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总有奸臣想害我(科举) 作者:离九儿 【文案】 崔洛对穿越一事是全身心拒绝的,尤其是穿成女扮男装参加科考的崔家独苗儿。 她重生两世皆不得善终,第三次她学乖了:珍惜生命,远离可疑人物---- 1,总有皇子想勾结她加入造反的队伍。 2,无意中发现东厂提督竟然是个假太监! 3,太子三番四次暗示,他不喜欢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4,年轻的文渊阁大学士对她很有成见,日常挑拨她和汪厂公之间的纯洁友谊。 5,欺压过的远房表哥,成了杀伐狠绝的锦衣卫指挥使,看着她的眼神相当诡谲。 到底是谁想弄死她?人人皆有嫌疑! 崔洛:心甚累!现在打死穿越大神还来得及么?! 某人:小崔崔近日疑神疑鬼,是不是知道我已经猜透她的身份了~ 阅读指南:HE,一对一;甜宠;爽文;科举;走轻松路线的权谋文。然,一切阴谋诡计,皆服务于男女主搞对象。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崔洛 ┃ 配角:朝廷众人,一干公子哥 ┃ 其它:穿越加重生,甜文,一对一,科举 第1章 轮回   第三次了!她又重生了!   夜半,长空如洗,满目星辰流光,触目所望,是一副天象极佳的夜景。   紫竹林一角,‘少年’身着素纱白衣立在青石上,西南风一吹,清瘦的小身板似要随风而去,单从背影去看,只觉潇凉孤寂。   然而,从表面去看,也依旧如此。   崔洛仰望天际,生无可恋的长叹了一声,她一定是记错了,反复掐指算了算:真的是第三次重生了!   对大多数人而言,重生是件好事,报夙愿,泯恩仇,带着前世记忆走上人生巅峰,岂不是快哉?   可对于一个重生了两次,还没弄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穿越者,崔洛无耻的否认了自己的无能。   没错,是因为对手太过强大!每次都将机智的她消灭在了无声无息之中。   时隔一世,崔洛站在同一块青石上,给自己编织了同样的一个失败的借口。   重生之路漫漫远兮,吾将来来回回反复求索。   此时,崔洛不用掐指也知道她那个豆腐西施的娘来了,而且她还知道娘一定会说;“洛儿啊,你就认命吧,你爹已经不在了,你若不是个带把的,你祖父不会让你认祖归宗啊。隔壁的二栓子已经定了亲了,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洛十娘裹紧了丰腴曼妙的身子,拎着她与崔范成亲那年裁制的缕金挑线纱裙,可谓语重心长,掏心挖肺,恨不能将脑子里能想出来的词都搬了出来,道:“洛儿啊,你就认命吧,你爹已经不在了.......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果然一字不多!   崔范就是原主那个离家出走,后又怂恿了她娘一起私奔的爹。   说起来,崔洛算是出身名门,只是到了她祖父这一代已经败落的差不多了。他祖父将没有实现的抱负压在她父亲头上,她父亲可能不太擅长耕读,屡试不第后,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离家出走了。   她娘是杭州城出了名的豆腐西施,却是目不识丁,心思粗大,唯一的优点就是:美!   崔洛的名字就是这二人姓氏的结合。光是听她的大名,就知道她爹没有中举实乃常事。   好歹是名讳,她将来是要入阁拜相的,就不能长点心么?!   听隔壁王婶说,她爹当年哄骗她娘私奔只用了一首诗........   虽然崔洛不想承认,可她爹唯一的优点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俊美!   原主的名字是这二人的结合,脑子估计.......也差不多,所以才在获知祖父误以为她是男儿身,要将她接回京读书之后,惊吓过度,一时没想通,便厥了过去。   是以,来自现世熏陶的同名崔洛才将其取而代之。   至于崔洛为何会命陨现世,她觉得这完全是一场美丽的误会。她是顶级理工高校在读研究生,这座学校一般轻易不做实验,要做就做核试验,崔洛就是在一次试验中,满心欢喜的为国捐躯了。   崔洛沉静在过往生生世世中,洛十娘以为她想不开,一把好听的嗓子劝道:“洛儿啊,你祖父家中好歹是在京师,总好过你留在桃花村强,听娘的话,别倔了,你不是时常吵着下辈子当男儿么?瞧吧,机会来了,不用等到下辈子了。”   崔洛:“........娘,你什么也不用说了,儿子等着祖父明日派人前来,儿子会跟着祖父回京。”原主自幼被豆腐滋养,该发育的地方都发育了,癸水来的也早,要不是这阵子被洛十娘逼着瘦身,加之束胸了一月有余,她怎会是此刻瘦弱如风的样子?   说多了都是泪,崔洛默默的跟胸口的大包子说了声‘后会无期’。   容色依旧美貌的洛十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儿子?”   她尴尬中拼命挤出了一丝内疚:“洛儿啊,要不是张员外非要逼着娘嫁他,娘也不会让你女扮男装认祖归宗,你要知道,娘这辈子除了你爹之外,谁也不会嫁了........”   崔洛对这句话也是相当的熟悉,她还知道她娘接下来会哭多久,一声,两声.......七声.....   崔洛暗暗数到第十声的时候,洛十娘陡然之间止了抽泣,又道:“娘早年就听你爹说,他是崔家的独子,如今只有你一个孩子,你不继承家业,你是想让你爹断了香火么!”   可她也没法延续香火啊?!   崔洛这具身子已经十二了,她的长相随了她娘,是江南水乡的娇俏,个头不高。不过崔洛并不担心,因为她知道,自从入京成了男子,她的个头也随之......高了。   月落乌啼,秋风瑟瑟,崔洛在洛十娘的殷切注视下,转身跳下巨石,坦然的往草屋方向走去,眸光淡淡:前两世的那些冤家们,我崔洛又回来了!   *   次日,洛十娘一头乌黑靓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发髻上还插着一朵玫红滚金边的绢花,她给崔洛煮了一碗阳春面,面上飘了几片菜花,她端坐在那里,学着大户人家的妇人,一本正经道:“洛儿啊,你把面吃了,一会你祖父就该到了。”   洛十娘从未见过崔家人,崔范几年前病逝后,崔家也无人知晓,更无人上门追悼。隔了几年,许是崔家老爷子服软了,收到了洛十娘寄过去的信,说娘儿两已经走投无路,崔家以为崔洛是带大把的小子,这才派了人过来传了口信,说是要接崔洛回本家。   崔洛拿了厨房里仅剩下的白盐漱了口,反正也用不上了,留下也浪费,她道:“娘,您不用装下去了,祖父他不会亲自过来。”   洛十娘怔了一怔,再也熬不住,她这辈子从来就没端坐过,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洛儿啊,你祖父不会是反悔了吧?”   崔洛不紧不慢的吃面,算着时辰,她的冤家之一就该上门了,她吸了一口面进去,含糊道:“娘放心,爹没了,儿子如今是崔家的独苗儿,祖父会派人来的。”   洛十娘长长舒了口气,丰腴好看的面容依旧白皙光泽,仿佛岁月格外照顾美人,贫困丧夫也没能将她的容色夺去。   不过,崔洛却没有与有荣焉之感,因为在几年之后,她娘的美貌会给她招来生平头号冤家,那人就是她的继兄,长信侯之子,萧翼。   当然了,现在还不是提及萧翼的时候。   崔洛掐的时辰刚刚好,最后一口面吸入口中时,少年清越的嗓音卷着秋风吹入屋内:“表弟?表弟可在?”   随着那两声叫唤,一张粉白小生的脸出现在了崔洛的视野之内。   此人便是顾长梅,乃承恩伯家的二公子,是崔洛的姑姑嫁为承恩伯为继室所生下的。   与崔洛同岁,今年也是十二。   别看他如今长的跟白斩鸡一样细嫩粉润,不久之后就是京城的花丛圣手,可谓撩遍天下无敌手。不论是闺中千金,还是勾栏粉头,都成了他的追捧之人。   经历了两世,崔洛如今已经完全可以将他归为危害系数最低的一类。   顾长梅一看坐在中堂之上,身形消瘦如五月垂柳,仿佛随时能由风而去似的‘少年’,他星眸一亮,标志性的高品质音色的嗓音又道:“表弟?可算是寻到你了。”   顾长梅很热情,而且面善,是个跟谁都能自来熟的人。   而崔洛真正留意的却是紧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位表哥---顾长青!   他一身玄色袍子,五官葳蕤,眸色含冰,俊颜不比顾长梅差,只因太过孤冷,让人无法留意到他原本的气度,而且宝剑常年不离身,周身皆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顾长青是承恩伯的原配夫人所出,与顾长梅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也就是说,他跟崔洛其实并没有血缘上的表亲关系。   崔洛对他每一世的出现都是排斥的。这位在几年之后可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了。登上南北镇府司的头一把交椅那年,他才刚二十五岁!   而且,他仿佛对自己天生存了敌意。此人危险系数超标。   前两世,崔洛花了大力气同他斗智斗勇,这一世她决定改变策略-----化敌人为朋友。既然干不掉他,那就想办法把他归为自己人。   她从杨木圆椅上起身,“二位都是表哥吧,祖父来信上有提到过,若不嫌弃,屋里坐吧。”   顾长梅已经提前不请自入,顾长青却没给崔洛面子,摆着一张人人欠他几万两银子的冷脸,持剑立在外面的一株歪脖子槐树下,俊颜如铸。   洛十娘讪讪的,她给顾长梅端了木凳,顾长梅方才的注意力都在崔洛身上,这才回过神看了洛十娘一眼,那股子与生俱来的亲热劲又上来了:“舅妈不必操劳,我与长兄这次是受外祖父之命,接您与表弟回京,现已是深秋,为防运河入冬后会冻结,还是尽早启程吧。”   洛十娘笑的灿若娇花,自从崔范离世,她一人已经无力供养崔洛,而且她也的确很想去崔家,就好像她这个儿媳终于得到了崔家的认可。   崔洛往院外看了一眼,顾长青还是站在那里,眼中的焦距不知道是看向哪里?   说起崔洛与顾长青的恩怨,还要从第一世开始,上次也是他与顾长梅来杭州东城的桃花村接她入京,却在入京的路上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崔洛当时跌落马背,压在了顾长青腰上,差点改变了他的职业方向,送他去了东厂。   这之后,顾长青就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每次看着她的眼神,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崔洛这一次摔什么也不能摔马。   作者有话要说:  嗯....此刻正是黑夜风高时,九儿悄无声息的开新了。 第2章 表哥   顾长梅见崔洛身形清瘦,虽说是皮肤极白,但总有些吃不饱的症状,那把细腰怕是与寻常女子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看屋内陈设,更无一件像样的家具,倒是崔洛随了舅母的长相,给人不染阡陌红尘的味道,极清极淡。   他寻思了一下,道:“表弟,我让小厮进来拿行囊,你跟舅母且随我上船吧。”   顾长青和顾长梅二人此番从京城也带了小厮和婆子过来。   婆子自然是伺候洛十娘的,但主要还是崔家老太太指派过来‘□□’洛十娘。   崔家再怎么败落,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族底蕴尚在,若非崔洛的父亲已故,她又是个带把的‘儿子’,洛十娘这样一个卖豆腐的女子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崔家的大门。   崔洛和她娘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昨夜就将要带走的两包衣服装好了。她父亲仅留下的几件玉器,也在前年闹饥荒时,被她娘给当了。   崔洛这个时候,眼神又往外瞟了一眼,顾长青也正好看过来,对上他一双幽冷如腊月西风的眸子,崔洛可能是心虚,立刻转移视线。   崔洛识趣的催促洛十娘:“娘,咱们启程吧,别让两位表哥等久了。”   顾长青从来都没什么耐心,崔洛可不想一开始就给他留下太差的印象,宁可得罪小人,也不能得罪奸雄。   洛十娘道:“好,娘这就去准备一下。”   崔洛不懂她还要准备什么?家中最值钱的莫过于她自己了。   洛十娘去了内室,顾长梅就与崔洛说话:“还不知道表弟叫什么呢?”他问。   崔洛:“.......”那你也能跟我谈天说地?你也不问问是不是走错门了?   若非崔洛现在记得他年少时的样子,还真得像第一世那样,好好询问了一番,要了他的名帖查看,才放心跟着他们入京。   崔洛莞尔:“叫我崔洛就行。”   顾长梅用手在四房桌上画了几笔,笑道:“崔洛----好名字!”   崔洛抬手扶额,无力应承。   这真的是好名字么?那她肯定是八字不对,才至前两世不得善终。   *   顾长青站在槐树下,天生孤冷的性子让他自成一派矜贵。   若非是父亲开口,他绝不会走这一趟,又见屋内那‘表弟’,唇粉肤白,纤细孱弱,将来怕是文不能作诗,武不能挥刀,他最是不喜无用之人。   崔家也是到了末路了,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儿。   顾长青不再看屋舍里的人,目光警觉的被一群正走到乡道上的人所吸引。   桃花村加起来不过二三十户人家,依山伴水,景色宜人,但也是贫困潦倒,不会无缘无故来这么大群人。   不远处,有媒婆打扮的老妪指着这边,嚷着嗓门道:“就在这里了,十娘寻常不会出远门,今个儿就把人带回张府,免得夜长梦多。”   洛十娘走到哪里,她的美貌都会传遍十里八乡。   张员外死了正妻好些年了,偶有一次见到在街头卖豆腐的洛十娘,这便起了续弦的心思。   桃花村的田地都是张员外的私产,洛十娘若不答应,那只有等着被饿死了。   这些人已经走近,张家的管事无视大树下的顾长青,对着屋舍里的人喊了一声:“洛十娘!出来吧----我家老爷说了,只要你今日去府上拜堂,老爷可以既往不咎。”   洛十娘已经回绝了张员外一次。   媒婆翘着兰花指,似笑非笑,也道:“是啊,十娘,难得张员外看得起你,你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你孩子着想不是!”   顾长青蹙了眉,冷傲如他,最是看不惯这等欺压弱质的粗鄙之人。   崔洛见状,走出了屋子,顾长梅也随后出来。   顾长梅很依赖兄长,又怕崔洛被一群人汉子伤了,拉了她在身侧。   他对顾长青道:“大哥,这群是什么人?怎敢在此撒野?”他是长在蜜罐里的人,又是承恩伯幼子,自是从未被人欺压过,见次景,觉得不可思议。   顾长青就算不问清楚,也能猜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与他看来,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手里长剑突然出窍,顿时寒光乍现,“都给我滚!”   崔洛唇角微抽,这家伙啊.......永远忘不了耍酷。   她虽是当事人的‘儿子’,此刻却不能站出来,要知道扮猪吃老虎的人才能活到最后,她暂时不能让顾长青看出她有任何的能力。   天知道,前两辈子害死她的人,到底是谁?   媒婆先是被吓住了,到底是乡下地方的老妪,没见过什么世面。   张家管事却是从庄头升上去的,说的难听一点,曾经就是地痞流氓,最是难缠。   他带来的张家小厮也不少,又见顾长青和顾长梅面容秀气,眉若远黛,一看就是涉世不深的少年郎。   张家管事用拇指瞥了一下粗大的鼻孔,冷笑:“滚?老子不会滚!你们几个又是哪里来的?知不知这桃花村到底谁最大?当然是我们家老爷!”   张家管事以为吓到几人了,没成想顾长梅‘噗哧’一下笑了出来:“噗----哈哈哈!”他笑弯了腰,狂傲又放肆。   崔洛依旧一直表情淡淡的,佯装成一个弱者的角色。   等顾长梅笑玩,他道:“张员外?!哈哈哈!本公子还以为是多大的官呢,一个地霸,还敢对我大呼小叫?”他转而对顾长青道:“大哥,你还等什么?父亲说了,咱们带来的暗卫,可随意支配。”   暗卫?   崔洛留了一个心眼,她前两世只知道顾长青带了人过来,却不知是承恩伯的暗卫。   暗卫和府中小厮完全不是一回事。   能养得起数量众多的暗卫,绝对不会看上去的那样简单的门庭。   崔洛知道自己将来的各路表哥众多,但其中最有杀伤力的,便是顾长青!   果不其然,顾长青一声令下,当即有劲装打扮的暗卫隐了出来,这些人都是手持长剑,训练有素。   顾长青并不想将事情闹大,给了张家管事最后一次机会;“你是自己滚?还是让我动手?”他今年才十七,嗓音很冷,仿佛他一语毕,枝头还未落尽的枯叶也加速了归根的进程。   崔洛从侧面看着他,并不能捕捉到他脸上任何的神色。   顾长梅冒了出来:“都听见了没有!我大哥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了!还不快滚!一个地霸,还想强娶我舅母?!”   崔洛暗中笑了笑,顾长梅对自己人永远都是坚定的拥护。   张员外自那次在街头惊鸿一瞥,对洛十娘是朝思暮想,半百的年纪,愣是梅开二度了。这一次是对管家下了死命令。   管家就算仅仅为了赏银,也要把洛十娘给绑回去。占着人多,便道:“你舅母?我家老爷何时成了你舅舅了?”   张家这边的一众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令得顾长梅无比恼怒,拉了顾长青的广袖一角:“大哥,他们欺负我!你还不让人动手!”   崔洛:“.......”这二人到底不是一个娘生的!差别太大,一个是三月娇阳,一个是小寒冷月。   顾长青对旁人素来冷心无情,但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却是极为照顾,在崔洛的记忆中,顾长青对顾长梅的要求,几乎是百依百顺。   崔洛又鬼使神差的想起一事来,顾长青好像两辈子都不曾娶妻......   这时,顾长青淡淡道:“把人给我往残了打,留下命即可。”   这是顾长青的一贯作风,即便到了他将来位高权重时,也是这样一个习惯,他不会杀人,却能让人生不如死。虽说他手上从未沾染过鲜血,依旧能令小儿止哭。   崔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悄然步入屋子,在内室找到了母亲。   洛十娘吓得抱着蓝底碎花的包裹打颤,外面都是张家小厮的求饶声,仅仅两个少年就这般可怕,那崔家岂不是要吃人?   崔洛安慰她:“娘不必害怕,两位表哥都是.....好人。”这话说的太违背良心。顾长梅将来专门祸害女子,顾长青更是被誉为煞神。而她自己呢,好像做不了污泥里的莲花......   外面很快就停了打斗,接着就是顾长梅更加狂傲的笑声:“现在知道自己滚了?哈哈哈,一群废物!”   崔洛知道时辰差不多了,“娘,咱们走吧,这里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洛十娘东瞅瞅西看看,心里多少还是惦记着和夫君那几年的恩爱。可惜,天人永隔了。   崔洛和洛十娘走出了屋子,顾长青还是那幅冷到极致的面容,倒是顾长梅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的道:“舅母,以后再无人敢欺负你与表弟了。”   洛十娘挤出一丝笑来,她胆子小,突然觉得从京城来的这两位公子哥也没那么亲切了,哪有正常人家的公子是随身带着剑的!   桃花村下边就是一个渔湾,可直通京杭大运河,下了渡口就能顺利入京。   就当侯在渡口的婆子上前扶着洛十娘下船时,崔洛感觉脚下一道大力袭来,她身子不由自主往后仰去。渡口很高,岸边皆是尖利碎石,她要是栽下去,准会千疮百孔。   电花火石之间,她看见顾长青的脸在面前一晃,而后两个人又突转了方向,滚向了另一侧平整的石道。   崔洛蹦出的心脏又塞了进去,却在下一刻又跳了出来。她感觉自己的正压着顾长青的......不可描述的地方。   顿时,一阵草泥马自内心奔腾而过。   难道这都是命!怎么也逃不过?   崔洛的第一反应:但愿顾长青不会因为改变职业。   “....表哥,你没事吧?”崔洛问,忙着从他身上起来。希望将伤害降到最低。   顾长青一跃而起,俊脸阴沉,一手持剑,从崔洛身侧大步而过,连风都凉了。   凉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不定时埋下伏笔,亲们可以猜测,但不要笃定哦。至于男主的话.....暂时不剧透。 第3章 训话   正值深秋落霜的时节,湖风吹起顾长青的袍服,哗哗作响。他背影修长又伟岸,但崔洛此刻能感受到的只有浓浓的怨念......   她正呆了一呆,感叹命运是个难以回避的小贱人,洛十娘站在船舱朝着她挥手,张大嗓门喊了她一声:“洛儿!”   常嬷嬷当即在洛十娘身侧道:“夫人!大庭广众之下,您不得这般招摇。少爷会跟两位表公子同船,您入舱吧。”   夫人?   洛十娘听了这个称呼,立刻就是双手垂下,不知该往何处安放。娇美的脸色讪了讪。   常嬷嬷身着玄色遍地金葫芦双喜纹杭绸褙子,发髻梳的油光滑亮。洛十娘一身的翠花素面衣裙立刻就显得寒酸了,她心里顿时没了底气,无奈看了崔洛几眼,只好跟着婆子入了船舱。   不是崔洛冷眼旁观一个下人欺压自己的母亲,常嬷嬷是崔家老太太的陪房丫鬟,在崔家地位颇高,老太太让她过来接母亲,意图很明显。是想趁着回京这一个月,将母亲身上的乡野轻浮的毛病都改掉,否则入了京,也难以融入家族之中。   崔老太太此举,是接纳了母亲了。   崔洛心虚的上了另一条船,入舱时,她有意瞥了顾长青一眼。见他立在另一头的船舱,身形笔挺,衣襟飘然。她正寻思要不要上前慰问一二,顾长梅拉了她坐下,问:“我叫你崔洛好了,对了你可曾读过什么书?”   这话一问出,顾长梅就后悔了。   单是今日在屋内所见光景,怕是吃饭也成问题,哪还有闲钱读书?   崔洛知道顾长梅满脑子在想什么,她故作深沉道:“识得几个字,只浅读过《四书》,《五经》,让你笑话了。”   她与顾长梅同岁,确切的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既然已经算是熟悉,那便不再直呼‘表哥’。   顾长梅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从三岁就开始启蒙,已经考了一次秀才了,却是没考上,“外祖父已着人安排好了学堂,到时候你与我一同进学。”   崔洛还得从童生考起,反正她已经考了多次了,此刻就算是直接去参加会试,也不见得有问题。   第一世忙着科举,第二世一心扑在了仕途上,从头到尾也没能好好享受过人生。   科举与她而言,只是时机了,临考之前细细推敲一番,温故而知新即可。   她现在首要大事是活着。防备一切可能会迫害她的人。   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崔洛岔开了话题:“表哥.....好像心情不大好。可是因我耽搁他的事了?”她旁敲侧击。   顾长梅顺着她看的方向,扭头也望了一眼顾长青,顺势抬手搭在了崔洛的肩头:“崔洛,你想多了。因外祖父之托,父亲命我与大哥来接你入京。我大哥还为此还特意跟军中告了假,能接你回去,他肯定也是高兴的。启程当日五更就起榻了。”   崔洛笑不出来了:“.....是么?那真是劳烦表哥了。”   顾长青高兴的时候是这副样子,那他不高兴的时候岂不是要冻死人?   船舶沿河北上,一路上还算太平,就是晚上睡觉时,有些不便。顾长青似乎喜欢坐着睡,崔洛每次夜起,都见他端坐在矮几一侧,眉宇森冷。   崔洛上一世多次怀疑是顾长青对她下的手,因为她每次遇险,这人都会出现在她附近。但她从无确凿的证据。   崔洛正盯着顾长青愣神,他突然睁开眼来,船舱里留了一盏起夜所用的酥油灯,另有湖面映着月光折射上来的亮度,里面的人可以十分清楚的看见彼此的表情。   顾长青的双目在黑夜里极具渗透力,崔洛是和衣而睡的,惊悚在她脸上一闪而逝。   顾长青刚疑惑蹙眉,她突然笑道:“表哥不上榻?”   白日里,床铺是折叠的,到了晚上才会放下来,一共两张木榻。崔洛独占一张,另一张是他们兄弟二人的。两个人睡虽然有些挤,但总比没有的好。   崔洛等着下文,却见顾长青又阖上了眸,淡淡道:“不用。”   光听这声调,根本判断不出他到底有没有置气。   *   一月后京城。   崔家并不在城中,而是位于京城下边的大兴。   大兴,宛平二县倚郭,称为京县,以北京城的中轴线为界,城东部及郊区属于大兴的管辖,城西部及郊区属于宛平地界。   承恩伯府位于城西,将崔洛与洛十娘送到崔家,顾长青就先离开了。崔家毕竟不是他嫡亲,想来以他孤高的性子,留下也是让旁人尴尬。   马车在崔家大门外停下,崔洛一下马车,便宛若隔世。她上辈子死之前才从崔府离开,时隔两个多月,她又回来了,却是站在一个陌生人的角度。   烫金的匾额,铜制鎏金衔环,门口的石狮,还有胡同口那颗挂着红果的枣树......一切尽是历历在目。   而最让崔洛挂念的,无疑是站在石阶之下的祖父祖母,这二人对她严格管教,实则心地善良,后来为了洛十娘的后半生,替子休妻,这才让她高嫁了长信侯。   当然了,此处乃后话。   崔洛当真不想再遇见她的继兄了。她在考虑要不要断了她娘的桃花运。   崔老爷子一身褐色道袍,是个老儒生的模样,崔老太太头戴素缎暗红眉勒,衣裳外面套着麦黄镶边白底黄花绣金缎面圆领对襟马甲,二老眼巴巴瞅着家里的三代单传的‘独苗儿’。   崔洛上前几步,撩了衣袍跪地,先开口:“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愿祖父祖母福泽康泰。”   节食两月有余,崔洛已经消瘦的再也看不见胸口的鼓起了,单看面容,除了像洛十娘之外,跟她那个死去的爹也有些相似。   崔老太太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家的骨血,错不了的,顿时老泪纵横:“好孩子!快起来,祖母可是把你盼来了。”   崔老爷子很淡定,虽然崔洛知道他也疼自己,但总归放不下那点脸面。   这时,洛十娘在常嬷嬷指导下,才盈盈福了福:“儿媳给父亲,母亲请安。”   没有经过三礼六聘正式娶进门的女子,说到底还是上不了台面。   不过,崔范已经过世,崔家想再娶,也没有机会。就算是举办灵婚,也没法生下孩子。   崔老太太只看了洛十娘一眼,虽是打扮清苦了些,可眉目间的艳色掩都掩不住。顿时更是不喜她。   这个时代对女子是极为不公平的,男子犯了错,旁人也只会怪女子品行有问题。   曾经崔范给家中寄过书信,提及了自己已经娶妻一事。崔家不接受洛十娘,崔范便彻底打消了回京的念头,这一拖就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崔老太太曾一度怨恨洛十娘,但看在孙子的份上,再不怎么待见洛十娘,也只能认了:“起来吧。”   洛十娘被婆子领入后院,今后还是要继续学规矩的。崔洛瞧着她娘畏首畏脚又处处好奇的样子,有些怒其不争。   崔老爷子叫住了崔洛:“你跟我过来!”   看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祖父一脸严肃,崔洛有些想笑。刀子嘴豆腐心非他莫属。   到了南院,‘族德流芳’四个楷体大字映入眼帘。这个地方,崔洛第一世不知道光顾过多少次。   她父亲不善读书,祖父便将三代人都不曾实现的登科夙愿都压在了她头上,但凡文章出了半点岔子,她必定要罚跪祠堂。   “知不知道我带你过来做什么?”崔老爷子厉声问。   崔洛回忆了一下,随口就道:“天下贵姓者莫如崔卢李郑王,我崔家本是名门之后,身为后代子孙,定不能有辱祖宗贤名。”   一言毕,崔老头子的一双眼睛亮了起来:这小子比她爹长进多了!   崔洛很自觉的在蒲团上跪下,听着崔老太爷给她讲崔家的历史。   崔姓源于姜姓,乃炎帝的后裔。到了武王建周时,封为公爵,显赫一时。在汉魏南北朝时更为强宗大族,名贤辈出,史称清河崔氏,曾出过二十九位宰相。   曾被高誉为“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   但历史的变迁从来都是无情的,流逝的不仅是浩浩长河中的王朝,高门贵族亦然。   到了如今,崔家当真已经算不上什么大户了。只是崔家祖产丰厚,虽无人封官拜爵,但日子还算殷实。   崔洛看祖父说的差不多了,适时的插话附和:“祖父教训的是,孙儿一定谨记祖宗规训,一心耕读,他日高中支应门楣。”   外面传来顾长梅的声音:“外祖父,崔洛刚入京,您好歹给她一口喘气的时间。”   顾长梅到底算不得崔家人,不宜入祠堂,站在石阶下就嚷嚷了起来。   他这一喧哗,立刻就将崔洛衬托的懂事听话了。   崔老爷子陡然间心情好了不少,对崔洛道:“你下去吧,三日后,再去拜师进学。这两天先在府上熟悉一遭。”   崔洛道:“那孙儿这就出去了。”今天还得感谢顾长梅,不然祖父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的。   待她一出祠堂,顾长梅那张几近白皙粉颜的脸凑了过来:“崔洛,我今天带你去见一个人。你小子运气也太好了,一入京就能看到这种场面的比试。今天长信侯世子萧翼要跟武状元比武呢!此刻就在牌楼下,你我现在出发,许还能赶上。”   长信侯世子!   萧翼?   她可以选择不去么!   作者有话要说:  萧翼:真不想见到我?   顾长青:呵呵.....被嫌弃了吧! 第4章 初见   城西石牌楼是前朝所建,据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腾柱上痕迹斑驳,隐有划痕,但它依旧矗立在那里,风雨飘摇的那些年也不曾撼动半分。   未至晌午,崔洛和顾长青已经抵达城西。   还没靠近石牌楼,入目便是乌泱泱的人头,人声鼎沸。   长信侯是超品二等爵,萧家祖上曾跟着太/祖/皇帝打过江山,立过汗马功劳。如今的长信侯还身兼五军都督的要职,权势显赫。   萧翼是长信侯府的世子爷,与寻常靠着祖上荫蔽混日子的世家子弟大不相同,他十四那年陪驾亲征,名声已经传遍北直隶。   高贵的出生,超群的才能,加之俊美刚毅的外表,让他在京城闺女圈中很受追捧。   崔洛却只想躲他远远的。   她对顾长梅道:“此处人太多,不如你我还是回去吧。”   顾长梅这时掂起脚冲着人群深处大张旗鼓的晃了晃,他虽然也才十二,但比崔洛高了一个头。不一会,一身着蓝布长衫,头戴方巾的青年走了过来:“二公子,您且随小的过来,大公子已经在露台占好了位子。”   崔洛挑眉,所以.......顾长青也来看热闹了?他也有人情味的时候?   顾长梅拉着崔洛从人群中挤过,踏上露台时,她果然看到顾长青坐在圆椅上,双目盯着场中正要比试的二人。   顾长梅是个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的人,问:“大哥,这武状元是什么来头,怎么连萧翼也敢挑战?”   长信侯萧家乃武官之首,武状元再怎么武艺超群,在百年望族面前,也只有伏低的份。   崔洛倒是认出了场中央的另外一个比武者。那人便是当科的武状元库图。   她当然不会解释给顾长梅听。   这时候,素来惜字如金的顾长青开口了:“此人名库图,并非中原人士。原是蒙古残余部落的游牧百姓,是前几年汪厂公在蓟州遇寒流时救回来的,因破敌袭有功,皇上特许他留在京城,不可参加科举,但从武尚可。”   武不可干政,帝王再怎么皇恩浩荡,也不可能允许一个外邦之人参政!更何况还是蒙古部落的人。   崔洛听顾长青说话,见他眼帘似动了一动,却是始终没有看过来,又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不过,崔洛并没有在意这个,很快场中人就打了起来。   萧翼一身天青色玄纹直裰,银月纹络的腰封,衬得双腿笔直修长。他手里还是那把青月剑。   崔洛眼睛有些疼,曾几何时就是那把剑架在她脖子上,萧翼把她逼到墙角,问了那番她难以答复的话。   库图虽是本朝的武状元,但刀法套路与中原人大不相同,两人一个用剑,一个用刀,场中火光四射,看得人眼花缭乱,所谓高手对决,就该如此。   崔洛低垂着眼眸,直到四周喝彩的声浪此起彼伏,她才发现比试已经结束了。   顾长梅兴奋异常,不,应该说他就没有不兴奋的时候,“崔洛,你看吧,还是萧翼技高一筹!鞑子怎会是他的对手。”   顾长青冷喝声突然响起:“长梅!库图已是我大明武状元,今后休要再提鞑子二字!”   大明边陲鲜少有安稳的时候,多半都是鞑子叩边滋扰,边陲百姓苦不堪言。九边重镇一直都是高度防备当中。从太/祖开始,朝廷一直重武轻文,直到这几年内阁掌权,文臣的地位才有所好转。   顾长梅象征性应下来,他这人素来不走寻常路,却是很听顾长青的话。   崔洛内心又纳罕了一次,她记得好像这兄弟二人在她死之前都不曾娶妻。   崔洛的注意力移到了比试场中。   萧翼是名门世子,公众场合比武,肯定是点到为止,不会做出伤了和气的事,他这人圆滑世故,年纪轻轻已经是城府颇深。办事滴水不漏,害人亦是无声无息。   崔洛将他归为头号冤家不是没有理由的。   石牌楼下观赛的人渐渐散去。此时日头正高,正用午饭的时候,顾长梅提议;“大哥,今日叫上萧翼喝上几杯如何?”   顾长梅年纪小,但任何娱乐都不曾放过,他连勾栏也光顾过了,虽在里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行为,但也算是见识了。   正说着,萧翼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崔洛有些头疼。   这两个月来,她已经深刻体会‘命运’二字的含义,逃不过,躲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   “顾兄,你也来了。”萧翼先开口。   顾长青不如他人情达练,之后应道:“萧公子的比武,我怎能不到场。”   简单的寒暄两句,萧翼如期的看向了崔洛。她其实已经很不起眼,身上还是粗布衣裳,个矮体瘦,若非崔家已经将她的名字写在宗族家谱之上,她也就是个私生子。   是根本不足一提的。   萧翼目光在崔洛身上扫过,见她白的实在晃人眼,但病态的白皙十分不寻常,见顾长梅的手正握着崔洛的手腕,他浓眉渐蹙,却又移开了视线,对顾长青道;“我记得城西有家新开张的酒楼,择日不如撞日,进去喝几杯吧。”他其实已经听到了方才顾长梅的提议。   顾长梅自然高兴至致:“是啊,大哥,咱们正好给崔洛洗尘。”   这时,萧翼的眸色又意味深长的亮了一下:“崔洛?”   如今的崔家也只能算得上是个商户,从崔洛的太爷爷那一辈开始,已经三代无人在朝为官了。   崔家唯一能让人记住的事,便是崔洛的姑姑,也就是承恩伯府的女主人,顾长青的继母。   萧翼看似只是随口一提,就与顾长青并肩下了高台,他步履矫健,不像是刚从比武场下来的人。   *   二楼雅间临窗而设,从里面可见外头的街景,是个吃饭也能讲究情调的地方。   崔洛坐下之后,未言一词。   对萧翼,顾长青和顾长梅三人的谈笑也不插话。只是做一个听客。   她曾经高调的状元游街,屡破奇案,从龙之功,可到后来结局都是一个样。   这让她明白,无论如何的冒进崛起,又有多大的荣耀功绩,都不能代表今后就顺遂了。   历史上曾为王朝首辅的严嵩是何等的呼风唤雨,最后还不是饥寒交加的死在介桥村的一处茅草屋内,而他唯一的儿子则是斩首而死,他连主丧之人都无,谁又能想到曾经“贵极人臣,富甲天下”的严嵩会是这般结局?   能笑到最后的,都是深藏不漏,叫人瞧不出真面目的。   萧翼虽已经名声招摇,但他够阴,够狠,够聪明。   崔洛自诩只是个普通人,还是按着普通人的路一步一步的走。   好歹,让她寿终正寝一辈子吧!   “崔家少爷几岁了?”萧翼突然没来由的这么一问。   顾长青和顾长梅同时惊讶。   顾长青倒好,他一贯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顾长梅笑道:“别看崔洛个头小,其实与我同岁。”   崔洛心累,一句话,一个字也不想说。天知道她吃过萧翼多少亏!   洛十娘嫁给长信侯为续弦之后,萧翼人前人后都是一派好继兄的做派,实则暗地里不知道给她使过多少绊子!   他就是一个典型的笑里藏刀之人。   崔洛实在饿的太狠了,为防发育太快,饮食上都是清淡寡味为主,现在看到满桌的佳肴,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多吃。没过几刻,就放弃了所有抗争,吃不饱还怎么与前世的冤家们斗智斗勇!   崔洛不喝酒,一直在吃菜。   萧翼没等到她的回复,看了一眼窗外,眼底竟有一丝失落一闪而逝。   店家推荐了招牌菜,庐州的烤鸡。   烤的金黄色的鸡皮上,撒了一层炒过的香芝麻,油光闪闪,香气四溢。   萧翼修长的手亲自拿了匕首将鸡肉一块块的削下。   顾长梅又开始兴奋:“萧公子,你这刀法堪称一绝,我家后厨的扬州师傅,也没你这等功夫。”   萧翼唇角似乎带笑,将鸡肉分好,用小碟子盛放,还浇了一层酱汁在上面:“这个吃法是刚兴起的,你们试试看。”   一小碟鸡肉递到崔洛面前,她看见了萧翼的手指,关节清晰明显:“我不吃烤鸡,多谢萧公子。”   旁人的好意她或许会接受,但崔洛十分清楚,萧翼的好意是有毒的!   顾长青和顾长梅又是一愣。   一路上,崔洛态度很和善,从不与人置啄,在饮食上更无要求。   今日萧翼赏脸做东,她却回绝了,而且这个小样子好像不太友善。   萧翼面无他色,唇角依旧带笑,他的笑是那种似笑非笑,要是在晚上看见,能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他刚要如若无事的将小蝶收回,顾长青的手伸了过来:“给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萧翼:不喜欢烤鸡?你又想骗我?   顾长青:表弟是我的,烤鸡也是我的,都是我的!   顾长梅:那我呢?   某人:咳咳!到底谁才是男主角! 第5章 庶姐   萧翼属于那种形不露于色之人,他眼眸微垂,已经神色如常的在用饭了。   顾长青之所以接过小碟,其实是在给崔洛化解尴尬。   就连承恩伯府也要给长信侯府几分面子,也不知道她今天是哪根筋不对了,公然拒绝萧翼的好意。   但再看崔洛一眼,她却是吃的正欢哨,只是这个样子总有哪里不太寻常。有种像吃了上顿没下顿......   顾长青并不该干涉太多,他与崔洛并非嫡亲表兄弟,能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顾长梅浅酌了几口清酒,话就更多了起来,问:“萧公子,你怎么跟图库比武了?这下赢了他这个武状元,你可就名声大噪了。”   萧翼食而不语,片刻喝了口清茶,他说话的时候,唇角始终带着浅笑,但却无法给人亲切之感,这让他本是葳蕤立挺的脸添了几分神秘和深不可测。   萧翼道:“那倒不至于,不过是一场很普通的比试,无非是切磋拳脚罢了。”   崔洛就算不想听到他说话,可没法控制自己的耳朵,她只能借着美食的诱惑,抵挡萧翼所有的存在。   几人说了一会话,萧翼突然又提到了崔洛:“崔少爷这么饿?”   顾长青手中杯盏一滞,没什么反应,顾长梅看了看崔洛,叹道;“崔洛,我见你一路上都不怎么吃东西,是不是在水上晕船的缘故?”   崔洛头一次觉得顾长梅除了长的好看,其实也是有优点的,比方说这个问题就提的相当好。   她点头;“的确是有些晕船,现在入了京,饿的厉害,让几位见笑了。”   萧翼精准无比的插了话,语气却是意味不明:“晕船?呵呵.....”他笑了两声,便不再多问了。   崔洛很想趁着他还没有强大到令她屈服的时候,先下手为强,弄死他再说。   不过细一想,就算是此刻,她也没法子将萧翼除掉。   从酒楼里出来,城西的长街两侧靠近城隍庙,到处是开门做生意的商户,象牙玳瑁市,金银铺子,青器行,卦市,米行........应有尽有。   顾长梅半醉正憨,提议道:“不如咱们去听曲儿吧,我听说画舫来了几个扬州的瘦马,容色琵琶堪称一绝。”   崔洛与顾长青几乎是异口同声。   “不了,我还有是要办。”顾长青从不踏足烟花柳巷之地。   崔洛则道:“我想我娘了。”   众人:“.........”   崔洛表情很无辜,她的样子也的确很无辜,与顾长梅同岁,但看上去不过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嗓音也不曾变。那张脸实在白的无暇,秋阳下仿佛笼上了一层温和的光晕,浅浅隐隐,给人一种不真实,触手不可碰触的错觉。   “不行么?”崔洛似乎理直气壮,谁规定不能想娘了?!   萧翼又是两声轻笑:“如此,那只好等下次了。不过崔少爷年纪还小,那种地方最好是不要去。”   顾长梅噎住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与崔洛一样大。   崔洛:“........”她转身就走,再多看萧翼一眼,她真怀疑自己还有没有那个周旋的耐心。真要算起二人前两世的恩怨,估计能编成一本书。   几人分道扬镳,顾长梅送了崔洛回崔家。顾长青与萧翼告别之后,直奔承恩伯府。至于萧翼......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从随从手中接过缰绳,他看了一眼远处的长街消失的方向,终是一跃上马,不再逗留。   *   顾长梅之所以跟着崔洛又来了崔家,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回去读书。   世家子弟可以靠着祖上的荣耀谋个闲职,但这些年朝廷愈发重视科举,一开始还有高门子弟可以凭着关系拜官高位,但如今已经不行了,非庶吉士,不得入翰林。再也没有上品皆高门的盛状。   故此,官宦人家也十分注重子嗣的读书,将科举摆在头一位,实在考不上,才会另当别论。   顾长梅一到了崔家,又不知道去哪里逍遥去了。   崔洛先去了洛十娘所住的‘黛品轩’。   崔家没有娶过儿媳,她的院子在后院的南边,算起来还算体面。步入黛品轩,院中两个十二三岁的守门的小丫鬟,恭敬道:“少爷好。”   两人细细打量了崔洛一眼,各怀心思的红了红脸。   崔洛经过月洞门,就直接去找洛十娘,她这个便宜娘,心思纯良,是个无论怎么灌输,她都学不会耍心眼的人。   崔洛甚至极为不孝的想,幸而她爹死的早,否则崔家再纳几房妾进来,洛十娘铁定只有回杭州的份了。   她知道洛十娘此刻一定在哭。   二十八的年纪了,一颗少女心却是无处安放。   崔洛靠近洛十娘,佯装什么也不知道,问:“娘,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祖父和祖母已经许了您崔家正室的位子,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虽说,洛十娘前两世都改嫁了,但她在遇到长信侯之前,的确一心一意只念着她爹的。   洛十娘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丰腴的体态尽显,泪眼汪汪的想从崔洛这里求安安慰:“你爹他......就是个骗子!”   是啊,能哄着姑娘家私奔,能不是骗子么?   崔洛面不改色心不跳,她当然不能配合着说她爹的坏话,万一他晚上回来找她,可就不妙了。   “娘有话好好说,爹走了好些年了,怎么又成骗子了?”   崔洛也不想哄着一个巨婴,可她太了解她娘了,心结解不开,她能一直哭下去。在洛十娘身上,崔洛深刻领悟了‘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   洛十娘极需排解内心的苦闷,委屈巴巴的道:“你爹他当初在京城还有过别的女人,还.....生了孩子!”   常嬷嬷听了这话,干脆就走出了屋子。一个庶女罢了,也值得她这般在意,到底是出生乡野,没见过世面的女子。   崔洛安慰道:“哦,是这件事啊,我已经听说过了。庶姐是爹没离家出走之前让屋里的通房怀上的。这种事很正常,就算是爹的孩子,那也是庶女,我是您的儿子,是家中的嫡长子,您没有必要在意庶姐。”   洛十娘哭的双眼微红,还真别说,二十八的年纪,一点也看不出为人母的沧桑感,水眸微润,俏脸呈粉色,如三月桃花,正是开到正艳,却还未到靡荼的时候。   她并不赞同崔洛的话,“可你爹他从来就没告诉过我这件事!”   崔洛内心腹诽,她爹的确没有读书的天赋,但又不傻。把这件事告诉了洛十娘,她还能跟着他私奔么?   崔范死后,崔家是彻底无望了,只能抬了那通房丫鬟为姨娘,洛十娘自然就成了正妻,否则崔洛的身份上不了台面,对将来的科举入仕很不利。   崔洛道:“娘啊,您现在是崔家正房夫人,爹是走了,可您现在的身份地位不一样了。姨娘和庶妹还得给您请安敬茶,您也得有点正室夫人的样子。当初爹既然选择离家,那便没有将姨娘和庶姐放在心上。”   洛十娘听了这话,当即坐直了身子,她自己寻思了片刻也觉得在理。脑中回忆起崔范在世那会,一个富家公子如何贫困潦倒,只因崔家一开始不接受洛十娘,他便再也没有回京。单是这份情义,洛十娘觉得这些年的付出也是值了。   见洛十娘心情已经快速平复,崔洛道:“娘,您记住了,儿子是家中嫡子,您是嫡母,再不可像今日这般!”   洛十娘应了声,又陷入和崔范夫妻举案齐眉的那几年。她喜欢他的儒雅,喜欢他的风流,喜欢他吟诗作赋时俊美无双的样子。   崔洛悄然走出了屋子,她不是担心洛十娘会郁郁寡欢下去才来安慰她。她是怕洛十娘不小心说漏了嘴。是以,才百般提醒她,自己是崔家嫡长子!   门外的常嬷嬷欣慰的目送崔洛离开,心道:少爷也是不容易,小小年纪就能看懂这些道理,倒是夫人.......只长岁数,不长脑子啊。   崔洛有自己的独院,崔家收到洛十娘的书信之后,崔老太爷就开始着人准备了。是座种满了竹子的小院,有抱厦,东面另设书房了一间。   这时,崔家指派在她身边的小厮,五郎道:“少爷,大小姐过来看您了。”   五郎是崔家的家生子,因其父母之前连生了四个女儿,轮到他总算是个能传宗接代的,就取了‘五郎’二字。   崔洛让小厮泡了茶,她知道崔倩已经十三了,比她大了一岁,其实在父亲走之前,她并没有出生。算起来,原主比她幸运的多,起码还享受了几年的父爱。   崔倩不多时就走了进来,她穿着宫缎素雪绢裙,上面是葱黄色滚蓝边软绸比甲,料子做工都是上乘的。与她一比,崔洛也显得寒酸了。   不过,这并不打紧,她现在的身份是嫡长子,崔倩就算是她姐姐,也要敬她。   崔倩也一直恨着将父亲迷住的洛十娘。但姨娘却说,弟弟是家中唯一的男嗣了,今后她就算出嫁,也得靠着娘家的兄弟才能体面,故此,崔倩对崔洛并没有恶意。   又见她瘦弱苍白,心生了几分怜惜:“二弟,你刚回府,有哪些不熟悉的地方,姐姐一并告诉你。”   说着,就命身边的丫鬟提着三层的大红漆攒盒过来:“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手做了几样时令的小点心,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崔洛今日在酒楼已经大开吃戒了,此刻说什么也不敢多吃。   她瞄了一眼催倩微微鼓起的胸脯,又想起洛十娘的丰腴,内心苦闷无比。   也不知道家族遗传到底能不能被她抑制,反正前两世是失败了,否则也不会让萧翼看出了她女儿家的身份,她最后才会备受他的要挟!   作者有话要说:  嗯---好冷啊,这种天气就该多评论,活动手指关节啦! 第6章 伯府   崔洛淡淡一笑,让五郎将点心收下。对于这个庶姐,她既不疏离,也不排斥。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她就算只是个穿越者,但对父亲另外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就是没法发自内心的喜欢。   但终归是血亲,厌恶也谈不上。   “大姐还有事?”她问道。   崔倩见崔洛捧着一本《文心雕龙》在看,就借口先离开了。崔洛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嗣,崔老太爷将家族崛起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崔洛身上,谁若扰了她读书,那就是阖府上下的公敌了。   崔倩莞尔:“倒是无旁事了,那二弟你忙着,姐姐先走了。”   待崔倩一离开,五郎上前悄声道:“少爷,大小姐在您回府之前还闹过一阵子,不过被老太爷训斥过后,她就不敢多嘴了。”   崔倩原先是崔家唯一的孩子,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嫡长子,她的地位肯定不一样了,将来说不定嫁妆的数量也会大打折扣,她当然不会喜欢自己。   想来,有人在她面前说过什么,让她开窍了。   崔洛随意应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叫五郎是吧?今后在我院子里伺候即可,若无旁的吩咐,你不必入屋。”   五郎点了点头。   他能被老太爷指派到这座院子,还真是高兴了一场,要知道只要少爷将来有出息,崔家才有希望。否则真是扶不起了。空有财富迟早也有坐吃山空立地吃陷的时候。   五郎十二三岁的样子,长的结实,一看就能吃苦。将来给崔洛抬书架子倒是很管用。他应下:“小的知道了。少爷放心,小的绝不打扰少爷看书。”五郎信誓旦旦的保证。   崔洛算了日子,来年二月就可以开始考童生,一般要求熟读《四书五经》,会写八股文章,作词写诗即可,常备的读物只需几本。像《文心雕龙》,《礼记》等书册就是时人常见的备考书籍。   其实,此类书册也都是类似于启蒙的,没有什么太过精深的学问,浅读一番就能到了考场临时发挥。   崔洛第一世就一试就中,目前并不担心科举。   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萧翼此人。   他喜怒从不显于色,崔洛曾经看不懂他,今日照样没有看懂。这人再怎么圆滑世故,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对一个陌生人好。   尤其是布菜这种活!倨傲如他,何时伺候过人?!   崔洛揉了揉眉心,还是决定不想了,下次见了他绕道便是。她现在羽翼未成,不宜鸡蛋碰石头。   当天晚上,崔老爷子又叫了崔洛谈话,崔洛为了让老爷子安心,当场将《四书五经》背了几篇,老爷子见她还算上进,眯着一双老眼笑了笑,道:“承恩伯府送了帖子过来,明日你跟你母亲去一趟伯府,都是自己人,不用太拘谨,但你要记住了,你走出去代表的是崔家的颜面!可记清楚了!”   如今,承恩伯府是崔家的姻亲当中门庭最高的一户。   崔老太爷的意思是让崔洛多走动,将来熟络了也利于入仕。所谓的政治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谁的关系网纵横交错,谁就能走的更远。   萧翼便是这样一个黑白通吃,甚至于不问善恶都结识的人。   在这一点上,崔洛自问始终输给了他。   崔洛应下:“孙儿知道了。”   她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崔老太爷还想教导她几句,却是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再看崔洛的眉眼神态,与崔范有了三分相似。   崔老太爷悲从心起,挥了挥手,让崔洛回去:“行了,你今日才刚入京,回去歇着吧。”   崔洛走出月洞门,仰头是被浊云遮住的圆月,她裹紧了身上的衣裳,小径两旁已经落了霜,眼看京城就该下雪了。   科举入仕这条道,她已经走过了两回,尝过的艰辛还得再重复一遍,她没精力哀悼过去的两世,今后的路还很长........   *   次日一早,崔洛与洛十娘便从崔家的石墩胡同出发,同乘一辆马车的人还有顾长梅。他虽对顾长青交代,是留在了崔家。但崔洛一整晚并没有看到他。   换句话说,这人就是夜不归宿,连身上的衣袍也没换下。   崔洛自然不会直接问他,是不是又去掀花魁的裙底去了。   洛十娘显然很紧张,初进崔家大门,她已经够忐忑了,现在又要去伯府。   这时,顾长梅连打了几个哈欠,不合时宜的道:“舅母,您今个儿这身衣裳真好看,正好配您。”   洛十娘穿的是淡紫色绣折枝纹的袄裙,的确衬的她豆腐一样的肌肤更加莹润。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却又会暴露出与贵圈妇人截然不同的气质。   她憨憨笑了两声:“我也觉得这衣裳好看。”   崔洛:“........”   待马车在承恩伯府门外停下时,已有小厮丫鬟上前相迎,崔洛拍了拍洛十娘的手,安抚她:“娘,您莫怕,姑母也是极好的人。”   崔家虽已败落,但崔心兰嫁的可是承恩伯府,‘承恩’二字是帝王钦赐。顾家出了一个皇贵妃,且战功显赫,有拱卫之功,才得此荣耀,爵位虽是三代而终,但顾家底蕴丰厚,在朝中地位颇高,正是风光的时候。   崔心兰便是崔洛唯一的姑母。   下马车之前,顾长梅又将他那张白玉一样的银盘脸凑了过来:“一会要是我母亲问起,千万别说我昨晚不在外祖父家中!”   顾家从祖上开始就是武将发迹,顾家子嗣皆是清一色的高大修长。顾长梅与崔洛站在一处,二人给人的直观印象,起码相差三四岁以上。   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另一个则是食不果腹的‘穷小子’。   顾长梅前两世也不追名求利,只爱浮花浪蕊。   是他们所有人当中,活的最舒坦的一个。崔洛彼时经常在想,或许像他这样才是最通透的。   很多人明争暗斗,到头来所得到的未必是自己所求。   崔洛这辈子的目的太明确----那就是活着!   崔洛在顾长梅的眼神威胁之下,道:“我当然不会出卖你。”   洛十娘诧异的看了崔洛一眼。这是她从小教导不可扯谎的‘儿子’么?   这厢,顾长梅跳下马车,立刻有仆从簇拥了过来,跟随着他先入了府门。   崔洛与洛十娘随后由婆子和大丫鬟请入了后院。   崔洛一眼就看到崔心兰,见她身着勾勒宝相花纹服,下面是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梳凤尾髻,插了缠丝变形赤金镶珠凤簪,容貌秀丽,气度矜贵,端的是高门大户宗妇的做派。   下人通报之后,崔心兰从锦杌上起身,莲步走了过来,目光只是在洛十娘身上一扫而过,却在崔洛身上仔仔细细的打量,半晌拿了帕子抽泣:“果真是兄长的孩子,错不了的。”   可能是已经做了两世的男子,崔洛早就不知道怎么哭了,一看到女子落泪,太阳穴就开始跳动:“洛儿给姑母请安。”她微微弓身,恭敬道。   崔心兰忙是亲自上前扶住她:“好孩子,总算是回家了。你祖父祖母也是一时心狠,不然你哪会到了今日才能认祖归宗!”   崔心兰一开始获知崔范在外面娶了妻,也劝过崔老太爷将人接进门,但老太爷有心结,一直觉得崔范不思进取,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   谁料没几年人就没了!   崔心兰和崔洛熟络片刻,才不痛不痒的喊了一声洛十娘:“大嫂,今个儿府上请了戏班子,还是你们杭州城里的名角儿,你过来跟大伙一道听戏吧。”   崔心兰只瞧了洛十娘几眼,大约就知道她大哥当年乐不思蜀的缘故了。   现在人已经死了,她也不好针对一个寡妇,加之为了崔家考虑,她更不能让洛十娘太难堪。   洛十娘也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好,我正好喜欢听戏。”   姑嫂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尬笑了两声,就去了亭台下落座。   崔洛找了一个最不惹人眼的地方坐下。小案前摆着各种时令小吃,她挑了吃多了并不会长肉的果子吃。   这座宅院坐北朝南,东西并连,内院环绕抄手游廊,亭台楼阁。此时,西面的楼阁上正有人朝着这边望了一眼。   顾长梅问道:“大哥,你找我?”   顾长青收回视线:“这几天京城不太平,你休要乱跑,老实在府上待着!”   在顾长梅的认知中,他认为他的大哥一向十杞人忧天,对他说的话都是大打折扣:“我没有乱跑,我昨天就歇在了外祖父家中,不信.....不信你去问崔洛!”   他也看向那抹月白色素面细葛布直裰的瘦弱身影。   顾长青哀其不幸的冷视了顾长梅一眼:“明日开始好好进学!不要再去崔家了!”   “可......可我.....”   顾长梅舌头打结,到底还是不敢跟大哥顶嘴。但随即转念一想,崔洛即将与他是同窗,他不愁没人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冬天的,营养液不要捂着,都交出来吧!不然真的会结冰的。(一张真诚的脸) 第7章 出事   崔洛正吃着糖蒸酥酪,顾长梅出现在她身后,道:“你怎么就跟没吃过东西似得。跟我走吧,这里都是妇人家看戏的地方,我带你去寻更好玩的东西。”   崔洛表示,她其实真的是饿了。   崔洛并不想跟着顾长梅去他所谓的更好玩的地方,估计比听戏还索然无味。   她在这个世界加起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却没尝试过什么娱乐的法子。   不是在整人,就是在被人整。   从来不曾和谐。   顾长梅比崔洛高太多,身子骨更是不必说,很轻易就拉了她离开了后花园。   行至甬道就碰见了顾长青,他见二人动作举止亲密,倒是没说什么,长腿一跃而过,只当是看到两个孩子在玩耍。   顾长梅回头看了一眼他大哥,肩膀耸了耸道:“崔洛,我大哥就是这样的人,你可别介意,他其实是个热心肠的。”   崔洛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顾长青是热心肠?   当年户部侍郎郭珩被御史告发,串通考场舞弊,吞盗官粮,被扒皮充草的时候,顾长青作为郭珩的挚友,可就站在现场亲眼目睹的,从头到尾,都不曾站出来说一个字。他当初已经是帝王跟前的红人,求个情也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次的案子,前后死了百来人,牵连颇大,崔洛到现在也不清楚究竟是谁在幕后主使。   顾长梅所说的好玩的地方位于北京城西面的集市,一个叫做‘斗鸡场’的地方。   只不过,斗的不是鸡,而是蛐蛐儿。   可别看这玩意不起眼,一只战斗力强大的雄性蛐蛐儿能卖上百两银子。   不过,蛐蛐儿是输不起的,一旦输了一次,这畜生就算依旧强壮灵活,也再无法面对敌手。   故此,只要败过一次的蛐蛐儿,基本上算是废物了。就跟大多数人一样,一辈子只能禁得起一次输赢。   好战且屡战屡胜的蛐蛐儿,少之又少。这个时节更是少见。   “我上回得了一只成年的雄仔儿,连赢了五次,可惜被我大哥一脚不小心踩死了。”顾长梅懊恼道。   崔洛内心唏嘘,当真不是顾长青故意踩的?!   “长梅,你真......”单纯!   顾长梅还是头一次听到崔洛喊他的名字,他本能的一愣,虽说崔洛是‘男子’,但声音未变,名字从她嘴里喊出来,格外的好听,比起那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儿,音色一点也不逊色。   他憨憨笑了两声:“我怎么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人特有意思?可惜我大哥始终不能懂我。”   她也不懂啊!   崔洛回了他一笑,两人便沿着长街走向摆放蛐蛐儿的小巷子,随意看了一看。   顾长梅挑中了一只棕黑色雄蛐,却发现身上没带银子,转头看向了崔洛:“你身上有钱么?”   崔洛坦然的摇头,并没有因为身无分文而觉得尴尬,她才刚认祖归宗,月银还没领过一次,哪里来的银子。而且在京城这个地方,有时候有银子也行不通。   顾长梅正懊恼着,前方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骚动。   当即,他神色突转,对崔洛道:“咱们也过去看看!”蛐蛐儿的事也抛之脑后了。   崔洛并不想多事,这个世上,人一旦多事了,会惹上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顾长梅已经拉了她往前大步走了。   这条长街是城西最为繁华的地段,沿街有勾栏院,青/楼,酒肆,各色铺子,而出事的地方正是万花楼大门外。   这让顾长梅更兴奋了,恨不能每天都能看到诸如此类的突然事件。   崔洛一定睛,却是看见了顾长青!   他现在任北镇府司百户一职,算不得大官,但锦衣卫身份特殊,是谁也不敢招惹的。而且只要有锦衣卫出没的地方,一般都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或与朝廷直接相关,百姓只敢远远的观望,无人上前。   顾长梅也看到他大哥,叹了一句:“难道是朝廷命官夜宿青楼丧命了?”   逛花楼是时人的一大爱好,甚至于官/妓盛行,且由礼部对南北两京的妓院统一管理。像罪臣女眷多有直接充数的例子也颇多,而且多半都是送进教坊司。这些女子大多自幼学习琴棋书画,舞蹈围棋,不是普通香客能光顾的。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出得起那个嫖/银。   身着飞鱼服,腰垮绣春刀的锦衣卫抬了一具尸首出来,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掀起了担架上盖着的白布。   一个身无/寸/布相遮的男子露了半个身子出来。他的脸尤为突出,凸起的额骨上还有紫痕。   崔洛和顾长梅俱是一愣。   库图!   竟然是武状元!   他死在了青楼?   要说是年老体衰的官员因为药物助兴,一时间失控,丧了老命,还有可能说得通。但库图......一个正是血性阳刚,年轻体壮的青年,他怎会暴死?   顾长梅想找后门,撇下崔洛,跑上前就问:“大哥,出什么事了?”   崔洛:“.....”顾长梅要是活在她那个世界,准能在贵圈混口好饭吃,就没有他打探不到的消息。   这厢,顾长青唇角微抿,那双冷眸似乎在叱责顾长梅:我前脚让你别乱跑,你后脚就在我跟前晃悠了!   崔洛想笑。   但下一刻,她却是笑不出来了。   顾长青的视线仿佛具有穿透力,准确无误的在人群中搜罗到了崔洛,并与她对视了一眼。   二人之间隔着几十丈的距离和初冬微熹的暖阳,却又好像是面对面那么近,一看就能看出彼此的心思。   崔洛移开视线,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隐入人群中。   库图可不是旁人,别看他已经二十大几了,他还有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干爹。   那人便是汪直!   库图死了,汪直必会插手。   说起汪直,也是个传奇人物,七岁入宫,十三岁就到了帝王跟前当差,到了十七那年更是了不得,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傅,踩着他的人头,坐上了禀笔太监的位子,现为工厂提督,为人阴晴不定,喜好不明。   想投其所好的官员也无从下手。   汪直除了他的性情骇人,相貌同样令人瞩目,唇红齿白,眉宇俊挺,身段如松鹤挺拔修长,深得帝王宠信。   顾长青见崔洛消失在眼前,蹙眉后,对顾长梅道:“胡闹什么!回去!崔家只有一根独苗了,你带着她出来做什么!”   一看就是弱不经风,他感觉一掌就能捏碎了她,方才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却让顾长青看出了与众不同的东西。   不过细一想,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一个刚从小渔村出来的少年,能有多少心思!   顾长梅仅凭方才一眼,又道:“大哥,库图身上有伤?可是在万花楼被人打了?”   顾长青觉得自己脾气已经够好了,对待弟弟从不发火。母亲走的早,父亲娶了继室是无可厚非的事。但继母不管事,父亲忙于朝政,这个弟弟.....几乎是他一手养大的。   “回去!”他冷喝道。   顾长梅一愣,桃花眼当即灌入了冷风,泛了红。   他折回后,找到崔洛,却没有离开现场,还是躲在暗处偷看。   崔洛:“........走吧。”   库图昨日与萧翼比武,他今天就暴死在青/楼?   怕是其中原委没有那么简单了。   顾长梅拉住了崔洛:“走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不想看好戏?”   崔洛耿直的回道:“不想。”   顾长梅正要说什么,万花楼外很快又来了一群人,这些人身着青布斓裳,头戴胡帽,为首之人肤白眉黛,高挺冷然,他一出现就给人感觉面前正下着一场三月桃花雨,满目粉红花落的幻觉。   怕是万花楼里的头牌花魁也要逊色了。   男人长成这样,也不知道是男人的悲催?还是女子的悲催?   “他是谁?”顾长梅总算遇到比他长的好看的人了。   崔洛道:“除了汪厂公还能是谁?”   顾长梅先是恍然大悟了一声,而后奇怪的看向崔洛:“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刚从杭州回来,自然不可能见过汪直。   不过,对于顾长梅,随意编个理由,他也能当真。崔洛道:“我是听说的,长成这样的男子,当然是太监了,你看那人下巴上可有胡子?而且我昨个儿在比武场就听旁人提及,库图的靠山就是汪直,他现在暴死,能出现在此处的人,当然极有可能是汪直了。”   顾长梅眼底涌向一丝惊艳:“崔洛,看不出来,你还挺机智。”   崔洛只是淡淡一笑,什么也不想说。   机智如她,照样被人害死了两回!   原先是她太小看古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此汪直非彼汪直,大家不要往历史上套,此文架空!   插播:明代的时候特别流行双性恋,当时梅/毒,从南向北,一路传播。像《金//瓶//梅》等书就是出自明代后期。嗯......其实,这是一个比较open的朝代,只是对高门大户女子的约束依旧很严格。正德皇帝,大家都知道吧?除了宠爱妓//女刘氏之外,还宠幸过太监......到了后来还从大臣当中寻找俊美的男子.......虽然本文架空历史,但还是心疼女主两秒钟。 第8章 汪直   汪直是阉人,他自己就是踏着他师傅的尸首一路走上去的。   这样一个人会因为一个比他还大了一岁的干儿子而劳师动众的从宫里出来?   且来的如此之巧?!   太多的巧合,那便不是偶然了。   看热闹的人似乎有着某种默契,皆往后又退了一退,崔洛与顾长梅便就在人群之外了,显得突兀又显眼。   顾长梅正在兴头上,崔洛拉了拉他:“长梅,表哥说的没错,你我还是走吧。”   顾长梅左右为难,细想一下,还是跟着崔洛离开了巷子口。路上,他似终于开窍:“崔洛,昨个儿武状元刚和萧公子比过武,然后他今日就死了,你说会不会有人将这两件事牵扯到一块?”   长信侯府的势力还不是汪直能够动摇的。   但汪直是帝王身边的人,想做点手脚也不难,坏点名声还是可以。不过,用库图的死去影响萧翼?似乎也说不通。   当然了,这些事都与她无关,她不过是个小人物,在那些人眼中,如今的她与蝼蚁无异。   她才不会操心那么多事。将来登科后,能做个京官,将崔家门庭支应起来,便是她最大的愿望了。   崔洛做无知状:“你的意思是指,萧公子下手太重,昨日已经重伤了武状元,才至他今日暴死?”   顾长梅双手一拍:“对!就是这样!崔洛,还是你懂我!”   崔洛:“.....呵呵”她可比不上顾长青‘善解人意’。   二人一个时辰之后又回到了伯府,用过午饭,顾长青才回来。   前厅两侧有抱厦,除了顾长青之外,还有萧翼。   顾长梅肯定要上前打探消息,崔洛的目光刚扫到萧翼身上,本能的想要调头就走,但萧翼好像早有所觉,往这边看了一眼。   崔洛要是再走,就是不识趣了。有点不打自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下人很快又添了两套杯盏,炉子里煮的是雨前龙井,算不得最好的茶,但用来待客最为常见。   小寒一过,气候愈发的冷,炉子里沸腾的热水腾起皑皑白雾,气氛很诗意。   但在场的人似乎并没有作诗的心情。   萧翼肯定也知道库图已死的事,他却是神色清朗,气定神闲,仿佛在自家的后院品茗观景,不受丝毫影响。   这件事,到底是旁人想‘黑’他?还是他故意‘自黑’?   以萧翼的为人,他完全能做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出来。   崔洛端坐着,手里捧着杯盏捂手,素白的面容宁静到了极致,不像是真人。她在听萧翼会说些什么。   顾长梅先开口:“萧公子,你说是不是因为这次你失手重伤了武状元,所以有人想陷害你,暗中对他做了什么手脚?”   顾长青冷眸瞪了他一眼:“长梅!少说话!”   顾长梅讪了讪。   真要是萧翼下手太重,那就是他间接误杀了库图,汪直会因为记仇么?   崔洛倒是很想看着萧翼和汪直成为对手。   毕竟,她自己搞不定他,汪直却是一个极有能力的人物。   她正想入非非,萧翼朗笑了几声,声音雄厚且清亮:“昨日比武,多少双眼睛看着,我有没有误伤到库图,不用我去解释了,至于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这是你们锦衣卫要查的事。”   顾长青这时却道:“汪公公将尸首带走了。”言罢,他低头喝了口茶,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萧翼亦是如此,两人互视了一眼,像是心中明了。   这可急坏了顾长梅,他看看萧翼,又看看顾长青,感觉到二人在打哑谜,他问道:“萧公子,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那武状元到底是怎么死的?”   顾长梅没有搭理他。   崔洛这时在猜测,汪直自己将库图的尸首带走?好歹也是一条人命,死的还是帝王钦点的武状元,大理寺和刑部就能直接不过问了么?还是说汪直也在瞒着什么?   顾长梅又追问:“我听说汪厂公受过皇上的........”   顾长青再度冷喝道:“闭嘴!圣上之事,是你我能私底下擅自揣度的?”   崔洛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像猜到了什么,但这些事依旧与她无关。或许站在一个局外者的角度,能看的更清楚。   顾长梅动了动嘴,只好将皇宫内闱那点秘事又咽了下去。   萧翼唇角嚼着浅笑,对顾长梅提及的事情,不以为然,更没有震惊,他喝茶时,眼角的余光往崔洛这边看了一眼,道:“崔家少爷要进学了吧?”   崔家的门庭实在不足以拿出来与这几位并肩,崔洛能坐在此处,无非是因为姑母崔心兰的缘故。   萧翼问她做什么?   崔洛‘嗯’了一声:“嗯。”再无他言。   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是浪费了力气。   “崔少爷连童生都不是,却去京城声誉最好的晋江书院进学,不知道能不能跟得上先生所授的课业?”萧翼风淡云轻的道。   晋江书院是全京城最好的私塾,听说是一位致仕的老翰林所创办,每年不知道走出多少秀才举人。对于崔洛这样一个未曾考过童生的学子来说,的确是高攀了。   顾长梅插了话:“崔洛虽与我不是同一个老师,但从后天开始好歹是同窗,我也可以指导她。”   崔洛无力的笑了笑:“......”   顾长梅是承恩伯之子,将来再等几年,可直接以‘荫监生’的身份去国子监,甚至于他连院试那一关也可以省了。   但是崔洛不同,她只能从童生开始。一步也能省去,她听到晋江书院四个字,心头微愣。   上辈子她考上秀才之前,一直是在石墩胡同里林家族学读书,没想到这辈子的资源更好。   前两世很多细节都会有所不同,但总体方向没有变。   无论细节如何变化,都会朝着原本的轨道发展。   萧翼这话是在嘲讽她学问不够,攀上了承恩伯府的面子,才得以入了晋江书院么?   这人真够讨厌!   她一世比一世更烦他!   寻常人对萧翼都是敬仰艳羡的态度,崔洛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萧公子似乎很喜欢操心旁人的事?”她一语毕,已经垂下眼眸,在喝茶了,白皙的脸氤氲在腾起的白雾之中,这让她身上有了种超乎意料的成熟。   顾长青看了她一眼,这之后发现萧翼并没有生气,便没有说什么。   他到底不是崔洛嫡亲的表哥,很多事,他不会插手去管,亦或是过多的提点她。   顾长梅可能不太能理解人与人之间的暗示,笑道:“萧公子是我家的贵客,萧顾两家私交甚笃,崔洛你也算是自己人了。萧公子多问一句,也是为了你好。你是应该更加刻苦,否则明年考不上童生,还得等上一年才能考秀才。不过我看你......多读几年书也来得及。你也用不着急,当年舅舅考童生也是考了三年。”   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看了崔洛一眼。尤其是顾长梅,双眼充满同情。   崔洛:“.........”都在怀疑她的学问?   不过话说回来,崔洛的那个便宜爹,的确不是科举的料,也难怪一开始所有人都不看好她。   但就在这时,崔洛在萧翼那似笑非笑中看出了什么。   总觉得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她看似谦卑,道:“我倒是不急,学问这东西也急不得,至于能不能跟上先生所授的课,我自己心里当然有数。萧公子也快弱冠了吧?怎么,你也想考科举?以你这个岁数,现在是举人老爷了么?”   顾长梅‘噗哧’一口热茶喷了出来:“哈哈哈......崔洛你真逗,萧公子他又不从文,考什么科举?”   崔洛当然知道萧翼将来会干什么,他如今便在禁军当差,是帝王的御前侍卫,又是长信侯的嫡长子,将来是要袭爵的。   就算不久后洛十娘成了长信侯的继室,萧家的资源也轮不到崔洛头上。   她继续懵懂又无辜:“不用科举?那总要读书的吧?”言下之意,是在说萧翼是个没学问的人。   顾长梅又是一阵大笑,还没见过敢公开给萧翼难堪的人。   顾长青只是喝着茶,不做任何评断。   萧翼也不恼,手持茶盖拂开水面漂浮的茶叶,轻吹了一下,才喝了口,之后道:“崔少爷.....还小,将来你会明白,这天底下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   言罢,他突然看向她:“依附旁人也没什么不好?对吧?”   崔洛一顿,但面上还是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样子。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洛顶了他一句,“不是所有人都能靠家族荫蔽,我当然要读书。”她的样子很认真。   顾长青右手中指揉了揉太阳穴,岔开了这个严肃的话题,对萧翼道:“晚上留下吃个便饭吧,我父亲今日正好回府。”   萧翼有一刻的失神,但在一瞬间就恢复了:“也好,很久没跟伯父喝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翼:嫌我没学问?非逼我给你作首诗?!   顾长青:不仅嫌你没文化,还嫌你年纪大! 第9章 喝酒   崔洛与洛十娘辰时未到,就从崔府启程,冬天日头升的特别慢,一开始还是灰蒙蒙的天。如此,才赶在晌午之前到了承恩伯府,如果晚上留下用饭,回崔家肯定会太迟了。   崔洛有心要离开,就借故道:“时辰不早了,表哥,长梅,我去后院寻母亲,就不作陪了。”   她和顾长青与顾长梅打了招呼,独独缺了萧翼。   顾长青看了一眼崔洛倔强又认真的样子,心道:她虽是自幼在乡野之地长大,还算有些骨气。不过这样的骨气对她而言并不利。她大概还不知道长信侯府在朝廷的地位!   顾长青认为崔洛此举并不明智,但他依旧没说什么。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顾长梅缺了心眼,压根就没瞧出崔洛对萧翼存了意见,道:“崔洛,难得今日你能遇见萧公子,你也留下吧,今晚让舅母也留宿一夜就是,我会派人去外祖父家中送信,你跟舅母明日再回去。”   崔洛:“......”拥有猪一样的队友,心是那么的累。   萧翼低笑了两声,继续与顾长青说话:“我听闻汪厂公新得了一只海东青,你可知是从哪里得来的?”   顾长青眉宇很淡,对顾长梅的无知并不放在心上,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明知他就是这个性子。他回了萧翼的话:“怎么,萧公子也感兴趣?”他顿了顿,补了一句:“高丽国的贡品,是皇上赐给汪厂公的。”   海东青是难得猎鹰,帝王竟然赐给了一个阉人?这里面是不是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闻言,顾长梅又想插话,被顾长青一个冷眼瞪了回去。   夜幕来的很早,几盏茶后,天就开始黑了。   崔洛与洛十娘被留在了伯府,承恩伯是崔洛的正经姑父,她自然是要去拜见的。   待承恩伯回府时,酒馈已经准备好了,洛十娘与女眷同坐一席。顾家除了崔心兰这个继室之外,还有几房姨娘,庶女倒是有几人,却无庶子。   崔洛以茶代酒:“多谢姑父让表哥和长梅此番去了杭州城一趟,将我与娘接回京。”   崔洛虽瘦弱,但眼神很坚定,看不出是从穷乡僻然出来的小家子气,承恩伯很会看人,笑着点头:“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今后你常来府上走动,你正好与长梅同岁,学问上也能多多交流。”主要是品行上多交流!   其实,世家子弟当中,真正读书好的没有几人。顾长梅虽然自幼开始进学,他腹中到底有多少墨水,承恩伯非常清楚,又见崔洛不像是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对她第一印象很好。   顾长梅就坐在崔洛身侧,待崔洛一坐下,他凑了过来:“你怎么不喝酒?都十二了,是不会喝么?我十岁那年就偷了父亲的酒喝了。”   他虽是压低了声音,同席的人也能听得到。   承恩伯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顾长梅是他中年得子,加上家中已有顾长青这个嫡长子在,承恩伯对顾长梅的要求并不高。但不代表不想看到他成气候。   顾长青在桌洞底下踢了顾长梅一脚,提醒他说话要注意。   承恩伯常年不在府上,很少管教顾长梅。一直都是顾长青在管他。   顾长梅被踢后,一猜就知道是他大哥所为,不然还能有谁?当场就道:“大哥,你踢我作甚?”   顾长青:“..........”   崔洛又想笑了。   承恩伯的脸色更不好看了,指望顾长梅有出息似乎已经不太可能,但最起码也得知道一点人情世故吧?!   萧翼打破僵局:“伯父,晚辈敬您一杯,长梅也算是性情中人,您莫要置气。”   顾长青在同辈人当中,已经是出类拔萃的优秀,自幼从不需承恩伯管教,但性子偏冷,尤其是他母亲过世之后,顾长青已经太久没有跟承恩伯好好说过话。所以,承恩伯看到萧翼如此的精通事故,难免有些羡慕长信侯。   都是早年就丧了原配夫人的,怎么养出来的儿子截然不同?!   承恩伯喝了一杯,青花金边的小盏直接见底,烈酒穿肚的灼烫驱赶了冬夜的寒意。承恩伯想了想也只能作罢,幸好家中还有一个嫡长子!   饭桌中央摆了一盆炖羊肉,上面撒了一层小葱花,浮起的乳白色汤汁在烛火下格外诱人美味。   崔洛很想尝尝,但最终还是抑制住了。   正当她准备吃一筷子毫无油脂的冬笋时,萧翼持碗给她勺了一碗羊肉汤:“崔少爷太清瘦,眼下正值严冬,最该滋补。冬笋虽好,你这样的身子骨却不适多食。”   承恩伯见崔洛也是太消瘦了,跟顾长梅坐在一处,一个像青壮少年,一个还是个孩童,叹道:“你正是长个头的时候,原先没有回本家,在外面吃了苦,如今既然回来了,不必过多苛刻自己。”看到崔洛孱弱苍白的样子,承恩伯的慈父心涌了上来。   崔洛挤出两只小梨涡:“多谢姑父,我吃不惯羊肉。”她依旧对萧翼的好意不理不睬。   补?   光是想想洛十娘和姑母庶姐的身段,崔洛就清楚自己不能滋补。   这时,顾长梅总算说了一句管用的话:“我也从不吃这种腥味重的东西。崔洛你不用当心,我听我母亲说,舅舅当年身形高大,你也能长高的。”他以为自己是在安慰崔洛。   承恩伯对崔范还是挺熟悉的,他当年上门提亲时,崔范还没有离家出家,仍旧在秋闱一事上苦苦挣扎,这一眨眼,人却已经去了黄泉了。   他也对崔洛道:“你父亲的确高大英俊,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现在不必担心。”   这时,萧翼将崔洛推开的羊肉汤端到他自己面前,用瓷勺搅拌了几下,自己喝了一口,轻笑:“有些人未必长的高。”   崔洛:“.......”现在又都操心她的身高问题了?   只有顾长青不疾不徐的吃着面前的一叠油炸花生米,不曾对她的个头指指点点。   崔洛突然对他有了一丝的好感。   今日算是家宴。在酒馈上,承恩伯与萧翼等人是不会谈及朝政的。   酒后三巡,顾长梅就开始醉了,拉着崔洛道:“今晚跟我一起睡,我给你讲讲书院里有趣的事,等后日你去进学,什么也不用担心,有我罩着你。老夫子跟我祖父曾是同科的进士,不会为难你的。”   顾长青本想再踢他一脚,却是刹那间止了动作。顾长梅清醒的时候,他都拿他没辙,何况是醉酒了?!   崔洛:“........”顾家肯定会另外给她准备厢房,可顾长梅这个热情的样子......   崔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应下了:“好。”   十二岁不算小,但也不大,又是表兄弟二人,同席而眠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她将来要登科入仕,身份若揭穿,就是欺君大罪,崔家阖族再也没有崛起的机会。这个时候,崔洛当然不会表现出不情愿的态度。   承恩伯与顾长青更无反对。   萧翼的目光投了过来,见顾长梅的一只手搭在崔洛的肩膀上,他笑了笑,目光却在停留在了别的地方,道:“我今晚还要赶回大兴,崔少爷与崔夫人要一起么?”   崔洛的确很想回崔家,但萧翼这一提,她便道:“天寒地冻,我担心我娘会冻着,就不跟萧公子一道了。”   长信侯府在京城西面,虽然崔家地处大兴,但却是大兴边上,离着皇城算不得远,与长信侯府只有一个时辰的车程。   他好像很清楚崔家的位置。   崔洛觉得奇怪。   崔家在京城也只能算得上是衣食无忧的商贾,连富庶都谈不上。他怎会知道?   崔洛疑惑时,萧翼已经起身跟长信侯告辞。之后与顾长青说了几句,就离开了,头也未回。   眼前没有萧翼在晃悠,崔洛陡然间觉得轻松了不少。   当夜,崔洛的确与顾长梅共处一室,这家伙说好了给她说一遍晋江书院里的趣事,一上榻就开始呼呼大睡了。   崔洛让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又去取了被褥,她在碧纱橱里睡了一宿。   待日次醒来,顾长梅睡的正酣,崔洛念及家中祖父可能会担心,便早早洗漱,去向承恩伯与姑母辞别。   她和洛十娘走出伯府大门时,顾长青骑在马背上,单手勒着缰绳,道:“我正有事要去一趟大兴。”寥寥几语。   言下之意,是要同道了。   崔洛莞尔,什么也没说,与洛十娘一同上了马车。   未至晌午,马车便停在了崔家大门外,崔洛与洛十娘下车时,顾长青早就不知去向。   马夫道:“表公子刚入大兴地界就往南走了。”   崔洛:“.......”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来是让人无所察觉,走时同样悄然无声。就是一个怪人。   洛十娘没有那么多心眼,在承恩伯府待了一天一夜,她才发现,还是崔家比较舒坦,好歹下人们人前人后都会唤她一声‘夫人’。   小厮上前,“少爷,老太爷让您去书房一趟。”   崔洛就知道祖父一定会问话。   说起崔老太爷,也算是耕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年轻的时候考过秀才,但举人却是从未中第。本来以秀才的身份,还可以当个教书先生,但为了家族的营生,最后还是选择去经商。到了崔范这一代,崔老太爷直接将人逼得离家出走了。   可想而知,崔家对考科举是有多执着。   如今摆在崔洛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那便是登科!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会参加‘我和晋江有个约会’的活动,关键要靠营养液的灌溉,所以.......聪慧如你们,一定懂我的! 第10章 纠纷   崔洛到了老太爷的书房,见他正在练字。   硕大的鸡翅木的长案上横铺着澄沁堂的白纸,还有翠玉的笔山和青瓷水洗,老太爷拿着伏虎玛瑙的镇纸盖住了纸张,开始运笔。   老太爷未曾抬头,就道:“回来了?”   崔洛上前,自觉的给老太爷研磨,看了几眼他的字迹,回道:“恩,孙儿回来了。昨晚姑父回府,留了孙儿一宿。所以才回迟了。”   崔洛很懂事的样子,让崔老太爷微微动容。他停下了笔,纸上是‘天道酬勤’四个楷体大字。   这也正是他想对崔洛所说的话,他是过来人,怎会不知道科举之路有多艰辛?   但即便如此,崔洛也必须按着这条路走下去。   崔老太爷虽然不善科举,但写了一手好字。崔洛注意到他握笔的那只手上,食指和无名指上茧子凸出,一看就是曾经长期练字所致。   她有些感慨,十年寒窗苦读的人又何止崔老太爷一人,但最后能在金殿传胪的却是寥寥无几。就好比是过独木桥了,皆是剩者为王。   崔老太爷将毛笔递了过来:“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原来是想考她!   要想考科举,写字是第一关。崔洛第一世时为了练就一手好看的毛笔字,不知道消耗了多少精力。   她不会旁的字体,只会这个世界读书人常用的馆阁体,又或者称台阁体。   “是,祖父。”   崔洛应下,接过笔,在‘天道酬情’下面,写了几行小字,取的是《中庸》中的开头一句“天明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她的馆阁体算不上秀气,但很工整清洁,与一般男子的笔迹很不同。看着非常舒服利索。   崔老太爷捋了胡须点了点头,对崔洛的字还算满意,而且科考时,不宜用旁的字体,阅卷官员可没那个耐心看草书。整洁清晰是关键。   “是谁教你识字的?”   崔老太爷心中难免想起他的儿子崔范。洛十娘是个不识字的妇道人家,那么崔洛的字只能是崔范所教。   其实,原主根本不识字,崔洛是第一世来到这里时,自己琢磨出来的。当初为了练毛笔字,手上不知道起了多少水泡。熬了整整两载,才能写出一手秀丽的字出来。   崔洛却道:“是爹在世的时候教我的,爹还说让我多读书,将来崔家还得靠我。”她知道如何能哄的祖父高兴。   崔老太爷沉默了片刻,之后深吸了一口气,他自己转移了话题:“你姑父昨日可曾说过什么?”崔老太爷又问。   承恩伯府出了一个顾贵妃,家族殷实勋贵,崔家的女子能嫁到承恩伯府算是高攀了。   崔洛很清楚,老太爷很在意这门姻亲。就算崔洛今后万幸入仕,没有靠山也是走不长远的。   这就是现实。   而承恩伯府就是崔家最大的靠山了。   崔洛如实道:“姑父不曾说过什么,只是这次能入晋江书院进学,是该好好感谢姑父牵线。”   这件事只是崔洛猜的,而且她也猜中了。   崔老太爷愈发的欣慰,连连点头:“难得你有这份心,入学之后一定不能辜负了这个机会。书院的老夫子可是翰林院里出来的,桃李满天下,能得他提点一二,也够你细细雕磨的了。”   崔洛轻‘恩’了一声:“祖父说的是,孙儿记住了。”   那位老翰林,崔洛彼时也听说过,致仕之后,就在家中开了私塾,甚至于不少官员也将家中的适龄的子嗣送过来,看重的就是老翰林的名声。   不过,一个耳顺之年的老头......听他讲课?   崔洛其实并不怎么期待。   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真正的东西还是要靠个人的领悟。   这时,外面常嬷嬷求见,小厮直接就带了人进来。   常嬷嬷先是看了崔洛一眼,这才对崔老爷子道:“老太爷,老夫人摔了一跤,您快过去看看。”   崔洛一愣,祖母怎会好端端的摔跤?她记得祖父和祖母的身子都很硬朗,前两世,她死的时候,两位老人还健在。   又看常嬷嬷的表情,好像不太对劲。   崔洛便和崔老爷子一道去了老太太所居的尚秋阁。   原先崔家还有几房姨奶奶,后来被崔老太太弄到庄子里去了,毕竟没有哪一个正室能真心容得下偏房。   加之,那几房姨奶奶并无所出。崔老太太已经到了这个岁数,就将几人送到庄子里眼不见为净。   崔家的府邸还算体面,单单是尚秋阁就有正房四间,前檐抱厦两间,最外侧设有暖阁。   崔老太太就住在正房中央的那间。   一个总角的小丫鬟见崔老爷子和崔洛过来,忙掀开了厚布帘子:“老太爷好,少爷好!”   崔家下人的数量不算多,有好些小丫鬟都是刚买回来的,老太太养在身边,打算调教好了,等上几年,送到崔洛院子里伺候的。   里屋很安静,崔洛看见了柳姨娘和崔倩立在床榻边,神色焦虑。   常嬷嬷给崔洛使了眼色,她这一趟去了杭州,又一路上跟着洛十娘和崔洛回京,大抵摸透了母子二人的品行。大概是觉得洛十娘为人老实,容易被有些别有心机的人踩着肩膀爬上去。   崔洛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小心。   “这是怎么回事?”崔老太爷开口问。   屋子内的丫鬟一个个低垂着脑袋,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崔倩嘴巴动了动,像是想说话,犹豫之后却是没张嘴。   崔洛没有回府之前,她是崔家唯一的大小姐,比旁人家中的庶女都要自诩清高一些。   崔洛走到脚踏上,看着坐趟在床榻上的崔老太太,喊了声:“祖母,您摔了跤?”   崔老太太这些年都在思念在儿子,现在儿子不在了,所有的念想都在长孙身上,她拉了崔洛的手,放在被褥里捂了捂:“好孩子,昨个儿晚上,你没回来,祖母就想的紧了。祖母无事,你安心读书就行。”   崔倩看着这一幕,咬了咬唇,之前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祖母一直很疼她,但还没这般疼过,突然觉得有人分了她的宠爱。   这时,柳姨娘开口了:“少爷,老太太就是摔了一下,应该无事,你别跟着忧心了。”   崔洛回头看了柳姨娘一眼,她穿着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身配着翡翠撒花洋绉裙,模样比不上洛十娘水灵,但也算颜色中等,年纪瞧着还比洛十娘大了几岁。   原先是崔范的通房丫头时,年纪就比崔范大。   妾室是没有资格在老太太屋子里逗留的,但崔家又不是高门大户,加之崔范又过世了,便没有那么多规矩。   柳姨娘不是一个善类,崔洛一直都知道。   她前世都没有好下场,只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死的。崔洛一开始对科举一窍不通,前两世都在忙着考试做官,崔家后院本就简单,她根本就没花过心思。   柳姨娘胳膊肘碰了崔倩一下。   崔倩似鼓足了勇气,道:“是......是母亲推的!”   崔洛神色一凌。   柳姨娘只是个妾,没有资格当的上‘母亲’这个称呼,那也只有洛十娘了。   崔老太太打住了崔倩的话,声音有些严厉:“不要再提了,你们都出去吧,洛儿留下陪我说会话就行!”   崔倩这个庶女当的,比旁人家的嫡女丝毫不差,她是在老太太跟前养大的,五岁之前一直都睡在老太太隔壁的暖阁里,何曾被这般训斥过?   崔倩当即就红了眼:“祖母!我说的都是实话,您就是被母亲推了才会摔倒的!难道就因为二弟的缘故,母亲她就能为所欲为了么!我要是个男孩,您是不是也这样偏袒姨娘?”   这话就有些过头了!   洛十娘就算如今被崔家承认了,当初也是跟着崔范私奔出来的卖豆腐的女子,没有家族根基,也没有三礼六聘,稀里糊涂就成了崔家的正室,很难让旁人打心底的看得起她。   柳姨娘脸上愠怒,喝道:“倩姐儿,你胡说些什么?还不快跟你二弟道歉!夫人又不是故意推倒了老太太!”   柳姨娘有些居心不良啊。   崔洛诧异了。   洛十娘胆子很小,又很敬畏崔家二老,怎会好端端的,刚从承恩伯府回来就推了老太太?   她再怎么愚钝,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崔老爷子也疑惑,崔洛这时起身,先对老太太道:“祖母,这个事情,孙儿一定会问清楚,您先歇着,真要是母亲做错了。孙儿一会带母亲来向您认错!”   崔老爷子想息事宁人,主要还是为了崔洛着想。崔洛是家中唯一的嫡子,没有一个体面的母亲是不行的。故此,崔家不会轻易当着下人的面责罚洛十娘。   但崔洛势在必行,“祖父放心,孙儿心里有数。”   她神色镇定的走出了屋子,体形纤细,穿着夹袄也遮不住那份消瘦。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极为稳重内敛的。   崔老太爷纳罕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倒是给他生个一个好孙子! 第11章 身份   崔洛从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就直接去了黛品轩,她这个娘从来就没让她安生过。   黛品轩里的小丫鬟见崔洛进来,低头打了招呼就不再敢多看她一眼。   洛十娘身边原本没有下人伺候,入了霍府之后,崔老太太指派两个贴身的大丫鬟给她。这二人就是春夏和秋冬。   崔洛将二人单独叫了出来,问:“说!怎么一回事?”   春夏和秋冬皆是一凌,被少爷的冷喝声吓了一跳,二人年纪大约都在十四五岁的样子,比崔洛还大了一两岁。崔洛脸上尚有稚气,但此刻冷然的样子已经有家族嫡长子的威严了。   春夏先开了口:“少爷,今个儿这事虽说是夫人错在先,但其实也怨不得夫人。”   说了等于没说。   崔洛又问:“给我说清楚了,夫人是怎么冲撞到老太太的?”   庭院里的树叶早就落了,光秃秃的显得空旷无比,唯有一棵落了霜的柿子树,上面还零零星星的挂着几只冻皱的柿子。崔洛就站在柿子树下,脸色肃重且严厉。   这件事这要是洛十娘的错,那她也不能躲在屋里不出来可,反倒让一个妾室在老太太屋子里伺候着。   如果不是她的错,而是另有缘由,那就更要将事情理清楚,谁错了,谁就得站出来担责。   春夏胆子稍大,秋冬暗示让她去说。   崔洛直接点名:“春夏,你来说!”   春夏是个典型的南方姑娘,当初就是人牙子从扬州买来的,而后转手到了崔家。几年下来,已经算是崔家的老人了,做事规矩老练,才被安排在了洛十娘身边。   这也是崔老太太的一片苦心,可惜了,洛十娘这样的女子,只能看到旁人对她表面的好。   春夏如实道:“本来夫人今日刚从外面回来,是要给老太太请安的。没成想柳姨娘也在尚秋阁,夫人瞧见柳姨娘正帮衬着老太太归置大爷生前的遗物,一时没忍住就上前将柳姨娘拉开,说是大爷的东西,旁人碰不得。这一来二往,就误推到了老太太身上......少爷,您说这到底是算谁的错?”   柳姨娘曾经占着自己生下了崔家的庶女,一味自高一等。要知道,崔家一开始并不知道崔洛的存在,到了后来崔范病逝的消息送到京城,崔家人更是以为从此绝后了,还打算让崔倩招婿的。   试想一下,如若没有崔洛,崔家今后到底是谁掌家?   还不是柳姨娘她们母女!   春夏又道:“老太太一直舍不得动大爷的东西,直到少爷您回府,老太太才打算将大爷的书房腾出来,给您读书用。小竹轩冬暖夏凉,是府上最好的院子,老太太心疼少爷,这才开始挪动了大爷的生前所用的物件。”   闻言后,崔洛心中彻底了然。   她让春夏和秋冬留在院外,独自一人走入了内室。   见到洛十娘时,她正伏在床铺上抽泣,妖娆的身子一颤一颤的,看来是真的伤了心了。   崔洛走近一看,见洛十娘手里还紧握着一块黄玉镇纸,她捏的太紧,手指已经发白。   都说傻人有傻福,洛十娘的前半辈子也不知道走了运?还是倒了霉?   崔洛轻抚着她的后背:“娘,您别哭了,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您这是容不下柳姨娘?还是.......”舍不得崔范?   她是真舍不得崔范么?前两世,洛十娘嫁给长信侯之后,可从未有过怨言,几乎是掉入甜罐蜜饯里了。   洛十娘平复了一会,直起身子,“洛儿,你爹是咱们娘儿两的,那个女人......她凭什么碰你爹的东西!”   崔洛揉了揉眉心:“娘,柳姨娘为爹生了一个女儿,这是无可厚非的事,而且还是在您之前。今日,您千不该万不该,就是误推了祖母。您知不知道有些人正为此事高兴呢。”   洛十娘一双凤眼透亮,闻言后,当即就想到柳姨娘,“你是说那个女人?要不是她,我也不会碰到老太太的身子,我明明要抢她手里的东西,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撞上老太太了。”   洛十娘看着崔洛,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结结巴巴道:“那我该怎么办?洛儿,娘心里不服气,你爹当年说过,他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过旁人,要不然我也不会一门心思就跟着他走了。”   崔洛有些累了,沿着床榻坐了下来,神色严肃道:“娘,您没听说过一句话么?男人若是可信,母猪都能上树。您也知道,当年爹是流落在外,他若不骗您,您怎会跟他离开出走?还生下了我?爹走了,您的日子还得过下去。总不能为了一件东西,就跟所有人过不去。”   洛十娘的注意力全在崔洛的话上了,“你是说......你爹他.....他一直在骗我?他不曾真心?”   崔洛没有过感情经历,更不懂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但她知道一件事。她爹和她娘本是天生的一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一个擅长花言巧语,一个喜欢听花言巧语。   她安慰道:“爹当然是真心的,只是男子说的话是不能全信的。这个世上又有几人是在说真话。”所以,今后听到长信侯的甜言蜜语,千万别上当!   洛十娘安静了下来,崔洛这时开始说正事了:“好在祖母伤的不严重。您现在是正房,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何必在意一个妾?将来崔家是儿子当家作主,您就是当家主母,要主持中馈的。庶女过几年就要出嫁了,到时候您将姨娘送到庄子里便是。”   经崔洛一番细说,洛十娘突然觉得将来的日子明朗了起来。   但心头还是如被堵住,不是很痛快。   崔洛不知道她还念着崔范,还是容不下柳姨娘?   她口吻加重了些:“娘,您身为祖母的儿媳,这个时候您哭有什么用?真要是想将爹的东西都拿回来,你自己去争取。”   洛十娘越发觉得崔洛的话有道理:“那.....我现在去给老太太请安赔礼?”   崔洛点了点头,其他的也不想再多说,全由她自己去争了。   原先,洛十娘所待的地方,民风淳朴,勾心斗角的事少之又少。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总归要自己尝一下内宅诸事,不是崔洛说几句话,她就能自己明白其中道理的。   很多事,不真实体会一次,永远不会领悟。   *   次日一早,崔洛带着书童五郎去了晋江书院。   书院在皇城下边,离着崔府约莫三个时辰的车程,一大早从府上出发,快至晌午才到。   崔洛一下马车就看见顾长梅在书院大门后等着,冬日的暖阳晒的他面色潮红,他身后跟着三三两两的少年,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一行人朝着她走来。   崔洛:“.......”感觉不太妙。   顾长梅人未至,声先到,他对身侧几个少年郎说:“这位就是我表亲,崔洛!你们要多多照顾她。她是刚从杭州乡下过来的,对京城很多事都不甚了解。”   少年们对崔洛充满了兴趣,见惯了达官贵人家中的公子哥,还没见过从乡野之地跑来的少爷。又听说崔洛是她父亲离家出走之后才生下的她,更是好奇打量。   其实,这些少年郎内心多半是看不起她的。只是碍于顾长梅的面子,没有人在表面显露出来。   崔洛:“........”真想跟顾长梅绝交啊!   少年们,耐不住好奇心,开始问东问西。   “乡下不用做农活么?你怎么比我阿姐还白?”   崔洛:“天生的。”   “我听说你们没有白面大米吃,那你们吃什么?”   崔洛:“靠着渔村,吃鱼虾。”   “对了,你识字么?”   崔洛:“......会背《大诏》。”   蓦的,众少年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发现似乎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并不是崔洛满足了他们所有的好奇,而是《大诏》堪称国宝。   此书是太//祖/皇/帝颁赐于国子监以及天下府州县,甚至于将《大诏》作为科举考试的参考书目,让各级儒学士子熟读。当时有一种盛况,天下府州县设里社之学,置私塾,聚生徒,就是为了诵读《大诏》,三年后大批涌入京城诵读,然后由礼部考核奖励。   民间有传言,家有《大诏》,若犯罪,可减一等判刑,而且太//祖/皇/帝还曾亲自在午门外,对着满朝文武讲解《大诏》。   可想而知,《大诏》的地位在时人眼中是有多么重要!   崔洛会背《大诏》,那么,这些少年郎还能说什么呢?!   众人纷纷散去,顾长梅压根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做了不好的事,笑眯眯的上前给崔洛提包裹:“崔洛,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跟我同住一屋,你是我表亲,我不照顾你,还能照顾谁。”   崔洛:“......长梅。”她眼神幽幽的看着他:“多谢。” 第12章 拜师   入冬已经有些日子了,崔洛算是中途进学,早就错过了一开始要走的拜师形式。   谁让她是个关系户呢?   晋江书院的老夫子只能命了一个教书先生暂任了崔洛的老师,他并非是看重崔洛本人,而是念在承恩伯的面子。   束修礼节过后,就是三叩首之礼。坐在上首的徐夫子捋着胡须,脸上无半分收徒的喜悦。这些读书人其实最为自持清高。可能不太喜欢崔洛这样背景不太强大的走后门的学子。   崔洛的老师,也就是徐夫子是一个双目狭长到几乎看不到眼珠子的中年男子,个头不高,褒衣博带,听说还是个秀才,前年还参加了秋闱,却是与举人无缘,屡次考不上。   而书院的院长老夫子姓晋,源于姬姓,单名一个江字。晋江书院便是以他自己的名讳而命名的。   晋老夫子悠长低沉的声音道:“崔洛,这位便是徐夫子,今后就是你的老师了。”他言简意赅,似乎也没有需要特别交代的事情。   崔洛从蒲团上起身,恭敬的应下,“学生知道了。”   拜师结束之后,已经是晌午,到了用饭的时辰。   顾长梅一腔热情无处安放,等崔洛从启圣祠拜了孔子出来,拉了她就往饭堂走。   晋江书院所收的学生都是天资极高的人,否则就是达官贵人家中的子嗣,故此,伙食非常可观。   像酱鸭,鲈鱼都是常见,因着书院几位夫子极为喜好猪头肉,这一道菜也是常年必备的。   崔洛在小方桌下落座之后,顾长梅就给她介绍了一人,“崔洛,你看那人!”   他手持筷子指了指崔洛身后右侧的位置。   崔洛一回头就看见一个清瘦的背影,蓝色粗布的长袄,头戴深褐色小方巾,他坐的笔直,独自一人一桌,动作不疾不徐的吃着面前的饭菜。   崔洛心头涌上一层熟悉感,但看不见这人的面容,她认不出是谁:“怎么了?”她问。   顾长梅并没有故意压低声音,加之周围少年们熙熙攘攘,他觉得对方肯定听不见,接着给崔洛解释:“他是从宝坻过来的,明叫裴子信,是咱们书院离的神童,今年也是十二,来年就要考秀才了。”   崔洛一僵。   裴子信?!   那个曾今与她同科的竞争对手?后来又同是一甲高中,一并分在了翰林院观政的裴子信!   这人一向视她为同行冤家,因为一次诗友大会,输了一次,便日日缠着她再比。   是好胜心极强,且从不服输的一头倔驴。   裴子信的确是少有的奇才,也正因为如此,也被破格收入了晋江书院。   晋老夫子也算是个惜才之人!   本朝每逢寅、审、巳、亥年举行“科试”,逢丑、未、戌、辰、年举行“岁试”。童生可在三年内参加一次科试和一次岁试。   前两世,崔洛与裴子信都是同科,这一世算起来的话,裴子信先考秀才,崔洛明年只能考童生,后年考秀才,正好第三年,二人又是一起参加秋闱。   崔洛再一次被命运撞了腰!   很多事,总归避不了。   见崔洛失神,顾长梅在桌洞底下踢了她一脚:“你也别丧气,人家是京城出了名的奇才。你肯定没法同他比。”   崔洛干笑了两声,也不答话,内心却是起了一层小小的波浪。她与裴子信这辈子是要提前‘认识’了。   缘份这东西真是奇怪,就像绕着一个圆弧在行走,总会有碰面的时候。   崔洛吃了几口鲜蔬,一个淡青竹叶纹额直裰的少年走了过来,这人便是王宗耀,今日在书院大门外还询问过崔洛识不识字。   他是礼部郎中的孙子,名字取的浅显易懂,“宗耀”二字,顾名思义,光宗耀祖。   顾长梅问:“宗耀,你怎么坐这边来了?你与裴子信不是天天在一块吃饭么。”他语气像是在嘲讽。   王宗耀笑了笑,瞅了一眼崔洛,从棱格窗扇斜照进来的太阳光,衬的她肤色更加白,如牛乳一样的白的晃人眼,他叹了句:“崔洛,你来了书院之后,长梅就不是最好看学子了。”他借着崔洛,反击顾长梅。   顾长梅并不介意自己的容貌被人比下去了,毕竟他一直自诩是个阳刚的男儿。   崔洛也不以为然,这群人不过都是年纪尚小的少年郎。真正值得在意的同窗,是等她入了国子监之后的事了。   她莞尔:“王少爷,你与裴子信很熟悉?”   王宗耀挥了挥他好看修长的手:“崔洛,你不用跟我客气,叫我宗耀就好了。”   他似乎没有理解崔洛话中的意思。   崔洛又换了一个方式问他:“宗耀,你与裴子信是住同一屋的?”   一般同居一室的学子大多都会一同用饭,这跟现世没什么区别。   王宗耀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玉米牙:“崔洛,你猜的真准,我们四人就是同一屋的。”   忽的,崔洛突然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四人?”她原先以为,以承恩伯府二公子的地位,起码是单间,或是双人间,原来还有其他人!   王宗耀道:“是啊,就是咱们四人。我,长梅,还有子信,加上你就正好是四人了。”   那为什么顾长梅单独拉了她在这一桌吃饭?而不是与裴子信同桌?   崔洛看向了顾长梅,他已经低垂着脸,右手小指看似无意的捋着自己额前的小碎发。样子看似一无所知。   王宗耀解释:“崔洛,这事你不知道,长梅跟子信闹了点小矛盾,不过没关系,大家都是兄弟,说开了就好了,对吧?长梅!”   其实,裴子信的家境并不宽裕,甚至可以说是贫困,崔洛虽是出身站不住脚,但好歹崔家还有铺子地契十来处,足以令她过上富家少爷的日子。   不过,裴子信的学识和聪慧,令他在晋江书院很受夫子喜欢,故此,书院里没有学子为难他。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一个天才童生将来极有可能登上高位。   夫子和学子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崔洛没什么食欲了,愁思着晚上该怎么熬。   她估计,顾长梅和裴子信之间的矛盾,没那么容易就能解开。她不记得上辈子二人是挚友!   作者有话要说:  欢哨的书院生活开始了! 第13章 试探   不多时,裴子信用完饭,他起身转瞬间,余光明显往崔洛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是对崔洛这个新来的学子也存了好奇心,还是在看顾长梅。   他个头并不高,与崔洛一样,属于厚积薄发的那种人,到了后来才开始长个子。   也可能是二人都是幼时不同程度的伙食不良所导致的。   裴子信的长相很大众化,无法让人一眼就能记住他。但双眉经常是蹙着的,崔洛记得他二十几岁时,已经开始白头了。是个兢兢业业,恪守本职,坚守儒学的好官,人称“裴青天”。   但与此同时,也是一根筋,在一件事情上,能死磕到底。前两世,所有同僚见了他都会头疼,奈何帝王就是宠信这样的官员。   裴子信走出了饭堂,明明还是个孩子的模样,神色却已布满愁容,这人仿佛自幼多愁。   王宗耀老气横秋的叹了声:“子信用了饭就去看书,我要是能有他一半的勤奋,我祖父怕是要把我供起来。”   这话中羡慕与调侃俱有。   谁都知道奋进的道理,但是能做到的人却不多。   坚持其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尤其是在做学问这方面。   中午还有半个时辰的歇息时间,崔洛去了后宅的起居房,靠近晋江书院的学子大多晚上都是要回府去的,剩下的也只有二三十人留宿。四合院中共有六间暖阁,大约四五人一间,正好住满。后罩房则是给众学子的小厮或者书童准备的。   崔洛他们这间寝房用了一人高的雕花屏风隔开,一侧各有两张小榻,棉被则是学子们从自家带来的。她一眼就认出了裴子信的东西。除了他之外,还有哪家的公子会同兰花粗布的棉被?她的床铺就挨着他的,两人床榻之间隔着一张小几。   算是‘比邻而居’了吧?!   崔洛在屋子里归置好自己的东西,取了书册,准备先去学堂熟悉一下环境。   下午要讲试贴诗,正好是徐夫子授课,她好歹是徐夫子的学生了,在课堂上不能丢了老师的面子。该温习的东西,还是需要温习一下的,上辈子做官之后,就再也没碰过这些书了。   顾长梅拉住了她:“崔洛,今日下午的课,你当真要去?会背《大诏》,不一定会作诗的。”他眼神诚恳,生怕崔洛会在同窗面前丢了颜面。为了崔洛,简直是操碎了心。   崔洛一向谦虚,这一次却道:“长梅,你放心吧,我五岁开始就会作诗了。”   崔洛抱着书本出了屋子,顾长梅愣了愣,干脆午觉也不睡了,也随意寻了一本书揣在怀里,紧随崔洛身后,二人一道去了课堂。   王宗耀正欲小憩一会,刚从月门处进来,看见顾长梅怀里捧着书,诧异难以言表:“......长梅,你上进了?”   顾长梅没有搭理他,白皙的面容涌上一丝微红。好像‘刻苦奋进’让他很难为情。   课堂铺着木质地板,上面摆了缠枝纹的蒲团,课桌是清一色的矮几,最上首就是夫子所用的书案了。   崔洛与顾长梅刚入课堂,王宗耀后脚也拿着书册走了进来。   一时间,同寝房的四人都不约而同的聚齐了。   裴子信的位子就在靠着夫子书案最近的那一排,他端坐在那里,堂内只有翻书的声音。   王宗耀与顾长梅一坐下,浑身上下就不太舒服,但又见崔洛和裴子信安静如斯,他两如同被逼上梁山,硬着头皮打开书本。   堂内气氛诡异的和谐。   试贴诗最讲究格律。乡、会试用五言八韵,童试用五言六韵。限用官韵,用的全是仄起格。   故此,仄起格是试贴诗的精髓之处。   崔洛总结过规律,无非是附和当下八股文的结构。县试中试帖诗除要求对仗工稳外,最难以掌握的便是用典,而且用典还切忌牵强、堆砌和冷僻,讲究正用、借用、明用和暗用,要求“熟事用之生新,僻语用之无迹”,以至“连类比附”等等手法。   彼时,考官因不明考生“用事出处”,斥为“用事冷僻”而名落孙山的亦或有之。   所以,要想作好试贴诗,除了会破题,承题,起股等八股要素,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熟悉典故,博览群书。   考童生这个阶段,《四书》,《五经》足矣。   但要做到熟练掌握《四书》,《五经》所有全本,其实并不容易,崔洛第一世深刻体会了古人做学问的痛苦,每日辰时已经在院中朗读近一个时辰,才能勉强跟得上老童生所授课业。   现在回想一番,都是泪啊。   崔洛正在温习之中,面前的光线暗了下来,她还没抬头就看见裴子信站在她面前,此人面色偏黄,样子倔强,五官恨不能拧巴在一起了,“听说你会背整本《大诏》?那你试贴诗与经论会多少?”   又来了!   这人当真是好强。   前两世还没比试够么?   崔洛只想好好读书,“一般。”她淡淡道。   清冷的气质与她凝白的肤色极为相配,就好像雪山悬崖上的莲花,至冷,至清。与她如今这个岁数和相貌,极为不符。   崔洛与裴子信算是书院里个头最矮的,而崔洛整体骨架比裴子信还瘦小,看上去就属于弱势之流。   顾长梅怎能容忍任何人‘欺压’他的表亲?   当即就站了起来:“裴子信!你够了!你不就是学问上高人一等么?崔洛今日头一天入学,你休要给她惹麻烦!”   崔洛回头瞪了他一眼:“长梅,子信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有给我惹麻烦。”   也不知道顾长梅和顾长青兄弟二人怎么相差那么大,一个对诸事莫不在乎,一个就如同沾了火油的柴火,一点就燃。   裴子信眉头蹙得更紧了。   子信?   她头一天进学,就这般亲切的唤他了,其他同窗一开始都是看不起他的,直到几次课业被夫子大力褒奖之后,他才没有受到轻视。   王宗耀笑嘻嘻的劝道:“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咱们四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要不这样吧,过几天休假,我做东,咱们去喝点小酒。”   顾长梅弹了弹肩头不存在的灰尘,气鼓鼓的坐下。   崔洛其实并不能理解,他为何而动怒。   顾长梅怼了王宗耀一句,道:“谁跟你同根生了!”   裴子信还想试探崔洛的学问,但她有礼在先,他自己倒是不好意思再问,便回到了位置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定在每天早上7点!V前日更,V后万更。   请叫我勤劳的小蜜蜂,嗡嗡嗡..... 第14章 同居   未时三刻,老童生手持木锤敲响了屋廊下垂吊的铜钟。   嬉闹的少年郎们顷刻间纷纷落座,端坐如松,前后变化之大令人嗔目结舌。   晋老夫子的名誉可不是白来的,朝中很多大员都是他的学生,故此,这些达官贵人家中的子嗣并不敢在晋江书院放肆。   不一会,徐夫子踱步走入了课堂,他可能眼神不太好,眯着眼扫视了全场,发现座无虚席之后,才道:“今日讲五言六韵,你们可有谁事先温习过?”   温习试贴诗是上次布置下去的课业。   徐夫子的眯眯眼盯着书册看了一眼,又仰头望着堂内的人,这时候,学子们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模样乖巧。   独有崔洛和裴子信还是端坐如故。   崔洛倒是不愿意出风头,只因为她与裴子信隔桌而坐,看不到身后的同窗都做了缩头乌龟。   而且,她怀疑徐夫子是不是高度......近视?   他到底能不能看清人脸还是一个问题。   崔洛感觉到一道视线在看着她,她侧过脸就发现裴子信蹙着眉,像是在打量她。   崔洛觉得裴子信一向很在意学问的高低,而且很喜欢显摆,她干脆成全他,朗声道:“夫子,子信擅长仄起格,不如让他先作首诗,给大伙立个榜样。”   此言一处,堂内顿时由鸦雀无声变成一阵欣喜。   徐夫子伸着脖子,半晌才意识到了崔洛是他中午才收的学生,他点了点头:“好,那.....子信,你给大伙举个例子。”   裴子信的位子一直是固定的,而且只有他愿意坐在最前头,所以徐夫子知道他的具体位置。   顿时,满堂的少年郎们松了一口气,一个个皆对崔洛起了好感。   她的提议简直是太好了!   裴子信没有拒绝,一鼓作气势如虎的样子,按着八股文中承题,破题,起股等格式,现作了一首描绘冬日萧冷的诗。   用词算不得精湛,但用韵工整,巧妙避免了倒韵、重韵、凑韵、僻韵、哑韵等戒用的韵律。   徐夫子嗯了几声,连连点头,对裴子信赞口不绝。   正当少年们以为今日这关要躲过时,徐夫子竟然意犹未尽,又问:“还有那位要试一试?”   众人懵:“........”   看来还需要再拖一人下水。   在场的多半都是世家子弟,家族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得罪谁都不利。   这时,一个身着团花纹绸缎的袍子,头戴瓜皮小帽的富甲子弟举起手:“先生,我举荐崔洛!”   敢坐在第一排的,一定有两把刷子。而且由于顾长梅大肆宣扬的缘故,所有人都知道崔洛的底细。一个普通商贾家中的孩子,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说话的人名胡勇,并非官宦之家的少爷,而是京城巨贾之子。其父将他送入晋江书院并非是为了考科举,更大的原因是结识书院中朝廷官员家中的子嗣。   为人极为圆滑,少年时就痞气十足,很有奸商的潜质。   崔洛就这么被‘卖’了。   顾长梅为崔洛捏了把汗,抓着书本,朝着胡勇就砸了下去。   这家伙‘护犊子’的热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停。   崔洛依葫芦画瓢,也作了一首诗,她已经两次金榜提名了,试贴诗自然难不倒她。只不过也要隐藏的不露痕迹,太过冒进,名声过早传出去未必是好事。   崔洛的诗一作完,徐夫子的咪咪眼好像放大了一些,又是一番赞许。   可能是因为裴子信和崔洛接连完成了夫子提出的要求,这让徐夫子误以为书院风气大涨,此刻尤为兴奋,要知道试贴诗对十二三岁的少年们来说是有一定难度的,他又道:“可还有谁愿意试一试?”   众人崩:“!!!!!”   胡勇环视一周,似乎再无可以‘推荐’的合适人选了。   最后徐夫子随意点了名,结果可想而知,他原本对众学子所抱有的期望也彻底磨灭了。别说是试贴诗,就算是打油诗,有些人也未必当场立刻就能作得出来。   下学之后,天际灰蒙蒙的,像笼上了一层灰布,是下雪之前的征兆。   众学子从课堂出来,一个个锁紧了脖子,不留宿的皆有小厮上前递了斗篷或是暖炉,留宿的簇拥在一块往后院走。   顾长梅自然是拉着崔洛一起走,王宗耀也与他二人一道,于是,裴子信就落单了。   顾长梅让书童将晚饭搬到了寝房,几人的意思,大约是晚上就不出来挨冻了。   崔洛的小厮五郎已经回了崔家,下次休假才会过来接她。   屋子里暖烘烘的,早就点好了暖炉,跟世家子弟同住一屋的好处便是永远不会受罪。热水热汤供应不绝。   入了夜,外面当真落起了大雪,片片如鹅毛般,纷飞绚丽。陡然间将天际也照亮了。隔着高丽纸糊成的窗棂,可见隐约的白光闪现。落雪的院子格外安静,给夜色添了一份宁静。   几人都上了榻,崔洛与裴子信床榻之间的矮几上已经点了油灯,他又开始看书了。   崔洛靠着大迎枕,却是突然不知道干什么。   好像第三世,比前两世都轻松得多,起码不用为了科考而绞尽脑汁,她此刻就忖思着登科入仕之后,如何应对那些朝堂争锋,皇子间的夺嫡纷涌,还有......那个人!   就在一阵安静之后,屏风那头响起了嬉笑声。而且似乎.....略显猥/琐。   裴子信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抱着书翻了身,随手拿了一件毛衾捂住了耳朵。   顾长梅这时只着寝衣走了过来,上身是白色中衣,下面是一条水红色的撒花亵裤。   崔洛:“......”   顾长梅一双桃花眼泛着晶亮,不问青红皂白就掀了崔洛的被褥上了榻,与她一并靠在迎枕上之后,从怀里掏了本薄薄的蓝皮书册出来,小声笑道:“崔洛,给你看本好书!”   作者有话要说:  顾长青:熊孩子!   萧翼:看你教出的什么弟弟!别把我的小崔崔带坏了! 第15章 鸡飞   崔洛身形瘦弱,加之胸前绑着棉布,她就算是已经上了榻,除了里面的中衣之外,还套了一件小褂裳,根本看不出身体的异样之处。   顾长梅这么一靠近,崔洛难免一愣,但旋即表面很自然的道:“这书是避火图?”   顾长梅惊讶的看着她,见她无丝毫诧异,桃花眼笑成了一条缝:“崔洛啊崔洛,你难道你之前也喜欢看这个?”   崔洛继续面不改色:“......当然,你还是留着自己观摩吧,我......已经很熟悉了。”说谎也是一门技术活。   崔洛此刻的内心有些复杂。   顾长梅觉得无趣,本来还想带领崔洛走入全新的世界,现在才发现,人家也不全是从小乡村里走出来的土包子。   “崔洛,真是看不出来啊,你也好这口!那好吧,你早些睡,明个儿一早说不定还能打雪仗。”顾长梅又从崔洛的床榻上起身,他转过屏风之后,那条水红色亵裤还在崔洛脑子里浮现。   他确定没穿错裤子?该不会是从万花楼里顺手牵羊得来的吧?!   崔洛正要躺下,隔壁一双漆黑的眸子看了过来,是裴子信正‘鄙夷’的瞪着她,好像是在质疑崔洛的品行有问题。   而后,他更是弃了书本,干脆掀了被子将整个人都盖住。仿佛是要与崔洛等人隔绝。   崔洛:“.......”年轻人啊,真是经不起一点刺激。她猜,自己大概是惹裴子信厌烦了。   老实人年少时,照样还是老实人。   第二日,天光熹微,崔洛是被一阵嘈杂嬉闹吵醒的,屋子里除了在看书的裴子信之外,再无旁人。   崔洛一听外面的动静,就知道院子里现在是个什么场景,她惧寒,起榻后迅速穿好衣裳,就将汤婆子灌满抱着捂手了。   其实,要是单与裴子信同住,她会省去不少麻烦,这人似乎直接当她不存在,绝对不会多看她一眼。若只有他在屋内,崔洛根本用不着悄悄行事。   这一日上午由晋老夫子详细讲解了程朱理学中的一些精髓,学子们大多无心课业,一门心思都惦记着外面的皑皑白雪和枝头停息的麻雀。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下学,在下人将雪铲尽之前,后院总算堆了几个雪人,都是按着徐夫子的模样堆出来的,只可惜徐夫子的眼睛只可见寸丈之内的东西,压根注意不到自己成了富家子弟玩闹的对象了。   对此,裴子信更是看不惯他们。   要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者即为父,在裴子信眼中,同窗们皆是大不敬。   夜色渐黑,后院的气氛却愈发热闹。   晋江书院与晋府在同一条胡同里,两座宅子只隔着一墙之遥。   所有学子都知道晋府出了住着晋老夫子和老太太之外,还有一个美貌的晋小姐。   晋晓悠!   晋老夫子的儿子在外为官,晋晓悠是幺女,一直跟着晋老先生和晋老太太一同住,今年应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尚在闺中,云英未嫁,正是女子花信年华时。   书院里除了崔洛与顾长梅今年十二,十三四岁的大有人在,甚至最大的年纪有十五了。   隔壁住着一位娇花儿一样的俏小姐,怎叫一大群少年们不为之心动?   然,心动也没法行动!   胡勇是个胆大妄为的,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趴在院墙上偷看了,只不过晋府养了一头家犬,听闻那畜生站起来足有三四尺高,獠牙锋利,胡勇不知道被吓退过多少次。还听说那条家犬曾经咬伤过书院里的学子,是只极其凶悍的猛兽。一顿能吃下一只活鸡。   崔洛今日去饭堂,只看到寥寥几人,其中就包括裴子信。他也看到了崔洛,但可能是因为昨晚听到崔洛亲口扬言翻阅过避火图,他直至此刻,看着她的眼神都是充满鄙视的。就好像崔洛这样的人,有辱儒学师门似得。   崔洛当然不会轻易介意旁人的眼光。   不多时,顾长梅鬼鬼祟祟的来饭堂找她:“崔洛,快别吃了白菜了,你再吃下去,身上都快发芽了。走!我今日带你去吃好东西!”   饭堂里并不缺肉,只是崔洛不敢多吃。   顾长梅习惯性的将崔洛视作自己人,并且将她归为弱者的范畴,拉着她就往外走,这期间看都没看裴子信一眼。   崔洛不免好奇她,顾长梅这种‘老好人’的性子,怎会与裴子信闹了嫌隙?!   崔洛被顾长梅带到书院最北角的假山后面,她这才发现,‘失踪’的学子们都聚在一处烤着......火。   随即,一股子烤肉味扑鼻而来,崔洛走近一看,被少年们团团围住的铁架子上正烤着一只全.....狗?   崔洛怕狗,但狗这种东西极有灵性,她总感觉狗的眼神能看懂人心,崔洛本能的后退了几步,胸口不太舒服。   顾长梅察觉她脸色不对,问:“崔洛,你怎么了?”   崔洛摇头:“无事,我可能冻到了,那我先回去了。”她转身就走,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避开什么?   少年们正看着烤的金黄的狗肉流口水。没有人留意到她的异常。   胡勇对着狗肉泄愤道:“让你咬我裤衩,现在知道老子的厉害了!今天非吃了你不可!”   众少年附和着笑:“城西有家狗肉铺子,那里头的狗肉还没这只香。今日,咱们算是赚了!”   王宗耀提出质疑:“这条狗是晋小姐的爱犬,你们说,要是让晋小姐发现了,咱们这些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胡勇摆了摆手,笑道:“放心吧,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那些小厮都受过我的好处,不会乱说话的!”   这厢,崔洛才刚从假山那边回来,立在回廊上就看见一个身着织锦镶毛斗篷的妙龄姑娘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她身后领着一群持棍的小厮气势荡荡的往假山后面走去。   崔洛还未来得及转身,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打骂声,顿时就有少年郎从假山后面逃窜出来,一窝子蜂拥而散,穿着各色的锦袍,有着雪景的衬托,竟有姹紫嫣红之感。   崔洛从姑娘的骂声中大概猜出了是什么事,她正要回屋,裴子信站在屋廊下,愤愤道:“有本事吃人家的狗,就该受到惩戒!”   崔洛更纳罕了,问:“所以,是你告的密?” 第16章 狗跳   裴子信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决。   他与崔洛差不多高,站在回廊下却是大义凛然,十足的读书人的倔气。崔洛看着他一张浑圆的脸有些想笑。这位就是今后跟她一比高下的同榜进士,现在也不过是个孩子的模样。   这时,被晋晓悠驱赶着四处逃窜的少年们很快就涌入了后园子,众人看着站在回廊下脸色清淡的崔洛与裴子信,面面相觑之后,很快就总结出了一个结论。   胡勇当场就问:“是不是你们二人告的密?”   反正崔洛与裴子信是全书院最没有靠山的人,就算崔洛背后是顾长梅,胡勇这一次也要问个清楚。   他几乎是痛恨晋晓悠的爱犬,恨到了骨子里,虽然旁人不知道情,但他的确被那条狗咬过臀/部,更别提没有任何机会靠近佳人了。   胡勇在晋江书院的另一目的就是晋晓悠了。   晋老夫子现在虽然远离了朝政,但一般人都不敢惹晋家!   为什么呢?   朝中不少官员都在晋老夫子的手底下读过书,或是在府学,或是在翰林院的时候,故此,想要最直接的与朝堂靠近,就是与晋家结亲。   而且,胡勇很中意晋晓悠。   她与旁的世家小姐不同,不是只会扑蝶绣花,是个内涵丰富,性格独自的女子。相貌更是清丽秀美。   胡勇觉得,他将来的妻子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裴子信仍旧没有回话。   崔洛觉得这个事情可能会闹大,她道:“不曾有人告密。”   裴子信这时多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眼神复杂,之后转身步入寝房,将门扇合上。   胡勇方才在假山后面看到了崔洛一眼,真要是她告密的话,时间上根本对不上号。所有的嫌疑都在裴子信身上,胡勇上前了一步,高大的个头高过崔洛很多,他靠得很近,像地痞欺压良民的态度:“崔洛!你最好是不要有意替他隐瞒,等我哪天有了确凿的证据,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崔洛半步没有后退,她太清楚这个岁数的富甲子弟的脾气了,恨不能持剑走天涯,各个豪迈野性,气血方刚,给点雨水就泛滥,给点阳光就能自燃起来。这也是为何他们宁愿在书院里进学,也不愿在家中请老师,最起码在书院里,无人能时时刻刻管教他们。   晋晓悠似乎对胡勇印象深刻,她从假山后面走出来,一众婆子丫鬟也是面色凶悍,她看到胡勇就叫住了他:“我问你,是不是你干的好事!”她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胡勇与她的爱犬相斗了。   胡勇听到了美人的声音,脸色立刻就变了,和崔洛拉开了些许距离,俊脸带笑:“晋小姐......我......在下怎会是那种粗俗之人,在下是很心善的,不杀生,不杀生的。”   崔洛:“......”   胡勇心生一计,突然拉了崔洛挡在面前,手指着她,道:“是她!都是她干的!狗是她杀的,火也是她架起来的。我能作证!”   晋晓悠看了一眼崔洛,是她并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却是清雅到了极致。晋晓悠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反正觉得崔洛和书院里其他学子不同。   而且又见崔洛身形纤细,肤色白嫩如脂,跟寻常顽劣的少年有着天然之别。她沉静的像小池中的七月睡莲,让人都不忍心叱责她。别说是恶犬了,怕是一只小奶狗她也伤不了。   晋晓悠气氛道:“你休要胡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不准再给我写诗!”晋晓悠虽然性子烈了些,却是个才情极高的女子,又是出自簪缨诗礼之家,胡勇的那些所谓的‘诗’到了她眼里,就成了胡编一通了。   崔洛神色淡定的站在二人中间。   胡勇握着她的胳膊肘,她抽身不得。   晋晓悠身边都是彪悍的婆子和丫鬟,胡勇就算想靠近她,也得顾及人家姑娘的名声,故此,他就抓着崔洛不放手,但又没打算离开,赖皮一样憨笑了两声:“不是,晋小姐,在下是真的虚心请教,对小姐绝无半分孟浪之心,在下可对天发誓!”   此言一出,晋晓悠愈发尴尬,“你闭嘴!你杀了我的狗,这笔帐我一定会跟你算!”   胡勇急了,到底也才十来岁的少年,心仪的姑娘当众叱责他,这让他的自尊很过意不去,又将崔洛往晋晓悠面前推了推,挡在二人之间,他道:“是她!真的是她干的!这件事与我无关。晋小姐,你....你看我像扯谎的人么?”   崔洛蓦的一笑,她正要说什么,顾长梅提着衣摆,迈着两条大长腿奔了过来,嘴里念念有词:“胡勇!你放开崔洛!”   这个气势很是激动。   崔洛心头微暖,她的‘靠山’来了,本来她就是想装作一朵无知无害的小白花的。现在还不是过于冒进的时候,但也不能平白受人欺负了去。她正好想反击胡勇,却被顾长梅抢了先。   晋晓悠是个闺阁女儿家,少年们三三两两的走过来看热闹时,她身边的婆子丫鬟见势就将她护住。   婆子道:“小姐,这件事,咱们回去告诉老太爷,让老太爷着人收拾他们!”   晋晓悠是气上心头,才领着小厮过来‘讨伐’,按理说她的确不该露面。   顾长梅一把将崔洛拉到他自己身侧,对胡勇道:“你还算不算是男人!自己做的事不敢承认,还想拉着崔洛下水!”   众人:“..........”   胡勇:“!!!!”   晋晓悠闻言,气的跺脚,现在事实已经公布于世了,就是胡勇所为无疑了。她发髻上的鎏金朱花水滴玉簪一晃一晃的,指着胡勇的鼻子道:“你给我记住了!此事,我跟你没完!”   待晋晓悠气势浩荡的领着一众下人小厮离开,胡勇站在寒风中,脸上火辣。   但顾长梅和承恩伯府都不是他能惹的,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   胡勇吹了一会凉风,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崔洛也是不能招惹的啊!   他还没怎么着,顾长梅就‘杀’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长梅:听说近日老有人说,我是猪一样的队友?见过这么聪慧的猪么?   顾长青:.......弟弟是我人生的一大污点! 第17章 拉帮   房门被紧紧合上,顾长梅,王宗耀互视了一眼,二人先后走到屏风后面,看着裴子信,大有逼问的架势。   “到底是不是你告的密?我一开始就喊你过去吃狗肉,你却是拒绝了!”王宗耀问道,直截了当,这个时候了,也没必要顾及太多。   虽说顾长梅和裴子信不知因何而闹了嫌隙,但王宗耀并没有因此而孤立了裴子信。   他这个人年纪尚小,但做事很细致。   王宗耀是个慎小谨微之人,他的祖父乃当朝礼部郎中。   要知道,礼部在大明的主要指责是负责科举,与外邦之交,祭祀,国筵等事务。礼部所属的“四夷馆”是专门接待外邦使臣的机构,朝中所设的“译字生”即为四夷馆的生员,将来是要担任‘翻译’职务的,待遇非常之高,考选也相对轻松简单,遂成了纨绔子弟入仕的首要人选。   王家对王宗耀就是这样的期待。   只要王宗耀春闱中榜,无论是在榜单什么位置,王家都会将他弄进四夷馆。   崔洛上辈子陪驾新帝左右,接待高丽使臣时,还见过王宗耀。   只是他少年时的样子还没彻底长开,粉面桃腮的,和顾长梅一样,都是属于养眼好看类型的少年郎。   裴子信闷声不说话,始终觉得自己与这些富家子弟无法融入到一起。若非晋江书院名声在外,且免去了他的一切用度,他是不会来这里进学的。   顾长梅是个急性子,几个月来,终于开口和裴子信说了第一句话:“是你做的么?现在门是关着的,在咱们自己人面前,你把话说清楚了!如果不是你做的,我们四人自然要站在一处!可如果是你......胡勇那里,我跟宗耀会帮你说项。但前提是你要把话说明了!到时候你得去道歉!”   崔洛听到这里,多看了顾长梅一眼。   这家伙平日里没个正经样儿,可一旦遇到事,立场十分明确,总会站在‘自己人’这边。他虽与裴子信之间的关系尚没有调和,但依旧将他归为同寝房的‘好友’。   典型的帮亲不帮理。   如果裴子信真的因此事得罪了书院中的富家子弟,他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将来在官场上碰见,旁人也会避开他这样的人。   裴子信不是傻子。   顾长梅的让步,他当然能看得出来。   但读书人总有那股黄牛也拉不回来的倔强。   这时,崔洛开口了,“不是你,对吧?”她问,考虑到裴子信将来那个执着的性子,她又加了一句:“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即可。”   裴子信被三人围着,半晌,那张偏黄的脸才从昏暗中抬了起来,闷闷寡欢道:“不是!”   顾长梅,王宗耀,乃至崔洛在内,听到这个回答,都松了一口气。   书院里的学子背后的家族之间都是千丝万缕的关系,说的夸张一些,学子们之间的一点矛盾都能闹到各族各家中去。   就连县学,府学,也有聚众群殴的,总之,还是那句话老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哪里都太平不了。   裴子信这人一根经,从不会说谎话,他若说不是他做的,那就肯定不是了。   顾长梅和王宗耀相继沉默,崔洛问二人:“你们是如何将那只恶犬捉来的?”   学子们都是少年,又是养尊处优长大的,总不会和狼狗‘肉搏’吧?!   王宗耀回道:“是胡勇,他身边带的小厮会手脚功夫,这家伙是太想靠近晋小姐了。黔驴技穷,才想了这么一个法子。子信的这个误会不解除的话,日后在书院保不成受他欺压。”   顾长梅冷哼了一声,好像是在埋怨裴子信不懂事,“明的他们不敢胡来,暗中就说不定了,你这个人就是个榆木脑袋,你说你除了读书,你还会做什么?适才那种情况下,你就该一口否决此事与你无关,也从没告密。你说你到底傻不傻?”   众人:“.......”也不知道是谁刚才直接就暴露了胡勇?!   胡勇不敢对顾长梅做什么,必会将这个怨气撒在裴子信头上。   裴子信蜡黄的脸绷住了,顾长梅说的话不无道理,可他是读圣贤书的,不能认同这种‘歪理’,他本来就没有做的事,凭什么还需要为自己辩解?   崔洛对裴子信此人了如指掌。   裴青天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将来不知道要怼多少朝廷官员,当着帝王的面,毫不留情的对着一众官员痛骂叱责,他能将同僚的罪状洋洋洒洒列出数十条,从不厌烦。   帝王若无视,他就开始煽动其他两位御史,进行伏阙谏诤的大业。   总之,裴子信就像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哪里有贪墨奸佞,哪里就有他。   而且,天不怕地不怕,简直就是拿着命在告状!   崔洛到了后来,对他是十分‘敬佩’的!   当然了,她自己也被裴子信弹劾了几回,理由是她不仅与汪厂公狼狈勾结,还祸乱了朝纲?!此处是后话。   裴子信只是一愣,突然又冒出了骨气:“我又没做错任何事!我问心无愧!”   崔洛心里狡猾了笑了两声,道:“这样吧,大伙都是同窗一场,找个机会跟胡勇解释清楚便是了。子信,你.......可以改一改性子。”她这辈子当真不想再被他弹劾!   碍于裴子信是个百年一见的好官,就是帝王被他烦到躲在后宫不出来,也不曾对他如何,崔洛当然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将裴子信给弄死。   第二日去饭堂用早饭时,寝房四人难得同出同进。   果然如崔洛等人所料,书院里的其他学子直接视他们为无物。   四人在饭堂里同坐一桌,旁人偶会看过来,但不会主动打招呼,或是脸上有善意。   仿佛四人身上都贴上了‘叛徒’的标识。   这是要拉帮结派啊!   作者有话要说:  别看翻译官这个职业很时尚,其实历史悠久。   王宗耀同学将来就是大明的翻译官。 第18章 背锅   今日的饭堂异常的安静。   崔洛,顾长梅,王宗耀和裴子信这一桌自然是食不言,一律保持着沉默。   其余学子亦是如此。   要知道晋晓悠是晋老夫子的掌上明珠,她的爱犬被人弄死了,胡勇多少也会受到一定的惩罚。   就算胡家财力再大,胡勇不被勒令退学,起码也得罚个把月的禁闭。   然而,从昨晚到此刻,书院里一点动静也无,戒律堂的夫子也没现身。眼下,一贯是我行我素的众学子们异常的心慌。   这一大早,不亚于是狂风暴雨来领之前的最后的平静。   裴子信照常用饭,脸上毫无愧疚,亦或是殚精竭虑。   崔洛对他这一点不得不佩服,这家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胡勇的目光时不时往这边看过来,他当然不能对王宗耀和顾长梅如何,但看着裴子信却是恨得牙痒。   铜钟敲响之后,众学子已经在学堂端坐整齐,崔洛与裴子信的位置依旧是最前面。   走进学堂的并非是晋老夫子的弟子---张秀才,而是戒律堂的秦先生。   众学子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崔洛却是毫不知情这位秦先生的底细,但也是微微一愣。   竟然是个女先生!   她穿的是宝蓝底菖菖蒲纹杭绸直裰,外面套了云玟夹袄,发髻盘起,上面只插了一只竹簪子,身形高挺,眉宇之间略显英气。五官清秀,眼神很亮,隐隐透着一种与当下女子截然不同的‘帅气’。   看年纪约有三十出头了,脸色却上佳。   崔洛陡然间对她起了好奇!   在这个封建礼数严谨的时代,她一个女子是如何在书院里当起了教书先生?一般只有大户人家的小姐才会单独请西席老师,去家中授课。   秦先生一出现,众学子的脊梁背又挺直了几分,皆是大气不敢喘一下。   “呵呵......”一阵成年女子的轻笑在学堂里荡起,笑声刚落,秦先生方道:“这次都犯了什么事,你们心里有数吧?”   她开口便是质问。   众学子目视前方,瞳孔里却没有焦距。   这个时候,谁与秦先生对视,那就是找死。   无人答话,秦先生手中的铜制戒尺在案桌上轻敲了两下,又是一阵不明所以的笑:“呵呵.......年尾京城所有私塾会有一场‘问学’大会,今年正好轮到榷议《滕文公》,我正愁着尔等不思进取,无心求学。晋江书院的名声可不是随意任由你们败坏的!这样吧,晋小姐的爱犬已逝,我如何惩戒你们,狗也活不过来。还不如让你们罚抄《滕文公》百遍!届时正好可以趁机参赛,也是为了书院争光了,是不是?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是我从晋老夫子那里求来的,你们是不是高兴?!”   罚抄《滕文公》?   百遍!   《滕文公》鲜少有晦涩难懂的地方,是这个阶段的学子完全能够领悟的。问题就出在誊抄百遍上。   正值寒冬腊月,在屋内捧书诵读,都会冻的指尖坚硬,更别提抄写了。   众学子有想诈死的冲动。   秦先生看着满堂内的少年郎一律如丧考妣的沮丧模样,满意的点头笑了笑:“你们不说话,就是对我布置的课业没有异议了?”她手持戒尺在书案之间慢步穿梭,一步一字:“王宗耀,你觉得呢?”   王宗耀一凌,忙道:“先生的提议甚好,学生没有任何异议!”   想抗议秦先生?干什么玩笑!谁人不知道当朝缙王与秦先生曾有过雨露之交?!而且秦先生的惩戒人的手段千奇百怪,听闻六扇门的捕头还单独向她请教过如何让嫌疑犯迅速开口,她是所有学子最为畏惧之人。   秦先生踱步到胡勇桌案前,戒尺在他的案面敲了两下:“胡勇,你以为呢?”   胡勇坐的像座雕像。他是此番事件的始作俑者,这一日自然是最为心惊胆战,但好在是全体学子被罚,并非他一人,当即脱口而出:“先生决策精妙,学生一直想攻读《滕文公》,如今正好有了机会。”   众人:“.........”   秦先生从诸位学子的书案前绕了一圈,最后再度走到上首,“好!非常好!难得你们如此上进,十日后验收。”   众人:“!!!!”   单日,晋江书院附近的纸墨铺子狠狠赚了一笔,澄沁堂的白纸被抢购一空,笔墨亦然,架势十分壮观。   崔洛同样头疼,她彼时为了练毛笔字,为的是工整气派,从为讲究过速度,她默算了一遍,以她的笔速,这十天不吃不喝或许才能够勉强完成课业。   晌午时,饭堂内一派好学的迹象,众学子用过饭,皆在俯首誊抄,下笔如游龙走凤,挥墨自如。一个个俨然都是勤奋苦学的样子。   饭堂里烧了火炉子,比起四人寝的卧房要宽敞的多,这些富家子弟最不欲苛责自己,故此,都选择在饭堂誊抄,渴了还能喝上一口热茶暖暖身子。   晋老夫子和秦先生负手而立,站在回廊下笑眯眯的看了几眼饭堂内的众学子,仿佛不久之后,这些人便会金枝折桂,扶摇直上,必定会将晋江书院发扬光大。   晋老夫子捋着三寸白髯,笑道:“还是秦先生的法子独到,书院这阵子该安静了。”   秦先生一双星眸亮了一下:“论心计,我哪里能及您一半?晋小姐的爱犬如此被害了,您的目的也达到了。”   晋老夫子诡谲莫测的笑了笑,他一年前就已经开始头疼晋晓悠的婚事了。   十四五岁的女儿家再不说亲,往后拖几年就会成为老姑娘,可惜这孙女一心扑在经义儒学上,登门的贵妇或是媒婆都被她用恶犬吓走了。   晋老夫子一直很疼惜晋晓悠,无法明面上将那狗弄走,正好胡勇与恶犬的屡次挑衅,让晋老夫子心生一计,便做了顺手人情,暗中让胡勇的小厮将那狼狗打死了。   可怜的众学子还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背了锅。   能‘逼’的众高门子弟愁云满目,秦先生的心情也是十分愉悦的,这时,她想起一事来,问:“夫子,新来崔洛就是承恩伯府推荐来的家亲?”   晋老夫子还沉浸在自己的绝妙计谋之中,他的宝贝孙女儿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条恶犬是他弄死的,随意应了一声:“恩,崔家与承恩伯府是姻亲,秦先生要是对她下手,可要手下留情。”   秦先生眸色中有一丝古怪一闪而过:“今日看过她写得骈文,此子资质还算可以,不似顽劣之徒,我怎会针对她?!”   晋老夫子已经双手朝后,迎着冬日的暖阳,往通向晋府方向的小径而去。独留秦先生一人在原地站了一会,不久也走开了。   这厢,崔洛抄了一张纸之后,手腕就开始生疼,不是她矫情,她的腕臂就是使不上力,第一世是练字所致,第二世是因为救那人,可这第三世......莫不是冻的?   少年郎们积极配合秦先生的态度,让崔洛有些纳罕,她趁休息期间,问:“秦先生是什么来头?我还没听说过书院里有女夫子。”   顾长梅揉了揉自己好看白皙的手,一脸的生无可恋:“崔洛,你可小声一点,千万别让秦先生听见了,日后听课,切不可与她眼神交流。”   王宗耀也熬不住了,抄了两张,停下笔歇息,脖子伸长凑了过来,特意将嗓音压到最低:“秦先生曾是缙王身边的军师,十几岁就跟着缙王征战沙场,屡立奇功,直到缙王回京,秦先生女扮男装的身份才被揭穿。皇上勃然大怒,若非缙王以死相护,交了手上兵权,秦先生的欺君大罪怕是坐实了。”   崔洛猛然间一滞。   缙王她是知道的,乃当年陛下的胞弟,曾手握边陲十万精兵,权势颇大,后来却是退隐了。   是......为了一个女人?   崔洛不知为何突然不安起来。   聊到兴头上,顾长梅这一次也机智的压低了声音:“你们说,秦先生虽说生的高挑,但,是男是女,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为何缙王从未察觉?他会不会一开始就包庇?”   崔洛又是一震。   欺君之罪,她自己也怕的!不然前两世怎会受制于萧翼?!   王宗耀这个时候坏笑了两声:“我可听闻缙王身边没有旁的女子,你们猜,会不会在军营那会,缙王就已经知道秦先生的身份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来缙王也没逃过石榴裙的诱惑,这才没有将她弄走。”   裴子信一直在埋头苦抄,他对这些勋贵传闻从不理会的,今日破天荒的道:“秦先生本家何处?”   当下民风严谨,正常人家的女儿怎会跑到军营里去?   蓦的,崔洛,顾长梅,王子信不约而同的望向了裴子信。   顾长梅先开口:“你小子......终于开窍了啊,我告诉你们,秦先生最为可怕的地方,是她根本就没有来历!”   大明户籍监察十分严格,尤其是京师重地,不可能存在身份不明的百姓。   顾长梅鬼鬼祟祟,声音更低了:“我也是听我父亲说的,当初秦先生身份被暴露,朝廷中有人怀疑她是蒙古细作,陛下指派了锦衣卫去查,最终什么也没查到,从秦先生自己口述当中,她是失忆了.......”   几人都是呼吸顿了顿。   谁会好端端的失忆?这分明是借口之词。   王宗耀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危险,道:“不过,好在有缙王全力相保,秦先生如今无恙,还加了一个身份,就是晋老夫子的干女儿。所以,她才会在书院里教书。好了好了,这事说起来也玄乎,咱们还是赶紧抄课业吧。”   几人心领神会,埋头继续誊抄时,崔洛却是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姜还是老的辣啊!   众学子:憋怒,憋怒......憋着!   秦先生:来来来,孩儿们,营养液乖乖上交,不然罚抄《中庸》! 第19章 是他   转眼就是三日后,众学子们仿佛从青葱少年,几夕之间成了枯叶小黄花,各个深沉丧气,面色僵拧。   饶是如此,也无人敢站出来公开与秦先生叫板。   且不论秦先生曾陪同缙王叱咤沙场的彪悍历史,要是这些学子因为课业完成不了而被勒令退学,单是家族这一块的惩戒就逃不了。   这几日,书院一派宁静祥和,就连院中几株美人松枝头上的麻雀也寂寞了。   连接几日的艳阳高照,厚雪消融的差不多了。   这一日下了学,少年郎们终于熬不住,有人提议要在晚上书院下钥之前,打算结伴出去放松一下。   顾长梅首当其冲提出要去酒楼里吃一顿好的,犒劳他这三日的勤勉。王宗耀与崔洛自然无异议,裴子信家境贫寒,笔墨纸砚的钱已经够他愁了,拿不出多余的银子消遣。   王宗耀却坚持拉着他一道出去:“子信,你现在是咱们寝房的重点保护对象,胡勇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放过你的。”   裴子信虽骨气倔强,被顾长梅与王宗耀拉着,小个头如他,也只能被迫着出了一趟书院。   出去吃饭喝酒,当然轮不到他掏银子,只是这人小小年纪,就摆出一副大义决然的样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贪图半点便宜。   崔洛每次看到他一脸阴郁,都有点哭笑不得。   晋江书院的位置并不偏僻,加之靠着法华寺附近,周遭的商铺酒肆鳞次栉比,从书院出发,小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天色刚暗,各家酒楼已是华灯高照,酒菜香气顺着寒风铺天盖地的萦绕在长街两侧。   以胡勇为首的另一群学子已经在酒肆定好包间,酒不敢喝太多,佳肴却是少不得。   崔洛与顾长梅等四人仍处于被孤立状态。   要知道,如果没有‘告密者’,晋晓悠怎会那么快就上门找麻烦?那件事无人知晓的话,他们又怎会沦落到苦苦誊抄书册的境地?   故此,少年们对裴子信的厌恶已经到了白日化状态。   与崔洛等人所处的雅间相比,隔壁就显得热闹的多了。   不多时,小二就端了菜肴上来,有鹌子水晶脍,白芨猪肺汤,百合酥,板栗烧野鸡,红油拌莴笋,鲍鱼燕窝粥,爆炒河鲜.......有时令菜,也有入春才能吃得上的鲜蔬。   单是看满满当当一桌,就知道要花多少银子。   裴子信的脸还是绷着的,仿佛占了旁人的便宜,就像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似得。   他就是一朵独立于这千万尘世之外的奇葩。   崔洛可管不了那么多,她也需要狠狠补偿一下自己,接连誊抄了三日,体力精力消耗都太大。   她啃着鲍鱼,眉眼隐约带笑,顾长梅念及她瘦弱,给她不停夹菜。内室温热,烛火高照,她瓷白一样的脸宛若笼在一片晨曦暖阳之下,隐隐泛着柔和的光泽。   顾长梅不经意间一眼,微微一呆,后来的日子里,他才发现,这辈子也没从适才那抹红尘阡陌般的浅笑里走出来。   “呵呵.....没人跟你抢,吃慢点。”顾长梅明明和崔洛同岁,却是不由自主的扮演一个长者的角色。怜惜之情溢满胸膛。   多可怜的表亲啊,浑身上下也没几两肉,他肯定要好好照拂的!   顾长梅似乎别特渴望被人‘需要’。   四人饭后三巡,都有些撑了。   这时,一阵冷风灌了进来,是有人从外面推开了门扉。   四人纷纷朝着移门看了过去,就见胡勇独自一人大步而来,面带煞气。   这家伙是火气还没消呢!   不过,仅他一人过来,多半不是特意来寻事的。   顾长梅与王宗耀异口同声:“有话好好说!”   裴子信感觉到了他二人的相护,再倔的性子,也知道缓和一下。等胡勇在桌案前站定之后,他抬头看着他道:“不是我!我没有告密!”   被人诬陷的滋味也是不好受的,他也想为自己辩解。有时候越是贫困的读书人,自尊心越是强。   若非胡勇主动找上门来,他裴子信是不太可能站出来公开解释的。   胡勇闻言,好像舒了一口气,但胸口的堵闷肯定没有那么容易就消散,加之被秦先生罚抄这几日,整个书院气氛压抑,胡勇就是想摒弃前嫌,也没那么快。   不过,出乎崔洛意外的事,就连胡勇也相信裴子信的话。   或许,他这人从不扯谎的性子,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吧?!   胡勇抽了把圆椅,兀自坐下,俊俏的脸上因为酒水的缘故,透着浅红:“哼!此事到此为之!不过,裴子信你小子给我记住了,下回别老是臭着一张脸,你这个样子,想让人不怀疑都难!”   他这话太在理了。   顾长梅和王宗耀纷纷赞同。   裴子信的倔性又腾起了起来:“这本来就与我无关!我又为何要解释!你若没有做亏心事,全书院又怎会因你而罚?!”   胡勇闻此言,眼睛瞪大了,他今日已经算是看在顾长梅和王宗耀的面子上,放低了身段,裴子信倒好,还将一切错怪在他身上!   不过......好像也有点理由。   顾长梅和王宗耀此刻又站在了裴子信这边。   说起来,若无胡勇一开始的任意妄为,还真没有今天的事。   胡勇语塞,论品行端正,肯定无人能与裴子信比肩。这家伙踩死了一只蚂蚁,也能默念几句心经。压根就不是个正常人。   向来能说会道,善颠倒黑白的几位少年郎都默契的沉默了片刻,王宗耀反应快,双手合并,拍了一巴掌,笑道:“大家都是同窗,只要误会解除了就行了嘛,对吧!子信为人,大伙都清楚,他说没有告密,那肯定没有告密,比真金白银也还要真。胡勇你也不必沮丧,晋小姐至今还不曾名花有主,你还有机会!”   崔洛唇角微抽,王宗耀将来不愧是“四夷馆”的顶梁柱,交涉能力颇佳。一句话将裴子信和胡勇的主要矛盾都挑明了,这之后不用藏着掖着,相互猜忌仇视了。   顾长梅品了一口温酒,掳了袖子又开吃,胡勇与裴子信的事算是可以告一段落,他心情也好转。   胡勇也闷声喝了几杯,裴子信滴酒不沾,但菜肴却是没放过,反正便宜也占了,占多占少没有实质性的区别。   崔洛不由得又是悄然一笑。   都是年少轻狂的时候,矛盾来的快,去的也快。   待崔洛等人出了酒楼,隔壁学子皆陆陆续续乘马车回了书院。要知道此处离书院并不算太近,若再逗留,怕是赶不回去了。   红绉纱的灯笼在长街两侧的屋廊下随风摇晃,风吹凉了少年脸上的温热,几人正当意兴阑珊,迎着从北面而来的夜风,胡勇竟高吟了自己曾写给晋晓悠的打油诗。   裴子信当即皱了眉,却是忍住了,一脸的嫌弃样子,没有开口批评。   这时,一辆马车从面前不远处而来,马车外挂着一只羊角琉璃灯,银白色光线将马车牌号上的字照的一清二楚:“周”。   胡勇突然停止了吟诗,他定住了,对这辆马车无比熟悉,直至马车从几人身边飞驰而过,他依旧没有挪步。   几人顺着胡勇的视线看了过去,那辆四轮华盖马车就停在了街尾的巷子口。   再往里走几步便是勾栏院了。   王宗耀似乎知道了什么,提醒了一句:“胡勇,回去吧,或许是周家的其他人。”   胡勇是家中嫡子,上面还有一个嫡姐,几年前嫁给了大理寺丞,周大人的的独子,周世怀。   周世怀不善科举,靠着祖荫在衙门里谋了个整理卷宗的闲职,无才无德,贪图享乐,当初娶了胡家女儿,也是为了那笔丰厚的嫁妆。   胡勇不顾王宗耀劝阻,大步往周家马车停靠的地方而去。   王宗耀与顾长梅互视一眼,只能也跟了上去。   崔洛随后,裴子信并不知道前方到底是什么地方,但他没有单独的马车,也只能跟着几人往前走。   几位少年郎很轻易就踏入了勾栏院,崔洛的肩膀被裴子信拉住,他神色惶恐:“.....崔洛!你我就不要进去了!”而且极度紧张,就好像踏足烟花柳巷是桩天理不容的大错。   裴子信总算是看出这里是何处了!   崔洛并非一定要‘光顾’一下,只是外头太冷,已经到了上冻的时候,她进去躲一下也没什么。勾栏院与青/楼有很大的不同,这里面的女子多半是只卖艺的,亦或是达官贵人养在外面的红颜。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非被逼无奈,谁又愿意沦落到玩物的地步?也都是可怜人。   崔洛正要说话,一个抬眸间,就看见灯火阑珊处,一俊朗男子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他身着盘领右衽青袍,银钑花腰带,浓眉星目,气度超然。   崔洛心头猛然间一滞,呼吸也忘了。   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没有心情的心情。 第20章 闯祸   她和这个人,曾经从未说破的情分,朦胧又让人不敢碰触。   崔洛说不清楚与这人是怎样的纠葛,第一世不了了之,第二世轮回,她还是没看懂。   朱明礼肩头披着墨绿色刻丝鹤氅,他从风里走来,眉梢温和,气度卓然,几世都不曾变过。   他注定是云端之上的人,而她呢?好像是可有可无的吧。一个过客罢了,来了又走,他是不是不曾记住过?   崔洛后退了一步,将自己隐在一片光影之下,待那股清而淡的龙涎香自鼻端飘过,彻底没入夜风里时,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快平复下来。   她似自嘲的笑了笑,嘴中竟有点苦涩,可似乎也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情份二字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幸好从未说破,幸好从未开始,不然,她不能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裴子信没有察觉到崔洛的异样,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极度羞燥之中,劝道:“崔洛,你我与他们不同,这种地方......你也别进去了!”   崔洛莞尔,他是想让自己留下来陪他吧。   这个裴青天,也有害怕的事?!   崔洛苦中作乐,心想,将来他要是再弹劾自己,就想方设法把他领到青楼去......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好像朱明礼对她而言,真的已经没有任何影响力了。   旋即,崔洛心间有了些许不被察觉的失落,他这样的人.......原来也喜欢逛勾栏。   崔洛突然觉得很冷,冰寒刺骨,冷风从四面八方毫无预兆的吹了过来,她道:“我去去就来,你在外面等着。”也不知道胡勇和顾长梅几人在里面干什么,她得去盯着点,不然再闹出事,就不止是罚抄了。   