锦颐便再未觉得“死亡”两个字眼有更多其他的意义。只觉得“活着”和“死亡”,不过是每一个人都必须经历的两种状态,是人存在着的两种形式罢了。   但就她而言,她觉得自己可以死在任何一场战争里,死在任何一个敌人的手里,而不应该是死在一场人为地灾难里,一场叫人无力地病痛里。   那未免也太窝囊、不值当了。   从无有此时这刻一般,锦颐无比强烈地想要活下去。她撑着已经完全可以算作是油尽灯枯的身体,睁了整整一天的眼睛,中途不曾睡过去。   黄昏时分,强撑着就要合拢的眼皮和睡意,意识模糊间,锦颐陡地又睁开了双眼。   她挪了挪身子,想要凭借着自己做起来,却又发现自己难动分毫,便只好动了动手指,摩擦着地面去碰到了唐士奇的大腿外侧。   “你看,是不是有人来了?”   她神情和话语里的激动和欣喜,已然完全抑制不住,即便此时的她费尽了力气,却也只是挠痒似的推在了唐士奇的腿上。   有人来了?   救援队的?   听清了锦颐气若游丝的话后,唐士奇也跟着瞪大了眼睛往低不了高地多少的洪水水面上望去。没用多久,当他看清那是三艘搜救船正在向自己的方向驶来后,激动之余,眼角竟也跟着闪现出了些晶莹的泪花。   “是——!咳咳——!是有人来救我们了!”   哪怕明知自己现下的身体经不起太大的动作冲击,唐士奇还是忍不住狂喜——   这是劫后余生啊!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   搜救船越来越近,高地上更多的人看见了。一时间,频繁的咳嗽声阵阵响起。   “锦颐,终于找到你了!”   锦颐坐在高地上一个极其显眼的地方,直面着停靠在高地一旁的搜救船。脑子迷迷糊糊的,一个不注意就被从打头的那艘搜救船上下来的一个人给抱了个满怀。   “咳咳——”   身体上巨大的冲击叫锦颐忍不住咳了两声。   等来人松开了抱着自己的手,止不住地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些关心的话后,锦颐定了定眼,努力地集中了精力去看了看来人的脸,这才放着心扯着嘴皮笑了笑——   想来是韩越关心则乱,第一时间想起的不是要叫她司令,反而是唤了当初在学校时,几人亲昵的简称。   “先、咳咳、先别说这些,赶紧带着人出去看病。”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锦颐便也不再强撑着困意,出声嘱咐了一句后,便就放心的昏睡过去了。   一场黄河泄流,使得河南、安徽和江苏三个省四十四个县三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地方,都成了重灾区。所以,哪怕韩越已经找着锦颐的意思,已经兵分两路的将驻守在安徽和退兵退回安徽的鬼子兵打死,重新将安徽抢占,他也仍旧只是带着锦颐和仅存的五百多军民直接赶回了他们安在武汉的临时营帐内,并在当日就安排他们进了武安的市医院。   再次醒来的时候,锦颐并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她只觉得身上感觉轻松了许多,至少,即便仍旧十分吃力,但凭着她自己,她也可以勉勉强强地从床上坐立起来了。   想来,在她沉睡的时候,韩越已经让人来给她进行治疗了。   霍乱和伤寒本也不是什么太厉害的疫病,只是身体受的罪多了,一样两样的合在一起,便也就成了重病。   幸而她自己患病的时间还算不得太长,五日左右,不及一周,治疗起来应当也不会太难,耗费不了太多的时间。   锦颐在心里如此想到。   信眼打量了周遭的环境几眼,大致猜出了自己是在医院以后,锦颐正欲继续躺下,便恰好看见韩越推开了病房的门,手里提着饭盒走了进来。   “这医生可真是神了,说你今天有可能会醒来,你还真就醒了。”   韩越欣喜地挑眉笑了下,脚下的步子看起来也轻松了许多,行至锦颐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后,便打开了饭盒,盛了一碗粥递给锦颐。   “其他人呢?”   她没问自己睡了几天。这没有意义。于是便挑了自己当下最关心的问题去问。   韩越一眼便看出了锦颐想问的问题,待锦颐接过了手里的粥后,干脆便一起说了,“我这边的任务很顺利,鬼子都给清干净了。就是黄河泄流那么多天,一直都没你们的消息。我打电话到国民政府,那帮兔崽子又一直支支吾吾的,就是不提救援的事。被他们拖了有那么三四天后,我干脆就自己带人去找你们了。”   顿了顿,看着锦颐的眼色,见她听得认真后,韩越又继续道:“找了好几天,昨儿个才终于找到你们。中途救了不少人,大致我没数,但总也应该要有个十几万了。昨天从你那儿统共找到五百一十多个人,其中有六十多个是没等到到武汉就死了的。剩下的四百多个,现在都活下来了,正在接受治疗呢。”   锦颐点了点头。有了对比之后,锦颐对这个数字已然是相当满意。如果真要是等到国民政府的来救的话,或者便连这四百多个人,便连她自己,也全都活不下去。   “那黄河泄流后的这十几天都发生了什么事?”   抿了抿唇,锦颐又问。   被困高地的这十多天,她是全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些什么的。但一方权力的执掌着,最忌讳的,却也正是消息闭塞落后。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get√ 话说本来这篇文是打算写50W字的,但现在就已经37W+了,总有一种会超的感觉...... 算了,写不完就继续写吧,作者君相信你们不会嫌弃作者君的(*?▽?*)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说,你这都病成什么样了, 其他事就不能先缓缓吗?”   韩越叹了口气, 有些不忍心去看自己的好友拖着重病的身体还要了解当下形势, 处理各项事务。但不论是她, 还是他自己,心里其实全都明白,此时的华夏,根本便容不得他们有半点的松懈。   哪怕在旁人眼里,鬼子对上铁血军总要铩羽而归,但铁血军同民军、产军全然不同一事,却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铁血军的背后是没有党派、没有纯粹的政治系统的。   这当然意味着铁血军是一支只为华夏这个国家而存在的军队, 足以威慑任何对华夏图谋不轨着的国家, 但与此同时, 这也同样意味着,不论是同战场上的指挥作战,还是政治上是否迎战、挑起战争的决定,统统都要由铁血军内部决定。   战士易得, 一将难求。说到底, 只要华夏这个国家仍然存在,优秀的将领们除却为国而战以外,自然也会为自己的未来着想——   现在的铁血军正处乱世,看起来自然风光,但等到战争平息,国家执政权的归属, 却只会落到民、产两党的手里。与其投身到铁血军里享受那一时的风光,不懂未来应当何去何从,对于那些将帅之才而言,即便民党已是流失了大半民心,那也仍然还有个产党可以作为他们的投身之地。   而这,也就直接造成了铁血军每每征收的战士极多,能招揽到的将才却极少的原因。以至于铁血军的高层,极少能有新鲜血液注入,每一个将领都恨不得把一个人掰作两个人来用。身为铁血军的司令,锦颐更是如此。   “秦非正那些人很小心,早早就封锁了花园口和赵口那一片的消息。”   韩越了解铁血军的情况,也了解锦颐这个人,虽然嘴上是出于关心的抱怨了那么几句,但到底还是把近来的各方情况一一复述给了锦颐听。   他说道:“先前民军不是挖赵口没挖通,后来才跑去挖花园口的吗?这次下暴雨的时候,那雨不仅把花园口给直接冲开了,更是把原先没有完全挖通,但被弄松了的赵口也给一起冲开了。这才起了那么大的洪水,直接冲断了那一带的铁路,还连累了安徽和江苏好些地方。”   “说起来,就在刚刚,这次伤亡的数据已经出来了……”   他顿了顿,脸色兀地变得难看起来,连着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像是有了些继续往下说的勇气——   “河南的民宅被冲毁了一百四十万多家,有八百多万亩的耕地都直接被洪水给淹没了。就连安徽、江苏的耕地都被淹没了一千一百多万亩,倾家荡产的人多达四百八十多万人,更别说河南那些直接受到黄河洪水冲击的地方了。”   这些数字,韩越一一细数,说起来全无停顿,想来定是将那些数据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还有食指的指腹在这些数字上摩擦了一次又一次,这才将这些数据给一一记了下来。   他说道:“差不多百来万的老百姓,猝不及防直接淹死在了洪水里、葬身鱼腹。并且绝大多数被洪水淹过的地方,也都像你们这样发生了疫病,具体死了多少,已经难以统计了,只知道他们或者几万、或者十几万一起逃跑的人,最终活下来,最多也就是几百个……”   那想来,没有及时得到救助,死在疫病里的,应当也有成百上千万了。而剩下的那些百姓们,就算侥幸不死,最后无非也就仅仅只是“活着”,大多缺衣乏食、饥馁煎迫,一辈子流离失所、活得浑浑噩噩,最终横尸道路、填委沟壑。   也或者,人生的最后,能得上一卷草革裹尸,也算得上是很“好”的结局了。   “国民政府干的好事!咳咳咳——!”   锦颐被气得怒红了眼睛。急火攻心,原本自醒来就没怎么咳过,一下子就被激得止不住咳了起来。   “哎呀!你这个人向来都冷静得很,我也就没什么顾虑地跟你说了,哪知道你也有这么气急的时候!”   韩越一边给锦颐拍着后背顺气,一边懊悔自己应该要等锦颐再好些,再把这些数据告诉她的。   锦颐稍稍推开了些韩越,胸膛仍旧震动着,口里止不住地在咳,却还是没忍住继续问道:“咳咳——那鬼子呢?鬼子死了多少人?”   韩越看了看锦颐面上难得的迫切,心里有些为难,并不想再说些其他的什么来刺激她。但向来,论执拗,他是比不过她的。平常她并不执着于什么,但要是有什么事让她犯了那股拧劲儿,她便是一定会要做到的。这点,他毫不怀疑。   “大、大体十几万……”   咽了咽口水,韩越这话说起来并无什么底气。   这里,他还是把那数据给说多了。面对民军,鬼子们的损伤从来就不高,派的士兵自然也就不会多。国民政府让民军的人挖开黄河去阻挡鬼子的人继续西进,虽然说的确是做到了,却是用了华夏成百上千万条性命,换了鬼子不过区区的一万多条。   他没把话说得太夸张,仅仅给那真实的数据加了一个零。莫说仅仅一个河南,想来就是河南、安徽、江苏三个省全部加在一起,鬼子兵的人数也不会超过百万。所以,当他说出十几万这个答案的时候,锦颐虽是犹豫了一下,最终却也还是信了。   “乱世的人命可真是不值钱。”   锦颐怔了怔,最后有些神情恍惚的嘲讽道。   即便是十几万,那比起华夏伤亡的百姓来说,那仍然只是九牛一毛。   她向来自诩是一个可以为了使得华夏长存,牺牲掉一切的执拗的人。但也还是等到现在,她才觉得,自己同国民政府的那帮人比起来,还是差的太多了。   是的,是“那帮家伙”。   虽然最终能做下决定的只有秦非正一人,但无可否认,一开始,秦非正是没有想到要掘开黄河的,是国民政府和民军里的人提议得多了,他方才应允下来的。   “那这些数据都出来了,黄河堤坝被冲开,害死了这么多的人,国内的其他地方根本就不可能瞒得住,那国民政府又是怎么解释的?”   敛了敛神色,锦颐又问。   而这一回,韩越倒是没有什么隐瞒,耸了耸鼻子,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回道:“河南刚出事第一天,其他地方就得到消息了。但民军掘坝这事儿,消息封锁得好,也没让其他人知道。事情刚出第二天,秦非正就领着民军和国民政府里的其他一些人做了一场好戏,直接就把掘堤的这事儿,给甩到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正急欲强渡黄河西进的鬼子身上。”   说着,韩越脸上忽然怪异地笑了下,也不知是高兴的还是气愤的。   他说道:“也怪鬼子这两年在华夏发起的战争太多太猛,谁都看得出他们这是迫切地想要侵占华夏。于是,这事儿,他们就是跳进黄河游上他个两三遍,那也洗不清了。倒是那些原本对鬼子侵占华夏不闻不问的洋鬼子们,难得的谴责了日本一回。”   韩越把话说完后,锦颐大致便明白他先前脸上那个古里古怪的笑容是为什么了。   瞧,国民政府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政治家。   退了鬼子西进、把罪名安在鬼子身上、终于勾起了世界各国对鬼子残暴行为的谴责。一箭三雕,到了最后,他们身上倒还是清清白白的。而如同他们铁血军和产党产军那些人,就算通过情报能知道真相,但为了继续挫下鬼子的威风,让鬼子承受来自世界各国的谴责,也不得不对真相保持沉默。   瞧,这才是真正的政治家。   锦颐忍不住又感叹了一边。脸上的神情就同韩越先前那般无二,有些扭曲诡谲,好一会儿才终于放平了心态,死死压住心里不断涌上的火气,维持住了自己的平常心。   见锦颐的神情终于恢复了正常,韩越松一口气的同时,也不想再继续提起这个沉闷的话题,便赶忙转动了一下眼珠,转换了一下语气,问道:“对了,你看你是要就留在武汉把病治好,还是先回到上海去?”   上海那地方是块宝地,鬼子轻易不会放弃。从前她还在上海坐镇的时候,鬼子就算顾忌着铁血军,尚且也还时不时派上一两架军舰和战斗飞机来袭击骚扰一下上海的华界,这十多天,既然鬼子已经得知了她领着人出了上海,想来这样的袭击和骚扰只会比以往更甚才是。   “上海那块儿咱们的人多,还有腾飞他们守着,我不担心。倒是你这边,虽然你断了鬼子的后路,把安徽给重新占下了。但洪灾事发,堵了鬼子要往河南的那条路,就决定了鬼子势必会选择另一条路来选择继续他们的侵占计划。”   鬼子要是要想继续侵占计划,当然是要趁着安徽受着洪灾混乱,铁血军的人还没彻底在此安定下来,重新把安徽给夺下。之后,再顺着长江往西向湖北,把武汉给拿下。   而这些地方,都是如今韩越把守着的地方。   锦颐对韩越说这些,并非是不信任他,而是单纯地想要提点他,让他注意好戒备,不要让鬼子钻了空子。   见韩越有些怔松的神情,知道他听进去了以后,她这才让自己的身体松弛了下来。   “在武汉这些地方,你可以预备征兵了。这些地方,我也同样相信你可以守住。所以,我既不会回到上海,也不会留在武汉。”   话说到一半,见韩越回过神来想问自己些什么,锦颐阻了他的话,抢先一步就对他解释道:“打仗这些事,暂且先交给你们。我想着,等黄河水位退下去点的时候,领着人先去把黄河的堤坝给填上。不然,不把那堤坝拾掇好,往后每年的汛期,岂不都要经历一次黄河泛滥回流倒灌?” 作者有话要说:  Emmm,看见有小天使提出女主有点太凡事亲力亲为了,但其实除了女主算是一个上战场的将军,不是躲在战场后的军师和政治家以外,作者君其实觉得一个同战友们同生共死过的将军,要比一个远在高堂的皇帝更得军心和民心。所以,历史上将军篡位的事例会有很多,也还有因为畏惧兵权而杯酒释兵权的典故。 并且,可能因为是女主视角,所以文里写的都是女主经历了些什么事,很多其他的事都只是一笔盖过、甚至没有提及,比如,东北三省沦陷,鬼子要和南方沟通,势必略不过北平,现在北平被铁血军占了,等于断了和南方联系的路子,他们怎么可能会不继续开战?女主当然会知道,她只是把北平交给了守在那里的将士。是作者君没有写,才让小天使们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总之,之后作者君会注意到的,也会把这些怕太过累赘而略掉的信息补上,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一十二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十多年来便不曾怎么生过病的人, 陡地一下病了起来, 反倒比旁人更难痊愈些。   然而, 锦颐是个闲不大住的人。这么些年, 她只有忙着奔波、顾不上吃饭睡觉过,从未有闲到一整天一整天的窝在床上、窝在屋子里。这要是在战争全面结束以后,她恍然一下清闲下来,或者还可以开玩笑似的道一句,自己肩上的担子总算可以卸下来了。   但现在不行。   只要一闲下来,她脑子里首先想到的便是华夏还没有收复的土地,以及那仍在灾难过后、生命的最后关头苦苦挣扎着的三省百姓们。   没有等到身体完全痊愈, 锦颐只简单休养了二十天左右, 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恢复大半了、脑子也变得十分清醒了以后, 她便领着韩越在武汉新政的其中一万新兵,去到了开封。   彼时是七月二十日,三省离积着的洪水已经差不多尽数褪去,只有离得花园口和赵口近的几个县城、城区, 到如今仍旧还积着一层薄薄的洪水, 覆过脚背。   开封,便是其中之一。   开封一代的铁轨已被黄河水给冲断,通往开封的列车自然也就一一开始停运了。锦颐这一次没有选择乘坐火车,而是领着人开起了韩越从鬼子手里劫下来的军车,一路上从武汉自己开到了开封。   打他们的车进了河南的范围以后,哪怕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过去看, 却也仍旧是看见了那一片片黄色的土地上,躺着的、不知究竟是只是昏厥着的、还是已然死亡了的人们的身躯。   而等到他们抵达开封以后,真正把车子开到了市区里头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先前他们眼中所看到的,也不过是其中很少很少的一部分罢了——   在来以前,便已听说花园口附近的小镇已被完全冲垮,锦颐这才选择了来到离花园口最近的开封。   车子还没驶进城区里,隔着军车前透明的挡板,锦颐望着那部分已然坍塌、部分却依旧完整的仿佛,只觉得或者开封市区里会是一片狼藉,但若是拾掇好了,却还是可以住人的。   然而,当车子真正驶进到车子里的时候,她却发现,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一场洪灾,死伤千千万万。   诚然,锦颐是心痛的,但她却不得不承认,“千千万万”这个词,在她的脑海里,是十分空泛的。但当她发现,他们把车停在市区的边缘,看着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着的道路上,同样纵横交错着的或男或女、或是小孩或是老人的尸体后,这个词在她的脑海里兀地一下就具体了起来。   那些被黄河的洪水给泡得胀白,甚至被淹得开始发臭溃烂的尸体,就那样直挺挺的横陈在道路上,密密麻麻的一片,压根便望不到边,预测不了有多少。别说是他们的军车了,便连他们一个个地下了车要走进去,或者也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   从搭在着锦颐的第一辆军车里下来的战士们,惊讶地绕着市区的边缘排成了一圈,除了点点的悲意与心凉以外,此时只余下沉默。   只良久以后,才有人问了一句,“这……这我们该怎么处置?”   *   刚在开封的城外下了车,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锦颐带来的一万人,便连夜在郊外一处高丘上的潮湿黄土地上挖了两个巨大的土坑,接着,又花了将近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去把那些横陈在街道上、被泡得发胀的尸体一一搬运到了大土坑里。   和着太阳落山前最后的余晖,不论是负责搬运尸体的战士,还是负责清扫整理市区、理好住处的战士,在所有尸体都被搬运到两个大土坑后,无一例外地都聚集在了土坑之外的黄土地上。   “敬礼!”   在两个战士分别将手里的火把丢进两个巨大土坑的时候,锦颐指挥道。   此时离封建社会相去不远,普通的老百姓们都还保持着“入土为安”的旧念。平心而论,直接将这些百姓们埋在土坑里,或者还更合老百姓们的心愿些。但洪灾一起,疫病易生。锦颐绝不容许疫病再在她的队伍里引起伤亡,便只能选择了火化。   应和着锦颐的指令,将士们齐刷刷地把手掌举至帽檐边停下。   他们是要用军人的礼仪,送这些死于政治人错误决策的百姓们最后一程。   “啪!”“啪!”   火把掉落在土坑里,发出两声闷响。火舌一下子就蔓延到了整个土坑,吞噬着土坑里的尸体,使得浮于上层的尸体转瞬就被烧成了灰烬。   锦颐等人始终站在原地,看着那大火约莫烧了有两个多小时后,渐渐开始弱了下去,才转身回到了市区里,往他们整理出来的住处走去。   走回去的路上,看着空荡荡的市区,整理一新的街道,锦颐的心里却并没有轻松多少。   她心里沉甸甸的,脑子里想的全是昨日下车后看见的那一幕。直到她拖着还未痊愈的身子回到房间,啃了些干粮,疲乏地躺在床上之后,昏昏沉沉之间,最后想到的,也仍旧是一定要将黄河的堤坝给重修好!   第二日一早,天一亮,锦颐就领着人分别去到了花园口和赵口,预备重建防范堤坝。   锦颐原本想得好,他们的战士人高马壮的、人力足,抢了鬼子的几个驻营之后,银钱也不缺。只这两点,便足以为他们把堤坝重建好提供良好的条件了。   然而,施工差不多半个月之后,她还是发现原来的自己漏算了两点——   一来,黄河的汛期才刚刚过去,水势不稳。施工才短短半个月,黄河的花园口便又发生了两三次小小的决堤,使得他们的施工日期不得不被迫延期。   当然,若仅止于此那也还好,只要能把堤坝给重新建好了,那晚些就晚些了,她绝不会多说半句。但与之相比,更严重和关键的,其实是他们从前就负责维修堤坝、十分了解黄河的几个幸存下来的、主持施工的指挥人员和技术人员,似乎是因为受够了灾难的苦,尝够了食不果腹、流离失所的苦,一个个的都变得太过斤斤计较、利欲熏心了些。   他们大多想要从修堤工程中渔利,偷工减料、中饱私囊的情况十分严重,直接就影响了施工的进度和质量。   幸好大家开工的时间还算不上多,锦颐在巡视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个问题,并及早找来了那些指挥人员和技术人员敲打了几番。否则,这修筑攻城,或者便是两三年过去了,也未必能完成。   八月初的时候,当铁血军的人重新如火如荼的投入到筑堤攻城的时候,一些受了难逃出开封的百姓们无处可去,便又渐渐地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回来了。   正值锦颐思忖着如何可以帮助到这些食不果腹的百姓们的时候,忽然就有士兵敲了门走了进来——   “司令,城外来了些各个城市和其他国家的新闻记者。他们要求要到决堤现场去参观采访,还请求在开封落脚。”那士兵禀报道。   挑了挑眉,锦颐并无多少意外。事实上,就连那来禀报的士兵脸上也并无多少意外。   正如韩越告诉她的那样,花园口决堤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即便引起了世界各国的关注,一时间,各国中的舆论几乎一致谴责着日本的这一暴行。   但鬼子可不是任由污蔑的包子,他们自己做过的事自己都不愿承认,更何况他们没做过的事?   在国民政府极力对外宣传日本的暴行的同时,鬼子也同样在对此予以反驳。这样一来,华日之间的新闻战和一些媒体爆出的模棱两可的信息,使得人们觉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新闻记者们要求到决堤现场参观拍照,试图查出个水落石出的举动,几乎便成了必然。   锦颐领着人到开封刚落脚没有多久,秦非正或许也是预见了事情的走向,只晚了他们没几天,便派了人来制造假证。   他命人用炸、药将花园口决口附近本就残破的小龙王庙和民房、大树重新再炸了一遍,留下了日式炸、弹的弹片留在原地,伪造了日军炸毁黄河大堤的现场。   整个过程中,锦颐并未出手阻止,甚至于在那些十几个民军离开以后,锦颐又连忙让远在武汉的韩越加紧秘密编造了一套日机轰炸的材料,帮忙在赵口伪造了一个被轰炸的现场。   老实说,她的本意这并不是想要帮国民政府做些什么。而是事已至此,她只能将对华夏的利益最大化,只能帮国民政府掩埋真相罢了。   “嗯,让他们自己去收拾住的地方,然后再按原计划,让一个人陪同他们去花园口和赵口参观拍照就可以了。其他修筑堤坝的,让他们不要受影响,继续干他们自己的活。”   手指时不时地敲击在桌面上,正当那士兵应了“是”要退出去的时候,锦颐忽然又叫住他——   “对了,如果有记者要拍摄新闻纪录片,那除了拍摄鬼子‘炸堤’的地方以外,再叫他们拍拍我军民抢堵决口的画面用以扩大宣传、加剧世界各国反应吧。”   总之,这个锅,鬼子一定要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  Emmm,你们的作者君光是现在其实就已经很冒险了,要是再写政的话,估计真的就要被请喝茶了。 所以,不是产怂,而是作者君故意不写产的。当然,小天使的话其实也没说错了,女主是个“打工仔”无疑了,不可能换掌权人和党派的,不然,女主是苏了爽了,你们的作者君就要凉凉了...... 谢谢君子若扔了1个地雷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送走前来参观采访的各市、各国记者以后,花园口和赵口两处的重建堤坝一事, 除了偶尔还有水势不稳的问题以外, 已经正式进入了正轨, 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而那些记者们回到了各自的城市、和国家以后, 当晚便已撰写出有关自己所见所闻的报道。等第二日天亮以后,世界各国的报纸几乎已经被“日军的暴行”给屠版了。   鬼子们无法洗清自己身上背着的莫须有的罪名,索性也就干脆放开了自己的手脚——   此后,鬼子里受命为驻华北日军总司令的福泽的话,在华、日两国流传许久。他说,“一百部国际法抵不上几门大炮;几项友好条约值不到一桶火、药。大炮和火、药并非是用来实施已有的道德准则,它们是在没有道德的地方创造道德的工具。”   依照福泽司令的话, 那个“没有道德的地方”, 也就是华夏了。是华夏的诬陷, 使他们日本的“清白”蒙上了冤屈。于是,他们此前所有的侵略行为似乎都得到了理由和解释,他们只是想在这个没有道德的地方“创造道德”。   仿佛自己的身上蒙受了多大的冤屈似的,日本人对他们对华夏的侵略绝口不提, 仅仅以一个十足的受害者的形象出现, 十分硬气的再一次从国内调遣了十数万的士兵,一方面从广州登陆,意欲占下广州这个绝对的政治、经济城市,一方面还往安徽的方向不断集掉轰炸机等战机,意欲同时夺回安徽。   八月中旬的时候,鬼子们来势汹汹地对着华夏宣战, 要求华夏予以他们天皇一个合理的解释,并要求华夏予以他们所谓的“大日本帝国”合适的赔偿。   事实上,当鬼子们摆出自以为是的高姿态的时候,除了国民政府和民军那些每逢日军便屡战屡败的人以外,锦颐和产军的人其实都没怎么把他们放在眼里。   日本是一个岛国,人口基数远远少于华夏,军中将士战死以后,填充补给的士兵,自然也远远及不上华夏各军部。   这也就意味着,这些鬼子兵,即便装备比之当年犹甚,却再也不是那些当年能在东北作威作福、让林世源都不得不受其震慑的关东军了。   自上海、南京两役坑杀了数十万的鬼子之后,锦颐虽然同鬼子一样都是征的新兵,却也明显感觉到鬼子兵的质量开始良莠不齐了,与当年她在东北时所看见的关东军,俨然不再是一个层次的了。   就算鬼子里那些指挥了多次战斗的老将还在,但最终,不管一军将领再厉害,手底下的士兵不行,那也只能是吃上败仗。   直接将安徽的事抛到韩越的手里,又发了电报回上海,让张腾飞亲自关注一下广州新招的将士的战况以后,锦颐便安心的留在了开封,一边养病,一边时不时地也跟着去到花园口和赵口附近视察几番。   锦颐将养了一个多月,身体仍旧算不上大好,往往到花园口下了车视察的时候,走上一个多小时,就开始有了乏意。只能嘱咐了一下干活的士兵们好好干,便又重新坐上了军车,往市里安置的地方重新驶了回去。   此时的开封,经过差不多一个月的修养,已经初初有了人气。洪水退了,连着原本的鬼子也被赶跑了。当初逃走了的人家,大多数能活下来的,也就都回来了。   只除了日子过得苦了些、街道上还没有什么商家,讨饭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以外,大致上也与普通的城市没了什么太大的区别。   “娃儿!俺的娃儿呀!”   “娘!俺不要走!俺不要走啊!”   这一日,锦颐回到了同以往一样回到了安置的大宅房。这才刚下车,还没来得及踏进门槛里,首先便被路道旁一对紧紧抱在一起的母子给吸引了视线。   那母子俩和另外一个同他们俩抱在一起的男人穿得都很破烂。那母子俩哭得不行,那男人除了没有哭嚷着喊出声以外,受到干瘪的脸上却也是老泪纵横。不难看出,他们三个应当是一家人。   只奇怪的是,他们三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人的边上,却站着一个显然并不富贵,却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的男人。   那母子俩嘴里的话喊得大声,锦颐也不笨,瞥眼打探的一瞬间,便已是对眼前的这幕了然。   “这是怎么回事?”冲着那四人的方向昂了昂下巴,锦颐对着早就病愈、从武汉回到队伍的唐士奇问道。   像是怕锦颐会误以为自己是知情不报一般,唐士奇斟酌了一下语句后才说道:“这……钱财和粮食都被大水给冲走了,为了活下去,百姓们实在没办法了,就都会选择鬻儿卖女的去换些钱、或者换些粮食,总比一家几口全都饿死的好……”   唐士奇没说,这不仅是在开封,哪怕是出了河南,在安徽的那些受灾区,这也已经是常态了。几乎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会有舍不得和家人分开的哀嚎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响起。   “给那家些粮食,让他们不要卖孩子了。”   自与鬼子开战以后,作为同鬼子作战的主力军,铁血军接受着来自各个城市的爱国人士的慰问和捐赠,未曾再担心过粮食的问题。但那些粮食,供应完军里的将士,或者还算绰绰有余,但要是再加上受灾的百姓,那便会显得捉襟见肘了。   固然此时回到开封的百姓还不足五万,但若是其他受了灾的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回到了开封,他们又该怎么办呢?难道他们不忍心开着这些百姓生离死别,就能忍心看着其他百姓饿死在他们面前了?   唐士奇张嘴,想再劝劝锦颐。但锦颐没给他这个机会,率先便踏着门槛,回到了大宅房里。   她一回到房里,才刚一坐下,便拿起房间里新安好的电话,致电给了韩越。   她等韩越接通了电话,没多说别的,就只要求了一句,“必要的时候,可以冒一些险。这场仗,能尽快结束就不要再拖着了!”   她知道,安徽的这场战役,是由鬼子的福泽大佐亲自指挥的。她想,鬼子在吃穿用度上向来不委曲求全,对方再怎么样也是个大佐的身份,即便是离开了原本的驻地去到了合肥,他们营里的粮食和银钱,必定也是少不到哪里去的。   若是那些抢来了还不够,那收了他们的武器,把一部分以低于别国两成的价钱卖给国民政府,怎么也能够解解燃眉之急了。   等到那之后,若是再不够,他们杀了个驻华北总司令,刚好顺着安徽、河南,再掉集些他们在北京的兵力,把河北给安定下来就是。   听得韩越给了个“有八成把握能在半个月内解决鬼子”的答案,锦颐便挂断了电话。而后,又出了房间,找到了唐士奇,让他去找人写告示,告诉回到了开封的百姓们,凡是去到花园口和赵口帮忙重筑堤坝的,扛东西也好、垒堤也罢,统统按工作量来发粮食。   这样一来,受着饿的百姓们重新找到了可以养活一家人的办法,他们本身的筑堤工程也可尽快结束。全当他们是又招了那么多的临时工来,把财力的损伤减少到了最小。   八月二十三日的时候,韩越果然按着自己的承诺,诱敌深入过后,一举剿灭了狂妄自打的鬼子兵——   在日本国内,除了军中极少数的中佐以上的军官以外,很少有人知道华夏有一支叫铁血军的军队,向来就是压着他们的军部打的。待在日本的那些百姓和士兵,大多数的记忆都还停留在八国联军一万多人就打开了华夏国门的时候,压根就没多少人告诉他们,原来他们自己的军队,还有那么多的人折损在了华夏人的手里。   这也就直接使得那些新补充进入驻华军队的日本士兵们十分的狂妄自大、急功近利,在韩越战略性的牺牲了他们缉拿的、用来假扮成铁血军士兵的部分日伪军以后,直接放松了他们的警惕,将他们一击毙命。   而除此之外,便连在广州的铁血军军部将领,也因有张腾飞的指导作战,迅速在同鬼子的作战中取得了优势。   战争接连的失败,兵力的大量流失,使得鬼子一时间无力再发起大规模的战争。伴随着华夏全国人民的狂欢和心中燃起的对于抗战全面胜利的希望,鬼子和华夏的战争,被迫进入到相持阶段。   或者说,现在害怕他们乘胜追击,乘势向北攻去,一举安定下整个华北的,应当是鬼子。   九月二十八日。   在黄河筑堤攻城已经进入了正轨之后,锦颐便没有执意再继续留在开封,而是留下了唐士奇继续监督施工,自己回到了武汉同韩越共同商讨化被动为主动,平复华北的事宜。   彼时,已是合肥和广州两场战争胜利的一个月后。   正当英法两国面对纳粹德国的扩张野心仍旧施行着绥靖政策,在德国慕尼黑举行着关于割让捷克斯洛伐克的苏台德领土给德国的会议的时候,在由铁血军亲自驻守的各大城市,北京、南京、上海、武汉、广州等各地,忽然在上午十一点整,同时飞过了数量战斗型霍克机—— 作者有话要说:  抗战中后期的鬼子质量确实比不得早期的关东军,这里女主干死了岛国这么多士兵,想来也应该到了鬼子士兵良莠不齐的时候,所以这时候的武汉会战,作者君就给直接蝴蝶掉了。之后,也应该渐渐到了华夏化被动为主动的第二阶段~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如同上海、北平、南京这几个铁血军常驻着的城市,防空装置已然十分完善。