裴子信进退两难,崔洛转身之间,他最后还是止步在了勾栏院外,双臂环抱,一人在夜风里冻的跺脚。   崔洛走了几步,发现朱明礼已经被人不知领到了何处。   很奇怪,明明不再关注的,还是不由得留意了一下。   她又是自嘲的笑了几声,便顺着顾长梅的背影而去,最后在一间雅阁门扇外停下。   胡勇的脸色难看的可以,雅阁内不时传出女子的娇笑声,还有胡勇熟悉的男音。   王宗耀再度劝道:“胡勇,回去吧,男人嘛,总喜欢逢场作戏,你不也是一样!说不定你姐夫只是一时兴起?”   胡勇自己是一回事,可看着姐夫在外面寻欢,他当真是没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崔洛明白了,原来是来捉/奸的。   胡勇长的高大,与顾长梅和王宗耀的俊逸不同,他浑身上下透着野性。   崔洛感觉不妙,下一刻就见胡勇抬脚就朝着门扉踹了上去,当即一阵爆裂之声响彻走廊。   毫无疑问,雅阁里的人被彻底惊到了。至于旁的屋子里,恐怕无人顾得上这边的动静。   胡勇不问青红皂白就踏着倒地的门扇,大步迈了进去,待崔洛几人跟进去时,他已经摁着暖榻上的衣裳半褪的男子,开始拳脚相向了。   女子如受惊的兔子,窝在被褥中,尖叫连连,崔洛担心在没有拉住胡勇之前,这女子会引来勾栏里的打手,便对王宗耀道:“宗耀,你去制止她。”   王宗耀觉得这个差事有点难,怂恿站在一侧看好戏的顾长梅,道:“长梅,你上!”   顾长梅耸了耸肩,“多大点事,堵住她的嘴就是了。”   说着,他当真上前封住了榻上女子的嘴,让她吐不出半个字。   崔洛此刻有点头疼,道:“胡勇,差不多可以收手了,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也不知道他一个少年郎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仇恨的力量无比强大,能激发人深藏不透的潜能。   王宗耀也上前拉架,就在几人以为事情差不多可以结束时,周世怀双手捂喉,面目狰狞的看着所有人,那眼神中流露出来的竟不是愤怒,而是惊愕。   可.......在一刻之前,他还在偷香窃玉。   崔洛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拉了胡勇的袖子,将他往后面拖了几步,而榻上的周世怀随即滚落在脚踏之上,神色痛苦,清瘦细长的身子弓起,嘴里含糊不清的了几声,之后就一动不动了。   崔洛大惊,王宗耀也察觉到不妙,正欲上前检查,周世怀瞳孔中彻底失色。   死了!   顾长梅目睹了整个过程,甚至于胡勇到底打了周世怀多少拳,他都记得。这种程度的殴打,根本不可能将人打死。   而且,方才周世怀的死相,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喉管,并非是因为内脏被伤。   崔洛头一个清醒:“现在谁也别靠近他,尽快报官,不要让任何人破坏现场。”   胡勇这一次是真的吓到了。   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床榻上半遮半掩的美人见状,直接就昏厥了过去,不省人事。   几息后,胡勇转身就要离开,崔洛挡住了他:“你现在走太迟了,有多少人是看着你踏足这间屋子的,而且你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你现在离开不亚于畏罪潜逃!”   崔洛口吻肃重,尚且稚嫩的嗓音却带了几分凌冽。   闻声,王宗耀和顾长梅同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周世怀不是旁人,是胡勇的姐夫,而且还是朝廷命官的儿子。   此事如果处理不得当,胡勇一辈子算是完了。   王宗耀也上前一步:“胡勇,你姐夫是不是身体有疾?”他也不太信这几拳头能将人打死。   胡勇眸中既惊又恨:“他这人三天两头寻花问柳,就算有病,也是花//柳//病!”   此处靠近顺天府,出了人命案子,衙门里的人很快会上门。   崔洛,顾长梅和王宗耀正在极力寻思该如何是好,破损的门扉处出现了几人。   其中一人冷声道:“长梅!你怎么在这里!”是顾长青的声音。   他身边还站着崔洛适才所见的人,朱明礼!   崔洛又是一息的失神,她知道朱明礼现在不认识她,她的视线只是在他锦衣玉带之上一扫而过,再也没有留意他。   顾长梅看到顾长青,当即上前:“大哥,你来的正好,那人被人害了!”他语无伦次,下一刻才理顺:“是这样的,胡勇只是打了他几拳,还不致死,以我看,这其中恐怕另有阴谋。大哥,你一定要秉公查办,不能让胡勇背了冤案。”   顾长梅要是认真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胡勇沉默了,看了一眼脚踏上的周世怀,有种死不足惜之感。   他并不后悔打了此人,只恨下手还不够重。   顾长青冷视了顾长梅,又看了一眼崔洛,见她低垂着眼眸,安静到了极致,不惊不慌,淡定又从容。   他默了默,对朱明礼道:“三殿下,我恐怕要先处理一些事,今日就不作陪了。” 第21章 独处 (上)   崔洛视线平缓,看着不远处的几双黑色的皂靴。始终没有再抬头看一眼。   是不敢看?还是不想看?她好像并不能分的很清楚。   这时,就听朱明礼的声音从面前传来:“无妨,我正好闲来无事,且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他说的很随意,好像一条人命也不过尔尔。   崔洛等人是在场当事人,皆被顾长青的手下带出了勾栏院。   一阵寒意袭来,崔洛打了一个机灵,外面又飘雪了,光线照到的地方,满目都是白羽纷飞。   雪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来时悄无声息,能压住所有的尘嚣。   至冷,却极美。   站在石阶下冻成人棍的裴子信看见这架势,诧异又惊慌失措,可他并非是只读圣贤书的榆木脑袋,真到了关键时候,绝不会做出溜走之事,跟着一众人不肯离开。   锦衣卫喝道:“你是什么人?还不快走开!”   饶是裴子信将来如何的令百官头疼俯首,他现在不过是个少年,被绣春刀一吓,根本说不出话来。   顾长梅道:“住手!他是晋江书院的学子!”   顾长青摇头,无奈的挥了挥手,让自己的人不要伤到裴子信,顺道将他一并带走。   他可不是看在晋江书院的份上,无非是嫌顾长梅没完没了的烦他。   北镇府司的衙门格外森冷威严。   崔洛觉得奇怪,周世怀就算是朝廷命官的儿子,也用不着让锦衣卫劳师动众吧。   这个就说不通了。   而且,朱明礼当真会闲到无所事事,半夜踏足北镇府司,和顾长青一起审问人证?   一切都太过巧合,正如那日汪直出现在万花楼外一样。   崔洛明知自己这个时候不该太多留意这些事,但她总是忍不住。朝廷也曾是她的‘江湖’。   顾长梅刚站定,就是用了滔滔之言,将今日的事从头到尾述说了一遍,其中不免添加了辞藻修饰,力求将现场还原的淋淋尽致。   他文章作的不怎么样,说起话来,无人能及。   顾长梅话音刚落,顾长青已经不耐烦的吩咐了手下,道:“来人,将崔洛带过来,本官要单独审问。”   王宗耀有王家做后盾,裴子信又不在现场,而顾长青觉得,顾长梅所言根本不具任何说服性。   故此,崔洛成了首要审问对象。   顾长梅哪能让崔洛一人被审?也想跟着过来,却被锦衣卫挡住:“顾二公子,请您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人!”   王宗耀见状,上前:“长梅!有你兄长在,你还担心崔洛有什么闪失!”   顾长梅觉得在理,就留了下来。但看着崔洛纤细的背影,总觉得不放心。   而此时,胡勇也已被单独扣押,堂内只剩下王宗耀,顾长梅和裴子信,另有面无他色的锦衣卫数人。   冰寒的冷风无孔不入的灌了进来,裴子信此刻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在这种场景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直接问出口。   几人便老老实实等着。   号房的石壁上挂着数盏油灯,腾起的火苗呈明黄色,顾长青与朱明礼坐在上首,另有一人引起了崔洛的注意。   她身形窈窕,着赤红色束腰锦袍,墨发高高梳起,手握镶翠玉的宝剑,剑柄上面系着墨绿的缨络,静静的站在朱明礼身侧,秀丽且清贵端凝。   是尧羽!   崔洛心头微喜。   在此之前,她只留意到了朱明礼,却没看到这个丫头。她现在也才十几岁吧,没想到这么小的时候,也是性子极冷的。   尧羽还是老样子,安静如夜雨清荷,年轻的面容却是淡寡到了极致,好像无情,无欲,是无意落入这尘世的修道人。   不过,崔洛知道她和那些争权夺利的人不一样,只是从来都不曾明白,她怎会在朱明礼身边。   粉白的桃花唇不经意间微微莞尔,却被顾长青捕捉到了,他问:“崔洛!,你因何而笑?”   崔洛一凌:“啊?”这纯粹是无意识的反应。她不过是想起了前两世的故人。   顾长青态度冷硬,崔洛一度怀疑他除了对顾长梅有一份同胞兄弟情义之外,旁人于他而言皆是无关紧要。   她和他好歹也是‘表亲’,这人却是丝毫人情温度也无,严肃如常的审问她。   崔洛收了笑意,目光在尧羽身上一扫而过,倒是有些想她了。   崔洛也公事公办的态度,道:“回大人,我不曾笑什么。那大人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她反问道。   这时候,朱明礼爽朗的声音笑了两声,如夜半琴弦,好听迷惑,“呵呵.....有点意思。长青,这位就是你从杭州接回来的表亲?”   顾长青离京两月有余,他一般绝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消失这么长时间。   朱明礼一开始还觉得奇怪,现在一看顾长青对崔洛的态度,他更是奇怪了。   顾长青的沉默代表着默许,这厢又问崔洛:“你们几人是如何在周世怀寻/欢的屋中出现的?”   这个问题太好回答,崔洛也是如实答话了,甚至将秦先生罚诸位学子誊抄书册百遍,以至于少年们才出来散心的事也说了一遍。   朱明礼闻言,以拳抵唇,清咳之余,又笑了两声:“呵呵......的确有意思。”   崔洛:“.......”她不明白整件事情到底哪里有趣了?像他这样的天潢贵胄,大概永远也不知道罚抄百遍圣贤书的痛苦。   顾长青身侧的属下在记录口供。   而顾长青本人并没有再说什么,崔洛愈发起疑,他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今日的事却是漏洞百出,便问道:“大人,您就不想问问胡勇如何殴打周世怀了?仵作尚未验尸之前,胡勇的罪行根本不能断定吧?书院快要锁门了,我们几人能回去么?”   记录口供的锦衣卫停下了笔,一脸茫然的看着顾长青,这可不在事先计划的范围之内。   顾长青端坐在那里,双手置于黑漆桌案上,他面前横摆着绣春刀,只是盯着崔洛看,半晌没说话。   朱明礼又是一阵朗声大笑,拍了顾长青的肩头:“长青啊,你这个表亲思路丰富,你不如听听她如何说。”   顾长青侧目看了朱明礼一眼:“殿下,时候不早了,我看就这样吧。”   崔洛皱眉。   就这样?   是不是太草率?   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周世怀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22章 独处 (下)   朱明礼是顾贵妃所出,顾家是他的母族,他与顾长青走近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崔洛总觉得二人今日谋划了什么,而顾长梅,王宗耀,胡勇,包括她自己,都是无缘无故的卷入了这场是非中。   纯粹巧合,却正好碰上了。   可一个无名小卒周世怀而已,他的存在能对朱明礼的前程有什么影响?朱明礼没有那个必要弄死他吧?他自己不也是出现在了勾栏院?   崔洛只一眼就看见朱明礼谈笑风生的样子,她陷入沉思,也同时也告诫自己切不可干涉太深。   他们这些人的尔虞我诈,很多时候都是像她这样的普通人遭殃。   崔洛不太想回忆前两世是怎么炮灰的,但此刻对朱明礼,萧翼等人本能的排斥,心理阴影一时半会消不了。   她现在看着这些人,都会有所怀疑戒备,到底是谁杀了她?   有人在朱明礼面前递了一杯热茶,腾起的水雾渐渐萦绕在半空,崔洛觉得时隔一世再看着他,已经全然不同了,虽然她上一次临死的前一日,她还见了他。   顾长青起身,随后握了绣春刀,对身侧笔官道:“都记下了?”   那人恭敬道:“回大人,已经记下来,人证的确看到周世怀被殴打致死。”   崔洛:“.....慢着!我并没有这么说!”她并不是有心维护胡勇,只是是非公道总不能轻易就某些掌权的人颠倒了!   这不是她将来入仕的初衷!   顾长青的目光投了过来:“你先回去吧!”他已经在暗示崔洛不要多管闲事。   朱明礼随后起身,俊颜依旧如若无事的荡着浅笑,他待别人好时,能将一个人捧上天,却无法让人真正靠近他,中间始终隔着遥不可及的鸿沟。   崔洛突然觉得,她曾那样了解他,又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朱明礼笑道:“崔洛是吧?他日承恩伯赏梅宴,你也一并过来吧。”   他这是抛出了一个诱人的条件,不管是已有功名在身的士子,还是像她这样准备科举的普通人家的‘少爷’,都会巴望着与朝中权贵结识,甚至拜入其门下。   崔洛无视朱明礼,她看向顾长青,在她的认知里,顾长青不是那种为了一己私利就摒弃一切道义品德的人。   顾长青却移开了视线,对朱明礼道:“三殿下不如先回,此事我会处理妥当。”   崔洛:“.......”这两人是以为自己傻么?出了人命案子,顾长青也用不着跟朱明礼特意交代!   朱明礼手中折扇一收,发出‘啪嗒’一声清脆的声响,随着他的动作,一大股凉风扑了过来。让崔洛又清醒了几分。   这时,尧羽多看了崔洛一眼,朱明礼意识到了,转身时道:“小羽今年十四,是该有女儿家的心思了!”   尧羽清丽的面容微微一顿,闻言后,道:“殿下,您说错了,是她总是看着我,我这才看她。”   朱明礼疑惑,离开之前侧身看了崔洛一眼,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峰微蹙之余,淡笑:“呵呵.....咱们小羽秀气端庄,谁见了都会喜欢,崔家少爷并没有旁的意思,无非是单纯的仰慕。”   尧羽愣愣的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哦!”随后,她便跟着朱明礼走出了号房。   尧羽是个武学奇才,幼时流落街头被朱明礼捡到,一直养在身边,不出几年就练就了一身的本事,成了朱明礼的贴身女侍卫。   朱明礼此人算不得良善,但对尧羽一直关照有加,可谓是宠爱了,到了后来,崔洛才知道了其中缘由。难怪尧羽也长了同样一双潋滟的桃花眼。   只是尧羽的眼睛清透,纯而亮。朱明礼太过朦胧,让人琢磨不透。   崔洛:“........”她此刻的心情无法用言语来表达,适才这两位是曾今与她共游大明湖,同饮清酒的知己么?   罢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前尘过往早就淹没在上辈子里了。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知道的太多,才被灭了口!   崔洛疑神疑鬼的毛病愈发的严重,整天都觉得人人想害死她。   这是个心病,她自己也很清楚!   紧接着,号房里最后剩下来的笔官也被顾长青挥退了下去。   崔洛干脆直接就问出口:“大人还有话要问?我知道的都已经说过了,而且周世怀之死,的确存了嫌弃,大人应该细查。”   顾长青重新落座后,阖上了眸,胳膊肘抵在桌案上,伸手揉了揉鼻梁,像是疲惫了多时的样子。   “崔洛......”片刻,他抬眸,突然开口。   他的双眸本就幽深,里面像是藏着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一眼就能让人陷入进去。   崔洛不是没吃过他的亏,当年她参加春闱,他也不知为何临时取代了考场搜身的衙役,至于他到底是搜出来了什么?还是没察觉?崔洛就不得而知了。   “大人?”她其实并不怕他,无非是不知如何跟这人交流。   顾长青已然端正而坐,这时,崔洛才看清他眼底的血丝,和那隐约露出的倦态。   “胡勇不会有事,你们先回书院,休要再纠缠下去!另外.....长梅性子顽劣,你怎么也跟着胡闹!”顾长青拿出了长辈的态度对待崔洛,好像顾长梅行径有亏,是她的错似的。   崔洛一时间失语了,顿了顿,又回到主题:“只要大人验尸定可知道实情,胡勇杀人罪行不成立。这次纯属巧合,长梅并没有错。”   顾长青定定的看着崔洛,是他一贯用来审视人的眼神,开口却道:“胡闹!这是件人命案子,岂是你们这些孩子能笃定的,给我回去好好读书,长梅那里,你也给我盯紧了。”   崔洛:“........”顾长梅怎么又成了她的责任了?她读不读书与顾长青有什么关系?他自己过了年底才及弱冠,她和长梅怎么就成了他口中的‘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爱就三个字,我今天只说一次:营养液! 第23章 脸红   顾长青根本没有给崔洛任何反驳的余地。   仿佛在他眼中,崔洛与顾长梅是同一个层次的少年,提出的意见可以直接忽略。   崔洛被人从号房里带出来,顾长梅当即就迎了上去:“怎么样了?我大哥没难为你吧?”   顾长青从崔洛身后走来,俊颜萧冷,一眼就瞪的顾长梅不再敢多话了。   王宗耀上前几步,王家与承恩伯府也是有交情的,只是此处是北镇府司的衙门,王宗耀与崔洛一样,开口时,直接称呼官位,“顾大人,事情已经交代清楚,我们可以离开了么?”   夜不归宿的话,落在秦先生手里,下场会很凄凉。   不过,王宗耀此刻更为关心的是胡勇的事,但他太清楚锦衣卫做事的手段了,并没有当场询问,他若想打听消息并不难,从祖父那里探听,效果更快。   顾长梅伸出长臂,将崔洛从顾长青身侧拉了过来,面露敌意:“那么请问顾大人,我们这就走了?”   他连‘大哥’都不喊了。   崔洛眼看着顾长青被气的唇角微抽,心里竟然有些.....痛快。   顾长青似乎懒得再跟顾长梅说些什么,对身后的下属低语了一句,道:“你们可以走了,胡勇暂且关押。”   他只此一言,便提步往火把光高照的地方而去,那里通向甬道深处,是北镇府司的绍狱所在,听说但凡进入的人,很少是活着出来的。   只盼胡勇这一次会是个特例。   顾长青的冷漠,让顾长梅觉得受了委屈,想追上去打听胡勇的消息,却被崔洛拉住:“长梅!你现在过去也无济于事,顾大人素来秉公办事,一定不会冤枉了胡勇。”   她嗓音清冽,在落雪的夜里极为清晰的传到了顾长青的耳中。   这也是崔洛故意说给他听的。   顾长青唇角又是一抽,没有止步,宛若没有听到,高大的背影很快就没入了火光昏暗处。   裴子信这个时候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要知道,他这样一个人别说是犯事了,自幼连隔壁农户家中的麦秸都不曾拿过一根,今日竟然进了衙门?还是北镇府司的衙门?!裴子信突然觉得未来一片黑暗,仿佛走了这一遭,这辈子已经烙上了污点。   他底气不足,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宗耀和顾长梅互视了一眼,皆是摇头叹气,要怪只能怪运气太差,周世怀怎么那么容易就死了!   崔洛看了一眼堂内长案上的沙漏,心头涌上不妙之感:“要是书院下了钥,我们将会如何?”   裴子信闻言,注意力转移到了崔洛身上,慌了神:“还能怎么样?今晚就别想回去了!”   同寝房的四人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什么,俱是脸色消沉。   从北镇府司衙门里出来,外面天光微亮,漫天的大雪眼看着就要下到明日了。   王宗耀提议:“既然书院回不去了,你们不如跟我回府吧,王家府邸离此处不过半个时辰,正好我也能找了机会从我祖父那里打听胡勇的事。”   顾长梅担心回不了书院,会遭秦先生‘折磨’;更担心回去了,还是逃不了罚抄。   进退两难时,正好王宗耀的话让他松了口气,能躲一时是一时,“好,我与崔洛去你府上住一日。”   几人纷纷看向裴子信,见他裹紧了身上的粗布大袄,眼神里充满排斥和犹豫。   顾长梅道:“子信,你现在就算回书院,也进不去书院大门,你难道想冻死在外面?”   王宗耀搓着手,也劝道:“走吧,子信,不过是在我家住一宿,你又不姑娘家,谁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裴子信在巨寒中开始动摇了。   崔洛经不住冻,兀自先钻进马车,不一会,裴子性与顾长梅几人也上来了。   对裴子信而言,他今晚算得上是十几载以来最为叛逆的一天。   至于接下里如何从秦先生手里‘幸存’下来......几人此刻都不太情愿去想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王宗耀的祖父是当朝礼部郎中,世人皆以为礼部是清水衙门。其实不然,礼部是清水里也能捞出油水的奇特机构。   因礼部主大明考试事宜,尤其是四夷馆中译字生的选拔上,看的不是文采墨水,而是士子家中的富庶与否。谁‘孝敬’的够多,谁就能入围,这个规矩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故此,王家家底颇丰,府邸修葺的恢弘大气,朱门铜环,一人之高的石狮,刚换新的红绉纱大灯笼.......一切皆是一派簪缨贵户的场面。   守门的小厮打开了一侧偏门,见大公子回府,立即着人上前伺候。   此时已近五更,崔洛等人早就快熬不住了,若非是因为今晚的事情过分刺激,几人怕是在马车上就睡着了。   待入了王家厢房,未曾洗漱,就纷纷倒了下去。   次日,雪还在下。   漫天的白光,很容易让人患上雪盲的症状。   裴子信还是头一次住上这等奢华的府邸,他醒来后,匆忙穿好衣物,身为王宗耀的同窗,若是遇见王大人,肯定要行礼,他必须确保自己身上不会存在半点令人诟病的地方。   院内暖阁中也已经没有旁人,他没看见顾长梅和崔洛,心头微慌,但脸上却是紧绷,眉目严谨的像个小大人。   但在旁人看来,分明一个孩子的模样,却强装作老道世故,就显得滑稽了。   “你是谁?”女孩清甜的叫唤声在他身后响起。   裴子信步子一顿,站得笔直,挺直了胸膛转过身。他这一转,眼前恍若突然一亮,入眼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道春//风,好像世界突然安静了,他耳畔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以前在宝坻老家,村上的人都赞春花长的漂亮,他今天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漂亮’!   只见女孩儿十一二岁的模样,唇红肤白,梳着两只丫髻,上面还用大红绡金的方绸包住了,衬的小脸圆鼓鼓,细嫩白润,非常可爱。   女孩子身上裹着织锦皮毛斗篷,怀里抱着一只毛色呈棕黄的肥猫,正歪着头看着他,又喃喃道:“听管家说,你是跟我大哥回来的?那我大哥他人呢?”   裴子信眼神晃了晃,他看着这大眼明丽的姑娘,突然之间,耳根子也跟着红了。   “小雪!见了客人,休要无礼!”王宗耀从回廊处大步迈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裴青天情窦初开了...... 第24章 奔波   王殷雪听到王宗耀的声音,小脸上突现一阵狂喜,再也没有关注裴子信,转身一路小跑到王宗耀面前。   而此刻,裴子信也晃过神,做贼似得移开视线,却是事发突然,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   目光游离在屋檐下的廊柱上,却又假装不经意间瞥见了王殷雪的背影。   十几岁的少年,心思纯良,根本不懂那些所谓的情/爱,无非是本能的对美好的事物产生了好奇和念想。   王殷雪于他而言,是一个意外,像是灰茫天际之下,突然而现的一道华丽彩虹,令裴子信既惶恐又渴望多看几眼。   小雪.....小雪.....这个名字很适合她,裴子信甚至于脑中已经补写了一首初雪天降的场景。   王殷雪是王家的嫡女,与王宗耀乃一母同胞,兄妹情分很深。见兄长好不容易回府,小丫头欢喜之至,早就将裴子信这个‘贵客’抛之脑后。   王宗耀摸了摸王殷雪的发顶:“又乱跑!下雪天的,万一摔了怎么办。”   听得出来,王宗耀待自己嫡亲的妹妹也是万般怜爱的。   不知为何,裴子信内心涌上一丝嫉妒,这种感觉很微妙,他还从未尝过‘嫉恨’的滋味,这不是圣人所为。他一直将自己标榜为圣人的‘弟子’,一切言行举止皆依照圣贤书上所说的去做。   王殷雪仰面看着自己的兄长:“大哥,你这次回来要住几日?祖母说书院也快休学,是不是真的?”   王家庶女们身份卑微,王殷雪很少与她们在一起玩耍,整日就盼着兄长回府。   王宗耀看了不远处的裴子信一眼,对王殷雪道:“小雪不得胡闹,大哥还有事在身,等晚些再去你院子里看你,你现在先回去。”   王殷雪嘟了嘟嘴,虽不愿离开,还是应了下来:“哦----”   裴子信离着二人并不远,兄妹之间的谈话,他听的一清二楚,王殷雪身边的丫鬟寻过来时,他紧张的握了握拳,生怕再也见不到她似的,又多瞄了几眼。   可当王宗耀朝着他走过来时,他又当即望向了别处,就像是个占了便宜的贼人,心虚到慌乱。   在众学子眼中,裴子信就是不食人间的道士,王宗耀绝对没有想到这人此时满脑子都是他的妹子。   王宗耀在未来几年之后才会明白‘人不可貌相’是多么深刻的道理。   王宗耀走近后,道:“长梅和崔洛已经离开,去了承恩伯府替胡勇求情,你今日就先别回书院,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你再与我们几人一道回去。否则单是秦先生那一关,你一人也不好过。”   罚不责众,王宗耀在赌,秦先生看在王家和承恩伯府的份上,也许会对他们几人网开一面。   裴子信在一刻钟之前还惦记着回书院,但此刻无半分焦急,“也好.....只是长梅和崔洛何时过来?刚才那位姑娘是你的......妹妹?”   原来是高门大户的千金,难怪了,和村上的春花完全不一样。他具体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了,总之,不由自主的想去打听更多。   王宗耀所有心思都放在胡勇和书院上,此刻无暇顾及裴子信的异常,他也根本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回道:“对,是我二妹,刚才打扰到你了?小雪自幼顽皮,都是被家父家母宠坏了。”   王宗耀从未瞧不起裴子信,也没有嫌弃他是农家子,因为是将他当作同窗好友看待的,故此他提及自家幼妹时,并没有刻意回避。   裴子信佯装着无事的样子,嗯了一声。   “我今晨问过祖父,胡勇的案子还有回旋的余地,现在北镇府司已经断定周世怀的死是因外力所伤而致,但他身上有旧伤,或许才是真正致命的。”   裴子信虽与胡勇之间闹了不愉快,但总归是同窗,他并没有盼着胡勇出事。这就是老实人的本质特点,不会半点阴谋。   “所以,只要证明周世怀的死因是旧伤所致,胡勇就能脱罪了?”裴子信眼中闪着光亮。   王宗耀最欣赏的就是他这一点,看待事情从来都是黑白分明,绝对不会公报私仇,“你说的没错。长梅与崔洛已经去求承恩伯出面了,只要承恩伯说服了顾大人,胡勇便不会有事。”   裴子信内心微有触动。   这件事如果发生在普通百姓头上,无疑是死罪难逃的,但在这些富家子弟身上,一夜之间竟然就有了天翻地覆的转折。   人与人注定不可能公平,身份地位不一样,待遇也会不一样。   裴子信一方面期盼着胡勇无事出狱,因为他知道胡勇的确没有杀人,与此同时,裴子信也在因为贵族的权势而暗暗为贫者抱不平。   矛盾且冲突。   这厢,顾长梅与崔洛一大早就赶至承恩伯府,却获知承恩伯并不在府上。   顾长梅这小子根本不顾青红皂白,领着崔洛就直闯顾长青的院子,守门护院挡在了月洞门处:“二公子,大公子才回来不到一个时辰,您莫要扰了他休息。大公子他已经两日未歇了!”   顾长梅哪里管得着这些?在他眼里人命更要紧,而且他记得兄长本来就是极少回来歇息。在他的认知中,好像顾长青就是铜铁打造,压根就不需要休息。   “让开,出了人命,你担待的起么?”顾长梅推开护卫,理直气壮。   他在伯府是骄纵着养大的,顾长青也极度忍让他,故此,府上的护院也不敢强行挡他。   崔洛想拉他都拉不住,他就如同一头受了刺激的水牛,直奔顾长青寝房。   当二人站在回廊下,尚未推开房门之前,门扉却从里被人拉开了。   顾长青就站在那里,墨发用了竹簪子固定,身上只着一件雪白色的交领中衣,与漫天的雪景相衬的相得益彰,蹙起的眉宇显示着他此刻不悦的心情。   崔洛脑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不怕冷么?   顾长梅天不怕地不怕,对顾长青却是存了几分畏惧,他此刻见顾长青气色不佳,方才的势头怂了下去:“大.....大哥,我就是想问问你,胡勇的案子,你到底帮不帮忙?”   崔洛站在顾长梅身侧,顾长青的目光这时候落在她脸上,却是对顾长梅道:“等着!我一会出来!”   言罢,他将门扉合上,随即一阵冷风扑在了崔洛和顾长梅脸上。   顾长梅对崔洛憨笑了两声,像是在解释什么:“我大哥就是这样的人,他其实很热情。”   这话......很耳熟。   作者有话要说:  顾长梅:我大哥真的很热情!我用人格保证。   众人:你哪里来的人格?! 第25章 捉猫   当房门再一次打开时,顾长青身上已经整整齐齐的穿着一件宝蓝色家常锦缎袍子,月白色水纹的腰封,衬得腰细腿长,看他的体形,里面并没有穿夹袄。挺拔,但并不单薄。   他以拳抵唇闷咳了两声,像是染了风寒,之后严色道:“今日不用进学?”   顾长青自然是盼着顾长梅有出息。   崔洛很识时务,她站在顾长梅身侧,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惹的顾长青不高兴。要知道,他昨晚在北镇府司才开口让她盯紧了顾长梅的。   顾长梅感觉到自己理亏,一时间不知怎么辩解,他看了崔洛,递了一个‘求救’的眼神过去,崔洛正要开口,顾长青那双幽眸便与她对视了。   两息后,他神色极淡道:“回去吧!胡勇过不了几日便会无罪释放。”   顾长梅闻言,自是欢喜的,但同时也很好奇,问道:“大哥,那周世怀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件事,你又是如何解决的?我总得跟我说清楚,不然等回了书院,我如何向大伙解释?”   崔洛;“......”所谓得了便宜卖乖,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崔洛极力让自己没有存在感,顾长青却不搭理顾长梅,专门盯着她:“崔洛,我记得你娘说过,你身子自幼不好,怎么?你才入京几日就开始能折腾了?”   他果然是记仇的!是在怪罪她没有‘看管’好顾长梅么?   真好笑,他自己都搞不定的人,还能指望她?!   未及崔洛开口,顾长梅又插话,道:“大哥,我问你话呢,你怎么又扯到崔洛身上!”   顾长青这时又连咳了几声,因为极力隐忍的缘故,他俊脸微红。   回廊处有护卫打扮的人走了过来,此人身着黑色锦衣,手持长剑,不太像寻常的家丁护院,他走近后,在顾长青身侧附耳了几句。   崔洛和顾长梅一句也没听见,这人又是故意压低了声音。   少顷,顾长青眉头皱的更紧,对崔洛二人道:“现在就给我回书院!你二人休要再胡闹!”他语气严厉,碎雪夹着冷风从四面八方灌了过来,一股子淡淡的菊香在崔洛鼻端萦绕。   他用了香?好像还很独特!   崔洛:“.......好,我们这就回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顾长青管的也太宽了,真拿自己当表哥了?!   顾长青迈步而去时,顾长梅根本止不住嘴,又想追问下去,崔洛只能拉住了他,“长梅!表哥既然说了胡勇可以无罪释放,那这件事肯定已经没有悬念了,你不要再多问了!”   崔洛与顾长梅几乎是被‘轰’出承恩伯府的,大公子发了话,家丁的胆子也大了,“二公子,您就好好读书吧,莫要再为难我们这些当下人的!”   顾长梅这回是彻底碰了钉子,此番的人命案算是碰触到了顾长青的底线了。   顾长梅与崔洛上了马车,他阴郁了好一会,道:“崔洛,我大哥他真的就是这样的人,他其实......”   崔洛打断了他的话,用了很诚恳的语气:“我知道!表哥其实很热情。”   顾长梅露出欣慰的表情,“崔洛,我就知道你善解人意,旁人都说我大哥冷心无情,你果然跟其他人不一样。对了,既然胡勇过阵子能放出来,那咱们今日就回书院?”   看得出来,顾长梅并不想回去。   崔洛又何尝不是?   她已经读了三辈子的书了,若非家中祖父执意让她进学,她完全可以在家中自修。   崔洛今日起的很早,加之昨夜只睡了一两个时辰,这个时候哈欠连连,顾长梅见她眼眸微润的模样,多看了几眼,没来由的道:“崔洛,你真好看!眼睛长的像我娘。”   蓦的,崔洛的所有的困意顿时消散,尬笑了两声:“我是崔家人,与姑母有几分像,也是正常。哎......我倒是羡慕你与表哥,都是男儿的体魄,不像我,自幼体弱,又生成这副模样,将来怕是有人会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崔洛哀叹了几句,她知道顾长梅一颗‘慈悲心’一定不会让她受了委屈,她这些日子发现,只要有顾长梅在,书院里的其他学子都不敢直接在意她过于秀气的相貌。   果然,顾长梅闻言,拍着胸脯保证:“崔洛,你放心,你我是表亲,我当然护着你,只要有我在,不会有人说你什么!而且你现在还小,将来还能长高的。”   “但愿吧。”崔洛莞尔,露出了安心的笑意。内心却是愧疚了一刻,她竟然利用了一个少年淳朴的良心.......   她两世为官,再怎么纯良的心性,也回不到当初了!   马车快速折返王家,已经快到晌午,王家宅子的西苑一片热闹喧哗。崔洛与顾长梅走近时,院内小厮丫鬟成群,场面让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而顺着众人所望的方向,才发现裴子信正趴在屋顶的瓦砾上,弓着身子,正对着一只......猫?   “子信,你千万要小心,实在不行,你先下来,我让下人去抓那畜生。”说话的人是王宗耀。   看热闹的地方,哪能少得了顾长梅?他上前问:“宗耀,发生什么事了?子信不是惧高么?怎么爬屋顶上去了?”   提及裴子信的惧高,崔洛倒是想起一事来,前一世新帝登基不久,于泰山封禅,裴子信就那么堂而皇之的晕倒在了祭祀高台上。   崔洛一直怀疑是裴子信有意为之,那日她正好与裴子信闹了口舌之争,她还以为是裴子信在新帝面前‘邀宠’?莫非真是惧高?   那他今天爬上王家的屋顶捉猫,又该怎么解释?   王宗耀道:“是家中二妹的宠猫上了屋顶捉麻雀,不知怎么被瓦砾夹住;额前足,子信也是见我二妹心急,没等小厮过来,就先上了屋。”   崔洛:“......子信也是个热情的人。”她喃喃了一句,心情微妙。   顾长梅点头称是,此刻积雪微融,当裴子信抱了肥猫从长梯上下来时,膝头和胸前的衣裳都浸湿了,光是看着就觉得冷。   崔洛发现他站定时,下裳在颤动,唇色亦是发白。状态很不佳。   “我的猫儿!”王殷雪从裴子信怀里抱过受了伤的猫。   王宗耀象征性喝了一句:“小雪!还不快多谢子信!”   王殷雪努了努嘴,抬眼看着裴子信一身寒酸的粗布夹袄,低着头一个字也不肯说。   裴子信挠了挠头,目光盯着别处:“举手之劳,无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的力量呐......   裴青天:我也是个热情的人! 第26章 讨罚   王宗耀命下人领着裴子信去厢房换干燥的衣物。   这厢,顾长梅又将胡勇的事说了一遍,王宗耀终于松了口气:“既然有顾大人担保,那就太好了。我祖父也是这么说的,周世怀的死与胡勇没有直接的关系。胡勇此番应该会没事,那我们几人下午就回书院?”他其实有些不愿。   一阵心照不宣的沉默之后,裴子信穿了一身舒适的新棉花所制的长袄走了过来,原本麦黄色的两颊带着一层不易令人察觉的绯红。   其实,裴子信长的并不难看,他只是黑了些而已,少年时候的他,五官已经隐有一丝的硬气了。   “子信,你说,咱们下午回书院么?”王宗耀询问他的意见。裴子信深得晋老夫子器重,王宗耀十分不厚待的在想,要是拉了裴子信下水,他们也不会受太重的责罚。   裴子信还处于平生第一次的‘心动’之中,片刻才道:“那.....便回吧。”他总不能说再留一日。仿佛那般,会随意暴露他不太单纯的心机。   婆子来请了几人去老太太院里小坐。因着昨夜回来太迟,早晨崔洛与顾长梅又不在府上,等到了这个时候,才去给王家的老太太请安。   暖阁中,王夫人和王殷雪也在。   裴子信一踏足屋子就看见女孩儿蹲在红木铺制的地板上,正拿着五彩的络子耍猫玩。这畜生前足已经绑了布带,似乎伤的并不重。裴子信稍微放了心,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爱屋及乌了。   崔洛几人先后给老太太见礼。   王家老太太约莫六十的年纪,头戴绒布累金丝的眉勒,笑颜温和,是个十分慈祥的老者。   “都是宗耀的同窗,就不必拘礼了。我也是今个儿早晨才听说你们几人在府上,若非书院学业要紧,我老婆子倒想留你们多住几日。宗耀没有嫡亲的兄弟,今后你们还得多走近呐。”   王家来太太的意思,几人都听明白了,同窗好友这份情谊与酒肉之交自是全然不同,将来许会成为王宗耀官场的助力。   裴子信一直半垂着眼眸,他只要视线一往左,就能瞥见女孩儿粉嘟嘟的侧脸和垂下的翠绿丝绦。   严冬腊月的天,裴子信今日丝毫不觉得冷,反倒以为春日提前来了,如同置身暖阳之下,血液热腾,心跳猛烈。   在王家用过饭,崔洛等人才回书院   到了书院大门外时已经接近申时三刻。   晋江书院与旁的私塾不同,有专门的守门小厮和管戒律的先生,规矩很严格。   四人深知秦先生的手段,自觉放弃了所有抵抗,也不做任何的狡辩,直接去了戒律堂‘讨罚’。   戒律堂的中堂挂着‘严气正性’四个鎏金大字的匾额,上首摆了两张东坡椅和一方案桌,案桌上的汝窑瓷盏还腾着白雾。   秦先生坐在上首,眉目很淡的看着堂内站着的四人,目光扫视了一圈,“恩.....不错,还算有觉悟!不过昨晚你们几人不但没有回书院,还惹上了人命官司,这件事绝不能就此罢了。好在一早就有锦衣卫上门替你们辩护,否则我就是想护着你们,也过不了晋老夫子那一关。”   秦先生原名秦玉,她虽是晋老夫子名义上的义女,口头上却没有称呼过‘义父’,甚至于对晋晓悠,也是直接叫她‘晋小姐’。   总之,秦先生是一个品行举止都极为独特的人。   不过话说起来,一个跟着大军在外打战多年,且追溯不到本家在何处的奇女子,能不独特么?   崔洛,顾长梅几人低垂着脑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更别提与秦先生对视。   “这样吧,饭堂的刷碗婆子家中昨夜刚添了孙子,这几天怕是忙于家务,无暇顾及饭堂的活计。这件事就由你们四人来做吧。”   刷碗?   婆子家的孙子也来的太是时候了!   四人对这样的惩戒谈不上满意,也没有排斥。但比想象中要好太多了。   正当崔洛与顾长梅放下心头的担子时,秦先生似笑非笑的添了一句:“百遍《滕文公》继续誊抄下去,十天内完不成,再加倍!”   闻言,崔洛,顾长梅,王宗耀,就连裴子信也是一脸的生无可恋了:“.........”   四人毫发无损的出了戒律堂,崔洛在站在石阶下,回头望了堂内一眼,总觉得秦先生身上有种让她无比熟悉的气质,但她一时半会却是想不起来。   书院里的伙计将四人领到饭堂,指着累积了足足两只木盆的瓷碗,道:“几位公子少爷,要洗的碗都在这里,你们最好能尽快完成,再有一个时辰就该开晚饭了。”   这时,崔洛疑惑了,怎么感觉好像一切都是被人提前计划好的?而面前的这些碗也是事先就放在这里,等着他们几人来洗?   王宗耀心思细腻,他不像顾长梅,注意力皆在花花世界上,更不像裴子信,还是个愣头青。   崔洛与王宗耀对视了一眼,二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却没有当场提出质疑。要知道当年秦先生是缙王麾下的军师时,曾打过几场名扬天下的大战,兵法城府堪称诡谲。   她要是想整人,还是老实的被她整吧。不然,后果会更惨。   只是可惜了,她是个女子......而且身份还被曝光了。   下午时,灰茫茫的天际又飘起了棉絮一样的大雪。   木盆中已然结了冰,裴子信道:“我去烧热水,这样是没法洗干净的。”他今日的态度出奇的好,不埋怨,不矫情,对待秦先生的惩戒也是积极配合。   顾长梅和王宗耀出身富贵,别说是刷碗了,长这么大,还不曾亲自盛过饭,二人一愣,干巴巴的笑了笑,这个时候才发现有个草根同窗,也是有优势的。   待热水烧好,顾长梅毛遂自荐:“崔洛,你身子消瘦,这种粗活,还是我跟宗耀,子信来做吧。”   崔洛手腕还在酸疼,更别提晚上还要接着抄书,昨晚和今天白日的份也得补上,她的确不宜操劳。   只是个普通人,却生了一副娇贵的身子!   崔洛也很无奈。 第27章 深坑   崔洛一直都知道顾长梅‘护犊子’的心极强,她前两世已经领教过了,后来因为有意避开他,这人当真与她置气,好些年都不曾搭理她。   他还说过这么一句话:“崔洛,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不宜为友?我难道对你还不够好?”   他不是不够好,是太好了,好到让崔洛觉得心虚。而且当初顾长青那个态度已经是在告诫她,防备她与顾长梅靠近了。   这一次,崔洛接受了顾长梅的好意,她坐在长凳上,看着顾长梅和王宗耀两位富甲子弟在刷碗,并且未来的御前红人--裴青天,裴大人还在一侧时不时的加水,偶尔指导两句刷碗的技巧与手法。   这个画面......她估计很难忘记了。   怕是将来的新帝也没她此刻的‘眼福’吧。   刷好碗时,书院就差不多开饭了,四人没有回寝房,直接在饭堂吃了晚饭,这之后再接着刷碗。   顾长梅歇息期间,抬起自己原本均匀修长的手,此刻已然变得发白微肿,左右看了看,突然心生一计:“你们说我,要是我的手伤了筋骨,是不是今晚.....或者这一次就不用誊抄《滕文公》?”   王宗耀也不想抄的,可顾长梅的法子实在逊色。总不能当真将自己的手给弄残了吧?!   裴子信不太客气的瞥了他一眼,这些富家公子,好吃懒做,不过是洗了几只碗而已,哪里能伤得了筋骨?他自己五岁就帮着家中种地,手被镰刀割伤过寸许长的口子,也不曾留下后遗症!   “你那手不过是在水里泡久了而已,一会就能好了。”裴子信根本没有领会到顾长梅的意思。   顾长梅和王宗耀僵住了。就好像裴子信的纯良无时不刻都在衬托着他二人的‘奸诈’!   崔洛:“.......”她忍住没笑出来。   胡勇的事,全书院已经皆知,这些人当中不乏顺天府亦或是官差家中的子嗣。晋江书院的学子犯了人命案子,他们想打听点小道消息也不是没有机会。   加之,崔洛,顾长梅四人为胡勇奔波了一天一夜,学子们暂且将‘告密’一事抛之脑后。待四人从饭堂出来,寝房里已经烧好了上等的红箩炭,这种炭烧起来没有烟尘,挂着香囊在旁边,不一会就熏的满室清香。   还有学子将自己珍藏的小酒也偷偷拿了出来给几人暖身子。   少年们的怨气来的快,情义来的更加突然。   一时间,又是一团热闹友善,毕竟所有人都面临着同样的难题:誊抄!   次日一早,天际仍未放晴,今年的雪似乎没完没了。   院中落了满枝头白雪的梅树开始含/苞//欲放了,书童捡起被压断的枝条,拿回屋子里烘烤,不出两日,就能开出奇艳的梅花。   顾长梅一手打着油纸伞,一手捧着书册,他身侧是崔洛。不是伞不够,是顾长梅执意要共用一伞。理由是,崔洛昨夜誊抄了一夜的纸稿,手腕酸疼。   王宗耀打趣道:“崔洛,我要像你有一样,有这么一个表亲,我可以天天赖在书院里。”   裴子信的内心却在思量着旁的事,晋江书院除了教授《四书》,《五经》之类的科举必备课,还有天文地理,和珠算。   裴子信在离开寝房已经反复算过了,这时笃定之后,双眼惊悚道:“照这个速度下去,我们无人能完成秦先生交代的课业。”   闻言,四人皆在雪中站立,满目都是泛白的雪色,连彼此的瞳孔中也是一片雪景。   无一不潇凉.....   顾长梅却笑道:“子信,真要是如此,咱们就该庆幸了,所有人都完成不了。那说明不是咱们的问题,是秦先生布置下来的课业有误啊!”   崔洛,王宗耀:“........”   顾长梅这个解释虽然不甚严谨,但很有道理。   不过,崔洛却觉得秦先生的真正目的不是让他们誊抄百遍《滕文公》,而是有意制造‘恐慌’呢?   一定是她太过疑神疑鬼,想多了。   今日是徐夫子讲课,因为月末便是京城各大私塾的问学之日,故此,徐夫子专门挑了《滕文公》中的比较常见的内容出来。   这算是提前‘备战’了。   众学子现如今一听到《滕文公》三个字,神经不受控制的紧绷。但与此同时,对里面的内容也颇为熟悉。   雪天微暗,堂内点了火烛,徐夫子眼神本就不好,在课堂内踱了几步,对着顾长梅道:“王宗耀,你来回答何为民事不可缓也?”   顾长梅两条剑眉一挑,正要胡诌一番。   王宗耀担心自己的名声被他败坏了,坐在一侧抢言道:“昼尔于茅,宵尔索□;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此为民事不可缓也。”   徐夫子很满意这个回答,捋了捋胡须,又踱步离开。根本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众学子私底下肆意交流眼神,日子似乎总算有了点乐趣。   下了学,顾长梅仿佛受了启发,一回到寝房,就对崔洛几人,道:“我知道该如何完成秦先生的课业了!”   崔洛和裴子信表示怀疑,王宗耀静观其变。不多时,顾长梅就将自己的法子付出行动。   五支毛笔绑在一起,并列下笔,一行下去,正好是五遍。   崔洛觉得太似曾相识了........   顾长梅眉梢带着狂喜:“怎么样?字迹看上去还不错吧?我就不信秦先生会一个字一个字的查验!”   王宗耀当即拍掌:“长梅!你行啊你!这个法子堪称绝妙!”   崔洛也不想抄下去了,能有机会偷懒,她也想尝试,裴子信却是不以为然,认为这是投机取巧之法。   然,到了临近期限还有两日后,裴子信看着崔洛,顾长梅与王宗耀已经誊抄好的稿纸早就高过他的,少年时的裴青天终于忍不住,也开始‘堕落’了。   第十日,天际已然放晴,崔洛等人的心情同样放松又美妙。   顾长梅道:“我已经打听过了,全书院只有咱们四人完成了课业,你们猜秦先生会不会因此免了年底的小考?”   晋江书院每到年底,都会有一场类似于县试的考试,考的也都是与八股文有关联的内容。这也是秦先生提出来的,不知多少学子在背后恨透了她,但同时也无比畏惧她。   王宗耀伸着懒腰,全身心的舒坦,“胡勇前日已经释放回府了,以我看,咱们今晚去约了他出来,好好问问那日的案子。”   少年的好奇心永远都是难以打消的。   裴子信却是内心不安,与这几位公子少爷住一屋,怎么感觉越陷越深了呢?!   当日,秦先生果然在课堂内赞誉了四人。   要知道,这可是顾长梅首次被先生夸赞。正当他如浴春风时,秦先生表面颇为欣慰道:“此番问学大赛,我之前正愁不知选谁去参赛,你们四人品学兼优,既然已经誊抄了百遍《滕文公》,那定是对其中典故耳熟能详,故此,我与晋老夫子决定,就由你四人代表书院参赛!”   顾长梅蓦然抬头,对上了秦先生那双如同万千星辰坠入其中的双眸,俊脸彻底僵住了。哪里还有什么春/风/得意?冰渣子倒是落了一地。   王宗耀还能说什么?这都是命!   裴子信倒是无所谓,他本是想参赛的。   崔洛:“......”   作者有话要说:  顾长梅,王宗耀:人生处处都是坑,跳完一个,还有一个。   崔洛:不!是还有无数个!   裴子信:我什么也不知道.......   秦先生:一群熊孩子!还想跟我耍心机?! 第28章 梦境   刚入秋,暮雨微凉。   天际一片灰茫,放眼望去,是满目的蟹壳青,游云层层厚厚积压在头顶之上。   崔洛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发生过。   那样熟悉的窒息和压抑,好像下一步就是碧落黄泉了。   她准备好了么?   十几年前就已经做好了今日的打算,身在官场,卷入夺嫡,能存活下来,并且荣耀百年的也只有最后的胜利者。   她站对了阵营,有从龙之功。   可她知道这一次,是逃不了了,幸好......幸好有长信侯和娘,有他们在,崔家还是安全的。   她太了解新帝了,蛰伏这么多年,除了问鼎帝位,不就是为了杀了朱明礼母子么?   而她倒好,身为新帝最为宠信的人,却干了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她不死,还能死谁?!   崔洛独步于悠长无尽的宫道上,两侧是朱红的围墙,再往上便是浮雕的腾龙和祥云。皇城的一切永远是一个样子,无论当权者是谁,这里的威严和尊贵永不凋零。   她二十有五了,曾经和她一同进学的同窗们,或是走了,或是远调了,或是与她为敌了。   记忆那般清晰,都说人之将死,最想看到的是一辈子难以忘却的事,而她呢?回眸所望,都是年少轻狂的好时光。   那些年,没有新帝,没有朱明礼,没有萧翼,没有尔虞我诈的纷争。   崔洛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面前是一片朦胧的雨帘,她看见一人朝着她走来。   这人手持油布伞,靓蓝色绫锻袍子,身形顷长,待他一靠近,威压感袭了上来。   感觉到头顶的雨停了,崔洛抬起头看着他,半晌,道:“怎能劳烦继兄撑伞?”   萧翼没说话,俊脸尤为阴沉,他原本那股子邪魅风流的样子不见了,一手拉着崔洛,让她转了一个身,之后强行将她禁锢在伞下,带着她一起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雨声淅沥中,他道:“皇上正在气头上,你现在过去无非是找死!”   她就是来找死的啊!   萧翼常年习武,体格健硕,崔洛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拉着走出了宫门,他又道:“跟我回府!其他的事,我自会解决!”   他态度生硬。   崔洛被他半拉半提的带上了马车,她无力道:“你又何必自找麻烦?不怕蒙上造反的污名?”   萧翼从马车壁内的隔间取了干燥的棉巾,一手摁着崔洛的后脖颈,一手给她擦了脸。   他动作不太温柔,擦的崔洛脸很疼。崔洛知道他还在盛怒中。她那晚从他手里骗了禁军的令牌不是么?   过了一会,萧翼终于没忍住:“你好大的胆子!敢从刑部救人?还带人烧了刑部衙门!你知不知道这次朝中多少人在弹劾你?!若非皇上他.......”   萧翼突然失语。   马车颠簸在青石长道上,溅起的水浪卷着秋风,灌入了车帘。   刚入秋,已经冷的入骨了。   萧翼沉叹了一口气,开始解了袍服上的暗扣,脱下来给崔洛披上。   很快,一股暖意袭了上来,衣袍上还有他的体温和气味。   崔洛一动不动,来这个世上好些年头了,她试问不再对不起任何人。   萧翼见她不语,终于压低了嗓音:“我已经安排妥当,你明日就离京,待朝中风声稍稳,我再去接你回来。”   崔洛粉白的唇角突然扬了扬:“回来?以什么身份呢?是以你二弟自居?还是二妹?你不是一直想让我褪下男装,现在能满意了?”   这话无疑触动了萧翼敏感的神经,他突然伸手捏住了崔洛的下巴,那双桃花眼此刻饱含愠怒,他像是在调节情绪,片刻之后,掌下的力道也松了些许:“别再逼我了。”他道。   崔洛又笑:“我逼你?到底是谁逼了谁?你敢说当晚不是你带人包抄了刑部?”   萧翼反驳崔洛的质问:“你到现在还不悔改?朱明礼他该死!”   谁该死?谁又该活?   没有人是上天,没有资格左右旁人的生死。   崔洛不懂,萧翼对朱明礼的仇恨怎会如此之大!   洛十娘嫁给长信侯--萧谨严之后,萧家也给她备了独立的院子,方便她过来小住,明面上,萧家也是将她当作半个公子看待的。   崔洛被萧翼一路拽着送入寝房,并吩咐了他自己的手下在面前守着。   这是要关着她么?   她都已经成了皇帝的仇敌了,这天底下还有哪里能容得下她?   崔洛身边没有侍女丫鬟,她从净房里出来,萧翼还在房中,没有离开。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闯她的屋子了,不管是长信侯府,还是崔家!   “继兄,还有事?”崔洛问。   ‘继兄’二字极为不好听,甚至带着几分恶意和冷意。   但崔洛一直不曾正经的喊过他‘大哥’。   崔洛泡了热水澡,盈白的脸上染上了三月桃花的颜色。她只穿了交领中衣,领口是开着的,露出雪白细嫩的脖颈和清冽/诱人的锁骨。   崔洛往萧翼面前一站,他坐着的,她低着头看着他,眼神很冷,却依旧媚眼如丝。   萧翼神色一滞,下一刻就从圆椅上起身,变成了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了。从微开的衣领随意往里一瞥,就是鼓起的/诱惑。   她今天没有束胸。   他看似面色无痕:“你本是女儿家,早就该如此。”   崔洛没有答话,仰面直直盯着他,抬手去解中衣上的细带,“是啊,早该如此了。”   萧翼沉吟了一口气,摁住了她的手:“你要干什么!”   崔洛笑了两声:“继兄不是一直想要这样么?我现在妥协了,服输了,认命了,你不高兴?”   他是该高兴的!不是么?   萧翼眼神乍冷,眸底一丝心痛闪过,所有的语言都没法形容他此刻内心的复杂。他的确是手段不光明了,可他想要的不是这种方式。   二人僵持间,门外响起一阵急促且狂乱的叫唤:“世子爷!出大事了!”   萧翼从神情迷乱中醒过神,拿了外裳给崔洛套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又给她系上了腰带,“我先出去,晚上......来看你,明日一早就送你出城。”   崔洛没有回应他,待萧翼一离开,她所有的坚持成了一滩烂泥,直接跌在了东坡椅上。   秋雨还在下,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打斗厮杀之声。   这里是长信侯府,寻常人根本不敢撒野。   崔洛正起身,夜风扑了进来,一玄色衣袍,单手持剑的人大步迈入内室。   她微微蹙眉:“是你?”   这时,耳畔是有人在喊她,“崔洛!崔洛你醒醒!”   崔洛睁开眼就看见裴子信一张略显稚嫩的脸正看着她。   “......”她竟然梦见了第一世的时候,那时从新帝手里救了朱明礼,助他离开了皇城。不为别的,更无女儿私情,不过是为了偿还伯乐之恩,和早些年欠他的人情债。   怎会梦见了萧翼?   崔洛彻底醒过神,“子信,你叫我何事?”   裴子信道:“我想与你商量一下月底问学大赛的事,你我是代表书院参赛,定不能丢了书院的脸面。”   崔洛借着昏黄的烛火,瞄了一眼案桌上的沙漏。   这都三更天了!   面对如此案牍劳形的裴青天,崔洛有些头疼:“.....好吧。” 第29章 狭路   书院一开始分寝房时, 裴子信是拒绝与顾长梅和王宗耀同宿的。   毕竟,几人的身份家底摆在那里, 阶层相差太大, 多少会存在嫌隙与不合。但他进书院晚,当初来到书院时, 只剩下这一间寝房, 其余皆已住满。   熬过半年,却也没发生令他难以忍受的事, 除了偶尔会在桌案上看到避火图之类的书册,裴子信对顾长梅和王宗耀并没有过多的意见。   至于, 问学大赛, 裴子信对他二人是不抱任何期待的, 故此,将重心都放在了崔洛身上。   崔洛似乎梦魇了,裴子信盯着她看了几眼。   “你饿了?”他问, 见崔洛双颊微红,是熟睡之后醒来时的样子, 他添了一句:“你晚上不是吃了两碗百米饭么?”   崔洛也是这阵子誊抄书册太累了,食量大了些,而且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不能吃发物,米饭总能多吃一些吧。   “什么?”崔洛疑惑,她并不觉得饿。   裴子信道:“你刚才做梦,喊了好几声‘鸡/胸’, 我都听见了。”   他递了一个‘我懂’的眼神过来,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几块酥油饼,还是用油纸包着的,“吃吧,我娘昨天让熟人送过来的,是她亲手做的,你尝尝看。几年前闹干旱,我也挨过饿,却也没像你这般,连做梦也能喊出声来。咱们书院饭堂里没有‘鸡/胸’,鸡腿鸭脖倒是有,我也没见你吃过啊。”   崔洛愣了愣。   鸡胸?   继兄!   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会去吃‘继兄’的!   崔洛记得裴子信不久之后会长的很高,他好歹是本朝为民做主的大清官,现在却也是很清贫。   崔洛觉得不能贪了他仅有的一点吃食,道:“我不饿,就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你吃吧,我再看会书。离问学大赛还有半月,你我可要抓紧了。”   崔洛也将顾长梅和王宗耀排斥在外,他二人就算是参赛,恐怕也是走个过场。   单是想想秦先生那双眼睛,崔洛就不能输了这场比试。她虽不怎么在意结果,但表面上不能看裴子信看出来。裴青天的眼睛里是揉不进沙子。   崔洛不吃酥油饼,裴子信就自己吃了几块,小几上是温热的茶水,他漱了口,方开始与崔洛说话:“据我所知,晋江书院是全京城名誉最为响亮的私塾,能与咱们书院一比高下的只有麋鹿学堂,届时只要打败他们即可。去年就是打成了平手。”   麋鹿学堂,崔洛也有所耳闻,原先是官府创办,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私塾,好像背后还有朝廷的靠山,与晋江书院的名气不相上下。   裴子信看似消息灵通。   崔洛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大赛的事,好胜如裴子信,就算她和顾长梅一样吊儿郎当,这家伙也能撑住场面。   裴子信又吃了一块酥油饼,一双黑而有神的眼睛里是对东华门无限的憧憬。   因为参加科举的士子们上榜后,是在东华门外唱名。   每年的问学大赛也是设在东华门外,只为图个吉利。场面尤为隆重正派,那里是普通老百姓能靠近六部衙门最近的地方,也是读书人都奢望的场所。   更是裴子信势在必得的目标。   崔洛忍不住问了一句:“子信,你将来......想做什么?”   裴子信对这个问题坦诚答道:“读书人,自然要以功名为先,既然读了圣贤书,便要做圣人之事,我要入仕,为民请命,修身齐家治天下。将来立于朝堂,定为文官楷模,朝廷栋梁!”   听完裴子信一番热情激昂,崔洛知道自己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他岂止会是文官的楷模啊!   朝中权臣谁不想弄死他,偏生拿他一点办法也无。走到宫道上,见着他都是绕着走。裴子信可是从不问官位高低,谁贪墨枉法,他逮到就是一顿痛骂。   原来,他是自幼就想做一个大清官,前两世他不曾改变,这一世当然也不会。   崔洛觉得自己还是安静着等着被他弹劾的那一日吧。   “你呢?崔洛?我觉得你跟他们不同。”裴子信正在兴头上,也想听听崔洛对将来的打算,十几岁的年华,正是憧憬梦呓的时候。   崔洛窝在被褥里,只露出了一双星辰般的眸子,她眨了眨眼,干脆手里的书也放下了,郑重道:“我想寿终正寝!”   “........”裴子信一僵,他还以为能找到同道中人,闻言后,难免觉得崔洛毫无鸿鹄之志,不过细一寻思,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谁不想寿终正寝呢!   王宗耀睡的很浅,他不像顾长梅那样没有心思。   崔洛与裴子信的谈话,他躺在屏风对面都听的一清二楚,只是闭着眼,笑了笑,不做任何评价。   其实,寿终正寝对有些人而言,并不简单。   很多人一辈子所期盼的,不过就是寿终正寝!   *   次日,天光微亮,雪天暂时放晴了,却是更加的冰寒。   风止雪停,冬日垂挂当空,显得有些昏沉,麻雀儿也出来觅食了。   一大清早,书院后方熙熙攘攘的人声喧哗。   崔洛昨日睡的太迟,是被众学子的嬉闹声吵醒的。   顾长梅绕过屏风喊她起榻:“崔洛,快别睡了,胡勇今日给咱们带了不少好东西过来,你也出来看看。”   胡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胡勇这次安然从人命案子脱身,肯定会感激顾长梅和王宗耀等人。   崔洛揉了揉眼,从高丽纸射进的太阳光照亮了浮动的尘埃,内室安宁又祥和,她缓和了一会才适应了刺目的光线;“胡勇?他回来了?”   顾长梅一屁股就坐在她的床榻上,随手取了长袄过来:“他今年休学,开年才会正式回来,今日是来给大伙送吃食的,另有烤全羊三只,到了中午让后厨师傅热一下即可。”   崔洛是被顾长梅从被褥里拉出来了,她忙道:“我自己来。”   顾长梅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几下,“你怎么穿这么多衣裳睡觉?可是嫌冷?要不今晚你同我一起睡。我身上热乎着,不信你试试?”   说着,他就倾身凑了过来,崔洛抬手就摁在他胸口,“不,我只是觉得早起穿衣太过繁琐,昨夜睡的迟,便裹衣而睡了。”   顾长梅觉得很可惜,他生下来就自己独居一院,幼时还巴望着和顾长青一块睡,但兄长却从不依他。   顾长青虽然一直惯着顾长梅,但他这人有一禁忌,谁也不能挨近他的床榻。   曾经不乏貌美的丫鬟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还没能碰到顾长青的衣角,就被发卖了。   故此,顾长梅无论如何闯祸,只要不碰触兄长的床榻被褥,便没有过重的责罚。   自从接了崔洛从杭州回来,顾长梅才体会了正常的‘手足情’。他其实很想跟崔洛在被褥里分享他私藏的书册。他猜测,可能崔洛与他兄长一样,睡觉时不喜旁人靠近吧。   “那好,你先穿衣,我出去与胡勇说会话。”顾长梅说着,终于起身肯走了。   崔洛苦笑。   她惧寒,外面穿了长袄,不像其他同窗,只着锦袍直裰。更有甚者,纸扇从不离身。谈天阔地时,还会拿出来扇两下子,生怕严冬还不够冷似的。   不过,她身形消瘦,又是女儿家的骨架,长袄裹在身上反倒添了一股柔性。   不多时,胡勇入了寝房,连裴子信也坐在一侧的方桌边听他调侃。   顾长梅问:“胡勇,周世怀死了,你长姐她今后又该如何?”他总是为了旁人的事操碎了心。   哪怕是从未谋面的胡家大小姐!   胡勇道:“我长姐本就不欲嫁到周家!而且衙门里已经给了验尸结果,是他周世怀早些日子在赌坊里输了银子,才至被打。周世怀的死与我无关。家父家母已经打算让长姐和离了。”   周世怀死了,胡家大小姐若不离开周家,那就是守一辈子活寡了。   前两世,洛十娘便是与崔范的牌位和离的。   这事在本朝早有先例,太/祖的胞妹便是这样摆脱了夫家。故此,民间不少人都开始效仿。   崔洛一直安静的听着,不曾插话,她最为好奇的是,为何朱明礼和顾长青当日会那么巧合的出现在了勾栏院?!   朱明礼此人,她从未看懂过。   但顾长青.......他那样洁癖之人,怎会去烟花柳巷?!他对女子似乎存了天真的排斥........   崔洛脑中突然闪现一幅古怪的画面,随即便摇了摇头,顾长青的私事与她无关。不过他两世皆未娶妻,这一点很可疑啊!   似乎好奇的人不止是她,王宗耀这时也问:“胡勇,你被关押的那几日,顾大人可曾与你说过什么?你有没有觉得这次脱罪的太轻易了?”   崔洛也有此疑惑。   进入北镇府司的人,能有几个是活着出来的?就算是活着,也不会是全须全尾。   胡家财力庞大,在官场却无权势。   胡勇此番毫发无损,而且周家竟没有追究,还打算放了周小姐大归........   明眼人都能看出端倪来了。周家肯定是因为某种势力,又或者理亏在先,不敢伸张!   胡勇摇头:“顾大人不曾与我说过什么,不是因为你们几位替我说项,我才脱罪的?”   胡勇觉得肯定是顾长梅与王宗耀的缘故,他才没有被官府为难。   崔洛继续沉默,知道太多不是好事,这是她前两世总结出来的道理。   王宗耀也没有接着问下去,锦衣卫的事不是普通人能多问的。   众人安静下来时,裴子信冷不丁的冒了一句:“你.....无事就好。”   这话当然是对胡勇说的。   胡勇挺直了腰背,清了两声,仿佛听到裴子信这话,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恩,听闻你们四人即将要代表书院参加问学大赛,我一定全力支持!”   他说的支持,自然是财力上的。   崔洛悄然莞尔,这几个家世背景全然不同的少年,就这样成了车笠之交了。   算是因祸得福吧。   *   转眼到了月底问学大赛的期限,胡勇派了一辆可载五六人的黑漆平头四马拉着的马车过来。   另有家丁护院相送,的确是气派。   裴子信对这等富家子弟惯会的奢靡行径并不怎么赞同,但也只能老实的上了马车。   顾长梅本想与几人说笑一番,秦先生撩了袍子,也上了马车。   气氛一下子就僵凝了。   “不欢迎我?”秦先生挑了柳眉,问。   顾长梅,王宗耀憨笑:“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秦先生又将视线移到崔洛身上:“你呢?”   崔洛:“.......先生能来,学生自然是欢喜的。”她好像明白了为何书院学子都惧怕秦先生的原因了。她就是鬼魅一般的存在呀。   裴子信等着秦先生问到他,却是一直没等到。秦先生已经阖眸眼神了。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路上好不煎熬。   未至辰时三刻,晋江书院的诸人就抵达了东华门外,礼部有专门的官员主持大赛事宜。场面有条不紊。   东华门往西是文华殿,迤南是銮仪卫大库,场地气派宏伟。   京城有名望的私塾为了拉生源,多半都会参加每年一度的问学大赛。不多时,东华门外鳞次栉比的停着数量马车。   当崔洛等人在晋江书院一列入座时,自东南门稳稳驶来一辆翠盖珠缨的华车,随行的侍卫皆是清一色官家奴仆的斓裳。   顾长梅凑到崔洛耳边,道:“那就是缙王的座驾!”   崔洛了然。   秦玉与缙王之间的陈年过往,晋江书院学子皆知,想来旁人也是知道的。   崔洛不由得多看了秦玉几眼,她却是眉眼极淡,明明是如芙蓉花的容色,偏生弃了女儿装,而是选择了寡淡随意的日子,可能在旁人看来,她就是个怪人,或许这才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大概年过三十了吧?这辈子就这般下去了?   不是当事人,始终不会懂当事人的心态和做法。   崔洛好奇,既然秦玉的身份暴露了,帝王也没有治罪,那她与缙王为何就没有结成凤凰于飞的一对?!   秦玉的性子不太像是会被千年礼数所束缚的人。   华盖马车停下,当即有随从在车辕下趴下,做了人肉脚垫。   崔洛一直看着那个方向,又诧异了。   缙王叱咤沙场多年,怎会用得上脚垫?   可当车帘被人掀开,那里面的人走下马车时,崔洛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缙王的脚......不利于行!   许是已经在京城养尊处优多年的缘故,而立之年的缙王依旧面若冠玉,风姿出众。单是看身形,高大挺拔,眼眸中依旧带着大将之范的锐气。   他眸光扫了过来,准确无误的落在秦玉脸上。   崔洛发现,秦玉很自然的冲着缙王笑了一笑,但缙王随即又移开了视线,神色微僵。   崔洛:“.........”这其中的故事怕是比传言还要复杂吧?   秦玉这时起身对崔洛几人道:“你们在此等候比赛,我去去就来。”   四人心领神会,无比乖巧又默契的点头。   去吧,去吧,秦先生,你赶紧忙你的去吧。   秦玉朝着缙王所在的亭台而去,顾长梅两条剑眉猛挑:“看见没?看见没?秦先生去私会缙王殿下了!”   王宗耀咳了几声:“长梅!此话等回去再说!”   顾长梅贼嘻嘻的笑了笑,止了话。   裴子信此刻略显紧张,将怀里的《滕文公》掏了出来,这本书已经誊抄了数遍,姜黄色书壳也已破损。   遇到有些模棱两可的地方,他还会与崔洛商榷一番。   崔洛不知道这本书还有什么可看的地方?他还嫌没有抄够!   问学大赛,除却参赛的私塾和观赛的夫子学子们,另有礼部官员和一些看热闹的人。   自古文人多雅士,赛场两侧摆放了从暖房里搬出来的奇花,还都是一些名贵的品种,礼部的意思,是势必要营造,高,雅,尚的派头。朝廷的意思是不能只关注县学,府学,国子监自是不必说,各大私塾也在关照之列。   高台上摆有墨池金辉,魏紫,冠世墨玉,香堇、大岩桐,“醉贵妃”的牡丹等这个时令见不到的花种。   崔洛前两世在考秀才之前是跟着老童生学制艺,之后去了县学,没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场景。   这时,王宗耀指着一人,道:“那就是许墨,麋鹿学堂的顶梁柱,来年要与子信一同考秀才!是许家嫡子,自幼文辞博敏,是咱们最大的敌手。只要打败他,咱们书院极容易拔得头筹。”   裴子信也仰头朝着麋鹿学堂所在的位置看了过去。   崔洛亦然。   许墨此人,她太熟悉了,虽是文人,但后来去了大理寺,是个断案高手,而后又任济南府总兵,善用奇兵,深得帝宠,是个文武全才。   他现在十三四岁的模样,还是个白面书生。   顾长梅道:“此番拔得头筹者,有机会参加翰林雅集,许墨自然也想去!”   听闻‘翰林雅集’四个字,裴子信眼眸中露出无比的艳羡和期盼。   大明既有先贤的经验,又开创的雅集新模式,从京城翰林先生到各地习举业的士子,呼朋唤友,相提相携,好不热闹。   而翰林院学士是大明高层文人群体,翰林学士入阁拜相,辅佐天子,极尽人臣的荣耀。   读书人哪一个不艳羡渴望?!   就是高门子弟也不例外。   比试尚未开始之前,承恩伯府的小厮上前递了话:“二公子,崔少爷,大公子说了,你二人尽力即可,无需勉强。”   顾长梅道:“我大哥人呢?他也来了么?”   崔洛:“.......”顾长青是不是觉得她和顾长梅根本就没那个实力?什么叫无需勉强?   顾长梅竟然没听出来小厮话里的意思!   承恩伯府的小厮又道:“大公子正在陪同太子与三殿下,眼下正往这边过来。”   崔洛闻言,更诧异了。   不过是一场问学大赛,怎么天潢贵胄也来了?   王宗耀在她耳畔道:“皇上重视文举,几位殿下也有心依从圣意,此番观赛,也不足为奇。”   崔洛轻嗯了一声,没有阐述任何观点。   朝廷风向如何,不是她能掌控的,无所关注,便无所烦忧。而且,私塾怎能与朝廷的书院相提并论?   她一时想不通了。   过了辰时,有礼部官员敲响了磬钟,问学大赛正式开始,崔洛注意到麋鹿学堂将许墨安排在了首先出场的次序。而正好麋鹿学堂与晋江书院是开场赛。   裴子信想与他一争高下,却是被崔洛拉住:“子信!你忘了田忌赛马的典故了?”   王宗耀正愁着如何应对敌手,闻此言,拍掌兴奋道:“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妙!咱们就这么办!那.......长梅你先上!”   顾长梅对崔洛的法子是极为赞成的。   但眼看着队友纷纷提议让他对抗麋鹿学堂最强大的对手,他心理上微微受了伤害:“......我?”是最差的?   王宗耀,崔洛,裴子信皆不约而同的冲着他点了点头。   其实,许墨最为期待的对手是裴子信,裴子信垂髫童生的名气在外,他一直很想结识。   却不想看到却是顾长梅。   许墨猛然间明白了过来,但现在退场已经来不及了,礼部的官员还在上首看着呢。   这要是赛前临时脱逃,跟输了比赛没什么区别了。   “顾长梅,怎会是你?!”明知这是对方的伎俩,许墨还是问了一句。   许家同是诗礼簪缨之族,是京城百年的朱门绣户。许墨自幼就比顾长梅上进,两家的长辈还因此闹过嫌隙。   许家人笑话承恩伯不会教育子嗣。   承恩伯却反过来嘲讽许家的孩子只会死读书,毕竟顾家出了一个顾长青!   这才保住了承恩伯的面子,至于顾长梅.......这完全就是一个令家族头疼的存在。   顾长梅挺直了脊背,仰起他白玉一样的脸:“就是我!怎么了?你到底比不比?”   许墨往晋江书院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认出了王宗耀,这些世家子弟时常会遇见。但他并不认识裴子信,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   又见崔洛与裴子信二人,一个就是从乡野走出来的穷小子,另一个虽也瘦弱,但素净白嫩,不像是出自贫困之户。许墨大概知道裴子信是谁了。   这厢,礼部官员当场宣布比试开始。   不出半柱香的时辰,顾长梅毫无悬念的输了比试,许墨脸上却无半分喜色,当他走下比试台时,又往裴子信的方向看了看。   王宗耀笑道:“子信,许墨---许公子怕是惦记上你了。”   裴子信一脸嫌弃的避开了王宗耀,他们这些高门子弟,闲着没事的时候,什么话都往外说,哪家的少爷与护卫走得近......诸如此类的荒谬之语。   崔洛‘咯咯’的笑了两声。她想起了许墨与裴子信,这二人将来的确是八拜之交啊!   而这时,坐在上首观赛的几位大人,连同朱明礼和朱明辰都笑了笑,顾长青却是俊颜如铸,就连视线都不曾在顾长梅身上逗留片刻。   适才,顾长梅的对答,连他这个从武的人都听下去!   这些年为了给顾长梅找先生老师,顾长青没少花心思,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朱明礼道:“晋江书院今年怎会选派了长梅出赛?”   朱明辰比朱明礼小五岁,是当今帝王的第七个儿子,乃已故的宣德皇后所出。   他笑道:“三哥难道没看出来么?这是晋江书院的计策,怕是后面还有招数。”   朱明礼岂会这点把戏都看不出来?面上却是一丝诧异一闪而过:“是么?还是太子眼光独到,我险些就被诓骗了。”   朱明辰朗声笑了笑,稚嫩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愁容。   同席的几位大人当中就有礼部郎中王大人,此人正是王宗耀的祖父。他捋着八撇须髯,眯着眼睛看着场下晋江书院一列,笑容欣慰。将来真正有出息的未必就是学富五车的学子,能圆滑心机,随机应变方是大成。   问学大赛,除了晋江书院和麋鹿学堂,还有其他私塾参赛,依据赛规,一时半会也轮不到崔洛等人。   天寒地冻,崔洛多饮了几杯热茶,没过多久就起身去寻方便的地方。   这种事对她而言极为麻烦,一来要避开男子,二来还要随时防备有人靠近。   顺着长道离开东华门约有三四百步远,才看见临时所搭的席蓬,大概是专门为此问学大赛而建的。   崔洛正要按着挂牌上的指示走,就见缙王从小径而来,他单手持伞,半边肩头上都落了雪,样子一派清贵端凝。另一只手拄着拐杖,行走时,身子微倾。   他身边竟没有下人伺候?   崔洛正惋惜着,缙王这等奇人,怎会伤了腿!她好像记得缙王寿命不长,过不了几年便因病而逝了。   这时,不远处突然走来一人,崔洛一眼就认出了秦玉。   她正犹豫要不要避一避,肩头一紧,转眼被人拉到了墙角,紧接着就是顾长青不冷不热的声音道:“你偷看什么?”   崔洛哑然:“.......我只是顺路。”到底是谁隐藏在这里的?   顾长青浓眉微蹙,仿佛高高在上,低垂眼眸看着她:“你不过是个孩子,有些事你不懂!”   崔洛:“!!!”她不懂?难道他就懂了?   顾长青今日穿着宝蓝色簇新长袍,外面是银狐皮的鹤氅,整个人少了几分戾气,崔洛想起来他马上就要及冠了,很快就是个成年男子了,但他此刻已经够成熟内敛。   见崔洛冻的通红的一张小脸错愕的看着他,他语气稍微缓和,道:“这次的战略不错,只要晋江书院能夺冠,聚奎堂的雅集,你们四人便能去了。”   他看出来了?   崔洛佯装憨笑,样子无知且幼稚。   聚奎堂设在长安东门之内,是大明时期,翰林与内阁学士聚集的绝佳场所。   尤其是三月三上巳节那日,必定文人聚集。   少年们若是提前能与朝中泰斗级别的人物结识,对他们将来科考有百利而无一害。   今日的顾长青格外好心,崔洛心里嘀咕,面上却谢道:“多谢表哥提点,我与长梅会尽力的。”   谢过之后,顾长青的大掌还捏在崔洛肩头,她很苦恼,若非真的需要解决一些生理问题,她现在定是扭头就走了。   顾长青无视崔洛的眼神控诉,侧目往长道那头看去,少顷,待缙王与秦玉皆不在小径上时,顾长青才放开了崔洛的肩头,好像生怕她‘不懂事’冲出去了,坏了别人的好事。   且不论秦玉与缙王到底是什么关系,崔洛就算是撞见了二人相见,又能怎么样?秦玉是女儿身的事,已经满朝皆知。男未婚女未嫁,不能相好么?   从早晨开始又飘雪了。   崔洛没有带伞,顾长青亦然,二人就那样并肩走在石板路上,崔洛心虚的止了步,尚未开口,已被顾长青拉着往前走:“不想着凉,就快去快回!”   还是那副长者教训孩子的态度。   崔洛有点同情顾长梅,他这些年是怎么长大的?   二人到了地方,崔洛更心虚了:“表哥,你先。”她面不显色,脸上完全是对顾长青的敬重。   顾长青脸色沉静,眼皮子抬也没抬,已经将她推了进去。   这果然是一间临时所搭的木屋,里面很干净,几只桐油木桶尚未被人用过。   顾长青觉得外头雪太大,这小子没有必要在外面等,又见崔洛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受了寒定会耽搁学业。   而且,内室也不止一个方便的位置。   崔洛眼看着顾长青将长剑挂在铜钩上,又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转过身面对着木桶,背影依旧挺拔如松。   木屋内还点了檀香,她心情难以言表,默了默,准备先离开片刻。   顾长青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墨迹什么!”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   崔洛:“..........”   顾长青是个极为喜洁之人,但之前与承恩伯在外守边时,什么苦没吃过?崔洛又是‘男子’,二人一同‘方便’也没什么不妥。   顾长青没听到回应,待他结束后,崔洛早就不见了影子。   顾长青浓眉又蹙,这些年,顾长梅虽不服从管教,但他好歹一眼就能看出顾长梅的心思。   崔洛却不一样,他似乎并不能了解她。   他本不将崔洛当作表亲,可两家的关系摆在那里,总归要比陌生人好些。   顾长青心道:这小子又干什么去了?这等事,也值得他臊?   他一踏出来,就看见崔洛仰着头,双眸无神的看着落下的白雪,样子有些呆。   “进去吧!我先走了。”难不成是因为他在的缘故,崔洛真不好意思?   罢了,随他去吧。   顾长青大步而去,崔洛吐了口气,呼出的白雾迷糊了她的视线,感觉心甚累。   *   雪越下越厚。   身后是两排清浅不一的脚印,大小同样不一致。   缙王终于耐不住,止了步,转身看着满头皆落了雪的秦玉,她头发,长而浓密,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将肤色也衬的月光白了,缙王胸口一抽:“你疯了?”   秦玉不怒反笑:“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末将听不懂。”她还是多年前的称呼。他是她的上峰,她是他的下属。   缙王是个冷心睥睨天下之人,心头那一星半点的温软都统统给了一个人。   他是个天生的行动派,言语不过是累赘。   然,此刻只是站在那里,独自撑着伞,双眸里是无意识间流露的柔情似水,半晌,他淡淡道:“回去吧,别再跟着我了。”   秦玉又笑,明眸还是曾今的样子,从未变过。   缙王从来都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人,就算天塌下来,她依旧能笑着面对,生活依旧。   秦玉笑着反驳他,道:“我闹了?王爷若不是想见我,又怎会独自一人出来?别告诉我,你碰巧路过?正好,我也想你了。”   她总是如此直接了当。   缙王失语。   这是他的好军师啊,替他出谋划策,打了多少胜仗,他还想过给她找一个京城大家闺秀为妻,让她享受半生荣华。   可到后来,这竟是一个笑话。   二人僵持片刻,秦玉看着缙王浅笑不语。她呼出的白气氤氲了那双让他入了迷障的眸子。   良久,缙王伸手将伞撑了过来,秦玉却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不必了,多好的雪啊,片刻便能白头了。”   白头.......   她还想着能一路白头么?   缙王腮帮鼓动,转身要走,秦玉依旧跟在他身后,不声不响,只是亦步亦趋的,无比安静的跟着。像极了当年在边关的时候,西北风呼啸,他和她走在芒草丛生的荒地,饮着酒,笑谈风声。只是现在......缙王再也不笑了。   秦玉还是很高兴今日能见到他,她以为他不会来的。   哪怕只是这样,也算是与他白头一场了。   *   因为誊抄了《滕文公》数十遍的缘故,王宗耀也十分顺利的击败了对手,崔洛与裴子信自然也是。   晋江书院拔得头筹之后,崔洛不由得又想起了秦先生。   总感觉这一次的誊抄都是她计划好的,而其余学子不过是顺带也惩戒了一番。   从比试开始,一直到结束,她都不曾看到秦先生,缙王后来却在高台上出现了。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因为雪势的缘故,大赛一结束,现场就匆匆散开了。   裴子信想回书院,但几人是同乘一辆马车来的,秦先生没有露面,几人也不好先做决定。   等了好些时候,才有一小厮打扮的男子上前,并告之几人,说是秦玉身子不利,已经先回书院了。   几人面面相觑,打算离开东华门之时,许墨朝着这边大步而来。   “几位请留步!”许墨开口就道,好像因为输了比试,心头窝火。   顾长梅先站出来,玉脸带着一抹嘲讽:“许公子,怎么?输的不甘心?”   这家伙鲜少会给人留面子,虽然表面大大咧咧,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太过直接,能把人给气死。   崔洛很疑惑,顾长青那样的人,怎么就把顾长梅养成这样了?   许墨气的鼻孔放大,目光在四人脸上扫视了一圈,他先是对裴子信道:“你就是裴子信?我要与你再比!”这之后,他又看了一眼崔洛。   他本不把崔洛放在眼里,但适才的比试却让他眼前一亮。崔洛的答题思路十分明了清晰,毫无赘言,一看就是功底颇深,“还有你!你叫崔洛是吧?”   很明显,崔洛与裴子信被许墨加入了‘假想敌’的范围内了。   裴子信兴致/勃勃,他正愁着无人一比高下,崔洛却不想出任何风头。   这时,顾长青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站在崔洛身后,道:“你们几人过来,太子和三殿下要见你们。”   本朝一开始重武轻文,这些年太平下来,科举愈发受重视,朝廷更是大力集聚各地人才,就连农家子也开始热衷于科考。本朝三品大员当中,就不乏出身寒门的状元。故此,几位皇子表面上也显得极为关注文举大业。   顾长青亲自过来叫人,许墨自是识趣的不再纠缠。   崔洛却知道,这是顾长青有意为之,她小声道:“多谢表哥解围。”   顾长青没有答话,将手里的油纸伞塞在她手里,转身而去。   伞柄上还有余温,桃花木制的小油伞不大不小,十分有情调。   细一闻,还有淡淡冷香拂面。   也不知道顾长青是从哪里寻了一把伞过来,他这样的人一般是不会用伞的。   崔洛绝对不会以为他是特意送伞来的。   几人都在兴奋当中。   王宗耀和顾长梅还算好,毕竟他二人都是出生贵族,但裴子信还是头一次即将近距离见到天潢贵胄,此刻的心情不亚于那日见到王殷雪,激动又彷徨,生怕出半分错,闹了笑话。   “崔洛,你看我这个样子可以么?”裴子信问,读书人格外在意自己的仪态,穿着,吃饭,坐姿......一应的‘穷’讲究。   崔洛仰头看了一眼油伞的顶端,上面还有浮动的桃花,像是用了什么工艺画上去了,手一转,花影即炫。   肯定是哪位姑娘家的伞!   崔洛回过神,配合着打量了裴子信一眼:“子信无需忧心,你很好。”   将来,这人可是新帝御前的大红人,他穿成乞丐,谁又能说什么?御前失仪对他而言,根本不存在的!   新帝想要解决的人,他自己根基未稳,全靠裴青天满朝遍地,煽风点火,制造舆论压力。   今日不过是见三殿下和太子而已,又非真龙天子。   裴子信见崔洛淡定从容,觉得奇怪,崔家虽然还算富庶,但她也是出生小渔村,她怎就毫无惶恐?   “崔洛,你不怕?”他小声问。   这孩子!   崔洛看着他一张尚有童稚的脸,莞尔:“怕什么?今日不过是几位殿下与礼部官员吃饭,我们几个只是顺带上的,不会有人特意问你话,你只要老老实实吃饭就行。”   裴子信蓦的松了口气,旋即又问:“你怎会知道?”   她当然知道了。   朱明礼和朱明辰怎会有闲情逸致来观赛?还只是私塾的问学比试,又非国子监,要说拉拢人才,私塾里这些还在准备考秀才的学子怎会比得上国子监的举人老爷们?!   他二人无非是顺应帝心,表面上结伴走了这一趟。   “我猜的。”崔洛回道,这时又望了一眼东华门上方的石雕大字,已经隐约被雪覆盖住了。   一会就要见到那些人了......比前两世都要早。   作者有话要说:  萧翼:谁要吃鸡胸?油焖,煎炸,清炖,糖醋.......应有尽有!崔洛,不要跟继兄客气!   崔洛:.......   PS:关于秦玉和缙王的故事,后面会详述。 第30章 回眸   酒馈设在京城有名的状元楼内。   每逢春闱, 状元楼必定是宾客盈门,座无虚席, 住在此处的人都是举人老爷, 亦或是金殿唱名的进士,大多数皆是非富即贵的文曲星下凡。   潜移默化之下, 入住状元楼也成了一种士子们的荣耀。   三殿下和太子诸人都换了常服, 礼部参筵的几位官员也同样褪去了官袍,其中就有缙王和王宗耀的祖父在内。   这场酒馈算是私筵了。   崔洛四人的位置靠后。缙王, 朱明礼,朱明辰同席而坐。其余官员分坐两列。   朱明辰虽为储君, 在明面上却尊了朱明礼一声‘三哥’。而对缙王更是以‘皇叔’相称。   雅间可容纳数十人, 靠墙的长案上摆着双耳三足瑞兽白玉卧炉, 因为天气极寒的缘故,腾起的紫檀香尤为醒目缭绕,内室徒增了一份安逸, 少了拘谨。   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有专门煮酒的小炉, 杯盏一律是汝窑小花瓷。   裴子信有种置身于无限奢靡之中的错觉,要知道,仅此一件杯盏就能让他一家子过上几个月的日子了。   缙王, 朱明辰与朱明礼没有动筷,旁人也只有看着的份。   今日晋江书院拔得头筹,顾长梅觉得自己也是功不可没,毕竟是他与许墨对抗, 他的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晋江书院赢了,他也与有荣焉,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崔洛耳边,道:“崔洛,眼看就要过年了,要不咱们跟夫子说说,提前休学算了。而且秦先生此番见过缙王,没有半个月,她不会走出寝房。”   崔洛诧异,像秦玉那样的奇女子,会因为见了旧情人而伤怀到下不了榻?   她眼神古怪的看着顾长梅。   顾长梅这一点太体贴人了,知道崔洛好奇,他又小声道:“秦先生已经不止头一次见缙王了,每次回书院,都能消沉半月,所有人都知道。”   崔洛有意看了一眼缙王的方向,亮耀的火光之下,他周身皆是贵族气派,卓尔不群,神情极为雅淡,有宠辱不惊之态,若不关注他的腿伤,缙王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人。   而且,听闻是他拿着手里兵权换了秦玉一条命不是么?   可惜了.....崔洛心头又涌上了这个念头。   这时,王宗耀插了话:“崔洛来年二月就要参加县试了吧?可有把握?”   整个晋江书院,只有崔洛一人不曾考过县试,而且她又是从桃花村出来的,不免让王宗耀担心。   崔洛莞尔:“我倒是无妨,记得子信开春是要考院试的,这之后就是正经秀才了,也算是咱们这一批同窗里面的头一份荣耀。”   几人纷纷看向裴子信,见他紧绷着脸,双眸盯着自己面前的竹筷,稳坐如山,笔挺肖直,皆是唇角抽了抽。   光是看着他,几人也跟着紧张了。   顾长梅提醒了他一句:“子信,你这又是作何?适才王大人说了,此番不过是寻常酒馈,你不必太在意。”   王宗耀肯定不用说了,他的祖父就是这场筵席的操持者,而且他私底下与朱明礼等人也有私交,更是用不着太过警惕。   裴子信绷着脸没有说话,许是近日天际很少放晴,他的肤色竟白了一些,也俊朗了一些。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在四人桌案前站立。随即而来的,还有一股子淡到不太明显的幽香。   尧羽一身赤红窄袖胡服,马尾高高扎起,上面同样绑着大红丝带,缠枝花的刻丝腰封,衬得她身姿纤秾合度。整个人英气俊帅。   她行走无声无息,定定的站在那里,俯视着正端坐着的几人。   除却崔洛和裴子信之外,顾长梅和王宗耀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尧羽却没那个得罪高门子弟的意识,清淡的脸,冷冷道:“你们是谁拿了我的伞?”她一开口就是质问。   四人闻言,同时一僵。   崔洛却在一息之后反应了过来。   她之前还觉得古怪,顾长青怎会用女儿家的伞?!   应该是尧羽的吧?   崔洛伸手从身后取了油纸小伞,笑道:“姑娘,你说的可是这把伞?”   尧羽比崔洛年长两岁,但她无论今后如何长,心智却只能停留在这个时候。   尧羽认出了自己的伞,随后就夺了回去。   顾长梅,王宗耀和裴子信无比诧异的看着崔洛,朱明礼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小羽,不得无礼!”   尧羽是朱明礼的贴身女侍卫,这件事很多人都是知道的,而且朱明礼对待她极为关照,不亚于心腹了。   尧羽长而密的睫毛似藐视一般扫过四人,一声不吭,握着伞就往朱明礼的位子走过去。   待她走远,顾长梅一掌搭在崔洛肩头,凑的更近了,压低了声音:“崔洛,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个有眼光的。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姑娘是谁?她可是三殿下最为宠信的手下,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她。就连顾贵妃对那姑娘也是百般疼宠,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不过,以你如今的身份,怕只能是肖想了。”   王宗耀憋着笑,道:“咱们崔洛好端端的男儿,何苦想不开去招惹那样的冰块人儿。”   尧羽从来不会对人笑,崔洛知道她不是个恶人,她只是不懂如何笑而已。   对顾长梅和王宗耀的调侃,她无言以对。   崔洛往席面上首看了过去,她不是在追寻尧羽,亦或是朱明礼,而是顾长青。   这家伙,是在坑她呀!   而此时,顾长青却是眉眼低垂,一派渊渟岳峙的样子,如远山清雅,对她的窘境不闻不问。   这阵子顾长青在崔洛心底的好感顿时飞灰湮灭,然,下一刻,她又看见了不得了的事情。   只见尧羽行至朱明礼身侧后,并没有驻足,而是径直走到顾长青跟前,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他:“我的伞,你为什么给旁人?”   崔洛:“.........”她前两世到底忽略了什么?还是这一辈子又发生了不一样的事了。   尧羽心智虽长不大,但她也是个花信年华的姑娘了,若对顾长青存了心思,也很正常。   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看了过去。   尧羽是什么样的人,在场的不少人都很了解,太子朱明辰也眯着一双凤眼看热闹。   要论尧羽的武艺,放在禁军当中也算是个高手;要论相貌,也是女儿家中的翘楚。   独独令人惋惜的是,她一辈子都是这个样子了,时光也夺不走她的率直羽天真。   顾长青没有答话,也没有看尧羽,一手持盏,浅尝了一口温酒,黑羽翎一样的睫毛盖住了他眼底的神色,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此刻,朱明礼加重了语气:“小羽!你闹够了!回来。”   承恩伯顾家是朱明礼的母族,朱明礼与顾长青又是年纪相仿的表亲。故此,二人私底下时常会见面,尧羽自然对顾长青很熟悉。   像顾长青这样的男子,除了气度稍冷,相貌品行,乃至家世,实在寻不出令人不满意的地方。   莫不是女儿家红鸾星动了?   尧羽对朱明礼的话言听计从,咬了咬红唇,又是一言未发的走到朱明礼身后,与此同时,她往崔洛的方向看了一眼,崔洛却正好盯着顾长青。   仿佛一瞬间,某些不必要的误会诞生了。   崔洛并不介意被尧羽‘盯’上,她看着冷傲,心智远不如正常人,倒是顾长青.......他为何要将尧羽的伞给她?!   蓦的,崔洛只觉周身一阵发凉。   太子朗笑了两声,打破僵局,他是个爱笑的人,最起码,崔洛之前一直那么认为。   “哈哈.......尧侍卫也是性情中人,三哥你莫怪她。长青与你我兄弟二人是一块长大的,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脾气。”言下之意,不是尧羽不够好,而是顾长青他就是开不了花的百年老铁树。无法明白人家姑娘的苦心。   时下民风算不得严谨,高门大户中的公子哥之间常有不可描述的事情发生,但对女子的管束却是有史以来最为苛刻的。   戏文里或有女儿家芳心暗许,悄悄给心上人送香囊丝帕的,但在大明不行,尤其是地位身份高的女子。   尧羽算不得闺中女儿家,她今日的行径可能过激了,但没有人觉得奇怪。   谁能对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提出谴责?   而且她还是朱明礼的人!   状元楼的掌柜亲自携小二端了镇店菜肴上来,毕恭毕敬道:“太子,三殿下,诸位大人,小店备了卤鹿肉,正值严冬,是滋补的好时候。”   鹿肉的确是好东西,尤其是对男子而言,补虚羸,补/肾/益/精。   可能在座的诸人当中,除了崔洛和裴子信之外,都需要进补一二。   雅间内室红萝炭烧的正旺,崔洛微微觉得发热,想出去透透气,便悄然离席了。   她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就算是就此离开了,也无人会在意。   二楼有六七间上等雅阁,北面尽头便是方便的地方,她无处可去,便走了过去。   大冬天的,当真不能喝太多茶。   状元楼不愧是全京城屈指可数的酒楼,连净房也收拾的无比整洁。刚踏入,是整排的美人松,不注意的话,根本看不出这里是净房。   正好趁着无人的时候,崔洛想找个隐蔽的位置。就在这时,身后一阵凉风袭来,崔洛顿时心情灰暗。   紧接着,更是从灰暗跌入漆黑。   她还没转过身,顾长青已经站在她身侧,他倒是动作很快,撩了长袍就已经在方便。   崔洛望着墙角的盆景,身子如被定住。   此刻,五官如同被无限放大,她越是刻意不去注意,越是做不到。直至顾长青标志性的男中音传来,“你还墨迹什么?”   又是这句话!   她今天肯定是流年不利。   崔洛站着没动,待感觉到顾长青已经彻底结束,以及他灼灼的视线移过来时,崔洛才侧过身正对着他:“......我习惯一个人.......”   顾长青俊颜微沉,连他也搞不懂了,崔洛不过是一个普通少年郎,哪来那么多规矩!他们这些官宦人家的子弟都不曾介意,崔洛又介意什么!   崔洛以为顾长青要离开了,他却站在那里没动。   顾长青眉目森严依旧,见崔洛囧相难消,罕见的解释道:“你上次多看了尧姑娘两眼,我以为你会喜欢那把伞。”   崔洛懵了。   上次?   是指胡勇犯事那晚,在北镇府司见到尧羽那次么?   顾长青不愧是年少时就入了锦衣卫,眼神这般敏锐,她的确是看了尧羽几眼,时隔这么长时间,她不过念及故人了而已。   崔洛:“.........”她是不是让顾长青误会了什么?他自己不想要尧羽的伞,就‘推给’她?!   她还能说什么呢?   “多谢表哥好意,只是,我没那份心思。”崔洛咧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笑的有些累。   顾长青此人少言寡语,闻言后,大约知道了崔洛的意思,便转身而去。   崔洛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目送他到门扉,他侧身之际,斜目射了过来,像是为了安抚一个孩子的口吻,道:“我走了,你安心吧!”那双鹰眸扫了一眼她的下半身。   崔洛:“.......”为了以防万一,她干脆拿着杌子将门扉堵住,这才解决了生理紧急。   待回到酒馈上,崔洛再也没有碰茶盏。   顾长梅体恤她瘦弱,拿着匕首给他切了好几块沾了酱汁的鹿肉:“崔洛,此物对男子而言是绝佳的滋补,你多吃无害。”   鹿肉一般对阴虚阳亢或有热者不宜食,崔洛体寒,吃了的确对身子有益。   崔洛越看顾长梅越顺眼,比他那个大哥好太多了。   裴子信面色凝重,低低的插了话:“鹿被是释迦摩尼的前世,怎能食用?!”   他到底胆子还不够大,声音很小,只有崔洛几人听到了。   王宗耀到了嘴的鹿肉又拿了出来,顾长梅也没了兴致了,提及什么不好,偏生要说释迦摩尼!   扫兴!   吃什么,也不能吃佛祖啊!   顾长梅闷声喝了几盏温酒,都是汝窑的浅口瓷器,一杯仅两三口左右。几番下来,不知不觉就显出醉意了。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酒宴结束。   正如崔洛所言,缙王,太子与三皇子并没有询问他们之间任何一个人,今日的筵席,不过是顺带将他们四人叫来吃了顿饭,仅此而已。   许是鹿肉的缘故,顾长梅双腮通红,三分醉意,七分风流的搭在崔洛肩头。   四人目送了太子与三皇子的马车远去,这才打算回书院。   王大人叫住了王宗耀:“宗耀!”口吻颇重。   王宗耀是三代单传,到了他这一辈,家族所有期盼都压在了他肩头,崔洛深知这种感觉。   王宗耀再怎么世故,那份赤子之心尤在,该玩乐的时候,从不会轻易放弃享受。这一点是崔洛极为欣赏的。   崔洛等人先上了马车。   王大人在官场多年,练就了一身的官腔,他对王宗耀道:“宗耀啊,我对你说过的话,你可记住了?今后再不可发生上回的事!”   马车上的人听的很真切。   顾长梅已然微醉,自然不会将王大人的话放在心上,而裴子信,他涉世太浅,不会想太多。   崔洛却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周世怀的案子,除此之外,这阵子王宗耀根本没有接触到旁的事。   王宗耀恭敬道:“我知道了,祖父!”   王大人只是嗯了一声,挥了挥手,让他可以离开了。   不多时,王宗耀上了马车,崔洛没有问他具体是什么事,但见他脸色微白,大约笃定了内心所想。   果然,周世怀的死,绝对不会那般简单!而且王宗耀似乎知道什么。   八成是与朱明礼有关,而且顾长青也是知情人,甚至是帮凶。   崔洛闭了闭眼,劝说自己不要再去想了。做个局外人才能看的更清,活的更久。   马车扬起长鞭,车轱辘‘吱吱呀呀’的滚动在盖了寸许白雪的地面上。   眼看又要飘一整日的雪。   顾长梅双手开始不老实,崔洛推了推他压在她肩头的脑袋:“长梅,坐好了!”   顾长梅这时候只会憨笑了:“崔洛,你真香,跟我娘一样。”   崔洛,裴子信:“.......”   鉴于顾长梅清醒的时候也常说浑话,王宗耀已经习以为常。   天色昏暗,头顶是层层的乌云,鹅毛大雪没完没了的下着。   马车在晋江书院大门外停下时,已经分不清是什么时辰了,顾长梅醉意尚在,跳下马车,就往崔洛身上靠,崔洛的小身板哪里能受的住他?!   整个人都被顾长梅夹在灰鼠皮的大氅下,他还得意的喃喃道:“这样就不会冷了。”   四人刚踏上落了雪的石阶,萧翼从书院大门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持伞的小厮,被众人簇拥着,大步而来,长袍拂动,宛若带风。   *   萧翼的步子在朱门外稳稳的停住,他穿着月白的衣袍,外面披着灰白相间的狐裘大氅,脖颈处的杭绸条带系的一丝不苟。   崔洛几乎是瞬间将眼眸低垂,只看着他黑色的皂靴。   那上面还落了雪,却旋即又融化了,鞋面有被沾湿的痕迹。   顾长梅当即认出了萧翼,桃花眼眯了眯,朗声笑道:“萧公子,这么巧啊,你.....你怎会在书院?”他肯定不会是来读书的。   王宗耀也认识萧翼,王家的门庭当然不能和长信侯府比,他态度很好:“萧大人。”   萧翼如今在禁军,有官位在身,王宗耀自然不会像顾长梅那般没头没脑的就唤他一声‘萧公子’,这样太随意,也太没有礼数。   萧翼嗯了一声,他的目光在几人身上一扫而过,这人一向是以笑脸示人,只是他笑的时候,很少会让人感觉到和善。最终,萧翼看向了崔洛:“崔家少爷是吧?你且随我走一趟。”他好像是不太认识她的样子。   崔洛蓦然抬头,对上了萧翼似乎不悦的眸子。   她这一辈子还不曾与这人有任何交集!她躲他都来不及,和他走一趟?   那怎么可能!   “萧大人有什么事?”崔洛问道,她一个普通的商贾家中的少爷,与他们这些高门大户实在搭不上任何关系。   前两世若非是洛十娘嫁给了长信侯,崔洛无论如何也不会与萧翼走的那么近,更不会让他看出了女儿身。   顾长梅插话道:“萧公子,你找我崔洛是有何事?”他总自信的感觉崔洛离不开他。崔洛刚入京不久,对京城人生地不熟,他这个表亲,肯定是要护着的。   我崔洛?   萧翼的唇没有动,但那喉咙处却发出几声颇有磁性的低笑,眼睛却是无温的,“你是娘的事。”他直视着崔洛,只此一句。   崔洛心头咯噔了一下。   她记得第一世,是洛十娘外出,不幸遇雪灾,被长信侯所救,这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不久长信侯就花空心思登门求亲了,还当了崔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了螟蛉之子。   一时间,崔家门楣高涨。   第二世,崔洛一直紧紧护着洛十娘,她倒是没再出事,结果长信侯剿匪途中,被山贼所伤,恰被洛十娘碰到,她反过来又救了他。事情又诡异的如同第一世的时候,按部就班的发生了。   崔洛有时候会想,洛十娘和长信侯之间的红线,怕是早已注定,不然崔范怎会年纪轻轻就走了?   故此,她这一辈子并没有刻意去做什么,没想到这么快洛十娘又出事了。   不过,这一次是被萧翼所救,不是长信侯?   是不是意味着,洛十娘还没有和长信侯碰上面?   带着侥幸,崔洛从顾长梅的大氅里钻了出来,问:“我娘怎么了?”   顾长梅和王宗耀交换了眼神,一侧的裴子信只是看出了萧翼气度不凡,一定又是哪家的高门子弟。却是不知萧翼和崔洛之间的种种纠缠。   萧翼似乎失去了耐心,“想接你娘回去,就跟我。”   他迈开了步子,身子与崔洛擦肩而过时,眼角的余光只是稍作停顿,就往胡同口停放马车的方向扬长而去。   崔洛对顾长梅道:“长梅,我跟萧大人走一趟,若回来晚了,夫子那里,你替我说一声。”   所有人都是看着她跟着萧翼走到,她还真不信萧翼能把她怎么了!   顾长梅应了声,崔洛便顺着萧翼在雪地留下的脚印往前走。   王宗耀几人站在门口看了一会。   裴子信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崔洛很有贵人缘。”像他这样的垂髫童生却没有崔洛受关注,真是奇怪了。   顾长梅感觉到哪里古怪,但他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此刻只想上榻睡觉。   王宗耀摇了摇头,也表示看不懂了,他与顾长梅搭肩走入了书院。   若是公事,萧翼根本不用插手一个妇人之事,若要谈及私事,萧翼与崔洛也只是见了两面,还是以顾长青和顾长梅为中间人。   萧翼和崔洛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关联。   这厢,马车外面的小厮随从已经恭敬的站立,萧翼上了马车,绒布厚帘是拉上的。崔洛想了想还是待在原地,她宁愿自己走,也不想与‘狼’共乘。   马车迟迟没有动静,片刻之后,崔洛手腕一紧,转瞬间,人已经被萧翼提上了马车。   又这样!   每次都是这般悄无声息的动作!   马车很宽敞,里面烧了炉子,温热如春。厚实的车帘挡住了外面的光线。炉子里的火光呈橘黄色,映在眸子里,仿佛温暖了严冬。   可崔洛心头却是拔凉,她一坐好,就问:“我娘怎么了?”肯定又是出了崔家大门了吧!   萧翼没有答话,指尖敲响了马车壁,紧接着车夫就开始驾马了。   待马车缓缓驶离一段路,他方道:“到时候,你自会知道。”   崔洛长的白,是那种宛若刚出炉的豆腐脑的细白,再怎么不修边幅,骨子里透出来的清丽藏也藏不住。   她的长相既随了洛十娘的媚艳,也有崔范的清俊,若是假扮男子,还真不容易让人看出来十分明显的娘娘腔。   但那双眼睛却是无意识间就能流露出风情万种,一个眼神就好像是含嗔带怨的控诉对方。   因为挨冻的缘故,崔洛鼻头微红,这就衬的肌肤更白了。   萧翼一语毕,也不知道是崔洛哪里得罪他了,这人的笑面脸今日格外阴沉。让他本来看上去温文尔雅的气质不见了。   其实,崔洛更适应他这副全天下都欠了他的模样。   他会不知道今日的问学大赛?以他的身份地位,完全没有必要特意走一趟。   这辈子从一开始接触到萧翼那两次,崔洛便觉得他的神色哪里不太一样了。   在众人眼中,许还是谈笑风声,温文尔雅。   但,此刻........她怎么觉得才是萧翼的真性情呢?!   不过,他不说话,甚至于冷漠对她,才让崔洛觉得放松。   路上雪滑,马车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在一处庄子外停下,萧翼似乎也不急,没有催促马夫半分。一下午悠闲却也沉默着。   马车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寒风夹着碎雪灌了进来,崔洛冻的浑身一颤,刚从马车下来,一时间还真是适应不了外面的极寒。   萧翼从她身侧轻易一跨就下了马车。   侧目看着她,打量了一眼,依旧脸色欠佳:“走吧。”他的意思是让崔洛跟着他入庄子。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   第一世时,好像洛十娘就是在这里被长信侯给救了。   崔洛的心情就如同眼前漫天的白雪,她突然意识到,可能这两世对抗的不是她的‘冤家们’,而是老天!   事情总是周而复始的发生,无论以何种方式,结局都大致相同。   她该彻底放弃反抗?!   不!   萧翼一瞥眼就看见崔洛一张近乎悲愤的脸,突然止了步:“你就那么讨厌我?崔家少爷,你我.....并不熟吧!”像是在试探。   从上回酒楼的烤鸡,再到承恩伯府喝酒那一次,崔洛所表现出来的,的确是对萧翼的排斥。   她此刻觉得自己错了!   排斥又怎样?她现在跟他斗,无疑是拿鸡蛋碰石头.......不,她如今顶多是枚鹌鹑蛋。   崔洛挤了一抹违心的笑出来:“萧大人这是哪里话,我不过是见萧大人英姿不凡,身份高贵,有些敬而畏之。”   萧翼看着她佯装出来的乖巧,唇角猛然间一抽,冷哼了一声,提步就走,他也不打伞了,任由漫天的飞雪落在他身上。背影伟岸中透着一丝无人明白的孤独。   崔洛眨了眨眼,白雪迷糊了她的视线,这一定是她的错觉。   萧翼自幼左拥右簇,现在想嫁给他,与他琴瑟和鸣的贵女怕是如过江之鲫,能从皇城排到城西吧,他这样的人怎会孤独?!   崔洛一路小跑才跟上萧翼,待入了庄子,萧翼在正堂止了步:“你娘在后院,你自己去见她吧,庄中有马车,我就不送你们回去了。”   他语气不善,就好像崔洛今日是真的惹他不高兴了。要知道当初洛十娘嫁入侯府那时,这人也是一张笑脸对着他们‘母子’二人,极少会有这张寡淡的脸。对她也是一口一声‘二弟’的称呼。   且不说洛十娘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单纯是出于道义,崔洛谢了一句:“多谢萧大人。”   言罢,崔洛由两名婢女领着去了后院,这两名女婢一律是白地撒朱红小碎花长身褙子,双丫髻,墨绿丝带,相貌秀气,十分乖顺。   到了一间厢房前,其中一名婢女,道:“崔少爷,崔夫人就在里头。”   崔洛推开门去寻人,果真在暖炕上看到了洛十娘,还有春夏和秋冬二人,看样子她们几人被照顾的很好,满室的暖意。   “娘,您这是怎么了?”崔洛走过去就问。   洛十娘像是做了错事的大姑娘家,一张银盘脸拉的老长,就是不肯说话。   春夏道:“今个儿早晨,府上来了几位夫人打叶子牌,柳姨娘最是擅长摸牌,夫人她......”   春夏欲言又止。   秋冬见崔洛脸色不太好,生怕少爷不悦,如实道:“几位夫人笑话咱们夫人不识字,柳姨娘也跟着笑了两句,夫人心里气不过,就想出来走走,没想到会在城郊遇上大雪,裂了车轮,夫人她下马车时崴了脚。”   崔洛:“........”竟然和第一世如出一辙。   不过,最起码,洛十娘没有被长信侯所救不是么?   也算是件好事了。   崔洛一点也不想再认萧翼为继兄。   “娘,‘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个道理,您回去之后好好告诉柳姨娘。她不过是个妾,识多少字,也只能是个妾。您才是爹的结发妻子。”崔洛宽慰道。   再多的话,她也说不出来了,她接连重生,也极需要安慰,谁又能来宽慰她呢!   洛十娘阴郁的脸,眉头微微蹙着,反倒添了几分让人忍不住要去怜惜的媚/色出来。   这等容貌......   崔洛今年十二,洛十娘是二八年华时生下的她,如今二十有八了,却是半点容色老去的迹象也无。   崔洛头疼!   别人防备自己的亲闺女会被人骗了,而她却是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娘会被男人拐走了。   “洛儿,娘是不是配不上你爹?”洛十娘一双美眸眼巴巴的看着崔洛,试图从崔洛口中得到慰藉。   崔洛不想听这些老生常谈的话了,扶着洛十娘起来:“娘,时辰不早了,儿子送您回府。您是崔家的儿媳,夜不归宿又会让旁人钻了空子。若是今日祖父祖母问起,您就说是来书院看儿子的。”   春夏和秋天上前帮忙,洛十娘虽长的美艳,但身子丰腴,崔洛一人无法支撑起她的全部重量。   也不知道在桃花村那些年清苦的日子,她是怎么长的?!   崔洛亲手给洛十娘披上织锦皮毛斗篷,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才让春夏和秋冬搀扶她出去,万一冻着了,保不成又会被人‘欺压’了。   洛十娘一步一艰难,回头看了一眼崔洛,美眸里映着室内的炭火,她好像又要哭了。   崔洛赶紧制止了她极度容易受到波折的情绪,道:“娘,咱们快些回去吧,儿子.....今日亲自送您回去一趟。书院那边,已经着人去跟夫子请辞了。”   蓦的,洛十娘破涕为笑,恍惚间,崔洛真的成了她的‘儿子’,她的依靠了。   出了厢房,崔洛先安顿好了洛十娘,让春夏和秋冬也上了马车,这种天气要是走回府,怕是明日起不来伺候洛十娘。   崔洛没有见到萧翼。   她在犹豫要不要再去谢一声,还是装作无礼,调头就走。   眼看着天就快黑了,又是大雪漫天,她思量几息,吩咐崔家的马夫准备赶路。   马车依旧是崔家的,只是车轱辘换上了新的。   这时,一婢女上前,脆声道:“崔少爷,您留步,我们家主子请您过去一趟。”   崔洛一僵,看来还是逃不过。她走过去对洛十娘交代了几句,才跟着婢女去了一处暖阁。   此刻,已经华灯初上,长案上的错金螭兽香炉里烧着不知名的香料,崔洛没闻到过,但很香,且伊人,仿佛能将人身上的戾气抹去。   萧翼负手而立,身后的影子拖的老长,崔洛在那影子上多踩了几脚,走了过去,却没有靠近他:“萧大人还有事?我娘此番得萧大人相救,实在感激不尽,若萧大人不嫌弃,哪日我做东宴请。”   他怎会和一个寻常人家的少年同席喝酒?   崔洛只是顾及面子,随口说了一句。   谁料,萧翼转过身,当即应下:“好,不如就在下月中旬吧。”   那日是大年三十的前一天,他真会挑日子。   崔洛脸上依旧淡定,同样即刻就应了一声:“好,那我先告辞了,萧大人且留步。”她真怕他会心血来潮,送她一程。   崔洛双手抱拳,鞠了一鞠,转身就走。浅蓝的长袄外面套了一件右衽淡蓝圆领长袍,她尚未十五,故此还没有束发,只是用了一根竹簪子固定了。单看背影,还有些青嫩。   萧翼看着她一路疾步而去,沉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手底下人去放行。   她是不是傻?以为想走就能走么?   萧翼独自一人沉默了片刻,有劲装打扮的男子敲门而入,立在一旁恭敬道:“世子爷,查出来了,周世怀死前的确被人殴打,但却是中毒而死,周家从衙门里领回尸首,当夜就火化了,不过,仵作在骨灰找到了毒物。以属下看,是有人故意在隐藏什么,周家人定是知情,您看,要不要接着查下去?”   萧翼未言,另有一心腹道:“周大人在大理寺寺丞的位子上,前几年花了银子提拔了周世怀当上了司务。是不是因为周世怀整理卷宗发现了什么才至被人灭口?而且属下获知原本此事是让晋江书院的学子背黑锅,顾长青却临时将罪则推到了赌坊头上。”   男子这时接过话:“晋江书院那般学子都是官宦家中的子弟,顾长青自己的二弟就在里面,此事当然会和晋江书院划清干系。而且那日三殿下竟然也在场,不也没插手么!”   二人齐齐看向萧翼,他却只是盯着香炉的方向,目光一直萦绕在腾起的白烟上。   暖阁安静到落发可闻,半晌,萧翼方道:“查!”   作者有话要说:  顾长青:崔洛不懂我的心啊~美人伞,她不要?   尧羽:长青不懂我心,我的伞,他送了一位少年?一定是我想多了。   崔洛:谁又懂我的心思了?我只做个安静的美男子……   顾长梅:我不过是想好好吃顿鹿肉~想和裴子信绝交!   作者:…………   PS: 明天的更新会在下了夹子之后的晚上。 第31章 小人贻害   雪天不易行路, 到了亥时,马车才抵达石墩胡同。   严冬腊月,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已经熄灯入睡了。   崔洛晚上没有用饭, 她早就开始饿了,但她知道柳姨娘肯定煽动了祖父祖母, 此时就等着她与洛十娘回府呢。   果不其然, 朱门一侧的偏门是开着的,守门的小厮和婆子见到马车, 忙是提着灯笼上前,几人见到崔洛, 先是震惊了一下, 而后恭敬道:“少爷也回来了, 老太爷和老太太还在堂屋呢?夫人她?”   婆子欲言又止。   崔洛先下的马车,吩咐春夏和秋冬道:“仔细着夫人的身子。”   洛十娘一路上自己算是想明白了一些道理,她此刻已经意识到了今日的冲动, 幸而半路上被贵人所救,而贵人又恰好认识崔洛, 否则她还真是不知道今日该如何交代了。   她也没法解释清楚。   因为擅妒?所以一个妇道人家才突然离家?   可崔范已经死了好些年了,她还有什么可妒忌的?   婆子在身后给洛十娘撑伞,崔洛则由小厮领着入了府门。   崔洛对洛十娘道, “母亲,您伤了脚踝,先回院歇着,祖父祖母那边, 儿子去请安。”   洛十娘也才个把月没有看到崔洛,现如今觉得崔洛好像宛若另一个人,做事稳妥谨慎,冷静沉着,她正好也不想面对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便点头应下,“那好,洛儿,你一会到娘这里来,娘给你包汤圆。”   这个时辰了,还吃什么汤圆?   崔洛目送洛十娘走上了夹道,这才往堂屋而去,按理说洛十娘也应该去给二老请安的,但崔洛深怕她会说漏了嘴。   不是崔洛对洛十娘不够信任,而是这个世上有些人真的一辈子也成熟不了,虽是不像尧羽那样的心智不足,却是无法理解世道和人心。   一根筋的较真,执着的让人心疼又可气。   当年崔范看上洛十娘,一无所有时哄着她私奔,其中真心到底有多少,谁也说不清了。   崔洛一路快步去了厅堂,这个时辰了,二老还没歇下,必定是在等洛十娘了。   厅堂内除却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还有一众伺候的下人,柳姨娘和崔倩也在内。   寻常大户人家的妾室根本没有资格入厅堂,柳姨娘在崔家享受了十几年的优质待遇,恐怕还没搞清自己的位置!   崔洛撩了袍子,给二老跪下:“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您二老如何还没歇息?”   崔洛明知故问。   崔洛发现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的脸色明显不太好。   是了!如何能好呢?   儿媳妇一言不合就闹离家出走,到了半夜才回府,难道还让二老笑脸相迎?   且不说洛十娘一开始离家的缘由,她的行为的确是错了。   柳姨娘的存在就是洛十娘心头的一根刺,她感觉自己被崔范骗了,但如今阴阳两隔,她连个质问的人也无,就好比是多年的付出和痴心被人背叛了。   完全是个笑话!   崔洛不是不能理解洛十娘的心情,只是就算她理解又能怎么样?   人要在这个时代生存下来,家族才是首要的依靠。   崔老太太忙让崔洛起来:“还孩子,快别跪着了,地下凉。”   崔老太爷看着长孙愈发的兰芝玉树,也欣慰的点头:“听闻今日的问学大赛,晋江书院拔得头筹了?”   崔洛点头:“祖父这么快就知道了,孙儿还打算下次回府告诉您呢。”   崔老太爷点了点头:“好,好啊!总算是没辜负我一片苦心,崔洛......你今日怎么这么晚回府了?书院还没到休学的日子吧。”   问到点上了,崔洛知道柳姨娘此刻肯定很想插话。   她没有给柳姨娘机会,道:“母亲今日长途跋涉给孙儿送了衣物和点心,没想到雪会越下越大,孙儿担心母亲路上不安全,便亲自送了她回府,正好也看看您二老。不过母亲伤了脚踝,怕是这几日不能给二老请你了,您二老莫要怪母亲。”   崔洛对洛十娘是全心全意的维护。   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听到这里,也无法再寻洛十娘的短处。   长孙才是崔家的希望和最为重要的人,甚至比他二人都重要。至于洛十娘如何闹腾,只要不出格,崔家能包容她的无知!   崔老太太心疼崔洛,见崔洛又瘦了一圈,道:“洛儿快回去歇着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你能回来住一次,我跟你祖父也高兴着呢。”   崔老太爷的确很高兴,他听到崔洛代表晋江书院参加问学大赛时,就大吃了一惊。他原以为以崔洛的学问,怕是没有两年的雕琢,都无法参加县试,现在看来,他崔家崛起是有希望了。   柳姨娘盼了一日的好戏,却以这种方式收场,内心无比怨恼,如若她当年生下的是个儿子,崔家还有洛十娘什么事!更不会大费周章将崔洛这个养在外头的孩子领回来。   说的好听一点是嫡子,若无老太爷和老太太首肯,崔洛也只是个外室所出的庶子!   要怪只能怪洛十娘命太好,生了个带把的!   崔洛亲自送了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回了尚秋阁,二老年纪大了之后,就不再分房睡了,加之崔老太太将几位姨奶奶都送到乡下的庄子里,老太爷一人也是独孤,无处可去。   全程中,崔洛没有看柳姨娘一眼,崔倩亦然。   母女二人裹紧了披风,在回去的路上,崔倩内心不安,道:“姨娘,二弟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这一次夫人是真的去了书院探望二弟去了?”   柳姨娘心里也没谱。   洛十娘太好对付了,就是崔洛让她拿捏不准,她既盼着崔洛将来有出息,如此崔倩出阁之后也能有娘家的兄弟做靠山。   毕竟崔家只有崔洛和崔倩姐弟二人,就算是庶出,也是崔洛唯一的姐姐。   但另一方面,柳姨娘却想让崔洛与洛十娘彻底消失,那么崔家的一切将来还是她们母女二人的。   柳姨娘呼出的白气让她视线变得模糊,心绪也不明朗了,“我哪里会知道!还有,今后在外人面前,别一口一声‘夫人’,那个女人现在是你母亲!”   崔倩咬了咬唇:“我知道了,姨娘,咱们今后还是小心为妙,总感觉二弟这人不简单,不像是刚从乡野之地出来的穷小子。”   柳姨娘还记得崔范的音容笑貌,崔范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为英俊风趣的人,她曾真心喜欢过他的,也渴望过,巴望过,甚至幻想过。   可惜,他走了,彻底的走了!   他生前,她只是一个通房丫头,没有资格去争。   他死了,她也只是一个妾,依旧没有资格争。   阖府上下都说洛十娘是个可怜人,可她呢?连当个可怜人的资格也无。   柳姨娘道:“倩姐儿,你记住了,今后一定与要与少爷走近。”   崔倩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应下:“恩,我都听姨娘的。”   *   崔洛从尚秋阁出来,就直接去了洛十娘所居的黛品轩。   洛十娘虽然不够聪慧,但她的确很贤惠,除却做了一手好豆腐之外,厨艺也是非常精湛。   待崔洛入了屋,洛十娘就携丫鬟端着热气腾腾的汤圆过来了,“洛儿,幸好娘今日一早就备好了馅料,你尝尝看甜不甜?”   崔洛的确饿了。   一口一只尝了一下,是白糖芝麻馅,丝甜入腹。刚吃半碗身子就暖和了起来。   洛十娘见崔洛解馋了,试探性的问:“你祖父和祖母有没有说什么?”   她还知道担心公婆!   崔洛满足的喝了汤汁,“娘放心,只要您不犯大错,祖父祖母不会为难您,但今日的事不得再有下次!隔壁的几位夫人要是再登门打叶子牌,您跟着学就是了,不识字的妇人多的去了,您现在是崔家的正房夫人,谁若笑话您,您就赶谁走,这点权力您还是有的。”   洛十娘可能不太明白她自己如今的地位。   身为家族正经夫人,她又是入了族谱的,完全可以将不喜欢的人拒之门外,甚至是刻意的责罚柳姨娘和崔倩,这些都没有问题。   崔家二老不会因为这些事就跟她怄气。   洛十娘真要是能扶的起来,两位老人家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洛十娘晃了晃神:“那......那等我闲下来就跟着学。这阵子给你做了冬袄和护膝,正打算让五郎给你送过去呢,赶巧你自己回来了。”   崔洛:“........”她可不是自愿回府一趟的!   洛十娘想起一事来,让春夏和秋冬先退出了内室,小声问崔洛:“洛儿,你的......月事还没来?”   崔洛这具身子的原主在桃花村的时候已经来了初/潮,得知要女扮男装入京,她勒紧腰带节食了一阵子,这之后癸水就没来过了。   据崔洛了解,这种事延迟也很正常,她过了年也才十三。记得前两世是到了十四才稳定月事。   崔洛道:“娘,儿子的事,儿子心里有数。倒是您,再不拿出主母的架势,今后还是会有人骑到您头上。这样吧,明日一早,无论柳姨娘如何求见,您都不要让她进来。我已经跟祖父祖母说过了,您伤了脚踝,不宜去请安,这几日就在屋里歇着。”   洛十娘疑惑:“您怎会笃定,柳氏明早会到我这里来?”   柳姨娘当然不会放弃任何讨好的机会,尤其洛十娘此番出走,还跟她有关系。   崔洛不想再解释什么,说多了,洛十娘未必就能记住。   她道;“娘按着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儿子怎会害你。”   洛十娘恍惚间,被崔洛一口一声‘儿子’给洗脑了,待崔洛离开了屋子,她又是愁思涌上心头。   也不知道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留在桃花村,她们‘母子’二人连活命都成问题,可当下呢......她的洛儿成了‘男子’了。   春夏以为洛十娘还在因为柳姨娘的存在而不悦,劝道:“夫人,少爷是家中顶梁柱,将来独掌门楣,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秋冬也道:“是啊,夫人,少爷在学问上愈发进益,奴婢还听前院的婆子说,老太爷亲口夸了少爷。”   洛十娘讪讪的长叹了一口气,吩咐丫鬟打水,开始洗漱歇下。她的心事来的快,去的更快。   入京这阵子,她旁的事没学会,使唤人的本事倒是全完掌握了。   *   次日一早,柳姨娘携丫鬟,带着不少补品来了黛品轩。   柳姨娘保养得当,在洛十娘入府之前,又无旁的妻妾给她找麻烦,这些年她过的很滋润。   虽无美人相,却养出了美人肌。   丫鬟去里屋通报,这个时候洛十娘已经起榻了,她常年做豆腐,之前在桃花村每日五更时候就起了。即便到了崔家,早起的习惯也改不了。   洛十娘坐在暖炕上,内室温和如春,在柳姨娘登门之前,她已经绣好一只护膝上的腊梅了。   “夫人,柳姨娘要给您请安,您看......”春夏道:“就如少爷所言,晾着她,不让她进来。”   雪已经停了,早晨这个时候正在上冻,比昨日还要冷。   洛十娘捋了捋耳边的碎发,道:“让她先等着吧,我这会正忙着。”   洛十娘只是让柳姨娘等着,并没有说让她回去,倘若她自己兀自离开,那便是不尊正室了。今日大清早跑来演戏也是白搭了。得罪了洛十娘倒是不要紧,关键是让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知道了,难免会以为她不顾嫡尊庶卑。   寒风冷冽,柳姨娘一张精致的脸被冻的再也笑不出来。   洛十娘很悠闲,她贪吃,绣完腊梅上的最后一片花瓣儿,又让丫鬟给她热了馄饨吃,吃饱喝足,暖意洋洋的靠在大软枕上,透过高丽纸,偷看站在庭院里的柳姨娘,啧道:“我不识字又怎样么?你还不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遭罪!”   之前崔范与她举案齐眉时,也教过她识字,可她没有那个性子,白日里忙着卖豆腐维持生计,哪里有闲情学认字?   崔范是个擅长风/花/雪/月的美男子,可过日子却是一塌糊涂,洛十娘要挣银子,还要照顾家中,也不知道那几年怎就半分苦楚也没有察觉?   即便现在想起来,她宁愿崔范还活着。   早知道,何必让他出船打渔......他哪里是会讨生计的人?!   最后连具尸骸也没寻到,只是埋了他寻常所穿的衣物,做了衣冠冢。   洛十娘思起过往,惩戒柳姨娘的心情也没了,干脆又多吃了一碗馄饨,试图化解内心对崔范的念想和那股子怨恨。   柳姨奶在庭院内足足冻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被洛十娘以身子不虞给打发走了。   她到底适应不了大宅门里的日子,看着和自己夫君曾经好过的女人,洛十娘打心底没法接受。   妻也好,妾也罢,在她的认知里,那便是崔范欺骗了她。   *   崔洛听说了黛品轩的事,不做任何评价。   要是洛十娘就这般保持下去,她在书院也能稍放心。   五郎给崔洛归置了行囊,多半是衣物和吃食,“少爷,小的看书院里其他学子也带着书童,要不,小的也跟着您过去好了,还能伺候您洗漱。”   崔洛就怕身边人太多,让她行动不自在:“不必,你留在府上,时刻注意夫人那边的动静,要是再有昨日的事发生,切记第一时间通知我。”   冥冥之中,总感觉洛十娘和长信侯之间的情缘斩也斩不断。   洛十娘一直待在府上,长信侯总不能找到后院来吧?!   五郎犹豫一二,这时才道:“少爷,您有所不知,这阵子米行里出了点事,老太爷和老太太那头也急着上火,要是夫人能帮上忙,就好了。”   五郎年纪不大,是崔家的家生子,这些年崔范离家出走,他是亲眼看着两位老者为了家族生意四处奔波,如今也就是盼着崔洛能高中入仕,支应门楣。   崔洛认祖归宗,五郎也是十分欢喜的。   没有男嗣的家族,在这个时代,如论如何也不可能崛起。   崔洛闻言,直接问:“米行出了什么事?”   五郎便如实说了,反正少爷才是崔家今后真正的继承人,瞒着他并不好,他道:“几处米铺子都被人检举售卖发了霉的米,闹得老商家都不光顾了。眼下快要过年了,正是生意最好的关头,可惜了.......”   崔洛疑惑:“今年雨水极少,入冬之后便是严寒了,怎会发霉?”   五郎挠了挠头,他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却听得出来少爷的话很有道理。   崔洛起身去见了老太爷。   老太爷这个时候正在和管事对账,他一把年纪,也是老来得子生了崔范,谁知道会是那么个‘孽种’!   崔洛认得张管事,他在崔家做了一辈子的伙计,是个忠诚可靠之人,崔洛便没有避讳,直言:“祖父,孙儿已经听说了米行的事,孙儿猜估计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八成是咱们崔家生意上的对手,眼下正值年关,正是米价高涨的时候,如果咱们家的铺子名声出了岔子,谁会最得力利?”   这个道理很简单。   崔洛能想到,崔老爷子心里也有数,他老人家其实并不想让崔洛干涉太多。   士农工商,只有入仕才有前程。   但崔洛对此事上了心,崔老爷子心头很是欣慰,道:“哎......可惜啊,没有证据。”   张管事这时皱眉,道:“少爷,您有所不知,胡家家大势大,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   胡家?   京城还有哪个胡家?   莫不是胡勇的祖父所为?   崔洛稀奇了:“胡家主要经营通州运河和绸缎生意,怎么米行也有份?”   张管事回道:“胡家也是今年才开始开拓米面铺子,咱们崔家旁的生意不说,做米面这一行已经三十几载了,这一次算是遭了重创,就是压低米价,也无人光顾啊。”   本朝国泰民安,一石优质白米可卖出二两银子的高价。成色稍逊的陈米也值一两银子。   崔洛思量一番,想到了应对之策,道:“张叔,米价不用压,而且不仅不压,还得提升五钱。”   张管家和崔老太爷同时抬头看向崔洛,见崔洛一脸镇定自信,不由得觉得好奇。   崔老太爷心存疑惑,但不知为何,他很想知道自己的孙子到底有没有本事,“你有把握?”   崔洛点头:“孙儿本打算今日一早就回书院,不过,此事关系我崔家今后的盈亏,孙儿想亲自料理,望祖父信孙儿这一次。”   崔老太爷眸中泛着晶亮。   张管家本要出口制止,但见老太爷肯定的态度,便就作罢了。   老太爷这是拿着崔家将来在赌啊。   “崔洛,我给你三日期限,如果三日没有结果,米价还是要下调!”老太爷厉色词严道。   崔洛应下:“孙儿知道!孙儿一定尽力而为。用不着三日,到了今天晚上就能有结果。对了,孙儿记得家中有今年入夏收集的荷叶?不知道能不能给我备一些。”   崔家也酿黄酒,专门用晒干的荷叶做酒坛子封口,这一招还是跟着绍兴老黄酒学的。   崔老太爷没有问崔洛具体会怎么做,他将张管事指派给崔洛,听她随时调遣。   *   这一次,崔家的米行一应涨价,另有少东家亲自坐镇。   崔家最大的米面铺子就在京城胡家商号的斜对面,崔洛赶在晌午之前才抵达,她没有用饭,更没有让下人备饭菜,而是命铺子里的伙计直接在门口架起了大锅,现场煮了整整一锅白米饭。用的是现成的雪水,加晒干的荷叶铺在樟木锅盖上,米饭才一煮沸,香气就在大街小巷飘荡,尤为惹人注意。   待到米饭彻底熟后,崔洛让伙计在店铺门口摆了四方桌,亲自带领众人吃了起来。   配上崔家腌制的招牌小菜,竟然还挺下饭。   崔洛对铺子的大米很有信心,货源都是从大兴周边的农家购来的,而且还有崔家自产自销的大米,绝对不存在发霉一说。崔老爷子那样耿直的人,做生意向来是童叟无欺。   张管事终于明白了崔洛的手段。   的确,嘴皮子如何厉害,也没有实际行为来的有效,少爷这是在用行动告诉所有人,崔家的大米绝对不是传言中的霉坏。   当日,胡家掌柜上门请崔洛去喝茶,为的就是商量米价的事。   崔家这边才涨了价,米反而卖的更好,胡家的大米生意自然就受到了影响。   便宜没好货这个道理,大多数百姓都是明白的。   而买不起白米,也不会再花钱光顾胡家的大米,要知道吃白面更省钱。一时间胡家铺子的掌柜诧异了。   坑人没成功,反倒是被坑了。   崔洛拒绝邀请了,抬升大米价钱的同时,又降低了白面的价格,又招来了一大批买家。   崔洛虽拒绝了胡家商铺展柜的邀请,却开口道:“我与你们家少爷是同窗,今后损人利己的事少做,撕破了脸对谁也不好。”   胡家展柜见崔洛眉宇清淡,身形虽消瘦,但说起话来,无本分示弱。   原来是晋江书院的学子!   胡家展柜大约心里有数,憨憨笑了笑:“原来崔家少东家是我们家少爷的同窗,好说好说,今后一切好说。”   崔洛知道胡家的生意很广,根本不需要跟崔家争米行这一块,她猜胡家一时间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就看胡勇那家伙到底有没有义气了。   公平竞争,她随时欢迎。   但,下三滥的手段,却是接受不得!   这厢,崔家老太爷听说了铺子里发生的事,连连欣慰:“这孩子跟世宗完全不一样啊。”   世宗是崔范的字。   管事笑道:“少爷才思敏捷,心思细腻,将来必成大器!”   崔老爷子面上不显,内心自是激动,他半个月没有解决的事,让崔洛一天就摆平了,还带动了白面和酱菜的生意。怎叫他不为之兴奋!   崔家崛起有望了!   *   到了傍晚,西边竟然出现了橘黄色的半轮圆日。   只是没一会就消失在了天际,明天大概会是一个清朗的日子。   崔洛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晋江书院,她本要去秦先生那里备个案,却不想书院里热闹非凡,堪称喜庆,甚至于后院还架起了篝火。   这一次是光明正大的烤全羊。   顾长梅道:“崔洛,你用不着紧张。秦先生正在病重,她估计到了来年开春才能好了。每一次都是这样,我们都习惯了。”   崔洛:“.........”还有这种规律?秦先生不过是见了一次缙王而已,又不是上了战场?!   秦玉身子不利索,学子们的胆子就大了,还有人偷偷拿了酒出来喝。   一个个仿佛诗仙附体,对着腾起的火焰,做起诗来。   王宗耀用相宝花匕首割了羊肉下来,给崔洛递了一份,他二人靠的很近,学子们在嬉闹时,他小声问道:“崔洛,你与长信侯世子相熟?”   长信侯府是绝大多数官宦高门都想巴结的对象,王宗耀也想过与萧翼走近,但碍于没有直接的关系网,年纪上也差了好几岁,谈不上交情。   其实,多绝大多数学子而言,进入上等的学堂进学,一来是为了学业,二来便是为了拉拢关系。这些学子考上秀才之后,会直接去府学,今后乃至国子监,一路高升。   ‘关系’有时候比学问更加重要。   崔洛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她和萧翼相熟么?   的确很熟,她知道他一切的习惯和爱好。   但这辈子,不过是几面之交而已,“大概是因为长梅的缘故,我见过萧世子几次,仅此而已,谈不上相熟。怎么?你想与他结识?”崔洛问的很直接。   王宗耀吃了快烤羊肉,睫毛扇了扇:“呵呵......崔洛,其实你运气很好,能有顾家铺路,你今后会顺很多。”王大人虽官拜礼部郎中,但王宗耀的父亲却是屡试不第,只能谋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职。一旦王大人致仕养老,王家将来的命途就不好说了。   崔洛只是莞尔,片刻,才道:“我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你们相比。”她也不想比。   王宗耀不由得多看了崔洛两眼。   她平日里的穿着很不讲究,但这张脸却是极度精致,五官没有一丝缺陷和不足之外,如果细看她的脸,竟能品出几分清艳出来。而最为关键的地方,是她的肌肤,白到了毫无痕迹,白的令人晃眼。   王宗耀道:“崔洛,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其实长的很像女子?”比一般女子还要好看。   崔洛艰难的咽下羊肉,面上波澜不惊:“的确有过,我也很困扰,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样子难以成为男儿大丈夫?哎.......能怪谁呢?那些年和娘相依为命,连吃饭都成问题,其实我爹是很高大顷长的。”   王宗耀笑了两声,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手头的匕首上,道:“我并非有心,你不要放在心上。”   崔洛浅笑,不再言语:是你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崔洛没有见到裴子信,就借故离开了庭院,她到了寝房,果然就见裴子信趴在案桌前,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书本,从背影看上去,十分入神。   崔洛给他带了羊肉,“子信,吃点东西再看吧。”   裴子信没有动静,崔洛走到他跟前一看,却发现,他的眼神根本不在书本上。   而是游神在外,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子信?”崔洛又唤了一声。   这时,裴子信才从失神中惊醒:“.....什.....什么事?”他看上去有些慌张。   崔洛递了羊肉过来:“请你吃东西,你还在想今日问学大赛的事?”不然,崔洛真想不出来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裴子信失神的!   裴子信嗯了一声,埋头吃起了羊肉。   崔洛又发现了一件怪事:“子信,你适才是不是将书那反了?”   裴子信意识到了自己可能真的‘病’了,嘴里嚼着羊肉,含糊不清的解释:“这是我新发现的法子,能记得更牢。”   崔洛:“......是么?那你继续看。”不愧是裴青天,行为相当怪异。   *   转眼到了腊八这一日。   晋江书院每年都会去法华寺施粥。   这一日一大早,饭堂里的师傅就煮好了热气腾腾的腊八粥。晋老夫子,晋老太太,以及晋晓悠也会去寺庙祈福施粥。   崔洛穿的严严实实,她走出屋子,发现庭院内姹紫嫣红的一片,学子们各个身着锦袍玉带,发髻上插的是碧玉簪子,年过十五的少年还用了玉冠束发。   放眼望去是一片锦绣荣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有哪家的姑娘要抛绣球,这些少年都是去捧场的呢。   崔洛与裴子信二人成了另类,两人还是长袄加身,不顾风度,只要保暖就行。   王宗耀摇着画有江山图文的折扇走了过来:“你们两个怎么才起来?这都快过辰时了,赶紧去吃饭,一会咱们集体就该出发了。”   崔洛纳罕,这些家伙哪日不是睡到辰时?饭堂的铜钟不响,便无人会起榻,今日倒是勤快了。   崔洛和裴子信互视了一眼,旁人不说,二人都默契的觉得彼此的穿着有些寒酸。其实崔洛衣裳的料子已经算好了,是上好的杭绸,只是看上去素净了些,与书院众学子的‘花哨’一比较,难免单调。   辰时三刻,晋老夫子携书院学子们从大门出发,浩浩荡荡往法华寺的方向而去。   这些高门子弟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平常从饭堂走到课堂都喊着累,今日却是各个精神抖擞,无比雀跃,一路配合着跟着马车往前走。   崔洛时隔半月,终于见到了秦玉,她还是那副英气的打扮,只是脸消瘦了不少,身上裹着灰狐皮的大氅,骑着马走在前头。   顾长梅道:“别看秦先生今日出来了,今晚回来还得睡上个把月。”   诸如此类的话,崔洛已经听了不下十来遍。   她边走边问:“为何?缙王与秦先生不是有旧交么?怎么见了一面就会病了?”   顾长梅抬手敲了崔洛的脑袋,倒也没有用力,只是意思了一下:“崔洛,这你就不懂了,秦先生受的是情伤!”   崔洛尴尬一笑,她不懂,难道他就懂了?   裴子信这时竟插了话:“何为情伤?”一语毕,他却是避开众人视线,看着远处的方向,神色坚定。   崔洛不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   王宗耀笑道:“子信,你将来会明白的,现在还不是探究的时候。”   崔洛:“........”这些人,一个个看似很高深的样子,都是人精!   传闻,腊月初八是释迦摩尼佛成道之日。佛经上说,释迦牟尼成佛之时,大地震动,诸天神人齐赞,地狱饿鬼畜生三道的许多苦厄,天雨曼陀罗花,曼殊沙花、金花、银花、琉璃花、宝花、七宝莲花等。故此,腊月粥里面添加的东西有很多,一代传一代,就成就了今日的腊月粥。   到了法华寺,众学子们热情极高,施粥的动作也是熟练灵巧,俊颜带笑,哪里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上前讨粥的妇人看花了眼,喝了一碗,又上前讨。   崔洛和裴子信这两个出身贫寒的人,却是无事可做,只能站在一侧干看着。   这时,崔洛看见秦玉独自一人步入了法华寺内,这一日上香的人众多,但崔洛注意到秦玉身后不远处紧步跟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大冬日的,这男子只着劲装,且脚步轻盈,不太像是会来寺庙这种地方的人,正当崔洛要移开视线,就见那男子的袖口中亮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出来。   崔洛本能的意识到了什么,一时间根本来不及思量太多,朝着秦玉的方向,大声喊道:“秦先生!小心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子信:我只是在看书,没有想入非非!   众人:.......我们说什么了么?   PS:推荐基友一文,快完结了,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穿越之侯门庶媳》by玉子双泽 第32章 真相如此   崔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是没见过杀戮。   当初她也亲手杀过人,即便到了如今, 也无法做到眼睁睁的看着认识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她始终无法融入这个世界的权谋。   试着心狠过, 却终究迈不过自己的那道坎。   今日法华寺的人奇多,崔洛的声音没有任何的穿透力, 就那样消散在了冷风里。   也不知道是秦玉耳力过人, 还是她本就警觉。   当那劲装男子手中的短刀刺向秦玉的后背下方时,她随即转身, 一边闪过,一边用手去挡, 速度极快。   崔洛看的惊心动魄, 一侧的裴子信亦然。   二人正僵住时, 慌乱已经引起,那杀手见势不妙,招招致命的往秦玉身上砍。   秦玉在军营多年, 没有专门练过武艺,却是会一些防身的拳脚功夫, 但挡过几下之后明显力不从心,手腕被短刀划破,瞬间鲜血直流。   明眼人也看得出来, 她伤的不轻。杀手是有备而来,非取她的命不可。   晋江书院的小厮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将秦玉护在身后,与此同时, 法华寺另有高僧现身。   那刺客就在被众人围困时,突然持刀自刎了。   这是......绝密任务么?   秦玉不过是书院里的先生,怎会让人如此劳师动众的加害于她?   而且对方好像是对秦玉的行踪了如指掌,若非是事先计划,那便是熟人?   崔洛心头涌上疑惑,与此同时,也是一阵后怕,大厅观众之下对晋江书院的夫子动手,这到底是什么人?   秦玉的名声满京城皆知,又是缙王的故人......幕后之人到底有多大的背景?敢对她下死手?   书院的学子纷纷放下施粥的长柄木勺,关键时候,一个个都是极力拥护秦玉,别说是晋江书院的夫子了,哪怕是晋江书院养的一只鸟儿,出门外在,也是格外相护。   隔着几人远的距离,秦玉却独独叫了崔洛:“你,过来!”   崔洛心头了然,适才,秦先生估计是听到她的提醒了。   崔洛走了过去,从怀里掏了帕子给她将手掌上的伤口包扎,但由于伤口太深,帕子根本止不住血,看看着流出的鲜红呈现暗紫色,崔洛又是一凌:“不好!可能凶器上有毒!”   对方果然是想置她于死地!   崔洛话音一落,晋老夫子当即命人将秦玉先送回去,此外晋老太太和晋晓悠没有在法华寺久留,崔洛被秦玉叫上了,也一同上了回程的马车。   晋老太太和晋晓悠是女眷,秦玉也是个女子,若非秦玉点名让崔洛跟上,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与这几人挤一辆马车。   不过,这时候,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崔洛在身上的袍子上扯下一块细步,握着秦玉的手腕,将她的腕臂系住,只盼着毒素能够稍微缓解。   秦玉面容极淡,苍白的脸上却是带笑的,仿佛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她道:“你跟谁学的?倒是有两下子。”   崔洛处理好秦玉的伤口,老实作答,和聪明人耍心眼是很愚蠢的行为,反而会让人一眼就看出端倪出来,“之前跟我娘在杭州生活过几年,有一次我被毒蛇咬伤,我娘就是这么做的。”   崔洛的身份与书院其他学子相比,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地方。   秦玉身为书院的先生,自然也知道崔洛的底细。   晋晓悠不由得多看了崔洛几眼,上回去找胡勇算账时,她已经见过崔洛了。说实话,她对崔洛的印象还算深刻,毕竟这个年纪能做到如此淡定自若的人极少。且崔洛眸子里总有一股旁人看不懂的清高,但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相反的,会让人觉得此人如莲花不染俗尘。   总之就是与旁人不太一样。   晋老太太是个吃斋礼佛之人,见不得血腥,闭上了双眸,撵着手中的海南紫檀木珠串,口中念着金刚经。   晋晓悠这时问了一句:“刚才我好像听见是你提醒了秦先生,你是怎么知道那人来杀秦先生的。”   美人的声音如雨打青瓷,十四岁的年纪,正是青葱年华时,崔洛庆幸自己不是个男子。   她当然不能说是凭着本能,她自己也曾被暗杀过多次,这种事凭着感觉也能知道,她道:“我看见那杀手露出的短刀,佛庙之地怎会有人持刀呢?所以便就笃定了,没想到会是真的。”   一言至此,秦玉也多看了崔洛几眼,今日若无崔洛,她怕是已经成了刀下鬼了。   毒入内腹,无药可医。   晋晓悠‘哦’了一声,她在深闺之中,读了不少游记之类的书册,也看过古籍,与寻常只会绣花的千金大小姐不同,此刻对崔洛多留了一份心。   到了书院,崔洛搀扶秦玉去了她所居的院子,是在晋府内,而非书院。是一座独立于内宅之外的小院,内设很幽静,就在晋府的西北方位。   秦玉的寝房更是别具一格,墙壁上除却挂了山水风景的丹青画册之外,另挂了画有大明边陲的地图数幅。   崔洛微微惊讶。   秦玉的胆子也太大了。   她如今又非军中之人,擅自私藏边陲地图,不怕背上‘细作’的罪名么?   时间紧迫,崔洛自然不会细问,她将秦玉扶在榻上,转身就去喊书院里的郎中。   却在这时,门扉被人拉开,一阵寒风从西北角灌了进来,吹的崔洛鼻头一阵酸楚冰寒。   入眼竟是那日在东华门见过的一张熟悉的面容。   缙王!   秦玉的院子虽然不在晋宅的后院,但好歹也是女儿家的所居的地方,他一个外男就这般堂而皇之的闯进来,真的合适么?   崔洛站在原地,犯了难!   她是当作什么也没看见?还是老实的退出屋子,给二人制造机会?   不过,随着缙王所带来的人手,崔洛就放下了戒备,因为除了缙王之外,还有郎中和婆子几人,看架势是已经获知了秦玉受伤一事。   这也太快了!   马车从法华寺赶到晋江书院,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那么缙王应该是骑马来的,否则不可能此刻就出现在书院里头。   “快去医治!”缙王吩咐了身后的郎中一声,言罢,视线才落在崔洛身上,竟有种古怪的敌对感。   崔洛唇角微动,缙王该不会觉得她是个‘男儿身’,不该出现在秦玉的屋子里吧。   崔洛便要告辞:“先生,您若没有旁的吩咐,学生先出去一趟。”   崔洛转身就要走,秦玉却叫住了她:“站住!你是我的得意门生,老师受了伤,你不该在一旁伺候着?”   秦先生语气严厉时,真有几分慎人。   不过,崔洛真正担心的人不是秦玉,而是缙王,看着他的眼神,很不善啊。   再者,徐夫子才是她的恩师呀!   崔洛心中懊恼,人还是老实的走了过去,在没考上秀才之前,得罪了秦玉会给她惹来不少麻烦。   崔洛走到脚踏边,见郎中打开药箱给秦玉治伤,她干站着也觉得变扭,就从婆子手里接过棉巾,要给秦玉擦拭手腕处的血。   崔洛没有抬头,也知道缙王此时正俊脸微沉的看着这一幕。   郎中处理好伤口,道:“幸好事先做了防备,毒并没有入脏,秦先生好生修养半月,伤口处便可结痂。眼下容易生冻疮,还望秦先生切记要留意,伤口处莫要沾水。”   郎中话音一落,缙王道:“我给你留两个婆子伺候,你没有痊愈之前,不得将人驱走!”   这时,秦玉才抬眸看着缙王,笑的很清脆:“呵呵.....王爷,您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属下了!您没有权利干涉我。”   缙王又上前一步,投下的影子盖住了眼前的视线,崔洛站在二人之间,备受煎熬。   她知道秦玉是故意将她留下的,目的就是为了挡住缙王吧?可秦玉不是喜欢他的么?否则那日在东华门外,也不会主动去见他。   这怎么又闹上了?!   缙王看着榻上的人,喉结滚动了几下,嗓音也不由自主的降低了几分:“我也是为了你好!”   秦玉这般的女子,怎会吃这一套?她随即就回了缙王一句:“为了我好?王爷如何知道这就是对我好了?您不是我,您又怎知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缙王突然失语。   崔洛有些待不下去了。   她已经听闻了秦玉的各种传闻,知道秦玉做事素来没有章法,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否则怎会当着一个外人的面,她和缙王就‘争执’上了?   从二人的谈话中,崔洛仿佛探知到了某些她不该知道的东西。   沉默........   内室突然就陷入一阵骇人的沉默。   崔洛很想逃离。   不知过了多久,缙王终于开了口:“你先出去!”这话是对崔洛而言的。   闻此言,崔洛只觉如释重负,秦玉在书院的地位再怎么稳固,说话的份量也抵不上缙王,他毕竟是皇帝的亲弟弟。没有兵权在身,照样是皇家人。   秦玉这一次没有再说话,崔洛得了机会,两条小长腿,使了劲的往外走。   与此同时,郎中和婆子也被支了出来。   崔洛权当什么也不知道,从秦先生的屋子里出来,就打算回书院那头。未至垂花门就碰见了晋晓悠。   确切的说,是她在等着崔洛。   “今日的事,你都看到了?秦先生不容易,你不要往外说一个字,听见了么?”晋晓悠道。   崔洛点头应下:“那是自然,我明白的。”   晋晓悠还想跟崔洛说两句话,却见崔洛已经绕过夹道,从花圃处走向垂花门。难道崔洛就不好奇,她一个姑娘家为何要管秦玉的事?   其实,崔洛这是在故意避让着她。   蓦的,晋晓悠对崔洛又起了一层好感。   她以为崔洛是为了顾及她的名声,这才有意疏远。   要知道,即便是书院里的那些高门子弟见了她,也都是有意靠近,却无人如崔洛这般谦逊有礼。   晋晓悠看着崔洛远去的单薄背影,虽是消瘦了些,但挺拔秀色,像一株扎根于峭壁上的美人松,让人看了很舒心,她突然美眸一弯,以帕遮唇,笑了笑。   *   寝房内再无旁人。   缙王站在原地待了良久,他的腿受过重创,根本不宜久站。   秦玉一直在忍着,缙王总算是走到她跟前,在床榻边落座,长时间沉默之后,一开口时,嗓音已经开始暗哑了:“你又是何必?我告诉过你,那件事你不要再插手,晋江书院里的学生不是没有被牵连么?你又何苦揪着不放?周家人是如何死的,跟你一点关系也没!”   秦玉直直的看着他,眸底是无尽的倔强,缙王从未见过一人如她这般的。   秦玉用沉默反驳缙王所说的话。   缙王接着道:“当日,周世怀的死的确是书院里的学生亲眼所见,可如今锦衣卫和刑部那边都已经断了案子,你就算那日查到了什么,也应该永远藏起来!”   秦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大迎枕上,扬起唇角,问:“是么?正如王爷您那样,放弃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就为了求得一时安稳?而且......此事我并没有打算追究到底,周家人的确与我无关,是那些人做了亏心事,不放心我活在这个世上罢了!”   缙王很想伸手去捋开秦玉唇角的碎发,但他没有这么做,他生怕自己连离开的勇气也没有了,又是一时的沉默,过了一会,他方道:“你只要能保证不干涉,待周家覆灭,你就会安枕无忧,我会帮你说项。”   秦玉笑了笑:“王爷还这般护着我?为何呢?难道不是心悦于我?您至今未娶妻,该不会是.......”   秦玉话未说话,缙王腾的站了起来,那一刹那间,秦玉竟然误以为他还是当年驰骋沙场的那位将军。   英姿尚在。   信念尚在。   而不是如今这样靠着拐杖行走的闲散王爷!   她心痛,可也只能自己知道。有人知道,却装作什么也不知,什么也没看见。   缙王打断了秦玉的话,“行了!今日法华寺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我向你保证。但你......要好自为之。”   秦玉闭上了眼,却是在嘲讽的笑,这之后才睁开眼:“我好自为之,那王爷您呢?”   缙王的眼神避让开,藏于广袖之中的大掌紧握成了拳,忍了忍,似乎用了勇气才转身离去,未留下一言。   秦玉看着他离开,看着他合上了门,看着他郁郁寡欢的样子,心头恨意潮涌,她恨那些始作俑者,恨当年害过缙王的人,可她却是无能为力.......   *   这一日,秦玉被人暗杀的事成了书院里的学子私底下讨论的话题。   崔洛算是知情最多的一个,学子们从法华寺回来,就挤入四人间的寝房,问东问西。   崔洛无力招架,给顾长梅递了一个‘求救’的眼神,他立刻领会,让众学子哄了出去,而后却是端了小杌子坐在崔洛床榻前,巴巴的问:“崔洛,你跟我说说,秦先生到底是得罪了谁?我还听说缙王今日来了书院?是不是真的?”   崔洛:“..........我知道的并不多。还有五日书院就要休学了,你们都准备好回府了么?”她岔开话题。   学子们除了对秦玉的事感兴趣,对休学过年更兴奋。   “崔洛不想说,你就别问了。”王宗耀道。   崔洛发现,他这阵子格外关照她。这令崔洛有些不太心安。   好在离开书院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五郎驾着黑漆平头车来书院接崔洛。   这一日晋江书院大门外皆是清一色的朱轮华盖车,甚至还有翠盖珠缨八宝车,单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晋江书院里所收的都是什么样的学子。   当然了,也有例外的。   裴子信和几位天资不错的学子,家境就比较贫寒,不过书院免去了他们的一切用度,从未苛待过他们。   裴子信家住宝坻,离着晋江书院颇远,为了省下银子,他都是徒步走过来。   崔洛与他同路,就让他上了马车,先去大兴,再从大兴回宝坻,届时他大约走上三四日,便赶到家中,这还是路况好的时候。如果遇到雨雪天,只能留在书院里。   其实,时人赶考,亦或是走亲,多半都是用脚走的,一走个把月都是寻常事。   马车巳时从书院出发,到了下午酉时三刻左右,才抵达崔府。   中途在官道上的面馆吃过一次白汤面,耽搁了少许。   眼看着日头快黑了,崔洛道:“子信,你不如在我府上暂住一晚,明日一早再启程,这个时辰也不好投宿了。”   裴子信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一口应了下来,要是换做以往,他宁愿露宿破庙一宿,也不会轻易打扰别人。   崔洛领着裴子信去见了崔家老太爷。   老太爷一看到裴子信就猜出了他的家世,又见少年骨气毅然,随口说出来的话亦是稳重有礼,觉得崔洛多和这种人走近,才是正确的。   虽然,顾长梅是崔老太爷的外孙,他也很心疼顾长梅。但崔老太爷还是更喜欢勤奋苦读的孩子。   崔家虽是商贾,但毫无纸醉金迷的味道,屋内陈设与庭院修葺,反而很有书香气息。   裴子信入住了崔洛院子里的暖房,他道:“崔洛,你有这样一位祖父,我当真羡慕。”   崔洛莞尔,祖父祖母都待她极好。可惜了......她支应的了门庭,却是没法将崔家的香火传递下去.......   一想到这个两辈子都不曾解决的历史遗留难题,崔洛微微摇头,强迫自己想将今后的事抛之脑后。   她院子里暂时没有安排丫鬟,主要是老太爷想让她安心进学,等到了年纪再开荤也不迟。   崔洛就让五郎去给裴子信整理床铺,晚饭没有开始之前,顾长梅却是兴冲冲的来了。   崔洛纳罕:“你不是跟着王宗耀走了么?”   顾长梅懊悔道:“王家甚是无趣,我正好要看望外祖父和外祖母两位老人家,对了,子信是不是在府上?”   崔洛:“.........”看望老人是假,想找人玩才是真的吧!   不过,说起来,王家家规严谨,别看王宗耀在书院尚且算得上是风流书生,但回到家中,一切都是以王大人的指示行事。   裴子信从暖房出来,就撞见了顾长梅,同样惊讶:“你.....怎么也来了?”   顾长梅感觉自己不受待见了:“这里是我外祖父家中,我怎么不能来!那你呢?你如何留下了?”他明知故问。   裴子信的脸都黑了。   崔洛打断了二人的僵持:“......走吧,去前厅用饭!”   这一日,顾长梅以天寒地冻为由,坚持要留在崔家过夜,还跟裴子信挤在了一屋,毕竟他以为崔洛跟顾长青一样,睡觉时不喜旁人靠近。   次日,将裴子信送上官道,崔洛与顾长梅又折返崔家,顾长梅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崔洛:“.......表哥是不是近日不在府上?”所以,他才赖在崔家?耐不住寂寞?   顾长梅道:“非也,我只是觉得咱们两人更有话说,我大哥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整日冷脸,谁敢靠近呐。”   崔洛本不想让顾长梅难堪,却也怕他一直缠着,“可你之前不是说,表哥他其实是个热情的人?”   顾长梅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错觉,潋滟的桃花眼盯着远处的浮云眨了眨:“那......你送我回去。”   崔洛:“.......可以。”   眼下正值年关,再过两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崔老太爷顺便嘱咐崔洛去承恩伯府送福饼。这些都是崔家的作坊里自己做的,承恩伯府自然不会缺了福饼,无非是图个吉利。   当天,崔洛和顾长梅用过午饭,就从崔家出发,到了华灯初上时,才勉强赶到伯府。   天色已晚,顾长梅正好又有理由留崔洛住一宿。   崔洛名义上是送福饼来的,实则她是被顾长梅拉过来的,这家伙还想哄着她在伯府过年........   晚饭开始之前,顾长梅和崔洛去见了顾老太太。   顾老爷子早年战死了沙场,伯府都是顾老太太说了算,但这些年老太太身子欠安,伯府主持中馈的权力就落在了崔心兰手上。   然而,崔心兰与崔范兄妹二人,可能存在了某种共同点。皆不爱管琐事。   崔范离家出走了,崔心兰也是个甩手掌柜,真正操持伯府诸事的人,只有顾长青。   一般继母和继子之间都存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也不知道崔心兰是真的心大,还是缺了心智,持家大权竟是交给了继子?!   崔洛又想起了洛十娘.......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姑嫂二人,同样的心性。   顾家老太太屋子里,还有顾家的几个庶女,大约都是十三四岁的样子,也该说亲了。   顾长梅不爱听老太太唠叨,携崔洛见过礼之后,就拉了她从堂屋出来。   “崔洛,你就在府上住一阵子吧,外祖父和外祖母那里,我会去交代。”顾长梅道:“你刚才也看见了,家中几个妹妹也甚是无趣,我大哥又忙,你让我一个人怎么过?”   “.........”崔洛无力苦笑。   她才回崔家,第一年肯定要在崔家过的,而且祭祀祖宗,肯定缺不了她这个长孙。以往她不在崔家,这些事尚可忽略,可她如今认祖归宗了,定不能再让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饱尝孤苦无依之难了。   崔洛正打算直接回绝,她都懒得婉拒了。   而这时,甬道上走来两人,距离虽远,但崔洛一眼就认出了承恩伯和顾长青。红绉纱的灯笼之下,暖光微熹,顾长青的存在太有吸引力,崔洛不得不得承认,他的确是个出类拔萃的男子。   按理说,她应该上前给姑父和表哥打个招呼。   顾长梅却突然拉着她隐入月洞门,“嘘!我父亲和我大哥知道不少朝中的大事,你就不好奇?”   崔洛:“.........”她真的不好奇!   而且,听墙角是很危险的行为,如果听到了不该听的,后果很严重。   崔洛拒绝与顾长梅‘狼狈为奸’,她要光明正大的走到承恩伯和顾长青面前,打完招呼,她就想连夜回崔家。   顾长梅这家伙看着是个粉雕玉琢的美男子模样,力气却是不小,长臂摁着她的肩头,就是不让她走。   “嘘!来不及了,你别出声!”顾长梅以手抵唇,又道:“我经常偷听,还被我大哥发现过,他也没拿我怎么样!”   崔洛:“.........”那是因为你是他亲弟弟!可是我不同啊!   待承恩伯与顾长青入了暖阁,离着崔洛和顾长梅的位置就更近了些。   崔洛发现,顾长梅对偷听墙角很有经验,透过楼花窗还能看见承恩伯与顾长青在东坡椅上落座。   顾长青眼看就弱冠了,站着时比承恩伯还高出了寸许。   “父亲,缙王找过您?”顾长青挥退了下人,直言道。   承恩伯觉得很惊讶,他仿佛没有料到缙王会找他谈话,缙王封号尚在,却已不问朝政很多年,“怎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顾长青眉宇极淡,亲手给承恩伯倒了热茶:“无事,只是父亲不必放在心上,儿子会料理一切。”   承恩伯是个武将,自古武不干政,他也没有那个千转百回的心思,他问:“长青,此番周家满门抄斩之事........你可有参与?”   听到这里,崔洛和顾长梅顿时互视了一眼。   周家......哪个周家?   崔洛自然是想到了周世怀,怎么又扯上了缙王?   她愈发后悔听墙角了,总觉得和秦玉被人暗杀也有牵连?!   崔洛想离开,但甬道上这个时候常有丫鬟婆子路过,承恩伯和顾长青都不是寻常人,一点风吹草动也能察觉到。   崔洛感觉自己被定住了,她身后是顾长梅的胸膛,这家伙听的津津有味,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出了什么!   崔洛正思量着,顾长梅惊叹道:“难不成周世怀的死另有隐情?”   崔洛:“..........”这个时候,她反倒希望顾长梅可以蠢一些。   崔洛当然不可能和顾长梅这样大大咧咧的人直接商讨朝中的事。   她这不是惹祸上身么?!   崔洛摇了摇头,一双氤氲着微弱烛火的眸子仿佛在告诉顾长梅,她其实有多么无知,压根就听不懂他的话。   顾长梅眸光一滞,身子往前倾斜,一手抵在崔洛身后的漏花窗上,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凑了过来,和崔洛靠的无比近,恨不能将高挺的鼻尖碰触到崔洛脸上,他低沉沉的笑道:“你没听出来吧?我现在已经基本明白了,等晚上我一五一十说给你听。”   “........”崔洛双手抵在他胸口,将他推远了一些:“周世怀的案子已经过去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崔洛想趁着甬道上一时的安静,打算离开。和顾长梅在一块久了,总感觉迟早会‘名节不保’。   却在这时,顾长青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速度之快如平地惊雷,“谁在那里!”   崔洛和顾长梅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顾长梅当着崔洛的面,当即蹲地。   崔洛反应过来他的意图,也跟着半蹲在了花圃从中,这个时节,百花早就枯萎,只不过为了过年,伯府又从暖房里搬了一些耐冻的花种出来。   二人悄无声息的隐藏在花圃之中。   皆以为躲过了一劫。   这厢,承恩伯好奇的问:“怎么了?长青,你看见谁了?”还无人敢擅自闯入承恩伯的。下人更没有胆子偷听。   顾长青眼神敏锐入鹰,看着那抹淡蓝色衣角消失在视野之内,品了口茶,低垂着眼眸,神色不明,道:“无事,是儿子看错了。”   崔洛留在了伯府用晚饭。   顾长梅执意强留,眼下又正是用饭的时候,崔洛要是再离开,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崔洛,顾长梅几人前不久才在问学大赛上拔得头筹,为此,承恩伯大肆夸赞了从来都没长进的顾长梅,同时也给了崔洛肯定。   今日饭桌上,顾长青一如既往的沉默,期间倒是看过崔洛几眼,不过,却是没有说一句话,俊脸阴沉。   崔洛今日穿的是团花纹直裰,里面套了小袄,看不出半分臃肿,因为太过清瘦的缘故,穿多了反倒显得正常健康。   离开伯府时,顾长梅跟着她走到垂花门:“崔洛,天色太晚了,要不,我再送你回去?”   崔洛当即打住他的话:“不了,后日就是除夕,你在家好好歇着吧。”这送来送去的,要送到来年书院开课吧?!   崔洛回到家中已经是三更时分,幸好崔府不在城中,到了宵禁可就麻烦了。   守门小厮递了一份名帖给她,“少爷,有位姓萧的今日来过咱们府上,还说让您莫要忘了明日之约。”   姓萧的?   明日之约?   崔洛突然想起来还欠了萧翼一个人情,那日他救了洛十娘,自己好像是答应过要在望岳楼宴请他来着。   崔府虽靠着皇城并不远,但到底还是在大兴边上,属于大兴地界,明日她要去一趟皇城?   崔洛浑身冻得冰凉,随手接过萧翼的名帖,就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她不懂萧翼为何还要特意留下名帖?是提醒她,明日不能爽约?   不就是一顿饭么?他萧世子还缺无人请他喝酒?   崔洛身子极为不舒服,今日和顾长梅偷听墙角的那段时候,就觉得头晕恶心了,她自己心里有数,大约是冻着了,明日当真不想赴约。   *   次日,冬阳高照。   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在酒楼下稳稳停住,马车看似平淡无奇,并不惹眼。但光看马匹的毛色,油光华亮,马匹更是矫健坚硕,便可知这种马只有顶级的高门才能养得起。   萧翼单手撩了车帘下来,他身着淡青底五幅棒寿团花的玉绸袍子,腰间挂了貔貅翠玉,羽冠上整齐的插了一只羊脂玉的簪子。   公子世无双也只能如此了!   五郎贼头贼脑的盯着萧翼看了一会,少爷说过,那人面若灌玉,手持一把红木扇骨的折扇,而且气度不凡,唇角带笑,却无半分良善之意。   五郎大约知道不远处这位便就是少爷口中的‘贵客’了,他笑盈盈的上前,却还没到萧翼跟前,就被长信侯府的人挡住:“你是什么人!一边去!”   五郎吓了一跳,不过少爷今早还吩咐过,只要确定来人是萧世子就行了,他便隔着几丈远的距离,问:“敢问,您可是长信侯府的世子爷?”   萧翼闻言,挥了挥手,让自己的人退下:“恩。”他风轻云淡的应了一声。   气质果真傲慢到了云端之上。   五郎笃定之后,方道:“萧世子,您里头请,我们家少爷已经定好酒席了,还邀了王家公子过来。”   王家公子,指的便是王宗耀。   她是防备他么?还叫了旁人!   萧翼没有在外面逗留,手持折扇上了雅间。当隔扇被他拉开时,王宗耀上前相邀:“萧世子!今日实乃荣幸,是崔洛让我过来陪你喝酒的。她今日身子不适,让我跟我道个歉。”   身子不适?昨天还去了承恩伯府!   萧翼浓眉一簇,好像所有心情都在这一刻转为了莫名的阴郁,他环视一周,便知道了崔洛真的没有来。   她不仅没来,还拿王宗耀过来敷衍他!   萧翼不是等闲之辈,不会因为任何事就将情绪放在脸上,王宗耀又是王大人的孙子,几乎是少顷之后,萧翼就恢复了他一贯温雅之态。   二人很快就喝了起来。   五郎见势就离开了雅间,反正他的任务也完成了,就是不太明白为何自家少爷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要知道,能和长信侯府搞好关系,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就连王家公子,一听说少爷要宴请萧世子,大清早就赶过来了。   这厢,崔洛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她知道王宗耀一直想找机会结识萧翼,正好她自己不想见到他,便连夜派人去了王家送信,让王宗耀去酒楼等待萧翼。   如此,便是一举两得了。   崔洛高兴了,王宗耀也高兴!   就是不知道萧翼是什么心情?!   她才管不着萧翼,眼下只想好好歇几天。   这一日崔家来了贵客,之所以是贵客,因为这人鲜少会来崔府!   崔老爷子对待他很热情:“长青啊,难得你今日来,我让下人做一桌菜,一会让崔洛陪你喝几杯。”   顾长青给人的印象是个极淡,极冷的人,但面上还是喊了一声:“外祖父,您不必操持了,我不过是有件小事要问问崔洛。现在可方便去?”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崔洛没有那么多规矩,崔老太爷看到顾长青和崔洛走得近,他心里也高兴,虽说顾长青是崔心兰的继子,但从未暗中害过她。   这等胸襟的人,能坏到哪里去!   崔老爷子笑道:“崔洛昨晚回来的迟,估计还在睡着,你想去就去吧,都是表亲,用不着避讳。”   顾长青直接去了崔洛的院子,五郎不在府上,她院里又没有旁人。顾长青便直接敲了门。里面却是一直没有动静。他这个人一贯喜欢实际行动,并没有开口喊崔洛的名字。   不是崔洛睡的太熟,她隐约中也听到了敲门声,但正感风寒,这几天一直在奔波,实在是累趴了。   顾长青一用力,门扇就自己开了。他虽有犹豫,但此事容不得拖延,还是直接迈入了内室。   崔洛的确在睡着,整个人窝在被褥里,只露出了一张银月白的小脸来。可能是睡的太沉,脸颊还透着灼烫的不正常的红。   就那样迷迷糊糊的扇了扇睫毛。   崔洛模糊中看见了顾长青,她再定睛一看,蓦的从被褥里坐起身来。   一定是幻觉!   崔洛没说话,甚至一动也没动一下,顾长青只是站在那里,他整个人宛如雕塑,连眼皮子都不曾眨一下。   不带这样吓人的!   崔洛揉了揉眼,顾长青还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顾长青:两孩子,一个比一个不听话,我真是操碎了心!   顾长梅:习惯就好。   崔洛:我不是你孩子!   PS:今天加更一万字,就相当于三章了哦,求营养液,求营养液,求营养液,求营养液,求营养液.....此处略去N遍!   【看我眼巴巴的小眼神!】 第33章 几多烦忧   承恩伯府本就是立了拱卫之功, 才崛起的门庭。   顾长青自幼便习武,武艺超绝, 加之他本人的清冷气质, 和锦衣卫的身份,他的靠近会给人一种无声无息的鬼魅之感。   崔洛发现, 她的记忆里好像还不曾见他笑过。   重活了三世了, 崔洛面对此时此刻的场景,竟还是没出息的心慌了一刻。   锦衣卫出没, 多半没有好事。   顾长青出没.......一般也没有什么好事。   她用了最快的速度让自己镇定下来,问:“表哥, 你今日怎么来了?长梅呢?”   顾长青若无公务在身, 顾长梅一定会跟在他屁股后面, 而且他又是来了崔家,顾长梅没有理由不跟过来。   除非......是公务?   一阵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未及顾长青开口, 崔洛又道:“容我先穿衣,表哥可否先去外间稍坐。”   顾长青没有给崔洛这个机会。   大丈夫不拘小节, 他不明白像崔洛这样出身的少年,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   顾长青双手朝后,笔直的站在脚踏外, 他与崔洛之间只隔着一张脚踏那么远了,他道:“你不必穿了。”   崔洛:“..........”   顾长青当然不会知道崔洛此刻如腊月飘雪的心情,继而道:“我今日来,是要跟你说一件事。”   崔洛仰着脸, 因为坐的太直,腰部很不舒服,后背露在面外,已经开始凉意飕飕了。然而,再冷也比不过内心,“表哥有话不妨直说。”她还是面容极为淡定。   崔洛已经警觉到可能是昨晚之事。   难道顾长青知道她和顾长梅偷听墙角了?   她要装傻不知情么?这无异于直接挑衅顾长青。   承认自己偷听了?顾长青会放过她么?上辈子最后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人到底是谁?   她记得两辈子都是男人,除却个头很高之外,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顾长青的体形和身高完全属于加害她的人的范围之内。   崔洛内心反复思量,脸上却是懵懂又无知的看着顾长青,她本就长的略显稚嫩,加之肤色白皙如凝脂,眼神放空时,真有当傻子的潜质。   这厢,顾长青也在揣测崔洛的心思。   在他的认知里,崔洛就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但那几次与萧翼吃饭时,又感觉崔洛是个胆大,且无所顾忌的。   他在想,如果将事情挑破,她是会吓着?还是依旧如常的当作没事?   顾长梅那里,他有那个能力控制,但是崔洛到底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不可能随时随地盯着崔洛。   换做旁人也就算了,直接让此人永远都开不了口便是。   偏生,崔洛是崔家人!   顾长青觉得崔洛的笑容让他有些犹豫,但也只是一刻的犹豫,他这样的人鲜少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策略,道:“你昨天和长梅听到了什么?”   这也太直接了吧!   崔洛打好的腹稿也用不上了,愣了几息:“.....啊?”她最终选择装傻。   顾长青虽然没有亲手杀过人,但他折磨人的手段堪称一绝。   所有精神的折磨,莫过如此。   顾长青薄唇微动,他昨夜已经警告过顾长梅。   那小子也是抵死不认,顾长青以一年月银为威胁,顾长梅绝对不会对外说什么。   顾长梅要是没有银子花,比让他受刑还要痛苦。   要知道,如果顾长青断了顾长梅的用度,就连崔心兰也不敢说什么。   她那个主母对继子也是惧怕的。   将来承恩伯府的爵位只会是嫡长子袭爵,崔心兰也明白这个道理,对顾长青的决断几乎从不置啄。   “崔洛,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将你怎么样!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你既然回了崔家,就该为了崔家的将来着想。不该说的,不该问的,不该管的,你自己都心知肚明。”   顾长青极为平淡的说完这几句,很明显,他根本不信崔洛和顾长梅什么也没听见。   崔洛不打算为自己辩驳,她知道顾长青今日特意走着一趟,无非是来警告她,并不会加害于她,起码今日不会。   如此,她便放心了。   顾长青一言至此,似乎没有打算离开,还是如松如柏一样的站在那里,看着崔洛又添了一句:“你是个懂事的孩子,长梅自幼顽劣,有些事,他可以胡来,你不可以。”   崔洛藏于被褥中的双手紧紧揪在一起,她真的很想打他。   她好歹是三世为人了,年纪加起来远远比顾长青大,却成了他嘴中‘懂事的孩子’。   崔洛点头如捣蒜,怎么卖乖怎么来,反正她在顾长青眼中就是这个样子的,她道:“表哥说的是,我知道了!”   这下,顾长青才转身离开,是那种突然的转身,没有任何的预兆。   谈话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直至门扉被人打开,而后又合上,崔洛才确认顾长青已经走远了。   她一个人静静的沉思半晌。   所以说.......周世怀的死真的没有那么简单了。那日他们几人去勾栏院,纯粹是倒了霉,恰好撞见了。   不管胡勇那日有没有出手殴打周世怀,他那晚必定会是一个死人。   而且,若非顾长梅和王宗耀也在场,胡勇这辈子怕是会永远背上这个黑锅。   蓦的,崔洛想到了朱明礼。   他又想干什么?!顾长青这个时候应该是为朱明礼效力的吧?   想归想,崔洛复而倒在软枕上,迷迷糊糊的又想睡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来时,已是晌午,前院的小厮过来,请她去前厅用午饭。   崔洛收拾了一会,她未及十五,没有束发,长而密的墨发还可以捂住耳朵保暖,就是长的太白了。这一点让老太爷不甚喜欢。   因为崔范也好看,天生的风流公子模样。   “你表哥怎么来了又走了?”饭桌上,崔老太爷问。   崔洛发现,厅堂内布菜的都是小厮,连个丫鬟也无,看来崔家是真的一心想让她科举,生怕她这个带把的嫡孙乱了心思。   崔洛道:“也没说什么,昨日我去承恩伯府送福饼,路上偶有咳嗽,表哥以为我感了风寒。他外出办事,路经大兴,正好来看望一下。”   崔老爷子闻言后,便没有再问了,道:“长青是个有能力的人呐,可惜.....”可惜不是自己的亲外孙。   崔老爷子一想起顾长梅就头疼,他喝了口酒,仿佛是长叹道:“长梅跟你父亲简直是一个模样,扶不起的阿斗啊!”   崔洛:“..........”顾长梅要是听到了这句话,还不得一哭三闹?!他可是一直自诩为京城四少之一的。   崔洛亲自给老爷子夹菜,她其实很理解老爷子怒其不争的悲哀,老爷子喝了几杯,话就多了,积压了好些年的憋屈和不甘统统发泄了出来。   “你爹年轻时候,也是个花花公子哥,花银子从来都是大手大脚,光是长着一张好看的脸有什么用?崔洛啊,幸好你跟你爹不一样,你比他好!比他懂事!”   今日又多了一个人说她‘懂事’了。   崔洛:“.......祖父,爹在世那会,常在我和娘面前提及您,说您是个睿智的商人,您是秀才出生,又将崔家的生意料理的如日中升,爹对您无比钦佩敬仰。”   当父亲的,都喜欢得到儿子的仰慕和尊敬吧!   其实,在原主的记忆当中,崔范从未这般夸过崔老爷子,多半都是说他老人家如何的迂腐顽固。   崔洛现在觉得,她那个便宜爹真的不是个东西!   闻言,崔老爷子手持筷子的动作一滞,像是回忆着什么,半晌,一双布着不太明显的血丝的眸子望向了崔洛:“你这孩子,还知道哄我开心,你爹是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他是恨我吧!恨我逼他考科举.......”   这个话题太沉重。   若要追根问底,若无老爷子逼迫崔范读书,他也不会离家出走,更不会魂断异乡。   崔洛笑了笑,又给老爷子布菜,不再提崔范的事,过了一会,她提议道:“祖父,您要是不嫌弃,今年的门联,孙儿来写如何?”   崔老爷子求之不得,半醉之态,憨笑了两声:“哈哈.....好!当年让你爹写两个字,我得花百两银去交换,还是你好啊!”   崔老爷子一般不会在崔洛面前夸她,但今日喝多了,一直在说她的好。   但崔洛知道,老爷子是放不下他的儿子啊!   饭后,崔洛扶了崔老爷子去歇着,她则命管事拿了红纸过来裁剪,崔家府邸还算阔大,要帖门联的地方很多。   五郎从皇城回来时,已经快到申时。   他第一时间去向崔洛汇报:“少爷,今日酒楼的事情都安排妥了,王公子和萧世子二人相谈甚欢。”   崔洛唇角溢出一抹浅笑,却未言语。   萧翼这个人呐,和谁都能相谈甚欢,但有几次是真心的?她怎么就没法相信他呢。   曾几何时,崔洛也以为萧翼是真的为了她好,可结果呢.......信任这东西只有一次,禁不起消耗。   五郎见崔洛挥墨写字,主动上前研磨,端砚和澄泥砚都是上乘的货色。崔家旁的东西可能不够精细,但笔墨纸砚都是用的上品。   “少爷,您为何不自己宴请萧世子?小的今日得见萧世子,才知何为惊为天人,他那样的人,很多人都想着巴结吧。”   五郎看了崔洛一眼,到了此刻,还惋惜自家少爷浪费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崔洛写的差不多了,吩咐他将对联挂起来吹干,明日一早就可以贴了。   “五郎,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不能靠近的,他们就像是猎豹,看着风光伟岸,实则都是饥肠辘辘的,随时会吃了他身边的人。谁靠的近,谁就危险。”崔洛放下银狼毫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臂。   这阵子写的字真是太多了。   她这辈子大约再也不需要练字。   五郎似懂非懂,他不识几个字,看着自家少爷的笔墨,只觉敬佩崇拜:“少爷是个好人,不会有人想伤害少爷的。”   崔洛蓦然抬头。   她是好人么?   恐怕只有好人才会轮到被人害的份吧。   崔倩从隔壁吴家打了络子回来,特意给崔洛带了一只七彩编织竹纹的络子,“二弟,你看这个好看么?我跟吴家二奶奶刚学会的,给你挂在床头银钩上最合适。”   崔洛看了一眼,五彩的颜色,精致的手艺,的确很招人喜欢,她收下了络子:“姐姐与吴家走的很近?”   吴家就在崔家隔壁,宅子也在石墩胡同里。   吴家祖上曾有人官拜五品的户部郎中,不过却是前朝的事了,世代沿袭下来,并无出类拔萃的子孙。   家中靠着祖业和绸缎生意过活,与崔家一样,多年来,最盼的莫过于家族子嗣当中,有一人能科举入仕。   前几年吴家二爷便中了举,还入了国子监,会试却是遇到了瓶颈,参加过两次春闱,结果都是不尽人意。   但与崔家相比,吴家算是有颜面的了。   吴家二爷与崔范差不多岁数,两家一直在互相排挤比较,崔范离家出走,而后又命丧黄泉,不亚于给了崔老太爷致命的一击。   所以,崔家和吴家的关系并不好。   崔倩本来是想和崔洛拉拢关系,没想到崔洛会一句话说到点子上。   崔倩尴尬一笑:“......我跟吴家的人也不算熟悉,就是去打了几次骨牌,吴家二奶奶有心留我吃茶,我也不好回拒。”   崔洛知道她囧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上午见了顾长青,有些‘受惊过度’,她想在找点心理平衡,也吓吓别人,而这人正好又是不怎么老实的庶姐。   崔洛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她,又道:“我怎么听说姨娘时常去隔壁打牌?吴二奶奶到底是正经夫人,姨娘还是收敛一些比较妥当,免得叫旁人以为咱们崔家人不懂规矩,乱了嫡庶!”   崔家算不得高门大户,吴家也同样门楣一般,否则柳姨娘一个妾室怎能时常去和吴家正妻吃茶打牌?!   崔洛说这话时,脸上是带笑的。   但,话里的意思着实是打了柳姨娘的脸了。   崔倩脸色更难看了,她的容色随了柳姨娘,但也有几分崔家人的影子,还算是个美人。   此刻,却无半分美人样。   崔倩彻底失语,崔洛又笑道:“明日除夕了,姐姐若无旁的事,去帮衬外祖母串铜钱吧,母亲眼下还在养脚伤,这些琐事,她做不了。”   崔倩揪紧了帕子,只能应了一声:“那好,我现在就去祖母那里。”   崔倩离开的很快。   五郎在一侧笑道:“少爷,您真有一套。以往啊,柳姨娘和大小姐从来都不忌讳,真当自己是嫡出的呢!咱们崔家本就和吴家不合,老太爷还被吴家人气病过,柳姨娘和大小姐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若非是当初您还没府,老太爷哪里能容得下她们!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五郎虽是崔洛院里的小厮,但也不能私底下讨论主子的事。   崔洛不想当君子,崔家的事,她肯定会管。不会明面上插手,但绝对不会真一眼闭一只眼。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有时候坏事的人就是不起眼的角色。   “说。”崔洛道。   五郎得了允许,胆子就大了,“吴家大少爷尚未说亲,咱们家大小姐时常往那边走动,怕是有那个意思。可吴家嫡长子怎会娶一个庶女?何况两家本就关系不好!”   五郎看着糊涂,实则,难得通透。   但犯迷糊的人总是以幻为真,崔倩和柳姨娘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吴家人未必不知道。   真要是吴家有意想结亲,怎会没有一点动静?   崔倩今年十四,过了年就是十五了,而吴家大少爷都快弱冠了,若非是吴家一心栽培他科举,终生大事怎会拖到如今!   万一崔倩做了什么有失德行的事,到时候丢的只会是崔家的颜面!   崔家受不起这等污名,祖父也受不起。   崔洛道:“五郎,你继续盯着姨娘和大小姐那边。这一次做得很好,这里是一袋银豆子,拿去吧。”   崔洛对自己人出手很大方,一袋银豆子份量十足,比五郎一年的例银还多。   五郎狂喜,“多谢少爷,小的今后一定全心全意替少爷办事。”   崔倩到了待嫁的年纪了,崔洛在想,尽早将她嫁出去,免得节外生枝。崔家的女儿,就算是嫁给普通人家为正妻,也绝对不能成为吴家的妾!   *   西北风卷着酒楼的菜香,横扫长街南北。   萧翼是那种不管喝了多少,脸上都不会显醉的人。   王宗耀今日本想借机与萧翼结识,却是被灌的认不清人,最后是被王家的小厮抬上马车的。   在寒风里站了少许,借着冷意消散体内积压的火气。过了半晌,萧翼才跨上马车。   身后随从靠近窗口,“世子爷,西市口那边已经行刑了。这一次周大人贪墨巨额赈灾银,帝王勃然大怒,周家满门于今日斩立决,无一人幸免。周家大奶奶-------也就是胡家大小姐腹中的三月胎儿也被灌了打胎药,周家算是灭门了。”   马车帘子是拉上的,随从良久没有听到声音,也不知道萧翼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刚从西市口打探消息回来,又见萧翼一直表情无温,以至于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下去。   “走吧。”萧翼低沉的嗓音从车厢内传了出来。   周大人的官职无论如何也碰不到赈灾银,刑部给出的结果实在是勉强。最后连户部的官员也受到了牵连。   有人为了杀人灭口,当真花了大力气!   随从犹豫一刻,问:“世子爷,是回府么?”   要去哪里?去拎她出来算账么?   萧翼苦笑,“恩,回府!”   崔洛!   这件事,你以为就这么结束了?!   *   崔洛狠狠打了几个喷嚏,洛十下娘午过来,跟她说起了给崔范迁坟的事。   崔洛诧异:“爹的尸首不是从未寻到么?”而且,也不可能寻到!   若要建衣冠冢,崔范在崔家的遗物更多。   “啊----切----”崔洛揉了揉发酸的鼻子,继续听洛十娘说话,崔洛猜想她真正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迁坟,她是思念崔范了,却是找不到打开话匣子的理由。   果不其然,崔洛刚平复连续不断的喷嚏,洛十娘就开始了老生常谈的话题:“我跟你爹成亲那会,虽没有三聘六礼,没有凤冠霞帔,却是拜过红烛天地的正经夫妻。我怎能留他一人在桃花村?”   崔范他也不在桃花村啊!   这个世上,有些人只有秋草人情,不然怎会有‘薄情’二字?!   洛十娘是个情绪太过脆弱,且经不住波澜的人,崔洛岔开了话题:“娘,明日年夜饭,您打算让姨娘上桌么?”   正统的簪缨世家,妾室肯定没有资格坐上席位。崔家情况特殊,只是普通的人家,那些年只有柳姨娘和崔倩两人,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难免会不顾规矩。   但现在不同了。   洛十娘似乎对这些事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她问:“洛儿,那你觉得娘应该大度么?”   她怎么可能大度呢!   崔洛思量了一下,道:“娘今晚去跟祖母提一下让柳姨娘上桌,但我估计祖母肯定不会同意,毕竟您才是正室。”她在洛十娘面前反复强调这个事实。   继而又道:“您要让柳姨娘知道,您让她好过,她才能有好日子,您若要苛责她,也是易如反掌的事,这样以来,她才不敢再寻您的麻烦。”   洛十娘听懂了崔洛的话,这才问起她的身子状况:“洛儿,你可是染了风寒了?娘看你今日一直在打喷嚏,一会让小厨房熬着姜汤过来,大过年的生病不吉利。”   崔洛苦笑。   她这个娘,面上很疼惜她,实则......一言难尽。   *   转眼到了大年初三这一日,柳姨娘因为除夕当天没有被请到前厅用饭,觉得这些年在崔府好不容易竖起来的威望,一夜之间随着辞旧迎新,也不见了。   而且,她就是一个妾室,没有任何反驳,甚至于为自己辩护的资格。   洛十娘倒是高兴了,还特意邀了相邻的几户人家的夫人太太打牌,她学起来也算快,已经差不多能掌握要领了。   崔心兰这一日归省,本来是定在初二那天回来,却是因为伯府来了贵客给耽搁了。   顾长梅自然会跟过来,他今天换了一身簇新的杭绸仙鹤纹直裰,里面没有衬夹袄,冻得嘴唇微紫,还不愿意让小厮给他披上大氅。   也不知道他这个年纪怎会那般爱臭美?!   崔倩也过来拜见崔心兰,她来到老太太的屋子里时,却见崔心兰在对崔洛问东问西,不由得心生失落。换做以往,她才是崔家唯一的孩子,姑母也只会心疼她。   崔倩走了过去,朝着崔心兰盈盈一福,很有大家闺秀的做派,她是养在崔老太太跟前的,规矩学的很好。   “给姑母请安。”崔倩脆生生道。   崔心兰让她起来,又让婆子递了金豆子过来,算是给崔倩的压岁钱红包,“倩姐儿愈发的标志了,可有合适的人家?”   崔心兰这话是在问崔老太太。   其实,崔老太太也已经开始物色人选,十五的姑娘家再不说亲,往后推一年就迟了。   又是庶出的女儿,想攀高门不太容易;下嫁的话,崔家也不会同意。   高不成低不就,其实是最难办的。   崔倩闻言,娇羞的低垂着头:“姑母又拿我说笑。”   她抬眼一瞥,就看见顾长梅正和崔洛打闹,崔洛似乎在避让他,顾长梅却总去夺崔洛手里的暖炉。   这一刻,崔倩很羡慕崔洛,她也想跟顾长梅靠近的,论家世,地位,相貌,有谁比顾长梅更适合为良配呢?   可是姑母从来都没有那个意思,祖母也不帮着她,大概是觉得她这个庶女配不上承恩伯府的公子吧!   崔倩悄然收起了失落之意,乖巧的站在崔老太太身侧。   崔老太太笑道:“倩姐儿是该说人家了,心兰,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崔心兰是伯夫人,人脉广,认识不少贵圈的妇人,谁家儿子或者侄儿没有娶妻,她了如指掌。妇道人家,没事聚在一处,就喜欢聊这些话题。   这时,崔倩心头猛然间咯噔一跳,她又偷偷瞥了一眼顾长梅,承恩伯府的两位公子都没有说亲,无论是哪一个,都比隔壁吴家的大少爷强。   就是不知道姑母是怎么想的!   崔心兰喝了口花茶,暖了暖胃,道:“有倒是有,就是不知道对方有没有那个意思。要不,等元宵那日相看如何?”   崔倩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被人谈及婚事,她不宜插嘴。   实则,此时此刻,已经开始心头堵闷了。   听姑母这话,根本就没有想到顾长青和顾长梅!   果然是不将她这个庶女当回事么?!   顾长梅拉了崔洛出来,“屋子里都是一群女人,你我这样的气派公子,最好不要和她们待久。”   崔洛默认了自己也是个‘气派公子’,问道:“........对了,表哥那日可曾与你说过什么?”   顾长梅想了想,大概知道了崔洛指的是哪件事,他无所谓的笑道:“嘿----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看把你吓的,我大哥他无非是谨小慎微,你不用放在心上,再说了周家满门被诛,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咱们就算那天真的听到了什么又能怎么样呢!”   崔洛也想没心没肺的活着,可她做不到像顾长梅这般潇洒,她肩上担负的是整个崔家的将来!她自己更是不能再有半分闪失了。也不知道前两世她死后,崔家到底怎么样了?   顾长梅道:“崔洛,元宵那一天京城有舞龙大赛,你在杭州偏远的小乡村里顶多只见过花灯,等那日,我带你去看看什么叫闹元宵。”   崔洛含糊应下,没有太大的兴致。   崔心兰和顾长梅是第二日用过午饭才离开了崔府,临走之前,顾长梅反复强调了元宵之约。   崔倩站在石阶下,目送着马车走远,面容低沉。   崔洛对她的心思十分了然。   但承恩伯府怎会娶一个庶出的女儿呢!顾长梅根本就无娶妻的意愿,顾长青那张冰山脸更加不可能。崔洛觉得,这世上压根就没有适合顾长青的女子,谁要是嫁给他,还不得受一辈子的‘冻’啊!   *   元宵佳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大明开国不久,太/祖/皇帝钦下诏谕,将灯节时间延长,自正月初八到十七整整十天,以显示歌舞升平,万民安泰。   元宵节对大明百姓而言,意义重大,几乎是举国欢庆。舞龙灯,踩高跷,猜灯谜......等诸多活动,应有尽有。寻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也不乏有人出来凑热闹的。   这一日,崔倩相看,崔洛本打算留在家中,但顾长梅一大早就从承恩伯府赶过来,在崔家随意用了午饭,就拉着崔洛去了皇城最为热闹的长街。   当马车抵达时,天色已经渐黑。   可以这么说吧,顾长梅今天一直都在奔波的路上,但他似乎兴奋异常,丝毫也不觉得累。   承恩伯府离着崔府可不止两个时辰的车程!沿路的驿丞估计都快认识他了。   顾长梅压根没有察觉到崔洛脸上的诧异,他道:“到了酉时,会有猜灯谜的游戏,今年拔得头筹者能得二百两银子,而且赛规有所变动,期间可任人添置彩头,上不封顶,不过只要输了一次,之前所赢的银子也会尽数扣除。”   崔洛问他:“你最近.....缺银子?”不然,天寒地冻的,他的热情竟如一把火,如此之高!   顾长梅觉得,他和崔洛的交情已经到了可以穿同一条裤子的地步,毫不隐瞒,道:“还不是因为我大哥,我真担心他扣了我的月银。”   崔洛:“.......表哥都是为你好。”她违心安慰了顾长梅一句。   不远处,舞龙灯已经开始了。   龙灯大多都是用竹、木、布、彩纸扎成,龙衣一般用黄、青、白、赤、黑五色,分别代表着金、木、水、火、土五行。从首至尾“龙珠”左右摆动,有如巨龙婉蜒前行,其声势浩大,场面壮观。   不过,今晚的花灯也尤为惹人注意。街头巷尾,红灯高挂,有宫灯,兽头灯,走马灯,花卉灯,鸟禽灯等等,品种繁多,制作精巧。   崔洛的目光落在一盏五连珠琉璃彩灯上面,随着它的晃动,上面的人像也随之幽幽灵动了起来,若影若现,似是活了过来。   这时,身侧突然有人伸手去摘那盏灯,并吟诵道:“耀眼宏图灯映月,动人春/色画中诗。”   声音太过耳熟!   崔洛侧目,就见一身形挺拔的男子站在自己几步远处,穿的竟是类似于魏晋时期的束腰广袖的袍服,上面还有浮动的暗青色银丝,绣工精湛。   这人面带银色半脸面具,只能看见他的眉眼和宽阔的额头。   顾长梅瞧出了崔洛也喜欢那盏琉璃灯,上前一步:“这个我要了,你先放下!”他语气不太和善。   银面男子的目光随意在二人身上扫了一眼,非但没有将花灯放下,而是漠然丢下一块金花银,转身就走了。   以顾长梅的性子,自然是要追上去,将他想要的东西抢过来:“喂!我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先来后到是什么意思么?!”   崔洛拉住了他,“长梅!不过是一盏花灯,被人买走了就算了。”她总觉得适才那人非富即贵,宁可少一事不可多一事。   二人齐齐往银面男子望过去,不一会就见他消失在了人潮涌动之中。   这厢,银面男子正一手提着花灯,欣赏着自己今晚好不容易寻到的东西,有人在他背后轻轻一击。   “沐大人!真巧。”萧翼的折扇抵在了沐白的后背脊梁骨上。   沐白身子一滞,一晚上的好心情在听到萧翼的嗓音后消失殆尽。   沐白先是愣了一愣,转身时,挤了一丝笑意出来:“呦~是萧侍卫,的确是巧了,怎么?今晚不用御前值班?”   萧翼现如今在金吾卫任职,身兼禁宫侍卫,日常保护帝王安全。而且他今日穿的是常服,并非是从宫里出来,又或是特意换了一身衣袍。   萧翼答非所问,同样回以一笑:“沐大人倒是有雅兴,詹事府出了那么大的事,沐大人还有心思逛花灯。”萧翼的目光落在了沐白手中的琉璃灯上,接着笑道:“不知沐大人能否割爱?”   沐白唇角猛地一抽。   今晚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有人跟他抢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沐白:世界真复杂,我只想买只花灯回家.....   崔洛:..... 第34章 元宵迷情   顾长梅也给他自己和崔洛各买了一张面具。   他戴的是黑白两面的俏书生脸谱, 崔洛的则是何仙姑的面具。   顾长梅觉得何仙姑很适合崔洛。   尚未到猜灯谜的时辰,两人正好没有用晚饭, 便挨着长街找了间买豆腐脑的铺子。   元宵这一日, 依旧寒风凌冽,这个时候要是喝上一碗热乎的芝麻油豆腐脑会是一种极佳的享受。   顾长梅和崔洛还没踏入铺子, 迎面一男子疾步匆匆的走了过来, 险些三人就撞上了。   “是你?”顾长梅指着沐白道,他所戴的银色面具虽然常见, 但他一身衣袍却是大明百姓极少会穿的。而且像他这样的儒将之范的人也着实难以碰见。   沐白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里似乎窜起了火苗,本来心情就不佳, 被顾长梅指着鼻子, 他更是不悦:“干什么?干什么!让开!”   沐白的半边脸是遮住的, 但渊渟岳峙,文情并茂的气度犹在。不像是个会出言不逊之流。   顾长梅可不顾什么礼节,见他手中并无琉璃花灯, 问他:“灯呢?你丢哪里去了?”   不提花灯还好,一提到自己看上的那盏五连珠的琉璃灯, 沐白气的大口呼吸,因着口被面具盖住,鼻孔出气都不顺畅了。   他抬手就要去推开顾长梅, 崔洛忙将顾长梅拉开,任由沐白朝着长街另一侧扬长而去。   顾长梅从来都不知道见好就收,指着沐白的背影,张开嗓门大声嚷嚷:“你最好别让我再碰见你!我的东西, 你也敢抢?”   他的东西?!   刚才萧翼也说那灯属于他!   沐白走出没有几步,闻声后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面正翻江倒海的跳动。   想了想,他又止了步,今日不能就这么回去了!   待他转身时,顾长梅和崔洛已经走进了小铺,点了两碗葱花豆腐脑,上面还腾起袅袅雾气。   顾长梅见崔洛失神,问:“崔洛,在想什么呢?不过是一盏花灯,一会咱们再去挑挑,许能找到更好的。”   崔洛诧异于顾长梅竟然到了此刻还在纠结花灯的事!   “没想什么,我就觉得刚才那人很面熟,但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崔洛如实道。   顾长梅闻言,被一口豆腐脑给烫到了,咧了咧嘴,“他戴着面具,你怎会觉得熟悉?崔洛----长的好看的人未必是好人。当然了,我除外!”   崔洛:“...........”顾长梅跳跃的思维让崔洛一时失语了。   或许只是她多心了?   她每次都是重生在了青葱年华时,对上辈子的人的记忆却停留在十几年后,如果真的认错了,也实属正常。   虽是时隔几年,有些人的变化也会很大。   *   猜灯谜在当下算是一种高雅的文字游戏,每年这个时候都能吸引大批的文人雅士踊跃参加,其中不乏文臣和入京进学的士子们,更有周边府县赶过来凑热闹的人。   时人常用“绢灯剪写诗词,时寓讥笑,及画人物,藏头隐语,及旧京诨语,戏弄行人。”来形容灯谜。   故此,灯谜的种类也是多种多样的,考验的便是学识的深度和广度。   在大明,猜灯谜又被称为“反切”,“弹壁”,“春灯谜”等多种别称,但其玩法基本上与南宋时候无异样。   崔洛与顾长梅从豆腐脑店铺里出来,沿街一路扫荡各色吃食,一根冰糖葫芦竟让承恩伯府的二公子为之狂喜。   崔洛古怪的看着他啃的欢哨:“你没吃过?”   顾长梅反问:“怎么?你吃过?”   崔洛:“..........”到底谁才是‘穷小子’?!   到了时辰,一阵钟磬声凌空而响,游人纷纷往挂满花灯的擂台而去。顾长梅的相貌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但他抢道的时候,别有手段,不一会就抓住崔洛的手腕,二人成功挤到前排,崔洛在他身后没有受到半分拥挤,这大概是长的瘦弱的唯一优点。   站定后,顾长梅仰头看着擂台的火红场面,一盏盏花灯,光线红艳且迷乱,让人望而心神向往。   “崔洛,快要开始了,你有把握赢二百两银子吧?书院开课之前的花销就靠你了。”顾长梅毫不客气的将‘压力’推给崔洛。   不过,崔洛也很喜欢猜灯谜。   前两世,拜裴子信所赐,崔洛无比熟练的掌握了猜灯谜的技巧。他是无时不刻不将崔洛当作假想敌,除了日常切磋学时之外,像猜灯谜此等文人雅士的文字游戏,他更是不厌其烦的找崔洛比试。   崔洛从回忆里清醒,道:“我尽量!”   这时,银面男子也不知从哪里挤到了前排,离着崔洛和顾长梅之间只有几人之隔。   顾长梅发现了沐白的存在,桃花眼瞪了他一眼,朝着他竖起了中指。   崔洛:“........”他到底知不知道竖中指是代表什么意思?   崔洛自动忽略了顾长梅的行为,但还是不由得多看了沐白一眼。   熟悉,但还是记不起。   沐白没想到又见到了崔洛和顾长梅,只能再度在内心叹一声:出门不利!   又是这两个臭小子!   再敢挑衅他一次,他肯定不会再顾及什么圣人纲度。   顾长梅向沐白‘示威’之后,转而对崔洛道:“崔洛,那家伙竟然也想参加,一会你要给我争气,不要让他得半分便宜。”   也不知道顾长梅怎的这么快就与那人结仇了?!   崔洛笑了笑,因为周围人太多的缘故,街头吹来的冷意也消散了。她面颊微红。   今年主持‘春灯谜’游戏的依旧是顺天府的府丞大人,顾长梅第一时间认出了此人,今年大年初四,此人还登门承恩伯府送过礼。   顾长梅眼眸一亮,仿佛看到了一道隐形的‘后门’,抬起长臂就朝着府丞大人挥手。   府丞大人并不是没看到他,现场数千人之多,保不成就有他的上峰家中的子嗣,他清咳了一声,尽量不去看顾长梅的方向。   片刻,顾长梅也挥累了,似乎受了打击,桃花眼翻了一个白眼:“切!势利眼!”   崔洛每次和他一同出来,真的很想告诉所有人,她跟顾长梅其实不是很熟。   “.......要是子信在就好了。”崔洛叹了一声。   话音刚落,做侍女打扮,面遮轻纱的美服女子纷纷上了擂台,数十个美人,各个双手提着灯谜。   现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了。   这时候,府丞大人上前一步,“此番采用的是抢答赛,无时辰限制,彩头亦无上限,想要押注的现在就能开始了。”   崔洛到了此刻才明白了规矩。   擂台上所放的二百两金花银只是初始彩头,猜出多少灯谜,就按照比例赢多少银子,答错的人自然要掏银子。   一旦参加者所赢的彩头超过了二百两,那输的一方就要开始掏银子了,如果一直输下去,怕是今晚只剩下亵裤回去。   已经开始有人雀雀欲试,沐白撩了晋袍,爬上了擂台。他虽个子挺高,但似乎只是个文弱书生,顾长梅看着他有些吃力才登上了高台,‘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这厢,他也不管崔洛有没有准备好,双手握着她的腰,就将她提上了擂台。   崔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了一跳,等她转过身,一脸愠怒的看着顾长梅时,见他又朝着银面男子竖中指。   崔洛:“.......”因为站的高的缘故,在数百上千的茫茫人群之中,崔洛突然感觉有一道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但她放眼望去,却见绝大多数人都是戴着面具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半刻之后,擂台上大约上来了二三十人,是第一波挑战的参赛者。   府丞大人又亲自敲响了铜锣,宣布游戏开始。   美人们得了指令,手中红绸卷顷刻间纷纷落下。   每年的猜灯谜游戏规则都会有所更改,今年竟是抢答,崔洛觉得自己的反应够快。   可能是受反复重生的刺激,她的神经已经会本能的条件发射。   “固若金汤!”府丞大人朗声道,他已过了不惑之年,嗓音竟有半分阴柔。   崔洛第一反应,这是一个猜地名的,固若金汤?这样的府县在历史上并不少,但在大明的话........   她猛然间举手:“保定!”   府丞大人眯着眼笑了笑,手持木榔锥敲了铜锣,另有师爷记下了一笔。   崔洛赢了第一局。   她神情一般,顾长梅却是撒了欢的狂喜,在台下动作夸张,不知如何表达他此刻的心情。就好比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终于有了出息,给他挣了脸面。   沐白此时留意了一下崔洛的方向,不过也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对房只是一个清秀少年,适才是他分心了,不然他堂堂状元郎,岂会输给一个小子?!   第二轮接着开始,还是府丞大人唱题:“驿外断桥边!”   此时,崔洛脑中急速旋转,适才考的是地名,那驿外断桥边........?驿可以指马,桥的谐音则为‘乔’。   她再度举手,但另有一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也举起了手。   府丞大人的眼睛还没有老到看不清的地步,二人的确是同时举手无疑,但崔洛已经答过一次了,他这次想点另一人。   不过,顾长梅招摇的动作亦然也落入了他的眼中,府丞大人看出来了,台上刚才答题的少年和承恩伯府二公子是一道而来的。   府丞大人硬着头皮点了崔洛。   崔洛:“..........”扪心自问,她也不想当关系户的!可顾长梅这人,她如何能制止得了他?!   沐白:“..........”今天气的快吐血了!   崔洛厚着脸皮,道:“单一个‘骄’字!”   毫无悬念,又答对了。   接下来又是一道猜字题,崔洛故意没有举手,一开始势头太猛未必是好事。   府丞大人:“孤峦叠嶂层云散!”   沐白:“崛!”   沐白第三回 赢了,总算是扳回点面子。   崔洛每答对一题,就会放弃一题,等到了她与沐白二人差不多将二百两白银赢光之时,擂台上的其他参赛者几乎是已经放弃猜题,而是本着看热闹的心态了。   要知道前几年的灯谜大赛,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怎会整个场面全被两个人给控制住了?   这二人到底是什么底细?!   崔洛戴着何仙姑的面具,个头又不算高,站在萧瑟的寒风之中,真有几分风中清荷之态,叫人没法眼红记恨她。   而沐白的一张银色半脸面具,与他眉峰英挺的气度也十分相符,他这样的人本身的长相就像是个学富五车的儒生,也让人不敢随意嫉妒。   眼看着还剩最后十两金花银,府丞大人有些无奈,要知道每年的猜灯谜起码得进行一两个时辰,今年倒好,眨眼的功夫就快到尾声了!   最后一题是关键,沐白有状元的头衔,自是不能输给崔洛。   而崔洛在顾长梅的瞪视之下,她也不能再避让了。   府丞大人慢慢悠悠的念了最后一题,其实题库中还远不止这一题,只是就眼下的状况而言,今年的猜灯谜是要拉下帷幕了。   崔洛与沐白都想赢,以至于府丞大人唱题之后,二人又同时举起了手。   顾长梅当然是接着招摇过市的给府丞大人使眼色。这个时候,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擂台上的几人身上,然,顾长梅的存在同样惹人注意。   府丞大人犯难了。   他要是再包庇一次,万一传到了御使耳朵里,皇帝一旦问起元宵灯谜之事,他必定遭殃。   沐白已经等不及了,府丞大人尚未点名,他先开了口,答案毫无疑问是证正确的。   而这时,顾长梅大声道:“不合规!这一局算输!”   按着赛规,沐白的确是犯规了。   府丞大人暗吐了一口浊气,犯规好啊,不用他来做决定了。看来,顾家二公子也不止是制造麻烦!   沐白自然不服输,将输掉的十两银子拿出来,要求继续猜下去,势必要将对方的银子赢过来。   然,沐白是前一科的状元无疑,但他也只当了几年的状元。   而与他对阵的少年,却是重活了三世,考了两次状元的专业户。   不过,沐白的确猜对了一点,他今日的确是出门不利。   九局过后,沐白赢来的金花银统统输给了崔洛。这无疑激起了沐白的好胜心,干脆掏了自己的银子继续比下去。   说实话,崔洛已经不忍心再赢下去了,但她见银面男子根本就没有罢手的样子,她在想,或许赢光他所有的钱,他总该下台了吧。   半个时辰后,沐白要求临场休息,却再次强调只是休赛,并非放弃服输。   对此,府丞大人相当的支持,元宵节越是热闹,越是让人久久传之,他的功劳也就越大。   沐白在台下找到了萧翼:“萧侍卫,借我几百两银子,我改日送你府上。”   詹士府的俸禄并不高,但沐白是太子的侍读,又深得帝宠,出手还算阔绰。   沐白言罢,见萧翼诡异的一笑,他蹙眉:“萧侍卫,你笑什么?有本事你上去跟那小子比一比!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   沐白看了一眼擂台上瘦而轻盈的身影,有种被人耻笑的感觉,他猜萧翼刚才肯定是在笑话他。   萧翼从腰间取了银票给他,是一百两的面额:“沐大人不必太过紧张,重在参与。”   沐白感觉自己内脏也快气伤了:“你认为我输定了?怎么才一百两?你堂堂长信侯府的萧世子,陛下跟前的红人萧侍卫,不会随身只带一百两吧!”   萧翼面对他的质问,不怒反笑:“呵呵.....沐大人想多了,我只是担心你输得太多,还不起。”   沐白:“..........”他今晚也不知道多少次摁着胸口了,却是欲言又止,一手夺过银票,愠怒道:“你夺了我的花灯,这一百两算是扯平了!”   那盏琉璃灯不过值五两银子罢了,沐白也是个随意而为的人,萧翼看着他转身离开,唇角溢出一抹玩味的笑出来。   跟她猜灯谜?   怕是整个沐家输的底朝天也不够啊!   不出半个时辰,一百两又输光了,府丞大人再有一次敲响了铜锣,问沐白:“这位公子,你确定不继续了么?”府丞大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沐白迎着一阵自天际突然刮过来的冷风,身子有些轻飘飘,一时间怀疑起了金榜提名的快意人生,他双目灼灼的盯着崔洛,想弄清楚此子到底是哪家的少爷。   他点了头。   府丞大人宣布今年的猜灯谜正式结束。   崔洛前前后后赢了近四百两,顾长梅一跃而上,跳上了擂台,朝着崔洛跑过去,竟兴奋的抱住了她。   府丞大人:“.........”亏他还想着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大明盛行男/风,确切的说是‘双向风’,不少已有家事,娶妻生子的富家子弟在外面都有‘蓝颜知己’。   其实,大明风流的标志就是‘双向风’。明代不少皇帝也是喜欢年少清俊的娈///童,男/宠,与之‘同卧榻’的现象非常之常见。例如人人皆知的正德皇帝。   天启帝还宠爱过一个丹红唇秀目的太监,高永寿。   无论是宫廷,还是民间,男//风屡见不鲜。   崔洛觉得很有必须避嫌:“长梅!行了!”她推开他。   却在这时候那股子被人盯视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让她觉得如芒在背。   崔洛往台下四处看了看,还是没有寻到可疑的人。   猜灯谜结束,众人又往舞龙灯和踩高跷的地方纷纷而去,换一个地方去看热闹。   沐白走了过来,顾长梅以为他想报复,当即站在了崔洛跟前。   此时此刻,沐白的确是一肚子火气,一半是因为今日的惨状,另一半就是因为顾长梅。   他敬重每一个竞争对手,就算崔洛看上去比他小太多,依然不会对她动手,可顾长梅就不一样了。   沐白觉得,他已经不能再忍了。   却在正要动手之际,一随从打扮的人上前制止了他:“沐大人,我家主子请您过去一趟。”   沐白这才控制住了动作。   沐大人?!   崔洛如同醍醐灌顶。   难怪那般熟悉!   是沐白!   算算年号,他如今应该是詹士府的少詹士,三年前的状元郎,在翰林院观政一载就被帝王钦点为太子的侍读,实为士子们奋斗的楷模。本朝立纲以来,他是绝无仅有的一个晋升奇快的人!   沐白将来会是文渊阁大学士,位列三公,是个抱朴怀拙,心有九窍之人。   可.......他今天晚上怎的这般冲动浮躁,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崔洛兀自憨笑了两声,样子却有点傻。   头顶是华光普照,照亮了双眸中的纹络,她清媚的眉目不经意间落入了顾长梅的眼中,仿佛温柔了十方秋冬。   顾长梅心头微微一荡,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但又想将内心的一切跟崔洛分享。一向话唠的顾长梅,失语之后,也跟着憨憨笑了两声,这之后方道:“这下好了,请同窗喝酒的银子有了。”   崔洛却是想哭了:这下完了,成功得罪了沐大人!   *   沐白与萧翼是在一处茶肆见面的。   元宵佳节,城中没有宵禁。   此时,寮子里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小二端了汤圆和点心上来。   沐白闷声落座,抓着一块糍粑就开始啃了起来。   萧翼也不急,他这人似乎从来都不曾急躁过,做事素来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在旁人没有察觉之下,就悄然收手了。   是一个会让对手发自内心畏惧的人。   片刻后,萧翼爽朗的笑声响起:“沐大人?输不起?”   这是在明晃晃的嘲讽啊。   可沐白还能说什么呢?   他的确是输了!   还输的奇惨无比。   幸好今日是带了面具的,直至此刻,沐白才肯摘下最后一道防备。   沐白灌了杯温茶下腹,过了此刻,还是觉得胸口疼,“萧侍卫手段了得,能否帮我查查那小子是谁?”   他口中的‘小子’自然是指崔洛了。   萧翼的抬手倒茶的动作一滞,瞬间转为平静:“一场小小的比试,沐大人何必放在心上。”   沐白用力掷了杯盏,砰的一声,响彻厅堂之内,“你......你知不知道我.....从来就没输过?”   萧翼不以为然,“成败无非是一时之事,此子若果真有才华,你还怕将来在仕途上见不到她。”   沐白一愣。   觉得萧翼此话在理。   沐白发现萧翼身边已无琉璃灯的踪迹,他挥了挥手,不再提令他胸口生疼的事,“萧侍卫,你该不会拿我的花灯去送心上人了吧?”他挑眉,试图找回自己的颜面。   萧翼只是淡笑:“算是吧。”   蓦的,沐白觉得甚是无趣:“什么叫算是!”   萧翼不再言语,二人品茶少许,就各自辞别。   快至五更,长街两侧才渐渐归为沉静。   更有商贾彻夜不打烊,尤其是可住店的酒楼。   萧翼鹰眸微眯,看着一间雅间里的烛火,里面还跳跃着人影,是让人心神不宁的画面。随从在他身后小声道:“世子爷,该回府了。”   萧翼的浓眉一直无法平复,他不是神仙,做不到这等大度!   *   崔洛本要歇下,她和顾长梅同住一屋,不是银子不够使,是元宵这一日,房间供不应求。好在顾长梅这人有时候也很有自知之明,自觉开口要在外间睡。   他从外廊回来,提了盏琉璃灯在手上,笑道:“崔洛,你快看!今天运气也太好了,也不知道是谁放在门口的?正好送给你了。”   有人会将捡来的东西送人么?!   崔洛不太敢要来路不明的东西:“你收着吧,我并不喜欢。”   二人客气了几句,因为崔洛坚持不要,顾长梅便自己收下了,明日回府,还可以拿来哄母亲,省的她又骂他不长进。   *   次日,崔洛一觉睡到日晒三杆。   她醒来时,顾长梅仍在周公府上作客。   二人差不多到了晌午才开始赶往崔府,崔洛有些心有余悸:“长梅,你不必送我,我租一辆马车即可。”她可不想再送顾长梅一次!   在路上奔波是小事,遇见顾长青就令她头大了。   顾长梅觉得崔洛是在跟他客气,道:“我将你带出来,当然要将你送回去,你可是崔家的独苗儿,不能有半点损伤。”   好吧!   她无话可说了。   转眼,在马车上昏昏沉沉度过了一下午,很快就到了日落黄昏,一到残阳铺水中的时候。   崔洛一下马车,就拉上了车帘,抢言道:“长梅,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咱们等书院进学再见了。”   顾长梅其实很想留下吃顿便饭,崔洛这般一提,他却是咽了下去,“哦,那好,这些银子你都不要?咱们五五分吧。”   总感觉这是不义之财!   崔洛这辈子无比的怕死,回绝了顾长梅的好意:“还是放在你这边吧,他日宴请同窗喝酒,你做东便是。”   这话没毛病。   顾长梅点了点头,“.......那好。”他看着崔洛入了府门,才命车夫驾马离开,心头涌上一次古怪的感觉,好像心情突然没有那么美好了,心口微微有些空洞。   *   崔洛在外夜宿了一日,崔老太爷并没有因此责罚她。   崔老太爷的想法,也是希望崔洛与承恩伯府的人走近,又是‘男儿’,用不着避讳。   她先去给老太爷请安,之后才去了尚秋阁见老太太。崔家没有固定晨昏定省的时辰,崔洛去的时候,崔倩也在。   她发现一件十分值得寻思的事情,每次来尚秋阁,见到的都是柳姨娘和崔倩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她那个娘从来就没自觉过!   一定要找机会和洛十娘好好说说。   崔倩眼眶红润,像是哭过的样子,本就是碧玉一样的年纪,委屈的样子格外让人怜惜,反倒让她有些无神的眸子平添了灵气。   见崔洛进来,柳姨娘与崔倩皆默契的止了话。   昨日元宵是崔倩相看的日子,莫不是对方没有看中?还是崔倩不满意?   想来崔心兰牵线的公子哥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崔老太太是打心底的疼惜崔洛,在她面前也不隐瞒,道:“洛儿,你回来的正好,你大姐昨个儿与城东萧家的独子相看,这事还是姑母卖了人情撮合的。咱们崔家是女方,也不好直接打听男方的事,你在书院里认识的人多,你私底下去问问长梅。”   崔洛蓦然一愣:“姑母她不知情么?”   此话一出,崔洛又添了一句:“城东萧家?”   提及姓‘萧’的,京城之中,属长信侯府的萧家最为耳熟能详。   而崔洛没记错的话,曾有这么一则传闻:萧家的老侯爷领兵回京时路经城东乡郊,那不久之后的三个月就有农妇找上门,说是自家的闺女有了身孕,还是老侯爷的种。   长信侯府这种门第,一个未婚先育的农家女别说是做妾了,养在外室都不太可能,但到底是萧家的骨肉。   当年,萧家就给了钱财在城东置办了府邸,几十年前的那个孩子便是如今长信侯的庶弟,但从未入过族谱,名义上姓萧,却不被族中认可。   故此,一旦有人提及,都会加上一个前缀:‘城东’萧家。   ‘城东’萧家只是因为长信府的关系,成了富农兼商贾,与权贵搭不上干系。   难怪了,崔倩怎会甘心嫁!   崔老太太道:“是啊,问题就出在了这里,你姑母本是想撮合顺天府师爷的长孙,却不想城东萧家正打算置办婚事,你姑母也是因为萧家老太君的缘故,才介绍的。”   萧家老太君是萧翼的祖母,是个十分厉害的老妇人,萧翼就是她一手养大的。   彼时,若非长信侯像着了魔一样喜欢洛十娘,加之他又是丧偶十几载,萧家老太君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洛十娘进门。   崔洛应下:“好,孙儿尽量而为。长姐是不愿意么?”她问。   撇开所有嫡庶恩怨,崔洛身为家中唯一的男嗣,有义务让崔家女儿嫁得良婿。   这不是清高,亦或是假心善。   在这个时代,名声对一个家族而言太重了,崔倩嫁得好才能成为家族的助力,就算她嫁的很普通,只要不拖后腿就行。   和离的女子余生堪忧。   同时,家族也会蒙羞。   崔倩在崔老太太跟前一向乖巧,在终生大事面前,也忍不住了,委屈道:“我自是不愿意的,咱们崔家祖上好歹也是名门。”   崔洛:“.........”好吧,这勉强算是个理由。   柳姨娘瞪了崔倩一眼,让她收敛。   崔洛心想这个柳氏或许不简单!   从尚秋阁出来,崔洛还没来得及去洛十娘那里,守门小厮疾步跑了过来,递了一张帖子过来,是朱红色厚葛布的封面,上面印着烫金的三个楷体大字:聚奎堂。   是聚奎堂的雅集!   崔洛打开一看,日子是在三月三上巳节那日。   大约是上回问学大赛所谓的奖励彩头。   崔洛收下帖子,小厮这时却道:“萧家随从说,雅集名额有限,让您那日务必要去,还说对您将来的仕途很有利。”   崔洛转身时,身子陡然一僵。   怎么又来一个萧家?!   “帖子是谁送来的?”她问。   守门小厮如实道:“那人声称是萧家的人。”他觉得少爷的问题有些奇怪,但他只是个下人,也不好多问。   崔洛感觉喉咙处一阵甘苦,挥了挥手让小厮先退下。   真是几多烦忧!   萧翼注定是她的头号冤家,简直是冤魂不散,仿佛到处都能有他的存在。   *   顾长梅一天一夜的兴奋劲都不见了。   他靠在马车壁上,一路睡到了承恩伯府,待下了马车,凉意从四面八方席卷着他秀美的年轻脸庞,顾长梅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悠悠长道,神色莫名。   守门的下人抓了抓瓜皮小帽,看着此刻的顾长梅,仿佛不认识一般。   二公子.......何曾阴郁过?!   这个表情太不符合他怼天怼地的气质了!   “二公子,您回来啦!”下人嬉皮笑脸上前迎接。   顾长梅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琉璃花灯,过了一夜,似乎没有那么好看了,或许花灯只适合晚上欣赏。   他宛若没有听到下人的声音,兀自提着花灯,脚步沉稳的一步一步迈入了府门。   下人又愣了。   要知道,二公子回府的动作,一般都是用‘跑’的,今日竟好好走路了?!   顾长梅和顾长青的院子只有一道楼花窗之隔,他本来去自己的屋子里歇息,压根想不起来给承恩伯与顾老太太请安。   却见顾长青院中似乎有人,他便走了过去,因为内心的空虚愈发强烈,有种患得患失的嫌疑。   他极需要热闹一下。   萧翼正与顾长青品茶,顾长梅提着那盏眼熟的琉璃灯出现在他面前时,萧翼浓眉骤然蹙了起来。   顾长梅走上前,似乎也忘了那盏灯是要给他娘的,他道:“萧公子,好久不见了,你今日怎么有空登门?”   顾长梅兀自坐下,准备喝杯茶。却不想,几乎是突然之间,他手中尚未放下的琉璃灯盏顿时裂开了,发出震耳有声的脆响。   作者有话要说:  沐白:都是强盗啊,抢了我的灯,又抢我的银子.......今日一定是出门不利!   萧翼:那好像是我的银子~   顾长梅:说的肯定不是我!   崔洛:(摊手)~~都怪我咯?! 第35章 谁与言欢   顾长梅是个典型的年富力强, 却胸无大志的少年郎。   琉璃灯坏了,不过是惋惜了片刻, 这才想起来他是打算将花灯送给崔心兰。   “可惜了, 好端端的花灯裂了,早知道还不如让崔洛带回去。”他叹了一句。   顾长青这时低垂着眼眸, 正品着一盏雨前龙井。顾长梅没有看出来的事, 他却是心中了然。他与萧翼一样,自幼习武。两人都是家中嫡长子, 从表面来看,顾长青与萧翼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一个温, 一个冷。   但, 实际上,二人都是一样的城府,一样的工于心计, 一样的心思曲折,一样的沉着冷静。   顾长青觉得奇怪, 萧翼此人从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情绪,今日怎么像是怒火不可抑制,非毁了一盏花灯不可?   而且, 萧翼应该明白他这样做很容易被自己看出马脚出来。   到底是为什么?   顾长青内心寻思一刻,清香中略带微甜的茶水入喉,丝丝沁人,片刻他这才抬起头来, 如若无事的对顾长梅道:“不过是一盏灯,你大惊小怪什么!我还没问你,昨天怎么彻夜未归?”   萧翼持杯盏的手,因为用力的缘故腾起了青筋,但他所有的情绪已经非常完美的掩盖,此时此刻,还是那个随时可以风花雪夜的长信侯世子爷。   顾长梅觉得大哥在外人面前数落了自己,让他很没面子,但他同时也的确害怕顾长青。天底下就没有锦衣卫不知道的事,他绝对不会在顾长青面前隐瞒自己的行踪,所以就拿崔洛当挡箭牌。   “崔洛才回京不久,这还是头一次在京城过元宵,我当然得带她去见见世面。大哥你也去过桃花村,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还不清楚么?崔洛这些年太不容易,我.......”   “够了!你回院吧!我与萧公子还有事要商榷。”顾长青打断了顾长梅的话。   他这个弟弟心里是怎么想的,顾长青一清二楚。到底是谁想去逛夜市,他也很了然。   顾长梅的话被硬生生的憋回了嗓子口,一甩袖就负气转身了,走时却丢下了一张书生面具。   顾长青目光扫了一眼石案上的面具,面色赧然道:“让你见笑了,吾弟秉性不坏,就是贪玩了一些。”   他猜测,是不是顾长梅得罪过萧翼,否则实在找不出萧翼故意损坏花灯的理由了,所以,他才将顾长梅给支开了。   萧翼爽快一笑:“哈哈.....长梅他还是个孩子,你又何必太过苛责,家中有个兄弟也是好的,不像我这个孤家寡人。”不过,他这辈子是不想再要任何‘弟弟’了。   顾长青暂时尚未弄清楚萧翼的真实心思。面上与他寒酸:“若有的选择,我也不想要兄弟的。”   这完全是个玩笑话,说出来,也只是顾长青和萧翼二人随意一笑而过。   萧翼开始说起了正事:“此番皇上的意思是要你我联手去调查白莲教之事。”   顾长青也听说了此事,接了话:“所以说,白莲教众当真混入了京城?”   在大明,刻意隐瞒身份的百姓是极其危险的,秦玉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可怕的是白莲教众甚至极有可能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   萧翼提了火炉子续茶,道:“据探子来报,邪/教圣女可能已经潜入大兴,你我宁可错杀,不可错失一人!”   大兴是京畿重县,是依郭京县,隶属顺天府,位置至关重要。若是有邪魔歪道混入其中,保不成会酿成打乱。   顾长青知道萧翼做事一向谨慎把稳,他没有想太多,道:“好,那萧公子明日是否即刻启程赶赴大兴?”   顾长青与萧翼虽然皆为皇帝器重之人,也时常会面,但二人之间总有几分疏离。   顾长青对萧翼的称呼,素来都没变过,二人从幼时就相识了,他一直都是以‘萧公子’相称,若在宫里遇见了,便是‘萧大人了’。   萧翼道:“恩,明日。”目光落入杯盏中,看着沉浮不定的一针一叶,他像是做好了某种打算。   白莲教是大明严令禁止的邪恶教派,大明百姓对此教闻风丧胆。   历史上,白莲教曾多次组织农民起义,朝廷对其深恶痛觉。然,白莲花内的当权者擅于蛊惑人心,以至于朝廷内部也有可能混有教众奸细。   在没有笃定白莲教的具体行踪之前,朝廷不会大动干戈,以免打草惊蛇。   此番,并不是官府直接抓人,而是萧翼与顾长青暗中行动,无疑是奉了皇帝的密旨行事。   撇去二人在朝中所站的立场不论,其实,萧翼与顾长青是十分融洽的合作者。   *   崔洛并没有急着去打听崔倩相看对象的底细。   前两世,崔倩都是嫁给了富甲之户,她的婚事也算是门当户对,至于城东的萧家.......不管是什么萧家,崔洛总感觉只要与‘萧’扯上干系,准没好事。   在府上休整了一下午,崔洛的风寒还未痊愈,她这一辈子还算轻松,用不着捧着四书五经苦读。   次日,也是一觉睡到自然醒。   立春之后的日头愈发的暖和,她靠在临窗的罗汉榻上翻阅类似于《鲁班经》的书籍。   她第一世从翰林院出来,被调入了户部,没过几年提升为了户部郎中,某一日,裴子信举报她贪墨受贿。   第二世,她去了大理寺,因为一桩案子,得罪了汪直,被他请去了东厂喝茶,结果她被全须全尾的放出来了,裴子信又弹劾她结党拉派,与内闱关系匪浅,好像还扯上了后宫一位美人,说什么美人曾与她暗中结识........总之,裴子信就没给过她安静的日子过。   思来想去,崔洛觉得这辈子还是去工部吧!   她不想在抗争了,有时候做只‘米虫’没什么不好,惹不起,她躲得起!   不用过度担心科举,崔洛神色悠闲,黑色长发只是蓬松的简单绾起,从棱格窗扇洒进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她可以保持这个姿势一整日不厌烦。   正在钻研机关术的崔洛被五郎急促的叫唤声惊扰。   五郎不得入她的屋子,这是崔洛一开始就规定下来的。   “少爷,有.......几位大人要进来搜查嫌犯!”五郎叩响了门扉,大声道。   崔洛蓦的一凌,腾的一下子就从软塌上坐了起来。不是她身子灵活,纯粹是刺激受多了,养成了如惊弓之鸟的习惯。   她走到门扉外开了门,却见除了五郎之外,还见到了萧翼和他身后一众人。   崔洛:“........”因为晒了太阳的缘故,她莹白的脸上已经泛了红晕,朱颜隐有几分不太明显的美艳了。   萧翼的脸色很难堪,甚至可以说是愠怒?   崔洛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催的得罪了他,正要开口时,就闻萧翼抢言,冷声道:“崔家少爷,今日你的屋子非搜不可!”   他没有给崔洛任何商量的余地。   崔洛心中冷笑,真当她是涉世未深的十三岁的少年了?按照本朝律例,若无公文在身,萧翼如果直接进来就属于私闯民宅了。   她并不怕他本人,只是害怕了生生世世的纠缠,那些近乎让她崩溃的种种.......   现如今,崔洛的个头还差他太多,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孩子模样,她仰着头,不带有半分畏惧,问:“搜什么?为什么要搜?不知道萧大人是查清楚了我屋子里藏了人?还是一时心血来潮?”   萧翼阴郁的神色落入了五郎的眼中,五郎觉得自家少爷一向和颜悦色,怎么今日的口气不太对劲,他给崔洛使了眼色。   崔洛却视若无睹,添了句:“萧大人,你不会是怀疑我窝藏了嫌犯吧?”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萧翼没有跟她开玩笑,他原来不悦的表情此刻竟然有了好转,如雨过天晴,月出浮云,笑道:“这倒没有,本官不过是奉命行事!”他将腰间的铜制令牌拿了出来,是可以自由出入皇城的禁军令牌之一。   崔洛对此物非常的熟悉,因为她上辈子还从他身上偷过一次。   此处是后话。   令牌一出,不管萧翼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搜她的屋子,崔洛只能让他搜。   她站在一侧,给来人让了路,萧翼却抬手一个动作,止住了身后欲要上前的属下。   崔洛:“.........”难道他要自己搜?   崔洛的猜测无误,萧翼独自步入屋子,神情极为悠闲的在外室看了一圈,顺手摸了案几上的云子麻叶果糕吃了一块。   崔洛:“!!!”早知道,她应该下点/砒/霜在上面。   崔洛跟在萧翼身后几步远处,她自己虽没有做亏心事,也从未在屋内藏过任何秘密,却不放心萧翼在她的寝房走动。   这家伙从外间步入内室,就连她装衣裳的箱笼也没有放过。   此时,萧翼就算不转身,也知道身后的人在盯着他看,怕是恨不能将他给弄死吧。他摸了箱笼里的衣料,软和丝滑,很有手感。   崔洛终于没有忍住:“萧大人,你不会以为我这衣柜中也藏了人吧!”   半是稚嫩的嗓音将萧翼从思绪里拉回,他这才转身正对着崔洛:“崔少爷,你胆子倒是不小!你为何不惧本官?”   呵呵-----   他今天已经不止一次自称为‘本官’了!不像他笑面虎的为人。   莫不是得罪他的人是自己?!   难道是那日酒楼宴请他,她却让王宗耀代替的事?   萧翼面上看着和善,实则就是个小心眼的,因为一点小事他能记在心里多年!   而且,他却从不会当面说出来!   崔洛觉得他的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的意义,她与他斗智斗勇了那么多年,她为什么还要怕他!   这时,崔老太爷疾步而来,与他一道的还有顾长青。   顾长青与萧翼本在大兴搜找可疑之户,却不想他正办事时,萧翼却悄然离开了,他从随从口中才得知萧翼来了崔家。   该不会是崔家也是他所怀疑的对象?!   崔家并非顾长青的嫡亲,但对于原则上的事,他是护着崔家的。   崔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也是受过苦的,知道得罪了权势会是怎样的下场,他忧心崔洛年纪小,说话没有分寸惹了萧翼不悦,故此,眼神恳请了顾长青上前帮衬。   顾长青过来后,就直言:“萧公子,崔家应该可以排除。”   萧翼已经在崔洛的屋子里待了半晌,这时道:“可能是线人误传了消息吧,我也不信崔少爷会做出窝藏罪犯之事,想来都是误会。”他抬手弹了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面容冷峻。   崔洛:“..........”她怀疑萧翼就是在故意报复她!   此刻,萧翼的心情又不知怎地变的更好了,唇角溢出的笑意仿佛是对崔洛的挑衅。   他也完全有这个资格挑衅,甚至于为难她!   崔老太爷闻言后,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石,要知道长信侯是超一等爵,世袭罔替,比顾家的门第要高不少。萧翼是崔洛得罪不起的人。   崔老太爷口气微微加重:“崔洛!还不快感激萧大人!”   崔洛很听崔老太爷的话,也很敬重他,但感激萧翼?   她要感激他什么?!   崔洛表面上给人一种乖顺低调之感,但其实骨子里的倔强从来都没有消散过,即便到了如今,重活了三世,她都不曾真正低过头。   无疑,她的倔强落入了顾长青的眼中。他也觉得有些无语,顾长梅一个人就够他烦的了,现在又多了一个!   顾长青清咳了一声:“崔洛,既然这是一场误会,那此事就到此结束吧!”他又看向萧翼:“我倒是抓到了可疑之人,此刻就关押在牢车内。萧公子,你且随我过去审问一二,或许还有同党。”   萧翼低沉如夜半古泉溪流的嗓音‘嗯’了一声,身子跃过崔洛时,坚实的臂膀擦过了她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自此,当真没有再找崔家的麻烦。   待一行人离开了崔家,崔老太爷叫了崔洛问话:“崔洛,你当真没有做任何违法犯忌的事?”   老太爷将她看得太重,所谓独苗儿,便是崔家唯一的希望了。   崔洛站在堂内,眼神毫不遮掩的看着老太爷,镇定道:“孙儿发誓,绝不会做出半分有害家族门楣之事!”   她生了一双纯净无暇的眸子,仿佛就是天生不会撒谎的样子。又仿佛天生就是撒谎的料。   老太爷观察崔洛有一阵子了,对她的话还算信任,其实特意叫她过来问一句,也只是为了确认一遍。   老太爷沉叹了一声,宛若崔洛适才是劫后重生,道:“还有一月之多,你就要参加县试了,保举的信笺已经备好,你明日就去县衙署的礼房报名,万不可误了期限。”   崔洛点了点头,她对县试的程序太过熟悉了,她所在的地域由大兴县官主持县试,去礼房报名不过是为了填写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三代存、殁、已仕、未仕之履历以保证学子的身家清白,是否属于优倡隶皂之子孙,以及没有冒籍、匿丧、顶替、假捏姓名等情。   换做现世,那就相当于政审。   崔洛道:“孙儿一定竭力而为!”她向老太爷保证了一句。   老太爷这才放了她回来,崔洛步入院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五郎道:“去叫婆子过来,把箱笼的衣物都拿去洗了!”她嗓音清冽,比寻常的音调高了好几分。   五郎懵了,“统统......洗了?”   崔洛本要往屋内走,一月天,虽然日头暖和,风依旧是凉的,但她却止步于回廊,转身又吩咐道:“找个手脚麻利的丫头过来,我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   五郎又懵,张了张唇,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大步跑出院子,依照崔洛的吩咐去叫丫鬟去了。   老太爷已经告诫阖府上下,少爷县试在即,府上任何人不得惹少爷不悦。   *   萧翼与顾长青从崔家出来,二人骑马前行,少顷之后,顾长青先开口:“崔洛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萧公子海涵。”   萧翼微微一怔,顾长青此人到底是什么性子,他太清楚不过了,他关心的人无非是至亲。崔洛算不得他的亲友。   萧翼突然扬起马鞭,留下一句话之后,朝着关押白莲教徒的地方扬长而去,“长青,你想多了。”   片刻后,有一劲装打扮的锦衣卫大步上前,抱拳道:“萧大人,大事不妙,邪教中人破锁逃匿了!”   顾长青随后赶来,当即就开口问:“逃向何处?”锦衣卫绝对不会任由逃犯离开自己的视线,必定会派人一路追踪。   那锦衣卫再度面向顾长青抱拳道:“百户大人,恕属下无能......让逆贼窜入了崔府!您看是静观其变?还是直接进去抓人?”   崔家与承恩伯府是姻亲的关系,这些人自然也是知道。   要是直接抓人,务必会伤及崔家的人,可如果任由逆贼躲藏,万一彻底逃脱了,就是真的打扫惊蛇了,那么之前所有的部署和暗探尽数会付之东流。   顾长青浓眉一簇,他侧目看向了萧翼,而这时,萧翼却在下一刻已经调转马头,高高扬起手中马鞭,朝着原路疾驰而去。   *   崔家的守门小厮没想到半个时辰之前才离开的萧翼与顾长青又出现了。   而且,这一次二人皆是神色匆忙,其中萧翼更是俊颜冷据,行动如风。   顾长青直奔崔老爷子那头,他此刻也顾不上萧翼究竟是想在崔府找什么。   要知道白莲教渊源于佛教的净土宗,相传净土宗始祖东晋释慧远在庐山东林寺与刘遗民等结白莲社共同念佛,后世信徒以为楷模。   实则就是邪魔歪道,这些年朝廷不知派了多少兵力出剿,却是无功而返,教众行踪诡谲,神出鬼没,朝廷的探子至今未能查出教中领头人的真正面目。   萧翼似乎对崔洛所居的院子很是熟悉,再度轻车熟路就踏入月门,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婆子丫鬟正手忙脚乱的归置着箱笼里的衣裳,满院子里都是陈铺的被褥与薄衾。   萧翼的脸色更加阴沉了,此时已是午后,谁家也不会晒被子洗衣裳,是因为他不久之前碰触过她的东西么?   崔洛就站在回廊下指挥下人做事,她眼中的惊讶与阴霾比萧翼还要沉重。   怎么又来了?!   二人隔着数十丈的距离,遥遥相望了一眼,崔洛移开视线,却不想萧翼径直走了过来。这之后,他的目光如鹰如虎一般四处寻事,神情极为严肃敏锐。   崔洛无力道:“萧大人,该搜的地方你也已经搜过了,你还想如何?”依旧半分不惧他。   萧翼没有答话,暂时排除了潜在危机之后,才正视崔洛:“你现在就出府,不出半个时辰,崔家会被我的人和锦衣卫包围!”   这人脸上时常带笑,但从不开玩笑,崔洛意识到了什么,她虽然还不能确定,但在这种事上,她对萧翼是绝对的‘信任’。   萧翼就如同猎鹰野豹,警觉性超乎常人,仿佛能提前预知危险的靠近。   崔洛没有矫情,她很惜命,适才一脸的清高丝毫不影响她‘见风使舵’,“既然萧大人这么说了,那我就从命了。”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江洋大盗,能让萧翼和顾长青齐齐出动了。   不是朝廷大张旗鼓的抓人?这群人都是便衣而来,莫不是......他们所抓之人身份特殊?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崔洛留了一个心眼,当即吩咐五郎:“去老太爷和老太太那里通报一声,就说我在酒楼里包了雅间,请家中所有人过去吃个便饭。”   崔洛这话一出,萧翼自然想起了那日她爽约的事,可他似乎奈何她不了!   崔洛没有犯了错的觉悟,吩咐过五郎之后,又回屋了一趟,塞了一些银票和几块金花银在怀里,才步履芊芊的走了出来。   此时,萧翼警觉性依旧很高,崔洛从回廊走来,道:“那就不打扰萧大人抓贼了,我这就领着家中诸人离府。”   萧翼的目光失落在她鼓起的胸口处,那里是不规则的凸起,他看着崔洛淡定的一张小脸,突然很想留下她,让她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危机,否则她是永远都学不会自保!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带着银子出去?银子比她小命还重要?!   二人隔着一步之遥时,崔洛明显感觉到萧翼呼吸的沉重和似乎是叹气的鼻音。   不过是抓个贼人?他这般紧张作甚?   萧翼见崔洛一派淡然轻松的姿态,不知为何,心头突然失去了平衡,而且他一时间无法挽回这种失衡。   他焦虑紧急而来,可不光是为了白莲教!   但她呢?那轻飘而过的小眼神分明是连半句感激也无!   萧翼终究没有将她留下,她似乎很招人,不管是喜欢她的,还是想弄死她的人,都是异常之多。他从不明白这是事出何因!他自己也是这样,喜欢的发了疯,与此同时恨不能掐死她!   崔洛离开的很快,她甚至没有先等老太爷等人,就兀自一人欲要提前走出崔府,毕竟在每一世,所有人都比她长寿。   但命运这种东西着实奇怪,越是躲避,越是躲不开。   崔洛看到顾长青一手持剑,做防备状,边走边后退时,她马不停蹄的步子嘎然而止。   往夹道那边望去,就见一白袍玉冠,朱唇黛眉,炯目雪肌的美男子挟持了崔倩,一步一步的朝着顾长青靠近。美男子高挑挺拔,腰身的曲线完美无缺。   崔洛一怔。   倒不是因为崔倩性命堪忧的缘故,她似乎对这个庶姐没有天生的那种血缘难以割舍之情。   却见那男子实在是美的让人难描难画,就算是不久之后,撩遍京城无敌手的顾长梅也难以企及。   因为太美的缘故,崔洛反复多看了几眼,她第一反应是想起了前两世令人闻风丧胆的易容高手,但她此刻并不能确定,彼时也只是跟汪直喝酒的时候听他说过,她自己从未亲眼见过。   此番,崔洛又靠近了一些,但她内心对死亡的恐惧犹在,躲在顾长青身后,只是探出脸去观察那位美男子。   她反复盯着那人的眼眸,曾经听过传闻,白莲教圣女崔莺莺擅长易容,在江湖上人称‘画皮女’。虽然无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但她眼睛的颜色与常人不同,那黑白相间处有一颗微小的红痣。   崔洛尚未看清楚,手腕一紧,她被萧翼拉到了一侧,眼神似警告,又似恐吓:“退下!”   崔府只是普通的宅子,不像高门大户专门养了护院,以护宅邸。   此时此刻,小厮下人们早就吓的四处躲散。   “顾百户,我们又见面了!”美男子似笑非笑,三分娇媚,三分轻柔,剩下的是一种叫做貌似潘安的秀丽。   而且这个声音也同样好听,雌雄莫辨,像戏园子里的名角儿。   崔洛更加肯定了一分。她看的太认真,以至于忽略了萧翼正侧目凝视她的目光,在他看来,崔洛这表情无疑就是贪嗔痴,如迷恋了当红小生的花痴小妇人!   这厢,萧翼移开了视线,腮帮子鼓动了几下,看着美男子愈发的不顺眼,替顾长青道:“大胆邪教逆贼,还不快束手就擒!”   不是顾长青自己不愿意说话,而是他与崔洛一样,也在仔细观察美男子,根据探子所上报的线索,入京的白莲教中的重要人物应该是个女子,还是白莲教的圣女!   而且能从锦衣卫手中逃脱的人,必定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美男子凤眸一挑,那一瞬间,崔洛似乎在她的瞳孔里看到了什么,关键时候她当然要确定此人到底是不是传闻中的‘画皮女’。   她细长的脖颈往前伸了伸,一双净眸恨不能盯在美男子脸上看,萧翼见状,直接一手捏了她的肩膀,将她提到身后。   崔洛那个恨呐!   只差一点,她就能笃定了!   要知道当年朝廷派了多少人马出去都没抓住人,现在臭名昭着的‘画皮女’极有可能就在她面前,仅几丈之遥!   崔洛瞪了一眼萧翼,他却已经转过脸,不曾给她半点眼神指责的机会。   美男子又是妖娆一笑:“呦~这位是?”她突然向萧翼眨了眨眼。是那种俏皮的,调/情的眨眼动作。   这时,崔倩再也憋不出下去,吓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平日里再怎么佯装大家闺秀的样子,她也不过是个十五岁,且从未见过世面的姑娘家。此刻正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怎叫她不崩溃。   蓦的,崔洛找到了上前一步的理由,“长姐别怕,两位大人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说着,她顺手就抓着萧翼的手臂,推着他往前走,她躲在他身后,将他当作了肉盾,反正这人命大,又是武功高强,想来也不太容易丧命。可她自己就不一样了,崔洛一方面急迫的想确认美男子的身份,另一方面也告诫她自己,绝对不能再死一次!   萧翼方才坚硬的俊脸变得更难看了,崔洛脑子里在想什么,他能不清楚?!   目光只是往腕臂处看了一眼,萧翼却没有推开她。她从来都不会主动靠近他的。   美男子看着萧翼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炽热,这让崔洛很惊讶。   可能因为是失神的缘故,美男子的弯月刀微微不稳,崔倩的脖颈突然溢出一抹鲜红出来,刀口似乎不浅,血流不止。她当即就翻了白眼昏厥了过去。   美男子见状,随手就将昏迷的崔倩扔在一侧,以刀相护,做出了防备的动作,这是要开始出手了。   “你又是谁?顾百户缠着我一天了,我怎的还没见过你?”美男子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萧翼。   这时,崔家府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一批便锦衣卫,其中也有萧翼的人。   美男子冷哼了一声,魅态百出,她一手从把柄上拿下,当着所有人的面伸入胸口,顾长青立刻高喝道:“不好!有诈!”   话音刚落,美男子从怀里取出一物,用力掷地,顷刻间轰的一声巨响,白烟四起,呛鼻刺目。   崔洛迅速取了帕子将自己的脸的蒙住,她推了萧翼往美男子面前走了走,此刻已经看不见她的眼眸,但只要撕下她脸上的人皮面具,便能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子!   然,顾长青已经持绣春刀朝着美男子奔去,他与美男子打斗了起来,不一会就上了房顶。   崔洛的计划又泡汤,不过想来有顾长青和萧翼在,真要是‘画皮女’,也未必能逃脱的了!   白雾中参杂了石灰粉,众人捂鼻纷纷撤到一侧,崔洛自我防护的速度极快,早已迈着两条小长腿,蹬蹬蹬跑到隐蔽处,警觉如萧翼也没看到她的具体位置。   萧翼:“........”他环视一周,腾起身子,也跃上了屋顶,加入了打斗之中。   崔洛的位置极其隐蔽,她现在再想探知美男子的身份似乎不太容易,此刻就盼着事情赶紧结束,崔家能安然无恙。   这厢,美男子明显开始力不从心,萧翼和顾长青相貌清俊,甚至于可以说是一派儒雅,但下起手来,招招致命。   美男子嗔了一句:“哼!不跟你们玩了!”她又凌空抛出一暗器,半空也突然白烟腾起,眼前一片目障。   以防烟中有毒,萧翼和顾长青一手捂着鼻口,一边则在搜索美男子的下落。片刻,顾长青没有任何进展,便跳下了屋顶,他怀疑此人已经下来了。而且崔府四周皆被他的人严密把手,一时间理应逃不出去。   不一会,萧翼也脚步稳稳的落在了庭院中,院内的白烟逐渐散去,众人并没有不适之感,想来烟中无毒,只是因为石灰粉的缘故,尚有几人呼吸和眼睛略有不适。   崔洛这才从花圃中钻了出来,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定又从容的走来。萧翼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她身上,崔洛也看见了他,还是那样的风清朗月,只是.......他脸上多了一道痕迹,像是女儿家的红唇印。   顾长青也看见了。他与崔洛皆是微微一愣,这之后一个抬眼间,眼神又正好相撞。不过崔洛很快就移开下视线。   她是眼中带笑的,但脸上的神情却是极为平淡,她如同没有看到萧翼脸上的红痕,朝着崔倩晕倒的方向走了过去,查看庶姐的安危。   萧翼这时严肃道:“长青,你怎么看?那妖人是否已经逃离?”   顾长青是个严谨的人,他与萧翼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客道。这个时候突然失语,片刻方淡淡道:“我也不知,不如先观察一阵子。”他也移开了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萧翼:你们为何这般看着我?   崔洛:哈!   顾长青:哈哈!   顾长梅:哈哈哈哈哈......   吃瓜群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36章 两个崔洛   一番折腾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时辰。   此刻, 天色渐黑,若非是立春的日子, 怕是早已伸手不见五指。   崔家府邸四周皆是便衣的锦衣卫和禁军, 宛若铜墙铁壁,别说是白莲教的逆贼, 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此刻, 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至于崔洛为何没有提醒萧翼脸上有吻痕, 顾长青并不怎么知情。如果换做是顾长梅,早就喊出来了。但他犹豫了片刻之后, 还是道:“萧公子, 你与那贼人交手之时, 她可曾靠近过你?”   萧翼以为顾长青是在跟他商榷要事,毕竟顾长青从来都不会多此一举。   萧翼道:“逆贼身手不错,的确是试图找我身上的破绽, 只可惜被我止住了。”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武功。他不是江湖人士,但长信侯府却养了为朝廷效力的江湖人。萧翼的武功五花百门, 就是因为他有多个师傅。   顾长青觉得自己可能还不够直白,又道:“......哦?萧公子,你脸上或许......不知是否是伤痕?”他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他二人都是尚未娶妻,今年才刚刚弱冠,又是洁身自好的,这种事自然要谨慎。就算是风流一次, 也只能是他们主动,被一个美男子占了便宜,算什么事?   顾长青有些看不下去。奈何他天性就是这样说话的方式。   萧翼并不觉得疼痛,而且如果受了伤,他必定会知道,他岔开了这个以为是无关紧要的话题:“长青,你以为此人在白莲教会是什么地位?”他二人的武功放在京城已经算是高手,却不想两人联手还让美男子逃脱了。   顾长青感觉自己已经尽力了,他总不能一味的提醒萧翼,稍微正色之后,一派肃严的盯着萧翼的眉眼,道:“你我方才与逆贼交手,她竟能抵挡数招,而且我猜,她就是白莲教的圣女--崔莺莺,探子只是查到了她的行踪,却没看到过她本人,值得留意的是.......此人擅易容,就算此刻还在崔家,或许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旁人。”   萧翼不曾留意江湖上的事,他的所有重点皆在朝堂之上。就算师傅们曾经提到过,他也不在意。   武不得干政,长信侯手上有兵权,很少问及朝堂,但萧翼却不同,他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时时刻刻刻都处于权力的漩涡中心,故此,他对崔莺莺并不怎么了解。   萧翼陷入沉思:“如此,只能挨个搜身了!”   照壁处,有一黑衣劲装的男子走来,抱拳道:“两位大人,属下已部署完毕,绝对不会放出任何人出崔府!”   崔洛让府上的婆子将昏迷之中的崔倩抬回了后院,她本来是要去一趟大兴县衙的,谁料萧翼和顾长青今日会突然登门!   眼看着县试报名期限要过,崔洛道:“我明日要出去一趟,两位大人都是本事超群,奇谋善虑之人,还望能趁早抓住歹人,还我崔家安宁。想来区区一个贼人应该逃不过两位大人的手掌心。”言罢,她又添了一句:“事不宜迟,两位大人现在就开始着手吧。”   崔洛这话半分是故意的,半分是说的实话。   如果那美男子真的是崔莺莺,那就麻烦了,一个千面圣女,随时随刻会以不同的面孔示人,没有抓住她之前,崔家人人有危险,而崔洛明日很有可能又会错过去县衙报名的机会。   误了期限,只能拖到明年再考。她不想再多读一年的私塾。   萧翼,顾长青:“............”   崔洛这话一出,他二人要是找不出崔莺莺,那就无异于窝囊废,与‘本事超群,奇谋善虑’毫无干系了。   这句话本身没错,表面上还夸了他二人,但让人听后却有咬牙切齿的冲动。   崔洛摘下脸上的遮面,甩了甩帕子上的灰尘,又吩咐崔家下人:“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所有人找齐!”   她竟无半分惊慌,动作言行皆是一派淡定,像一个主持大局之人。   顾长青和萧翼可能还不知道如何辨别崔莺莺,但是崔洛很清楚,她也不知道汪直当初怎么就那么轻易出卖了他的大师姐。还说什么入宫为阉人,便是拜崔莺莺所赐!   看来崔莺莺绝非等闲之辈。   只要能将每一个人的眼睛观察一遍,崔洛便可知谁才是‘画皮女’!   当然了,这个秘密,她肯定不会告诉萧翼和顾长青,否则他二人肯定会对她起疑。   崔老太爷赶过来,同样提及了崔洛务必要出府一趟的事,崔洛的科举之路关系着崔家的将来,也是崔老最为关心之事,顾长青明白这一点,保证道:“外祖父放心,今夜我与萧公子一定会将贼人揪出来!”   崔老太爷虽然还是不放心,但顾长青已经这般表态了,他只能不再多话。   这时,天色已然大黑,府上陆陆续续点亮了灯笼,为了方便搜罗,崔老爷子又让下人另外点燃了火把,一时间,崔府上下宛若白昼,灯火通明。   顾长青交代道:“外祖父,府上一共多少人?可否将外祖母与姑母也一并请到前厅来?”   顾长青的态度很客气,但他所提出的却是一件必做不可的事。   崔老太爷当即回道:“加上后院的婆子下人,共有三十六人。”   不出片刻功夫,崔家的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处,就连昏迷的崔倩也不例外。   除了在府门外的锦衣卫,府内一切人员皆存在可疑。   前厅黑压压的聚集了一众人,庭院中亦然。   洛十娘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她是女眷,自然是待在了崔老太太身边,她二人是崔家最为尊贵的女子,皆是坐在厅堂圆椅上。因为顾长青的缘故,锦衣卫对崔家的人还算客气,并没有出现任何打骂之状态,若是换做旁人,怕是为了抓住崔莺莺会杀了所有人也在所不惜吧。   而柳姨娘身侧躺着脖颈处绑了绷带的崔倩,她内心甚至责怪崔洛没有照看好庶姐。   但此刻,她更多的是畏惧的!总觉得自从崔洛和洛十娘回了崔家之后,事情就没太平过。   漫天的火光之下,萧翼的俊脸仍旧沉静在一片阴郁之中。他的脸颊十分立挺,五官同样如此,像是那种刀斧雕刻而成的轮廓。一抹红唇如樱花娇美,赫然的印在他的脸上,却是古怪的不和谐。   自然了,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所有人都看到他脸上的春/色满园,也不会有人当面提出来了,更是无人敢指出。   就这样,萧翼带着红唇印在厅堂以及院落中走了一遭。   崔洛这时紧步跟在他身后,并不是她想靠近他,她知道崔莺莺极有可能就在此处,所以离着萧翼越近,她越安全,否则她绝对不会冒险跑过来一探究竟。   萧翼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去给我仔仔细细的搜!将崔家翻了底朝天,也要将贼人给我找出来!”   在场的人都被检查过了,暂时没有发现问题,那么只要府上还有旁人出现,那便是崔莺莺无疑了。   这时,一身着右衽淡蓝圆领长袍的少年疾步跑了过来,神色匆匆,“娘?我娘呢?”   顷刻间,所有人都定住了。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崔家的大少爷!   崔洛看着和自己一样面容,一样穿着,一样的嗓音,一样高矮的【崔洛】,如被雷劈。   她就是崔莺莺了吧?可这个身高?适才明明是个挺拔的美男子,怎会变成十三岁的少年了?   她连身形也能随时调整?!   缩骨功?!崔洛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所穿的时代!   彼时,难怪汪直会说崔莺莺身上唯一可以识破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睛。她可以伪装出任何人!用汪直的话来说:哪怕是她娘从棺材里爬出来,都辨别不出来。   “你是谁?”崔洛问,她这个时候才发现,萧翼独独没有在她身上搜过,也就是说她现在还是可疑的!她此刻的感觉不甚良好。   另一【崔洛】也道:“你又是谁?”   崔洛如同照镜子一般看着崔莺莺,又道:“我叫崔洛,乃崔家独子,是晋江书院的学子,你是冒牌的。”她定定道。   这厢,【崔洛】往前走了几步,她的神情十分到位,也道:“我才是崔洛,是崔家独子,也是晋江书院的学子,你才是冒牌的。”   崔洛:“.......”生气!她唇角微抽,面上倒是没有显示出来过激的表情。   二人的相似程度宛若是同胞所出,洛十娘看的傻傻分不清楚,差点就要哭出来了:“哪个才是我的洛儿啊!”   【崔洛】一看到洛十娘,那股子母慈子孝的眼神也伪装的让人看不出端倪,“娘!娘,您没事就好,儿子刚才到处在找您呢!”   洛十娘听了这话,当即是断定崔莺莺才是她‘儿子’,向【崔洛】招了招手:“洛儿,快到娘这里来!”   此话一出,崔洛就成了所有人目光中的罪大恶极之人,她正准备拿出绝杀技,让崔莺莺暴露时,一阵疾风在她面前极闪而过,紧接着,剑光凌然,映着漫天的火光,尤为刺眼。   “啊!”洛十娘眼看着萧翼的长剑刺入了【崔洛】的小腹,她当即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崔洛也是一阵惊寒,他怎么就下手了?他能断定那个不是真的自己?还是他仅仅是在赌?万一站在那边的是她,是不是现在一剑穿心的人就是她了?   崔洛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远离了萧翼几丈远,或许他知道两个‘她’之中,必有一人是假的,杀完了那个,再来杀她?!   萧翼的动作太多突然,可以说是令旁人猝不及防。   想来那个崔家少爷应该是假的。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逆贼已经被诛时,崔莺莺却是突然拂袖,将萧翼的长剑挡开,身上的袍子也裂开了,她吐了口血,道:“你好狠的心呐!可惜了,你刺错了地方!”   崔洛闻言,恍然大悟,她突然想起来,汪直还悄悄告诉过她,传说中的白莲教圣女的心脏与旁人不一样,是长在另一侧的,崔洛想开口提醒萧翼。却在一瞬间,崔莺莺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鸽子蛋大小的暗器,大力往青石地面上一掷,刺鼻熏目的白烟腾然冒起。   作者有话要说:  萧翼:你们又在笑什么?   崔洛:你想多了。   顾长青:哥们,我真的尽力了。   PS:今天会有三章哦!立春啦,这个时候不灌溉,亲们还要等到何时?祖国花草树苗就靠你们的营养液了!乖,大家一起来灌溉....... 第37章 肝火怒烧   崔莺莺的武功可能不及萧翼和顾长青, 但使用暗器的本事尤为了得,趁着众人大乱, 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萧翼似乎并没有打算追上去。   崔洛疑惑的看着他拿着帕子擦那把带血的长剑。她甚至在庆幸, 幸好崔莺莺没有一剑毙命,否则要是没有刚才的这一出, 将崔莺莺的身份给曝光了, 萧翼会不会一个转身就把剑锋指着她自己了了?   烟尘漫天,崔洛看不清萧翼此刻的表情, 但她感觉到他好像是在看着自己.....笑了笑?   崔洛:“..........”   未等浓烟散去,顾长青即刻带人追了出去。   却发现崔府东南面的锦衣卫已经被人处理干净了。   “大人, 白莲教此番怕是不止一个圣女来京, 我等拼命抵抗, 还是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一受伤的锦衣卫捂着胸口道。   他伤口处的血呈暗红色,在耀天的火把光之下,还隐约闪有银色。   顾长青扫视一眼, 立即吩咐了下去:“来人,把受伤的人尽快送到大兴衙门里医治, 其余人暂时留在原地,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得擅离职守!”   白莲教的人极有可能还在附近, 崔莺莺既然早就有了接应的人,那么她为何还要冒险留在崔府,还和他与萧翼打上一场?难道只是在试探?还是如传说中的一样,崔莺莺是个顽劣不堪, 性子极为古怪,而且.......贪/恋男色之人?   那么,萧翼脸上的吻痕就能说明事实了。   他挑了挑眉,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勾唇一笑。   待到三更天,崔家的后厨准备了一百多号人要吃的饭菜。   因着还不确信白莲教的人会不会再度折返,加之天色已晚,萧翼与顾长青暂时没有带着人离开。   崔家自产的大米和猪肉丝炒菠菜,实在算不上是佳肴,萧翼和顾长青却是吃了两碗。崔洛也将控制吃食的计划抛之脑后,她实在是太饿了,吃到了撑才结束。   为了以防万一,崔家主子们依旧留在厅堂,白莲教众善于用毒,在没有摸清对方所使用的招数和毒物之前,萧翼与顾长青一致决定等到明日一早再启辰。   当夜,玄月清冷,庭院中落下了斑驳的树影,寒风拂动了落了叶的枝干,沙沙作响。   萧翼与顾长青在这种场合下,肯定不会睡觉的,二人没有走远,只是站在回廊下说话。   萧翼先开口:“这次也不算毫无所获,最起码白莲教的确是入京了,而且数量颇多,可以向皇上如实禀报。剩下的事,用不着你我了。”基本上是可以笃定探子所查到的事情属实。   顾长青也是这个意思,但通常情况下,他会让萧翼先阐明观点,之后他方道:“你的意思是,让东厂那帮人.......”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萧翼的点了点头,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在大明,东厂的属官有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一员,由锦衣卫千户、百户来担任,称贴刑官。除此之外,另有一些诸如缉事的军官也是由锦衣卫拨给。顾长青现为北镇府司百户,他在东厂的地位不算高,但也不低。而且以他的资历和家世,要升千户易如反掌,他却是迟迟没有晋升的意思。   所有人都知道他与汪直的关系水火不容,至于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无人知晓了。   萧翼同样不知情。   不过,顾长青和萧翼皆是很乐意将继续搜拿白莲教反贼的差事抛给汪直。   顾长青点头:“如此甚好,那我明日入宫就向皇上举荐汪公公。”   二人达成了默契之后,顾长青又注意到了萧翼脸颊上的吻痕,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这等事多半是损伤颜面的,他还是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吧。   蓦的,顾长青这才意识到崔洛很机智!   她也看到了不是么?而且崔洛与萧翼已经有几面之缘,还曾同席而食,既然有了浅薄的交情,她完全可以开口提醒萧翼。   但她却没有那么做。   谁揭穿了萧翼这件事,谁定会被他记恨。   那小子,还知道不能得罪萧翼!算她长了一点心眼,倒是比长梅有脑子!   *   院中石阶上的血渍已经被下人用清水冲去,又洒了檀香灰去晦气。   但崔家女眷以及崔老太爷没有一个是睡着的。   崔洛却睡的很心安,可谓静若无声,外面有萧翼和顾长青这样的高手,她怎能不安心?只要他二人暂时不会害她就行。   当然,除了崔洛之后,仍在昏迷之中的崔倩也是一觉好梦。   萧翼和顾长青就在回廊下站了一夜,五更十分,萧翼察觉到有人靠近,鹰眸瞬间睁开,发现崔洛俏若无声的走过来了。   堂屋内点了一夜的炭火,她本是瓷白细腻的肌肤,睡的粉颜酡红,隔着几步之遥,她背后是一片摇曳的紫竹,所有画面皆成了她的衬托,大约眉如远山青黛,眸蕴星辰说的就是她刚醒时的模样吧。   萧翼的眸色温和了下来。   崔洛却被他突然睁眼的动作吓了一跳,她还以为萧翼靠在圆柱上睡着了,这时憨憨笑了两声,问:“萧大人,一夜过去了,逆贼抓的如何了?可捉住人了?我崔家还有危险么?”   萧翼:“........”一大早就来问事了?   顾长青虽然也是闭着眼,但他同样是醒着的,他与萧翼几乎同时想到昨天崔洛所说过的话。   他二人都是本事超群,奇谋善虑之人,肯定能将贼人绳之以法。   但事实上,崔莺莺逃脱了,甚至还损失了不少手下!这明摆着就是他二人的无能了!哪里还是什么本事超群,奇谋善虑之人了?!   萧翼失语,天知道,他此刻有多想将崔洛拉到他跟前,狠狠揉/捏一番。顾长青很识趣,继续闭着眼,装作睡着了。   过了片刻,萧翼嗓音微冷:“探子已经出去追踪,天亮之前会有结果。”   崔洛莞尔,抬头看了看东边鱼肚白的天际:“萧大人果然是杰中英豪,我崔家定不会忘记这一日。”   天已经亮了,萧翼这话明显有漏洞,可谓百密一疏,不符合他‘人中诸葛’的称号。   萧翼唇角抽了一抽。   她这算是感激么?   反正萧翼是没有听出来她的诚意。   这一刻,萧翼侧脸上的红痕仍在,崔洛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之间就想笑。   破晓的晨曦从薄云中散了下来,清淡且温和,就连冬日残留的寒意也消散了不少。   顾长青微微一睁眼,就看见崔洛似笑非笑,明明是媚眼流波,却又强行让自己看上去很正经的模样。是无意识之间流露出来的风情万种。   他一晃神,又想到了顾长梅,心道:也不知道让长梅与崔洛走近究竟对不对?那小子也是没有一日是正经的。   崔洛脸上那抹一闪而逝的笑相当飘渺无踪,却让萧翼更加肝火怒烧。   她在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   朝廷的人办事,自然不需要对崔家有任何交代,辰时三刻,萧翼和顾长青便带人离开了崔家,直奔皇城而去。   崔洛回了自己的院子稍做洗漱,就准备出发赶往大兴县衙去报名了。似乎一夜之后,她与萧翼,顾长青,又各自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当中。就好像再也不会有交集......只是,崔洛知道,她真正清闲的日子也只有这几年了。   萧翼与顾长青分道扬镳之后,就回了长信侯府。   长信侯---萧谨严刚到不惑之年,他鲜少会待在京城,这些年都是常年守边在外。   原配夫人走了十几载了,倒是有不少大家闺秀愿意给他当继室,萧老太君还不止一次趁他在府上时,制造机会相看。   萧谨严并非是思及亡妻才不肯续弦,当年他与萧翼的母亲成婚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加之他在家的日子少,没有太多的情义可言。否则也不会只有萧翼一个独子。   他只是觉得娶不娶都无所谓,有人送过瘦马美人,过一阵子又被他转手送给旁人了。   萧谨严对女子从不上心。   有其父必有其子,萧翼这个岁数的男子,早就该娶妻生子,他却又是迟迟不肯松口。谁家的女儿,无论燕瘦环肥,他一律看不上,随意找了几个借口就回绝了萧老太君的心意。   不过,今日情况特殊。   当萧谨严看到萧翼时,他微微一愣,而后朗声大笑了起来:“宋之,你也该有家室了。”宋之是萧翼的字。   脸上这样明显的痕迹,昨晚不是去寻欢了,还能是干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断不会在男子脸上亲吻。   寻常的公子哥逛花楼,回来之后绝对没有好下场,但萧翼不同,他要是再无情无欲下去,萧谨严在外打战的心思也无了。哪有二十岁的男子还不沾荤腥的?他自己十六那年就收了两个通房,这之后才娶了萧翼的母亲。   闻此言,萧翼浓眉一簇,但也没有在意,又将白莲教的事说了一遍。   萧谨严凝思片刻:“宋之啊,你上次说过,周家满门抄斩之事,恐有顾长青的手脚?你此番与他共事,一定要谨慎。”   萧翼的心思缜密程度完全在萧谨严之上,所谓生子当如孙仲谋,萧谨严一直因为萧翼这样的儿子而自豪。他自己或许都不曾了解这个独子的心机有多重。   萧翼应了一声:“父侯,我知道了。顾长青此刻应该已经入宫向皇上禀明实情,我猜不出一日,捉拿白莲教反贼之事就会落在东厂头上。至于顾长青.......暂时不能动他。”   萧谨严叹道:“是啊,顾贵妃正当得宠,三殿下与顾长青又是表亲,而且究竟谁是主谋还说不定!”   萧翼岔开了话题:“与我萧家无关之事,我不会多问,父亲最好也不好多管。”   萧谨严愣了一愣,他上次见到萧翼已经是大半年之前了,萧翼出生时,他还在外领兵打战,似乎从为真正了解过这个儿子。   不过,他说的很对,与萧家无关之事,插手太多并不好。   萧翼起身:“父侯难得在家中,不如多陪陪祖母,我先回院了。”   萧翼在外人面前都是谈笑风生,但在府上时,又是另一种做派。   萧谨严没有挽留他,正好要与老太君商议一下萧翼的婚事,再拖下去是不行的。   这厢,萧翼回了院子,让下人打水净面,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了崔洛看着他时,那诡异又轻浮的笑。鬼使神差的,他走到雕花圆镜前照了一照,这镜子是从南洋带回来的,比铜镜清楚百倍。   萧翼顷刻间就看清了自己脸颊上的吻痕,这才回忆起在崔府时的打斗,那时白烟四起,只能靠着听觉判断对手的方位,他的脸的确被人碰到过一次,他以为只是衣角的碰擦。   原来!   好一个可恶的崔洛!   她从头到尾一直能看到他脸上的痕迹,她却只是笑笑,只字未提!   当下人捧着铜盆进屋时,见世子爷的脸色尤为难看,而且一直在不停的洗脸,也不知道洗了多久,这之后又用棉巾反复的擦拭,侧脸上已经隐约可见破皮的痕迹才停止。   这到底是多喜洁,才用这种方式洗脸?!   作者有话要说:  汪直:什么是躺枪,这就是了!有个风流师姐在外,杂家也很无辜的!那个........听说萧侍卫的脸破了?求八卦!   顾长青:(冷笑)呵呵.......下一个就轮到你! 第38章 梅开二度   距离县试的日子只剩下一月之余。   崔老太爷着人备了厚礼送去给了晋江书院的徐夫子。这算不得贿赂, 徐夫子是崔洛的老师,做学生本身就应该向老师敬敬孝道。   崔洛打算第二日就去书院, 这一天还要陪崔老太太和洛十娘去庙里上香。   一大早, 崔洛还处在浅睡之中,尚且彻底醒来。随着床榻一阵突如其来的晃动, 她发自本能的猛然坐起, 反应之快也吓到了‘不速之客’。   却见顾长梅双眼微红,俊美的小生脸同样被冻得通红, 他错愕的看着崔洛:“你......你怎么吓成这样?我又不是歹人,你怕什么!”说着, 他就上了榻, 在里侧拉了一床被子盖在身上, 阖眸就睡了。   崔洛:“............”这兄弟二人怎么都喜欢闯别人的屋子!   崔洛下了床,站在脚踏上穿衣,问他:“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从承恩伯府出发, 两三个时辰才能到崔家,顾长梅是半夜出发的?   顾长梅背对着崔洛, 被褥盖过了脸,只能看到他黑色的头顶,他闷声道:“昨晚一夜睡不着, 我就提前过来了,正好明日与你一起去书院。”   半晌没听到崔洛的动静,顾长梅转过身在内室打量了一遭,他以为崔洛当真如顾长青一样, 不喜旁人靠近床榻,但他实在是太冷了,也太困了。而且,他就是想睡在此处,哪里也不想去了。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崔洛并没有过分的洁癖,她之所有对萧翼排斥,是因为曾经那人的行径使然。   对于顾长梅,她倒是可以大度对待。表亲之间,又是年纪相仿,本就如兄弟,她还能说什么呢。   崔洛已经穿好衣裳,她从屏风外走来,对顾长梅道:“长梅,那你先睡一觉,我一会跟祖母她们去一趟庙里,中午回来,届时再叫你吃饭。”   这么快就走!   顾长梅突然不困了,也不想睡觉了:“寺庙?我正好也想去,你且等我片刻。”   崔洛:“........好。”   就这样,用过早饭,马车自崔府渐渐驶出。顾长梅相当的热情,左一声外祖母,右一声舅母,秀气的面庞堆积着无比雀跃的欢愉。   崔洛不明白他怎就这般高兴!   也可能是因为被顾长青管束的太严格了?!   法华寺是上次秦玉被刺杀的地方,崔洛和顾长梅偷听过顾长青的墙角,崔洛不知道顾长梅作何想法,但她却觉得秦玉的遭遇跟顾长青脱不了干系。   下了马车,洛十娘主动上前搀扶崔老太太下来,她这阵子领悟了不少为人媳的道理,已经比刚入京那会好太多了。   洛十娘今日穿的无非是一件颜色极为普通的白底水红竹叶梅花图样印花对襟褙子,下面是综裙。光洁的圆髻上插了一只翠玉苏银流苏的簪子,未施粉黛,打扮很随意。   可偏生就是这样的寻常妇人妆扮也将她那股子娇媚无骨入艳三分的味道衬托了出来。峨眉雪肌,就好像她周身散发着散出淡淡光芒。她在桃花村那种穷山恶水待了十二年也没染上一点乡土气息。   老天当真是格外厚待美人!   崔洛扶了扶额,避开视线,不想再去看洛十娘。   顾长梅问道:“崔洛,你可是不舒服?头疼?”   崔洛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手,抬起头看,望着不远处沐浴在日光之下的大雄宝殿,内心深处祈祷着洛十娘这辈子千万别再与长信侯有半分交集了。   “无事。”崔洛淡淡道。   就在这时,法华寺大门外的长街上稳稳当当的停下一辆宝马香车,四周皆立有护院,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出行如此之气派。   马车上并没有任何彰显家族的标志。   崔洛不喜欢看热闹,与顾长梅一道陪同崔老太太和洛十娘迈入寺门。   “侯爷,到了!”这是护院雄厚的嗓音。   那声音从身后传来,崔洛如同被针扎了一下。   不是吧!怕什么,就来什么!她刚祈祷了一句,佛祖就跟她开玩笑了?!   不会那么巧,又碰见长信侯了吧?京城侯门不止这一户,崔洛抱着侥幸的心理,有意促使洛十娘加快了步子。   她一想起上辈子如何的护着洛十娘,最后还是免不了让她与长信侯见面了。每到这个时候,她便开始怀疑世上是不是真有月老此人?!   眼看着即将绕过夹道,崔洛想引着崔老太太和洛十娘去拜后面的观音像。想来,如果真的是长信侯,像他那样身份的人肯定会止步于前院的。   顾长梅却在这时回头看了一眼,这家伙从不知内敛二字该如何写,当即就朗声唤道:“萧伯伯!萧老太君!”   一阵小风袭来,崔洛觉得自己的魂魄差不多被抽离了一丝半缕。   她快气死了!   顾长梅这个动作一出,崔老太太和洛十娘也先后止步,转过身来。   崔洛:“...........”   萧老太君身份高贵,又是先帝所封的命妇,她原本是不太可能认识崔老太太的。   但崔家的女儿嫁给了承恩伯府,当初大婚时,萧老太君见过崔老太太,但身份阶层摆在这里,也只是点头浅笑,一带而过。   不过,长信侯萧谨严的视线却是如同被定住了。   该如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呢?   就像穷其一生从未发生的悸动,此时此刻,头一次让他有所感之,有所心动。不过,在发现洛十娘梳着妇人发髻时,他那如今依旧俊朗的脸,突然阴郁的非常明显。   像是渴望已久的军功落入了旁人之手,又像是掳来的俘虏半路而逃了。   想要,又不能要。   已经心动,却知道不能心动。   矛盾,且刺激!   洛十娘再迟钝了也发现了萧谨严在看着她。萧家的人都长了一双深邃蛊惑的眼睛,看着人时,会让人无所遁形。   崔洛恰到好处的挪步到了洛十娘跟前,挡住了他二人相互交织的视线。棒打鸳鸯这种事,她不止干过一次了,这辈子已经轻车熟路。   萧谨严清咳了一声,视线有些茫然不知该往何处看。   顾长梅上前与萧谨严打过招呼,又向老太君行了礼,这才折返到崔洛等人身侧。   崔洛催促道:“时辰不早了,耽搁了上香的时辰,佛祖会怪罪的。”   顾长梅纳罕:“当真?我怎不知上香还需要计较时辰!”   崔洛这时侧目看着顾长梅,语重心长:“你现在知道了?年轻人就该多领悟,才能有长进。”   顾长梅丝毫没有犯了大错的觉悟,“啊?”   崔洛撇开脸,不想再看他。   洛十娘自以为心里头一直装成崔范,对萧谨严并没有上心,也没想到这辈子会再改嫁,她妩媚的脸上无半分波澜。   崔老太太到底是过来人,她知道洛十娘生的娇媚,但适才那位可是战功显赫的长信侯,允文允武。他就算看上哪家的千金小姐,也照样可以娶回府,怎会看上一个嫁过人的妇人?   莫不是方才只是误会?   想归想,崔老太太还是留了一个心眼。   萧老太君是来寺庙吃斋的,崔洛等人离开时,并没有再次碰见萧老太君和萧谨严,崔洛虽然还是努力制止萧谨严和洛十娘碰面,但她内心深处却似乎知道这是白费功夫。   人就是这么奇怪,冥冥之中知道结果,还是会尝试去改变。   就像是人一生下来知道自己会死,而且一辈子当中,肯定终有一天会死,但依旧在坚持的活着。   *   长信侯府人丁稀少,主子只有那么几个,下人护院却极多。按照本朝惯例,超品一等爵可私自供养两千以下的兵力护卫府邸。   故此,长信侯府可以说是京城内防守最为严格的地方之一,而且整条胡同只此侯府一家,普通百姓更不会堂而皇之的靠近府门。   这座百年的宅邸看似宏大气派,实则已经太久没有人情味了。   萧翼提了一壶秋露白回来,前院厅堂内的饭菜已经摆好,父子二人难得对饮。   萧翼落座之后,有美婢上前布菜,却被他挥退了下去:“都退下吧!”   他亲自给萧谨严斟酒,一开口便道:“父亲今日与祖母去了法华寺?可见着了什么人?”   萧谨严微愣,他也不知道这该从何说起,品了口酒,方道:“与你祖母吃斋礼佛,还能见到谁?”   萧翼又亲自拿了另一双未用过的竹筷给萧谨严布菜:“母亲走了十五年,下月是她的生辰,父亲可还记得?”   萧谨严根本就不会想到萧翼此番话的用意,想起已故的原配妇人,他早就记不得她具体的模样了。   十五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会让人彻底忘记一个人,也会让人变得麻木。   萧谨严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个温柔体贴,孝敬婆母,贤良淑德的女子。曾经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过,他从未不尊重她,可.......却是少了什么。   “自然记得,下月我还在京城,届时去一趟你外祖父家中吧,你舅舅刚任济南副总兵,是该去庆贺一下。”   萧谨严言罢,仰头又喝了一口酒下去,脑中竟浮现了今日在寺庙里见到的那个小妇人。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何为似曾相识。   萧翼低垂着眼眸吃菜,动作雅然,父子二人安静了片刻,他突然开了口:“父亲身边若缺人,抬一房姨娘也可,祖母房里倒是有合适的人选。”   作者有话要说:  萧谨严:全天下都在阻止我梅开二度!   萧翼:我不要继母!   崔洛:我更不要鸡胸!   洛十娘:我很无辜....长的美,不是我的错...... 第39章 伊人相看   饭桌上的气氛陡然间凝聚。   萧谨严戎马多年, 岁月的沉淀让他周身无形中萦绕着一种肃重之气,他不说话的时候, 宛若煞神。好在容貌和五官长的俊美, 笑时又令人觉得没有那么可怕。   但此刻,萧谨严看着自己独子的眼神却异常的冷。   做儿子的, 管不了父亲的后院。   他这意思是不让他续弦?!不想让任何女子代替他母亲的位置?很奇怪, 萧翼从未这般在意过这些事。   当年萧翼的母亲病逝之前,萧谨严还身处大同, 过了头七才赶回来,萧翼也不曾提出过任何异议。   萧谨严当然不会想那么多, 只是今日总觉得心头古怪, 从一开始的心跳狂乱, 到了此刻的愠怒,他甚至找不到一句话来描述他的复杂心虚,只能闷头喝酒。   片刻, 方道:“管好你自己的事吧!那日你从大兴回来,脸上怎会带有女子唇印?不是说缉拿反贼去了么!我像你这个岁数, 已经生下了你!真要是在外面养了女人,我也不会怪你,把孩子带回来就行!”   萧家如今子嗣凋零, 再也不如上一辈那般了。   萧谨严为父,萧翼为子。   他绝对不会让萧翼干涉他的事!   相反的,萧翼迟迟不欲成婚,他也该插手管一管了, “你祖母已经看好了几位大人家中的适龄千金,届时会有画师将画册送到府上来,你自己挑一个喜欢的吧。”   萧谨严明面上给了萧翼选择的机会,长信侯府娶儿媳,那别人只有被挑的份,但实则他这是态度生硬,务必让萧翼娶妻了。   萧翼抬眸,眼中已无子对父的尊敬,“父亲现在想起还有我这个儿子了?”他神色极淡,表情无温。   萧谨严蓦然间微微愣住了,他看见自己面前风光霁月的独子,细一想,他竟转眼就长成这个样了。第一见到他时,他躲在老太君身后,奶声奶气的勉强喊了一声‘父亲’。他记不清什么时候抱过自己的儿子了。萧翼自幼比同龄的孩子稳重成熟,不会主动跑到他跟前。就算是请安,也是一本正经,小小的样子,坚强又让人心疼,可萧谨严一度以为男儿不该被溺爱。   萧谨严每隔几年回府一次,萧翼又是另外一副样子,直至他过了十五,模样才没怎么变。否则萧谨严都怀疑在大街上遇见自己的儿子,能不能认出来。   家国天下!   他拿了半生去效忠朝廷,此刻,猛然间发现,他似乎欠了萧翼什么。   萧谨严嗓音沙哑了下来:“咳......你年纪不小了,也该为你祖母着想,她整日就为了你的婚事操心。眼看着长公主就快及笄,皇上有招婿的心思,你的婚事万不能拖下去!”   当今皇帝只有一个女儿,那便是顾贵妃所出的长公主,朱灵儿,与朱明礼乃一母同胞,几乎是千万娇宠于一身的。当年后宫有一个叫楚姬的美人,刚入宫便深得帝心。这位倒霉的美人也不知道怎么就在御花园撞到了朱灵儿,不久之后就被幽闭冷宫了。   可见帝王对长公主是何等的宠爱。   朱灵儿时常去御书房给皇帝请安,自然会见到萧翼,早就对他红鸾心动。   但长信侯府已经够惹眼,月满则亏,万不可再娶高门之女,更何况还是皇帝的女儿?!   可帝王一心疼宠朱灵儿,到时候保不成萧翼就成了皇帝的女婿。   萧谨严不希望和皇家结亲。   萧翼同样不喜朱灵儿。   萧翼面色阴沉,给二人各自续酒之后,他道:“我心里有数,父亲不必操心。”   萧谨严疑惑的看着他:“你......有自己心悦的姑娘了?只要家世背景清白,非商,非农,萧家都可以接受。”   以长信侯府的门庭,商贾之户和农家女肯定进不来的,但大儒与寻常的朝廷官员家中的女儿完全没有问题。   并非萧家看不起商农,萧翼将来的妻子是要当宗妇的,萧家的男儿都在外面打战,女子自然要担起教育子嗣,主持宅内中馈的担子,唯有贤良淑德方可胜任。   萧老太君便是出自金陵名门!   萧翼品了口酒,只是垂眸吃菜,过了一会,与萧谨严对视,道:“儿子自有打算,对了,父亲这次何时去大同?”   萧谨严蹙了眉,他鲜少回府,本来这次想趁着边陲一时的太平,在府上多住些日子,正好筹划萧翼的婚事,可他听萧翼这话,怎么好像不想让他留在家中?!   “今年若无鞑子叩边,我大约过了中秋再走。”萧谨严道。   过了中秋,那还有将近□□个月的时间,虽说三礼六聘要花上一年半载,但长信侯府办喜事,加快流程也不会被人诟病。不知有多少闺阁姑娘家巴望着想嫁入长信侯府呢。   萧谨严问:“怎么?你今天还有话要说?”他看萧翼表情不对。   萧翼没有答话,吃了几口白米饭,片刻后放下了筷子,与萧谨严对视道:“无事,只是随意问问。”   天色尚未黑透,父子二人的相谈不甚融洽,酒菜入口也没什么滋味。   好像谁都没有松口娶妻,亦或者纳妾。   *   崔洛明日就要去书院了,洛十娘晚上过来亲自给她归置东西。   顾长梅就住在崔洛院中的暖阁里,他此刻自然没有睡意,也赖在内室,看着洛十娘给崔洛缝制的披风针脚极为精致,也开口道:“舅母,你哪日也给我缝一件吧,我母亲的针黹女红不及您。”   被人夸了,洛十娘的心情是愉悦的,当即答应:“好好好,等过几日做好了,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一侧,崔洛在观察洛十娘。   见洛十娘如常的‘憨厚’,崔洛稍稍放心,貌似是她想多了,今日寺庙里的事算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意了。   洛十娘是个表情藏不住,心思更藏不住的人,她若有任何想法,崔洛一眼就能瞧的出来。   崔洛想昧着良心给洛十娘灌输一些崔范的好,如此,她才能在面对长信侯时,坚持对崔范的情义。   “可不是么?我娘的针线活,连府上专门做衣裳的婆子也比不得,当年我爹就喜欢我娘缝制的衣裳。”崔洛道。   在洛十娘心里,崔范再怎么混账,或是整日里无所事事,他都是一个好丈夫。崔洛至今不明白,她怎么就那么容易被迷惑了。在记忆当中,崔范就连基本的家务活也不会做,一切皆有洛十娘操持。   崔洛猜测,除了因为她的便宜爹长的好看之外,肯定能说话道,一张嘴哄的小妇人神志不清。   谁料洛十娘却似乎生气了:“你那个爹哪里是喜欢我的手艺?他若不穿我做的衣裳,他就得赤着!”   崔洛:“........”怎么回事?风向转了?!   月老大仙,你是不是跟我有仇!长信侯一出现,洛十娘这么快就开窍了?她何曾说过崔范一句不好的话了?   崔洛一张莹白的小脸微沉,转身去了博古架那头,将《天工开物》找出来,强行转移注意力!   她不信这都是命!   洛十娘也没有逗留多久,交代了几句‘好好读书’,就走了。   崔洛这一整晚就没睡好觉。次日辰时,她就与顾长梅一道准备从崔家出发。   崔老爷子该说的都说了,县试算不得太难,他又看过崔洛的文章,想来应该没有问题。   崔洛对洛十娘不放心,对老太太道:“祖母,我娘她还得跟着常嬷嬷多学规矩,祖母可不能太多心疼她,还是让娘她少出门为好。”她其实,是担心洛十娘出去会与长信侯碰面。   洛十娘就站在崔老太太身侧,她一直很信任崔洛,听了这话,以为是崔洛对她的暗示,也附和道:“娘,您放心,儿媳一定好好学规矩,在您身边伺候,我一个妇道人家怎能抛头露面。”   崔洛:“.......”这样的洛十娘,都让她不忍心利用。   崔老太太对洛十娘的突然转变还有些不太适应,慈祥的笑了笑:“好,难得你有这个孝心。”   崔洛知道自己不厚道,她怎能变相的将洛十娘‘禁足’呢?!   可她没有别的选择。她现在还太微弱,无力抵抗权势。长信侯真要想强娶,有的是法子!   崔洛最后跟老太爷说了句话,“长姐的婚事,还是要劳烦祖父祖母多费心,孙儿以为城东萧家尚可。”   崔老太爷点了点头,崔倩十五再不说亲,的确会迟了。他没想到崔洛小小年纪,家中诸人都关照上了,心头触动颇大。崔范离家这些年,肩头的担子,家族的崛起,香火的传承.......一切的一切都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现如今嫡孙如此争气,老爷子面上严肃,心里却是高兴的。   崔洛与众人挥别,她与顾长梅先后上了马车。   老爷子站在巷子口良久,这时,隔壁吴家老爷正好出来。吴家现如今如日中升,要是今年吴家少爷再考上进士的话,崔家就会被比到尘埃里了。   吴老爷明显嘲讽一笑:“崔老哥,你家长孙去书院了?没记错的话,下月该县试了吧?你可得看紧了,谁知道会不会跟他爹一样,临阵脱逃了!”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崔老爷子内心深处最不能被人碰及的地方,他甩了袖转身而去。一进入府门,险些就气晕了过去。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呐!”崔老爷子觉得,他就算下了地府,见到了崔范,也不能原谅他!   若不是因为崔范的不争气,崔家又怎会被人指着鼻子骂!   当日,还在养病中的崔倩就被莫名其妙禁足了,柳姨娘亦然。   她二人可能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其实老太爷是个心底澄澈之人,他这是为了崔洛!柳姨娘和崔倩母女两的那点小把戏,他怎会不知道?只不过懒得去管一个妾和庶女!   柳姨娘的位分还是在崔范死后抬上来的,就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若因这二人在外面丢了崔家的脸,扰到了崔洛的心神,那就损失大了。   *   书院这一日异常热闹,学子们陆陆续续都从家中赶过来了,裴子信是前天就来了书院。他今年穿了一身簇新的墨蓝色长袍,样子竟然好看了几分,而且个头也长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几乎是‘见风长’的。   崔洛成了全书院最矮的一个了。她并不着急,晚一些长身子对她有好处,届时科考搜身才容易蒙混过关。   而且她必须趁早考上!   第一世到了秋闱时,她已经十八了,差一点就暴露了身份,春闱更是胸脯明显。   彼时,只因上一科的科举舞弊案,皇帝特派锦衣卫监查,是顾长青替她解围,上前搜了她的身。事后,这人却是一直不曾提起,他只是在她腰上象征性捏了几下,中衣未脱下,也并未细查。崔洛也不知他当初到底知不知道?!再后来她的一条小命就没了。   至于第二世........她真的很想忘记那场事故!   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保全自身,如此,崔家才能有望!   胡勇如常进学了,但入后院那一刻,其他正在嬉闹的学子顿时如同被定住了,一双双眼睛却是盯着他。   王宗耀小声解释道:“崔洛,长梅,你们可能还不知情。晋小姐过两日就要与许墨相看了!”   崔洛和顾长梅今日才来书院,的确不知情。   崔洛的八卦之心并不强烈,因为她知道顾长梅一定会问到底,她听着就是了。   顾长梅惊讶:“什么?怎会是许墨?不成!这让咱们晋江书院今后颜面何存!”   他似乎很激动,比胡勇的情绪还不稳定。   许墨是麋鹿学堂的佼佼者,晋晓悠是晋老夫子的孙女儿,两家书院一向不合,学子们更是恨不能将对方视作竞争对手,加之上一回问学大赛,两头的学子们对彼此仇恨颇深。   王宗耀继续道:“哎!可怜胡勇是一颗痴心葬送了。”   顾长梅愤慨:“肥水不流外人田!晋小姐怎能许配给许墨那家伙,老夫子是不是眼睛瞎了!”   众人:“.........”   许墨能文能武,相貌俊美,许家门第高贵,家族累世财富,又是官宦之家。   放在现世,许墨便是实至名归的婚姻市场的顶级抢手货!   不是晋老夫子眼睛瞎了,是他老人家火眼晶晶,精明过头了。   众人沉默着,顾长梅却是愈发激动:“不行!一定要制止晋小姐与许墨相看,这事要是成了,咱们晋江书院的学子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顾长梅思绪太过奔放。   众人依旧沉默:“.........”   晋晓悠的确是晋老夫子的孙女儿无疑,但她不是晋江书院的女儿,她嫁给谁,跟学子们的关系.....似乎不大吧?!   见所有人无动于衷,顾长梅又道:“晋小姐嫁给了许墨,不就是等于咱们晋江书院嫁给了麋鹿学堂么!你们甘心伏于人下!”   众人:“!!!!”   裴子信已经听下去了:“长梅,你胡说些什么!”   顾长梅的理由实在牵强,但道理似乎能说得通。众人面面相觑,裴子信却是臊的慌。   这一日,书院内的学子们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仿佛受了顾长梅的影响,潜移默化之下,也觉得自己快跟着‘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书院:.......我什么时候要嫁人了?   众学子:同样不能理解!   PS:今天还有一更哦。 第40章 县试搜身   晋晓悠与许墨相看的日子定在了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   所谓相看, 也不过是趁着晋晓悠的父母尚未去任上,两家也好找个合适的机会将亲事定下来。   婚事虽还没有说定, 基本上是八九不离十了。   二月二又称‘青龙节’, 有些地方也将这一日当作敬龙祈雨,让老天保佑丰收的日子。对于书院少年们而言, 这一日则适合踏青吟诗, 一个个恨不能鲜衣怒马,招摇过市。   每次当众学子结伴而行, 华衣锦袍,气度矜贵, 总能迎来路人频频回首。这可比他们单独出来要拉风的多。十来岁的少年郎, 恨不能成为全天下瞩目的焦点, 渴望存在感。要是有漂亮的姑娘家多看了他们一眼,那更是不得了,能在书院炫耀一整日。   王宗耀擅长打听小道消息, 晋许两家会在哪处的画舫见面喝茶,书院所有人已经皆知。众人今日的目的地便是大明湖畔的画舫!   以顾长梅为首, 胡勇,王宗耀等数十人都已经打扮光鲜,墨发没有束起发髻, 但梳的一丝不苟,势必按着风流倜傥的样子去打扮自己。   崔洛即将参加县试,裴子信更要准备几个月后的院试,只要他考上秀才, 他家中的几亩水稻田还能免去税银,案首更有县衙的白银嘉奖。故此,裴子信对案首势在必得。   他二人皆不想去搅这滩浑水。   但寡不敌众,和这个年纪的富家少爷们讲道理是最大的错误。崔洛和裴子信是被众人半是簇拥,半是胁迫着离开书院的。   崔洛天生力气小,这一点她也很郁闷,待高中之后,一定找个师傅学点手脚功夫。当真遇到不讲理的人,还是用武最直接。可怜她细胳膊细腿,被顾长梅长臂一捞,就带上了马背。   这个月份骑马,还是很冷的。幸好顾长梅是将她放在了身后,冷风不会迎面吹来。   也不知道这群家伙哪里弄来这么多匹么?坐马车不好么?!   崔洛瞄了一眼裴子信,他是坐在前头的,正被王宗耀‘圈在’怀里,见他以这样的姿势生无可恋的拉着脸,崔洛很不善良的寻找到一丝心理平衡。   似乎众学子皆知道崔洛和裴子信不会骑马,除了他二人需要有人带着之后,其余的人都是各自一匹马。   正当众人准备好从书院浩浩荡荡的离开时,秦玉从巷子另一头的晋府走了出来,她的伤早已康复,正悠闲着款步而来。   不愧是在军营历练多年的女子,就是走路的姿势也是英气十足的。   众学子脸上的意气风发在看见秦玉的那一瞬就蔫了。   少年们各怀心思。   “完了,今日的事怕是要黄了。”   “晋小姐要是真的嫁给了许墨,我便休学回家,否则日后遇见麋鹿学堂的学子,我如何能忍?”   “这事关系书院荣辱,坚决不能向秦先生低头,缙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把她领走!”   崔洛的态度一直不曾明朗,扪心自问,许墨的确是良配,晋小姐那样标志的美人儿,理应有个好归宿。至于胡勇,崔洛并不同情他,商贾圈子里,谁不知道胡家的丫鬟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可人。他可不缺艳/福。   裴子信一双眸子直溜溜的看着秦玉,就好像是看到救星来了。   待秦玉一走进,离着众学子尚有几步之远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等着秦玉发话,让他们一个个滚回去。   秦玉身着右衽淡蓝圆领长袍,依旧做男装打扮,秀丽的面容因为年纪的增长,让她本就精致的五官平添了一份知性美,让人看不透。   她在众学子身上扫了一眼,神色不明,却道:“恩,记住了,今日不要给我丢脸,都去吧!”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很古怪!   众学子:“.........”纷纷露出狂喜之态。   崔洛:“........”表情依旧,内心对秦玉不发表任何评价,毕竟她并非寻常女子。大千世界,人是多样化的,没有千篇一律的规定谁就该是怎样特定的秉性。   裴子信:“..........”短暂的喜悦之后,又是生无可恋的拉下拉脸。聪慧如他,还是没弄明白今日学子们此行的目的在哪里?又不是去抢亲,人多了就能胜么?非得拉上他作何?!   而且,此事一出,晋老夫子必定不会放过他们,秦先生也真是太奇怪,这不是误导人么?   裴子信还处在懵愣中,王宗耀已经踢了马腹,开始驱马了。   *   一场春雨之后,湖岸的垂柳开始冒出青黄色的嫩叶。画舫周遭,春风拂碧波,唱曲儿的,作画的,吟诗的.......文人雅士最喜聚集此处,还可见贵妇们由丫鬟婆子簇拥着,聚在一处打牌赏花。   学子们纷纷下了马,裴子信总算得到了解脱,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和崔洛说上两句话,他出生贫寒,家中靠着几亩水田才得以勉强度日,哪里来过什么画舫?   崔洛于心不忍,有些看不下去了,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子信,这里是画舫,又非烟花之地,保不成咱们还能遇见吟诗作赋的国子监的举人老爷呢。”   国子监的学子也喜欢成群结队出来踏青,大明湖是必游之地。这一点,崔洛相当的清楚。   裴子信闻言,丧着的脸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他马上就要考秀才了,顺利的话,今年下半年就能入府学,来年便能参加秋闱。一旦考上了举人,身份地位就会有质的飞跃。所谓一朝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便是如此了。   故此,裴子信一听到举人老爷几个字,就连眼神也亮了几分。他再无怨念,也跟着众学子在湖边游玩了起来。   崔洛很郑重道:“子信,其实做人可以圆滑一些,你所看到的并不是真的,有时候人不能太过执念。”她很不喜欢将来会有一位裴青天扰她清静,而且这人还曾是她的同窗室友。她还不能对他下暗手。   裴子信精读四书五经,八股文章做的很好,但为人处事上,仿佛少了一根筋,有些地方他就是转不过来。   “......崔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这些人今日来捣乱,还不算圆滑?大伙都是读圣贤书的,难道这点道理都不懂?”   崔洛眨了眨一双墨玉眼,继续给他洗脑:“子信,圣人之所以是圣人,是因为他们出现的早,如果你生在那个时候,说不定现如今也是圣人。圣人也有出错的时候,不可全信矣。”   裴子信听了这话,如受了天大的刺激,他活了十几年,圣人所言就是他的信仰:“胡说!崔洛,你怎能说出这种话?你过几日就要县试,藏着这种心思未必能考中!你好自为之吧!”   他丢下一句话,就往众学子的方向大步而去,就连背影也是愠怒的,就好像崔洛亵/渎了他心目中的最伟大的神灵。   崔洛站在原地,春风从湖面吹来,夹着二月暖阳的温和,与芳草清香,她欲语却无词。   王宗耀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崔洛,你放弃吧,想要说服子信不亚于考上状元,你办不到的!”   崔洛粉唇一抽。   谁说她办不到!   真是不巧,她很荣幸的高中两次状元,第一世还险些要娶长公主,不过幸而那位金枝玉叶心有所属。   王宗耀很少落在后面,他今日从书院出发之前还很积极,此刻却悠闲自得,半分没有要寻找许墨等人的意思。   崔洛疑惑的看着他:“......不对,哪里有问题?宗耀你怎么不跟他们一道去找许墨所待的画舫?”   王宗耀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打开,笑容略显坚硬:“崔洛,你就别问了。”   二人沿着河堤走了一段路,学子们早已不见了踪迹,也不知道都到哪里寻人去了。   而且,今日的计划本就漏洞百出,就算是找到了晋许两家相看的地方,又能怎样?还嫌百遍《藤文公》抄的不够么?   崔洛突然止了步:“我们中计了,其实,相看的地方根本不在大明湖对吧?宗耀,晋老夫子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王宗耀的步子也戛然而止,震惊的看着崔洛。   崔洛从一开始的时候一直在藏拙,只是有些地方藏也藏不住,如果不是刻意伪装,很容易就暴露出来。   比方说此刻,崔洛的聪慧和反应之快,让王宗耀微微纳罕。   全书院的学子都去寻人了,独她冷静的跟自己对峙。而且她这么快就看出问题了?   王宗耀拿着扇子不停的给崔洛扇风,像是在讨好:“那个......崔洛,我也是被逼无奈,你也知道,晋老夫子他...他他....他老奸巨猾,心思诡谲,我哪里是他的对手,他让我干什么,我还不得老实的去办。”   崔洛推开他的手,“别对着我扇,我冷!”   提及晋老夫子,崔洛也感觉到了这位老先生深不可测,竟然提前就将学子们耍的团团转,他一定知道大伙会从中破坏晋晓悠和许墨的相看。故此才使了这么一招。   虽说学子们起不了大浪,但少年的精力是无穷无尽的,会给人带来不少麻烦。   王宗耀继续讨好:“崔洛,好洛洛.....你千万不能出卖我,否则大伙还不得把我跺了!你一定不能眼看着我死啊。”   崔洛挑了挑眉,这算是抓住了王宗耀的把柄了吧?   很好!   她暂时并没有提出任何条件,只问:“所以说,今日早晨秦先生只是出来吓唬咱们?她那话又是什么意思?”   不要给她丢脸?学子们如何给她丢脸了?此人也是同样的深不可测啊。   王宗耀双手一摆,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我可告诉你啊。咱们书院里的先生都是人精,个个心思深沉。不过......你的老师徐夫子除外。”   崔洛:“.........”真相了!   到了晌午,众学子在沿河堤上的小酒家集合,无人找到了晋许两家的踪迹。一众人用午饭时,崔洛见胡勇脸上并无痛失所爱的悲鸣。   这个年纪的少年顶多是爱慕了对方,哪里有什么至死不渝的情义。   而且,崔洛一度怀疑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山海皆枯方能与君绝的爱情。   反正,她活了几世也不曾遇见过。   直至落日西沉,众学子才陆陆续续骑马回书院,一张张俊美白皙的脸,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皆是红通通的,不管他们将来如何,如今只是青葱少年。   崔洛刚下马就被秦玉叫到了戒律堂问话。   说实话,崔洛丝毫猜不出秦玉找她干什么,而且她那日还看见了缙王与秦玉之间的纠缠,她丝毫不想不想被秦玉‘约谈’。   戒律堂这样的地方,单是听到名字,就让人不想踏足,崔洛见到秦玉时,她坐在圆椅上,正吃着糕点,眉眼极淡,像是无声的画中人。   崔洛先开口,声音不卑不亢:“秦先生找我?”   秦玉没有抬眼,招了招手让她坐下,道:“知道我找你是因为何事吧?”   崔洛:“.....学生不知。”   少顷,描金小碟里的最后一块点心用完后,秦玉方抬眸,一开口就是单刀直入:“崔洛,你是书院唯一一个没有通过县试的学子。当初你是如何进来的,你心里很清楚,此番县试,你不能落榜。”   崔洛终于有机会与秦玉对视了,她的眼睛真的特别好看,而且那股子熟悉感又涌了上来,这等气质和说话的方式,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也听到过。   崔洛在她面前,佯装成听话懂事的模样,点头如捣蒜:“学生一定竭力而为。”   秦玉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恩,你回去吧。”   崔洛:“......好,先生保重。”   蓦的,崔洛说出这话,自己也是一僵,她好端端的让秦玉保重作何?   崔洛没有再看秦玉的表情,全当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转身就一路没有停歇的走出了戒律堂。   *   县试的日子转眼即至。   崔洛提前几日回了大兴,县试由本地知县主持,总共考五场,每日一场,黎明前点名入场,即日交卷。分别考八股文、试贴诗、经论、律赋、策论等。   她对这些已经很是精通了,第一世的案牍劳形没有白费。   其实,大明的科举一开始沿袭了前朝,考的是“经义”。直到成化二十三年才由“经义”变为开考八股文,规定要按八股方式作文,格式严格,限定字数,不许违背经注,不能自由发挥。后来,经王鏊、谢迁、章懋等人提倡,八股文才逐渐形成了以讲究格律、步骤,并逐渐形成比较严格的程式。   故此,只要掌握八股要意,且所写文章没有超乎寻常人认知的内容,亦或是太过发散思维,基本上便可以考过了。只要照着葫芦画瓢即可。   考试的前一天,洛十娘忧心忡忡的问崔洛:“洛儿啊,娘听说进考场是要搜身的,你.......你这副样子能过关么?”   崔洛笑的很哀叹,她这个娘总算知道,让她女扮男装回京其实存在很大风险隐患的,且不说桃花村的人皆知道她的身份,单是科考必经的过程就容易露馅。   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她有了实力,自然会逐一扫除隐患。   崔洛道:“无事,娘放心,儿子有法子。”   她指的法子无非是在中衣里面绑上数层绷带,加上身子还没长开,只要不脱的精光,也难以辨出,毕竟考试那天时间紧迫,并非她一个考生。   洛十娘‘哦’了一声,双手合拢往西边拜了一拜:“范哥,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洛儿,她要是考上了,崔家将来才能有依靠啊,你在那边脸上也有光不是?”   崔洛打住了洛十娘的话:“娘,别说了,爹他听不见的。”   洛十娘:“........是么?”   崔洛:“恩!”   五更天时,崔洛就已经起榻,崔老爷子带领着阖府上下的所有人皆站在门外送她,仗势隆重。   五郎此番跟着崔洛去县衙,同样很兴奋,仿佛是他自己要去考试似的。   科举考试十分严格,搜身是必要环节,一般会脱去外裳,只着中衣。就连鞋筒,发髻里面也会搜罗一番,查看是否带有便条。   到了县衙,崔洛准备好被搜身了,不过她对这样的事依旧很排斥。终于轮到她时,一开始搜其他考生的皂隶突然换了一个。   那人走到崔洛面前,态度谦和,并且从头至尾都没有看崔洛的脸。先是查看了崔洛的卷宗,而后才让她脱衣。   崔洛发现此人五官秀丽,肤色白皙。待一靠近,她更是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   那耳垂上隐约有痕迹?!怎么......有耳洞?   是女子?!   崔洛内心之惊讶比上一回顾长青来搜她身时,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明显,此人是女扮男装的。   可是为何?   衙门里不可能出现这种状况。   她第一反应并不是狂喜,而是猜忌和惊愕。   难道有人在暗中安排了?会是谁?如果真如自己所猜测的一样,那么肯定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了。   崔洛:“!!!”   片刻,她便被放行了,该女子只是随意摸了她的腰肢和胳膊肘,有意避开了某些部位。   如此,崔洛更加笃定,她真的暴露了!   入了格子间,崔洛依旧心跳不稳,待她坐定后,极力让自己平定下来。她深呼了一口气,开始快速寻思,那人是想帮她么?那以后会不会以此要挟?在官场待久的人,会养成一种难以戒掉的习惯,那便是疑心!   总会怀疑旁人会加害于她!   考官开始宣布考试开始,卷子发下来后,崔洛强迫自己不去想。   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允许她有回头路了。   第一场为正场,考的是《四书》文两篇,五言六韵试贴诗一首。诗与文的写法皆有一定格式和字数限制。这一点崔洛拿捏的很准。   她心中有事,却依旧笔走游龙,写得酣畅淋漓。到底是考过两次状元的人了,县试对她而言,实在是太过容易。   这一日算是安安稳稳的过去了。县试没有被搅乱,她的心思却是乱了。   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到此为止啦,对了,有件事公布一下,情人节那天的章节评论有红包哦。   PS:此大明湖与容嬷嬷没有任何牵连,亲们莫要脑补.......嗯........ 第41章 雅集惊心   县试的规则是第一场录取者准应府试, 其余各场是否参考听考生自便。   但为了日后院试考过能够顺利进入府学,崔洛接连五场都考了。进入顶级学府, 更容易遇到将来在朝堂上的同僚。有了一层同窗情谊在, 许多事情会事半功倍。   仕途朝堂不是一个将道义人性的地方,善与恶没有特定的划清界限。   好人与坏人只是所站的立场不同罢了。在朝堂上不得拉帮结派, 私底下的交情有时候却能帮上大忙。   考完的当日, 崔老爷子让崔洛将所答之题同他说了一遍。老爷子是秀才出身,他以为凭自己的那点学识, 还能指点崔洛一二。可当他看完崔洛所写的文章,老爷子当天晚上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让小人煮了酒, 一个人喝了半盅。   七日后放榜, 崔家的小厮于三更天就在衙门口等着了。   崔洛考第一场时心神不定,答题时忘了藏拙,她本不想这么早就冒尖, 却还是得了县试第一。   当榜单结果传到崔府时,崔洛自己也懵了一懵:不应该啊。   或许是两前世在科举上用力过猛, 八股文章已经在她脑中根深蒂固,就如会凫水的人一般,就算常年不下水, 但这个技能却是忘不掉了。   崔老爷子大喜,崔府已经太久没有这等喜事了,遂交代了各处的庄子和铺子里的管事,伙计们一应皆有赏钱。另外, 崔老爷子还特意在石墩胡同里点了半日的爆竹。   轰天的声音震耳欲聋,噼里啪啦,到了下午才停息。   五郎是崔洛院里的人,他的赏赐比旁人丰厚,从管事那里领了赏银,兴奋欢喜的在院子里扫地,见崔洛从屋子里出来,一身春装胜雪,浅容淡笑,他微微一愣。   五郎觉得少爷今日格外的好看,五郎不识几个字,找不出词来形容崔洛,只觉得自家少爷就像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一定是文曲星下凡,不然怎会进学几个月就中了县试头一名。   五郎上前:“少爷!少爷,告诉您一个好消息,隔壁的吴家老爷子今个儿犯病了,接连请了两位大夫过来医治呢,小的打听过了,吴老爷子的这里出了问题。”五郎指了指胸口。   心脏病?   崔洛淡笑不语,她哪里不知道祖父故意在吴家大门口放爆竹的用意?虽说她内心深处并不想认崔范那样的爹,但她很喜欢崔老爷子。崔洛刚考过县试,他就把死对头死病了。   崔洛仰头望着远处千万里的浮云,也不知是从哪一世开始,她选择不再循规蹈矩。泯恩仇,报宿愿,反倒让她觉得身心畅快。   人生苦短,何必憋屈。   试问这世上又能有几个圣人?!不去主动祸害别人,但总不能任由旁人来祸害自己!   隔壁的吴家不过是个小角色,即便是这样的门户也欺负到了崔家头上来了,冲着吴家放几串炮算什么!也就柳姨娘与崔倩蠢到一定程度,还以为吴家有可能与崔家结亲!   简直是天方夜谭。   吴家是在等着子孙发迹后,跟高门大户攀上姻亲呢。   无论如何,今日老爷子高兴就成了。   他老人家因为崔范忍辱了这么多年,也是不容易。   崔洛只是过了县试,过几个月还有府试要考。如果赶的及的话,还能与裴子信等人一同参加今科的院试,届时就能去府学了,怕是届时吴家老爷会气的起不了榻了吧。   崔洛双眸清亮,望着浮云万里发了一会呆,唇角溢出一抹开怀的笑出来。   人生其实可以无比美好,前提是没有那些冤家们!   思及此,崔洛收回了视线,缄默了。   她在回廊下踱步,最终将所有怀疑集聚在两人身上。   一是顾长青,二是萧翼!   她安静的在府上等了几日,却未曾有人上门,亦或是任何提示。对方应该算是帮了她,而且手上权势尚可,否则不可能在衙门里安插自己人。   她目前只能想到萧翼与顾长青,而且他二人皆有这个人脉与实力。   “五郎,去找管家备一份厚礼,几日后是顾家老太太六十大寿,我要去一趟。”   五郎应下:“小的这就去。”   长信侯府现如今与承恩伯府时常走动,顾老太太大寿的话,长信侯八成会去。   她要想个什么法子才能让洛十娘不去参加酒宴呢?   *   刚入夜,洛十娘的屋子里灯火通明,崔洛一走到回廊上就能听到洛十娘在哼着杭州城有名的小曲儿。   她似乎心情很不错。   崔洛步入内室,见洛十娘正在缝制披风,看着样式与颜色,崔洛问:“娘,这是给长梅做的?”   洛十娘点头,招呼崔洛过去坐。   “洛儿,你怎的来了?我听你祖母说,到了四月,你还要参加今年的府试。这也太快了些,你可别勉强,若是觉得吃力,明年再考也不迟的。”洛十娘笑道,她温和的样子柔美且娇/媚。不是单纯的漂亮好看,而是让人转不开眼的吸引力。   比清秋桂子的秀丽更加夺目。   崔洛挨着洛十娘坐下,小脸上没什么喜悦,她长叹了一口气:“唉........”   洛十娘还有些不太习惯,崔洛从未在她面前这般过,寻常只有她在崔洛跟前唉声叹气,洛十娘便问:“洛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崔洛并未开口说话,又是一阵叹气:“娘,您有所不知。这一次考了头一名并不是我的功劳,是爹!真的是爹!我昨个儿还梦见他了。所以啊,那日娘的祈求,爹应该都听到了,但是......”   洛十娘手头的针线陡然之间落了下来,美眸直直盯着崔洛的唇,恨不能用手去拔,让她多说几句:“你......你梦见你爹怎么了?”   这个时代的妇人对鬼神之说多半都是坚信不移,洛十娘更是如此,对崔范多年的思念全都寄托在来生还能见面的梦幻里。   