远远地监控到了鬼子的霍克机, 便赶在其进入到城市范围内之前, 立刻采取了应对措施。   但如同武汉、合肥这些城市, 他们也才刚到不久, 还是等到了鬼子的霍克机飞到了城市的上方,才有在防御工事里监控着空中情况的士兵发现不对劲。   彼时,锦颐已经回到了武汉,而韩越还仍然驻留在合肥的第一战线。   “咱们统共有多少驾霍克机?”   得到消息后,锦颐第一时间就赶到了随行远征的空军临时驻营去了解情况。   此次往开封和武汉来的时候,因为是一次远征,为了避免引起鬼子的注意, 他们并没有带上军里的空军团。后来, 还是韩越看着要同鬼子要在合肥开战了, 这才紧急从上海让人调了些空军兵力来。   其中,为了应对鬼子的猛力进攻,他把绝大多数的空军战士都掉到了安徽的各个地方,留给武汉的, 反倒成了极少数的一部分。   “十五驾左右, 他们两个班的班长已经全部把人集合完毕,开着机子去应对鬼子了。”   说话的是负责在空军临时驻营当守卫兵的连长。   锦颐听完他给的答案以后,正把头给抬了起来,眯着眼想要看看天上有没有战斗机要准备开始作战的迹象。心里头还憋着一股气,盼着守在碉堡等防御工事里的士兵能重创鬼子的霍克机,和空军战士能够及时赶到战场。   谁想, 那鬼子的霍克机压低了飞行高度以后,锦颐也就是眯了眯眼的功夫,便发现了鬼子动作的诡异——   他们的的确确是降低了霍克机在空中的高度,也的的确确是做出了预备向地面投掷出炸、弹的动作。但谁又能想到,那些鬼子们一个个的,开着霍克机在空中盘旋了五六分钟以后,从空中抛洒留下的,却是一张张巴掌大的纸张在空中飞舞。   那些鬼子把纸张全部倾洒完以后,还没等到纸张落地,也没等到铁血军临时驻守在武汉的空军们追上他们,就“哗”地一下又转过了方向,往来时的地方飞了回去。   “去让通信处的人通知他们回来,不要去追了。”   对着身边同样愕然的守卫兵连长嘱咐了一句后,锦颐有些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她心里觉得有些荒唐,觉得鬼子总不可能是从国民政府那里得来了灵感,也对着他们来了一次“纸片轰炸”。但似乎除了这个理由以外,她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能解释鬼子的这一举动了。   弯了弯腰,锦颐最终还是捡起了其中一张飘落在地上的纸张。那纸张两面都印着有字,锦颐先看了第一面,把纸张翻正了来看——   纸张上书“顽固抗战的将士们,我皇军进入华夏,并不是意味着我大日本帝国将成为华夏的仇敌。恰恰与之相反的是,我们正深切地期盼着华日两国能够在国际上齐手并进。如今,民军几度被我皇军打败,你国家百姓,更有众多人向我皇军投诚,组成我皇军在华的军队。铁血军和产军的将士们,为什么不让我们放弃战争,共同创造属于华日两国更辉煌的未来呢?”   除此之外,纸张上还插着一幅画,大致是在外远征的士兵们思念着家乡的亲人,用以勾起“顽固抗战的将士们”的思家之情,诱使他们主动放弃战争。   这些纸张、传单,是来自日本的劝降书。   如今的华夏,有两支军队是日本的心腹大患。一是惯来活动在南方的、坚决抗日且不可撼动的铁血军,一则是北上抗日、选择埋伏游击、时不时予以鬼子分散队伍沉重一击的产军。   产军的人和力量或者敌不过铁血军,但它一小股一小股人员的分散游击作战,却也总能叫鬼子们在不经意间就被歼灭。但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产军的人虽然每次行动给鬼子带来的伤亡都算不得太大,但久而久之的,却也仍旧是成为了抗日的一支主力军。   把纸张翻到第二面。   锦颐大致猜到了鬼子们派发这些传单是个什么意思了,便也没再细看。她打一眼瞧过去,只瞧见了“致铁血军战士和产军战士”几个字样,以及传单的标题“和平建国参加证”几个大字,便立即停了下来。   这是用来招呼铁血军战士和产军战士投身到鬼子军下去做汉奸的宣传。   想来,无论是她的铁血军还是产党的产军,都是军事力量过硬,且不大可能主动放弃抗战的存在,所以,那些鬼子们便也效仿着数月之前的国民政府来了一出心理战,想要从内部分化瓦解原本决心抗日的华夏战士。   锦颐有些想嗤笑鬼子的天真,想问他们不会以为这样真就会有铁血军的战士转投汉奸吧?但她的笑还没彻底展露在面上,忽然便想起,从铁血军的情报处传来的消息,似乎的确是有许多国民政府的内部人员和民军的将领,仅仅是因为鬼子们说了几句好话,开了几张空头支票便直接投身当了汉奸的。所以,这也就怪不得鬼子们把他们国人的爱国情怀看得那样浅淡,把他们国人想象得那样愚蠢了。   想着想着,锦颐脸上的神情便开始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   把手里的纸张随手搓揉了两下,揉成两团又重新扔回了地上。锦颐在离开之前,让人去把散落在城市各地的纸张给清理干净以后,转过身,便又将这事给抛到了脑后。   铁血军和产军不出汉奸。   如果那些战士们当真想要给自己留下伪军这条后路的话,当初便会直接选择民军。   这些自信,锦颐还是有的。   *   鬼子们当下无力再向华夏发起大型战争,便期盼着能用华夏自己的战士去攻打华夏自己人。国民政府和民军里亲日份子的吹捧,使得他们在面对华人的时候,总有一种隐秘的自大和骄傲。   甚至,分明是他们自己期盼着华人的战士能够转投到他们皇军的旗下,却又偏偏将自己代入到了施舍者的身份。   然而,他们的自大最终还是在一个月的等待中慢慢被消磨了——   这并不是说没有人拿着他们用来当“和平建国参加证”的传单来报名了,而是那些来报名的,全部都是那些原本就活得混不吝的泥腿子,其中一个他们想要等来的铁血军战士和产军战士都没有。   “八嘎!”   提议并亲手组织了这次心理战的本田大佐,前不久才在日军屡次受挫的情况下,带着人占领了华夏的厦门。原本因为占下厦门太过容易,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却没想到自己组织的特意用来对付铁血军和产军的心理战结果,就像是一个巴掌似的,硬生生的扇在了他的脸上。   “砰!”地一声把拳头重重捶在桌面上,本田沉着气思考了一会儿后,正想找人商量着想出些补救的方法来挽回自己的在天皇那和其他大佐那的颜面,便看见有人来通报道——   “大佐,德国已经正式制定出了剥夺犹太人的尊严和权利措施,有关于厦门今天登陆的那些犹太人,我们这次也是照样允许他们登陆吗?”   如果依旧接收的话,这也就意味着日本有可能要承受来自德国的不满。   本田瞬间沉默了下来,一下子也顾不得自己的面子和对华夏军人继续招揽的问题,首先便打电话到了国内,致电天皇询问意见。   与之同时,张腾飞也同样从上海致电到了武汉,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而彼时,锦颐也同样沉默了。   来自后世,锦颐仍旧记得自己在后世之中听到的更多的,是有关于犹太人亲华,甚至在逃往华夏的时候,犹太人与华人结合后留下了许多后裔的内容。   但等到真正置身于这个年代的时候,锦颐才发现,在华夏抗战期间,有两个恰恰与后世之人所了解的真相相反的情况——   一是在抗战的前期,世界各国内,反而是纳粹德国曾慷慨援助华夏抗日。这当然与秦非正曾送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别前往苏联和德国的军校学习分不开,在抗战初期,虽然铁血军本身是没有得到过德国的帮助的,但作为华夏正统军的民军,却是实实在在有着德国特派员亲自指导武装的军队的。   甚至偶尔在没有同鬼子打仗的时候,锦颐都有想过,也许真的是由国民政府领导的华夏,被德国认定了是扶不起的,历史上的德国才转而和日本达成了结盟。   第二个情况则是,在德国人开始驱逐犹太人的时候,与其说是华夏人收留了犹太人,倒不如说是日本人收留了犹太人。虽然犹太人是逃往了华夏,但在西方各国、乃至华夏都因为德国而“限犹”的时候,是日本人让犹太人进入了自己的国家和在华的租界。   哪怕在她看来,鬼子看重的其实不过是犹太富商的资金,但不可否认的是,比起华夏人,犹太人确实是同日本人更加亲近。   “现在国际上对德国水晶之夜是个什么看法?”   张腾飞似乎料到了她会问这个问题,当即便答道:“美国撤回了驻德大使,各国政府虽然都选择了与德国断交来抗议,但碍于德国的实力,似乎并没有撤回原先的‘限犹’指令。”   看来,这就是二战爆发的前奏了。   “允许犹太人过境,但他们要是停留的话,就把他们带去厦门,或者其他地方的日租界吧。”   锦颐思考了半晌,最终选了一个既能给犹太人留条活路,又无损于华夏的折中法子。   不管德国是不是对民军予以过援手,端在锦颐看来,肆意侵略其他国家的纳粹德国和小日本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就如同华人十分无辜一样,她当然愿意给同样无辜的犹太人一条活路。   但此时二战毕竟是还没有爆发,华夏没有必要在自己都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那个出头鸟。反正日本不是从来对犹太的难民来者不拒吗?那么她便亲自把这些犹太人送到日本人的保护范围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华日和犹太人的关系埋了个小伏笔~ 另外,有关二战,国际上的大事会稍稍提及,但当然还是会以国内情形为主~ 至于国内的抗战,当然会比历史更早结束。至于抗战结束以后,要不要加入其它有关女主领着铁血军和别的国家的“正义之战”,那就到时候再看了~ 谢谢陈二十一扔了5个地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把偷渡到上海的四千多犹太人运送到厦门以后,鬼子的人虽说接纳了那些犹太人, 并特意为其以及其他那些直接来到厦门的犹太人搭建了五处难民营, 但要说起日本真正公开表示愿意接纳犹太人, 那却已经是将近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驻守在厦门的本田大佐将消息传回给日本国内以后, 最终得回的消息是,“经由国内特别召开的首相、外相、陆相、海相和大藏相‘五相会议’决定,我国人民与犹太人民向来交好,关于对犹政策一事,我国将继续采取亲善协助政策。”   这本也没什么,锦颐早有预料。毕竟在日本公开宣称退出国联以后,虽西方各国仍旧采取绥靖政策, 但原本日本同英美等国打好的关系却也随同着打了水漂。尤其在“黄河泄洪”一事之后, 日本更是受到了英美等国的谴责。   鬼子之所以会愿意冒着得罪德国的威胁, 在各国都选择“限犹”的时候,仍旧大胆的接纳犹太人,除了因为在他们眼里,犹太人是“财富”的代名词以外, 更是因为美国总统罗斯福在美国经济萧条过后, 大胆地在其政府里大量任用犹太精英,使得美国的政府基本是由犹太人在幕后把持。   在日本人看来,只要他们能获得犹太人的好感,至少是与美国的窘境,应当是能够得以改善的。就算没有得到改善,有了犹太民族这个“富有的”盟友, 他们在国际上,也将不再是孤立无援的。   这些都是锦颐能够预料到的。甚至,她也还预料到了鬼子们除了会在自己的国家,为犹太人设几个为数不多的接济点外,更多的会把他们留在日本在华的租界和侵占的华夏领土上。   直到十二月五日当天上午,辽宁市一份名叫《一项邀请五万德国犹太人来“满洲国”的计划》的文章横空出世,分别在日本和犹太人的出版物上着重推荐着,就同所有一无所知的民众们兀地迎来了当头棒喝一般,锦颐一下子,整个脑子都一片空白了——   早于东北沦陷之前,便有许多犹太的各界精英在19世纪后半叶时,遭受俄国的迫害之后,流离到了华夏的哈尔滨市。而此次,那些从德国的大屠杀中,有能力逃往华夏的大批量犹太人里,相当大的一部分,自然也是犹太人里各行各业的精英。   这些是锦颐知道的,却又忽略了的。她能想到的很多,但她独独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小鬼子们竟会想着要邀请犹太人们共同在华夏建国。   “这……鬼子这也太嚣张了!”   在得知这个算得上是“叫国人耻辱”的消息之后,锦颐特意打电话回了上海,去问问张腾飞的意见。   做参谋的人,大多是要冷静自持的,但张腾飞首先是个血性的华人、军人,其后才是一军参谋。原本,锦颐以为自己会听到张腾飞哪怕不是盛怒、也应当是怒气难掩的声音,但显然,她料错了。   仅仅从张腾飞的声音听来,张腾飞的语气自然是对鬼子嫌恶的,却又并没有多少的怒意。这反倒同国民政府久久的沉默相互吻合了。   原本,这两三天里,国内各大报刊上,较之以往每次日本发动侵略战争以后,民众们自觉发出的强烈抗议,这次无论是文人还是其他的学生、工人们等等,都略微显得有些安静,只有少数几篇对日讨伐的文章抛起了几点水花,便已经叫锦颐觉得十分反常了。此刻见连张腾飞也是这样嫌恶有余、愤怒不足的态度,锦颐这才觉得十分离奇起来。   一下子也没了继续往下询问的心思,锦颐随口又叮嘱了两句,便又匆忙挂断了电话。   抚着下颚,心里虽不大愿意回忆惨烈的往事,却还是不由地回想起来——   分明,当初东北沦陷的时候,百姓们都是声嘶力竭地声讨着鬼子的暴行,民间各种抗日游、行活动纷繁而起。除了国民政府的态度一直就只是敷衍了事,对鬼子的行为进行着不痒不痛的谴责以外,百姓们的态度,与此时分明还是截然不同的。   那么,他们对东北的态度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   多年未曾仔细关注东北的境况,锦颐眯着眼思索了良久,这才从记忆里找到了一些端倪——   似乎,当年人们对东北被占后的讨论,自“满洲国”建国,发生了一次井喷式的大爆发后,其讨论的言谈随后便就开始渐渐消弭了。打这以后,但凡是有关东北的消息传出,多是一些小报刊上的猜测言论,同及日本报刊为了表面上的好看,竖起了“人道主义”的大旗,给东北人民做了一些虚假的采访。   思及于此,锦颐脑子里似乎有什么闪过,原本脑子里一团乱麻,全然没有思绪,渐渐也开始清晰了起来——   记得南京安定以后,她回到了上海,也曾在闲暇时候对那些自愿加入铁血军的林世源空军旧部,开玩笑说,“看来你们这些战友们真是穿一条裤子、盖一条棉被的交情了,高然叫你们来支援我们,你们还真就愿意来了。”   她还记得,那时候是南京已经危在旦夕了,是最开始林世源派来的一支空军大队的大队长高然帮了铁血军,她才稍稍有了些安心的感觉。   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是调侃,但其中更深的,却是她的感激和能够与之并肩作战的安心。   然而,原本应当是很轻松的氛围,她却没想到以高然为首的那帮空军军官们却忽然沉默了。   他们说,“国民政府不把东北人当华人看,更不把我们东北军战士当华人战士来看。就算我们总司令被他抓了,我们也还没下贱到要让这样一个狗东西来作践我们。”   或者因为后世之时,东北早已收复,偌大华夏,涵盖五十六个民族,锦颐直到那个时候,才稍稍了解了一些秦非正的想法。也当然,或者那也是绝大多数华人的想法——   从前清覆灭,到民国成立,东北自然是华夏的领土。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东北却一直都是满人的领地,甚至可以算是满族的“嫁妆”。所以,前清这才刚刚覆灭,满族那些八旗子弟便收拾收拾了东西,统统回到了东北。   在秦非正看来,东北,那是满人的地方,丢了也就丢了。是以,他这才会在明明得到了鬼子要袭击东北消息的情况下,仍旧无动于衷。这才会在明明知道东北军的战士们还在殊死反抗的情况下,反而让告知了他消息的政员们“不要轻举妄动”。   他当然不会派人去援助东北军了,因为在他的眼里,东北不是华夏,东北人不是华人,东北军的战士,不是华人战士。   以此类推,到了现在,百姓们的想法其实也已经很好猜了。无非就是,“满洲国”没有成立之前,他们认可满人是华人,自然也就认可东北是华夏领土。“满洲国”建国以后,那便是满人拿走了原本属于他们自己的领土,那满人不是华人了,东北自然也就不算华夏了。   无论是秦非正,还是普通的老百姓们,他们虽然都不承认“满洲国”的存在,但在他们眼里,东北事实上已经算不得华夏了。锦颐甚至在想,如果鬼子仅仅是想侵占东北,没有贪心地想要南下、全面占领华夏的话,秦非正一定不会对日本发兵!华夏的百姓们也一定不会铁了心的要全力抗日!   诚然,于她而言,这样的思考方式让她有些难以想象、甚至于难以接受,但似乎只需要她略加思索,便又觉得有些理所应当。   啧,真是一团乱麻!   锦颐揉了揉眼睛,在心里啐了一口。   为了阻止日本军人同及犹太资本家共同在东北乃至华夏其他各地进一步“开发满洲”,锦颐在考量了铁血军现今的兵力和实力之后,决定主动出击,由毗邻福建的广州汕头市铁血军军部向厦门发难,主动去打鬼子一个措手不及。   从汕头开车到厦门约莫要三个半小时。   锦颐启动了许多投靠到铁血军的原本粤系军阀来指挥这次的作战。为了提高战争的胜率、减少伤亡,她甚至让他们开着鬼子袭击广州失败后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几架坦克去向了厦门。   原本,经由鬼子大规模屠杀以后,厦门市内仅仅留存了少数的华人同胞,应当是一件极其悲痛的事。但到了现在,这却反倒成了铁血军的战士们无所顾忌地向市内轰击大炮的理由。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十五日下午一时三十分,铁血军抵达厦门,并毫无预兆地开始向厦门开炮。   当日夜晚,得到了消息的各大报社通宵加班。时至第二日早晨,全国各大报刊重新印好的报纸一度脱销。   一如锦颐所料,日本借助犹太来“开发满洲”的计划虽然没有停下仍在继续,进展速度却开始大幅度降了下来。其在华势力,开始更多的开始请求与锦颐进行通话,希望能针对厦门战役进行调停。   然而,但凡是由日本驻华领事馆、日本各大军事部、日本驻营通信处、日本驻营指挥室打来的电话,锦颐一个都没有接。她用十分直白地姿态,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固然国民政府、华夏国民对东北呈无视态度,但至少在她谢锦颐这里,东北于华夏而言,同样是必不可少的领土一部分!   锦颐态度之强硬,全然表现在了厦门一事之上。等到鬼子们愤愤地咬着牙,准备从国内调遣人去支援的时候,厦门又已经被铁血军的人给重新打了回来。   报纸刊载——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十六日下午,日本未来得及增援,厦门回归。”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逻辑关系是,伪满是日本的傀儡,伪满开发程度越大,事实是对女主收复东北越不利。这一点没有很明白的在文里写,所以在这里给小天使们解释一句。到了这里,应该算是女主化被动为主动的开端了。 另外,作者君昨天是因为姨妈痛所以没更,谢谢小天使们的体谅~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一十六章   铁血军的将士们进驻到厦门以后,在展开对日的彻底清理以及对厦门市内的重建时, 却发现了在海边的沙滩上, 密密麻麻的堆砌着、凌乱地散开着或完整、或残缺的人的尸体。   铁血军的士兵们走近了其中离得最近的一具尸体, 拨了拨那尸体上已经和血肉混成一块儿、血液凝固了的衣衫, 见那是最普通的粗麻质地,这才足以肯定,这些死了的,都是华人。   或者是没来得及逃走的、或者是没来得及被鬼子清理干净的华人。   领着铁血军部分军部进驻到厦门的将领,在得到锦颐的首肯之后,当即便让随军记者拍下了证据似的照片,并与第二日便将鬼子的恶行公之于众。   于华人而言, 不管有没有这些照片, 他们自己的军队去收复自己国家的领土都是无可非议的。但于本就与世界各国的关系陷入了窘境的日本而言, 这些证据却更像是雪上加霜。   一方面本国后方的兵力后力不足,小心翼翼地承受着来自各国有关“人道主义”定义的压力,一方面又在慌乱之中,被位于陕西多地的产军抓住了机会, 每次都被偷袭得节节败退, 几近溃败。   一时间就像是被惹得有些恼羞成怒了似的,鬼子们看清铁血军和产军抗日的态度绝无转圜的余地,转过头却又向他们原先有些瞧不起的国民政府和民军抛出了橄榄枝。   俗话说“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才是好猫”。无可否认,即便民军的人数比铁血军和产军的人数加起来还要多得多,但事实上, 因着其几乎是屡次都被己方以以少敌多的方式打败,那些日本的政治家、军事家们,实际上是瞧不大上民军的。   只不过是因着国民政府、民党明面上仍旧是华夏的掌权集团,且民军是日本能在华夏军队里有可能的最后选择,对比对铁血军和产军的招揽来说,日本还是正式了许多——   为了招揽民党投日,日本通过了日本正式文书向国民政府传达,并以日本各大主流媒体正式宣传的方式,向国民政府提出了所谓的“善邻友好、共同防铁防产、经济相互提携”近卫三原则。   “搞什么‘近卫三原则’?说到底,不就是换了一个更体面的方法,想让我们华夏自己内部分化。打着搞合作的名头,不就是想让秦非正亲口承认伪满洲国,想借国民政府的人来搞垮我们吗?”   早已回到了武汉的韩越说着还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对着锦颐哂笑道:“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上不上得了台面,反正有用就行?只要对自己的侵占计划又用,鬼子什么做不出来?”   锦颐斜了韩越一眼,过后才又叹了口气,“本来国民政府里亲日派系里的成员就不少,这次鬼子这么光明正大的招揽,怕是国民政府内部首先就要开始搞分立了。”   其实,照现下华夏内部的局势,但凡是有一点头脑的人都看得出,虽然民军常败,但事实上,因为有了铁血军和产军,华夏反而是占优势的。   那些亲日派之所以始终如一的相信着日本会侵略成功,无非便是固执地相信着日本先进充足的军事装备以及作为日军同盟的犹太人,能为日军提供足够的军需和战斗资费。   或者是屈服于鬼子的威胁之下,或者是被日军表面上的强悍所迷惑,国民政府内部亲美派和亲日派的分立,已然成了一种必然的趋势。   民党内部紧张的氛围带到了国民政府和民军身上,此时的国民政府几乎已经呈现出半停止运转的状态,以民党、国民政府另一大领导人刘忠然为首的亲日派系成员,已经完全离开岗位,呈罢职姿态。就连民军里的那些亲日派成员,也开始不再整兵练队,终日无所事事。   幸而,这样的气氛并没有在全国范围内蔓延开来。   除了时刻关注着国民政府最后决定的爱国人士以外,产军仍旧精准地伏击着鬼子,几乎要在陕西把鬼子打入绝境,铁血军仍旧在井然有序地在征兵、练兵、平稳驻地几项工作中连续作业。   因为清楚地知道国民政府并非是全然由秦非正一人把控的,知道秦非正是留不住那些铁了心要去投日的汉奸的,所以仅仅是在与韩越浅谈过后,锦颐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有那些时间去关注这些事,她还不如多花费些心思去建设建设那些已经收复了的领土,去考虑考虑应该把下一个收复的目标定在哪里。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没有想要去找秦非正,反而是秦非正亲自找上了门来——   她看了看与秦非正同来的马启鸿,先不问他们俩怎么会一起找上门来,首先便瞧着秦非正问道:“听说民党最近内务繁忙,怎么秦总司令还有时间找到我这里来?”   言下之意即是,你不在你国民政府里处理刘忠然给你捅下的篓子,你来我这做什么?   她是知道秦非正在让人挖开花园口和赵口后,就没离开河南太远的,偶尔也还会在武汉等地往来。只是,现在正是刘忠然带着民党部分中坚力量投日、国民政府内大量职务空缺的时候,就连他自己的妻子都不得已的顶上了数个职务,他实在是没有理由会在这个当口出现在自己面前。   锦颐的话说得并不含蓄,甚至还有些锐利,秦非正和马启鸿一过耳便听了个明白。   俩人一并在锦颐面前的椅子上坐下,秦非正还默然着没有开口,马启鸿便首先笑着解围道:“我产党同民党现下正是共同对外的合作关系,秦总司令说有重要的事务需要以会面的形式进行商讨,我自然就也跟着来了。只是思及谢司令同为抗日主力,不应落下,我们这才约好了一同来会见司令。”   锦颐稍稍转动了一下眼珠,瞧了瞧马启鸿,紧接着又瞧了瞧秦非正——   这世上本没有天生的仇敌,也没有天生的友人。这两人会因为政事而会面,这并不稀奇。她仅仅是对秦非正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会在自己手里权力发生动荡还没平稳的时候,选择就国内事务进行会面一事而稍稍存疑罢了。   轻轻抬起了些下巴,也没说信,也没说不信,锦颐屁股往座椅的后半部分挪了挪,坐直了些身体,正了正神色后点头道:“既然如此,那秦总司令就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秦非正这人今年已经五十一了,浑身上下瘦骨嶙峋的,哪怕近日遭了国民政府内部的横变,两鬓瞧着较之上次见面多了许多白发,却仍旧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   他稍稍侧了侧身,从跟在自己身边的副官手里接过一个黑包,从黑包里掏出了两份文书,分别递给了马启鸿和锦颐。   锦颐并不知道马启鸿手中文书的内容是否同自己一样,她拿着手里薄薄的几张白纸,瞧着第一页白纸上,大大的写着“桐计划”三个大字,并瞧清是由日本政府亲自传发给秦非正的之后,皱了皱眉,这才往其中的内容看去——   所谓“桐计划”,说白了,其实就是鬼子们不满足于以刘忠然为代表的亲日派民党成员的投靠,更想让以秦非正为代表的剩余民党党员同时投日。   为保密起见,日方还特地为“桐计划”设定了一套暗语。就秦非正递来的文书来看,这份“桐计划”是被称为“原油交易”,华夏民国称“大民商会”,日本称“大和商会”,伪满洲国称“八绒商会”,民党称“越后商店”,产党称“赤星商店”,铁血军称“出越小铺”等等诸如此类。   “‘桐计划’?”锦颐问。   能让鬼子特意为其设计一套暗语,足以说明这份计划的机密程度。锦颐并不明白秦非正为什么会把这么机密、而且看起来时间就是这两天的计划拿出来,但不得不说,在看见这份计划以后,她着实是松了一口气。   不管秦非正亮出这份计划的用意是什么,这至少说明,他并没有被鬼子的花言巧语给打动。哪怕他做了那么多的混账事,之后也可能继续混账下去,但自始至终,他绝无投身敌营的打算。   因着他屡屡做出叫人咬牙切齿的决定,而在他进门以后就没大给过他好脸色的锦颐,神情几不可见的松弛了些许。   “正如你们所见,这‘桐计划’正是我要跟你们说的。”   见得马启鸿也一面沉思着放下了手里的文书,秦非正这才开了口。   “鬼子赢不了华夏。只要华夏还在,我国民政府就还是华夏的执政集团,我何必得不偿失的要把国民政府送到鬼子的手里去?”   用短短两句话证明了自己并无投降之心,秦非正方才架起两只手搭在桌沿上交握在一起,认真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希望我们能抛掉所有成见,合力把鬼子赶出华夏。”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有没有小天使想猜猜秦在想什么的? 另外,其实内容提要那里删掉是为了看起来简洁干净一点,既然有小天使想留着,那作者君就不删了~ 谢谢快乐扔了1个地雷 谢谢五月渔郎扔了1个地雷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如果说鬼子真的有足够的把握和能力来确保自己能够成功攻破整个华夏的话,他们又怎么会来找上我秦某人?说到底, 还不也就是想搞搞糖衣炮|弹, 想着让我配合着他们费劳又费力地先把产军和铁血军先内部解决了, 然后等他们成功在华夏的土地上插上了他们的旗帜, 我们国民政府离倒闭,可能也就不远了。”   秦非正面容上的神情始终如一,可偏偏,也不需要他露出什么动容的神色,说出口的话便显得极其情真意切。   他的两只手交握在桌沿上,两根大拇指不停地在缓缓打转。   他可以确定,无论此时谢锦颐和马启鸿谁会带着质疑的态度再次问起, 他都能面不改色的给予他们肯定的回答。因为他此刻说出的每一个字, 都是出于他内心深处最诚挚的想法。   当然, 他没有同两人说的是,政治上的争权夺利,不论跟谁合作,都是与虎谋皮——   除却掉铁血军这个在政治上没有什么党派纷争的军队不谈, 在这场抗日战争当中, 产党和产军的民众基础和整体实力都发展得太快了,他又怎么会不为之忌惮?   但凡此时的铁血军弱势一些,鬼子的败迹没有那么明显,他或者也真就未必会选择推拒鬼子的这份计划。在他看来,等到他借了鬼子的手,给产党产军的人多添上些绊脚石, 到时候究竟是谁甩开谁,那还当真是没有定论。   只是形势不由人。他年纪或许有些大了,但他的脑子还没有迟钝,身体还没垮,眼睛也没花。他看得比刘忠然清楚,有铁血军,这日本是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   与其让产军和铁血军两支军队把成功捍卫华夏的美誉给全部抢占完去,他还不如当机立断,跟在他们的身边,让民党和国民政府也跟着沾沾光。   锦颐和马启鸿两个人并没有对过眼神,却在听完了秦非正的话后,不约而同的把打量的目光放在了秦非正的面上。   他脸颊瘦削,面色始终沉稳,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自己太过小人之心了。总之,锦颐被秦非正这人给坑害惨了,此时不管他脸上话里装得有多诚恳,她竟都觉得他是别有用意的。   显然,马启鸿也是这么想的。但比起锦颐来,他审视的目光便显得收敛多了。   他并未多瞧秦非正几眼,然后便稍稍地扬起了头,和善地笑了起来,“我觉得秦总司令说得对!我华夏国内党派闹得再怎么凶,那也是我们自己国家关上门后自己的事,让他们小鬼子插进来算个什么回事?”   老实说,和秦非正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马启鸿觉得自己大概能猜到秦非正脑子里在想什么。   可是,当初他们两党闹得最凶的时候,他没带几个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找秦非正讨论两党合作,为的不就是秦非正能暂时放下两党的恩怨,先把鬼子给赶出华夏国门吗?   现在,虽然在鬼子那里吃胜仗已经成了必然之势,但要是能早点把鬼子给驱逐出境,他们又何必让百姓们多吃那么久的苦呢?   想要百姓们的真心爱重,他们的心里首先也得对百姓们真心爱护。此时的马启鸿和产党党内众人正是一边抗战一边经营民众基础,发动工人老百姓一同拿起铁锹土枪抗日的时候,想到的最多的,自然也就成了民生问题。   国民政府要的是面上的荣誉和表彰,他们给他就是。   马启鸿的态度很明确,当他笑意盈盈地望向锦颐,问锦颐想法的时候,从眼神里传达给锦颐的意思同样也很明确——   不管秦非正图的是什么,总而言之,这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   垂下眸,半掩眸色,心里忽地便觉得有些乏味——   在她面前坐着的,是两只老狐狸。当然,在经历了这么多大风大浪后的她同样也是。   他们三人坐在这里,其实彼此心里都大致能猜到彼此在想些什么,之所以还需要所谓的“商讨”,其实讨论的不过是一个合理的价码。   国民政府本身就掌握实权,所以对名声更在意些。产党本身没有什么根基,半路出家,所以在声明之前,首先是对民众基础更渴求一些。   二者合作,除了彼此这个眼中钉以外,不仅可以把外敌赶跑,还能各自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然能够达成共识。独独她谢锦颐和铁血军,是国民皆知的只为华夏本身。   他们不掌权,只是一支军队,无论是声名还是民心,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太大的用处。而正是铁血军这样独有的特质,反而成了他们用来为加强彼此合作关系,使自己计划更简单顺利达成而加以利用的工具。   他们若真的要合作,本可以不用来找她的。   之所以来找她,马启鸿是想用铁血军这个最“纯粹的存在”,来对秦非正和国民政府加以制衡。之所以同意来找她,秦非正是打着借铁血军在当下民众心里的至高地位,来获得更上一层的声名。   “我会答应的。”   从前,她还不是一军司令的时候,便从未感觉自己会在秦非正、马启鸿的面前气短过。现在,大抵是随着铁血军军队的越发扩大,随着本身地位的不断增高,她从前还愿意在秦非正面前委屈一下自己的,现在却全然不行了。   把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曲着食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停顿数秒过后,锦颐终于抬起了头,“这事儿我应下了。但哪怕秦先生和马先生都贵为一党领导人,我却不得不同两位有言在先。”   她分别瞥了秦非正和马启鸿一眼,语气十分硬气,半点没有要留情面的意思,“二位想靠着我铁血军去得到什么,我不在乎。我是为了华夏、为了百姓才答应二位的,并不是因为二位的什么产党民党本身。这点请二位记住。所以,既然是要打鬼子,那就大家一起好好打鬼子。要是同盟达成以后,谁还想在背后搞什么鬼,那可就不要怪我先转过头来清理门户了。”   秦非正太过多变,曾经产党第一次同民党达成同盟没多久,便撕破了脸皮,再次同产党针锋相对起来。