崔洛蹙着秀眉,挤不出泪珠子,却是一直不眨眼,好让眸底看上去微微湿润,情至三分,就已经很逼真了,她道:“爹说,他还会保佑我科举,只是......他一人毕竟精力有限,这一次还得靠娘才行。”   洛十娘一愣,她除了会做豆腐和衣裳,其他什么也不会了。   “我?洛儿,娘能做什么,你只管说。”洛十娘除了需要别人之外,也渴望被人需要。当初崔范离开她,几乎连吃饭都成问题。崔范一个大男人任何事都不会做,家中一切皆依靠洛十娘,即便是那样,她还将自己活成了一朵牡丹娇花。   崔洛感激的眨了眨眼,“娘,儿子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其实也不难,爹在梦里说了,只要您闭门不出,念佛七日即刻。不过........过几天是顾老太太的生辰,您怕是不能去了。”   洛十娘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她虽然不识字,但她这阵子跟着崔老太太在小佛堂里礼佛,像《金刚经》便可念上了。   “洛儿,你放心,娘本来就不想去顾家,那些妇人也看不惯娘出身贫贱。娘明日就跟你祖母说身子不适,留在家中修养礼佛,你祖母近日待娘可好了,不会不同意的。”洛十娘骄傲一笑,觉得自己这个儿媳妇当的越来越成功。婆母非但不苛责,还一心待她好。简直视如亲女,比她自己的亲生母亲还要疼她。   崔洛就喜欢洛十娘爽快的性子,她道:“娘!那儿子就全靠您了。”   洛十娘觉得自己高大了几分,能帮上崔洛的忙,她比谁都高兴。   崔洛有些心虚,想借故离开,洛十娘又问她:“洛儿.....你爹......他还说了其他什么了?有没有提到我?”   崔洛:“..........”欺骗老实人真的不是滋味,而且这样的理由,洛十娘她也信了?!不知为何,崔洛有些心疼她,道:“爹说,他在那边一切安好,让您也好好过日子。”   这个回答有些朦胧又模糊,洛十娘听后既高兴,却也失落,待她回过神,崔洛已经离开了她的屋子。   *   三日后,承恩伯府。   崔洛与祖母一同过来给顾家老太太贺寿。   顾长梅早就在等着她了,见到崔洛就拉着她远离了筵席处。   这一天,顾家宾客盈门,前来贺寿的大小官员比比皆是。崔洛被顾长梅拉到后园子,“崔洛,你考过县试了?秦先生当着所有人夸了你呢。”   崔洛:“........夸我什么?”被秦玉夸了?她有些排斥!秦玉的话总让人分不清真假。   顾长梅笑道:“当然是因为你中了头榜。咱们书院除了你之外,就只有子信在县试时是第一名。”   崔洛环视了四周,她今天跑一趟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说这些,她问:“对了,表哥可在府上?”   顾长青表面清冷,实则极为孝顺,顾家老太太生辰,他不可能不在府上。而且八面玲珑的萧翼也极有可能会出现。   今天是她试探他二人的大好时机,到底是谁看出了她的女儿身,还在暗中帮了她?崔洛觉得这件事非常重要。   将宿敌培养成盟友才是智慧之人应该做的!   顾长梅感觉崔洛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反倒惦记着他大哥,他心里有些不太痛快。   俊美的脸说变就变了,“我大哥他那人......其实真的很无趣,我带你去认识几位公子哥,他们很会玩的。”   崔洛:“.........”当初是谁说顾长青是个热情的人来着?   二人沿着夹道往前院走,就在转过月洞门时,崔洛却见那两人竟然同时出现了,而且此刻正迎面走来。   崔洛知道想试探这两人的难度很大,不过既然已经碰见了,她不会临阵脱逃。   崔洛步子站定,她的视线先在萧翼与顾长青脸上来回看了一遍,甚至于直接与二人眼神交流,好不避让。至于他二人能不能领悟其中意思,崔洛就不确定了。   “表哥,萧大人,这么巧啊。”这是崔洛第一次主动打招呼,连那抹半分稚嫩,半分狡黠的笑意也是自然又和善的。   顾长青微愣,没有作答;萧翼剑眉微不可见的一挑,只是一笑而过,便没有再留意崔洛,二人都将她视作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子。   崔洛:“..........”是她猜错了?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长青很少会多此一举的热心‘帮’人;而萧翼呢?崔洛记得他彼时发现自己的身份之后,那些可恶到了极点的行径,与此刻的漠然截然不同。   难道还有第三个人?   顾长青走了过来,对顾长梅道:“没事休要乱跑,今日是祖母大寿,你给我安份一点。”   顾长梅那个委屈啊,他都干什么了?   顾长青言罢,与萧翼二人从夹道信步而走,两人背影皆是伟岸俊挺,墨发玉冠,锦袍华服........肩并肩,一路浅谈,一个说的认真,另一个听的很入神,画面诡异的和谐。   “崔洛?你在看什么?”顾长梅打乱了崔洛的思路。   崔洛还在云里雾里,每一世都有突发其然的事情发生。她就算知道过和将来,也不可能掌控全局。比方说此刻,她就是一个失败者。   或许正有人在暗中窥视她的一举一动,她却全然不知。   “没什么!对了,长梅,你近日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崔洛借机打听。   顾长梅听到‘闲言碎语’四个字,当即来了兴致,从某位大人家中的美妾说到顾贵妃身边的美婢,打开了话匣子,止都止不住。   崔洛:“长梅!呵呵,走吧,咱们去前院吃酒。”崔洛立即止住了他的话。   顾长梅这时却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几日不在书院,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晋小姐她闹着绝食了!”   崔洛并不感兴趣,吃午饭期间,却是硬生生被顾长梅给灌输了进去。   原来晋许两家那日相看,晋晓悠自己并不知情,她对许墨没有儿女心思,想嫁一个彻彻底底,不染官场是非的人。故此,才闹着绝食,不同意订婚。   至于,结果如何了,崔洛暂时没有问,想来不需要她特意打听,过几日去了书院肯定能听到消息。   从前院出来,崔洛趁着顾长梅与几位贵公子谈话期间,再一次来到顾长青所居的院子。   果不其然,萧翼也在。   崔洛带着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走了过去,“上回还没来得及感谢二位,若无二位,崔家怕是要遭了贼人的毒手了,表哥和萧公子果真都是奇谋善虑的奇人。”   崔洛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白的发亮。   她在悄然注意着二人。   此刻,萧翼低垂着眼眸,手里捧着茶盏,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神色悠闲,不像是知道她是女儿家的样子。   她又瞄了一眼顾长青,他也正看着她,疑惑的神色在他眼中一闪而逝之后,顾长青只是淡淡道:“那是公事,你不必谢。”而且,怎么看着这小子也不是诚心来道谢的?!   顾长青没有闲功夫和一个‘孩子’说话,单是顾长梅已经让他很不耐烦了,他对崔洛没有教导的义务。   崔洛:“.........”她一时间什么也没看出来。   几世为人,她练就的最大本事除了写八股文之外,就只剩下厚脸皮了。   崔洛顺着石杌坐下,她体格很小,坐在那里显得幼小又无辜。一双墨玉眼大而灵动,无比纯真的模样。   顾长青都无法像对待顾长梅那样,叱责她几句。   他与萧翼还有要事相谈,这小子一屁股就坐在了这里作何?   “行了!我都知道了!”顾长青腮帮子鼓动,言罢,那双桃花眼瞪了崔洛一眼。   他的眼睛与顾长梅生的一样,但顾长梅的双目给人的感觉是潋滟的。同样的一双眼睛,顾长青却只能给人警惕之感。   他.......真的都知道了。   崔洛内心一凛,脸上又挤出两只不太明显的酒窝,顾长青这算是承认在县试时帮过她了?他知道她是姑娘家了?   拉拢顾长青......应该不难,两家最起码还有一层姻亲关系。   崔洛突然有些庆幸。   幸好知情人不是萧翼!   她正欢喜时,顾长青却终于叱责道:“你这次考了头一名对吧!不过只是县试而已,休要过于娇纵!”   “.......”崔洛又是一凛,他以为自己是在卖弄这次的科考成绩?   不是他?!   崔洛又看向了萧翼笑了笑。   说实话,崔洛很少会对萧翼笑。前两世几乎皆是与他不死不休了。   萧翼放下了杯盏,葳蕤的五官沉静到了极点,就好像崔洛压根不在此处,他对顾长青道:“长青,今日就这样吧。老夫人生辰,你也该多花些功夫陪陪她老人家。我先回去了。那件事改日再谈。”   崔洛:“.........”也不是他?!   以萧翼的为人,如果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怕是早就找上门了吧!   试探计划以失败而告终,但崔洛没有彻底排除萧翼和顾长青知情的可能性。   她且等着,总有一天那人会以某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而且今日的时间太短,只要有机会碰见他们二人,她还是要继续试探。   不怕有危机,就怕危机来的时候,她尚未准备。   *   三月三,上巳节。   上次问学大赛,晋江书院拔得头筹,崔洛,顾长梅,王宗耀与裴子信四人皆有资格参加一年一度的聚奎堂雅集。   说起这个‘雅集’,在大明也是颇受文人骚客们所钟爱的。   在明代,翰林雅集有“节会唱和”,一般都是由文渊阁大学士主持。会在北京城南择一片幽静地方聚会。酒酣之后,分韵赋诗。翰林聚会最有名的当数“三杨”主政时期的杏林园雅集。   总之,能参加这等高级集会的人都是京城的名流人士,而且必定文采超绝。据说就连相貌也在考量范围之内,太过粗鄙丑陋之人是会被拒之门外的。   这一日,云集在聚奎堂的都是学富五车,文辞博敏且相貌堂堂之人。   崔洛等人在聚奎堂外面的小径就开始弃车信步。   除却崔洛之外,他们三人都换上了簇新的春装,就连裴子信也是穿着一件新做的粗布斓裳。   不像是来参加雅集,倒像是来相看的。   “你们知道么,上次詹事府被烧,文渊阁大学士至今昏迷不醒,这一次雅集是由太子的老师亲自主持,太子也会来!”王宗耀又开始宣布他的小道消息。   崔洛静静的听着,心里头开始盘算。   按着年份,太子朱明辰的老师,应该已经轮到沐白了吧?沐白从翰林院出来就直接去了詹事府,从太子的侍读做起。好像自从文渊阁大学士昏迷之后,他就开始发迹了。   老白啊!   又要见到你了?   崔洛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沐白,当日在元宵节灯谜擂台上,是她赢了他的银子。   沐白这人哪里都好,唯一的致命缺点就是记仇,而且他的脑子里压根就没有‘原谅’二字。一日结仇,终生都在复仇。   太子不喜读书,今天也要来么?   崔洛几人往前走了几步,跃过丛密的竹林,里面别有洞天,沿途有溪水潺流。不一会就能看见一座挹翠华庭。   此处就是聚奎堂,庭院大门外的匾额上的烫金大字还是张首辅亲手所写,恢弘大气,运笔强而有力。单是看字就能想象出此人有多么野心勃勃。否则将来也不会做出谋反篡位之事。   此乃后话。   步入聚奎堂,崔洛第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最为醒目的那一人----沐白。   此刻的他羽扇纶巾,雄姿英发,与元宵那日的银面男子全然不同。   水榭亭台下,朱明辰正在与一位大人对弈,三三两两的文人已经开始赋诗了。   崔洛几人年纪尚小,虽有帖子,但几乎没有人将他们四人放在眼里。   不过,没多时,就有人开始议论起了“灯谜少年”。   原来自那日元宵夜之后,崔洛就得了一个称号,因为她猜对所有灯谜所用的时间曾无人达到,京城百姓便给她取了这么一个外号。   只是,无人知道“灯谜少年”究竟是谁。   崔洛几人完全处于被人无视的状态,而且来者皆是官员,甚至还有三品以上的大员,就是平时咋咋呼呼的顾长梅,今天也是格外的安静。他端坐着,双手至于膝上,十分乖巧的模样。   崔洛:“.........”难得!   裴子信与王宗耀亦然,崔洛却在不停的搜罗着熟悉的面孔,或许除了朱明辰与沐白之外,她还能认出旁人。   这时,一身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的男子款步而来,他手持折扇,风姿飘然,相貌出众。   是萧翼!   崔洛正好也想碰见他,上回没瞧出什么端倪,今日也算是时机。   她的目光追随着萧翼。终于。萧翼也看见她了,他朝着这边看了过来,眼底显然流露了一丝诧异,但很快就被他掩盖。   他冲她笑了笑。   是那种勾/魂/魅/惑的笑。   崔洛:“..........”不对!   这不该是萧翼的眼神,她与他打了两辈子的交道,深知萧翼的眼神永远也不会是飘忽不定的。   待此人走近时,他还在与崔洛对视,那唇角的笑意像刻在了上面,猛然间,崔洛在他眼底看到了什么。   红......红痣!   画皮女?崔莺莺!   崔洛心头猛然间一震,崔莺莺见过萧翼和崔洛,她今日来这种场合,肯定会装成萧翼的样子。   顾长梅总算是见到了熟人,张口就道:“萧公子,你也来了!快请坐!”   崔洛此刻在寻思崔莺莺此行的目的,白莲教与朝廷向来不合,她来雅集作何?   警觉使然,崔洛往水榭的方向看了一眼。   原来如此!   是为了太子而来吧?!   崔莺莺颇为感兴趣的多看了崔洛两眼,毕竟是她曾今假扮过的人,她在崔洛身侧落座,笑道:“崔少爷,好久不见了啊。”   崔洛的确有几日没有见到萧翼了,但她却谎称笑道:“萧大人,你我不是昨日才见的?怎是好久没见?”   崔莺莺:“.........”行走江湖多年,也有失足的时候!   崔洛与崔莺莺之间不过几寸的距离,只要她出手,崔洛必死无疑。   崔洛不动声色的起身,远离了崔莺莺十几步远。她在想到底该向谁通风报信?谁又会信她?就算是太子也不可能直接对长信侯府的世子爷动手!   崔莺莺朗声笑了几句,声音听上去就是萧翼本人。但语气显得轻浮。旁人或许察觉不到,却躲不了崔洛的眼睛。   崔洛双眸晶亮,认真的看着崔莺莺,像是等着她答复。   崔盈盈又是一阵朗笑,“我许是记错了。”   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骚动,隔着一条清池便可见东厂的人走了过来,为首之人身着大红色石湖绸素面直裰,面容妖冶,随着他的走近,视野之内就像是下了一场纷飞的桃花雨。不论在是什么地方看到他,他每次一出场都会给人这种错觉。   汪直!   崔洛内心微微一喜。   汪直十六岁得势,现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权势骇人,手段诡谲,性情却是极好的。走到哪里都是笑若桃花,表面待人随和,最喜欢给人取外号。重点是,他与崔莺莺曾为同门师姐弟。而且关系很不融洽。   崔洛只知道,汪直之所以成了阉人,都是拜崔莺莺所赐。至于崔莺莺到底对汪直做了什么,崔洛拒绝自己脑补。   沐白很不喜欢汪直,见汪直带人前来,走上前就硬声道:“汪公公!你怎么来了?你不知这里是何处?聚奎堂的规矩是‘唯阉人与狗不得进入’,汪公公不识字?这几年翰林院拨了不少庶吉士去东厂授课,汪公公若是太闲,也该去听听课。”   在大明,太监也不好当的,太监进学乃为常事。   沐白人不坏,却是毒舌,日常与汪直斗嘴,二人常年不合。   这都纠缠了几生几世了,如今还是不曾消停。   崔洛知道崔莺莺的克星就是汪直,她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与崔莺莺保持了一定了的距离。   这厢,无论沐白如何侮/辱,汪直还是那副三月桃花的笑意,“呵呵.....老白啊,你肝火甚重,近日可是府上又添了美妾了?”   沐白家中底蕴丰厚,却是等到弱冠那年考上了举人才娶妻,曾今还闹过天大的笑话。别看他长的清俊,身高体健,他对房事一无所知,婚后几年不曾与夫人通房。后来沐夫人闹着和离,这件事才得以揭开。   沐家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沐白开了窍,后来每隔一年就有新人进门,而且各个美貌如花,能生会养。   沐白看着年轻,却已经二十六七了,膝下儿女成群,是朝廷官员当中,子嗣最多的一个。据传,他后院妻妾每年皆有人给他生下孩子的。   所以说,不开荤则已,这一开便根本停不下来!   汪直适才这话分明是拿着沐白曾经的不堪羞辱他。   沐白岂会罢休?那几年是他一辈子当中最大的污点。想当年他一心为了科举,家中从来没有在他房里安排人,他也曾在书院里听其他同窗说过荤段子,但没有实际操作过,妻子又是个本分老实的,否则也不会等了两年才提出来。谁知道会闹出那样的乌龙?!   沐白沉了脸:“汪公公是嫉妒我了?可惜有些人一辈子也没那个艳福!”   汪直依旧不为所动,笑道:“老白啊!杂家今日可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你是自己让开呢?还是杂家动手?”   汪直会武功,沐白不过一介书生,加之汪直身后还带着一队东厂的人马,武力值没有可比性。   沐白气的攥了攥拳头,但他还能说什么!他是太子的老师无疑,但太子不止他一个老师。汪直还是皇上跟前的红人简心腹呢!   论后台,依旧没有可比性。   汪直的一只手搭在了沐白肩头拍了拍,语重心长:“老白,听杂家的话没错,女/色误/人矣,想你曾今也是才高八斗的状元郎,我却听说上次元宵节,你输给了一个少年?”   沐白脸色都青了。   他那日带了面具,无人知道他输过的事,汪直今天却是将他置于了最为尴尬的境地。旁人可能以为输了一场游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可他是状元,而且对方还只是一个孩子!   沐白站在树荫下,长袍随风飘逸,但他此刻周身的气质与潇洒搭不上任何干系。他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这厢,汪直领着一众人朝着这边走来,崔洛一方面不想跟他靠近,另一方面也希望他尽快将崔莺莺抓走。   沐白好歹得了一个‘老白’的外号,崔洛呢?只因长的白,就被汪直叫做‘小白’,而且拜他所赐,全朝堂上的官员私底下都这么喊她!到了最后,人人只记得‘小白’,却不怎么提及‘崔洛’二字。她直接怀疑每一次死后,墓志铭上写的是什么名字?!最可恨的是一听到萧翼这么喊,她浑身都腾起鸡皮疙瘩。   眼看着汪直从身边走过,而且他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崔莺莺的存在。崔洛发现崔莺莺用了折扇挡住了脸,分明是心虚了。所以说,她真的畏惧汪直。   这时,崔洛道:“萧大人,您这把扇子跟之前用的不同,是换了新的?”   萧翼的扇子并不是普通的折扇,旁人或许不知,但崔洛知道,汪直......或许也知道。   那把扇子是高人打造,看着是一把折扇,其实是暗器,萧翼从来都是扇不离身,且剑不离身。他是御前侍卫,帝王钦允他携剑侍驾。   让萧翼换扇子,那几乎没有可能。   崔洛这话让汪直陡然之间止了步,他是何等人物?!没有给崔莺莺任何回旋的余地,当即就去制服她,而与此同时,东厂其他人也上前围困。   崔洛自然不能留在原地,她这次算是出卖了崔莺莺,哪怕东厂的人在此,她也不会留下来,让崔莺莺有任何伤害她的机会。   崔洛趁着打斗,喊了顾长梅,王宗耀,以及裴子信往外跑。   王宗耀心细,他看着崔洛提着袍子就一路小跑的样子,惊讶了。   崔洛看着瘦弱纤细,跑起来还真是挺快,从背影看上去,那把小细腰也太灵活了,一溜烟的就不见人影了。   不过,东厂的人怎么和萧翼打起来了?   除了崔洛之外,其余三人都是一脸懵,而且今日似乎运气不太好,没有遇见指点他们的鸿儒,却是遇见了汪直。   就算汪直表面再怎么和颜悦色,寻常人也不想看见他。   但凡与锦衣卫和东厂有关联的都是什么好事。   崔洛在竹林子里站了小片刻,顾长梅等人才跑了过来。   三人齐刷刷的盯着她看,那眼神都是同一个意思。   裴子信疑惑的问:“崔洛,咱们跑什么?适才不是萧大人么?怎么他也会犯事?”   顾长梅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萧翼做了什么,一时间也无人敢动他吧。要知道萧家背后可是二十万大军啊!哪一位皇子权贵不都是巴望着想拉拢他!   崔洛还在喘气,竹林子里很阴凉,吸进的气让她的肺部不是很舒服,她真的是拿着生命在自我保护。   王宗耀走了过来,大手在她后背替她顺气:“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崔洛的决定是对的,咱们这些人还是不要跟朝堂上的事扯上一点关系的好,你们忘了上回胡勇差一点就被冤枉的了?!”   裴子信与顾长梅纷纷沉默,但好奇心犹在。   他们四人是带着帖子来的,就这样直接走了怕是有欠妥当,就在林子里找了个有石桌的地方坐下,等待聚奎堂里面的动静。   不出三刻,就有身着东厂服侍的人走了过来,:“你们几人,跟我过来!厂公有话要问!”   四人面面相觑,他们之前一直在跟‘萧翼’说话,汪直要找他们几人问话,也说得通。   崔洛等人被人又领入了聚奎堂,这个时候,里面的打斗已经停止了。   汪直坐在藤椅上,一身红袍灼人眼眸,他额头溢出了细汗,春/日下显得肌肤健康光泽。   他在四人身上打量了一圈,举起了他的兰花指,冲着崔洛道:“你!上前一步。”   崔洛此刻只能依着他,她老实的上前,低垂着眼眸,视线盯着青石的地面,就闻汪直道:“恩....生的真白,叫什么名字?”   崔洛:“....小人姓崔,名洛,大兴钱庄人士。”她不明白汪直问她的名字作何?她如今不过是个无名小辈。   汪直又问:“你们几个方才一直在跟那位‘萧翼’说话?都说了什么?一个字不许落下,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给杂家听。”   崔洛几人很配合的演绎了一遍。   汪直却闭上了眼,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沐白:每月总有那么一天出门不利!   汪直:杂家真的是好人,怎么没人信?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看我一脸桃花笑........   崔洛:.......谁再叫我‘小白’,我跟谁没完!   那个,日常求营养液!永远不嫌多,真的.......不要怕会淹死我。   PS:“三杨”是指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人,在当时是非常出名的三人物。 第42章 惊魂未定   崔洛不知汪直在想什么?   他是没有抓到崔莺莺么?   ‘画皮女’的江湖称号不是白来的, 此女狡猾至斯,她藏在京城无疑是一个极大的风险。只要得了机会, 假扮某位官员混入皇宫, 后果不堪设想。   萧翼与顾长青都是城府颇深之辈,捉拿反贼的任务虽重, 但事成之后却也功劳甚大, 然而他二人联手将这个烂摊子抛给了汪直。   可想而知,崔莺莺的行迹是何等的令人难以琢磨!就连萧翼与顾长青也借故推辞了。   谁也不想抓不到狐狸, 反倒惹来一身/臊。   汪直与崔莺莺的关系与恩怨,朝中无人知晓。   崔洛也是后来与汪直走近之后, 才无意中发现。要知道汪直是皇帝的御前之人, 他却曾经来自民间白莲教, 这会让帝王直接将他当作细作给处死。   但崔洛很惊讶,彼时,汪直尽然没有灭她了的口。   至于汪直这个人.......毒辣的时候丝毫不会仁慈, 但要说他是恶人也有些牵强。   他没有站在任何一派阵营,从表面上去看也不图荣华富贵, 崔洛不知他究竟想要什么,他就像是一个无求无欲之人,没有明显的目标和贪念。   其实, 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没有任何弱点可寻,旁人就算是想贿赂,或是威胁他, 都找不到合适的手段。   崔洛,顾长梅四人等了一会,汪直才缓缓睁开眼,那双荡着秋波的眸子复而又溢出了笑意,几息之前所有的严肃都不见了。   他不仅对朝廷中人和颜悦色,对旁人亦然。兰花指一翘,悠悠道:“恩.....杂家知道了,你们几个孩子先回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崔洛的错觉,她感觉汪直多看了她几眼。   孩子?   他是本朝以来,年纪最轻的提督太监,十六得势,如今也才二十出头。   *   适才场面大乱,太子被众侍卫护在了身后。这时太子朱明辰走了过来:“汪公公,刚才我见那歹人又换了一张面孔,莫不是传闻中白莲教的逆贼?”   汪直起身,对朱明辰鞠了一礼,“殿下,此处不可久留,杂家命人护送殿下回宫。”   汪直对白莲教只字未提。   朱明辰见状也不再多问,汪直看似随和,但他如果不想说的话,没有人能问的出来。朱明辰表面纯良,也是个颇有心计之人。   少顷,崔洛几人刚要离开,汪直却道:“站住!你!还有你!给杂家留下,其余的都可以走了。”   崔洛与顾长梅被汪直点名叫住。   宫里每逢酒馈,顾长梅也跟着承恩伯去赴宫宴,汪直自然认得他。而崔洛却不知汪直为何将她也留了下来。   裴子信面露忧色,王宗耀拉了拉他的袖口,眼神示意他赶紧跟着自己离开。   裴子信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一出了小竹林,当即就问:“宗耀,崔洛和长梅不会有事吧?我怎么见那人十分古怪?”   他指的是汪直。   长的太好看,比女子还要媚艳几分,但分明又是男儿的五官和体格。   王宗耀边走边给他解释:“子信,你不必担心,崔洛和长梅有承恩伯护着,不会有事。而且那个人可不是你我能擅自议论的,咱们还是先在马车上等着吧。”   阉人虽身份低微,但身处皇权的最中心位置,很多时候,就连朝中大臣也得巴结着。   裴子信回头望了一眼,心绪微有波动,他想要的仕途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似乎并不喜欢汪直。   这厢,崔洛与顾长梅虽然被扣下了,但待遇还算良好,并无任何武力手段相待。   崔洛在忖思他二人被单独留下的缘由。朱明辰已经被人护送回宫了,那么他们还留下做什么?   沐白这个时候走了过来,“汪厂公好兴致,逆贼逃脱了,你不去抓人,扣着两名晋江书院的学子又能怎样?”   沐白很想取笑汪直,若非头上顶着詹事府的官职,他得时刻保持着太子老师应有的儒生风度,崔洛猜测他都能当场骂出来。   其实,沐白更适合当言官,他和裴子信很有相似点。   汪直眯着眼睛笑了笑,给沐白倒了杯茶:“老白,坐下说吧,一会顾千户就该来了。”   顾千户?   顾长青升官了?   他不是一直不在意这些么?前阵子还是在百户的位子上,如果他想晋升,早就上来了,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   崔洛知道他们这些人已经开始在暗中逐渐谋划了。夺嫡非小事,步步谨慎方得始终,没有十几载的精心布局是赢不了天下的。   各方势力均衡,谁主沉浮还不一定。   崔洛这辈子告诫过自己,这一世无论是谁问鼎,皆与她无关。她不会站在任何阵营。   最起码,崔洛此时此刻是这般想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终于知道汪直将她与顾长梅留下的目的了,原来是为了引顾长青过来。汪直对顾长青的举荐肯定很恼火,他这个时候还能气定神闲的品茶,度量惊人。   沐白没有客气,落座之后接受了汪直的敬茶,囫囵吞了一口,质问:“汪公公,你一开始就知道逆贼会扰乱雅集吧?幸而太子殿下今日无恙,否则你就算赔上十颗脑袋也不及!”   沐白在怪汪直没有提前告之他。太子真要是在雅集上出了事,沐白作为雅集的主持者,也是逃不了干系的。   汪直耸了耸肩,“非也,老白你冤枉杂家了。杂家又不会未卜先知,怎会知道白莲教的人会混入雅集,算起来应该是你监察不利吧!”   沐白气的眼眸直瞪,“汪直,你休要血口喷人,那贼人本事滔天,与萧翼长的一个摸样,我的人又怎会辨别!”   他气急了,直呼汪直的名讳。   汪直就喜欢看他被自己气的炸了毛的样子,桃花眼带笑含/春,“呵呵,老白,你很容易激动啊,这可不好,会容颜苍老的。”他葱白的兰花指拾了块小碟里的桂花糕吃,又往沐白面前推了一推,示意他也吃一块。   不知沐白闻此言,心里作何感想。   反正崔洛与顾长梅纷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多时,身着绯红色飞鱼服的顾长青携了锦衣卫阔步而来。速度之快让崔洛微微纳罕。   他一上前,便道:“汪厂公,我这两位弟弟现在可以走了么?”   顾长青面对汪直,非常直接了当的表明来意。   沐白似乎觉得自己不是孤军奋战了,也道:“是啊,汪公公实在古怪,这两个孩子能知道什么?可别把人家给吓坏了。”   众人一愣。   倒不是沐白的话让人惊讶了,而是他方才做出的动作,竟也差一点就翘出了兰花指。   沐白反应极快,当即收回了自己的兰花指。   汪直‘呵呵’笑了两声,假装没看见,他道:“老白这话就不对了,孩子怎么了?人家好歹也赢过你这个前科状元啊。”   崔洛:“....!!!”不带这样坑人的?!   蓦的,崔洛很想让崔莺莺再次出现,不愧是同门是姐弟,一样的让人无语。   沐白这时盯着崔洛看了几眼,她当天晚上虽然带着面具,而且身处万千花灯之下,那日的肌肤是映在一片微光中的。   但那两条黛眉,和那双墨玉一样的眸子却是格外让人记忆犹新。   当沐白再度观察了崔洛几眼时,他立刻就笃定了,“是你?灯谜少年?”   沐白唇角一抽,崔洛亦然。   顾长梅这时才知道沐白就是那日的银面男子,他也面色尴尬了,那天他还险些与他动手来着。   崔洛点了点头:“小人不才,碰巧赢了大人一次。”她自谦道。   这等自谦更是打了沐白的脸,他起身在崔洛面前踱了两步,肝火更甚。   汪直倚在藤椅上,又是一阵‘呵呵’的悠然之笑。   汪直与沐白之间的恩怨众人皆知,而且顾长青与汪直同样不合。   但顾长青没有那个认知,他面对任何谁都是这般态度,不冷不热,不温不火。他更没有那个闲工夫看着汪直与沐白斗气,道:“汪厂公,我能带人走了么?”   顾长青淡淡道。   顾长梅整个一上午都很安静,此刻靠山来了,他还是很安静,这时候一手抓住了崔洛的小手,压低了声音,道:“别怕,他们不能拿咱两怎么样。”   崔洛:“........”她丝毫不怕,不过是有些心烦而已。这辈子无形之中,又与这些人纠缠上了,并非她所愿,更非她所盼。但,就是如期发生了。甚至于她刻意回避的人和事也渐渐出现了。   一切周而复始,不会因为她愿意或者不愿意,就会停止。   而且汪直今日大费周章的让顾长青走一趟肯定不止是为了让他过来领人那么简单。   崔洛也很安静。   她个头又小,褪下冬装之后,纤细的身段就显出来了,站在顾长梅身侧,犹如一朵开在深秋里的玉簪,在不适宜的时节里随着寒风摇曳,仿佛下一刻就要命陨碧落。   欺负这样的人似乎会让人觉得简直是天理不容。   顾长青知道,汪直是在记恨他将捉拿反贼的事扣在他头上。   而且这世上,汪直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崔莺莺,屡次让她从自己手上逃脱,更是让他在皇帝面前交不了差事。   一个崔莺莺尚且如此难以对付,更何况还有白莲教!   谁捉住了崔莺莺,那就等同于成了整个白莲教的共同敌人了。旁人或许只以为白莲教就是邪教逆贼,可汪直太清楚白莲教了,如同百年之虫,死而不僵。无论朝廷如何抵抗,不出几年又是教众庞大,无从连根拔起。   汪直笑道:“顾大人要带人走,当然是可以,不过杂家今日与逆贼交手受了伤,皇上那里要是问起来,顾大人可要替杂家美言几句。不是杂家不用心抓贼,毕竟顾大人也拿她没有法子,不是么?”   崔洛,沐白,顾长梅:“.........”   汪直言下之意,顾长青抓不住的人,他失手了也是正常。而且皇帝要是迁怒于他,顾长青得站出来替他说好话。   顾长青握着刀柄的手背上腾起了青筋,他五官生的俊美,但从不轻易笑,故此给人生硬之感,此刻同样清冷的态度,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直言道:“好!”   只此一字,而后看向崔洛与顾长梅,言简意赅:“走!”   就这样,崔洛与顾长梅很快就跟着顾长青离开了雅集。   顾长青并没有将二人送回书院,目送崔洛与顾长梅上了马车之后,他带着人驾马离开了城东。   马车内,裴子信上上下下打量了崔洛几眼。   崔洛问:“子信,你看什么?”   裴子信摇头,脑中又浮现了崔洛一路跑出来时的场景,他觉得那动作不太雅致,而崔洛给人的感觉则是至清至洁的。今日崔洛的行径无疑刷新了裴子信一贯的认知。他又想起了崔洛曾说过,一辈子的最大的愿望是‘寿终正寝’。   她可能......真的怕死吧?!   裴子信罕见的笑了笑。他身负家中上下几口将来的活路,科举是他唯一的选择,故此压力不比崔洛小。寻常都是严肃至极的模样,“无事,你跟长梅安然无恙就好。”   王宗耀不由得多看了裴子信几眼,好像自从崔洛来了书院之后,裴子信的话也多了起来,沉闷的性子也有所好转。   王宗耀本要问些什么,但见顾长梅今日也格外沉闷,便暂时不再多说,几人沿着原路返回书院。   今日都受了惊吓,回去之后要好好歇息几日。   *   一辆青帷平顶的马车自宫门的方向缓缓驶了过来。   萧翼跟顾长青不同,他虽也是从武,但很少直接骑马。马车帘子是垂下的,四面而来的春风很轻易就拂开了玄色薄纱的帘子。   这时,一抹娇小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内。   几乎是本能之间,萧翼持扇半撩开车帘,确定那抹背影就是那人之后,突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似乎不论他做什么,到了最后都是错的。   他无从选择,旁的事游刃有余,到了她身上,却成了束手无措。   萧翼没有动作,撩开车帘的动作也没有停下,那人突然转过了脸看他,像是等了他良久,眸若星辰眨了眨。   崔莺莺那日在崔家就看出了萧翼对崔洛的在意。而且她感觉崔洛与萧翼之间应该很熟悉,否则崔洛今日怎会说昨天才与萧翼见过呢?   “萧大人,可否搭个便车?”见不远处便有东厂的人追了过来,崔莺莺娇笑了两声,忙问。   萧翼眸中的狂喜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湖水,彻底散去。不过,他旋即却是淡淡一笑,伸出了右手:“上来吧!”   崔莺莺一直知道自己很机智,今天逃命途中,扮成崔洛无疑是最为安全的。   而且,直至此刻,她仍旧觉得这个计划天衣无缝,要是顺利的话,指不定还能和眼前这位俊男儿好上,毕竟上回亲过他,那肌肤的触感是极好的。   上了车,崔莺莺自己坐正了,手却还放在萧翼掌心。   萧翼握着那小手攥了攥。   这手虽然也小,但和那人的不一样,他一下就能识别。   “昨天才刚与你道别,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了。”崔莺莺找了话题。不得不的承认,萧翼是她见过的所有男儿中最为阳刚俊逸的,尤其是他那双幽深的眸子,里面像是晕了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只一眼就能把人的魂儿也给吸了进去。   这样的男子,极具魅力,却也危险。   不过,崔莺莺就是喜欢这样的人。   正当崔莺莺以为萧翼是那种男女通吃的风流公子哥时,脖颈处突然被人掐住,下手之重完全是致命的力道。   “为.....为什么?”崔莺莺被攻击的猝不及防,前一刻萧翼还揉捏着她的手,怎么转眼又要弄死她?!   都说江湖深不可测,可她发现京城才是龙潭虎穴!   萧翼没有直接弄死她,握过崔莺莺手的那只大掌在锦袍上擦了擦,好像很嫌弃,冷笑道:“崔洛与我,昨日并未见过!”   其实,萧翼方才看见崔莺莺的第一眼时就辨别出来了。有些人印在脑子里,一个眼神就能说明一切。   崔莺莺懵了一懵:“..........”臭小子敢诈她?!难怪那小子今日说出那句话‘换了扇子’的话,汪直就直接认出了她!   她心思千回百转,很少有人能困住她,没想到却被一个少年给‘骗’了!   这是耻辱!   崔莺莺有些记恨上崔洛了。   萧翼一只手钳住了崔莺莺的脖颈,另一只手持扇抵在她胸前,可能扇柄触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崔莺莺咬唇娇憨了一声:“萧大人,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欺负女儿家,你当真忍心?”   崔莺莺发现,靠着萧翼越近,他的俊颜更是无懈可击,她知道萧翼不会直接弄死她,否则朝廷的人不可能到了现在还没有至她于死地,但是想要抓她却不容易。   崔莺莺是白莲教的圣女,要想知道白莲教的老巢在何处,萧翼必须留她活口。   萧翼的扇子突然换了一个地方,直直顶着崔莺莺的肩头:“妖女!今日落入我手,你休要耍心机,不想受苦,你最好是老实配合!”   崔莺莺不知道萧翼要将她带到哪里,她娇媚的笑了笑,一只手像小蛇一样的渐渐往萧翼的手臂上移动。   眼神勾人。   萧翼掐住她脖子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你真想死,我可以成全!”一想到那日脸上的红痕,萧翼内心深处的暴戾止不住的外溢。   崔莺莺没想到萧翼会来真的,她的命很值钱,这一点她心里非常清楚,所以才有恃无恐,而且那日在崔家,萧翼虽然对她下手了,但伤口并不深,他只是想伤她,却没想过弄死她。   崔莺莺的喉咙难以发出完整的声音,颤颤道:“.....好.....我.....我一切都听你的!”   看着崔莺莺在自己眼前挣扎的那种求生急切的眼神,这张脸,这个画面太过熟悉,萧翼也不知先想到了什么,胸口一阵刺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手过重,转而松开了一些:“妖女!你老实交待,其余同党现在何处!”   崔莺莺得了喘气的机会,此时此刻,她再看着萧翼时,适才那份卓然的气度不见了,唯有凶煞和狠绝。   崔莺莺突然张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吐出一颗拇指甲盖大小的银珠出来,萧翼当即用折扇去挡,顷刻间,轰的一声,刺鼻的气味在车厢内弥漫。   作者有话要说:  崔莺莺: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崔洛那小子,我跟你没完!   崔洛:我幼小可怜又无辜,没有任何杀伤力,真的!要报仇去找汪厂公,萧翼,顾长青!   汪直:呵呵......   萧翼:呵呵......   顾长青:呵呵.....   沐白:小白言之有理!   PS:中午还有一章。 第43章 却说夜话   以防烟雾有毒, 萧翼抬臂,以袖捂着唇鼻跳下了马车。   少顷之后, 崔莺莺早就不见了踪迹。   此女真正的本事并非是武功, 而是她所用的暗器。萧翼手中还捏着那颗破损的银珠,其做工尤为精湛, 而最为诡谲的还要当数崔莺莺使用暗器的手段。   就算她双手被擒, 唇齿也能发挥作用!   看来下次一定要更加防备,这些江湖中人当真狡诈至厮。   不远处一众人马疾驰而来, 路过的百姓皆纷纷让道。   来人是顾长青。   蓦的,萧翼想到了那日在崔家时的情景, 他抬手擦拭了脸颊, 且不说上次的大意让他蒙受‘耻辱’, 崔莺莺是何时对他下手的,他竟也不知情,此女该诛!   直至今日, 萧翼仍旧觉得脸颊不干净,更加可恶的是, 崔洛与顾长青皆知道,那日却无人告之他!   待顾长青靠近,环视一遭, 蹙眉道:“萧公子,贼人又逃匿了?你是如何遇到她的?我适才看见她从你马车上钻了出来。”   至于崔莺莺是如何上了萧翼的马车,他对此不想做出任何说法,只道:“巧合!”   二人分道扬镳, 萧翼没有将暗器交给顾长青,而是带回了长信侯府,让萧谨严查看。   萧谨严在外守边多年,见识颇广,对江湖之事,外邦异闻也了解甚多。他观察一番,道:“这暗器实在了得,我明日去一趟缙王府,拜访一下老故人,他与白莲教的人曾有牵扯,或许知道如何破解。”   萧翼蹙眉:“父亲的意思是,缙王认识白莲教的人?”   萧谨严也不能笃定:“我只是偶然一次机会听他提及过,是否属实,明日再说。你回来的正好,去你祖母那里请安,你姑母今日也来了府上!”   萧翼的祖母一共育有一儿一女,其姑母嫁给了金陵表亲张家,每年都会回京一次省亲,但萧翼与他的姑母并不熟悉。他这人表面上笑容雅致,实则没有人能走进他心里。他也不允许旁人与他交心。脸上的那层常年不变的笑意,或许只是他的/伪/装。   有些人,外表热情,内里冷漠。   有些人则恰恰相反,外表冷淡,内心炽热。   至于,萧老太君和萧谨严的意思,萧翼心里十分清楚。他的姑母张氏只有一女,算算年纪,如今也该及笄了。   萧翼推了之前所谓的相看,此番两家的意思可能是想亲上加亲。   萧翼沉默了一刻,“儿子知道了。今日还有事在身,待得空再去给祖母请安。”   这意思是明言拒绝。   萧谨严一口气堵在嗓子口上不来也下不去:“.....你!你给我站住!”   萧翼的确止了步,却只是给了萧谨严一个侧脸,“父亲与母亲也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父亲以为您的姻缘是好姻缘么?”   萧谨严哑然!   他这几十年在府上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足一年之多吧!   与亡妻相处的日/夜/变得非常模糊,他甚至想不起来身边曾躺过一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子了!   萧谨严做的最好的一件事莫过于身边从来都是干干净净,故此,他的夫人才没有任何怨言,但哪一个女人不盼着自己的丈夫在身边呢?   萧翼言罢,提步离开。   萧谨严还能说什么?   他的确没有尽到一个父亲该有的指责,不知萧翼何时会说第一个字,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启蒙读书,更不知他少年时候的心思,现如今弱冠了,他对这个儿子的性情还是一无所知。   朝中同僚都艳羡他生了一个出众卓群的儿子,可是萧谨严自己心里清楚,他与萧翼的关系,还没有与军中下属之间来的近亲。   萧谨严也想挽回父子关系,一时间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就那样眼睁睁看着萧翼回了院中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很快又行色匆忙离开了侯府。   *   顾长青前脚刚到北镇府司的衙门,萧翼不久就过来找他,自然是看出了他一身新服。   顾长青从来都不会对旁人的外表做出任何评断,在他眼中,只看皮囊不亚于一叶障目。但不得不说,放眼整座京城,也无人能及萧翼的风姿。   难怪崔莺莺会胆大包天对他下手!   顾长青轻咳了一声,虚手一请,让萧翼落座:“萧公子,你是有急事?”否则,正常人都不会无端来北镇府司的地盘。   萧翼与顾长青最大的不同点在于-----顾长青说话办事都很直接,但萧翼习惯了虚与委蛇,今日却直截了当就问:“我感觉那妖女近日内在京城会有大动作,你是从哪里追她至城门外?”   崔莺莺行至皇城大门之外是为何?她要入宫么?还是被顾长青一路追踪才逃过来的?   顾长青将一切原原本本的告之了萧翼。   顾长青虽然没有参加雅集,但雅集上发生的一切是逃不了他这个千户的双眼的,其中还包括崔洛将崔莺莺暴露的那一段。   萧翼闻言,浓眉愈发紧蹙。   顾长青看到这一幕觉得很是奇怪,萧翼自然很快就察觉到了顾长青的眼神,他磁性且爽朗的嗓音笑了笑,像是在掩饰某种情绪:“呵呵......长青,我大约知道妖女下一步会干什么了?江湖中人最讲究有仇必报,你觉得崔洛这一次害她暴露了身份,崔洛还能逃得了么?”   亏她记得自己的扇子!   萧翼也不知怎么了,心情好了几分。   顾长青不管是于公于私,都不能让崔洛出事,而且知道了这一点,他起码有了头绪,“你的意思是,妖女会去找崔洛报仇?”此言一出,顾长青接着又道:“皇上已经将捉拿反贼之事交由汪直全权处理,你我若再插手势必会引起某些人的不满,不如我去汪直面前暗示他一二。”   顾长青说的风轻云淡,但其实萧翼知道他一定会派人盯着晋江书院,锦衣卫干的都是暗中之事。   至于汪直,他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此刻恐怕已经派了人手去了晋江书院盯梢了。   萧翼今日走了这一趟,只是为了心安。   顾长青却起疑了。此事非同小可,搞不好崔洛那小子今晚就会魂归书院。但萧翼今日有些多管闲事。   一来,捉拿崔莺莺的事,是他主动提出来,推给汪直去办的。   二来,有东厂和锦衣卫在,他特意跑一趟来告诉自己,显得很多余。   顾长青多看了萧翼一眼,他这人表面上与人谈笑风生,与谁皆是一幅温文尔雅的面孔,但越是这样的人,其实心越冷。   试问,萧翼何曾真正关注过谁?!他与人一向都是萍水之交,点到为止。没有刻意的疏远或者热情。   顾长青自己迟迟没有成亲是的确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一人操持整个承恩伯府,衙门里的事务同样繁多,几乎没有时间考虑终生大事,前几年倒是订了一门亲事。未婚妻没有过门便病死了,从那以后,顾长青一直就没再考虑过婚事。   倒不因为对未婚妻念念不忘,他根本没有见过那短命的女子。只是.....没有成亲的欲/望。从未想过床榻上再多一个与他共枕而眠的人。   可萧翼呢?   顾长青想不出他至今不娶妻的理由,就算是长公主那样的金枝玉叶,他也避之不及。像他们这样的公子哥,到了这个岁数,房里早该有人了。   顾长青自己拒绝了父亲的好意,就连顾长梅去年就已经试着与丫鬟开荤了,他却听说萧翼不近女色......   难道是看上了........那小子?   顾长青有些诧异,但并不觉得震惊,想想崔洛的那副小模样,好/男/风的应该都会喜欢。   顾长青沉吸了一口气,将方才的所思所想统统掩埋了。   这些皆与他无关!   北镇府司这个地方阴气太重,就连茶水入口也略显霉味。   萧翼看似随意‘恩’了一声,喝了口茶,没有逗留多久就离开了。   *   还未入夜。   春日的夕阳染红了整个晋江书院,到处是残阳如红绸的颜色,美轮美奂。再过一会,众学子就能手捧书册,在后花园子里,花前月下的吟诗了。   崔洛等人从雅集回来,下去还去学堂里上了课,待几人要去后院饭堂用饭,秦玉叫住了崔洛。   “崔洛!你随我过来!”秦玉双手朝后,喊了一声,语气生硬。   一道而行的几人面面相觑,顾长梅尤为紧张,就好像秦玉叫的人是他似的。   之后,崔洛很老实的跟着秦玉到了书院隔壁的晋宅。   这就奇怪了,如若秦玉找她问话,大可在书院里,亦或是戒律堂,却来了晋家的私宅。   崔洛跟在秦玉身后,一直走到了抱厦才停步。   秦玉身边还有几个伺候的侍女,穿着打扮十分不凡,不太像是寻常人家的丫鬟,崔洛猜测应该是缙王指派过来的人吧。   也不知道秦玉和缙王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吧?”秦玉站定后,一张秀气的脸极为阴沉,当即就道。   崔洛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今日在雅集所发生的事,是在怪她参与其中了?但那样的场合,如果她不出声,汪直可能就发现不了崔莺莺。   太子一旦有何损伤,朝堂必起风浪。而且更为惊悚的是,倘若太子无声无息的被害,崔莺莺再假扮太子入了宫.......后果不堪设想!   她已经远离这些事很久了,也知道自己不该插手的,但真的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又是一回事。   崔洛与秦玉对视,她的眼睛极为好看,墨玉一样的透彻,总能很轻易就忽悠了旁人,给人感觉是懵懂又无知的。   崔洛没有答话,秦玉也没有逼问,抓起她的手,拂开衣袖,在她的细腕上把了脉。   崔洛:“..........”秦玉这是作何?该不会是以为她受伤了?   对了,白莲教最擅用毒。   可秦玉深居后院,她怎会知道这一点?晋江书院或许真的如王宗耀所说的那般,没有一人是简单的。   崔洛不由得多看了秦玉几眼,见她没有神色忧虑,大约知道自己身体无恙。   “多谢先生,学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崔洛谢道。   秦玉的脸色未变,还是阴沉如旧的,“不是我吓唬你,从今天开始,朝廷要抓的逆贼一日不落网,你就有一日的危险。崔洛,成为众矢之的绝对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你可知那妖女从来都是有仇必报的?像你这般相貌的少年郎,她甚至......在杀你之前会先.......让你失去清白!那样会死的很难看的。”   崔洛唇角猛抽:“!!!”   秦玉表面极为平淡的说完这句话,一手摁在崔洛肩头,用了一定的力道迫使她坐下,又十分友善的倒了一杯凉茶给她压惊:“说吧,你还有什么心愿?考秀才?还有呢?”   崔洛又眨了眨眼,她不明白秦玉此番叫她过来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吓唬她?理由不成立!   安慰她?没有这样安慰人的!   还是......想听她的临终遗言?   崔洛眼珠子转过一圈,道:“秦先生,我猜朝廷的人不会让我那么快死。既然我成了妖女的目标,一定有人会......埋伏左右吧?”她真的不想死!   换做旁的事,她尚且可以置之不理,但今日揭穿崔莺莺真的是无法避免,如果真的任由她杀了太子,亦或是祸乱朝纲,崔洛在良心上无法原谅自己。   至于她的小命,她同样很珍惜。   这二者并不矛盾。   如果为了一味自保,连做人基本的东西都丧失了,她留着这条命,活到耳顺之年又能怎样?   崔洛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而且,她有把握保命。   汪直,顾长青等人绝对不会让她这么好的诱饵轻易丧命。   秦玉盯着崔洛看了一会,唇角一勾,竟是嗤笑了一声:“你小子,胆子倒是很大!也够聪明!没错,东厂与锦衣卫都派了人在暗中保护你,不过你也别小看了反贼。”秦玉颇有兴致的对崔洛道:“听说那妖女专门捉好看的男子练功,崔洛你可要小心了,那样比杀了你还要痛苦百倍,我还听说有人为此宁愿自杀的。”   崔洛:“..........”她大概永远也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秦玉在崔洛脸上没有看到半分惊惧,她还是那样懵懂狡黠的样子,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了又转。   秦玉瞬间觉得吓唬她也没法让她长进!   这时,秦玉也顺势在杌子上落座,有婢女算了晚膳过来,四样时令小菜,两幅碗筷。   崔洛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这是要留她吃晚饭?   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待到月上柳梢头,秦玉还在与她说话。似乎没有要放她回去的意思。   崔洛忍了半晌,终于问:“秦先生,你为何会知道白莲教的事?我要是再不离开,万一妖女杀过来,我怕会连累了你。”她真的很想回去睡觉。   秦玉的脸色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有些苍白,她道:“我想杀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崔莺莺:所有人都想弄死我?!我还不够可人?!   众人:!!! 第44章 我已知情   她想杀了崔莺莺?   秦玉的话让崔洛微微一愣。   崔莺莺曾经也得罪过她?而且仇恨已经到了要将对方置于死地而后快的程度了?   崔洛当然不会问下去。   知道的太多, 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这个道理, 她早该明白了。   好奇心真的会害死人的。   就这样, 崔洛当天晚上没有回书院,而是被下人领着去了后罩房住了一宿。这一夜, 除了巷子口路过的更夫, 再无旁人靠近书院或是晋宅。   一切表面上看似安宁无波。   翌日一早,崔洛如常起榻, 在晋宅洗漱过后,准备回去上课。她去跟秦玉告辞, 走出碧纱厨时见到了晋晓悠, 她手捧茶花, 面容清瘦了不少,倒显得美人愈加楚楚可人,惹人怜惜了。   崔洛只是无意间看到了她一眼, 晋晓悠却如同被定住了,她看着自己面前的如玉少年, 心慌了几下,情绪莫名。   崔洛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往夹道方向走去。   晋晓悠站在回廊下, 呆呆的看了那抹直挺的背影远去,她想叫住崔洛,但似乎又觉得不太合适,咬了咬唇便折回了后院, 连见秦玉的心情也没了。   就这样,崔洛又安然无恙的度过了几日,崔莺莺始终没有出现。   三月底这一天,书院晋老夫子纠集所有学子去城东郊外踏青。   崔洛,顾长梅,王宗耀以及裴子信对城东有些排斥,好像每次去那个方向,都没有好事要发生。   崔洛在一株桃花树下站立了片刻,她有一个习惯,每一次思量时,眼神都是放空的,像是看着某处发呆,神游在外,注意不到周身所发生的事。   顾长梅的脸靠近了她的,直直的盯着她眼睛看,那漂亮如碧波的瞳孔里还有他自己的倒影。   顾长梅特意喜欢这种亲近,如果允许的话,他可以一直盯着她一整天。   “崔洛?”顾长梅唤了一声。   崔洛缓过神,顾长梅弯下身子,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脸上。   她方才是在想,晋老夫子突然让所有人出游的理由。   崔洛推了推顾长梅:“长梅,往年书院也会组织春游么?”崔洛问,因为太过疑神疑鬼,她经常会对某些事情感到怀疑,比方说此刻。   顾长梅道:“这倒没有,以往都是大伙自己偷溜出去玩的的。”   那就说的通了!   这几日书院了新来了几位面生的学子,却是个高马大,长相略显着急,下巴处却没有任何胡渣的痕迹,像顾长梅等人都已经开始冒出暗青色胡子了。   这几人应该是太监无疑。   崔洛猜测,大约是因为崔莺莺一直没有自投罗网。书院便配合着朝廷,让她这个诱饵更加显眼。   这才是此番春游的目的吧?!   果不其然,待学子们背着竹筐陆陆续续从书院出发时,崔洛察觉到每隔几步皆有脚步稳健之人跟随,而且视线敏锐如鹰。   到了晌午终于抵达城东,学子们在一座矮丘上歇息,竹筐里有自带的吃食和笔墨。矮丘另一侧是断桥,下面是直通大明湖的一条支流,两侧灌木丛生,想来也埋伏了其他人马。   崔洛环视一周,发现这个位置非常巧妙,只要崔莺莺能来,她绝对不会像之前几次,那么容易就逃了,除非她能一路从城东游向城西!   也不知道是想谁出来的法子,简直能把人给逼疯。   崔洛估计是出自汪直之手,他的脑子一向不能用正常人的思路去衡量。   春日暖阳高照,不知名的野花随着暖风,荡起层层叠叠的花浪,吹的人心也跟着浮动了。   顾长梅觉得身子有些不太舒服,他挨近了崔洛一些,觉得更加难受,离远了几步又甚是不舍,思来想去,拉了裴子信坐在二人中间。他自己呢,席地而坐,手中捧着芝麻酥油饼,吃的无比乖巧。   顾长梅本就生的肌肤细白,经暖阳一晒,脸颊绯红,比姿色寻常的女子还娇媚三分。   王宗耀总觉得顾长梅近日来有些奇怪,关切的问:“长梅,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长梅嚼着酥油饼的动作突然之间顿住了,除了那张白中带红的脸,眼神也是四处涣散,不知该往哪里看,像是急切的掩饰某种心虚,道:“我......只是有些热罢了。”   能不热么?大中午的,头顶烈阳,这都是春末了,两个遮荫的地方也无。   王宗耀递了一壶凉茶给他,也哀叹了一声:“平日里咱们几个想要出来游玩一次比登天还难,今个儿这种天气,晋老夫子也不知怎么想的,让咱们就这么坐这里晒太阳,还不准离开!”   裴子信一向很敬重晋老夫子,今日也觉得晋江老先生的决定实在荒唐。真要是春游,大可找一个阴凉的地方,一众学子却是被勒令端坐不准离开。   除了崔洛之外,一众学子都是一脸懵然的,晒得头昏眼花,没过多久,已经有人开始患了眼盲症,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   这个时节,早就过了柳絮飘飞,莺飞草长的好时候,农家人都开始忙着地里的活计了。   坐在空旷无余的矮丘上,头顶暖/日,差不多可以提前感受盛夏的燥热了。   众学子们敢怒不敢言,他们有些人当中,自己的父亲也是晋老先生的学生,父辈面对晋老先生尚且恭敬有礼,他们这些晚辈更要服从晋老先生的指挥。   一开始,学子们还是老老实实的盘膝而坐,过了一会,皆是神情疲惫,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一个个都怂了。   所谓矮丘不过是比平地稍微高出一些的空旷之处。   晋老先生靠在藤椅上,身后有书童持扇,给他扇风,他眯着眼看了看颓唐在地的学子们,道:“秦先生,你说,老夫是不是下手太狠了?”   秦玉是站着的,只不过她头顶是苍天巨木,四周绿荫匝地,清风幽然,花香肆溢,好不悠哉。   秦玉道:“老先生多虑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老先生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这点苦头都吃不了,将来如何立足天地之间。将来他们会感激您的。”   晋老夫人闻言,乐呵呵的笑了两声:“恩......还是秦先生深懂我心啊。”   书童:“...........”幸好我不是来进学的。   暗处的影卫唇角猛抽:“...........”晋江书院里的夫子们果真如传闻所言没有误差!   一阵唢呐声从不远处传来,终于将众学子从昏昏沉沉之中拉了回来。   崔洛已经睡了一觉了,她抽开脸上盖着的帕子,坐起身来,揉了揉眼:“前方是不是有人迎亲?”   王宗耀也连连瞌睡,闻言后,应了她一声:“应该是嫁娶的队伍,怎么了?崔洛,你也不舒服了?”   崔洛摇了摇头。   因为知道自己是诱饵的缘故,崔莺莺又是那等狡诈之人,她提前做过诸多准备,其中就包括看了这几日的黄历-----今日不易动土,更不易嫁娶!   崔洛几乎可以笃定,崔莺莺就要出现了,她有些兴奋,却也无比警惕。就是不知道汪直究竟在暗处安排了多少人?这次能不能制服崔莺莺?!   崔洛站起身,就见不远处的峡道上摇摇晃晃走来一队人马,约有一二十人。大红花轿颠簸有序,唢呐锣鼓之声愈来愈近。   真是‘画皮女’?   她这般大张旗鼓就是为了来杀自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崔洛双腿有些发软,这辈子还没踏足仕途,就招来这么一个大麻烦,比前两世还不济,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厢,崔洛正处于检讨之中,迎面一长衫游人朝着她走了过来。这人戴着竹编毡帽,半张脸皆隐在一片光影中,他身姿挺拔,一步一行之间,都是生熟男子的稳重气质。   待他走近,崔洛才认了出来:“表哥?”她轻唤了一声。   顾长青这副模样出来,肯定是不想让旁人轻易认出他。   崔洛往他跟前走了几步,顾长青神色尤为严肃,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那里还真是瘦弱,他一用力估计就能捏碎了。   顾长青道:“我都已经知道了!”   崔洛蓦然之间,神色有些错落,“.........”他又知道了什么?   崔洛一出神,那股子她自己从未察觉的呆滞无辜的样子又显露了出来。顾长青以为她怕了,又道:“你别怕,汪厂公就在附近,崔莺莺无法靠近你。”   他.....只是知道了这件事?   崔洛晒的粉红的脸渐渐转白,“......多谢表哥。”所以,他到底对她的身份知不知情?!真的只是她想多了?   顾长青交代了一句,又走到一旁,但离着崔洛的位置并不远。   少顷,迎亲的队伍自狭道缓缓而过,好像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此刻,崔洛若说自己是完全的气定神闲,那几乎不太可能,她即将面对的不是旁人,而是神出鬼没的‘画皮女’。   说不定下一刻,此女已经以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跟前,给她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花轿自眼前走过时,几乎是顷刻间,一震轰鸣之声惊彻天地,众学子眼前皆是白烟茫茫,令人窒息的刺鼻气味迅速袭来。   又是这一招!   而且范围之大比上回在崔家时,还要厉害数倍。   此刻,肉眼可视的地方只有两三步之内,崔洛看不见顾长青的具体方位,只能模糊辨别同窗门的锦衣华服。还有顾长梅的声音。   他一直在喊她,嗓音急切。   崔洛知道自己不能出声,否则会引来崔莺莺。她走动了几步,让自己与原先的位置不一样。以便混淆视听。   手腕一紧,耳边是顾长青的声音:“别乱跑!”他警告道。   崔洛嗯了一声,却就在这时,一阵悠悠山风拂来,眼前的烟雾逐渐散去,视觉明朗了起来。   “崔洛,你在哪里?”顾长梅在不远处又唤道。   崔洛很想回应他一声,但下一刻她就听到顾长梅‘啊’的一声,这之后便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崔洛觉得很奇怪,怎么崔莺莺还不出现,却只是投了暗器?   不多时,学子们所在的矮丘空地很快就恢复了肉眼可见的清晰,学子们狼狈不堪,哪里还有早晨从书院出发时的风度翩翩?   崔洛一直在顾长青身侧,并没有白莲教的人接近她,她放眼望去,却是找不出顾长梅了。   裴子信揉着被白烟熏的泪流不止的眼睛,走了过来:“崔洛,你看见长梅和宗耀了么?适才我好像听到宗耀喊了一声‘救命’。”   崔洛与顾长青对视了一眼,二人几乎同时意识到了什么,再看现场众学子,失踪的可不止顾长梅与王宗耀。但凡五品以上的朝廷官员家中的子嗣大多都不见了。   “遭了,中计了!”崔洛惊讶了一句,心中惶恐不安了起来。   恐怕崔莺莺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那些官宦子弟吧?崔莺莺这是耍了一出计中计?而崔洛自己只是她障眼法中一颗棋子。   顾长青两条浓眉紧蹙了起来。   晋江书院的学子当中,有不少都是家中几代单传下来的,白莲教掳了这些人,官员们还不得狗急跳墙?亦或是仍由白莲教拿捏?   裴子信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四处看了看,又道:“胡勇也不见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长青这时松开了崔洛,头也未回,大步往矮丘下方走去。   崔洛看见他与汪直碰面了,而后又与晋老先生说了几句,一行人便匆匆离去,神色极为严肃。   这次是真的出事了!   这厢,晋老先生捋了捋胡须:“秦先生,老夫这次失算了呀。”   秦玉沉默了,那双灵动的眸子里闪现一抹寒意出来,道:“老先生不必介怀,这是汪厂公的主意,与您无关。”   崔莺莺,你最好别伤害书院里的任何一人,否则,我定会让失去另外半张脸皮!   *   萧翼大步迈入萧谨严的书房,见他在研读吴起兵法之一的《论将》,上前一步,问:“父亲,您那日提及过,要去见缙王询问白莲教暗器之事,可有结果了?”   萧翼身着玄色右衽长袍,肩头颜色微深,是因为溢出了汗的结果。这个时节虽然很暖和,还不至于汗流浃背。   萧谨严蹙了眉:“出了什么事了?你今日不是要去陪太子涉猎么?”   事态紧急,萧翼直言:“白莲教反贼用计捉了十六位朝廷命官家中的子嗣,其中还有京城首富之子,和承恩伯府的二公子。”   白莲教一向是胆大包天,这回是真的做出了令人难以想像之事!   萧谨严手中书册往红木桌案上一掷,响彻室内。   他腾的站了起来:“什么?岂有此理!天子脚下尚且如此放肆,这些逆贼是真要反了不成!”   萧翼还在等着有关暗器的结果。崔莺莺若无暗器相助,怕是早就已经落网了,他此刻虽也忧心,但同时也庆幸。她没事就好,至于旁人,他尽力营救即可。   幸好不是她!   萧谨严叹了一声:“缙王外出养伤了,近日不在京城,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缙王是个传奇人物,甚至于曾经还差点被立储了,现如今却成了那副半残的模样,着实令人惋惜。   萧翼疑惑:“父亲是说缙王他有疾?”   萧谨严点了点头:“是啊,若不是王爷他身子亏空,又怎会甘心置身朝堂之外?!”   见萧翼凝眸出神,萧谨严问他:“怎么?你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   萧翼的才智是公认的出类拔萃,他在十五岁时还悄悄去过一趟大同。那一年,蒙古奇寒,畜牧大受影响,鞑子屡次过境烧杀抢夺。萧翼之所以去大同,是因着太久没有见过他父亲,少年时候的他也曾意气风发过,原以为立了功就能引起父亲的注意了,他带着百来人趁夜跃过边境,烧了敌军的粮草,自己也险些丧了小命。   功劳的确是挣了,但换来的却是长信侯萧谨严的一顿毒打,理由是违背了军法。   萧翼自此再也没有主动找过萧谨严,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很少会将情绪流露在外。   其实,他从来都不知道,萧谨严对他施行了军法,就是为了让他记住,永远不要再拿自己的命去赌。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失不起!   可惜,当父亲的不会说话,当儿子的也不理解父亲。   父子二人之间的嫌隙就如那年的冰天雪地,一时间化解不开了。   萧翼沉声道:“此番被掳的十几人当中,顾,程,唐三家手中有兵权。胡家虽为商贾,但财富在北直隶屈指可数,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白莲教是江湖邪教,却是屡次三番入京搅事,怕是还有更大的隐情!”   萧谨严虽已到了知命之年,但五官依旧俊朗,他面色突然煞白,陡然之间增添了几分威严:“汪厂公非敌非友,不可全信,皇上虽然将此事全权交由他处理,但你暗中也要盯着点!”   萧翼轻‘嗯’了一声,出了侯府就驾马赶去了晋江书院。   作者有话要说:  崔莺莺:为了抓我,辛苦大家了,你们再接再厉!   众人:!!!   作者:世界真复杂........ 第45章 实在可恶   汪直从右顺门内的便殿走出, 与他并肩走出来的人是顾长青。   汪直的左脸颊上,红中带紫的肿包尤为醒目。   二人出了右顺门之后, 方先后止了步子。   顾长青鲜少会主动与汪直说话, 今天他先开口,道:“汪公公, 皇上正在气头上, 这次只是砸了你的脸,下回直接让你掉脑袋也说不定!汪公公已布局多日, 非但没有抓住逆贼,反倒让逆贼掳了朝廷命官家中的少爷公子。厂公大人究竟是办事不利?还是有意维护逆贼?!”   面对顾长青咄咄逼人的质问, 汪直一贯以笑示人的脸, 此刻却是笑不出来了。   顾长青知道他的底细, 却至今没有揭穿他,但汪直也并非等闲之辈,他冷笑了一声:“呵......顾大人, 你今日也在城东,贵府二公子被掳走之时, 你又在干什么?”   顾长青在干什么?   他当然是公事公办!   所有人都以为崔莺莺的目标是崔洛,谁知道她会将计就计,一下掳了那么多人!   此刻, 从不远处的宫道上走了一群身着官服的人,汪直与顾长青很容易就认出了承恩伯,唐,王, 程等十来位大人。   八成都是来向皇上哭诉的,这些大人家中,好几位都是子嗣单薄,万一这次众学子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绝后了!   换做寻常时候,这些官员对汪直必定是毕恭毕敬,但儿孙子嗣上面容不得半点马虎。儿孙出了意外,当了再大的官又能怎样?   这些官员里面还有御史张谦。   要说张谦最大的本事,除了告状之外,就是向皇帝各种谏议,此人能将直言进谏发挥了极致的地步,曾召集众臣,集体跪伏,嚎啕大哭,以此进谏。是本朝的三朝元老,家中五代单传的宝贝疙瘩孙子就在这次事件中被掳了。   他还不得哭求帝皇杀了汪直与顾长青!   蓦的,汪直与顾长青罕见的步调一致转了一个方向,往另一侧宫道快步而去。   这个时候,不宜与众大臣正面交锋。   虽然,顾长青自己的二弟也被掳了,可他到底不喜与那些言官纠缠。   承恩伯忧心忡忡,他似乎看到了顾长青的背影,但并不确定。顾长梅从小就爱闯祸,他以往很少关注这个儿子,如今真的出事了,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被旁人掳走也就罢了,交了赎金恐能将人给救回来。   可崔莺莺那等好/男/色的妖女........承恩伯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与众同僚一道去就见皇帝。   大黄门已经在殿门外候着了,见了风尘仆仆走过来的众官员,道:“诸位大人,皇上犯了头疾,暂不议政。”   众人大臣纷纷看向了承恩伯。   承恩伯动了动唇,激动道:“哎呀!本官也着急啊,我也丢了一个儿子的!”   众官员:“.......”那到底该找谁要人?!   这厢,汪直如步履生风的疾步走出了宫门,他抬手抵在顾长青的胸口,挡住了他的路,道:“顾大人,杂家那个师姐简直是人面兽心,救人一事万万拖不得,顾大人还是与杂家配合吧!”   汪直也急了。   那些娇嫩公子哥能受得了苦么?   白莲教的老巢一直在不停更换,否则汪直早就带人去剿灭了。   顾长青嫌弃的撇开他那只白皙的手,“少说废话,现在就去寻人!”   顾长梅找不回来,他自己也没法交代,单是承恩伯与崔心兰那边就够他烦心的了。此事更是不能让祖母知道了。   一想到顾长梅幼时泫然欲泣的样子,顾长青内心深处溢出了一分歉疚。他今日只顾着崔洛了,却是忽略了他。哪怕花了一半精力在顾长梅身上,他也不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掳了。   顾长青心情很复杂,顾及了一个,又丢了另一个!   *   戒律堂里点了名贵的紫檀香,烟尘极为淡薄。   秦玉虚手一请:“萧大人怎么来了?今日书院诸事繁多,就不备茶了。”   她样子高冷,不会刻意奉承任何人。   在萧翼的认知之中,崔洛是一个独特的人,她的独特如今还没有显露出来。但总能给人超出世外的感觉。而秦玉身上同样有这种气质。   萧翼落座后,先是提及了缙王:“不知秦先生可知缙王身患何病?又是何处医治?我有急事要请教他。”   缙王已经不问朝政多年了,只不过领着朝廷的俸禄,在礼部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职。他本是一介武将,沦落如今的近况,任谁也觉得惋惜。   闻此言,秦玉置于桌案上的手微不可见的动了一动,萧翼自然是注意到了。   “萧大人,你想打听缙王的下落。怕是找错人了。”秦玉轻描淡写了一句,眉梢带笑,落入旁人眼中,却成了苦笑。   萧翼对秦玉的过往没有兴趣知道太多,就连锦衣卫也查不出真实身份的人,恐怕绝不会是表面这般简单。   萧翼揣测了片刻,试探性问:“呵呵.....是么?那不知秦先生对白莲教是否熟悉?”他怀疑秦玉是白莲教的人,否则她总不会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加之,从萧谨严那里获知,缙王似乎很了解白莲教之事,而缙王与秦玉之间早就超乎了上峰与属下之谊。故此,萧翼才做出此判定。   秦玉垂眸,发出一阵低笑出来,似乎很无奈。   太多的人猜忌过她的背景,她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萧翼此行的目的很明确,秦玉抬眸时,只问了他一句话:“萧大人是否真心想救书院的学子?”   萧翼自认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不会什么事都往身上揽。但他这次得管到底。   谁让那人惹了祸还不自知呢!崔莺莺必须得死!   秦玉拿了执笔,洋洋洒洒写下一行字给萧翼:“我只是猜测而已,并不能确定。萧大人可以试着去那里找他,如果他会在,大概会将知道的都告诉你。”   一语毕,秦玉姗姗离开,双臂垂在长袍两侧,背影有些单薄。   萧翼收起手笺,正准备离开晋江书院,他走出戒律堂却突然止了步子。   也不知是带着什么心态,萧翼此刻很想看到崔洛束手无措,无人可依的模样。   她总是一个人扛下一切,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刀枪不入,倔强到让他可恨,但又心疼。   她从来都不曾需要过他!   萧翼款步往书院后园子走去,甚至幻想着崔洛哭红了鼻子,求着他去救顾长梅的画面,那一定很令人赏心悦目。   这么多年了,她依赖他一次难道会死么!   但,就在这时,萧翼脑中的所有臆想和他脚下的步子皆戛然而止。   他看见走道上,崔洛正与一妙龄女子说些什么,那女子拿着帕子抽泣了两下,崔洛还一派君子模样的在一旁耐心的安慰,态度温和。   终于,她的安慰像是凑效了,女子抬眸,盈盈美眸里含着笑,对着崔洛点了点头。   这等羞涩/娇/态.........   勾搭男子就算了,连女子她也不放过!   崔洛.......你是想气死我么?!   萧翼俊美肖挺的脸此刻显得有些冷冽,“你们在干什么?”他嗓音不悦道。   晋晓悠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今日晋老夫子回来之后,身子一直不适,她便来书院这边问问情况,今日不过是出去春游,怎么一回来就病倒了?   而且,她偷偷见崔洛本就不合规矩,这下又见着外男,忙是和丫鬟从另一条夹道离开。再绕过一道月洞门就能直接步入晋宅,只不过为了隔绝学子们,那道门是常年长了锁的。晋晓悠走过去之后,又重新将门锁上,一路莲步躲入后宅。   崔洛不太明白萧翼这么大脾气作何?   把人家姑娘都吓着了!   崔洛不明所以,萧翼已经几步就走到她跟前。他低垂着眼眸看着她。   这张小脸也实在是可恶,才这个年纪就知道四处招摇了。偏生还摆出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   她这般淡然镇定,他反倒无从说起了。   大庭广众之下,她和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牵扯不清,是圣贤书读的还不够吧!   在萧翼的认知里,他好像已经不管崔洛是男,还是女了。   崔洛哑然,顿了顿,道:“我什么也没做啊!”   萧翼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可这种突如其来的感受,不是他能克制住的,他曾经试着压制过,结果依旧溃不成军。   只要她开口求他,他一定会插手白莲教的事,即刻就去救顾长梅等人。   其实,崔洛并非不担心顾长梅和其他学子的安危,她也着急上火,奈何天生长一张清心寡欲的脸,形不露于色,而且萧翼此人从来不会阐明心声,她从不知道他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她以为萧翼并不想竭尽全力对付崔莺莺,否则怎会三番四次让人给逃脱了。   崔洛觉得萧翼此刻的眼神就相当的诡谲。   她本能的后退了一步,面上平静道:“萧大人怎么来了书院?可是长梅等人有下落了?”   与萧翼对视太耗精力,崔洛不受控制的眨了眨眼。   萧翼却觉得她是故意跟他周旋,现在又想勾搭他了?不然怎会对他眨眼?萧翼冷哼了一声:“哼,崔少爷对旁人的事很操心啊。”   这叫什么话!   她也是书院的一份子,那些失踪的公子哥皆与她同窗一场!   且不论萧翼脾气古怪,前一刻还是好好的,下一刻突然就有可能性情大变。崔洛觉得她自己如今的地位,与萧翼根本没有任何共同的话题。   “那我回去温习功课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崔洛也不知跟他说什么,她转身就要走。   萧翼本不想吓唬她,她这个时候还小,不该承受太多,但今日内心堵闷,他不想让她扭头就走了。加之崔莺莺一日没有落网,她也一日不安全。   萧翼思及此,叫住了她:“站住!”   崔洛身子颤了颤,在原地立了几息,才转过身,“萧大人,还有事?”   萧翼唇角勾了勾:“恩!的确有事,你既然与妖女有过正面交锋,对抓捕一事恐有帮助,自今日起,本官需要你的协助,直至将妖女擒住为止!”   他凭什么对她提出这个要求!   崔洛自问,对崔莺莺知之甚少,而且有汪直在,根本用不上她。汪直才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崔莺莺的人。   “走吧!”萧翼道。   看着他像招呼宠物一样的对她招了招手,看着他又变脸了,崔洛大约知道,他又开始精分了。   崔洛很不想配合,思及顾长梅几人,她硬着头皮,“萧大人稍等片刻,容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萧翼突然笑了,嗓音磁性且魅惑:“你要收拾什么?还想在我那里长住不成?”   崔洛:“.........好,我这就来。”   与萧翼同乘一马,崔洛是全身心拒绝了。尤其是被他放在前面,以那种姿/势/坐在/马/背上。   此刻,已经是日落西沉的时候了。   碧云天也染成了淡橘色,骏马飞驰,耳畔是呼呼风声。阵阵/颠簸之中,她的后背总能挨到萧翼的胸膛。   到了最后,崔洛认命了。   直至抵达长信侯府,她被半提着拉下马时,当即开口质疑:“不是应该去衙门里么,你带我拉着这里干什么?”   ‘长信侯’府三个鎏金大字烫眼灼目,朱门广厦,铜扣衔环,入目还是原来的样子。崔洛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了萧翼脸上,等着他的答复。   萧翼就知道她会惊讶,会排斥。   可他实在不想殚心竭虑了,且让她恨着吧,又不是没恨过。   “进去再说!”萧翼拉着她的臂弯往府内走。   守门的小厮都是受过特殊训练的兵卒,与寻常人家的家丁不同,对主子的事,一向都是充耳不闻,如同铜人。   崔洛又是被他一路提着往前走。   他现在比她高太多,她连反抗的力道都无。   刚迈过影壁,一相貌秀丽的姑娘震惊的唤了一声:“表哥?这......”   崔洛趁着萧翼停下步子时,赶紧站定,她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女子。她是萧翼的嫡亲表妹--张素素。   此女金陵人士,长的美貌温婉,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的碧玉一样的人儿。   萧翼一手扶住了崔洛,给她借了力,他没想到崔洛如今这副小身板这般弱不经风。   以往蛮横起来,还能提着剑在他面前比划几下。   张素素上前几步,拧着帕子,情绪紧张的看了萧翼几眼,又似乎不太敢与他对视,微微又垂下了眼眸。欲言又止,却又胜过千言万语的情态。嫩的能掐出水的美人儿,谁见了都会喜欢的吧。   崔洛一直很疑惑,怎么萧翼没有娶他这个俏表妹。   这个场面已经不用多想就知道张素素的心思了。   崔洛扭捏了几下,想让萧翼放了她。   萧翼却对张素素道:“你有事?”他直问。   萧翼今天不仅吓着了晋晓悠,这厢张素素也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萧翼。   红唇动了动,好不容易憋了一句话说来:“外祖母院里设了酒席,表哥要过去用饭么?”她声音低低道,温柔的连春风都不及。   大明风气严谨,男女七岁不同席,就算是嫡亲的表兄妹,也要分开而坐的。   张素素说完这话,刷的一下脸就红了,就好像觉得自己在萧翼面前不矜持了。手里的帕子拧的更紧了。   萧翼似乎没什么耐心了,“我知道了,一会就过去。”   言罢,捏着崔洛的胳膊肘,又将她往他的院子里拉。这个地方她也无比的熟悉,曾经或是自愿或是被迫,她经常来这座院子。   所有的陈设也是原先的样子,一切都不曾变过。仿佛她从未离开过,只是一眨眼,她又回来了。   崔洛被萧翼安排在了他屋子隔壁的西暖阁里,临走之前在她面前放了一叠澄沁堂的纸,“画!”   崔洛没有表现的太多激动,从马背上下来之后,她已经让自己尽快冷静了下来,跟萧翼对抗,不亚于溺水挣扎,越是使力,自己溺亡的可能越大,“萧大人想让我画什么?”   萧翼剑眉一挑,但并不明显,他道:“当然是你见过的崔莺莺的样子。她假扮过谁,你就画谁!”   除了她自己,还有萧翼.......崔洛尚且没见过崔莺莺扮成旁人!   所以........萧翼是要她画自己和他?!   萧翼没有给崔洛反驳的机会,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屋子。   随着门扇被人从外合上的那一瞬,崔洛瞥见了外面守门的人影。   萧翼专门吩咐了人盯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崔洛:不会画鸡胸,画鸡腿可以了?   萧翼:......... 第46章 互揣心思   还未正式入夏, 西暖阁已经换上了湘妃竹帘,窗棂是开着的, 可以看见院中苍天的樟木, 清风卷着淡淡的浮香吹了进来,此处很适宜居住。   长信侯府虽是权势滔天, 但修葺的古朴诗意, 颇有文人雅舍之范。   崔洛彼时在这里小住过几日,但知道自己这辈子是绝对不能常留的。此处曾是她丧了小命的地方, 怎么瞧着都不顺眼。   崔洛站在窗棂边往外看了几眼。这里的布局,她也相当的熟悉。这时, 一美婢端着大漆托盘, 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 此女分明是看到了崔洛,但在靠近屋子时,连忙垂下了眼眸。似乎不敢再多看一眼。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崔洛复而又坐在圆桌前, 美婢走到她跟前,将托盘上的几碟吃食端了出来。除却一碗白米饭, 两碟子时令的小菜,另有烤童子鸡一只。   还是整只的那种,脆皮上烤的金黄油量, 配上调好的酱料,让人垂涎欲滴。   崔洛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她饿了,也馋了。越是压抑着自己不碰油荤, 心里越是惦记着。她反复看过了几眼烤鸡,眼神炽热。   美婢将东西归置好就悄然退了下去,崔洛叫住了她;“你们家世子爷有没有什么特别交代的?”   萧翼不会平白无故对人好。崔洛也并非是以为一顿饭就算是好了,只是她记得头一次跟这人交锋时,她当年已经是举人了。萧谨严为了娶洛十娘,主动自降身份成了崔家的螟蛉之子,崔洛还得喊他一声‘义父’,萧翼既然就成了她的继兄了。   可这位继兄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表面上对她是处处维护,视为嫡亲手足,知道她喜欢吃烤鸡,经常会从酒楼里给她带整只的烤鸡,人前人后都是一副绝佳好继兄的做派。   但暗地里不知道让她吃了多少亏。   他以为她不知情么?   记忆尤深的一次腹泻便是由烤鸡引起的。第一世,萧翼还打算撮合她与军中一位云麾小将军的妹子成婚。要知道那姑娘可是人高马大,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断掌。吓的崔洛恨不能向外谎称自己是断袖。   萧翼在崔洛身上所使的手段层出不穷,最可恨的是,洛十娘等人,连同崔家人也被他给蒙骗了,都道:萧翼是个难得的好继兄!   故此,崔洛不得不处处提防萧翼,就算时隔一世了,可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美婢依旧没有抬眸,恭敬的低垂着漂亮的脸蛋,道:“世子爷没有特别交代,只是吩咐奴婢一会再给您送些茶点,说您是贵客,不可怠慢。”   崔洛:“........真的?”她上前一步,语气不明的又问了一句。   那美婢看着崔洛脚下的布鞋,连连点头。要知道世子爷从不曾带过任何人回府的,而且适才她从回廊处走来,无意瞥见了这位小少爷一眼,容貌清秀至极,眉眼明澈,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故此,美婢更加确信崔洛就是萧翼口中的贵客。   长信侯世子爷怎会与寻常人打交道?想来这位小少爷也是非富即贵的。   崔洛见问不出什么话出来,就让那美婢出去了:“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待门扉彻底关上,崔洛折回圆桌,盯着烤童子鸡又看了一会,她十三了,还不是发育的时候,万一没有控制好,今后去了国子监多有不便。   可到嘴的鸡肉不能就这么弃了,浪费吃食不是一个好习惯,大明百姓挨饿受冻的大有人在,身为今后朝廷肱骨之臣,她不能暴殄天物。有了这个借口,崔洛拿着桌案上的棉巾擦了擦手。   萧翼从晋江书院将她带出来,秦玉是知道的,也有学子们看见,他不可能下/毒/害她。是以,崔洛放下心中戒备,配着一碗白米饭,将鸡腿给吃了。至于.....鸡胸,上面也没多少肉,想想还是算了。   *   萧老太君的院子在整座长信侯府的最南面。   她祖家位于金陵秦淮河边上,已故的萧老将军念及她思乡心切,就将庭院修葺成了江南的风格,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还另外引了清泉进来,滋润了羊肠道上两侧的花花草草,此刻尤为惬意。   萧老太君是正统的金陵名门闺秀,院中一应用度都是极为细致名贵的。单是吃饭所用的汝窑,喝茶的薄胎瓷,南海檀木佛珠......都是有市无价。   萧翼母亲早亡,长信侯又不曾续弦,他跟着萧老太君长大,用度和饮食上也是尤为精细。举手投足之间,自成一派矜贵雅致。所以,就算他是个习武之人,阳刚坚毅依旧透着文人的俊雅。   萧老太君没有让下人分席,萧家就那么几个人,好不容易张氏带着外孙女回京一趟,若要使再分开吃饭就显得太生分了。   张素素一抬眼就能看见萧翼,她所坐的位置,正好与萧翼面对面。   张氏嫁的再好,也抵不过长信侯府的门庭,她自然想让女儿嫁回来。她对侯府知根知底,加之长嫂早故,张素素将来也不用伺候婆母。   这桩亲事已经是无处挑毛病了。   “宋之这么快就弱冠了,我这都来了府上几日,也没见到你人,在皇上身边当差虽不易,你也要注意身子。”张氏笑道,面容和善。   这一点,萧翼倒是随了她,不管是内心如何尔虞我诈,表面上总能伪装的无懈可击。   萧翼也才二十,正当气血阳刚,需要注意什么身体?   客道话说的太过了,就容易失真了。   萧老太君只是淡淡一笑,自己的女儿是什么心思,她当然清楚。不过萧老太君也盼着萧翼与张素素能喜结连理。   一个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嫡孙,一个是外孙女,这二人都是她的心尖肉。要是能成婚的话,再好不过了。   明眼人也看得出来张素素对萧翼是有那份情义的。   关键就看萧翼的心思了。   萧老太君觉得嫡孙哪里都好,甚至比他父亲还要出色,偏生就是男女之事上让她操碎了心。   萧翼只是淡淡笑了笑,连敷衍都省去了。   饭桌上,萧谨严感觉面子过不去,张氏是他唯一的嫡亲二妹。两人幼时还常在一处玩耍。但后来一个去了军营,一个远嫁了,从此同胞血亲再难相见。   张氏是在表现对萧翼的关心。   萧翼却是不以为然,态度有些冷淡。   萧谨严轻咳了一声:“宋之,你表妹会在京城住一阵子,你若得空,带她四处转转。”   时下男女大防,订了婚或是芳心暗许的少年姑娘们,也只能偷偷的在暗中见上一面,含羞带怯的塞条帕子,送块糕点,就不得了的。今日晋晓悠也是找了询问有关晋老夫子得病之由,才见了崔洛一面,哪里会有男女堂而皇之的一道出游的?!   萧谨严的意思就是当张素素是自家的儿媳了。   张素素的目光是不是往萧翼的方向看过来,美眸含情。张氏与萧老太君眼神交流,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这时,萧翼神色如常的放下了筷子,似乎刚才萧谨严的话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他笑容儒雅:“实在不巧,近日公务繁忙,表妹每年都会来京一次,与隔壁几位小姐也算是熟悉了,用不着我带路出去游玩吧。”他拿了湿棉巾擦了手,接着对萧老太君等人道:“祖母,父亲,姑母,我先回院了。眼下正有一桩案子要调查,我院子里关着十分重要的证人,这两天任谁也不得靠近。”   这话就无比奇怪了。   怎样重要的证人,要关在他的院里!   张素素一直没有等到与萧翼的眼神对视,她倒是见过了那个清秀少年,是个孱弱消瘦的模样,看上去对萧翼还很有意见,并不是很配合。   萧翼言罢,就离开了萧老太君的南苑。   张氏明显不太高兴,她好歹也是萧翼的嫡亲姑母,有这样对姑母说话的么?   萧老太君给了萧谨严一些暗示,萧谨严旋即笑了两声,又问及了金陵张家的事,试图化解尴尬。   张氏自然是看出来萧翼并没有看上张素素,好在他也没有自己的心上人,娶谁还不如娶自家表妹。张氏如此一想,道:“本来我打算先回去的,但素素这丫头性子温吞,我还是多留一阵子教教她礼数,大哥没有意见吧?”   萧谨严巴不得张氏留下,兄妹二人也有太久没有说上话了,“二妹尽说浑话,长信侯府你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就怕到时候张家那边会来请人!”   张氏笑了笑,她知道兄长疼她,占着这一点,张素素的婚事就能多几分把握。   *   崔洛不擅作画,就连八股文章也是熬了一世才练就的本事。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天才。唯有天道酬勤方为王道。   门扇被人推开时,她一抬眼就看见萧翼面色不佳的大步走来。或许是她看花眼了,下一刻他的脸色又变了,调侃式的居高临下看着她,问:“画的怎么样了?”   崔洛心系顾长梅的安危,她没有说清楚崔莺莺身上的标志,但她画了两双眼睛,在那眼睛里点上了红痣,仰着脸如实道:“我见过崔莺莺假扮萧大人的样子,那时候她眼睛里有红痣,但是萧大人本人的眼中并没有。而她假扮我的时候,应该同样有这个共同点。所以我猜这就是崔莺莺与众不同的地方。只要记住这个破绽,下回就容易认出她了。”   那日在崔家,萧翼好像一下就辨别出了崔莺莺,一剑刺了她。但崔洛不能笃定萧翼是不是存心的。   萧翼看了桌案上的画纸,眸色眯了眯,是真的画的很丑!若非她提到了眼睛,他根本看不出来画纸上是何物?!   他撩了袍子落坐,见她将托盘上的晚饭都吃的差不多了,惊讶于她的食量。这般能吃,却是不长?还是当真饿了?   “恩.....好,我知道了。”萧翼淡淡道,他坐姿悠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但也没有往下说什么。   崔洛心里打鼓,她并不想与萧翼靠的如此之近,试探性的问:“那我可以走了么?”   萧翼冷笑了一声:“不可以。”她是在故意躲他么?为什么?若说他曾经做过混账的事,那也是因为不知她的身份,后来他已经在补偿了。如今,她没有理由躲他!   崔洛可能有些杯弓蛇影,明知前尘不该去想的,可她没法面对萧翼这张脸,还当作若无其事,又问:“为什么不可以?我将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萧大人,我下月要参加府试。我虽命运不济,出身乡野,好在家中不弃,才得进学科举的机会,这时候正当关键,我必须得回书院。”   萧翼目光直直的盯着她,颇有耐心的等着她说完。   要说起崔洛最为可恶的地方,除却她这张招蜂引蝶的脸,那便是她的嘴了。   怕是从来就没在他面前坦诚相待过吧。   府试?   她会担心府试!   萧翼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半是可怜,半是懵懂的样子,明知她内心此刻是怎么想的,他就是不想如了她的愿。   而且,他不能保证崔莺莺不会找她的麻烦。   萧翼觉得将崔洛关在自己身边才能让他安心,且看着她这般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强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觉得甚是解气。   二人各怀心思,彼此都将对方算计了一番。   萧翼的左手置于桌案上,五指很有规律的来回敲击,声音有力浑厚,好像还挺好听。   “呵呵......府试?崔少爷今年才十三,用不着这么急吧。”萧翼似笑非笑道。   崔洛需要萧翼一个理由,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便道:“那就劳烦萧大人尽快将学子们救出来。哎,如若那妖女一开始没有从崔家逃脱,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   萧翼脸上的淡笑不见了。   敲击桌案的五指同样止了动作。   她是责怪他那日没有尽力而为么?   还是激将法?   转眼天色已黑,月华透过窗棂照了进来,隐隐灼灼的,落了一地斑驳。   美婢走了进来点燃了屋内的蜡烛,视野突然想了起来,彼此都能清晰的看清各自脸上的表情。   “世子爷,您要的书已经送来了。”美婢抵着头,将几本书册陈放在桌案上。   崔洛:“..........”她没想到萧翼早有准备,他是什么时候让人备书的?他是提前就知道自己会找这个借口?还是有心让她好好温习?   肯定是前者!   奸诈!   崔洛一脸霜色的表情,显然取悦了萧翼。他起身,双手朝后,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着她:“万一我有事需要找你核实,难道还要特意去一趟书院?崔洛,还是好好看你自己的书吧。你的那些同窗们也一定会救出来。”   丢的朝廷命官家中的子嗣,其中一半人还是独子独孙,麋鹿学堂一听到风声就宣布休学几日,连半个朝堂都给惊动了。皇上对汪直勃然大怒,让顾长青协助其两日之内必须将学子们揪出来。   崔洛如被堵住喉咙,一时间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萧翼了。   这人嘴上说要走了,却还是站在那里,目光如铸。   “那就多谢萧大人了。”崔洛道。她不明白他怎么还不离开?   崔洛移开了视线,当真开始翻阅起了书本,是四书里面的几本,还有一本《天工开物》。   奇怪,他怎会知道她最近在研读这本书?!   萧翼怎会相信崔洛会如此老实的听他的话   她从来就没真心信过他。表面上的服从,内心怕是将他诅咒了千百遍了吧!   萧翼沉吟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桌案上没有吃完的烤鸡上。   以前只爱吃鸡胸铺上的肉,现在倒是反过来了,独独那里的肉是剩下的。   萧翼离开屋子之前,眼前的余光瞥了崔洛一眼,见她面容沉静,五官端凝,仿佛沉浸在书本之中不可自拔。   萧翼唇角一抽,走了屋子。他甚至可以想像此时此刻里面的人又会换了一张怎样的面容?   在他面前假装?还想骗他多少次?!   不过,这回应该恨他了吧!   但总比漠然无视要来的好!   *   学子们被掳的六个时辰之后,汪直与顾长青在城东郊外找到了白莲教的临时窝点。   不过,顾长青怀疑,这是崔莺莺故意留下的线索,不然之前怎会一直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如今有学子们做人质,朝廷也不会轻易对他们出手。   此时,玄月斜挂于空,枯树上有乌鸦啼鸣,场面极为不吉利。   顾长青骑在马背上,身上的飞鱼服已经被汗浸湿了一半。在此之前,他命锦衣卫将整个京城郊区差不多翻了一个底朝天,还是没有找到被掳的学子。   顾长青踢了几下马腹,走到汪直身侧,冷不丁的问他:“汪厂公,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崔莺莺的目标就是刑部关着那位?”   白莲教在中原根深蒂固,已立世几百年余年,朝中也有他们的细作。原山西布政司就是其中一员。他是被汪直拉下马的,现在正关在刑部,只可惜被抓捕之前,此人咬舌自尽未遂,已经不能开口说话,而且拒绝与朝廷合作,宁愿端了手筋也不欲写下有关白莲教的只言片语。   人是汪直抓的,崔莺莺又与汪直有仇在先。   顾长青不得不多疑。   汪直‘呵呵’的笑了两声,他一贯的好脾气,这个时候也冷声道:“顾大人,难道你还不清楚一开始这桩差事落在杂家头上的原因?杂家以为你与萧侍卫私交甚笃,他伙同顾大人把这个烂摊子推在杂家身上,就是想看着杂家腹背受敌啊。杂家也很冤枉,不过是为了朝廷效力,揭露了反贼的真面目,谁知会惹来这么一个大麻烦。”   顾长青:“.........”他一开始只是觉得白莲教难缠,没有必要花心力去对付,正好萧翼提出来,将差事推给汪直,让他去劳心劳力好了。   原来萧翼早就是有计划的。他知道崔莺莺此番入京如今的目的是为了救人?而正好那白莲教卧底就是汪直所抓?所以那日才将捉拿逆贼的事推到了汪直身上!   萧翼到底想干什么?   汪直与顾长青正在等着与崔莺莺交涉,身后一阵马蹄声由远即近,待萧翼出现在火把光亮中时,汪直与顾长青同时看向了他。   “萧侍卫怎么来了?”汪直挑了挑柳叶眉,笑问。   顾长青却是沉默未语。   萧翼道:“汪公公,我是奉皇上旨意而来。”他抬手做了一个动作,少顷。便有人押了一辆囚车过来,里面关押这人正是白莲教的卧底。   这人还活着,却等同于一个废人了,只不过是拖着一口气而已。朝廷一日不让他死,他便死不了。   无人知道白莲教大费周章将此人救回去是为了什么?还不惜得了罪朝廷众多官员?   汪直又是一阵温如四月暖阳的笑,“呵呵.....难为萧侍卫跑这一趟了。”   他话音刚落,从林子深处出现十来号人,为首之人相貌柔/媚/,雌雄莫辨,与汪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崔莺莺这次扮作了汪直。   萧翼‘呵’了一声:“汪厂公不必介怀,她没你好看。”   顾长青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也附和一句:“假的终归是假的!”   汪直完全没有理会二人的揶揄,笑意如常:“哈哈!是啊,杂家在这世上是独一无二的。”   崔莺莺骑在一匹棕毛高头大马上,她自然听到了这几人所说的话,好看的一副皮囊此刻也阴郁了。   萧翼之所以每次都能辨别出她,并非是因为她瞳孔中的红痣,而是她身上的味道与崔洛不一样。更重要的是,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待崔莺莺一走进,顾长青冷声道:“妖女!还不速速将人质交出来,若有一人伤了分毫,你休想活着离开京城!”   顾长青态度冷绝。   崔莺莺也不恼,她看了几眼萧翼,美目流转,这之后才与汪直对视,眼神立即就冷了下来:“我要的人,你给我带过来了?”   崔莺莺恨着汪直。   汪直同样恨着她。   汪直看着十几步远处一模一样的自己,他的桃花脸紧绷:“恩!人是带来了。你若不交出人质,你的二师兄恐怕要永远留在京城了。你放心,他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而这时,萧翼与顾长青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旁人或许看不明,但顾长青经常与萧翼打交道,知道他这人从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他大约猜出了萧翼已经着手命人去包抄崔莺莺的后方了。   没有找到学子们之前,谁也不会轻举妄动。   崔莺莺的目光掠过汪直等人,隔着几十丈的距离看了一眼囚车内的人。此人在山西贪墨巨额,又是白莲教的人,先是被关东厂,后又转移到大理寺定案,早就被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崔莺莺道:“我怎知那是我要的人!”她这话是对汪直所言。   要说这世上最为狡诈的人,除了师傅之外,那就数他了!   崔莺莺似乎很不信任汪直。   这厢,萧翼与顾长青都没有插手,二人骑在马背上,在一侧静静旁观。   汪直不耐烦的让手底下人拿着火把照亮了囚车内人的脸,方道:“你现在看清楚了?里面坐着的就是你的二师兄!如假包换!”   崔莺莺咬了咬牙,眸露狠色,可能是今日□□贴的不是很服贴,面部表情狰狞。   与汪直互视了几眼之后,她突然抬起手中的箭矢正对着囚车射了过去。   速度之快令人眼花撩乱,但一声闷响从囚车那边传来时,已经为时已晚。   人死了!   众人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顾长青凝眉:“.........”所以,崔莺莺不是来救人的,她是来灭口的!   锦衣卫和东厂联手都没有审问出任何线索,她却依然要灭口,这背后到底藏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顾长青多看了汪直几眼,总觉得他很不简单,甚至是深不可测。   汪直扭头,看了看背后的囚车,又看了看崔莺莺。最后面向萧翼和顾长青,做了一个摊手耸肩的动作。表示自己对这个结果也是没有料到的。   崔莺莺愤然:“汪直,是你害死了二师兄!”   汪直不接受这种诽谤:“我?到底是谁方才下的手?”   崔莺莺的表情实在难以辨别,但嗓音略带哭腔,她举起手对着长空发出了信号,狂笑道:“哈哈!二师兄死了,总得有人陪葬吧!我这次真不打算放了那些公子哥,你们就等着收尸吧!汪直,如果没有你,二师兄不会沦落到这个下场!”   言罢,又是白莲教惯用的伎俩,顷刻间浓烟四起,呛人心扉。   一片迷雾之中,顾长青准确无误的抓住了萧翼的缰绳:“你的人有把握找到人质么?”他不能让顾长梅出事。   萧翼应了一声:“恩。”   顾长青此刻对萧翼起了疑心。前阵子,是萧翼提议将捉拿白莲教逆贼的差事推给汪直,莫不是他一直在暗中查探?否则怎会这么快就找到了关押人质的具体方位?   这次如果成功解救了人质,汪直会是有功的那个人,萧翼就这么不在乎名利?   他不像是这样人!   五更未到,梅长梅等人陆陆续续在一座破败的庄子里被找到。   都是衣裳完整,没有受到半分迫害。   顾长梅看到顾长青的那一刻,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却是堪堪忍住了,他个头高大,已然是个成年男子的体格,就是心智尚且还在十三四岁。   “大哥,崔洛呢?”他开口就问。被掳之后,眼睛一直是被蒙住的,他也看不见周围的人。   顾长青命属下带着他出去,“你先回去吧,崔洛无事!”   这次被掳的人当中还有胡勇,顾长青命人盯紧了胡家,几个时辰之前的确有人去胡家索要赎金,而且数额巨大,高达两万白银。   就算是胡家开了钱庄,这么短时间之内也不能立即凑齐这么多银子,单是搬运也会引起轰动,但胡家照样派人送了钱过来。   顾长青派人跟着胡家的人,也摸到了此处,却没有发现这个地窖,适才领着众人进来的还是萧翼的人。   也就是说,他连这个窝点也查的一清二楚!   而更让顾长青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四处寻找崔莺莺的下落时,发现萧翼和汪直也一同不见了。   *   遍地的绿色麦穗随风摇曳,夜风里除了淡淡青草香,还有明显的血腥味。   汪直与萧翼二人将崔莺莺围困在中间,天边月朗星稀,再过一会就该天明了。   几刻之前的打斗仿佛不曾发生过一般,此刻,唯有风声,乌啼声,呼吸声,循而不绝。   萧翼手上的人//皮/面/具在风中晃了一晃。一切宛若静止。   崔莺莺一手捂着脸,那双美眸里惊现震惊与绝望,片刻之后歇斯利底的叫了出来:“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把我的脸还给我!你把它还给我!我很美,我是天下第一美!”她冲着萧翼叫唤道。   汪直摇了摇头,叹道:“萧侍卫,你下手也太狠了!你难道不知道女人的脸是不能碰的!”   “.........”萧翼也没想到江湖上传闻的‘画皮女’,其实只有半张脸。缺失的半边血肉模糊不清,如万虫啃噬,着实叫人胃中翻腾。   他方才只是想让崔莺莺露出真实的面目,这个女人对他‘不敬’过,杀她是必然。   汪直趁着崔莺莺精神崩溃,突然抖出袖中长剑,倾身而上,将崔莺莺的头颅割了下来。   萧翼见势,忙上前一步,却是已经迟了,他的确想要崔莺莺死,但不是此刻。   萧翼攥紧了拳头,面上淡然:“汪厂公,你我到底是谁下手更狠毒了些!”   汪直走近尸首看了看,确信无疑,才道:“总算是死透了,杂家可以回去交差了。”他打了个哈欠,抱怨道:“杂家得好好补个觉!萧侍卫,这里就交给你了。”   汪直拿了帕子擦剑,身子跃过萧翼时,肩头似有意撞了他一下,冲着他眨了眨桃花眼,道:“对了,萧侍卫,你是从何事起开始的盯着杂家的?”   萧翼未语,片刻也笑了起来:“汪厂公这话从何说起?我萧某人听不懂。”   汪直弃了带血的帕子,将长剑收好,冷哼了一声:“呵呵----听不懂?那算了,杂家一定是记错了。”   汪直缓缓离开了麦地,夜风刮起他的长袍,身后的影子拖的悠长,好像下一刻就要凌空而去了。   *   这一夜,崔洛睡的并不好,她对守门的护院旁敲侧击了好几次,获知萧翼一夜未归。   待到用早饭时,她看见萧翼大步迈入庭院。   这座院子的西暖阁与主屋临近,但通向萧翼屋子的主道并不路经这里。   崔洛没法走出屋子,就站在窗棂边,身子探出去,对萧翼招了招手:“萧大人,晋江书院的学子有下落了么?”   萧翼见她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户,眉梢一挑,上辈子还装矜持稳重,这一世读书人的文人清高也不要了?   崔洛发现萧翼身上有血迹,但他又不像是受伤的样子,莫非昨晚打战了一场?   看来是与崔莺莺交锋了。   萧翼走了过来,崔洛当即站好,二人之间隔着一扇打开的窗棂。萧翼斜睨了她一眼:“恩,你今日可以回去了。”   那说明崔莺莺落网了,顾长梅等人获救了!   崔洛喜不自胜,菱角唇,粉中透着樱花/色,笑眯眯谢道:“多谢萧大人,那我真走了?”   萧翼:“........”他没说话,觉得崔洛欢喜雀跃的表情有些刺眼,长腿迈过暖阁,往主屋走去。   走吧走吧!你迟早还是要回来的!   *   萧翼不知是成心的?还是无意的?他没有给崔洛准备马车,而崔洛自己出来时又是身无分文,要是走回去,怕是要花费一天的时辰。萧翼也不算没有人性,让下人给她牵了一头棕色小毛驴,道:“崔家少爷,我家世子爷说......说您很适合这头驴子,还说这驴子送您了,不必归还。”   崔洛:“!!!”他骑骏马,她却只配骑驴子?   不过,总比什么也没有的好。   如萧翼所想,崔洛放下了所有的清高,骑着小毛驴离开了长信侯府。   下人去萧翼跟前汇报时,如实作答:“世子爷,崔家少爷已经走了。”   萧翼从屏风内走了出来,身上是刚换上的中衣,他手一顿,问:“她没说什么?”   下人回道:“崔家少爷只说多谢世子爷,旁的一概没提。不过,以小人看来,崔家少爷得了驴子甚是高兴。”   萧翼:“........”   这厢,从晨光熹微,直至晌午烈日高照,崔洛才抵达书院。这之后,将小毛驴拴在了后院马房,喂了它一些干草。   从裴子信口中获知,顾长梅等人并没有回书院,而是被各家接回去修养去了,恐怕没有半个月不会进学了。   见崔洛沉思,裴子信宽慰道:“长梅与宗耀都无恙,正好你即将参加府试,他们不在书院,你这阵子也能安心准备。”   崔洛并不是关心这个,只要长梅等人安好就行了,她只是很多事还没理清楚。   寝房内少了顾长梅与王宗耀,显得无比的安静。   裴子信的院试就是今年八月初三,他比崔洛更加紧张。   但崔洛还是提议道:“子信,你看咱两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去看看长梅与宗耀?他二人估计是受惊过度了。”她反正不用担心裴子信考不上。   崔洛以为裴子信会拒绝,他这人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用功读书,没成想一口就应下了:“好,那明日就去吧......王家离着书院近些,你我先去王家一趟。”   崔洛:“.....也行。”她发现裴子信愈发的积极走动同窗之间的关系了。   恩,这是好事!   *   转眼就到了府试的日子。这一年考试安排在了四月初九,当日艳阳高照,屋顶喜鹊扑翅飞舞,一看就是个好兆头。府试设在顺天府,但凡县试已录取的士子均可得以参加,需要连考三场。   内容依旧是八股文章,只是出题规制比县试高了一个层次。八股文章毫不例外,是在四书五经取题,内容必须用古人的语气,绝对不允许自由发挥,而句子的长短、字的繁简、声调高低等也都要相对成文,字数也有限制。掌握好文体的八个有固定格式,基本上不会出问题。   崔洛是县试,府试连着一起考的,她现在的身子骨还未长开,并不担心搜身一事,她没想到轮到这一次搜身时,又碰见了那个熟悉的面孔。县试见过此人,崔洛一眼就认得出来,这一次还是她........   清秀皂隶走到她跟前,隔着薄薄的中衣,轻碰到她的腰时,崔洛压低了声音问:“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萧翼:个头这么矮,还想骑马,你能爬的上去么?!   崔洛:我忍!   小毛驴:心累,又被作者君拉出来遛一圈,俺在上一本已经杀青了好伐! 第47章 四月迷情   没有得到回应, 崔洛又低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无法预知的事总会让人心生不安,尤其是对于重生了几次的崔洛而言。   她原本以为这一次时局会在她的掌控之中, 但诸多事实证明, 世道没有那么简单,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带着前世的记忆, 遇到任何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因为, 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只要有人的地方, 时时刻刻都会发生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就拿此刻来说。   崔洛既不能追究不放,也没法一下就笃定给她搜身的女子是谁指派来的。   女子没有说话, 依然只是摸了她的腰, 就将号牌递给了崔洛, 从头至尾,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一切动作就那么轻车熟路的进行着。   崔洛找到了自己的号房, 今日府试第一场,她绝对不能分心, 她如今连秀才都不是,还没有正式摸到科举的大门。   试题发下来时,崔洛掐了一下大腿, 让自己尽快从这种强烈的疑心中走出来,她看了一眼题目。不出所料,是出自四书五经中的原文。现如今,也只有押题这种事完全难不倒她了。   八股文要用孔子、孟子的口气说话, 四副对子平仄对仗,不能用风花雪月的典故亵渎圣人,其余按照固定格式往上面套就行了。   县试的时候,崔洛还想着藏拙,但这一次,她放任了自己,该来的总会要来,总不会因为她的举动就改变了方向。稍微整理了思路,崔洛就在答卷上写了,一旁供来誊抄的稿纸也没有用上。   府试考下来一切顺利。   这一日天际灰茫,乌云层层叠叠欲要压倒一切之态,崔洛走出考场,转身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长道,再无那搜身女子的影子。   她神情恍惚,怀疑今日给她搜身的到底是不是她之前所见的那名女子。究竟是谁在暗中帮她?!   “少爷,您在看什么?咱们再不回去,就快要下雨了!”五郎催促道。   崔洛转身过,踏出衙门口,往马车的方向走去,在撩开车帘时,她总感觉身后有道目光追随着她,崔洛猛然扭过头,入眼的场景,除了山雨欲来的灰茫天际,还有三三两两的士子们,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真的是她疑心过重?   狂风大作,吹着路边的老槐树枝叶乱舞,卷起的尘埃铺天盖地袭来,让人无法睁开眼。   远处还传来一声闷雷,这才四月,暴雨就开始频繁了。   时下,黄土路多见,离开主干道不久就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道路泥泞不堪。崔洛算了算,按着这样的速度,怕是还要足足一个时辰才能赶回府。   她并不心急,靠在车壁上回想着这半年以来遇到的事情。   五郎身披蓑衣,斗笠上成片的雨帘挡住了眼前的视线。雨声盖过了车轱辘压过路面的声音,眼看就要入大兴地界,两轮马车本就不稳,拐入岔道的顷刻间,马蹄似乎接连滑了几下,转眼往陡坡下翻了下去。   速度极快,五郎被抛出了马车车辕。   崔洛只觉一个天翻地转,几经狂颠之后,被重重撞在了车壁上,这之后意识凋零,她耳边隐有风雨交加的声音,甚至于到了这时,她脑中还有上辈子的画面.........直至一片安静,再无意识。   *   长信侯萧谨严今日在军营视察,回来的路上突遇暴雨,行至中途,见前方横道上歪斜着一辆马车,遂派人上前查探:“去看看怎么回事?里面可还有人?”   士兵领命,不一会就抱着一个少年出来:“侯爷,这人还有气在,您看咱们是带回去?还是..........?”肯定不会置之不理。   萧谨严的为人亦如其名,严谨肃重,但人心不恶。他透过兜鍪看了一眼士兵怀里的少年,雨水浸湿了她的衣裳,整个人瘦弱娇小。许是雨水浸打的缘故,脸色苍白如纸。   另一士兵在车厢里找出一份名帖,是崔洛入场考试时必备之物,上面写明了她的籍贯家族,姓谁名何,家住何处。   “侯爷,找到了,此人是大兴钱庄人士,离此地还有些距离,没有一个时辰赶不过去。”士卒道。   萧谨严抬头看了一眼欲将黑透的天际,道:“先回府吧!派人去此子家中通知一声,让她家人明日接她回去。”   “是!”士卒领命,骑马往大兴方向而去。   萧谨严觉得崔洛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他一时想不起来,他这辈子见过的人太多,能记住的寥寥无几。   长信侯早已火烛高照,半个时辰后,萧谨严带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回来,这本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大事,又不是带了女子回府!   萧翼听闻消息,挥了挥手让属下出去,但不知因何又叫住了他:“侯爷今日去了军营?他是从哪里救了那人回来?”   属下如实禀报:“是在大兴边境上遇见的,小的还听说是个参加府试的士子,幸而还活着,算是咱们长信侯府积了德了。”   这人话音刚落,萧翼弃了手中银狼毫笔,起身绕过书案,又问:“人现在在哪里?”   男子觉得世子爷的态度有些激动,他是萧翼的心腹,从来不会违背他的意思,就连盯着长信侯这种掉脑袋的差事,也是谨遵萧翼的命令,“回世子爷,就在侯府的客房,现在已经叫了李郎中过去了。”   此人一语刚毕,萧翼跃过他,长腿阔步往外走,随意撑了一把油伞就往客房而去。   崔洛啊崔洛!最好不要是你!   我让你今后再来府上,可不是让你现在就过来!   李氏与张素素虽然是客,却住在萧老太君隔壁的暖阁中,长信侯府的客房暂且没有人住。故此,萧翼很轻易就找到了亮了灯的那间。   他步履很快,饶是如此,依旧衣襟飘然。   屋内,崔洛还在昏迷中,侯府有专门的丫鬟过来伺候她,正准备给她脱衣。   萧翼进来时,郎中和丫鬟都吓了一跳,忙低头行礼。   要知道,客房这种地方,高贵如世子爷绝对不会踏足的。   “你们先出去!”萧翼道,目光掠过床榻上的人时,浓眉愈发的蹙紧。   真是她!   这才一会功夫,她就成这样了!   当真是命数不佳么?!   郎中与丫鬟这便依言退了出去,不过是侯爷带回来的一个突遇山洪的少年而已,没有人会过多关注。即便是萧谨严,也只是吩咐了人过来照应一下,待明日崔洛的家人来接她,也就与长信侯府没有任何的关系了。他不过是随手救了一条无关紧要的命而已。   不过,世子爷这态度就奇怪了。   当然了,郎中和丫鬟绝对不会多管主子的事,屋檐下垂落的雨帘溅起半丈之高。雨声盖过一切,除了哗哗之响,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   内室的火烛燃的刚刚好,温暖又明亮,照的榻上的人小脸温和。   萧翼适才只是猜测,没想到真的会是崔洛,他上了脚踏,盯着她看了几眼:“你这条命也不知是多舛?还是命大?”   这样也能出事?   还被救回了侯府!   这要是被旁人给救了......萧翼可能会将那人给杀了。   崔洛身上的春装已然湿透,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石蓝色的右衽长袍。这个时节已经有些微热了,她领口依旧扣的很高。以往萧翼以为她是真的惧寒,后来才知她是在隐藏什么。   带着薄笺的手滑过细嫩光洁的肌肤,萧翼有些贪恋的摩挲着崔洛的脸,那里还是温热软和的。指尖从脸颊划过小巧的下巴,不经意就落在了细长的脖颈上。   她这个时候很乖巧,从未有过的乖巧。在萧翼的印象中,崔洛就是一只刺猬,看着小,实则最为伤人。   其实,她长的很好看,却是美而不自知,她大约不知道今后多少人会为了她而变的疯狂。甚至于他自己.........他还曾以为是龙阳之癖了。   而重点不止她的容色,还有她的性情,她的为人,总是与旁人不一样。就像一本古籍,让人看过一页,就想一直翻下去,想知道更多。   萧翼的指尖触碰到崔洛的喉咙处,他突然止了动作,沿着床榻坐了下来。火光成浅橘色,照在少年莹白的脸上,也添了几分生气。他很不喜欢她苍白无声的样子。   崔洛身上已经干了一些,灌过一碗姜汤之后,气色转好。   萧翼手没有离开,他只用单手,很轻易就解开了脖颈上的第一颗扣子。   这小脖子真是细,是那种白中透着粉的颜色,他的手背就贴着她的肌肤,靠的无比之近,可以感觉到那里跳动的脉搏,规则有力。   她还活着!真好!还能继续蹦跶下去!   “你看你!一转眼就出事了。”萧翼哑声的喃喃了一句。又给崔洛解肩头的暗扣,床边放着干净的衣裳,他要尽快将她身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否则明晨醒来,会感风寒。   这个借口在脑中荡了荡,好像又有什么东西也在他胸口处也荡了一下,如五月的暖风,吹的人心浮躁,连呼吸也变得不太顺畅了。   再看榻上的人,巴掌的脸,一掌可握的小细腰,还是少年的模样。身上处处都是不堪一击的。萧翼有时间不明白,她这样一个人,内里哪里那么大的倔强?!   萧翼将崔洛的外裳除去,里面的中衣就在眼前,他沉吸了一口气,将那一层薄薄的衣料掀开时,白的晃人眼的锁骨和细滑的肩头露了出来。   小巧又可爱。   男子和女子终归是不一样的,就算她还没有长开,但还是不一样。   萧翼盯着崔洛裹得严严实实的胸脯皱了眉。总是裹成这样也不是办法。   她还要执意往前走么?   前途陌路,就连他也没有把握步步为赢,这个人执拗又倔强,从不知服软。   萧翼现在明白了,她是软硬不吃,一切只能等她自己想通了为止。   他的指尖微顿,没有继续下去,他心里很清楚崔洛将来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不喜欢。她那样小气吝啬的人,就连一个诚意的眼神都是奢侈,何况是.......   萧翼收回了手,目光在那片雪一样的肌肤上流连了片刻,拉了薄衾给崔洛盖上。   外门的郎中与丫鬟见萧翼出来,纷纷道:“世子爷。”他二人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进去。那里面之人又与世子爷有何关系。不过这些都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该过问的。   萧翼呼吸似乎不稳,道:“回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崔洛是长信侯救回来的一个普通人,若非昏迷不醒,也不会专门指派郎中过来医治。   二人应下,先后从抄手游廊离开。   不一会,一身着靓蓝色细布袍子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她肩头上被雨水打湿,显得高挑笔直,她恭敬道:“世子爷,您找我?”   此人是萧翼身边的人---古月,医术了得,曾跟着‘龙阳居士’在泰山修行了多年,是个少言寡语之人。   凉风卷着冷雨打在脸上,萧翼平复之后,吩咐道:“进去把她衣裳换下来。”   古月是个性子极冷的女子,相貌秀丽不俗,但却少了一丝人情味,平时都是无声无息的存在。   萧翼一吩咐,她便知道要干什么,应了一声就推门而入了。片刻,古月便抱着一推湿了的衣裳走了出来。   那是崔洛自己的衣服。   萧翼侧目看了一眼,神色莫测。   古月道:“我这就拿去烘干,里面那位........少爷醒来之前,应该能来得及给她换上。”   古月总能读懂萧翼的心思,他点了点头:“恩,去办吧。”   古月持伞离开,萧翼转身正要去推门,想了想还是作罢。他不曾惧怕过任何人,就连面对帝王也不会这般用尽心思,独独怕她。别看她娇小可人的模样,狠起心来,就连他也不及。逼的越紧,她会逃的越远,远到让人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   崔家上下一片哭声惨状。   五郎带伤回来后,将今日发生的事如实说了一遍,哭着道:“少爷没了,是小人办事不利。老太爷,您杀了小人吧,您杀了我吧.........”   崔洛无疑是老太爷的命根子,也是崔家的命根子,好不容易熬到府试,却是遭了天劫!   崔老太爷身子晃悠了几下,头顶是轰鸣的雷声,他双手举起,高呼:“天要亡我崔家啊!天要亡我啊........”   崔老太爷胸口一阵闷痛,突然倒地,口吐鲜血。   洛十娘听闻消息,忙是赶到了堂屋,这个时候也不顾什么礼数了,抓着五郎的衣襟,就带着哭腔问他:“我的洛儿呢?我的洛儿怎么了?”   崔家正陷入一片恐慌惊愕之中,门外小厮领着一身着军营服饰的男子进来。身子外面披着蓑衣,他一进堂屋,脚下就被滑落的雨水沾湿,见此情此景,大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崔洛要是没了,崔家的气数就真的是尽了。故此,崔老太爷也会反应如此之大。   这兵卒道:“;老人家,快莫伤怀了,崔洛可是你家的少爷?今日刚考完府试,从京城回来?”   老太爷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他不甘心崔家就这么败在他手里,闻言忙问:“这位官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崔洛......崔洛的确就是我崔家的独苗儿啊!”   神情极度紧绷,崔老太爷将心里最为真实的话也给说出来了。崔洛不仅是他的孙子,更是独苗儿!是崔家唯一的香火了。   那士卒是跟在长信侯身边多年的老兵,也是个心地善良的,笑道:“崔洛无事,她途中遇险,被我们家侯爷给救了。你们明日派人去长信侯府领人就是了。”   崔老太爷愣了一愣。   一侧哭的梨花带雨的洛十娘也愣了一愣,她就险些喊出‘也跟着去算了’的话。   崔老太爷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若非崔洛对他和崔家而言,太过重要,他不会如此失态,便起身弹了弹身上的尘土,再度确认,道:“崔洛被长信侯给救了?”   士卒点头:“是啊,老爷子,您莫要急了,我家侯爷一向心善,正好在回府的路上偶遇了你们府的少爷遇险,这便就顺手救了,我这厢是来通知你们一声的。”   崔老爷子感恩戴德,不亚于自己的半条命又回来了。因着天色已晚,便一心想留下兵卒过一夜,他却道:“万万不可,军中有规矩,不可在百姓家中过夜,我还得回去跟侯爷禀报一声。”   这位兵卒来时匆匆,走时也未作停留。   长信侯名扬天下,不仅是因为他的地位与权势,还有他的为人与功绩。   崔老太爷一手抚着胸口,朝着西边拜了一拜:“老天保佑,祖宗保佑啊!崔洛这次得遇贵人相遇,他日必有后福!”   洛十娘至今对京城之事不甚了解,更不知道长信侯是谁,但此时此刻,在她心中,长信侯就是崔洛的救命恩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与其他权势全然不一样了。而且听方才那士卒所言,长信侯一定是一个德行极好,威望极高之人。   *   次日一早,崔老太爷本要亲自去一趟长信侯府以至谢意。然,他昨夜吐血之症未欲,倒不是他怕吃苦头,却是忧心这般病态去了侯门,会显得礼数不周,让恩公不悦。   洛十娘便和管家一道往京城方向赶去,马车行驶的很快,路上虽也泥泞,但日头很烈,路上还算顺利。不出一个时辰就抵达了长信侯府。   洛十娘临出门之后,崔老爷子和老太太反复交代过礼数之事,另外还让她带了名贵礼品数份。崔家这点银子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长信侯府的恢宏大气让洛十娘微微犯怵,但她一心惦记着崔洛,理了理衣裙,就让管家先上前递了名帖。   按理说她是后院的妇人,不该抛头露面,可崔家已经没有人可以出面了,总不能劳烦承恩伯府的人来接崔洛。   守门小厮也知侯爷昨日救了一个少年回来,洛十娘说明来意后,就被人领进了客房。   洛十娘交代了崔家的管事,让他务必将谢礼搬了进来,她觉得既然长信侯救了她‘儿子’,那对方就必须接受崔家的谢礼。   这个时候,崔洛迷迷糊糊的醒了,昨夜用了药,她并没有染上风寒,只是头部撞击了马车车壁,导致了一时的昏迷。   看见洛十娘那张银盘一样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崔洛揉了揉疼痛的后脑勺,坐起了身子。周围是陌生的摆设,她对长信侯府的客房并不熟悉,没有一眼认出来。   洛十娘抱着她就哭了起来:“我的洛儿啊,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洛十娘生的十分丰满,被她的两团/柔/软挤/压/着胸部,崔洛有些闯不过气来,她推开洛十娘:“娘,这是哪里?您怎么也在这儿?”   一语毕,崔洛想起了自己从考场出来后的大雨如注的场景,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洛十娘道:“洛儿,你昨个儿在回去的路上翻了马车,幸好被贵人给救了。娘今日特意接你回去。不过你祖父说了,贵人身份特殊,你最好能给人家磕头道谢。”   磕头?   崔洛脑壳还疼的厉害,她环视四周,见屋内陈设都算精致上等。黄花梨木的雕花镶玉屏风,一整套同色调木质的东坡椅,临窗摆放了青花细颈的花瓶两只,里面还插了新开的海棠花。普通人家的客房绝对不会布置到这种精细的程度。   大约是大兴某户富贵人家?   崔洛下了榻,见身上衣裳完好,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的束胸也尚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洛十娘当然考虑不到这些可能会暴露崔洛身份的问题,她只顾着抽噎了一会,又道:“洛儿啊,你可把娘给吓坏了,昨个儿你祖父还吐了血,眼下正在家中歇着,你快些跟娘回去给他老人家请安。”   崔洛大惊:“祖父的身子可还好?”她也不想遇到这种事,偏生就让她碰见了,真要是死在这个岁数,还是这样的死法,她当真不甘心!   崔洛稍微洗漱一番,就与洛十娘出了屋子,她刚走出客房门廊,入目便是被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的樟树。阳光洒在上面,碧绿油亮,仿佛风一吹,还有一股子淡淡的清香,十分雅致。   又是满园的樟木?   但愿只是巧合,她记得长信侯府就是尽数的樟木。   刚出客房处的月洞门,崔洛想问一下守门的丫鬟,她们家的主子现在何处?   这时从夹道走来一人,崔洛眼角的余光瞥见他顷长的身段和他腰上挂着的白玉神兽,随着这人的止步,那玉件晃了晃才停住。她盯着他的黑色皂靴看了几眼,心情陡然间之间更加灰暗。   崔洛很不想转过身去看他,她甚至希望此刻自己可以消失一下。   那人没说话,她终于侧过脸去,笑了笑:“萧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好像还欠了他一头毛驴,改日找机会还他一头更肥硕的。   萧翼知道她这笑意中怕是没有一分真诚,他剑眉一挑:“这里是我府上,我怎么不能出现!那你又怎会在这里?”   崔洛最不期盼就是与他相遇,更郁闷的是,这里真是长信侯府!她继续莞尔:“这件事说来话长,萧大人日理万机,我就不细说了,那.......那就多谢萧大人了。”   是他救了自己?   那他方才明知故问是为何?   洛十娘见过萧翼,只不过那日天色已晚,她这人又有些脸盲,又见萧翼尚且年轻,应该不是长信侯,她正要提出向长信侯当面道谢的画,崔洛拉着她就往夹道另一侧走去。   萧翼很满意这个结果。   这一点,崔洛与他行为一致。不过,萧翼却一心以为崔洛是在躲他而已。   她一直都是这样,对他避如蛇蝎。   洛十娘被崔洛带到垂花门,她不解道:“洛儿,你祖父交代过,一定要让你当面跪谢长信侯恩公的救命之恩,你就这般不明不白的跑了,让旁人以为崔家人没有教养呢!”   洛十娘近日一直在学规矩,十句话之内必有‘礼数教养’几个字。   所以,是长信侯萧谨严救了自己!   为什么为这样?!   崔洛没法跟她解释,“娘,咱们回去吧。长信侯是尊贵之人,日理万机,哪有功夫见咱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咱们还是快走吧,别给恩公添乱了。”   洛十娘凤眸微红,是方才哭过的痕迹,她听了崔洛一言,觉得她言之有理,可公爹交代的事情如果没办好,她回去也不好交代,就这般迷迷糊糊的被崔洛拉着往外走。   萧谨严早起练兵,这个时候刚从外面回来。   他万万没想到会再见到这个妇人!   此刻,再看崔洛时,萧谨严突然就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那日是法华寺,不就是这小子挡在了他和那妇人之间么?!   洛十娘虽然脸盲,但对萧谨严有些印象,她一时间乱了分寸,不知该说什么话好。   “侯爷,这位便是崔家人。”守门小厮道。   侯爷?   洛十娘这才知道面前此人就是长信侯了,她还以为是一个半百的老头子,可原来这般英俊魁梧,浑身上下都是泵/张着男性的成熟味道。   她晃了晃神,看向崔洛,眼神尽是茫然不知所措,这个样子实在招人。   而这时,崔洛整个人都不太好了,身子软绵绵的,有气无力对萧谨严道:“多谢侯爷救命之恩。”   洛十娘学着样子,想起了常嬷嬷所教的礼节,面向萧谨严盈盈一福:“民妇万分感激侯爷救了小儿一命。”   萧谨严抬手捏了捏鼻,这是他紧张时的一贯动作,也只有行军打仗遇到突发事件的时候才会如此。这厢他也同样不知说什么,只是看着面前的小妇人发呆。   “咳!侯爷,那我跟我娘就不叨扰您了!”崔洛咳了一声,十分不看好这对前世的鸳鸯。   洛十娘抵着头,跟在崔洛身侧,与她一道跨出了侯府大门。   萧谨严身子顿住了,几息之前,余光还瞥见了洛十年的侧脸,如脂如玉就是形容她的吧?   萧谨严武将出身,不懂风花/雪月,更不擅吟诗作赋。但此刻脑中竟浮现了诗经里最为常见的一句: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崔洛好不容易带了洛十娘出来,掀开马车车帘,让她先上去。谁料萧谨严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山路险阻,不如我......着人相送吧!”   洛十娘闻声,也回过头,但她不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崔洛在她开口之前,抢言道:“多谢侯爷好意,不过不必了,怎能三番四次劳烦侯爷!”   崔洛暗中轻推了洛十娘一下,促使她彻底上了马车,她自己随后向萧谨严做了揖,旋即也上了马车,将车帘严严实实拉上。   马车开始行驶,她一头就磕在了车壁上。   洛十娘大惊:“洛儿?洛儿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你可别再吓娘了。”   崔洛是自己撞上去的,幽怨道:“娘,您别吓我就成!”   萧谨严看着青帷马车渐渐驶离巷子口,那种指挥千军万马,将一切揽于手中的欲/望腾了上来。他脑中意识非常明确。   他想要个那个妇人!   崔家是么?   “侯爷,这些该如何处置?”小厮指着门口的一堆谢礼,问道。   萧谨严眸光清明,像是回到了年轻气盛的时候,对日子又重新拾起了渴望与盼头,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萧谨严这辈子杀戮太多,昨日随手救了一人罢了,还用收什么谢礼!统统给我送回去。”   他言罢,朗声笑了几下,就大步往府内走去。众小厮面面相觑,只能去找昨日去过崔家的士卒,向他讨要了崔家府邸的位置,又将谢礼给运了过去。   崔洛听说长信侯府将谢礼送回来的消息之后,直接去找了管事,让他买了一头格外肥硕的驴子回来。那驴子的毛色还是花白的,看着十分滑稽。   次日一早,萧翼就收到了崔洛的‘回礼’,他知道她想跟自己撇清干系,不想欠自己的是么?萧翼也不恼。   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和精力跟她玩下去!   “世子爷,这.....”萧翼的心腹还从未见过这般肥硕的驴子,不知如何处理。   萧翼摆了摆手:“牵到马房,让下人好生伺候着它。”   男子:“......是!”还不嫌肥?都能宰了吃了!   *   承恩伯府的二公子虽然在府上,但近日阖府上下却十分安静。   香菱端着铜盆入屋,蹑手蹑脚的行至床榻跟前。   香菱十四五岁的年纪,长的清秀温婉,身段婀娜,是个甜美的女子。她是顾长梅院里的大丫鬟,也是唯一一个上过他的榻的丫鬟。   顾长梅尝试开荤的对象就是香菱。   第一次觉得新奇,但也因为年纪小的缘故没有成功,第二次就很一般了,再后来就没碰过她。   不过,饶是如此,香菱在众多丫鬟当中,仍然是最为得宠的一个。   就拿此刻来说,顾长梅自从被救回来之后,拒绝见任何人,唯有香菱能够靠近他。   顾长梅翻了个身,墨发横批,衣裳不整的盯着承尘发呆,样子风流不羁。   香菱今日穿了杨妃色暗花流云纹绫衫,里面是低领的鹅黄色裹胸,她往床榻边一弯腰,那呼之/欲出的,独属于花信年华的娇态就显露无疑了,“二公子?奴婢伺候您更衣?”她娇滴滴的道。   顾长梅眼珠子晃了晃,看了香菱一眼,伸手就在她胸前抓了一把。   吓的香菱脸色潮/红。   要说起府上的两位公子,肯定是顾长青更为年轻有为。但却是个冰块脸,不近人情,一看就是不知怜香惜玉的。   二公子就不一样了,相貌俊美不凡,对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极好,还会时常给俏丽的丫鬟门买首饰之类的物件,深的府上大小丫鬟的爱慕。   尤其是顾长梅自己院里的丫鬟,恨不能见了他,就往他身上贴。   只可惜,二公子看着风流,却是点到为止,除了香菱之外,还没谁能成功爬过床。   方才顾长梅的孟浪之举,香菱以为是那个意思,就开始羞涩难耐的解衣。   顾长梅就那么看着她动作,待她身上的鹅黄色裹胸露出来时,顾长梅长叹了一声:“出去吧!”   香菱一愣。   “二公子?您.....您到底是怎么了?”   谁人都发现顾长梅从白莲教妖女手里逃脱之后就变得阴郁寡欢,食欲不振,连话也不爱说了。   “出去!”顾长梅又冷声道。   他鲜少会以这样的口吻对貌美的丫鬟说话。   香菱心有不甘,却也只好穿好衣裳,退了出去。   到了晚上,顾长青来看顾长梅。据他所知,那日崔莺莺并没有对学子们施刑,他一开始以为顾长梅是吓坏了,才至行为异常。但这都半个月过去了,也没见他有任何起色。倒是那日崔洛与裴子信来了一趟,他才有了半日的精神。   见大哥来了,顾长梅从榻上坐了起来,“大哥,我......我可能.......”他说不出口。   顾长青蹙眉:“到底怎么了?你说清楚!”他可没那个时间跟一个孩子猜测心理。   在承恩伯府,顾长梅自幼和顾长青走的最近,幼时起就喜欢黏着他大哥了,什么话都会对他说,连荤段子和青/楼里的头牌哪个地方最标致,他也会兀自跟顾长青讨论。就算顾长青多半时候懒得理他,他也自得其乐。   可这回,顾长梅好像有些难以启齿,片刻,他突然反问:“大哥,你为何迟迟不娶妻?你....该不会有那方面的隐疾吧?”   顾长青:“.....!!!”他转身就离开,看来是白担心这臭小子了。   顾长梅急了,忙叫住了顾长青:“不是.....大哥!我真的是有事请教啊,你别走啊!”   请教什么?   顾长青面带煞气的折回,站在脚踏边,冷视着顾长梅:“你想请教什么?”   顾长梅吱吱唔唔,终于憋不住了,道:“我.....我好像不太喜欢......”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顾长青甩袖而去,走出内室之前,留下了一句话:“你明日就去书院吧,也该休息够了!”   顾长梅重新倒在榻上,纱帐上的菱纹此刻仿佛折叠成了不同的形状,看的他眼花缭乱,心头更乱。   他在想,肯定是一个香菱不够姿色,不然怎会满脑子都是崔洛呢?那日被掳时,更是如此,满心满眼全是她!   当天晚上,顾长梅又从崔心兰院里挑了几个容色上佳的丫鬟带进屋。顾长青不好女色,是众人皆知的事,但承恩伯府不能没有子嗣啊。二公子风流一些,无人有意见。顾家老太太和承恩伯也是默许的。只要在成婚之前没有庶子出生就行了。   可几个丫鬟不出半个时辰又被赶了出来,二公子不知怎么的,大发雷霆,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内,任谁敲门也不愿意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崔洛:这是为什么?   萧翼:是啊,为什么呢?   洛十娘:我真的是无辜的!   萧谨严:呵呵!什么是命中注定?这就是了!十娘快到怀里来! 第48章 误打误撞   崔洛回府后, 像被供起来养着的,各种名贵补药轮流上阵, 崔洛补的有些后怕。   崔老太爷也不关注她的府试结果了, 只要人还活着,今后有的是机会。而且崔洛二月份刚参加过县试, 崔老太爷之所以让她紧接着考府试, 不过是为了让她历练历练。   科举这条路有多难,老太爷年轻时候已经尝过其中滋味了。   他知道崔洛不容易, 故此,这一次放榜当日并没有派人去衙门里盯着。   直至送喜报的差隶上门讨要喜钱, 崔老太爷才从书房里出来。   “考过了?”崔老太爷有些不敢置信, 他自己彼时是隔了一年才勉强过了府试。   差隶着一身簇新的玄纹直裰, 笑的毕恭毕敬。要知道中了府试之后,再往下就是院试,只要考中了秀才, 就算是进入了士大夫的阶层,身份地位又会不一样了。万一将来发迹, 搞不好还会成为他的顶头上峰。   而且,这一日赏钱肯定少不了的。一般的皂隶是得不到送喜报的这份差事的。   “崔老太爷,恭喜啊恭喜!贵府少爷喜中第一名, 是府案首呢!”差隶见着崔老太爷,拱手道。   崔家是什么家底,他来之前就已经打探清楚了。崔家少爷中了榜,崔家出手能不阔绰么?!   府试第一名称府案首, 崔洛短短几个月之内,得了两次第一,这无疑超出了崔老太爷原本的估量。他对崔洛最大的期望,就是弱冠之前能入府学,这样下去怕是会成为舞勺秀才,名扬北直隶啊!   崔老太爷接过喜报,来来回回看了几遍,那双手还不住的发颤,他笑眯了眼,这才想起来打赏差隶。一般的铜串肯定不足以表达崔老太爷的狂喜,直接让管事从帐房里取了金花银过来:“多谢差爷,府上备了薄酒,差爷不嫌弃就留下吃顿便饭。”   差隶也想留下来了,府案首与一般的士子考过了府试可不一样,将来极有可能就是人上人,而且崔家是富商,油水肯定少不了。   差隶掂了掂手里的金花银,心道崔家在大兴果真算是家底殷实啊。   金花银与普通的白银有所不同,足色且印有金花的上好银两才能称的上。   金花银的来历是正统年间,副都御使周铨的奏言改变了缴纳实物税之后才产生的。一开始并不常见,到了后来才从江南扩展到了北方。   不过,差隶今日要走的不止这一家,要是误了送喜报的时辰,上头怪罪下来,他今后可就没这么好的差事了,婉拒道:“崔老太爷客气了,待改日,我再登门造访。”   这个造访肯定不是简单的来一趟,崔老太爷明了,笑了笑,让管家送了差隶出府。   毫无意外,崔老太爷命管家去集市购置了大量的炮竹烟花,又是对着吴家的大门点了大半日的炮竹。一时间石墩胡同里尽是硫磺的气味,烟雾熏天。   吴家大公子的确是中了举了,但他县试与府试当年并非是第一名。从这一点看,崔老太爷以为自家的孙子更胜了一筹。被压了十几年的怨气总算得以一时的缓解。   要说起吴家与崔家的恩怨,除了吴家人对崔家的冷嘲热讽之外,根源还在于‘粮长’的选拔之上。   在大明,为了保障税收,太/祖/皇帝设立‘田土多者’充任粮长,负责田赋的催征,经收与解运等事宜。粮长一般都是里长中的殷实大户,且为世职。不像里长,是十年轮换一次。   当年吴家也竞选粮长一职,却是被崔老太爷给顶下来了。崔老太爷彼时占了秀才的身份,加之家中本就富庶,才使实至名归。   吴家一直耿耿于怀,借着崔范离家出走的丑事,打压了崔老太爷十几载,如今也尝到被人乘风追上的滋味了。   崔洛在院子里练剑,她前两世就找了师傅学过剑术,但可能水土不服,对这个世界的很多技能掌控不好。无论如何,也没法像萧翼与顾长青那般,她充其量就是拿着长剑挥两下,练练臂力。   这一次遇险一事给了她一次警告,在这个时候,光有脑子没有体力是不行的。   五郎兴冲冲的走进院子,道:“少爷,隔壁吴家老爷子又病倒了,小的去打听了消息,说是炮竹给炸坏了耳朵。”   崔洛收了剑,胳膊酸胀不已,有些事急不得,她得一步一步的来。   “无妨,吴家老爷身子健朗,祖父要是想放炮竹,让他接着放就是了。”崔洛很赞成崔老太爷‘欺压’吴家的方式。   据她所知,吴家二奶奶又打起了柳姨娘和崔倩的主意,不知道又想耍什么花样。这些后宅妇人,整日闲着无事做,鬼心思却是不少。   五郎乐呵呵的笑了几声,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只是盯着崔洛看,好像下一刻她就会消失了一般,样子实在是傻。   崔洛:“.......没有旁的事,你就下去吧,我这里不必伺候。”   五郎挠了挠头,脸色突然正经了起来,“少爷.....上次都是小的不好,幸好少爷您没事,不然......不然,小的一辈子也没法安生!”   崔洛就知道他想说什么,那次的意外是偶然事件,她也没想到会让长信侯给救了,还促使了洛十年与长信侯的见面!   防来防去,总是这样的结果。   她还能说什么!   “与你无关,不用介怀。对了,你确定长姐给吴家大公子送了帕子?”崔洛确认的问道。这才是她所关心的。   吴家的大公子是二房所出,也是吴家二奶奶所生的。相貌还算说得过去,关键是有个举人的功名傍身,如今还在国子监,就等着鲤鱼跳龙门了。不过,考了几次春闱也没能跳到进士的阶层。   但举人已经很了不起了,换做几年前还可以外派做官,只是近些年朝廷重文,想要高升,还得继续往上考。   物以稀为贵,举人的数量多了,就没有以往金贵了。   五郎的情报工作做的很好,但凡是崔洛吩咐下去的,在他能力范围之内的,他都能办好,道:“回少爷,大小姐的确是暗中与吴家大公子接触过了,还赠了对方丝帕,您看吴家会不会把这件事闹大?”   姑娘家的私人物件,都有独特的标志,绣品的手工也不一样,很容易就能认出出自谁的手。   也不知道是柳姨娘的心思?还是崔倩自己太过主动!真要是闹出事来,崔家的名声和崔倩自己的名声都保不住,在亲事上就处于被动了!   崔家老太太身子不虞,老太爷的精力都在生意和庄子上,洛十娘是不会插手去管教一个庶女的!至于柳姨娘,崔洛就想不通了,总之她前两世都是死于非命。   这件事情很蹊跷!   崔洛决定防患于未然,道:“祖父过几日要在家中摆酒,届时,去给吴家大公子也送一份帖子。”   五郎这就不明白了,吴家人就等着看崔家的笑话,这次自家少爷中了府案首,凭什么请吴家的公子来吃酒?!   “少爷!吴家狼子野心,就盼着咱们崔府倒大霉呢!您何必给吴家人脸面?”五郎这些年也是看着吴家趾高气昂的长大的,对吴家人深恶痛觉,连带着连柳姨娘和崔倩也不甚敬重。   崔洛有时候挺羡慕萧翼与顾长青,他们身边皆有深不可测的谋士。倒不是崔洛嫌五郎不够稳重,只是她也要个能够商榷事情的人。要是和五郎一本正经说自己的计划,他未必能听得进去。   “好了,你照着我说的去做就是了,如果老太爷那边问起来,就说是我的意思。”崔洛交代了一句,进屋换衣裳。   剑法也没练出来,却是出了一身汗。   几场暴雨过后,京城愈发的热了,就连风也暖了。   *   崔老爷子坚持要办酒席,这一日书院的学子也来了。毕竟崔洛是府案首,第一名的头衔自然值得庆贺。   顾长梅一大早就来了崔家,说是要帮衬着崔老爷子招呼客人,他却没去崔洛的院子,一直在外面忙碌着,比自己去年考过府试还要高兴。   崔洛一开始也觉得很奇怪,她发现顾长梅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在避让着她,但表面上还是很热情。   崔洛也没放在心上,再过一阵子,顾长梅就会与王宗耀去四夷馆历练了,那里才是他们这等高门子弟该去的地方。   吴家大公子登门时,崔洛才姗姗来迟,她穿了一件月白的绸缎的袍子,雪山莲花般的秀雅,个头似乎也高了一些了,因为瘦弱的缘故,显得腰身很窄。   崔洛向众学子介绍道:“这位就是我时常提起的吴家大公子----吴甄剑,现如今在国子监进学,拜在了林老先生的门下为学生,学问了得。大伙都是年轻一辈的士子,一定要虚心向前辈学习。”   崔洛很热情的招待了吴甄剑,将他引荐给了所有人。   她一语毕,就朝着王宗耀眨了眨眼。   王宗耀当即明白了崔洛的意思,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拿了折扇遮面,“不好意思,在下失礼了,他用胳膊肘捣了一下顾长梅。”   因为崔心兰的缘故,顾长梅对崔吴两家的恩怨早有耳闻,他也是演戏的高手,道:“吾-----真-----贱?哈哈哈-----抱歉!抱歉!在下没有旁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个名字实在有趣。”   众人轰然大笑了起来。   吴甄剑面色尴尬,他年纪比崔洛大了六七岁,已经是成年的男子了,这些少年郎是故意在揶揄他,他心里自然很清楚。   吴甄剑也极为不喜自己的名字,奈何他这一代就是‘甄’字辈,吴家老爷子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想的,取了一个‘剑’字。   本是寓意极好的名字,‘甄剑’可谓出类拔萃,吴家是盼着子嗣成才,谁料却是谐音成了‘吾真贱’!   崔洛站在吴甄剑身侧,个头比他矮了不少,不过气场却极佳,她是今日的主角,大兴县衙的师爷也登门喝酒,夸她是麒麟之子。吴甄剑在现场,怒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场面一度难堪。   崔洛道:“长梅!吴公子如今可是举人老爷,你这话莫要再说了。”崔洛很严肃的批评了顾长梅一句。   顾长梅心头一颤,呼吸顿了一顿,无意识的挠了挠后脑勺,憨笑了两声:“好!好!是我之过。吴公子千万别放在心上。咱们都是读圣贤书的人,又怎会在意名讳上漏洞。是否真贱,不是旁人说说就可以了。个人品行修养不关旁人的事。”   士子的德行也在仕途的考量范围之内,德行有亏之人届时春闱之后是没有殿师愿意举荐的。   试问一个品德不良的人,将来做了官还不得是贪赃枉法之徒?!大明对贪官的惩戒是前所未有的严格。不然也不会有海瑞那样的人物风云官场,还能好端端的活了那么多年。   大明历史上最惨的就是扒皮充草的案子。   吴甄剑今日本不想过来喝酒的,但两家毕竟挨的近,而崔洛不过只是考过了府试,连个秀才都算不上,他过来也只是展显自己是如何的大气!   没成想,酒席一开始,他就吃了憋。   吴甄剑面对众贵公子,又是年纪比自己小的,只能一笑而过,继续展示自己的大气!   酒过三旬,崔洛提议去她院子里行酒令。   读书人之间最喜这个把戏,崔洛一提议,她一个小眼神扫过众同窗,立马有人开始附和。   “是啊,吴公子,你如今可是林老先生的学生,在国子监可算是拜了名师了,一定很擅长酒令吧。”   “走吧走吧,今日难得机会,我正好闲着无趣。”   众人你来我往,吴甄剑若再拒绝,他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大气’就白费了,这厢就随着崔洛几人去了小竹轩。   其实,众人并不知道崔洛想要干什么,但那股子隐在笑意背后的敌意,众人皆领悟到了。   吴甄剑与其他学子毫无恩怨,但此时一众人却是与崔洛同仇敌忾,这就是同窗之情的可贵之处!   小竹轩修葺的十分雅致,院墙是清一色的文竹,缠在枝干上的玉簪,已经开始打了花苞,隐有淡香浮动,情调绝佳。   行了一会酒令,吴甄剑被接连灌了几杯,他太小看了崔洛和裴子信等人了。   这时,崔洛脚步似乎突然不稳,脚下一滑,手臂落在了吴甄剑的袖口,她不知怎的就取了一条帕子出来。   “咦?吴公子,你这里怎有女儿家的东西?”那帕子上是白色绸缎,滚兰花边的,一看就是女子贴身之物。   吴甄剑蹙了眉,他至今没有说亲,房里的几个丫鬟也不敢在他身上放东西。   崔洛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眨了眨:“这......这上面怎有我长姐的小名?对了!这帕子是我长姐昨个儿丢在我这边的,你是什么时候拾去的?刚才么?”   顾长梅的眼珠子扫来扫去,终于明白了过来,他当即附和着崔洛,道:“吴公子,我表姐可是知礼数懂规矩的好姑娘,如今还没说亲,你私底下拿她的东西,这....不好吧!”   吴甄剑大惊:“不可能!”崔倩的确给了他一条帕子,但他放在了自己房里的,留着今后不时之需,那庶女的东西,他怎会随身携带!简直是笑话!   崔洛扶额,表情痛苦又可怜,长叹道:“吴公子,枉我一心视你为好友。我长姐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她人长的美,你就算是中意她,也不能拿她的东西,这要是传出去,旁人只会说我长姐无教无德,这让她今后怎么做人?让崔家颜面何存?!”   一众学子见崔洛神情逼真,一应开始配合,旁的本事不精湛,煽风点火尤为擅长。   “吴公子,你这做法实在欠妥,这不是险些就毁了人家姑娘清白么!”   “幸好崔洛发现的早,不然真是没法说清了!”   “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吴公子,你......德行有亏啊!”   崔洛这时也道:“吴公子,你.....还藏了我长姐的其他东西么?我长姐前几天还丢了一条帕子!”她小啄了几口酒,带着微醉之态,嚷嚷道。   吴甄剑:“.......!!!”他算是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了!   王宗耀继续添油加醋,道:“哎!吴公子,你切莫再有下回。虽说男儿难免不风流,可你这行径实在算不得光明磊落。不过今日大伙都瞧见了,是吴公子爱慕了崔家大小姐,真要是有人出去造谣,说什么私相授受,那也与崔家大小姐没有任何关系!”   吴甄剑:“......!”为了保住他的大气,他选择沉默隐忍。否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边的事传到了老太太屋里。   这几日,洛十娘可谓面子上过足了瘾,她的‘儿子’考了府案首,母凭子贵,她的地位也不一样了,柳姨娘见着她,更加低声下气了。   老太太面色不甚好看,“这还了得!姑娘家的东西,那孟浪子也敢当众拾了去!倩姐儿,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真的丢了帕子?要是吴家公子做了什么不体面的事,也别怪我老婆不客气!”   崔倩揉着帕子,紧张到不能自抑。   吴甄剑的帕子到底是哪里来的,她也不知道。但她自己的确与吴甄剑暗中来往过,他还许诺了她将来金榜提名会娶她的。   而她都十五了,也实在等不下去了。   洛十娘在崔老太太身侧道:“幸好发现的早,不然倩姐儿的名声可就坏了,哪有未出阁的姑娘家给男子送帕子的!不过现在好了,就算事情传出去,也跟咱们崔家没有关系,是吴家的人孟浪在先。吴家那位大公子这都这个岁数了,还不说亲,也不知道是不是.........”   “行了!”崔老太太打断了洛十娘的话,她这人话不能超过三句,说的多错的多。如果不打断她,又不知道冒出什么有失体面的话出来。   崔老太太见崔倩脸色不对,她虽然不能笃定发生了什么,还是警告了一句:“倩姐儿,你是崔家的姑娘,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崔倩打了一个哆嗦,看了看柳姨娘,却见她没有搭理自己,也没有帮衬她说话,只得自己应道:“倩儿知道了,祖母!”   这一日,刚解禁不久的崔倩又被禁足了。   崔老太太的意思是将她的婚事早日定下来,经过一番商议,还是决定了城东的萧家。虽是富农,但好歹也是正经人家。   吴甄剑的确很出众,他也不可能娶了崔家的庶女为正妻的!   换言之,若是崔倩成了吴家的妾,崔老太爷估计会气死。   崔洛的做法,崔老太爷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难为这孩子一片苦心了。”崔老太爷叹了声。   这之后,他独自一人提了酒壶去了祠堂,那里面还供奉了崔范的牌位。老太爷面上再怎么记恨他,这些年日日夜夜念的还是他。   只是,男子的心思都是放在心底的,不会轻易表露出来。父对子的情义更是如此。   “你小子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生了崔洛!”崔老太爷对着崔范的牌位说了一句,之后一个人在蒲团上坐了良久。   *   是夜,柳姨娘悄悄去了崔倩的院子里看她。   崔倩还在惊魂未定之中,真要是崔老太太发现她与吴甄剑私底下有暗送秋波,怕是会直接给她找个人家就嫁了。   见了柳姨娘,崔倩带着哭腔道:“姨娘......我这心里委屈啊!我当真不想嫁给商贾之户,这有错么?我哪里不够好了?除了不是嫡出之外,我哪里比不上旁的大家闺秀了?祖父不是常说咱们崔家曾是名门望族么?既然如此,我就想高嫁怎么就不行了!吴家公子......他好歹也是举人!”   崔倩之前跟在崔老太太跟前,当作嫡女养大的,心里想要的比一般的庶女要多得多!   柳姨娘叹了口气,看着崔倩可怜楚楚的样子,愤然道:“我的倩姐儿生的好看,这等容色自然是要当人上人的!她洛十娘那种出生还能是崔家的正室,倩姐儿岂能随随便便嫁那富户!你放心,姨娘会给你想法子的。”   崔倩随了崔家女子的丰满,身段婀娜,容貌娇好,女红了得,又是心高气傲的,一心盼着成为高门大户的正妻。   柳姨娘思量了一会,又道:“女子嫁得好,才能算是命好!你将来的夫君若是个官老爷,走到哪里还不都是众星捧月!你姑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伯夫人的名号,单是听上去就让人艳羡。”   崔心兰的高嫁,就是崔倩的为之努力的目标。她也想成为闺中密友羡慕的对象。富商之户怎么可能比得上官宦之家体面?!   崔倩平复了一会心绪,道:“姨娘,您说二弟这次到底是什么意思?二弟是不是知道我与吴家大公子有过来往?”   说到这里,柳姨娘掐了一下崔倩的耳朵:“你啊!真是不长进!原先我也以为吴家二奶奶看中你,可这都几年过去了,吴家也没提亲的意思。他吴家耗得起,咱们可耗不起!你二弟这回.......算是帮了你了。”   崔倩不太明白,怎么崔洛是帮了她?但柳姨娘这么说了,她也只能这般想了。   好在今后要是有人传出了吴甄剑身上有她的帕子,那也跟她无关,而是吴甄剑的错。   细一想,好像真是二弟帮了她一回。   柳姨娘在软塌上靠了一会,越看崔倩越觉得自己生的女儿是天生丽质,她自己是丫鬟出生,就是当妾的命了,她也人命了。可是她的女儿不能为妾,也不能轻易嫁了。   柳姨娘想起洛十娘丰腴娇好的容色,冷笑了一声:“哼!听他们说你父亲走了好些年头了,洛十娘她能在穷乡僻壤熬了那么些年?看她那样子就不是良家妇女!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就不信她半点污事就没有!那日我无意间听说有人在打听洛十娘的事。倩儿,搞不好,这就是你我二人翻身的好机会!”   崔倩闻言,问道:“姨娘,您说的可是真的?倩儿也不喜母亲,她从来就没正眼瞧过我一次。”   柳姨娘看似胸有成竹,“倩儿,你先好好歇着,姨娘这就回去想法子,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打听一个寡妇的底细?!”   柳姨娘涂了玫红口脂的唇勾了一勾。她还真不信洛十娘能守得住寡!连她都守不住,何况是洛十娘那样的容色!   等她抓住了洛十娘把柄,崔家还能容的下这样一个有辱门楣的儿媳么?   自从崔家迎回了洛十娘母子,柳姨娘的心理落差一直很大,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都不想让洛十娘继续骑在她头顶上过日子。   女子和女子之间存了天生的敌意,尤其是这二人还曾心悦过同一个男子。   *   长信侯府还是如常的肃静。   刚入五月,萧谨严练了一小会剑已是大汗淋漓,然而他近日心神不宁,无心钻研剑法。   随从上前,抱拳道:“侯爷,已经查清了。”   萧谨严当即收了手中宝剑,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似乎是有意压低了声音,有种难言之隐,却又不得不说的尴尬:“如何?她......夫君尚在?”   随从不敢大意半分,否则就是军法处置了,要知道萧谨严下的是军令,也不知道那崔家妇人到底是什么底细?!他如实道:“此妇乃崔家长媳,但.....却是去年刚被崔家认可,其夫早年捕鱼淹死了.........”   随从花费了两日之久,才将完整的事情理清,待他说完之后,萧谨严皱了眉:“你是说,她与崔范是私奔的?守寡七年了.........”   萧谨严心情很复杂,喜忧掺半。   初见洛十娘,只觉她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有小家碧玉的含蓄,也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大气,他万万没想到洛十娘还有这样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过往。   这个时代的封建礼数对女子的要求极为严格,私奔出去的女子一辈子都没法再回娘家了。也没法抬起头来重新做人,一辈子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而且,一般女子做不出这种事出来。   可不知为何,萧谨严除了心头有些难免的不适之外,还在窃喜。   她夫君早亡了........   “咳!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这件事不得让任何人知道!”萧谨严厉声道,神色严肃。   随从随即应下:“是!属下明白!”   萧谨严仰头望着西边垂下的落日,任由大滴的汗珠子垂落了下来。他此刻是什么心情,他太清楚了。那种澎湃的想要征服的欲/望又涌了起来。   洛十娘的确有不堪的过往,可他一点都讨厌不起来。他甚至很好奇,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端午这一日,崔家的龙船要下湖与京城几位商贾之户比试。   崔家有自己的龙舟队,都是崔家的家丁和铺子里的伙计,每年端午都会参加赛龙舟。   以往崔老太爷并不怎么在意,没有香火传承下去,这些事情赢的再漂亮又有什么用?!   但今年不用,崔洛两次考了头一名,这让崔老爷子对崔家的将来充满了期待,亲自指挥了龙舟队操练。   到了龙舟赛这一日,崔家人都来大明湖观赛,还在京城订了客栈,大约会小住几日。   洛十娘最喜欢看热闹,这半年在崔家几乎是足不出户,着实将她给憋坏了。   她跟在崔老太太身侧,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崔洛身为崔家的少爷,肯定也要出面,鼓舞士气的。可她却在观赛席看到了令她心跳一抖的人。   长信侯!   无独有偶,崔洛看着观赛席的方向,却见萧谨严的目光一直灼灼的盯着崔家席位这边。   崔洛:“..........”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有好戏。 第49章 礼尚往来   长信府也有自己的龙舟, 大明湖中央的位置,那艘挂有‘萧’字牌号的长达数十丈的明黄色龙舟格外的醒目。   崔洛随意扫过一眼, 大约知道了参赛的都有哪些府邸。石墩胡同里的吴家也有参赛。   湖畔两侧所设的观赛台也是分等级的。官家与平民百姓的席位相隔甚远, 即便如此,崔洛也觉得长信侯萧谨严是有备而来呢?   难道又是她多疑了!   当她再度回头往高台之上望过去时, 萧谨严却在与同席的副将说了些什么, 没有再过多关注崔家这边。   这该死的疑心病,崔洛觉得自己快被自己给吓蒙了。   吴家的龙舟也下了水, 此刻正与崔家的龙船并列而排。   其实,这场竞赛已经没有比下去的必要了。长信侯府的船手皆是会武功的士卒, 承恩伯府也不例外, 还有其他贵族的船只, 哪有崔家获胜的机会?!   不过,端午佳节,也就图了个‘重在参与’了。   吴甄剑不知何时站在了崔洛身侧, 在她耳边低语:“崔少爷,礼尚往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他来意不善。   崔洛隔空就能感觉到他恨不能将自己给推下湖给淹死的决心。   上次在崔家, 当着众多贵公子的面,吴甄剑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而且他也很清楚, 如果当日站出来狡辩,只会让事情越闹越大。   不得不说,他还算是一个有脑子的人!   崔洛莞尔,友善道:“是啊, 礼尚往来,吴公子也一定要记住哦。”   吴甄剑唇角一抽:“........哼!一会就让你看看吴家龙舟的厉害!”   言罢,他瞟了一眼崔倩的方向,那庶女却是再也没有正眼看过他一次!   怎么?这么快就心里就没他了?!   吴甄剑自然不会将崔倩放在心上,只是有些人受不了被人无视,尤其是被原先爱慕着他的人无视。这会使人产生一种心理落差。   崔洛当即收回了一脸的善意,没有给吴甄剑好脸色看,嗓门大了一些:“吴公子,你看着我长姐作何?我那日已经明确了态度,我崔家虽门庭一般,但崔家的女儿绝非是轻浮随意之人!吴公子还是好自为之吧!”   崔家众人,不远处的吴家众人,连同两家都相熟的商贾之户纷纷投了视线过来。   见崔洛小脸肃重,态度果决,再看看吴甄剑涨红的一张脸,大约都明白了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家公子好歹是个举人了,怎的这般不知轻重?人家姑娘岂是他说看就能看的。”   “就是!以我看,崔家姑娘相貌秀丽,老实本分,可不是那种随便的姑娘!吴家公子太过分了。”   “那位是崔家少爷吧,小小年纪,这般护着长姐,着实可贵。”   吴家老太爷站起身,险些就走过来评理了。他家的长孙怎会看上一个庶女!   吴甄剑知道这是崔洛使的小伎俩,忙上前制止了吴老太爷。待他回头又看向崔洛时,崔洛还是那样坚定又痛恨的眼神瞪着他。   有人又开始私底下议论,“你瞧崔家少爷,看着年纪小,性子倒是刚烈,难得啊!”   另一侧,崔倩低垂着头,脸上火辣的难受。她已经知道崔洛是在帮她,可她没法发自内心的感激崔洛,总觉得二弟不是真心为了她好。   到了时辰,湖面的锣鼓声喧天,震耳欲聋,溅起水花纷起。   龙舟赛即将开始了。   崔洛很诧异,这样热闹的场合,她竟然没有看见顾长梅,这家伙也不知道忙什么,很长时间没出现了。   承恩伯府的龙舟是浅绿带暗红色的,承恩伯亲自坐镇,崔心兰也来了。场面十分热闹。   吴家似乎是有备而来,船员都是彪悍的高大汉子,动作/狂猛有力,不一会就将崔家的龙舟逼到外沿。   吴家人阵阵叫好,吴甄剑站起身又看了崔洛一眼,那眼中都是轻视与报复的快/感。   崔洛无心获胜,龙舟大赛图了热闹喜庆即可,可面对吴甄剑这样傲慢的态度,她一点也不想输了。奈何,这种事,她也出不上力。赛式已经开始,也没有重新筹划的机会了。   崔洛拉着脸,内心与表面一致的不悦。   可就在崔家龙舟被彻底逼到绝路时,一搜挂着‘萧’字牌号的龙舟微微放缓了速度,在与吴家的龙舟齐平时,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十几个呼吸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就将吴家的龙舟弄翻了。   全场愕然。   吴家也懵了。   崔洛光洁的额角溢出了一丝细汗出来,心情更加不悦了。   虽然崔家的龙舟脱险了,可她一点也不喜欢是被长信侯府的龙舟所救。   总感觉洛十娘已经被萧谨严给盯上了,否则怎会有如此之巧的事!   崔洛胸口有些憋闷。   而这时,吴甄剑再次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对她招了手,用口型说了一句话:“你随我过来!”   呵呵----想单挑?   崔洛当然不会傻到与一个成年的男子比武力,那是自找倒霉。自然了,以吴甄剑的举人身份,他断不会对自己动手。   崔洛离开了观赛席,这期间她看似无意的瞟了一眼萧谨严所在的席位,却见他如若无事的在品茶,好像也没有特别注意着洛十娘。   不过,崔洛对萧家人的印象不甚良好,他们都是人中之精!她绝对不会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吴甄剑在一处绿荫匝地的槐树下站着,神情愠怒,见崔洛不疾不徐的走来,开口就道:“我问你......”   “与我无关!”未及吴甄剑说完,崔洛当即打断了他的话。   吴甄剑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样子,气的鼻翼张大:“你.......!崔洛,你们崔家如何与长信侯府也搭上关系了?!”   这场龙舟大赛,根本就是权贵之间的游戏,崔吴两家只是来烘托场面的。他不会还妄想着能拔得头筹吧?   崔洛有些诧异看着吴甄剑,也不知道他的举人功名是如何考上的!   崔洛答非所问,而且,她压根就不想提及长信侯府,她语重心长道:“吴公子,做人呢......要拿得起放得下,才能心中坦荡。不过是一场比试而已,你们吴家若是输不起,明年就别来了。自家的龙舟翻了,还怪上了旁人?做人不能这样不讲道理的。林老先生是国子监的顶级泰斗,他平常就是这么教你的?”   吴甄剑唇角猛地抽了抽,他原本是想打听一下崔家与长信侯府的关系。崔家真要是与长信侯府有渊源,那吴家今后肯定是要注意了。商贾之户虽然有银子,但得罪了权势,一样没有好下场。   却不想,崔洛这小子跟他胡搅难缠了这么一大堆道理,还扯上了他的恩师!   要知道,他已经几次落榜了,林老先生嘴上虽不说,但没有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夫子愿意收不成器的学生,这会毁了他的清誉和名声。   吴甄剑磨了磨牙,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少年,已经眸带狠色。   崔洛在上一刻就已经后悔自己所说的话了。   她今日发现长信侯窥视洛十娘之后,心情就很不好,这厢又遭吴甄剑的质问,便没有留情的说了他一顿。可能是因为当了两辈子的文官的缘故,耍嘴皮子的功夫大有长进。   但扪心自问,崔洛自诩是个热爱太平的人,她并不想挑起是非。但如果‘是非’找上了门,她也绝不会躲让。   “吴公子,成败不过就是场龙舟赛,你别往心里去。你们吴家的船虽然翻了,可我们崔家也照样赢不了,结果都是一样的。我还得继续观赛,我先走了。”   崔洛迈着小长腿,打算奋力往人多的地方跑。   吴甄剑捏住了她的胳膊肘。   很疼!   他是用了力的,带着愤恨的!   “站住!我再问你,那日崔家办酒宴,我身上的帕子究竟从何而来?是不是你做的?”吴甄剑气过头了,他好歹也是举人,名扬十里八乡,学富五车,相貌堂堂,这阵子却是一个臭小子都耍的团团转!这让他一时间咽不下这口气。   崔洛心中纳罕,吴甄剑竟然到了这个时候才察觉到他被自己给陷害了?!   可话又说话来,他若不是德行有亏,私底下勾搭崔倩,崔洛也不会演那一出。他事后倒是可以做个甩手掌柜,可崔家与崔倩如何抬得起头来!   崔洛不想跟他纠缠,她看见离二人不远的大黄狗,正吐着长舌散热,她叫唤道:“快跑!那是恶犬!”   那条大黄狗的确体格硕大,站立起来恐怕要高过她的腰,虽说狗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但如果看到鬼鬼祟祟作逃跑状的古怪之人,它们一般都会追上来。   崔洛用力撇开吴甄剑的手,往前跑。她力气虽小,但跑起来相当迅速。   吴甄剑扭过头一看,那大黄狗这时已经站直了四条腿,凶煞的看着他。说实话,吴甄剑也算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还真没与恶犬这般近距离靠近过。见崔洛一路跑的老远,他见势不对,也跑了起来。   大黄狗估计嗅到了‘奸恶’的气息,当即‘嗷’了两声,也追上了上去。   *   萧翼与顾长青刚从宫里出来。   两家都有龙舟要参赛,他二人处理完公事,就一道来了大明湖,与他二人同行的还有朱明礼。   三皇子朱明礼是个风度卓群,常年笑容挂在脸上的人,他这人脾气随和,不会轻易对人动怒,无半分天潢贵胄的架子。只是有时待人太过热情,会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萧翼,你刚从济南回来,我听说那边的清酒极佳,可有带了几坛子回来?”朱明礼笑了笑,摇着折扇问。   萧翼手上同样握了一把扇子,他也笑道:“府上倒是有几坛,我改日给三殿下送过去。”   朱明礼刚成年不久,按照惯例,是时候去自己的封地了。他在京城也有私人府邸,但长期住下去未免不合规矩。因着顾贵妃舍不得儿子的缘故,皇帝一直不曾下放圣旨。   顾长青一路沉默着,他话一向不多。   三人往观赛台这边走了过来,却在拐弯时,见一少年快步跑了过来。少年没有束发,只是用了一根竹簪子固定了墨发,随着她的一路快跑,脸色白中透着粉,稚嫩中又透着几分狡黠的窃笑。还时不时的往后张望。   顾长青第一眼就认出了是谁,他身子往一侧挪了挪。朱明礼也记得崔洛,他虽然忘记了她的名字,但这样的五官容色很难让人记不住。他也往一侧挪了一步。   这意思很明显,给她让道!   萧翼却站着没动,就等着崔洛往他身上撞上来。   待三人看见了崔洛身后不远处的吴甄剑,以及那条大黄狗时,突然明白了崔洛为什么要跑了。   可她为何还面露窃喜?!   被恶犬追逐很好玩么?   崔洛的注意力都在脚下,还有身后的吴甄剑和恶犬。她全然没有留意到已经有人等着她‘自投罗网’。   萧翼眸色微妙,他可以判断出以崔洛的速度,一时间没有被恶犬赶上的危险,而且,真到了那一刻,他有把握将她护在身后。   就当崔洛要撞上萧翼时,萧翼依然神情悠然,无半分动作。   顾长青似乎又笃定了萧翼的心思:“............”   朱明礼也面色微愣:“..........”   突然,崔洛只觉得肩头一紧,旋即身子就被人猛然间拉到一侧,她跑的太快,根本刹不住。顾长青拉住她时,她的身子又往前倾了一倾。   “你跑什么!”顾长青以长辈的口吻喝道。   崔洛这才看清了面前几人,涨红的脸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莹白。她大喘了几口气,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没过几息,吴甄剑也面带惊惧的跑了过来,看见有人在面前,他没太好意思喊出‘救命’二字。   萧翼的眸色此时晦暗不明,那恶犬扑过来时,他用手中折扇以肉眼不见的速度挡了过去。   恶犬似乎生来畏强凌弱,扑通了两下扭头就跑了。   吴甄剑大口喘着气,见崔洛与这三位贵公子关系不浅,一时间没法判断这三位究竟是何人。   崔洛站稳之后,对顾长青憨笑了两声:“表哥,幸好你在,我差点就被恶狗给追上来。”说这话时,她有意看了一眼吴甄剑。   吴甄剑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但他依旧存了几分心眼。萧翼,朱明礼与顾长青几人气度不凡,锦衣玉冠,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这等气质绝非是短期之内可以练出来的。没有弄清几人底细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只能气的攥紧了拳头,瞪了崔洛几眼,解解气。   朱明礼朗笑了几声,已经很久没有碰见好玩的人和事了,“哈哈哈!咳咳......天热,恶犬难免会伤人,你这小儿算是运气好,遇见了我们。”   崔洛没有接话,她太清楚朱明礼的魅力了,能让女儿家萌生误会,心思飘然。而且,他对所有人都好。会是那种将人捧在手心的好。   顾长青已经放开了崔洛,对朱明礼,道:“三殿下,我们过去吧。”他虚手往观赛台的地方指了一指。   吴甄剑这时候彻底愣住了,也震惊了。   三殿下?!   是正得宠的顾贵妃所生的皇子?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朱明礼?   此刻,在吴甄剑的眼中,崔洛就是一派狐假虎威的模样,他这次只能是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几人往观赛台走,萧翼步子缓了几步,与崔洛并肩,他斜睨了她一眼:“跑的倒是挺快!”   言罢,他就跨步往前,与朱明礼和顾长青齐肩而走了。   崔洛落在后面,她不太明白萧翼那表情和语气的意思。反正,她已经还了他一头花驴子,与他银货两讫了。崔洛一点也不想细细深究萧翼的心思。   女人心海底针,萧翼的心思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跑的快怎么了?   也算是.......本事!   *   崔洛回到了崔家席位中,吴家人陆续退场了,翻了龙舟是极为不吉利的事,比最后一名还要让人丧气。   崔家的龙舟虽然也落后了,但崔老爷子心情甚好,他叹了一句:“长信侯府当真是我崔家的恩公啊。”   这个时候,洛十娘闻言,她转过脸往权贵所在处的方向张望了一下。   崔洛:“........娘!注意礼数!”她提醒道。   洛十娘这才恍然大悟,她怎能去盯着人家侯爷看呢。就算是对长信侯心存无上的感激,也不能这般光明正大的看过去。   洛十娘面色微红,半是羞涩,半是惭愧,“洛儿,你方才去哪儿了?吴家的船翻了,你瞧见没?”她变脸极快,又开始沾沾自喜了。   崔洛:“........娘,儿子都看见了。”   赛龙舟,最后获胜的是承恩伯府,本来长信侯府毫无悬念会赢,但中途去堵了吴家的船只,导致了一时的船速滞后。   崔家处于中等名次,这对崔家而言,已经是非常好的成绩,崔老太爷大喜,当场吩咐管家,回去之后定要大赏船员。   崔洛却是不甚欢喜。   *   权贵出行总是格外的引人侧目。   这时,一身着蓝布碎发褙子的婆子在柳姨娘耳边低语了几句。   柳姨娘皱着眉问那婆子:“当真是他打听洛十娘的消息?”   婆子无声的奸笑,还得意洋洋道:“千真万确,老奴已经打听清楚了,那莽夫就是一个普通的随从,在长信侯府当差罢了,就是不知道怎么认得夫人的?”   管他是如何认识的呢!   柳姨娘脸上露出胜利的喜悦,她在想如何揭穿洛十娘不堪的真面目!是等着东窗事发?还是提前就去崔老太太面前告状?   洛十娘失势了,她自己才能在崔家有发言权,才能为崔倩谋一门更好的亲事。思及此,柳姨娘壮了胆子,走到崔老太太跟前,看了洛十娘一眼,她面露难色,道:“老太太,夫人,妾身......妾身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崔老太太最不喜柳姨娘这个样子,若非是她生下了崔家唯一的孙女,怕是已经被遣散到庄子里去了。   一旁,洛十娘乖巧的坐在老太太身侧,给她老人家扇风,一语不发。她很不喜欢柳姨娘,一看到柳姨娘就能想起崔范的欺骗。   “说吧。”崔老太太道。柳姨娘这个妾能跟着崔家人出门一趟,也不容易,一年也就这么一回。老太太念在崔倩的份上,多少给了柳姨娘一点颜面。   柳姨娘抓住了机会,道:“老夫人,妾身说了您可别生气。还有夫人您也别介怀。妾身前阵子发现有个陌生男子四处在打听夫人的消息。这种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而且夫人的名声重要,妾身便一直瞒着没有说话来。没想到今个儿却让妾身无意间瞧见了那人,就在那边!”她指着萧谨严身边的随从。   崔老太太和洛十娘纷纷往那边望了过去。   而这时,萧谨严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也看了过来。先是微愣,而后很有礼数的,以一个晚辈对待长辈的态度,向崔老太太点了点头。   崔老太太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但也回以一笑。这个人她记得,她也知道是崔家的恩人。   洛十娘依旧云里雾里:“谁打听我的消息?”她从娘家出来之后,就是无亲无故了,哪里还有相识的人。桃花村的村名是不知道她与崔洛到底去了哪里。当初为了掩人耳目,防止崔洛身份曝光,洛十娘对旁人提及,只说自己带着女儿回杭州城娘家了。   “老太太,就是那人身边的随从!”柳姨娘又道。   “你给我住嘴!”崔老太太突然厉声喝道。一个下人怎会打听正经人家的夫人?!   怕是替主子办事的吧!   崔老太太那日在法华寺就见萧谨严看着洛十娘的眼神不太对劲。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起了旁的心思!   柳姨娘费解了,她不能让这么好的机会浪费了,“老太太.....妾身这都是为了夫人着想呐,咱们崔家不能......”   “我让你住嘴,听不懂么!”崔老太太再度喝道,她礼佛多年,鲜少会这般动怒。   柳姨娘愣在当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崔老太太理应怪罪洛十娘这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怒骂她作何?!   作者有话要说:  PS:那个,过年甚是忙碌,应付七大姑八大姨是非常耗体力,且耗脑力的任务。这几天每日尽量六千字,已经相当于两章了哦。亲们莫要嫌弃......爱你们! 第50章 风情月债(上)   崔老太太是个通透人。   长信侯若是当真看中了洛十娘, 崔家是没有那个能力抗衡的。   在这件事上,老太太知道洛十娘是个无辜者, 她这个傻里傻气的儿媳, 恐怕根本不知道发什么什么事吧?   可恨的是,自己人已经开始窝里反了!   无论崔家如何卑微, 崔家的儿媳也容不得旁人惦记上!儿子已经死了, 如若儿媳还护不住,崔家还有什么颜面?   崔老太太当即吩咐了婆子:“来人!柳氏在外失德, 有辱我崔家门楣,给我带回去, 没有我的允许一直禁足下去!谁也不准再放她出来!”   柳姨娘身子骨软了下来, 不可思议的看着崔老太太, 待被婆子架着离开观赛台时,她愤恨的怒视了一眼洛十娘。   凭什么?!   凭什么她做什么都是对的,而自己无论如何都是错的!   崔老太太怕人多嘴杂, 让婆子堵着柳姨娘的嘴,将她直接送回了大兴。也别想再留在京城游玩几日了!   看着柳姨娘被驾走, 崔倩俏丽的脸庞,白中透着灰。   她不明白怎么柳姨娘好端端就惹怒了祖母,她也是被禁足当中, 若非老太太疼惜她,她今日是没有机会出门的,眼下只能干愣着,眼睁睁看着柳姨娘被婆子送走。   赛龙舟结束后, 崔家人一道去了事先定好的客栈。崔家在京城也有几家米行和布料铺子,生意做的不算很大,但有些年头了,在周遭百姓眼中很有信誉,故此,进账还算不错。   洛十娘心情更好了。还管谁打听过她的消息?她甚至觉得这件事是柳姨娘想陷害她呢。   洛十娘还以为崔老太太发落了柳姨娘是为了给她出气,这厢更加殷情的做好一个媳妇该尽的孝心。跟着崔老太太身后,用心伺候着。   *   萧谨严的频频走神,与今日龙舟赛上吴家翻船一事,让萧翼很快就看懂了萧谨严的心思。   晌午,萧谨严,承恩伯等人在京城有名的酒楼里多喝了几杯。   朱明礼也在席上,酒过三旬之后,他突然开口问顾长青:“你那个表弟还算有趣儿,你怎么不将她叫过来?”   这个时候,尧羽也在场。   朱明礼话音刚落,她就看向了顾长青,眼神执着且有神晶亮。   尧羽常年都是一袭红衣,高高的马尾上扎了红丝带,是个武学奇才,英姿傲慢。   可能有些人一方面太过突出了,另一方面就会稍显滞后。   尧羽外面冷酷,内里就是个懵懂的姑娘家,也会有红鸾心动的时候。对待旁人可能会冷硬了些,却是个毫无心机的姑娘。   顾长青各方面都符合她心仪男子的类型。   她和顾长青是同一种人,一样的孤高,一样的不合群,一样的喜欢钻研武学。   因为上次顾长青将尧羽的伞给了崔洛,她便很不喜欢崔洛了,但也因此记住了她。也就是个瘦白的少年,顾长青越是在意崔洛,她越是不高兴。   这厢,朱明礼又提及了崔洛,尧羽便注意着顾长青的神情,见他不为所动,她心情有所好转,道:“那人什么有趣的?不过是个书呆子!还是个弱不经风的!”   顾长青眉目极淡,不管尧羽说什么,他都是稳坐泰山的样子。   朱明礼带着溺宠的口吻,叱责道:“小羽,不得无礼!”   旋即,朱明礼又笑了起来,自降身份,给萧翼和顾长青续了酒。   萧翼勾唇一笑,无人看见他抬头饮酒时,眸底闪过的一丝阴霾。   顾长青也不知怎地,突然冒出了‘护犊子’的情绪,崔洛是他小表弟,他能叱责她,可是旁人不行,他道:“崔洛还是个孩子,多少有些顽皮。不过确实很聪明,小半年之内,县试与府试都是得了第一名。这种情况还是很少见的。”   顾长青挑了眉,他自己也很诧异,没想到那小子还是读书的料。除却长的太多秀气娇小,其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毛病。比顾长梅好了太多。   朱明礼面露惊讶之色,同时也好奇,他道:“哦?虽说还不是秀才,但县案首与府案首皆是她一人,的确是聪慧的小儿。将来许成大器!我倒是认识一个京城府学的先生,此人是致仕的老翰林,如今每隔三年也才收一个学生。崔洛要是有意向,我倒是可以给她引荐一二。”   朱明礼很是擅长与人好处,他会不留余地的帮助别人。   顾长青与他关系匪浅,但对于崔洛.......他并不希望崔洛卷入一些不必要的是非之中,总觉得她应该和顾长梅一样,随意谋个闲职,娶妻生子才是正途。遂,替她婉拒道:“崔洛年纪还小,能不能进府学,届时再说吧。我在这里替崔洛多谢殿下了。”言罢,顾长青自饮了一杯。   朱明礼当然不会在一个少年身上下注,何况崔洛连个秀才都不是,又是家族普通,他适才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萧翼听着二人谈话,始终没有插上一句。   她聪慧?!   呵-----   是奸诈吧!   其实,尧羽容色上佳,个性十足,是个很容易令人关注到了女子。   顾长青到了这个年纪还没娶妻,朱明礼也想撮合二人。   一个是自己的表亲,一个是自己最为信任的属下,他很是乐见其成。而且,为了让抬高尧羽的身份,朱明礼还让顾贵妃收了尧羽为义女。   但顾长青的态度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   朱明礼虽然知道顾长青很多事都在帮衬他,但这个人却让人看不透,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   酒席散,萧翼面色清冷,像是根本没有喝过酒的样子,他与朱明礼,顾长青阔别之后,上了长信侯的马车。   父子二人都是高大挺拔的身形,马车内一下子就拥挤了起来。   萧谨严知道自己今日的行径已经引起了萧翼的注意。否则萧翼不会选择与他同乘。   萧谨严也不想回避什么。   自出生开始,他便是站在人上人的地位,军功,权势,钱财,名利......他不是个无欲无求之人,将半辈子都‘卖’与了帝王家,他也想替自己活一回。   欲/望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能让人失去理智,亦或是做出寻常意想不到的事情出来。   而且,越是得不到,越是渴望,到了一定程度,就是毒入骨髓了。   萧谨严与洛十娘不过是几面之缘份,当然不会夸张到那个程度。   但毫无疑问,洛十娘成功激起了萧谨严作为一个男子的所有渴望与臆想。   他本是身份高贵,没有必要压抑自己,想要什么那便索取就是了!   又不是没有那个能力!   就算对方是寡妇又怎样?哪怕是崔范还活在这世上,萧谨严要想娶洛十娘,照样有的是法子。   马车车辕在青石铺成的长街上滚动,节奏缓慢稳当。   父子二人都饮了酒,不过,似乎萧翼的酒量更胜一筹。   萧谨严已然微醉,此时此刻此地,脑子里都是洛十娘或是迷糊,或是表情风趣的样子。他只是偶瞥了几眼,却是真真切切的记住了。   旁的事情,或许可以向萧翼妥协,但这件事.......萧谨严自己也无法控制,他内心就是想要洛十娘,想让她待在自己身边,成为他的枕边人。   越是权势滔天的人,越是不会压抑自己的欲/望。尤其是到了他这个年纪。   “父亲今日是不是太过了?”萧翼没有拐弯抹角,他双手置于膝,左手的折扇合拢,那见谁都笑的一张脸,此刻已经恢复了阴沉。   萧谨严同样也不打算遮遮掩掩。   的确,在赛龙舟的大明湖上,当着京城权贵的面,逼翻了一个商贾之户的龙船,这的确不是他这样身份的人该做出来的事。   可他当时就是那么做了,没有犹豫,此刻也不后悔。   自己喜欢的女人,和她有关的一切,也与自己有关系了。   他不过是暗中给崔家出了口恶气,好像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萧谨严道:“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那为父就与你实话。我.....打算离京之前娶了洛十娘!”   萧翼眸色微冷。   洛十娘!   名字都打听的清清楚楚了!   这才见了几面!莫不是真有前世今生的缘份了不成!   萧翼从不信男女之间的情义会深到什么程度。他一开始的确不喜欢崔洛,他甚至处处为难她,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一天不见她,思之如狂。几日没见她在自己跟前耍心眼,总觉浑身不舒服,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这便是魔障。   情/爱这东西最是虚无缥缈,却是叫人欢喜,也叫人悲彻。   萧翼毫不怀疑萧谨严的决心。   谁不想处心积虑的娶了自己喜欢的人呢!?   萧翼的情绪看似没有丝毫的波动,他道:“父亲未免操之过急了,且不论那妇人是崔家人,她愿不愿意还是另一回事。祖母那里恐怕也行不通吧!”   萧谨严微微吃惊。   萧翼虽然没有制止,但这话中的语气像是十分了解洛十娘的情况。   自己的儿子如何深思谋略,他都不会太在意。   但,萧老太君那头会是个麻烦。   萧谨严道:“宋之,你母亲走了十几年了,家中......也该需要一个主母了操持内务了。”   萧翼突然笑了:“呵呵----父亲怕是对洛十娘不甚了解,她目不识丁,不知礼数,出生杭州城郊的一户农家,父亲以为她能主持中馈?”   萧谨严哑然,说实话,他的确对洛十娘知之甚少。但这也是最令他下定决心的地方,就算尚且与她不熟悉,甚至于没有说过话,但他就是想要她。   这种强烈的,甚至可以说是可怕的占有/欲让萧谨严心里明白,他非洛十娘不可了。   这些年身边又不是没有过女子,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动心的只有这一次。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萧谨严只是通知了萧翼一声,他并不是征求萧翼的意见。   儿子怎能插手父亲的事!   萧翼未作他言,阖上了眸子开始假寐。   萧谨严并没有责怪他,这世上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娶续弦的。萧谨严以为萧翼是在缅怀已故的母亲,并没有放在心上。   长信侯府,南苑。   萧谨严雷厉风行,知道内心所愿,回到了府上就直奔了萧老太君的院子里,先给她老人家请了安。   这个时候,张氏与张素素也在。   萧谨严道:“二妹,你带素姐儿先出去,我有事同母亲商榷。”   张氏未出阁之前,也算是娇生惯养的,但她也听大哥的话,萧谨严一发话,她就领着张素素走出了厅堂。嫁出的姑奶奶,再怎么亲,那也是外人了。   萧老太君见萧谨严如此郑重之态,以为是什么机密大事。却在听完萧谨严的话之后,彻底顿住了。   过了好半晌,方道:“你.....你说什么?你要娶一个寡妇?儿子!你可得把话说清楚了,就算是续弦也不能是寡妇啊。”   像萧谨严这样的身份,娶了十五六的大家闺秀,也不乏有人挤破脑袋想迈进长信侯府的大门。   萧谨严早就料到萧老太君会是这个反应,但他也等不及了,再有几个月他就要去大同,没有小半年回不来。他觉得要将洛十娘娶回门再说,以免夜长梦多。   他站在萧老太君跟前,恭敬道:“母亲,儿子是什么样的为人,您还不了解么?宋之他母亲走的早,您身边也一直无人伺候左右,是儿子的不孝,让您一人操持家中诸事。那洛十娘虽出生不好,但儿子喜欢她,一见如故,就惦记上了。儿子如今刚过知命之年,再熬下去,也难挑到中意的女子,母亲这次就依了儿子吧。”   萧谨严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萧老太君也心疼儿子。哪个男子能一辈子身边没女人的?   但最让萧老太君无法接受的是,洛十娘是个寡妇。   “哎........你既然看中了人家,那我先着人去打听打听。”萧老太君给了一个中肯的答复。   她盼着萧翼娶妻,也盼着萧谨严再娶。   萧谨严终于开窍了,自己主动提出要娶续弦了,也算让萧老太君心里有了一些安慰。   “可惜了,是个寡妇。”她又自言了一句。   萧谨严道:“母亲,儿子不介意。儿子的眼光,您还能不信么?说起来,洛十娘,您也见过的。那次去法华寺吃斋,她与崔老太太也去请香了。”   萧老太君认识崔家老太太,但她一时间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不过面上并没有直接制止萧谨严,又说了一句:“好.......我让婆子去打听一下,可......崔家并没有放人啊,她归根到底还是崔家人,儿子啊,你.......”   萧老太君鲜少会看到萧谨严这般诚恳的神色,一时间只能无奈摆了摆手,让他自己去办了:“行了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记住了,可别做出什么违背良心的事出来。”   她不知道除了强娶之外,还能有什么法子?!便特意警告了萧谨严一句。   其实,萧谨严同样只是来通知萧老太君一声的,萧老太君同意或者不同意,他都得娶洛十娘,势在必行。   *   过了端午,崔洛去书院正常进学,顾长梅与王宗耀也回来了。晋江书院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自然了,妖女崔莺莺也是话题之一。   有人一口咬定是汪直亲手割了崔莺莺的头颅,也有说是萧翼下的手,总之众说纷纭。   其实,崔洛考过府试之后并不是很放松,她心里又多了一层谜团。没有弄清楚是谁帮了她之前,她没法心安理得的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之前几经试探,萧翼和顾长青的嫌疑都不是很大,二者没有一人表现出‘知情者’的态度。不过,也可能是障眼法。   崔洛绝对不会轻易相信萧翼与顾长青的表面之词。   这阵子除了白莲教圣女一事是学子们茶前饭后的谈资之外,顾长梅的变化也同样令众人纳罕。   自从回到书院,他几乎是每日闻鸡起舞,三更方歇。看的不再是避火图,而是四书五经...........   这太过古怪了。   王宗耀为此还请了家中的门客过来给顾长梅把把脉,查看他是否中邪了。   这不太符合顾长梅的为人,好像换了一个芯子似的。   因为顾长梅与裴子信的带动,崔洛和王宗耀也只能跟着二人早起晚睡,寝房之内一片好学求知的迹象。   这一日入夜,崔洛躺在窄床上听到屏风那头的对话。   是王宗耀先开的口:“长梅,你为何如此上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在众人眼中,纨绔子弟才符合顾长梅的做派。   顾长梅正色,道:“我当然是要参加院试考秀才!靠着家族的荫蔽能有多大出息!”   “..........”王宗耀被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承恩伯府的爵位与长信侯府不同。   萧家的祖宗立过开国之功,爵位世袭罔替。承恩伯府是三代而终的三等爵,也就是说,如若不奋进,到了顾长梅下面那一代,就只剩下坐吃山空。   王宗耀以为顾长梅是真的不一样了。也知道为了家族前程而努力了。   虽说顾长梅变得好学了,但也不至于性情大变,只是对美貌的花/魁和不可描述的书册失去了兴趣,其他地方还是老样子,对崔洛更加的照顾有加。   而且,异常的注重外表,每日进学都是锦衣华服,墨发梳的一丝不苟,他的衣裳都是熏过香的,走到哪里都是暗香浮动月黄昏,依旧是书院里最好看的少年。   一见公子终身误就是形容他如今这样的气场。   不出半个月,众学子也就渐渐习惯了。   六天的第一天,一声惊雷将崔洛从午睡中惊醒,内室闷热昏暗,她打了窗扉透透气,迎面而来的热风中夹着尘土的气息。   眼看就是一场雷阵雨要来了。   五郎身着蓑衣,冒雨赶到了书院,见着崔洛之后,面露狂喜之态:“少爷!天大的好事,老爷他回来了!”   崔洛以为自己听错了,雷雨声交加之中,她问了一句:“谁?老爷?”   五郎笑的合不拢嘴:“是啊!老爷就是少年您的亲爹啊!”   崔洛眼前一花,当场昏了过去。   老天,又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不带这样吓人的..........   顾长梅接住了崔洛,那瘦弱的身子落入怀中,轻飘飘的,他心神一乱,呼吸也顿住了。   好像是为了掩饰什么,顾长梅对屋内的裴子信道:“子信,你快过来,崔洛她晕了。”   裴子信走过来,忙与顾长梅合力将崔洛放在榻上。   掐过人中之后,崔洛不一会就醒了,开口就道:“长梅,我爹他又回来了!”   顾长梅几人见崔洛都快哭了,以为她是激动的不能自抑。死了好些年头的亲爹,突然又活了过来,换做谁都该兴奋不已吧。   顾长梅道:“舅舅回来就好,我今晚陪你回府一趟?”   崔洛坐直了身子,茫茫然看了一眼窗外。   是得尽快回府!   如何堵住她那个便宜爹的嘴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崔家大门外。   崔范身着淡青竹叶纹额直裰,相貌俊雅,身形笔直的跪在石阶上。他面容矜贵,肤色白皙,印堂发亮,这些年似乎......过的非常好。   守门小厮道:“老爷,您再忍忍。老太爷正在气头上,没准一会就让您回府了。”   崔范唇角动了动,若非有人给他送信,他也没法算回来!   府内,洛十娘双眸通红的站在崔老太太身边,默不作声。   崔老太太再一次问道:“你不是说那败家子淹死了么?怎会好端端的活着?!”   很明显,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还在气头上。   离家出走是一遭,现在又来一遭‘炸死’!   洛十娘拧着衣襟,心情极度复杂。她也万万没想到崔范还活着,但她好像也没多高兴,反倒觉得又被崔范给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崔洛:谁才是奸诈的那一个?!我爹是哪里冒出来的!   萧翼:你!   顾长青:小表弟还是很好的。恩.......我很欣慰。   朱明礼:我有夸你哦,快站到我的阵营来!我这里有名师,有高手,有资源!   崔范:女儿变成了儿子......媳妇即将成为别人的媳妇......我也是个受害者好伐?!   萧谨严:!!!!不怕猪一样的对手,就怕神一样的儿子! 第51章 风情月债(中)   晋江书院的方圆几里之内下了倾盆大雨, 大兴却是一片艳阳天。   待顾长梅陪同崔洛来到石墩胡同时,就见崔家大门外的石阶下跪着一人。   崔洛在原主的记忆中搜罗了一番, 不难认出此人便是崔范。   他虽到了中年, 依旧相貌俊朗,身姿挺拔, 就算是跪在那里, 也不显狼狈。崔范身后还站着一打伞的随从,这随从身着绸缎长袍, 一看不像是普通大家的家丁。   看上去,崔范不仅没有死, 还活的相当滋味。   崔范离家十多年了, 顾长梅从未见过他。但崔洛的眉宇跟他有几分相似, 顾长梅上前几步:“舅.....舅舅?”   崔范的名声不太好,但他之前毕竟是‘死人’。所谓死者为大,顾长梅从来没有将崔范往坏处想。   但今日一见, 发现他看着崔洛的眼神是格外冷漠的,登时就不甚喜欢这个娘舅。   崔范哪里能认得出顾长梅?   当年他离家出走时, 崔心兰才刚出阁不久。   崔范一时间没有想到顾长梅是谁。不过,他当然知道崔洛是姑娘家。却见她做书生打扮,身着男装。大约相信了那封书信上所说的一切。   简直是胆大包天!   崔范没有当场揭穿崔洛, 他也怕掉脑袋的。看来信中人所言属实,也有人暗中告诫了他,不得将崔洛身份公开,否则会让他再‘死’一次。   崔洛的名字和身份已经在衙门里备案了, 这要是突然爆出了女儿家的真实身份,崔家人是要判重罪的。   崔洛眼神淡寡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崔范,绕着他走了几圈,审视一般的猜测为何崔范会回来?   她还不太确定崔范回来的目的,一时间连喊都没喊一声。   “少爷回来啦!老太爷和老太太在堂屋等着您呢。”守门小厮道。   崔洛这便踏入了府门,顾长梅紧跟其后,他以为崔洛是在赌气。谁都接受不了自己的父亲‘诈死’。这是极为不负责任的表现。   堂内,气氛紧张。   崔老太爷坐在上首的圆椅上,怒道:“他还有脸回来!”   其实,崔家人还在云里雾里。从洛十娘口中得知,当年崔范是落水淹死的,尸首都没找到。可今日见他锦衣华服,哪里是过了苦日子的模样?既然过的好,为何不去桃花村寻洛十娘和崔洛?   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已经是昭然若揭了。只是洛十娘她不肯说服自己去相信。   崔范除了长的好看之外,就只剩一张花言巧语的嘴了。对了!还有他的那些小情诗。也不知道又诓骗了哪户富家小姐!   不过,这些都不是崔洛关心的问题,她得弄清楚崔范是如何回来的!   遂道:“祖父,不如先让爹进来吧。胡同里还有其他三户邻里,可别叫旁人看了笑话。自家的事情关起门来自己解决。”   崔老太太也在恨着崔范的心狠。   抛弃了他们老两口一次,没过几年又抛弃了妻儿。   这还不算给家族丢面么?!   一开始怒其不争,后来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些年被崔范折腾的够呛。   洛十娘没什么耐心,她现在一门心思就想问问崔范,这些年到底去哪里了?又干了些什么?   也道:“是啊,父亲母亲,让范哥先进来吧,有话好好说,”   崔老太爷觉得崔洛和洛十娘的话在理,就对管家道:“把那逆子给我叫进来!”   顾长梅站在崔洛身侧,小声道:“崔洛,你别急,一会问清楚就是了。想来舅舅估计有什么难言之隐。”   崔洛知道顾长梅在安慰她,谁会突然抛妻弃子?能有多大的隐情?   更何况,崔范还是有‘离家出走’前科的人!   不一会,崔范就被管家领了进来。他与洛十娘对视了一眼,但很快又移开了视线,像是心虚了。   崔范撩了袍子,面对崔老太爷和老太太跪下:“父亲,母亲,儿子.....儿子回来了。”他低眉顺眼,俨然还是当年那个不思进取的崔范。   ‘啪’的一声脆响,崔老太爷掷了桌案上的瓷盏,怒火难掩,指着崔范的鼻子,就厉声道:“你!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崔老太太老眼微红,也喝道:“你要是今天不交代清楚,就给我滚出去!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心中念着儿子是一回事,可被他屡次诓骗也是不能轻易就原谅过去的。这些年因为崔范的缘故,两位老人承受了太多。   崔范下意识的躲让了一下,以防瓷器碎屑划伤他的脸,“您二老这是干什么?我好端端活着还不够么?你们还想要我怎么样?”反正他是绝对不会考科举的了。   崔范没有认错的态度。   崔洛担心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逼的太紧,会让崔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便对崔老太爷道:“祖父,爹才刚回来,不如先歇下,待明日再细说可好?”   崔范转过脸看了一眼崔洛,他不敢再看洛十娘,但崔洛是他的孩子,而且这个孩子还曾那么敬重他,崔范笑了笑:“洛儿长大的啊,也长高了。”   崔洛面对这样的父亲,假笑都挤不出来。   堂内又是一阵窒息的沉默。谁家遇到这种情况,也没法如若无事的过去。   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看在崔洛的份上,暂时让崔范留下,但面上却没给他好脸色。   该问清楚的还是要问,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   崔范原先所住的的小竹轩被崔洛给占了。他只能暂时歇在客房。   洛十娘有些心慌,不知为何,她感觉崔范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在桃花村的日子清苦,粗茶淡饭,布衣草鞋,可崔范看着她的眼神与今日完全不一样。   支撑了她走过这么多年的支柱就是崔范对她的情义。哪怕是他‘死’后,洛十娘也觉得他们二人是夫妻,日后也会在来世相见。   可今晚,洛十娘她不确定了。这么多年的信仰变得不太真实了。   洛十娘离开自己的屋子之前,反复照了镜子,岁月不饶人,她生怕自己的容色不在,崔范就不喜欢她了。   门扉被人推开,崔范一抬眼就看见洛十娘一身银白缎子褙子,下面配的是水绿色曳地绵绸长裙,一路莲步走了过来,比以往端庄温婉了很多。烛火下,洛十娘面若银盘,美眸含/春,因为在崔家养尊处优的缘故,身段比之前更加丰腴,快到三十的人了,好像还嫩的能掐出水来。   不得不说,洛十娘是崔范见过的女子当中,最是动人好看的一个。   可光是漂亮也不能当饭吃。   洛十娘的目光太过炽热,崔范今日第二次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咳咳.......你来了。”他咳了两声。   洛十娘愣在那里,她没读过书,与崔范分开了好些年头,突然相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晌才道:“你.....到底去哪儿了?”   做妻子的肯定会关心丈夫的去向,这是人之常情。   崔范的死而复生已经让洛十娘受惊过度,当初崔洛参加科考,她还真以为是崔范在天有灵保佑了。   饶是崔范再怎么擅长花言巧语,这个时候也没脸开口说出实情,他反问:“洛儿怎会变成崔家少爷了?你简直是胡闹,你知不知道这会带来多大的隐患?”这也是崔范此次回来的主要目的。   他的语气有些强硬,洛十娘猛地一愣,心头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不太好受。又是像被棉花堵住了胸口,闷的慌。   她的确没有心机,但不代表没有心。其实,她比任何人都要在意崔范的情绪。   很显然,崔范不高兴了。   没有久别重逢的温/存和狂喜,一见面就是这样的质问。洛十娘熬了这几年,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他。可这人这一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却给她疏离漠然之感。   洛十娘默了默,开始解释,“你走之后,我跟洛儿闹了几年饥荒,家中实在缺粮。那恶霸员外非要纳我为妾,我若不同意,他就加重地租。你也知道当初父亲母亲不接受我,他们要是知道洛儿是姑娘家,怕是依旧不会接纳我们母女两,我倒是无所谓,可我总不能看着洛儿饿死吧。她回来快一年了,至今身子骨都没养好.......”   洛十娘说着,就没出息的抽泣了起来,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男人。她想依靠他,想将这些年所受的苦统统告诉他,想被他呵护照料。   这是女子的通病,更是这个时代女子的共性。   洛十娘没有任何错,错就错在她一开始就被崔范迷了心窍。   崔范竟无言以对了,再看洛十娘美貌如旧,甚至更胜一筹,他也想怜惜她,上前想要搂着她。   洛十娘做梦都想着崔范,但此刻她却本能的,无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崔范的碰触。   面前的这个男子是她最熟悉的人,可这时她却觉得陌生。   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后顾之忧,可现在大错已经酿成,你不要毁了洛儿!况且,父亲母亲也经受不起任何打击了,范.....范哥,你能保守秘密么?”洛十娘平生第一次跟崔范严肃的说话。   崔范袖子一甩,那点怜香惜玉的情绪也没了:“可她到底是个姑娘家!今后如何传宗接代!你难道还指望她金榜提名不成?”   洛十娘的确不懂那些大道理,那个时候孤儿寡母,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一个问题。但凡有一点选择,她也不会让崔洛弃了女装。   在生存面前,人首先想到的是活下去。   崔范大概不知道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独居的日子是有多难,他也从不知道洛十娘起早贪黑的做豆腐,卖豆腐,熬了多少心血和精力。   事到如今,洛十娘也偶会后悔当初的决定,但现在再看崔洛,她还活着好好的,起码还有一口饭吃不是么?有什么比活下去还重要?!   洛十娘委屈,她红了眼眶,却忍着没有哭出来,只是怔怔的看着崔范,她很想让崔范安慰她一下,然后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今后的日子会好的,“你.....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和洛儿?”   洛十娘一直盯着崔范,她看见崔范喉结滚动了几下,他一直没有正眼看着她。   洛十娘不会看人脸色,但崔范这个神色无疑是在心虚。   加之崔范的冷漠,洛十娘带着哭腔道:“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女子总归是敏感的。   她始终没有哭出来,带着仅剩的一点尊严等了一会,但崔范回答她的只有沉默,和一张俊秀的侧颜。   屋内安静的落发可闻,崔范皱了眉,终于应了一声:“她也来了,我明日让她进门认亲。”   她?!   洛十娘站在原地,身子僵住了,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一步也迈不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丈之外的这人是她的丈夫啊!他的丈夫有了旁的女人了。洛十娘在这一刻连思考的力气也没了。   崔范还以为洛十娘会歇斯利底,她的安静无疑让崔范更加心虚。   这时,门扉被人推开,是崔洛走了过来,她拉着洛十娘,让她坐下。而后她自己也坐下,兀自倒了两杯热茶。一杯是给洛十娘压惊的,另一杯是给她自己的。   茶水过喉,胸口还是被堵的不顺畅,崔洛道:“爹,您这次打算留下了?还是住一阵子就走?”   崔范离开时,小崔洛才六岁,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吃穿贫苦,但长的就像大户人家的小姐,十分惹人怜爱。这个时候崔范再看崔洛,却见她举手投足之间,多了一种叫人看不太明白的沉稳和内敛。   崔范没有答话。   不过,崔洛也不介意。   毕竟,一个骗子惯犯说的话,是不能当真的。   既然崔范不说话,崔洛又道:“爹,儿子还有几个月就要参加院试了,有些事情娘不懂,您应该比谁都清楚。考场舞弊可是要坐牢的大罪!”   洛十娘的花容月貌,在闻言后变的煞白。   她一开始只顾着谋生路,又不想委身与恶霸员外,这才出此下策。而且她当初存了私心,她一直想得到崔家的认可,想让崔家人知道她就是和崔范拜过天地的妻子。   名分对一个女子而言,有时候比性命还要重要。   却不想,她竟害了自己的孩子!   “洛儿.......”洛十娘喃喃了一声,嗓子沙哑的不成样子。   崔洛拍了拍洛十娘的手,莞尔一笑。   这厢,崔范同样镇住了。   他当然知道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但不代表不能挽救,“明日我领你弟弟回来认祖归宗,至于你,到时候找一个借口......假死,我会好好安顿你。”   这下轮到崔洛镇住了。   这就是她这个好爹提出来的法子?   让她假死?从此改名换姓?   不!   她不会将自己的人生泯灭,旁人也不可以干涉她这辈子。越是重活过来的人,越是执着于这一点!   洛十娘站起身,“你说什么?弟弟?你还给洛儿添了一个弟弟?”   难怪了,崔家现在不是只有崔洛一人了,还多了一个真正的带把的了!   洛十娘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出生乡野,但没有泼妇骂街的本事。表面上看着横,内心的承受力其实很脆弱。她捂着唇跑出了屋子。   崔洛一半心烦,一半愤怒。   她道:“爹,这恐怕由不得您了!我才是上了族谱的家中嫡子!其他人只能算是庶出,您可要搞清楚了!而且,娘在崔家的身份地位也不会因为您的突然出现就改变!”   崔洛阐明了立场,这也是她的底线,“爹,你可要紧紧守住我的秘密,否则,崔家真出了事,你以为在高家就能相安无事?!”   言罢,崔洛也出了屋子。她在想,便宜爹既然这么多年没有回来,这一次若是特意因为她的身份而出面,他应该不会暴露她。   崔范再怎么不学无术,他可不是傻子,只要自己的身份被公布,对崔家的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可.....崔范是如何知道她和洛十娘回了崔家?   又是谁在捣鬼?   崔洛突然想起一种可能,顿时打了一个寒颤……   是不是真的,她还得进一步试探!   *   长信侯府。   崔老太太将萧谨严叫了过去,她已经打听过了洛十娘的消息,今个儿知道了不得了的大事,见了萧谨严,就劝道:“儿子啊,那个洛十娘如今不是寡妇了,她夫君又回来了,你可知道?现在你该死心了吧!不是为娘拦着你,咱们侯府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一个有妇之夫进门呐!”   萧谨严这几日连聘礼都准备好了,他这人一向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说到就能办到。就连庭院也着人开始修葺,迫不及待的想拥美/人入怀。萧老太君这里是最后一关,只要萧老太君同意,他有法子让崔家那边放人。   可好端端死了多年的丈夫怎么又会来了?   萧谨严浓眉紧蹙,道:“母亲,此事稍后再议,儿子还有点事要处理。”   他离开的匆忙,从南苑出来,就命人去叫萧翼。但萧翼并不在府上。   萧谨严等了半个时辰,再也等不下去,亲自去了一趟宫门守着。   萧翼已经在值房换上了常服,他大约知道萧谨严会找他,而且以萧谨严的性子,会直接来皇宫。   萧翼可能低估了洛十娘与萧谨严之间斩不断的情缘,他不知道这二人之间从未相熟,哪里来的情?   萧谨严最近的动作迅速,萧翼亦然。   父子二人皆在暗中动作,似乎伯仲难分。   萧翼一出宫门,萧谨严就踢了马腹朝着他走来,“宋之,你以为这样就行了?”   将洛十娘的夫君找了回来?   是个妙计!   可惜,他萧谨严看中的人,怎会轻易放手?!   萧翼从随从手中接过马鞭,入了夏,他也弃了马车,改成骑马回府。   父子二人马速很缓,从背后看上去,关系甚是融洽。   萧翼道:“儿子不过是想向父亲证明一件事。要是那妇人心中没有旁人,父亲大可娶了她,可她要是一直对别人念念不忘,父亲费了心机将她弄到身边也没什么意思,不是么?”   理由听起来可圈可点。   萧谨严鼻音出气,很想对萧翼动手,若非这些年亏欠了他的,萧谨严都想家法处置他了!   *   顾长梅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是很喜欢洛十娘这个舅母的,听闻崔范又在外面另有家室,娶妻生子,简直气愤不已,连夜赶回了承恩伯府去搬救兵。   次日,崔心兰携婆子丫鬟来了崔家,顾长梅也跟着过来了。   崔范见了崔心兰,才明白过来顾长梅是谁。他走了这些年,外甥也这么大了!   崔心兰脸色不太好看,她见洛十娘双眸红肿,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低垂着眼眸,整个人是真的呆了。是那种对一切失了兴趣的沉默。   而厅堂内,崔范身侧还站着一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这女子相貌不及洛十娘,但很有富态。   这时,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朝着上首的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跪下行礼:“康儿给祖父祖母请安,愿祖父祖母福泽安泰。”   这孩子生的眉清目秀,细一看就跟崔范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事情看似已经明了。   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对崔范恨得咬牙切齿,可对那孩子却是厌不起来。到底是崔家的骨血!   两位老人家也顾及着洛十娘和崔洛,一时间陷入两难,没有叫那孩子起来,也没有让这一家三口滚出崔家。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萧翼即将荣获年度最佳神推助新人奖,大家掌声鼓励鼓励.......   萧谨严:不愧是我的好儿子,我还在想怎样让十娘从崔家离开呢!   萧翼:!!!!! 第52章 风情月债(下)   崔洛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二弟起来吧, 既然是崔家人,礼数尽到了就行了。”   高康大眼睛眨了眨, 墨迹了片刻, 方道:“你是我大哥?”   崔洛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出,她点头:“对, 我是你长兄。”   言罢, 她当即看向了崔范身侧的华贵妇人,问了一句:“这位姨娘是哪户人家的?不知如何称呼?”   崔洛年纪算不上大, 但也不小了,其实没有资格过问父辈后宅的事。但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一直不曾发话, 她只能‘不规矩’一次了。   而且, 她也是故意使然。   高氏闻言, 特意打扮精致的面容顿时不甚好看,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崔范。   崔范既然将人领进门了,到了这个时候, 也没法隐瞒下去,谎话连篇的他终于如实道:“父亲, 母亲,这位是我的妻子,杭州城高家的大小姐。”   洛十娘蓦然间抬头, 看着厅堂中央这对男女,眼神酸涩,但竟也觉的十分的相配。   杭州城的高家?   她也曾听说过。高家在杭州城是出了名的染坊商户,家中富足, 却只有一女。原来就是她?!   “你的......妻子?那我呢?我算什么?”沉默已久的洛十娘终于开口了。曾经一度相信的一切在这两天之内尽数崩塌,她已经不知道明日还会怎样了。   洛十娘的嗓音沙哑,像长时间没有喝过水,微微带着颤抖,问出这句话需要勇气,算是将尊严也抛出去了。   此刻,她只想要一个答案。   她算什么?   崔范又是一阵掩饰尴尬的轻咳,他始终没给洛十娘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这样的人习惯了敷衍,就连给别人一个答案的勇气都无。逃避是他惯用的伎俩。   这时,崔洛站了出来:“爹,您说这位是您的妻子?您怕是忘了桃花村与你共度六年的发妻了吧?娘现在是入了家谱的正室,就算您后来再娶,充其量也能是平妻,照样要行妻妾之礼。怎么?爹的女人就这般没有礼数,头一天进门,却不知给正妻敬茶叩拜?!”   崔洛语气有些生硬气氛,她也着实是被气到了。   陈世美也不过如此了吧!   崔洛一席话让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更加瞧不起自己的儿子。   高康长的可爱聪慧,老人家也很喜欢,嫡亲的血脉是斩不断的。   但对崔范与高氏,两位老人都没有要接纳的意思。也不打算接纳。   崔老太爷气的胸口涨疼,这畜生当真没做过一件好事!   崔老太太亲自调/教/洛十娘大半年了,对她的性子知根知底,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也心疼儿媳,护着洛十娘,道:“洛儿说的没错!我崔家的儿媳只有一人,你随随便便带个女人回来,就说是你的妻子?你经过谁的同意了?”   高氏这个时候不想再忍了,她也是近日才得知崔范在她之前还有女人。这次同他回京,就是要讨个身份,证明自己的地位,更是要告诉崔家人一个事实。   高氏因着家中富足,有着天生的优越感,道:“范哥几年前入赘我高家,就是我高家的女婿,我当然是他的妻子!”   崔家虽然也算富硕,但与杭州城的高家相比,只能是小巫见大巫。   高氏是高家的唯一后继人,心高气傲,根本没将崔家人放在眼里。倒是洛十娘让她感觉到了惊艳。但光是长的美艳又能有什么用?男人要的是对他有助力的女子!   对此,高氏有恃无恐。   入赘!   崔老太爷腾的从圆椅上起身,指着崔范的手在发颤。气的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猜到了这个结果,但亲耳所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宁愿这个儿子死了,也不愿意看到他入赘。   崔范接二连三的让崔老太爷伤透了心,他失望透顶,颤声道:“滚!都给我滚出去!我崔家再也没有你这个人!”   崔范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老爷子的脾气真是从未改过!天地良心,若非因为崔洛,加之有人威胁,他可不会再回来!更没想到高氏知情后,非要跟着他一起回来,否则也不会闹成这样!   崔范的眼神在洛十娘身上扫过,多情如他,还真是有些心疼洛十娘,可惜他不能当着高氏的面对洛十娘表现出任何的怜惜。   高氏的目的达到了,她并不想留在崔家。崔范能与崔家断的干净才好呢。   高家只有她一女,家中又是杭州城的富甲,根本用不着崔家,她添油加醋道:“范哥,你也听见了,这里容不下你,你跟我回去吧。康儿还小,他今日怕是被吓着了。”高氏不知为何,虽然只看了洛十娘几眼,但仍觉得她会是个潜在的威胁。   高康一双大眼乌溜溜的转,他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将堂屋内的每一个人都看了一遍,最令他好奇的就数崔洛了。   那是他的哥哥么?   他一直想要一个哥哥的,可为什么爹娘都不太高兴?   一场闹剧很快就结束了,崔范与高氏带着高康离开了崔家。   崔洛派了可靠的家丁一路悄悄跟了过去,她倒要看看崔范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崔老太爷当着众人的面道:“你们都给我记住了,崔范已经死了!从此以后,谁人也不得放他踏入崔家大门半步!”   崔心兰一直是个看客,她对自家的兄长也没有好感,这厢拉着顾长梅的手,郑重道:“长梅啊,都说外甥像娘舅,你日后可千万别学你舅舅那般,知道么?”   顾长梅唇角一抽,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而且他已经验证了多次了,他根本不喜欢女子!当然了,这是他的私/密,他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母亲,儿子知道!我怎会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顾长梅一语毕,看了几眼崔洛,但又很快的移开了视线,这阵子总是跟做贼心虚似的,时刻想看见她,却又不敢明目张胆了。   崔心兰想到了顾长青,这个继子虽说清冷如冰,但有一点令她极为欣赏。想来有那样的大哥盯着,顾长梅的品行也不会偏差到哪里去。   *   崔范离开之后,崔洛派人跟了半日,直至那一家三口离开了京城地界,崔洛才算放心。   她去了黛品轩看洛十娘。却见春夏和秋冬哭着跑出来,“少爷,夫人她.....夫人她要绞了头发去当姑子去了。”   崔洛站在月门处,静了一静。   谁受了这种打击也没法恢复如初,更何况还是洛十娘这样的女子。她曾视崔范为命,现在等同于命没了,能好过么?   崔洛开始心虚了,她是不是不该挡着萧谨严?那个人才是值得托付终生的,她知道萧谨严是如何护着洛十娘的,几年之内就将她宠成了全京城所有贵妇艳羡的对象。   崔洛默了默:“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崔洛走入屋子,见洛十娘墨发及腰,坐在软塌上发呆,像是陷入了沉思。她这人从来不知思索的。这一次是伤了心了吧?   崔洛明白她心里苦,唤了一声:“娘?”   洛十娘听到声音,过了一会才回过神,开口就道:“洛儿啊,你爹他不要咱们了,他不要我了........”她喃喃了几句,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他不要我了.......”   崔洛走了过去,手刚搭在洛十娘的肩头,就发现她在发颤,六月的天,身上冰的吓人。   洛十娘不会说话,她不知道怎么表达此刻内心的绝望与心灰意冷。   她的安静让崔洛有些担心。   哀莫大于心死,崔洛一点也不想看到洛十娘性情大变。   人活着未必一定要精明,洛十娘之前的状态就很好,糊里糊涂照样活着舒心。   可现在?   洛十娘眼神放空,拉着崔洛的手,不知看向了何处,道:“洛儿,娘要和你爹和离.....不对,娘本身就不是他的妻子了,娘要走了,你怎么呢?”   崔洛鼻头微酸。   这个傻娘啊,到了这个时候还念着她。崔洛觉得,如若不是因为自己,洛十娘怕是会想不开,自我了断红尘了。   崔洛道:“娘,城外有座桃花庵,跟咱们桃花村名字一样,但全然不同。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结了满园的桃子了。娘不是最爱吃桃子么?儿子明日就送娘过去住一阵子,等儿子考中了秀才,带娘去外祖父家中见见他们。或许他们能原谅娘当初的决定。”   崔洛是想告诉洛十娘,她也是有家的人。   洛十娘眼神痴痴的看着崔洛,抬手摸了摸崔洛的脸庞,目光空洞:“娘对不起你,连你爹都留不住。娘留不住他.....不然当年他也不会走了.....留不住.....”   崔洛不知该如何安慰洛十娘,她便说了实话:“娘,我要那样的爹也没用啊。您也没有必要惦记着爹了,他配不上您!真的,您.....值得更好的人。”   洛十娘没有听进去这句话。   从一开始,她便以为自己配不上崔范,现在崔范也亲口承认自己已有妻儿,她更是处在一个极为尴尬的地位,潜意识里将自己归为‘弃妇’一类。   洛十娘坚持要和离,但崔范已经走了,她没有办法,就让崔洛写了一封和离书交给了崔老爷子和崔老太太。   二老也有挽留,但洛十娘情绪不太对劲,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便暂时随了她的意,洛十娘今后若要再回来,崔家的大门会永远向她敞开。   崔洛妥协了,她真的替洛十娘写了一封和离书,而后还将她安顿到了城外的桃花庵。   这座庵子原先是专门收容大户人家的寡妇与大归的妇人所建的。   里面的用度尚且算好,而且来这里的妇人都是带发修行,名义上是遁入空门,其实就是寻个安静的地方过日子。   ‘空门’二字说来轻松,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与尘缘隔绝,成为真正的世外人?!   萧谨严第一时间得了消息,狂喜不能自抑。他带着随从,准备骑马赶往城外时,萧翼刚好回来。   萧谨严笑道:“宋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十娘她与崔家断绝关系了。哈哈哈......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我原本还想了说动崔家老太爷放她大归,如今的结果最好不过,宋之啊,你做了一件好事!”   萧谨严鲜少会这般朗声大笑。好像是对萧翼的宣战。   十娘?   唤的真亲切。   萧翼闻言蹙了眉:“.........”但也只能任由萧谨严朝着心之所向的地方而去了。   他好像......的确做了一件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事!   *   洛十娘有了自己的一间小屋子,陈设简陋,但好歹也能安生立命。春夏和秋冬都是崔家的人,她二人哭着要一起过来伺候洛十娘,却被洛十娘拒绝了。   洛十娘这一次去意已决,今后该如何走,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活一天是一天。今后会怎样,她暂时没有心力去想。   人可以吃苦,但不能没有盼头。一旦失去了盼头和信仰,就如同丧了魂魄,对日子没知没觉了。   门扉被人推开,一阵夜风灌了进来。   洛十娘以为是崔洛从园子里摘桃回来了,她一转身却见桃花庵的师太正打量着她,眼神古怪中透着几分明了,师太叹道:“施主,你且随我过来一趟吧,有人要见你。”   洛十娘觉得奇怪,是谁要见她?   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若是洛儿来看她,也不会这般劳烦师太。   洛十娘应了声:“好,我这就来。”   师太将洛十娘领到佛堂便悄然退了下来。   萧谨严在暗处站了一会,调理了一下情绪,让自己尽量不会吓到洛十娘,这才从帷幔内走了出来,每一步都是有力稳重,目光直直的看着洛十娘的背影。   待洛十娘一回头,就见一陌生高大的男子站在她几步远处。她一定睛,当即认出了此人是谁。   萧谨严特意着装了一下,穿的是宝蓝色律紫团花茧绸袍子,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文雅气质,不像是驰骋沙场的武将,却像是儒生。   饶是萧谨严面露温和浅萧,洛十娘也惊慌了,她道:“你......怎么会是你?”虽然她已经与崔家毫无瓜葛了,但也不能夜会男子,她旁的道理不懂,这一点还是牢记的。她在崔范身上犯过的错,绝对不能再犯第二次。   萧谨严这般近距离的靠近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竟然心跳微乱,此刻他更是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了。   若非是为了洛十娘的名声考虑,他大可不必劳烦师太将人从屋子里带出来。他可以直接去找她,以他的身份,要了一个小妇人实在很正常,也不会因此闹出多大的事。   可他一定要见到她,并且亲口告诉她,他会娶她,许诺她半世的荣华。   今晚对萧谨严来说,十分重要。   洛十娘后退了一步,这几日哭够了,容色略显疲惫,但依旧美眸如水,微微蹙起的眉心愈发让人想要怜爱她。洛十娘身着一件紫罗兰掺金丝璎珞纹褙子,浅蓝腰带,丰腴处如雪山玉雕,腰身却是细柔似柳。明明是温柔娴静的神态,骨子里又透出一丝媚/艳出来。   萧谨严突然发现,洛十娘对他的吸引力远比想象中的还要令他疯狂。   他默念了几句《金刚经》,四十岁的中年大将军愣是憋着嗓子,小心翼翼道:“你别怕,我说完话就走。”   洛十娘退到无路可退的地方,内心自然十惊慌不已的,她从未见过这般身份尊贵的人,而这人又是崔洛的救命恩人,就算他今日当真孟浪了,她也不知如何指责。   但见萧谨严行为端正,离着她尚有四五步远的时候就止了步,他站在那里,一身宝蓝色常服衬的他身影伟岸如山,就连身后的佛祖金身也成了他的衬托。   洛十娘彻底呆了,这几日因为崔范的事,她已经反应够迟钝了,此刻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极了受惊过度的鹌鹑。   萧谨严今日第一次靠近她,第一次同她说话,他也是紧张的,见洛十娘这副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急切想怜惜她。   他双手抬起,做出一个自己毫无危害的动作出来,连呼吸也刻意轻缓了些。   “别怕,真的......我不会伤害你。我听说你和离了。”萧谨严说的相当直接明了。令外敌闻风丧胆的一代武将,这时候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笑容很灿烂,细一看,他还有酒窝.......   洛十娘感觉他不怀好意,她和离了,与他何干?   她依旧没说话,想骂萧谨严,但又不知道骂什么。他既没有无礼,也没有任何不雅的动作,洛十娘已然糊涂了。   萧谨严见她不哭不闹也不恼,接着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我作为一个局外人也看不下去。是崔范负了你在先,你不该承受这些。”   言之有理!   洛十娘想点头,承认萧谨严说的很好。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而且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洛十娘依旧站在那里,一语未发,也没动作。她此刻很需要一个人说这些话安慰她。   萧谨严知道自己今日时间不多,又继续道:“你肯定不甘心吧?付出了这么多,却得来这样的结果。他崔范就是一个负心人,你应该比他过的好上百倍!与他和离了是好事,你还年轻,再嫁一个比他好的男人便是。大好的日子不能让一个负心汉给耽搁了,不是么?”   好像.......很有道理。   洛十娘静静的听着萧谨严说话。   黄昏的烛火下,洛十娘的眸子里出现一丝晶亮。   萧谨严感觉到她对自己并没有过分的排斥,徐徐诱之,道:“你肯定恨极了他吧?我有法子让你出气?”   洛十娘终于想开口说话了。   她的心伤透了,但她也恨,也气。可她有什么能力去反抗这一切?!半年前,她还在愁着生计,吃饭都成问题。在京城有没有亲人照料,她如何能抵抗?!   “什么法子?”洛十娘问道,她很想将崔范抓过来,好好问问他,他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么!到底有没有真心待过她!甚至想拿着刀子捅他一下才能解气。   萧谨严顺着洛十娘的话,道:“这个法子很简单,你嫁给我就行了。你可以去打听打听长信侯府的势力,全京城乃至整个北直隶就没有不知道我萧谨严的人!我可以给你尊耀,给你侯夫人的地位,将来你若见到了崔范,随你如何处置他都行。我身边没有侍妾,没有美人,这些年都是孑然一身,绝对没有花心的毛病。”   洛十娘眨了眨眼,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但细一想,这绝对是个绝顶的好法子!还没有什么途径比这个法子更解气了。他崔范能娶别人,她洛十娘就能另嫁!而且嫁的更好!   可长信侯娶她?为什么?   洛十娘明显是惊住了,这与萧谨严预想的不一样,他以为洛十娘会排斥,回绝他,会骂他孟浪,没想到会如此安静的听他说完这一番话。   不过,萧谨严的情绪依旧很高,根本没有点到为止的打算,又道:“不仅如此,以我在朝中的身份地位,还可以护着你的儿子。崔家不过只是个商贾之户,将来你那儿子入了仕,有我照应着,她会一路顺遂。无人敢欺她分毫,也再也不会有人小看了你。十娘.......嫁给我可好?”   萧谨严不喜读书,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一个莽夫,但一声‘十娘’唤的低沉磁性,如夜半夫妻之间的爱/称,让人为之沉沦,心痒。   洛十娘哑然,浑身哆嗦了一下。   萧谨严所说的‘法子’,简直天衣无缝。她的确很想狠狠扇崔范一个耳光,也很想让崔范看见,她洛十娘离了他可以过的更好。   洛十娘的安静让萧谨严陷入一阵狂喜,她最起码没有直接拒绝他不是么?   萧谨严趁着洛十娘陷入沉思时,悄然上来了几步,从怀里套了一对翠玉的耳坠子出来,单是那镶嵌其中的翡翠足有拇指盖那个大,烛火下通透晶亮,玉质润泽,一看就是不是凡品。   萧谨严办事效率极高,握起洛十娘的手,见她终于开始挣扎,他捏在掌心不让她动,宽慰道:“别怕,不会有人看见的。我都安排好了,这东西你收下,今日时间太过匆忙了,我下月就要去大同。我给你时间考虑,待我下次回京,就着人过来提亲。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拒绝,对么?毕竟没有几个男人比我还有权有势,而且我比你那个前夫要好看的多。你没有理由拒绝我。无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你儿子,你都该选择我?你想想看,嫁给我,对你没有半分损失,是不是?”   他盯着洛十娘的美眸,嗓音低沉又暗哑的娓娓道来。   萧谨严见好就收,将翠玉耳坠子放在美人手中,握了握她的手,这便放开了,而且很有风度的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了距离,笑容如旭日暖阳。   再无半分不敬,或是僭越。   “那.......今天就先到这里了,你我下次再见。”萧谨严说完这些,心头无比舒畅,他很想再跟洛十娘靠近,但小妇人可能已经开始提防他了,媚艳的脸上露出几分恐慌。   其实,洛十娘的确是吓到了,不是被萧谨严本人所吓,是被他所说的话给惊到了。可他说的面面俱到,有条有理,没有一丝破绽。迟钝如洛十娘,除了傻愣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手背还藏留着萧谨严的温度,还有那薄笺滑过的触感。   痒痒的,但并不难受。   她本想骂他孟浪,但萧谨严很快就放开了她,这比崔范要规矩有礼多倍。   “十娘?你不说话就是答应我了!”萧谨严离着洛十娘几步远处,站的笔直,像指挥将士时的强横。但语气之间又透着诱惑与宠爱。   洛十娘吱吱唔唔,“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个惊吓来的太突然。   萧谨严低笑了两句:“也没什么,我就是想娶你。”   佛堂外的回廊下,崔洛一头撞上了圆柱上。守门的士卒一直不让她进去,她此刻也没有必要进去阻挠了。   长信侯真是厉害了!!!   崔洛心想,她大概再也不用操心洛十娘会想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  崔洛:你们赢了..........   萧翼:我还能说什么?!   萧谨严:小子,你学着点!   洛十娘:~~~~ 第53章 相谈甚欢   崔洛近期撞头的次数明显增多, 守在门外的士卒认出了她。当初还是他将崔洛从车厢里抱出来的。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着实不假。这小子怕是要‘子凭母贵’了。   长信侯对里面那位妇人存了什么心思, 已经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没成想一场救人于危难的小事, 会引起这样一场情/缘!   崔洛站的实在累了,就趴在圆柱上歇了一会, 此刻全身心的放松。之前她一直防备着萧谨严, 神经时刻紧绷,但看这种情况, 她不打算在防备下去了,而且就算她继续抵抗, 老天也会以别样的方式将萧谨严与洛十娘凑在一起。   熬了两生两世, 他二人就是命中注定的夫妻缘份。   士卒以为崔洛想不开, 小声劝了一句:“我家侯爷德才兼备,今日不过是与你娘浅谈稍许,绝对不会做出任何违背人伦之事, 你这小儿何必这般生无可恋的态度。”   崔洛没吱声,外面银月如勾, 虫鸣不息,鲜/桃的甜美气味满园皆是,佛堂内有隐隐檀香溢出。月影婆娑, 幽香徐徐,良辰美景最适两情相悦翘首以待时。   一墙之隔的那人是她的娘,另有一人是如狼似虎的将来的‘继父’,她总觉得她应该干点什么!   正当崔洛陷入各种臆想中不能自拔时, 门扇从里被人打开。   洛十娘的衣裳,发髻皆完整如初。大约夜色太过明亮,崔洛甚至看见她绯红的脸蛋,低垂着脸,一路莲步迅速的往后院而去。   她压根没有注意到崔洛的存在。   崔洛:“............”或许这几天真的是白担心了。   萧谨严随后也跨出了门廊,四下无人,此处应该是被他提前清理了闲他人等。   算他是个真男人!   还知道护着洛十娘的名声。   单凭这一点,就完胜了哄骗女子私奔的崔范!   崔洛也想维护自己的爹,但她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了。   萧谨严目送了洛十娘离开,那眼神就跟黄鼠狼直勾勾的盯着刚会扑扇翅膀的喜鹊,他很轻易就能抓住她,可能又怕吓着她,担心她会展翅而飞。   眼神热烈又渴望。   崔洛:“.......咳!”她从月影遮蔽处走了出来,夏衫轻薄,显得她无比清瘦。站在萧谨严面前,就是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少年。   萧谨严转过身,看着崔洛,神情复杂。   萧翼试图制止他续弦,大约这小儿也不同意洛十娘改嫁吧?!   萧谨严见过崔洛几次了,觉得她胆子倒是挺大,见了他不畏不惧,神情极淡。   因着洛十娘的缘故,萧谨严看着崔洛有几分像她,也觉得亲切,怎么看都觉得顺眼,“你是有话要同我说?”萧谨严问道。面对萧翼那样出众强势的儿子,他很少会露出慈父之爱,但面对崔洛,却隐显父亲的慈祥与温和。   崔洛的确丝毫不畏惧萧谨严,这个人已经当了她两辈子的继父了,品行脾气各方面都没有令人诟病地方。   其实,崔洛并不排斥洛十娘寻找第二春,她排斥的是今后又跟萧翼明争暗斗下去,那会很累的。   没有人想要一个强大的对手。   但到了这一刻,崔洛知道自己不该阻挡了,也根本阻挡不了。   “侯爷想娶我娘?”崔洛仰着头问道。   萧谨严回答的干脆利落,不遮不掩,“恩!我的确很想娶你娘!”   这一点又胜过了崔范。   再看相貌体格,崔范是属于那种江南才子的风流书生模样,当然了,他算不上是才子。身形虽然高大,却少了成熟男人该有的健硕。   似乎.......萧谨严再次胜了崔范一筹。   崔洛吐了口气,接着道:“我娘虽然离开了崔家,但她也是有根之人,若非这些年我爹的缘故,她不会无家可归。侯爷想要娶我娘也可以,您得先让杭州洛家重新接纳我娘,并且三礼六聘。我娘这辈子虽然跟了我爹,却没有正经嫁娶,我想让她一辈子完完整整。”   崔洛这一席话,让萧谨严微微愣住。他没想到崔洛会同意,便一口应下:“好,我答应你,杭州城那边我会尽快处理好。你放心,届时,我会视你如己出,你就是长信侯府的二公子了。”   就算崔洛不提出这样的要求,萧谨严也不会让洛十娘名不正言不顺的跟了她。   崔洛顿时打住了萧谨严的话,“侯爷!我的第三个要求便是与你们萧家无任何关系。我娘是我娘,我是我,她就算改嫁,我照样是崔家的子嗣。”   萧谨严有些诧异的笑了笑,一侧的士卒也纳罕了。   长信侯府的门庭,谁人不想搭上点关系。要是成了侯爷的继子,那就等于一只脚踏入了贵族圈子,将来飞黄腾发指日可待!   这小儿是太蠢?还是故弄玄虚?!   萧谨严这个时候自然什么条件都答应:“好,我依你。你娘嫁给我之后,你还是你,我不会逼你喊一声‘父亲’。”   崔洛点了点头,有礼的向萧谨严做了揖:“侯爷,此处毕竟是尼姑庵,您也不宜久留。婚事没有定下来之前,你还是别来见我娘了。你我一道出去吧。”   萧谨严:“.........”说实话,他刚对洛十娘捅破这层窗户纸,此刻很是舍不得离开。总想再三确定一下她的态度。   但,崔洛一言,萧谨严无奈一笑,带着手下人也一并离开了桃花庵。   *   长信侯府虽人丁不旺,却是常年彻夜的华灯高照。   萧谨严回来的路上,只觉春风拂面,掌心还能隐约感受到美人手掌的柔/软。一切如预料的一般进行,唯一遗憾的是他要提前去大同,等下次回来又得是小半年之后了。   也不知道洛十娘届时会不会出尔反尔?   萧谨严被患得患失折腾的有些浮躁。待他踏入院落,就见花厅红灯下,萧翼正独自一人对弈。   入了夏,花厅四周燃了驱蚊草,因着添了香料的缘故,鼻端花香悠然。非常应景。   “父亲回来了?”萧翼手中白玉棋子轻轻落下,清脆悦耳,他抬起头来问道。   萧谨严猜测,这一次突然大同异动,恐怕还另有玄机。   他以为萧翼还在对续弦的事耿耿于怀。   这让萧谨严如何说呢?他对已故的夫人没有任何不满意,或者打算彻底遗忘她的意思。但逝者已逝,他之前或许可以孤独终老,但如今遇见了洛十娘,他不想再压制自己的欲/望与渴/求。   敬重亡妻不假,可不代表他不能续弦,放眼京城权势当中,谁人如他这些年清心寡欲?!   萧谨严大步迈入花厅,在萧翼面前落座,“恩,我会回来。”   父子二人对话十分坚硬。   萧翼又问:“见到那妇人了?”   萧谨严无意识之间,唇间溢出一抹毛头小伙情窦初开时的嗤笑出来:“恩,见到了,并且与她们母子皆相谈甚欢。”   母子?   萧翼唇角一抽:“哦?是么?那妇人的儿子也没意见?”这就怪了,上一次是谁拼死拼活不让洛十娘嫁入萧家的。曾经,萧翼看不懂崔洛的很多举动,现在亦然。   萧谨严端坐着,朗声笑道:“宋之,你太小看你父亲了。我既然想要娶妻,那便一定能娶到。你呢?素素已经在家中住了一阵子了,你总该给她一个说法。”   父子二人谈论着彼此的婚事,却是毫不违和。   萧翼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姑母与表妹是客,住在家中理所当然。我为何要让给她一个交代?住腻了大可回金陵!”   “你!”萧谨严知道萧翼很倔,他若不答应的事情,任何人劝说都无用,“你别忘了,长公主那边你拖不了多久!”   萧翼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收了起来,这些都是黑白玉打磨而成,乃龙/阳先生所赠,价值不可估量。   萧翼心平气和道:“太皇太后凤体不虞,太医院已经束手无措,长公主要想嫁人,恐怕还得等上几年。”   长公主深得太皇太后宠爱,加之太皇太后曾垂帘听政十二载,如今耳顺之年,威望犹在。她是当今皇帝的祖母,真要是归天了,必定举朝戴孝,至少一年之内长公主不宜婚嫁。   而作为朝廷肱骨之臣的萧谨严同样不能办喜事。   萧谨严对上萧翼幽深的眸子,怔住了,片刻方道:“你倒是打听的清楚!”   蓦的,萧谨严从石凳上起来,连夜派人去了一趟杭州。   既然如此,他得在太皇太后殡天之前娶了洛十娘!   萧翼也不阻挡萧谨严,生死不是人能控制的,太皇太后何时西去,他还是记得很清楚。   父子之间的较量依旧处于伯仲之间。   *   崔洛回到崔府,就被崔老太爷叫过去问话。   已入五更,老太爷双眸布满血丝,怕是不止一夜未睡的了吧。   “你娘暂时离了崔家,但崔家不会置之不管。崔洛,你记住了,你爹已经不在了。”崔老太爷哑声道。   他这话是对崔洛而言,但崔洛总觉得他是在喃喃自语。   是要彻底放下那个儿子了么?   崔洛不会去劝崔老太爷,她那个便宜爹枉为人夫,也枉为人子。走了也便走了。   崔家人已经习惯了他不在的这十几载,也将继续习惯下去。   不出一个月,崔范此次‘诈尸’带来的余波似乎彻底平静了下来。   七月流火,一场暴雨过后,紫禁城热的像刚开锅的蒸笼,熏天的热浪层层上浮,灼烫了疾驰而来的马蹄。   太皇太后享年九十有二,于坤寿宫亥时三刻殡天,寿终正寝。   帝王悲恸不已,下旨后宫食素三月,如同国讣。   朱灵儿身为长公主,婚事肯定至少要往后推迟一年,萧翼一时解围。   萧谨航以五军都督的身份,用了半是胁迫的方式,让杭州洛家的人重新接纳的洛十娘。   崔洛见到洛家来人时,颇为惊讶。就算萧谨严已经连续几世与洛十娘结成鸳鸯之配,但萧谨严这个办事速度依旧让崔洛微微一怔。   这也太......迫不及待了!   如果说这算是对萧谨严的考验,那么他通过了。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是否真的在意,其实并不难看出来。虚情假意的反而破绽重重。意志坚定的,多大的艰难困阻也不是问题。   洛十娘被接回杭州之前,扭扭捏捏的见了一次崔洛,“洛儿啊.......娘先回去了,可能还会回来的。”   她表达的相当含蓄,没有当着崔洛的面提及萧谨严,崔洛见她体态依旧丰腴,面色白润红腻,好像没有任何情伤后遗症。   崔洛如今已经看开了,她既然改变不了,也无能力改变,又何必阻了洛十娘的下半辈子呢?!   那样太自私。   崔洛道:“娘,您放心跟舅舅回去吧,儿子都明白。”   洛十娘眨了眨呀,脸色更红了,语调慌乱的解释,“洛儿,娘这都是为了报复你爹。侯爷权大势大,娘今后遇见你爹,再也不用抬不起头来了......另外,娘也是为了你将来考虑......”   看着洛十娘紧张的拧着帕子,崔洛明白她这个岁数,依然会害臊。不过萧谨严看着面容肃重,嘴皮子功夫也是了得。如此短时间之内就将洛十娘给洗脑了。   “娘,儿子真的明白!您不必多说了。”崔洛送了洛十娘下了渡口,才转身离开。迎面而来的湖水风温热湿润,吹乱了她的发髻,扰的她心乱不堪。   三从四德才是这个时代女子共同的认知。   洛十娘能走出这个束缚,她已经与寻常女子大不一样了。崔洛对此,倒是很欣赏。起码,她没有愚钝到始一而终,为了崔范一蹶不振。   洛十娘与萧谨严火速定情是崔洛向命运妥协的第一步。   今后,还会继续不得已的妥协么?   她已经不能笃定了!   *   半年后。   府试过后的第九个月就是院试,院试三年之内考两次,主考两场,其考试内容与府,县试大致相同,精通八股经义便可答题。考过院试才算是真正开始了科举之路。有了秀才的功名,已经可以勉强搭上了士大夫的阶层,可免差徭,见知县不必下跪,不能随意用刑等特权。其实,秀才算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了。   府试第一场,崔洛静等着那个熟悉面孔。很多事她都没有预料正确,但此事却是如期的发生了。   当这个秀丽‘男子’搜过她的腰身时,崔洛趁机抓住了她的手,她没有再问这人究竟是谁,却道:“官爷,劳烦搜仔细了,万一我带了什么东西进去,就是你的失职了。”   这‘男子’没有半分紧张,很轻易就挣脱了崔洛,她看上去体格并不高大,是寻常女子的体态,但她的力气对付崔洛却是游刃有余。在旁人没有任何察觉之时就轻松将崔洛的双手撇开。   是个练家子!   此人行动迅速,很快就放了崔洛过关。时下科举制度极为严格,稍有不甚就会与舞弊案扯上关系。故此,崔洛猜测,幕后之人要不就是权势滔天,要不就是胆大包天。因为她这样一个小角色,做出如此冒险之事,他到底会是谁?   三日院试转眼而逝。   此番,晋江书院的学子,但凡考过府试的人都参加了院试。   这之后的目标就给是国子监了。   国子监对大多数士子而言是梦寐以求的顶级学府。进了国子监不亚于鲤鱼跳龙门,下一步极有可能纵身一跃,成为金榜提名的文曲星。   一般能够进入国子监进学的监生分为四类,头一类是‘荫监生’,同时也可称为官生,但凡朝中三品以上京官家中的子弟,亦或是帝王恩准入监的子弟。像顾长梅与王宗耀等人如若不想去府学,直接可以托关系进入国子监。   第二种为‘贡监生’,则是地方官学选拔出来的生员。院试前几名皆有机会被选上。裴子信为了这个名额案牍劳形了数十个月。   第三种被视为最有前途的监生,称为‘举监生’,是在京师会试下第的举人,由翰林院择优者入监进学。这一类的士子一般年岁较大,都是弱冠之后,已经是举人老爷了。比贡监生高一个等级,是要参加春闱,考进士的。   除了这三类,还有一种特殊的生源,那便是邻邦之国的学子,大明国子监当时已开始接纳高丽,逞逻,交趾等邦国之人。高丽尤为常见。后宫不乏高丽和亲的公主。   最后便是富甲之家的子嗣,借以捐纳钱财而获得监生的资格,换言之,若是放在现世可以理解成扩招生。用银子购买入学的名额。   之前,顾长青与朱明礼皆以为崔洛这样没有强硬背景的士子,院试后会去府学或者县学。毕竟,贡监生的名额寥寥无几,只有文章鹤立鸡群之人才能被举荐入学。   但放榜之后,崔洛却在贡监生的头一位的名次上。裴子信也入选了,名次在榜尾,险些就会错失去国子监的机会。这一年院试结束,晋江书院有十来个可以直接去国子监进学的学子。算是规模尚可了。要知道,很多资质平庸,家族势微的举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崔洛第一世是去的府学,第二世才勉强进入国子监,这辈子算是资源起飞了。   放榜当日,崔洛见到了一人。   此人是萧谨严身边的随从,“崔家少爷,我家侯爷上月刚回京,今日府上设宴,侯爷着我亲自来接你参加酒馈。翰林院的林老先生届时也会出席。”   崔洛微微莞尔,大约知道自己又成了‘关系户’。   萧谨严是要提前帮她择一良师么?   洛十娘今后并非一定能顺风顺水,崔洛既然是她的‘儿子’,一定会护着她。欠了萧谨严太多不是好事。   而且,关于择师一事,崔洛另有打算。   遂,谢绝道:“多谢侯爷好意,只是我一介普通百姓,还是不参加贵府酒馈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磁性男音的声音:“她既然不去,你就回去如实告之父亲吧!”   那士卒见来人是萧翼,忙低头恭敬道:“世子爷!那……属下先回去了。”他不由得多打量了萧翼和崔洛几眼,这二人站在一处,一个如青山俊逸伟岸,另一个就是一株尚未开花的紫藤萝。完全没有可比性。   世子爷三番四次阻碍侯爷之事,保不成会对崔家小儿下手。方才世子爷盯着崔洛的眼神实在诡异,这不是要将她置于困境是什么?否则怎会有人用这般眼神看人?   这士卒从未见过萧翼如此盯着一个人看。他默默叹了声:崔家小儿自己自求多福吧……   男子一离开,崔洛才转过身,她也打算回府一趟,却被萧叫住:“我有话对你说。”   崔洛:“……”   萧翼这个语气清冷,又像不容旁人反驳的勒令。   淡淡的薄荷香飘入鼻端,崔洛只觉浑身一阵冰冷,驱走了初夏的热浪。   她发现,萧翼对谁都是眉目带笑,独对她冷言冰语。洛十娘就快取代他母亲的地位了,想来他心里肯定不甚痛快。   崔洛觉得自己很能理解他此刻的所感所受,“说吧,我听着。”   崔洛如今十四了,个头高了不少,但站在萧翼面前,份量依旧瘦小。   萧翼道:“想不想跟我合作?”他挑眉,略带蛊惑的语气。   崔洛:“……”她不是没跟他合作过,后来结果教会了她做人的道理。   “不想!”崔洛拒绝。   萧翼的眉眼以不可复见的速度跳了一下,突然伸手抓着崔洛的胳膊,就将她马车上带。   作者有话要说:  府学省去了,女主毕竟是状元专业户了,院试出类拔萃的也可以被举荐去国子监,更何况还有长信侯这条巨粗大腿。科举是铺垫,重点是朝堂各种闹腾~ 第54章 亲身试探   狭小封闭的空间总会有让人产生心理上抗拒。   崔洛对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对萧翼接下来的举动也似乎隐约感知到了。他这人最是喜欢掌控一切,用最为强硬的方式使得对方臣服。   朱轴华盖的马车, 里面布置更为精细独到, 银灰色的绒毯上铺了一层竹席,左右两边车壁皆凿有暗隔, 丝丝凉风吹了进来, 参杂着薄荷的清凉。那隔层之中估计特意存放了薄荷包,难怪萧翼身上会带有这种味道。风一吹, 马车内十分的凉爽,宛若初秋。   几个转瞬间, 崔洛就被萧翼摁在了竹席上, 他自己则高高端坐着。态度一如既往的冷傲。   崔洛可能不太喜欢侧躺的姿势, 她胳膊肘用力,自己盘坐了起来,将所有恼怒压了下去, 问他:“萧大人有什么话要跟我这个小老百姓说?”   萧翼见她眸光流转,大约猜出她此刻的心思。他突然勾唇一笑, 高大宽硕的身子俯了下来,他的脸挨着她的,只有方寸之隔。   距离近到呼吸相闻, 萧翼极为喜欢这样的亲近,尤其是看着崔洛瞳孔中的自己,看着她明明想要爆发,却又故作深沉凝视他的样子。像只愠怒的小兽, 又自作聪明的掩饰情绪,等待回击。   他低低的笑道,嗓音仿佛带着凉风,“你就那么希望让你娘嫁给我父亲?还是.......你迫不及待的想喊我一声‘继兄’?”他挑衅道。   这叫什么话?   她都没试探他,他反倒先发制人了?!   以萧翼的身份地位,崔洛想见上他一面,着实不易,她这一年多来一直不曾有机会验证自己的猜测,而且她也着人去了一趟杭州高家。几经打探才知道崔范之所以回京,是因为有人给他暗中送了书信。至于是谁送的,却是查不出来。崔范回了杭州城就莫名其妙大病了一场。   这更是符合萧翼‘警告’人的手段了!   崔洛眨了眨眼,其实,萧翼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她索性用力吸了一口薄荷香降降体温,挤出了两只不太明显的酒窝,莞尔道:“呵呵......萧大人好眼力,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对啊,谁不想巴结长信侯府?侯爷对我娘一片痴情,他二人的喜事,我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而且,有萧大人这样的继兄,我将来还怕谁?继兄,你会护着我的对吧?”   继兄二字实在谈不上好听,恭维中带着揶揄。   萧翼丝毫不想当崔洛的继兄。   崔洛亦然。   她不过是想试试他是什么反应。   萧翼稳如泰山,除却眸光微弱的变化,整个人如同一座石雕,盯着崔洛看了一会,鼻音出气,凉凉一笑:“呵呵.....你......希望有我这样的继兄?”是谁一开始打死不肯唤他一声的?   崔洛道:“怎么?萧大人嫌弃?”   萧翼又挨近了一些,崔洛没有躲让,任由他高挺的鼻梁险些就撞在她脸上了。   却在下一刻,萧翼的左手搭在了崔洛的右手上,小小的手背握在掌心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怎会?!崔家少爷生的如玉似珠,姑娘家都比不上你,我岂会嫌弃?!”   他的确是在试探她吧?   试探什么?   崔洛不甘示弱,腾出的一只手柔柔的搭在了萧翼的那只大掌上,用了同样的力道摁了摁:“当真?那真是太好了,我也觉得萧大人龙章凤姿,乃男儿中的佼佼者,我也甚至喜欢,能得继兄如此,比得了国子监的名额还要高兴。”   少年白皙的脸庞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淡定又坦诚,像是阐述着发自内心的大实话。   蓦的,萧翼脸上的笑意彻底散去了,他瞬间坐直,放开了崔洛的手,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可恶却又动人的脸,过了片刻,他才沉声道:“我给你一次机会,可以让你娘与你爹重归于好。”   半年之前,崔洛或许还有这个打算,但如今她宁愿没有崔范那个爹,婉言道:“多谢萧大人的好意,只不过我更看好长信侯。那样的继父比我十个爹都管用。”重点是,不论什么法子都不太可能制止萧谨严对洛十娘的必得之心了。   崔洛十分怀疑萧翼的法子是否有用。   就算她没有查出是谁去给崔范通风报信,但她怀疑的对象就是萧翼。重点是她总觉得萧翼也是带着记忆重活了。那么他为何没有表现出来?又在掩饰着什么?还是自己疑心病又犯了?!   萧翼也不知道是被她气的,还是车厢内空气不顺畅,耳轮处火辣的一片绯红,若非是交领的中衣遮住了他的脖颈,怕是会一路红到锁骨处。   萧翼的目光一直在崔洛脸上萦绕。同时也才猜测:莫非是我猜错了?她对前世根本一无所知?还是伪装的太真?   二人又是一番互相猜忌,马车内陷入一时的安静。   萧翼原本不过是想给崔洛一点小惩大诫,却是被她一番胡搅难缠给扰乱了心神。   “你这话当真?你娘入了侯府就是萧家的人,那你呢?”萧翼语气加重,像是为了极力证明什么。   崔洛见他坐好,觉得方才的试探可能不太成功,她还没有看出任何的破绽出来。   以萧翼的为人,他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就会像第一世那样直接闯入她的净房,那次虽没有真的逼她,但他的确过分了!   崔洛从竹席上缓缓站起来,脚下似突然不稳,整个人不偏不倚就落在了萧翼怀里,她顺手就圈住了萧翼的脖子,眸光含嗔的看着他,乖顺的等着他的反应。   却在一息之间,萧翼提着她的腋/下,就将她重重的抛在了对面的矮几上,疼的崔洛闷声一哼。   不对!   难不成真的是她猜错了.........   “你坐好了!成何体统!”萧翼怒声道,眉目冷对着崔洛。   二人僵持住了,马车停在路面,四下安静无声。半晌之后,萧翼丢下一句话:“我给你三日时限,届时你若不来找我,你娘必定会入侯府,到时候做什么都迟了!”   萧翼言罢,单手持扇撩开轻薄车帘就跳下了马车,背影如风。   守在外面的随从见世子爷俊脸潮红,一声不吭就快步离开了原地。这之后崔洛也下了马车,因着之前动作幅度有些大,她身上衣裳褶皱,下来时反复理了理。   随从狐疑的多看了她一见,只觉这少年面如暖玉,眉如远山青黛,容色脱俗,是那种超脱于性别之上的脱俗。   几位随从面面相觑:“...........”   崔洛当然知道萧翼所说的法子是什么。是使计让杭州高家驱逐了崔范,他无家可归,也只能回京与洛十娘重归于好了。   但洛十娘呢?   她这些年所受的欺骗与背叛就那么算了么?   崔洛回头看了一眼萧翼远去的方向,心态突然放飞,嚷嚷着嗓门道:“萧大人,你的好意恕我不接受!”   众长信侯府的随从:“.........”世子爷到底提出了什么好意?   远处的萧翼:“........”   顾长梅走了过来,下意识的将崔洛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番,问她:“崔洛,萧公子没欺负你吧。”他好像很紧张。   崔洛摇了摇头,迎着东面吹来的暖风深吸了几口气,此刻鼻端甚至还有薄荷的味道:“这倒没有,萧大人是与我说了正事。”   晋江书院今日办了谢师宴,很多国子监的师兄们也过来了,崔洛不太明白萧翼跑这一趟是作何?特意找她谈话?   顾长梅盯着她的眉眼,像是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便解疑道:“崔洛,你还不知道吧。萧公子也曾在晋江书院待了几年,只不过他后来直接去了军营历练去了。我还听说,萧公子的八股文章做的极佳,他若是继续科举,未必会输给咱们。”   崔洛:“.......”她对此事还真是从不知情,难怪彼时揭穿她身份时,时常拉着她一道看书,一看就是一下午。她堂堂户部郎中竟成了萧翼的私人书童。   崔洛不经意间就想起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她又在猜测,假如萧翼真的是重生的,他没有理由至今没对她干什么!那么到底是谁在背后屡次帮她度过科考搜身的环节?又是谁将崔范叫了回来?   谢师宴就设在晋江书院附近的酒楼,晋老夫子与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都有参加,秦玉却没有现身。   师兄们有的已经入了翰林院观政,有的还在国子监,入仕的极少有人参筵,这些人多半都给萧翼敬酒。   有些关系走的比较近的师兄,笑道:“萧世子一向酒量似海,听闻百杯不醉,今日却是面色已红,看来还是夫子的窖藏是好酒啊。”   酒馈上所喝的是晋老先生自己采集入秋的露水酿制的秋露白,师兄们这是在奉迎晋老夫子,随意开了一个玩笑。   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   崔洛记得萧翼喝酒从来不会脸红。   他脸红什么?   那会从马车上下来时,他还是好端端的,一派镇定。   崔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却见萧翼如若无事的郎笑了几声,继续与众师兄饮酒谈笑。   酒宴过后,萧翼再也没有找过崔洛的麻烦,这让她很苦恼。   试探似乎根本没有结果,如若不是萧翼,还能是谁呢?!   *   崔洛考中了秀才并不足以震撼到石墩胡同的吴家。   但崔洛能以‘贡监’的身份入国子监进学,这才是让吴家最为忌惮的地方。要知道吴家大公子--吴甄剑是在考取举人之后,又花了数千两银子才好不容易得来的‘例监’名额,也就是捐资入监,二者的性质全然不同。   笼罩在崔家头顶上的阴霾总算得以暂时的云开雾散。   崔范就算入赘他户,崔老太爷也不再惦记着那个儿子了,得嫡孙如此,他百年之后已经有颜面见底下的祖宗了。   崔家这一次办了三日的流水筵,为祈福积善,收容了不少乞丐贫户前来吃酒。   漫天的炮竹声更是响了一整日。   听说崔家办酒席的头一天上午,吴家老太爷又病倒了。   崔洛听说之后,算了算次数,心道这今后吴老爷子还得再接着病上几场。但愿他能多活几年。毕竟崔老爷子格外热衷于办酒席。   来崔家祝贺的都是族中远亲,另有承恩伯府一家。旁的事可能会忽视,但崔洛的科举乃崔家至关重要的大事,故此,承恩伯也给足了崔家的面子,携贵重文房四宝一份,加之白银黄金,场面很足。   顾长梅一直跟在崔洛身边碎碎叨叨,跟她讲了一些国子监的趣闻,就如当初她去晋江书院时,他也是这般热情。   顾长青坐上了千户的位子,又掌东厂刑狱案件审理,无暇分身这种场合,但快至正午时,他却与萧翼一同踏足了崔家的大门。   然而,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萧翼以长信侯府的名义高调出礼,排场惊动整条石墩胡同。   镀金边的银狼毫笔,歙砚,松花石砚,颜真卿徐公砚,珍贵玄香等众多罕见的文房用品数件,件件价值不菲,不是有银子就能在市集买到的臻品。   顾长青来祝贺崔洛是常理之事,但萧翼和长信侯府与崔家没有本分关系,充其量只能是几次偶然的碰面。   崔老爷子单独叫了崔洛问话:“你可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崔洛猜测,是萧谨严吩咐萧翼过来的吧。   萧家人可能骨子里偏于亢奋,行径皆是火速火急。   洛十娘的事情迟早瞒不住,长信侯要续弦,就连皇帝也会知晓,届时还有诰命夫人的头衔.......   崔洛如实道:“不瞒祖父,长信侯已去杭州外祖父家中下了聘书,婚期就定在今年年底。孙儿之前没有告之祖父,也是因着怕祖父接受不了。”   崔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   洛十娘已经与崔范和离了,她不再是崔家的儿媳,今后嫁娶再与崔家无关。   可对方竟是长信侯府!   崔老爷子在书房内踱了几步,反复沉吟之后,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激动,道:“是你爹没那个福气!怨不得旁人!”   崔范都能入赘,洛十娘自然也能改嫁。   崔老爷子对此,已经无话可说。他挑不出任何理由出来反对洛十娘。   何况,长信侯府的门庭,岂是崔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可以在背后非议的。   崔老爷子看向了崔洛:“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崔洛猜测,崔老爷子是担心她也跟着洛十娘去侯府吧。   谁人不想高攀呢!   崔洛却是个例外,她道:“孙儿自然还是留在崔家。娘是娘,我是我,娘将来如何,我都是崔家的子嗣,这一点是不可能更改的。”   闻此言,崔老爷子像是吃了定心丸,“我就知道,你跟你爹不一样!”又是一阵无奈的长叹,谁家的儿媳改嫁,都会让本家面子上过不去。   想起那个爱慕虚荣的崔范,崔老爷子就算想阻止洛十娘改嫁,也没那个脸说出口。   崔洛从老太爷书房里出去,就去了前厅招待宾客。   萧翼给她的三日期限早过,他此番重礼祝贺,也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又想着什么计谋?   出乎崔洛意料之外,萧翼异常的平静。酒席间,只与承恩伯等人对饮了几杯,全程看都没看一眼崔洛。   崔洛:“..........”上次试探过头,他这是.......被‘镇住’了?   *   柳姨娘禁足过后就被放了出来,崔范回来一次,她却连个面都没瞧见。但对她最大的安慰是洛十娘已经离开崔家了。   这一日家中办酒宴,她在后院帮衬着崔老太太招待远亲女眷。因着崔倩最终还是与城东富农萧家结了亲,那边来的宾客也皆由她招呼。   如果洛十娘还在府上,这些事根本轮不到柳姨娘,她一个妾室是没有资格出席酒馈的。然,崔老太太因着崔范的事,落下了心病,身子一直不曾好过。这才由柳姨娘暂且主持中馈。   这一日,柳姨娘穿着宝蓝色宝瓶纹样的妆花褙子,翠蓝马面裙,梳的光滑油亮的圆髻上插了镶宝玉寿星鎏金银簪一支,又恢复了以往花枝招展的装扮。只可惜崔府的人见过洛十娘的容色,如今再看柳姨娘只觉得市井粗俗。   柳姨娘刚绕过夹道,一瘦弱褴褛迎面撞了上来,险些将她头上的簪子撞了下来,此人一看就是府门外流水宴上的乞丐。   柳姨娘只觉浑身晦气,忙不迭的拍了拍褙子上的尘土:“是谁让你进来的!快给我滚出去!”   柳姨娘身边的婆子丫鬟也开始逐人。   少年揉了揉眼,方才也被柳姨娘撞的眼花耳鸣,他许是太饿了,吃了一顿饱饭之后,注意力变的集中,无意中提听到‘崔洛’二字,便趁着小厮招呼宾客入门时,悄悄潜入了府内,想打听清楚。   眼看着婆子开始动手,少年道:“不不.....我不是坏人,我.....是来寻人的!我找.......”   婆子下手没轻没重,少年纤细的臂膀被打的生疼,只得脱口而出:“我找你们家少爷,我是她在桃花村的乡邻!”   柳姨娘是捧高踩低的好手,一个乞丐而已,吩咐下人打一顿扔出去就是了。但这个乞丐不是一般的乞丐,而是来自桃花村。据她所知,洛十娘与崔洛便是从那里来的。   现如今,崔洛就是阖府上下最为尊贵的人,这厢即将入国子监,将来扶摇直上也是有可能的。柳姨娘已经没了洛十娘这个对手,自然一心巴结着崔家唯一的男嗣了。   正思量间,少年已被婆子揪出月门,另有小厮上前帮衬。柳姨娘涂着玫红色口脂的厚唇一扬,笑的不甚雅致:“原来是大少爷的故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带过来。”   婆子小厮一听这少年是崔洛的认识的人,下手也稍轻了些。柳姨娘笑出来褶子,待少年一靠近,细瞅了瞅,发现这少年已是面黄肌瘦。   虽说崔洛刚认祖归宗那会儿同样清瘦,却是生了一张白玉的脸,换上新裳立刻就像富贵人家的孩子。人与人到底是不同的。崔洛与这少年都是桃花村出来,气度全然不一样。莫不是崔洛真是文曲星下凡?   柳姨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跟我们崔家大少爷很熟么?”   少年自己也不能确定,他囫囵道:“是……是崔洛?真是崔洛?我……我是她旧时好友。”   如果真的是她,他一定能认出来。   柳姨娘捏着帕子捂鼻,那双狭长的眼睛在少年身上细细打量,这之后吩咐下去:“来人,带少爷这位好友先去洗个澡。找身干净的衣裳给他换上,咱们崔家的客人总不能是个乞丐。   ”柳姨娘虽说嘴上鄙夷,但待少年被人带下去,她就理了理发饰,对身边婆子道:“老爷走了,夫人也走了,现在啊……是我柳氏的大好时候。大少爷一直不曾待见我,我这今后还得指望咱们崔家的大少爷,她若发迹,咱们才能更好。走!我得亲自去见大少爷,让她知道那乞丐是我收容下来的。”   婆子点头应道:“少爷宅心仁厚,又只有大小姐一个长姐,今后待姨娘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柳姨娘闭眸一笑,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洛十娘当真愚钝,老爷入赘旁户,她起码还有一个儿子傍身,她竟一走了之了。这不是将一切拱手相让麽!   柳姨娘只觉前途一片大好,一路笑容难掩的往宴席处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崔洛:发小来了........   顾长青:所以呢?   萧翼:呵呵....不怕,有继兄在,继兄替你解决一切!   崔洛:…… 第55章 晦暗不明   崔洛一袭月白色长裳, 玉扣束发。星眸青黛,浅笑淡致, 十四的年纪, 个头隐约赶超同龄的姑娘家了,虽然不及男子身段, 但在席间招待宾客时, 自成一派小清风。   不招摇,不俗套, 礼节到了五分,自信亦占了五分。眉目间隐现俊美, 却不是那种阴柔之美, 是被书香墨韵因绕的气度之美。   “大少爷, 柳姨娘让小的过来告之您一声,您之前在桃花村的乡亲找上门了。”   下人过来通报时,崔洛微微错愕且惊讶, 却是在极短时间之内清了清嗓门。   桃花村的乡邻找来了?这对她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但闻下人所言, 柳姨娘将人领走了?   且不急!当了两辈子的权臣,她已经掌握了绝地翻盘的技巧。那就是胡搅蛮缠。不到最后关头,谁也没法结局。   她想先看看顾长青和萧翼会是什么反应?   崔洛揣摩这二人之一, 极可能有一人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起身,道:“实在是抱歉,府上方才来了一位故人。”崔洛一言至此,语气加重了几分:“是桃花村的旧时小友, 几位不介意的话,我先过去看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顾长青与萧翼同席而食,两人正说着什么,萧翼细细的听着顾长青说话,时不时会蹙眉凝思。他二人是在场所有人当中身份地位最高的,自带一股高冷矜贵的气场,旁人也不会轻易靠近。   崔洛一语毕,书院的几位同窗响应了她,“崔洛,你忙的你的,我等自便。咱们是什么关系,无需在意虚礼。”   崔洛脸上带笑,小眼神在顾长青和萧翼身上扫过。   “……”这二人如若未闻,兀自品酒谈话,宛若周遭的人都不存在,自然也没有关注崔洛。   崔洛离席后,索性走到萧翼和顾长青跟前,抱拳道:“萧大人,表哥,之前我在桃花村的旧邻寻来了,我这厢要去见见他,你二位慢慢喝。”   崔家不缺酒。   崔洛随即又命五郎搬了一坛子的陈酿过来。   笑眼弯弯的看着萧翼与顾长青。   顾长青去过桃花村,那次虽来去匆忙,但见那穷乡僻壤只有几户茅舍,也不曾看见谁人出来相送。眼看崔洛一脸诚然相告,顾长青淡淡应了一声:“嗯,无妨,你忙去吧。”   这小子今天格外有礼,细一看,真有几丝士大夫的影子了。   萧翼这时,对顾长青道:“这酒不错,长青你素来不爱饮酒,今日竟也多喝了几杯。”   崔洛发现,自上次马车上有意撩拨了萧翼之后,这人再也不正眼看她了。   崔洛‘呵呵’笑了两声,“……”还是毫无所获。   看来,不是她修为太浅,是这两人之中,定有一人城府太深。   崔洛突然无力自嘲一笑,都这个时候了,她应该先解决了火烧眉毛之事,还纠结于萧翼做甚?!   他要伪装,就让他装去,总有一天这人会露出马脚。   崔洛出了中庭,就见柳姨娘由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站在那里等着她了。   洛十娘离开了崔家,柳姨娘又开始了正室夫人的行事做派。   这些小事,崔洛不会插手,柳姨娘倘若有半分自知之明,就应该知道点到为止才是明智之举,一个妾罢了,再怎么折腾也飞不上天。   “大少爷,您猜谁找上门来了?是您在桃花村的小友!我已经将人安顿好,一会就领过来见您。”柳姨娘恭维的笑道。   之前,她看崔洛还不太顺眼,现如今怎么看怎么秀郎无双。   十四岁的秀才啊,还是案首的名次!   老崔家的文曲星怎会是洛十娘那个有胸无脑的妇人所生呢?   柳姨娘自诩是个聪慧的女子,事事计较,处处慎思,她怎么就没这个福分?!   见柳姨娘堆了一脸的笑,崔洛从她话里没有探出任何可疑,想来她并不知情,崔洛道:“姨娘,这阵子祖母身子不虞,家中诸事让你操累了,瞧你眼角又多出来几条褶皱。没事的话,不要见人就笑,会容色早衰的。”   言吧,崔洛让婆子领路,她亲自去见那‘故人’。   柳姨娘愣在当场,一侧身,却见崔洛已在夹道上扬长而去,那背影如鸿儒手中毛笔,笔挺中溢着仙气。   柳姨娘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婆子:“大少爷今个儿喝酒了?”   她竟没听说崔洛的话中之意。   婆子颔首:“姨娘,大少爷是不是怪您管的太宽了?!”   肚里有墨水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的。   柳姨娘脸色一阵青白,“那又怎样!那个没脑子的洛十娘都不是崔家人了,现如今,少爷对我存了意见也没法子!”今后如何,还得靠她自己继续去争了……   崔洛心头微乱,她到底是不够心狠,做不出灭口毁人的事出来,见到换了一身新裳的二栓子时,她那双继承了洛十年的水眸睁大了几分。   这不是原主的青梅竹马么?面前这年少小名二栓子,大名李镐。   这一刻,李镐的视线与崔洛的目光交织。崔洛看到一种叫做‘真情实意’的东西在他眼中打转。   李敏半晌没有说话,最终学着读书人的样子,双手一合,道:“崔少爷,咱们有两年没见了。”   崔洛发现他抬起行礼的双手在发颤。一瞬间,有几滴晶莹落下。他可能是自尊心使然,不再与崔洛对视。   几年之别,如今偶遇,身份地位的悬殊,让曾经的儿时小友也堪堪无话可说。   他是逃荒流落街头的乞丐;她成了前程锦绣的富家少爷。   崔洛:“……”她有点心虚,前一刻还想着怎么让李镐永远守住秘密,灭口虽做不到,但其他法子也够阴损的。却不想李镐从没想过揭穿她的意思。   不过……这样的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才最为稳妥。李镐落入谁的手中对她而言都不利。尤其是暗中还有一个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存在!   李镐不像崔范,他与崔家没有生死与共的任何关系,崔家的灭顶之灾波及不到他分毫,他完全可以去县衙举报崔洛。   崔洛哑声,“是啊,两年不见了,我听我娘说,你已经定亲了,你怎会……在这里?”   她眨了眨眼,那双水眸总给人微润游离的错觉。   两小无猜的二人,李镐定亲在先,崔洛算个‘被弃者’。看得出来李镐似乎还没忘记她。   李镐蓦然间抬首:“崔洛,我……当初都是家中所逼,那桩婚事不是我愿意的……”   他可能觉得解释也是多余,顿了顿,在崔洛浅浅的注视中,惭愧苦笑:“你走后不久,桃花村闹了大寒,第二年又是洪灾,村民死的死,散的散,我那未婚妻也病死了。今日听见有人谈论你,我原先以为是同名同姓的,直到有人说起洛姨,我才没忍住翻墙进来看看,原来真的是你……”   李镐一直在说。   崔洛只是安静的听着。   原主与李镐或许确有竹马青梅之情,可她没有,她只是站在局外,看李镐接下来想干什么。   只是崔洛眼神太专注,李镐受不住这样的盯视,他移开视线叹道:“你走的好……幸好你走了……”   这话听着简单,却是最能表达李镐对原主的心思。   崔洛了解了大概,配合着沉吟不语,片刻后方道:“逝者已逝,你节哀,今后有何打算?”   不等李镐反应,崔洛当即就说:“我如今也是身不由己,不如你就留在崔家,帮衬我如何?”   不管怎样,她都不会放了李镐离开。崔洛之所以放心崔范,因为她知道便宜爹有多惧事怕死。   她那个爹估计比她还担心身份的暴露。   但李镐……她一时拿捏不准。人心是最易善变且让人无法琢磨的东西。   不是她不信,她只是不敢。   李镐眸露喜色,但片刻又暗淡了下去:“崔洛,你怎会......成了男子?洛姨呢?我在外面听人说洛姨离开崔家了?”   崔洛言简意赅的解释了几句,挑明重点,掩盖了关键细节。   经由她几番阐明自己有多不易,李镐收起了他的自尊,答应留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崔洛带了李镐去中庭见客,既然打算将他留在身边,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了。   李镐没有正经念过书,彼时在桃花村,只是跟着老童生识过几个字,读过三字经,当随从游刃有余。正好崔洛身边就缺这样一个尚且还算理智的人。   李镐比崔洛年长一岁,虽因饥荒导致面黄肌肉,但细一看五官,其实是个挺俊朗的少年。   同窗们一听是崔洛的故友,并没有看不起李镐,一时间一群少年郎谈笑风生。   ‘啪’的一声,萧翼手中竹筷从中间断裂,像是外力所致。   顾长青抬眸,疑惑道:“萧公子?你这是?”旁人看不出来,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萧翼弃了断箸,他习惯了佯装,任何事情都能做到天衣无缝,偏生有关那人的任何一点小事都能让他情绪外露。   青梅竹马来了?   她看上去倒是很欢哨?   不知道这存了多大的风险?!   她总是学不会这些道理!看来真是对前尘一无所知!是他自己想多了?!   萧翼屏息,从袖中掏了锦帕擦了擦唇,道:“长青,家父已于一月前回京操办续弦一事,他要娶的是何人,你也听说了!”   顾长青不明其意。   按理说,长信侯娶续弦不是旁人能插话置啄的。可他娶谁不好,却是要娶洛十娘。那个妇人,顾长青之前还得唤一声‘舅母’。   顾长青一早就察觉到萧翼对崔洛异常的在意,他之前很难想象像萧翼这样的人真会有龙阳之好。   不成婚并不代表有那方面的癖好,顾长青自己便是至今未婚。   莫不是.......因为洛十娘的缘故,萧翼才关注崔洛?是因为厌恶使然?   可崔洛根本不可能撼动萧翼的地位。就算洛十娘成了侯夫人,萧翼依旧是侯位第一顺序继承人的嫡长子。崔洛充其量只能得到一些萧家的助力。   顾长青不知为何,替崔洛说了一句话:“父辈的事,与你我无关,崔洛干涉不了侯爷的婚事。”言下之意,长信侯要娶洛十娘,与崔洛毫无干系。   他的意思是让萧翼不要迁怒于崔洛。   其实,顾长青觉得萧翼对待崔洛有些过分的在意了。   而另一方面,萧翼也有同样的感觉。顾长青除了对顾长梅多番照拂之外,还未曾对任何外人上过心。   ‘啪’-----又一声,萧翼面前的瓷盏也裂开了一条细长的纹络。   顾长青失语:“.........”以萧翼的度量,怎会憎恨一人至此?   萧翼亦然:“.........”他万万没料到又失态了。他不喜旁人对崔洛不好,但同样接了不了旁人对她太好!   酒席散,下人收拾碗筷时,发现了好几处碰损之处,毕竟这方席位是长信侯府的世子爷与顾长青所坐,下人就如实禀报了崔洛。   崔洛闻言后一愣,摆了摆手:“罢了,不过是几副碗筷而已。”话虽如此,她还是纳闷了一会。好端端的吃饭喝酒,打碎崔家的杯盏碗筷作甚?   肯定是萧翼干的!   顾长青一般会直接动用他的绣春刀,不会用暗的。   天色尚未黑去,西边天际泛着蛋黄色的光晕。今年的玉簪花开的很迟,油菜花谢尽,那串串黄白色小花才爬满文竹。   小竹轩扑鼻而来的暗香。   李镐被安顿在了后罩房,他与五郎一样,无法进入崔洛的屋子。无郎只以为自家少爷喜静,李镐却知实情。   崔洛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崔洛了。   李镐在月门处站了良久,他甚至感谢饥荒见他‘带’到了这里,否则他也没有机会再见到她。这今后只要他能替她办到的事,他都会不留余地的去做。   好像活着又有了新的使命。   太多的话想对她说,也想解释清楚,可........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   萧翼,顾长青与顾长梅三人在回城中的路上,顾长梅有些艳羡道:“今日那位叫李镐的随从与崔洛关系甚笃,我听崔洛说,他二人差不多是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突然之间,马车内壁像有什么地方‘砰’的一响,这之后马夫上前禀报,说是车辕不知何故断裂了。   突如其来的响动打断了顾长梅的话,惊了他一颤,缓了几息,才带着酒意道:“萧公子,你这马车是不是该修一修了?”早知道,他还不如骑马!   顾长青:“.........”看来,他又得重新估量一下萧翼对崔洛的心思了..........   萧翼俊颜无色,隐在一片光影之内,眸光晦暗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顾长青:萧兄啊,你要搞破坏到什么时候?   顾长梅:吓坏我了.....   崔洛:不是我非要躲着鸡胸不可,你们也看出继兄的本性了?   PS:加更一章,营养液呢?快来灌溉吧,多多益善,来者不拒。 第56章 一夜春风   马车中途出了故障, 萧翼最后是骑马回府的。   这个时辰已快宵禁,萧谨严还在书房筹划大婚一事。萧老太君对洛十娘到底还是存了一些不满的。   若非是续弦, 萧老太君绝无可能点头这桩婚事。对大婚琐事并不怎么上心。她惊讶于萧谨严对待此事的态度。   李氏同样劝阻过萧谨严, 但结果却是一贯对她宽容包涵的兄长却是甩了脸色。李氏当即就明白,她不能反对萧谨严的决定, 更没有资格站出来指责他。而且搞不好, 就连自己女儿与萧翼的好事也会被影响了。   故此,再无人干涉萧谨严迎娶洛十娘了。长信侯府像是达成了某个协定, 谁人也不敢提及不久之后那位侯夫人的身份。   萧翼一回府就被叫去了书房。   萧谨严还在亲力亲为大婚诸事,头也未抬, 就道:“今日辛苦你走了一趟, 崔家那边都打点好了?”   萧翼立在书案前, 直言:“崔家无足轻重,没有必要向他们交代。至于崔家少爷......父亲是不是说过她与侯府没有任何关系?”   萧谨严听出了萧翼心情不悦,抬眸就见他眸光幽幽, 像是含怨藏恨。萧谨严误以为他是在记恨着自己,“宋之!”他似乎强调了一声。   窗扉是半开着的, 一阵夜风吹的烛火忽的暗了一下,父子二人对视间,萧翼打断了萧谨严即将说出来的话, “父亲交代的事,我今日已办妥。洛十娘一年前已与崔家断清了关系,父亲再娶,的确与崔家无关。不过......儿子倒是觉得若将崔家少爷接过来, 洛十娘更会死心塌地的跟在您身边。”   萧谨严闻言,眉心微蹙:“宋之......你能接纳他们母子?”萧翼的转变有些快,让他颇为惊讶。   萧翼薄厚适中的唇抿了抿。   接纳?   娶了她都行!   他心神总是不宁,那一幕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复重演,萧翼不想在尝试第二次目睹她魂归西天的场景。这无疑让他整日殚精竭虑。   喜欢上一个自己曾今鄙夷,甚至于敌视的人,这种体会.......只会让他屡次失态。   现如今,又冒出一个‘同穿一条裤子’的竹马出来,谁知道今后她又会招惹多少人?!   萧翼淡淡一笑,将一切悲彻情绪掩藏,她离着自己太远,让他无法及时掌控她身边的一切。那还不如放在眼前跟安心。   继兄是么?   他不介意当她继兄了,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纠正。就算纠正不了也没有关系,他有的是法子达成所愿。   “父亲看中之人,儿子自然没有道理不接纳。”萧翼淡淡一语,喉咙发紧。   萧谨严也想让崔洛入侯府,但听闻崔家只有这么一个五代单传的独苗儿,怕是不会放人。加之,崔洛之前提出过要求,她与长信侯府不会有任何牵连,萧谨严也不想强人所难。   “崔家小儿随她自己如何决定吧,我月底亲自去杭州接亲。”萧谨严不过是通知了萧翼一声。   萧翼幽眸依然清冷,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书房,步履带风。   古月低垂着眼眸,从夹道一路跟来。   她在萧翼身边七八年了,自从萧翼两年前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可谓性情突转,旁人察觉不到,她却隐约感知到萧翼哪里不太一样了。情绪极其容易受到变化,而且与那位崔家的......少爷息息相关。古月不会干涉主子的事情,可她却知道崔洛哪里是位‘少爷’?!主子既然对她在意,为何不直接一点?就如侯爷一般行事不好么?   古月对男女之情甚是不懂。   “主子,属下已经查清楚了。崔家少爷身边新添的随从的确是逃荒而来的灾民。桃花村那边已经基本无人居住了。另外,崔家少爷的身份,暂且还没有暴露的危险。”古月是经过特殊训练出来的影卫,心思缜密,最擅打探消息。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   萧翼未言一语,简单一挥手让古月退下。   他曾花了整整十年也没查出是谁动手杀了崔洛,查到后来他自己险些就坠入魔障,一层层影藏在背后的秘密解开之后,还是不曾找出凶手是谁。这一世,很多事尚且没有发生,更是无从查起,除了处处提防,他已经没有更好的法子。可恨她还将自己视为‘无关紧要’的人。   无关紧要..........   在她心里,他从不曾重要,不是么?   ‘继兄’这个称呼,他实在不喜欢。但从她嘴里说出来,他还可以勉强接受。   萧翼很快来了庭院,满腔怒火与压抑无法安放。就算曾身居高位,世上仍有一些事是他无法控制的,比如说人心。   净房里安静的唯有水滴之声,萧翼洗的是冷水澡。   待他从浴桶出来,身上随意裹了一件长袍,就见一婢女端着托盘,低垂着脑袋站在屏风处候着他。   这女子正值芳龄,着一身鹅黄色薄纱衣裙,腰身束的很紧,胸口的形状被勒的隐约可见,呼之欲出的雪峰/颤颤巍巍的等着旁人怜惜一二。   是个漂亮的女子!   萧翼眼前却晃过今日崔家酒席上,崔洛那张笑靥狡黠的脸,云出岫,月浮云,大约就是那个样子了吧。   她一直在偷偷窥探他,还以为他不知道?!   “世子,您的衣裳。”婢女小声怯怯道,打断了萧翼的出神。   很显然,她想讨好萧翼,却也怕他。   萧翼回过神,眸色突然变得阴冷:“谁让你过来的!”   高门大户的子嗣在未娶妻之前不宜太过淫/放,但迟迟不开荤也是个令阖府忧心的大事。   萧翼对张素素愈发的冷淡,萧老太君就更是忧心了。也不知道萧翼是不是哪里有毛病?!   萧翼弱冠了,这让人萧老太君十分着急,隔三差五会更换他院中伺候的丫鬟,这几年下来,不知道塞了多少美貌的妙龄少女进来。却是没隔多久就被萧翼或是打发走了,或是有些胆子大的,敢僭越的,直接就被他给发卖了。   婢女听说过萧翼的手段,吓的手脚发颤,腾的跪在了地上,连连求饶:“世子爷息怒,奴婢.....奴婢也没有办法,奴婢不这样,老太君那头没法交代啊.......”   现在都到了直接勾/引的地步了!   萧翼冷声道:“滚出去!”   他的确起了旖旎心思,却不是婢女可以帮他消减相思的。   萧翼平躺在榻上,薄衾随意搭在身上,精瘦的腰肢露在外面,上面结实的腹肌随着呼吸上下起伏,这副样子没有白日里的儒雅稳重,倒是添了野性与狂放,与白日的矜贵公子截然相反。   月上柳梢,他方有睡意。   ................   许是潜意识里,他时常忆起初次见到崔洛的时候。   彼时,她已经是举人了,金桂放榜,北直隶的解元郎,却是低调安静的如同七月睡莲。萧谨严娶续弦,她是送嫁过来的。送的不是旁人,是她自己的母亲。   所有人看着她的眼光都发生了变化,她却依旧浅笑淡淡的,将自己置身于喧嚣之外。   萧翼外表温和,内心冷傲。   突然多了一个‘继弟’,他并不在意。他原本对崔洛没有任何的看法。区区一个少年,他还真是不放在心上。   他有他的大业,有他的抱负,崔洛的存在无非是百般无聊时的调味料。   旁人都敬他,拉拢他,甚至是天潢贵胄也不例外。   可这小子见了他却如若无视,那小飘零的小眼神扫在他身上,如同看待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路人。   起先,萧翼丝毫不会因为崔洛的态度而感到愠怒。可没过一阵子,他无意识中渐渐的留意她的动静。听到同僚谈及新科的状元如何的姣月之姿,他心头有些不太痛快。   有关一个人的事在耳边听多了,自然就习惯了她的存在。   没过多久,萧翼察觉到崔洛似乎是有意接近十一爷。   这位曾被流徒三千里的王爷,在外人看来,是绝无翻身机会的。崔洛从翰林院观政出来,与十一爷----安王愈发的走近。   长信侯府有崔洛专门的院落。有一日夜半,萧翼走了她的院里,行至门扉前却闻里面悄无声息。他看见里面烛火依旧亮着,便推门而入,但还是没有看到人。   那是他头一次进入崔洛的屋子,开始了解她这个人。   里面陈设一应普通,看不出任何特殊的地方,墙上挂着一幅不知何人所作的字画,也不值钱。崔洛这个时候已经是帝王跟前的新起之秀了,但她的用度排场却低调至极。   鼻端隐有悠悠清香,萧翼站了一会,听见净房有水声传了出来。他正好有话对她说,便直接撩开帷幔,走了进去。   入眼是白皙清瘦的背脊,萧翼的视觉微微受到了某种古怪且陌生的刺激,他正要开口,崔洛猛然间转头看向了他。   不,确切的说是怒视!   “你!你出去!”她几乎是喝道。   萧翼本不想如此唐突,他再怎么看不起她,这人也算是长信侯府的半个公子了。但经她如此一慌张,萧翼想起了朝中有关她的传言,几位年轻的大臣对她别有心思,就连东厂提督汪直也曾留她在值房过夜,而且三殿下,与太子也时常找她喝茶。   平常看她,不过是容色上有过人之处。在大明,有潘安之貌的官员不在少数。崔洛并不是特例。   但此刻她没有着男装,白皙清洌的锁骨上,丝丝水滴滑落,比那上等的羊脂玉还要细嫩润/滑。脖颈细长白嫩,衬得唇如朱描,眉若远黛,萧翼没有察觉到他自己喉结处的滚动,故意存了想玩弄她一下的心思。   她看着一本正经,严肃端正,其实有时候很好玩。   见此情此景,要是能吓吓她,倒是一番趣事。   萧翼朗笑了两声,手中折扇一开,飘飘然朝着浴桶走了过去:“小白,你怕什么?你我兄弟一场,还有什么可避讳的。难怪他们都叫你小白,果真是.........”白!   萧翼突然止了步,手中折扇维持着半开半合的状态,离着浴桶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再也没有向前一步。仿佛步子被钉住了,就连呼吸也不顺畅了,肯定净房太过封闭,导致了他觉得呼吸艰难。   崔洛已经整个身子抵在浴桶边缘,眸中无惧反怒。如小兽一般狠狠瞪着萧翼,好像下一刻就发动突如其来的攻击。   语言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二人僵持了几刻,崔洛定神:“继兄找我有事?”   崔洛的淡定,萧翼的失魂,眼神之间的明与暗,形成鲜明极致的对比。   萧翼顿了顿,“无事!”丢下寥寥二字,转身就走,就连撩开帷幔的动作也是极为迅速有力,像是破慌而逃的窘态。   萧翼走出了屋子,站在庭院内沉吟了一声,再回首时,那屋内烛火的一泯一灭还在眼前晃悠,却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适才那一幕的旖旎光景。   男子长成这样?!   这之后,萧翼对崔洛的‘关照’更为变本加厉,还给她物色了云麾将军的妹子,积极安排了相看。他以为崔洛何时娶妻,他何时才能心平气和下来。   一阵雷声轰鸣,闪电灼目,萧翼猛然间从床榻上坐起,身上的薄衾早已不知去向,那敞开的下腹/处/正狰狞/恐怖的叫/嚣着。   萧翼:“...........”他愣了愣,苦笑了一声。   枉他事事精明,一碰到与她有关的一切,就成了傻子。   那样明显的画面,他还将她当作男子对待了几年............给她安排过相看不说,还往她房里塞过美人!   萧翼稍坐片刻,随意披了一件袍子便走出了寝房,守门的随从见他俊颜红中透着白,微微纳罕。   “世子爷,此刻已经五更。十一爷的马车估计快到朝阳门了。”随从低头,恭敬道。   入了夏,雷雨变得愈发频繁。   一阵电闪雷鸣之后,疾风从四面八方灌了过来,萧翼站了片刻,“我知道了,即刻启程去相迎!”   随从又道:“侯爷那边是否要知会一声?十一爷流徒在外多年,虽已无人关注他的存在,但他总归是与皇上争过储位的。属下是担心有人会别有心机........”   男子口中的十一爷-----安王,是当今帝王的十一弟,与帝王乃同胞所出。是朱明礼与朱明辰的皇叔,曾与缙王最为交好。多年前,缙王腿废之后不久,安王就以莫须有的罪名流徒了,直至去年太皇太后殡天之前,当着内阁元老,向帝王苦苦哀求,帝王才下旨招回安王。但安王却是时隔一年才回京。   萧翼重重吸了一口夹着尘土气息的清风,道:“不用,此事我自有分寸!”   *   入国子监的头等大事就是拜师。   崔洛与裴子信等人是以‘贡监’身份入学,不同于来年就要参加春闱的举人们。   虽说都还是秀才的阶层,却是从各个县衙府学百里挑一出来的,可谓是绝顶的好苗子。   国子监的先生们会事先看过贡生们的文章,再从中择优,挑选自己心仪的弟子。   崔洛对拜入哪个老师门下并不感兴趣。她好奇的是,这辈子顾长梅与王宗耀也来了国子监,而非直接去了四夷馆。很多事情都在暗中悄然的变化。   入学国子监的第一天,祭酒大人命每位贡生领取了新印刷的《大全》一本。说起《大全》,不得不提及朱棣,因为这位帝王的缘故,《大全》成了科举考试的标准教科书。   总之,大明的帝王格外专注于‘出版’,‘着书’之类的文雅之事。   永乐年间时,大明的印刷,出版水平有限,将三部《大全》颁布天下,其实也只是颁布到了县级的学府,人多书少,无法满足广大士子们的需求。当时不乏有人将《大全》抄录了下来。大明的着名鸿儒薛老先生就曾抄录了《性理大全》一书,甚至于夜深人静时,抄到兴头上,还会手舞足蹈。   就连在大明的外交之事上,《大全》也是必备之物。宣德皇帝曾听说朝鲜皇帝喜欢读书,还特意让使臣给他带了一本《大全》,并让使臣转告该过皇帝,《大全》乃圣人之绝学,不可丢弃,值得传诵百世。   可以想像当初朝鲜皇帝的微妙心情。   国子监里的邦国留学生更是每人必备一本《大全》,这些人将其供于长案,有空就拿下来读一读,饭前一读,饭后一读,睡前醒来亦然,场面尤为壮观。   林老先生是国子监数一数二的巨儒,崔洛在此之前就猜测,她会顺利成为林老先生的学生,而事实证明,她那个‘继父’的确又给她开了后门。   是以,崔洛便成了吴甄剑的‘小师弟’。   崔洛给林老先生磕头敬茶时,吴甄剑就立在一侧,林老先生一开始对崔洛的印象不甚良好。但看过她的文章之后,精神陡然矍铄,大赞崔洛有圣才之见,文章辞藻修饰恰当,理据绝妙。这个年纪可以做出这种级别的文章,着实少见。   加之,崔洛又是长信侯力荐之人,林老先生待她的态度比吴甄剑好了不知多少倍,当场又赠了她一本《大全》。   崔洛:“.........多谢老师。”她磕了头,捧着沉甸甸的《大全》,表情极淡的站了起来。   不同等级的士子们是分开而宿的。   崔洛,裴子信,王宗耀,顾长梅还是在同一间寝房。不过国子监的用度似乎比不上晋江书院那等高门子弟常去的私塾。这里是五人一间的屋子,另有一人不是旁人,正是与晋江书院闹了嫌隙的许墨。   气氛陡然之间变得不太和谐。   “我要跟你比试!”当天晚上,许墨就向崔洛发动了挑战。   崔洛将麻烦推给了裴子信:“久闻许墨你最擅七步诗,正好子信也是专长,不如你二人比吧,我除了八股文章,其余都不精通。”   崔洛说的是大实话。   裴子信正好也是跃跃欲试,就跟许墨在外面比了一个晚上。   崔洛,顾长梅与王宗耀睡到后半夜也就无知无觉了。   第二天,许墨提出还要接着比,理由是他与裴子信的实力不分上下。   崔洛继续谦虚,顾长梅耸了耸肩,表示关系户拒绝任何比试,王宗耀也不喜作诗吟赋。   几日下来,许墨觉得自己受了冷落,闹到祭酒那里,说要换寝房。   顾长梅看似无意揽过崔洛的肩头,大掌捏了捏她的肩膀,笑道:“晋小姐幸好没看上许墨,他就这么想赢?这人当真没趣儿。”   裴子信处处争强好胜,是为了官府的贴银,但许墨纯粹是为了争一口气。   王宗耀已经束发了,他整理了头上的玉扣,笑道:“你们别看他一鼓作气势如虎,一会见了祭酒大人,还会老实的回来,咱们这间屋子里的人,谁也不会少。”   “为何?”崔洛,顾长梅,裴子信齐声问道。   王宗耀的小道消息一直很灵通,他甚至知道哪位大人家中新纳的小妾是出自哪门哪户。   他笑了笑,目光落在崔洛身上,“还能为什么?名额都是有人安排过的。崔洛,你可是走了好运了,长信侯一心栽培你,就连礼部都已经打过招呼,我祖父亲口对我说的,让我今后也与你多多来往。许墨家中是什么情况,你们还不知情?长信侯是有意让你与咱们几个多多走动。至于子信,大约是你与他关系交好的缘故才被安排在这间屋子。”   崔洛:“!!!!!”原来她才是那个走后门的关系户!   长信侯从这个时候开始就替她铺路了?!   崔洛心情复杂。   不多时,许墨果真气的一路锦袍飞逸的回来了。之后对换寝房一事只字未提。   顾长梅的心思都在崔洛身上,见她唇角抽了抽,以为她在感怀洛十娘的事,劝道:“崔洛,你别想太多。舅母改嫁是好事,难道不是么?就连我母亲都说舅舅不是个东西,你还想这么多做什么?将来有长信侯相护,还有萧公子那样的继兄,你必定前程似锦。”   崔洛心情更加复杂了。   转眼,到了十月获稻的时节,一般人家嫁娶都会定在年底,鲜少会有人在十一月之前大婚的。但长信侯迎娶洛十娘的速度简直让人望尘莫及。   这一日,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了国子监大门外,似有人恭候多时,马车外的小厮见崔洛出来,上前恭敬道:“崔少爷,差不多快到时辰了。”   长信侯府大办喜宴,请的都是当朝权贵,他好像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长信侯娶续弦了似的。   来人是长信侯府的小厮,对待崔洛十分恭敬。这时,顾长梅走了出来:“崔洛,我跟你一起去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  PS:继兄那个骚/包只重活了一世。 第57章 蛾眉螓首(上)   崔家早在一个月前就收到了长信侯府送来的请帖。   长信侯此举也不知是何意?无论是站在哪一个角落, 崔家的人都不宜出席婚宴。   故此,崔老太爷便交代了崔洛去一趟侯府。没成想一大早, 侯府就着人来国子监接她了。   这个时候, 崔家却是炸开了锅。   崔老太爷与崔老太太早知实情,但旁人今日才知道洛十娘即将成为五军都督的夫人, 长信侯府的女主人。短短一年之内, 她从一个弃妇翻身成了京城贵妇皆要礼让三分的侯夫人了。   这样的咸鱼翻身的励志传言,让京城不少卖豆腐的姑娘都燃起了嫁得良婿的希望。   就连崔老太太也连连感叹洛十娘的命数极佳, 注定了富贵命。   因着崔范的缘故,崔家对洛十娘多少存了亏欠, 对这桩婚事, 崔老太太一直持沉默的态度。儿媳改嫁并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但崔家唯有认了。   柳姨娘算是吓坏了,也惊呆了,同时更是艳羡到了嫉妒的程度。   凭什么这世上所有的好事都让洛十娘一人摊上了?!她还以为洛十娘从此就孤苦无依了!谁知道却是攀上更高的门庭了!   *   这厢, 未至晌午,崔洛与顾长梅就抵达了长信侯府。   萧谨严娶续弦, 当真好大的排场。   炮竹喧天,锣鼓唢呐的队伍能排到巷子口,更别提朝中大小各路官员的轿子马车了。   处处彰显权势与地位的气派, 奢靡。   洛十娘是谨萧严亲自去杭州接回京的,崔洛听说,萧谨严还特意去了一趟高家,给了崔范难堪, 这无疑又是赢取美人芳心的绝妙手段。   萧谨严似乎并不像表面看山上的莽夫,简直太会‘攻心’了。   崔范吃了瘪,洛十娘心情大好,对待萧谨严也少了几分拘谨。   崔洛虽然没有当面认萧谨严这个继父,但在旁人眼中,她就是长信侯的继子了。   这个身份尴尬又特殊,崔洛的席位被安排在了族亲这一边,萧翼竟与她同席。这家伙.......他父亲娶妻,他就不知道去帮忙招呼宾客?!倒是一个人落的清闲自在!   崔洛坐下时,二人视线悠悠相撞,崔洛顽强的抵抗到底,最后是萧翼先忍不住,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崔洛:“......”萧翼越来越奇怪了。   顾长梅拒绝了管事的安排,堪堪与崔洛挤在了一桌,将萧家旁支的几位叔伯都给挤走了。   顾长梅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是安静了,长信侯府的宾客实在太多。”   崔洛:“.......”   管事欲要上前说些什么,要知道席位安排是很讲究的,身份地位,年龄辈分都在考量之内。   萧翼挥了挥手,“无事,你下去吧。”他让管事重新给萧家族亲安排席位。   萧翼看上去心情不佳,常年携带的扇子也没有打开‘扑扇’几下。只是端坐在那里,神态慎人。旁人只以为他是不欲让萧谨严娶续弦的缘故。   管事看着这边情形不太对劲,想了想又将同样沉默不语,不太愿意与旁人同席的缙王请了过来。   加上几位性子比较孤僻的官员,崔洛他们这一桌依旧没有凑齐八人。   长信侯府办喜事,必定是高朋满座,宾客盈门。伯府的主要席位都安排在了中庭。但顾长梅霸着崔洛身侧的席位,就是不肯离开。管事也拿他没法子。   谁人不知道承恩伯的二公子天性顽劣,为所欲为?!   酒席即将开始之际,筵席处的气氛似乎陡然之间变低了几分。   崔洛无心贵圈中的纷纷扰扰。她几日前在驿站见过洛十娘一次,见她风韵犹在,面色泛红,身段似乎又丰腴了些,关键是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朝气,便知她过的尚可,对萧谨严很是满意。   如此,崔洛觉得她自己也没有必要再纠结,亦或者多管闲事了。今日出席无非是给了萧谨严的面子。   顾长梅的脸突然凑了过来,说话时,口气扑在崔洛脸上,痒痒的,“崔洛,你快看!安王也来了。”   崔洛一怔,往人群分散处看了过去。   就见安王朱启独身一人从花厅那头走了过来,他身着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发髻只是用了一根羊脂玉的簪子固定,因着流徒在外多年,肤色早已不见贵族血统的白皙,而是那种健康的麦色。但并不影响他原本的俊朗,幽眸剑眉,鬓若刀裁,行走之间,如从山河水墨画中走来。无视旁人的眼光,他兀自逍遥。   朱启在朱氏王朝的辈分已经是皇叔级别,但年纪并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是先帝的幼子,彼时深得先帝宠信。   许是他太久没有踏足京城,有些官员反应了一下,在管事唱名之后,才认出了朱启。   像是事先安排好了,管事将朱启领到了萧翼这一席,崔洛对这张脸无比熟悉。她只是纳闷,怎么连他也提前出现了?   疑心使然,崔洛瞄了一眼萧翼,萧翼也感觉到了这道清浅的视线,却是直接无视了。他不想又将她给吓走,她这样的人,等着她自己想通,才能乖乖听话。   朱启无声的落座,他的封号尚在,却无封地,至今也没有安排差事,无异于一个废王,连缙王都不如。   “三哥。”朱启淡淡唤了一声,情绪很平,与周遭交头接耳的人群中的喧嚣气氛截然不同。   缙王‘嗯’了一声,兄弟二人便没有再说话。   崔洛这时候再看朱启时,倒是没有觉得有多大的变化,一个人再怎么蛰伏隐藏,他骨子里露出来的气度是不会变的。   直到这个时候,顾长梅才察觉他与崔洛坐错位置了,胳膊肘戳了她一下,以手挡唇,压低了声音:“崔洛,咱两还是撤吧。”   崔洛:“........”她也很想离开这个位置,恐怕此刻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这边吧。   有关安王的传言众说纷纭,他当年被推上储君候选人之列时,也才几岁的孩童而已。帝王登基,他却一夜之间从矜贵之躯沦为一个普通百姓都不及的流徒亲王。   可见那场争储之战,他比谁都无辜。   缙王的母妃身份低微,他虽曾手握大权,却是没有立储的支柱。没有将人缙王的失势与安王的流放联系在一起,彼时崔洛也不曾想明白,但后来她无意中察觉到了一件事情,不过当时缙王已故,她并不能笃定。   崔洛正要起身,炮竹唢呐齐响,是要开席了。   崔洛与顾长梅复而又老老实实的在长凳上坐好。两个人都是生的粉雕玉琢,玉扣束发,相貌清丽,很是惹眼。   顾长青来的正是时候,他走过来向缙王与朱启打过招呼之后,方才落座。之后扫了一眼崔洛与顾长梅,就差说出‘你二人怎会在这里’的话。   顾长梅自知犯了错,低垂着眼眸,不去看他兄长的眼睛。   倒是崔洛心里坦荡,无辜的对上了顾长青那双惯是用来审视犯人所用的冷眸。   崔洛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厚着脸皮当作什么也不懂,笑道:“表哥也来了呀。”很显然,这张酒桌,不是她和顾长梅能坐上的。   顾长青清咳了一声,很想当场教训一顿崔洛与顾长梅。好像这已经是他的职责所在。   顾长梅任性妄为,此举还能说得过去。但崔洛不同,她就算生于乡野,长于乡野,但已回京两载,这点礼数不可能不懂。   其实,崔洛也很冤枉,她刚踏入长信侯府时,便有小厮将她一路领了过来,坐在了这方席位上。   不对!   崔洛猛然间抬头看了一眼萧翼,见他眉目浅淡,正与缙王,朱启寒暄,但崔洛眼前分明晃过他勾唇一笑的瞬间。   这家伙!   他是故意的!   是他让人将她领过来的!   崔洛不太明白萧翼的意思了。但她此刻也无心猜忌他。   朱启是当朝皇族血脉当中,受过苦难最多的一人,但他脸上却无半分沧桑,成年的体魄伟岸宽厚,双眸中隐隐透着傲世的骨气。旁人或许会同情他,曾作为先帝最疼爱的皇子,却活的还不如一介草民。   有些人遇难则颓,有些人则恰好相反。   “三哥,你的腿可好些了?我在外面认识了一位江湖术士,现在就在我府上,等哪日你得空,我领人去给你看看腿疾。”朱启道。   崔洛喝了几口茶,细听这边的动静。闻此言后,微微错愕,难道朱启回京后,都不曾与缙王见上面?在长信侯婚宴上才说得上话?否则不会等到今天才提出给他治腿?   一个江湖术士能解决的事,宫里的御医就不行么?   莫不是有人不让他二人碰面?   狐疑了一刻,崔洛面前的空碗已经装的满满当当,顾长梅道:“崔洛,你多吃点,近日在国子监,伙食实在是差,瞧你瘦的。”   崔洛正长身子骨,因着有意控制着饮食,个头长上去了,体形却愈发清瘦。   崔洛‘哦’了一声,吃了口狮子头。   这厢,崔洛一抬眼就看见缙王笑了笑,他看着昔日十一弟,内心一定五味杂陈吧?!   回京是第一步,今后的路如何走,还得再斟酌。缙王岔开了话题:“老毛病了,医不医也无所谓。十一弟,你刚回京不久,除了认识顾大人与萧世子,旁人还很面生。今日我领你认识一遭。”   来长信侯府吃酒的都是当朝权贵,几乎半个朝堂的人都会来,是个熟悉面孔的最佳时机。   崔洛又是一愣,也不知道这是萧翼的主意?还是朱启自己要来的?   总之,她不会再多问了,上辈子倒是巴结对了人,但自己的结局同样不太好。   朱启这人面上看着简单,心思极重。他回京后,皇帝赐了一座私人的府邸,这宅子曾是一个抄家的四品京官所有,算不得奢华。可见皇帝虽然招他入京了,结束了他十几载的飘零无依,但并不算善待他。   朱启点头,目光投向了席位上两个极为稚嫩的面孔。   崔洛到底是女儿家,男装是藏不住娇气的,顾长梅自是不必多说,他本是潘安一样的人物。这二人坐在当场,有些格格不入。   “这两位是?”朱启的嗓音是那种低醇,磁性,且极具号召力的男中音。他当然不能堂而皇之的直接去结交朝中大臣。   那么,就先从眼前的人开始。   顾长梅想自荐,顾长青这时开口:“那是我二弟,长梅。你离京时,他还没出生。”他指着顾长梅的道。   朱启之所以与顾长青和萧翼走得近,还有一段成年过往。彼时,先帝有意立小儿子为储君,将年幼的顾长青与萧翼安排在他身边当侍读。这等用心良苦,无疑是想让长信侯府和承恩伯府成为朱启将来的助力。   三人幼时极为要好,可惜没过几年,先帝驾崩,遗诏上的储君却换了一人。   自此,朱启背井离乡,颠沛流离,能活到今日都是奇迹。   顾长青介绍完顾长梅,正要介绍崔洛时,萧翼这时却说了一句众人始料未及的话,“她是我的--------继弟!”   顾长青:“.......”   崔洛:“!!!!”   ‘继弟’二字一出,崔洛的身份不言而喻,众人皆明白了。   崔洛艰难的笑了笑,‘继兄’二字不甚好听,‘继弟’这个称呼也不怎么样。她颔首,双手抱拳:“十一爷,在下崔洛。”   她不想活在长信侯府的大树之下,她是崔洛!姓崔,名洛,并非只是长信侯的继子!   朱启勾唇,可能看出了崔洛脸上的倔强,像是似曾相识的情绪,他笑了笑,爽朗的嗓音从他喉咙处溢了出来:“呵呵......不必多礼。”他一言至此,就接着与萧翼等人说话。   这方席位上的人,相比而言都比较‘特殊’的宾客,旁桌的人可能是为了避嫌,也不过来寒暄。这可是憋坏了顾长梅,幸好身侧坐着崔洛,他百般无聊的时候还能看看她,光是这样,也是很下饭的。   作者有话要说:  PS:答应上午更新的,先奉上一章。下午还有一更。   那个.......求个作收?这个月涨到两百加更两万字,以此类推....... 第58章 蛾眉螓首(下)   缙王一阵闷咳引起了崔洛的注意。   算算年头, 不出五年,缙王便不在这世上了。   不得不说, 朱氏王朝的血脉没有几个是善终的, 缙王而立之年,不曾娶妻, 更无子嗣, 就那样命陨似乎有些可惜。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不过,崔洛的注意力很快就不在缙王身上, 她见一身着湖蓝色类似胡服的窄袖锦衣‘男子’走了过来。   崔洛猛然间一惊,比见到了朱启还令她吃惊。   古月靠近酒桌, 离着朱启身侧不近不远的距离, 俯首恭敬道:“王爷, 您要属下去叫的人已经来了。”   朱启不知什么时候吩咐了人去请了江湖术士过来。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女扮男装的女子是朱启的人?那么朱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未回京之前, 无权无势,手脚怎会伸到科举考场?而且, 他怎会平白无故的帮她?上回不是说要砍了她的脑袋么?   朱启重生了?   崔洛猛地咽住。   顾长梅知道她不喜饮酒,就递了热茶过来:“崔洛,快喝一口。”   顾长梅对待崔洛的态度, 已经与一开始截然不同了,他一直很关照崔洛,但这种程度的关照似乎超越了普通表亲,亦或是同窗之间的情义。   这厢, 顾长青的视线,在崔洛,顾长梅以及萧翼三人身上来回探索了一番。   心情极度复杂!   朱启也非池中之物,能保住一条命,且在弱冠后能、活着回京已经算是很有能耐了。他感觉崔洛盯着他,蹙眉之余,抬眸看了过去,“萧二公子有事?”   萧二公子?   崔洛唇角一抽,这个时候古月还在当场,崔洛玩弄了两世的权势,如今没有耐心细细琢磨。而且这‘男子’既然能光明正大的站在这里,那就是说明朱启他没打算隐瞒?   这辈子还想拉着她一起造反?!   崔洛小脸拉的老长,一脸悲情,她道:“王爷,在下崔洛!是大兴钱庄崔家的少爷,并非萧家二公子。”   她已经自我介绍过一次,这一回是在强调。   朱启不太明白对面而坐的这小子怎会突然对他起了一层敌意,不过看在萧翼的份上,他不会同崔洛计较,清俊的面容浮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呵呵----我知道了,崔洛!我记住你了!”   