所以,但凡是有眼睛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她最后这句话是说给秦非正听的。   平常时候,顾念着华夏的百姓和军队的战士本身就十分疲乏了,为了避免因国民政府的动荡,而在鬼子未除之时再在华夏掀起风雨,她几度想要派特派处的人去暗杀秦非正,最终都忍了下来。   但二者同盟以后,代表的则是合作关系,代表着二者间必要的信任的支出。秦非正要是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幺蛾子,那不管是对着产军的、还是对着他们铁血军的,都将是损失极大的。   是以,她不得不提前把话摆在明面上。   目光也没有刻意地去盯着秦非正,但仅仅是随意的打量他的那两眼,锦颐还是把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松动给抓了个正着。   或者,在秦非正的脑子里,的的确确是生过这个念头的,只是还没有成型。   从前的铁血军人数极少,算不得什么,秦非正未必会把她放在眼里。但现下,民军大批量战死在战争中,许多又投靠到了鬼子的门下,面对着他们铁血军现在的百万雄师,她相信,自己方才的那句话会是很好的一句“忠告”。   气氛一时沉默,就连一直试图在两人之间调和着气氛的马启鸿也难得的静默了下来。   他并没有忘记国民政府当初的出尔反尔。   倒是那被锦颐警告的秦非正,在眼神片刻的松动过后,在一片沉静之中,诧异地望了锦颐一眼,似乎没能想到不过数月未见,她竟变得不再拘谨。   人,正是因为有把柄可以被拿捏,才会变得拘谨怯懦。   这是他当初为什么能那样轻易地去坑害她和她的铁血军的原因。   嘴角扬了扬,也不觉得丢人、脸上难看,秦非正又露出了那抹令锦颐记得十分清楚的“和蔼可亲”的笑容,“谢司令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和马先生都是抱着十足的诚意而来,这点,谢司令大可放心。”   似乎浑然察觉不到锦颐的话里有话,秦非正还刻意扯上了马启鸿,试图模糊锦颐警告的对象。   幸而锦颐也不在意他的举动,只要她先前的话,他听了进去,那就可以了。   三方达成了共识之后,共同决定先由三方一齐签订同盟合约,方才决定三方军队第一次合作退敌的计划。   在秦非正起身离开后,马启鸿似乎特意慢了他一步,往后留了留。   他走在秦非正的身后,却在看着秦非正跨出了屋子的大门以后,顿步在了屋子大门的门口前。   扶着木质的门框,他兀地侧过了半边身子,拧了拧眉头,抿了抿嘴角,组织了半晌的语言,最终却也还是只简单明了地说了一句——   “知道我要前来,慎之兄托我问谢司令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总之说的好听就是各有考量,说得难听就是各怀鬼胎 另外,哥哥再过个几章就要预备上线了呦~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在1938年的最后一天之前,秦非正、马启鸿、谢锦颐三人终于在武汉正式签订同盟协议, 并就协议内容初步达成有关民党、产党、铁血军三方联手抗日的方案简要。   1939年1月1日。   秦非正往重庆离开之后, 便回到了国民政府决定迁都后的新首都重庆。并于民党中常会中, 通过了“开出刘忠然民党党籍并撤除其一切职位”的决定。   而随后没过多少天, 锦颐也通电全国,表明了在铁血军驻守的各大省市,决不允许刘忠然同及其他投日汉奸进入,一旦发现,将直接枪杀。   因为民党和铁血军实施的狠厉手段,同及在他们带动下,普通民众被掀起的“抵刘”狂潮太过强盛, 一度, 刘忠然在华夏境内的处境十分危险。   他的头顶上时常带着一顶有着宽宽帽檐的帽子, 身上时常穿着能够竖起高领的衣衫,只敢露出一双眼睛,一边躲避着秦非正派去进行追杀的特工,一边从重庆逃到了越南境内。   “你们说……那一天是不是快来了?”   铁血军在南昌的驻营里, 一士兵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在熄灯以后,暗哑的嗓子里有着掩不住兴奋。   他们这些兵,是铁血军在南昌征的新兵。都是些还没上过战场的。   从入伍以来,他们脑子里最想的,就是去到战场上,扛着自己的枪, 一枪打爆鬼子的脑袋。可事实上,在这一年里里,他们的日常生活除了训练,仍旧是训练。   入伍的第三个月,他们忍不住了,就有人会去问教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干鬼子?”   那时候他们的教官斜了那人一眼,然后面对着整个队伍,中气十足地问,“你们都很想上到战场上干鬼子是不是?!”   “是!”   含着一种隐秘的期待,他们的应答声从无如此刻一般震彻云霄。   可是,当时他们的教官却只是嘲讽的笑了笑,毫不客气地说着,“现在的你们上到战场上,可不是特意去把命送给鬼子吗?”   他们不服,以为自己平常的训练作业已然十分刻苦了,可他们的教官却也只是哂笑着,把当年他们的谢司令在国民军校时拼命训练的经历和得到的成绩一一说了出来。   最后,他才又像是看着一帮不让人省心的小崽子似的,说道:“你们应该庆幸你们是进了铁血军。产军人少、民军不把士兵当人,你们不管进了哪一个,那都是进了军队,就让你们扛着枪上战场,让你们去填命的。你们还真以为哪儿哪儿都能像铁血军似的,故意压着不动作,先让你们有了保命的本领,再送你们上到战场上去的吗?”   事实上,这不仅是谢司令的仁慈与体恤,同时也是铁血军上到战场上,明明装备抵不过鬼子兵,却能在对上鬼子的时候屡战屡胜的原因。   他们那教官到底是嘴软,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他们也还是训练到了后来,再回想到过去,这才想明白,要是当初的自己上到了战场,那上了也是给铁血军其他的战士拖后腿。   于是,他们也不吵着要上战场打鬼子一个痛快了,就学着教官口里的谢司令,争取不断的提高自己的身体各项素质和作战的各项能力,希望能成为军队里能为军队带来胜利的那一个,而不是只会自我感动,只能带去无谓牺牲的那一个。   直到近两日,他们发觉了自己在军营里的训练量明显提高了一半不止,出去巡视的守卫兵,在巡视的过程中,巡视的范围也扩大了一倍不止。   这时,他们小心按捺在心里的小心思,方才开始再次活跃起来。   “应该是吧。”   “反正我觉得是,要不然营里怎么会发生那么大变动?”   “也是,我听今天去市里巡逻的人说,他们除了去巡视原本的地方,还远远去看了一眼鬼子的安全区呢。”   ……   住了两百人的大舍房里,因着那一个士兵一句试探性的问话,其他那些已经明显疲乏不堪了的士兵们,竟然又强撑着睁开了眼,一人一句地说着自己心里的猜测。   其实,打不打鬼子的那些消息,都是军部里的高级军官们才会知道的。为了不泄露军事机密,他们这些最普通的士兵,往往是到了最后要上战场了,才会被他们的长官告知。   就像曾经有秦非正就说过那么一句话,士兵的手里握着枪,但士兵本身,才是将军们握在手里的枪。他们不需要知道自己哪天要上战场,只需要在上战场的那一天,拿上自己的枪,然后拼尽全力、交付生命。   而比起秦非正来说,铁血军对于士兵们显然就要看中多了。哪怕他们的长官没有直接告诉他们,他们要哪天征战,但为了能增加他们活下来的几率,他们还是冒着被鬼子窥视发现的危险,加大了他们的训练量。于是,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   他们要上战场了。   南昌驻营里的士兵们都有这样一个清晰的认知,他们期待、却仍旧忐忑着,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不仅仅是他们要上战场了,而是以长江为分界线的整个南方,都要掀起战争了。   民间多以长江来划分华夏的南方和北方。   铁血军的驻营多在南方,民军的军部,除却鬼子进攻时屠杀的,和投日当了汉奸的,仍旧有相当多的一部分驻守在南方的各个城市。   此时,自铁血军守住上海、广州等地,并于数月前收复了厦门之后,鬼子企图占领华夏南部沿海城市,将华夏围死,并通过军舰向南方增兵,同时侵占华夏华北地区和南方地区的计划彻底破产。   在鬼子本身弱势、且难以从海面上派遣军舰增加援兵的情况下,铁血军要和民军联手将南方的鬼子统统清理干净,几乎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所以,在锦颐同秦非正、马启鸿二人达成的同盟计划中,他们的第一项计划,便是从以长江为分界线的南方开始肃清鬼子。   1939年4月10日。   在经过了三个月的强化训练之后,在南昌、长沙、杭州等各地的铁血军驻营和民军驻营里,华夏的战士们都收到了军部里发兵的号令——   四月初春,春风还有些料峭。   天色微暗,落日霞红。   训练才不过是到了六点,士兵们光着膀子,虽是满头大汗,却还想继续挥拳。但是,他们的拳才挥至一半,他们的连长便叫他们停止训练,开始列队。   “这天,是要变了。”   说不上是欣慰还是风雨欲来的担忧,他们的连长、原先的教官在他们列好队后,没头没脑的说了这句话后,也没解释,便带着他们去到了军营里最宽广的训练场里。   彼时,他们到的时候,那些练拳的、练枪的、挖战壕的等等,营里除了守卫兵以外的所有连的士兵们,几乎都已经全部整合完毕。   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站定在了队伍里属于他们的位置。微微屏息,心里有些猜测,小心翼翼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接到来自司令的命令,华夏的土地正在受着鬼子侵袭,我们的战士们在这里已经训练了一年之久,现在终于到了我们上到战场,保卫祖国的时候。”   没有太多太过漂亮的话,从军的人说话硬气而又直接。那站在所有士兵前头的营长扫视了一圈,瞪大了眼睛,热血澎湃、掷地有声——   “战士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轰隆!”   那些士兵们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下子就炸开了,心跳如鼓,犹如有重锤敲在心上。   或者是一直想着念着的事,突然变成真的了,他们只觉得心里有些发虚,害怕自己上到了战场上会一步做错,连累所有战友,就连脚下也开始变得有些站不住了。   “准备好了……”   应答着营长的那一声,他们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犹豫、迟疑、没有自信。   那营长重重地拧起了眉,直白地表现出自己的不满意,加重了语气,喝声又问了一次——   “你们准备好了吗?!”   ——   “准备好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战士们像是给自己打完了气,既是在回答他们的营长,同时也是在激励自己。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   又喊了两声,一声比一声更高。   抛掉了心里对未知未来即将到来的担忧,战士们的心里,剩下的就只有立志驱逐外敌、守卫家园的豪迈。   他们的营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时才插着腰,也像底下所有的士兵一样隐含期待,眼睛里闪着光,张狂道——   “一周之后,我们一起把日本那些狗杂种赶回他们的老家!” 作者有话要说:  南方战争作者君大概不会细写,今天写一下有这事,明天再用一章带过一下就差不多了~ 哥哥出场的话,应该是后天或者大后天吧~ 谢谢白皮箱347扔了1个地雷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一十九章   象征着战事的炮火声响起在四月的一个早晨。   令鬼子意料不到的,是除了本来就像疯子似的拼死抵抗着日军的铁血军以外, 那群要进不进、要退不退, 给他们留足了进攻、整顿余地的民军, 竟然也像是疯了一样, 甚至十分有组织、有规划的同铁血军形成了包围之势,对他们展开了围猎式的进攻。   因为鬼子分布在华夏南部的军部十分零散,至多一个军营也不会超过五万人,所以在死守住了沿海的海岸,确定了鬼子并不会通过军舰进行增兵以外,锦颐还特意着重遣兵堵在了由华北通往南方的几条铁路路线,一下子就把鬼子要以华北地区作为中转, 通过调兵到华北, 再由华北调兵南方的路给堵死了。   而留在华夏南方的鬼子兵们, 因为久久得不到救援,在铁血军和民军的联合强攻下熬了有大半个月,剩下的也就只剩下逃亡和死亡了。   随着南方的逐渐安定,国民政府通电全国, 鼓励全国人民, 凡是有猎杀或活捉鬼子漏网之鱼的,均可领着人或尸体去国民政府的市政厅去领取二十个银元。   二十个银元,那是很可观的一笔财富了。   在卢沟桥战役以前,华日战争还没彻底打响的时候,十个银元可以让普通百姓一家一个多月都吃喝不愁、还有闲余。战争打响以后,就算各项物价均有所上涨、通货膨胀, 只要那家人稍稍节俭一些,二十个银元,却也足够一家人生活一个月了。   尤其,在这样物价上涨、赚钱却变得比平常更难的时候,这二十个银元,便显得格外让人眼馋。   于是乎,不论是从战场上逃出去的鬼子兵,还是原本就生活在租界里的普通鬼子,在老百姓们的疯狂搜寻之下,凡是跟“日本”两个字沾上了些边的人,日子都开始越变越难了。   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最担忧的,本应该是鬼子们自己,但实际上,同他们一样担忧,甚至比他们还要惊慌的,是被国民政府开除了民党党籍并削除了一切职务的刘忠然。   彼时的刘忠然早已通电全国,领着手底下所有的人一起投靠了日方。虽然在他自己的阐述中,他只是一个“希望华夏太平,战争不起”的“主和爱国人士”。   或者,看过了华夏大地在战争过后的千疮百孔以后,有的人不想再经历战争,于是便信了他。但在其他相当多的一部分人看来,“求和”一说并不存在,他俨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卖国贼。   从越南躲过了秦非正的暗杀,躲到了香港以后,他的心还没彻底安下来,便又因内地日军此时的处境而提到了嗓子眼上。   五月十一日的早晨,日本专用来与他接头的特务山野先生又来见他了。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山野先生、他和他自己十分信任的三个手下。   或者是因为同秦非正这个老狐狸斗得久了,一般情况下,刘忠然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丝毫不会把自己的情绪摆在脸面上。但今天,再一次见到山野先生,虽然他仍然尽力保持着面上的那一份平静,却难免还是从比以往更快些的语速中,透露了自己的心烦意乱。   “山野,听闻日方在南方的战争中,军部全部覆灭了,不知道贵方接下来预备怎么做?”   山野先生原本并不姓山野,山野只是他对外的一个代号。所以在别人看来,山野既是他的姓,同时也是他的名。   做特务,需要聪明,却并不需要太精明。他唯一要做的,仅仅是完成任务而已。   所以,哪怕坐在他面前的,是自己已经对接了许久的刘忠然,他的心底仍旧没有对其丝毫的“交情”可言。他对他的定义只有一个——   当日方在华夏整体占优势的时候,他会是日本帝国把控支那的一颗重要棋子。但现在,当日方在华夏整体受挫的情况下,他便只会是可有可无。   他今天之所以会来找他,只不过因其身上还有一些于皇军可用的价值罢了。但那些价值到底能不能发挥出其应有的价值,却仍旧未曾可知。   既不亲近,也不疏离,仅仅是把刘忠然当做一个有着合作关系的认识的人,山野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略显冷淡的对其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大将让鄙人问问刘君,若是回到重庆,有无办法从秦君的手里,夺下国民政府的掌控权?”   山野口里的“大将”,指的是日本侵华战争总司令,是驻华日军所有军部的最高指挥,中泽大将。   诚然,在日军的眼里,就算国民政府和民军才是华夏的正统。但认真算来,他们却并没有将其真正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若非是铁血军和产军横空出世,出乎意料的强悍,或者他们那“三个月内侵华全面成功”的预言,早就实现了也说不定。   他们想要国民政府向自己投诚,想的的确是拖延时间。若是能成当然最好,若是不能成,他们本也没有那一方面的执念。反倒是现在,民军开始同铁血军的人联合起来了,其人数多的优势一下子体现出来了,他们反倒开始迫切的希望能掌控国民政府和民军了。   在日军看来,那一份助力哪怕是有些鸡肋,他不帮着皇军,至少也绝不能帮着铁血军。即便国民政府和民军的人,和铁血军的人才是一国同胞。   这种想法在普通人看来有些荒谬,有些自作多情的意味,但在政治人来看,却极好理解。就好比他刘忠然,曾经的他少年意气,痛骂国人之不振,只等报效祖国,如今不也还是走到了要与国人之敌合作的这一步。   心里“咯噔”一下,或是察觉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有些微妙,刘忠然的心里忽然便开始有些悬了起来——   他要是能成功从秦非正那老狐狸的手里夺权,何至于等到鬼子们现在来问?   他心里觉得有些讽刺,但转念间却又想到,鬼子想要国民政府?如果是的话,那叛出了国民政府的他,现如今在鬼子眼里扮着什么角色?   大将如果想要国民政府的话,当初就不应该让山野先生你找上我的。   刘忠然想这样硬气的说,但最终,思绪翻滚间,他咽下了嘴里喊着不成熟的意气话语,面不改色地又接着自己上一个问出的问题,问道:“怎么?贵方在内地真出了问题了?”   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日本指着能借刘忠然的手来对付一阵秦非正,压压“铁民”同盟的火焰。又指着有朝一日,日本彻底侵华成功以后,能如同伪满一样,能借着刘忠然来建一个汪伪政府。   可如今,刘忠然又不说能不能对付秦非正,内地日华形势又一团糟,两件事都还没有一个着落,刘忠然于日方而言,便变得有些用之无地、弃之可惜了。   而刘忠然,他心知随着内地局势的变化,自己不论是在华夏一方,还是在日本一方的地位都变得有些尴尬,便故意不把话说得模棱两可,让那山野自己处在云里雾里,对他舍弃不能。   二人望进了对方的眼睛,沉默间,更像是相互间的试探与博弈。   最终,是山野率先收回了眼神。   在他拿来的黑色箱包里,有一份文件。是中泽大将让他在试探刘忠然后,在把这份文件拿出来的。而其中最好的,就是在勾起刘忠然的紧迫感后,再把这份文件拿出来。   从刘忠然沉静的眼神里,他很难辨析出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此刻应当要把那文件拿出来了。   于是,他打开了箱包,把那文件拿出来,递到了刘忠然的面前,“大将说,为了增强刘君和我们大日本帝国间的合作,希望能与刘君签订一份协议。”   并没有要求刘忠然当即便同意给那协议牵上自己的名字,山野把那份协议留下以后,便拿起桌面一旁的帽子,起身戴上,“希望刘君能好好考虑,七天以后,鄙人会再来找您。”   *   七天后,有两个狼狈之极的男人逃到了重庆。   两人是秦非正发布的暗杀名单上的男人,一进到重庆,当即便被躲在重庆这座城市里的民党特务人员给盯上了。   正当民党的特务们准备寻找契机抓捕二人,隐着踪迹跟在二人身后时候,却发现这两人原本一脸的惊慌,在进到重庆以后,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走进了重庆的市政厅,求见了重庆的市长,取下了帽子,低头道:“我们要见秦总司令。”   两人的身份有些特殊,是刘忠然十分信任的两个下属。在刘忠然叛出国民政府的时候,跟着刘忠然一起逃到了越南。   当他们出现在市政厅的时候,市政厅的人对他们的身份和价值把握不准,于是便让他见到了市长。现在,重庆的市长同样对他们的身份把握不准,便又只能先派人直接把两人带到武汉去。   在民、产、铁三方达成同盟协议以后,除了马启鸿率先带着民军和铁血军的援军回去平定陕西以外,秦非正和锦颐仍旧留在武汉,并等着马启鸿重新派来的代表一起商量进一步的计划。   当那两人被带到的时候,锦颐正应邀去到秦非正的住处,同秦非正商量着南方各城市战后重建的事宜。   于锦颐而言,自打她决定了要同秦非正达成合作,并决定率先同秦非正一起肃清南方开始,便清楚自己会经常同秦非正打交道。而他们二人间也都不是什么闲人,素日的交谈商讨中,经常会中途要有其他的事务处理。   是以,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锦颐便自发自觉的停下了声音,等待秦非正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进来。”   秦非正把手里用来同锦颐商讨的消息文稿放到桌面上,等进来的护卫士兵伏在自己耳边耳语完后,似也不觉得那是一件锦颐应当回避的事,直接便吩咐道:“把人带进来吧。”   而后,等人出去传话了,这才状似随意地对锦颐笑道:“是刘忠然带走的人,不知道怎么要来见我,谢司令干脆也留下来看看好了。”   事实上,这便是一种变相的讨好了。   刘忠然的人要来见他,在武汉这座城市里,他是瞒不过铁血军、瞒不过锦颐的。但要是换了平常,换了锦颐是个手无大权的光杆司令,他又何必要管瞒不瞒得过铁血军?   无非便是铁血军悍名在外,他要把锦颐留下来自证绝无似刘忠然一般的投日之心,来隐晦地向锦颐讨个好罢了。   锦颐闻言,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却也没像一开始在武汉见到秦非正那样态度强硬恶劣了,点了点头,便随着他的意留了下来——   她确实是想知道刘忠然的人来找秦非正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所以今天更的字数多了些,差不多4000 另外,可能明天哥哥还出不来,只能后天了~让刘上线今天一章、明天一章就下线~ 至于女主抗战结束以后的各项事情,作者君只能说到时候小天使们就知道了哟~ 谢谢酷扔了1个地雷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二十章   “吱呀”   推门而进的是跟了刘忠然许久的高武和陶佑。   看着推门而入的两人,锦颐倒还没有什么, 只是到了秦非正这, 心里难免有些唏嘘——   高武是自幼便赴日留学的, 陶佑更曾是北大法学院政治系的教授, 后来才弃学从政的。这俩人,抗战以前,都是心怀着对华夏前途的担忧才选择投身到国民政府的。   卢沟桥一役爆发以后,在对日问题上,他秦非正选择了顺应民意,至少是明面上要武装抗日,而与他立场完全不同的刘忠然, 却从一开始便选择了“对日主和”。于是, 民党内部人员自是对他们二人的派别进行了分别站队。最终, 只不过是这二人选择了刘忠然罢了。   甚至,在他将他们同及刘忠然的名字一同假如民党暗杀名单的时候,他们在逃亡的路途中,仍然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 通电全国, 为刘忠然向国人辩驳道,“自抗战以来,刘先生仍本于一贯之精神与努力,求国家命脉之保存,求民族生机之持续,不断以维护国力为念虑……故在国之无可再战之今日, 主和无罪。”   然而,就在今天,这两个宁愿与刘忠然一起逃往的人,这两个被他记在了民党暗杀名单上的人,却选择主动出现在他的面前,风尘仆仆、抑郁沉沉。   正于秦非正斟酌着开口间,高武和陶佑对望了一眼,有些颓然地低了低头,最后却是由陶佑率先开了口——   “总司令,刘……”话至一半,陶佑兀地停了下来。   时至如今,陶佑已经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再去称呼刘忠然了。他同高武一起来找秦非正,并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句“总司令”,事实上便已经是示弱了。代表着的,即是他们在从民党、从国民政府叛出以后,今天,他们同样从刘忠然的队伍里叛出了。于是,他再同以往一般喊刘忠然“刘司令”,便显得不再合适了。   最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称呼,陶佑吸了一口气,只好用了最普通、最陌生的一个喊法,“刘忠然此刻正在香港,日前已同日本的特派人员签订了一份条约。”   原来这是向秦非正高密,预备重新弃暗投明的。   锦颐心里做下了这样的定义,却并有出声打断陶佑。她只同秦非正一样,不自觉地紧了紧交握在一处的双手,摆出了一副聆听的模样。   陶佑没有分神锦颐和秦非正的身上,他的思绪有些飘远,一边回想着一周以前发生的种种,一边对着锦颐和秦非正娓娓道来——   那一天,山野把那一份文件留下以后,便径自走了。   在那一次赴约里,除了刘忠然自己,他还带了他的三个亲近属下。那三个属下里,他和高武便是其中之二。   在山野走后,刘忠然就直接拿起了那份文件看了起来。虽然即便是平常的刘忠然,从来也是板着一张脸、鲜少有闲话的,但应当不是他们三人的错觉,在刘忠然看完了那份文件之后,他的情绪显然要比先前沉重得许多。   于是,怀着那样好奇和担忧的心里,他们三个也从刘忠然的手里拿过那份文件阅览起来。谁也没想到的是,原本怀着好奇和担忧的他们,在看完那份文件以后,同样心情沉重了起来。   “想来,总司令和谢司令应当也猜得到,那就是我先前说的条约了。”   稍稍扯回了思绪,陶佑便对着锦颐和秦非正有些颓丧地叹了这样一句。   而在他之后,像是受了很大打击回不过神来,一直都沉默不言的高武,这时才接着陶佑的话补充了一句,“那是一份卖国条约。”   锦颐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先是把目光放在了高武的身上,然后又把目光放在了陶佑的身上。   既然想要“主和”,要同鬼子达成协议,要像前清那样签订各种卖国条约去割让土地、交出主权,应当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她以为这两人在决定跟着刘忠然,去向一头恶狠狠、豪无人性的野兽“求和”的时候,就应该要有这种觉悟的。   “是的,一份卖国条约。”陶佑苦笑了一下。   事实上,在看清那一份条约之前,他和高武两个人是真的相信“主和”才是能给华夏带来未来的唯一办法,也是真的相信刘忠然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把华夏民族在战争中所遭受到的伤害降到最小。所以,他们才会那样维护刘忠然。   直到看清了山野留下的那一份条约,他们这才明白,他们这是被骗了!   那份条约提出的要求十分苛刻,霸占华夏的程度,更是大大超过了以往。他们要把控的地域,从华夏的极南到极北,从黑龙江要到了海南岛。而其中,所包括的事务,下至矿业、上至天象,无论是主权、领土,还是交通、武器、银行等等的一切,他们都要毫无遗漏地持有和把控。   那是一份日本以“日、满、支共同建设东亚新秩序”为烟幕,置华夏于日本的奴役之下,等到华夏对日本再无不满、抵抗之心,日本再将华夏彻底吞食的卖国条约。   或者,那甚至都不是“卖国条约”了。那应当被称为“送国条约”。若真是按着那份条约来做了,到最后,“和平”确实是“和平”了,但彼时和平着的那片土地,却也不能在被称之为“华夏”了。   “这份条约咱们不能签!”   那时候,他刚一看完那份条约,立马便惊出了一身冷汗,把条约扔到了高武的手里,没等高武看完,便连忙对着刘忠然急声道。   他的话刚一说完,高武三两眼地把那份合约看了个大概以后,便也紧跟着皱眉劝道:“司令,这份条约要是签了,华夏可就真的完了!我看,我们都退出了内陆了,干脆也别管和谈不和谈的了,干脆就在香港这隐居吧!”   说完,啧了啧嘴,有些焦虑,怕刘忠然真要签了这份条约,高武还忍不住坚定了语气,又劝了几句,“总之,司令,我们决不能继续跟日本人谈判呀!我们可不能真像那些人说的那样,真去做了卖国贼!”   彼时,刘忠然只是从高武的手里收回了那一份条约。毕竟,山野给了他七天的时日,他当时不说话,他们摸不准他的想法,便也只能在煎熬中等待他最后的决定。   “说实话,当时的我,对刘忠然还是十分有信心的。毕竟早在抗战开始以前,在进到国民政府从政以前,我便偶然识得了刘忠然。并在其后的日子里,我在与他的交谈中,与其引为知己。甚至,在我当初刚刚产生了要从政的想法时,还是他亲口鼓励了我。”   于是,整件事的最后大致也便是如此了,刘忠然决定签下那份条约。要不然他和高武,今天又何至于背叛刘忠然,重新找上秦非正?   话说起来有些唏嘘,就连陶佑本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口口声声说着“要为华夏之崛起而披荆斩棘”的人,最后会同意签下那份卖国条约。   在无数次同高武的探讨中,他们不得不承认,人,是会变的。   彼时的刘忠然已经完全受日方控制,极力迁就日方。或者,他当然也可以选择拒绝日本。但此时的他已经全然不被内陆的任何一个组织接受了,拒绝日本以后,他奋斗了将近半辈子的权力,便将全部化作须有。   在曾经爱过的初心和掌控在手里的权力比起来,终归还是权力更重。于是,哪怕明知是卖国,刘忠然也仍旧是铁了心要去做。   “他同我和高兄不一样。就好比喝毒酒。我和高兄喝了一口,死了半截,发觉是毒酒,不喝了。刘忠然喝了一口,发觉是毒酒,索性把它喝完。”陶佑垂眸,神色讪讪,“他一心想要成为日本建立的‘新政府’的首脑,我和高兄已经无力再去劝说。”   或者,那时候的刘忠然还在自欺欺人地想,“只要新政府还是由华人来做首脑,那么,华夏就只能是华夏”,但是他们却知道,要是跟着刘忠然再这么继续错下去,不论是华夏还是他们,都只能是死路一条。   陶佑嘴角的笑意有些嘲弄,“就像是污泥中的一粒黄沙,自己不想做污泥,却又好像已经是污泥中的一分子了。”   他没想过要卖国,最初从政的时候没有,从国民政府出走的时候没有,今后也没有打算要有过。甚至,刚跟着刘忠然离开的时候,听着有些文人把话骂得难听,他还自比傲梅忍辱负重,但现在想来,其实实在是他和高兄两个自己太蠢。   “最沮丧绝望的时候,我也想过干脆用死来寻求解脱。有时候和高兄两个坐在一起,谈起现下处境,便总觉得只能是研究下该用何种死法。”   “投水?触电?自戕?”陶佑自嘲般笑着摇了摇头,“大抵是我和高兄这两粒黄沙还有留恋着不能死的必要。知道内陆如今还有许多如同当初的我们一般懦弱的人,想着能不能用屈辱的和平来赢得一时的安宁,我和高兄便又在刘忠然和日方签订条约的当天逃了出来,一路躲着刘忠然的追杀,想来再见见总司令最后一面。”   “也没想着在犯错以后,总司令还能庇佑我们,我们之所以逃出来,一是想将刘忠然集团的具体所在位置告之总司令,二便是想将此事公之于众,予想以‘和平’来结束战事的人们一个警醒。”   说完自己想说的最后一句话,陶佑觉得有些口干,沉重的肩膀却是轻松了不少。   锦颐瞧着陶佑和高武两人,其实想说,如今铁、民、产已经联手,未来的华夏,只有鬼子求着华夏别打的份,而绝不会再是华夏跟着鬼子后边求爷爷告奶奶。所以,刘忠然代表不了华夏,他签不签订那份条约,根本便与华夏没有任何威胁。   但她瞧了瞧两人一副心愿已了后,俨然卸下担子后的坦荡模样,到底是没有说出什么。   正如陶佑说的,华夏的军人可以冲在前线去打败敌人,用命去拼一个盛世,但华夏军人的心血,却决计不能被辜负!   在华夏获得战争真正的胜利以前,她再不希望听到有任何华夏一方势力的掌权人、或各行各业的重要人物,率先低下自己的头颅,做了投靠鬼子的汉奸了。   “秦先生怎么看?”锦颐稍稍侧过了头,瞧了瞧仍然拧着眉的秦非正,难得好脾气地问道。   秦非正向锦颐点了点头,也没准备在锦颐这个盟友面前去隐瞒什么,“我们华夏的同胞们,确实是应该要认清日本企图亡我华夏的狼子野心和刘逆的卖国贼嘴脸,让那些身处在抗日阵营里,却对日本和所谓的‘和平’仍旧抱有幻想的糊涂人赶紧丢掉幻想,明白‘求和之路,就是死路’,头脑赶快清醒起来,坚定我们抗战到底的决心。”   “至于陶先生和高先生……”秦非正前面那些话多是说给锦颐听的,到了这里,他方才说着自己的决定,“爱国不分先后,两位先生先前虽受了错误思想的蒙蔽,但好在迷途知返。在民族存亡的关键时刻,冒死脱离追随多年的刘逆集团。接下来秦某会安排几家报社的人来对两位先生进行采访,希望先生们能直接以二位原本的身份,来向国人揭露鬼子的诱降政策。”   以“原本的身份”,即意味着他们要在承受着刘忠然集团追杀的情况下,亲自去暴露自己的行踪。只有这样,方才能证明他们揭露事实的真实性。   陶佑和高武两人怔了怔,而后又对望了一眼。倒也没花多长时间,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似的,两人纷纷点头应道:“好,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对报社记者知无不尽。”   就眼下瞧来,两人似乎对“活着”两字并无什么太大的渴求。倒真像陶佑先前说的,或者他们之前是想过要直接去死的,只是在死之前,他们还想做些最后的什么,这才苟活到了今天。现在,他们想要做的做完了,那么活不活着,自然也就没了太大的所谓。   