崔洛又问:“对了,想问王爷一件事,不知方不方便?”她不排斥朱启,但也不想陷入任何权力的旋窝。   朱启觉得好笑,如今的少年们都这般有趣的?他道:“当然可以,你问吧。”   崔洛直言:“这位是王爷的随从?”她的目光落在了古月身上。   朱启点头:“对,是我的人。”   崔洛:“........”朱启承认的如此坦白,但他又好像不太认识自己的样子,崔洛失语。   古月笔直的站在那里,低垂眼眸看着脚下的青砖,身形挺拔,立如松。   崔洛一门心思探究朱启与古月时,却没发现萧翼悠悠然笑了,他心情大好,又吩咐下人去取了好酒过来。   朱启需要一个有力的借口转移旁人的视线,没有人会将一个小小秀才放在眼中,他便一直和崔洛说话,“崔洛,怎么?你对古月感兴趣?”   她叫古月?   崔洛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萧翼与朱启二人给她送过多少俊男美人。   可惜,她现在无权无势,否则一定会开口将古月要过来。好好询问一番实情。   崔洛也是个心思曲折的人,只不过外表长的具有欺骗性,她道:“这倒不是。只是......我看着此人十分眼熟,很像在哪里见过?”   说这话时,崔洛盯着古月的眉眼看,她依旧纹丝不动。   又是伪装的高手啊!   对此,朱启没有作答,古月的确一直留在京城,她是萧翼培养出来的心腹,如果崔洛见过她,也算正常。   这时,萧翼打断了崔洛的话,对缙王与朱启,道:“来,两位王爷,我敬二位一杯。”他眉眼带笑,仿佛适才的阴霾统统散去了。   崔洛:“........”这肯定是一个阴谋。   *   侯府后院正房。   外面日影西斜,内室大红喜烛燃的正旺。   洛十娘心情万分紧张的坐在喜被上。闹洞房的贵妇们象征性的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出去了。这些妇人面上瞧不起洛十娘,甚至可以说是嫉妒排斥,但表面上还是给足了面子。毕竟谁也不敢得罪了长信侯。   洛十娘身边的丫鬟婆子是一年前就跟在她身边伺候着的,萧谨严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他知道洛十娘进门之后会有诸多不习惯,故此一早就先挑选了懂事机灵的丫鬟与颇有威信的婆子跟着她了。   如此一来,洛十娘遇到今日的盛况,还算能安定下来。   但紧张是免不了的,就好像是头一回当新娘子。她也的确是初次穿上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这辈子从未想过还能这般高调的嫁人。   “夫人莫担心,有侯爷罩着,老太君也不会为难您的。”婆子宽慰道。   丫鬟们都是侯府精挑细选出来的,也没见过洛十娘这等容色的妇人。虽说她不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但另有一番风情,“是啊,夫人,侯爷后院仅您一人,可见侯爷待您当真专情。”   洛十娘:“.........”她暗自嘀咕,他之前不也没有旁人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这时,一高大身影大步而来,萧谨严站在月门下就见他的新娘子半分羞涩,半分娇媚的嗔了一句。   至于她说了什么,萧谨严已经没那个心思细究了。   饶是从杭州到京城这一路上,他对洛十娘了解甚多了,但今日还是大不相同。眼前的妇人,蛾眉螓首堆鸦鬓便是如此了吧。   萧谨严也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去形容她。大红苏绣织金锦被衬的她肤色雪白,朱唇水眸,正悠悠的看着他。   “十娘.......”萧谨严声音暗哑。   他已经当够了君子了!柳下惠的品行可能不太适合他了。   “您......怎么现在就来了?”洛十娘拘谨了起来,心跳如鹿,慌张的不知道往哪里看。   崔范‘死’后,她太久没有跟一个男子同处一室过,来京这段路,萧谨严无半分孟浪,连个手指头也没碰过她的。   今日洞房花烛夜是免不了要亲密的。   洛十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她不住的眨眼,慌张的像只雪白的兔子,双颊染上了晚霞一样的绯红。   婆子丫鬟心领神会,悄然退了下去。   萧谨严今日喝了不少酒,孤身了十几年终于娶了续弦,半个朝堂都来庆贺。   他却是一心惦记着这边。   他自己也苦恼。   莫非是常年没有碰过女人的缘故?就这般等不及了?   萧谨严兀自笑了笑,就朝着洛十娘走了过来:“前厅有人招待,我这不是想你了么。”   这话太直白。   不过,他一贯直白。   洛十娘清了嗓子,竟无言以对,只能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天色微黑,这个时辰肯定不能洞房,两人都有些不自然。   洛十娘‘守寡’好些年头,萧谨严同样如此。虽说都经历过人事,但时间久了,总会觉得有些陌生。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萧谨严道。   洛十娘还没反应过来,她没听说过大婚当日走出婚房的新娘子。但萧谨严带着薄笺的大掌已经牵着她往外室走了。   吉服前面的禁步太长,洛十娘不太习惯这样繁琐的衣裙,走的时候亦步亦趋的跟在萧谨严身后,脚上的绣梅花月牙缎鞋险些就掉了。   二人来到了书房。   萧谨严随手就将门扉合上,外面喧嚣犹在,室内却安静宜人。   “来这里做什么?”洛十娘又紧张了,她最不喜欢认字,这一年来,婆子除了教她规矩,还逼着她写字。她生怕萧谨严会当场考她。   其实,萧谨严年少时同样不爱读书。   见她微微错愕,萧谨严心头一喜,大掌抬起摩挲了她耳垂上的红翡翠滴珠耳环;“我想让你更加了解我。”   说着,萧谨严给洛十娘看了他的兵书,还有他自己所着的战术策略,以及他的刀剑。他打过哪些战,杀了多少鞑子,走过多少地方,见过何等的世面,统统向洛十娘讲述了一遍。   洛十娘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满眼的崇拜。仿佛顷刻间,萧谨严的形象一下又高大的几分。   崔范的确风流,但与萧谨严的男儿气派一比,他立马就成了渣。   萧谨严可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手握二十万大军的五军都督,大明百姓的安危全靠着这些流血流汗的戎马将军,崔范算个什么?!   洛十娘双手合成拳,置于下巴处,双眸泛着桃花的盯着萧谨严,宛若他就是一座神佛。与此同时,她也觉得之前那些年都白活了。   萧谨严说起了他受过伤,洛十娘心疼,问他:“那......你还疼么?”   她傻不傻?   当然不疼了!   萧谨严的目的达到了,解开了腰封,露出吴锦长衣,再往里就能看到几道醒目的疤痕。   他抓着洛十娘的手碰到上面摸了摸:“还有几道伤痕在别的地方,咱们回屋再慢慢看?”   眼前这道伤疤已经够慎人了,洛十娘看的惊心动魄,忙问:“还有?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英雄总能轻易获取美人芳心。   萧谨严被她无意中的一句话撩拨的醉意上涌,突然附耳,轻划过洛十娘的耳轮:“一会就给你看个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萧翼:.......   崔洛:.......   吃瓜群众:.......   作者:侯爷啊,你不要再抢风头了! 第59章 君子不言   酒后三巡, 朱启与缙王等人去了厢房,主要是为了给缙王治腿。   崔洛也跟了过去, 她倒不是对缙王的事感兴趣, 她想探察朱启到底知道多少?派个人在考场上替她解围又是什么意思?   崔洛去了,顾长梅自然也紧步跟上。   顾长青抬臂挡住了二人:“胡闹!你俩趁早回书院!”   一般情况下, 崔洛不会得罪顾长青, 他将来位及人臣,是帝王的鹰犬, 崔洛记得上辈子他总是异常古怪的盯着她,暗中坏了她不少好事。   但今天, 崔洛打算违背顾长青的意思:“表哥, 我难得见到大人物, 既然王爷不嫌弃,我待一会就走。”   朱启觉得好笑,治病有什么可看的, 他发现崔洛时不时会向他挤眉弄眼,态度乖张。   朱启:“.........”久闻京城富家公子好龙阳之癖, 又见崔洛生的肤白唇朱......他摇了摇头,上前搀扶了缙王。   崔洛多番暗示,但朱启没有给明确回复。她又没有单独与他说话的机会。只能厚着脸皮跟在左右。   萧翼是唯一知道她心思的人, 古月的身份迟早瞒不住,正好他早就将古月指派在朱启身边,也好来回传递信息。今日不过是弄巧成拙了。   看着崔洛着急上火,但又极力伪装无所事事的模样, 萧翼愉快的打开折扇‘扑扇’了几下,宛若满面春风得意。   在顾长青的眼中,崔洛一向比顾长梅懂事听话,今天的表现实在让他‘失望’。不过,朱启刚回京,他既然愿意和崔洛多说话,顾长青也不好阻挡。   撇去那些世事纷扰,幼时情义尚在,至于今后.....注定了各自殊途。   顾长青剑眉紧蹙,突然握紧了刀柄,家族的担子压在他身上,很多事真的由不得他。   且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像今日这样的短聚已经不多了。   顾长青从小就少言寡语,幼时与萧翼在宫中陪读时,他的话最少。一直都是萧翼与朱启说笑,他在一侧听着。   很快,就到了后院厢房。   所谓的江湖术士竟是一个看不出具体年纪的男子,童颜鹤发,眸光清澈,身段很小,还不及崔洛的个头。   崔洛没有心思好奇一个长相奇怪的人,她一直跟在朱启身侧,几次试探之后,却见朱启直接无视她了。   崔洛:“..........”她怎会放弃?干脆转移战略,将目标投向了古月。   古月没有进屋,立在屋廊下守着。   崔洛走出来见她时,古月明显是有意眺望远处的刚刚高挂起的红绉纱灯笼。   崔洛不请自来的站来,十月的晚风里还残留着落败的桂花香,她自诩不是个糊涂人,好歹也是在官场摸打滚爬了两世了,要是朱启真的重生了,那么他会是最容易登上那个位置的人。崔洛当然乐意择良木而栖,她侧目看着古月,开口就道:“我有件事要请教你。”   古月对崔洛并不了解,但自家主子时常被她气的够呛,有时能在书房沉默半日不出来。   而且,女扮男装已经不是一件易事,崔洛竟然还去参加科考?!   古月微微点头,“崔少爷不妨直说。”她见多识广,还没遇到过这样胆大的姑娘。   崔洛也不打算跟古月客气,她二人之前已经见过三次,算是‘老熟人’了,每次考场搜身都不曾说过话,但那极短的时间之内的接触却让人记忆犹新。   要知道,崔洛可真是被她吓的不轻。   崔洛的手搭在了古月的肩头,动作就稍稍往下移了过来,“你这里......是如何束的?我总是掌控不好?”   古月:“..........”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何世子爷总能被这样一个小姑娘给气着了。   古月虽站着没动,但不代表胸口没有感觉,她常年练武,那处并不丰满,要想瞒天过海只需稍加修饰即可。   “崔洛!不得无礼!”顾长青的声音从门扉处传来,他大步走了出来,看着崔洛的孟浪举动,浓眉不由自主的蹙了又蹙。   崔洛是女儿家,她轻易就看破了古月的身份,但古月一直隐在暗处,顾长青之前并没有见过她,只以为她是朱启身边一个相貌秀气的随从。   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接触也是有界限的,顾长青见崔洛的手掌覆在古月胸口处,只觉无法入眼。   崔洛一怔,古月往另一侧挪了一步,躲开了崔洛的魔爪。   顾长青眸中含怒:“时候不早了,你跟长梅先回去!”缙王腿伤如何跟她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她非要留下作甚?先是缠着朱启问东问西,现在又对一个暗卫动手动脚?!   要不是崔洛文章写的好,顾长青只会以为她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崔洛当然不会因为顾长青的出现就放弃自己的试探,她对古月道:“关于这件事,下次有机会,我再向你细细讨教。”   古月目光幽幽的望着更远处渐渐黑透的苍穹,不言一语。   顾长青万年不笑的脸都快绷不住了。   崔洛也就是读书上高人一等,她还想跟朱启身边的随从请教什么?总不能是扎马步?!   侯府的小厮这时走了过来,因着洛十娘的缘故,府内下人对待崔洛尚且恭敬,“崔少爷,崔家来人接您回去了。”   小厮将李镐领了过来,他在崔家住了一阵子,身子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如今就是一个清朗的少年。日子有了着落,便整日念着崔洛的安危,恨自己帮不上她的忙。   “大少爷。”李镐唤了一声。   萧翼不知何时从屋内走了出来,未及崔洛开口,他道:“这么晚了,还回去做什么?明日一早跟我去见祖母!”   这语气霸道又强硬。   崔洛事先就跟萧谨严说过,她跟长信侯府没有任何关系,她才不见萧老太君。   正要说话,顾长梅也跟着出来了,“那.....我也不走了,正好等明日和崔洛一道回书院。”   崔洛:“..........”   萧翼:“..........来人,去给崔少爷和顾二公子准备厢房!”他似乎不悦。   顾长青悄然回了屋内看看缙王的腿伤,至于外面几人到底想干什么,他已经看不明白了。   崔洛与顾长梅年纪尚轻,胡闹一些倒是合理。但萧翼.......难不成他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演这一出?从而让旁人对他掉以轻心?   顾长青从不愿意想这些,但总有一天是要面对。最起码,他今日不想去深思太多。   李镐很想带崔洛离开,但面对权贵,他卑微到只能眼神看着她。   崔洛本不想留下,可萧翼已经命人准备厢房,她要是再走就是不识趣了,难免伤了萧谨严的面子。   现如今,洛十娘彻彻底底进了萧家的大门,崔洛不能让她不好过,便留了下来。   她让李镐暂住在她屋子的外间,还没入夜,侯府的下人却又另置了一间屋子,是专门给李镐的。   崔洛:“.......”她没想到长信侯府这般看重她?就连她身边的随从也格外照顾?   *   回到婚房,满目都是大红的喜色。   洛十娘这个时候才刻意注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紫檀木雕嵌喜字镜心屏风隔开了床榻与一套黄梨木雕花椅。临窗的地方摆了折枝梅花贵妃榻.......喜床上用的是十香浣花软枕,一切都是怎么铺张怎么来。   按理说就算是娶续弦,也不宜过分的张扬喜庆,但房内一切都是灼人眼的大红。   萧谨严与洛十娘喝过交杯酒,两人眼神都有些迷离。   萧谨严在书房里解过衣裳,武将与文人大不相同,很多礼节并不怎么在意,他好像有些心急,腰上的封带只是随意系上了,看上去与寻常严肃庄重的样子不太一样。   见洛十娘羞中带怯,他拉着她在床沿坐下,关切问:“怎么脸这么红?是热么?着大妆很辛苦,不如脱了吧?”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两人心知肚明。洛十娘听了萧谨严的话,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快入夜了,十月天怎会热呢?   可她面色异常潮红,那时在书房里被萧谨严轻轻一搂,整颗心都要飞出来了。他却依旧没有动手动脚,点到为止,撩的她分不清今朝是何夕。   脱衣裳?   是时候了,她是该脱衣裳了。   “妾.....妾身伺候您沐浴?”洛十娘按着婆子教她的规矩,试探性的问。   萧谨严哑声低笑:“呵呵.....别拘谨。我在外多年,早就习惯了军营男儿的粗矿,你跟我这般礼数相待,我倒是不太习惯,你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现在不急着洗澡。”   不洗?   洛十娘又没出息的慌张了。她方才已经看到了萧谨严的身子,他年过四十了,可胸膛腹部的健硕实在叫人看了脸红。   腰上的大红底绣双喜纹杭缎荷包被撤去,紧接着腰带就松了,洛十娘被剥的只剩下一件水粉色滚白边中衣时,她才回过神。   见萧谨严蹙着眉,她问:“.......怎么了?”她知道自己有些丰腴,难不成嫌她不够纤细?   萧谨严沉默了片刻:“我并非不敬你。这身中衣本该是大红色,只是亡妻已故多年,我虽忘了她,多少不能太过分。”   洛十娘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是续弦,是不宜跃过原配的。   大婚的所有用度都已经够奢华了,不过是件中衣而已,洛十娘这般大大咧咧的人怎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她没想到在萧谨严的心目中,她会是这样的重要。又见他思及亡妻,觉得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待她极好,却并无有了新人忘旧人的心思。   洛十娘看着萧谨严,眼神有些痴:“不碍事的,我.....知足了。”她的确很知足。   洛十娘在感叹时,身上一凉,她低头一看,身子只剩下一件藕色绣荷花的贴身小衣。   那惹人犯罪的雪峰比想像中还要让人疯狂。   萧谨严抱着她上了榻,他随后跟了上来,洛十娘听见衣裳落地的声音。   “十娘,我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你也觉得我很熟悉吧?我猜这就是咱们两的缘分。”萧谨严说着,唇朝着他念及了良久的地方凑了过去。   洛十娘十指瞬间抓紧了锦被。   这一天,她算是明白了武将与文人的区别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好些年没有人事,她起初疼的险些叫了出来。中途,萧谨严忙里偷闲的又问她:“你我上辈子肯定也这样过,我感觉很熟悉。”   这个姿势.......   洛十娘羞的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怜她最终只能被萧谨严控制,无处可躲。哪里还有功夫思量萧谨严的浑话?!   *   屋廊下,灯笼里的烛火即将熄灭时。古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萧翼身侧。   “王爷送回去了?”萧翼问。他似乎毫无睡意。   古月如实禀报:“回主子,今日从侯府离开之后,安王先送了缙王回府,之后将‘白鹤’老人也安置在了缙王府。不过.......”   今日朱启带来的江湖术士就是传闻中的药王‘白鹤’老人,医术了得。   “不过什么?”萧翼突然问。朱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白鹤老人给缙王看诊?难道他也怀疑缙王是被人下了毒?   古月道:“属下从白鹤老先生口中得知,缙王的病情并不是无药可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下毒的人用的什么蛊。”   果然如此!   萧翼沉默了,古月明白他的意思,便接着说:“缙王的毒早已入骨,才致腿疾,而且估计有十来年了。”   萧翼从藤椅上站了起来,望着窗扉外面的冷月,负手而立,自言道:“十几年了.......”   半晌,萧翼突然问了旁的事:“今日,崔洛跟你说了什么?”   她总是不安分,到处蹦跶!就那么想探知古月的背景?!   古月对萧翼一向是知无不报,这一次却是难以启齿,待萧翼一个眼神扫过来,古月闷声道:“......崔少爷捏了属下的胸口,向属下打听束胸的法子。”古月极其不愿意回想那一幕。   萧翼一愣,唇角猛地抽搐:“........你下去吧,记住了,不要让她知道你到底是替谁卖命!”   古月应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夜色中。   *   次日,洛十娘醒来时,萧谨严已经不在内室,她一夜几乎没怎么睡,现在想起来,嫁了两次人的她还是面红耳赤。   “夫人,侯爷让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一会要去老太君那头敬茶请安。”丫鬟恭敬道,无意中瞟了一眼榻上的人,暗暗惊叹。   侯爷一贯不近女色,昨个儿是打算将这些年缺失的都补回来么?   好在夫人已经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不然今天恐怕都下不了榻。再一看洛十娘如水出芙蓉花娇羞的样子,又觉得侯爷那般反应也是正常。   少妇有时候比姑娘家更有韵味。   洛十娘的思绪从昨夜的狂风暴雨中抽离了出来,问:“侯爷人呢?”他不在身边,洛十娘总觉得偌大的侯府没有安全感。   正说着,萧谨严就从外室进来,他听到了洛十娘的话。人未至,声先到,“昨日几个同僚夜宿在府上,我适才去他们出府了。”   他在床榻边缘落座,一看到洛十娘,心里就蠢蠢欲动,他又道:“你那儿子一早到就走了,还让我给你带了东西。”他将崔洛留下的象牙蓖子拿给洛十娘。   洛十娘身上的中衣穿的完好无缺,她猜应该是萧谨严帮她穿的。大白天的跟他面对面,还是缺少了默契。   洛十娘将东西收下,就掀开薄衾起身。   若非今日要认亲,萧谨严估计不会让她下榻,那种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觉甚好。就像是找到了遗失了多年的心头朱砂痣。   “十娘!”他唤了一声。   这个时候,洛十娘已经强行镇定的下榻穿衣,被他这么一喊,她慌忙回头:“怎....怎么了?”   萧谨严只是一笑而过,片刻才道:“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  萧翼:小白,听说你又去招惹朱启了?别让人家误会了。   崔洛:有么?我只是想找出那个知道我身份的混蛋!   顾长青:洞察如我,近日已经看不明白了.......作者君,你什么时候给我加戏?   顾长梅:我也想加戏!   沐白:同求!   朱启:本王好歹是新来的,求爱护,求关照!   朱明礼:我呢?我的戏份呢?已经几天没耍帅了!   朱明辰:这里!这里!还有我!   汪直:杂家的盛世美颜还不够当男猪脚?说话,作者,杂家的戏份呢?!   众人:对不起,你缺少了重要零部件!   汪直:!!!!抗议!   -------   萧谨严:咳咳!老戏骨在此,你们得瑟什么?! 第60章 抱紧大腿   洛十娘一身大红色百蝶穿花纹的遍地金褙子, 头戴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脸上稍施粉黛。她看着镜中人照了照, 有些晃人眼, 都不太像她了。   本就是媚艳的容色,这样华贵的装扮几乎消除了她身上所有的市井味道。整个人仿佛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矜贵高雅。   萧谨严眼神沉沦其中, 突然不太想去守着边陲,跟沙土同寝了。   洛十娘其实很慌张, 今日认亲,她最为惧怕的, 一是萧老太君, 这第二人就是萧翼了。   继母可不是好当的, 而且她已经知道萧翼是谁了,当初在城郊还帮过她一次。洛十娘心理上感觉自己侵占了原配夫人的位置,有些过意不去。   老实人终归是老实人, 换了高贵的身份与华贵的衣裳,她还是心思纯良。   萧谨严爱极了她这一点, 走了过来,牵过她的手,像小年轻夫妻一样的腻歪:“别担心, 一切有我。”   他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在他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几乎不会让她受到半分委屈。   “是不是太招摇了?妾身想换身衣裳。”洛十娘眼神诚恳道,婆子告诉过她, 萧老太君出自名门,最为讲究礼数。她是续弦,穿大红也不是不可以,但总归有些不敬重已故的原配夫人。   萧谨严拉着她出去:“不必换衣,还有.......什么妾身不妾身的,你我夫妻情义深厚,用不着这般生疏。”   他记得原配夫人就是这样与他举案齐眉的,夫妻二人鲜少有话说,太过客道谦让,床事也像例行公事,没有太多的激情冲动。知道她已故的消息,萧谨严倒是即刻从边陲赶回来了,他也有不舍,但还没到悲切的地步。   情义深厚?   洛十娘还真没有察觉到。   萧家的亲族颇广,但今日在府上认亲的并不多见,张氏自然也在场,另外就是萧翼了。   洛十娘向萧老太君磕头敬茶,过程演练了多遍,还算顺利。   其实,萧老太君原先看好了御使家中的嫡女,那姑娘十八未嫁,却是个知书达理,琴棋书画精通才女。萧老太君想让萧谨严娶了她,这今后也可以红袖添香。   但见萧谨严对洛十娘处处维护,爱之如宝,萧老太君只能随了儿子的心意,让婆子给了洛十娘准备了一份大礼。   是一对嵌宝石双凤纹金镯,石榴红的大宝石有蚕豆那么大,泛着滴血一样的光泽,通透晶亮,绝非寻常物。   洛十娘又磕头:“儿媳多谢母亲。”   萧老太君迈过了心里的坎,面上表情却极淡:“起来吧,宋之还等着给你敬茶。”   洛十娘现在是侯府的正经夫人,萧翼也要喊她一声母亲。   洛十娘早就准备,心头还是咯噔了一下。萧翼身上与生俱来的气度与矜贵让她不太敢当这个继母。   萧翼从丫鬟手中接过茶,先敬了萧谨严,到了洛十娘这边,他开口道:“洛姨,您喝茶。”   态度恭敬,无半分无礼。确切的说,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洛姨?   厅堂内的众人面面相觑,萧谨严脸色极为难堪,但洛十娘却是吐了一口气。   ‘洛姨’这个称呼远比‘母亲’给她的压力要小的多。   她接过茶,笑的灿烂如花,“好,洛姨喝茶。”   张氏鼻音出气,讽刺的无声一笑。心想:新嫂子还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宋之唤她一声‘洛姨’,她竟还欢喜之至的接受了?!也不知道她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萧谨严怒视了萧翼一眼,萧翼却无动于衷,又道:“洛姨小心烫。”他是的确极为敬重洛十娘。   洛十娘此刻再看萧翼,心情放松了不少,放下茶盏就亲手给他拿了大红包。   萧老太君未言一语,不过,她见洛十娘非但没有因为萧翼的‘不敬’而不悦,对她起了一丝好感。   萧翼接过红包,俊脸带笑:“宋之谢过洛姨,对了,崔洛现如今身在国子监,她离着崔家更远了。不如让她在侯府小住,逢休假还能来府上看看洛姨。”   洛十娘没想到萧翼会这般考虑周到,她也很想崔洛,但这件事不是她能直接做主的,就看向萧谨严。   萧谨严内心苦笑,他的十娘当真是傻,她都是侯夫人了,就连请封的诰命也下来了,她想留下谁在府上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萧谨严想给洛十娘十足的颜面,他看向了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是谁?当然知道萧谨严的意思。   “.......既然你已经嫁进侯府,你那儿子今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自己做主吧。”萧老太君对洛十娘道。这算是给了洛十娘权限了。   张氏一惊。   洛十娘也惊讶了。   传言高门大户的婆母大都难以相处,但她今天发现萧老太君非但没有苛责她,反而处处替她和洛儿考虑,洛十娘总是将所有人都往好处去想。   这个世上,有些人就是这般通透,心思情绪统统放在脸上。   这下,国色倾城的脸愣是笑成了一朵牡丹花:“母亲,您真好,儿媳打心底的欢喜呢。”   萧老太君嘴一抽,她还能说什么,只能笑了笑:“呵呵.....一家人,自是不必客气。”   萧谨严对洛十娘愈发的喜欢,但他怀疑萧翼并非真心接纳她。可当萧谨严看向萧翼时,却见他朗笑了几声:“今后有洛姨陪在祖母左右,父亲与我也能安心政务。”   萧谨严:“........”   父子两人似乎都向着洛姨娘,这让等着看好戏的张氏无从插话了。   *   国子监,士子们的寝房。   崔洛一到早便是喷嚏不停。   顾长梅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拿着披风给崔洛披上:“今天起的太早。崔洛你为何就不愿意在侯府多待一天,好不容易从夫子那里得了两天假。”   今晨,崔洛与顾长梅五更就从侯府离开了,连早饭就没用。   崔洛收拾书册,准备去温习,她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顾长梅的多疑:“马上就要考核了,我担心会垫底。届时怕是会遭了吴师兄的嘲笑。”   她与吴甄剑皆拜在林老先生门下的事已经是众人皆知了。   顾长梅笑道:“你怕什么?吴甄剑屡试不第,他有什么资格笑话你。要是换做几年前,他有举人的功名还能捞个一官半职,现如今还不得在国子监熬着。”   朱元璋在位的时候,国子监的士子们还是很吃香的。学业完成之后,大多可以留京,或是外放。除了混个‘公务员’之外,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那便是教书先生。这个教书先生不同于私塾里的夫子,他们一般都是去县学或是府学,也是拿朝廷俸禄的。   最先推行的是北方,特别是黄河、长城以北的地方。当时国子生林伯云等分教各郡,桃李满天下。   但到了后来,国子监士子们的发迹怎么也比不上科举出身的进士们,要是被分配到偏远山区,更是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京城。   故此,继续科考才是正道。   毕竟没有几人能像王阳明老先生,即使被流放到龙场也照样能顿悟成了圣人。   那考不上进士的举人又该如何呢?   当然是一直‘复读’了。   吴甄剑便是‘复读生’中的一员老人了。   国子监的日子并不轻松,除了学习四书五经、数学、法律法规地理、《御制大诰》以及其他内容。每月还要例行考核。   可见大明皇帝是有多注重文举大业!   教育事业抓的相当严谨,除了亲自督促大学士们着书之外,也会参与国子监士子们的考核事宜。   考核内容不但包括背书,以及从四书五经里面出题,还要写应用文章,包括皇帝的诏书、政府文书、判决文书、向皇帝上书的表、调查报告、上峰的发言词等等。   其实,说白了,国子监就是一个培养‘国家公务员’的顶级学府。   崔洛,顾长梅的等级略低,如今还在‘广业’堂内进学。   国子监共有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六间大学堂。等级由高及低,什么样水平的学子是相应等级的课堂,分类非常完善。   谁能从最短时间内去‘率性’堂,谁就最有天赋,学问也进步的最快。   帝王肯定不会亲自莅临国子监,但他会指派旁人过来。   这一次崔洛竟看到了沐白!   他现在是詹事府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乃太子心腹,不少士子们都巴结着,恨不能将所有学识都掏出来给他看看,将来搞不好还能得到太子的赏识。   崔洛交了文章,悄然溜出了‘广业’堂。   顾长梅叫住了她:“崔洛,你等等我!”   他这一喊,自然引起了沐白的注意。其实,就算他不喊,沐白也存了心想见见崔洛。   真要算起恩怨,崔洛与顾长梅都与沐白起过嫌隙。   顾长梅来国子监是靠着承恩伯府的关系,他可不是正儿八经来读书的,见了沐白丝毫不惧,一把拉住了崔洛,“你跑什么?沐大人总不能吃了你我!当初谁知道他是太子身边的人!大不了还他那几百两银子。”   沐白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怎会与少年一般见识?!   但上回猜灯谜输的空手而归无疑触动了沐白一颗脆弱的自尊心。   曾有人说他不能人道,他就纳了一院的美妾,生了满庭的儿女,力证自己的‘伟岸’。可想而知,这人是有多在意旁人眼光。   总之,还是那句话,沐白就是一招结怨,终身都在报仇的人。   崔洛:“.......长梅,别说了,咱们快走吧。”她在官场待了那么些年,心志也高,有时候忍受不了旁人的居高临下。   崔洛刚转身,沐白的声音传了过来:“站住!”   崔洛:“.............”真的好想拿出文官的架势,跟沐白对骂一场!   “崔洛?顾长梅?是吧?”沐白挑着两条斜飞入鬓的眉毛,让手底下人将崔洛和顾长梅带了过来。   他好像颇有兴致的看了两人的文章,看到顾长梅所写的论述时,毫无征兆的猛咳了几下。   顾长梅囧。   崔洛憋着笑。   沐白这之后又抓过崔洛的文章,看过之后,眸色大变,但很快又被他掩盖了下去,假咳了一声:“知道本官留下你二人是因为何事吧?”   顾长梅摇头。   崔洛亦然:“不知。”   沐白其实长的很俊,是那种典型的文人骚客的俊朗,他双手朝后,目光飘忽,却让人很想往他那张俊脸上揍一拳。   “呵呵......本官也是林老的学生。”他突然开口。   未及他接着说下去,崔洛当即抱拳:“原来是师兄啊。”   沐白唇角一扬,见崔洛老实本分,但总觉得她眼神不够敬重,又咳了一声。   崔洛当即又道:“师兄可是染了风寒?近日北京城西北风频繁,师兄一定要保重身子。”   沐白:“!!!”   他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想让崔洛和顾长梅知道他这人不是好惹的。   但没说上几句,就被堵的难言一词。   这时,沐白瞳孔一怔,脸色更不好看了,他望着不远处的男子,道:“萧大人?难道西北风也把你给吹来了。”   是萧翼?   崔洛转身,果然见萧翼风姿卓然的款步而来,管它什么西北风,他照样摇着折扇,也不顾冷风萧瑟,一路泰然。   崔洛拉着顾长梅离开,与萧翼擦肩而过时,道:“继兄来的正好,沐大人就交给你了。”   萧翼笑了笑,眸底隐约一丝溺宠一闪而逝,他喜欢同崔洛闹着玩,但他绝对不会允许旁人也如此。   沐白不是恶人,却是恶趣味十足。   萧翼走了过来,捏起崔洛的文章,也看了一看,叹道:“以沐大人之见,我这二弟的学问如何?沐大人是状元郎出身,我家二弟之前还赢过你,那她岂不是用不着你指点一二了?”   沐白一见到萧翼就头疼。   这人看着儒雅正经,嘴皮子功夫不亚于文官,一句话能把人给气死,专挑旁人的软肋攻击。   奈何沐白还真是没有法子。   萧翼能文能武,沐白嘴上说不过他,动手更是不可能。   这厢,沐白只好放过崔洛和顾长梅。   “说吧,什么事?”沐白皱着眉,直接问道。他只想将萧翼打发走。   萧翼继续摇着折扇,不疾不徐的扇风,道:“没事就不能过来看看你?”   沐白:“!!!”   “我明白了,那小子现如今是你们长信侯府的二公子,本官下回不会再为难她!”沐白不得不向萧翼的‘淫/威’屈服,内心翻腾难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营养液......有否? 第61章 遇汪直   这已经是沐白最大的让步了。   他何曾与谁人好看过?也就是萧翼这等表里不一, 看着儒雅,实则阴险的人, 他才会真正忌惮。   沐白的确对崔洛很感兴趣, 不仅是因为他曾是崔洛的手下败将,还因为汪直。汪直自从那次雅集之后, 已经不止一次提到崔洛。故此, 沐白觉得,他很有必要先下手为强, 将崔洛变成‘自己人’。能以案首的名次破格进入国子监,现如今又跟长信侯府搭上了匪浅的关系, 这今后很可能顺利踏足翰林院。   他一定要好好告诉这些小青年, 像汪直那类人是不能靠近的, 只有他沐白才是儒学倡导者,才是真正的君子。   但见萧翼仍未离开,且那扇风已经波及到了他身上。这都过了十月获稻的时节了, 沐白凉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顿了几息,他终于是熬不住, 道:“萧大人,你还想怎样?!”沐白真的是讨厌极了长的好看,且能文能武的人, 这令他堂堂状元郎兼代理文渊阁大学士都没有底气挑衅。   大学士虽然没有实权,但名誉响亮,更何况还是太子的老师!   在程朱理学昌盛的年代,鲜少会有人对文人不敬的。   萧翼唇角微扬, 是他标志性的儒雅之笑,但沐白分明看出了几分煞气。   他心一横,道:“行了!我会举荐崔洛去内书馆!”   内书馆是在宣德时成立的宦官书院。   没错!   在大明,太监们也不好当,同样也要上学识字。   太/祖/皇帝刚刚打下天下的时候,对宦官干政深恶痛觉,为防微杜渐,他还立下了规矩:宦官不得识字读书。   甚至于宫门上还特意挂着一块贴牌:“内臣不得干预政事,欲者斩。”   但随着宦官势力渐大,东厂逐渐由内廷走向外廷,有些还执行出使,监军,镇守,采办,代皇帝批答奏章等事宜,像郑和就是一个非常有学问的太监,不然他如何能漂洋过海的周游列国?!   所以,到了宣德皇帝时,就有了这么一句话:“知书达礼,以供驱使。”   说的就是太监们读书识字,就是为了更好的伺候皇帝。   像大,中黄门,都是从翰林院挑出观政的庶吉士去教书。   小太监们有些还不到十岁,那些进士们看不上阉人,文人本就骨气格外骚/包,有些庶吉士宁愿得罪了上峰,也不愿意去教太监。   于是,只能从国子监再挑选士子了。   其实,结识内臣,与宦官搞好关系,尤其是手握大权的宦官,才是直达高位的最佳途径。   萧翼依旧没有离开,唇角笑意更浓。   沐白都想哭了:“萧大人,你还想怎样?!”   崔洛只是个秀才,以她这个岁数,要是能进内书馆教书,对将来的仕途是极大的助力。   谁知道那群小太监当中,会不会有人成为第二个汪直呢?!   沐白已经算是抛出了一块大肥肉了。   但萧翼似乎并不满足。   “沐大人,你不必紧张,我又不是汪厂公。”萧翼一言至此,不给沐白任何喘气的机会,话锋突转,道:“宫中耳目众多,我今日既然亲自走一趟,就是想提醒你,小心太子身边的人!”   他这话说的很轻,似落叶无痕,一飘而过。   待沐白一定睛时,萧翼已经转身离开,手中折扇‘啪’的收起,一股子似有若无的檀香溢了出来。   沐白又是一愣,这味道很是熟悉。像是太子平时打坐的偏殿内的味道。   太子一心炼丹,盼着哪日得道成仙,经常会用香料,但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太医院迟迟没有查出哪里出了问题。   萧翼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今日此行是特意来警告一声的?!   沐白就是执念了一些,也是一个精明人。他突然明白了萧翼的用意,脸上蓦的煞白,即刻启程入宫,先查探檀香的由来!   *   这厢,崔洛正与顾长梅在寝房内画图纸。她打算今后去工部,虽然六艺的水平很一般,但两年下来,对机关术之类的掌握上佳。   崔洛做什么,顾长梅也做什么,这个习惯从晋江书院开始就已经养成了。   裴子信交了考核文章之后,就陪着王宗耀去了一趟王家,他二人关系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极好要好,这也是从晋江书院开始就潜移默化养成的。   至于许墨,他还是独自一人。如何都拉不下脸来和崔洛等人和好。只能一人拉着二胡。   其实,正统的文人并不只是会写文章,六艺,天文地理,乃至擅长炼丹的都大有人在,各个身怀绝技。   萧翼鬼魅一般出现在五人间的屋内时,许墨那把祖传了三代的二胡竟然‘啪’的一声断了弦。   许墨:“.........”这就是流年不利了。   崔洛与顾长梅蓦然抬头,就见萧翼身上的宝花腰封上随意插了一把扇子,负手而立,看着桌案上的图纸,审视了一番。   顾长梅问:“萧公子,你怎么来了?老白没给你难堪吧?”他记得上回汪直就是这么称呼沐白的,顾长梅很不喜欢他,故此私底下就直接这般唤他了。   萧翼却将视线移到崔洛身上,她的注意力复而又重新回到图纸上,当他不存在。   萧翼:“.........”刚刚利用完了他,转眼就不理会他了?是他太心急了?只是想让彼此关系融洽,似乎并不容易。   萧翼笑了笑:“沐大人是个好人,怎会为难我。”   这话太违心,连顾长梅都听不下去。   崔洛依旧沉浸在图纸之中,她认真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要娴静好看,如丁香沉静。萧翼抿了抿唇,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他等了漫长的后半生,不在于这几年了。   顾长梅察觉到萧翼不在时,疑惑道:“崔洛,你那继兄怎么又走了?我还以为他是来找你的,真是奇怪。”   崔洛闷头道:“不必管他,他一直都是这样。”萧翼奇怪的地方何止是这一点!   真要罗列出来,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崔洛记得上辈子弱冠那年,萧翼身为继兄,出其不意的送了她一整片甘蔗地。但地契并没有给她,要不是她命人砍了去制糖,她得吃到猴年马月?!   许墨兀自懊恼了片刻,他祖传的宝贝破损了,却等不来一人的宽慰!这阵子,许墨算是尝尽了孤寂之苦,就连方才的曲调也是沉闷幽怨的。   他将二胡收好,走了过来:“咳!你们在做什么?”   顾长梅可能不太想让旁的男子靠近崔洛,许墨又是生的眉清目秀,是个兰芝玉树的公子哥。如此,顾长梅更是不待见他:“没什么!你又来干什么?”他很防备许墨。   许墨‘出师不利’,干脆道:“我听说春闱还有几个月,我等虽还不是举人,没有参考资格,但届时题目公布了,倒是可以先练练笔。”   他以为士子们都很在意科举大业。   但事实上,崔洛持无所谓的态度,顾长梅根本不想入仕当官。   许墨再吃瘪,默了默,又走了过去修理他的二胡去了。   *   半月后,崔洛就正式担起了内书馆的代理职务。教的都是十岁往下的小宦官。另外还有翰林学士,编修几人,大约是轮流讲课。崔洛每隔五日便要去一趟内书馆。   内书馆的屋舍有十余间之多,门前植了清一色的松柏,一到夏日便是绿荫匝地,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内书馆的书堂内供奉的也是儒家圣人孔子。而且还供奉了两座孔子像,一座在北室,一座在南室。   崔洛发现小太监们入学时都是在南室的孔子行四拜大礼,但在北室却只是作揖而不跪拜。   她微微纳罕。   这又是什么规矩?   大明宦官数量惊人,光是十岁以下的小太监就高达数百人,而内书馆的生徒规模一般控制在了两三百人之内,崔洛所教的是《内令》一册。   大明,除了皇帝之外,普通人也喜欢着书。曾经就有人专门为了宦官而编着了一本《中鉴录》的书册,此书将中国历史上的官宦一一罗列分类,褒善贬恶,用实际例子告诉宦官们,何为‘忠信侍主’。   其实,内书馆与国子监性质上是一样的,都是大明的‘人才库’。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是一个十分热衷于学习的朝代。   崔洛讲了半个时辰课,已经是口干舌燥。大明与别的朝代不同,越是朝廷机构,越是节俭,她休息时连杯茶都喝不上,还是小太监给她端了杯白开水。   崔洛:“..........”这待遇!难怪富家公子都不愿意过来。   “先生慢喝。”小太监十分有礼。   他一开口说话,崔洛才注意到这孩子的五官相貌。   “.......”天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她竟然成了中公的老师了?   她记得中公是新帝的心腹,他现在怎会在这里?读书认字?   崔洛笑了笑,其实阉人是最不能得罪的,尤其是今后能够接近皇权的太监,她道:“恩,我知道了。”   从内书馆出来,崔洛被沐白当场截住。   “崔洛!”沐白双手朝后,身着月白色长袍,一副儒生打扮。   看他架势,是早就‘埋伏’在了内书馆,就等着她出来,捉个现成!   崔洛微愣。   他很闲么?没记错的话,太子现在正处于年少轻狂期,除了练丹修道,再无旁的嗜好了。沐白身为太子朱辰的老师,首当其冲要受帝王训斥!   太子教不好,那就是少傅之职!   沐白还没开口,崔洛先道:“师兄!你怎会在此?风寒可好些了?”   一声‘师兄’喊的尤为亲切,沐白就是想找茬也下不了狠手,更何况萧翼已经事先表过态了。   一想到萧翼,沐白就偏头疼。   沐白发现,今日又是西北风,他憋不住的习惯性的假咳:“.......我听闻,顾家二公子之前本不欲读书,你用了什么法子让他洗心革面了?”   原来是问顾长梅的事。   其实,崔洛前两辈子对顾长梅算不上太过熟悉,他这人一贯是我行我素,什么事是他没干过的?   他突然就奋进了,也很正常。说不定哪日又弃儒从戎去了。上一回就跟着承恩伯去了一趟北疆,回来的时候晒红了红柿子。   扪心自问,崔洛从没有劝他进学过,她耸肩:“师兄,传闻有误,长梅他一直很聪慧,学东西皆是一点就通。”   沐白‘呵’的一声冷笑:“聪慧?一点就通?小师弟啊,林老没有教你为人之道么?你跟我扯谎?你当我没看过他之前的文章!”   崔洛:“..........”看来他是有备而来!   沐白已无心力跟崔洛僵持下去,她的确很有意思,但现在还有火烧眉毛的事情要处理,他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崔洛被沐白拉到墙角。   二人,一个是詹事府官员,一个是内书馆里的教书先生,这个样子跟‘雅’搭不上边。   崔洛:“师兄说吧,我听着呢。”   沐白:“我也是看在萧大人的份上,才跟你说这些。你记住了,任何人不得外泄!”他神色严肃。   崔洛配合着认真的点头:“恩,师兄放心。”她一门心思想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精明。   要知道,死的最早的通常都是过于冒进之人。   沐白看着崔洛乖顺的模样,一时间拿捏不准,但他所有能试过的法子都试过了,如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特意压低了声音:“你有什么手段能让一个不好学的人,变得好学?恩?”   崔洛第一反应就是朱明辰。   那家伙从来不喜读书,奈何他身份摆在那里,皇室内优质的皇子尚有好几人,如若他不奋进一些,地位堪忧。   沐白没有挑明是朱明辰,崔洛起了坏心思,她眨了眨眼,追问道:“法子倒是有,只是.....不知师兄指的是谁?多大岁数?可是府上的小公子?”   沐白身子明显一僵,他本就高大,弓着腰和崔洛说话时,从背后看上去,鬼鬼祟祟的。   他当然不能说太子不好学,这让身为太子老师的他,颜面无存。   沐白见崔洛小模样专注又严肃的看着他,登时开始犹豫不决,顿了顿,道:“咳咳.....是一个比你大不了几岁的少年郎,身份高贵,天资算不得聪颖,但与顾长梅相比,应该要略胜一筹。小师弟啊.....你说用什么法子能让他......你懂的。”   崔洛表现的似懂非懂,“师兄的意思是,让他转性,开始苦读?”   沐白面露欣慰,这小子可是赢过自己的人,果然够聪明,他眸色放光:“对对,那你在顾长梅身上用的是什么法子?我已经查清楚了,自从你去了晋江书院,顾长梅大有长进,你休要谦虚!”   崔洛:“........”她根本什么都没做,沐白想诈她?!真当她是十几岁的纯真少年了?   不过,事关朱明辰,崔洛没有隐瞒,道:“也没什么,就是投其所好罢了。他如若心系旁物,那就任由他去就是了,等到他腻了,烦了,自然会回来读书的。”   现如今局势未定,沐白没有那个时间浪费:“这要等到何时?”他看着崔洛的眼神变得不太友善了,直接怀疑崔洛又跟他扯谎。他甚至想将崔洛带入宫,让她去见见朱辰。这个岁数的少年才有共同的爱好和话题。   崔洛哪里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道:“用不了多久,少则十日,多则一月。前提是沐大人不要去制止他做他喜欢的事,不久他会想通的。”   朱明辰是急性子,从来就没有专注一件事超过一月的。   这一点,崔洛非常清楚。   沐白正思量间,一雌雄难辨的声音传了过来:“呦!这不是老白和小白么?”   这时,崔洛就见沐白的脸色当真愈发的白了。   来人是汪直!   崔洛一个侧目,蓦然之间,视野好像发生了变化,宛若萧索初冬回到了四月桃花开的午后。   那满目的粉色花瓣,耳边魅惑人心的嗓音,还有那张可以算得上是绝代的脸........崔洛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就见汪直一身绯红色广袖束腰的长袍走了过来,如踏着晨曦而来。   崔洛:“..........”不得不说,她活了这么多世了,汪直依旧是她见过的容色最为美艳的人,比男子的清俊要柔和了三分,又比女儿家的翘楚要风流了一些。她脑子里甚至惋惜汪直是个不完整的男子!   “咳!”沐白不知何时已经站立如松,笔挺萧然的面无表情。   崔洛惊讶于汪直竟然还记得她。   看着老冤家各个都是最初的样子,崔洛的心情莫名古怪,也不知道她死后,这些人有没有伤怀过。   好歹也一起喝过酒,斗过嘴不是么?   “汪厂公。”崔洛唤了一声。   这时,中公一路小跑了过来:“干爹!”   中公是汪直新收的干儿子,难怪看着就与旁的小太监不太一样。   汪直从中公手里接过一方锦袍,桃花眼荡悠悠的在崔洛和沐白身上扫来扫去,“老白啊,你拉着小白在这里作甚?”   沐白本就看不惯汪直,因着‘老白’这个外号,他不知道记恨了汪直多久了。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小白’,沐白不知怎地,内心找到了一点平衡。   ‘老白’起码比‘小白’好听一些。   崔洛很想离开,也不等沐白答话,抱拳道:“汪厂公,沐大人,我先回去了。您二位接着聊。”   崔洛一迈步,沐白也跟着离开,他要是再多看汪直一眼,都会嫌自己的眼睛不干净了。   因为汪直的相貌已经超越了正常男女的容色,这让沐白内心更是排斥。   汪直只是低低了笑了两声:“呵呵......”他没有理会沐白的无礼,因为沐白对他一向都是很无礼,却是叫住了崔洛:“小白,你给杂家留下。”   崔洛步子一顿。   沐白也停住了脚步,他觉得自己的小师弟不能让汪直给‘染指’了,谁知道汪直会在崔洛面前说些什么的大逆不道的话,或是给她看一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汪公公!崔洛要跟我一道去见林老,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沐白丢下一句,拉着崔洛就走。   大明的文人说起来很高雅,其实做出来的事并不怎么雅致。   官员集会的酒楼或是雅集,也会出现朝廷命官‘骂街’的场景。故此,沐白直接拉着崔洛的胳膊就马不停蹄的远离了汪直,那架势就跟火急火燎似的。   汪直依旧只是淡笑,他身边的中公仰着头望着他,问:“干爹,您笑什么?崔先生已经被沐大人给带走了。”   汪直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边的西洋小圆镜,左右照了照,以防发髻被西北风给吹乱了,笑道:“中公啊,你觉得崔先生如何?”   中公点头:“崔先生很有学问,人长的好看,也很和善,不像其他先生看不起咱们这些阉人。”   汪直复而将小圆镜收好,“恩,你小子倒是有点眼光。不急,她迟早会再回来的。”   中公没有听懂汪直的话,但他对干爹十分敬重信任,干爹说崔先生会再回来,那她一定会回来。   从内书馆回去的路上,沐白反复强调:“汪直不是好人,你今后离他远些!”   崔洛怀疑沐白会一直在她背后唠叨个不停,违心的应下:“我听大师兄的。”   不过,下一刻,崔洛才真正的吃了一惊。   只闻沐白又道:“小师弟啊,这一次是你继兄说项,我才举荐你来了内书馆,你自己要好好把握机会。就连举人功名的士子也没你这等好命!切不可骄傲,知道么?!”   是萧翼帮她走的后门?   其实,崔洛还是怀疑萧翼是重生的,但古月明明是朱启的人,这又该怎么解释?   不行,她还得试探试探他!   作者有话要说:  汪直:老白!你休要在小白面前胡说八道!我怎么是坏人了?我对你坏了?   沐白:!!!   萧翼:静静的等着二弟来试探我.......快来试探,继兄来之不拒!已经洗白白躺好。   沐白:谁也不能染指我小师弟! 第62章 屡试探   说曹操, 曹操就到。   长信侯府的马车停在国子监大门外的朱栏下,醒目又招摇。   沐白诧异于他竟然跟着崔洛一同来了国子监, 并且一路唠叨至此刻!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不想再看到萧翼。   对崔洛交代了一句,沐白又钻回了马车, 让马夫赶紧驱马离开。   崔洛:“........继兄, 你到底对沐大人做过什么?瞧把人家给吓的。”她明知故问。   萧翼今天罕见的披上了狐裘披风,这个人更加的风清朗悦, 气质卓然,但那把扇子还是不离身。   有些人单是站在那里, 就给人稳如青山之感。   萧翼就是这样的人。   见崔洛揶揄他, 他不怒反笑。其实, 他很喜欢这种互动,“呵呵......我与他又不熟悉,怎会对他做什么?倒不像你跟我, 自己人用不着客气。”   崔洛:“.........”真是讨厌!   崔洛面不改色,狡黠一笑:“继兄不会是路过国子监吧?我差点忘了感谢继兄上次举荐愚弟去内书堂当差的事了, 正好家中送了甘蔗过来,继兄不嫌弃就带些回去吧,反正我也吃不完。”   她想起了萧翼为何给她送了一片甘蔗地了。   萧翼可能不太喜欢吃甜食, 他之前从未吃过甘蔗,有一次去崔洛院中找她,见她在啃甘蔗,也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 就夺了过去尝了尝。却不想当夜就起了一身的红疹子。   洛十娘还因此事责怪了崔洛,说她想加害继兄。要知道,人前人后,萧翼简直将洛十娘视作亲生的母亲,十分敬重。对崔洛也是事事操心,从举业,仕途,到姻缘,他都想插手。   崔洛猜测,后来他送的那片的甘蔗,估计是他对自己的报复。   崔洛有了这个认知,又在想:如果萧翼是重生的,那么他肯定不会再去碰甘蔗,可如果他不是的话,那就说不定了。   萧翼脸上笑意隐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奸诈如他,始终没有暴露任何破绽:“甘蔗他日再吃,我今日来是顺道接你回侯府,洛姨今日生辰,你不会是忘记了吧?”   洛姨!   喊的真是亲切!   说实话,崔洛的确是忘记了。她知道洛十娘在侯府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有萧谨严相护,还需要她这个羽翼未成,自身难保的‘儿子’么?!   所以,崔洛的心思便没有再放在洛十娘身上。   萧翼已经亲自接她了,她若不去,洛十娘和萧谨严的面子就不太好看了。   崔洛莞尔:“那就多谢继兄了。只是我近日没有回府,身上不曾带银两。久闻继兄手里头有不少宝贝,你不如借我几件,我也好拿去借花献佛。”   萧翼手中折扇一顿,剑眉微微挑了挑。   这是惦记上他的东西了?   送来送去,迟早都是他的!   “好,皆依你!你是我二弟,我不照顾你,还是照顾谁呢?”萧翼已经伸手,撩开了马车厚帘。这是厚绒布滚蓝边的帘子,像是刚换上去的,颜色崭新。   萧翼的话太过‘慈祥’,崔洛打了个哆嗦,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萧翼上了马车。   随着帘子一落下,里面突然就暗了下来,突如其来的视野变化让五官感触也跟着敏感了起来。   “为什么不愿意搬去侯府住?”萧翼开口就问。长信侯离着国子监不足半个时辰的距离。   崔洛要是住在侯府,比回大兴要方便的多。这也是为何前两世的时候,崔洛在侯府住了一阵子的原因。   萧翼问的太过直白,这不符合他千回百转的心思。   崔洛抓住了机会,“继兄,我不愿意去侯府,这其中究竟是什么缘故,你还能不清楚么?这件事你知我知,旁人皆不知。我也是怕你会想太多。”   崔洛神来一笔,萧翼也不是个一般人,他很从容的笑了笑,接过话:“是啊,我知道你表面接受了我这个继兄,其实你很不情愿,对吧?父辈的事情与你我无关,我没有想多,你也别胡思乱想。”   他的大掌覆了过来,在崔洛手背上捏了捏,很温热。在这样的初冬,还能取暖。   崔洛:“...........还是继兄懂我,既然你能这么想,那愚弟就放心了。”   萧翼醇厚的嗓音低笑了两声:“呵呵......你知道就好,我比任何人都懂你,日后在国子监若有难处,你与我说一句便是。”他那手一直不曾拿开。   崔洛也不推开他,“以往不了解继兄是什么样的人,多有得罪之处,望继兄勿怪。”   萧翼得了便宜,还意犹未尽,抓起崔洛的手,捏了又捏:“二弟,你这手不太像常年苦读的手,怎的没有生茧子?是不是偷懒了?”   崔洛:“.......没法子,天生就是读书的料,旁人花一年功夫,我一月即可掌握,更别提练字了。书本上很多东西,好像上辈子就见过。”   萧翼不动声色的将崔洛的手放下,严色道:“胡说,哪有什么上辈子!你攻读儒家绝学,不可理会这些鬼神之说。”   崔洛:“..........”算你狠一次!   马车一路很平缓,似乎是格外的缓慢,就连崔洛也察觉到了马车有意放慢了速度。   ‘兄弟’二人正假意寒暄了几句,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嘶鸣,同时伴随着车辕瞬间撞击重物的声音传来。   胸口处被人一碰,崔洛本能的往后移,却闻萧翼厉色道:“坐着别动!”   崔洛怀疑他是故意的,好在入冬之后,她裹得更紧了,胸口根本探不到任何异常。   萧翼动作迅速,将崔洛摁回马车内,一手撩开车帘,问:“出了什么事?”   一小厮打扮的护院上前:“世子爷,属下无能!”他低头看了一眼撞在车辕上的受伤男子。   这人显然还活着。   崔洛透过车帘一角,见那男子艰难抬头,匍匐于地,道:“萧.....萧大人救......救我!”   这条长街是国子监通往长信侯府的主道,另有孔庙在侧,寻常不会有人在此造次。   但男子话音刚落,一阵箭矢如雷电一般闪过众人视线,直直插入男子胸口。那男子当场毙命。   如果萧翼出手,或许能在几息之前救他一命。但萧翼坐在马车没有任何动作,一只手还搭在崔洛肩头,他身子坚硬,像是随时做出反应的状态。   因为彻底失去过,他比谁都怕她出事。   天知道,眨眼的功夫,她是不是又招惹上谁了!   显然,对方是冲着那男子而来,而非崔洛。   萧翼神色复杂,眸底的深沉在下一刻尽数化为阴霾,对护院道:“走!把人带回去!”   车帘被重新拉下,车厢内又恢复昏暗。   他心中的所思所想,她从来不知。那他就一步一步去引导,终有一天,她会明白。   崔洛没有他想像的寡情,她当然看得出来,萧翼方才是护着她的。是以,她更加怀疑萧翼了。因为前两世的这个时候,萧翼给她的感觉明明只有敌意。   “怎么了?那人遭灭口了?他为何会向你求救?”一连串的疑惑在崔洛心头萦绕。   从一开始,武状元库图的暴死,周家满门被诛,白莲教圣女入京,詹事府屡屡出事.......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暗线将这一切隐隐串联在了一起。   崔洛知道朱明礼,朱启,乃至朱明辰背后的势力都在暗中比权量力。最后的赢家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能站错的队伍。站错了,或者中立者通常也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马车的速度顿时快了起来,这时萧翼一个清冷的眼神扫了过来:“大人的事,你少插手!”这话一出,萧翼就后悔了。崔洛软硬不吃,他早该看透。   崔洛:“.......呵呵,我方才看见那人穿的是黑色夜行衣,想来他的身份不易暴露,既然有人敢当着继兄你的面杀人灭口,恐怕这人一定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以至于他非死不可。”   萧翼就知道崔洛根本闲不住,否则她彼时怎会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了!   萧翼心绪莫名,胸口像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无论如何都填补不了,她与旁人都能谈天说地,到了他这里就只剩下防备敷衍。   他到底做过什么?   无非只是闯了几次净房,逼她离开京城,还那样对待过她.......好像是过分了一些。或许,他是该换个方式了。   萧翼看似无力的哑声道:“.....你想知道?也行,今日跟在我身边,我会带你一道去调查。”   崔洛恍惚了一下。   萧翼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突然性情大变?!   很快就到了侯府,萧翼与崔洛先去给萧老太君等人请安,李氏与张素素也在。   没记错的话,这二人已经在长信侯府住了一年多了!这是打算一直不走了?直到萧翼娶了张素素?   崔洛曾一直以为萧翼只对她有意见,那时却发现他对张素素也如此。除了给她物色彪悍的姑娘家之外,还给张素素配了一个良婿。张素素为了他差点就想不开去自尽了,   崔洛先给萧老太君请安:“崔洛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前不曾来拜见过您,是晚辈的不好!”说着,她将从萧翼哪里拿来的珍宝献给了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怎会喜欢洛十娘之前所生的孩子呢?只是随意说了一声:“好孩子,快起来吧。你人来了就行了,还带什么礼!”   萧翼一只手伸了过来,看似很自然的牵着崔洛往东坡椅那边走,之后摁着她的肩头,让她坐下。   萧老太君见萧翼这个态度,立马对崔洛也好了几分脸色,让丫鬟给她端了上好的普洱茶。   张氏倒是谈不上对崔洛有偏见,反正一个少年罢了,又不会影响到自家女儿的婚事。萧翼对她再好,那也只能是兄弟情。   这厢,崔洛见洛十娘润白丰腴,正与萧老太君说笑,她便彻底不再惦记这个娘了。   她过得好就行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半盏茶后,萧翼道:“祖母,洛姨,我一会还点事,晚饭可能不在府上用,不必等我们。”   我们?   萧老太君一开始以为萧翼对洛十娘很敬重,是因为萧谨严的缘故,但见他对崔洛也一样毫不排斥。她内心微微触动。不愧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嫡孙啊,这般大度也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这厢,萧翼又带着崔洛离开了南苑。   二人来去匆匆,形影不离,在外人看来当真是‘兄弟情深’,关系相当和谐。   对此,萧谨严也相当满意。   *   崔洛见到尸首时,那男子已经流血过多,面色煞白,唇色也成暗红。   是中毒的征兆。   “看来,对方是真的隐藏了什么重大的秘密。”崔洛道。   萧翼高出她很多,崔洛的头顶只到萧翼的肩头,他高高在上的样子,低垂着眼眸,“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真的不怕?”   这话问的很多余,他明知道她根本不惧这些。   萧翼觉得,他既然决定改变策略,也一定要处处周到,又道:“害怕也没关系,有我在。”   “......”崔洛眨了眨眼,对萧翼的转变甚是不适应,憨笑了两声:“继兄待我是真的好。”   萧翼明知她违心一说,还是笑了:“你知道就好!”   “世子爷,您看!”随从递了暗器过来,那上面还沾着没有干透的血渍。一看就是从尸首身上取下来的。   暗器形状古怪,不像寻常所见的兵器。   但崔洛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知道萧翼也明白了什么,遂道:“怎么又跟白莲教扯上了关系?白莲教圣女崔莺莺已死,难道京城还有余孽?而且这男子为何偏偏向你求见?”   萧翼蹙了眉侧眼看着崔洛,眸色温和了不少:“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随从也紧步跟上二人,隐约感觉世子爷今日心情格外的好。   *   缙王府外的守卫见来人是萧翼,就当即领了人进去。   这还是崔洛第一次来缙王府。   她前两世发迹时,缙王早就在不在人世了,缙王没有子嗣,这座宅子就归为了皇家所有。   崔洛不知道萧翼带她来缙王府做什么,但她却见到了这阵子一直想遇见的人。   是朱启!   他也在!   厅堂内,‘白鹤老人’正在给缙王疗伤治腿。朱启面前的杯中茶已凉,还有吃剩的果子,他大约来了有些时辰了。   朱启对崔洛印象深刻,他回京有阵子了,却无人像崔洛一样盯着他问东问西,目光......近乎灼烫。   朱启那日从长信侯府回来之后,他特意向古月打听了崔洛的事,但见古月神色赧然,朱启便不由自主的将崔洛归为‘京城风流人士’一类。这小子是看上自己了?   朱启神色不太自然,他虚手一请,让萧翼落座,他和萧翼似乎很熟悉。   一侧的古月只觉胸口微疼,她当然不会和崔洛对视,一直绷着脸,面无表情的站在朱启身后。   “崔洛!到我身边来!”萧翼喊了一声,他实在不太喜欢崔洛那双盯着朱启看的眼神。   转而,萧翼又对朱启道:“实在抱歉,我这二弟就是这般古怪,看谁都觉得在哪里见过,王爷莫要见怪。”   朱启象征性笑了两声,撇去崔洛的不正常行径,她的确是生的极为好看,可以拿出来跟宫里头的汪直一比高下了。只可惜他又不好男/风,不然........   朱启让自己尽快抛去旖旎心思,道:“萧翼,你怎么来了?”他直接称呼萧翼的名讳。   萧翼没有打算隐瞒缙王与朱启的意思,让随从将暗器拿了出来:“两位王爷,你二人看这东西是不是白莲教之物?”   崔洛诧异了。   莫非萧翼是打算支持朱启?缙王也与朱启要好,那么他三人之前肯定已经多次走动,并且达成了某种协定了。   缙王与白莲教也似乎曾纠缠不清。   缙王接过暗器看了看,几乎笃定道:“侯爷前阵子来找过我,也是拿了白莲教的暗器。的确,这两件都是出自邪/教之手。”   萧翼与朱启互视了一眼。   崔洛大约知道是什么意思,正好她要套古月的话,便道:“继兄,你与两位王爷慢坐,我出去转转。”她话锋一转,看向朱启:“只是......我对王府不熟,能否向安王殿下借您的随从一用?”   这里是缙王府,她却要借朱启的随从?!   萧翼但笑不语,觉得崔洛的小心思很可爱,他倒是不担心古月会熬不住,向她阐述事实。   朱启蒙在鼓里,但崔洛留在此处,他不方便跟萧翼商榷要事,就对古月道:“你带崔洛出去。”   古月胸口又疼了:“........是!王爷!”   崔洛与古月走出厅堂,常年沉默不语的古月很想哀叹一声。   她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就闻崔洛道:“说吧,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是安王让你去考场搜身的?”据她所知,安王暗中的确有势力,不然也不会在几年后突然起事,造反的时候还不忘带上她。幸而最后成功了,否则整个崔家也得跟着陪葬。   古月比崔洛年长几岁,又常年习武,个头高挑,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会作答。   崔洛:“你不说话也行,可如果我说了什么,而你继续保持沉默的话就表示是默认了!”   古月唇角微微抽动,无奈之余,她大步往后园走去。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崔洛:“..........”如果真的是朱启吩咐古月去给她搜身,那么古月没有必要闪烁其词。朱启的态度也好像事先根本就不认识她!   不对!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崔洛并没有跟着追上去,真要是惹恼了古月,她一个纵身就能让自己碰触不到了。   而且,崔洛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她好像被人算计了。   不出片刻,萧翼来游廊下找她,“回去吧。”   崔洛这时看着萧翼,感觉他才是那个知情者!   可他为何不承认?   崔洛:“这么快就走了?继兄的事情办好了么?安王怎么不出来?”   萧翼抓住崔洛的胳膊就将她往王府照壁处走,“恩,好了!”   此时,日影西斜,残阳的余光呈现大片的橘黄色。西北风也渐渐停了,大约快到用晚饭的时候了。   崔洛几乎是被萧翼拉上马车的。   他以为这样是对她的爱护,朱启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   在崔洛眼中,这行为很不雅:“我现在可以回书院了?”洛十娘的生辰筵这个时候也快开始了。她再回侯府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萧翼吩咐了马夫驾车,便对她道:“不可以!先去吃饭。”   马车缓缓悠悠开始前行,车内陡然之间安静了下来。可恨萧翼还是一双幽眸直直的盯着她,这让崔洛浑身上下不舒坦,她问:“继兄,你看着我作何?”   萧翼靠在马车壁上,神态慵懒。但眼神依旧执着。他似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可惜,像二弟这样的容色,要是个姑娘家该多好?这要是那样,我大概......不太放心你到处走动。”   崔洛竟无言以对,她不是一个自恋的人,对自己的容貌从没有在意过:“........”   萧翼见她一脸茫然,又道:“安王朱启是个奇才,只是还不到冒进的时候。但你要记住了,今后不可靠他太近,他.....喜欢男子。”   崔洛:“!!!”她曾在朱启身边那么多年,她怎么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朱启:天地良心,我只喜欢姑娘家!崔洛别听你继兄的,他挑拨离间。   继兄:终于开始上路了.....我顿悟了! 第63章 真假疑(上)   迁都之后, 京城的繁华逐渐超越了金陵。   夜幕刚降,沿街的各大酒肆陆陆续续坐满酒客。   崔洛跟着萧翼踏入了一家位于城中的小酒肆, 铺子看着并不大。但进入其中才发现别有洞天, 小二见来人是谁,一眼就认了出来, 忙不迭放下手头活计, 上前恭敬道:“世子爷,您来了!小的已经将雅间备好, 您里头请。”   萧翼一个侧身,让崔洛先走。这个举动无疑让酒肆里的小二和掌柜对崔洛格外留意。   能让世子爷如此礼待的人, 想必肯定不是普通人, 又见崔洛年纪尚轻, 不过才十来岁的少年模样,长的如玉似珠,莫不是哪个朝廷命官家中的贵公子?   崔洛也不客气, 萧翼给她让路,她便接受。当了两辈子的权臣, 早就习惯了被人恭维。更何况这人还是萧翼?!他给她太多次的下马威,崔洛其实好胜心极强,如果有机会, 她也想让萧翼吃吃瘪。   雅间也不大,但陈设讲究,里间还有两个侍立的丫鬟,皆长的俏丽怜人。   崔洛:“..........”萧翼该不会现在就开始给她送美人了吧?她过了年也才十五!   可能是曾被萧翼这一招给吓坏了, 崔洛对此事存了心理阴影。   当初,燕瘦环肥的女子,他都往她屋子塞过。旁人送给他的美人伶人,他转手也送给了她。   总之,萧翼在这方面,从来都不吝啬。   二人先后落座,酒菜很快就端了上来。   萧翼应该是之前就命人预定过了。   “问吧!”他突然开口。   崔洛本想装的深沉,稍后灌他半坛子酒下腹,再套他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她没想到萧翼主动开口了,崔洛反问了一句。   萧翼笑了笑,示意一侧的娇俏丫鬟上前布菜:“你一直盯着为兄看,不是因为有话要问.....难不成是觉得我好看?!”   崔洛见萧翼有意挑眉,这态度极为随意,她唇角一抽:“继兄自然是好看的,不然怎会有那么多大家闺秀巴望着嫁给你呢,张小姐不也是么?”   对于旁人,萧翼连回绝都省去了,可张素素再怎么说也是他嫡亲的表妹,萧翼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   萧翼知道崔洛又在故意搪塞他。   她怀疑他是重生的。   他也照样怀疑她!   这层窗户纸要是捅破了,此刻这样的‘融洽’还能维持么?   萧翼不能笃定!   二人各戴面具,又是一番不着边际的调侃。   萧翼笑道:“表妹想不想嫁我,我并不在意。这世间的姑娘家多的去了,如何能及你我兄弟情分?我倒是更盼着二弟你心里有我......这个兄长。”   崔洛附和着莞尔一笑,从丫鬟手里拿过细颈酒壶,起身亲自给萧翼斟酒:“难得继兄不嫌弃愚弟,不管你信不信,继兄你一直都活在我心里。”   这叫什么话?!   萧翼见崔洛给他倒了酒,之后她自己也斟了一杯。架势有模有样的,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加官进爵,风流潇洒时。   真要是说起在女儿家心目中的地位,萧翼觉得自己还不上崔洛。当年状元游街,鲜衣怒马,多少姑娘家不都是眼巴巴的盯着她看!   崔洛复而又坐好,郑重的道:“继兄说的没错,愚弟的确有事要问问继兄。”   “恩,你说!”现在只要她开口,哪怕是摘星星,捞月亮,明知办不到,他也一定会去试试。   但凡她想要的,但凡他有的,都会给她。   心之魔障,莫过于此。   等他明白过来时,却早就将她逼到了逃跑的境地。   萧翼看似面色无痕,已经在静等着她的问话了。   崔洛罗列了一下,以她对萧翼的了解,他虽然处处想控制她,但从未真正想害她,亦或是对崔家不利。   “第一,两年前库图的死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那日跟他比武做了手脚?你是针对汪厂公?第二,你跟安王与缙王私底下结识过?我娘既然进了侯府的大门,我有必要了解这些。”崔洛也知道这些问题过于严肃了,萧翼未必会如实告诉她,她便将洛十娘当作了借口。   不过,退一步说,长信侯府的荣辱的确与崔洛也息息相关了。就算她不认萧谨严为继父,萧翼也没有认洛十娘为母亲,但一旦侯府出了事,崔洛是免不了干系的。   ‘继兄’与‘二弟’的称呼,不过是这两人随意拿出来‘客道’的。   谁也没有打算真心接纳谁!   萧翼低笑了两声,直接回答了她:“第一,库图的‘死’的确与我有关,但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将来有机会,我再一五一十说给你听。至于汪厂公.......为兄不得不警告你一句!”   呃?   崔洛感觉不太妙,总觉得萧翼想要毁了汪直在她心目中仅剩的一点好感。   果然不然,萧翼微勾唇,“汪厂公权势遍及朝野,为兄听闻他圈养了娈//童,少年数名,像你这样的容色还是离他越远越好。为兄之意,你明白的吧?我这可都是为你好。他日你在朝为官,和这种人不可深交。”   汪直此人的确深不可测,崔洛表示并不想知道他的私事!能被崔莺莺逼着入宫当了阉人,他估计是受了极大的心里创伤。   崔洛:“.......是.....是么?”她已经不知道怎么假笑了,忙是转移了话题,既然库图的死还另有其因,那她便等着就是了,总有一天会大白的。她又问:“那你与缙王,安王又是怎么回事?侯爷可知情?”   萧翼轻咳了一声,哄骗少年不是他的专长,他恢复严肃,道:“父亲只知领兵大战,其余一律不过问。我与两位王爷本就是旧交,私底下走得近也实属正常。”   这个回答太过敷衍,且模棱两可,但又无懈可击。   萧翼就是存心不跟她说实话。   不过,换言之,谁又愿意把大实话放在嘴边呢!他提防她也是情有可原。   崔洛随意‘哦’了一声,全当自己不曾问过。萧翼这个答案已经一目了然了。   用饭时,崔洛抿了几口酒。她酒量一直不行,曾遭同僚屡次嘲笑过。今日喝几口主要是为了御寒,一会回国子监大约就该夜深了。   萧翼也不挡着她。不过,看她喝酒就跟喝□□一样,免不得觉得好笑:“不能喝就不要喝,又没人逼你。”   丫鬟端了一碟削好的甘蔗过来。入冬之后,落了霜的甘蔗尤为清甜,剥去了外面一层坚硬的厚皮,切成了小块,果肉/白/嫩/细/润,还有丝丝甘甜/汁液溢了出来。   萧翼亲手夹了一小节过来:“觉得白酒辛辣,就吃点这个吧。”   崔洛一直惦记着甘蔗,她倒不是自己想吃,她想用这个试探萧翼。旁的事情,她暂时不能轻举妄动,搞不好就暴露了她自己。   只有细枝末节的东西,才不会让萧翼起疑。   崔洛欣然接受了萧翼的好意,咬了一口嚼了几下,脸蛋一鼓一鼓的,十分滑稽。透彻如水的汁液顺着她的唇角溜了下来,顿时让萧翼起了某种旖旎心思。   他移开视线,待崔洛吃完,将碎渣吐了出来,他才道:“郊外庄子里倒是种了一片甘蔗地,你若想吃,我让人给你砍几捆送到书院。”   又是甘蔗地!   崔洛不动声色给萧翼夹了一块:“继兄也尝尝,这东西看着不起眼,味道却是不错,比松子糖还甜。崔家的田舍里也种了甘蔗,继兄的好意,愚弟心领了。”   心窝上的人将东西送到嘴边了。别说是甘蔗,就是□□,他也会毫不犹豫就吃下去。   萧翼没有拿筷子去接,张嘴就咬了过去。这样子实在不符合他萧世子平常的矜贵作风。   他一直都知道崔洛所变现出来的不是她的真实面目。   崔洛也知道萧翼在演。   二人各怀心思,演的不亦乐乎。   崔洛:“........”不知怎的,她有点心虚。   萧翼却笑了。   甘蔗的确是好甘蔗,但关键在于是谁喂他吃的,萧翼只觉得从未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过了片刻,崔洛更加坐立不安,他看着萧翼的脸由白转为红,咬了咬牙,道:“继兄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的脸......怎会红了?”   又起疹子了?   难道他不是重生的?是自己太过疑神疑鬼,误会了他?又或者他已经奸诈到将计就计了!!!   萧翼皱眉,单手在脸上划过;“无事,二弟今日吃的怎么样?还满意吧?”   崔洛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黑腹的人。   她憨笑道:“满意.....很满意。”   从酒肆回到国子监已经入了三更,萧翼将崔洛送回之后,很快就上了马车。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只青花瓷药品,倒了一颗药丸出来,借用白酒吞服了下去。随意不由得笑了出来,自言道:“原来,要这样,你才能心软!”早知道,他何必用强?   不过,旋即萧翼就笃定了一件事:小洛洛,你也是带着记忆回来的吧!   难怪一开始见了他会避如蛇蝎!   她就这样不想再见到他了?   萧翼依在车壁上,反复思量,他并不确定崔洛知不知道最后谁下手杀了她。要是她肯告诉他,他一定会提前将对方弄死。   不过,看崔洛的样子,好像除了防备着他之外,没有再对旁人谨慎。   马车在通往长信侯府的长道上疾驰而去,渐渐消失在夜幕中,萧翼又自言:“你既然想玩下去,那我陪你便是。”   *   刚过小寒,转眼就到了崔倩出阁的日子。   崔洛身为崔家嫡孙,自然要送嫁的。   城东萧家离着大兴钱庄足有两三个时辰的距离,迎亲的花轿到了石墩胡同事已经是上午巳时,待到晌午才浩浩荡荡从崔府启程。   崔家虽算不得大户,但唯一的庶女出阁,排场还算隆重,崔家足足备了三十担嫁妆,另外还有大兴的几户铺子也给了她,这放在普通商贾之户,算是很丰厚了。   因为崔倩嫁的是城东的萧家,虽说那个萧家没有写上萧氏族谱,但所有人都知道城东萧家和长兴侯府有扯不清的关系。   承恩伯让顾长青和顾长梅帮衬着崔家,其实也是为了估计长信侯府的面子。   故此,顾长青和顾长梅二人也在送嫁的队伍里。   约莫黄昏临近时,花轿才抵达城东萧家。   此处偏僻,临近郊外,但萧家底还算殷实。崔倩若是安分守己,完全可以锦衣玉食一辈子,无需为生计奔波。   对一介庶女而言,这是一桩极好的婚事。   不过,崔家的婆子到崔洛跟前汇报时,却说:“少爷,大小姐她哭肿了眼,现在还闹着要回府呢。”一大早就是绑上花轿的,崔倩心里还是惦记着隔壁的吴甄剑。   简直胡闹!   哪有刚进了婆家门,还要回娘家的!   崔洛吩咐婆子:“长姐只是一时不适应,我看姐夫一表人才,人品相貌都没的说,她还闹什么!”   崔倩深受柳姨娘的影响,太过心高气傲,她哪里知道真正的高门大户是看不上她这样的商贾之户的庶女!就算侥幸高嫁,婆母妯娌之间的明争暗斗就不是她能应付得了的。   婆子应下:“少爷说的是,老奴定会看紧了大小姐,免得叫旁人看了笑话。”婆子很快又折回了洞房。   送嫁的队伍在城东萧家吃了酒。崔洛,顾长青与顾长梅同坐一席。   一行人离开时,外面已经开始上冻了。冰寒刺骨的北风呼啸不止,今年北京似乎格外的冷。   其实,崔洛等人也不是非要回大兴不可,只是崔洛今天身上感觉到了久违的不适。   她十五了。   大约,老朋友快串门了。   今天晚上非回去一趟不可!   崔洛裹紧了身上的大氅,要是可以的话,她倒是宁愿当一个真正的男子。   回去的路上,顾长梅道:“大哥,崔洛,前面不远处有一处温泉,听闻是通往地底百丈之深,泡之可治病延寿,咱们也去泡一泡如何?”   顾长青哪有泡澡的闲工夫?   同僚之间经常回去酒肆,勾栏院快活,他也从不踏足。   顾长梅就知道他大哥未必会答应,双手环抱住自己,显得可怜又无助,道:“大哥,我这阵子在国子监可谓苦心钻研学问,再不逍遥一下,我快熬不住了!”   顾长青对待顾长梅一直很严厉,但其实很疼他,谁让他是顾长青带大的呢!   顾长梅难得开始上进,顾长青只得无奈道:“好!”   崔洛躺在马车里,正全身心的排斥着自己的女儿家身份。一听到顾长梅提议要去泡温泉,她当即就想反对。   作者有话要说:  崔洛:温泉泡不得......   顾长梅:泡得泡得!   顾长青:即将带着两个弟弟泡温泉,我怎么有点羞涩呢?!   萧翼:竟然不叫上我!   PS:明天早上7点更新,之后尽量固定这个时间,如有例外,另行通知。么么,爱你们!发红包的日子也统一固定一下,每月初一!要是文文写的长,十五也发。 第64章 真假疑(中)   随着年纪的增长, 崔洛在国子监内已经备受压力。因着她本身就消瘦,加之同一寝房内的人都是之前在晋江书院的学子, 彼此知根知底, 不会对她妄加怀疑。至于许墨,他此人孤傲惯了, 也不会将精力放在崔洛身上。   但泡温泉是要解衣卸带的, 必定会暴露无疑。   崔洛说什么也不会跟着顾长青与顾长梅兄弟两人一同去泡澡!   顾长梅上了马车,兴致极高, “崔洛,你是不是冻着了?一会到了温泉池多泡一会就好了。”   崔洛总算是见到了他本尊了, 道:“长梅, 我有些不舒服, 想先回去。不如你跟表哥去泡,我就不去了。”   顾长梅脸上的兴致勃勃,突然转变为失望。   天寒地冻的, 他的确很想去温泉池子里泡一泡,要是能美婢伺候左右, 加之美酒温茶,定是一番享受。   只是,他并不喜欢美人, 一门心思就想拉着崔洛去。他以为已经和崔洛关系匪浅,‘赤诚相待’可让关系更近一步不是么?   这又什么不可以的?   不少名士之间也是互相欣赏,结为蓝颜知己的也不在少数。   顾长梅道:“崔洛,反正你我已经跟司业大人请了五日假, 你今日不必急着回府,就算夜宿外面也无妨。这次且听我的,保准你泡过之后,疲惫大消!”   马车外的李镐攥了攥拳,很想将顾长梅拉开,他虽不知道崔洛到底哪里不舒服,但她既然说了不愿意去,旁人就不能逼着她。   这时,顾长梅已经跳下了马车,复而又跨上了骏马。   崔洛连拦住他的机会都没有,他这个人做起事来风风火火,一根筋的往前冲。   崔家的送嫁队伍在温泉山庄外停了下来,这个时辰店家还未打烊,又见顾长青拿出了北镇府司的令牌,连忙去准备了一座干净无人的温泉池子。四周左右的人一应避让。   崔洛小腹一阵绞痛,她一直巨寒,加之这些年都在控制饮食,身子骨发育的很不好。   顾长梅不问青红皂白就将她从马车上拉了下来,崔洛身上裹着厚实褐色狐皮的大氅。她原以为影藏的很好,待进入浴房内时,并没有下水,只是挨着炉子烤火。   好像比待在马车上要舒坦了一些。   一扇黑漆樟木的雕花屏风将温泉池子与软塌隔开,崔洛听到‘嘭’的一声,是巨物落入水中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顾长梅的叫唤:“崔洛!你要是今日不泡,可就是损失大了!”   听声音,他似乎很欢哨。   崔洛却无比苦闷。   一日顶着女儿家的身份,她就一日不得安生。整日防备周遭所有人,她也很累的。   表现的太过分,未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可眼下这般拘谨,她又显得格格不入。   内间也氤氲着热气,丝丝缕缕的萦绕在火烛之上,视线变得朦胧涣散。崔洛感觉到热了,昏昏沉沉的来了睡意。   眼前的光线被一道阴影挡住,崔洛一抬头就见顾长青身着雪白色交领中衣,站在离她三四步远的地方。   他身上已经褪去了肃重的锦衣卫袍服,那把煞气十足的绣春刀也放在了软塌一侧。那股子清冷气质突然之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和与文雅。   崔洛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顾长青。   “不舒服?”顾长青淡淡道,“哪里不舒服?”他反复问了句。   说着,顾长青就走了过来。   他身为承恩伯府的嫡长子,虽没有参加科举,但对药理岐黄尚且懂一些,俯身之后就想要抓住崔洛的手把脉。   这个意外来的突发其然,崔洛一惊,将自己裹的跟只粽子一样,双手也反卷入大氅中:“我没事!表哥.......你去泡澡吧,我今日恐怕是多喝了几杯,歇一会就好了。”   顾长青不止一次发现崔洛行为古怪。从如厕到沐浴......她好像很不喜欢与人亲近。   顾长青以审视的眼光看着崔洛。   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可能过于激动,崔洛神色微微赧然,“不瞒表哥,我自幼长的秀气,常有人将我视作姑娘。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误解,然而.......奈何天生体弱,不如表哥与长梅的体魄健硕,我这身子缺了男儿气概........”   她两眼可怜楚楚的瞅了瞅自己的下腹,幽怨的长叹了一句。   顾长青一僵:“......那好,你先歇着,半个时辰之后我再送你回去!”他猛然惊觉,原来不是崔洛喜洁,是她那方面太过自卑,以至于不敢与男子一同小解,乃至沐浴!   难怪了!   不过,再一看崔洛的样子,顾长青心里的疑惑稍微释然。男子长成她这副样子,能有男儿气概才是不正常。   崔洛低垂着眼眸,将自己裹得更紧。   顾长青见她模样可怜,他又不会安慰人,随口道:“你不必介怀,这种事也不是你的错。我认识一个有名望的大夫,他日得空引荐你去看看。”   崔洛晃了晃神,她当然听明白了顾长青的意思,只是稍稍不知作何反应:“........这......还是算不了吧,我怎好意思!此事本就羞于出口,也只有表哥你知道,你可得替我保守秘密,否则我日后无法见人!”   顾长青深藏内心的慈父情怀溢了出来,有些不太忍心看崔洛了,他道:“你还小,过几年或许会不一样了。”   崔洛郑重点头:“但愿吧!”眼神里似乎充满期待。   屏风那边传来顾长梅的声音:“大哥,崔洛!你们怎么还不过来!”   顾长青闻言,默了默,他也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崔洛了。这种事,他也帮不上忙。想来崔洛大约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她估计是那方面自卑了。   待顾长青一离开,崔洛猛然间松了一口气。   这都什么跟什么?!   *   不知过了多久,崔洛忍着腹痛,迷迷糊糊之中浅睡了过去。   良久之后,她是被顾长梅给唤醒了。   泡过温泉的顾长梅面色呈粉白色,当真应了公子如玉那句话了。   “崔洛,你当真不舒服?那好吧,咱们这就回去。”顾长梅拉了崔洛起来。   她睡了一觉,身子并不觉得轻松,初/潮的感觉历历在目,没有哪一次是好过的。   崔洛与顾长梅先上了马车,顾长青在池子里假寐了一会,大颗的汗滴从他的额角滑落,润入他的眼角时,他才睁开眼。   顾长青少言寡语,十几岁就入了北镇府司,在此之前,还在军营历练过几年。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铁打的身子,从不会觉得辛苦。   无人问他累不累,无人关心他到底需要什么,也从无人在意过他的心事。就仿佛他天生就该承担一切!   不得不说,这一番温泉浴,让他全身心舒畅了不少。   顾长青出浴后,开始擦拭穿衣,他绕过屏风去取袍子。就在这时,一抹刺眼的红映入眼帘。   在北镇府司待了多年,他对鲜血极为敏感。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软塌上铺着一层浅白色绒毯,那抹鲜红不像是之前就有的,而是刚刚才抹了上去,像是......落红?!   顾长青警觉使然,上前一步,弯下身子,正要伸手去探,却突然定住了。那鲜红仿佛灼烫刺目,让他无论如何都没法去碰触。   有关崔洛的一切在脑海中回顾了一遍,突然之间有些曾经忽略的东西在这一刻尽数连接了起来。   顾长青蹙眉,心跳‘砰’的加速。他心头涌起一丝疑惑。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此刻只知很想去查探清楚!   抵达石墩胡同时,崔洛一下马车就被顾长青扶住。   崔家的姑娘出阁,朱门之外的大灯灯笼高挂,即便到了这个时辰,巷子里的视野依旧极好,崔洛明显看出了顾长青的眼神不太对劲。   顾长青的手掌捏着崔洛的臂膀。寒冬腊月天,崔洛明明穿的厚实,可掌下的触感还是那般的纤细,就好像他稍稍一用力,崔洛的胳膊就会断了。   “回去早些休息!”顾长青将崔洛扶正,如抛开烫手的山芋一般放开了她,之后直接跳上马背,修长的双腿加紧了马腹往夜色深处而去,就连顾长梅,他也不顾了。   崔洛:“...........”   顾长梅自然是留在了崔家,不愿意回伯府了,说是要等崔倩回门那日,跟表姐夫喝两杯。   崔洛拿他没办法,就让管家安排了客房给他住。总之,她院里的暖阁这几日是不能让顾长梅踏足的。   顾长梅见崔洛面露痛苦之色,也不想打扰她休息,就勉为其难跟着管家去了客房。   崔洛回屋,褪下大氅时吓了一跳。   她猛然间觉得顾长青今晚有些奇怪!   “李镐!你进来!”崔洛将李镐叫入屋内。现如今,除了洛十娘之外,就只有礼镐知道她的女儿身。她看着大氅留下的暗色痕迹,不由得心惊胆战。   李镐如今在她身边,对她而言,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很多事情可以更方便了,但同时也曾加了危险。多一个人知道她的身份,她将来就多一份不安。   “少爷,您找我?”李镐见崔洛站在厅内,面色苍白无光,他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未及他开口,崔洛当机立断,道:“你上次提到过桃花村现在已经没什么村名居住了?”   李镐不知为何崔洛会突然有此一问,他点头:“据我所知,大伙都四处逃荒去了。您跟洛姨离开后的当年冬天,村里就闹了灾害,村名们没法生存下去,就连恶霸员外家中也遭了祸灾。”   崔洛思量了一刻,没有再犹豫。萧翼不会去在意小事,但顾长青不同,他的心思太过细腻。   “你明日即刻去一趟桃花村,确保没有村名在了。另外,如果还有人住在那里,你知道该怎么做!”崔洛严词厉色。   李镐是个精明的小伙,他察觉到了什么:“少爷,是不是顾大人他看出您的身份了?”   崔洛没有否认,她点头,“恩,你多带些银子,一定要封住村名的口。至于将来,我自有法子将桃花村的一切抹平。”   李镐这个时候再看崔洛时,觉得她真的不一样了。再也不是那个跟他一道去村外看戏的洛儿了。   李镐应下,欲言又止之后,正要准备出去。这时,崔洛又叫住了他:“等一下!你......去置办一些女儿家用的月事带过来!”   李镐步子一歪,下一刻就站直了,幸好没有显露出来。   崔洛说的太过直接,他低着头,很快就出了屋子,只是脸上滚烫不能自抑。   *   长信侯府的马车停在了巷子口的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古月无声的靠近,“主子,顾千户恐怕已经察觉到了崔少爷身份可疑,属下遵您的吩咐一路留意,发现顾千户从崔家离开后就命人去桃花村查探。不过崔少爷也派了自己的人出去。只是属下担心,崔少爷的人肯定比不上锦衣卫!”   马车内昏暗无光,萧翼沉吟了一口气,他这才几日没留意,她就惹上了大麻烦!要不是在崔家安插了人,她被顾长青揭穿了身份还不知道吧!   萧翼道:“恩,你在暗卫里面挑几个合适的人选,今晚即刻出发去杭州,势必在顾长青之前赶到桃花村!”   古月能成为萧翼的心腹,也有她出众的本事 ,萧翼此言一出,她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应了一声之后随即隐入夜色中。   但长信侯府的马车尚未驱动,古月又折回来了。   萧翼:“还有什么事?”   这件事令古月难以启齿,就跟上次崔洛抓了她胸口一样,她发现只要与崔洛扯上关系的,一般都会令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古月沉声道:“崔少爷她......可能身子不虞。想来这几日不宜外出,最好是能服用红糖,加之静养几日方能复原。这今后每月都有几天需要格外调养。”她说的非常委婉,但也很具体。   若是放在上辈子,萧翼也不会将女儿家的癸水放在心上,但此刻一听,他立刻就猜出了是什么事。   北风萧瑟,月影幽幽,马车内过了片刻才有声音传了出来:“我知道了。”   古月如释重负,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长青:心跳加速.....   李镐:心跳不稳......   古月:胸口疼!   萧翼:心情复杂..... 第65章 真假疑(下)   三日后, 崔倩携夫君回门。   城东萧家的大少爷,名萧衍。体格与相貌还算出众。两家算是门当户对, 谁也没有高攀了谁。   崔倩是新妇, 她脸上虽无不悦之色,但看上去也不怎么欢喜, 像是这桩婚事让她遭受了多大的委屈。   萧衍一开始还对她嘘寒问暖, 几日下来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这厢只是与崔老爷子, 崔洛等人寒暄,没有再将心思放在妻子身上。   要说崔倩的相貌, 可评得上是中上等, 却非绝色。   男子都爱美人, 这句话不假。但美人也是分类别的,有些美人实在不上解人意,萧衍也就作罢了。又不是非卿不可的地步。   回门宴设在了崔府的筵席处。   崔洛这几天关在屋中没有露面, 顾长梅这下总算是见到她了,却发现崔洛清瘦了不少, 小脸还没他的巴掌大。   顾长梅突然觉得心疼,仿佛回到了年幼,他所养的那条花鲤快奄奄一息的时候。   “崔洛, 你这两天闭关,可是在做文章?林老先生也太过分了,你怎能与吴甄剑那般人一样呢!他们是要参加春闱的,这才日夜耕读经义文章。你我两年后才轮到秋闱, 你用不着这般着急。”顾长梅那个操心啊,恨不能拉着崔洛在怀里揉了揉。   崔洛很想找个理由让顾长梅先回伯府,顾长青那头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她得找一个能接近顾长青,并且可以打探到消息的人。   顾长梅无疑是唯一的人选。   旁人怎么可能靠近得了顾长青?!   崔洛道:“老师也是为了我镐,万事事先准备妥当总没错的,总不能届时再临阵磨枪。”   崔老太爷觉得崔洛的话在理,但见孙儿如此孱弱之态,也是于心不忍:“你难得回来,这几天就不要用功了。正好你姐夫今日在府上,你们年轻人好好聚一聚。”   崔洛对萧衍并不熟,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农商,穿着华贵,但土气遮掩不掉。据崔洛之前打探,此人还算老实。   崔洛,顾长梅与萧衍根本说不上话。   用过回门宴,崔倩就跟萧衍回去了,没有打算在崔家过一夜。她现在左右不得劲,觉得崔家亏欠了她,又觉得婆家不合心意。   顾长梅得了机会,就想和崔洛单独相处,可他又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崔洛未及他开口,便道:“长梅,三前天表哥回去的匆忙,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在身?”   在顾长梅的记忆中,顾长青鲜少有空闲的时候,他点头:“大哥素来都是这样,怎么了?”   顾长梅不太容易开窍,崔洛又不能直接让他离开,她道:“也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表哥他着实厉害,我还听说他在东厂也任职了,汪厂公也要忌惮他几分。长梅你应该多向表哥学习。”   顾长青到底还是跟东厂扯上干系了!   闻此言,顾长梅俊美的脸拉的老长:“崔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大哥的确优秀,但......你是不是更喜欢我大哥?”   呃?   崔洛也不想伤害一个纯良的少年,但她非这么做不可,“.......我对表哥自然是万分敬仰,难道你不是么?奈何我天生体弱,不然也想去姑父麾下历练几年。长梅啊,你资源丰富,可要抓紧机会。今天时辰也不早了,我让管家给你套了马车,你趁着天色好,先回去吧。”   顾长梅一腔的小心思还无处可诉。这厢,崔洛就让他走了。怎叫他不阴郁?   他从崔洛的话里,没有听出别的,只记住了一句话,那就是崔洛对顾长青钦佩有加。他与大哥一比较,发现他自己个各方面皆有待提升。   “那我真回去了?”顾长梅眼神幽怨。   崔洛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长梅啊,你还年轻,仍需努力!”   顾长梅这之后,终于带着一腔热血离开了崔府。   崔洛便去见了崔老太太,开口跟她要了两个人---春夏与秋冬。   这二人此前是伺候洛十娘的,衷心可鉴,品行尚可,关键是没有那么聪慧!倒是可以留在院中伺候她。   崔老太太一直都知道自家的孙儿一心扑在了科举上,就连婚事也不曾提及过。但今日她突然提出此事,老太太有点蒙。不过一想到崔洛马上就十五了,她又是个懂事知礼的,也就随她去了。   崔范当年十四就收了通房,还不止两个!   *   一月后,北镇府司的衙门大堂内。   顾长青的人风尘仆仆的赶回京之前,他再也没有见过崔洛一次。   一旦心底的那层疑惑开始上涌,便怎么也压不住了。他如果靠近了她,保不成会亲自出手验证。   这种急切想知道答案的心情,一个月以来不曾消减。   人是他亲自从杭州城带回来的,他之前怎就没注意?!   锦衣卫上前,抱拳道:“大人,属下半月前赶到桃花村时,已无村民居住。不过.......看房舍痕迹,有几户农家还是不久之前才离开的。属下怀疑有人在我等赶到时就去过桃花村。另外,当年崔少爷的爹娘是私奔到桃花村暂居,在当地衙门里并没有户籍记录,崔少爷的出生详情也没有登记在册。”   顾长青正翻阅几桩案子的卷宗,闻言后猛然抬眸。   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不过是崔家的少爷而已,与官场权势没有任何牵连,为何会有人特意抹去了她曾经的身份?   此刻,到了查无可查的境地了?   那锦衣卫又问:“大人,是否还要继续查下去?据属下所知,崔少爷在大兴的户籍录入,还是崔家花了银子买通了县丞才办妥的。”   崔洛十二岁才回京,之前的人生一片空白,若非用了银子,衙门里当然不会给她落实户籍!   顾长青重新垂下眼眸,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心跳不稳,面上却淡淡道:“下去吧!不必查了,你记住了,这件事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锦衣卫道:“是!”他明显看出来顾长青是有意包庇崔洛了,要是锦衣卫想彻查到底,也不是没有法子知道实情。只不过要耗一些时日而已。   已经到了大雪纷飞的腊月了。   北镇府司常年的阴霾笼罩,似乎永远都消散不去。   顾长青将绣春刀跨在腰上,手下递了灰鼠皮的大氅过来,恭敬的给他披上。顾长青出了大堂,就跃上马背直奔大兴钱庄而去。   顾长青到了崔家,先去见了崔老太爷,他面上将崔老太爷当作外祖父,但到底少了一份血亲。加之顾长青的身份地位的缘故,崔老太爷待他极为客道。   顾长青寒暄了几句,便道:“外祖父,崔洛在府上吧?我听长梅说,国子监已经休假了。”   崔老太爷放下手中茶盏:“对,她在的,你找她有事?”   顾长青来崔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崔老太爷自然是真心对待他的,将他视作嫡亲的外孙,但总是无法像对待顾长梅那样亲切。   不过,顾长青已经不止一次来看崔洛了,为此,崔老太爷打心底的高兴。   顾长青这时,突然问了一句:“崔洛她......十五了?”   崔老太爷笑道:“是啊,崔洛跟长梅是同龄的,他两人只有一岁之差。”   女子十三四岁癸水至!   顾长青脑中又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与崔老太爷说了一声,就直接去了小竹轩,脚步匆忙。   外面大雪纷扬,腊梅的冷香在院中萦绕。   顾长青行至回廊时,步子微微顿住。但崔洛的狡黠模样一直在他脑子里,怎么也挥之不去。他再也没有犹豫,上前敲了门。   这时,崔洛正在屋子里烤火,她这个月来都在警惕着这一日的到来。事先就让李镐在前厅盯着。知道顾长青登门,她一刻钟前就让春夏与秋冬待在屋子里打络子了。   两人也不明白怎么大少爷突然吩咐她们在屋内做活,听到敲门声,春夏起身去开门。   崔洛却叫住了她:“站住!你二人把衣裳脱了,先上榻!”   春夏,秋冬:“...........”   顾长青站在回廊下等了片刻,当雕花门扇被人拉开那一刻,那种突如其来的心跳又猛地袭来。   却见崔洛身上随意裹了一件大氅,发髻上的玉扣歪斜,面容白中透着粉,双眸含春,有些神色赧然的样子。但竟然丝毫不狼狈!   墨发,唇红,白肤......形成极致的颜色对比!   非常好看!   “表哥......我......”她咳了一声,春夏与秋冬随即从内室匆忙走了过来,身上同样只着单薄中衣。   此情此景,不用细究,也知道几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长青剑眉不由得紧蹙了起来,胸口有种堵闷之感,甚至说是失望!他眸光幽冷,视线从春夏和秋冬身上扫过,又落在了崔洛身上。   崔洛不是姑娘家,他却......很不喜欢这个结果。   “表哥,我大补了一个月,一时没有把持住,让见表哥见笑了。我好像没有那个毛病,幸而得表哥上回开导,我如今信心百倍。”崔洛眨着晶亮的双眸,笑若芙蓉花开,满院的雪景也抵不过这样一闪而过的俏丽。   顾长青的视线一时间定住了,心头有不甘,有怀疑,有犹豫,也有痛恨!   “表哥?”崔洛见他失神,又唤了一声。   “你没事就好!我先走了!”顾长青神色复杂,丢下一句话后,便转身大步而去,他身后的雪地留下两排整齐的脚印,步履匆忙,亦如他来时的模样。   崔洛讪了一讪,烘了半天的炭火,她背后都出汗了,被冷风一吹,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春夏和秋冬直至此刻还是一头雾水,大少爷要午睡,就让她二人脱了衣裳,先去榻上看看够不够暖和........   这一晚,古月也太好过,她在长信侯外徘徊了几刻才进去。   见萧翼心情尚且算好,古月便站在书案一侧打着腹稿。   萧翼正在写字,他虽然从武,却是写的一手好字,当年还拜了鸿儒为师,特意钻研过草书。   书房内檀香清淡,里面还添加了薄荷。使得这样的寒冬更加冷了几分。古月不太明白为何萧翼会常年点着薄荷香。   但萧翼身上只披了一件薄氅,里面是白色中衣,看样子像是刚从寝房出来。   “说!”萧翼道。   古月心一横,一鼓作气:“如主子所料,顾大人今日的确亲自去了一趟崔家。不过属下听闻崔少爷她......睡了两名丫鬟,被顾大人当场撞见!”剩下的话也没有必要再说了。   萧翼手一顿,墨滴落在了白纸上,瞬间晕染开来,破坏了一副好字。   萧翼:“!!!”   内室沉默了良久,古月想告退,就抱拳道:“主子,属下可以走了?安王那边一切顺利,只不过缙王的腿伤还是没有进展。”   萧翼收了笔墨,伸手去灭了烛火:“你下去吧!”他自己却留在了书房。   *   元宵这一日,李镐才从杭州回来,他向崔洛如实汇报:“大少爷,桃花村已经空无一人,但.......我怀疑是有人提前去过一次,灶头还有烤棒/子的痕迹。”   崔洛猛地一惊,这比顾长青开始怀疑她,还要可怕:“........你一五一十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李镐将自己所猜测的都说了一遍,崔洛将矛头直接指向了萧翼。   能在顾长青之前赶到桃花村,并且做这一切的人,她想不出来还会有谁了。   萧翼在帮她?   李镐:“大少爷,现在该怎么办?”   崔洛望着满园的红灯笼笑了笑:“按兵不动!”   萧翼以为自己看不出来他在打什么心思?他到底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顾长青:表弟?表妹?到底是表弟?还是表妹?   古月:崔少爷太彪悍,下次见了她,我得绕道!   萧翼:!!!睡了两个丫鬟.......能比得上我么? 第66章 冷香丸   入夜, 顾长青从净房里出来。   长案上摆着一只三脚兽炉,里面点着安神香, 只因为加了一味菊香在里面, 旁人难以察觉罢了。   二十四载了,他好像很少能够轻易入睡。   中衣上还沾了水渍, 映出了胸口健硕的纹理。从崔家一路快马而回, 缰绳在寒风中冻结成冰。   他的思绪跟这遍天雪地的寒夜一样,也凝固了。   明明一切都应该是他所猜测的那般, 他甚至已经可以笃定了!   汪直与顾长梅也是男子中的容色出众的,让人见而不忘的。但崔洛.....她不同。   躺在床榻上之后, 顾长青并没有熄灯, 他望着头顶的承尘注视了一会。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猛然间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但回头一思量-----他为何要急切的查明崔洛的身份?这一个多月来的胡乱揣测不是他这样性子的人会做的事。   她是女儿身,亦或者真的是男子,那又怎样?跟他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大不了阻了她的仕途, 给她安排另一番女儿家该过的日子。总之,不会牵连到承恩伯府就成了。   可......怎就心境难安呢?   崔洛如果真是个男子, 那么崔家与伯府依旧相安无事;但她要是个姑娘......他也可以趁早撇除危机。   但隐约之中,顾长青有点期待她是个姑娘,哪怕是日后要处理她造成的麻烦!   “崔洛.......你到底是谁?”他低低的自言了一句。   顾长青几乎是彻夜未眠。次日一早, 他入宫找了汪直。   汪直这人见谁就笑,顾长青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他一切的秘密。故此,二人有些水火不相容。   汪直身上一股子花粉味道, 每次碰见顾长青,都是捏着鼻子,嫌弃道:“顾大人,你用什么香料不好?偏偏挑菊香?你不嫌晦气?!”那是祭祀死人的。   顾长青懒的跟他说这些,更不会跟他讨论香料。   不过,今日还真是冲着‘香’来的。   顾长青开门见山:“上一批高丽进贡的贡品中,是不是有一味冷香丸?汪厂公在今天落日之前,替我拿出来!”   汪直艳红的唇抽搐,压低了声音:“顾大人,你跟杂家真是一点不客气!私偷贡品可是死罪,你想害死杂家?”   他刚要翘起兰花指,就被顾长青用刀柄抵了回去,顾长青没有给他任何回旋的余地:“汪厂公,你的死罪还少?不缺这一桩!”   汪直的把柄在顾长青手上,他只能任其拿捏。换言之,一颗冷香丸而已,整个东厂都在他一掌之中,他轻而易举就能办到。   只是,汪直这人最喜欢跟人玩游戏。顾长青直来直去,他却是没法子了,不情不愿的应道:“好!顾大人在这里等着,杂家这就想法子给你去取。”   一言毕,汪直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眯了起来,本要再次翘起兰花指,一想到顾长青的绣春刀‘霸道’的竖在那里,他想想又缩了回去,清了嗓子道:“顾大人,你这是铁树开花了?冷香丸可是百里挑一的贡品,顾贵妃一直惦记着还没轮到她呢。你打算送给心上人?”   心上人?   顾长青薄唇紧抿。   他何曾有过心上人!简直是无稽之谈!   顾长青冷眸凝视着汪直,握着绣春刀的手掌背面腾起了醒目的青筋。他已经不耐烦了。   汪直不过是开个玩笑,他不会放过调侃旁人的任何机会,但顾长青是个例外,他做老实状:“行了,杂家不跟你废话了,顾大人且在这里等着,杂家一会就将东西取出来。”   贡品皆是登记在册的,但汪直想要鱼目混珠也并不难,就算是败露了,随意找个人背锅即可。   不出片刻,汪直如风一般的男子,悄然无声的来到顾长青身后,他本想吓唬顾长青。却不想顾长青耳力过人,顷刻间转身夺了他手中的紫檀木方形锦盒。   汪直讪了讪:“顾大人,你当真没趣儿。你那心上人如何看上你这块木头的?!也是难为那姑娘了。”   顾长青本就不想搭理他,离开之际,却闻汪直在他背后道:“这冷香丸服用之后,肤散幽香,肌如婴孩。不过这东西只有女子吃了才有用,对男子无效。”   顾长青大步而去,再也没有逗留。他当然知道这东西对男子无效!   *   第二日,天际放晴,春雪有了消融的迹象。   崔老爷子让人叫了崔洛过去,厅堂内还有一个人。   竟是顾长青又来了。   这才时隔一日,他难道还不死心?   崔洛心中不安,但面上却笑道:“表哥!你前天突然离开,我还不知道你找我究竟何事呢?”   顾长青身上披着棕色狐裘的大氅,绣春刀隐入身后,他端坐在那里,安静到如同石雕。但这个人的存在无时不刻都让人为之警惕。   顾长青对上崔洛的一双含笑的眸子,道:“今日伯府设宴,我正好路过大兴,顺道带你一并入京。长梅还念叨着你!”这个借口实在牵强,但顾长青急需知道真相,否则点了一整夜的安神香,他也无法入眠。   崔洛要是拒绝,就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她哪里不知道顾长青还是在怀疑她。所以说,他下一步又会怎么做?桃花村那边暂时安全了,他打算如何试探她?   从崔府离开,崔洛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之际,马车一阵轻晃,是顾长青也上来了。他撩开大氅落座之后,以手抵唇,闷咳了两声:“偶感风寒,不宜骑马。”   这个借口同样不合理。   顾长青怎会轻易染风寒?就算是的话,他还没有虚弱到只能坐马车的地步。   崔洛心中微微触动,顾长青这回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吧。   她关心道:“近日闹春寒,表哥要注意身子。”说着,她将怀里的暖炉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那暖炉外面套着一层金丝绒布的罩子,抱在怀里非常暖和。顾长青没有拒绝,平生第一次抱着一只大暖炉在怀里,一路缄默。   崔洛肯定不会傻到等着他问话,她阖上了眼,靠着车壁开始假寐。   四周安静到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初春的阳光还显得有些清冷,透过厚实的帘子照了进来,光线不明。   顾长青这个时候才格外的打量起了崔洛。   从她光洁的额头,如黛的双眉,再到小巧且翘挺的琼鼻,往下是粉白色的樱唇,如三月桃花瓣的细嫩。他突然移开视线,目光落崔洛精致到了无可挑剔的下巴......视线最终落在她脖颈处时,那里却见包的严实的交领。他看不到半寸喉结。   是藏的太严,还是根本就没有!   顾长青本可以直接伸手去试探,不管结果是什么,他没有必要像此刻这般犹豫不决。   他到底在等什么?又在忌讳什么?   三寸浅淡日光洒在崔洛脸上,给人娴静温和之感。   顾长青沉吟了一口气,索性也闭上了双眸,眼不见为净。   马车在伯府大门外停下,崔洛下车时的确发现承恩伯府高朋满座,十分热闹。   顾长青是在前一刻才猛然惊醒。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这怎么可能?   顾长青下了马车将火炉交还给崔洛,两人隔得很近,他只能低垂着眼眸看着她:“长梅在后庭,你先去找他,我去见几位大人,一会再过去。”   崔洛纳罕了。   顾长青今天实在太客气,他要忙什么完全没有必要跟她知会一声。而且他今天是真的路过大兴?算算他到崔家的时辰,他应该是大清早辰时之前就从承恩伯府出发了,他要是办事的话,根本不会那么早就去了崔家!   这人是故意的!   崔洛有些忐忑的去了后庭,很快就看到了顾长梅,他正趴在石桌上逗着一只不知名的鸟儿玩。   顾长梅本在兴头上,见崔洛来了,直接让下人将鸟笼子提走了,欢喜的上前跟她打招呼:“崔洛,你总算是来了。我父亲前日就让下人去崔家送了帖子,你怎会今日才来?”   还有这回事?   此刻,崔洛更加笃定了顾长青已经盯上了她了!他是不是将帖子给截住了?   崔洛跟顾长梅说了一会话,又谈及了裴子信。今年闹了雪灾,他本来是留在国子监的,后来不知怎的去了王宗耀家中过年。王大人看过他的文章,还大力褒奖他将来发迹指日可待。   顾长梅挑眉道:“子信他现在日夜耕读,你猜是为了什么?”   崔洛早就看出了裴子信时常跟着王宗耀往王家跑,是别有用心的。她见顾长梅兴致勃勃,不想扫了他的兴,装作不知道,道:“为了考举人呀,还能为什么?”   顾长梅双手一拍,恨不能站在石桌上大肆宣传一番:“你只说对了一半!子信他.....看上王家小姐了!王小姐本来也瞧不上他的,子信这几年越发长进,人也俊朗了不少,王小姐也有那个心思。不过这件事王家人还不知情,宗耀发话了,子信只有进了翰林院才有机会登门提亲。”   崔洛一愣:“.........这倒是一桩好事,我相信子信可以考中的。”看来王宗耀还算开明,没有看不起裴子信的出身。   二人正说着,一美婢端着托盘走了过来,那大漆托盘上摆着一只精致华贵的锦盒,美婢站定之后,恭敬道:“表少爷,大公子说您身子孱弱,让奴婢给您送了一味大补药过来。”   崔洛狐疑的打开了锦盒,随后一股子如百花齐放的幽香溢了出来,她唇角一勾。   原来这就是顾长青的用意。   冷香丸?以为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么?当年新帝也想试探她,赐了她一颗一模一样的东西,不过后来是被汪直给吃了。   反正冷香丸对身子无害,崔洛借花献佛,“长梅,你这阵子都瘦了,这大补丸还是你吃吧。我在家中补了一月之余,当真不能再补了。”   顾长梅捏了捏自己的脸,带着怀疑心态:“我真瘦了?”   崔洛点头,将冷香丸递了过去。   顾长梅也不客气,又见这东西雪白剔透,看上去的确是好物,嘴里还嘀咕了一声:“我大哥实在小气,这么好的大补丸也不知道给我留一份。”   亲眼看着顾长梅将冷香丸吞入腹中,崔洛笑的无比灿烂:“怎样?味道如何?”   顾长梅根本就没有尝到滋味,那滑溜的丸子已经落入腹中,只有清凉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他顿了顿道:“是好东西,不知道大哥那里还有没有?有机会你也尝尝。”   冷香丸再好,崔洛也不可能吃的。   丫鬟去前厅禀报之后,顾长青即刻来了后庭。他对崔洛道:“你跟我过来!”语气很严厉。   顾长梅插了话:“大哥,你叫崔洛有什么事?我为何不能过去?”   顾长青没有理会顾长梅,要不是他养大的嫡亲弟弟,他估计会将顾长梅开膛剖腹了!   崔洛只能跟着顾长青去了一侧的抱厦。她要是躲着他,更是不打自招了。   但紧张是免不了的,她又不是铁打的人,一个人抵抗这一切,总会有心有余悸的时候。   “把门关上!”顾长青背对着崔洛,吩咐道。   崔洛照办,但随着门扇从里合上的那一瞬,一股强大的冷风袭来。只见顾长青突然上前,将她抵到墙角。   顾长青一向很稳重,今日这个举动超乎了崔洛的预料,而且这里还是伯府,顾长梅就在外面不远处。   当顾长青腰上的刀柄碰触到崔洛小腹时,两人都是微微一愣。   崔洛故作镇静,不言不语心计多。   顾长青蹙了眉毛,觉得崔洛的眼神有些熟悉。   这感觉又来了,那股隐约之中的冲动,不甚明显,但想要靠近她的想法却是无法忽略。就像今日在马车上,崔洛在他身边,他竟安心的睡了一个好觉。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崔洛回京之后的这几年,他时常会见到她,却是不知不觉就开始关照她,将她视作弟弟,可她是跟顾长梅不一样的。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顾长青也分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顾长青万年的铁树开了花,真的不好写,不能太直接,也不能太隐晦,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终于发了。抱歉啦,亲们莫怪....... 第67章 长迷离   顾长青一只手抵在了门扉上, 他微低着身子,将崔洛困于双臂之间, 让她无处可逃。   真相到底是什么, 只需他下一步确认,稍用手段, 他再也不必费心神去猜了。   崔洛预想过多种可能, 却独独这个场面超乎了她的预料。   顾长青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他此时此刻的态度, 有些偏激,且......孟浪了?!   崔洛身子站的笔直, 后背紧紧贴着窗扉, 她身上穿的厚实, 另有一件滚白边的大氅一件。仅凭外观看不出与寻常公子少爷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未及顾长青开口,崔洛抢言,问:“表.....表哥, 你这是做什么?”几乎是颤颤发抖,表现的惶恐又紧张。   顾长青的失眠症已经持续了好些年了, 这一个月来更是夜不能寐,一闭上眼,脑中皆是崔洛的模样, 一会是身着女装的小女子,一会又成了书院里的士子。   以他的本性,还需要什么验证?锦衣卫有的是法子让她‘原形毕露’。   退一步说,脱/光/了衣裳检查是最直接有效的法子!   他顾长青自诩算不得君子, 没有杀过人,但也无人能从他手底下逃脱。不是对谁都存了善心。   顾长青的脸又靠近了几分,越是近越是发现面前的这张小脸几乎是完美无缺,找不出一丝缺点出来。还有一股子楚楚女儿香.......   顾长青摇了摇头。   他这是怎么了?   无论崔洛到底是男,还是女,都是崔家的人,他还是她的表哥!怎会冒出不该有的心思?!   是到了这个岁数,身边缺女人了么?   顾长青盯着崔洛的眼睛,道:“崔洛!你很聪明,你应该猜出来我到底想干什么?”只要她亲口坦白,他会想了法子帮她瞒天过海,重新换一个身份。   她回京才几年,也没有最为要好的知己,她如果连自己都不信任,那她到底信任谁?   崔洛的确猜出来了。   可她不能说啊!   “表哥.......也好男风?”崔洛用了诧异之极的口吻道,对上顾长青的鹰眸,使劲眨了眨眼。   顾长青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枉他视她为弟弟,照拂了她三年,到头来,她是男是女,他都搞不清楚!   这简直是个笑话。   抵在门扉上的一只大掌突然下移,捏出了崔洛的腰。   她本就消瘦,初春仍旧穿着冬日的衣裳,但顾长青力气大的惊人,轻易就抓住了她的要害。   崔洛弱点不多,最让她无能为力的是怕痒。   顾长青这个动作一做出,她本能的产生强烈的反应,直接往顾长青怀里缩。   顾长青:“..........”他存了心思要亲自查出答案,但崔洛往他身上靠近时,顾长青当即收了手,摁着她的肩头,不让她再往前一步了。确切的说,他甚至有些害怕她过分靠近。既渴求又排斥,这是极为矛盾的心理。   某个念头一旦产生,连他自己都没法拒绝。   “你干什么!”顾长青叱责道。就好像是崔洛触及了他的底线,但此言一出,他猛然间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这个场景也超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顾长青很愤怒,这个小崔洛实在太狡猾,跟他步步躲藏,每一次皆让他错失到手的证据!   而更加令他愤怒的则是他自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就愈加想不通。   崔洛很委屈:“那个.....表哥,我怕痒,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崔家独苗儿,他日要娶妻生子,传递香火的!”   顾长青闭了闭眼,那股莫名的愤怒又涌了上来。   他已经给了她机会,她还不打算老实交待,一次次跟他捉迷藏真的很好玩么!   归根到底,崔洛就是不信任他!   可这世上,她若是不信任他,她还能信谁?总不能是萧翼?!   顾长青这时将萧翼与崔洛联想到了一处。那股愤怒愈演愈烈。   他觉得无法接受。   他是崔洛的表哥,就算萧翼现如今是她继兄,那也是隔着一层的!   “你还怎么传递香火?!”顾长青一字一句道。他甚至特意留意了崔洛的耳垂,上面白皙无痕,没有打洞的痕迹。   姑娘家不是都该穿耳洞的?   狡猾!肯定是她事先就有意避免了这些的。   门外有人敲了两声,是萧翼的声音:“长青!你在里面么?”   萧谨严去了边陲,长信侯府的很多人际往来都是萧翼一人在挡。今日休沐,像他这样身份的金吾卫是没有什么假期的,无非是从宫里直接出来赴宴。   崔洛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期盼着萧翼的到来。她还没想好怎么应对顾长青的问题。   是啊,她如何传递香火?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萧翼直接推开了门扇。   而这时,顾长青眸色眯了眯,站直了身子,他给崔洛拉了拉衣角:“你都十五的人了,衣服都不知道穿好?可别让萧公子看了笑话!”   崔洛脖子缩的像只鹌鹑,生怕顾长青再挠她:“......表哥教训的是!”   萧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也不做何感想,眼底的阴霾一闪而过,他笑了笑:“我怎会看二弟的笑话!倒是这小子不要在长青面前丢了脸面!”   顾长青很快接话:“我是崔洛表哥,谁笑话她,也不会轮到我。”   萧翼与顾长青都是面上带笑的。   崔洛却想哭了。   幸好顾长梅大大咧咧的走了过来,拉着她去斗鸟。一场乌龙看似结束了,但崔洛知道她的麻烦从今日起才真正开始!   这厢,顾长青抬手弹了弹锦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若说前一刻他还有所怀疑,但萧翼的突然出现与紧张已经验证了崔洛的真实身份。   可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的?   顾长青心头不痛快,他一向对萧翼礼让三分,今日却是脸露阴霾。就好像自己养大的女孩儿被旁人给惦记上了!   这之后,萧翼与顾长青心照不宣的走出了抱厦,仿佛刚才的一幕不曾发生过。   *   会试的地点是在京城,刚过完年,已经陆陆续续从各地涌入大量举人士子们。会试考期若无例外是定在春季二月,故称春闱。会试也分三场,分别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举行。   考中的称为贡士,这里值得注意的是,贡士与贡生是全然不同的等级,不可拿来相提并论。贡士在殿试中均不落榜,只是由皇帝重新安排名次。   三月十六这一日,三年一度的春闱正式落幕,于东华门外放榜。   吴甄剑终于中了进士,只不过名次是在三甲尾名,算是这一批贡士里面最不起眼的了。   谢师筵上,作为林老先生的得意门生--沐白,也破天荒的来给同门师弟道贺。除了他之外,崔洛也提着一只锦盒参筵:“吴师兄,师弟恭贺你高中,这是我从市集挑选出来的黄玉镇纸一块,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仅此聊表心意。”   吴甄剑已经不止一次吃了崔洛的亏,见她越是一副狡黠模样,越是对她警惕。但当着林老与沐白等同门师兄弟的面,吴甄剑只能面带笑意将礼盒收下。   “小师弟客气了,你能来就行了,还带什么礼!快去里面坐吧,老师方才还念着你呢。”吴甄剑说这话时,牙关发痒。   顾长梅为了和崔洛拜入同门,让承恩伯特意打点了一二,他今日也来了,却是空手而来。见了吴甄剑,也没喊一声‘师兄’。说白了就是来蹭吃蹭喝的。   林老年事已高,象征性褒奖了一下,搬出了几句儒家经义口头赠与吴甄剑,就算是对他此番高中的奖励了。这之后,林老就离开了。   很明显,吴甄剑虽然中了榜,但名次并不令林老欣慰。   一甲二甲的士子将来才有入阁拜相的机会。   崔洛这个年纪在内书馆教书是史无前例的一人,加之长的秀气乖巧,逢人皆是笑眯眯的,喊着‘师兄’。   故此,林老的学生们十分喜欢这个小师弟。   吴甄剑心底特别不舒服,今日他做东,本应该是主角儿,众人却只围着崔洛转,而她现如今也不过是个秀才罢了!   吴甄剑几杯下肚,越想越不痛快。   待崔洛离席去找净房时,被吴甄剑给堵住了,他酒气熏天:“崔洛!”他喊住了她。   崔洛感觉不妙,即刻绕道想走,却被吴甄剑反手捏住了手腕。他力气很大,疼得崔洛倒吸了一口凉气。   吴甄剑见她满露痛苦之色,心头突然畅快了起来,冷笑了两声:“呵呵,崔洛,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现在不是落在我手上了?你倒是再跑跑看啊!”   崔洛想打人,“.....师兄若是放手,我立刻跑给你看。”   吴甄剑唇角猛抽。屋廊下高悬的灯笼泛着温和的暖光,只见面前少年眉如远黛,唇若点蔻,肌肤比寻常人家的千金小姐还要白嫩。这哪里是男子?分明就是一个惹人胡思乱想的妖怪。   吴甄剑一腔怒火,道:“崔洛,你真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你那个庶姐虽然好看,却是不如你!可惜你.....你是个阴阳不分的,不然......”他顿了顿,回到正题上:“你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不就是仗着你那水性杨花的娘勾搭上了长信侯么?若无你娘,师兄弟们怎会把你当回事?!你别做白日梦了!”   崔洛默念了几句心经,让自己不至于暴走,她道:“吴甄剑,吴老爷子给你取的这名着实合理,你果然够贱的。我崔洛顶天立地,你全家才是阴阳不分!”   崔洛毕竟当过文官,嘴皮子也曾狠辣过。骂人这种事还是难不到她的。   吴甄剑一听这话,旋即就想动手。   幸好顾长梅赶了过来,一见崔洛被人擒住,他掳了袖子就上前往吴甄剑脸上揍了一拳。   一直影在暗处的沐白这个时候急匆匆走了出来,他本还想看看好戏的,谁料少年们一个比一个冲动:“顾长梅,不得动手!这人打不得!”   吴甄剑是进士了,顾长梅只是个秀才。就算承恩伯府正当如日中升,也不能随随便便打了帝王钦点的进士。   顾长梅揉了揉拳头,头也不回,道:“不能打?先打了再说!”又是一拳头准确无疑的打在了吴甄剑的另一边脸上。   顾长梅虽然是娇惯着养大的,但他出生武将之家,对武学从小耳濡目染,尚且会几下拳脚功夫。   吴甄剑当成被打倒在地。   崔洛丝毫也不同情他,只是接下来她还是拉住了顾长梅,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吴甄剑抬手摸了摸歪斜的鼻梁,发现自己见红之后,蓦的双眼一白晕死了过去。   沐白在一侧啧了两声:“啧啧.....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读过圣贤书的,能和市井小民一样么?!”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打人也得找个合适的地方,怎能光明正大?傻不傻?”   崔洛,顾长梅:“.........”两人这个时候已经做老实状,并排站在屋廊下认真听着沐白教训,二人纷纷点头:“大师兄所言极是,下次一定找个合适的地方。”   回廊另一侧,一高大玄色锦衣的男子走了过来。随着他的逐渐靠近,沐白话锋一转,一手在崔洛与顾长梅脸上指指点点,一手朝后:“还想有下次?!知不知道打人是不对的?圣贤书都白读了么?”   崔洛,顾长梅:“!!!!!”   顾长青冷峻的脸终于呈现在一片暖光之下,他的到来让晚风也静止了,只是随意瞟了一眼昏倒在地的吴甄剑,转而目光落在了崔洛脸上道:“你们两个跟我回去!”   沐白有些心虚的自荐道:“这边的事我来处理,崔洛和长梅记住了,不得再有下次!”   崔洛和顾长梅点了点头,无比顺从的跟着顾长青离开了酒楼。   吴甄剑真要是把这件事闹大,崔洛和顾长梅回到国子监肯定要受责罚。但顾长青来的太是时候,崔洛出了酒楼之后,就找借口离开:“我想去侯府看看我娘。长梅,你跟表哥先回去吧。”   她话音刚落,胳膊肘被人大力抓住,转瞬间,就跟顾长梅一道被送上了马车。   顾长青随后也跟了上来,开口就道:“都出息了?学会打架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长青:最近比较迷.....   崔洛:最近比较烦........ 第68章 心仪人   顾长梅以为自己犯了错, 立正严词狡辩道:“是吴甄剑先对崔洛出言不逊!就算我动手打了他,也是他自找的!”   崔洛咳了一声, 暗示顾长梅不要多话了, 说的多错的多。   但顾长青今日出面,的确是替他二人解围了。   她几乎能断定顾长青今日是并非偶遇, 还是在盯着她吧?!   崔洛谢道:“多谢表哥, 若不是你,我跟长梅今日定会被司业大人责罚。”   马车内壁的灯厨里没有点灯, 只有沿街商铺外的灯笼发出的清浅的光线。顾长青的眉宇本就生的浓郁,他的目光只是在崔洛与顾长梅的身上依次扫过, 但却足以让人为之心惊, 这之后他便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顾长梅平日里再怎么横行, 在他大哥面前也只能收敛行径。   马车在承恩伯府的朱门外停下,顾长青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道:“你先下去!”   这话是对顾长梅所言。   顾长梅本打算等着结束了谢师宴, 就和崔洛一道去崔家。伯府规矩甚多,他待在崔家无人管束, 会比较自在。   “大哥,不是......我明日休假.....”顾长梅试着说服顾长青。   “下去!”顾长青这一次的冷喝有些过头了。   顾长梅看出来他是认真的,只能一步一回眸兀自一人回了府上。   马车再度行驶在青石路面上, 崔洛坐的无比端正,又谢道:“多谢表哥送我回府,今日好像是喝多了。”   她等着顾长青的‘刁难’,但他一直沉默着, 不曾言语。崔洛有些拿捏不准了。   马车驶入黄土官道的时候,猛然间迎来一阵突如其来的颠簸。崔洛早有预料,牢牢扶住了车壁。   当她抬起头来时,就见顾长青一双鹰眸正看着她,如同盯着猎物的高原之鹰,让她为之不安。但之后,他又阖上了眸子。   好不容易挨到大兴钱庄时,崔洛见顾长青不说话,她也保持着沉默。   顾长青大约已经知道了吧。   她好像连狡辩的机会也没了。   等到了马车驶入石墩胡同,顾长青不知从哪里取了一只小药品出来,递给了崔洛:“拿着!”   崔洛茫然,她伸手时却见手腕上的红痕醒目。应该是吴甄剑那会留下的。   “多谢表哥。”崔洛再度谢道。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谢他了。   顾长青始终没有问及崔洛的身份,不知是避而不谈,还是心中有数了?!   可他为何又不揭穿她?   崔洛站在大门外,目送着承恩伯府的马车渐行渐远,手上的药瓶还带着微弱的体温。夜风从巷子口灌了进来,她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这一世,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是个死局。   她还不能排除第一世的死是不是因为顾长青,毕竟是他将她从长信侯府掳出来的!   将至五更,顾长青回到伯府,他推门而入时猛觉有人在暗处,手中当即绣春刀出窍,寒光冷然。   顾长梅吓了一跳:“大哥!是我!”他一直知道大哥不喜旁人擅入他的屋子,没想到更劲爆的是大哥直接亮兵器了。   ‘嗖’的一声,顾长青收了刀,声音微显愠怒:“回去睡觉!”   顾长梅吹了火折子,将桌案上的烛台点燃,他回府后一直不得入眠,就来这里等顾长青,没想到等着等着小油灯就灭了,他自己也是刚从困睡中醒来。   顾长梅走了过来:“大哥,崔洛送回去了?”他对崔洛一直倍为在意。   这一点,顾长青是知道的。   以前,顾长青还打算让二人疏远距离,就算是嫡亲的表兄弟之间也不能有僭越的地方。而如今,顾长青更是该这么做。   他道:“崔洛是崔洛,你是你!你既然进了国子监,就给我好生读书!”   顾长梅满肚心事无人可诉,唯一信得过的也只有顾长青了,他还打算将心结说给顾长青听。   但闻顾缠青这般严词厉声,他怂了,换了一种说话方式,道:“大哥,我.......我就是喜欢跟崔洛在一起!有她在,我才能安心进学!”   “胡闹!”顾长青当即冷喝道,“你知不知道她.......”   顾长青欲语却无词。   顾长梅已经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了,加之这龙阳之事又不能轻易说出口,怎叫他不为之憋闷无助!   顾长青此时此刻已经全然明白了顾长梅的心思,但这种心思实在危险。且不说崔洛日后会如何,顾长梅这样热切的靠近她,保不成哪天真相就公布于世了!   “大哥,你是不是对崔洛有什么误会?她哪里都好,平日里不过是偶尔跟同窗们闹着玩而已。”顾长梅既敬重自己的大哥,也想维护崔洛。   和同窗们闹着玩?   一个姑娘家......她.......   顾长青内心极度复杂,挥了挥手让顾长梅出去:“你给我回去睡觉!”   顾长梅‘哦’了一声,心里却在寻思崔洛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大哥。这二人是他最在乎的两人,他不希望崔洛与顾长青之间闹了任何嫌隙。   走出房门之前,顾长梅回头问了一句:“大哥,你觉得伯牙与子期,他们.....”   未及顾长梅说完,顾长青一个眼神扫了过来:“我让你回去!听见了么!”   顾长梅的小心思怎会逃得了顾长青的眼睛?!   伯牙子期都出来的,他是不是过阵子还打算非卿不娶了!   顾长青刚从外面回来,三月的深夜依旧冰寒冻人,他却是一身燥热,怒火不知从何而来,更不知向谁发泄。   没过多久,屋内又燃起了安神香........   次日,承恩伯将顾长青叫到书房说话。   顾长青十八岁那年定过一桩亲事,临近婚期半年之久,未婚妻病故了。自此,他便对终生大事不怎么操心。身边也无心仪的女子。   但世家公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实在不宜截然一身。也没有至今不娶的道理。   承恩伯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道:“长青,为父今日实话跟你说了吧。长公主的婚事一直是你姑母的心头病。你姑母的意思是问问你可有那个心思?”   顾贵妃是承恩伯的胞妹,长公主朱灵儿便是顾长青嫡亲的表妹,而且正当适嫁的时候。   顾长青闻言,面不露色,道:“姑母的意思,儿子自然明白。两家亲上加亲无疑是一段佳话,然.......太子不成器,三殿下未必没有问鼎的机会,这个节骨眼上,咱们顾家还是不要招风的好。长公主身份高贵,又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她若下嫁顾家,旁人会怎么看?”   极为平淡的一席话将承恩伯堵的哑口无言。   顾长青做事一向小心谨慎,就是在锦衣卫的官位也不迟迟不肯升迁,以他的资历再往上爬是很容易的事。   他是为了避嫌。   这时,顾长青又道:“长公主心仪萧翼,这是众人皆知的事,父亲总不能让我当个冤大头,娶一个心系旁人的女子回来。”   这话同样让承恩伯挑不出毛病,他沉吟了一声,道:“你言之有理,为父今日入宫就跟你姑母坦白。但你也该娶妻了!长梅在你下面,你若一日不定下婚事,他也不好说亲。”   顾长青却道:“父亲何必在意这些虚礼,我不过是.....一时间没有成家的心思。至于长梅,眼下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晋江书院的老夫子家中的嫡长女----晋晓悠堪为良配,又曾与长梅结识,父亲不妨让母亲着人去晋家问问情况。”   晋晓悠回绝了与许墨的婚事,这一拖就是三年,再不出阁就成了老姑娘了。但晋家的姑娘总归不愁嫁的,关键就看她愿不愿意了。   承恩伯点了点头:“也好,你们兄弟两人,总得有一人先成婚。长青啊,你虽公务繁忙,但婚姻大事也不得再拖了,为父为会给你留意的。”   顾长青缄默不语,低垂着眼眸喝了几口茶。他彼时对婚事从不在意,娶谁不都是一样?但现如今.......却不想将就了。   没有心仪的.......姑娘,还不如孤身一人。   *   顾长青给的金创药效果极好,崔洛用过之后,一夜醒来,手腕上的红痕几乎是看不见了。   她暂时弄不清顾长青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这样的小人物也不值得他格外照顾。   崔洛想着要与顾长青见上一面。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他都不来质问她了,她总不能自己不打自招吧?!   崔洛照样每隔五日去一次内书馆教书,除了中公之外,她跟一帮小太监都渐渐熟悉了。   在内书馆的日子变得游刃有余,这些小太监皆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若非生活所迫,谁又会断了子孙/根来做阉人呢?其实,他们本质都不坏,只是日后各侍其主,为了他们的主子做事罢了。   崔洛总觉得有人盯着她,从内书馆出来时,这种感觉更是强烈,可她当她回过头,却看不到任何人在窥视。   这要命的疑心病!   暗自腹诽一句,沐白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这人虽长的眉清目秀,看上起是个极为正经的人。但也仅限于看上去!   “大师兄,你......”崔洛可能有些杯弓蛇影,她不太喜欢惊吓。   沐白拉着她就走,两人还是在一处槐树下站定,从背后看依旧鬼鬼祟祟。   “小师弟,你的法子的确管用。我上回提及的那位富家公子已经开始苦读了。”沐白冲着崔洛猛地挑了几下眉。   上回,吴甄剑的事是他封的口。   按理说,崔洛欠他一个人情,而且沐白不会平白无故来跟她说这些,她主动问:“大师兄,那你找我还有什么事?”   沐白就喜欢崔洛的聪明样儿:“不瞒你说,那位富家公子身份特殊,光是读书是远远不够的,你看......如何能让他对六艺也感兴趣?”   又是为了朱明辰!   崔洛想都没想,道:“大师兄不妨试试找几个年纪相仿的太监,或是其他富家子弟作陪。他一人如何能对六艺感兴趣?长梅便是如此,只要有其他同窗在侧,他便能学的更快。”   朱明辰身边也有侍读,但这些人多半精通六艺,早有功名在身。朱明辰被这一群人盯着,自然没有学习的动力。   沐白恍然大悟,一手搭在崔洛的肩上,只觉这小师弟越看越顺眼,他早就将几年前灯谜大赛的‘屈辱’抛之脑后了。   沐白夸张的赞许道:“崔洛啊,你不愧是我的小师弟!”   崔洛:“.........”所以,到底夸了谁?   沐白临走之前,反复叮嘱了崔洛:“你记住了,见到汪厂公就避远点,他不是好人!”   崔洛点头如捣蒜:“......哦。”也不知道汪直对沐白做过什么?能让他这般记恨。   崔洛随后也要离开,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崔洛这一次转身却见顾长青正站在远处直直的看着这边。   崔洛只觉一阵毛骨悚然   她内心针扎一番,还是朝着顾长青的方向走了过来。   顾长青身上穿的是常服,绣春刀也没带,负手而立时,仍给人一股子威压之感。   他肯定不会是路过的。   崔洛内心哀叹,表面却咧出两排亮白的玉米牙:“表哥!真巧。我正要回国子监,你呢?”   她还敢主动上前跟他说话!   桃花村那样穷山恶水的地方怎么就养出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   “当教书先生很过瘾?”顾长青没来由的冒出了一句。   崔洛暂时不知他今日的目的,点头道:“尚可!”   顾长青高高在上盯着她秀气的眉目,“既然如此,我倒是可以引荐你去晋江书院教书。你也不必继续参加科举,有些人天生不适合入仕为官,你懂么?”   果然来了!   他终究还是猜到了!   所以,这便是给她的后路?   不得不说,顾长青这个表哥当的很称职。他提出的意见也是为了她好。   当了晋江书院的教书先生,她大约可以一辈子安枕无忧了吧?难不成她最后还得‘娶妻生子’?   查不出是谁生生世世置她于死地,她怎么就没法安心‘苟活’呢!   且不说崔洛自己的意愿,崔家的期盼也是希望她能够考取功名,光耀祖宗。她去当一个教书先生算是逃避吧?   崔洛很感激顾长青没有点破,她笑道:“我总不能一辈子教人识字念书。”她的确要入仕,待一切大白之后,也不是不可以隐退。届时再从族中过继一个男孩过来,也算是圆了崔老爷子的夙愿了。   她知道终有一天可能会远离这一切,但不是现在。   顾长青蹙了眉,他不懂崔洛一个姑娘家这般好胜做什么?教书先生还不够么!   崔洛这时突然开口问道,“表哥,你要怎样才能保守秘密?我又不能灭了你的口。”   顾长青:“.........”都这个时候了,还说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够早了吧!   顾长青:我没有心仪的姑娘.....我没有心仪的姑娘.......我只是有心仪的假小子! 第69章 斩不断   顾长青这个时候再看崔洛, 已经与往日不一样了。   姑娘家如何伪装,她眉眼之间的清媚掩盖不去, 更何况崔洛随了洛十娘与崔范的长相。他之前只觉得崔洛长的太过秀气, 但这世上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男子,像顾长梅与汪直便是生的比女子还要好看几分的。   他早该怀疑了。   幸而现在知道了也不迟。   顾长青默了默, 四月的春风温和了他的眸光, 这之后直接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想换一种方式活着也不是不可以。”   崔洛苦笑, 顾长青这是来‘拯救’她的么?   她也想远离是非,但前两世的种种至今历历在目, 换一种生活意味着她的一切都将磨灭。崔家也经受不起‘嫡孙’也离家出走!   崔洛婉拒:“不了, 多谢表哥的好意, 我还是想做我自己,能走一步算一步。”她又不是傻子,当然会尽力保全崔家。   跟顾长青如此正经的说话, 崔洛还真是有些不太习惯,但见对方眼神认真, 她便知道顾长青是在给她机会。   至于他会不会揭穿她,崔洛并不能笃定,她又道:“表哥不会说出去的吧?”   这回轮到顾长青无意识的苦笑了。   崔洛一怔, 她还从未见他笑过。   顾长青:“你是我从杭州带回来的,你说我会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   崔洛又是一怔,她怎会知道?!   但崔洛天生脸皮厚,“多谢表哥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出卖我。”   顾长青还想说些什么,他今天难得休假一日,不知不觉就到了内书馆,跟崔洛说了这一番话。   可能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径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左右环视了一遭之后,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丢下一句,他便朝着夕阳与地平线交织的地方扬长而去。身后一道长长的影子,竟孤独冷傲。   崔洛呆了一会,试想了顾长青今后会做出的种种可能,最后得出结论:无论如何,都没法将他灭口,那便这样了吧。   一辆马车停在了崔洛几丈远处,她当即醒过神。   怎么又来了一个!   萧翼的脸色似乎不太好,隔着半垂的薄纱帘,即道:“上车!”   崔洛很想反抗,但那无疑是浪费力气。而且她今天是得去一趟侯府看看洛十娘了。   崔洛上了马车,近距离一看萧翼,发现他岂止是心情欠佳,根本就是愠怒之中,她又是一阵苦笑:“娘生了新弟弟,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的。咱两一样,继兄何必给我脸色看。”   “!!!”萧翼快被她给气死了。   在她心里,他就这点肚量?   洛十娘别说生一个儿子,她就是生上三四个,也不足以撼动他在长兴侯府的地位!退一步说,荣华权势已经不是他毕生所求的东西了。   其实,崔洛此刻的心情有些微妙。   萧翼是她的继兄,这无非是口头上随意说说罢了。但二人如今有了一层更为密切的关系。   她和萧翼有了一个共同的弟弟!今后再也斩不断干系了。   无论过了几世,这感觉依旧未曾变过,好生诡谲。   见萧翼不说话,崔洛问:“侯爷不在京城,那....新弟弟的名字可取了?”   洛十娘有孕的时候,萧谨严已经去了大同。他本要赶在年前回京,又逢宣府总兵暴亡,朝廷没有下派合适的总兵之前,他不得不身顾两处要塞。   是以,才至没有来得及回来给孩子取名。   萧翼道:“恩,是洛姨取的,名为萧捷,是大战告捷的寓意。”   洛十娘跟萧谨严定情之后,识了不少字,她进了侯府更不用像以往一样操劳,读书识字成了她的日常。能取一个想像的名字也不例外。   不过,‘萧捷’二字,勉强还算得体。   车厢内陷入一时的沉默,萧翼眉头紧蹙,顾长青知道了崔洛的身份,这无疑是一个危险。但顾长青并没有下一步的任何举动,这同样让萧翼甚为不悦。他曾怀疑过是顾长青对崔洛下的手,但她出事后不久,顾长青就葬身在了一场大火之中。萧翼想找顾长青对质,也无从查起。   到底是谁非杀她不可?   萧翼满腹愁疑时,却见面前这人悠闲自得。   崔洛摸了摸腰上的荷包,憨憨道:“哎呀,继兄,你看我只顾着在内书馆教书,却是忘了给新弟弟备见面礼了。反正你那里奇珍异宝多的是,不如先借我一件?”   这话很耳熟。   萧翼唇角抽了一下,上次是谁从他手上要了见面礼过去的?那件没还,现在又借?   可他不借还能怎样?   “恩。”萧翼面色如常的应了一声,右掌握成拳的时候,却发出关节活动的声音。   崔洛:“.....继兄?你这是干什么?”   萧翼:“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崔洛:“........”她识时务的闭嘴了。萧翼跟顾长青不一样。顾长青识破了崔她的身份,没有丝毫玩弄她的意思。但萧翼却装作不知道,还跟她次次演戏。   既然如此,她便配合一下吧。   长信侯府今日高朋满座,小公子洗三礼办的也很隆重,酒席从晌午开到傍晚还没有停歇。   崔洛先跟着萧翼去了他的书房‘淘宝贝’,她挑来挑去就选了一件翠玉的吊坠,是福娃抱桃的形状,做工极为细致,能看清福娃的眉眼,十分可爱。   “就这件吧,继兄以为如何?”崔洛问萧翼的意见。   萧翼对送什么见面礼没有任何兴趣,他道:“挑两件吧,我也没有备礼。”   崔洛窃笑,递了一个‘我懂得’眼神过去,道:“看吧,继兄跟我是一个心思,都不喜欢新弟弟。”   “.........”萧翼可没这么说,他也是盼着萧家能够开枝散叶的,洛十娘生了孩子,是侯府的大喜之事,也能解了萧老太君的苦闷。   崔洛不过是开个玩笑,当她看到萧捷时,小东西已经是个粉白可人的小胖子了,看样子养的很好,洛十娘亦然,如今愈发丰腴光泽,俨然就是个富家太太的模样。   就连崔洛也时常感叹洛十娘的好命。   崔洛从奶娘怀里抱过萧捷,女子可能天性喜欢孩子,她活了三辈子也没当成母亲,可谓是最为失败的女子。这时怀抱萧捷,喜欢的爱不释手,至于之前没有备见面礼,她倒也觉得无所谓。萧捷出生在侯府,他哪里需要那些东西!   崔洛逗着孩子玩了一会,道:“娘,弟弟长像您。”   洛十娘却不这么认为:“是么?可老太君却说你弟弟和你继兄幼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崔洛转过头:“娘,您说什么大实话!”   洛十娘:“.....洛儿啊,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心里有些愧对崔洛,对她言听计从。   崔洛也属‘外男’,不宜在洛十娘房里久留,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身上的那淡淡的奶香味一直持续不散。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大黑,崔洛也该回书院了。   萧翼好不容易将她抓了过来,怎会让她走?   崔洛一走出洛十娘的院子,就被萧翼的人重新带到他的书房。   她来侯府之前没有用饭,这个时候正当饿着,又闻筵席处的酒香四溢,她此刻一心想着吃酒。   没想到萧翼单独给她开了一席,硕大的红木桌案上没有任何笔墨纸砚,倒是摆了七八样精致的菜肴,外加一壶小酒,各自的杯盏都已经倒满,映着烛火的颜色,略显微光。   “坐吧。”他指了指对面的东坡椅道。   崔洛落座后,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但他只是吃菜喝酒。崔洛便也不客气,挑着自己喜欢的吃了几口。   她点到为止,只是吃了半饱。   这些年都是保持着这个习惯,已经习以为常。   萧翼却不满意她这样苛待自己,给她夹了狮子头和一整只鸡腿,“想饿死么?吃一顿罢了,长不了多少!”   崔洛终是没忍住,她对钱财权势的热衷并不大,但对美食......那叫一个流连忘返。   少顷,门外有人敲了两声,“表哥,你在么?”   是张素素的声音。   这都已经天黑了,她一个姑娘家却来敲男子的书房,就算她在侯府住了多年,又与萧翼是表亲,这个做法也有欠妥当。   崔洛扇了扇浓密的睫毛,瞟了一眼萧翼。   萧翼知道她在想什么,对着门外道:“何事?”   张素素及笄几年了,萧翼一直没有给她明确的说法,她自己也心急。就算有萧老太君担保,也没人能阻挡的了萧翼的想法。   张素素将一切都寄托在了萧翼身上。她从幼时起,张氏就告诉过她,她将来的夫君是萧翼。而且这个男人的确是她所期盼,所爱慕的。   萧翼一直不喜欢她,她就静静的等着。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之后自然就有了情义了。   张素素尚自推开了门,她知道崔洛在里面,偏要进来看个清楚。   她不止一次看到萧翼和崔洛在一块,女子的敏感性是极高的,她在萧翼的眼睛里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只要有崔洛这个人在,萧翼才会给人感觉有人情味。   他对待旁人皆是敷衍了事的。   屋内气氛凝滞,崔洛想离开,却闻萧翼道:“你进来干什么?没看到我在待客?”萧翼待人一贯面带笑意,这算是口吻冷漠了。   张素素表情尴尬,反复看了看萧翼,这之后又看向崔洛。萧翼迟迟不给她说法,也不娶旁人,这已经让人很疑惑了,他却待自己的继弟格外不同。张素素是个受过正统家教的女子,不会刻意往那些猥/琐的事上面去想,她更不愿意将萧翼归为那种不入流的人。但此时此刻,张素素就是打心底的排斥崔洛。   继弟又怎样?她还是萧翼的嫡亲表妹呢!   “表哥,我大哥明日来京,我就是想问问你可有空闲?”张素素上面还有一个同胞的哥哥----张谦,也算是金陵名公子,他与萧翼同龄,早年就已经娶妻生子,只可惜原配妻子生产时血崩而死了,至今没有娶续弦,后院倒是有几房妾室。   表亲难得来一次,萧翼按理说是该去迎接的。   但张谦这么多年都不怎么来京城,这次过来估计是为了自家妹子做主的。   萧翼蹙眉:“近日无空,我让管家去渡口接人即是。”   张素素这下彻底僵住了,崔洛也是被萧翼打败,这人当真一点不会怜香惜玉。她再待下去怕是要被张素素的眼神给盯死。   这时,侯府小厮在门外道:“世子爷,崔家来人,说要接崔少爷回去。”   崔洛长叹了一口气,内心将李镐狠狠夸了一遍。   她起身道:“继兄,张姑娘,我先走了,你二位慢聊。”她一路信步,走的极快。   萧翼看着崔洛如临大敌似的,一路快步而走的背影,闷声又灌了一杯酒,之后也起身离开。   张素素本是大家闺秀的气度,言行举止找不出任何瑕疵,她以为萧翼会喜欢这样的。但她这些年熬下来,她实在等不及了,突然挡在了萧翼的面前,吱吱唔唔道:“我.....我想跟你说会话。”   萧翼不是个多情的人,他原先就是只顾家族前程的城府之人,人生中大多数时间都在不停的算计旁人,谋权获利。   他将所有柔情无意识中给了一人,其他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萧翼没有碰触张素素,只道:“去金陵张家提亲的贵公子不在少数,你考虑考虑早日出阁。这次你兄长过来,正好领你回去。”   张素素一双美眸睁大:“表哥.....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一开始是张氏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长信侯府这等荣耀,张家要是能与萧家结亲,必定对张家有助力,到后来张素素的确钟情于萧翼。   但萧翼从头到尾都不曾想过娶她。   有些事情连解释的必要也没有了,萧翼从一开始就是避让着张氏母女二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不欲结亲的。   所以......这又能怪谁。   张素素挡在门口,萧翼便从偏门离开。   这厢,崔洛刚走到侯府照壁处,就见李镐一脸焦急道:“少爷,不好了,家中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   春天真的来了,姑娘们快来灌溉吧,听说勤奋灌溉的可以提升颜值哦! 第70章 婚事定   四月的晚风卷着淡淡桃花的气息迎面吹了过来, 像极了她的味道。   侯府上宾客渐散,喧嚣终于归为安静。   屋廊下的红绉纱灯笼很有规律的摇曳着, 萧翼只觉一阵胸口绞痛, 这才察觉是又忘了呼吸了。这个习惯从她死后就养成了。   顾长青,朱明礼, 汪直......甚至于宫里的顾贵妃, 他将所有人都怀疑了一个遍,乃至新帝!   如今这些人依旧不能排除嫌疑。顾长青知道了她的女儿身, 又迟迟没有揭穿,他难道就不怕崔洛日后会连累了承恩伯府?   顾长青对她好像也不太一样吧?   夜幕垂, 放眼整座侯府, 亦是繁华依旧。但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 萧翼知道只要他想要,再高的权势也迟早会落入掌中。可人心这种东西却是只能奢望,不能强求。   彼时, 他花空了心思去弥补之前对她的种种所作所为。强势霸道,亦或是甜言蜜语, 都不曾管用。   她对他而言,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触手所及, 只一片虚妄。   现在这样不近不远的距离,恰到好处的纠缠,她倒是能老实一会,安静的待在他身边了。   萧翼无意识的笑了笑, 有些苍凉。怪谁呢?他自己也不是个好人,曾以为权势在手,能让一切低头,她却那样冷傲的如高岭之花,就是不肯求他。   暗处有一人影悄然靠近。   来人是古月。   萧翼没有开口,但古月已经习惯性的知道,主子找她肯定是与崔洛有关的事。安插在崔家的暗卫都不是简单的手下,崔府家长里短的小事还是能查的十分清楚的。   未及萧翼开口,古月离着他三四步远的地方,微微低头,恭敬的汇报道:“崔家柳氏伙同商铺张鳏夫偷窃崔家银子,这二人好了有些年头了,背地里拿了崔家不少东西,前不久才被崔少爷发现。但.....崔少爷似乎是为了遮住家丑,只是将那柳氏关在柴房,鳏夫也被驱逐出了崔家商铺。没成想张鳏夫为了报复崔家,将柳氏悄悄给弄了出去,这二人在外面四处散布谣言,说崔少爷根本不是崔家的血脉,是夫人与侯爷早有首尾生下的孽种......”   古月一口气汇报完毕。   过了少顷,萧翼低沉中略带着暗哑的声音才响起:“你安插的人这点事都办不好?如何能让张鳏夫救了柳氏出去?!”   古月立即打起了万分精神,她道:“属下.....只以为盯着崔家主要几人就行了,谁知道那柳氏如此不守妇道。这事是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古月的头更低了。   又过了一会,萧翼才道:“杀!”只此一字。   古月也知柳氏和张鳏夫是死定了,污蔑了崔少爷不说,就连长信侯府,他们也敢帮弄是非?   这不是马不停蹄的找死么?   “处理干净了,不得让她看出来!”萧翼最后吩咐了一句,转身往外院而去,大约是要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入宫。   古月总觉得主子今日有些古怪,她本也可以从侯府正门出去,想了想还是越墙走了。   *   崔洛在回去的路上,李镐便将一切告之了她,并道:“老太爷正当气头上,但那张鳏夫将柳氏藏了起来,府上人一时寻不到人。”顿了顿,李镐又道:“大少爷,老太爷和老夫人没有半分怀疑您的出身,您别往心里去。”   崔洛正神游在外。   柳氏前两世都是死的蹊跷,但却没有今日这一茬子事,她跟那个情/夫也是胆子够肥的!   隐约之中,崔洛觉得柳氏的命估计也不长了。   正当月初,官道上昏暗不明,崔洛回到大兴钱庄已经快要天明了。崔家阖府上下皆处于一片愤怒当中。   柳氏与张鳏夫狼狈为奸,搅的崔家各处铺子都经营不善,更重要的是败坏了崔家的名声。府上的老人但凡是见过崔范的,都知道崔洛必定是崔家的血脉。她体格虽然消瘦,但相貌上有三分随了崔范。   崔洛先去老太爷院子里看望他老人家。   崔老太爷见嫡孙这一月似乎长高了不少,加之又去了内书馆教书,将来前途一片大好,他欣慰之余又内疚道:“这事还要怪我太过心慈手软了。若不是为了你长姐,我上次也不会阻碍你惩戒柳氏!”   崔洛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国子监,以及和顾长青,萧翼‘捉迷藏’上面,上回虽然对柳氏起疑了,却没有追究到底。   她已十五了,祖父祖母年事已高,她是时候担起崔家的重担了!   “祖父千万别这么说,您心善,好人自会有好报。家中的事就先交给孙儿吧,您好生歇着。”崔洛宽慰道。   崔老太爷慈祥的笑了笑,转瞬间眸色突然转为冰冷:“不用再顾及你长姐了,崔家再疼惜她,也就是个庶女!你若真要处理此事,休要再对柳氏手下留情!”   若是换做旁人家中,柳氏这样的人铁定要浸猪笼示众的,根本没有活路。   崔洛点了点头,她去前厅随意用了早饭。还没到辰时,大兴县衙的差役就抬着尸首找上门了。   经一番询问,果不其然,正如崔洛所料,柳氏死了。   是与张鳏夫在昨夜双双淹死的!   所以说,是长信侯下的手?不对!他根本不在京城。   那么就是萧翼了?   否则长信侯府谁还会对柳氏动了杀念?洛十娘是连只鸡都不敢杀的人,她是不可能对柳氏下手的。   萧翼.......他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事?   崔家的管事嫌晦气,让人将两具尸首拖到荒地随便抛了喂野狗。崔洛却制止了管事,她上前细细检查了柳氏与张鳏夫的口鼻,里侧却不见明显的污泥。   这就怪了。   如果是淹死的,死者在濒临死亡之前必定拼命挣扎,内腔与肺部不可能干干净净。   也就是说人是被杀之后再抛/尸,之后凶手又制造了淹死的假相。   衙门里的仵作不可能发现不了这一点........   再往下深究,就有些细思恐极了!   崔洛站起身,让下人取了盐水过来净手,吩咐了下去:“去城东萧家通知长姐,就说柳姨娘落水失足了。这两具尸首......送去野外烧了吧!”   崔洛镇定自若,不像是面对尸首时该有的样子,况且她才十五岁,看上去比同龄的人都要稚嫩。   管事虽觉得柳氏死不足惜,但又觉得大少爷这个做法没有不妥之处,归根到底崔家的名声要紧,“那老奴这就去吧!”   崔洛一夜未睡,李镐想提醒崔洛先去休息,她这时却几乎是冷喝,道:“来人,将近三年来崔家新雇的帮佣与下人统统给我叫过来!另外,有卖身契的也不例外!”   萧翼怎会这么快就对柳氏和张鳏夫下手了?   以他的做派,怕是早就将崔家上下摸了个透了吧!   她回京三年了,那么他呢?他又回来几年了?   待下人一一站在庭院中时,崔洛上前亲自检查。轮到一高个年轻时,她突然让他伸出手给她看。   那人没有犹豫,一切都照做,态度毕恭毕敬,且无半分紧张之色,表面上看上去与寻常家丁没什么区别。   崔洛看了看这人的手掌,冷笑道:“你不是帐房的先生么?告诉我这掌心的几道伤疤是怎么来的?这可是利器所伤,非刀剑不能及,别告诉我你是被算盘给划的?!”   墨蓝色长袍的男子愣了愣,古月之前将他安排在帐房便是为了影藏身份,他处处小心,在崔家近乎不怎么说话,面对此情此景,只能装聋作哑了。   若是被识破了身份,怕是主子不会饶恕!   崔洛将男子单独了拉了出来。   这之后又陆陆续续揪出三人,其中一人是崔老太太身边的针线丫头。这丫头看着娇小,但胳膊上坚实坚硬,手掌颇大,很快就被崔洛识破。   好你个萧翼!   在崔家安插人又是什么意思!   “来人,将这三人捆绑了给我送到长信侯府去,就说是本少爷拜托继兄调//教的下人,什么时候调//教好了,再给我送回来!”崔洛站在中庭的回廊之中,朗声吩咐了下去,气势真有几分少当家的感觉了。   李镐疑惑不解的走了过来:“大少爷,您这是要......”他不太明白崔洛的意思。   崔洛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问那么多,照着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李镐点了点头,只觉曾今的青梅离他越来越远了,他二人之间终于隔了一条永远也不可能跨越的鸿沟。但如今他还能偶尔看到她,替她办事,这便就足以。   别说是李镐了,崔家管事与崔老爷子等人也是不明其意,但崔老太爷的意思是让崔洛全权做主。   老太爷此举让崔府上下都看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今后崔家就是大少爷说了算了。   这一日黄昏未至,李镐就将萧翼安插的人大张旗鼓的送到了长信侯府。这个时候萧翼并不在府上。但他在宫里就听闻了消息。   以至于萧翼正要出宫之时,一贯的笑面如风的样子不复可见了,迎面而来的沐白正要跟他打招呼,却是被萧翼撞了肩头,险些步子不稳。   沐白难得看到萧翼被人气成这样,他看着萧翼的背景在宫道上快速远去,不由得心情大好。   “老白,你在笑什么?萧大人有什么可笑的地方?说来让杂家也笑笑。”汪直不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   沐白当即右移,势必要跟他拉远距离:“我怎会知道?!”   汪直也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实在没看出名堂出来,这时话锋一转,道:“皇上近日大力褒奖了太子殿下,老白你身为少傅功不可没,杂家看好你哦!”   沐白打了个机灵,撇开汪直凑过来的兰花指,一脸嫌弃的转身就走。   太子浪子回头可不是他的功劳,看来改日得请小师弟喝顿酒。   *   顾长梅在伯府大门口就堵住了顾长青,他神色慌忙,开口即道:“大哥,你快帮帮我!父亲母亲给我说亲了!”   顾长青只是随意斜睨了他一眼,脚下没有驻足,继续往影壁走去,“你是该定亲了!”崔洛那样的女子,绝对不适合顾长梅!   况且,顾长青直接怀疑顾长梅他是不是.......根本不知情!   晋晓悠已经到了非嫁不可的年纪了,承恩伯府上门提亲时,晋家那边很快就松了口。两家眼看就要交换庚帖了。   顾长梅以为顾长青是他最后的希望,又道:“大哥!你不知道那晋小姐......除了写诗做赋,其余一概不会,着实无趣,我怎能娶她!”   顾长青没说话,顾长梅就一路跟到了庭院:“大哥,你帮我去父亲母亲那里说说,只要你开口,他们不会逼我的。”   顾长青一路缄默,他推门而入,将绣春刀放在桌案上,顺势就落座。在他眼中,顾长梅的婚事迫在眉睫,“婚姻大事,岂是你自己能做主的!晋家小姐蕙质兰心,配你绰绰有余!行了,你回去吧,这件事没得商量。”   顾长梅傻愣住了,他才几日没有回府,这一回来自己跟就旁人订了婚事。他怎么跟崔洛交代?!   此时此刻,他脑中头一桩大事,便是崔洛将如何看他?会不会疏远他?   顾长梅一屁股坐在圆杌上,一脸愁容惨淡:“我为何非要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假若崔洛是女儿家就好了,那我一定娶她过门!”   顾长青正要倒茶的手顿在了半空,默了默,心头像被什么重物敲击了一声,半晌才道:“够了!”他腾的站了起来。   这个反应有些过大,顾长梅不解的看着他:“.......大哥?你这次真的不帮我?”   顾长青胸腔内一股莫名的情绪不知如何发泄,他极力调整之后,语气恢复平缓:“你总该要成亲的!回去吧,休要再闹!”连他都看不懂崔洛,何况是顾长梅!   作者有话要说:  顾长梅:听说我被定亲了.......   顾长青:恩! 第71章 昨日梦   顾长梅没有求到‘援助’, 铁了心打算赖着不走了。   顾长青也不是非为难他不可,但崔洛无论是男是女, 都不可能和他喜结连理的!而且......顾长青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 就直接回绝了顾长梅的请求,直言道:“不娶晋家小姐也会有旁人家的姑娘!你趁早断了别的心思。”   这话可谓直击要害了。   顾长梅愣住, 那双桃花眼从潋滟变成失神。   大哥说的没错, 他的确得趁早断了不该有的心思,就算他自己不娶妻, 崔洛有朝一日也要成家立业的,他总不能一辈子拽着她不放了!   顾长梅已经快有顾长青高大了, 此刻低垂着脑袋, 发髻上玉扣歪斜, 整个人显得颓唐又无助。   终于,他开始不再隐瞒,袒露心扉, 道:“大哥.....我可能病了。”   顾长青剑眉紧蹙,几乎成了一个‘川’字, 他不太想听顾长梅说下去,因为他就算不开口,顾长青也知道他会说什么。   顾长梅憋了几年的小心思, 在遇到人生难题时,已经忍不住了,他道:“我大概是断袖!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果不其然,顾长青就知道他会这么想!   其实, 又何止是他一人想入岔道了,他自己不是也险些就......   顾长青打断了自己的所有臆想,他肩上的重担促使他没有资格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顾长青广袖用力一挥,带动的疾风扇动了烛台上的火烛,他努力耐着性子,道:“休要胡说八道!你屋里收了那么些丫头,你怎会是断袖!这事.....与你无关,今后离崔洛远些!”   顾长梅委屈的不行,他仰望着站在他不远处的大哥,那种无助之感没有得到任何的解脱。   他房里的那些丫头,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不让见崔洛?   那他还不如一辈子不娶呢!   顾长梅这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道:“大哥,那你怎么不成婚?你都二十三了,就算要成亲,也是你先!”   关于这个问题,顾长青不打算跟顾长梅解释。   想跟承恩伯结亲的高门大户比比皆是。顾长梅身为嫡次子,可以随意挑选一个适宜的女子成婚,但是他不行!顾贵妃也不会允许他娶一个家族势力对朱明礼没有任何助力的女子。   从顾贵妃入宫得宠那日起,顾家就注定了成为棋子。而他顾长青亦然。   他既是不想娶,同时也因为暂时没有遇到合适的!   “胡说八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顾长青开始逐客了,他是看着顾长梅长大的,知道他对一件事情的热衷不会超过一个月,想来时间久了,他会释怀的。但似乎他对崔洛的热情已经持续了几年了。这让顾长青有些烦躁。   顾长梅感觉这两日天都快塌了。   不过他也知道娶妻是迟早的事,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将来崔洛身边也会有别的女子相陪吧?   最后,顾长梅是带着一腔悲切走出了屋子。   待他离开之后,过了良久,顾长青才去了净房沐浴,内室的安神香腾起一圈圈的白烟,渐渐上移,最终化作虚无缥缈的阵阵白雾,片刻,消散不见。   在人前,顾长青几乎是个刀枪不入,且性子极为孤冷独立的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最不期盼的就是这样安静到了心跳可闻的长夜。   那个周而复始的梦魇一直跟着他,伴随着他渡过这么多年,他甚至于找过得道的大师,还亲自去了一趟长洲找道衍,结果都是不了了之。   这也是为何顾长青手握生杀之权,却从未害人性命的缘故,他以为定是前世作孽太多,以至今生不得安稳。   夜很长,顾长青终是阖上了眼。   解梦一说太过故弄玄乎,他从来都不信的。   -------   漫天的火光刺得眼球火辣的生疼。   烟熏火燎之下,顾长青却察觉不到任何的痛苦,又或者怎样的痛好像都不及那日。   以他的身手,本可以趁着火势逃出去,可逃出去之后呢?又能怎样?   顾长青这个时候突然释然了,什么家族使命,个人前程,阴谋阳谋,都可以不管不顾了。   且就这般闭上眼吧。   一阵疾风吹了过来,顾长青面前突然站着一个华服美妇,他似乎很厌烦此人,就连开口说话都嫌多余。   “长青,你就这么想死?!我不准你死!就算是死,你也只能跟我一切去死!”这美妇歇斯利底的吼叫,手中还抓着一只燃烧的正旺的火把。   顾长青薄凉的唇突然扬起,无声的笑了。   他这辈子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从头到尾都是在为别人而活,难得想为自己一次,老天却连最后的机会都不愿意奢侈给他。   大火来势汹汹,迅速蔓延,如腾起的火龙,欲要吞噬一切。   -------   胸口一阵窒息,顾长青猛然间从梦魇中醒来。梦中的人总是模糊不清的,他不知道那撒泼的美妇是谁。但能如此靠近他的人,除了他将来的妻子还能有谁?   很明显他极为不喜欢梦中的女子,这也是顾长青迟迟不欲娶妻的另一个原因。   一开始他将这个梦视作无稽之谈,但时间久了,日复一日之后,就算不愿意相信也难了。   “你到底是谁?!”他坐在床榻上,一手搭在膝头,大滴的汗珠顺着削挺的脸颊落了下来,他兀自低语了一句。   夜依旧很长,仿佛没有尽头的等着破晓........   *   到了五月,每日都要洗澡了。这对崔洛而言又是一个难处。   之前借着每次去内书馆的机会,她会寻了时机回大兴一趟,亦或是找个客栈洗漱一番。但总不能每日都如此。   等到同寝的几人都入睡了,才勉强打了水擦拭。这个习惯也是从晋江书院就养成的。故此,崔洛此举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等入了夏,她便借口身子不虞,回崔家休假一阵子,熬过了盛暑,日子就能好过多了。   胸口处的胀痛愈发明显,崔洛不得不将裹胸布扯开了一些。借着净房内昏暗的光线,她低头往看了看,顿时愁眉苦展。   这个时候有些痛恨洛十娘的丰腴,崔洛集父母优点于一身,很显然该继承的地方一点也没落下。   擦拭的过程疼的‘嘶嘶’低//吟。   顾长梅顺着光线走了过来:“崔洛?”他唤了一声。   崔洛猛然间一惊,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包好,当顾长梅的影子投射在脚下时,她抱着一堆换下的束胸和衣裳,道:“.....长梅,你怎么还不睡?”   顾长梅见她依旧清瘦,一点也不像他,都已经快是成年男子的体格了,他心疼崔洛,道:“这脏衣物交给我吧,我明日帮你洗。”   崔洛抱着衣裳,不动声色的避开了顾长梅的手:“你怎会洗衣服?明日李镐会过来,我让他带回去给婆子洗。”   崔洛在院外置办了一处房舍,又从人牙子手上买了两个手脚灵活的小丫头,她贴身的衣裳和月事所用的东西,都是李镐吩咐这两人准备的。   至今,那两个丫头还不知道自己被谁买了,崔洛也从未去过。   顾长梅讪了讪,他的确不会洗衣裳,他自己换下的脏衣物也是成堆的送往伯府去洗的。   顾长梅上了榻之后,还望着崔洛这边,终于开口:“崔洛,我.....我要成亲了。”说出这话,如释重负的同时,又在期待着什么。   但这话一出,王宗耀,裴子信和许墨也先后吃了一惊。   王宗耀问:“长梅,你要娶哪家的姑娘?我怎么还没听你说过?”   裴子信也好奇,但他一心放在四个月后的秋闱上,只是默默的听着,没有说话。   顾长梅想听听崔洛怎么说,却见她笑了,即便是光线昏暗,也是极为好看的,像那山花灿烂。   “是么?这是好事啊,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崔洛笑道。   顾长梅对崔洛的这个反应很是失望,他庆幸这个时候屋内没有点灯,否则他该如何隐藏眸中的异色?!身子恢复平躺,他望着屋顶的横梁呆了片刻:“今年年底.......是晋晓悠。”   这时,崔洛,王宗耀和裴子信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许墨。   许墨是个心高气傲的,当年晋晓悠拒了亲事的确让他备为尴尬,但他不是一个纠结于儿女情长的人,而且他跟晋晓悠连见都没见过一面,哪里来的情?!   许墨觉得众人眼神里透着同情,就算是光线不明,他也受不了这种可怜他的眼神,当即朗声道:“长梅,那我可要恭喜你了。我家中也替我定了亲,婚期也在年底,咱们寝房这算是双喜临门呢!”   许墨到底说了什么,顾长梅已经听不见了,他闭着眼,仿佛耳闻江河绝提,目睹万物枯萎的失落。   崔洛却在想别的事。   这些人.......一个都没睡着?!   是她太大意了!   看来得提前跟司业大人请假。为此她不得不事先写几篇文章交给林老,有了林老的首肯,司业大人那边才更容易放过她。   如今,崔洛已经从最等级最低的地方晋升到了诚心堂。   国子监的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六间大学堂是按照等级来划分的。   凡是四书学得很好的,但是还没有学习五经的,一般都是在在正义、崇志、广业里面学习。一年半之后,考试合格的,文章写得好的,升到修道、诚心,再一年半,四书五经二十四史都学会了,精通了,文章写得更好了,就到率性去继续学习。而直到进入率性,这之后士子们就要开始采取几分的形式来考核了。   可以说是非常的先进。   当然了,有些天资出众的,根本不用等上这么长的时间。像沐白当年,便是直接从正义堂跨到了广业堂。   崔洛继沐白之后成了林老的第二个天资卓然的学生。   积分也是按照考试来评判的。国子监的积分分为一分、半分与零分。文章的文笔好,阐发在理,一分;在理但是文章不好,半分;既不在理,写得又差,零分。一年之内积满八分为及格;不及格的就继续学习,但是算你肄业。   三日后,崔洛就提了一坛陈年的花雕去见了林老。当然了,她主要是为了送文章过去。   林老当日就帮着崔洛向司业大人打了招呼,崔洛晌午就顺利离开了书院。   她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先整顿了崔家各处的铺子,掌柜也都换了自己信任的人。   就这样歇到了荷花盛开的六月。   这一日,长信侯府着人过来请崔洛过去一趟,说是侯夫人想见她了。   洛十娘已经成了萧缙严的女人,自然不适合再踏足崔家。   崔老太爷的意思,也是让崔洛多与长信侯府走动,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崔洛岂能不明白!   崔洛到侯府时,府上的下人正在四处洒水消暑。   萧捷长的很快,这才两个多月大,却是胖墩墩的一团,崔洛抱在怀里还有些吃力。   洛十娘给崔洛缝制了新裳,道:“洛儿,这两件袍子是同一块料子裁的,你跟你继兄一人一件。”   崔洛随意瞥了一眼,就见小几上摆着两件右衽淡蓝圆领长袍,颜色布料果真一样。   崔洛:“.......辛苦娘了。”她才不会和萧翼穿同样的衣裳!回去就赏给下人!   不愧是血亲,萧捷丝毫不认生,趴在崔洛胸口,十分乖巧。   崔洛抱着软白胖的小团子在院子里乘凉,这时萧翼走了过来:“他倒是喜欢你,我每次抱着都不依,你我.....还是不一样的。”   崔洛:“......”这话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洛十娘:我做的衣服不好么?侯夫人亲手缝制,童叟无欺!   萧翼:洛姨的手艺相当的好!我喜欢!   崔洛:!!! 第72章 家宴尬   萧翼一只手持扇, 另一只手拎着锦盒,他还没走到跟前, 便道:“二弟不仅文章做得好, 带孩子也颇有天赋。”   崔洛:“........”这人就是故意的,她淡淡一笑, 什么也没说。   萧翼一靠近她, 就闻到一股清淡的女儿香,她再怎么乔转打扮, 这一点始终变不了,否则他上辈子怎会屡次起了疑心!   六月炎夏, 一场暴雨过后, 知了满院啼鸣。   崔洛依旧穿着高领中衣, 素白色的料子衬的她肌肤如雪,白的令人有些难以置信。后脖颈处的碎发微湿,粘在肌肤上形成一种黑白互相应的美。在萧翼眼中竟胜过一切华贵装饰。   萧翼眸色暗沉了下来, 抬起臂膀给她扇风。   立侍在侧的丫鬟婆子吓得目瞪口呆,世子爷何曾伺候过谁?就连萧老太君也不曾有这种待遇。世子爷虽说看着和善, 但其实这些年没有人敢靠近过他。真要是狠起来,会让小儿啼哭。   小团子双眸晶亮的看了看崔洛,这之后好像是伸手去抓扇子, 嘴里吱吱唔唔的,兴/致/勃/勃的玩闹。   萧翼的折扇可不是凡物,自然不会给一个婴孩当玩具,他道:“三弟真是调皮, 你说他是像你?还是像我?”萧翼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喷在了崔洛脸上。   崔洛瞪了萧翼一眼。   他这话的确没错。   萧捷与他二人都有血缘关系,一个同父异母,另一个是同母异父。   但......崔洛知道萧翼是存了心戏弄她。他明明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却还装作不知情,次次与她周旋。这话问的,像是在说他二人的孩子似的。   这人已经狡诈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了!   崔洛道:“三弟现在模样还没长开,我瞧着有些像继兄,但今后就不好说了。想来三弟肯定会越长越好看的。”   蓦的,萧翼唇角微抽了一下:“......呵呵,像你的确更好看。”他罕见了恭维了崔洛一句。   洛十娘从内院出来,远远的看着兄弟三人和睦友善,不由得打心底的高兴。要是侯爷能早日回京就更好了。在她心里,这世上的一切皆是美好的。要是没有崔范另娶一事,她估计还会特意回去照顾崔家二老。   下人端了切好的甜瓜上来,切成薄厚适中的甜瓜成嫩/黄色,甜/汁肉眼可见,单是看着就解暑。   萧翼这时道:“洛姨,这是我特意命人从江南带回来的五十年的南山野人参,您生了三弟身子亏空,不妨多补补。”   堂堂长信侯府的世子爷,竟然也会‘嘴甜’到哄自己的继母开心!   洛十娘哪里身子亏空了?她还能再补么?   崔洛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优势,毕竟她这个‘亲儿子’是空手来的,倒不如一个继子孝顺了。   洛十娘这会子看着萧翼愈发的满意,恨不能视做己出,当即又吩咐了下人去冰窖里取了冰块过来给萧翼降暑。   崔洛:“.........”她都来了侯府好一会儿了,也不见洛十娘这般待她!   崔洛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总感觉被自己的亲娘怠慢了,又好像萧翼取代了她的位置,成了洛十娘最为心疼的‘儿子’!   崔洛表示不服!   萧翼没有逗留多久,此处虽然是外院,但也是洛十娘所居的西苑。西苑分内外院落,是递进的结构,与京城绝大多数的别院修葺的截然不同。萧谨严之前就是住在外院的,与洛十娘成婚后,几乎都是留在内院。   待萧翼离开,洛十娘才提及了今日叫崔洛过来的目的:“洛儿啊,娘有件事要提前告诉你一声。老太君之前本要打算将金陵的表姑娘许配给你继兄。可你继兄不同意,这不,表姑娘回去之后就嫁他人了。其实,老太君今天是打算给你二人说亲的。”   “什么?!”崔洛险些被一口甜瓜给呛住了。但转念一想,萧老太君应该是旁的意思。肯定是给她与萧翼分别说亲。   萧捷已经被奶娘抱走,崔洛大力摇着蒲扇,平静下来之后,又道:“儿子明白了。继兄是该娶妻了,至于我......我会同老太君说明的。”   崔洛的身份是洛十娘最为烦忧的事,以前为了生存没有法子才出此下策,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想更正这个错误,挥退下人之后,洛十娘道:“洛儿啊,侯爷也不知道何时能回京,我打算跟他说明实情,到时候给你安排好后路,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你放心,不管你是男是女,都是娘的心肝儿。以前是娘不好,是娘没用,养不活你......”   正说着,洛十娘就哭了起来。   这个时代女子本就地位低下,洛十娘当初又是独身一人,娘家不认她,崔家也不接纳她。要养活一个孩子着实不易。   崔洛知道洛十娘每次会哭多久,当她消耗了一些体力,崔洛方道:“娘!那些都过去了,我现在挺好的,真的!您可千万别跟侯爷提及我的身份,要不然继兄肯定会拿这件事针对我。您不能看他表面就以为他待我是真心的。其实,继兄这人最有心机。”   洛十娘止了哭泣,十分怀疑的看着崔洛,那双依旧眉/骨天成的水眸一愣也不愣的看着崔洛:“不会吧.....你继兄他不会为难你的。”   崔洛表情严肃:“继兄这人年纪轻轻就在皇上跟前当差,就连朝中大臣也礼让他,娘以为您能看透他的为人?娘啊,您真要是为了儿子着想,切莫对任何人坦露真相!”   洛十娘一手摸着胸口,反应了好半天,脑中的美好世界似乎也变得不太美好了,“那.....好吧。”   月洞门外,萧翼终于彻底离开了。   那背影宛若带风,走了几步之后却突然无声的笑了:这样的她,才是崔洛啊!   论起心机,他二人算是彼此彼此吧!   *   长信侯府派去崔家送信的人,只说是洛十娘想见她了,却没提及萧老太君设了筵席。崔洛只得又去了一趟萧翼的书房,目的很简单——淘件像样的宝贝当作礼品奉给萧老太君。   萧翼似乎料到崔洛会不请自来,他道:“你不用麻烦了,祖母那里,我已经安排过了。”   崔洛也不跟他客气,“那愚弟就多谢继兄了。”   下午的日头正烈,闷热潮湿使人愈加狂躁。   崔洛所穿的夏赏是那种月白色的袍子,腰上系了宝花色束带,细腰仿佛一手可握,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青涩秀气的少年了。萧翼脑中突然浮想某个熟悉的场景,他看了几眼,深吸了几口气,垂眸喝了两个凉茶。   崔洛转身要走,萧翼突然大步走了过来。他腿长,三步并成两步就走到了崔洛面前,身子一往前就将她困在了胸膛与书案之间。   未及崔洛开口,他似感叹道:“恩——哪里来的荷花香?二弟身上用香了?”   崔洛的武力值远远比不上萧翼,她也知道他这般靠近无疑是有意为之,这种事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她淡定的对上萧翼的幽眸:“继兄能闻到荷花的味道?那是什么味?我怎不知?”   萧翼所期盼的惶恐如小兔的样子并没有出现,他有点恨崔洛这个稳如泰山的模样。   他萧翼也是颇受女子青睐的,见过他的女子都是羞/涩脸红,甚至于非君不嫁。他就不明白崔洛怎就不喜欢他?!   萧翼站直了身子,和崔洛拉开了距离,脸色就如六月的天——也跟着变了,“我跟去南苑吧,祖母还等着呢!”   萧翼跃过崔洛,先跨出了门廊。崔洛背对着他,狠狠吸了口气,这才转为平静的跟了出来。   萧老太君所居的南苑有一座占地很广的荷花池,夏风自池面徐徐吹来,坐在水榭下喝着冰镇绿豆汤也是一种享受。   不过,崔洛很快就没了任何惬意的心思。   萧老太君想给她说亲的对象竟是礼部王大人家中的孙女儿,王殷雪。   虽说王小姐美貌如花,性子讨喜。崔洛若是个男子,肯定会喜欢她。但裴子信心心念念的人,她怎能‘觊觎’?   崔洛一点也不想跟裴子信闹上嫌隙,将来的裴青天可不是闹着玩的。跟裴青天抢老婆......她这是有多想不开啊!   崔洛先谢道:“老太君的好意,晚辈心里明白。然,秋闱在即,晚辈还是想先立业再成家。王小姐出生好,我不过是商贾之户的少爷,总不能借着长信侯府的关系,就让王小姐下嫁。”   说实话,礼部就是主持科举事宜的,崔洛要是能成为王家的女婿,将来对仕途大有助力。这也是萧谨严在家书中特意提到过的。故此,萧老太君才插手管了崔洛的婚事。   但闻崔洛一言,又觉得她说的在理,而且不卑不亢。这几年下来,萧老太君已经见过崔洛多次,现如今对她倒是没什么成见了,觉得崔洛也是个不错的孩子。不想靠关系,而是凭个人本事,这才是萧老太君欣赏她的地方。   萧翼一直沉默的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家宴上都是自己人,萧老太君没有避讳,道:“既然你能这么想,那我老太婆就不多管闲事了。”她转而看向萧翼:“宋之啊,我上回入宫与太后娘娘一同给太皇太后祈福那日,怎么听说皇上可能下旨赐婚,将长公主许配给你?”   萧老太君是个明白人。   萧翼娶了寻常大户的姑娘,还能纳几房妾,给萧家开枝散叶。但要是娶了朱灵儿,萧家就等于供着一座活佛了,又闻朱灵儿性子顽劣,更是不宜为妻的。长信侯府已经不需要攀上皇家的亲事来抬高门楣了。   朱灵儿与朱明礼是同胞所出。   要是萧翼娶了朱灵儿,就等于长信侯府也站了队了!萧老太君能想明白,皇帝肯定也是心如明镜!   萧翼神色极淡,跟适才在书房时的孟浪之举判若两人:“没有这回事,祖母不必放在心上。”   萧老太君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妇道人家,她时常在宫中走动,也知内闱与朝堂的风起云涌,她叹道:“虽说如此,但你的婚事必须趁早定下来!我跟你父亲答应过不干涉你,但不代表你能一直不娶妻!”   崔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兀自喝着绿豆汤。   但愿萧翼.......不是因为她才不娶妻的!   萧翼没有任何推脱的意思,应下道:“祖母放心,孙儿早就有心仪之人,不久之后一定将她娶进门,给您生个重孙!”   崔洛‘哗’的喝完一整碗绿豆汤,依旧装作没听见。   这厢,萧老太君面露喜色:“宋之!你真有心上人了!这是好事啊,你怎能藏着掖着,告诉祖母究竟是哪家的小姐?届时寻了良日,再择媒人登门求亲不就行了。”   萧翼的目光在崔洛脸上一划而过,见她又跟丫鬟要了一碗绿豆汤,喝的正欢哨。萧翼突然道:“不是旁人,这姑娘.....祖母您也见过,只是她还不愿意嫁给孙儿,此事还得再议。不过祖母放心,孙儿心里有数。”   萧老太君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叹道:“哪家的姑娘?眼光这般之高?!”   她还想说几句,但念及萧翼很看重他的‘心上人’,萧老太君便点到为止了。   崔洛:“.........”   洛十娘抱着萧捷过来了,崔洛弃了瓷碗,去逗小团子玩。   萧老太君之前还操心着萧谨严的婚事,现如今洛十娘给她添了新孙子,倒是心宽了不少,“你这个二弟品行还算良好,要是换做旁人,早就一心巴结着咱们侯府了。崔洛却是处处避嫌,之前是我错怪了他们母子了。宋之啊,秋闱在即,你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帮着你二弟一把,你明白的吧?”   萧翼‘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崔洛身上,其实她抱孩子的姿/势......并不怎么妥当.....   作者有话要说:  PS:预计文文很快会进入官场了。   萧翼:我有个心上人,可是她不喜欢我,但我一门心思都想娶她过门,最重要的是纠正她抱孩子的姿势!   崔洛:!!! 第73章 秋闱惊   崔洛能感觉到萧翼的视线, 她视而不见,抱着小团子去看金鱼。   落日刚刚开始西斜, 长信侯府便开宴了。只是普通的家宴, 不过是比寻常多了崔洛而已。   入座的也只有萧老太君,洛十娘, 与萧翼, 崔洛四人。   萧捷则由奶娘抱着在花厅里继续看花鲤,他好像更喜欢大一些的鱼儿, 时不时一阵阵的笑声传了过来。   画面温馨。   然,不多时, 侯府管家领着一个身着古铜色铠甲, 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过来, 神色匆忙且急躁。   崔洛与萧翼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那男子一看就是军中人士,而且看他面目,像是刚从边陲赶回来。崔洛记忆力超群, 看那人的眼睛便想起之前萧谨严身边的随从。   萧翼自然也认出了来人。   若非紧急要事,管家不会将人带到萧老太君的南苑来。   萧翼不想让萧老太君忧心;   而崔洛则不愿看到洛十娘也跟着忧心。   二人心照不宣, 未经商榷,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先后起身。   萧翼道:“祖母, 洛姨,我突然想起来要向二弟介绍一人认识,您二位先慢用,我带二弟出去一下。”   他看了管家与那男子一眼, 旋即他们就明白了萧翼的意思。   是以,崔洛等人便从南苑一路快步走了出来。   萧翼知道崔洛重生了,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只不过表面隐藏的深,加之相貌上容易让人浮想联翩,让人忽略了她真正的智慧。   而崔洛也知道萧翼也带着记忆重活了,两人都没有说破,却是心知肚明。   这厢,萧翼并没有让崔洛先回避,既然她都猜到萧家军出了事,不凡让她听听。事关萧谨严,就算他有意隐瞒着她,她自己也会想了法子查清楚。到时候保不成又捅出什么篓子出来。   萧翼虽然掌控不了她,但对她的性子,脾气还是了如指掌的,就算前些年没有懂她,但那段漫漫余生路也够他想明白了。   “说!出什么事了?”萧翼当着崔洛的面,问那铠甲将士。   男子神色疲倦,但依旧万般警觉,当即抱拳道:“世子爷!侯爷他失踪了!”   闻言,崔洛松了一口气。   失踪了总好比断气了来的好,而且她记得萧谨严比她活的长!到了五十岁还斩杀过鞑子首领。彪悍如他,不会这么快就让洛十娘成了寡妇。   很显然萧翼也知道这个事实,并无慌张,他问道:“说清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子如实禀报:“侯爷于三个月前从大同亲领五千精兵赶至宣府,暂代宣府总兵一职。但末将一直不曾收到侯爷回信,上月初五却突然接到宣府监军来报,说是侯爷他从未到过宣府镇!经末将几番搜寻,仍无侯爷消息,这才连夜赶回京,不知现在皇上可知道?世子爷,您看这事该不该趁早向朝廷禀明?”   隐瞒军情,属大罪!   男子一语毕,萧翼紧接着又道:“此事还没有传到京城,你先回去接着找,我会想法子应对!”   萧翼没有给出具体的方案,但有了这句话,男子心中有数,又即刻赶回边陲。   这厢,崔洛并没有急着回大兴,她这是头一次心甘情愿留在侯府。   “宣府总兵张全四十出头,正当年盛,他突然暴毙就已经够奇怪了。现如今,朝廷还没选派新任总兵,侯爷就失踪了。继兄.....你看这几桩事是不是太过巧合了?另外,如果暗中之人不是针对长信侯府,那么恐怕就是冲着大明江山来的!”崔洛阐述了自己最为直观的想法。虽说这话有些过了,但也是言之有据。   宣府为九边之首,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大同府为京师西北屏障。两处防御鞑子,瓦刺,女真等游牧名族。   九边防御,大同与宣府是重中之重。   萧翼眸色微眯:她果然一直留意着朝廷动向!   “恩,皆有可能吧!我长信侯府树大招风,树敌无数,会遭人报复也实属正常。”萧翼敛了眸中异色,淡淡道。   崔洛没有从他脸上看出半分着急。   或许此人从来都不会表露真实情绪吧。   崔洛在萧翼书房待了一会,便提出要去客房休息。萧翼没有挽留,送她至月洞门处,道:“秋闱还有两月有余,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中了举,再无回头路了!”   崔洛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参加乡试,也就是秋闱,才是真正开始了科举之路。   崔洛道:“多谢继兄提醒。”言罢,她径直步入屋内。薄纱帘隔开了她与萧翼,她仍能看见他注视的目光。   不知为何,崔洛突然不喜欢这种互相猜忌的‘暗斗’方式了。着实也没什么意思。   次日,当崔洛听闻皇上听从众大臣与缙王的举荐,任命安王——朱启为骁勇大将军,即日起赶赴宣府,另掌精兵三万的消息!   三万兵马不算多,但对一个曾被议储,且流徒了十多年的王爷而言,这是他崛起的大好时候。   崔洛正因此事感到疑惑,又闻萧翼昨夜出府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她猛然间惊醒!   不对!   萧谨严的失踪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这是萧翼.....甚至于长信侯府的算计!   他们这是在为朱启铺路!   先是宣府总部暴毙,之后同掌兵权的承恩伯摔了腿,再至萧谨严的失踪,这一切恐怕都是有人计划好的,步步朝着一个目标而去的——-那就是帮朱启制造机会!   难怪上辈子萧谨严也是安然无恙的回京了,他根本就不曾失踪过吧!   朱启能活着回京本就是一个奇迹,他后来突长势力也可谓是绝地翻盘了。远来是有整个长信侯府在暗中相助。   崔洛望着满园的苍天樟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当天就离开了长信侯府。   她不是不愿意支持朱启,相比其他几位皇子而言,朱启这位皇叔的确堪称贤帝。而且最后的结果证明,朱启起码不会对她赶尽杀绝。   她郁闷的是竟然险些就被萧翼给诓骗了!   她昨晚怎么就没看出来?!枉她白白担心了一场。   他们是打算动作了吧!   崔洛回大兴之后,闭门不见客,一心扑在了八股文章与机关术上面。这期间,萧翼又打着洛十娘的幌子给她送过东西,却是被崔洛一应赏给下人了。   这一转眼就入秋了,到了秋闱的日子。   大明乡试每三年一次,逢子、卯、午、酉年举行,又叫乡闱。因着考期在秋季八月,因为又可以称为秋闱。是由南、北直隶和各布政使司举行的地方考试。地点在南、北京府、布政使司驻地。凡本省科举生员与监生均可应考。   崔洛那一个寝房的五人皆报了名。   考试的地点是在贡院,离着大兴钱庄颇远,崔洛便提前几日来了国子监。   崔洛自然不会紧张,她对八股文章已经根深蒂固了。许墨胸有城府,是少年有成的奇才,最为紧张的竟是裴子信,王宗耀与顾长梅三人。   裴子信若连举人都考不上,将来不可能与王殷雪再有半点瓜葛。除却金榜题名,王殷雪也成了他人生当中为之奋斗的最大的目标。   而王宗耀之所以忐忑不安,是因为这一此主考官员之中,有一人是他的祖父。他若是落榜,将会成为整个家族的耻辱。王家的子孙还不曾有一个考不上举人的。   顾长梅的目的最为单纯,他只是想让崔洛看得起他!   八月初九这一日考首场,其他两场分别是十二日和十五日。也就是说每考一场,则休息三日,之后再继续。这个规定可以让士子们在考完第一场之后养精蓄锐,以免过劳而死。历史上被‘考死’的士子也是存在的。   “崔洛,你可有把握?”裴子信问道。   崔洛是案首,又深得林老器重,连司业大人也高看了她一分,裴子信也渐渐对她改变了看法,总觉得她知道的比别人多。   看着日后令奸臣身心疲惫的裴青天如此惶恐不安,崔洛不厚道的笑了,“子信,你别杞人忧天了。你的文章大有进益,中榜没有问题,不过是名次的差别罢了。”   首场毫无例外是作八股文,试官评阅取中取不中,全看首场,首场不入试官的眼。二场、三场所写的论、判、案等看也不看了。所以八股文是惟一的考场文字,能否考中,全看士子们的八股文功力如何。   总之,八股文就是科举考试的中心!掌握好了八股文就等于离着中榜又近了一步。   首场的前一日,即将参加秋闱的士子们都来打探崔洛的消息,问她在看什么书?有没有押题?又吃了些什么?   崔洛:“..........”   这一天除了临时抱佛脚之外,拜孔子庙也是少不得的。顾长梅,王宗耀,与裴子信三人在孔子画像下面跪了好一会才肯起来,紧张到不行。   崔洛,许墨:“.......”这两人表示不太能理解。   翌日,崔洛等人抵达贡院大门外时,却见除却衙役之外,还有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王宗耀大约知道实情,他道:“三年前秋闱出现了考场作弊案,故此今年格外严格。不过大伙不必担心,只要咱们没做亏心事,也不怕查出什么!”   崔洛心头一颤,她怎能不心虚呢?这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参加科举啊。   但崔洛定睛时,却又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顾长青正往这边看了过来。   是了,上辈子秋闱就是顾长青给他搜的身?所以说......他上次也识别了她的女儿身?还是仅仅看在表亲的份上,随意搜查了一番?   崔洛吐了口浊气,交了名帖,排着队等待搜身。   如她所料,轮到她时,顾长青亲自走了过来,对手底下人说了些什么。这之后他便走到崔洛面前,一直不曾看她。   崔洛站的一动也未动,这个时候身上的外裳已经褪去,只着一件厚实的中衣。里面是什么光景,并不能轻易就看出来。   她发现顾长青一直低垂着眼眸,视线也不知道看向了哪里。   崔洛抬起手,很配合顾长青。   顾长青的动作却是微滞,双手恰好碰到她的身子,却又没有覆上来,只是在她腰上随意碰触了几下,动作极为轻,很快便道:“可以了。”   四周皆是衙门里的人,还有两位主考官和陪考的官员数名,崔洛未言一语,迅速穿外裳就去找自己的号房。   她有些好奇古月的踪迹。古月是没有出现?还是碍于顾长青不便出现?   顾长青将来必定站在朱明礼那一边,古月又是朱启的人,这两股争锋相对的势力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对方好过。   崔洛懊恼的长叹了口气,她又跟他们扯上干系了!   贡院大门外,顾长青面色如常,一如既往的清冷,当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时,竟有种失而复得的错觉在心头一闪而逝。这之后他立在一侧,亲自监督锦衣卫协助衙役搜身,视线朝着前方,心绪却飘渺了。   贡院斜对面是一座百年的老宅,古月亲眼目睹了顾长青给崔洛搜身,又见她顺利进了考上,便悄悄隐退了下去。   如何回去向主子交代,又成了一个让她头疼的问题。   崔少爷被人‘摸’了?但愿主子今日心情上佳。   不过,出乎了古月的意料之外,萧翼听完此事并没有大发雷霆,却是沉默了良久,这之后兀自低语了一句:“她知道我的计划了。”否则那日不会不必而别,再送帖子过去请人,一律回退了。   她既然也记得前程过往,就应该知道朱启才是最合适那个位子的人!   萧翼让古月先退下,他并没有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切尔虞我诈只想给二人图了余生安稳罢了。   否则,她真以为朱明礼会放过她?!   *   八月十五是秋闱的最后一场,也是中秋佳节。   士子们考的好的,亦或是不好的,这个时候都需要放松一番。有人提议大伙聚众喝酒。   对十五六岁,甚至于快要弱冠的士子们而言,还有什么比喝酒听伶人唱曲儿更让他们为之兴奋的?!当然了,有些心态不甚良好的学子,已经垂头丧气的暗自伤神去了。   崔洛从贡院出来就被同窗们拉着往聚香楼的方向而去。聚香楼离着贡院最近,走过去也只需两刻钟左右。   “崔洛,你这一次一定没问题吧!要是中了举人,一定要请大伙吃一顿呐!”有人开始起哄。   这时,在贡院外等候已久的李镐从一侧大步走了过来,见着崔洛被人拉着,他心头很不是滋味,上前就道:“大少爷,老太爷让小的接您回去!大小姐她回来了!”   今日中秋,崔倩回娘家作何?时下女子身份卑微,鲜少会有出阁的女子敢光明正大回娘家过节的。其实娘家人也最怕看到嫁出去的女儿自己跑回来了。要是婆家那头不派人过来接人,娘家人就更该着急了。   崔洛面色赧然,对一众同窗道:“各位,实在不巧了,家中长姐难得回府一趟,我得回去看看她。他日我做东,请各位好好喝一顿。”   崔洛是书院这一批士子当中最得夫子看重的,她又得了内书馆教书的机会,士子们私底下都想拉拢一些。她这话一出,也无人会真的为难她,便说笑了几句,放她走了。   顾长梅还有小半年就要娶妻,这个时候心思极为矛盾,他劝说过自己不得胡思乱想了。他自己倒是不要紧,断不能坏了崔洛的名声。如此一想,扭头就往聚香楼的方向扬长而去。   顾长梅忍着不再去关注崔洛。他以为日后娶了妻,他的‘病’就会好的。届时,他与崔洛依旧是最要好的兄弟!   崔洛上了小油车,李镐便禀报道:“大小姐她闹着和离,昨个儿已经回府了,老太爷担心会影响少爷您考试,就一直不曾派人来说。”   崔洛叹了口气。   崔倩终究还是被娇惯坏了!   她真以为自己是国色天香了,和离之后还能高嫁了不成?洛十娘与萧谨严是有几世的情缘,自然阻挡不得!   崔倩一心想高攀的心思,一是来源于柳氏日积月累的灌输,这其二就是看了崔心兰与洛十娘的例子!   “胡闹!她带出的嫁妆,铺子,田产都是崔家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她一句和离便自己跑回来了,就没考虑过崔家么!”   李镐在崔洛身边几年了,一直忠心耿耿。她也不是铁打的人,终有需要发泄的时候,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崔洛又极快恢复了平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细细说来!”   崔家二老年事已高,家中又无主事之人,崔洛只能插手去管崔倩的事。   李镐道:“大少爷您先息怒。这事小的也不太清楚,只听婆子说,姑爷收了大小姐身边的两个丫头。大小姐一怒之下就回府了。还说.....”   “说!”崔洛道。   李镐只能如实讲了出来:“大小姐还怪您与老太爷火化了柳氏的遗体,说是柳氏死后,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还知道抱怨了!   崔洛揉着太阳穴,沉默了一会,就让李镐驱车:“先回去再说吧。”   回到大兴,崔洛并没有去叱责崔倩,而是让春夏与秋冬去传了话,“去跟大小姐说,她既然回来了,就安心在家中住着。祖母身边正需要一个贴已人陪着,她要是一辈子不回婆家,我也能养着她!”   春夏和秋冬面面相觑,按理说少爷不是应该劝说大小姐回娘家么?这怎么还让大小姐一辈子陪着老太太?   “奴婢这就去。”二人应下很快就去了崔倩的院子。   这厢,崔倩听了春夏和秋冬的传话,咬着唇,当即委屈至极的哭了出来。她已经没有姨娘了,要是娘家人再不帮衬她,难不成她真要看着自己的夫君夜夜宿在别的女人房里!   崔倩来找崔洛时,眼眶还是微红的。崔家这一辈就她们两人,就算关系不甚良好,也好比过其他人。   崔倩见‘二弟’已经比她高了,容貌俊秀,气质矜贵,她说话也没了底气,“二弟.....我....我是真的受了欺负了!”姨娘说二弟将来会成为她的依靠,那么她现在就来找依靠了。   崔洛面容极淡,她坐在院子里品茗,身上那股子文人惯有的仙气儿也出来了。闻言后,先是让下人退下,这才道:“长姐要和离,是因为姐夫收了你身边的那两个丫头?”   崔倩点头,四下无人,她便随意抹了泪。她一直觉得自己下嫁了,却依旧不受夫家敬重,这让崔倩心中极为不平衡。   崔洛这时却笑了出来,声音清冽好听,如雨打青瓷,“呵呵.....不过是两个丫头,这也值得长姐大闹和离?她二人今后所生的孩子永远都是庶出,长姐真要是心中不甘,就该牢牢抓住自己的东西。退一步说,长姐连自己身边的丫头都管束不好,却让她二人爬了自己夫君的床榻.......长姐你是不是该用点心!”   崔倩面色煞白,她自己也是庶出,怎会不明白妾室与庶出孩子的地位?!但她以为萧衍配不上她,本应处处让着她。崔倩在此之前根本没有想过那个抱她在榻上行/欢的人,也会对别人做出同样的事!   崔倩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崔洛起身,走到她跟前,道:“我已命人去城东请姐夫过来,他要是能来接你,说明还在意你,可他若是不来,那长姐你就一直陪着祖母吧!”崔倩是闹和离回娘家的,肯定不能自己回去,那样会让她在婆家再也抬不起头来。   崔洛这话,一半是在吓唬她,一半是在警告她。   不知道珍惜的人,也不会被别人所珍惜。自己的丈夫,当然自己去争。没有人会无限制的惯着另一个人的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章节奉上,这一章留爪爪的亲皆有红包哦。 第74章 中秋夜   崔洛知道自己的口吻严肃, 甚至是无情了一些。   但崔倩总不能一直长不大。就算没有她身边的那两个丫头,也会有其他女子去争抢她的宠爱。她若一日不学会抗争, 永远都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不是每个人都有洛十娘的命,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公平一说。有的人天生有人护着,有的人则需要自己去争取。   崔洛可以做崔倩的支柱, 但不代表她自己可以任性妄为。这个时候跑回娘家, 不是给了旁人机会么?   崔倩站在原地,如被雷劈, 在她的印象中,二弟虽然与她走的不近, 但也不会同她这样说话。虽说她是庶出, 可崔家是将她当作嫡出的姑娘养大的, 怎能跟旁的庶出一样?!   “长姐,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心里也应该有数。不过你记住了, 崔家的女儿不能被旁人欺负了去!”崔洛又交代了一句,让春夏和秋冬送了崔倩出去。   李镐之前还没见过崔洛发怒的样子。她彼时在桃花村是个从来都不会大声说话的小姑娘, 长的玉雪可爱,一点都不像同村的其他姑娘。   李镐有些担心,上前道:“大少爷, 您别气了,大小姐会想通的。您看要不要找人去城东萧家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用查么?   崔洛之前早就命婆子留意着了。   这件事,崔洛是帮理不帮亲。萧衍品行相貌上都算不错,奈何崔倩总是一张冷脸对着他, 他一开始再多的热情被无情给磨灭了。   萧衍要收通房,大可以自己挑选美貌的丫鬟,没有必要非收了崔倩的陪房。   这不是明摆着两口子在置气么?!   崔倩却是看不明白,还以为全世界都背叛了她。   崔洛道:“不必了,我自有打算。长姐也是自幼在府上娇惯坏了,经过这一事,希望她能明白道理。眼下崔家只有我跟长姐两人,她真要出了什么事,祖父和祖母嘴上不说,心里也会不舒服。今日中秋,各处铺子里的掌柜都来了吧?”   李镐答道:“恩,大约来了十几号人,已经在前厅跟老太爷吃茶了。还带了礼品,说是就在崔家等着您中榜的消息再回去。”   经过上回柳氏与张鳏夫偷盗崔家钱财一事,各处铺子的展柜都换了一批,每月月银也是按着铺子里的盈利算提成,如此一来,这些人更加勤勉,抱苦抱怨的倒是少了。   崔洛又问:“恩,好,我知道了。派去请姑爷的人,大约什么时辰能到?”今日中秋,萧衍若是能来一趟崔家,说明他还是很在意崔倩的。   李镐疑惑:“大少爷,您为何一定要亲自见姑爷?”   崔洛不打算瞒着李镐,将来她忙于朝政,家中诸事还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帮她一把,她道:“我打算让两家合作,生意上要是有了往来,对两家都有好处。另外,长姐在婆家也不至于被逼到任人欺的地步。”她虽骂了崔倩,但总觉得崔倩自己根本没有往心上去。   一个在没有任何竞争环境之下养大的庶女,她不会有太大的心机。就像是圈养的家猫儿,如何能对付得了野猫?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李镐点了点头,见崔洛一双清透的眸子看着远处的浮云,好像在思量什么。他不忍打扰,只是悄然退了下去。   *   中秋夜,宫内设宴,但凡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携家眷出席。   顾长青今晚穿了一身常服,他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席位喝着秋露白,安静到无人留意他的存在。   头顶是华灯高照,席中繁华似锦,香意飘然,入目皆是让人心之所向的浮华。   顾长青很少喝酒,但他今日极需喝上几杯,以解烦忧。   眼前又浮现那一幕........   那把小细腰实在是细/软,他掌心此刻还能隐约感受那种女儿家的不同之处。   崔洛啊崔洛!   你当真大胆!   且不说顾长青已经笃定了她的身份,就单单那日,她考完首场之后竟没有来找他求情,让他不要出卖她。   她是心太大?还是........信任他?   顾长青陷入沉思,突然不知道拿崔洛怎么办?   任她这样下去?顾长青觉得总有人得一路护着她才行,否则将来......他不敢想象。   可要是直接制止她,她恐怕会恨透了他。   崔洛看着孱弱无能,其实内里最为倔强。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小黄门从内侧走了过来,低下头恭敬道:“顾大人,贵妃娘娘有请。”   宫里头,顾,万,刘三位贵妃平分秋色,各居一宫。然,能在这个时候召见顾长青这个外男的,也只有顾贵妃了。   顾长青从来没有违背过顾贵妃的意思,他动作行云流水的弃了杯盏,极为公事化的起身跟着小黄门往御花园东侧走去。   小黄门是顾贵妃宫里的立侍,已见过顾长青多次,但依旧不敢靠他太近,总觉得他身上有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场。   凤藻宫华贵奢靡,牡丹满庭。传闻顾家女深得帝宠,三千佳丽亦不能及,此话一点也不假。   撇去顾贵妃倾城的容色不说,单是她所生下的三皇子与长公主,便是帝王的心头宠。   谁人不知道三皇子的用度与太子无异,就连六艺老师也是本朝名声显赫的大学士诸人。至于长公主就自是不用多说了。   帝王唯一的一个女儿,怎能不得宠?!   入了凤藻宫,一阵刺耳声传了过来,是瓷器摔在大理石的地面所发出的。   顾长青蹙了眉,脚步却没有停顿,直接由小黄门引入偏殿。   顾长青一出现,朱灵儿停止了无理取闹,撅着嘴,坐在一侧的锦杌上不说话了,身上依旧锦衣玉帛,她继承了顾贵妃的美貌,十来岁更是娇花一样的年纪。。   顾贵妃则是一身绣茜草红紫玉兰色纱缎宫装,臂弯上挂着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锦绫披帛,头戴八宝攥珠飞燕钗,面容皎皎,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   顾长青记得姑母入宫前哭红了双眼,那年她十六,如今容貌上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愈加的妩媚/妖艳了。   他心头涌起一丝疑惑,但也只是稍有留意,并没有放在心上。宫廷内闱什么样的补品没有,想要永驻容颜也不是没有可能。   “姑母!您找我?”顾长青恭敬道。   宫女这时已经端了杌子过来,顾贵妃神态慵懒的倚着软塌,似乎方才朱灵儿的顽劣没有对她造成任何的影响,她笑道:“长青啊,姑母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都是自己人,你到了姑母这里,无需拘束。”   顾长青不宜在后宫久留,若非是因着这一层姑侄关系在,他根本不会踏足此地。   “恩,长青知道。”顾长青淡淡道。   顾贵妃这时,美眸瞟了一眼朱灵儿:“灵儿,你先下去吧,我跟你表哥有话要说。”   朱灵儿看了一眼顾长青,其实在她眼中,顾长青和萧翼都是出类拔萃的好男儿,只是顾长青太过孤冷了,不如萧翼爽朗。故此,她才更喜欢萧翼一些。   待朱灵儿一离开,顾贵妃便叹道:“哎......这孩子真是让我操碎了心。”美人的嗓音幽幽。眸光直直的看着顾长青。   顾长青不为所动,这时,他道:“长公主自幼娇惯,脾气的确急了些。不知姑母有没有挑中哪位大人家的公子?长公主是该出嫁了,我倒是觉得长信侯府会是绝佳的选择。”他直接将萧翼抛了出来,反正他自己是不会娶朱灵儿。   顾贵妃当然想过让萧翼当女婿,可长信侯府已经不止一次推脱,皇家的女儿总不能巴结着一个臣子!   所以,顾贵妃才将目标锁定在顾长青身上,亲上加亲也没什么不好的,更何况顾长青也是前程似锦,手握重权,深得帝王宠信的。   顾贵妃看得出来,顾长青也不愿意娶朱灵儿。   旁人都是巴望着跟皇家结亲,萧翼与顾长青倒好,一个比一个工于心计。   在此之前萧翼已经在皇帝面前旁敲侧击,欲要说服皇帝招顾长青为女婿。   今日,轮到顾长青来举荐萧翼了!   他二人是将长公主当作蛇蝎毒妇了么!都不愿意娶她?   顾贵妃看重顾长青,但眼下也是颇为愠怒,自己的女儿总比过寻常人家的小姐,怎叫他们如此避让了?!   “长青有心上人了?”顾贵妃拨动着涂着艳红色凤仙花汁的指甲,似无意问了一句。   顾长青面不改色,直言不讳,“回姑母,长青并无心仪的女子。只是.......不瞒姑母您说,长青自幼梦魇,这件事您是知道的。前阵子便去寻了高僧解梦,说是我命中.....克妻。”   顾贵妃眸色一滞,像是思量了什么,突然又转移了话题:“既是如此,姑母也不会逼你,但.....你也知道灵儿一早就看中了萧翼,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灵儿婚事再不定下来,太后娘娘那边,我也没法交代了。”   顾长青早就知道顾贵妃找他做什么,闻言后,他道:“此事不难,只要姑母让皇上下旨赐婚即可。长青听闻长信侯萧谨严前阵子潜入了从外敌部落,还掳了女真族的一名将领,这也是大功,皇上必定有赏。姑母不如借此机会定下长公主的婚事。”他突然压低了声音:“若得长信侯府,他日势必事半功倍。”   顾贵妃会意,她笑了笑:“恩,那姑母今晚就去皇上跟前探探风。对了,你父亲的腿伤好些了么?”   承恩伯莫名其妙摔了腿,这件事不得不让人多疑。但又耐于没有证据,顾长青只能暂时搁置,“父亲已经修养的差不多了,姑母莫要挂念。”   顾贵妃长长吐了口气:“长青啊,你可别看姑母人前风光无限,其实这宫里的日子只有体会过的人才知道有多苦。女子容颜易老,宫里头的美人一拨接着一拨,从来都不嫌少的。姑母可是依靠着你们父子两呢。”   这这样的话,顾贵妃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   顾长青只是随口一应,便借故离开了凤藻宫。后宫阴气过重,顾长青每次来这个地方,胸口都极为不舒服,如有窒息之感,让他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  PS:大bossN号上线。   萧翼:机智如我,已经向皇上推荐了顾长青!   顾长青:听说过反将一军么? 第75章 鹿鸣宴   宫廷设宴, 男女席位分开而坐。   朱灵儿身为帝王最为宠爱的独女,自是坐在众人瞩目的地方。   她从凤藻宫里出来之后, 就一直注意着男席那边的动静。男女席之间用了一条长约十来丈的花圃隔开, 漫天的灯笼光线可以让朱灵儿很轻易就看到对面的萧翼。   不管这人走到哪里,总能一下就被人看到。如鹤立鸡群, 亦如孤峰上的青松。   萧翼是皇帝的金吾卫指挥使, 但这不过是他多重身份之一,最主要的还是长信侯府的世子爷, 将来长信侯府爵位的继承人,也是二十万萧家军的少主人。   萧家起于南宋, 在太/祖/皇/帝打江山时, 立过从龙之功。萧家军不像是普通军营里的士兵, 仅仅是从民间征兵而来。萧家军中很多将士祖祖辈辈都在萧家的麾下打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萧家军并非忠心于虎符,而是萧家!   故此, 皇帝这些年收了那么多武将的兵权上来,长信侯却是壁立千仞, 未曾遭受太大的动摇。   皇帝近几年大力栽培承恩伯府,为的就是想借以平衡萧家的势力。   席位上高谈阔论,辩议程朱理学的皆是文人, 这些文人虽说颇有骨气,但一般不会轻易得罪了百年簪缨家族,尤其是武将之门。   虽然萧翼所坐的席位是与侍郎等三品内阁大员在一处,而非武将那一列。但这些文臣依旧与他谈笑风生。   太皇太后殡天之后, 朱灵儿的婚事就被耽搁了,这几年年纪见长,太后娘娘也开始忧心她的终生大事。   其实,放眼整个朝堂,除却萧翼与顾长青,适龄的青年才俊也不是没有。偏生这朱灵儿性子乖张,只要是她看上的东西,就想着占为己有。曾经她在凤藻宫见过一个双手极为好看的宫女,这之后就央求着顾贵妃将宫女赐给了她。   旁人还以为她当真是看中那宫女了,谁料没过几天,就传出公主亲手剁了宫女的双手的消息出来。   这件事自然被顾贵妃盖住了,内闱多是见不得人的事。但朱灵儿堂堂长公主却是过了分了。   中秋自然少不了赏月,三三两两的官员从酒席上下来,就沿着长廊对月吟诗。   朱灵儿身为本朝唯一的公主,胆大包天。这世上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她得不到的!   萧翼从席位上下来之后,她很快就找到了萧翼所在的地方。那里位于御花园的一处水榭。此时银月当空,水中也似沉入一轮圆月,周遭八月金桂飘香,良辰美景不过如此。   女子天生的感性,一遇到感官上的刺激,就变得魂不守舍了,更何况还面对着她最为爱慕的男子?!   朱灵儿个头并不高,是那种小而精致的好看,但萧翼知道她的为人,若非是碍于她公主的身份,萧翼恐怕已经转身就走了。   萧翼面色微沉:“长公主。”他道了一声,打算从另一侧离开。却见顾长青就在不远处。   萧翼突然止了步。   这时,朱灵儿又上前了一步,她自诩身份尊贵,又长的美貌如花,萧翼没有理由不喜欢她,肯定是因为政务太过繁忙的缘故才次次疏远她的。   自欺欺人的人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萧翼下意识的后退,频频蹙眉。   这种感觉就像是吃了自己极为厌烦的甘蔗,会令他浑身不舒服。   明明都是女儿家,崔洛对他的吸引力之大让他自己都难以控制。但金枝玉叶的长公主,他却喜欢不起来。   莫非这便是月老布下的章法?!   萧翼沉声道:“公主请自重。”   朱灵儿自幼开始便被人巴结着,萧翼越是远离她,越是激起了她内心不可压制的占有欲,她捂唇娇笑:“萧翼,本公主不过是路过而已,你可千万别把我想像成那种随随便便的女子。”   萧翼的唇角溢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待眼角的余光瞥见顾长青的玄色衣袍时,萧翼手撵暗扣,轻轻一弹指,顿时如有一阵疾风拂过。   蓦然之间,朱灵儿只觉膝头刺痛,身子不由自主的往荷花池下方倒去。   萧翼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她落入水中。他不会担心帝王会怪罪,毕竟男女有别,男未婚女未嫁,他当然要跟长公主保持距离。届时,就算事情落在他头上,他也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辩解。   御花园的荷花池深不见底,前前后后不知道死过多少人,冤魂无数。   中秋夜宴,宫庭之内每隔几丈便有侍卫守岗。朱灵儿落水的动静很大,很快就惊动了旁人,其中就包括了顾长青。   不过,待侍卫宫女们蜂拥而至时,众人却是傻眼了。   时下民风严谨,长公主落水,侍卫们自是非礼勿视,但宫女嬷嬷又不会凫水。   萧翼自然不可能下水,若是碰到了公主玉体,那就是非娶她不可了。   顾长青脸色铁青,大声喝道:“有没有会水的公公?都给我站出来!”   朱灵儿显眼已经快彻底沉下去了。   萧翼不动,顾长青也未动。   当朱灵儿整个人没入水中时,萧翼道:“长青,长公主可是你的表妹,她若出了事,你能见死不救?顾贵妃与承恩伯怕是永远不会原谅你吧?”   下水救朱灵儿意味着什么,顾长青自然知道。换做几个月前,他或许可以暂时将个人之事抛之一边,先救了人再说。   但如今,他内心深处非常清楚,他不能娶朱灵儿。   可长公主是谁!她真出事,顾长青这个表哥见死不救,难逃其责。   就在顾长青有所动作时,一红衣飘然的女子跑了过来:“顾大哥,你不准救她!我去!”   尧羽言罢,就弃了手中花灯,噗通跳入了冰冷的湖水中。尧羽虽然是顾贵妃的义女,但与朱灵儿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   朱灵儿还害过她,奈何顾贵妃与朱明礼全力相护,尧羽一直相安无事的行动宫廷。   萧翼眸色微暗,与此同时,顾长青也表现出了一种杀意。这杀意是冲着萧翼而来。以往二人还不会明面上起冲突。但今日此事,却是萧翼起头在先,他在逼着顾长青成为驸马。   他二人一直在做戏,平日里和和气气,像知己好友。   但彼此都知道,长信侯府与承恩伯府只能对立,不可能为友!   这也是帝王想看到的!   尧羽武功高强,救了朱灵儿上来并不难。当婆子宫女纷纷上前,拿着绒毯包住朱灵儿时,她已经昏厥不醒了。   在场的男子肯定都要回避。   萧翼正愁没有机会将朱灵儿推给顾长青,今日却是被朱明礼的人给坏了事。他转身即刻离开。   汪直在御花园的夹道上与他碰面,这人一直都是三分阴柔,七分俊美,他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道:“萧大人,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不过杂家还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你!”   汪直的兰花指刚要抵在萧翼的胸口,却被萧翼一个闪步给让开了,“说!”   要说起萧翼与顾长青的共同点,其中一条都是不甚喜欢汪直。   对此,汪直也相当的苦恼,他可是冒着眼角长出褶子的危险,逢人就笑,对这些世家子弟的要求,那是有求必应,怎就无人看出他的好?!   汪直思来想去,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自己长的太好看了,让这些人嫉妒了。   汪直知道萧翼心情不悦,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记仇,也不怪萧翼的态度恶劣,他笑道:“呵呵.....杂家这可是头一份的最新消息,还是从四夷馆传出来的,且已经跟礼部核实了。皇上这边还没看到奏折呢!”   萧翼眸光微眯,旋即也笑道:“汪公公一向消息精确,你是说.......高丽皇子已将入京向长公主求亲?”   大明后宫也有来自高丽的妃子,高丽国一直惦记着大明的有些先进领域,想联姻也实属正常,而且这件事迟早要发生。   只是这辈子似乎迟了几年。   汪直的桃花眼怔住了,顿了顿,方道:“哎呀!萧大人,你真是料事如神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怎会比杂家还快?”   萧翼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他突然逼近,二人的脸靠的无比之近。一个阳刚俊朗,一个百媚丛生。   萧翼压低了声音,但嗓音极为淳厚,他道:“汪厂公为何要帮我?你跟顾长青到底结过什么怨?”   这个世界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萧翼查过汪直,但所知不多,这个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卷宗虽有记载,但若细细深究,就会发现世上根本就无此人。   然,就是这样一个来路不明之人,竟成了手握大权的钦差掌印太监,也就是众人常说的提督东厂,掌批红之权,是朝中赤手可热的人物。   但若要探究此人,便会发现,他根本不为自己图利,除了帝王之外,也不为他人效力。   汪直是一个非常奇怪,且极为神秘的人。   萧翼的威压感太强,汪直面不露色,抬手在萧翼肩头弹了一弹。就在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咳!汪公公,萧大人,你二人这是在做什么?”   沐白双手朝后,面带嘲讽的走了过来,好像是自己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丑闻,他冲着萧翼与汪直眨了眨眼,又笑道:“正值花好月圆,二位不去赏月,却在这个树影婆娑之处.......私会?”   ‘私会’是一个容易让人误会的词。   男女私/会是不符规矩的龌/龊行径。   正经人谈正经事也可以叫做私会。   可男子与男子之间.......   沐白的毒舌本事举朝皆知,换做旁人估计会被他气的炸了毛,但汪直是最不忌讳这等小事的,萧翼又岂会跟沐白计较?   这厢,萧翼后退了一步,眸色微眯的看了汪直几眼,就大步往小径另一侧走去。   待萧翼一走,沐白当然不会留下来跟汪直单独‘相处’,他咳了一声转身也走了。   汪直唇角扬起,无声的笑了笑,自言道:“哎!看来,要准备长公主大婚事宜了。”   凤藻宫这边,顾贵妃一阵雷霆大怒,“好一个萧翼!好一个顾长青!这两个人也太不把灵儿放在眼里了!”但她精于内闱纷争,遇事极为冷静,很快就让自己定了下来,对一侧的皱眉的朱明礼道:“罢了!你皇妹那个脾气,谁人能受的住!长青虽执念了些,好歹也是你的表亲,暂时还能信得过。倒是萧翼......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朱明礼上前劝道:“母妃,萧家只忠于皇权,将来只要萧翼不坏事就行,其他的.....还需再做斟酌。”   顾贵妃揉着眉心,绝美的容色在一片华光下显出一股子冷意:“你记住了,谁若挡道,就除了谁!”   *   中秋当天夜里,萧衍就从城东来了崔家。   对此,崔洛倒是松了一口气,萧衍真要是不想要崔倩了,她还得想法子撮合两人。最起码,现如今的状况是,萧衍心里有崔倩,而崔倩是太不懂人情世故罢了!   崔洛将合作的意向提了出来,萧衍也没有意见,但见他眼神游离,崔洛大概知道他在期盼什么。   女子回娘家,是不能跟丈夫同寝的。   不过,崔洛命人带萧衍去见了崔倩,他二人的事还是自己解决去吧!   转眼到了放榜当日。   秋闱对崔家而言意义重大,崔家各处铺子的掌柜与管事也盼着少东家能高中的。   士农工商,只要崔家出了官老爷,今后的生意也会顺畅的多。   崔老太爷在祠堂里禁闭了一个早上,待派去贡院外盯守的小厮快马赶回来时,他老人家才从祠堂里出来。   说实话,崔老爷子的确盼着崔洛能出人头地,但崔洛这三年的进步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他如今的期盼更大了。   未及送喜报的差役上门,崔家的小厮就已经快马加鞭,将放榜的消息送了回来。   每次放榜,贡院外都会贴上榜单,以作公示。   小厮步子太急,喜不自胜,步入厅堂时,险些就被石阶绑倒。   各处铺子里的掌柜们也在等着消息,少东家之前就是案首,又入了国子监,这等历程已经够让人嗔目结舌了。   崔老太爷端坐在圆椅上,面上有些紧绷,没有催促小厮赶紧将名次报出来,只是在那里安静的等着。   小厮大喘了几口气,道:“老太爷!天大的好消息....咳咳......”可能因为一路上赶的太极,导致他呼吸不顺。   催老太爷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听到‘天大的好消息’几个字,那便是中举了无疑,关键就在于名次了!   这时,小厮还没说出来,厅堂外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此人身着湖蓝色差役服饰,头戴瓜皮小帽,一手捧着拴了小红绸的捷报走了过来,“恭喜啊!恭喜!”   这是官府送喜报的上门了。   崔老爷子没有反应过来,心绪极度紧张,崔洛这个孙儿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惊喜。几乎可以愈合崔范给他造成的创伤了。   差役将捷报递上,崔老爷子打开后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捷报贵府崔洛高中北直隶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解元!   崔老爷子这下才惊醒,忙从圆椅上站了起来,双手发颤,大声吩咐了管事去帐房取银子打赏差役。   商铺的各处掌柜们也是喜上眉梢,连带着在崔家小住几日的萧衍也跟着兴奋了。   中举是一回事,解元郎又是另一回事!   很多举人穷其一生都考不上进士,更别提于金殿面圣了。可每一科的解元郎一般都是顺利参加会试,入了翰林院。   这厢,崔洛正在庭院中晒着小野//菊,这些都是小竹轩长出来的,放任着枯萎也可惜,不如晒了泡茶喝。   李镐急匆匆跑了过来,清俊的脸上涨的通红,“大少爷!”但见崔洛神色宁静,素手撵花,他竟如同被感染了一般,也静了下来:“大少爷,您中举了,是.....是解元!”   李镐眸色明亮,好像眼前之人并非是他所熟知的那个洛儿,而是天上的文曲星下了凡。   崔洛似有若无的应了一声:“恩,我知道了。”   李镐知道崔洛喜静,这便又悄声退了下去。他这样身份的人,不敢奢求什么,只盼她一生安稳。   就连李镐也知道今后的路必定不会容易!李镐跨出月洞门后,脸上的笑意突然不见了,再转身看着院中人时,有些莫名的心痛。   *   秋闱放榜之时,正值桂花飘香,故此又称桂榜。放榜后,由巡抚主持鹿鸣宴。席间是要唱《鹿鸣》诗,跳魁星舞。   崔洛是真正的垂髫童生,舞勺秀才,束发举人。一时间名声大噪,大兴周遭都知道崔家出了解元郎。   “鹿鸣宴”得名于明朝皇帝宴请科举学子以“鹿”为主脯的宫廷御膳,用来表示皇恩浩荡和对人才的器重。   因着鹿一直来被崇为仙兽,意象为难得之才;又一说为,鹿与“禄”谐音,古人常以鹿来象征“禄”的含义,以此为升官发财的盼望,而新科入举乃是入“禄”之始。但由于古代人们自谦含蓄,并不愿将财富放在嘴边,因为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思想有出入的,于是取了“鹿鸣”这么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   参加鹿鸣宴的不止崔洛,裴子信与许墨分别在榜单第三与第八的位置。王宗耀好歹是中举了,三十八名也不算差。顾长梅位于榜尾,但起码是中举了。   最为滑稽的是,国子监的那间寝房被称为是‘举人房’,因着这间屋子的五人,无一例外,尽数一举中榜。   五人与官员寒暄一番,一同坐在回廊下的拦柱上,望着娇娇银月发呆。   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幻想,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将来了。   许墨与王宗耀要年长几岁,家中已经给他们取过表字。崔洛几人则还没有到取表字的年纪,但非要取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都是举人了,与无功名在身的百姓不一样了。   林老特意给崔洛取了一个表字,名“曦之”。   “今日太子与三殿下也来了,你们看见了么?”王宗耀道。   许墨点头:“早就看见了,可惜咱们不过是举人而已,要是换做曦之还能上前说几句话。”   崔洛虽是解元,可她不想冒进。而且被人唤表字,实在不习惯:“你们还是叫我崔洛吧。”   帝王看重文举,皇子们为了博悦帝王,对科举一事,也表现的十分在意。   王宗耀等人是活在当下的,并不知道将来的时局变幻,但崔洛心里很清楚。   不是朱明礼,就是朱启.......至于太子怕是没有希望问鼎的。   这时,王宗耀兴奋道:“你们还不知道吧?这次詹事府要从咱们这科举人中选拨一人任太子的侍读,这等机会只有翰林院那般人才有,可算是咱们的大好机会。不过,名额有限。”   他一语毕,所有人都将羡慕的视线投向了崔洛。   她耸了耸肩:“未必是我,你们不必用这个眼神看着我。”   众人一应笑了,都说竞争对手之间,多半都会嫉妒羡慕恨,但对崔洛......他们压根恨不起来。   崔洛今日喝了不少酒,当着巡抚等人的面,她怎么也得拿点‘男儿’的气度出来,难免多喝了几杯。   回去的路上,她还以为顾长梅会跟她一道,却见那家伙风一般的消失在了月影朦胧之中。   他好像最近时常避开她。   崔洛虽看重这份同窗情,但顾长梅不在她身边,倒是让她自在了不少。   崔家的小油车,行至石墩胡同时被人给堵住了。   崔洛兴致正高,还哼着一首熟悉的,但却记不清的曲调。她离自己的那个世界太久了,久到了早就忘了来时的路。   她只记得一句词,当哼出‘红尘多可笑’的时候,萧翼正撩开轻纱帘子盯着她看。   萧翼:“.......下来,我有话跟你说。”这个年纪,还好意思谈红尘?!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一文:《农门科举》by玉子双泽   PS:昨天评论抽了,有些红包发不出去,点好几次还不显示,但我发现账户的币少了,要是有发漏的姑娘,跟作者君提一下,我给你双倍补上。 第76章 任侍读   清风微醉, 秋意稍凉。   朦胧的视线之中,崔洛看着离着自己约有一丈之远的俊颜, 她长而悠的吐了一口气, 高歌一曲的所有情调灰飞烟灭。   崔洛双眸迷离的瞅着自己生生世世的死对头,道:“呦!继兄啊, 你今日怎会到这里来?三弟近日可好?我倒是想他了。”她有些语无伦次。   虽是神色显醉态, 最崔洛心里跟一块明镜似的。   其实,三分醉的时候, 人是最清醒的。   崔洛觉得前所未有的通透。她决定换个方式跟萧翼相处。   她正眯着眼猜测萧翼的来意,就见萧翼长臂伸了过来, 抓了她的手臂就往外拉。   他力气很大, 但也很稳, 好像是有意的扶住了崔洛,倒不至于将她拽倒。   待双足落地时,崔洛表情极为不满, 她虽然清醒,但酒后的情绪是极容易被带动的, “继兄,没有告诉你,你这样很无礼么?!”   萧翼见崔洛粉面桃腮, 就能想象的出来她今晚和哪些人把酒言欢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都可以靠近她,他就不行了么?   萧翼一边拉着崔洛往巷子深处走,一边道:“的确有跟我说过同样的话,那人不仅说我无礼, 还说我孟/浪。”   崔洛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些不太好的回忆涌了上来,她自觉转移了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继兄找我何事?”   萧翼每次都能被她气的唇角猛抽,这一刻之前还醉醺醺的样子,现在又突然正经的跟他说话了?!   他其实一点也不介意她喝醉的样子,只是她却同旁人喝酒!萧翼不喜欢旁人看到她醉态娇楚的样子。   但他也阻挡不了她,上辈子已经尝够了试图控制她的后果了。   二人站在一处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崔洛仰着头望着萧翼,有点痛恨他的高大,安静的等着萧翼说话。   石墩巷子是南北相通的,秋风里伴着桂花香,吹的人心激起一层旖旎,但也颇为冰冷。   萧翼沉叹了一声,有些无奈的口吻,“你今日去参加鹿鸣宴,有没有听说太子侍读一事?”   崔洛本来没有将这桩事当回事,她知道朱明辰今后的下场,他能当这么多年的太子已经是不容易了,崔洛现在不过仅仅是中了举,日后的事,她暂时没有具体的规划。   事事都在变化不是么?就连萧翼也变了。   但闻萧翼此言,她大约知道王宗耀所言是确有其事。   萧翼见崔洛沉默,他又道:“沐白已经举荐了你,并且将你的文章呈给了其他几位詹事府的大学士过目。若无意外,你不用去内书馆教书了,来年春闱之前,直接去詹事府。”   会试是在秋闱的第二年春天,也就是四五个月之后的事了。很少有考中的举人第二年又参加会试的。   崔洛贼笑了两声:“继兄怎知我一定会参加会试?你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还是对一切早就明了?恩?我记得继兄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前生后世这种事,你现在还敢这么说么?”   萧翼失语,他已经不敢再逼她了。她当初倒是走的潇洒,留他一人独赏暮雨残花几十余载。   “我是来谈正事的。”萧翼站得笔直,二人之间始终隔着半丈的距离。他不是不想靠近她,就怕靠的太近,又将她吓走了。   天知道,他当时知道她是女儿身时,又多么不知所措!   他又不曾与谁有过儿女情长?更不知如何对待一个自己曾今鄙夷,但后来又喜欢的不能自拔的人。   谁能料到好端端的继弟,会突然变成了一个姑娘家?!   前后极致的矛盾,也让萧翼自己深深反思过。   崔洛眨了眨眼:“哦,那好,继兄请府上坐。我怎能让你在这里跟我谈正事。”她细细瞅了瞅萧翼,又添了一句:“继兄,我考中解元了,你怎么也不给我备份礼?”   萧翼拿她没办法,这家伙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你想要什么,下次带给你。”萧翼语气很平静,“今天时辰不早了,我说完就走,太子侍读是个好差事,你可以接受。但不宜太过冒进,否则有人会暗中对付你。你要记住了,切不可相信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   她岂止不信他们,就连萧翼,她也不会全信。   脑袋有些昏沉,脚步虚浮,崔洛应下,“恩,多谢继兄提醒,我知道的。”   萧翼还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且再等些时候吧,现在总归大事未成.......   崔洛踏入朱红大门,回头时,萧翼还站在一片冷月微光下。   她朝着他挥了挥手,那把小嗓门也忘记憋着嗓子说话了,直至嚷嚷道:“继兄你快回去吧!下次别忘了给我带礼物!”她可能本质比较贪......   萧翼目送着她的身影彻底步入崔府,突然笑了。   好歹.......好歹如今肯跟他好好说话了。现如今还主动跟他要东西了!   *   明/太/祖对储君的教育非常之重视。一般情况下,太子皆是居于文化堂,诸儒轮班侍从,又选才俊之士入充伴读。   鹿鸣宴过后几日,崔洛任太子侍读的旨意就下来了。这件事让国子监士子们眼红羡慕。   詹事府统府,坊,局之政事,以辅导太子。实则也是翰林官员迁转的台阶,不少庶吉士都巴望着进去。   崔洛以一介举人的身份能任太子侍读,虽无实质性的官位,但已经算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她今年也才十五,再过几个月十六,即可参加春闱,可以称得上是本朝罕见的‘少年’才俊。   朱明辰对崔洛有些印象,当沐白领着她去见朱明辰时,他直接就喊出了崔洛的名字:“崔洛!”   崔洛当即做揖:“崔洛拜见太子殿下。”   自古以来,一般自幼立为太子的人,少数问鼎帝位了,大多数都不得善终。然,朱明辰的命太好,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最后落了一个最为皆大欢喜的结局。   朱明辰与他的十一皇叔朱启关系甚好,与他的三皇兄朱明礼也是掏心挖肺,几乎与皇帝所有的儿子都关系融洽。他其他方面或许不及旁人,但人缘出奇的好,又因其没有太大的志向,每次去奉迎皇帝,也是他身边的人出的主意。   故此,他在其他别有心机的人的眼中,是没什么威胁力的。   修仙才是他最热衷的事。   朱明辰没什么架子,詹事府的那些人年纪都比他大,又都是张嘴闭嘴文绉绉的程朱理学那一套,他甚是不喜。自从听说多出了崔洛这个侍读,一早就盼着她过来了。   “崔洛,你不必跟本太子太过见礼,算起来,你是老师的小师弟,我还得唤你一声小师叔。”朱明辰拉着崔洛去看他新得来的百灵鸟。   沐白正要制止他,崔洛回头笑了笑,暗示他先不要多管。   朱明辰玩心太大,而且他根本不适合朝政,真要是一帮人拼了命将他送上那个位子,他也不会是一代明君。   这一点,崔洛看的非常透彻。既然他自己都不喜欢,为何旁人要多此一举呢?!而且朱启和萧翼他们.........又岂是沐白等人能抗衡的呢!   朱明辰身边除了崔洛之外,还有五六个侍读,一群人整日围着他‘劝学’。   要知道三皇子朱明礼那边可是六艺精通,若非太子是嫡出,早就被他取而代之了。   宣德皇后殡天多年,皇帝的这份情义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帝王的情不在了,太子就没有任何可以依附的东西了,关靠几个文人儒将,没有兵权相护,是没有取胜的希望的。   时下盛行程朱理学,也就是儒学学者融合佛道思想来解释儒家义理而形成的以理为核心的新儒学体系。   但,太子朱明辰却是扬言道学为大,还从宫外调集了朱砂练丹。前段日子激怒了皇帝,才消停了几个月。   在詹事府的日子乏善可陈,过了小寒之后,日头很快就短了,刚从詹事府出来,天色已经变得昏暗,那远处漂浮的游云也成银灰色。   从詹事府回国子监还有一段路要走,崔洛裹紧了滚兔毛边的披风,正准备上小驴车时,顾长青从一侧走了过来,冷不丁就道:“刚烤好的,你趁热吃吧。”   说着,他就将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烤红薯塞在她手上。   红薯这种东西在时下还算新鲜品种,大明是前几年才刚刚开始培育。也正因为红薯,才拯救了千万灾荒的百姓。   崔洛捧着香气扑鼻的烤红薯,看了看顾长青,又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她有些疑惑了。   顾长青........没认错人吧?!   “多......多谢表哥。”崔洛嘴馋了,但顾长青一直盯着她看,她又不好意思当场就开吃。   崔洛的披风是出自洛十娘的手,用的是雪白色的兔毛,衬的她面色粉白。她这个年纪已经长的身段苗条,眉目之间的清/媚总是不经意就流露出来。   顾长青已经记不清多久没看见她了,今日轮值,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詹事府大门外,又见叫卖烤红薯的商贩,他也不知道为何就替崔洛买了一块。   顾长青可能意识到了自己失态,突然低垂眼眸,以拳抵唇清咳了一声:“咳咳,我正好路过,这东西我又吃不惯,没想到能碰见你。那.....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语气有些生硬。   言罢,顾长青便朝着国子监相反的方向而去。   初冬严寒,他身上还是那件飞鱼服,好像从来都不惧冷。   崔洛:“........”    第77章 几多情(上)   凤藻宫内的窗棂上已经糊上了崭新的高丽纸, 内室透亮。   入冬不久,内殿点了金丝炭, 熏的满室花香。   然, 里面的人却似乎皆是心情欠佳。   朱灵儿即将远嫁高丽,在萧翼身上倾注的所有爱慕皆不复存在了。她听说上回萧翼亲眼看着她淹死, 却是见死不救。再怎么喜欢一个人, 傲慢如她也受不了这样的待遇。   高丽皇子刚及弱冠,相貌上虽不及萧翼, 起码待她敬重有加,这让朱灵儿找回了一点自尊心。   话虽如此, 曾经多深的喜欢, 如今就又多恨萧翼。   不过, 还有一人也是她极为厌烦的。   那便是尧羽!   就算那日是尧羽救了朱灵儿,她也同样不喜她。   一想到自己即将远嫁他国,皇兄和母妃的疼爱都会留给尧羽一人, 朱灵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一日又想了另一出, 道:“母妃,我就要尧羽陪嫁!她会武功,还能替我办事, 护我周全。我想皇兄肯定也会愿意的。”   一侧的朱明礼脸色不佳的看向了顾贵妃。   朱灵儿与尧羽都是顾贵妃的心头肉,这两人却一直不和,从小到大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了。   顾贵妃叹了口气:“行了,别闹了, 你父皇会给你安排公主卫队。小羽还小,她不能陪嫁。”   公主的陪嫁,那就是媵妾了。   朱灵儿想作践尧羽,顾贵妃再怎么宠她,也不会任由她欺负尧羽。   朱灵儿就跟炸了毛的波斯猫,她之前就不太明白为何母妃与皇兄会对一个捡来的尧羽那般疼惜,如今她远嫁了,自是委屈难耐,就连这点小要求也不能满足她么?   “凭什么!母妃,您可要看清楚了,我才是您的女儿。她算个什么东西!”朱灵儿指着尧羽的鼻子骂。   顾贵妃一直觉得亏欠了尧羽的,她常年不在自己身边,年纪又比朱灵儿小,自然疼爱的多了一些,却不想让朱灵儿痛恨上了尧羽。   联姻的庚帖已经交换,若是换做旁的事还可以商榷,但这是国与国之间的联姻。顾贵妃的枕头风也改变不了皇帝的意思。   再尊贵的女儿,放在皇权面前,还是没有份量的。   皇帝心意已决,谁人也更改不得。   尧羽也是个脾气古怪的姑娘,由于身份关系,她不能上前对朱灵儿动手,但她知道朱明礼一定会护着她,于是就躲在了朱明礼身后去了。   朱灵儿见势,更是火中怒烧,上前就想厮打,哪里还有金枝玉叶的尊贵气度?!   “反了!”顾贵妃从临窗大炕上起身,当即喝道。声音穿透力极强。   朱灵儿只觉一阵耳膜发颤,隐约间头脑发胀,情绪波动之下,愈加不依不饶,“好!好的很!母妃不要我了,皇兄也不要我了,你们一个个都嫌弃我,那好,我远嫁就是了。从此,我朱灵儿与你们再无瓜葛。”   丢下一番狠话,朱灵儿负气而去。   顾贵妃愣在当场,绝美的容颜微微抽动,顿了顿,对尧羽道:“小羽啊,你先下去,本宫有话要对明礼说。”她虽还在气头上,但语气很温和。   尧羽没什么心机,也不懂人情,更没有察觉顾贵妃的不对劲。她的全世界只有三件事:顾长青是她喜欢的人,朱明礼是她的主子,顾贵妃是她义母。   不过,上辈子,尧羽还喜欢过一人,那便是崔洛。   崔洛当初怎么也没弄明白,尧羽怎会突然对她‘移情别恋’了?!   待尧羽一离开,顾贵妃将内殿的立侍也挥退了下去。   朱明礼脸上的恭敬之色也消失了,他看着顾贵妃朝着他走来,站在那里如柏如松,等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啪”的一声,一阵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内殿,“没用的东西!你不是说萧翼迟早要娶灵儿的么?现在好了,她就要离我千里之外了!我这两个宝贝女儿,只要有一个受损,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那个女人!”   朱明礼舔着唇角的血迹,味道甜中带着咸,他并不觉得疼。痛恨也罢,没有尊严也罢,都是无用的情绪。这些年,他已经深有体会。   他依旧站立如松:“事已至此,灵儿保不住,但不代表她过不好。高丽国二皇子已被议储,届时朝廷再施压,灵儿必定坐上后位。这不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么!至于小羽,她在我身边,自然不会被人欺!”   朱明礼神色无半分波动,也没有提及顾贵妃口中的那个‘女人’,他知道顾贵妃一日达不成心愿,她便一日回不来。   顾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又回到软炕上坐下,“龙袍的事办的怎么样了?皇上一直心心念念着亡人,我如何能跟一个死人争?只要龙袍案一出来,以皇上的秉性,不会容忍任何觊觎他皇位的人存在。他一定会废了太子,到时候储君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不用顾贵妃说,朱明礼也知道整个计划是什么,他沉默几息,“太子罪不至死.......我希望能保他一命。”   “哈哈哈哈.......”美人娇/媚入骨的笑声传了出来,仿佛朱明礼说的就是一个笑话,“保他一命?明礼——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重情义的,你是想护着兄弟?还是那个女人?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乏了,你出去吧,让小羽进来陪我。”   “是!”朱明礼转身之际,眸露狠色。   *   西北风如野兽般呼啸,北京城眼看着就要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层云遮月,不知哪里来的野猫儿狰狞恐怖的嘶/叫着。   值夜的小黄门自宫道而过,手中提着的灯笼随着疾风左右忽摆,他往前一看,似有什么东西正摆在了一丈远处的青砖地面上。   这里是文华堂的出口,一般不会有人随意丢弃东西。   小黄门提着灯笼往前一看,登时惊吓一声,尖锐的嗓音划破夜空,吓得猫儿也一溜烟的不知了去向------   远处的梆子刚敲过五更。   崔洛是在一阵躁动之中醒来的。   她现在依旧夜宿国子监,这个地方为朝廷所有,一般没有人会大招旗鼓的闯进来。   但见来人竟是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且仗势很大,崔洛心头涌起一丝不详之感。   领头的人是一位百户大人,崔洛见过此人,他是顾长青手底下的人,名周起。   “周百户,可是出了什么事?”崔洛问。   周起抿唇,叹了一口气,对崔洛的问题避而不答,只说:“崔侍读,跟我等去一趟衙门吧。顾大人已经在等着了。”   顾长青现在掌管了北镇府司,是周起的上峰,故此,他对崔洛还算客气。   顾长梅裹着长袄,也起了榻,“周百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说清楚,我不能让崔洛跟你走。”   周起长了一张极为冷峻的脸,他道:“二公子莫要为难我等,这也是顾大人的意思,此事事关重要,容不得半点含糊!”   崔洛火速将衣裳穿好,墨发用了玉扣固定住,道:“那好吧,我等你们走一趟。”她转身看向顾长梅:“长梅,你不用担心,有表哥在呢。”   王宗耀等人,此刻都是焦虑的看着崔洛,几人都是同窗了好些年了,从青葱少年走到今日,都是有感情的。   崔洛一踏出屋子,就发现已经下雪了。棉絮般的白雪肉眼可见,触手可及。但稍作停留,就化了。   北镇府司衙门里更冷。   崔洛的确没有受到苛待,顾长青指了指火炉旁的小凳,示意她去坐下。   其余锦衣卫被他挥退了下去,这场景看上去很是奇怪。   没有人会被无端‘请’到北镇府司的衙门里来,肯定不会是来喝早茶的。   顾长青身上披着一件纯黑色狐裘大氅,整个人添了华贵气质。但与此同时,与他沉静的面容也极为搭配,像一尊远山上的黑狐仙人。   崔洛的小凳子很矮,她目测了一下,真要是坐在那里,她就显得更矮小了,气场上十分不占优势。   想了想,还是选择站在火炉子旁,问道:“顾大人,我是犯了什么事了?”   这里是锦衣卫衙门,崔洛便直接唤他一声‘顾大人’。   这个时候,顾长青才与她对视,道:“你不用怕,今日我只是例行问话而已。”   崔洛莞尔,她并不怕顾长青,也不怕这个地方,起码得有人告诉她,到底怎么了!   顾长青只是微顿,便直言道:“有人在文华堂外发现了龙袍!”   文华堂......龙袍!   蓦然之间,崔洛心中已经了然,这是有人想对付朱明辰了吧。文华堂是太子所居的地方,私藏龙袍可是造//反的杀头大罪。   但没有人会愚蠢到,自己藏了龙袍,还将龙袍放在外面招摇,且让别人看到的。   这分明是陷害/栽/赃!   顾长青是支持朱明礼的,他与此事会有关系么?   崔洛不能笃定,她只是站在那里,表情平淡道:“文华堂外面?顾大人不会是怀疑太子私制龙袍了吧?就算是的话,也不可能被人轻易发现,这件事好像根本就站不住脚,我觉得.......”她低头沉思。   顾长青以前就觉得崔洛长的很好看,知道她是姑娘家之后,这种好看已经超越了容貌上的,而是一种对异性的吸引力。   他看着她垂眸思量,竟是耐着性子等了她一会,才问:“你觉得什么?”   崔洛抬头,眸光闪亮:“我觉得陷害太子的人可能有些蠢!这个法子显然漏洞百出。顾大人肯定也这般认为吧!”   顾长青:“.........”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故作聪明,其实她是在为太子辩护!   他突然以拳抵唇,唇角上扬,像是在偷笑。   崔洛愣住了。   顾长青.......他会笑啊?!   作者有话要说:  怕大家等的急,先放一章上来。   PS:日常埋下伏笔,姑娘们莫急,一切会随着剧情的深/入而渐渐浮出水面。 第78章 几多情(中)   崔洛是太子侍读之一, 如若太子犯事,她理应被关押受审才合理。顾长青这般单独‘审’她, 在旁人看来, 或许私底下会强行逼供,但崔洛知道顾长青这是替她挡下了一个大麻烦。   她安静的等待着顾长青笑够, 毕竟这人鲜少会笑的。但他却是用拳头遮着, 像是羞于被人看见似的,笑不露齿, 厚实的肩膀因为憋笑的缘故,一颤一颤的。   顾长青缓了一会, 咳了一声, 面色恢复如常的孤冷。崔洛双眼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 神情平淡,像是看着一桩极为普通的事。   二人视线交织,崔洛问:“顾大人, 太子是不是已经被收押?那詹事府的其他人呢?沐大人也被关押了?”   顾长青没有隐瞒她,他坐的端正, 方才一阵憋笑的样子已经不复存在,“恩,暂时被关押, 至于你.....是因为这阵子没有踏足文华堂的缘故,但不代表你没有罪。”   崔洛想笑了,但她如今的身份没有资格跟顾长青置啄,当然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放肆’, “我当然没有罪,那顾大人你例行公事结束了么?我现在要回去了。”   顾长青今日此举的确只是例行公事,他可能存了私心,没有告诉崔洛,是因为萧翼担保的缘故,她才能置之度外。   “恩。”顾长青应了一声,此刻外面大雪飘扬,像极了两年前的那个场景。可能是映着火光的缘故,他冷然的脸上有些泛红。   那时......难怪她总是闭着旁人去净房。   顾长青想到了不该想的那一幕,沉声道:“堂外有伞,你走吧。”   他前后态度极为不一致,崔洛也没放在心上。他要是一直对她嬉皮笑脸,那才是不正常。   从北镇府司出来,崔洛扛着一把黄油布的大伞径直走在落了雪的长道上。   又开始了........她到底是没法抽身。   先想着怎么救了朱明辰再说吧。虽说安王也在意这个侄儿,可他自己都是羽翼未成,又怎会冒着被帝王猜忌的风险从宣府赶回来呢?!   崔洛先去内书馆见了中公,她现在已经不教他了,但中公嘴甜,一口一声‘崔先生’唤着她。   太子身边的人都被抓了,崔洛要想打听消息,只能从旁人身上着手。而且她无论如何得再去一次太子所居的地方。   还有谁能轻而易举的帮她做到呢?!   当然是汪直了。   据崔洛所知,汪直没有站在任何阵营,他跟太子朱明辰的关系还算好,时常给太子送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中公,你能不能帮我给汪厂公传个口信?”时间紧迫,崔洛直言道。信笺什么的容易留下证据,不如口传安全。   从北镇府司出来之后,崔洛知道一路有人跟着她。她不得不防备。   中公这时恭敬的给崔洛倒了杯热茶。内书馆相当的朴素艰苦,供先生歇息的地方,仅摆了一只烤火的铜盆,还是缺了一个口子的。就跟门外的那把常年无人清理的野草一样,看着叫人觉得清苦不已。   大明的绝大多数朝廷机构都是这个样子,处处彰显朝廷不易,官员清廉。内书馆大门外的朱红色墙壁上还裂开了五指粗细的缝。   中公小声道:“崔先生,义父已经交代过了,并说让您今晚三更之前去文华堂大门外等着,会有人领你进去的。”   崔洛倒吸了一口凉气:“........好。”汪直早就等着她找上门了?他知道自己会寻求帮助?!   以往跟他关系一般时,就觉得这人十分热情。   这辈子还谈不上交情,却见此人也是这般。他莫不是为了太子才肯出手相助的?   崔洛只是个小人物,太子出事,除了顾长青之外,没有人会特意盯着她这个小小举人。   如此,崔洛从内书馆偏门溜出去之后,就直奔了长信侯府。萧翼是御前之人,一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可能昨夜值守,崔洛见到他时,他刚从寝房出来。墨发随意挽起,肩头搭了件鸦青色素面夹袍,样子风流中透着倜傥。   他在暖阁见了崔洛,又命人当场煮了热茶,还有一壶温过的羊/乳。   火炉子里不时腾起火星,萧翼手脚麻利的给二人倒了茶,在崔洛的杯盏里添了羊/乳,“喝吧,这么冷的天,也就只有你为太子忙前忙后了。”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   这话说的人可能无心,但崔洛却是有些心酸。   朱明辰看着高高在上,身份尊贵。却是母后早亡,也无母族可依,听说早年宣德皇后的娘家犯了大事,举族被流放川蜀之地,现如今都寻不到人了。   想害朱明辰真的很容易。   但龙袍事件太过严重,有人是想直接置他于死地,不给他任何的生机。   崔洛虽知道朱明辰前两世是安然无恙的,但这辈子就说不清了,很多事情都在发生着变化。   “继兄——你昨夜在宫中可是知道了什么?”崔洛抱着杯盏握手,从早晨到现在连口饭也没吃,她也着实饥寒交迫了。   萧翼蹙了眉:“安王会护着太子,这件事你也可以查,也算是历练了。但我还是那句话,你不得冒进,我可不想看着你被人当作靶子。”   崔洛眨了眨眼,对萧翼突如其来的另类关心有点不适应,两人都有前世的记忆,都知道发生过什么,此时此刻还真有些尴尬。   “继兄说的是,我明白的。而且,我这样怕死的人,肯定会小心谨慎。另外也没有人会怀疑到我头上来。”崔洛垂下眸,喝了几口羊/乳茶,又道:“其他人查或许会弄巧成拙,也只有我这样的小人物才不会被人注意到。”   萧翼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眉梢挑了挑。   难得她有事相求!   崔洛自己怕死,萧翼更害怕她出事。   除了三皇子朱明礼之外,想让太子死的人另有数人。万贵妃,刘贵妃以及其背后的家族势力,也都蠢蠢欲动了。   长信侯府自然是几股势力拉拢的对象,但在外人看来,萧家一直没有站队。   实则,是早就投靠了安王朱启了。   反正,太子对朱启造成不了威胁,他不过是皇权争斗过程中,一个势弱,却又恰好站在了关键位置的地方。他挡了别人的路了,迟早被人盯上。   崔洛正沉思,一阵‘咕噜’声让她面露难色。   萧翼的眉头蹙的更深了,“我正要用午饭,我跟我一起吧。一会再去看看三弟,你几个月没看到他了,他已经会爬了。”他语气不太好。   崔洛憨憨笑了两声,“今日起的太早,忘了吃饭。”   萧翼的唇紧抿,脸色有些吓人。   但终究没有叱责她!   最见不得她‘自虐’了!   “昨夜之事发生在文华堂,而且十分蹊跷,我并不知情。只知....是因为一只猫的缘故,才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将龙袍从文华堂叼了出来。不过你倒是可以去见沐白。”说着,萧翼递了一块腰牌过来,“这个你拿着,事后定要交还给我。”   这块铜制腰牌是两人共同的记忆,崔洛因为从萧翼身上偷过此物,现在又当着萧翼的面接受他的好意,总觉得自己是坏到了骨子里了。   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萧翼与崔洛都是印象深刻,此刻都不太愿意提及。   萧翼是因为很没面子,让一个姑娘家给耍的团团转。   崔洛则是问心有愧,她当作什么也不记得了。将腰牌往怀里一揣,岔开了话题:“猫?”   宫廷时常会有猫儿,有些是后宫贵人所养,有些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崔洛记得东厂曾花了大力气清理野猫,但结果却令人毛骨耸人。   猫的数量的确得到了控制,但伤害过猫的宫人,也没有善终。到了后来,宫廷里的人对猫又恨又惧。   萧翼嗯了一声,待下人端了饭菜上来,他就时不时给崔洛夹菜。   饭后,萧翼并没有放崔洛离开,而是给了她一方布条,“这是从那件龙袍上弄下来的,上面有可疑的痕迹。你去安王府找白鹤老人,他或许知道这上面究竟洒了什么东西。”   崔洛眸色一亮:“你是说,有可能是有人利用了猫的灵性,在龙袍上洒了药粉,再诱惑猫儿去将龙袍叼了出来?可一开始文华殿怎会有龙袍?我怀疑有奸细!待我见了沐大人,或许就能明白了。”   萧翼见她来了兴致,道:“太子的事,长信侯府不能出面。你可以去安王府找古月,她能协助你。还有......离顾长青远些!至于是什么缘故,你自己心里清楚!”   顾长青是朱明礼的帮手,所有人都以为朱明礼是恶人,可那人也救过太子,救过她,也救过与敌对他的人。   在这纷争的世道,人是复杂的。善恶已经不足以用来衡量一个人了。   崔洛将萧翼给她的东西,小心翼翼包好,含糊道:“放心吧继兄,我真的怕死,你也懂的。”   萧翼:“.......”   崔洛正要走,萧翼一个箭步将她拉入怀里,但并没有靠的太近,只是衣裳挨着衣裳。他低着头,眸光有些炽热的看着她:“你.....你死的时候,疼么?到底是谁?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做的?!” 第79章 几多情(下)   萧翼花了半辈子想弄明白的问题, 也是崔洛一直在查的。   崔洛没想到萧翼这般在意她的死,看来真的不是他下的手, 崔洛摇了摇头:“一点都不疼的, 就是死的有点冤。”   萧翼被她给气笑了,口气虽显责怪, 那隐约露出的溺宠却是掩不住, “你还冤?你那时已经是官至三品的户部侍郎,一上任就揪了多少徇私枉法的官员出来?就连大理寺也没你勤快!你的仇家还少?”   崔洛知道萧翼上辈子并没有记忆, 也就是说他只是重活了一世。   其实,崔洛上回还怀疑过害她的人是萧翼。   看来他根本不知道第一辈子的事.......不知道更好, 她正好也不想提。   崔洛垂下了脑袋, 叹气道:“........死在了梦里, 我猜不是朝廷的人干的。倒是不疼,却是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一点点的脱离尘世,感觉不是很好。”   死在梦里?   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萧翼见多识广, 也没听说过这样的说辞。他以为崔洛不愿意告之他真相,或许死亡对一个人而言不是什么太好的回忆, 她不愿意说,他自然不忍心逼她。而且眼下也不是时候打破沙锅,等她卸下所有提防, 他在问个清楚!   但崔洛说的却是大实话。   她的确死在了梦里,否则怎会两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给害死的?!   她又不是傻子!   萧翼见崔洛一副好像尊严受尽摧/残的模样,以为她是思及痛苦之事,有些想不开, 他当即岔开了话题,但那大掌却是不动声色的移了上来,看似无意的在崔洛额头上一划而过,轻微碰触,仅此而已。   当崔洛抬起头来时,他已经收手了,人也无比正经严肃,“我知道了,曾听安王提及过不少江湖术士,也许对你的.......遭遇会有帮助,待我得空去将人找过来,给你看看。”他尝试着帮她‘圆谎’。   崔洛点了点头,她其实并不太相信什么江湖术士。但萧翼的好意,她如今也只能接受。   崔洛这时想到了一件事,“继兄,我担心皇上会真的因为龙袍一事而迁怒于太子。要不这样吧,你想法子送一碟子绿豆糕到皇上面前。我听说皇上当年最喜欢宣德皇后亲手所做的绿豆糕。也许皇上睹物思人还能拖延一些时日。”   崔洛的提议很好,这件事萧翼很容易就能假他人之手办到,而且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旁人如何阴损,最后能做决定的还是皇帝。   帝王的心在谁身上,谁才能安然。   “好,我答应你。”   萧翼的嗓音淳厚且磁性,从崔洛的头顶传了下来。二人的距离不算太亲密,但崔洛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淡淡道:“那我先去安王府了,等太子的事解决,再过来看三弟。”其实,她已经装的很辛苦了。萧翼要是对她处处逼迫,她才能更适应。如此呵护她,倒是让她无所适从了。   萧翼没有挡着崔洛,人却是目送着她离开。   崔洛今日体会了如芒在背的感觉。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安王府。接待她的人是古月。崔洛将从龙袍上扯下的布条拿给白鹤先生检查时,古月就站在一侧。   白鹤先生除却一头的白发之外,其余的地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孩童,个子也很矮,但听声音却是暮年男子,“老朽还需一些时辰,崔少爷可以在府上稍坐。”   古月领着崔洛出来,她每次看到崔洛,都想逃之夭夭。奈何主子的那边她交代不了。   崔洛这几世过来养成了遇事淡定的本事,既然白鹤老人查验药粉需要时间,她一直焦急也无用,索性抓住机会,问起了旁的事,“古月,上次我参加秋闱,你怎么没去给我搜身?是因为王爷没有吩咐你?还是因为你在外面看到了顾长青,为了避开他,这才没有出现?”三场考试,三次搜身,都是顾长青........   又来了!   古月脑中鬼使神差的想起了崔洛‘睡’了崔府两名丫鬟的事,她仰面望着冬日的苍穹,此时心情竟与纷飞的落雪相得益彰,“崔少爷是个聪明人,一下就猜到了,我还用说什么呢?”   崔洛总觉得古月有问题,而且恐怕打死她,她也不会将实情说出来。崔洛转过身,眼睛盯着古月的胸脯看,“你这里如何做到不长大的?我是遇到难题了。你束了几层?”   古月知道崔洛是故意的,主子说的没错,应对崔少爷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被她无害的外表给骗了。   崔洛见古月不语,她又问:“你每次来癸水,小腹会痛么?我听说习武之人是不会轻易腹寒的,你看我这样的体格也能练么?”   古月心情极度古怪,她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跟她讨论过女儿家的事。   “可以一试。”古月言简意赅,生怕多说一个字,崔洛也会没完没了。   崔洛却没打算就此放过她,“很奇怪......听你的口音,应是京城人士,亦或者在京城住了多年。而王爷是前几年才刚回京,你从一开始的口音与王爷就不一样!”这句话一针见血了。   古月站在那里,此时再看崔洛,竟觉得像看着一个长的柔/软,却极为狡猾的小魔头。她早就看出端倪了,却到今日才说出来.......这不是故意留着抓把柄的么?!   主子果真诚不欺我,崔少爷并非善类!   古月站的笔直,其实也很想抱着围栏往上爬了。   这时,白鹤老人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古月暗暗吐了口气,崔洛道:“别急,这事咱们以后再继续探讨。”   古月:“........”   步入内室,崔洛神色突转严肃,“老先生,您看这衣料上面是不是被人加了吸引猫儿的东西?”崔洛按着自己的推断,直问道。   白鹤老人赞赏的看了一眼崔洛,“你这小儿怎会知道?此物的确能引得猫躁动。只是.......这东西并非产于京城,像是苗族的一种草药粉,且已经灭迹多年。”   知道龙袍上的东西能吸引猫就行了,崔洛现在没有太多时间去查苗族草药,她如今也是能力有限。从安王府出来之后,就带着萧翼给她的腰牌直奔都察院。   都察院是大明的最高检察机关,其职为“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与大理寺,刑部合称三法司。如遇到重大案件,一般都是由三法司联合会审。而都察院所收押的犯事之人,一般都是身份特殊,地位很高的人。   在明代,中央监狱设有刑部狱、都察院狱、北镇府司狱。被关押在这几个地方的人多半不是犯的小事。   太子私制龙袍无异于造//反了。   崔洛刚到都察院大门,却见此处防备极为森严。她并不是没来过这个地方,今日恐怕是有人故意加重了防守。她正站在一处角落避雪,突然察觉到有人靠近。   顾长青虽能做到行动如风,但此时已经厚雪积压,人走在上面,咯吱作响。   他眉目凝重,黑色大氅上还落了雪,“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带着萧翼的腰牌离开吧。”   崔洛:“.......你一路都在跟着我?为什么要提醒我?”她以为甩开了顾长青,看来真的不能小看了锦衣卫。   为什么?当然是在救她了!   顾长青未答话,但崔洛一语毕,却是笑了:“多谢表哥照拂,我知道了。”   崔洛谢过之后,旋即就离开了。顾长青没有阻拦她,待身边的靠近,道:“大人,还需要再盯着么?”   顾长青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神色愈加凝重,“继续给我看着她!不得让她靠近文华堂半步!”还真当自己是星宿下凡了?这件事是她能插手的么?   *   崔洛直接回了国子监,她知道顾长青一定不会就此放过她。真是奇怪了,她这个小人物怎么就引起顾长青的注意了?   太子是遭人陷害的,要是他脱不了罪,沐白等人势必遭殃。她自己身为沐白的同门师弟,想独善其身也不可能。   无论站在哪个角度,崔洛都觉得自己应该试一试的。她曾经跟这些人这般要好.....无关男女情长的好,怎能看着他们身陷囹圄?   眼看就快到天黑,汪直之前让中公向她传了话,说是让她三更在文华堂外等着,可她如何能靠近文华堂?她现在不过只是能证明龙袍上被人做了手脚而已,至于谁可能是奸细?又是谁陷害的太子并不能笃定。   崔洛在书堂来回踱步,就在这时,一个面生的小书童跑了进来,将一张纸条塞在她手里,转身又跑了。   她不用去追问那书童,就算追上去,这孩子未必知道什么。   崔洛当即打开手笺一开,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楷体小字:“去找晋老夫子,他才是如今唯一能救太子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古月:我演的可能是苦情剧....... 第80章 谈心结   寥寥几字映入眼帘, 崔洛如同醍醐灌顶。她猛然间才记起来,当年皇帝还是皇子时, 他与宣德皇后的婚事便是由晋老先生做的媒。晋老先生虽然不问朝政, 但桃李满天下,朝中不少权臣都是他的学生。   要是自己带着证据去见他老人家, 或许他会看在宣德皇后的份上, 去帮太子说情。   晋老先生是有一定份量地位的人,他说的话, 皇上或许能听得进去。可若是换做崔洛,恐怕进不了紫荆城就被暗处的人给夺了小命。   而且由晋老先生出面, 就不会有人将太子的事牵扯到她这个无足轻重的人身上来了。   可........究竟是谁给她送了信?   萧翼?如果是他的话, 他今日在长信侯府就会告诉她。   顾长青?似乎也不像!   汪直?这个人她始终看不明白。   不过, 事不宜迟,崔洛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探究谁给她送的消息。她一个人去晋江书院未免有些突兀,保不成顾长青正在路上堵着她呢。   崔洛去了寝房, 将正在午睡的几人给闹醒了,“大伙还记得那年大雪, 咱们戏弄徐夫子的事么?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如今日回书院看看徐夫子?”   许墨揉了揉眼,他可不是晋江书院的学子, 而且又因为晋晓悠的缘故,颜面大失过,假装睡意未消,“我昨夜学牙雕至凌晨, 实在起不来,你们去吧。”   裴子信最为尊师重道,而且晋江书院给了他大多的帮助。闻言后,他已经起榻穿衣。王宗耀亦然。   但,顾长梅却是一手撑着下巴,呆呆的望着窗外的飘雪发呆。   王宗耀笑道:“长梅,你与晋小姐的婚事还有两个月,就算不小心碰上了也是无碍的。”大婚一月之内新人不宜照面。   顾长梅一张俊美的脸拉的老长,“偶感风寒,今日不宜出门,你们去吧。”   崔洛也不强迫他,便与王宗耀,裴子信二人领着几只礼盒就往晋江书院而去。崔洛下意识的留意了马车外的动静,她微微掀开马车车帘,就能看到挑着担子的行脚商在叫卖。   冰天雪地的,哪有只着薄衫的商贩?!不知是顾长青的手下?还是另有其人?   到了晋江书院,裴子信与王宗耀当真去跟徐夫子唠嗑去了。他老人家不仅脸盲,还严重耳背。不管裴子信与王宗耀说什么,他都是笑着点头。   崔洛从书院的角门潜入了晋府,这个时候,她有些庆幸那条大恶犬已经不在了。   崔洛来的突然,这时正在抱厦中赏梅作诗的晋晓悠吓了一大跳,但与此同时,待她看清来人时,她那俏丽的脸上也起了一层不易被人忽略的绯红,美若娇花胜三分。   崔洛当了太久的男子了,这个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太过孟浪了,她站立后双手抱拳,有礼道:“在下吓到姑娘了,姑娘莫怪,不知晋老先生现在何处?”   说话这话时,崔洛的视线一直盯着脚下的白雪。没有再看晋晓悠一眼。   晋晓悠搅着帕子,欲言又止。   恨不相逢未嫁时就是她此刻的体会吧........她已经与旁人订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崔洛没等到晋晓悠开口说话,但她还是等了一会,吓坏了人家姑娘家可就是罪过了。少顷,待崔洛抬起头来,却见晋晓悠正双眸含怨,又似半分娇嗔,半分可怜的模样,当真叫男子见了都会心软。   迎上崔洛的目光,她突然转身,领着裙摆,一路小跑而去,像是......哭了?!   这个画面......崔洛陡然间内心腾起一阵内疚感,有种夺了兄弟妻的感觉。   崔洛:“.........”她愣在原地眨了眨眼,想了想还是自己去见晋老夫子。   崔洛对龙袍一事所知不多,她只知龙颜大怒,朝中就算有人替太子求情的,今晨也在午门外受了杖刑。   晋老夫子并不难见上,崔洛是北直隶的解元,晋府的小厮对她也颇有印象,就直接领着她去了晋老夫子的书房。   晋老夫子年过花甲,但眼神极其犀利,他就像那种越活越精明的人,活脱脱的‘老人精’。   崔洛将她今日的来意说明了一遍,甚至将怀里的龙袍上的布料拿给他看,还道:“这料子的确是皇宫大内所有,但细看绣工,却是川蜀一代的,并非出自宫里。太子私制龙袍一事纰漏太多,根本就站不住脚。只要皇上下旨去彻查文华堂,一定会发现端倪。老先生,现在只有您能入宫面圣才能救太子,眼下........已经无人肯敢替太子说话了。”   晋老夫子收了手中毛笔,他正作着一副野猫扑火的画,情节十分诡谲。“你也知道无人为太子说话,那你呢?不怕死?”   崔洛神色赧然:“谁能不怕死?只是做人最起码的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身为太子侍读,又知太子被冤枉,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我想宣德皇后如果还在世的话,太子殿下也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境地。”   沐白是个正统的文人,但勾心斗角的本事欠佳,太子身边一直缺了一个手段了得的谋士。   晋老夫子沉默了几息,“你这小子到现在才找到老夫,害得老夫等到现在!行了吧,东西交给我,我这就入宫面见圣上。还有........你以为圣上他自己心里没数?”晋老夫子言罢,挑眉瞪了崔洛一眼:“日后离我孙女儿远些!”   崔洛:“......多谢老夫子。”她深深一鞠,才从书房里退了出来。   接下来就等着出结果了。有一点晋老夫子说的没错,皇帝也是拼了全力才登上了龙位,他能不知道皇子之间夺嫡争锋的那点内幕?崔洛手上有没有确凿证据已经不重要了,只要皇上相信太子,并命人彻查,一定会揪出点什么!   至于晋晓悠........崔洛表示自己很冤枉,她也没对人家姑娘做过任何事啊?!   但愿顾长梅不要因此怨恨上她.........   三日后,詹事府又出了大事,先是被关押在都察院的詹事府的官员——左、右赞善自缢,有人被单独提出来押进了刑部。再之后,沐白等人被释放,宫内又掀起了一场捕猫行动。   太子有惊无险,帝王为安抚他,另赐西域汗血宝马一匹。   崔洛得到消息才彻底松了口气,她想起来晓翼的腰牌还在自己身上,太子放出来的当天下午就去了一趟长信侯府。   崔洛在侯府用过晚饭,萧翼才披星踏月的回来。   “虽然没有用上,但还是要多谢继兄的信任。”崔洛将腰牌递了过去,萧翼的手也伸了过来,那带有薄笺的大掌划过她的手背上,一阵轻痒的触感。   崔洛正疑惑的瞪着萧翼,他已经不动声色的将手收回手,复而又将腰牌收入怀中,动作行云流水,好像方才的小动作就是无意之过。   转而,萧翼面色正经道:“这次詹事府大换血,你虽没有直接参与太子这次的事情,但多少也备受关注了。”   崔洛:“.........皇上为何不彻查?说不定再抓几个人就能知道幕后黑手了。”她想多了?还是萧翼改变策略,这辈子打算跟她玩‘欲/擒/故/纵’?!   萧翼褪去身上大氅,随意抛在了屏风上,又开始洗手煮茶,“已经死了三个了,你以为皇上是有意不查下去?”   崔洛闭了嘴,她适才不过是随口一问。帝王最在意的是权衡各方势力,有些事情当真不宜查到底。否则多少官员都会被牵扯出来!   内室很快就腾起了茶香,丫鬟端了吃食过来,崔洛挨着火炉,身上烤的温热,气氛好像不太对了。她起身,莞尔道:“我娘让我留宿一夜,我今天去陪三弟睡,他每次见着我都是无比亲切。”崔洛是真的很喜欢萧捷。   她好不容易来一趟,每次都走的匆忙。   萧翼不太高兴了,“三弟是男儿,是我长信侯府的子嗣,将来是要领兵作战,保家卫国的,怎会需要有人陪着睡觉!”   此言一出,萧翼顿住了。他情绪有些激动。   崔洛也顿住了。   片刻,紫砂炉子里的火沸了,萧翼低头煮茶,又道:“春闱准备的如何了?”   崔洛:“继兄还不知道我么?”肯定是状元了。   萧翼虽不拦着她做任何事,但扪心自问,他不想让她入仕,谁也不希望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子整日跟一群男人打交道。   更何况,这些人当中,极有可能有害死过她的人。   萧翼突然抓住了崔洛的手,让她复而又坐下,“那天......顾长青将你带走之后,发生了什么?”这件事对他而言很重要,纠缠了他整整下半辈子,也没有答案。萧翼的嗓音带着急切与某种隐/忍。看得出来,他早就想问她了。   崔洛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想隐瞒他,多一个盟友,总要比多一个敌人好,她老实作答,“也没发生什么,只是关了起来。”   这个回答连崔洛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可这也是真相。   萧翼以为她还是在防备他,从‘死在了梦中’,到了’关禁闭’,没有一处是说得通的。   而且,当时新帝刚登基,朱明礼在逃,承恩伯府虽然还在,但已经元气大伤。顾长青却带了近百人上长信侯府捉了崔洛.......只是为了关住她?!   萧翼脸上闪过一抹失望,还是决定不再追问,大掌从崔洛手上移开,又开始煮茶,“你还是不信我.......罢了,我也不问了,我等你想说的那天再说吧。”   崔洛:“........古月也是你的人吧?从一开始就是你安排她给我搜身的?安王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是不是?”   萧翼还能说什么呢?他无声的笑了笑:“我一直都觉得你这人太狡猾,现在看来,就是只小狐狸。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今后若有事,你可以直接去安王府找古月。”   “柳氏和张鳏夫也是你杀的?”崔洛虽然猜到了,但还是亲口问了出来。   今天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那索性都说明白。   萧翼点头,“是我杀的,而且我本打算连你那个桃花村的竹马也不放过!他知道的太多了!”   竹马?   崔洛唇角抽了抽:“.......继兄,我欣赏你的直白,那你为何又不杀他?”   萧翼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盯着崔洛清媚的眉眼,看着她活蹦乱跳的感觉真好,他又是一阵无声的苦笑,“还能为什么,我想让你心悦我!”   作者有话要说:  崔洛:我明明接的是权谋剧,怎么走上了言情路线?继兄想让我心悦他,这该怎么办?《大全》上没有答案呐,在线等,急!   PS:晋晓悠与顾长梅最终会圆满哒.......谁能没个年轻的时候呢,夫妻两人喜欢同一人.....捂脸大笑,哈哈哈...... 第81章 大婚至   “还能为什么, 我想让你心悦我。”   萧翼这话无疑是更加直白了。   直白到没有崔洛任何后退的机会。   不过,崔洛并不惊讶, 因为他曾经比这更加直白。   崔洛记得萧翼在第一世识破她女儿身之后, 闯入她的寝房,直截了当就告诉了她这么一句话, “我已经心悦你了, 你自己看着办吧!”   今日的这句似乎要礼貌了不少。   但同样也让崔洛想要仓皇而逃。他和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可能的人了。   第一世什么样的借口,她都已经说过了, 可萧翼充耳不闻。   此时此刻此地,崔洛彻底失语。   萧翼的表情却是超乎寻常的淡定,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崔洛, 口/吻/低淳且迷/惑, 道:“我萧翼为了你,可是当了一辈子的光棍,洛洛......”他突然改了称呼, 双手搭在崔洛的肩上,以不容逃脱的架势困住了她, “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的将来,你最起码要试着相信我。”   这个惊吓来的太突然, 崔洛如同被定住,但她的注意力竟然在那句话上面,“我萧翼为了你,可是当了一辈子的光棍。”   他上辈子没有娶妻?那上上辈子呢?   崔洛只觉心理上多了一层负担, 她从未让他终身不娶的呀!   萧翼见崔洛带着怀疑的眼神审视着他,接着步步诱/导,崔洛虽聪明,但男女/情/事却是一窍不通,“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我只是渴望你心悦我,但并没有逼迫你的意思。我心悦你,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你大可安心去做你自己的事。”他说这话时,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   崔洛内心腹诽:他是故意的吧?以为我没看出来么?小样!   “哎......”崔洛长叹了一声,避开了萧翼的视线。   说实话,萧翼高大俊朗,在男子中是出类拔萃的存在,是那种山河日月的大气。而绝非寻常长的好看那么简单。换做一般女子,早就趋之若鹜了。   崔洛拒绝被/色//诱,叹过之后,道:“继兄,你还是先娶吧,我这样的人注定了不能自主,将来还说不定是怎样的结局,为了长信侯的香火,你得往前看。”她语重心长,再也不像第一世那样,直接回绝萧翼。有些人真的不能对他用/强。   萧翼眸光幽幽,他就知道崔洛没那么快放下心中防备,今日挑破这层窗户纸也是为了先表个态,谁知道她那些表哥,师兄什么的,会不会早就别有心机!   萧翼见崔洛在装,她离着自己这般近,近到二人呼吸相闻,甚至于他能看清她长而卷的睫毛,和那明明忽闪不定,却又装作淡定从容的目光。   上辈子一开始是接受不了崔洛是个姑娘家,到了后来面子上过不去。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萧翼在她面前要强撑着面子做什么?面子怎比得上软玉在怀?!   萧翼道:“没法子了......我已经陷的太深,你大概不知道,你有多讨人喜欢。”他挑眉,故意道。   崔洛听惯了萧翼的强横霸道的话,这个时候神来一笔,她还真是没有应对的策略。   顿了顿,崔洛厚着脸皮,笑道:“多谢继兄夸奖。时间不早了,我得去看看三弟。我想了想,继兄不娶妻也无妨,不是还有三弟么?”   “.........”萧翼唇角猛抽,他已经拿出了仅会的几句甜言蜜语哄她了,他为了说出这番话在内心演练了多遍,她却还想让他继续孤寡一人,了此一生?   都说越美的女子,心肠越歹毒,崔洛与他而言就是一株奇美的沾了毒/液的花儿。   萧翼手掌微微用力,捏了捏崔洛的肩头,“你若不嫁,我则不娶,将来你我二人合伙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崔洛:“..........”看来,她又轻敌了!这个萧翼分明是有备而来啊。   敌方粮草充足,她却是毫无准备的迎战。崔洛索性抬起脸来,“继兄,你真有意思,我以前竟没发现你还能这般诙谐。”她如何能跟他有结果?除非从此两人隐姓埋名,背井离乡。可崔洛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跟自己的继兄‘私奔’?走她爹娘的老路?崔家又怎么办?   退一步说,她心悦萧翼么?这是个无解的答案。   倘若有个人跟你纠缠了几辈子,你能说开始心悦他了?还是一点都不在乎他?   崔洛的手抬起,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面露苦涩。   萧翼当即紧张了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崔洛平静的摇头,“不是,我就是想摸摸良心。继兄你对我这么‘好’,我没有理由不喜欢你的,可我不能喜欢你啊,将来三弟还怎么称呼你我?!”   萧翼一怔:“!!!”又将三弟拿出来当挡箭牌了。   二人深知彼此的心思,也已经基本掌握了如何‘对付’彼此。   萧翼以退为进,“傻洛洛,我何曾非让你心悦我不可了?这不过是我的一个念想罢了。哎........我不怪你,你千万别有心理压力。今日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崔洛磨了磨牙:算你赢了一次!   她委婉的笑了笑:“那我走了,继兄入夜之后少喝茶,会失眠的。”   崔洛要走,萧翼自是不能挡着,他送她到门口,“你上次被顾长青带走之后,我就没睡过好觉,已经习惯了。”他淡淡道,神色无比平静,像是在阐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字里行间,无疑不是酸楚无奈。   崔洛快绷不住了。   萧翼的目的达到了。   崔洛走到门廊,险些就被这句话给惊的绊倒,这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萧翼的院子。   灯火阑珊下,萧翼负手而立,站在冷风里静了一会,兀自笑了起来,“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   凤藻宫一片肃宁,所有宫人皆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顾贵妃一直深得帝王宠爱,刚入宫那几年更是夜夜采香,但从太子的龙袍案开始,皇上就没有踏足凤藻宫半步。   朱明礼姗姗来迟,在步入内殿时,稍作停顿才走了进去。   这时,内殿已无立侍,朱明礼没有行礼,直接道:“你找我?”眼中再无平日里显露出来的尊重。   顾贵妃从软塌上起来,在内殿踱步,口中喃喃自语“明明是天衣无缝的好机会,还能将矛头直接指向万贵妃那个贱//人,怎就短短几日之内就告以段落?结果仅是几个詹事府的官员所为?明礼,这件事你到底是怎么办的?”狠绝的眼神突然射了过来,“你我规划这一切,到时候各取所需,你应该知道这是互利的!”   朱明礼不卑不亢,“我自然知道,父皇有心护着太子,就算证据确凿,他也未必会受牵连。”   顾贵妃牡丹花/色的面容紧绷,额角的青筋突显,“哼!看来你父皇还是个念及旧情的!”她突然画风一转,“皇上不是多少年不点绿豆糕了么?怎么近日御膳房的单子上屡次出现!”   朱明礼眼眸低垂,将一抹异色掩去,“那就要问汪厂公了,父皇的起居,他最清楚不过。”   提及汪直,顾贵妃一肚子的气,奈何拿他没法子,“行了,这个月我要闭关,你也别过来给我请安了,出去吧!”   面对顾贵妃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使唤,朱明礼依旧没有任何动容。他来时是什么表情,走的时候亦然。   忍了这么多年了,不在乎这几年!   朱明礼回去之后,尧羽就抱着宝剑走了过来,红唇嘟嘟道:“殿下,您为何要帮崔洛那小子?”   朱明礼不喜顾贵妃,但对尧羽是有感情的,养了她这么些年,早就将他当成嫡亲的妹妹,加之尧羽也不知道年幼时到底遭受了什么,心智上跟普通人不太一样,单纯的如同一朵纯白的玉簪花。   朱明礼抓了她的马尾辫把玩了几下,“小羽,这件事你知我知,再也不能有其他人知道,明白了么?”   尧羽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她只知道顾长青对崔洛很好,所以她很不高兴,“为何?那义母可以告诉么?”   朱明礼耐着性子,拉着她去圆椅上坐下,笑道:“小羽不是说,这个天底下我对你最好么?既然如此,你当然要听我的,母妃......面前更是半个字也不能提,听见了么?否则我再也不会带你去见顾长青。”   这个威胁够严重了,前所未有的严重。   尧羽当即吓的连连点头。再也见不到顾大哥,那她得多难受!   朱明礼沉叹了一口气。顾贵妃夺了他最在意的人,他曾今也想将尧羽据为己有,甚至将她毁了。但现在想想,竟觉得这个念头有些好笑。尧羽什么也没做错,她也是个无辜的人。   “小羽啊,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前程。”朱明礼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尧羽道:“我不要好前程,我就想跟着殿下,要是能时常看见顾大哥那就更好了。”   朱明礼笑了,容色有些惨白,“你的义母不要了?”他像是在试探什么,他对所有人都好,也能忍受全天下的背离,但尧羽陪了他这么多年,他不希望有一天她会因为顾贵妃记恨上他。   尧羽艰难的想了想,仿佛终于想通了,“义母她是贵妃娘娘,宫里头那么多人陪着她呢,殿下身边却只有小羽最贴心,小羽自然陪着殿下了。”   朱明礼朗声笑了两声,“好!”   *   翌日一早,崔洛洗漱好后先去看了萧捷,她昨夜是在萧捷所居屋子的隔壁碧纱厨睡了一觉。   小家伙养的特别好,敦实又可人。已经可以扶着床沿自己走几步了。他身上穿的又多,整个人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团子了。崔洛抱起他时,很是吃力,“快喊二哥!”她逗着小团子,笑道。   萧捷似乎很喜欢崔洛,长时间没见到了,还是很亲切的往她怀里拱,一双大眼笑眯眯的,也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   “世子爷!”这时,下人的声音让崔洛微微僵住。   又是萧翼!   不管他昨夜有没有失眠,反正她是一夜没睡好。   脑中鬼使神差的想起了崔范哄骗洛十娘‘私/奔’的往事,有洛十娘的前车之鉴,崔洛对男子的话总是抱着怀疑态度。   不过,如果萧翼是真心的,她就更发怵了。   崔洛很快就看到一双黑色的皂靴稳稳的停在了自己的面前,她抬起头来,“继兄早啊。”   婆子见萧翼与崔洛关系甚笃,笑道:“崔少爷,您有所不知,世子爷五更就起了。这都练了一早上的剑了。”   “.......”崔洛不喜欢早起,要是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余生和被褥缠缠绵绵到天涯。   早起比晚睡更加痛苦。   彼时,她最为不喜的就是五日一次上朝的规矩,大冬天的,天还未亮就要起榻准备了。   崔洛笑了笑:“三弟和继兄一样,也喜欢早起。”她今早就是被萧捷的牙牙学语给吵醒的。   萧翼见崔洛抱萧捷的姿势实在辛苦,就从她怀里将孩子接过来。   崔洛还以为萧翼也想抱抱萧捷呢,谁知他就像拎着一只小奶狗似的,一手提着萧捷,转身就递给了奶娘,“抱去给洛姨,你们都先出去吧。”   崔洛大约猜到萧翼要跟她说什么,她自己先开口,“三弟从出生到现在连自己父亲都没见过一面,侯爷今年不回来了?”她也没听说边陲不稳的消息。   既然安王朱启已经在宣府驻扎了,趁着机会让他一人历练羽翼,不是更好么?   还是........长信侯府也留了后手?!   是了,萧翼他肯定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隐患,帮衬朱启是一回事,保住自我也同样重要。   萧翼很喜欢一大清早就能看到眼前这故作淡定的小女子,道:“我萧家的男儿岂会像普通人家的孩子!我当年第一次见到我父亲已经是两岁了。这些年加起来也没多少天相聚的日子。”他说的风轻云淡,像是根本无所谓。   崔洛:“..........”这样算起来,崔范‘诈尸’的行径也算不得什么了。   萧翼岔开话题,道:“顾长梅即将大婚了,你家中估计不久也会催你,我倒是有个法子帮你解决燃眉之急。”   终生大事的确是崔洛头疼的事,“继兄说来听听。”   萧翼见崔洛样子坦荡,内心有些不甘,他昨夜已经掏心挖肺了,她竟一点女儿家的娇/羞也不肯给他。   “我可以在你身边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人。身份也可以安排好了,是缙王当年在外收养的孤女,你也认识的。”萧翼道。   崔洛觉得这个法子行得通,而且很容易瞒天过海,她倒了热茶捂手,抿了一小口,问:“谁啊?”   萧翼挑眉:“古月!”   “噗——”崔洛闻言,喷了萧翼一身的热茶,“.........原来古月还有这层身份,那.......她‘嫁’我以后,她将来怎么办?我给不了她.......”给不了她一个正常的夫君。   萧翼见她终于有了一点过激的反应,立挺俊美的脸上仿佛笼上了一层光辉,“你又不会一直是‘男子’,将来你恢复女儿身,她也就自由了。”   崔洛瞬间明白了萧翼的‘良苦用心’,这不是又在给她制造压力?!   不过,她也不必太过担心。   届时,随便找个休妻的理由,也能让古月改嫁,总归不能耽搁了她。   崔洛的脸色由阴转晴,笑道:“继兄这个注意甚好,我也很喜欢古月。”   萧翼:“.......恩!”   *   一个月后,转眼就到了顾长青与晋晓悠大婚的日子。   晋江书院以前的同窗们提前几个时辰就到承恩伯府来起哄了,强烈提议陪着顾长梅一道去结亲。   王总耀说笑道:“长梅,你真是好福气,咱们晋江书院里头的仙女儿让你给娶了。”   顾长梅配合着笑了两声,眼角的余光偷偷瞟了崔洛两眼,见她正与其他同窗热聊,不免有些失落。   王总耀也定亲了,裴子信就等着春闱中榜,就去王家提亲。所以,现如今,崔洛成了众人眼中的‘单身汉’。   顾长梅不知起了什么心思,突然想问问她,“大伙都差不多要成亲了,那崔洛.......你呢?”   被人提及名字,崔洛转过脸来,神色有些赧然,“这个......其实我也快了,我与子信一样,等到金榜提名,再登门求娶佳人。”   闻此言,顾长梅的心就跟那外面的冰天雪地一般,从头彻尾,拔凉拔凉......   原来,崔洛也有心上人了!   顾长梅这次像是彻底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从人群中退出来之后,理了理思绪,就准备启程去晋府迎亲。   一旁无人注意到的地方,顾长青诧异的望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古月:要嫁给崔少爷.......我好怕啊!原来和女主配CP的是....是....我?!   崔洛:怕什么?待我金榜提名就来娶你。   古月:......这是个悲哀逆流成河的故事........ 第82章 终会试   顾长青眼神敏锐, 总能轻易就捕捉到人脸上的细节。   却见崔洛在人群中,正谈笑风声, 适才那句‘金榜提名, 迎娶佳人’的话还在顾长青耳边回荡。   崔洛要娶妻?她如何娶?   顾长青已经笃定了崔洛的女儿身,他只是没有进一步验证罢了。   这一年来, 辗转思量, 十二个月,三百六十五日, 竟还是没有想到该拿她怎么办?   崔洛自然感觉到了顾长青的视线,她义无反顾的朝着他望了过去, 摆出‘问心无愧’的架势。   顾长青却是转瞬间移开了视线, 身形站得笔直, 不像是家中办酒席时该有的表现,而像是在职守岗位。   崔洛:“.......”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有杀伤力的人,但顾长青好像已经很多次这般不敢看着她了。   崔洛正狐疑时, 就见朱明礼携尧羽也来了伯府中庭。   顾长梅娶妻,朱明礼肯定会前来道贺的, 崔洛见到他并不觉得稀奇。   崔洛发现尧羽今日格外漂亮,长长的马尾上系了崭新的红丝带,小风铃随着她的走动一闪一闪的, 别看她高傲的像只金丝雀,其实就是个孩子般的心智,大约这时候又在关注着各色糕点了。   王宗耀在崔洛身侧,道:“长梅都娶妻了, 你那个表哥还是孑然一身,我听说他是因为缅怀多年前死去的未婚妻,迟迟不肯说亲,也算是个痴情人了。”   难怪了......   崔洛记得顾长青与顾长梅兄弟二人在她死之前都没有成婚。顾长青是片叶不沾身,顾长梅却恰恰相反,在未及弱冠之前,就有挺着大肚的女子找上门来的。因着女子身份上不了台面,只是收在房里当了侍妾。   顾长梅这辈子却是异常的安份,这让崔洛很纳罕。   “逝者已逝,希望表哥早日成婚吧。”崔洛叹了句。   顾长青耳力过人,加之格外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所以崔洛与王宗耀的谈话,他听的一清二楚,顿时折断了一侧盆景内的美人松枝桠。   朱明礼疑惑的看着他:“长青,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尧羽也巴巴的盯着顾长青,却见顾长青腮帮子鼓动,俊脸上微微泛着浅红,她道,“顾大哥,还没开酒席,你怎就喝酒了?”   朱明礼宠爱的笑了笑,“小羽乖,你顾大哥怎是那种没有礼数的人。”   尧羽这就不懂了,又问:“那为何顾大哥脸红了,我从没见过顾大人脸红的样子呢。”   顾长青只觉一阵心乱如麻,却是没发现自己的脸色何时变了,他道:“........殿下,你先稍坐,我去招待宾客,一会就过来。”   顾长青离开筵席处时,肩头与崔洛的擦肩而过,却是一个字也没说,胸口有些堵闷,同时也颇为气愤,突然一辈子都不想跟崔洛说话了。   这厢,尧羽正琢磨着怎么吃桌案上一叠花生米,朱明礼对她道:“小羽帮我去把那边的崔洛叫过来。”   尧羽登时不高兴了,但朱明礼的话,她一定会遵从,“哦。”   当崔洛正与裴子信聊着南直隶的解元郎-刘学东时,尧羽冷不丁的插/入/了二人之间,她背对着裴子信,硬生生将他挤到一侧。   裴子信虽出生乡野,也没见过这样行动如风的姑娘,待看清她是朱明礼的人之后,裴子信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任由尧羽将崔洛带走。   朱明礼见崔洛过来,那张儒雅的脸立刻笑了出来,他这人有种天生的亲和力,没有皇子的架子,对待任何人都像是拿出了真心在交换。   崔洛这辈子丝毫也不想欠了他的。   “崔洛!还记得我吧?”朱明礼眼神示意崔洛坐下。   崔洛知道朱明礼想干什么,她可没有裴子信那股清高的风骨,当即就坐了下来,“三殿下龙章凤姿,我自然记得。”   朱明礼一开始并没有将崔洛放在眼里,不过经过太子一事,他倒是觉得或许此人将来可以派上用场。他从来都不会嫌身边的贤人太多,朗声笑了起来:“哈哈!过奖了。”   朱明礼特意将崔洛叫过来,也只是说了一些闲话,这也是朱明礼最擅长的,他喜欢与人交心,不知不觉之中,就将旁人归为己用。   其实,对于他这个人,崔洛一直不知道怎么评断。   好在时过境迁之后,她已经一无所感,而且她根本不懂男/女之事。   朱明礼想熟络关系,她便附和着听他说话,浅聊几句也无伤大雅。这期间,尧羽一直盯着崔洛看,过了一会,崔洛实在忍不住了,就问:“尧姑娘,在下脸上可有字?”   尧羽双眸晶亮,歪着脑袋多看了崔洛几眼,道:“你脸上怎会写字呢?我就觉得,你长的像女子!”   轰!   这姑娘也才实诚了!   崔洛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镇定下来,旁的事情她尚且可以伪装,但相貌却是与生俱来的,无法更改的,她叹道:“哎!是啊,我也忧心此事,不像尧姑娘才貌双全,一看就是个女中豪杰。”   尧羽因为顾长青的缘故,本来不喜欢崔洛的,但渐渐发现她这人也没多么可恶,而且尧羽觉得崔洛很有眼光,总算是有人发现她乃女中豪杰了。   “.....喏!这个给你吃,你不愧是解元郎,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尧羽递了一碟子酥油小饼过来。   她这人除了心思单纯,也是个‘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老实人。彼时,崔洛时常被她逗乐。   承恩伯府离着晋江书院不算太远,吉时很快就到了,崔洛就见顾长梅一身大红色吉服,手牵红绸带,领着新娘子进门。成了婚到底是不一样了,仿佛一天之内,顾长梅的脸上就夺多了一种成熟的俊美。   他的人生轨迹明显跟前两世截然相反,崔洛打心底的替他高兴。   在伯府吃过酒席,崔洛就跟着崔老太爷与崔老太太一同回了大兴。   春闱在即,崔家阖府上下皆是紧张万分。   但崔洛马上就要十六了,崔老太太见同岁的顾长梅都娶妻了,她还是问了一句:“洛儿啊,我跟你祖父帮你物色了几户人家的姑娘。只是你现在有举人功名在身了,明年要是考中了进士,我担心你看不上那几家的姑娘。你姑母倒是认得不少大户人家的小姐,你看.......要不要同你姑母说说,帮你做个媒?”   男子低娶,女子高嫁。   崔家是商贾之户,门庭不高,崔洛现如今的身份地位是没法娶到高门大户的小姐。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肯定是盼着她能娶一个将来对仕途有助力的女子。不过,崔洛这个岁数,的确也该先定亲了。   因着她是家中独苗儿,两位老人家对崔洛的婚事尤为在意。   崔洛这个时候也不打算瞒着了,她已经与萧翼商议好了,而且据萧翼所说,古月她......也无心嫁人,不如先‘嫁’给自己吧。   “祖父祖母,您二人对孙儿的期望,孙儿定不辜负,实不相瞒,孙儿已有心仪的女子,待春闱高中,金榜唱名,孙儿即刻登门求亲。”崔洛道。   她可能是当男子太久了,说这话时,已经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像很快就能让两位老人抱上重孙子似的。   一听崔洛这话,崔老太爷与崔老太太面露欣喜之色,还有什么比终生大事,开枝散叶更加重要的呢。   “是哪家的姑娘?对方可有意?”崔老太太忙是问道。   崔洛弹了弹大氅,那两条极为标致的黛眉挑了挑,道:“是缙王的养女,她......也是很喜欢孙儿的。”   缙王可是当今皇帝的弟弟,太子的亲叔叔,这门庭够高了,就算对方只是养女也无妨。毕竟缙王一直不曾娶妻,也没有嫡亲的骨肉在世上。   崔老太爷与崔老太太不怎么清楚京城权贵的事情,但既然是缙王的养女,那肯定身份高贵了,老太爷道:“崔洛啊,你可不能胡来!莫要像你爹!一定要给人家姑娘三礼六聘!”   崔洛严肃道:“........恩!孙儿知道的。”   ‘逼亲’的事暂时搁置,崔家二老现如今最大的心愿还是想让崔洛以科举为重,只要考上了进士,祖宗门楣才能跟着光耀起来。   *   缙王府。   古月连打了几个喷嚏。她是有武功的人,一开始还能忍住,但没过几息就‘啊——切——’了几声。   缙王身披裘皮大氅,古月从安王府搬过来有些日子了。对萧翼与缙王的安排,她还能说什么呢?安王既然一开始就将她晾在京城宅院内,就没有将她视作心腹的意思。   而且,这几人不是一伙的么?   古月突然觉得‘求助无门’,就等着‘羊入虎口’了。   缙王的双腿搭在火炉子上,正依着圆椅在烤火。   古月见势后,大喜:“义父,您的腿......”这时,她警觉性的压低了声音,“您的腿可是有知觉了?”   否则根本不需要烤火呀!   缙王微微点了点头,“此事不得伸张。”   古月会意点头,缙王的遭遇,她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就连主子至今也没有崭露头角,就算有行动也是暗中进行,按着主子的话法,那就是......还不到时候。   缙王府常年孤冷无声,这里就像是座死宅,没有一点人气儿。自从认了古月为干女儿之后,倒是稍微好些了。   缙王看着她一身男儿打扮,皱眉道:“你跟崔洛的事就快定下来,你将来也是要相夫教子的,怎能一直这副装扮?那崔洛小儿虽说文弱了一点,不过我看萧翼对她很看重,将来在朝堂上或许会混出一番天地出来,你跟着她不会吃苦的。”   缙王并不知道崔洛的女儿身。   相夫教子......古月的人生观念之中,从来都没有这四个字。她从未想过嫁人,更没想过嫁一个......女子?!   换回女装?她从七岁那年开始就没穿过女装了。全族被灭,血流成河,她活到现在也是因为萧翼救了她,并教了她武功,还告诉她,将来会替楚家翻案,为她满门血亲报仇。   她一直都信萧翼,也敬他,尊他。所以,萧翼让她‘嫁’给谁,她都没意见,怎么偏生就是崔洛?!   “义父,我知道了。那......秦先生送来的长袄,您还收下么?”古月小声问道。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旁人不可触及的伤痛。   古月自己有,缙王也有。   一阵沉默之后,冷风起,吹得梅花散落一地,那场面凄楚却也极美。   缙王摸着膝头的长袄,道:“难为她了。”一个头发都懒得梳的人,竟给他缝衣裳了。   古月听懂了缙王的意思,将长袄折叠好,收了起来。   那两个人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重归于好.......   *   会试首场是在二月初九。会试是由礼部主持的全国考试,又称礼闱。是于乡试的第二年即逢丑、辰、未、戌年举行。   崔洛听说座师当中就有王宗耀的祖父与沐白,这一点与前两世也不一样。   冥冥之中,王家的地位有所提升,另外沐白......愈发的偏离了他原来应该走的轨道。   他是太子的老师不假,但后来同时也成了朱启的左膀右臂,乃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可这辈子崔洛发现沐白似乎......不怎么正经?!还听说他又纳了一房美妾.......   为了讨个彩头,崔洛等人提前就入住了状元楼。   快临近会试这几日,从各地不断涌入大批学子,状元楼已是人满为患。作为‘土着’考生,崔洛等人占了很大的优势。   裴子信家贫,是与王宗耀住一间的,二人正好可以商讨学问,猜测考题。   首场考试前的第三天,状元楼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学子,崔洛非常熟悉此人,他就是南直隶的解元——刘学东。   金陵也有国子监,是立朝之初创办的,直至如今,两都国子监的士子们还会寻了机会聚集在一处,或是斗诗,或是辩学。   会试也是南北学子争个高低的最佳时机了。   在大明,权势争斗真的是千奇百怪,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这些人做不出来的。不管是文武百官,宦官与士大夫,还是九卿衙门之间,根本就没有厚道人。都会拉帮结派,分朋植党,闹得满朝乌烟瘴气。南人与北人之间的纠纷,也贯彻了大明王朝百年之久。   崔洛,许墨,王宗耀,裴子信以及顾长梅坐在一桌,五人正吃着饭。就见店小二迎着一位器宇轩昂的公子走了过来。   此人眸如点漆,身姿挺拔,其实五官算不得突出,但整个人看上去气质绝佳。   当崔洛看见那抹难以忽略的石青色时,她有种见了‘故人’的错觉。   刘学冬一身石青色杭绸直裰,外面套了夹袄,墨发用了玉冠固定,因着祖上有人在金陵为官,使得他不同于寻常百姓家中的学子,浑身上下透着书香气,但又不同官宦家中的公子。   崔洛不知怎的,突然有点想笑。用现世的话来说,那就是刘学东有严重的强迫症,常年都是穿着石青色衣裳,日后除了官袍之外,再也不会看到他穿旁的颜色。   王宗耀道:“崔洛,那人就是刘学东,与你一样,也是去年的秋闱解元。”   裴子信朝着刘学东的方向张望一二,“咱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他已经开始明白了人缘的重要性了。   崔洛却打住了几人的话,“先用饭,一会他自会找上门。”刘学东是一个给点阳光就能爆炸的人。   争强好斗的心思比许墨还要强几分。   崔洛敛眸的时候,真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样子,王宗耀与裴子信等人异口同声道:“为何?”   崔洛但笑不语。   急什么,这才刚刚开始呢。   果不其然,少顷之后,刘学东就朝着几人所在的方桌走了过来,一开始还算客气,抱拳道:“在下金陵刘学东,想来各位是来自京城国子监的吧。”   王宗耀喜欢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他起身道:“正是!这位公子名为刘学东?我怎么听了有些耳熟呢?”他明知故问。   刘学东明明知道崔洛等人是谁,秋闱开始之际,所有人都在打听着消息。谁容易中榜,谁又是礼部官员家中的子嗣,这点传闻是逃不了大明文人的耳朵的。   刘学东是名扬金陵的奇才,知道他的人也多。他故意装作不认识崔洛等人,王宗耀‘下手’也不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PS:各路青年才俊即将陆续登场。 第83章 人命案   王宗耀一向与人为善, 也不知道怎的就跟刘学东较上劲了。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南北士子水火不容’了吧。   刘学东再度抱拳,又一次自我介绍, 金陵也曾是帝都, 这些出自书香门第的公子哥都有一股子傲气,丝毫也不觉得京城人士就有多矜贵。   相反的, 他们还觉得自己才更正统一些。   “在下金陵刘学东, 乃去年南直隶解元,不知几位如何称呼啊?”刘学东面上带笑, 但他五官很深邃,加之本身的清高气度, 这就让他看上去有些不太友善了。   王宗耀在秋闱的榜上排名并不高, 他今年又紧接着参加春闱, 充其量只能是三甲排后,自然不能拿自己跟刘学东比。   但崔洛在场,王宗耀这时回应着刘学东, 笑道:“真是巧了,我们这里也有一位‘少年解元’!”他突出了‘少年’二字。   刘学东的年纪明显比崔洛大了几岁, 王宗耀是想让刘学东知道,北直隶的解元更年轻!更有潜力!   崔洛:“.......”想好好吃顿饭怎就那么难!   