毕竟当初,是他们首先走上了错路。   锦颐默默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忽然想起当初的自己对秦非正的各种隐忍。她惯来以为,每个人不论持有何种政治信仰,但至少维护祖国统一这一点,应当是所有人共同的神圣职责。即使政见不同,能忍则忍,决不能当分裂和出卖国家民族的罪人。   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算是认可了两人的舍生报国,她这才承诺道:“两位先生不必担心,铁血军不大,人不多,但护下两位先生,应当也没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爱国不晚,“高陶事件”也算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了,历史上其实也有不少这种幡然醒悟的类型的,算是精神上坚定抗日决心的一个例子~ 另外,这是一章肥章,4000+,因为不好分开,所以就等今天码完一起发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日刘密约》的暴露,在人心浮动的华夏引起了一次强烈地政治地震。   那些原本应该可以称为民军, 却是由原本军阀变化来的将军们, 有些想不花费一兵一卒, 便自得安宁, 哪怕在明知华夏优势的情况下,仍旧看重日本的武装力量,想要交好日本的,现在,所有的心思也便都该淡了下来。   而民众里那些脑子不清醒的,在锦颐主动发兵厦门后,便指摘着锦颐野蛮强横的, 指摘她非要挑衅日本、挑起两国战争战争的, 指摘她有失华夏礼仪之国风度的, 也都该闭嘴了。   事情轰轰烈烈地闹过了一阵之后,六月初的时候,马启鸿回往延安后派来的代表,总算是到了。   因着如今国民政府仍然算是华夏的正统, 武汉也仍旧算是国民政府名下的管辖地, 是以,产党一方代表来后,是由秦非正亲自派人去迎接并安排住宿的。而又因着三方同盟的关系,为表重视对对方的重视,产党代表来的当天,锦颐和秦非正便率先等在了国民政府市政厅的一间办公室里, 等待三人的会面。   产军人少,但显然是知道自己要长久待在武汉,需要人手来配合着完成任务,那产党代表来的时候,到底还是配足了五百人。   下午三四点接到了人后,又先安排了其他的人住下,等秦非正派去接人的人领着产党代表到得市政厅的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晚了。   锦颐同秦非正分坐在两张单人沙发上,一同等着那产党代表的到来。   事实上,哪怕明知道华夏最后当权者是属于产党的,但近些年来,她仍旧未曾特意去观察过产党的发展轨迹。以至于到了今天,她也并不知晓马启鸿到底会派谁来代表他进行谈判。   民、铁、产三方同盟的消息若是放出去,必定也会是一条爆炸性的消息。是以,在她看来,能作为产党代表而出现的人,必定是一个深受马启鸿器重、在产党极具地位的人才是。   哪怕曾经马启鸿确实是为那人带了一句话,叫她十分讶异,她也实在是不曾想过,会在当下的情况里,再次与那人得以相见——   看着推门而入的那人,换上了一身灰色的、产军的军服,面庞较之过往瘦削了不少,却也刚毅了不少,独独骨子里那股子属于文人的清隽矜贵的气息还在,锦颐酝酿在唇齿间的一声“哥哥”,怎么也叫不出口。   当下,大体是体会到了当年在民军里被罢职后回到上海家中时,被母亲拽着衣裳、抚着面庞、直呼着“瘦了、瘦了、我家囡囡受苦了”的心情。锦颐瞧着如今谢锦言身形挺拔、面容刚毅却稍显疲倦沧桑,心情十分复杂。   说骄傲、是有。说心疼、也有。   想来,哪怕她自认沉得住去,走到了如今的位置上,也仍旧是有着浅显的一面的。就好比现在,她以为她的哥哥原本是可以不用冒着战火去顶在前线的。他可以继续做一个文人,可以同爸爸妈妈一起躲到香港去,总之,他可以不用这么累的。   心里有些唏嘘,极力将那复杂的情绪掩在心底的最深处,锦颐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想好该怎么称呼如今的谢锦言,怎料那昂首挺背的谢锦言进到了会议室里,却率先对她开了口——   “原是谢司令,真是好久不见了!”谢锦言露出一抹浅笑,一面继续往屋子里走,一面有些感慨地对着锦颐寒暄道。   若不是他眼里的笑意满溢而出、不似作假,仅观今日的他,她当真要想不起当初那个围在她身边,会夸张地对她耸肩、劝她上学、逗她笑的兄长了。   微微垂眸,掩下眼底难以遮掩的情绪,锦颐知道谢锦言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便也不大热情,只勾了勾唇,也跟着道了一句,“好久不见。”   反倒是秦非正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人几眼,虽然现下瞧不出什么特别的,却也还是在留下了一点心思,在心底打上了一个问号。   他清瘦的面庞又如旧日里锦颐印象中的那样,挂上了一副温和友好的笑脸,一边简单地自我介绍,一边引得谢锦言在同锦颐两人中间的长沙发中坐下后,这才状似无意地问道:“怎么?先生还和谢司令交好?”   当初锦颐不让铁血军里的人知道自己哥哥进了产党,是不想让军里的人以为铁血军和产党有什么联系,让军里的人生出了其他的心思。   而如今,铁、产、民三方合作,秦非正又是一个多疑的人,要是让他知道了她谢锦颐同产党代表是亲兄妹,那后果是什么,几乎完全可以想见。   在这一点上,锦颐同谢锦言两人有着共识。要不然,谢锦言也不会一进门来,首先便对着锦颐开了口,不亲不热地喊了一句“谢司令”。   “哦,那还是十多年前在上海的事了。我姓谢,全名叫谢得深,字慎之。和谢司令在宴会上认识的,说起来也算是本家了,聊得也就比旁人多了几句。后来,宴会上又见了几次,渐渐也就算是认得了。但要说多熟,那也说不大上。”   谢锦言不慌不忙的说着。   说完,他还特意抬头瞧了锦颐一眼,装模作样地压抑道:“说来我也没有想到,这十多年过去了,谢司令还会记得我这么个人。”   当年文人圈子里头的,他谢锦言虽然算得上是金字塔上的人物,但若不是到了卢瑟先生那般程度的人,又有谁能做到人尽皆知?要真说起来,他在真正富有盛名的,也不过是上海那么一个地方而已。   但人说“隔行如隔山”,自入得产党以来,这么多年他都沉寂下去了,真正说起来,就是上海那个地方,想来也没有几个人会还认得他,更何况那些心思从来便不在文人圈子里头的政治家们了。   尤其,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照相都是个稀罕事。他一个大男人不稀得照相,也没留下几张照片,仅有的几张可以用来做物证的、、同家人的合照,也早在他离开上海的时候一并带走了。   是以,他也不怕在秦非正面前露馅,扯起谎来,倒是比锦颐还要自然。   然而,秦非正惯来是个敏锐且谨慎的人。他当下从谢锦言的语言神情里找不出什么破绽,却又出于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心理想要再多问几个问题。   谢锦言瞧了出来,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没等秦非正再问,当下便先拧着眉,沉下了脸色,“说起来,这次我拖了那么久才到武汉,实在是因为中途还跑到河北保定处理一件事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总司令本人对我们产党产军不满,河北那边的民军总指挥已经不是第一次同我们产军战士为难了。这次,那张将军更是直接率部残杀了我们民军一个支队四百多人!不知道秦总司令是怎么想的?”   谢锦言发难道,口气难免不好。   但此时,秦非正一时间顾不得生气,也顾不得前头还想追问的几个问题。他用余光瞥了瞥坐在自己对面那人,瞧着她也跟着皱紧的眉头,甚至不觉间展露出的对自己的怀疑的神色,秦非正心里沉了沉,不着痕迹地作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心里只想着自己手底下的人怎么尽给自己添麻烦。   本来就是政治立场相对的政敌,他顾忌的,并不是产党产军本身,而是坐在自己对面的谢锦颐和被她牢牢握在手里的铁血军。   “这事我绝不知情!”   首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而后秦非正才对着谢锦言安抚道:“得深先生不用担心,这事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绝不会包庇自己手底下的人!一定会给先生一个满意的答复!”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河北那位张将军第一次同产军发生摩擦了。甚至,产党的那位马启鸿先生,还在气急的时候,直接将其称为“摩擦专家”,是民产合作里的一颗毒瘤。   但这么多次摩擦都发生过来了,既然谢锦言说他本身已经去过一趟保定处理,锦颐便不信她没有把这事处理利落。现在提出来,既是为了拦住秦非正要问的后话,也是趁势要把这事摆到明面上。   “得了秦总司令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谢锦言肩无重担般笑了笑,道:“至于处置的话便不必了。”   不必处置?   秦非正不信民党的人会这么好心、这么容易打发,便仍旧在笑,却不置可否。   “我去到保定以后,便领着带着的兄弟和还守在保定的兄弟们一起反杀了回去,自己给自己逃回了公道。不过,没想到那张将军竟然会抛下河北的民军只身逃了出来。秦总司令要是捉住了他,确实应该好好管教管教。”   果然,没过多久秦非正便听见谢锦言说道。   他就像是说着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一般,面不改色。临了,方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神色赧然地对秦非正道:“哦对了,那时我们没太控制好力道,可能给民军带去的麻烦不少,这是我们的错,还请秦总司令莫怪。”   多亏了这许多年对情绪的修炼,秦非正这才能够泰山不崩于色,反倒云淡风轻地对谢锦言摆了摆手,仍旧笑得和善,“无事,这是他们应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因为在思考事件应该如何发展,补全大纲,就使得更新有些跟不上,请小天使们见谅,作者君会尽快完善,然后保持更新哒,爱你们(づ ̄ 3 ̄)づ   ☆、第一百二十二章   纠纷说罢,三人一时无言。   事实上, 三人不过是初次会面。草草寒暄几句以后, 便也到了三人该离开的时候了。只不过是因为锦颐有了同谢锦言“旧识”的这一层身份, 她这才有了借口跟着谢锦言一同去到了秦非正为其准备好的宅房。   傍晚, 落日的余晖透过门窗撒在屋子里的地上、两人的身上。   一张方木桌、一壶烧酒、两个小瓷杯。   锦颐面色沉静,什么也没问,只兀自用隐晦的目光去打量着坐在她对面的谢锦言。   这若是放在以往,她这样的目光甫才刚一扫过去,谢锦言必然便会急不可耐地向自己解释开了。可现在,她的眼神放在他的身上起码有了一刻钟,他这才慢慢悠悠地拿起小瓷杯, 噘着嘴嘬了口小瓷杯里的烧酒。   “哈——”   含着喝过酒后的舒爽, 他畅快地呵出一口气, 仔细地啧了啧嘴后,这才缓缓对锦颐开了口道:“打离开上海到现在,我已经由地下党成员转到产党明面上的一个政治委员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把自己的眼神落在手里捏着的小瓷杯上, 不大敢去看锦颐的眼神。   他自己也知道他三年前是没留下一句话, 偷偷摸摸地就从上海消失了。   锦颐不说话、恍若未闻,他便也接着说,“产党缺人。搞政治的,常常就和当兵的一样,拿着枪就要上到战场上。我一个政治委员,从前也没经过什么训练, 也拿着枪跟手底下的兵蛋子们上过几次战场。”   说到这,他忽然抬头望向锦颐,恍然间便露出了一个兴奋的笑脸,一下子就叫锦颐联想到了曾经的谢锦言——   “太畅快了,锦颐。我在把国人们所遭受着的,重新还给了那些鬼子们!那滋味太畅快了!是我在文字里头不曾得到过的畅快!”   他说着。说完,锦颐便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感受。那同她弃笔从戎时的心情大体相似。   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锦颐浅浅低眸,也拿起了方木桌上的小瓷杯,一口喝了个干净。   “当!”   手里握着小瓷杯重重砸在桌面上,杯底碰着桌面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行了,别说这些了。”她说着,“你只让爸妈知道你平安,别叫他们知道你在做什么,别叫他们在担心完了我之后,又叫他们还要担心你就成了。”   “我知道的,我都跟他们说我还在上海写文章。”   “唔。”锦颐嘤咛着应了一声。   而后两人又无可无不可地聊了几句有关谢锦言离开上海后的生活,最后,锦颐方才再次抬起头,瞧进了谢锦言的眼睛里——   “总之,在战争结束以前,你就只是产党的谢得深,我也只是铁血军的谢司令。你和我,再加上秦非正,我们一起把鬼子给打回他们老家!”   这句话说完,便意味着从这一刻起,至少是在战争结束以前,他们就只能是合作伙伴的关系。   事实上,不论锦颐心里是怎么想的,愿不愿意谢锦言由暗地里转到明面上,负担起更多的危险,这一刻都已经是注定了的。不仅仅是因为他已经在秦非正的眼前露了面,更是因为他在秦非正面前自我介绍的那个名字。   谢得深。   自来到民国之后,她便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以至于十多年过去了,她都快忘了,在华夏建国以后的历史上,或者尊其一声将军、或者依“中央□□”之职唤他一句谢常委,总而言之,谢得深这个横跨了军政两界的人,是在建国历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一笔的人。   她不知道谢常委还有个曾用名“谢锦言”,不知道谢常委不仅横跨了军政两界,更还有文坛这个第三届。如果不是亲耳在谢锦言的嘴里,听到了他对秦非正自我介绍着“谢得深”这个名字的话。她几乎不敢相信,谢常委有一天会以自己哥哥的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   也正是在听到谢锦言自称为“谢得深”的那一刻,她才相信,原来这都已经是注定了的。   “谢锦言”注定要加入产党,“谢锦言”注定要上到战场。要不然,又怎么会有未来的“谢得深常委”?   “真的?锦颐你不生我的气?”谢锦言有些怔愣。   哪怕锦颐亲口说了在抗战结束以前,他们不再是兄妹,但平心而论,他仍旧无法不去在意锦颐的想法。即便他深知,哪怕锦颐反对自己跟上战场,他仍然会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锦颐掀了掀眼皮,想提醒他此刻开始两人便应该泾渭分明。但当她瞧见对方瘦削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了一层隐秘的期待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想要稍稍纵容些许。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悄悄紧了紧心思,她说着,“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你以前要加入地下党,我都没说你。现在你是自己要从暗地里走到明面上了,是自己决定要担负比以往更多千百倍的危险了,我又能说你什么?”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你自己要走这条路,仅以亲人的身份,我只能是希望你把这路走得更加顺畅。”话说到这,便算是十分明显地表达出自己的看法了。   她没说,在没听见“谢得深”这个名字以前,她就没想过要阻止他什么。在听见“谢得深”这个名字之后,她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为他的安危感到放心,也为他辉煌的未来感到骄傲。   三年的分离似乎没有给这对兄妹带来太多的隔阂,两个人间,除了各自的经历变得更丰富,各自变得更成熟,两个人间的话题,由原先的“我想救国”变作“我要如何救国”之外,似乎比之以往,也没有太多的差别。   饮酒至深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两人都有一些醉了,这才由始终候在门外的司机,将许久未曾这样与人畅谈过、仍旧有些意犹未尽的锦颐送了回去。   *   一夜过去,为了避嫌,两人便再没有在背着秦非正的私底下悄悄约见过。   而等到锦颐再次同谢锦言见面的时候,那便是铁、民、产三方就进一步驱逐鬼子的方案,进行正式商讨的时候了。   在交谈之中,两人十分默契的假扮着“认识有余,亲昵不足”的旧识角色。该为己方势力争取利益时绝不手软,该让对方承诺、付出时也绝不让步。   而最终,在好不容易让秦非正相信两人私底下没有瓜葛勾连以后,三人定下的最终决断是——   进一步围剿鬼子,把所有鬼子统统围困在东北。 作者有话要说:  Emmm,这章有点少,但是为的其实也就是说明一下我们哥哥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加之过渡一下~ 另外,给小天使们说明一下,重整大纲以后,作者君大概有的一个眉目,就是删减掉一些不很必要的情节。因为这些小情节加在一起,或者会让小天使们有一种看起来比较疲乏累赘的感觉。当然,这也必然导致时间线上会有些跳跃飞快。这点希望小天使们可以谅解~ 最后,因为大纲没有完全整好的原因,而作者君也相信小天使们不想看到长篇累牍的大水文,所以更新什么的,或者未能及时日更、或者不够粗长,希望小天使们多多海涵~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谢谢峥嵘熙扔了1个地雷 谢谢落之轩扔了1个手榴弹   ☆、第一百二十三章   1939年的9月,以德国和苏联侵略波兰为始, 以英国为首的大英帝国与法国, 总算是摒弃了原本的绥靖政策, 正式向德国宣战。   而讽刺的是, 原本坚决要求反抗德国、维护各个国家间平衡的苏联,在与德国签订《苏德互不侵犯条约》之后,也开始打起了“中立”的口号,吞并着其在欧洲边界的几个小国。   以《苏德条约》为始,原本欧洲那些秉承着“不作为政策”的各个国家,似乎一夜之间,便同原本斥责着德国“攻势太猛、吃相难看”的苏联, 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翻转。   甫一听得这一消息的时候, 锦颐心里更多的便是早已知悉后的冷静坦然。   这是二战要爆发了。   但显然, 早在卢沟桥战役爆发以后,华夏的历史就已经在被改写了。   1940年的春天,三月份许。世界形势已然越发复杂起来。波兰在德国和苏联的联合攻势之下,并没有坚持太久, 几乎是转瞬就被瓜分。而与之相对的, 原本被讽“落后的”、“混乱的”、“没有安宁的”华夏,反倒成了世界各国中,相对比较安稳的国家。   事实上,日军侵华的开端便是“九一八”。日军在华的主要基地和势力,也不过是在东北的范围之内。所以,锦颐同谢锦言、秦非正商定的“将鬼子围困在东北”计划, 自然也就算不得有多困难了。   民、铁两军一面在华夏各地清扫鬼子势力,一面让人守住了河北和内蒙古,再由产军从中灵活转移行动、进行分散伏击,及至1940年的4月份,便成功达到了目标。   于是,现实便开始同锦颐记忆中的历史产生了偏差。   原本在历史上的二战中,华夏应当算得上是二战的一个主战场,抗日战争也应当算得上是二战的一次主要战役。但到了现在,二战还只是刚刚有了些苗头,甚至还有许多国家都还没有投身到战役当中去,日本的侵华军队还没在二战开始的这一年里激起什么水花,便被憋屈地挤压在了东北三省里。   北平郊外早便为铁、民、产三军共用而构筑好的驻地里。   指挥室的外头,时不时传来的,是战士们获得阶段性大胜利后的欢呼和高歌。他们大口喝着司令、将军们在“围堵计划”成功以后,答应兑现给他们的酒,喝到畅快时,把时刻用以防守的枪支往背上一搭,跺着脚站起来后,便开始又唱又跳地欢腾起来。   此时,聂先生的《义勇军进行曲》早已盛行于世。   将士们不论是指挥军官还是普通的战士,统统都围坐一团。他们高声唱着“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高声唱着“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更高声唱着“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情深处,手里握着酒壶的,领头以手握拳,用胸腔唱出这歌声的,忍不住就抬起手,埋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而或许是情有所感,那些或坐或站着的,穿着灰色的、黄绿的、墨绿的、军装各不相同的三军将士们,有的也顾不上旁边的人同自己是不是同一个军队的了,伸出手揽住了对方的肩,一面脸上粗糙的皮肤上还挂着一串泪痕,一面又禁忍不住狂笑起来。   哭声、笑声交缠在一起,混合着他们的歌声飘过了偌大的营地,传到了指挥室里,纵是对着秦非正这样攻于算计的政治家,锦颐也忽然觉得对方面目和善起来。   在场四个人,锦颐、秦非正、马启鸿、谢锦言。   盖因华夏其余各地的鬼子都被扫荡了个干净,是以铁、民、产三方拥有着最高话语权的人,便又重新聚在了北平。而又皆因战争大声的缘故,原本往来间多是刀光暗影的几人坐在一起,一时间竟也是少有的祥和。   “好了,我们几个聚在一起,难道就一定要那么伤神费力地去讨论那些问题吗?‘围堵计划’全线功成,我们就不能好好享受一下胜利的时刻,安静地喝上那么一杯吗?”   北平这地方,卢沟桥一役过后,便一直都有铁血军的将士驻守于此。这两年来,战火纷繁,更是越发壮大。   若这还是前头那个华夏朝不保夕的时候,秦非正当然不会有时间来同锦颐理论什么、争取什么。但现下,除东北以外的华夏,算是初步安定了下来,两个势力之间的摩擦,自然也就开始展露了出来。   于是,在锦颐和秦非正两人微妙的气氛间,马启鸿难免有做了一次“和事佬”的角色,拿起了议事桌上的酒,分别给坐在两手边的两人斟了一杯后,便温声劝道。   窗外飘来的将士们哭笑声还在耳畔,锦颐难得以心平气和的心态和目光去看待秦非正,便率先执起马启鸿斟下的酒,置于唇边,一口饮尽。   “怎么安静得下来?两位也不怕安定得太早,最终功亏一篑?”   地位使然,她已并不比秦非正和马启鸿两人低上什么。哪怕明知马启鸿是自家哥哥的上司,也明知马启鸿或会是华夏未来的领导人,她言辞间嘲讽的意味也仍旧没有收敛分毫。   “仗打到这,你们就觉得足够了?”   抬眼瞥了瞥马启鸿,又瞥了瞥秦非正,她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道:“你们预备把东北放到哪儿?东北就不打了?让小鬼子占着我们的底盘,还时不时要担心他们会不会再往南边打过来?”   她固然知道抗日结束以后,铁、民、产三方会有一个最后的清算。谁掌国家主权,这是民党要和产党斗的事情。至于她铁血军,似乎不论哪个党派执政,最终都不会让铁血军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继续存在,让他们如鲠在喉。   她知道会有那样一天的。她没想过逃避。   但显然,现在还不到时候。清算的时间,至少不该是现在。   “东北是日本在华夏的大本营,如果还要继续北进,那势必不会比我们肃清国内其他地方容易。”   秦非正同样也饮完了杯中的那一点酒,开始把玩起了手里的小瓷杯,“你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的。那意味着,我们要花费比肃清其余地方更多的精力、兵力、装备,去同鬼子来一场恶战。”   “哦,当然了——”   手里把玩的动作兀地停住,他终于抬头看向锦颐,眼神平淡地陈述着自己所认为的事实,“我们当然会赢了。但如果就只是为了东北,为了那帮子腐朽的满人的聚居地,为了那个还保留着封建王朝制度的地方,我们实在是没有必要。”   锦颐听明白了秦非正话里的意思,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她早就知道了,在当今世人的眼里,或者“东北”这一块地方,本就仅属于“满人”,而并不真正属于“华夏”。   就像蒙古这个地方,如果回到草原上的八旗子弟没有闹,华夏的将士不用太大的力便可守住,那这块地方大可称为“华夏地界”。如果回到草原上的八旗子弟非要另力别国,华夏的将士想要收复,需花费很大力气,那这块地方索性放弃便是。   这便是蒙古国和华夏内蒙古的区别,也便是秦非正对东北、对所谓“满洲国”的态度。   原本,他们几个今天会在军里将士们狂欢的时候聚在这里,便是为了就“究竟要不要进一步打进东北,全面驱逐鬼子”这一事而讨论出个答案。所以锦颐听了秦非正的意思,便也不大觉得稀奇。   他们俩,她会选择收复东北,他会选择对伪满不承认、不作为,她一早便又所料。她只是把目光投递到了马启鸿的身上,想要听听这位最终成了华夏最高领导人的人,会是个什么想法。   马启鸿拧着眉,细细思忖着锦颐和秦非正两人的观点。似乎是没有察觉到锦颐投递的目光和隐于目光间隐晦的期待,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管怎么说,就现下而言,东北三省确实应该是属于华夏的领土。”   哪怕明知收复东北十分困难,但我们那么多土地都收复过来了,临到最后,总不能独独把东北给抛落下。   马启鸿言下之意,便也就是支持锦颐收复东北了。   或者他对东北本身并没有太多的感情,甚至在看待东北的眼光上,多多少少有些相似的考量。但哪怕是碍着名头上的那一声“华夏领土”,最终,他也还是选择了支持锦颐首先将其收复。   仅这一点,便足以叫锦颐对他稍稍放下些对“政治家”的芥蒂了。   将目光从马启鸿的身上挪开,然后又同马启鸿、谢锦言两人一道看向了秦非正。   事实上,就算到了真正要“清算”的时候,碍着铁血军的势力,秦非正也决计不会首先在铁血军身上开刀。最有可能的,也不过就是扯些“正统”与“非正统”的理由来敲打锦颐,制止铁血军插手,然后首先把产党这个迅速崛起的心腹大患给铲除了。   而在那之前,他就算心里对锦颐、对铁血军有多大的不满,也绝不会以十分强硬的态度同铁血军对着干。尤其,是在产党俨然同铁血军达成了共识的情况下。   于是,无需锦颐在恶言恶语地提起“是谁让东北沦为了封建统治下的‘满洲国’”的话题,去逼迫秦非正同意。在三人的目光下,秦非正没让人等多久便点头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大致说来,就是打完东北以后,抗战就结束了,华夏就彻底安定了~ 谢谢五月渔郎扔了1个地雷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二十四章   身边跟着王凡,锦颐身着便装, 随他漫步在北平的街道上。   卢沟桥那时候, 埋伏时见不得光, 开战时来去又太过匆忙。以至于到了三年后的今天, 她才真正踏上了北平市区里的土地。   “你们怎么说的?准备要拿回东北了?”   午后时分的胡同巷弄,身边来往的人总是少的。除了偶有几个坐在路边、闲适着逗狗的老人,那些下了班的、放了学、放了工的人们,大多都已经回家休息去了。   但同这晚春里的煦日不同的是王凡略显焦躁的心。   他静默地跟在锦颐身边,一路上偷偷瞥了锦颐许多次。见她或颇有兴趣的在巷弄中央同老人一道逗狗,或闲适地眯眯眼、瞧着日光下孩子在打闹,略带感慨地把这北平城里祥和安逸的景象一一称赞了一遍, 到底是忍不住主动开了口。   东北对他的意义, 是华夏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比不上的。   恰好走出胡同口, 锦颐并没有回答王凡,而是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小摊,说了句,“走, 我们去那儿坐坐。”   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 锦颐见那小摊的老板麻利地收拾这烫锅旁支着的小方桌,便问道:“老板,馄饨还有的卖吗?”   那老板拿着抹布擦桌子的动作顿了顿,半抬起身子瞧了瞧锦颐和王凡两个,连忙堆起了一抹笑,就连手底下擦桌子的动作也快了许多。   “做!做!这咋还能不做呢?”   一下子也没了前头收摊的想法, 那老板三两下把小方桌给擦了干净,便连忙让开了位置。   “我们今儿也走了一天了,先坐下来吃碗馄饨吧。”   锦颐首先就近坐了下来,然后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让王凡也跟着坐了下去后,这才又重新对着那老板道:“老板,给我们下两碗馄饨。”   “好嘞。”   等那老板应了一声,重新回到了烫锅那里,锦颐这才没头没脑地对着王凡回答道,“只要手底下有兵,围堵东北就不是一件难事,根本用不着我们几个亲自过来。但我还是让秦非正和马启鸿跟着我聚到北平来,这意思难道不是很明显吗?”   从北平到东北的辽宁算不得多远。不然,当初的鬼子们也不会想要首先拿下北平,以作为南北沟通的要道了。而在那之后,他们之所以能把仗打得那么顺利,其中也不无北平被牢牢攥紧在华夏人自己手里的缘故。   如今,要是想攻回东北,那么先回到守备充分、兵力充足的北平早做准备,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王凡的眼睛亮了亮,“你们说好了?”   “不对不对,”像是自己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王凡连忙甩了甩脑袋,重新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动作?”   正说着,那老板便一手拿着一碗馄饨,端上了锦颐和王凡面前的桌面。那馄饨是早就做好了的,只需要下水煮熟了就好。王凡瞧着那老板来了,便闭上嘴不说话了。等那老板又走了,他这才把略显殷切的目光投掷到了锦颐身上——   “你们想好的是什么方案?准备什么时候跟军里的战士们说呢?”   一连几个问题,其实在锦颐眼里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王凡却是不厌其烦的在问。   这同他往日里在自己眼中的形象实在是相差太大。   大抵是想到自己在同马启鸿和秦非正商量时,同样是尽可能地想把收复东北的时间一提再提。于是,她瞧了瞧王凡,虽是脑子里这么想了,心里却还是颇为理解——   东北,是在她经历地第一处战地,是她亲身承受过战败和死亡沉痛的地方,所以她拼了命的想把这块地方给收复。而王凡呢?东北于王凡而言,那是出生的地方、生长的地方、无数次与敌人对战的地方、亲眼看见土地一寸寸流失、战友一个个倒下的地方。在知道要收复东北后,无数回忆迸发起的悲喜交加,他比自己更甚。   “方案还没能确定。”   垂下眼睛,有些不大敢去看王凡失望的神情,锦颐拿起碗里的勺子,吃下了勺子里的馄饨。   事实上,在同马启鸿和秦非正的商议之中,关于“什么时候去打东北”、“用什么方法去拿回东北才能减少损失”的问题,他们暂且都还不曾讨论。他们一致认为的,是应当要考察好东北内部的现今情况后,方才能以此作为依据讨论上述问题。   “民党和铁血军在东北不都是有情报处的吗?产党不是也还有地下党吗?就算东北现在是在鬼子的手里,但要是想获得一些有关鬼子统治的情况、百姓的情况,应该也还是很容易的吧?”   听了锦颐的解释,王凡心里的急迫倒是稍稍地退却些许,但心中的不解却是更多了起来。   “呼——”   锦颐拿起桌面上的碗,吹了吹碗里的热气,喝了口馄饨汤,“情报处返回来的消息是一方面。但毕竟是没有亲眼见过,这里面更细致的问题,我们就考虑不到了。就好比从情报处传回来的消息,说‘百姓对日本军人多有配合,少有反抗之心’。按理说,能让情报处这么概括了,那这应该说的就是百姓里的绝大多数人了。可这‘绝大多数人’究竟是多少人?他们是不敢反抗、还是不想反抗,这同样也很重要。”   放下了手里的碗,锦颐见王凡也没有安心用食的兴致,干脆便随口跟馄饨摊的老板说了一句,掏了些钱放在桌面上,然后又跟着王凡往别的路绕回了营地。   “我们为什么能成功围剿鬼子,成功把鬼子围死在东北?还不是靠百姓的配合。”路上,锦颐接着前头的话继续给王凡分析道。   她说着,“如果百姓心里是愿意反抗的,就会跟我们的士兵们一起去杀鬼子,这就会给我们省很多的力。要是百姓们心里压根就没想过要反抗,那我们没了百姓这个助力,当然就要想出截然不同的法子去收复东北了。”   只有军民一心,赢得战争的胜利才会容易得多。   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曾经的她只想着要靠自己的力量,去亲手把华夏的土地给一点点挣回来,自然也就忽视了百姓的作用。直等到后来铁血军在南昌等地征兵的时候,得知是乡村里的百姓们自发自主的把家里的房子让给铁血军做了临时营地,她这才明悟过来。   脑子里灵光乍现,王凡瞪了瞪眼睛,诧异道:“你要去东北?”   “回沈阳去看看。”   锦颐没有否认,并且还补充了一句,“我和产党、民党派的代表一起去。”   既然说了是要“亲自”去考察,那产党的代表自然也就是马启鸿本人了。按理说,秦非正也应当亲自同往的,但“国民政府”这个目标太大,只要秦非正这个人一站出去,十有八九是要被人给认出来的。于是无法,秦非正便只得选了自己妻子的亲弟于科涵来作为代表。   “你们不带其他的人?”王凡又问。   锦颐一下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人越多,代表着目标就越大。”锦颐有些无奈,“王凡,不是我不信任你,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计划里有任何不定因素产生的可能性。”   “打从你沉不住气问我要不要打东北的时候起,王凡,我不认为以你的性子,到了沈阳以后,能够忍耐得住。”   就事论事,锦颐没有隐瞒,十分坦白地同王凡讲开了。   沈阳的情况他们还未曾可知,但单从情报处传回的消息来看,那也必然是说不上一声“好”的。看着鬼子在自己的家乡作威作福,看着鬼子对自己的老乡、甚至亲人颐指气使,王凡会怎样?   锦颐不想去给自己添上这些麻烦。   王凡没有回话,忽然两人间,就变成了一片沉默。   显然,就连王凡他自己也都不敢对自己的反应做出任何保证。   *   四月末的时候,锦颐同马启鸿、于科涵三人穿着一身被洗得有些泛白的长马褂,乔装成穷文人的模样,连行李都没敢收拾,就往沈阳去了。   因为华夏军队全面围堵东北日军的缘故,华夏国内一切的列车都不再驶向东北。锦颐三人还是在离辽宁极近的秦皇岛下了火车,这才通过了鬼子的初次审讯,重新换乘了鬼子们专门用以运送“外来人”的无后箱式军车抵达辽宁。   不似上海的城墙早早就被拆除了,这个时候的沈阳,仍旧保留着旧时的城墙和城门。   鬼子们被打得有些左右掣肘,行为处事里,嚣张、却又小心翼翼。   那用来运送“外来人”的司机,并没有把车开到城里去,而是将将好抵达了城墙外,就把车给停了下来——   从“外头”来的人,在初入辽宁时,要经受一次盘问。等去到了真正要到的城市时,还要再经受一次更为严苛的盘问。   由此可知,鬼子们是决不想再把东北归还给华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内战当然会有,但关于女主会怎么样,要保密哦~ 话说删减大纲以后,可能字数就不会有原先预估的那么高了,东北这一战也花不了多少字。 50w字左右应该能完结,总之,作者君就自己看着来了~ 谢谢308516扔了1个地雷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二十五章   “站住!全都在这把队排好了!”   锦颐等人被运送到了地方后,下了车, 便听见城门口有人用着华语大声命令道。   闻言, 先锦颐和马启鸿一步下车站稳了身体的于科涵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瞧见守在就城门的人, 乍一看身上穿的大致都是一样的日本军装,只有仔细瞧清楚了,才会发现,那些人里,有的大檐帽帽徽是五色星,而有的,却是金色五星。   “那是伪满军部的人。”于科涵转过头来, 对着已经站定了的锦颐和马启鸿低声说道。   鬼子用来送人的军车, 听得离城门不远, 左不过十几米而已。他看得很清楚,刚刚开口说话的那人,大檐帽上镶着的帽徽是五色星。那是伪满军的军装。   “全都给我快点儿的!”   不待锦颐和马启鸿说些什么,那伪满军士兵的身边, 有一个日本士兵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那伪满士兵便又语气不大好地连忙吆喝了一句。   “走,先跟着去排队。有什么等进了城再说。”   因着东北彻底被围堵,除了些有着特别原因,不得不进到东北的以外,国内鲜少再有人往返于东北。是以,这次被鬼子的军车给载到沈阳就城门门口的人, 压根也就没有多少。   锦颐瞧着那稀稀拉拉地十来人,在那伪满士兵的喝令下畏畏缩缩地就迈着步要去排起了队,怕被落在了后头,反而引起了注意,便叫着马启鸿和于科涵一起跟了上去。   他们插在进城队伍的中央,因着伪满和鬼子的士兵们审查得十分仔细的缘故,前头的人轮了好一会儿,这才排查到他们的身上。   见排在前头的几个人已经进了城,锦颐三人便也往前走了一步,一字排开。   打头的那个伪满士兵一开始并没有问话,只是伸了伸手,点出了三个士兵来,就着三人身上有可能藏下东西的袖口、腰间和裤口搜了搜,等到三个士兵确认三人身上并没有携带枪、支等可疑物品后,这才正眼瞧向了锦颐三人。   因为假扮着落魄人的缘故,于科涵同锦颐和马启鸿身上的衣衫都是较为破旧的。甚至,就连他们的头发,因为不曾有闲暇时间进行打理,此刻瞧来,也多是凌乱。   在普通老百姓的身上,这样落魄的装束和大半决计是不少见的,更甚者,也都多得是。那伪满的士兵,大抵也瞧不出什么特别的,如果真要说些什么的话,无非便是这三个人气质有些出众,尤其中间那个短发女人和她左边那个年轻的男人,除气质外,容貌同样十分出众罢了。   这在鲜少有“外来”人出入城的沈阳来说,是十分稀奇的一件事。   “你们是谁?从哪来的?为什么要来沈阳?”那伪满士兵把诧异摆在脸上,却仍旧是认认真真地嘱咐着身边拿着纸和笔做记录的士兵仔细听好信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唉——”   当着这些伪满兵、鬼子兵的面儿,马启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下就把那多把眼神放在锦颐和于科涵身上的士兵们的注意力给抢了过去。   “我们原本都是开封的,这两个是在下家里的弟妹,算是在下一手拉扯大的。这么多年把他们供养大了,让他们上完了学,好不容易有些闲钱开了个书斋,哪想得到,一场大水,什么都给冲了个干净!”   “那么多书!那么多书!愣是一本也没抢救出来!家里头什么都没了呀!”   马启鸿一副旧时老文人的模样,一脸爱书如命的肉痛样子。   到底是功夫深。这一番话里,别看他像是一句没讲到重点,瞧那伪满兵脸上都有些不耐烦了。但事实上,他反而就是用着这三言两语的,以任何人都没有起疑的方式,把自己要说的话给说清楚了。甚至,话说到这,他还哀嚎一声,愣是叫他挤出了几滴眼泪。   然而,马启鸿哀嚎的声音才刚刚想起了一秒,那伪满兵又立马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冲着于科涵抬了抬下巴道:“行了行了,唤你来说。”   “这位军爷抱歉,家兄心绪有些激动了,还请军爷多多包涵。”   于科涵比之马启鸿也不遑多让,知道面前的人,是前清的人,便故意作出了酸腐文人的模样,冲着他弯腰弓背地道起了歉。   等到自觉道歉道得差不多了,他这才神情泛着涩意地勾了勾唇角,哭丧着脸道:“开封叫一场大水给冲了!咱们家什么都没剩下来!原本,河水下去了,我们咬咬牙,舍点面子跟别人借些钱,也还是可以活下去的,可谁知大水过后还不是终点。”   语气哽咽了些许,他又接着道:“一场大水冲走的不仅是我们全家的家产,更是咱们那块儿地方的所有农作物。庄稼都死了,整个省都发了荒!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我们也没想着要来投奔一个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一次的远房亲戚。”   说着,于科涵的眼眶就红了一圈。   至于锦颐,她大概是自觉自己的功力比不上这二位,便主动扮演了一个性格怪异、沉默寡言的幼妹角色,时刻分着神注意着城门里头的动静。等到她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呼哧呼哧地一阵小跑着往城门这里靠了过来,这才重新把目光放在了眼前的伪满士兵身上。   “到了。”时刻记着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她没头没脑地这么沉着嗓子极短地说了一句。   “什么到了?”那伪满士兵反射性地莫名其妙问道。   话音还没落,便有一个跑得气喘吁吁地男人弯着腰,一副小心讨好地模样凑了上来。   “军、军爷,这是小人的表哥和表弟、表妹们。”   说话的这人既然敢在那伪满士兵问话的时候凑上来,显然是在心里有着什么底气的。   果然,他话刚说完,那伪满士兵一转过头,刚对上了他那张满脸堆着谄笑的脸,便立马恍然道,“原来这是你小子的远房亲戚啊!”   显然,他们是相互熟识的。   那伪满士兵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自觉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见这是熟人的亲戚,就笑着摆了摆手,“行了,我这盘查的也都差不多了。既然这是你的亲戚,那其他的走个过场就行了,你把人带进去吧。”   “哎呦,可真是谢谢军爷了!”   那来接人的男人,立马摆出了哥俩好的笑,往着那伪满士兵和鬼子兵的手里挨个塞了些钱。前后忙活了好一阵,他这才转过身领着锦颐几人进到了城里去。   一进到城里,锦颐和马启鸿、于科涵面上仍旧保留着一副沉痛的神情,但眼睛,却不约而同地开始打量起了这座城市。   那来接人的男人回头一看,心顿时提了提,连忙往后凑了凑,呵着气对三人哀声道:“诶呦!你们可都注意些!别给别人发现你们的异样了!这里可跟外头不一样,日本的士兵、满洲国的士兵,那是随时随地都会出现的!或许你们一个抬头,还会在这看见日军和满洲国的高层呢!要是被发现不对劲了,那可就全完了!”   这来接人的人是韦三。时隔这么久,他还是同以往一样贪生怕死。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却在她请求他来到东北继续帮华夏做华夏耳目的时候,违背了自己生存的本能,选择来到了沈阳。   说起来,这还是南京时候的事了。   她必须得承认,她同她一直厌恶的秦非正一样,同样是一个工于算计的人了——   在从地雷引诱战中苏醒后,在她得知将自己带回了营地的人是韦三后,她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不是感谢,而是认定了韦三是个“可用之人”,想要说服他为华夏做事。   事实上,韦三这个人,他想的仅仅是活下去。所以,他最应该做的,其实就是远离华夏、远离日华战场。但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在最该抽身的时候没有抽身,而是选择将她带回了营地。   华夏,或者不乏去过日本留学、懂得日语的人。但既懂得日语、又能够左右逢源、心怀华夏的人,却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于是,他被她牢牢地捏住了心里对家、对国、对同胞的最后一处柔软,生生把自己这半辈子的安宁给搭了上去。   或者是因着心里些许的微妙,锦颐真就随了韦三的话,收回了自己打量的目光。一路瞧着韦三见着鬼子兵、伪满兵、鬼子伪军打着招呼过来,一直到了城市一角、韦三在沈阳略显偏僻的住处的时候,也没有放松警惕。   韦三在沈阳住的地方,是十几户人家合租在一起的大院。周遭住的,也多是生活在沈阳中下层的人们。   “呦,三子呀,你这是带了朋友回来啊?”   跨进大院门槛的时候,恰好瞧着一个妇人手里跨着个竹篮要出门。   韦三倒也不急着往里走,停了下来,笑嘻嘻地同那妇人说了一句,“这是我家亲戚来投奔我来了。”   “也没听你说你在这片儿还有别的亲戚啊?”   那妇人是以为锦颐几人也是东北人了。自从东北被围堵以后,多的是人想要从里头出去,就没见过有几个是会从外头进来的。   韦三含糊着糊弄了两句,也没细说锦颐几人的来处,就同那妇人道了别,领着几人往院子里最深处的一间房子走了进去。   房子是院子里最大的房子,有三个房间,一个小客厅。   韦三先打开了门,等锦颐三人也跟着走了进去,连忙就把门给关上。之后,又悄摸摸地把小客厅里的窗户都给掩上了。   “房间我都收拾好了,您三位都住房间,我拿着被子住客厅就行。”   担心了一路,韦三抹了抹额上并不明显的虚汗,瞧了瞧锦颐和马启鸿、于科涵,这样说道。   他在国民政府里担过职,于科涵这个被秦非正重用的小舅子他是知道的。于是,能跟着谢司令和于科涵来的人身份还能低到哪里去,他想想就能知道了。   “传递情报的纸条里也说不清楚,我说谢司令,您究竟是为什么要来沈阳啊?”   同三人说好了住宿的安排之后,韦三终于忍不住苦着脸问道。   东北如今守得紧,进出都有人搜身盘查。进出的人能带着的情报纸条,一般都是极小的一张,压根就写不了几个字。就他拿到的那张小纸条,那寥寥的几个字,除了有说“大表哥、小表弟、小表妹将来投奔”以外,压根便没了其他的内容。   “来打探情况。”   锦颐相信韦三,即没有隐瞒。但韦三自己都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个“硬骨头”,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被鬼子抓起来拷打、会不会泄露消息,于是听到这,便自觉的没有再问下去。   如果他一开始就不知道那所谓的“情报”的话,他也就不会有泄露机密的可能。   “哎,你们有没有想过进来了要怎么出去?如果没想过的话,那可就惨了。”韦三叹了一口气,立马转开了话题,“现在的东北,是进也难、出也难。如果真要说的话,那可能还是进来比出去容易。”   他同几人说起了东北现在的状况,“要出城的话,尚且还可以取些巧,但要是想出东北,那就需要有鬼子颁发的‘通行证’了。而这通行证,却并不好拿。前前后后一大堆审核查询下来,程序也是十分繁琐了。”   韦三说完,锦颐三人却仍旧十分沉稳,并没有急迫的意思。   “那你有法子帮我们弄来通行证吗?”锦颐不疾不徐地问道。   然而这一次,就算韦三的确是凭着自己圆融的性格和流利的日语同鬼子们打好了交道,也不敢满口应承下来。   “现在的鬼子可不像以前那么好糊弄了,所以,我也只能说尽力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韦三是南京那个等到天亮,把锦颐带回了营地的鬼子翻译官,后来弃暗投明的那个~ 更新get,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没有忘记自己几个人来到沈阳的目的,第二天一早, 几人洗漱完毕之后, 就由韦三带领着一道去了外头的街道上逛了起来。   现在的沈阳, 同十几年前锦颐离开前的沈阳别无二样。若真要说道些什么, 那便是路上巡防的、流里流气的鬼子兵开始多了起来,以及人们的脊梁较之十几年前更弯了些许。   “怎么样?咱们要不要先回去?”   再一次碰到了鬼子兵里的“熟人”,韦三在又一次弯着腰、谄媚地上前去打了声招呼回来后,有些热地以手掌作扇呼着风,喉咙有些干涩地对着锦颐三人询问道。   一路走来,遇上了太多太多的鬼子兵和伪满兵、伪满警察。撇开韦三不说,在遇到鬼子兵、伪满兵的时候, 就锦颐他们所看到的, 百姓们大多都是缩着身子、唯唯诺诺地避了开去。   有的胆子大点的, 想求点旁的出路的,竟然在鬼子兵、伪满兵路过的时候,一边弯腰弓背地挪开了道,一边还小心翼翼地对着他们露出一抹讨好地笑。   千篇一律, 大多都是这样, 的确也是没有什么好看了。   除韦三以外,锦颐三人脸上的神色都不大好看,显然心里都各有思量。   等到回到了院子里房子的客厅里坐下,三人看着韦三再次把门窗都给掩好,也依旧是一片沉默。   诸多的想法自脑海里趟过,揪着眉想了会儿, 最终,还是由三人间地位稍稍低了一些的于科涵起了个头——   “这……都成了常态了吧。”   于科涵肯定道,没头没脑的,但偏偏,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两个人却都听懂了——   他说的,是百姓们对鬼子们、对鬼子手下的伪满傀儡点头哈腰的态度,已经成为了常态。   “我们其实早该想到的。”   锦颐抿了抿唇,忽地就想起昨日里刚搬进大院时情景,“韦三懂日语,平常行事也没有什么遮掩的,在鬼子的面前得些脸面的事,这大院里的人就算真的是全都足不出户的,怎么也都该听到些风声的。”   “而事实是,昨天我们搬进来的时候,那个婶子不仅没有避开韦三和我们,眼里没有对韦三有任何鄙夷的神情。甚至在我眼里看到的,面对韦三的时候,她眼里隐隐约约地还夹带着些掩藏不下的势利和讨好。”   锦颐没有再接着去评判些什么,只是简单的把自己眼里看到的东西给一一陈述了出来,之后便任由马启鸿和于科涵两个人自己去想。   其实,这如果仔细地思考起来,也非常简单。以韦三“汉奸”的身份,放在旁的地方,就算是百姓们不敢惹火鬼子的时候,也决计是鄙夷和唾骂的人更多。但这样的态度,放在了那婶子那里,却变得截然不同起来了。   如果通过今天几个钟头的观察下来,可以判定那婶子并不是沈阳个例的话,那也就是说明,这沈阳、乃至整个东北的百姓们,是没有预备反抗鬼子和伪满傀儡奴役的打算的。甚至于说,对于凌驾在他们身上、附着在他们肩上吸血的鬼子和伪满傀儡,他们是自主选择臣服的。   “等、等等,您几位溜进沈阳来,就是为了观察百姓反映的?”   韦三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他没想过要猜测锦颐嘴里说的“打探”究竟是要打探什么,但听着他们三人云里雾里的把话给说到这里了,他根本也就不需要多想,大致就能猜到了。   “你、——”   他想说,你们也太胡来了。可转念一想,他们不在东北,在鬼子的严守之下,从东北传出去的消息又不大详尽,他们自然也就不会知道东北里百姓们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   “你们也太草率了!”   不论如何,如果仅仅是为了打探关于百姓生活的这一点消息,就这么冒险的选择在这种时候溜进东北,那也真是太胡来了!   他并不知道就是他所想的这点不关紧要的“百姓生活”,其实牵扯到的是华夏军队针对东北的收复计划,于是,他摆着一副有些夸张过了头的沉痛神情,没好气地咬牙道。   真的,他说真的,他真想上去臭骂这三个来给自己找事的人一顿。   他抬头看了看锦颐、又看了看于科涵,想了想这两人的身份,最后还是自己心里先怂了起来。   耸着肩、驼着背,他泄了一口气,认命地给三人解释了起来,“我刚从南京过来的时候,东北的百姓就已经是这样了。偶尔一次,我问黄家婶子、就是昨天你们看见的那个婶子,我问她,怎么看见伪满的警察也那么害怕?那就是警察,又不在伪满做政官、又不在伪满军鬼子军当兵的,有什么害怕的?”   “你们猜怎么着?”像是韦三自己说来也还觉得有些惊奇,他稍稍瞪大了眼,轻晃着脑袋,也不知道是嘲讽着什么般的讥笑了一声,“她竟然连向我‘呸呸呸’了好几声,满脸忌讳地跟我说,那些都是朝廷的人,吃朝廷饭的。”   “朝廷”这个词,真是好久没有听见人提起过了。   一般人,称呼日本控制下的傀儡皇帝,无外乎便是“前清皇帝”或“伪满皇帝”两种。想必,像这样还承认、称呼着伪满为“朝廷”的人,对前清皇帝的称呼,一定也只会是“皇上”了。   这样想来,竟还觉得有些可笑。   锦颐一下子就理解了韦三先前那一抹讥笑的意味,她甚至也想跟着哂笑着嘲讽两句。   然而,大抵也是知道这样的嘲讽除了能过两下嘴上的干瘾以外,再没有别的用处,她面不改色地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忍住了嘴角将将要展露出来的讽意。   “认真想来,似乎也不是不能想到。”   大概是自民国建立之后,众人没有怎么遇见过满嘴把“皇上”、“朝廷”挂在嘴边的人,乍一从韦三嘴里听到了这样的人的存在,还不是作为个例的形式存在的时候,众人便只剩下了愕然。于是,在几人的沉默中,率先从愕然中晃过神来的马启鸿便率先开了口。   “东北这块地方,前清封建朝廷落败之后,又出了个堪比土皇帝的林家军阀。平日里,大家都司令、司令的叫着,但事实上,谁都知道,军阀,在地方上,是比朝廷、比政府更具权威的存在。要不然,那时候的秦先生也不会一门心思的想要除掉国内的军阀了。”   喘了一口气,马启鸿又接着说道:“更何况东北离南边政治中心离得远,其实没受多少民主思想教育。说到底,东北的百姓们从根本上就还没从旧社会的桎梏里跳脱出来,一个伪满朝廷就又建立了起来,东北百姓们对伪满朝廷、对旧社会的封建制度的接受程度,自然也就比其他地方的百姓们要高得多。”   也就是说,这些生活在东北的百姓们,实质上,同生活在前清还没灭亡时的愚民差不多了。他们相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相信“士农工商,人有三六九等”,他们形成了畸形的三观,是以,他们是在心甘情愿地接受着鬼子和伪满的奴役。   锦颐把马启鸿话里的意思给翻译了出来。   但是——   “封建社会都还有人揭竿起义、反抗封建王朝,我就不信,奴性这东西是人生来就有的。”   她说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鬼子兵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有数。从前鬼子在东北照了许多同百姓们“相处友好”的照片刊发,她一点也不相信。她不相信鬼子会在东北改了性,不相信他们会善待东北的人民。所以,她也不相信,这整个东北,她找不到要反抗鬼子和伪满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有点短小,但好歹也是更新get√ 谢谢木子鱼扔了1个手榴弹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抵是心里不愿意相信,在华夏的土地上, 还会有那样一个地方的华夏子民, 甘愿对自己的仇敌俯首称臣, 锦颐的心里拧着一股冲劲, 势必要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身上,找出些华夏人的骨气来!   于是,锦颐便开始每日都同着马启鸿和于科涵在城里闲逛起来。   一开始,为了不因频繁在城里打转而引起鬼子的注意,他们几乎每一天都只是挑着城里的各个地方的茶楼坐上一天。到后来,一天天的,他们把城里百姓们生活的常态给看仔细了, 便也跟着一天天变得沉默了起来——   在这座沈阳城的角角落落, 他们随处可见的, 是百姓们对鬼子兵的点头哈腰。偶尔,他们高高坐在茶馆二楼的窗边,往窗外一个探头,甚至还瞧见鬼子们随手从百姓里揪了四个健壮的大汉, 就让他们当了人力脚夫, 坐在中间放了个椅子的小轿子上,就让他们抬着自己走。   而即便是如此,百姓们似乎也没有丝毫的抱怨。眉头也没皱一下,便直接任凭了鬼子们对自己的奴役。   在这样鬼子几乎等同于“天”的畸形社会关系之下,便连带着那些跟在鬼子身边的、原本应该备受唾弃的汉奸,也开始跟着水涨船高。   就好比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的, 韦三不用去同鬼子们打交道、办事的时候,总是会跟着他们一起出来。在韦三出现在他们身边之前,他们不管去到哪儿,那些店铺商家的老板,同外头那些做生意的老板实际上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但自从韦三出现在他们身边之后,那些老板们没等他们开口说什么,似乎自己就先让自己的地位低上了一截。   那些老板们不仅仅是不收他们的银钱,甚至行为举止间,不论是花钱消灾,还是出自真心实意,他们总让人有种上赶着要将东西双手捧上的味道。   锦颐他们三人,一个铁血军司令、一个产党现任领导人、一个国民政府内部要员,在进到东北以前,还没试过“以权压人”,在进到东北以后,反倒跟着韦三尝了一遍“特权”的味道。   “到这里,这沈阳城我们就算是看了个遍,那明儿早上,咱还要继续出来吗?”   靠近鬼子在沈阳城里防卫军部那块儿的酒楼上,韦三瞧着神色都有些郁郁的三人,颇有些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锦颐和马启鸿、于科涵三人没有注意到韦三的表情,只是沉默。   他们也都是些见过大场面的人了。鬼子侵占了华夏土地后,华夏百姓们的生活,他们也并不是没有见识过。但在东北以外的地方,百姓们至少还可以知道有华夏的军队在奋战、知道华夏还有一支战无不胜的铁血军!他们看得到希望。   而在这几乎被彻底断绝了外界消息、哪怕从外界进一个人都要通过五花八门审查的东北,他们几乎每天都在想着明天该怎么生活,想着自己挣的钱会不会那帮鬼子兵、伪满兵和汉奸夺走,想着鬼子们会不会哪天一个不高兴了、就要抓走自己,他们生活得一团糟,一片寂寂,除了“活着”,几乎再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明天能出城去农村里看看吗?”   沉默过后,倒是用不着锦颐开口,那于科涵便率先不死心地问道。   或者在他的心里,因为“东北并不属于华夏”的思想,他并不如何在意东北的生活常态。乃至如若不是身处东北内部,他也许还会完全漠视东北里百姓们的生存处境。但“人”这种动物,大抵总是在心里向往美好的。他看到了黑暗,于是便也开始像锦颐一样,想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收回往窗户底下望去的目光,锦颐和马启鸿随着于科涵的问题一齐望向韦三。   而韦三却在三人的注视中,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   他解释道:“你们也感受到了,现在的东北十分封闭。除了拿到出城证明很不容易以外,这出城证明其实只能使用一次。也就是说,要是您三位出城去农村里走了一趟,我这花了小半个月活动来的出城证明可就要作废了……”   说着,他的神情也开始有些为难起来,“毕竟,我在那帮子人眼中,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短时间内,我可再弄不来其他的出城证明了……”   “那帮子人”指的是鬼子,在外头说话,为防隔墙有耳,他们总是要小心些的。   听了韦三的话,锦颐三人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遗憾。但好在,在韦三回答他们之前,他们便已经对这个结果有了预想。   韦三见三人没露出什么想要求他想办法的神情,偷偷松了口气,提醒道:“我先前还忘了说,那出城证明只有十天的有效期,从拿到那出城证明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已经有六七天了……”   你们要是再不走,这出城证明可就要过期了……   后面这句话,为了不让锦颐三人有种被赶着走的感觉,韦三便没有说出口,但锦颐三人却都听了个明白。   “走吧,我们回去吧。”   茶壶里的茶水约莫还剩半盏,锦颐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便站起了身来。   可谁知马启鸿、于科涵和韦三刚跟着她站了起来,窗户外头便窸窸窣窣地响起了嘈杂声。   拧着眉,锦颐和马启鸿、于科涵挪了挪位置,直面着窗户口,往外头望了出去——   这酒楼离鬼子的军部离得近,共有四层楼,是由一个汉奸翻译官的家属开的。平日里多是些鬼子、以及来到鬼子军部同鬼子商谈事项的“权贵”歇脚和临时居住的地方。   从这二楼探视出去,他们稍稍可以看见些鬼子军部里的训练操场。大抵是鬼子们确信在东北的地界里,不会有任何的可能威胁到自己势力的因素存在,对于裸露在酒楼二楼视野内的训练操场,他们竟也不加以掩饰。   那鬼子军部里,有一个鬼子军官和五六个鬼子兵直剌剌地站在他们视野范围内能看见的训练操场上,也或者,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多的鬼子兵,但当下,他们已经看不见了。   那鬼子军官手里捧着一把尖刀,握住刀柄一把抽出了刀鞘,中气十足地似乎对围在他身边的鬼子兵们说了一句什么,他们听不大清,只能间隙听见几个听不大懂的日语单词,然后便又瞧见那日本军官身边有个鬼子兵似乎是领到什么任务般跑开了。   “你刚刚听到那鬼子说什么了吗?”马启鸿扭过了头,对着落后自己半个身子站着的韦三问了一句。   酒楼离鬼子训练操场虽然离得近,却也是绝对听不到那日本军官说了什么的。只不过是因为从军的人大都习惯了在下达命令的时候气沉丹田,他们这才能模模糊糊听见了一些。   “好像……是说什么试刀吧?”结合着空气中传来的那几个被模糊了发音的单词,同及那日本军官手里的动作,韦三有些不是很确定地猜测道。   话刚说完,想了想,他又补充道:“那帮人在郊外是有武器制造厂的,经常生产了一批武器后,就要试一试。这一次应该是生产了一批刀,想要试试刀吧……”   就像是要印证着韦三的话一样,前头那两个跑开的鬼子兵很快又跑了回来。与先前他们离开时不同的是,回来时,他们还钳着一个穿着粗麻布衣、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人。   深深地,锦颐四人深深地望着那一幕,他们看着那老人激动地冲着那鬼子嚎叫着些什么,应当是愤怒,应当是辱骂,然后又眼睁睁地瞧着那日本军官立定在那老人的身前,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尖刀——   “唰!”   那一声,他们听不见,却又仿佛听见了。   此时此刻,仿佛他们就在那老人的身边,迸裂的鲜血迷乱了他们的双眼,沾染在了他们的眼里心上。   那老人死了。一瞬间的。尖刀割破喉咙的片刻便死了。   锦颐目光呆滞地望着窗户底下,脑子里像是打了结,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十几年来,她的手里握过枪也拿过刀。她杀了很多人,往往也是一击毙命。这还是第一次,她从背脊深处地感到寒凉。她的手甚至隐隐都在颤抖——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试刀,猪羊牛难道不行吗?非要拿人?还是在鬼子眼里,甚至猪羊牛的地位,都要比华人高上许多?   她说不出话来。   “只……只听说了那帮人在占城以后,首先就把敢反抗的人统统捉了起来,之后那些人就全都没了消息……真没想到……原来都被用到了这样的用途……”   喉咙有些干涩,第一次,韦三也被震得有些回不过神来了。   关于东北为什么没有反抗鬼子和伪满的人,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这是因为那些敢“闹事”的人同及他们的家人都被鬼子给抓了起来。其他留下来的,就都只剩下了那些怯懦的、不想连累家人的。   而有关于那些被鬼子抓起来的那些反抗者,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他也仅仅是猜测他们的下场不会太好。却没想到鬼子连一点痛快都没有给他们,反而是留着他们予以其他的折磨。   几人间的气氛愈渐阴沉,韦三心里一阵唏嘘过后,回过神来,心里又不由地紧了一下——   “等等,您三位不会要冲动得去做些什么吧?这可是鬼子的地方!”   韦三紧张得顾不上锦颐三人的身份,额头上的汗,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待得那老人的身体被鬼子兵们拖着离开,在水泥地上留下了深深地一道血迹过后,锦颐这才有些心绪不宁地缓缓闭了眼。   等再张开眼时,她这才勉强将翻涌在眼底里的情绪给压了下去——   她想,如果她还是十年前的她,如果她还是刚从国民军校毕业出来的她,她必定拿着一把枪,不管不顾地就瞄准那鬼子军官的脑袋,冲他开枪!   但现在的她,却不仅仅是谢锦颐这么简单了,她还是铁血军的司令,她是使得民产两党暂且保得和平的唯一纽带。她要看到的,不能仅仅是眼前的生死,还应当有国家的存亡。   “回去准备准备,我们明天回北平吧。”   东北并不是没有仇恨鬼子、企图反抗的人,而是这些反抗鬼子的人正在遭受着非人的诘难。既然如此,他们再在沈阳留下去,也就没有意义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前几天赶完论文以后脑袋痛,就自己给自己做主休息了几天,不过小天使们可以放心,预估这个月中旬的时候,本文就可以完结啦~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二十八章   隔天一大早,锦颐和马启鸿、于科涵便启程离开了沈阳。   虽说想要出东北比想要进东北要困难得多, 但好在有韦三特意向送人出城的鬼子兵讨求了关照, 一路畅通无阻地从沈阳出到秦皇岛, 并没有横生枝节。   三人坐上了北平三军联合军区一直候在秦皇岛的专车, 满身风尘,脸上却又都没有多少倦意。从秦皇岛搭乘了将近四个小时的专车,三人甫一回到了北平的联合军区,顿都没有顿一下,刚一下车,便冲着军区里的指挥室去了。   此时,早已收到“谢司令几人正往北平赶回”消息的秦非正, 正候在指挥室里。待见得锦颐首先推开指挥室的门走了进来, 挑了挑眉, 站起身把三人给应了进来,颇有些“果然如我所料”的意味。   “你们去沈阳有些时日了,也不知道你们考察得怎么样了?”   三人仍旧穿着去时的一身破旧长马褂,挺腰直背地在沙发上坐牢后, 便听见了秦非正如是问道。   “情况不大理想。”   回答的是于科涵。作为秦非正的心腹, 于科涵抿了抿唇,便将自己这些日子里眼睛所看到的,一一阐述了出来。   临了,他才又总结性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鬼子和伪满把东北围得太牢太密。现在的东北,就像是被外力完全分割, 像一座被隔绝了的岛屿。我们连向东北里头传递多一点信息都做不到,更不要说是同东北里头的百姓们里应外合,合力赶走鬼子了。”   “如果是这样看的话,那问题确实是有些棘手了。”   秦非正说着,假模假样地皱起了眉头。   原本秦非正就是不赞同再花费其他的兵力物力去夺回东北的,现在就算是原来锦颐想好的法子走不通了,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恰好暗合了他的心意。   锦颐一双略显狭长的眼眸里,若有若无地透着些冷意,语气强硬地再一次陈述了自己的意愿,“东北,必须收复!”   似不经意间,将目光从秦非正的面上扫过,她少有的表现出了强横狠厉的一面——   “华夏的土地,哪怕它寸草不生、一片荒芜,我也绝对不会白送给鬼子!更何况东北那土地上还生活着那么多的华夏人民!我就是硬抢,也要把它给抢回来!鬼子来多少,我谢锦颐就杀多少!”   到底是从战场上、死人堆里爬起来的,锦颐发起狠来,就连马启鸿和秦非正也忍不住变了一瞬的神色——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头完全丧失了理智的野兽,一头不管不顾地要达成目标的野兽。你阻止不了野兽,你能做的,仅仅是不要被野兽给盯上。   回想起刚刚她向自己瞥来的那一眼,秦非正忽然觉得手心里有些发寒。   说到底,他并没有那个能让自己随心所欲地同锦颐决裂的资本。   锦颐蓦地收回了自己凶狠的目光,就好像一分钟前还狠厉地威胁人的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她的眼神定定地从秦非正、马启鸿、于科涵身上扫过,语调几乎全然没有起伏,“我从沈阳赶了两天的路回到北平,第一时间跑到指挥室里来,想要商量的,不是‘还要不要收复东北’的废话,而是要商量,在强攻的方式下,有什么方法利益最大化。”   现在还不是吵架的时候,锦颐心知肚明。他们这吵得越凶,她同秦非正闹得越僵、拖得时间越长,留给鬼子休养生息的时间就会越长。所以这一次,当她发现自己想要震慑的目的达到之后,并不需要马启鸿再来调解,她自己便主动压下了心里原本喷薄而出的怒火。   而接下来的商量也正如她所料,不论是原本就挺配合的马启鸿,还是惯于插科打诨的秦非正,都没再表露出些似是而非的旁的意思,主动配合着锦颐一齐协商起了应对方案。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四个人在指挥室里一直待到天都黑了下来,最终也没协商出一个方案的大致模型。   *   约莫是晚上□□点,锦颐同马启鸿、秦非正一起简单吃了些东西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单人宿舍。   然而,她没想到自己才刚刚进到自己宿舍所在的院子,便意外地瞧见了王凡正守在自己的宿舍门口。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锦颐有些惊讶,却还是掏出了钥匙,打开了宿舍的门,侧身让王凡也跟了进去。   王凡在门内站着,一边看着锦颐把门给关上,一边答道:“听说司令回来了,有些事想跟你问问,就过来等着了。”   心里大概知道王凡是想要问自己什么事,锦颐把书桌前唯一一张椅子给拖到自己床榻的旁边,一边坐在了自己床上的床沿,一边指了指那椅子,让王凡坐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东北的现在的情况,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要说简单的,鬼子和伪满在东北的地位,就同你们从前的林总司令、东北军差不了多少。要往复杂了说,我一句两句话也跟你说不了多清楚……”   锦颐心里正愁着怎么伤害最小化地夺回东北的事,并没打算跟王凡详谈东北的情况,语气难免有些敷衍。可她话才刚刚说完,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忍不住又瞪大了眼睛——   “等等!同林世源和东北军差不多……”   她兀自将自己前头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猛地抬起头来看向王凡,“蹭”一下从床沿上站了起来,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王凡的袖口,双眸晶亮地问道:“王凡,你能确定从前在东北,林家和东北军的地位是比皇帝更甚的是不是?”   “‘军阀’这个词,本身就意味着权力。前清被推翻了,皇帝没有了,军阀就成了皇帝。以前,天高皇帝远的,前清皇帝还不一定会管到东北来,前清被推翻以后,东北就一直被握在林家手里,林家和东北军在东北的地位,当然要比皇帝高得多了。”   王凡自小就生活在东北,此时连想都没有想,直接就肯定了锦颐的提问。   而得到了王凡肯定的锦颐,几乎是立马就兴奋地松开了王凡的袖口,重重地用双手拍了一下掌——   “太好了!太好了!”她毫不掩饰自己脸上地激动,“鬼子在东北百姓的心里积了威,我们引导不了东北里头百姓们的反抗情绪,甚至还有可能在破城的时候,遭到百姓们情绪的反弹。但要是有林世源和东北军在就好了,鬼子占了东北才几年?林家执掌东北政权的时候,总要比鬼子不把华夏百姓当人看的现在要好……”   要是有林世源和东北军一起参加夺回东北的战争,那东北三省的百姓,就算不会揭竿响应,至少也不会因为害怕被鬼子定罪,而直接反过来帮忙谋害华夏的军人。   无论如何,林世源和东北军剩下的将士得要参战!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之后,锦颐直接就在心里做下了结论。   王凡瞧着锦颐这模样,大致可以猜到锦颐是想通了些什么,也大致知道她相通的问题或是与重新攻回东北有关。他听清了她嘴里“要有林世源和东北军在”的关键词,却没有问。连带着前头想弄清锦颐到底在东北见到了什么境况的心思也淡了不少。   “算了,我来其实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同你说的。”   干脆跳过了“东北”这个话题,王凡见锦颐的情绪迅速平稳下来后,如是说道。   他也不再重新坐在那椅子上,同锦颐一道站着,抿了抿唇,脸上因为回想而露出了警觉,嘴上却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和产党的领导人、国民政府于科涵去沈阳的这十几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得太多了,我总觉得民军那帮人有些不大对劲……”   他仔细地想了想,努力让自己把话说得更清楚些,“这些天,那些和我们铁血军待在一块的民军士兵们,只要一有机会,就开始拐着弯的打听咱们铁血军内部的事。先是问咱们的士兵,觉得你这个司令怎么样,然后又问他们待在铁血军觉得怎么样。一次两次的,我还能当他们是好奇,这样的次数多了,再加上他们逮着机会就拐着弯夸民军怎样怎样,我很难不去怀疑他们什么……”   王凡有些纠结,但锦颐却一下子就信了国民政府是有企图的。   在很多时候,秦非正都是个彻彻底底的利己主义者。铁血军这样一把国家的利器,与其用来合作,倒不如彻彻底底地被他掌握在手里。   他想要的是什么,锦颐心里清楚的很。他会在背地里搞小动作,这一点,锦颐在决定让秦非正留在北平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要是在她和马启鸿不在的时候什么都不做,她这才会感到诧异和惶恐。   “那我们自己的士兵是个什么反应?有没有被民军的士兵给弄得动摇?”   “这倒没有,后来,我就让兄弟们都加大训练量了,让兄弟们跟民军的士兵休息的时间都错了开来,连交谈的时间都没有了。”   “那就好,让底下的将士们干好自己该干的,不管国民政府和民军的人想干嘛,让兄弟们少理点他们。”   恐怕,秦非正在背地里搞得小动作还不止这一个。至少,他不会让自己真正的计划那么明明白白地暴露在她的视线底下。或者,这个所谓的“异常”,也仅仅是他特意做给她看的。   但这些都无所谓了。只要不妨碍东北的收复,这些都还暂时在她的忍耐范围之内。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可能没多久就要完结了,但作者君还是要向小天使们保证,这次作者君是要真的日更到完结了~~~~有论文也要跪着更新的那种~~~~~ 嘿嘿,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谢谢银子与钱扔了1个地雷,(づ ̄ 3 ̄)づ   ☆、第一百二十九章   “把林世源放出来吧,让他领着东北军的残部跟我们一起打回东北。”   再次同秦非正、马启鸿坐在一起商讨攻回东北事宜的时候, 已经是三日以后了。   锦颐装着不知道秦非正在她和马启鸿离开时动起的小心思, 一开口, 便将自己思考了整整三日的想法给摆在了台面上。   “你的意思是……?”   马启鸿是个聪明人, 一听到锦颐提到“林世源”和“东北军”,再一联想到他们这是要去夺回东北的,立马便想到了什么。   而与他完全相反的,是秦非正有些过分平静的神情——   事实上,自打知道锦颐是下定了决心要去夺回东北以后,他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因为林世源被他死死地软禁在重庆,近两年来, 便再也没了其他的消息。似乎渐渐的, 世人几乎就要将那个曾经在东北可以呼风唤雨的大军阀给遗忘了。   对于这样一个胆敢绑架自己、威胁自己的人, 秦非正原本大有要将其囚禁一辈子的想法的。只是,在又一次确定了锦颐想要夺回东北的决心之后,他便知道了,迟早有一天, 林世源回到人们的视野里的。只要是想最大限度减少伤亡地夺回东北, 便迟早是要有那样一天的。   谢锦颐和马启鸿那两个人,可以遗忘林世源一时。但关键时刻,却总会想起的。现在谢锦颐提出要他放了林世源,也不过是他脑子里料到了的场景,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罢了。   “把林世源囚禁了这几年,西安那场恩怨, 再怎么着也该是清算完成了……”   语气有些犹疑地说着这话的,是马启鸿。   可偏偏,秦非正最不待见说这话的人,同样也是马启鸿。   当年西安那事,如果说林世源是计划将他绑走的实行者,是计谋的贯彻者,那么产党、此刻就在他面前的马启鸿,便是整个计划的主谋。   没有人喜欢被威胁着去答应做事,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和产党的合作中几度翻盘。   “好。”   不可否认,秦非正在听到马启鸿劝说着的话时,心里一阵别扭和狰狞,但到底是顾虑着自己和锦颐间有些紧张的关系,为了安抚住锦颐,不让铁血军的枪口在对准东北里的鬼子兵前,率先对准自己的人,他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简简单单地便应承了下来,倒叫原本打算好要同他磨些嘴皮子的锦颐和马启鸿有些没反应过来。   仿佛锦颐是对自己提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要求,他瘦削的面上,挂上了些义不容辞的神情,“瞧老马你这话说的,倒好像我秦非正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似的。”   他嘴上叫着马启鸿“老马”,语气里却没有多少亲昵,甚至说着说着,还冷哼了一声,“我跟林世源的,那是私人恩怨。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按谢司令的意思来说,可不就是国家问题吗?在国家问题的面前,就是我和林世源有天大的仇恨,那也应该暂且言和了。”   秦非正表面上的话,说得十分漂亮。可他要是真像他说的那样,当时华夏对上鬼子那么势弱,他也不会固执地把林世源给软禁了,引得东北军四分五乱。   “既然如此,那还麻烦秦司令尽快命人将林世源带来北平了。”   难得秦非正如此配合,锦颐难得的和善了语气,也没再刻意拉着一张臭脸。   *   锦颐和秦非正是在五月底的时候,瞧见秦非正将林世源带来的。   他和十年前锦颐瞧见时的模样大不相同,似乎被幽静后的两年时光将他的锐气给统统磨平了,除了身上那一股子从小养到大的贵气,他瞧起来,竟不像是个司令,而更像是个没有太大伤害力的有钱少爷。   “你……就是当初那个女兵、现在铁血军的司令?”林世源望了锦颐有好一会儿,眯着眼想了良久,直到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才又颇有了些锦颐初次看见他时的风采。   “我记得你。”像是很肯定自己的问题,他连点了几下头,一边回答着自己,一边又变回了刚才那个人畜无害的普通模样。   锦颐不知道林世源是否是同秦非正谈好了什么条件,总之,他们在跟林世源说着自己的计划,让林世源重新穿上军装的时候,林世源只是一味地应承着,丝毫未见与秦非正有过嫌隙的模样。   他好像一个“好好先生”,只会点头说“好的”“嗯,我明白了”,半点没有自己的想法。   是太长时间的普通生活将他也嗟磨成了一个普通人?   看着马启鸿和秦非正在详细的为林世源讲解着此次行动的计划,闲在一旁的锦颐,便静静地在旁边观察着现如今的林世源。   可这么猜测过之后,她继续观望着林世源,忍不住又想,一个被生活给嗟磨得没了战意的人,真的还能成为一个将领、真的还能上到战场吗?   锦颐有些怀疑,但现实却是,除此之外,没人能再想到更好的办法了。   *   七月初。   在让林世源同东北军剩余不到五万的残部磨合将近一个月后,华夏的军人总算是做好了将手中武器对准东北的鬼子兵和伪满兵的准备。   这一次,他们同样决定不给鬼子半点反映的时间,光铁、民两军在一个月内就调集了将近有百万将士。他们兵分三路,一路由林世源带领东北军残部和三十万铁血军将士,直接从秦皇岛直攻辽宁。一路由锦颐自领三十万将士,横穿内蒙古,直捣因有伪满皇宫而经由伪满兵和鬼子兵重守的吉林。最后一路,则由秦非正亲自率领民军四十万、同及马启鸿亲自率领的产军八万,同由内蒙古攻往黑龙江。   这已是华夏流失在外的最后的一片土地,他们不在乎暴露华夏三方合作的消息,也不再费力隐瞒三方军队合力出击的消息,他们只要一举拿回东北,那便是最后的胜利!   坐在了军车之上,身后坐着王凡。临出发之前,锦颐最后再确认般地问道:“你真的要随我这一路去,不随林司令那一路去?”   说着这话,她偏了偏头,往车窗外看去,恰好便看到了正坐上了另一辆军车,同样准备领军出发的林世源。   他一身军装、动作十分硬气。与那日自己所见的模样大不相同,甚至比她十年前见到的他要更加沉稳、威风。   他的这些变化,好像都是他身上的那身军装带来的。也似乎一切都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是一个爱国的人。他不介意自己被秦非正软禁,也不介意今后的人生继续被秦非正软禁。在东北失守以后,他唯一念念不忘的,只有让那从他手里流失的东北重新回来。   他不是不知道那些从“九八事变”后活下来的东北军将士的心思,所以他说,一直以来,他都没想过还能有一天,他能亲自领着自己曾经的旧部,去夺回东北。   是的,“活下来”的东北军将士。   事实上,铁血军的队伍里,没有多少将士是曾经出自东北军的。   但这一回往全国各地的军部里调集来的将士们,但凡是曾经身为东北军一员的,也不知道是始终对过往的经历念念不忘还是怎样,十之八/九都选择了林世源那路,同林世源一道攻往辽宁。   平心而论,她是可以理解那些将士们的心思的。从前,军令如山,那人叫他们“站着等死”,他们一开始选择了服从,之后便是九死一生。这一次,同样军令如山,哪怕同样是九死一生,但凡他的决策有哪点令他们不满意,他们都要叫他明白,他们“死也要战”!   那是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   他们从前从哪儿逃走了,如今就想从哪儿杀回去。他们跟着林世源,不是想回到东北军,而是想要监督他做出正确决策。百姓同胞的仇,得报。掠夺家乡土地的仇,得报。战友们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的仇,更得报!   他们得像林世源证明自己,这一次,就算他下了“站着等死”的命令,他们也再不会听从!这一战,是含着恨和血的,他们不给自己留下半条后路。   “去哪儿打不是打?回到沈阳,我怕情难自禁,影响了我作战。”   王凡说得简单。其实,对于东北军出来的人而言,只要是回到东北,回到哪个地方不同样都是近乡情怯?归根结底,其实也只是恨透了当初下了那个命令的林世源,以至于到如今,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收回了自己看向窗外的目光,锦颐没想再往深处打探王凡的内心世界,见窗外有士兵跑来报告说“所有将士装车完毕”后,便直接命令道:“通知众将士准备出发。”   说完,她将车窗重新给摇了上去,而后才转过头望向身边开车的士兵,同样命令道:“出发!”      ☆、第一百三十章   鬼子们把东北当成了他们在华夏领土上的最后一块驻地,使用上的防护手段, 也自然要比以更强上许多。可大概是“鬼子们在铁血军将士的手里屡战屡败”的印象太过深刻了, 东北以外的百姓们只单单听见了“铁血军也参加了这场战争”, 便再没想过会有战败的可能。   也当然, 事实上也同样如此。   因为与鬼子们对战上获得了接连的胜利,哪怕这场战争原本并不在许多将士们的预料之内,仅从气势上来说,将士们也已经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所谓的防线、至多也不过是鬼子们建造出的一个又一个碉堡、防塔,可鬼子兵和伪满兵的人数就摆在那儿,三个省的兵力全部加起来也就不过是三十万。华夏的将士用一枚炮弹或许突破不了他们,那用一百枚呢?一千枚呢?   在一次又一次地搜刮了日本战败军部的火力库以后, 就连惯来只用得上土枪的产军, 也再没了那样捉襟见肘的时刻了。   “兄弟们!开炮!”   几乎是同样一声命令, 在东北三省的边界同时被喊开。   而随着那一声呐喊过后,被分成三路的华夏将士们,有的直接将小炮放置在城门前一字排开,开始胡乱轰炸, 有的则是一面用炮弹为自己开路, 一面径直闯入了城内。   她不知道对于秦非正和马启鸿那一路来说,“林世源”和“东北军”的名头好不好用,总之,她一路从白城向四平打来,每每碰见鬼子要要挟百姓们帮助他们对抗华夏军队,锦颐只把“林世源”和“东北军”的名头往嘴上说了一遍, 那些原本已经拿起了土枪和锄头的百姓们,便又默默将手里的武器给重新放了回去。   诚然,在除了东北以外的绝大多数人眼里,林世源和东北军是华夏丢失东北,是让东北百姓们陷入水深火热中的罪魁祸首。但对于仍旧活在封建制度里的百姓们来说,林世源,那就是这一方的皇帝。   皇帝怎么会错呢?错的是要来侵略东北土地的鬼子。   这个观点里,没有时下被追捧的那些自由、解放,甚至还充斥着被封建教条束缚的味道。但偏偏是这样一个叫人唾弃的观点,反而叫锦颐手下的将士们省下了太多的力气。   *   “怎么?四平也已经被占下了?那下一个,岂不就是轮到长春了?”   就在四平市的旁边,长春市伪满皇宫里一间拉上了窗帘、昏暗无光的宽大办公室里,一名戴着圆框眼镜、年纪看起来约有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正穿着一身挂满了徽章的灰色军装,颓废地坐在真皮沙发的中央。   “陛下……”   跪伏在那军装男子脚下的男人有些年迈,穿着一身西装,声音却有些过分地尖细。   少有的,他破格地伸手拽住了那军装男子的裤脚,皱着眉、情深意切地劝道:“华夏联军的军队已经冲破了四平,小鬼子们现在都自顾不暇了,陛下还是赶紧带着娘娘,跟老奴一块儿逃到外头去吧!”   “自顾不暇?”那穿着军装的男人听了跪在地上的人说的话,忽然便十分讽刺的笑了一下。   “小鬼子们可比我要疯狂。”   他摇了摇头,笑道:“你带着娘娘先逃出这牢笼,假扮成普通老百姓吧。听说来攻打吉林省的是铁血军,铁血军是不杀无辜百姓的。”   说着,他起身,那跪在他脚边的老人却一下抱住了他的小腿,“陛下——!那陛下要去哪里?”   “朕——”   那皇帝兀地顿了顿,再开口却又变了称呼,“我要先去办一件事,办完之后,便回来找你们。”   他弯下腰,分握住那老人的双臂,待那老人松开手后,一个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便离开了。   *   “继续按原先那样处理吧,百姓们都安置好,鬼子和汉奸你统统处理掉。”   彻底攻占下四平的第三天,锦颐一边吩咐着身边跟着的一个团长,一边又预备领着王凡重新定下往长春继续攻进去的日子。   “底下的将士们休整得怎么样了?”   她问道。哪怕是接连上了五十多天的战场,期间几乎没有怎么安稳地睡过,她看起来仍旧十分精神。   然而,还没等到王凡回她,一个小士兵忽然就从门口一路向她小跑过来,站定在了她的面前——   “报告司令,军营外头有一个穿着身崭新长衫的男人说手里有鬼子的军事机密,想要来见您!”   崭新长衫?   事实上,锦颐虽然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有十多年,但她认识的人,除了有从军以前的那几个,其余的便只剩下了军人。可即便是在她从军以前,在她的记忆里,她也并不记得在自己的记忆里,是会有人穿着一身迂腐文人的长衫示人的。   “带他进来吧。”   锦颐面上不显声色,等那来传话的守卫兵离开去领人了,转过身对上了王凡一脸疑惑的表情,也不准备解释,便直接出声赶人了,“你还是先回去吧,待会我这边忙完了,我再让人去找你过来。”   说着,也不管王凡是个什么反应,锦颐身后便是临时军营里的指挥室,稍稍侧了侧身子,便径直走了进去。   “嘎吱——”   她背对着门,轻靠在指挥室里会议桌的前端,反复地观察着悬在身前木板上的长春市地图。在指挥室里等了没一会儿,直到听到有人将两扇木门给关上了,这才转身看了过去——   “阜善?”   看着那长衫男人毫不避讳地将帽子给摘了下来,露出了十分具有标志性的一副圆框眼镜,锦颐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十分诧异地唤出了来人的名字。   阜善是前清最后一代皇帝,也是现在被鬼子推上皇位的伪满傀儡皇帝。可她不明白的是,伪满同鬼子应当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这伪满的皇帝不赶紧跟着鬼子一起想办法抵抗他们,又怎么会想到要在这个时候来见自己?   “怎么?看到我,谢司令很诧异?”   不知道为什么,锦颐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应当是疯狂的。可当阜善对着她随口问出这个玩笑似的问题时,他又分外平静。   “怎么会?你先坐下吧。”   顺手从手下会议桌的一旁抽出了一张椅子,等阜善有条不紊地坐下以后,锦颐这才也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张口,锦颐原想直切主题,问阜善是为何而来的,却没想到话还没问出口,边听那阜善首先问道:“在你们的眼里,爱新觉罗阜善是个怎么样的人?”   听阜善这语气,不像是来找麻烦、也不像是来做无意义的拉拢的。锦颐回想起方才那守卫兵来传话时提到的“军事机密”,又瞧了瞧眼前的阜善,也不知是怎么,心里忽然有些信了。   于是,她不得不正起了神色,“如果是一个皇帝,谁不想做一个千古明帝?谁想憋屈地被压着打?诚然,阜善先生不是一个帝王将相之才,否则阜善先生早便该力挽狂澜,前清自然也不会覆灭。但要是因此就说阜善先生是个罪大恶极的皇帝,那未免也太牵强。”   “如果以八国联军的耻辱来算,那么,康熙、乾隆,大概也算不上是个好皇帝。国内闭塞,国门不开,那是几百年前就存在的了。朝廷的覆灭,帝制被推翻,这是历史发展到某种时刻以后的必然物,其实与你无关。”   没有为了所谓的“军事机密”而刻意去讨好阜善,锦颐只是阐述了自己心中以为的事实。   应当说,华夏的国门被列强以一种近乎于残暴的方式打开后,阜善试过去抵抗了,只不过结局失败了罢了。   “必然物?”   原来,大清的基业,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被断送……   听了锦颐的话,阜善禁不住苦笑着呢喃了一声。   忽然,他想起自己从紫禁城里被赶走的那一刻。他想,当时的他不管外表看起来有多颓靡,但他的内心应该是极度疯狂的——   他在自己的家里被赶走了,他在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被赶走了。   他或者不应当是舍不得那皇位,反正自他当上皇帝以后,手上全部的权力都来自于他的那位“曾祖母”。他并不留恋当皇帝的时光,他在乎的,仅仅是祖上留下来的百年基业。   他疯狂地想要复清,所以当鬼子的军官和他们的谈判专家找过来时,他几乎是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他想要大清帝国继续留存于世,哪怕是要借助整个华夏的仇敌之手!   终于,他重新成为了皇帝。可与想象中截然不同,他的手里不仅毫无权柄,甚至连他的行踪,也开始牢牢地被鬼子们给监视了起来。   他只是个表面上的皇帝,鬼子们不允许他穿龙袍,不允许他下圣旨。在东北的那些鬼子面前,他连表面上的光鲜都没有。   阜善兀地哂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讥讽虚伪的鬼子,还是在嘲笑当初的自己。   理智上,他意识到自己错了。但私心里,他仍旧留存着一份独属于“帝皇”的骄傲。   他耻于说出自己是为什么而来,也耻于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于是,在哂笑过后,他什么也没解释,连头也没抬,直接说出了自己想要来传达的消息——   “鬼子不是什么善茬。东北有很多他们用来研究生化武器的实验室,前头或者是顾忌着自己的人也在,那些生化武器他们便没有用上。但随着他们自己的人越来越少,他们用上生化武器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高。我言尽于此,至于信不信,还是让谢司令自己去想吧。”   话刚一说完,他当真瞧都没瞧锦颐一下,重新将帽子给戴上,便直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只是想起鬼子在东北有很多的生化实验室,所以就想着要联合着末代皇帝这个不咋重要、又避不开的末代皇帝一起简单提提,不会多写~ 话说,上一章放的存稿似乎忘记感谢砸雷的金主了,这一章补一补~ 谢谢五月渔郎扔了1个地雷 谢谢银子与钱扔了2个地雷 然后关于抗战结束以后咋样、会不会内战啥啥的,作者君只能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三十一章   鬼子兵真的会为了胜利而用上生化武器吗?   知道鬼子在东北建了许多细菌生化实验室的锦颐,不敢去赌。   打阜善离开以后, 锦颐的心里瞻前顾后的, 等王凡和其他的一些参谋军官三番五次地来明示暗示之后, 这才好不容易地下令领着手里的将士们重新上了战场。   在往长春攻去的时候, 锦颐一直担心着鬼子真的会用上生化武器,一路上都显得缚手缚脚的,最后虽然还是赢了,却要比他们从白城攻打到四平花费了更多的力气。   “司令,你究竟是咋的了?从在四平、你见了来找你的那个人开始,你就不正常了!要不,你心里究竟在操心什么, 你干脆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伙都想想办法得了。这么些日子下来, 要不是我平常都和你待在一块儿, 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鬼子们给换了!”   打完了进入东北后最累的一场仗,王凡跟锦颐一齐从战场上退了下来,钻进了回长春市区里的军车,总算是把憋在心里一个多月的不满给抛了出来。   把身边的车窗给摇上, 锦颐郁郁沉沉地抿了抿唇, 最终还是拗不过王凡,把那日来找自己的阜善的身份告诉了他,同时也把阜善那日来提醒自己的事情告诉了他。   “生化武器?那可不就是放毒了?”   王凡有些不以为意,似乎并不怎么把这件困扰了锦颐一个多月的事情看成是一个极其困难的问题。   望着锦颐,他不解道:“到时候咱们的将士们上到战场上去,一人发一个防毒面具, 那可不就成了吗?到那时候,连生化武器的作用都没了,鬼子们还能用什么来威胁我们?”   “没有那么简单的。”锦颐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王凡想出的这个方案,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可是,按照目前东北的情形来说,不论是她这一路将士,抑或是林世源那一路和马启鸿、秦非正那一路,都在战事中占领着绝对的优势。而在鬼子兵、伪满兵锐减,停留在东北的日本国人大量被屠杀的情况下,日本显然没有了任何翻盘的可能。   换而言之,也就是身处绝境。   “就好比一个平常人吧——”   锦颐的右手撑在车窗边上、虚浮着脑袋啊,为王凡解释道:“一个人身处绝境的时候,无非只有两种反应。一种是坐地等死,一种是发了疯似的疯狂反击。”   “我担心了一个多月,其实一直就在等着鬼子兵使用生化武器的消息。他们要是在战场上用了,我们战士们戴上了防毒面具,也不用畏惧什么。可直到现在,我却一直都没听见鬼子们有关这方面的消息。”   顿了顿,锦颐兀地叹了一声,“我怕的,是鬼子们丧心病狂地直接冲着老百姓下手啊!”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只要有战争,就意味着一定会有牺牲!   甫一听完锦颐的解释,王凡很想这样干脆利落地回答锦颐。他想说,他可以不在乎这场战争要牺牲多少人,也可以不在乎东北被夺回来时、会不会是空无一人的死寂。他想说,他在乎的仅仅是东北能不能重新归属于华夏。   然而,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如果百姓们是普通死亡,枪杀、凌虐致死,他们大可以将这些牺牲的百姓们视作为国捐躯的先烈,然后无所顾忌地从鬼子们身上加倍的报复回来。等到东北回归之后,他们只要动员了国人北迁,东北就还能像从前一样鲜活。   可要是百姓们是死于剧毒、死于病菌,那些剧毒、病菌被深溶于东北的赖以生存的土地里、细流里,那么至少是往后三百年,东北只能是留存着一片空寂。   “但凡鬼子们聪明点,他们早就该黑龙江撤走,逃回日本了。毕竟东北那时候还在他们的手上,逃走总要比守城容易些。而这样,他们也就用不着损失那么多的士兵了。可偏偏,他们选择留了下来。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做好了死的打算。”   “普通人要是存了死志,那是很容易做出疯狂的举动的。我不得不去对鬼子们的想法和行为,去进行最大限度的揣摩。”   锦颐说着,莫名的,她总觉得自己想的这些必会成真。   “那咋办?要不我们直接调遣空军军部的人去炸了日本算了。鬼子兵看自己国家本土正在遭殃,总该没有心思再在咱们这里下黑手了吧?”   顺着锦颐的思路想来想去,始终也想不出个解决办法,王凡只觉得自己心里,“蹭”地就烧起了一把怒火。   可是,他同样也是一名军官,同样也是有脑子的,这样的话他也仅仅只是放在嘴上说着散散火罢了。他们威胁着日本,日本又何尝不是在威胁着他们?他要真是敢让人这么做了,最终得到的后果,也无非就是让东北的鬼子兵加速在土地和河流里投放病菌和剧毒。   无可非议,鬼子这次的手段的确是下流、让人不齿,但更让人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不得不受到它的威胁。   *   锦颐并不是一个喜欢事到临头了再想办法去解决的人,在确定了事情的严重性以后,不敢耽搁一下,一回到铁血军在长春暂时占用的伪满皇宫,便立马发了电报给马启鸿、秦非正和林世源。   除了让他们暂停动作以外,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同马启鸿和秦非正这两个合作方来共同协商接下来的对策。   *   十月,天气俨然变得凉快起来的时候,出乎所有正在打赌说“华夏联军能用多久把东北给全面拿下”的华夏国人的预料,一直势如破竹的华夏联军,竟然在夺回了大半个东北、鬼子节节败退的时候,忽然放出了要整顿军队的消息,停下了继续与鬼子对抗的战争。   “你电报里说的都是真的?”   各自派了手底下最信任的人守在战地上,马启鸿和秦非正两个人,不管是和锦颐关系稍微亲近些的马启鸿,还是和锦颐关系一直都有些紧张的秦非正,在被士兵引进了伪满皇宫里的一间办公室后,都没来得及点评这伪满皇宫如何如何,少有的问了正坐在会议桌正中央的锦颐同一个问题。   比马启鸿和秦非正先到一天,林世源此刻正隔了一个位置,坐在锦颐的右边,褪下了一身军装,转眼间好像又变成了那个不起眼的、翻不起大波浪的颓废公子哥。   原本,林世源是不用来的。毕竟华夏联军,仅仅是铁血军和民军、产军的联盟罢了。但考虑到林世源对东北的熟悉,锦颐最后还是通知林世源来了。   随着秦非正和马启鸿在自己的左右落座,锦颐敛起了眉宇间外露的几分愁绪,说道:“我带着大军攻破长春的时候,阜善和他的妻子、大太监已经不在这伪满皇宫里了。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但在他们失踪前,阜善来找过我,唯一要我注意的就是鬼子的生化武器。”   “我得老实和你们说,阜善和我想象里的大不一样。对于他说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愿意相信他是从鬼子那儿偷听到了什么,这才跑来提醒我的。”   锦颐不介意将阜善来找过自己的事,告诉给身旁三个人知道。她想要让三个人商量出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案,首先就得让人相信这件事的真实存在。   而事实上,其实是她多虑了。作为和她平等的、联盟另外两方最高掌权人马启鸿和秦非正,既然愿意出现在了这里,本身就说明了他们是对锦颐忧虑的事实给予了信任的。   “遇到这样的情况,无非就只有三种解决方案。”   兀地听见秦非正的声音,让锦颐感到十分诧异。   她和秦非正在一起协商过这么多次了,这还是第一次,她正正经经地听见秦非正主动贡献出自己的想法。   “第一种,赶在鬼子投放病菌、剧毒之前,我们首先把鬼子给一锅端了……”   秦非正眼瞧着锦颐的神色开始显现出异样,还不等锦颐出声反对,就率先否定了自己说出的这个方案——   “但要是鬼子真的那么好对付,也就用不着我们现在聚在一起了。我们不知道鬼子什么时候准备投毒,也不知道鬼子准备以什么方式准备投毒。或者鬼子现在就等着我们自己送上门去,依靠着我们来投毒。也或者,鬼子正打着让我们把重点放在他们身上的注意,然后,他们就趁机派人出去投毒。”   也就是说,第一个方案是不可用的。   秦非正顿了顿,又接着往下说去,“那么我们再来说说第二种方案。第二种方案简单些,就是像现在一样,我们已经打下了有将近三分之二个东北。我们大可以就到此为止了,不必再继续去逼迫鬼子了。”   大抵是知道锦颐对自己的观感不大好,在提出了第二种方案以后,这一次都不等锦颐皱眉,秦非正便又再次否定了它——   “但要实施这个方案,一,我们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不是就已经踩在了鬼子自我设置的底线上。二,我们不知道,我们现在提出这个方案真正对鬼子心理上起到的作用能有多大。三,就算这个方案真正奏效了,那也只能是治标不治本,我们往后的日子,还是受着鬼子的威胁。”   在他攻入东北之前,他没对东北付出过任何的心思,所以,他大可以对东北百姓的现状置之不理。但攻入东北以后,他付出了精力、脑力、兵力,在他的意识里面,他一路攻下来的地方就算是他国民政府名下的土地了,那些地方上的百姓,也自然就是国民政府的百姓了。   平心而论,如果到此为止,至少能保证他一路攻下来的黑龙江的土地彻底没有隐忧,秦非正是愿意采取第二个方案的。但显然,第二个方案,同样也是不可用的。   所以,无法,秦非正便只能再想出第三个方案——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卡一卡章,明天再继续~ 有可能不到50w字就可以完结了,反正不会太久了~ 抱抱小天使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三十二章   “至于第三种办法嘛——”   秦非正故弄玄虚地顿了顿,锐利的眼睛在在座三人的身上转了一圈, 而后才放松了身上无形中凝聚起的一股气势, 轻声道:“和鬼子们和谈。”   “没错,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和鬼子和谈。”   秦非正看见锦颐下意识地皱眉不喜,也没想着要适可而止,反而又把自己方才的话给重述了一遍。   对于“和鬼子和谈”这几个字,锦颐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想了想自己这次让几人聚过来,就是为了解决鬼子生化武器的威胁,到底还是忍住了没说什么。   “你们呢?你们又是怎么看的?”   把注意力放在了一直没有什么动作的马启鸿和林世源身上, 锦颐低声询问。   反常的, 在锦颐出声询问以后, 马启鸿没有给出他的意见。或许,在他的心里,大致是认可秦非正提出来的第三种方法的。   至于林世源,见马启鸿没有出声, 他倒是整了整袖口, 颇为认真地坐直了身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那想法,却并不是锦颐想要听到的——   “我觉得秦总司令说得很对,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林世源随声附和着秦非正的说法。   但想来, 他也知道此时自己所表现出来的平庸姿态,容易叫人忽视他的观点,他便不得不正了正神色,第一次在锦颐、马启鸿、秦非正三人面前摆出了一副稍显威严的脸孔——   “谢司令,我想你也是知道鬼子向百姓们生活的环境投掷生化武器的危险性,才会那么迫切地把我们叫来长春的。”   此时,林世源身上给人的感觉,仍旧是不带攻击性的。但偏偏,此刻再开口时的他,却叫任何人都不能忽略。那种感觉,更像是在被软禁的这几年里,他把一身外放的气势,内敛到了骨子里。给人的威胁感,是自内而外地散发着的。   “不要说东北了。就是华夏、就是世界的任何一个省份城市,那都必定是承受不了生化武器对环境的破坏的。”林世源说着,“但凡是活着的人,哪个是不需要粮食和水活着的?要是让鬼子把咱们的土地和东北本就为数不多的河流给污染了,东北这地方会发生什么,我想我们大家都很清楚不是吗?”   是的,都很清楚。要不然,她也不会为了这个问题,足足忧心了一个多月。   “可是,鬼子们那是什么人啊?那是豪无人性、不讲道义的畜生!那难道是我们眼巴巴地凑上去,跟他们说‘我们谈谈吧’,他们就能老老实实跟我们谈判的存在吗?!”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锦颐更像是钻入了牛角尖,发泄似的把自己的不甘心宣泄了出来。   鬼子们有可以威胁着他们的,他们又何尝不可以以同样的方式威胁鬼子、相互制约?   留在东北的鬼子兵们,是困兽之斗、鱼死网破般地想要拉上华夏的东北给他们陪葬。可他们要是真的想要和鬼子进行谈判,又何尝不可以威胁鬼子,要是东北有了什么闪失,他们同样可以像他们侵略华夏一样,反把战争的炮火攻向他们日本本国。   反正,如今军队编制内的将士稀缺、兵力锐减的一方,是他们日本自己。   说到底,她不想去和鬼子和谈,只是出于内心的不甘罢了。   果然,在她把问题问出口以后,林世源、秦非正和马启鸿三人只是兀自抿了抿唇,谁也没有真的想出声回答她的问题。   霎时,偌大的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锦颐的脑子什么也没有想,只反复的在心里缠绕着一种反抗的情绪。这还是第一次,她这么不情愿地去做某事,甚至比十年前从沈阳接到命令离开时更甚。   “你们让我好好想想。”   她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才艰涩地从嘴里吐出了这几个字。   “那好,你自己好好想想。不过,我还是希望明天就能听见你给我的答案。”   站起身,在抬脚离开之前,秦非正略嫌不近人情地留下了这么一句后方才离开。   在他之后,马启鸿安慰似的拍了拍锦颐的肩膀,林世源又变回了一开始的鹌鹑似的窝囊模样,也跟着随后离开了。   一下子,办公室里只剩下了锦颐一个人。   她烦躁地紧闭上了眼睛,将两只手抚在脸上狠狠揉搓了几下,等到心里稍稍平静下来了一些,这才重新让双手从脸上放下。   真的要去跟鬼子和谈吗?   锦颐在心里这么问着自己。就像是恍然之间被人打开了感性的闸门,她的脑子里忽然充斥起了过往回忆里的种种片段——   她想起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是怎么样排斥着这个让人看不到未来的世界的。甚至于,她对任何有关时政形势的探讨全都避之不及。要不是真正亲眼的看见了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东西,或者她这一生寥寥,也不会再有往后这十年的波澜起伏。   她想起当初的自己是怎么样毅然决然地决定弃笔从戎的。或者,当时的她真的只是一时意气,所以做起这个决定来,其实格外容易。但在往后三年、每一个被压榨得再没半点空闲的日夜里,真正支撑着她继续走下来的,是她对改革开放后的华夏,无法言语的期许。   于是,一撑就是这么十多年。原本想好要好好陪在原主父母身边,替原主尽孝的想法没有实现;原本想要寻得二三好友,偶尔骑马看戏、偶尔嬉笑聊天、闲适地过完这一生的想法也没有实现。   十几年来,她隐忍、算计、征战四方,身边最好的友人,就是自己的手里的枪支和下属,生活除了日复一日的训练、处理事务、赶赴战场,什么也没有剩下。   她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华夏崛起、为的是华夏的盛世荣昌!   这十几年里,她亲手送走了明飞;亲口下令、不顾镇里百姓的安危,让人炸开了城门;更是亲眼见证了百姓们家破人亡的一帧帧一幕幕。   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手刃鬼子,让所有曾经把枪炮对准华夏的鬼子们死无全尸!但现在,她竟然却要按捺下心里的仇恨,委曲求全地去和自己最痛恨的鬼子们谈和平吗?!   锦颐的心里,有关于“不甘心”的呐喊从没停止过。她那一整天一直都待在办公室里没有出去,从白天想到日落,又从日落想到了第二天旭日将要升起。   这不公平啊……   锦颐心里喟叹着。   她这十几年从来没有在人前失态过,此时,也不过是因着身旁别无一人,这才毫不遮掩地流露出了打心里散发出来的低落和颓废——   这不公平!   她心里想着。   分明是鬼子们不顾仁义道德、以一种极尽残虐蛮横的手段率先向华夏发起战争的。怎么到头来,被伤害的满身疮痍的那个,凭借着自身实力重新崛起的那个,反而要先低下自己的头颅,去向本不该得到饶恕的那个祈求和平呢?难道真的是被害者拥有原罪吗?   锦颐心里郁郁。   她以为,犯下了滔天罪孽以后的罪人,与他犯下的罪孽相对应,同样的也应该再没有安然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资格了。要不然,像东北军里的李二狗一样,像为了守卫北平的明飞一样,千千万万位为了华夏长存而死的战士的性命,又该那什么来偿还呢?   这不公平!   第三次,锦颐的心里也不知道是沉痛、还是为那些战士们不值,她又喟叹了一次。   然而,任是心里有再多的不情愿,她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凭借一时意气就弃笔从戎的谢锦颐了。她压抑了自己的情绪十数年,到了现在,在内心的一阵宣泄过后,她最后仍旧是让理智在自己的脑海里占了上风——   正如许多年前她在报纸上所发表的那篇文章一样,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没有什么公平可言的。   诚然,要去跟一个能说得出“一百部国际法抵不上几门大炮;几项友好条约值不到一桶火/药”的人谈和平很憋屈。但事实却是,不管她的心里有再多的不甘愿,不管她心里觉得有多不值当,只要她没有办法从根本上解决鬼子放射生化武器的问题,只要她没有办法让日本一夕之间灭国,那无论最终怎样,她终究是要妥协的。   她没有办法用三个省数百年的空荡,去填平自己心里的不甘。那样,就算东北又被重新归属在了华夏的领土里又能怎样?还不如从来没有夺回来过,至少这样,还能再有无数的人民世世代代生长在这。   所以,事实上也就像是秦非正和林世源说的,除了和谈,除了在这个畸形的社会上,去寻求一个畸形的平衡以外,他们压根就别无他法。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在让华夏不受损为、为华夏谋取利益地情况下,去同鬼子们达成和平的最终目的。   她所要求来的这一天的时间,说到底,也只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愤怒和不甘。   等到太阳冉冉升起,天彻底亮起以后,她能选择的,其实也只是妥协。 作者有话要说:  很无奈,但其实很现实。历史上没有谢锦颐,没有铁血军,真真正正的抗战了十四年,流了多少血,最后还不是和小日本建交了? 哪怕是到了现在,比如钓鱼岛事件的时候,我们很多自己人都在说华夏不硬气。但要是可以硬气,谁又不想硬气?难道为了一时意气就要像日本宣战吗?现在可是彻头彻尾的热武器时代,一个导弹过来,半个城市就没了。更何况,两国交战,还不是别国得利? 所以,不论是过去和现在,大概所有的国家在和国家相处的时候,都在寻求一个平衡吧。 事实上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憋屈点要跟鬼子谈和平以外,凭借着两方互相制约,东北的完整收复问题,完全就不是问题了~ 谢谢爱恨不过一世扔了1个地雷~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管锦颐心里怎么抗拒着第二天的到来,充满了朝气的太阳, 终究还是照常升起。   “你们去联系那位福泽总司令吧。不过就是去跟日本谈谈和平罢了。”   锦颐嘴上说得轻松, 但任谁都听得出她语气里的苦涩。事实上, 就连她自己, 也已经看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暗自花费了多少力气,才咬着牙说出了这一句意味着妥协的话。   “呼——”   不约而同的,马启鸿、秦非正和林世源三人见锦颐到底还是把问题看明白了,不自觉地在心里舒了一口气,连一直以来有些凝重的神情也瞬间轻松了许多。   他们就怕锦颐脑子一根筋,一门劲地钻进了死胡同里出不来。但好在,最后的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哪怕锦颐把约见鬼子福泽总司令的事全权交给了他们, 他们也已经谢天谢地了。   “午安, 福泽总司令。我是国民政府的秦非正。”   秦非正用着一口流利的日语, 致电到了被逼迫到吉林省延吉市内的,鬼子军部总指挥室。   他和马启鸿、林世源总共三人,仍旧待在锦颐先前刚刚离开的伪满皇宫的办公室里。最终,在三人之间, 凭借着华夏官方政府——国民政府领导人的身份, 同及曾经留学日本、能说得上一口流利日语的缘故,与福泽约见的任务,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秦非正的身上。   在这通电话里,秦非正和福泽之间,始终是用着日语来进行交流的。即便马启鸿和林世源两人就站在他的身后,全身心的把注意力集中在他手里的这通电话上, 也全然没有在秦非正和福泽的交流过程中,听明白一个字。   他们只在秦非正“啪”地一声挂断电话以后,才从秦非正的嘴里听到了最终的结果——   “福泽说,为了避免双方违反约定,使上釜底抽薪的一招,他要求我们在谈判以前,首先登报发出声明,公布出华夏将与日本进行和谈的消息。要是华夏一方打着和谈的名号,在他们放下防备的时候,对他们发起任何攻击,他们就不会再犹豫,将对我们的百姓展开疯狂的攻击。”   “这一点要求,鉴于我们本来就没有要和鬼子耍心眼的想法,我也就自作主张地答应了。”   秦非正一五一十地阐述着,马启鸿和林世源也没发现哪里有不对的地方,认为鬼子们会怀疑他们是在耍诈也很正常,就纷纷颔首,表示自己了解了。   从办公室里离开以后,第二日,华夏全国人民就看到了来自铁血军、产党和国民政府三方的联合通告——   《华夏方将于近日正式与日本方进行和平谈判》   就像是一颗炸/弹忽然被扔进了原本十分平静的湖面一般,好不容易慢慢从鬼子带来的阴霾里走出来、过上了安稳生活的人民们开始沸腾了——   不论是普通老百姓,还是在华夏愈渐安定以后、比以往更加活跃的文人,总之,在社会的各行各业里,人们对忽如其来的这一消息,大致有两种不同的看法——   一种是对华夏这一举动全然不能理解的,坚决抗议着的。甚至有许许多多的文人们都就着这个话题,写了许多篇极具讽刺意味的文章。   他们毫不遮掩地向着华夏联军的三方势力发问——   “明明华夏离彻底驱逐鬼子就只差最后那临门一脚了,究竟是为什么,华夏联军要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和谈?!这究竟是国民政府一方的决定,还是华夏联军三方的共同?!”   这些人对鬼子的仇恨,或者半点也不比锦颐少。甚至于,他们根本就不明白华夏联军在东北面临的困境是什么。所以,他们可以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想法,甚至都不必像锦颐一样经历着苦痛的纠结。   至于人们当中更为流传着的另一种言论,则多多少少有一种“息事宁人”的味道了——   他们说,“我们已经受够了战争,受够了战争中的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如果和平可以给我们带来安宁,我们为什么还要纠缠着过去不放呢?为什么不能让自己重新进入一段美好的生活呢?难道你们还想继续经历着无止歇的战争,过着明天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的日子吗?!”   生活的磨难,不仅仅是能够激励人继续前行,同样也可以磨平所有人曾经锐利的棱角。   有些人被伤害了,就想着总有一天,他会把这笔账统统算回来的。而更多数的普通人,在被伤害以后,却只会另外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就此安逸下来,全当过去什么也没发生过。   有些悲哀,却又无可指摘。   当然了,事实上,人们的讨论,终究只能是人们自己的讨论。不管百姓们的心里是怎么样的风起云涌,或赞成、或不赞成,最终,锦颐他们都是要按约定去和日本和谈的。   那是四零年的十月份末了。   锦颐领着王凡,马启鸿领着刚刚被调来的谢锦言,秦非正领着于科涵,最后在外加一个林世源,一起从长春坐上了前往延吉的汽车。   从长春到延吉,统共有两千多公里,他们光在路上,就足足花费了五个多小时。   等到他们的车停在鬼子在延吉市占领的市政厅以后,在市政厅的大门前,锦颐跨步下车,抬头看了看天,被近日来难得炙热的太阳给刺得眯了眯眼。   随行的五万铁血军将士,在跳下军车以后,在市政厅的四周,把市政厅围了个水泄不通。但那从市政厅大门前的台阶上迎面走下来的、亲自来接人的福泽,却似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难道是因为他们在登报通告过华夏人民以后,鬼子就能对他们的将士全无忌惮了?   说她偏见也好,疑心重也罢,对于鬼子动作里任何有古怪的地方,锦颐近乎是本能的想要去怀疑了。   当然,在刚刚那一瞬的时间里,她想到的,其实是鬼子也许在延吉市里设下了埋伏。   但这个念头才刚刚从她的脑海里闪过,她忽然就又想起,在对上华夏联军毫不留情地猛攻、连连吃上十数场败仗以后,鬼子们原本仅剩的二三十万兵力,此刻也仅仅剩下了两三万。   这也是她在出发的时候,决定只带上五万将士的唯一原因。   和马启鸿、秦非正等人一起跟在福泽的身后,进到了市政厅里的一间专门用于谈判的会议室里。   华夏双方,分别以华夏六人、日本三人的阵势,面对面地端坐着。   “既然各位是来和我们大日本帝国来谈取和平的,那么,不如我们就先各自说说自己的条件吧。”   哪怕是到日本近乎是被华夏压着打了的现在,福泽脸上的优越感也依然是显而易见的。他大老爷似的坐在锦颐六人的面前,听着个大肚子,让左边坐着的翻译,把自己的话给翻译了出来。   “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东北由日本全面归还华夏!日本在华所有驻军全部退回日本!日本所有军队、武器不得再出现在华夏的领土!”   抢在马启鸿和秦非正的前头,锦颐率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哪怕她本人的心里是不愿意和一群没有人性的禽兽来讲和平的,但有关于立场这回事,她却是得首先摆在明面上来的。   福泽听锦颐说完,不待自己身边的翻译官来把锦颐的话给翻译完,率先就叽里咕噜地用日语又对那翻译官说了些什么。   果然,在他嘴里的声音停住的时候,锦颐便听见那翻译官翻译道:“请你们记住,是你们首先来找我们大日本帝国来协商和平的。”   此时,不管是先前就同福泽用电话交流过的秦非正,还是锦颐几人,都明白那福泽总司令是听得懂中文的了。否则,他也不会不用那翻译官翻译,就听懂了锦颐话里的含义。   不过也是,这福泽是经由日本天皇亲自委派的侵华日军总司令。早在“九一八”之前,他就已经来到了华夏。任是学习话语再怎么困难,任是先前再怎么不会说话语的人,在经由了这十多年后,怎么也该学会了。   他平常可以不说华语,但到了现在,他仍旧还是选择了不说华语。或许,在他看来,真的应当是他们华夏正上赶着要来跟日本谈和平。   无端的,锦颐这边的六人都有一种被羞辱了的感觉。   饶是马启鸿这样一个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做惯了好人、习惯了和稀泥的人,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难看了起来——   “福泽先生,请你明白,现在不是我们上赶着来求你们日本什么。而是就当下的形势来看,和谈,才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事情。”   马启鸿的声音蓦地强硬起来,也不纠结福泽是不是真的听得懂华语了,直接就分析起了利弊来,“现在世界的形势正是十分混乱,各国间的争斗不止,但要较量其整体的军事实力起来,那是只有我们华夏一日强国一日。我们不想和日本继续打下去,是因为我们不想再在多冒一份险。”   马启鸿对有关日本的生化武器对华夏带来的威胁只字不提,甚至就连分析起华夏自己的形势时也只是简单带过。   他沉沉地把目光望进福泽的眼里,十分犀利地提问道:“那日本呢?日本这些年在我华夏的身上投入的将士似乎有些太多,导致日本国内的战士也已经十分稀缺。要是日本再不考虑和我们华夏和谈,或者还不用我们华夏去对你们日本本国做什么。国际上战争四起,还指不定哪一个国家为了填充自己的军库和资源,就首先对你们日本下手了。”   马启鸿说的这话也算不上是危言耸听,福泽自己也能感受得到。   所以,按着马启鸿话里的意思,那就是,我们华夏来找你们和谈,那是给你们一个台阶下,你们不顺着这个台阶赶紧下来,是想自己把自己给玩儿死吗?你在我们华夏是有可以威胁我们华夏的东西,可你在其他别的国家又没有,人家为什么要迁就你?   听明白了马启鸿话里的意思,现在轮到福泽变得脸色铁青了。   “这件事,我需要和我们天皇商讨一下,还请各位在延吉等几天,到时候我们带上合约再谈。”   这一次再开口,福泽终于用上了华语。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次谈判还不足十分钟,最终就以福泽的匆匆退场而草草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谢谢五月渔郎扔了1个地雷~ 谢谢银子与钱扔了1个地雷~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日本那边主意转变得很快。   就像马启鸿说得那样,现在日本才是华日关系当中弱势的那一方。如果两方的谈判没有谈成, 华夏最多就是废了一块领地, 而日本, 则是整个国家都要岌岌可危了。   所幸福泽在通电给了远在日本的天皇以后, 也没让锦颐他们久等。在得到了天皇和日本五相合计出来的最终答复以后,第二天,他就派人将锦颐几人重新请到了市政厅的会议室。   仍旧是上一次出场的六人,锦颐几人推开会议室的木门,进到会议室的第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始终站在自己座位前的福泽。   “几位请入座。”   这一次福泽的身边没有再装模作样的带着翻译员了。甚至,在见到锦颐几人的第一眼, 他还略显郑重地向着锦颐几人弯了弯腰, 鞠了一个约莫四十五度角的躬。态度较之五天以前的那次会面, 几乎就是天壤之别。   而锦颐几人一看福泽这态度,在福泽的邀请下,在座位上坐下的同时,心里也对这次的谈判大致有了一个底——   不论是哪一个国家, 社会地位总是决定了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模式。   就好比锦颐她自己吧,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她、甚至刚进入到国民军校的她,身份都是不够人看的。那时的她,是没有傲慢的资格的。但其后,当她成了铁血军的司令,当铁血军一步步成为了华夏军队的中流砥柱,甚至于是秦非正那样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 也不得不顾虑起她的脾气。   同理,像福泽这样做到了总司令的人,大概在除了面对日本天皇和五相时以外,很长时间里都是在等着别人来给自己鞠躬下跪。   然而,这一次再见面的时候,他却选择给他们鞠躬了。   在两国谈判的时候,一方给另一方鞠躬,已然是等同于示弱、等同于自己在这次地谈判当中是弱势的一方。   锦颐不知道另外五个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平心而论,她在看到福泽的这一举动时,心里其实是有些不可置信的。   她心里很明白,就像是她必然妥协,选择按捺住心里的仇恨,和鬼子和谈一样。不管鬼子脑子里有多少的弯弯绕绕,最终,他们同样会选择和谈。   但说实在的,在她的设想里,哪怕是要和谈,作为死不要脸的过错方,鬼子们应当也该是死撑着脸面,尽全力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好像是主动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才仅仅是一个照面,就率先将自己放到了弱势的一方。   “各位,对于近十年以来,皇军对华夏做下的一些不好的行为,我们感到十分耻辱、并且十分抱歉。所以,我们同意答应有关于谢司令在上次会议中所提出的一切要求——率领自己停留在华夏领土内的所有军队、承诺日军从此不再登陆华夏领地。并且,除此以外,我们还愿意为我们犯下的错误而对华夏予以赔偿。”   看着锦颐几人在位置上坐稳了,福泽掐着时间,停顿了约莫五六秒后,便率先开口说着。   但对于他口里说出来的话,饶是锦颐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诧异了一下——   这是上赶着要来赔偿?能做下了这么多罪孽滔天的事的小鬼子们,难道忽然之间就良心发现了?   锦颐心里不信。   可是,当她手里接过自谢锦言手里传阅过来的、由鬼子草拟的《华日合约》后,看着那白纸黑字的、端端正正地用华日两国语言,比照着写下的有关金银、武器等种种赔偿条款以后,锦颐心里却又开始变得迷惑了。   鬼子们这又是图个什么呢?   两遍三遍地看着那合约条款,确定了那条款是真的没有任何问题的时候,锦颐悄悄地问着自己。   难道马启鸿五天前的那一番话真的就有那么大的作用?鬼子们真的就仅仅是为了讨个生存?   这个理由似乎也说得过去。毕竟,要是连生存都成了难题,那不论他们有再多的金银和武器,最终也只能是填充了别国的国库。   心里头怀着疑问,但作为华夏联军其中的一方,在秦非正和马启鸿分别代表着民军和产军签下了这份合约之后,锦颐也最终在两人的名字和所代表的军队旁,签署下了自己的名字和铁血军的名字。   不论如何,条约是不会骗人的。上面的所有条款,一字字一句句,锦颐找不到任何的漏洞。   大约是最终的结果始终是向着好的地方发展的,当锦颐他们和那位福泽司令一起从会议室里走出来,迎着十一月份里难得明媚的暖阳走出市政厅大门的时候,锦颐心里积累了好几日的郁气,总算是渐渐消弭了,心情难得地好了起来。   她落后于众人半步,偏了偏脑袋,状似不经意地往正与马启鸿同行的谢锦言身上瞥了一眼,忽然想起十多年前还是在上海的时候,同样是这样宽阔整洁的街道。   现在的他们,可以从容不迫地站在台阶上,握着足够的筹码去和鬼子谈和平。而彼时的他们,却只能和所有心里愤愤不平的人们一样,站在法租界的台阶底下,用游/行和呐喊来宣泄自己心里不满。   彼时的她,站在工部局的台阶下,仰望着那些“高高在上”的洋人,想着将被鬼子们摧残的华夏大地,心里只恨时间走得太快,让她来不及去做些什么!而现在,现实已经和历史截然不同,鬼子们被她提前赶跑了,华夏的军事实力与日俱增。   华夏正在崛起!   事实上,她已经得到了一开始时她想得到的一切。   想到这,锦颐心里那份恨不能对鬼子们赶尽杀绝的不甘,陡然间减少了许多。   十年战争,不管她战胜了还是战败了,硝烟弥漫过的地方,最终总是荒芜与苦痛。所有的战争,都应该是为了和平而战。现在,应该到了华夏一切新生的时候了。   心里憋了十多年的那口气陡然一松,锦颐只觉得肩上的重担被卸下以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皇军会在半个月之内撤军回到日本的,还请各位放心。”   一众人停在了市政厅门前的台阶上,锦颐回过神的时候,就听见福泽正如此保证道。   对于鬼子,锦颐向来是不待见的。否则,她也不会为了减少同福泽的交流,刻意落后了半步,躲到了后面去,叫秦非正和马启鸿走到了福泽的身边。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最好不过了。”   接了福泽的话的,是马启鸿。与五日前不同,此时面对着福泽的马启鸿,仿佛又变回原来那个“和事佬”好相处的模样,不再咄咄逼人。   可谁也没想到,马启鸿的话音甚至还没有完全落下,变故陡然发生——   宽阔的空间里,如谢锦言、王凡那样的陪同人员正在私底下里交谈,如锦颐那样原本就看鬼子不顺眼的一直都漫不经心,谁也没看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甚至没有一个人听到枪响,怎么忽然一下,马启鸿的笑就凝结在了脸上,胸口上多了两个窟窿呢?   “——砰!”   马启鸿的死亡是迅速的,叫人反应不及的。或者,在死前,连他自己也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下一瞬,他就沉沉地仰躺在了地上。   此刻,似乎所有人的反应都变成了慢动作。   锦颐第一次那样方寸大乱地抬头,恰好看见一边的谢锦言脸上交织着诧异、惶恐和悲痛,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老马!”   情急之下,谢锦言叫出了私底下对马启鸿亲近的称呼。   而也是因为谢锦言这句嘶哑着喉咙的叫喊,许多原本还怔愣着的人们,一下就被震醒了。   是谁开的枪?鬼子吗?   她的脑子里拉响了警报,莫名的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可她没有时间再去想那么许多了。她看着铁血军、产军、民军的将士们迅速抬起了手里的枪,把市政厅围成了一个包围圈,只能强迫着自己迅速镇定了下来。   下意识地,锦颐抬了抬脚后跟,凭借着原本就落后众人半步的优势,往后挪了几步,想重新退回市政厅的建筑物里。   她和秦非正的身边都围着十几个从旁边涌上来的各自军队的士兵,他们被牢牢地护在了战士们用血肉之躯围成的防护墙中间。   ——快把谢锦言拉着一起走!   锦颐从枪夹里掏出了随身带着的手/枪,举在手里,一边往后退,一边抽着空预备对王凡交代着。   她一个侧首,压在喉咙里的话几乎就要说出来了,却又生生被逼得压了回去——   甚至第一眼看见的都不是王凡,一颗子弹擦过了她的额头,蹭破了一层浅浅的血肉带来了火辣辣的疼痛,殷红的血液,几乎是瞬间就从她的鼻梁上滑了下来。   在额头与子弹接触到的片刻,锦颐的眼睛兀地像鹰隼一样锐利起来——   顺着子弹飞来的方向,她转回了脑袋,连人影都还没有看清,瞬间就扣下了手/枪的扳机。   “砰!”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看来,明天应该正文完结啦,然后应该还会有几篇记录后续的番外~ 另外,因为作者君七月份要去实习的原因,所以只能先开一本写起来比较轻松的文~隔壁《当玄学风靡世界》已经有三章了,大概就是女主贼苏贼苏,没有男人配得上她的,玄学无cp苏文,这篇文彻底完结以后,那边就会日更,有兴趣的小天使们可以摸过去看看~ 抱紧各位,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谢谢五月渔郎扔了1个地雷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完结章   “砰!”   “砰!”   在一片慌乱的嘈杂里,两声枪响蓦地响起。   第一枪, 是锦颐向躲在对面大楼上的暗杀人员开的。   没有打中。   第二枪, 却是径直从自己的后方打来的——   此时的将士们都处于一级戒备当中。有市政厅的原国民政府官员正试图组织秩序, 也有路边经过的人们厉声尖叫。整个市政厅外围都围绕着厚厚的一层人群, 几乎三分之二的人都在说话,那枪声又并不突兀,全然没有人注意到现场有枪声响起——   除了锦颐自己。   她为向对面大楼开枪而举起的手甚至还没有落下,几乎是紧接着她扣下扳机的下一瞬,另一枚子弹就紧接着刺穿了自己心脏的正下方。   “唔——!”   剧烈的疼痛使得锦颐忍不住闷哼出声。粘稠的血液开始控制不住的从子弹破出的子弹孔里涌动出来。   锦颐握住枪的手有些颤抖,身为人,她原本是应该本能地伸出手, 立马捂住自己被子弹击中的地方的。可最后, 到底是这十多年高强度的强化训练战胜了人的本能。   她甚至没有思考的时间, 瞬间又凭靠着自己极度强悍地意志力,一把握紧了右手里有些松动的手/枪。也顾不得会扯动已经胸腔下方的弹口,一个迅猛地回转,第一眼就看见了手里依旧握着枪福泽。   回转的动作幅度太大, 深入骨髓的疼痛, 叫锦颐的身上霎时浮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砰!”   “砰!”   又是两声枪响。   她向着不断往后退的福泽开枪了。但几乎是同时,从福泽的枪口里,她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子弹再次向自己飞来——   耳边甚至像是像起了自己的心跳声,   “砰——”   “砰——”   “砰——”   声音极度缓慢。   等到她几乎清晰地感受到子弹在穿过自己的心脏时的旋转和搅动以后。   忽地一下,她听到那心脏跳动的幻听停止了。   血肉模糊。   应当是血肉模糊的。   锦颐看着脑门上多了一个弹口的福泽,就像马启鸿一样直直地往后仰躺下去, 身体也开始失去了平衡,几乎就要倒下。   她快死了。   锦颐的脑子里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还在强撑着,一双幽深冷凝的眼睛里,充满了理智。   她的目光放在那站在福泽尸体的不远处,原本应该是想要和福泽一起撤走的,却在看见福泽丧命以后,转过身想要径直逃走的秦非正身上。   绷着最后一根弦的脑子里,忽然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脑子里的思绪一下子畅通了起来,就连这连日以来不解的迷惑,也最终和这场有预谋的谋杀联系在了一起。   是的,有预谋的谋杀。   秦非正被民军的围着,快要跑到市政厅里其中的一个拐角处了,锦颐完全是在用自己的意志力在强撑着,在撑着不让自己现在就倒下的同时,她把在射杀了福泽后就一直没有放下的手,想也没想的,隔着市政厅大门的一层薄薄的玻璃,直接对准了秦非正的方向——   “砰!”“砰!”“砰!”   她接连开了三枪。   因为手是颤抖着的,她没法保证自己的准头,只能对着秦非正的脑子多开几枪。直到看见秦非正确确实实是中弹了,甚至比她还要迅速地倒下了,她这才放任自己脑子里的那根弦崩开了。   “啪”地一声,锦颐手上一松,握在手里的枪终于不受控制的掉落在了地上。   她浑身大汗淋漓。从中了第一弹开始,一直到现在,满打满算也绝不超过一分钟,她却觉得自己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在这一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场所有的人都应该是目击者。   第一次响起两声枪响时,他们或者没有注意。但等到了第二次,那两声枪响离他们如此之近,区别只不过是一个还在市政厅门外的柱子边上,一个已经摸着了门,只差一步就要踏进市政厅的建筑里。   当两方正面对上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被抓牢了。   只是,他们谁也没能在变故发生的其中反应过来罢了。   “司令——!”   “锦颐——!”   在锦颐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往地下仰躺下去的时候,此刻不论是原本就站在锦颐身边的王凡,还是被铁血军和产军士兵牵扯着、要从马启鸿的尸体边拉开的谢锦言,脑袋里瞬间空荡起来,只能目眦欲裂地惊声叫嚷着。   而也是两人的这一生称呼,瞬间就把怔愣着的将士们给叫醒了。   短短的五分钟里,死了三个领导人。接下来不超过三分钟里,马上还要再死第四个。   好好的一场和谈,怎么最终会变成这样的结果呢?   谁也想不到答案,只是围绕在市政厅外的、不同阵营的将士们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锦颐——!锦颐你别担心!医院!我们马上就去医院!”   原本就像是黏在了马启鸿的尸体旁,任士兵们怎么拉都拉不走的谢锦言,瞬间就爬着跑着地扑到了锦颐的身边。   他和王凡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现场气氛的紧张,眼睛里闪着泪花,想带锦颐去医院,却又怕这延吉的医院里到处都是鬼子的人,去了也得不到救治。   王凡看着被揽在了谢锦言身上的锦颐,手里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愤恨、苦痛的情绪不断在心里涌动着。他想呐喊、想发泄,却又不得不顾及着此时血和汗混在一起的、极度虚弱的锦颐,隐忍着连半点粗气也不敢喘出声。   “快、快走。赶紧撤、撤出延吉!”   锦颐的眼睛仍旧清醒,只在眼底的最底层才浮着一层浓浓的痛苦。   她艰难地用干涩的喉咙发声,手上没有太大的力气,只能靠在谢锦言的怀里,用手虚握住谢锦言的手腕来表达自己心里的迫切。   被子弹射穿了心脏,最多只能保持五分钟的脑清醒,随后就会失去所有生命体征。锦颐自己心里知道,她的生命,现在只有三分钟了。   她必须要赶在自己的生命结束的最后三分钟里,竭尽所能地做好最后的安排。   “——快、快点!”   她被谢锦言打横抱起,一路上还在不断出声催促着。   终于,锦颐被谢锦言抱着进到了一辆铁血军的军车后箱里,而王凡也疾速安排着铁血军的五万将士撤退,很快也跨步跟了进来。   车开了,意味着第一批将士们已经开始撤退了。   锦颐心里松了松,甚至都觉得胸腔和胸腔下方的两个枪口都不怎么痛了。   闭了闭眼睛,锦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力不从心了。   “记、记得回上、上海家——”   她从没觉得时间这么紧迫过,让她恨不得每一秒都无限延长。   但就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似的,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完。这口气用完了,她的话也跟着戛然而止了。   意识逐渐模糊,锦颐知道,王凡和谢锦言分明就在自己的身边,但此时的她,却又只觉得他们的呼唤声、呐喊声,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   锦颐不知道死亡以后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或许,会像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一样,她会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也或许,她的意识、她的灵魂会就此消散,从此湮灭在这个世界。   但只有一点,她是肯定的——   在死亡来临的最后一秒,她是怀着无比的悔恨离开人世的。   没有任何一个执政党派,能够忍受国家里有不受自己控制的军队存在。她猜想过自己或者会死亡,也或者会离开。但打从一开始,她就决定了在抗战结束以后,把手里的军队交由产党收编的。   她并不贪恋权势。她说过,她是为了华夏长存而创办的铁血军。那么,为了给铁血军的将士们留条后路,她自然也可以亲手将铁血军交付出去。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忽然明白了林世源在主动归降与国民政府的时候,怀着的是怎样的心情。   只是,她想好了往后的种种,却在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时候,就被迫迎来了生命的终结。   事实上,秦非正和福泽的异常,是一开始就有的。   之所以福泽会那么主动的要求赔偿,也许仅仅是因为他们日本同样在私底下和秦非正达成了另外的协议。   比如国民政府会将日本的“赔偿”一应退还,比如国民政府在夺得华夏完整政权以后,予以日本实际上的援助和帮扶?   秦非正需要借鬼子的手来除掉她和马启鸿,然后像失了林世源的东北军一样,逐渐收服产党和铁血军。而日本则是需要借助华夏的力量慢慢恢复自身实力,重新在世界立足。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互惠互利的事。   锦颐唯一悔恨的,是她是在事到临头了,看见秦非正不慌不忙的预备离开时,才迟迟地发现了这一真相。   所以,在射杀了福泽以后,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又向秦非正开了枪。   马启鸿死了、秦非正死了、她也死了。   能做主的都死了,但华夏却绝不会大乱。   韩越和张腾飞曾经问过她有关抗战结束以后的打算,他们是知道她亲产的。在生命的最后一秒,如果谢锦言真的听明白了她的话,那么,不管他只是谢锦言,抑或是历史上的谢得深,他都应该华夏最后的领导人。   她记得,他在被自己发现加入了产党地下党的时候,曾对自己说过,华夏正处于水深火热当中,就像她一样,他同样也想用自己的双手去拯救什么、去为华夏创造什么。   于是——   一个能够不顾自己安危、不顾所有后果,闯入合乐里的人;   一个能够在民族危亡的时候,抛弃了身为铁血军司令家属的安稳身份,毅然决然的加入了产党的人;   一个仁慈的、博爱的、果敢有血性的领导人,   这是她为华夏,做下的最后的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于马是谁,作者君很久之前就说了,尽量看成是架空,不要把马带入到谁的身上。你们看作者君没把马描述得多出彩,把他塑造成了一个相对平庸的人物,大概就应该可以看得出来。 历史上的毛其实很难评判,只能说是身为普通百姓和领导人时的立场变了。 就好像始皇帝的焚书、汉武帝的独尊儒术,实际上都是为了统一百姓的思想、巩固统治一样。毛也一样。 总之,这比较复杂,大家只要知道马≠毛就行了。 另外,文文进行到这里,正文算是完结了。后面还会有大概两三篇番外来描述一下后续~ 最后关于女主也被写死了的问题,反正女主又不能称霸天下,作者君觉得这其实是最令人满意、也最符合常理的结果了~ 谢谢白皮箱347扔了1个地雷 谢谢银子与钱扔了1个地雷 发现前天少谢了小天使,这里补补~ 爱你们,明天见~   ☆、番外(一)   一九四零年的十一月。   在将马启鸿安葬在了他自己的家乡以后,谢锦言这才带着身上血液已经凝结成了暗红的锦颐回到了上海。   铁血军的谢司令去世了, 和产党的马启鸿、国民政府的秦非正一起。   三人的死讯, 在他回到上海以前, 就早早席卷了整个华夏。   只是, 普通的老百姓们,他们连关心着自己的吃喝、关心着自己眼前的生活与苟且都尚且感觉自顾不暇,他们谁又会在乎今天死了哪个大领导、明天死了哪个大领导呢?   报纸上报道的那些新闻,最多也就只是他们茶饭过后用来闲谈的资本了。   然而,这次不一样。   他们可以不在乎国民政府死了谁,也可以不在乎产党死了谁,哪怕死的那两人, 分别是产党和民党的最高领导人。但他们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那个犹如带领着一队虎狼之师, 势如破竹地将他们从鬼子的奴役下解救出来的谢司令,竟也跟着死了。   “怎、怎么会死呢?谢司令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就会死了呢?”   在锦颐的尸体被谢锦言运送回了上海,张腾飞以铁血军的名义正是向全华夏发出讣告以后, 原本还能假装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痛恨着传出“谢司令死亡”的恶毒传言的百姓们, 在听到、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多是忍不住当场就痛声哭了出来。   他们其中,有很多人都没见过锦颐本人,多是通过报纸和别人的口口相传中,了解着他们的谢司令又干了一件多了不起的事。   可是,他们还等着谢司令打回东北, 等着谢司令实现“华夏将在永远屹立于世界之林”的期冀呢,怎么这一次偏偏就和以往不一样,他们没有等来喜讯,反倒等来了铁血军的一纸讣告呢?   整整三天,整个华夏,包括确认合约有效、已经回归华夏的东北,所有人、不论是那一个阶层的人们,都自主停下了所有的工作。   就连自家领导人被锦颐亲手射杀了的民军、民党所有成员,也因为铁血军这个强大的威胁而不敢动作。甚至于,在锦颐的葬礼上,除了自主前来为谢司令送行的各行各界的人们,那些想拉拢铁血军、凭借铁血军上位的民党各大实权成员,也都“不计前嫌”地前往参加。   一个人的葬礼,或许是不应该用“盛大”两个字来形容的。   但锦颐被入葬的那一天,整个上海确实是都挤满了来自于祖国各地的人们。本就人口众多,并不空荡的上海,现下更是每个角落都人满为患了。   “谢司令——!谢司令——!”   没有经过协商,当人们看见那装着锦颐身躯的棺椁经过的时候,都忍不住泪流夹面地低声痛呼着。   他们想留住他们的谢司令。   但今天,他们却是来为这位替他们遮挡了乱世中无数子弹炮火、替他们缔造了一个没有战火的华夏的伟人最后一程的。   “锦颐……我的锦颐!”   跟在棺椁一旁前行着的、已经从香港回到上海的齐玉茹,听着人群里声声不歇的呼唤,情绪禁忍不住地又一次瞬间崩塌了。   她的两鬓之间,比之离开上海的时候又多了许多白发。她似乎已经全然崩溃了,放肆地哭着嚷着,伸着两只手去在虚空中不断地比划着。   情深时,她甚至歇斯底里地叫嚷着,“鬼子想打哪儿就打哪儿!你们把我的女儿!把我的锦颐换回来!”   半点也没了以往端庄温婉的模样。   同齐玉茹一起回到上海的谢峰德和袁幼卿站在她的身边,一个脊背伛偻,眼眶四周一片红肿,两鬓同样苍白、神色颓颓,一个早就承受不住,捂着嘴也跟着痛苦出声来。   谁也没有去指责齐玉茹的话有多思想不正确——   此时此刻,她是一位母亲,而在那棺椁里,被她亲自送行的,是她用尽了半生去疼宠的女儿。   这一天,天很冷,湿气也很重。   谢锦言神情恍恍惚惚的,只觉得耳边所有的声音、所有的人都离自己很远。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哭了,他应该去安慰她的,可此时此刻,他却只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他还记得,他按照锦颐的意思,回到了他们一家在上海的家里时,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佣人阿姨早早就被辞退了,家里的沙发、桌椅、窗户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唯有所有物件摆放的位置,是和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样。只一眼,便叫他回想起自己和锦颐在这房子里笑闹的时候。   瞧,那餐桌还摆放在那儿。   那时候,自己就是和锦颐坐在那儿,小心翼翼地在爸爸的面前耍着小心机,原因却只是为了让她去听自己的一堂课。   他强硬地逼迫自己挪开了视线,不想让自己沉陷在过去的回忆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这才稍稍安心地向着楼上锦颐的房间行去。   站在门前,他轻轻地推开门。   在门推开的刹那,看见正对着房门的书桌上,摆着厚厚的一摞笔记,谢锦言忽然就觉得,也许,锦颐临终前留下的那句话的答案,就在那些笔记里。   或者是最终要靠近答案了,他的心里有些慌乱,脚步有些沉重。   他坐在那个锦颐曾经无数次坐过的椅子上,做够了十足的心理准备,这才颤抖着手,将手伸向了那些笔记中最上面的一本——   “战争要来了!战争要来了!我必须得做些什么!”   “殷红的血液充斥在我的双眼里,我被无数的尸体包裹着。我杀人了,但我的心里却无比畅快!我是一名战士!我是华夏的战士!”   “在这样的军队里,我真的是在华夏而战吗?我真的还能为华夏而战吗???”   ……   第一本笔记里,几乎记述了锦颐从报考国民军校,到做出创建铁血军这样一个举世哗然的决定时,所有的心理过程。   这是锦颐的从军笔记。   看完了笔记中的第一本,他在心里这样断定道。   可是,锦颐为什么要让我来看她的笔记呢?   怀着这样一个疑问,他把那些笔记一本一本的看了下去——   在那些笔记的记述里,锦颐一开始还会纠结、还会隐忍、还会举棋不定。但随着她笔下的字迹越来越锐利,她的想法似乎也越来越坚定了——   那已经是铁血军在对日抗战中几度凯旋的时候了。在坚定的想要祖国领土完整的同时,她甚至开始了对未来的展望。   她说:“快了,那个繁荣昌盛的、没有战争的华夏就要来了……”   她说:“希望东北回归的那一天,天气也是这样的阳光明媚。”   她说:“等新华夏真正成立的时候,每一个五星红旗升起的早晨,我都要放声的高歌!”   ……   在她的设想里,每一个华夏的国民都应该要为生长在红旗下而感到自豪,人与人之间没有那么多的等级观念,大家是平等的,科学的进步是日新月异的。不会再有哪个国家再敢轻易小瞧华夏,因为在那时候的国际社会,华夏已然是一个国力强盛、有着绝对话语权的世界大国。   锦颐为什么要让自己来看她的日记,来看她的这些设想呢?   谢锦言的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了一个猜测——   就像她一样,自己一心想的也是拯救华夏,根本就没再想过别的。她怎么就能确定,自己能够成为哪个能建设出她心里设想着的那个华夏的领导人呢?   谢锦言心里苦笑,既为锦颐临在死前的最后一秒,还把所有的思绪精力奉献给了华夏,又为自己肩上忽然被生硬套上那一副重担。   “锦颐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五星红旗’意味着什么?”   浑浑噩噩间,忽然想起了锦颐的从军笔记里,那个屡次被提及的、似乎更像是一种具有神圣象征意味的名词,谢锦言落后了几步,等到护送在棺椁后方的张腾飞和韩越走到了自己的身边以后,忍不住开口问道。   张腾飞和韩越神色平静地低垂着头,向前走着,对谢锦言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   现在,整个铁血军的人,大抵是没有多少人再对谢锦言的身份存有任何疑惑了。   他既是产党的谢得深,也是他们司令的兄长谢锦言。   “我记得我曾听到司令提到过一次……”   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张腾飞开了口。   虽然说韩越才是和锦颐认识得最早的、且有着同窗情谊的好友,但作为一直同锦颐共同作战的下属,张腾飞似乎才是同锦颐相处时间最久的。   他眯着眼,想了许久,好半晌才继续说道:“其实我也只是偶然间听到司令提起的。那时候是在上海,我们很艰难的赢了,军队里死了好多兄弟。在犒赏军里将士们的时候,司令也没忍住小喝了几杯。喝着喝着,整个人就看起来十分落寞了。”   “她仰躺在竹制的摇椅上,叹了一口气,嘴里不知道叽咕了些什么,我在她背后凑近了耳朵,集中注意力听了好一会儿,这才听她说了一句,‘战士们的血液把旗帜浸染成了红色,每一个为国牺牲的勇士都该是国家不能遗忘的璀璨夜星。原来,五星红旗是这样来的。’说完,她就再没开口了。其实至今,我也没弄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或者,在她的设想里,五星红旗,是未来华夏的国旗?   谢锦言想起锦颐笔记里“生长在红旗之下的人们”的一句,忽然就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他想,也许,早在变故发生以前,锦颐就已经想好了关于未来的一切。她原本可以亲手去缔造出那样的未来的,只是时间没有再留给她任何的机会。   而有关于她生命最终时刻的那一声叮嘱,或者也正是她对华夏最后的牵挂。   她想让自己去替她缔造那样一个未来,去替她看看彼时的华夏应当是怎样的空绝鼎盛。 作者有话要说:  emmm,其实就是给出一些比较重要的人的反应,同时也是给出谢锦言的后续,代表他发现了锦颐的意思,也意味着事情向着锦颐想的那样发展了~ 另外,明天大概再写一个现代的番外,就算是彻底完结啦~ 谢谢五月渔郎扔了1个地雷 谢谢银子与钱扔了1个手榴弹   ☆、番外(二)   2010年11月2日。   ××论坛。   “【爆】理性讨论,谢司令离开的第七十年, 那个年代里唯一还活着的百岁老将军——韩将军, 今年会不会继续去谢司令的墓碑前纪念谢司令?”   打开手机, 点进某论坛里, 首先飘在论坛首页的,就是一个有关于她自己的爆贴。   “明天又到了谢司令的忌日。   举国皆知,谢司令是引导我们大华夏在动乱时候走向和平昌盛的伟大奠基者。在过去的七十年里,谢主席夫妇、张腾飞将军等人在生前,哪怕是病倒已经动弹不得了,每年的11月3日,也都会让他们的子女带他们到上海为谢司令扫墓。   现在那些参加过抗战的先辈里, 只有韩将军这个百岁老人还活着, LZ听别人说, 韩将军现在的行动也已经很方便了,也不知道明天韩将军还能不能到上海来~”   一楼:我觉得会。   二楼:我觉得会。   三楼:我觉得会。   ……   一百五十二楼:爆料一个消息,昨天我从外地飞回广东的时候,正好看到韩将军坐在轮椅上, 被人推进了候机室。现在, 怕是人早就待在上海了。明天肯定回去为谢司令扫墓的。   ……   三百四十一楼:同意一百五十二楼。   其实我觉得楼主肯定还是不怎么能体会到谢司令和老一辈的伟人们的感情,不怎么能感受到谢司令对我们老一辈人的影响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我们家就是上海的,家里往上三代全都是上海的。我听我爷爷说,谢司令下葬的那一天,几乎整个华夏能来到上海的都来上海为司令送行了。这个还是又留下些视频资料记载的,大家都可以找到。但如果说一次来为司令送行那还简单, 那如果是无数次呢?   我爷爷说,打司令下葬以后,几乎每年司令的忌日,都会有无数来自华夏各地的各界人士来为司令扫墓,整个上海,每次一到那几天,都会变得有些压抑,因为基本上人人都无心工作了。后来还是那些真正被司令拯救过的老一辈都跟着一个个的去世以后,来到上海为司令扫墓的人才渐渐少了起来。   ……   三百四十二楼:同意楼上。   可能是我们自己没经历过,所以没有那么多感触吧。但大家可以回家问问自己家里老一辈的人,他们对司令的感情绝对是完全崇拜的。对于我们来说,因为谢得深主席是我们新华夏成立后的第一位主席,我们对他可能比较了解点。但真正对于老一辈的人来说,谢司令的地位绝对是远远高于谢得深主席的。   要不然,秦非正为什么宁愿和打了华夏的鬼子合作,也非得把谢司令给除掉再说?   ……   七百八十五楼:+身份证号。   其实看谢得深主席、主席的夫人袁幼卿夫人和张腾飞将军就能看出他们的感情吧?他们三个不是在去世的时候都要求自己的家人把自己墓碑建在谢司令的墓碑旁吗?我觉得,韩越老将军说不准也会这么做……   ……   这是昨天的帖子。   帖子下面还有长长一串、很多的评论,锦颐用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了几下,就再没有其他的心情看下去了。   事实上,她想过自己也许会回到现代,会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然后再重复着过去闲适的、无所事事的富家儿女的人生。   然而,她并没有想过,自己时代的历史,竟然真的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产生变动。   锦颐的心里一片平静。   在这个世界已经醒来了五天了,打醒来以后,她就一直在收集有关于1940年11月以后的一切消息。历史的发展、她的挚友亲朋……   原本,她以为她是第一个死了,把其他人留下的那一个。但现在看来,却原来是他们相继着一个个死了,只有她、用着一种全然不同的面貌和方式重新存活了下来。   如果不是在那十几年里,她所有的生活习惯都被一一保留了下来,恐怕她真的会以为,自己是在现代这十几天的昏迷了,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仰躺在铺着纯白色被单的床上,锦颐将手肘搭在额头上,捂住了眼睛。   已经是早晨七点了,她已经迫使自己在这床上多呆了整整一个小时。   但大抵是因为天气开始渐渐转冷了的缘故,窗户外的天气,还是阴阴沉沉的。   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窸窸窣窣地换好了衣服之后,就拿着手机又一次百度了一下“谢司令墓地”的地址。   她有些好笑地扯了扯嘴角,在走出了酒店的时候还在想,醒来五天,特地从北京飞到了上海,赶着要为自己扫墓的人,她应该还是第一个吧。   但实际上——   她的脑子里兀地想起了刚刚那帖子上的几句话——   “谢主席夫妇和张腾飞也要求把自己葬在了谢司令墓地的旁边。”   “韩越老将军昨天就已经坐上飞机飞往上海了。”   她蓦地就在想,她应该是要去渐渐这些老家伙、老战友们的。不管是这些已经走了的,还是已经白发苍苍、仍旧健在的。   在酒店的门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她只对着开出租车的司机师傅说了一句“去谢司令的墓地”,甚至连百度到的具体位置也都还没说,那司机师傅就简单干脆地回了一句“明白了”,“唰”一下就带着她往目的地疾驰去了。   她心里有些莫名。   哪怕是在那个年代还活着的时候,她对“铁血军极得民心这件事”也仅仅是有一个十分模糊的概念。那时候的她,整天都忙着去收复失地了,其余一应召开宣誓会、发表通报通电全国的事宜,总有张腾飞去替她应付,她自己是鲜少去参与这样的活动的。   不解间,忽然想起刚刚帖子里有人提到的“盛况”。   锦颐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又搜了搜“谢司令下葬视频资料”,等搜索结果出来了,干脆就用流量点进去看了起来。   直到看完,她才了解了所谓“没有一个角落是空荡”的含义。也理解了这里的出租车司机对“谢司令墓地”地址极其熟稔的缘由。   或者,不仅仅是出租车的司机师傅,而应该是所有的上海人,都对这个地址格外熟悉。   心里有些触动,锦颐下了出租车。   手里拿着让司机停车后,在路边花店随手买的几捧菊花。就按着网上搜到的具体位置,找到了“自己”、以及在“自己”四周的谢锦言、袁幼卿和张腾飞的墓碑。   她把手里的几捧菊花,分别放在了几座墓碑前、包括她自己的。   放完之后,她就盘着腿,随地坐在了自己的墓碑前,呆呆地看着自己和他们墓碑上的照片。   在从军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照过照片了。所以,在她的墓碑上,他们给她挑的,是她十七岁刚到上海那一年、穿着一身素净的旗袍拍的照。   她想,这一定是谢锦言、或者齐玉茹、谢峰德翻出来的。这些照片,只有他们才有。   而和她墓碑上那张明显太过稚嫩的照片比起来,谢锦言、袁幼卿和张腾飞墓碑上的照片,则显得老了许多。   她猜想着,这些照片,一定是他们在新华夏成立以后,人们活得最幸福的时候拍下的。   她不知道事实是不是这样的,但她是这样希望着的。   她凭借着这些照片去想象着他们还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她想,哥哥应该是威严又不失和蔼的、他是个优秀的领导人。她想,幼卿、她的好友、她的嫂子,应该是大气温婉的,她是华夏的第一夫人、也是闻名世界的女商人。她想,腾飞应该是平安喜乐的,他只用负责平安喜乐。在经历了这么多,那些加诸在他们这些军人身上的重担,早早就该从他们身上卸下来了。   锦颐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墓碑前面,想了很多很多。但最终她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抚在了自己墓碑上那张停格在了十七岁的照片上。   她想,如果没有那场变故的话该有多好。   她应该要亲眼见证新华夏的成立,应该要亲眼见证华夏屹立在世界之巅,应该要……和这些比亲人更亲、比生命更重的战友们一起变老……   “吱吱呀呀——”   脚步碾过落叶的声音,和轮子驶过的“轱辘”声交替着在身后的不远处响起。   锦颐收回手,从地上站了起来,回身往后望去,便见着一个年轻人,正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自百米外的小道上缓缓而来。   那老人的头上,就连白发也没剩下多少了,脸上更是细细密密的布满了皱纹和斑点。他的眼睛浑浊,除了手里还死死地捧着几束鲜花,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昏昏沉沉的,半点也看不出他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但哪怕不曾在网上搜过他的照片,莫名的,锦颐就是能知道,这就是韩越。   “咦?这位姐姐也是来为谢司令扫墓的吗?可真是早的。”   年轻人是真的年轻,看起来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他说她来得早,是因为他确定她是在他们前头来的。现在的时间大约是八点,在他们进到墓地以后,这片墓地都是暂时要被随行的警卫人员封锁的,那么也就是说,她必然是在很早的时候进来了。   锦颐没有回他,她只听清了他叫她姐姐。   猛地一下,她忽然回想起,似乎,韩越是比她还要小两岁的。   只是那个年代的军人,是没有年纪大小之分的。上到了战场,他们唯一的区别就只有“牺牲”和“活着”。所以,在和他相处的过程中,她每每总要忘记他比她要年幼的这一事实。   而现在,在她面前的,这个比她还要小两岁的韩越,已经苍老得连出行都需要坐在轮椅上了,哪还有当年在战场上开枪轰炮的半点风光?   英雄迟暮。   锦颐心里想,英雄迟暮大抵就是如此了。   “韩……韩将军?”   初初穿越的时候,面对秦非正、她没有慌张,面对马启鸿、她没有慌张。但现在,面对着已经这个以为自己死了七十年的故人,她却忽然有些慌张地哽咽了。   韩越抬着他那一双因为年迈而变得十分浑浊的眼,打量了锦颐许久。在心里,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熟悉,可最终,他却还是转开了眼睛,艰难地弓下腰去,动作迟缓地将怀里的那捧鲜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个刻着“谢锦颐将军之墓”的墓碑前。   于是,锦颐就知道了,他认不出她来了。   想来也是,对于自己,从死去到再次醒来,她只过去了五天。但对于韩越来说,这却是整整七十年。这个比她还小两岁的人,今年都已经整整百岁了。   七十年。   时间太久了。   物也非,人也非。   哪怕是曾经的挚友、战友,也合该是相逢对面不相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和故人重逢这个梗,从开这篇文的时候,就想写了。原本,也还打算再写一篇番外讽刺一下那些作为华人,却侮辱革命先烈、穿着日本军装在南京拍照的智障的。但后面想了想,还是算了。心里不辨是非、扭曲客观事实的人,你打他、骂他都没什么意思。我们自己的英雄,我们自己知道、崇敬就好。 文章到这里呢,就算是彻底完结了,谢谢一直追到这里的小天使们。中间有长期断更过好几次,虽然也有个人的身体原因,但还是很谢谢小天使们一路的支持和包容~ 这章之下,会发五十个小红包,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多小天使评论,但还是爱你们,笔芯(づ ̄ 3 ̄)づ 最后,再给自己隔壁的新文打打广告,《当玄学风靡世界》,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继续过来暖暖作者君~笔芯(づ ̄ 3 ̄)づ 谢谢言雨生百谷扔了1个地雷 谢谢白皮箱347扔了1个地雷 抱住各位(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