刘学东与王宗耀对视了几眼,这才看向了一身淡蓝色右衽长袍的崔洛, 她的事迹一年前就传遍了参加科举的士子圈内,刘学东一眼就能看出来谁是崔洛。   传言中,崔洛就是个美若冠玉的小儿郎。顾长梅虽也俊美,但他体格高大, 与‘小’根本搭不上边。   崔洛并不想太过无礼,她正打算起身与日后的同僚浅谈几句,却见一肤色略显麦黄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此人名范荆,是贵州黔南人士,最重要的是,他是苗族人。   崔洛十分清楚苗族人是得罪不起的,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在你身上悄悄下蛊虫了?   “哈哈!刘兄,我就知道你一入京便会寻崔洛。人家还是个小少年,你此刻是不是感慨颇多?毕竟本朝自立纲以来,十五岁的解元郎只此一人,若是这次中榜,那就是十六岁的进士了,堪为全天下举子们所艳羡的奇才。”   崔洛从不认为自己是奇才,她只是占着重活了几世,多读了几年书的优势罢了。   范荆澜衫方巾,二十来岁,在举子们当中不算大的,还有四五十岁,已为祖父级别的老举人参加考试。   崔洛等人的年纪在这科参考的举子当中,算是非常惹眼的存在。   刘学东与范荆是在入京的路上结识的,关系算不得好,只能是比其他人要熟悉一些。   崔洛终于起身,看着两步开外的刘学东与范荆,她笑了笑,挤出两只小梨涡,“过奖了,‘奇才’二字实不敢当。对了,二位既然来了,那便是我等几人的朋友了,不介意的话,一道坐下用饭吧。”   许墨已经在摩拳擦掌了,就等着跟外地而来的学子一较高下,他忙对小二,道:“再加两幅碗筷。”   裴子信与顾长梅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二人的目的相当一致,那便是:中榜。   对于其他人或事,他二人根本不关心。   刘学东与范荆也不客气,直接撩袍坐下。他们两人在当地也算是池中蛟龙,都是一次中第的举人。不像那些屡试不第的,越考越没信心。其实,越是初次参加春闱的举子越容易中榜。无所负担,写起文章来,才能得心应手。   范荆身上的衣料很寻常,他并非富家子弟,不过为人倒是爽朗大气。   崔洛不太想谈及敏感的话题,更不想比试作诗。第一世就被刘学东逼着比试了七步诗。她那一世也算初来乍到,自是处处小心。其实,崔洛并不喜欢文人的这种‘竞技’精神。   崔洛道:“这位是刘兄,那这位大哥又该怎么称呼?”   一声‘大哥’让范荆顿时对崔洛起了好感,传言京城富家公子目中无人,奢华无度,今日看来传闻未必可信。   范荆道:“我啊,是贵州人士,家住黔南,姓范,单名一个荆字。虽及弱冠,但还没取字,你们直接叫我范荆即可,我这人很随意,用不着客客道道。”   这厢,一桌七人相互介绍了起来。   崔洛嘴甜,又唤了一声:“范大哥,你家中应该已经娶妻生子了吧?”她好像记得范荆一生都念着一个叫做‘月儿’的女子。有一次喝醉了酒,还无意中说漏了嘴,那女子是他未婚妻,可惜后来却因变故,导致阴阳永相隔了。   范荆朗声笑道,但很快又恢复了常色,像是叹了一句:“哎,本该娶妻生子的,可惜......不提这事了,来来来,大伙有缘相聚,这几日不宜饮酒,我就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崔洛:“.........”看来,他的人生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范荆的性子很豪爽,并非是那种典型的寒门子弟,后来入了大理寺,与许墨是同僚。   王宗耀是个擅于世故的人,这厢也跟着举杯畅谈,刘学东也不好再继续端着架子,七人很快就有说有笑了起来。   初春乍暖还寒,刚入夜就起了一阵冷风。各地而来的学子们相互认识过之后,三五成群的结成好友,当然也会出现语言上的生疏。一般寒门子弟聚集在一处,还有合宿一屋的,富家子弟则又是另一番做派。   崔洛回到自己的客房时,突然听见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再细一听又没了动静。她摇头笑了笑,多疑的毛病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好?   崔洛刚一入屋,门扉还没合上,紧接着,又闻窗棂处‘吱呀’一声,一黑色身影跳了进来。   来人一身劲装,体型修长,崔洛挑眉看着她,“好月月,你是想吓死我是不是?有门不走,你偏钻窗户。”   古月站在那里,始终和崔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一板一眼,道:“主子让人过来告诉你一声,若是三日之后,顾长青出现在了贡院,你大可不必惊慌,一切如常进行。”   古月比崔洛年长两岁,二人个头却已经差不多高了。   崔洛‘哦’了一声,她也猜测顾长青会出现在入场考试的搜身现场。科举舞弊屡禁不止,朝廷对文举也会愈发严格。加之,她总觉得顾长青是有意帮她。   “萧翼是你的‘主子’?你可别忘了,咱两今后才是一家人。我现在正担心你会胳膊往外拐。”崔洛言罢,走到桌案前倒水喝。   古月:“........”她哪里会不知道崔洛是故意的,奈何古月却是词穷,找不出任何话语为自己辩解。   李镐在门外敲了两下,“大少爷,热水送来了,您现在要洗漱么?”   本来五郎才是崔洛的书童,但他太过粗枝大叶,崔洛有很多事情不便交给他去做,李镐知道她的身份,办起事来也方便。   崔洛眸色狡黠的一闪而过,“进来吧。”   古月的话没还交代完,她这个样子肯定不能让外人看到,在李镐推门进来之际,快速躲入了壁橱。   李镐端了木盆进来,“大少爷,小的刚才听见您跟谁说话,还以为是表公子。”他指的是顾长梅。   崔洛示意李镐将热水放下,“也没什么,就是一只小耗子。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下去歇着吧。”   耗子?   李镐微微愣住。   他记得崔洛彼时最怕的就是耗子了,有一次他无意抓了一只刚出生的耗仔子给她玩,结果她吓的直叫。为此,好几天都没搭理他。   李镐知道规矩,默了默就退了出去。   待房门一合上,古月沉着脸又从壁橱里走了出来。   她才不是耗子!   “说吧,继兄还交代了什么?”崔洛褪去外裳,开始洗漱。   古月诧异的看着她拿着一古怪的东西‘擦牙’,差点就忘了大事了,崔少爷一向不走寻常路,她这般清洗自己的牙齿,古月微微纳罕之后,倒也没当回事了。   “主子还让我告诉你一声,他要离京几月,让你......莫要记挂他。”连古月自己都看出来崔洛根本不会主动想起萧翼,她真想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   崔洛用了自制的牙刷洗净牙齿之后,对萧翼的事避而不谈,道:“时候不早了,你不如留下住一宿,明日一早再走吧。”   外面风声骇人,古月的脸却是烫了起来,映着内室的烛火,泛着浅浅的粉红,她斩钉截铁,态度十分坚硬,道:“不了!”说着,人又从窗户跳了出来,动作灵活利索。   崔洛走过去将窗户合上,叹了句:“还说自己不是耗子?”   古月还没走远,自是听到了崔洛的这句话,她站在屋檐上迎着四面八方而来的冷风,咬了咬牙,最终只能垂着脑袋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三日后,春闱首场。   如崔洛所料,顾长青他又出现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崔洛很自然的褪去了外裳让他搜身。可当那双大手触及她的腰部时,崔洛浑身上下颤了一下。好在顾长青也只是‘惩戒’了她一次,便很快就放过了她。   “好好考。”顾长青的声音很低,在崔洛耳边一荡而过。这之后他便双眸如鹰的盯视着在场所有的差役与学子们。再也没有关注崔洛。   崔洛:“.........”她不想惹人注意,穿好衣服便入了场,也没向顾长青道谢。她好像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了,更没有同他说过话。几次偶然的擦肩而过,顾长青也视她为无物,径直走了过来。   会试依旧以八股文为主,只要熟读四书五经的所有书册,按着八股文的结构一步步写,便不会出大错。当然了,文章里不得出现任何对朝廷不利的言辞。   首场结束之后,学子们对自己今年是否能中榜几乎心中有数了。有些知道自己登科无望的人,甚至已经开始消沉的收拾包袱,等待着三年后再战。   崔洛与刘学东成了众人关注的对象。   他们两人是南北直隶的解元,不是一甲,就是二甲前列,最差也不能轮到三甲。   待众人回到状元楼时,却见小二急忙上前,“几位举人老爷,出事了!出大事了!昨个儿夜里有人吊死在了二楼西面八号房!现在官爷正要找你们几位问话呢。”   崔洛,许墨几人,外加刘学东与范荆都是住在二楼西侧的客房,要是真的死了人,他们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察觉。   不过,这也未免太巧合了。   几人面色各异,崔洛却看了一眼范荆与许墨,他们两个将来会是大理寺的肱骨之臣,对断案之事很有一手。   作者有话要说:  古月:为什么范荆的未婚妻叫‘月儿’?我现在有点慌......作者是不是又给我加戏了? 第84章 西风恶   二月十二与十五日还有两场要考, 这个关键时候牵扯到了人命案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万一被扣押待审,那无异于跟今科的金榜无缘了。   崔洛期待这辈子有所不同, 但绝不希望此类事情发生。   状元楼有三层, 二楼分南北两侧,各有客房十余间。   “二楼西七号房可是崔洛所住?”这时, 一锦袍男子沉声道。   这男子身高八尺, 腰跨长刀,剑眉斜飞入鬓, 眼睛极为深邃,长相偏向凶悍, 是顺天府府尹身边的得力手下, 人称霍飞。   崔洛的名气响亮不仅是因为她解元郎的身份, 像霍飞这些常年在刀剑上行走的人,才不会在意什么文曲星下凡。而是由于长信侯府的缘故!   崔洛不曾认萧谨严为继父,但在外人眼中, 崔洛就是萧谨严的继子,也是萧翼的二弟!   这一点已经成了潜移默化之下的共识。   故此, 惯是对人毒辣狠绝的霍飞对崔洛说话还算客气。否则的话,不会多此一举,而是直接将崔洛叫过去问话。   崔洛站出一步, 抱拳道:“我就是。”   有举人功名在身的士子,已经不同于普通老百姓了,没有确凿的证据,官府也不得直接拿人。   更何况, 状元楼死人一事还没有任何的进展。   霍飞眼神示意崔洛坐下说话,崔洛落座之后,便问:“大人,敢问是谁死了?怎么死的?又是昨晚何时死的?”   霍飞抓过的犯人不计其数,一眼就看出崔洛的言外之意,“你是想知道自己有没有不在场的证据?”   崔洛也非无能之人,她不会跟霍飞这种人玩心机,而且她问心无愧,更是没有必要躲闪,她现在已经成了状元楼的名人,乃至全京城都知道的人物,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着,傲慢不得,浮夸不得,崔洛淡笑道:“大人只说对了一半,没有人希望自己跟人命案子牵扯不清。另外,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说死就死了,我等这些书生总得学会自保,请问大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范荆不由得多看了崔洛几眼,原先以为她就是个文弱书生,就算是八股文章堪称绝妙,也只是个书呆子,但此刻看来倒是他的眼光太过肤浅了。   范荆陡然间蹙了眉。   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儿被逼到今日的地步,绝不是为了富贵。要想替楚家洗冤,他还有太长的路要走。结识各色人物是他入京的第一步。   很显然,崔洛一开始引起了范荆的注意,是因为她的身份。她是长信侯府的二公子,将来或许还有可以用得着她的地方。   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同朝为官就最好不过了。   范荆上前几步,站在了崔洛的身后,面向霍飞抱拳,不卑不亢道:“大人,在下贵州范荆,就住在二楼西九号房,也与死者的屋子挨着,大人要是有话要问,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霍飞面无表情,只是抬了抬眼看了一下范荆,顿了几息,道:“坐下说吧。”   除了崔洛与范荆,其他人等皆被差役叫到一侧问话,一一排除嫌疑。   这厢,霍飞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死者是淮安府盐城——顾全,与半月前已经抵达京城,并入住状元楼。据尸首来看,应该是死于昨夜子时到丑时之间,目前看来是被人勒死的,而非自缢。那个时候,你们两人都在干什么,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子时到丑时.......这都已经半夜了,这几日北京城又起了一阵凉风,半夜的时候差不多都熄灯了。   当然了,也有临时抱佛脚的学子。可子夜那段时辰,到哪里去找不在场的证据?   崔洛与范荆对视了一眼,她虽说前两世已经认识范荆了,但对这人并不怎么了解,只知道他经常独自一人悄然行事,是个有秘密的人。   但还不至于杀人。   崔洛先开口:“我昨日子时之前就睡下了,倒是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原来,隔壁所住的那位公子叫顾全,我来状元楼几日了,却没同他说过话,他似乎......少言寡语,不喜与人靠近。”   范荆这时也道:“我也不曾认识死者,至于昨夜......我在子时到丑时之间倒是醒着的,但没有听到隔壁有异常响动。”   崔洛与范荆并非是嫌疑人,只不过靠着顾全的屋子最近,所以才被当作重点盘问对象。至于能不能彻底排除嫌疑,却是有待考究。   这时,差役领着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过来,这少年头戴小方巾,肤色偏黄,像那种食不果腹的清瘦,当相貌还算秀气。而最令人注意的是他额头偏向太阳穴地方有一大片紫青色,一看就是近几天才留下的痕迹。   书童脸色难看,见了霍飞,便噗通跪地,颤颤巍巍道:“大人,您可一定要给我们家少爷做主啊。究竟是谁如此狼子野心,要杀我们家少爷!”   书童的哭相很悲哀。确切的说,他的面相给人‘苦情’之感。   崔洛本能使然,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就随口问了一句:“你头上是怎么回事?以我看是两三天之前被外力所创吧?”   书童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道:“三天前不小心摔了一跤。”他抽泣了几下,样子极为可怜。   崔洛并不想当恶人,可这书童的话有漏洞,她又问:“怎会摔到太阳穴?不大可能吧!你可是三天前的亥时三刻左右被人所伤?”   她突然记起古月来的那天晚上,隔壁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若是家具等物发出来的,声音会不一样。   霍飞与范荆皆是警觉性极好之人,当即不约而同的蹙眉,四只眼睛直直的盯视那书童。   书童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盐城人士,这又是一个疑点。   既然顾全是淮安府盐城人,这小小书童难道是不久前才从别的地方买回去的?   时下,人牙子十分盛行。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的,多半会考虑将孩子卖了,这是给孩子一条生路,也是救自己。   书童年岁不大,十三四岁的样子,根本经不住几个‘人精’一直盯着他看,“我......我真的是不小心摔的。”   他正局促不安时,崔洛无意间看清了他掌心的红痕,而与此同时范荆也看到了,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大人,我大概知道凶手是谁了。”   霍飞是个典型的从武之人,但他同时也极具判断力,他知道有些文人的确厉害,便顺着崔洛与范荆的话,问道:“哦?说说看,你二人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认出凶手的?”他已经在状元楼查看了两个时辰,还是一无所获。   崔洛谦让了一下,示意范荆先说。   范荆极需扬名,他很想要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台阶,可以让他的名字被传言出去,“是他!如果没猜错的人,此人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子将尸首保温,延迟了死者被害的时辰,所以昨夜才无人听到动静,因为顾全可能早就死了,且被此人利用缰绳制造了吊死的假相。”他指着书童道。   霍飞皱了眉,却是更加有兴趣听下去了,“你如何能笃定?”   范荆笑道:“因为在首场考试之前的一晚,几乎所有学子都在一楼大厅,昨天晚上这里举行了赛诗大会,而且还有花名册记录,我猜除了顾全之外,其余人都来了,那么顾全就是死在了那个时候。书童掌心的这条红痕应该能与死者脖子上的勒痕相符合,大人可以让仵作进一步查验。”   范荆一语毕,又看了一眼崔洛。   他突然发现崔洛这人着实不简单,他之所以能这么快看出来,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暗中查案。崔洛年纪轻轻,竟如此沉着,她不求扬名,还将这个机会让给了他。   这小子.......不可小觑啊!   崔洛却是将注意力放在了书童身上,见他浑身发颤,唇角发白,她问:“你头上的伤是顾全打的?你为何又要杀他?是不是被逼的?”   书童见事情败露,一下瘫软在地,但脸上却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现在好了,我再也不怕他了,不怕了.......”   崔洛想起了曾经一桩骇人听闻的案子,当初通州有户富甲人家的公子最喜从各地的人牙子手里购买少年。旁人喜欢收集字画古董,他倒好,只喜欢清俊消瘦的十二三岁的男子。在没有落网之前,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的人。   崔洛不太想将这两桩事联系在一起,当她还想问什么时,那书童已经被差役带下去了。   霍飞是个极为谨慎之人,他肯定还会核实一遍,有了确凿的证据再定案,届时这件事就会不胫而走了。   崔洛心情莫名不悦,有些人使出浑身解数都没法拜托命运,那书童若非不得已,怎会杀人?!   一侧的范荆拍了拍她的肩头,“崔洛,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他想尽快融入贵圈,通过崔洛等人,他能事半功倍。   崔洛莞尔一笑,大厅内的学子们也开始渐渐疏散开,就好像一条人命也没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震撼。   七日后,春闱正式结束,士子们有的安静的等消息,有的则心灰意冷,将登科的希望放在三年后了。   放榜的前一日,范荆提出大伙一同出去喝几杯,以犒劳多日来的紧张煎熬。如此一来,范荆的名字很快就传遍了今科的举人当中。众人皆知道有这么一位擅长查案,为人豪爽的苗族青年——范荆。   放榜当日,范荆以中等名次挂在金榜中央的位置,当报喜的差役登门时,崔洛发现他脸上浮起一层愁色,但很快又消失了。   会试考中者均称贡士,第一名称会元。会试後贡士再由皇帝亲自御殿覆试、择优取为进士。各省被录取的名额,由应试人数及省的大小、人口多寡而酌定。因着北方的读书人明显少于南方,所以北方士子的中榜比例要高于南方。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集预告:崔洛登门提亲。   古月:不想说话。   顾长青:同上!   范荆:同上! 第85章 崔状元   春闱第一名是会元, 崔洛前几次已经崭露头角,这次藏拙与否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她成了本朝仅此一位的连中三元的学子, 而且还是未及弱冠之前。   这下, 崔家再也不用受人诋毁,被人排挤了。   顾长梅的名次在榜尾, 不管殿试最后排在几甲, 他都已经无所谓了,他追随着崔洛的脚步, 十六岁有了这样成绩,自己也是深深震惊到了, 原来他顾长梅........也是读书的料?   这个认知让顾长梅陷入沉思之中。   许墨等人都是快弱冠的男子了, 崔洛与顾长梅是这一科年纪最小的贡士。   这让顾长梅不由得深深怀疑起了他头些年是不是虚都度年华了?或许他还可以更加奋进一些。   承恩伯府的小厮打赏过报喜的差役之后, 顾长梅还在愣神中。他从头至尾都没想到要入仕的,这几年的变化不仅令阖府上下颇为吃惊,他自己亦然。   “我......我中榜了?”顾长梅拉着裴子信, 摇了摇他的肩头,反复的问。   裴子信脑子里全是佳人的倩影, 在获知名次位于前二十的时候,裴子信身子飘忽忽的,感觉自己已经快圆满了。   “我......我也中榜了?”裴子信反问道。   许墨与王宗耀是因为家族缘故, 非得科举入仕不可。若是真的考不上则另当别论,可他二人都有这个能力,自幼受到的教导就是直奔翰林院而去的。   他二人也中榜了,只是名次上各有差别, 但心情还算平静。   而最为淡定的,则数崔洛与范荆了。   刘学东是南直隶的解元,主考官与几位座师在阅到他的文章时,多少加了人情分,他第三的名次挂在榜单上面的位置,一时间也算是春风得意了。   贡士进殿无落榜之说,无非是由皇帝重新安排名次。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一名称状元,二名榜眼,三名探花,合称三鼎甲。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二、三甲第一名皆称传胪。一、二、三甲通称进士。   状元楼斜对面便是登科楼,里面也住着从各地过来赶考的士子们。   今科的会元出在了状元楼,这无疑会拉动三年后的生意和酒楼的名气。掌柜命小二在酒楼门外点起了轰天的炮竹,恭贺举人老爷们中榜。过些日子殿试之后,他们可就是正儿八经的进士了,前途不可限量,这些士子当中极有可能会冒出几个权臣出来。   掌柜想巴结都来不及。   崔洛看了一会热闹,就打算上楼收拾包裹,她自己的东西都是亲力亲为。这时,一头戴瓜皮小帽,身着亮蓝色长衫的秀气小伙疾步跑了过来,见了崔洛就恭敬的唤道:“崔先生!”   来人是中公!   上回太子龙袍一事,虽说崔洛最后没有劳烦汪直,但崔洛对汪直还是心存感激的,不管他是因何目的而帮她,总比那些墙头草的官员要义气的多。   中公肯定不会特意从宫里出来一趟,想必是奉了汪直的意思吧。   崔洛走了过来:“小中公,你怎么来了?”   中公也只比崔洛小了三四岁的样子,但崔洛在同窗当中算是年纪最小的,她见了比自己小的,总喜欢挑逗几下。   在旁人眼中,崔洛看着老实,实则极为狡黠。   中公憨憨笑了两声,抱拳深鞠躬,道:“恭喜崔先生连中三元,义父让我来向你道喜的,还说您是本朝前所未有的一例,皇上也大为嘉奖。”   说着,中公就站在崔洛跟前笑迷了眼,神色极为崇拜。   崔洛:“........那汪厂公可还有别的话?”汪直总不能让中公过来只给她捎句话吧!   中公这才发现,他此行好像没有任何的目的,脑袋直摇:“义父只是让我来恭喜崔先生,没有旁的事。”   好吧!   待中公一离开,范荆的声音突然传入了崔洛的耳朵,他好像在她身后站了很久,“崔洛,你与汪直很熟?”   崔洛诧异的转过脸,但惊讶之色一闪而逝,不过她稍微留了一个心眼。范荆是贵州人士,此番是初次入京,他怎会知道汪直?但细一想,汪直十六岁发迹,权倾一时,知道他的人应该不少吧?!   “也不熟,只是碰巧几面之缘,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会结识紫荆城里的人呢。”崔洛随意一说,白皙的脸上总像笼上了一层不太明显的光晕,使得她整个人平添了一股子与众不同的脱俗之气。   范荆眸色一闪,倒也没说什么,朗笑了几声,才叹了一句:“小崔,你可不是普通人啊!”   以他多年来识人的经验看来,崔洛或许能成为他将来办事的助力。为此,范荆一直找机会与崔洛说话。   殿试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十五。   崔洛第一次参加殿试时,还曾紧张到夜不能寐。第二次就熟能生巧了,到了这一次更是没有当回事。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已过知天命之年,仍是英姿尚在。据说他是靠着不择手段才登上皇位的,是个阴险狠辣的人。   崔洛的八股文章之所以写得好,并非是因为她才情有多高,而是她知道主考官们,以及帝王想看到什么样的文章。像帝王这样洞察万事的人,不会喜欢太聪明的臣子,也不会选择太蠢的。中庸者最得器重。   一甲三名依次是状元崔洛,榜眼黄梁孟,探花刘学东。   状元与探花似乎是所有人预料之中的,而榜眼黄梁孟则叫人为之费解。黄梁孟的会试名次并不高,而且听说是考了五次会试的老举人了。他此前在国子监当司业,崔洛等人还被他叱责过。   黄梁孟年过五十,当年考中举人时都快而立之年了。他的事迹堪称大器//晚成了。   裴子信乃二甲传胪,名次也冒了尖儿,比会试的排名高了不少。范荆也是二甲进士,殿试保持了他原有的水平。   许墨,王宗耀与顾长梅皆在三甲之列。   其实,崔洛从一,二,三甲的名额来看,不难发现,南人与北人的名额大约是四成与六成的比列。这这也是朝廷均衡南北势力的手段。南方士子数量居多,只能在比例上压制一下。   殿试之后,帝王赐状元游街,崔洛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着状元红袍,所谓脚跨金鞍红鬃马,就是这个场景了。   每科殿试结束,中榜的进士们就会成为榜下捉婿的对象。   像崔洛,范荆等相貌优质,且无妻儿的进士就成了赤手可热的抢手货。   游街一结束,同行的榜眼黄梁孟就叫住了崔洛,他之前在国子监就看中了这小子,一直等着她金榜提名这一日,“崔洛,你十六了吧?据我所知,你还不曾娶妻?”   黄梁孟眯着眼睛,盯着崔洛在笑,仿佛正看着一只站立的‘金龟’。   换做前两世,崔洛都是被萧翼在整,她记得萧翼为了她的终生大事也是‘操碎了心’。高门大户的女子被崔洛回绝之后,他又开始给她物色美人伶人,总之,是乐此不彼。   崔洛也不知道怎的就突然想到了萧翼,她明白黄梁孟意思,又因在国子监待过,总不能让对方太没面子。   其实,黄梁孟这话已经是挑明了想问崔洛的婚姻大事了,而且有意想要结亲。   崔洛做赧羞状,挠了挠耳垂,“不瞒黄老哥,我之前的确无娶妻的心思,不过从今日起,我是该考虑终生大事了。此番金榜提名就是最好的机会,对了,不知黄大哥可愿意当媒人?我正欲登门提亲,奈何暂时没有找到比黄老哥您还要德高望重的人。”   黄梁孟是榜眼,名次虽在崔洛之下,但黄家家族势力尚在。   崔洛也想着早些将亲事定下来,一来为了稳住崔家二老,这二呢,便是为了瞒天过海,第三是因为古月,有她这样一个女子在自己身边,很多事情会更加方便!   黄梁孟闻此言后,唇角猛抽。他自己看准的金龟婿怎么又成了别人家的了?他还得做媒?   “哪家的小姐?”黄梁孟消沉的问道。   崔洛面露期待之色,那小表情演绎的非常到位,好像恨不能即刻迎娶佳人回府,她道:“是缙王的养女。黄老哥是答应了?那我尽快回府让家人着手准备。”   黄梁孟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缙王的养女!   他的确听说过这么一个人,缙王还为她特意请封了郡主的封号。本来一个养女罢了,不值一提。但缙王孤身一人多年,皇帝看在嫡亲手足的份上便依了他。   但这位缙王府的郡主却极少出现在贵妇圈中,几乎没有人见过她。   “待恩荣宴之后再说吧!”黄梁孟胸口堵的慌。枉他彼时在国子监多次照拂崔洛,到了后来却是在替旁人培养‘女婿’。   崔洛就当没看出来黄梁孟不高兴,笑道:“那就多谢黄老哥了!”   这里的恩荣宴始于宋朝的琼林宴,一般是定于殿试传胪之次日在礼部设恩荣宴,读卷大臣、銮仪卫使、礼部尚书、侍郎,以及受卷、弥封、收掌、监试、护军参领、填榜、印卷、供给、鸣赞各官与新科进士一体赴宴。   简言之,就是殿试之后,皇帝赐给考官们与进士们的酒席。   *   翌日,礼部。   恩荣宴的席位安排也是有规矩的。   皇帝钦命内大臣一人为主席。主席大臣以次每员一席,受卷以下各官二员一席,状元一席,榜眼、探花一席,其余进士四人一席。   今科被皇帝命为主席的是王大人,他如今已经不在礼部郎中的位子上了,而是从三品的左侍郎大人,离着内阁又近了一步。   王宗耀这次虽然在三甲,但王大人并没有因此怪责他。据崔洛猜测,应该是王家为了避嫌,在会试时就做了手脚。否则以王宗耀的水准,不太可能落于榜末。   今日,帝王与东宫太子,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等人也一并出席了。   崔洛坐在众人之前间,乍一眼看有些突兀。其实昨日殿试时,帝王也颇为震惊。想来肯定是国运昌盛,大明人才济济,才至这般十六岁少年也都能中会元!   加之崔洛的身世也是一番离奇转折,又是太子的侍读,帝王对她颇为留意,席间还钦赐了琥珀镇纸一块。   崔洛正瞅着拿不出像样的聘礼,现在有着落了.......御赐的东西,肯定比寻常金银好上数倍。   皇帝钦赐的镇纸自然是不能随意送人的,崔洛知道缙王肯定不会收下,她不过是拿着充面子。   恩荣宴结束后,崔洛刚从礼部出来,就被范荆叫住,“崔洛,你对京城熟悉,可知哪里可以租到合适的房舍?”   殿试之后,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编修。其余进士经过考试合格者,叫翰林院庶吉士。三年后考试合格者,分别授予翰林院编修、检讨等官,其余分发各部任主事等职,或以知县优先委用,称为散馆。庶吉士出身的人升迁很快,逐渐形成了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局面。   范荆暂时没有官位,还得继续熬着庶吉士。   崔洛问:“范兄,届时朝廷会安排宅子给庶吉士,但你如果非要在外面租一间,我倒是可以考虑与你为邻。”   之前在晋江书院与国子监,崔洛人微言轻,没有办法独居,现如今当然不能和其他进士们挤一块了。   家住京城的进士们还算好,要是条件不允许的,只能住在朝廷提供的房舍中。   “哦?那是最好不过了。”范荆眸色温和,但崔洛不知为何每次同他说话时,总能感觉到一分冷意。   崔洛笑道:“我今日还要去一趟缙王府,范兄不介意的话,与我一同去吧。反正这几天你也清闲。”   崔洛此言一出,范荆当即应下。   缙王!   他一早就想结识了,只可惜不曾有这样的好机会。   “好!对了,我听说你要向缙王求取他的养女?真有此事?你不会.......今日就去吧?”范荆觉得崔洛与众不同,她这人做事看似毛躁,不合规矩,但总能无形之中化解不妥之处。   崔洛虚手一请,先让范荆上马车,这之后她也笑眯眯的钻了进来,待坐定之后方道:“古人常言,人生极乐,无非是金榜提名,花烛洞房。难不成范兄以为我太心急了?”   范荆抿唇浅笑,“........”难道这还不够急?   马车缓缓驶离了礼部大门外的长道,崔洛悠悠道:“其实,我今日就想去拜访一下缙王,正式提亲还得等几日。”若是直接大张旗鼓的去缙王府求亲,就怕有人会觉得诧异。   缙王府坐北朝南,前檐抱厦五间,内院环绕抄手游廊, 亭台楼阁。看得出来,这座府邸年代已久,苍天的巨树葳蕤,这才三月,枝头已经开始发青了。   缙王不利于行,曾经叱咤沙场的一代青年豪杰已经在府上黯然度日了十几载。就像那汉白玉的石阶,本是上等的石材,却因多年的沉寂,长了一层青苔,遮住了他原本的光芒。   范荆对缙王早有耳闻,却是第一次见到他。却不想缙王还是眉峰英挺,气度雍容,毫无颓废之感。只是眼神里再无当年的英姿/勃/发。   崔洛与范荆行礼过后,就被缙王请到抱厦喝茶。   崔洛当着范荆的面,挑明了来意,“王爷,我想求取贵府千金,今日先奉上见面礼。”她递了帝王钦赐的镇纸过来。   范荆手捧茶盏的姿势顿在了半空:“!!!”她是嫌自己的路太顺畅了么?皇帝前脚送的东西,她后脚就拿给别人?!   缙王自然认出了崔洛手里的东西。他与萧翼商议过的事,肯定不会变卦,而且崔洛他日入仕,对楚家的案子也有帮助。所以,缙王同意让古月嫁给崔洛。   可这崔洛小儿也太........缙王不知该如何形容,若非他蛰伏多年,今日已经拎着崔洛,将她扔出去了,缙王淡淡道:“本王一个武人,要这东西作何,你拿回去吧。月儿一心想嫁给你,本王还能挡着不成!”   ‘月儿’二字一出,范荆的心猛然间像是被石锤重重敲击了几下,窒息的疼痛。   原来崔洛想娶的人也叫‘月儿’,可惜他自己的月儿早就不在人世了,否则他也会许她十里红妆,一生娇宠。可怜他这辈子是没有这个机会了。此刻,范荆有些羡慕崔洛。   崔洛很快将镇纸收了起来,皇帝赐的东西,她肯定不会直接外送了。   缙王就知道她是存心的,“!!!”   御赐的东西,就算崔洛真舍得送出去,缙王府也是不能收下的!   萧翼这是给古月找了一个什么‘夫君’?!还为了这门亲事,让古月认了他当义父!   缙王也知古月年纪有些大了,她自己也一直没有嫁人的心思,像她这样的女子要想有个好归宿也难。   “月儿一心想嫁你!”古月刚走到回廊,就听到缙王这么一句话,又堪堪的离开了中庭。   也不知道这场闹剧何时能结束!   适才,古月听下人说崔洛携人上门提亲了,她是过来制止崔洛这么做的。两人假成亲是一回事,但没有必要这般隆重。   古月想了想,还是不要见崔洛的好。   这厢,崔洛与缙王喝了几杯茶,就道:“王爷,我也知道这件事可能不合规矩,但家中二老着实盼着我早日娶妻。我崔家虽算不得高门大户,却也是锦衣华服,田亩无数,我崔洛也绝不会让月儿受到半点委屈,我今日对天发誓,这辈子只有月儿一人,绝不会纳妾藏美!”言罢,她话锋一转,“不如婚事就定在今年年底吧。”   三礼六聘下来起码一两年,这才刚上门提亲就将婚期给订了!   哪有这样的人!   范荆斜睨了崔洛几眼,虽说心里感叹崔洛太过心急,脸上却是笑了笑。   换做是他自己的话,要是月儿在世,他也会这般心急上火。   换位思考一番,他也觉得崔洛这般行事没什么不妥。   英雄难过美人关,崔洛又正当年少轻狂的时候,刚中了状元,肯定是想将佳人娶进门。   范荆不发表任何评价,待他与崔洛离开缙王府时,他问道:“你知道缙王的腿是如何伤的么?”   崔洛摇头,“我不知,怎么?你知道?”   范荆沉默稍许,顾左右而言其他,“我听说当年缙王声誉极佳,备受先帝宠信。但缙王不知何故就遭此重创,就连他的心腹诸人也没有好下场。缙王曾是名扬天下的长胜将军,他麾下的将士不是杀头,就是流放了,我就记得.......平越卫原总兵楚安便是其中一个。”   平越卫在贵州黔南,是分属于贵阳府,都匀府,独山州和平越直隶州。范荆身为贵州人,得闻这件事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见崔洛凝神,范荆笑道:“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你别往心里去,毕竟缙王即将是你的岳丈,我就跟你多说了几句。”   范荆掩饰的很快,但崔洛还是感觉到了什么,见他不再多说,崔洛便没有追问。   缙王与安王多年前的遭遇本来就是本朝的禁忌!   *   崔洛与范荆离开缙王府之后,缙王让人将古月叫了过来,“月儿啊,崔洛那小子今日登门提亲了。哎!臭小子太没诚意,若非萧翼的关系,我还得考虑考虑,能不能让你嫁给她!”   古月心情复杂,这本就是权宜之计,怎么到了今天却好像越来越正式了.....   “义父,您不要动怒,对身子不好,我......我倒是无所谓的。”没有萧翼的首肯,古月当然不能暴露崔洛的身份。   缙王长吸了一口气,“月儿啊,你怎么还是一身男装?我瞧着崔洛长的粉白清瘦,真真是......我的确不想让你嫁给她,但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是你爹在天有灵,肯定也盼着今日。你告诉义父,你到底愿不愿意?你若不愿,我再去跟萧翼说明!咱们再另择良婿!”   古月咬了咬牙,“我愿意的!”这话一出,她自己都哆嗦了一下。   她是罪臣之女,本该死在十几年前的变故中,还能指望现世安稳么?   作者有话要说:  缙王: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不喜,哪里来的粉白小子?   范荆:崔兄,你.....你就不能矜持一点?   萧翼:我才离开没几天,听说二弟又在搞事了?   古月:我的未婚夫出现了,但我即将嫁给别人.......?果然是苦情剧!   PS:这章不太满意,磨了好长时间,很抱歉今天发晚了。 第86章 娶妻日   洛十娘这几日一直都是魂不守舍的状态。   她成了状元娘了, 而且她的‘儿子’很快就要成婚了.........   ”洛儿如何能娶妻?”洛十娘一双秋水眸子闪着琥珀般光泽,她直直盯着瓷缸里的花鲤发呆, 一切宛若黄粱一梦, 让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   一开始为了生计,带着崔洛入京就已经注定了事情更改不了, 可真是要了这一日, 她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养大的小娇娇转眼间长了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婆子见洛十娘语不成词,以为她是听到崔洛金榜提名的消息高兴快了, 道:“夫人,崔少爷扬名天下了, 您也该放心了。老奴已经命人去请崔少爷过来一趟, 外头风大, 您先进屋歇着吧。”   洛十娘这才缓过神,崔洛派人给她报喜,还特意提及了一下婚事, 当即她脑子就转不过来了,女子如何能娶女子?   在没见到崔洛, 问个明白之前,洛十娘有些不知所措。   当年扯下的弥天大谎,好像已经彻底没了回旋的地步了。   萧谨严近两年没回府了, 家书倒是寄的勤快,可她又不能在书信上阐明崔洛的事。   洛十娘一向没有主心骨,既然萧谨严不在京城,她便问:“世子爷可回府了?”   萧翼这几年待她极为敬重, 洛十娘这人没什么心眼,谁待她好,她就待别人好,已经将萧翼视作自己人了。她想从萧翼哪里得到一点细枝末节的消息,听说萧翼跟崔洛走得很近,崔洛的婚事也是他介绍的。   婆子回道:“夫人,世子爷外出办事了,至于何时回来,老奴也不知。”   洛十娘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虑,她一开始以为只要崔洛是‘男儿’,便能受到崔家的照拂,能有口饭吃,谁能预料她几年之内就成了状元!   这不是欺君么?   洛十娘自知不是个聪慧的女子,至今只认得几个大字,崔范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怎么就生出了一个状元了?   *   范荆出自寒门,在京城又是无亲无友,而且他似乎有意与崔洛走的近。殿试过后,崔洛便邀他一道看了几处京城的宅子。崔洛购置了一处还算宽阔的老宅,简要修葺一番,就对范荆盛情相邀,另置了一座院子给他。   范荆这人豪爽,没有推脱,直接就应了下来。   庶吉士们还有几日的休息,不用急着去翰林院。这一日,崔洛来长信侯府看洛十娘,便对百无聊赖的范荆道:“范兄,我今天要去一趟长信侯府,你若觉得无趣,倒是可以去找宗耀与长梅他们。”   范荆给人的感觉十分随和,他笑道:“既然是伯母,我也应该拜见一下的,不如与你一道去吧。”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欠妥,但范荆的热情已经超越了正常人了。   崔洛想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便没有回绝,她道:“也好,若是我继兄在府上,也能正好给你引荐一二。”她已经看出来了,范荆急切的想结识权贵们。   这种事也算是合理,想要往上爬,没有人脉是不行的,尤其是像范荆这样的外来人士。   当崔洛见到洛十娘时,直接就给她介绍:“娘,这位是我的好友,名范荆,今后会暂时住在儿子的京宅内。”   京宅?   洛十娘也觉得奇怪,怎么崔洛今天来的这么快?要是从大兴过来,起码得到晌午。   “洛儿啊,你在京城置办了宅子?你祖父祖母呢?可有与你同住?”洛十娘最关心的莫过于崔洛的婚事,“你.....置办宅子是为了成亲?”   崔洛眸光一亮。她这个娘很有长进啊,这都看出来了。   洛十娘对范荆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一门心思想搞清楚崔洛的婚事是怎么回事。范荆却很清楚洛十娘的身份与地位。   长信侯兼五军都督大人的夫人,整个侯府独她一人受宠,还是个曾与旁人生过孩子的妇人!可见长信侯是有多在意她。   范荆想要接近长信侯,只能从崔洛与洛十娘下手。这么多年来,他已经没有底线了,楚家一日不昭雪,他一辈子都会活在无边的阴暗与痛苦之中。范荆也不想为自己辩解,成佛成魔皆已无关紧要,他恭敬道:“在下范荆,给侯夫人请安。”   洛十娘见范荆长的俊秀高大,要是崔洛身边能多些好友帮衬,她心里也高兴,忙让丫鬟上茶端座。   “既然是洛儿的好友,你就不必客气了。听你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你家住何处?”洛十娘问道。   崔洛不动声色的垂眸喝茶。   范荆虽然说话时用的贵州腔调,但并不地道。崔洛一开始不能笃定,一切皆在观望中,据她所知,前两世范荆从翰林院转入大理寺之后,查办了不少案子,不曾做过违纪犯科之事。故此,崔洛暂时没将他归为‘阴损’之流的那一列。   毕竟,这世上藏着秘密的人太多了。   她自己不就是么!   崔洛岔开了话题,“娘,儿子与缙王养女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祖父与祖母那边也无异议,我那处宅子就是用来大婚之后所住。我是想问问您,爹——杭州高家要不要送帖子?”   提及崔洛的婚事,范荆又是一阵唏嘘。崔洛当日从缙王府离开之后,就去请了好几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没过几日又登门正式提亲,愣是将婚事定在了今年年底。   范荆虽没见过那个‘月儿’,他倒是很好奇,能让崔洛这种看似清心寡欲的人也非卿不娶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厢,洛十娘的情绪突转,她本来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到崔范的,但她如今心性不一样了,心中再无此人,便道:“他是你爹,份子钱可少不了,当然得通知一声了!”她好像忘记了更重要的事。   待崔洛与范荆在外院喝茶时,洛十娘才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我怎么真把洛儿当.......”当男子了?   不过,既然婚事已定,她还能做什么去改变?   洛十娘的忧郁一直没有好转起来,一度丰腴的身子在这几天内也日渐消瘦,愈发显得美人如花隔云端,侯府的下人就算天天能见着她,也觉得夫人的容色出奇的好看,甚至比刚嫁进侯府时还要惹眼。   *   翰林院是养才储望之所,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等。地位清贵,是成为阁老重臣以至地方官员的踏脚石。修撰的日子还算轻松,崔洛对此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她除了在翰林院‘实习’,还继续任太子侍读,每隔几日都会被沐白叫过去给太子‘劝学’,周而复始,风雨无阻。   日子乏善可陈,转眼到了小寒,眼看着婚期就快到了,沐白准了崔洛几日的假,让她回去安心当新郎官。   殿试后这大半年过的尚且滋润,还没轮到朝廷纷扰的时候,她的好继兄也外出未归。崔洛本以为他过几个月就能回京,没想到一下子就消失了那么久。说实话,即便如此,她竟然还能夜半梦见他。   当然了,梦境的内容不甚良好。   这一日,崔洛从翰林院出来,就去酒楼里定了一直烤鸡,等着范荆晚上回来喝上几杯暖暖身子。   她提着黄油纸包裹的烤鸡,还没跨上马车,就被一程子衣的男子挡住了去路。这人来势很急,行走之余,似乎带着一阵风。   男子与崔洛靠的很近,就在她面前咫尺之间,崔洛抬起头才看清他的面目,她先是一惊,转而笑道:“表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时辰也不早了,你若无事,不如去我那里用个便饭。”   崔洛提起烤鸡给他看了看,“瞧,是刚出炉的。”   崔洛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商贾之户的少爷了,但见她还是狡黠如故,顾长青只能拧眉看着她粉白的唇一张一合,有些失神。   几息之后,顾长青才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这口气略显强硬,像是不打算给崔洛任何反抗的机会。   大庭广众之下,崔洛也不会跟顾长青抵抗,她便跟着顾长青去了一处茶肆,“可惜了,这只鸡一会就该凉了,我府上倒是有一个手艺不错的厨娘,一会回去再让她热一热。”   顾长青今日没有带手下出来,不像是办公事,可他与崔洛之间也不存在私事。   算算日子,快两年了!   他忍了快两年没来‘质问’她!   而且他还帮着她遮人耳目了......   “这里没有其他人,你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从头开始说清楚!”顾长青言罢,又补了一句:“从桃花村开始说起!”   这家茶肆不大,入冬之后,茶客就更少了。崔洛与顾长青坐在角落的位置,隐蔽且安逸。   小二端了一碟子水煮的带壳花生上来,这之后旁边又安静了下来。   崔洛原以为顾长青早就会找她,她也不清楚这人怎么突然又来插手她的事了。既然一开始选择放过她,不做过问,现在又追问作何?   崔洛知道顾长青的手段,除非是真的将他灭口,否则不可能再瞒的过他了。   她一五一十道:“我跟我娘在桃花村没有活路,而一开始崔家并不接受我们。所以,我娘不得已才谎称我是男儿,这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崔洛先卖了惨。   但转瞬间,她却眨了眨眼,笑道:“表哥,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也是帮过我的。知情不报,也属欺君哦。”   顾长青:“......呵,你倒是很会威胁人!”他顾长青这辈子就没被人威胁过,“我跟你一条船?那萧翼?他又是哪条船上的?他让你娶缙王养女,你就娶了?”   顾长青曾几何时不太明白为何自己的情绪会因为崔洛而大受波动。   直到发现崔洛与萧翼关系极为密切时,他才知道了原因!他好像很不喜欢崔洛与萧翼走近!   顾长青这话太敏感,崔洛淡淡一笑,一时间却是失语了。   是啊,他们从来都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将来敌对也罢,盟友也好,都说不定。   崔洛兀自剥了花生米吃,顾长青就低垂眼眸看着她动作。那双手细白修长,指甲盖呈现粉白色,圆润可爱,动作十分灵活。   这分明就是女儿家的手,他还曾今抓在掌心握过,那时怎就忽略了这一点!   “娶妻不好么?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娶妻,只要有了内室,再也无人会怀疑上我的身份。我只有自保,才能不连累表哥。所以.......表哥就别管了。”崔洛自己吃了几颗,觉得味道不错,就给顾长青剥了两粒。大有讨好之意。   顾长青这人除了主食之外,旁的一概不吃,当看着圆鼓鼓的两颗水珠花生落入面前的小蝶时,他竟用了筷子夹起,直接吃了,欣然接受了崔洛的‘讨好’。   “你若跟我说,我也会帮你。”顾长青之所以气了崔洛整整两年,主要还是因为崔洛宁愿与萧翼走得近,而不是他。   难道他还不值得信任?   崔洛大约笃定顾长青不会出卖她了,否则不会单独来见她,“多谢表哥,下次成婚,我一定找你帮忙。”   还想有下次!   这叫什么话!   顾长青:“.......好!”他心绪矛盾又复杂,明明想和崔洛靠近,想让她依赖他,信任他。但另外一个声音又在告诉他,他必须离她远些,否则日后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他将不知何去何从。   但不可否认的是,经过今日这番谈话,见崔洛态度良好,他心头非常舒坦,似乎萦绕心头的阴霾也散去了,“烤鸡要现吃,你带回去就没有滋味了。”   崔洛听懂了这话,老实的将烤鸡扒开,“表哥别客气,吃吧。”   顾长青唇角的笑意来的快,消失的也快,但阴郁的表情明显不见了。   两人当场就将那只烤鸡给分吃了。   *   按着规矩,崔洛大婚应该在祖宅办。   但崔洛知道古月终有一日不会是她的‘妻子’,若是将她娶进崔家老宅的大门,总觉得心理上过不去。有些对不起崔家列祖列宗。   崔洛便以路途遥远为由,提议在京宅举办酒席。大婚的前三日就将崔家二老从大兴接了过来。   崔洛的京宅也是挂着‘崔府’二字的门楣,烫金的楷体大字,端重又气派,崔老太爷总算是盼到崔家子嗣出人头地的这一日,心中感慨万分,对崔洛更加疼爱,连带着未过门的孙媳妇也格外心生好感。   大婚当日,崔洛还请了翰林院的几位侍讲与沐白陪她一道去娶妻,一来是为了崔家的颜面,二来也想给古月出嫁的体面.......不对,应该是楚月。   崔洛也是看到庚贴时,才知道楚月的大名。   不管楚月打算何时离开崔家,崔洛都不会阻挡。但最基本的敬重一定要给她的。   好歹她也陪着自己演了这场戏。   接了新娘子回来之后,头一桩大事就是拜堂。王宗耀,范荆等人都在看热闹。   顾长梅夫妇二人却是步调一致的面色不佳,不过这对小夫妻很快就要有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了,彼此都在暗自劝说自己‘不要再想着崔洛了’!   顾长梅对晋晓悠嘘寒问暖,“夫人,你有孕在身,要不去那边坐一会?”   晋晓悠心中有愧,她一直念着崔洛,总觉得对不起顾长梅,所以生活起居上亲力亲为的照顾他,从不假手于人。   这就让顾长梅更加内疚了,于是就对晋晓悠愈发的体贴疼惜。   这二人就这般无限循环着内疚,在外人看来,简直是一对恩爱逾常的小夫妻。   拜堂过后,崔洛先送了古月去洞房,她一贯是沉稳冷静,可今天崔洛牵着她的手时,明显感觉她往后缩了一缩。   崔宅没有安排太多的下人,崔洛只给古月备了两个贴身的丫鬟和四个粗使的婆子。日后她若有要求,崔洛自然会满足她。   接了红盖头之后就是撒帐,看着满目的大红色,楚月也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一切都像是真的........   崔洛一身大红色吉服,黛眉星目,堪称俊美无双。   新娘子淡妆浓抹,容色上佳,但脸色却是有些冰冷。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不上状元郎?   待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崔洛从床榻边起身,赞赏的看了楚月几眼,“月儿,你这样子真好看。”   楚月不太想抬起头来:“!!!”   见她不说话,崔洛以为她是羞涩了,又让屋内的下人尽数退了出去,这才恢复正经:“好月月,你别紧张,我又没法将你怎么样!你饿了就先吃些东西,我出去招呼客人,晚些再回来陪你唠嗑。”   谁想跟你唠嗑了?!   楚月一直神情紧绷,待崔洛离开之后,她一头砸在了雕花床柱上。   这厢,崔洛再次回到筵席处。来吃酒的可人多半是崔家的远亲,晋江书院与国子监的同窗,还有就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们。   范荆也住在府上,所以就帮着崔洛照顾来往宾客。崔洛自己落得清闲,便与庶吉士们多喝了几杯。   沐白还嘲笑她,“小师弟,你这才娶头一个,用不着这般兴奋。”   崔洛却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师兄,我今日娶妻,心里高兴着呢,我可不像你三妻四妾,我崔洛这辈子只有我妻子一人。”崔洛扬着嗓门,恨不能昭告天下,她是有多护妻成魔。   在场所有人都以为崔洛是真的钟情于楚月,一直沉默未语的顾长青听她说了这番话,不知怎的又开始恼怒了。   一辈子只有一人!   她总不能真的和一女子过一辈子!   顾长青一抬眼就看到崔洛满脸涨红,眸色含春的模样,好像真的应了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了。他举杯,一饮而尽。眼前的一切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索性起身悄然而去。   她明明可以选择其他的路,为什么偏偏挑了一条最艰难的路走?   只要她一句话,他就能帮助她逃离如今的现状。但.....她怎么还乐在其中?   顾长青走出崔府,迎面是冰寒刺骨的夜风。往南是通向承恩伯府的方向,往东则是入宫的长道,他站在石阶下,脚步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正如崔洛,他不也是选择了最艰难的那条路么?   扪心自问,顾长青不想让崔洛娶妻,更不想让她跟萧翼走得近。内心深处,他已经弄明白了他究竟要什么,他想要照顾她.....一辈子的那种照顾。   顾长青稍站了一会,还是一个人消息在了茫茫夜色里。   *   酒后三巡,夜色笼罩时,宾客们渐渐散去。   崔洛送走了上峰同僚们,人已经开始飘忽,脚步不稳了。范荆见她还抓着酒壶不放,笑道:“崔兄,时辰不早了,你还不去洞房?”他递了一个‘我懂’的眼神给崔洛。   崔洛一愣,旋即捧腹大笑。缓和了好一阵之后,才正色,道:“范兄啊,你说得很对,我是该洞房去了。”她将酒壶塞在范荆手里,就往后院的方向而去,还不忘给楚月带了一些吃食。   这座宅子内院很深,沿着小径还有一处小竹林。崔洛刚经过竹林时,一阵轻微的响动引起了她的注意,当她定睛一看时,却是吓了一跳。   这人却是急切的朝着她走了过来,长臂一伸很轻易就将她拉入竹林中,单臂圈着她的上半身,喃喃道:“就抱一会,我实在太想你了。”   哪里来的野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困的不行了,等白天再捉虫,睡了睡了,今天更新的够早了吧! 第87章 羞月兮   崔洛想要挣扎一下, 她如今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宜圈养大批护院, 但她同样也没有严守宅院的必要。   今日登门道贺的宾客不是亲友便是同窗, 同僚,她真是没想到会从竹林子里冒出一须髯寸许长的黑衣男子出来。   崔洛腰部被人一手提住, 使得她不由自主的贴在了男子身上, 上身被禁锢,她折腾几下就停止了反抗。   这人给她的感觉很是熟悉。   “我只抱一会, 你就不能老实一点!”男子带着埋怨的口吻再一次在她耳边响起,不像方才那句突兀, 这句倒是淳厚暗哑了些。   崔洛对上男子一双幽眸时, 她忽的‘呀’了一声, 带着半醉之态,细细瞅了瞅此人,心情顿时如火油滴入残冰未消冰河中, 炸开了锅,“继兄啊, 你怎的沦落至此?要不是记得你的声音,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野人。”竹林中光线昏暗,可萧翼的眼睛却是独一份的深幽, 崔洛一下就能认得出来。   “.......”萧翼正无法宣泄他多日来积攒下来的三千相思,又被愠怒与一股悸动给取代了。他上辈子就嫌崔洛长的太好看,以至于怀疑自己变得不太正常了,所以想方设法让她娶妻, 给她送美人。   这次时隔大半年再次看到她,竟是清俊风流的新郎官摸样了,又见她粉颜酡红,尽魅极妍,心道掩月盖花之容不过如此了。也不知道她能瞒世人到什么时候?   他曾今不是没有尝试过远离诱惑,他这样的人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遇到了她之后,却成了三千弱水,只想取一瓢饮。   萧翼自是不想让崔洛被人看出身份,但内心深处是盼着她恢复女儿身的。   萧翼不说话,圈着崔洛上身的那条臂膀却是突然上移,摁着她的脖颈将那张四处招惹人的脸压入了自己的怀里。   很快,崔洛就听到强而有力的心跳,好像跳的还有些杂乱,再之后还有萧翼不太稳的呼吸。   对这样的亲密方式,崔洛表示不能接受,她动了几下,却是没有任何效果。   一抬眼就能看见萧翼凸起的喉结,和他微微展开的衣领下的锁骨,崔洛被勒的脑袋发晕,“继兄啊,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子,我没法跟我夫人交代。”   软玉温香在怀,是萧翼肖想了两辈子的场景。   这辈子敬她,甚至是惧她,今日无非是没有压抑住大半载的想念,总是害怕她还会从自己眼前永远消失,所以萧翼放任了自己一次。   他还沉在了花前月下暂相逢的美妙之中,谁料崔洛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萧翼松开了她,到底不敢太过份,他冷笑了一声:“夫人?你今晚难道还打算洞/房?”   崔洛诧异的瞪了他一眼,后退了一步,“继兄真逗,洞房花烛,谁不喜欢?我也不例外。不跟你说了,误了良时不吉利。”   萧翼脑中残留了那点旖旎心思也被她给气的消失殆尽了。   她总是这样!   一句话能把他气的无话可说。看似读遍了天下圣贤书,实则嘴里就没一句正经话。   见堂堂萧世子一副衣衫褴褛的样子,崔洛决定今天晚上做个好人,“继兄,我命人给你备洗澡水,正好范兄与你体格相近,你暂时先穿他的衣服。对了,你怎就.......”这般不注意仪态了?这还是那个一剑一扇的俊公子么?   竹林中投下渺渺月影,萧翼神色微顿。他是何等精明之人?崔洛的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是嫌他不够好看了?   枉他不分昼夜的赶了两个月的行程,若非半路遇人刺杀,他也不会这个样子出现在她面前 ,说到底还不是太想见她了......   女为悦己者容,男子也如此。萧翼也想在崔洛面前时刻保持着风度卓然的矜贵样子。然,事已至此,他沉吸了一口气,像是压制着某种情绪,道:“好!”只此一字,却又像是蕴含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崔洛往小竹林外走,萧翼几步就走到她前面,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角度看着她,“范兄?我不在京城这大半年,你过的倒是挺好。”   崔洛斜视了萧翼一眼,认真接话,“日子尚可,不过我也时常想起继兄,毕竟你我是自己人,肯定与外人不一样。”   萧翼明知她在敷衍,但这话听了心里舒服,他面上却道:“算你有良心!”   崔洛为表自己的‘良心’,亲自带了萧翼去范荆所居的院子。其他厢房虽也有空置的屋子,但今日她‘大婚’,不免有远亲留宿。崔洛知道萧翼喜洁,又自命清高,肯定不会愿意住在人声噪杂的地方。   待步入院落,范荆诧异的同时看着崔洛与萧翼。他这辈子自是还没见过萧翼,但见此人虽有风尘仆仆之象,但气度轩昂,眼神中流露出来一种睥睨天下所有人的冷傲,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咳!崔兄,这位是?”范荆纳闷,都这个时辰了,新郎官还在外面晃悠?也不怕新夫人等的着急?!   萧翼一眼就认出了范荆,毕竟这人将来也会在朝廷有一番作为,萧翼微微侧头看着崔洛,“二弟,你跟我进来!”   ‘二弟’两字一出,即刻就让范荆意识到了来人究竟是谁?   原来他就是萧翼!   难怪了!衣装相貌可以更改,人的气度与眼神是变不了的,范荆朗声一笑,反倒没有因为萧翼的无视而觉得尴尬,他道:“崔兄,你招待完萧世子,可一定要赶紧洞房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他笑着往自己的屋舍走去。看得出来,萧翼这个时候还没将他当回事,他当然不会太过自降身份。该退的时候则不能太过冒进。   崔洛跟着萧翼走入屋子,随后她自己老实的关上了门,“继兄,热水已经打好,我这就去给你取衣裳。”   “不必了!”萧翼话锋一转,往崔洛跟前靠近了一步,适才强硬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洛儿,你当真调皮!范荆也被你拉拢过来了?他上辈子可是朱明礼的人。”   崔洛很无辜的耸了耸肩,“非也!继兄这话就不对了,咱们两个之前还是敌对呢,现在关系多好!范兄也是个断案奇才,且又非大奸大恶之人,我与他结交并无不妥。倒是继兄你,刚才在外面那个态度着实不好,我也是要面子的。”   言下之意,萧翼对范荆不礼貌,是伤了崔洛的面子。   萧翼:“.........”依旧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冷笑一声,“不用准备衣物了,你命人去长信侯府去取!”   崔洛唇角一抽,既然如此,他怎么不干脆回侯府算了,赖在她这里算什么事啊。   崔洛心里嘀咕了几句,表面却相当服从,照着萧翼所说的去做了。   她吩咐完外面的下人,正要离开,却是腰身突然一紧,崔洛低头一看,就见萧翼的一只手掌正捏着她的腰。他倒是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站在她背后,声音喃喃道:“非走不可?”   萧翼像是故意的,说话时,呼出的口气似有若无的喷在她脖颈处,又低低道:“跟我说几句话都不行?”   又来了!   崔洛双手合用,用了点力气才掰开了萧翼的魔爪,她没有彻底转身,只是给了萧翼一个侧脸,“继兄,今日是我大婚,我若不回房,却跟你同在一屋夜谈,让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我倒是无所谓,继兄的名声要紧!”   萧翼有些后悔让崔洛‘假娶’的决定了,但古月是他的人,如此才能护着崔洛的安危,知道她身边发生的一切。   萧翼收了手,面色恢复冷峻,“我明白!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接受我。算了,反正我已经习惯一厢情愿,你走吧,别管我了。”这口气听了挺委屈。   崔洛:“..........”也不知道萧翼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婚房里还燃着大红火烛,崔洛走近内室,却见古月已经和衣而睡了,只不过不是睡在床榻上,而是另打了地铺。   崔洛走了过来,蹲在地上看着她,“好月月,你这是干什么?对了,你主子回来了。”   此言一出,古月当即睁开了眼,她身上衣裳已经换上了女装常服。崔洛见她穿鞋,就问:“你该不会现在就去见他吧?”   古月的目光一直不曾落在崔洛身上,好像不敢看她似的,她随意嗯了一声。   崔洛双手摁在她肩头,又让她躺下,“这个时辰去见继兄........你是不是想让我顶绿帽?罢了,反正我是个外人,你们才是主仆二人,待明日你再去吧。今天晚上府上人多眼杂。”   古月还没习惯如今的新身份,待反应过来,便打消了去见萧翼的念头。但崔洛还蹲在她面前,她胸口一阵古怪,干脆掀了被褥蒙头就睡,眼不见为净。   崔洛此时已经酒醒了,她只不过想从古月嘴里套几句而已,她想知道萧翼究竟干什么去了,今日那个狼狈样子可不像赶路所致。没想成古月好像对她很有意见,“........那我也睡了哦,你若觉得冷,随时可以上榻。”   次日一早,古月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地上的被褥,待她做好一切,就见崔洛手里拎着一只雪白色锦帕,又在上面滴了一些大红色染料。几乎是一瞬间,那刺目的鲜红让古月意识到了什么。   古月僵住了。   崔洛笑道:“这些都是套路,你别大惊小怪,我也是为了你好,一会见着我祖父祖母,你也好交代不是?你放心,等将来你再嫁的时候,我会让继兄想法子给你换个身份,没有人知道你曾与我拜堂成亲。”   古月脸色一阵滚烫,她从七岁开始就不怎么说话了。此刻更是哑口无言。她越来越能体会萧翼这几年的心情了。   见古月不说话,崔洛又笑道:“夫人,我让丫鬟伺候你洗漱,一会跟我去见祖父祖母。今日要是方便的话,我还想引荐一位好友给你认识,他如今就住在咱们府上,日后时常会碰见。不过,夫人不是寻常女子,肯定不会在意的对吧?”   古月垂在两侧的双手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崔洛每唤一声‘夫人’,她都险些崩不住,想要打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先奉上一章,下午还有一更哦。   崔洛:总感觉头顶一片绿光.....这一定是个错觉。 第88章 忆往事   崔家二老暂时没有要长住京宅的意思, 两位老人担心她初入仕途,到处都需要花银子, 就想着趁现在还动得了, 给崔洛多攒几分家业,   不过, 大婚头三天, 崔家二老还是要留下的。   丫鬟伺候古月洗漱好,她是新妇, 穿的是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下面配的是散花百褶裙。她可能不太适应女装, 坚持自己梳了一个盘云髻, 插了一只百花蝴蝶金簪。   乍一看还真像哪户人家的贵夫人。   就是有点太过招摇了。   崔洛清咳了一声, 让丫鬟退了出去,这才对古月抱歉道:“这些都是我娘给你准备的。你也知道我娘那样的人,怎么华贵怎么来。今日认亲, 你先将就一下,等明日得空, 我带你去成衣铺子多做几身女装。当然了,你要是半夜出去,还可以换回男装的。”崔洛认真的。   古月:“.......走吧。”她真心希望认亲快点结束。她已经不知道如何做一个正常的女子了, 更不喜与人结交。   崔洛笑了笑,“你紧张什么?不是都有我么!”   古月看着崔洛一身月牙色锦袍,头戴玉冠,容姿飘然, 她长叹了一口气,“无人的时候,你不用跟我说话了。”没有崔洛在,她才能自在。   古月一语毕,右手即刻被人握住,那感觉很柔/软/温热,她正要抽/离,却见崔洛干脆双手抓着她,“夫人,一会见了祖父祖母,你可不能这般对待我。”言罢,她又低头看了看古月的手:“瞧你这双手糟/蹋成什么样了?今后在我府上,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我那个继兄也实在可恶,这些年都是怎么对待你的!”   古月干脆什么也不说了,不管她说什么,都没法堵住崔洛的嘴。两人个头相当,亦步亦趋的迈出了月洞门。刚走出后院正巧就遇见萧翼从夹道那边走了过来。   三个人各怀心思,古月低下了头,态度很恭敬,“主子。”她小声道。   萧翼的视线落在了崔洛与古月双手相/握的的地方,蹙了蹙眉,“恩。”这之后径直往前厅走去,神色清冷。   萧翼是崔家的客人,也是崔洛的继兄,故此崔家老太爷特意请了他参加认亲宴。   范荆一早就去前厅帮衬着招待客人,他这人自来熟,和谁都能很快谈笑自如,这几天下来,就已经深得老太爷喜欢了。   看着萧翼扬长而去的背影,古月愁上心来,奈何崔洛却是抓着她不肯放。她直接怀疑崔洛是不是故意的。   一想到主子那样强势霸道的人......古月很庆幸自己是个女子,否则她真该自求多福了。   到了前厅,崔洛与古月先给崔家二老敬茶。   洛十娘改嫁了,自然不宜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崔范被高氏扣着,也没有露面。故此,就出现在了今日造成的局面。不过,没有父辈在场,给祖父祖母敬茶也没什么欠妥的地方。   古月虽然比崔洛年长两岁,但她是缙王的养女,单论相貌也数标致的。更为关键的是,崔老太太瞧着古月个头不算矮,应该是个能生会养的,当即就喜欢的不得了,喝了茶便赠了一个大红包,“乖孩子,快起来。”   缙王府也安排了陪房的婆子与丫鬟,崔家二老自认门庭不高,便没有特意让婆子教古月规矩。退一步说,人家头上还有一个郡主的头衔,哪里还需要调/教。   不过,更重要的是,崔洛看上去极为‘喜欢’她的新夫人,所以崔家二老对古月没有任何挑剔与意见。   崔家的远亲不多,承恩伯与崔心兰也过来了,见崔洛都成婚了,这二人又想起了顾长青,也不知道他什么能放下已逝的未婚妻,早日成家?!   紧接又是一番寒暄。   楚家覆灭的那日一起,古月就不知道何为‘辛苦’二字,她活到今天也是为了复仇洗冤。但今日认亲的一个过场走下来,古月深切体会到了作为女子的不易。   崔洛牵着她往园子里走,“我知道你不习惯,所以就让姑母去陪祖父祖母了。你不是要见继兄么?我带你去。”   古月现在是崔家的儿媳,她肯定不能单独见萧翼,但有崔洛在场就不一样了。   大冬天的,古月手心依旧冒着汗,“.........是你自己想听听主子会说些什么吧?!”她实在没忍住,当场揭穿了崔洛。   崔洛奸笑了两声,“还是夫人懂我。”   古月本想告诉她,其实只要她开口,主子任何事情都不会隐瞒她的。但不知因何,古月突然不想说了。   萧翼只是在前厅筵席处稍坐了一会,与承恩伯说过几句就离开了。与他一同离开的人还有范荆。   昨夜事发匆忙,萧翼想借着机会跟他心心念念的‘二弟’多说几句话,所以直接将范荆放在一边。但此人并非池中之物,萧翼上辈子查过他,后来才知道范荆到底是谁。   “听闻范兄在会试期间就已经扬名了,将来必定是查案的高手,是否考虑去顺天府衙门亦或是大理寺与刑部?”萧翼笑道,下巴的青色胡须已经刮的干干净净,又恢复了风光月霁的俊公子模样。看上去年轻了不少,与弱冠那年无异,但谈笑之间多了几分沉稳。   ‘范兄’二字已经算是套近乎了。   萧翼难得会对一个暂且还未发迹的人这般热情。   范荆自然会抓住机会与权贵中人结识,“真要是有此等好机会,我倒是希望能去大理寺。”   要想查楚家的案子,他必须从大理寺着手,当年缙王失势之后,大理寺也有人紧跟着就出事了。   大理寺是个跳板,以他的资历与背景,根本不可能直接去刑部。   萧翼适才不过是随口一说,既然范荆这辈子是自己送上门,他肯定要在朱明礼之前,将他归为自己人了。   “大理寺暂缺一个司直,你在翰林院可兼任此职。如果范兄需要,我倒是可以帮你融通一二。”萧翼抛出了最直接的诱惑。   绝大多数进士都得苦苦熬着庶吉士,没有三年是出不了头的。要是在这三年之内另谋官位,哪怕是芝麻官,那也算是一份资历,三年之后身份会大不一样,结交的圈子也会颇广。   范荆不是一个厚脸皮,只会图荣华富贵的人。但他为了达目的,已经不在乎那么多了,当即面露喜事,“若真如此,那我范荆感激不尽。”他双手作揖道。   就在这时,崔洛牵着一身段顷长,面容娇好的女子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范荆无意间一抬头,顿时如被雷劈,又如被人下了蛊,心口猛然间颤动,就连呼吸也忘了。   那大红色华服的女子.......她的眼睛,鼻子,唇.......如此熟悉。   月儿?   是月儿么?   当年楚月七岁,范荆十一。两人青梅竹马,他几乎是看着楚月从婴孩开始长大的,加之两人自幼定亲,关系一直很好,时常走动。就算女大十八变,女子的容貌会随着年纪的增长的发生变化,但他不太可能会认错人。   可......这怎么可能么?   楚家当年满门抄斩,没有一人幸存下来。待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是血流成河,楚家宅邸整整烧了一天一夜的大火,什么也没留下!   饶是范荆攻于世故,此刻还是心不能自抑,他极力镇定之后,这才强行转移了视线,待崔洛与古月走近,他才稍稍恢复。可视线再一次在古月脸上一扫而过时,还是不由自主的心跳。   难道是他记错了?不可能的!彼时,那个丫头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楚家从武,又是远在贵州黔南一带,规矩根本不如京城严谨。她那时又小,很不能整日都跟在他身后。   这厢,萧翼看了一眼崔洛,只是淡淡一笑,什么也没提及。   古月是谁,范荆又是谁,他一清二楚。他这个二弟还把人请到府上来住了!是嫌事情不够乱?   不过,如此正好!有古月在,范荆投靠他们这边的机率会更大。   萧翼不动神色的撩袍坐下,“二弟,二弟妹,坐吧。”   古月:“.......”主子怎么也不正经了?她素来谨慎,目光不会随意乱瞟,一开始并没有看到范荆。   崔洛是唯一一个不知情的人,她还笑着介绍道:“夫人,这位是我继兄,你已经认识了。这位便是我跟你提起的范兄了,如今也在翰林院。”   古月这才将视线移到范荆身上,二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刻,范荆的喉结再次滚动,震惊之色难言难述。   这是他小月儿么?他又不能确定了。他差点废了双手,也没从废墟里挖出任何东西出来,现在眼睁睁的看着如此相似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却无所适从,无话可说。   女子的容貌本就会变,又是时隔那么多年了,范荆极力的劝说自己,一定是他太执念了,复仇的心思太重,以至于见了眉眼有些像的女子就会突生他意。   崔洛已经看出端倪来了。而她看着萧翼时,却见他只是垂眸品茶,神色极淡,那就更有问题了。   古月的目光瞬间移开,半敛了眼眸,再也没有与范荆对视。但她的手还被崔洛牵着,就算她拼了全力在掩饰,还是没能瞒得过崔洛。   崔洛:“.........我夫人胆小害羞,继兄,范兄,我先送夫人回房,你二位先坐。”这又是什么状况?正好古月也不宜见外男,崔洛便找借口带她去问话。   崔洛不想太多的人知道她的身份,范荆名义上与她称兄道弟,实则非敌非友,这个时候她必须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很明显,古月与范荆是相互认识的,而且关系绝非简单,不像仅仅是......认识而已!   萧翼挑了挑眉,看着崔洛拉着古月离开时的小表情,他竟觉得有些赏心悦目。她是不是傻?这辈子他当然不会让她出事的,归根到底,她还是不愿意依赖他。   萧翼脸上的浅笑突然淡去,继续品茶.....   范荆呆立在场,谁遇到这种事情也没法淡定如初。一个已经死了十几年的故人又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还嫁给了他刚结识的好友......这不等同于希望来临的那一刻,一切又归为死寂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崔洛:我夫人跟我好友是....青梅竹马?所以....恩......我可能成了第三者?!! 第89章 献计策   崔洛牵着古月进入内室, 从外人看来,小夫妻感情甚好, 琴瑟和鸣。   崔洛挥退了所有下人, 让古月坐下,正色道:“说吧, 到底怎么回事?你可别告诉我, 范兄是你的旧情人?”这话问的太直接,但崔洛从范荆与古月的表情来看, 这件事是错不了了。   古月面色煞白,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她是萧翼所救, 才能活到今日, 自然一切只听萧翼的。萧翼让她做什么, 她便做什么。崔洛是萧翼最在意的人,古月知道这件事瞒不住崔洛,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今时今地遇见范荆!   还是以这样见面的方式!   古月垂着眼眸, “是!”声音很淡,却也叫人听出了波澜。   崔洛没有表现出太过惊讶的表情, 又问:“继兄他知道么?”   崔洛对范荆所知不多,但萧翼却是操控时局的老手,他肯定知情。那他还让自己‘娶’了古月?!崔洛觉得一定找个机会‘报复’一下!   古月沉默几息:“我并不知道主子是否知情, 但......主子现在应该知道了。”她跟在萧翼身边多年,知道萧翼的习惯和本事,没什么事能瞒得过他。   崔洛也顺势坐下,与古月面对面。说实话, 她一开始并不关心古月的来历。这桩婚事不过是为了掩盖住某些事实,好让她更加方便的行走于世。   但既然古月与范荆是‘故人’的关系,那么范荆上辈子的一直念念不忘的‘月儿’就是她了?   不是早亡了么?   萧翼收留的人肯定来历不简单,且又是‘死’了的人了,这种套路背后一般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氏。所以,崔洛不得不在意了,她总觉得这背后影藏了什么?萧翼该不会仅仅是为了抬高古月的身份,就让她认了缙王做义父吧?   缙王好歹也曾名扬天下,怎会无缘无故就收了一个暗卫当义女?   崔洛此刻已经可以笃定古月的来历很不简单。   “事到如今,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楚月是么?你姓楚?你若不说,我照样可以查到。而且,你大可不必防备我,你是继兄的人,你也应该知道继兄他......”崔洛的意思,是想告诉古月,没有必要藏着掖着,而且这件事她务必得知情。   崔洛没有逼古月,给了她平复心情的时间,过了少顷,古月哑声道:“我的确姓楚,是罪臣之女!主子救了我,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   古月一言至此,又是一度沉默。   崔洛却是唇角猛抽,她自己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已经犯了欺君大罪。萧翼倒好,又给她塞了一个罪臣之女........他真的不是存心的么?口口声声说一切为了她好,可崔洛怎么觉得萧翼是在不知不觉中将她拉入了他的阵营!   现在崔洛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只能和萧翼一荣共荣,一辱共辱了。   片刻之后,崔洛给古月倒了一杯茶,道:“别想太多,我也不会逼你说什么。这件事我去问继兄,至于你与范兄.......只要机会允许,我不会阻挡你们。我猜,你应该是身负大仇,身不由己吧。”   古月愕然抬起头来,对上了崔洛一双清澈的眸子,她很诧异崔洛竟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反倒安慰起她来了,古月觉得之前不曾真正认识过崔洛,“你......”   崔洛这时已经起身准备出去,“你先歇着吧,我出去一下。”   古月看着崔洛离开,此时才明白了崔洛这人与众不同的地方,想来除了她的容色,这便是主子钟情于她的缘故吧。   这厢,崔洛重新回到花园子,看范荆的面色,很显然是认出了古月,崔洛靠近萧翼,笑道:“继兄,你我多日未见,我有话要跟你说。昨晚终究不方便,你难得在我府上待上一天,不如跟我过来,咱们好好说说话。”崔洛言罢,磨了磨牙。   萧翼料到崔洛会来质问他,他也做好了跟她说明一切的准备。   至于范荆.......等着他自己想通了投奔过来吧。   这时的范荆再看崔洛时,眸中分明多了一层敌意,但他到底没有表现的太过明显。他还不明白为何月儿还活着?又成了缙王的养女?   崔洛只觉如芒在背,又对范荆道:“范兄,你且随意,我跟继兄稍谈片刻即可。”   范荆心绪难描,用了万分的力气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方道:“好。”   崔洛一路行走如风,她虽个头矮了萧翼太多,但双腿细长,不一会儿就走到书房。萧翼自是紧随其后,他步子大,不紧不慢的走入书房,反手将门合上,开口就道:“洛洛,别气,我都跟你说清楚。”   洛洛?谁允许他这么喊了!   崔洛背对着他站了几息,转身时,一张小脸依旧明媚,“好啊,我听着,继兄慢慢说,千万别说漏了哪里。范兄是贵州黔南人士,那么古月也是?可她的口音为何听不出来?”   崔洛面上虽没有发怒,但萧翼太了解她,知道她这副样子是肯定要追问到底了。   反正萧翼也不打算瞒着,这辈子她与他只能是站在一个同盟里。   萧翼往前走了一步,崔洛见势就后退一步。   看样子,今日的事情解决不了,她是不会再让他靠近了。   萧翼叹了口气,便道:“古月是我十几年前从平越卫救回来的。当初平越卫总兵楚安是缙王的人。先帝在世时,曾欲将帝位传给安王,缙王虽无心问鼎,但他是支持安王的。可那是安王尚且年幼,根本没有争嫡的野心,也斗不过当今的皇帝!”   萧翼一言至此,崔洛就顺着他的话,猜测道:“所以,咱们的皇上为了压制安王,就一心对付缙王,故此才致楚家灭门?是这么回事?”   朝堂纷涌,从来都是胜者为王。   难怪安王被流放,缙王又惨遭厄运,这一切不过是当今皇上夺嫡的手笔。崔洛记得除了缙王与安王,还有几位王爷死的死,伤的伤,总之没有一个落得善终的。   萧翼‘嗯’了一声,嗓音无比沉重,“我父亲与楚安算是旧识,但当初楚家遭陷害,被人冠上了谋逆的罪名。我父亲没有来得及帮他洗冤,待我赶到平越卫时已经来不及了,楚将军临终之前将楚家独女交给了我,那女孩就是楚月。至于范荆,他的确是古月的未婚夫,我猜他入京的目的也不纯。”   崔洛这下没有避让,她反倒是上前了一步,“继兄啊!这个案子该如何翻?罪魁祸首是当今圣上,你们难不成是想........”造反?   除此之外,崔洛想不出还有什么手段可以让古月报仇。但如果安王问鼎帝位,那么楚家洗清冤屈还是有希望的。所以说,萧翼这辈子才鼎立相助安王!而缙王自然也是盟友了。   崔洛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上辈子新帝登基之后,好像也重建了平越卫,还以‘楚’为名,建了一只楚家军,原来是有这么一个来历。   可上辈子古月怎就没出现?   崔洛又问:“你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那好,我再问你另一件事,为何上辈子我没见过古月?”   萧翼闻言,好像松了一口气,他也往前一步,身子与崔洛靠的更近,低着头看着她:“你那样狡猾,你一开始并不知道你是女子,我若早知情,一定会提前喜欢你,一早就安排古月在你身边了,洛洛......”   崔洛沉着小脸,“叫二弟!”   萧翼没有依她,又唤了她一声,“洛洛,你什么也不用管,好好活着就行。本来不想让你入仕,可你这样的性子,我实在不敢强迫你了。其他的,你一律不用多想,我会尽我所能保你无忧。你的身份暂时不宜让范荆知道,但既然古月是我们的人,想来他也不会针对你。”   又是一番看似煽情的话,可崔洛听后,除了不知所措之外,没有太多的感触。   她对这一点深表怀疑,“你确定?我怎么觉得范兄看着我的眼神.....很不善呐。”   萧翼被她这个样子逗笑了,“你又不是真的娶了古月,总有一天你不需要忌惮任何人的时候,古月就能离开了。”   不需要忌惮任何人?   崔洛眨了眨眼,大约明白了萧翼的意思。只要有从龙之功,新帝不会为难她的,届时实在不行,便卸甲归田好了。她虽这么想,可又觉得萧翼是话里有话。   事情已经大白,崔洛心里依旧不太舒服。枉她活了三世了,却是依旧不能预料时局。   但崔洛没有自怨自艾,她自认没有通天之能,本本份份,一步一步的前进也不是不可。她道:“好吧,我知道了。”她言罢,就想离开书房。   可萧翼根本就没待够,他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为了这个小女子已经多次向自己的原则妥协,语气近似哀求,“别生我气,我之前不敢承认我记得以前的事,也是怕你不理我,所以才没有将一切告诉你。”   崔洛还能说什么呢?   萧翼也不知道从哪里取了经,嘴皮子功夫愈发厉害,尤其擅长花言巧语了。   崔洛肯定不会跟他纠缠下去,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崔洛又眨了眨,“恩,我真的知道了,我得出去了。”   崔洛正迈开腿,萧翼却抬腿挡住了她,低低道:“别生气了,要不......我再给你抱一下?”   崔洛:“......不抱!”她直接踩着萧翼的皂靴,然后开门,走出了书房。   以她的重量踩在萧翼脚上,肯定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萧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面,那上面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痕迹,他无声一笑,这才转过身看着崔洛倔强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觉得想哄到她的芳心,比筹谋大业还要难上数倍。   这一日,范荆找了借口回了翰林院的值房,古月也一直闷在屋子里,崔洛想了想终究没去打扰她,而是陪着崔家二老打了两天的叶子牌。到了第三天陪着古月去缙王府回门之后,她就彻底结束了假期。   虽说萧翼让她不要多想,但这是不可能的。无形之中,她又和一群想要造反的臣子‘勾结’在了一块了。能不让人多想么?   崔洛去翰林院报道之后,就去了文华堂陪太子读书。   朱明辰趴在案桌上消沉如故,其余侍读几人盘坐沉思,皆是一脸苦相。   崔洛纳闷,怎的还有人比她更苦恼?   “殿下,今日这都是怎么了?”崔洛问。   朱明辰见崔洛来了,又发现她粉面光泽,道:“崔洛,还是你好啊,上半年金榜提名,如今又佳人在侧。本太子就没你这般幸运啊,哎......”朱明辰连连叹气摇头,好像一辈子过到头了。   崔洛扬了扬唇,自己都觉得笑的相当‘苦涩’,“殿下,究竟出什么事了?您不防说出来听听。”   朱明辰喝了口茶,又是一番长叹,才道:“川蜀一代屡次闹出匪患,加之今秋收成不佳,百姓流离失所。然,国库虚空,父皇今日上朝时大发雷霆,还让我与三哥等人也一一想出法子出来,可.....内阁大臣也束手无措的事,我怎会知道?只盼三哥能有妙计,否则父皇指不定还会迁怒于我。”   太子无才无德,时常被皇帝叱责,这已经是个常态。   至于朱明礼,他身边贤人多,他自己也是个精明之流,长此以往下去,太子处境堪忧。   不管日后谁问鼎,太子都是最无辜的一人。连安王都没有将他视作对手,而是一心护着他,也不知道他这个太子是当的太成功?还是太失败?   大明国运多舛,国泰民安的日子不多,到了中期,百姓更逢战乱,饥饿,贪官,酷吏等摧残。   其实,整个大明王朝,国库就没有特别充足的时候,只靠着税收,百姓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差。但富的流油的高官大户也不是没有。   崔洛突然心生一计,对朱明辰使了眼色。   朱明辰明白崔洛的意思,吩咐了下去道:“你们都出去吧,本太子头疼的厉害,崔洛一人留下研磨即可。”   待众人一离开,朱明辰道:“崔洛,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   崔洛笑道:“殿下,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能暂时攒集一些银子,但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要想充盈国库,还得靠百姓,靠民生啊。”   朱明辰眸色一亮,看着崔洛的表情与以往又不同了,“崔洛,我就知道你鬼主意多,说说看什么法子?不管能集齐多少,总比一文没有好吧!”   户部是个肥水衙门,从郎中到尚书,五品以上的官员没有几个是清白的。六部之中,户部最易贪墨,崔洛道:“殿下可以先命人传一则消息出去,就说户部尚书王大人,左右侍郎林大人与钱大人,另外还有户部的几位郎中,为替皇上分忧,各捐家资万两。”   大明官员的俸禄不高,光是靠着每年的俸禄,别说是娶妻纳妾了,想过的滋润都不易。朝廷官员家中多半都是有私产的,撇去贪墨得来的脏银不说,祖上的产业也有不少。   朱明辰闻言,怀疑道:“两万白银?只是传了消息出来能行么?那些大臣有钱娶十八房小妾,却是无银子赈灾,想想实在可恶!”   崔洛又道:“这一点殿下放心,只要消息传到皇上耳朵里,户部几位大人一定会拿银子。而且据我所知,这几位大人家底丰厚,累世财富,一定能拿出钱来。只要户部起了头,朝廷一定会掀起一场捐赠风波,届时百万两银子是不成问题的。”   太子细一想,觉得崔洛说的也有道理,当即就照办了。   崔洛自然也怕官员们报复,她这个提议等于得罪了朝中所有贪墨的官员,“殿下,这个主意可不是我出的,而是殿下您。您最好能同皇上商榷一番,只要皇上首肯,诸位大人们只能掏银子不可了。当然了,两袖清风的官员不会在意这种名誉,捐不捐影响也不大。要不,我给殿下拟一份名单,这些官员都是家财万贯的。”崔洛记得哪些大臣贪墨,她索性将这些人的名字统统写了下来,干脆狠狠宰一笔。   太子猛然间明白了过来,一拍大腿,赞道:“哎呀!崔洛,你这个主意妙啊。父皇也曾在御花园提过一次,奈何大臣们各个哭穷,一毛不拔。这真要是先将捐赠的消息放出来,他们不拿银子也不行了。如此甚好,希望能解川蜀百姓的燃眉之急。”   朱明辰说风就是雨,带着名单就去见皇帝去了。   皇帝对贪墨一事心知肚明,可如果真的追查到底,朝廷怕是会无人可用。当太子带着名单去见他时,帝王当即让汪直去散布消息。   汪直拎着那张写满名单的白纸走出了内殿,俊美无双的脸上溢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小白啊,你这是搞事呢!”   三日后,朝廷上下果然掀起了捐赠热潮,帝王对此大力褒奖了拿银子的官员。这场热潮同时也波及到了后宫,为博皇帝欢心的美人妃子们,将妆奁匣里的珠宝首饰也上交了,一时间举朝呈现出齐心合力抗灾的局面,史官摸着眼泪记下了这隆重盛大的一笔。    第90章 敌意明   到了四九天, 北京城已经冷的如同一座冰城。走在宫廷长廊下,呼出的热气瞬间呈现白雾色。   但即便如此, 也没有影响到汪直如桃花漫天纷飞一样的气场。   汪直步履徐徐, 拂尘搭于臂端,一步一妖娆的往凤藻宫而去。他生的白皙秀丽, 五官找不出一丝的瑕疵。奈何又是身形高大, 体格健硕,整个人如同天神用刀斧金雕细琢而成。没有阉人身上的阴柔之气, 也无男子的狂燥粗俗,单是看着他这个人, 也是视觉上的享受。   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就是形容他这样的容色。   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人常年笑脸待人,遇事说话都是慢条斯理。怎么比方好呢?就好比是火烧眉毛了, 他还能气定神闲的坐着品茶。明明站在皇权争纷的位置上,偏偏是做了一个活神仙。   内阁张首辅不知多少次被他气的闷咳不止,但汪直却是一脸茫然, 笑眯眯的看着他,“张大人呐,杂家又干什么了?你这般动怒作何?杂家也很委屈的!”   张首辅是老奸巨猾,玩弄权势的高手, 每次遇到汪直,除了蹙眉无视他之外,已经没有其他法子了。   这厢,汪厂公步履飘然的行至凤藻宫门口,先对守门宫女眨了眨眼,羞的众宫女纷纷面红耳赤。   众人皆知汪长公在宫外养了老相好,而且待人十年如一日,比那些正常的男子痴情百倍。汪厂公性子好,相貌更是一等一的俊美,加之手上权势骇人,深得帝王宠信。故此,汪直在宫女心目中极有份量。   调戏完大小宫女之后,汪直还不忘顾贵妃身边的老嬷嬷,“嬷嬷啊,你这肤色不甚良好,杂家那里有几盒新制出来的胭脂,改日让中公给你送过来。”   老嬷嬷也才三十出头,未曾被放出宫,一直在顾贵妃身边伺候着,更不知男女情事为何物,却是被汪直给哄的掩面偷笑。   待汪直进入内殿,对上顾贵妃一张阴恻恻的脸时,他笑着翘起了兰花指,“哎呦,娘娘啊,这又是谁惹着您不悦了?您千金之躯,莫要和一群孩子置气。”   汪直十六岁起就成了御前红人,如今十个年头过去了,地位依旧坚定不倒。   顾贵妃广袖一挥,让内殿的立侍都退了出去,鼻音出气道,“哼!一群孩子?太子那个窝囊废岂会想出捐赠银两的妙计?是他身边的人所为吧?汪直,你告诉本宫,是不是新科的状元在背后出谋划策?”   顾贵妃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崔洛。要知道帝王一直都想办了那几个权臣,却是找不到机会与下手的途径,这一次虽只是借着捐赠的借口试了一下水,但帝王心中已经基本清楚朝廷大臣的家底。这无疑触了帝王的逆鳞。太/祖皇帝是乞丐起家,历代皇帝对贪/墨都是深恶痛觉。这次太子献策,令帝王大为赞赏,还称其有‘治国之才’,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顾贵妃言罢,一个狠绝的眼神射了过来。   凤藻宫内殿常年燃着浓烈的紫藤香。   汪直嗅了嗅鼻,“杂家怎会知道?不过,崔洛小儿胆小如鼠,怎会有那个胆子得罪朝廷大臣?娘娘怕是想多了。”   顾贵妃也觉得奇怪,新科状元已经够惹眼了,崔洛若是这次在皇上面前立功,前途不可限量,真要是她所为,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   而且,崔洛是太子的侍读,她应该知道得罪了朝中诸臣,对太子登基没有任何好处。   顾贵妃暂时相信了汪直的话。但她却万万没想到,崔洛此举正是不欲让朝中大臣支持太子,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太子!   皇帝一人念着宣德皇后并不能保证太子将来一定无忧。只有没有竞争力的太子,才不会被众多皇子过早盯上。   汪直可能被紫藤香呛到了,捏着高挺的鼻梁,道:“娘娘,您岁数也不小了,不宜动怒。皇上那边还要伺候着,若没旁的事,杂家先回去了。”   他转身就走,甩拂尘的动作干净利索,还有些傲然。   顾贵妃看着他离开,在他背后道:“师弟啊,你要是还想做回男人,就给我好好办事!否则,这辈子也别想拿到解药!”   汪直止了步,那张近乎完美的侧脸对着顾贵妃,又翘着兰花指对着她,道:“师姐放心,我可是做梦都想变回男人呢,岂能违背师姐的意思?!不说了,我走了。”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临走之前的态度却是无比的轻视。这让顾贵妃又腾起了一股愠怒。若非汪直被她拿捏着把柄,她恐怕根本使唤不了他吧!   这厢,汪直笑眯眯的从内殿走出来,就看见顾长青大步而来,他当即笑道:“呀!这不是顾大人么?听闻顾大人又升官了?怎么不通知杂家一声?杂家也好备礼祝贺。”顾长青已是锦衣卫指挥使,兼正留守都督指挥使,是专门管理京城治安的将军,掌京城兵马数万,可谓地位飙升,人人见而畏之。   顾长青面色不佳,万年不变的冷硬表情,道:“不必了。”   寥寥几字,便如风一般,与汪直擦肩而过。   这时,汪直那双泛着笑意的桃花眼却突然冷了下来,目睹着顾长青跨入内殿,便转身扬长而去。   顾长青步入内殿,行礼道:“姑母,您找我?”   顾贵妃揉着眉心,悠悠睁开眼,长而密的睫毛之下,那双眼睛美的不像真人,宛若诱惑纣王的妲己。   顾长青一抬头就看见这一幕,不由得蹙起了眉。顾贵妃入宫之前的样子,他记得不是很清楚,那年他还年幼,但在他的印象当中,姑母是温婉清丽的女子,美则美,但不艳。   虽然顾贵妃的相貌依旧没有变化,可顾长青却总觉得她不再是那个抱着他读诗的姑母了。   宫廷内闱很容易改变一个人,这一点顾长青是很清楚。   没有一点手段的女子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可否认,顾长青希望顾贵妃变得强大,如此以来,对她自己,对顾家都是有利的。   “你与崔洛是表亲,她算是自己人了。长青,你可有把握说服她日后拥护三殿下?”顾贵妃慵懒道。   顾长青闻言后神色未变,只是垂于官袍两侧手微有动作,但也是不易察觉,“我试试看,只是崔洛无过是个文人,她年纪还小,不懂朝堂之事。”   顾贵妃身子渐渐坐正,眸色晦暗不明,“是么?呵呵.......年轻才更有可塑性。你父亲腿疾又犯,你将来肩头的担子只会更重,多一个人帮你,你也能少一份压力。长青,你一定要学会利用身边的人,让他们心情甘愿的为你做事,明白么?”   顾长青依旧是那个表情,应道:“是!”   内殿香气迷人,虽是深冬,依旧暖如三月,顾长青却一刻也呆不下去了。顾贵妃重新依在软塌上小憩时,顾长青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外面天色灰茫,远处的浮云如层层浪潮,遮住了东起的旭日,大约又要下雪了。   *   崔洛从文华堂出来,就看见顾长青身形如松柏一样站在石牌下,他腰上跨着长刀,单手捧着一只小暖炉。   崔洛左顾右盼,确信顾长青是在等她,这才走了过来,“表哥?”那日大婚,顾长青不辞而别,崔洛已经很长时日没有见过他了。   顾长青将小暖炉递了过来,外面套了一层粉色秀荷花的绒布罩子,一看就是姑娘家所用之物,“这个你拿着,我只是路过这里。”顾长青急着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一阵暖意袭来,崔洛抱着暖炉看了看,抬头就问:“表哥,该不会又是你从哪个姑娘手里拿过来的吧?上回因为尧羽的伞,我差点就被她劈了。”   顾长青:“.......不是!”   崔洛不知道顾长青想干什么,却听他又道:“跟我去那边走走吧。”说着,他便迈开了步子,先走了一步。   崔洛抱着暖炉跟了上去,没走几步便问:“表哥是有话要问我?”   顾长青心绪极为复杂,每次见了崔洛,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无关痛痒,但就是难受,无法排解心中郁结。   走了几步,顾长青有意放慢了步子,“听说你有意去工部?”工部掌管大明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没有轻松差事,不适合女子。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顾长青自己都觉得好笑。哪有女子当官的?朝廷的官位本来就没有专为女子而设的。   崔洛闻此言,大约知道顾长青暗地里关注过她,她老实作答,“确有此意,我已经向工部递交了自荐文书,徐大人看过我的画的图纸,也觉得可以考虑让我去工部观政。”   崔洛本来是在户部的,她擅长珠算,户部的职位不算轻松,但起码不用外出。   观政期还未结束,将来要去哪个衙门还得靠自己去争取。反正大理寺与户部,她是一点也不想去了。   顾长青未语,脚步又慢了下来,他等到崔洛与他并肩而走时,突然停下了步子,目光直直的看着她,“非要走到这一步么?”   崔洛不解:“什么?”   顾长青的嗓音又提高了几分,人也愈加严肃:“我是说,你非要走到今天这一步么?平凡的日子不好?你根本不懂这其中险恶!”   他眉头蹙的很深,见崔洛哑然的看着他,像是被吓着的样子,顾长青再度放缓语气,“你如今风头正劲,切记做事不可太过冒进了。若有难处,我也会帮你。”不仅只有萧翼会护着她!   崔洛还以为顾长青是因为捐银的事情来找她质问的,说了一大通,却是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话。   她当然知道藏拙。朝堂跟科举不一样,这是真的拿脑袋挂着腰上过日子。求胜不如求稳。   “恩,我知道的,表哥放心。”崔洛应下。   与顾长青辞别时,崔洛将小暖炉还给他,却被顾长青一手推了回来,“我要这东西作何?你自己留着用吧。”   崔洛:“.......那多谢表哥了。”   随着顾长青的长袖一挥,崔洛愣了一愣,顾长青本要离开,见她站在原地发呆,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了,“怎么了?我.....刚才伤到你了?”他从未跟女子接触过,不知道如何对待一个姑娘,或许适才崔洛将暖炉还给他时,他有些反应过度了。顾长青一点也不想让崔洛将他送的东西还回来。   崔洛摇了摇头,“没事,我就觉得表哥身上的香料.......好生奇特。”   香料?   顾长青凝眉,崔洛又道:“之前表哥用的是菊香,今日好像是紫藤花的味道,不过还挺好闻。”   紫藤花!   顾长青突然之间浑身血液如同倒流,记忆又回到了幼时,他记得姑母最不喜的就是紫藤花。以至于整座伯府根本就看不到紫藤花树的踪迹。   他太大意了,怎就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细节?!   顾长青抬袖闻了一闻,转而对崔洛道:“你记住了,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靠近顾贵妃!”   顾长青口吻极重,这之后便上了马,扬鞭疾驰而去。   崔洛:“.........”以她的身份,怎么可能见到顾贵妃?顾长青这是怎么?反应如此之大?   心中虽是疑惑,崔洛还是去集市买了两大包糖炒栗子才回府。   回去的路上,李镐犹豫了一会,还是道:“少爷,范公子今日去见了少夫人。少夫人与您虽不是正经夫妻,可这事要是传开了,对您的名誉不利。”   崔洛一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沉默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了,祖父祖母现如今住在大兴,京宅这边的人你留心着点,不靠谱的人直接送回大兴。”   李镐明白了崔洛的意思,她不想在身边留下会嚼舌根子的人,“大少爷,小的明白。”   待崔洛回府,她先是命人去喊了范荆,这家伙一声不吭就在值房住了十来天,现在终于耐不住了,还是过来了。   要不是崔洛不便透露女儿身,她今日就成全了古月与范荆。   她也不想棒打鸳鸯的好伐?!   “让小厨房今晚多添几个菜,我要请范公子喝酒。”崔洛吩咐了下去,就提着栗子去后院。   古月白天一般都会待在府上,自然是着女装,崔洛见她在院中舞剑,特意离远了一下,待她停下动作,才走过去:“夫人!我回来了!”真担心古月会拿剑刺了她。   古月已经习惯了崔洛的胡闹,她将剑交给了丫鬟,走上前一本正经道:“我来吧。”她帮崔洛褪下外面套着的大氅。   崔洛递了栗子过去,“趁热吃吧,我一会去见范兄。对了,夫人今日没有和范兄多说什么吧?”   古月:“........我自然不会暴露你的身份!其他的事,你也不知情。”   崔洛似沉思了一会,“夫人言之有理,只不过复仇洗冤一事不可操之过急,我可以向你保证,楚家终有一日可以正大光明的重新立于这世间,真的,我以.....继兄的人格保证!”   古月:“!!!”   复仇洗冤谈何容易?!   她的仇家可是当今帝王!   古月没说话,去搅帕子给崔洛擦手,这些事本来都是丫鬟做的,可崔洛执意让她来做,古月没有法子,主子都奈何不了的人,她当然也不能跟崔洛来硬的。   “你不问我,今晚会跟范兄说些什么?”崔洛纯属好奇一问。   古月低低叹了一声,声音很轻,却还是被崔洛听见了。   她道:“他前程似锦,我不想耽搁他。你帮我劝劝他,让他早日娶妻吧,不要等我这个戴罪之身的女子。”   崔洛不太喜欢悲情,见古月如此消极,她抓着古月的手,郑重道:“夫人放心,你与范兄一定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以继兄的人格向你保证,这一天不会太远。只是.....你现如今暂且忍一忍,范兄那里,我去稳住。而且儿女情长的事情,不是单方面说了算的。”   古月有时候分不清崔洛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她这人素来不正经。这阵子终于不再跟她讨教束胸的事了,上回还跟她讨论癸水.......   古月抽/出了自己的手,心道:亏她是个女子,若真是男儿,不知道要哄骗了多少姑娘为她死心塌地?!   这厢,崔洛换了常服就去前厅见范荆。   这时,酒菜已经备好,崔洛还命人特意烧了一壶绍兴的老黄酒,里面放了老姜,红糖,喝了可以取暖。   崔洛落座后,直截了当道:“范兄,咱们谈个交易吧!”   作者有话要说:  崔洛:在外被人当政敌,回家被人当情敌......总感觉四面埋伏。   萧翼:我的人格今日很受伤!   汪直: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解药?宝宝当了十几年的太监,心里很委屈。 第91章 疑云起   从一开始, 范荆就是有意接近崔洛的,他本来极为欣赏她。如此佳佳少年, 堪为挚友。然, 今时非同往日,此刻再看着崔洛时, 范荆除了胸口憋闷, 便只剩下嫉恨了。   古月曾是他的未婚妻,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 崔洛如今娶了她,都会让范荆有种被人‘夺妻’之感。   夺妻之恨, 是个男子都无法忍受。   崔洛很想无视范荆略显阴冷的眼神, 但她到底还是怕死, 又道:“范兄,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也知道你与我夫人曾经定下的婚约。但你应该知道我夫人是不可能再做回楚月了。你若真的为了她好, 还是暂时保持距离吧。不过,你二人并非没有重续前缘的机会。”   崔洛唇角含笑, 这根本不想是一个丈夫对待妻子的旧情人该有的态度。   范荆这阵子离开了崔府,一来是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二来他也不想给古月惹麻烦。   崔洛这个风轻云淡的态度明显让范荆起疑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既然不在乎她,为何要娶她?!”范荆似乎更加愠怒了。   崔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只道:“范兄,我大可告诉你, 我这副身子......亏空已久,你也应该知道我是十二岁那年才被家中接回京,之前与我娘相依为命,致使身子骨一直长不起来,我与夫人并未行房/事。哎.....实不相瞒,我是不想耽搁她。”崔洛做出了抹泪的样子。   这句话无疑让范荆陷入狂喜,但他真正看重的还是古月这个人,就算她已经与崔洛有了夫妻之实,他也不会嫌弃。   “你.....为何跟我说这些?”范荆问道,神情激动。   崔洛发现此刻的范荆看着她的眼神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她稍稍舒了口气,继续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不过我的确是真心待月儿的,照样能给她一世安宁。但你跟她终究有情在先,只要你我达成交易,届时我会把她还给你。”   范荆没有做任何考虑,直言,“什么交易?”   崔洛就知道他会答应,这个人两辈子都在为一个女子而奔波,后来他位高权重时,还在念着一个叫‘月儿’的人。殊不知,他二人可能还曾擦肩而过,却从未相逢。明明就住在一座紫荆城中......   崔洛不想煽情,但还是乔模乔样的抽泣了一下,道:“这事说起来也很简单,我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继兄已经安排你去了大理寺,我并不会逼迫你做什么,只是到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需要你时,你得帮我。另外,你与古月的事,也无需太过操之过急,就算我现在放她跟你走,她也不会答应。楚家的血海深仇一日不报,她一日不得安宁。为了这个目的,你也该成为我的同盟。”   范荆陷入一刻的沉思,崔洛给他的印象是狡黠,脱俗,纯白的样子。与权势,世故,阴谋似乎根本沾不上边。但此刻,范荆不这么认为了,他不管崔洛想干什么,既然大家的目的都一样,那他没有理由不答应了,“好!我范荆从今日起,与崔洛一同进退!”   范荆正要发誓,崔洛挡下了他的手,“别发誓了,不灵的。”   范荆:“.......你这人着实古怪,那.....你我既然做了这笔交易,我要是想见她......”   崔洛挑眉瞪了范荆一眼:“范兄,你不能得寸进尺啊,我好歹也是新科状元,总不能让旁人知道我内宅不宁吧!”崔洛默念了几句‘罪过’,她虽不懂什么是‘爱’,但也并非一定要当法海。   只是太容易满足了范荆,就怕他将来不能为已所用。   范荆这个时候神色已经放松了下来,起码他知道还有机会和他的月儿在一起。加之崔洛的样子看着孱弱消瘦,又是不能.......人/道。范荆只觉身心舒畅,失而复得的美妙,让他连连扬起了唇角,“哎!崔兄,你若早说这话,我也不会冷落你至今。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你今日说过的话一定要算数。”   崔洛拍着胸脯:“那是自然,我以我继兄的人格做当保。”   这话听了没什么问题,萧翼又是个长信侯府爵位的继承人,年纪轻轻,扬名天下。可范荆闻言后,缓了几息,才道:“.......好吧,我信你!”总感觉崔洛不甚严谨。   崔洛满意一笑,“这才对嘛,来,范兄,咱们喝几杯,此后恩怨一笔勾销。”   崔洛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这世间的确有人会让出自己的妻子,但她这个态度却是让范荆讨厌不起来了,范荆爽快应下:“好!你我再无恩怨。”   *   顾长青回府之后,直接去见了承恩伯。   父子二人其实很少单独谈话,多半不是为了公事,就是因为顾长梅。   但如今顾长梅再也无需家中操心,承恩伯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长子了。   其实,顾长青也不能笃定顾贵妃身份的真与假。   这世上怎会有人的相貌长的一模一样?姑母入宫之后,他鲜少有机会见到她,一直等到他在锦衣卫谋了职,才被姑母召见过几次。这期间近二十载,岁月流逝,人情淡薄,莫不是人的喜好也会跟着变化?   顾长青疑云重重,见了承恩伯,先是与他喝了茶,方才试探性问道:“父亲,你可记得姑母曾今最不喜紫藤花?”   顾贵妃已经离开顾家太久了,承恩伯一顿,才回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长青啊,你今日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顾长青眼眸微敛,目光紧紧盯着手中的杯盏,腾起的水汽笼罩了他清俊的脸庞,他人坐在此处,心绪却已不知飘到了何地。   见顾长青不语,承恩伯这时笑道:“长青啊,王家的小女儿已经及笄了,你看.....要不要找个机会见上一面,听说王家姐妹二人的相貌极为相似。”   顾长青回过神,一开始并没有想起哪个王家,顿了几息,才道:“父亲!我说过暂时不想考虑婚姻大事!”   承恩伯脸色拉了下来,“王家大小姐都死了那么多年来,你怎就放不下?”   顾长青叹了口气,突然很想笑。   怎么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念及着已故的未婚妻才迟迟不肯成家?父亲倒好,又寻思着强塞他一个王家二小姐!   他顾长青是那种痴情人么?!是么?!   “父亲,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娶妻的。”顾长青无意识中冒出了娶妻的念头,甚至是有些期待。换做以往,他从不会将终身大事放在心上。只是有了想娶的人了,对待婚事的态度也不一样了。   好在晋晓悠已经怀上了孩子,来年初夏就该出生了。承恩伯倒也不会逼的顾长青太紧,“你今日怎么好端端的问起你姑母的事?是不是你姑母在宫中有什么难处?”承恩伯又问道。   顾长青天性敏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弃了茶盏,起身道:“我不过随口一问,父亲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姑母几次吧?”   一入宫门深似海,别说是承恩伯了,就是顾家老太太也没什么机会看到顾贵妃。   顾贵妃明面上给顾家带来了无尽的荣耀,实则这都是骨肉分离换来的,其中心酸,唯有自己人才明白。   承恩伯沉默了。   顾长青接着道:“我今日不在家中用晚饭。”言罢,他又行色匆忙的离开了伯府。   夜色下,紫荆城宛若一头困兽,呼啸的冷风便是它挣扎时发出的哀鸣。这座繁华似锦的京城,真正开心的没有几人。   顾长青骑着马,身侧疾驰而过的寒风刮起了他身上的大氅,发出‘哗哗’的声响。   他是家中嫡长子,肩头的重担可想而知。自幼起便有了光耀门楣的使命。姑母入宫,三皇子降世,他不知不觉之中就知道将来要做什么了!   可一旦坚守了二十年的信念受到了质疑,这对一个执念的人而言,无疑是重创。   朱明礼已经是及弱冠的皇子,在宫外有自己的私宅。守门小厮见来人是顾长青,自是没有阻挡,“顾大人,您来啦!”   小厮正欲上前相迎,却是险些被顾长青撞倒。待小厮站正时,顾长青已经往厅堂大步而去,背影如带煞气。   府上的小厮一直都知道顾大人不苟言笑,但极少像今日这般神色阴霾。   朱明礼正与身边的贤士对弈,见顾长青来了,笑道:“长青,你来的正好,你看我这局棋可还有扭转乾坤的机会?”   顾长青往那儿一站,朱明礼的贤士就不由自主的没有下棋的精力了,好像被他的气场给震慑住了。   传说中的锦衣卫指挥使,从未亲手杀过人,但死在他手底下的亡魂依旧不计其数。   朱明礼见顾长青面色不佳,对身边的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顾长青走上前,没有卸下绣春刀,待厅堂内无人时,他开口就问:“三殿下,上月初二是顾贵妃的生辰,殿下只是着人送了贺礼入宫,而殿下本人却是带着尧羽游山玩水去了。这是为何?一个隐卫比殿下的母妃还重要?”   面对顾长青的质问,朱明礼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淡去了。   朱明礼:“长青,你这话是何意?”   顾长青眸色一凛,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三殿下不想说实话,那我替殿下说了,凤藻宫那位根本就不是顾贵妃!”   顾长青是什么样的人,朱明礼心知肚明。   这件事到了这个地步,朱明礼若是狡辩,那无异于默认了。他仰面吐了一口浊气,再度与顾长青对视时,已经眸色清澈,道:“长青,你帮帮我吧。我已经快无能为力了。”他突然之间不想再坚持下去了。   顾长青已经猜到了结果,但听闻此言后,还是不可置信,“你是说,那女人的确不是顾贵妃?那她究竟是谁?这怎么可能?谁敢这么大胆,敢在宫廷内闱如此放肆?!”   朱明礼上前一步,双手握住了顾长青的臂弯,“长青,不瞒你说,我真的快熬不住了。那妖女十几年前就将我母妃偷偷运出宫了!”   十几年了?!   顾长青突然后退了一步,胸口处如同被人猛然间用利器划开,抽搐的疼,“是么?若非我自己察觉,三殿下是不是打算永远瞒下去?还有三年前周家的案子,是不是也跟那个女人有关?她为何一定要置周家满门于死地不可!”   朱明礼笑了笑,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苦涩,“谁挡了她的路,她就会除了谁,你我无非是成了她的刽子手。”   顾长青觉得朱明礼脸上的笑意有些刺眼,他突然伸手揪住了朱明礼的衣领,一字一句道:“那可是周家数十条人命!周世怀秉性不良,但还不至于死!”   顾长青的手在发颤,朱明礼知道他这人向来不杀生。可这世上又有谁愿意当恶人?不都是被逼的么!   朱明礼道:“那女人是白莲教的人,周大人此前在大理寺为官,无意间查到了白莲教党羽的线索,正欲上报朝廷。据我所知,妖女是白莲教的领头人之一,她当然会逼着你我陷害周家,以保住其党羽!”   顾长青见朱明礼说的风轻云淡,脑海中全是西市口的满目疮痍的尸首,他眸色微红,抬起拳头就打在了朱明礼的脸上,嘴里重复道:“那可是数十条无辜的人命!无辜的人命.......”   朱明礼没有反抗,任由顾长青连打了他两拳,他狼狈的坐在冰冷的青砖地板上,只是抬手随意擦拭了唇角的血迹,苦笑道:“长青,你跟我是一样的人,其实都不适合这个世道。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你我手上的鲜血怕是永远也洗不清了。”   顾长青满目赤红,俯身又抓起了朱明礼,他憎恨这样的自己,为了家族势力不择手段,最终成了自己最为厌恶的那种人。   顾长青显然不解气,第三拳头正要打下去时,一声女子尖锐的叫声传来:“你住手!顾大哥,你......你为何要打殿下?”   尧羽不可思议的看着双眸如血的顾长青,那冷冽的神色就像是来自地狱的罗刹,欲要毁灭眼前的一切。   尧羽上前拉扯顾长青,她再怎么喜欢顾长青,也不能容忍他对朱明礼下手。   朱明礼喝道:“小羽,你先出去!这是我跟长青之间的私事!听见没有!给我出去!”   尧羽从来就没见过朱明礼这般动怒,也没见过顾长青如何骇人的样子,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办,顿了顿之后,捂着唇跑了出去。   这时,顾长青的理智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沿着东坡椅缓缓坐在了地上,两个七尺男儿就那样呆了一会。   朱明礼先开口,道:“长青,我本不打算瞒着你,可我母妃在他们手上,朝廷若是有一点风吹草动,我担心她性命堪忧。”朱明礼喉结滚动,同样内疚着。正如他适才所言,他根本不适合这个世道,不适合夺嫡。所有人都以为他朱明礼心机深重,心狠毒辣,唯有他自己知道每次深夜醒来时,那种彷徨与无助。如同陷入泥潭,没有出路。只有踩着别人的尸首,才不至于陷下去。   顾长青静静的听着,这时才察觉到拳头上紫痕,他道:“逆贼的目的是什么?恐怕不是让三殿下问鼎这么简单吧!”   若是朱明礼当了皇帝,而白莲教手上又有他的把柄,那么整个大明江山.....顾长青思及此,一阵后怕,“所以,你选择了姑母,而非忠义?!”   朱明礼眼色略显仓皇,像是逃避顾长青的质问,他道:“我以为有朝一日大权在握,我会有机会反抗的,我已经在反抗了!而且,我猜......几十年前逆贼就在朝廷安插了眼线,所以我一直没有暗中动作,就怕打草惊蛇。”   话已至此,顾长青已经彻底明白了,又问:“你想让我怎么做?此事不能告诉皇上么?”   朱明礼道:“我想了无数遍了,父皇的确是个多情的人,他的情给了后宫佳丽三千,从来都不会只对一个人好。你以为父皇会救我母妃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他连亲兄弟都不放过,何况是一个女人。而且,当年宣德皇后根本就不是病死,皇后娘娘是安王殿下嫡亲的表姐,只因宣德皇后替安王说过几句话,就死于非命了。父皇的深情都是做出来给人看的!长青......你既然都知道了,那你帮我好不好?你我同心协力!”   顾长青觉得朱明礼眼神不对劲,“殿下的意思是........杀了那妖女?”   朱明礼点头,神色坚定:“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找到关押母妃的地方,妖人歹毒奸诈,我不想再忍了!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顾长青点了点头,坐在地面上,闭着眼睛假寐了起来。   朱明礼却笑了:“长青,你是怎么察觉到的?”   顾长青缓缓睁开眼来,面前浮现崔洛的影子,他也笑了:“秘密。”他心头也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   崔洛与范荆喝过酒之后,整个人轻飘飘的。   她正往内院走去,突然一阵疾风从身后而来,崔洛还没转身,就见一张俏丽的小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崔洛倒是没被吓到,她跟这丫头在前两世都很熟悉,这辈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见面都不甚愉快。   “尧姑娘,你这大晚上的来我府上作何?姑娘家不可以随意乱跑的,知道吧?”崔洛挑眉,笑道。   尧羽本来还是紧绷这一张脸,崔洛这话一出,她可怜巴巴的眨了眨眼,“我没地方可去了,我要住在你这里!”她决定不喜欢顾长青了,此刻再看崔洛,一点也不讨厌她了。   崔洛:“.......三殿下骂你了?你可以住下。我让人给你准备屋子。”   尧羽没想到崔洛会这么好说话,原来这世上,不仅仅只有朱明礼对她好,她抹了泪,道:“多谢,其实你也挺好的,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喜欢你。”   崔洛被她逗笑了,“傻姑娘,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了,你不能喜欢我。走吧,我送你去客房,等你气消了,什么时候想离开了,我再送你回去。”   尧羽气鼓鼓的,她心思单纯如一张白纸,根本不懂成年人的世界与这世道的黑白,她道:“我才不回去呢,三殿下说我义母不是真的,顾大哥还打了三殿下,他们全都乱套了。”   崔洛脚步嘎然而止。   尧羽的义母是谁,崔洛自然知道。   义母不是真的?!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了。   崔洛觉得毛骨悚然,当即恢复常色,对尧羽道:“尧姑娘,你记住了,这话千万不要再对旁人说起。”   尧羽不明白了,“为什么?”   崔洛解释不清楚,她诱/惑道:“你只要保密,我明天就让人给你买好吃的,东市一条街上的吃食,你想吃什么都行。”   尧羽破涕为笑,“那一言为定!殿下时常说你这人很有趣,原来真的是这样。”   崔洛:“.......”朱明礼是这么评价她的?!   顾贵妃不是真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崔洛在想要不要跟萧翼说一下。但顾家与崔家息息相关,顾家出了事,崔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她得权衡一下。   *   每逢深夜,后宫总有一股子阴气萦绕当空。   汪直的到来却给原本气死沉沉的凤藻宫带来了三月初春的味道。汪直身着一身赤红色罗衣,身子挺拔的从众宫女身边走过,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桃花瓣一样的笑容。   众宫女们觉得今晚回去睡觉时也能狠狠臆想一番了。   少顷,顾贵妃见着汪直,娇笑着讽刺道:“师弟,难怪当初二师妹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你就是天生的风流成性啊。”   汪直不否认这个事实,兰花指挑了额头处垂下的碎发,道:“大师姐,你要的驻颜丸,我给你送过来了。不过这东西不宜多食,二师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愣是把自己给美死了。”   这时,顾贵妃眸色一冷,“汪直!你少来这一套,莺莺是怎么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做的那些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汪直将盛放了丹药的锦盒奉上,笑道:“二师姐做事一向不顾前后,难免会害了大师姐的好事,上次萧翼也在场,我就算有心救人,也得顾及萧翼。他可不是一般人,若是看出了端倪来,师姐你的大好日子可就不多了。”   顾贵妃沉默了下来,手中持着镶宝石圆镜,反反复复照了照,才道:“莺莺是该死,但也轮不到他们动手!”   顾贵妃自然是忌惮萧翼,乃至整个长信侯府都是白莲教的心头刺。奈何,争了几代人了,还是不能将萧家如何!   顾贵妃借着茶水吞服了一颗药丸,目光渐渐移到了汪直身上,那眼神极为炽热,“师弟啊,你当年怎就没看上莺莺?你是不是觉得她不及我美?”   汪直面不改色,甩头将碎发抛在额头后面,一手挡开了顾贵妃伸过来的柔荑,他笑道:“时辰不早了,皇上那里还需要我。大师姐你早些睡吧,皇上今个儿去虞美人那里,你无需等着了。”   顾贵妃兴致全无,沉着脸看着汪直离开。她那只手上留下了明显的印痕,“这个汪直!还以为自己是谁!”   待汪直走出了凤藻宫,脸上的笑意当即散去,一脸的嫌弃,“丑陋的老妇人!”他将手反复在身上擦拭,“看谁先整死谁!”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周世怀的死,不知道姑娘们还记不记得?那个案子的确是朱明礼与顾长青暗中促使的,也就是假顾贵妃示意的........恩,好像我埋的伏笔都比较长.......写第一本步步为嫡的时候也是这样,导致很多小天使对角色和剧情产生了严重误解。还是那句话,每个剧情和人物设定都是为了整个故事。 第92章 小娇娇   腊八这一日, 长信侯府屋廊下的灯笼又重新换上了一批,暮色才刚降临, 下人们陆续挑了竹竿, 将灯笼纷纷点燃。   侯府守门小厮正准备轮值,却闻一阵马蹄声从巷子口传来, 再一定睛就见萧谨严身着银甲, 头戴兜鍪,脸上的胡须像是特意刮过, 快要时隔两载了,大将军还是离开时的样子, 依旧英勇卓绝。   守门小厮看清来人是谁, 大喜过望, 忙喊道:“快!快去通知老太君和夫人,侯爷回来了!”   萧谨严行至家门口,跳下马后, 将缰绳随意抛给身后副将,大步往府内而去。   这时, 洛十娘还在内室缝制着崔洛与萧翼的袍子,现如今崔洛娶妻了,她连带着古月的冬裳也一并做了。   内室鸦雀无声, 待丫鬟唤了‘侯爷’二字时,洛十娘先是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抬起头来。   烛火下,美人肤若凝脂, 白皙光泽。果真是豆腐西施,岁月的流逝不曾给她造成任何影响。   萧谨严见她呆住了,上前就将她手中针黹拿开,单臂一搂抱起了她,“怎么?十娘这是不认识为夫了?”   “书信上不是说年底才回来么?”洛十娘鼻头一酸,这人与她成婚后,没隔几个月就远去边陲了,这一走就快两年了,她在侯府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但心里头还是难免委屈。   因为在乎了,所以才会介意。   洛十娘有些不太好意思,“侯爷,你先放我下来。”哪有一回府就这般亲热的?大户人家不是礼数最严么?   洛十娘虽然长的丰腴,但腰肢又柔又细,萧谨严也是个气血方刚的男子,这都近两年没见到心坎上的人了,此刻就抱在怀里,说什么也不想松开。   洛十娘每一次挣扎无疑触动了他隐忍已久的渴望,当即抱着她就往榻上走。   屋子里的下人面面相觑,臊的脸颊赤红,相互使了眼色,皆退了下去。   萧谨严的臂膀十分有力,洛十娘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两人双双倒在榻上时,洛十娘还没反应过来,萧谨严带着胡渣的下巴就已经开始肆意所为了。   幔帐落下,一切刚要水到渠成时,门外一个嫩生生的声音传来,“不许挡!我要见母亲。”   萧捷聪慧过人,还没满两周岁,说话已经很清楚了。   萧捷是老太君的掌心宝,阖府上下谁也不敢得罪,别看他小小年纪,鬼心眼多的是。   洛十娘捂着胸口,眼神不知道该往那里看,一脸的娇红,比那盛开的牡丹还要明艳三分。   萧谨严想她想得厉害,若非是边陲不稳,他都想派人将她接过去。好事无端被打扰,他皱眉问:“外面是谁?”萧谨严显得很疑惑。   洛十娘这时忍不住瞪了萧谨严一眼,“还能是谁?你自己临走之前做的好事,你不记得了?我之前在信上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   萧谨严的确知道自己又添了一个儿子,可他与洛十娘分别时,她还是小腹平平,这次回府,儿子都会喊爹了,怎叫他不为之迷糊?!   其实,这一幕非常熟悉,就如同当年他打战回来,去见老太君时,头一次见到萧翼也是这般。   萧谨严俯身狠狠亲了几口才作罢,“今天晚上,你休要反抗。我去见见那小子。”   说着,萧谨严这才起身整理衣裳。他现在外面只套了一件中衣,露出的坚实的胸膛上添了几道明显的新伤痕。   洛十娘记得,萧谨严身上原本的几道刀疤不是那个样子的,她突然心肠软了,一句怨言也没有了。这个男人不是她一个人的,更是大明百姓的。他在外保家卫国,是个大英雄,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已经是万幸,她不奢求太多。   这厢,萧谨严大步行至门口,将门扇打开那一刻,就见一长的十分好看的孩子抬着头看着他。   萧捷长相秀美,如今五官都已经长开,可能是随了他的兄长,不说话的时候给人严肃稳重之感。明明才一丁点大,但眼神里却是包含着一股子强劲与霸气。   萧捷看着高高在上的男子,咬了咬唇,道:“他们说......你是父亲?是么?”   萧谨严觉得好笑,一时没有得到疏解的情/欲也得到了控制,当年萧翼初次看到他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萧翼一直不肯喊他一声‘父亲’,萧老太君反复哄劝,他才勉强唤了一声。   这小东西倒是识趣的多。   洛十娘穿好衣裳,匆匆忙忙走了过来,脸上红潮未退,“捷儿,不得无礼。”   萧谨严此刻再一看萧捷,发现他跟萧翼幼时还有几分相似,他总想着能弥补萧翼,这时双手夹着小东西的胳/肢/窝,将他高高举了起来,“哈哈,这是萧谨严的第二个儿子!我萧谨严又有儿子了!”   言罢,他转身看着身边娇羞不已的妻子,柔声道:“十娘辛苦你,也难为你了。”萧谨严自诩是个为国为民的忠良,却总是亏欠了身边人,他不希望发生在原配夫人身上的事再度重演。   洛十娘更是无地自容了,她好像除了生下了萧捷,这两年来都是被人小心伺候着的,就连萧老太君也十分怜惜她,哪里辛苦了?!   总比曾今起早贪黑的卖豆腐强了不知百倍,洛十娘低垂着眼眸,不好意思看这个高大俊猛的男子,低低道:“我也是欢喜的,我愿意为你生孩子。”   这话对萧谨严而言很是受用,比世间所有的情话都好听。   萧谨严突然附耳对洛十娘说了什么,这时,洛十娘更是不知往哪里看了,吞吐道:“还.....还是先去给母亲请安吧。”   萧谨严也没想到自己适才会那般冲动,他本来只是想见见洛十娘,按着礼节,他一回府自然要去拜见萧老太君的。可一见到洛十娘,什么理智礼数皆被抛之脑后,只想与她共赴/巫山。   萧谨严提前回了府,府内并没有特意准备筵席。一家人就在萧老太君的南苑吃晚饭,还将崔洛也请了过来。她如今所住的京宅离着长信侯府不算远,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崔洛与萧捷坐在一块,小家伙吃饭时,样子太过含蓄,跟萧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吃饭亦是细嚼慢咽。崔洛纳罕了,哪有孩子这样吃饭的?!   “二哥哥,吃饭!”萧捷提醒崔洛道。   崔洛知道这个时候萧翼在看着她,她直接给无视了。   萧谨严爱屋及乌,对崔洛的事也很上心,而且崔洛还中了状元。要知道萧家虽是百年旺户,还没出过一个庶吉士呢!若非崔洛一开始就言明自己跟萧家毫无关系,萧谨严已经认下这个继子了,“崔洛,你从翰林院观政出来,想去哪个衙门?”   萧谨严已经不止一次关照崔洛。   崔洛并不想欠他太多,更不想让洛十娘去还人情债,不管她在长信侯府是什么地位,崔洛都希望她能坦坦荡荡,不受任何拘束。崔洛道:“听闻福建水师新缴获了一批红夷大炮,我已经向工部徐大人请示过了,打算前往看个究竟。”   早在南宋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用木竹制造出来的原始火炮。到了大明,铁制火炮问世,威力大增。同时朝廷还设立了火器部队,也就是所谓的“神机营”。但与葡萄牙人的火炮相比,还是有些逊色的地方。   历史上,随着新航路的开辟,葡萄牙人渡海东来,曾多次侵扰大明沿海地区,福建便是重灾区之一。   当时,明朝人称葡萄牙人为“红夷”,所以大明从葡萄牙人手中缴获的火炮又称“红夷大炮”。   萧谨严打战多年,深知火炮的威力,他顿时来了兴致,“崔洛,你知道如何制作火炮?”   崔洛莞尔,她在现世的时候便是这么死的。不能说是精通,起码在改良方面还算了解,“非也,我只是感兴趣。”   其实,正统的大儒不仅仅只会八股文与经义儒学,像数学,天文,风水,化学等也是颇为精湛。不少鸿儒就十分擅长炼丹。这时候的人们不知道这就是化学,但他们已经掌握了如何将几种物质按着顺序融合,炼出另外一种物质。   萧谨严笑道:“你倒是不必赶赴福建,徐大人近日运了一批红夷大炮去山海关,你去那里即可见到。届时我写一封书信给你,你带着这封书信给徐大人,他看过之后就会命人协助你。”   萧谨严把话说道这份上了,崔洛只能道谢,要是再拒绝就是打了萧谨严的脸了,“多谢侯爷!”   洛十娘不懂朝堂政务,但“火炮”二字,她还是听明白了。她以为崔洛将来当官也是文官,怎么还跟火炮扯上关系了?   待晚饭结束后,洛十娘忧心忡忡的拉着崔洛到私底下说话,“洛儿,你为何一定要去钻研什么红夷大炮?娘这心里头不踏实啊,今日侯爷回来了,要不娘跟他把实情都说了,侯爷本事大,说不定能帮你。”   崔洛最怕的就是这一幕,洛十娘极为情绪化,保不成就暴露她的身份了,崔洛赶紧安慰,“娘啊,徐大人您总该听说过么?他可是朝中肱骨之臣,皇上宠信的大臣,连他都亲自去查看红夷人的火炮,儿子又不是什么矜贵人,还怕什么?您别担心了,那东西只要不点火就不会有危险。”   洛十娘知道崔洛的婚事也是假的,如今看着她眼看就要十七了,寻常女儿家这个时候都已经嫁人生子,过着后宅安稳的日子了,可是她的洛儿还要在官场中打拼。一思及此,洛十娘就开始埋怨自己,“娘的小娇娇,一切都怨娘没用,不然你也用不着这般辛苦。你为何不想让娘告诉侯爷?侯爷一定会帮你的。”   说实话,崔洛已经不知道怎么做回女子了。   深居后院?生孩子?   那还不如她现在的状态呢。   “咳咳!二弟,是你在跟母亲说话么?”萧翼从夹道上走了过来。   崔洛:“.......是我。”这家伙八成又是故意的。   洛十娘忙是擦了泪,端正的站在那里。   萧翼靠近后,洛十娘对崔洛道:“洛儿,娘先回去了,你跟你继兄多说话话,今日若是太迟了,就留下来过夜,正好你三弟还嚷嚷着要见你呢。”   洛十娘一离开,萧翼就上前一步,笑道:“小娇娇?原来这就是你的小名。”他竟然一直都不曾知道。   崔洛打了一个激灵,双臂抱着胸,颤了两下,“继兄别闹了,我真的惧寒。”   红绉纱的灯笼照的满园温馨,只是深冬太冷,少了诗情画意的意味。萧翼悄无声息的靠近崔洛,这时正色道:“我在等你跟我说话。”   萧翼意有所指,崔洛明知萧翼在她身边安排了人,除却古月之外,肯定还有其他人,那么顾长青见过她的事,萧翼肯定知道了。   他会不会已经猜到顾贵妃另有其人了?   崔洛道:“继兄既然知道了,那我还需要说什么?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夫人还在家里等着。”   萧翼这时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将她圈住,从背后拥住了她,在她脖颈处低低道:“我怀疑你上辈子的死跟顾贵妃有关,顾长青肯定不记得那些事了,不管究竟是不是顾贵妃害了你,她都得死!”宁可错杀,也不能遗漏一人。   萧翼喝了酒,可他这人怎会喝醉呢,今晚这话明显不符合他一贯的稳重。   崔洛沉默着,她自然不想再死一次。   可顾贵妃是谁?帝王的宠妃,朱明礼的生母,背后还有一个顾家,岂是说弄死就能弄死的?!   退一步说,崔洛还不能确定顾贵妃究竟是不是假的?这件事只是从尧羽口中获知的细枝末节,其余她一概不知。   “可.....她没有理由让我死,她为什么要杀我?”崔洛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PS:明朝有专门针对于火炮的制造以及使用说明书,可以说是很先进了。 第93章 同行   萧翼的脸埋入崔洛脖颈处, 她穿的厚实,领子更是常年拉的老高。   他曾想要一探虚实, 却是屡次被她敷衍了过去。   “顾贵妃入宫多年, 仍能得宠至今,可见她也不是善类。你说她为什么要杀你?你可记得当初你将朱明礼迷的神魂颠倒, 他连皇位也不想争了!”萧翼这话听起来很古怪, 仿佛透着酸意。   崔洛诧异了!   萧翼这是说梦话吧!她怎不知道还有这一出!朱明礼从头至尾都不知道她的女儿身,何来迷惑?   萧翼说话时, 呼出的酒气十分明显,崔洛一侧过脸就恰好装上了萧翼灼灼而视的目光, 还有他俊挺的五官, 和渐渐靠近的唇, 好像每一个眼神都在暗示着一件事。   崔洛立即扭过头不去看他了。   萧翼知道她不喜欢这种亲密,她一直都不曾喜欢过。四周冷风袭人,萧翼却不觉得冷, 甚至是热血沸腾,他曾强烈抵抗过这份心动, 到后来还是败的体无完肤。原来和心悦的人紧紧相依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比大权在握,看着众人匍匐跪地还要让他兴奋不已。   然, 萧翼也知道强迫她的后果会是什么,崔洛此刻看着乖巧,但她并不是接受他了,无非是明知道自己反抗不过, 这才懒得浪费力气。   他的小洛洛总是会悄悄的权衡得失,却不愿意说一句真话。她这个时候要是开口说讨厌他靠近,他会远离几步的。   “继兄,你喝多了。”崔洛道。   萧翼站直了身子,与崔洛拉远了一些距离,但二人还是站在一块的,衣襟相依,“你别多想,不是你自己说惧寒么?我正试图给你取暖,你既然不喜欢,那就算了。”   崔洛:“..........”憋了一肚子骂人的话,突然开不了口了,说的好像是她的错?   萧翼见她盯着不远处的落叶海棠发呆,以为她难为情了,他到底不想让她有任何难受的地方,萧翼岔开了话题:“我曾怀疑过顾贵妃,不过朱明礼外逃之后,顾贵妃也无故消失匿迹了。至于她是真是假,我会命人去查,你不用担心我会杀了无辜之人。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顿了顿,萧翼又添了一句:“想杀你的人还少么?你以为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包容你?你记住了,这世上,我对你最好。”   崔洛:“.....呵呵,你高兴就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萧翼说这话时,嗓音变得有些沉重,崔洛虽然活了三世了,可她死的时候没有超过二十五岁的,至于后面发生的一切,她皆一概不知。   这时,她问道:“对了,顾长青为什么要抓我?我死后,他怎么了?你该不会.......”不是崔洛太自恋,而是她了解萧翼,这个人看着儒雅高贵,其实心眼极小,有仇必报。她不知道自己在萧翼心目中曾是什么位置,但好歹被他在意过,他会放过顾长青么?他二人本就是政敌人,就算没有她,也不会成为真正的朋友。   萧翼听崔洛提及顾长青,明显不悦了。盯着她清媚的眉目看了一会,方道:“顾长青投奔了安王,保住了承恩伯府,不过他后来.......自焚了。”   崔洛:“!!!”顾长青的这个结局令她无比诧异,“为什么?”   萧翼抿了抿唇,再度开口时,语气骇人,“我一心只想着救你,我怎知他好端端的会去自尽!”   崔洛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听到这个事实,心里有点不太痛快。扪心自问,她其实盼着所有认识的人都能有个好结局,奈何这世道不允,她又不是皇帝,主宰不了旁人的命运,“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萧翼并不想跟崔洛说正事,可如果跟谈她风花/雪月,她又会逃的比兔子还快。   崔洛走在前面,萧翼跟在她身后,放慢了步子,看着她头顶的玉冠,没来由的冒出了一句,“长高了不少,你也快十七了。”   崔洛驻足,转过身,不解的看着他,“所以呢?”有些话还是要和萧翼说清楚,“继兄,你早日成婚吧,你这样的男子,全天下的女子都喜欢。你我是没有可能的,你又何必虚度光阴。”   萧翼每次听了这话,胸口处一股恼意涌了上来,他单手扯开了领口的系带,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脱下肩头的狐皮大氅,随手往一侧抛去,动作极快极猛,将一侧的花圃也压趴下了。   崔洛以为他要发飙了,这是真的动怒了。可她等了一会,却见萧翼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片刻后已经恢复心平气和,“只要你愿意,其他一切都不是问题。我萧翼是上辈子糊涂过,但这辈子只在意一人生死,一人喜怒,一人安宁与否,那人便是你。别跟我提什么欺君大罪,礼数规矩,只要我想办的事,就一定能办到。”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吓的崔洛彻底失语,她以为时间长了,萧翼等不下去了会想明白的。可他这是打算死磕到底了?   崔洛眨了眨眼,如被定住。她视线转移到了被萧翼扔掉的大氅上,喃喃了一句:“多好的狐皮,继兄你今天有点激动。”   话已经挑明了,萧翼心头也痛快了不少,他侧过身,微微弯腰,长臂一捞就将大氅拾起,这之后他鼻音出气道:“不想让我激动,你以后少说那种话,我就算娶妻,也不会娶旁人!”   崔洛:“.........”这桩事太难了,比谋仕途还难!   两人正面对着面,崔洛突然想起一事来,“糟了!继兄你方才来时,娘正要跟我说,她会告诉侯爷实情,万一我身份暴露了,侯爷会不会制止我入仕?”她上辈子官拜三品,但只当了一个月的侍郎,内阁大门的边都没碰到就小命归西了,不入内阁,那等同于没有进入大明政权的中心位置。   萧翼自然是听到了洛十娘与崔洛的谈话,他也是有意打乱‘母子’二人的话。萧翼不否认他很自私,他甚至希望洛十娘会将实情说出来。萧翼叹了口气,“放心吧,今晚父亲和洛姨没有时间说别的,你明日再去提醒一下洛姨即可。”   崔洛:“.......啊?哦!”她明白了过来,遂沿着夹道,径直往客房的方向而去。一步也没逗留。   萧翼目送着她离开,本要披上的大氅,又垂挂在了臂端。两个人其实都有些囧........   洛十娘与萧谨严好像是命中注定的,如何都挡不住。萧翼与崔洛都制止过,结果皆是不尽人意。   银月升起,夜还很长。   *   翌日一早。   萧翼去书房见萧谨严,这时萧捷也在屋内,他正被萧谨严抱在怀里,抓着一块古董镇纸玩,好像即便是不小心摔碎了,也不用心疼似的。   萧翼脸上没有任何其他情绪,他早就不是那个渴望从父亲眼中得到赞许的萧家世子爷了。   的确的说,父爱这种东西,已经不是他所在意的了。故此,无论萧谨严有多偏爱萧捷,他都不会有感触或是记恨。   也不知道为何,萧翼也是极为喜欢萧捷的,他不是一个重血缘情义的人,他想大约是因为崔洛的缘故。   萧捷是他与崔洛最近的牵绊。   “兄长来了,要抱抱。”萧捷弃了镇纸,展开粗短的双臂,向萧翼索抱。   萧翼顿了一下,才上前将小东西抱了起来,萧捷长的很快,两周岁不到,比寻常三四岁的孩子还要高一些。萧翼倒不是觉得吃力,他却是在想,崔洛怎么只长个头不长肉?   她一直很消瘦,萧翼怀疑她又节食了,昨晚在家宴上就没怎么吃饭。   思及此,萧翼不由得蹙了眉,他当然知道崔洛因为何故才节食的。   “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萧谨严见萧翼面色不对,警觉性的问了一句。   萧翼道:“无事。”他虽不懂女子,但也知道长期束胸对身体不易。是该早日让她恢复女儿身了。萧翼话锋一转:“父亲这次打算在府上待多久?”   萧谨严这两年在大同与宣府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安王朱启巩固势力。现如今他已经没有必要守在那里了,“皇上果然不信任萧家与王爷,派去宣府的监军与副总兵都是承恩伯府与皇上的心腹,对了,你觉得汪直此人如何?”   汪直不止是顾贵妃最为头疼的人,举朝上下的权贵都没法看透他。   萧翼道:“非敌非友,倒是可以争取一下。”   萧谨严点头,“恩,此人虽是阉人,但手中势力恐怕已经触及到你我看不到的地方,我怀疑大同与宣府的监军也有他的人。所以王爷的行踪才没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不过,此事尚且不能确信,且不要轻举妄动。”   这时,萧谨严想起一事来,“我听十娘说,你把月儿那丫头许配给了崔洛?哎......都是自己人,崔洛是个人才,望她能善待月儿。我那老友若是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   萧翼以拳抵唇清咳了一下,“父亲是不是有意安排崔洛去大理寺?”   萧谨严蓦然之间一凌,他没想到昨晚随意一问,就能让萧翼想到这方面来,他也的确有这个意思,“恩,崔洛也算是咱们侯府的人,为父信任她。你楚伯伯的案子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也该洗脱冤屈了。几年前你安插的几人都被陆续调走了,你不觉得奇怪么!这里面大有文章啊!”   萧翼‘嗯’了一声,一切心知肚明。   萧谨严又道:“你楚伯伯年过而立才生了一个女儿,楚家不能无后。若非是为了隐藏月儿的身份,我也不会让她跟在你身边当了影卫。将来她跟崔洛的第一个孩子就姓楚吧。这件事不知崔洛会不会同意?你跟崔洛走得近,你去跟她说说看。”   萧翼:“.........”他还想跟她生孩子呢!怎么会轮到古月?!   萧谨严见萧翼神色凝重,追问:“怎么?你觉得崔洛不会同意?”   萧翼此时的脸色阴沉的吓人,“楚家日后会有子嗣,父亲不必操那个心了!昨日听闻父亲提及徐大人运了一批火炮去山海关?大约多少台?”   萧谨严眸色一怔,“宋之,你还想打火炮的主意?这东西不是你能轻易弄走的,皇上心腹遍布朝野,多少双眼睛都盯着长信侯府,你我手上势力却大,越会被皇上忌惮。”   萧翼微微扬唇,一抹讥讽一闪而逝,“可若是不抢不夺,咱们自己打造呢?!”   萧谨严彻底惊住了,“私制火炮?你疯了!”   疯了?他早就疯过一次了,这辈子难得清醒。   萧翼没有反驳,他只道:“父亲难道忘了楚伯父满门一百三十八条人命是怎么死的了?还有被困山岭,只能活活被烧死的数万楚家军?缙王殿下的双腿,缙王府昔日那些部下,宣德皇后......这些人都该死么?不是!是他们不够狠!我也不过是为了自保!为了萧家!”初衷都是为了她。   萧翼一语毕,父子二人都相继陷入沉默。   萧翼虽在御前任职,但皇帝始终会让人压制着他,将他放在眼皮子跟前,无非是为了监视,为了控制萧谨严。   现在与他抗衡的便是顾长青,两人分别掌控京城东西城的禁军,不分伯仲。   帝王一向疑心重,他不信任萧家,又怎会彻底信任顾家?   萧顾两家之所以安然存在,无非是帝王拿来权衡势力的,也是用来牵制其他人。   气氛正僵持时,一阵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萧捷笑嘻嘻的双手合拍,笑道:“火炮!火炮!.......”   萧谨严从萧翼手里接过孩子,“捷儿乖,不可以再提‘火炮’二字,否则你娘亲会不高兴。”   萧捷很聪明,当即就不说了,“娘亲不高兴,不要火炮了。”   这时,萧谨严与萧翼互视了一眼,算是默许了,萧翼道:“父亲已经两年没回来了,不如这次称病,留在府上修养一些时日。”   萧谨严明白萧翼话中的意思,“如此也好!那为父就暂歇一阵子,今日开始闭门不出。”他现在除了家族大业,便只想陪着妻儿了。   萧翼临出书房之前,又止了步,想了想还是面无表情的提醒了一句,“父亲,您可能需要换一件高领中衣。”   待萧翼走出了书房,萧谨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才恍然大悟,顿时臊的慌。   *   崔洛与洛十娘说过话后,就从长信侯府离开了,她回去便即刻准备赶赴山海关。有萧谨严的举荐,她很轻易就拿到了翰林院的批文。   山海关被誉为天下第一关,是明长城的东北关隘之一,与“京师之保障”之称的嘉峪关遥相呼应,闻名天下。明洪武年间,中山王徐达奉命修永平、界岭等关,带兵到此地,以古渝关非控扼之要,于古渝关东六十里移建山海关,因其北倚燕山,南连渤海,故得名山海关。   崔洛是与工部的一行人一同出发的,其中就有身兼两部的徐大人。   徐大人在工部任郎中,同时也是礼部官员,曾接待过不少外邦之友,在四夷馆颇有威信,据说精通十三国语言文字,是本朝学识极高的一人。   他还给崔洛提过建议,认为她很适合礼部的官位,只是没想到崔洛这等白嫩小儿,还对火炮构造有所见地。徐大人提出要收她为关门弟子。为此,崔洛当即就下跪道:“学生给老师磕头!”   徐大人一愣,旋即朗声大笑了起来:“你这小儿,算你聪明!”   待崔洛等人抵达山海关时,入眼即可看到“天下第一关”五个正楷大字,匾额上的字迹笔力凝重,骨气遒健,气势豪壮。   山海关城门共有四个,分别是东门“镇东门”,西称门“迎恩门”,南门“望洋门”以及北门“威远门”。   正当徐大人亮出腰牌,欲要从镇东门进去时,身后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传来,报信的将士上前禀报道:“徐大人,东厂提督大人来了!”   崔洛闻言,撩开了马车帘子眺望了过去,就见不远处一抹艳红色的身影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正朝着这边而来,他身后跟着一众乌衣随从,应该也是东厂的人无疑。   她一直很纳闷,也不知道汪直到底是替谁卖命,若说是衷于帝王,但他有时候也偷偷‘欺君’。   不一会,汪直就骑着白马停在了城门下,拱手笑道:“徐大人,多日不见了,杂家奉旨前来查看红夷大炮。皇上有口谕,此番高丽国来京,我□□要展示国威昌盛,不知徐大人可有法子在半年之内赶制出百台火炮出来?”   徐大人闻言,双手合拢,朝着京城的方向拜了三下,这才道:“百台?本官还需进一步钻研一二。”   这时,汪直又是一阵朗笑,而后转过脸朝着崔洛挤了挤眼,“小白,你也来了啊。”   崔洛:“......汪厂公!”   作者有话要说:  萧翼:近日说足了情话,还是不管用......追妻之路漫漫兮......   顾长青:那要看谁说了!   汪直:情话算什么?看我桃花眼!   徐大人:........小年轻啊,浮躁! 第94章 真身   山海关的当地官员已经出来迎接, 另有监军数名。   其实,这些太监非常受重视, 他们是天子耳目, 有时候直接决定了官员的升迁与否。故此,监军到了后来多半是吃香喝辣, 不做实事的蛀虫。   崔洛与徐大人同乘一车, 入了城门之后,还有一段路才能抵达供给官员歇脚的驿站。在此期间, 汪直骑在马背上,与马车并肩而行, 时不时就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问崔洛沿途的风景如何?年关将近, 不如跟他一起在山海关过年, 还提到了中公......总之,汪直估计是个......话唠?!   可能是因为汪直太过好看的缘故,崔洛以及徐大人在内, 众人没有厌烦之感,反倒是觉得途中添了乐趣。   官驿面积不大, 但房舍空间很足,又是有人特意收拾过的,住起来还算舒适。   崔洛没有官位在身, 太子侍读仅此一个头衔,并无品级。故此,她身边没有伺候的下人与随从,只带了尧羽在身边。一来她武功高强, 又是女子,带在身边比较方便。二来崔洛担心尧羽在府上住久了会与古月闹出嫌隙。这两人要是打起来,房顶也会被拆了。   入住官驿的第一天,当地官员在衙门里设宴,隆重宴请徐大人与汪直,崔洛以徐大人学生的身份也被备受关照。   其实,说白了,她就是一个‘实习’的。只不过,有连中三元的名声在外,不免有人高看她几分。   汪直这人似乎很随缘,只与自己感兴趣的人寒暄。酒后三巡就从袖中掏出了一只紫檀木的锦盒。他与崔洛的席位相邻,笑问:“小白,你可知这是何物?”   汪直指着几颗棕红色拇指大的药丸给崔洛看。   崔洛摇头,“我不曾见过。”她猜测肯定是类似于‘红药丸’之类的东西。在大明,嗑//药也逐渐形成一种风气,尤其是阉人渴望男儿本色,时常会服用一些‘长//茎//方’的丹药。在广东登州,当地便出产一种‘海/狗/肾’的东西,便是制作红药瓦的原料。上至帝王,下至官员乡绅,借用此物来助/兴的人大有人在。   崔洛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不由得多看了汪直几眼。   据说汪直在外面养了老相好,那他服用丹药还情有可原,可如今身在山海关,此处更无佳人相伴,他.......为何要服药?   崔洛暗自自责,人家汪厂公无非只是吃几颗药丸而已,是自己思想太不纯良,一定是想多了。   汪直突然身子一倾,带着酒意凑到崔洛耳边,似笑非笑道:“这东西是好物,小白你虽为男子,身上却无雄/性之气,若是服用此物,不出三月,你即可长出胡子了。”   汪直微凉的指尖在崔洛光洁的下巴处一拂而过,带着同情的眼神叹了一句:“小白啊,你怎的比我下巴还干净?”   崔洛没料到他会突如其来了这一招,忙镇定道:“出门之前,我用镊子拔了。我夫人不喜邋遢之人,故此我暂时不打算续髯。”她本能的转移了话题,将注意力拉到汪直身上,“汪厂公,这丹药当真管用?”   汪直笑而不语,借着茶水吞服了一颗,崔洛纳罕之际,他长臂一伸,那双微凉的大掌瞬间遮住了崔洛的嘴。   下一刻,崔洛只觉喉咙处被什么东西抵/开,紧接着一股子浓烈的药味冒了上来。她囫囵吞了一口,整个人都不太好了,“那个.......吃一颗,理应不会长胡子吧?”她想试着吐出来,可那药丸入喉之后却是如鱼得水一般,一路无阻的往她腹中而去。   汪直冲着她挑眉,“你若嫌不够,杂家这里还有,俱赠于你了!”   崔洛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我.......迟早会长胡子的。”   汪直闻言,并没有感到被人诋毁,而是笑道:“是啊,小白跟杂家不一样,迟早都会长成真正的男子,不像杂家......哎,算是无根之人了。”   他兰花指一挑,将锦盒合上,收起丹药置于袖中。   崔洛竟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沉默着尽量降低存在感。   昏黄渐近,山海关关内,昼市还未歇,夜市却已经开了,处处华灯高照,展现的是国泰民安之祥兆。   崔洛回到官驿之后,命尧羽给她盗了两瓶醋回来,崔洛兑了些许温水,直接灌了下来,直至腹中已经酸意上漫,她才停止。   尧羽诧异的看着她,道:“崔洛,你为何要吃醋?三殿下说过,醋不可以乱吃,会很伤身的。”   崔洛走到铜镜前照了照,但愿食醋可以化解药性,她可不想变成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   更重要的是,汪直所服用的东西,她总觉得不是寻常人能吃的。   崔洛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体有任何异样,道:“小羽啊,我没事。你今晚就睡在脚踏上吧,你能在,我才心安。”幸好带了高手出来,她真怕汪直夜里会拿她试药。   上辈子,崔洛就听说过诸如此类的传闻。汪直为了重新变成男子,暗地里搜罗了大批江湖术士炼丹制药,为了检测药性,不知道抓了多少少年男子。   其中有人直接就废了,只能入宫当太监。   这......应该只是个传言吧?!   尧羽长而密的睫毛扑扇了几下,她很喜欢被人需要的感觉,当即就应下,“好啊,我这就铺被褥。”   崔洛一路奔波,今晚准备好好睡一觉,打算明日再去炮台。   而就在此时,官驿东苑的另一间屋子里却是烛火明亮。   汪直身后站着两名乌衣男子,男子相貌清秀,动作阴柔,下巴处更是干干净净,一看就是阉人。   这二人正替汪直捏着肩。汪直长腿往小杌子上一放,其中一太监当即走了过来,半跪着一条腿,恭敬道:“厂公,这都七十九天日了,还有三日您就该大功告成了。”说着,即刻捏起了汪直腿,伺候的无微不至。   汪直闭眼养神,另一太监这时笑道:“是啊,九九八十一颗药丸,只需三日,厂公体内的毒就该彻底解了。正好多了一枚丹药给那新科状元给吃了,不过,奴才觉得她是得多吃壮//阳之物。”   汪直这时悠悠睁眼,完美到让天下女人也为之嫉妒的唇角勾了一勾,“这话不可再说了。吓坏了小白,唯你们试问。”   捏腿的太监笑道:“厂公岂会真的给状元郎吃宝丹,那不过是一味开胃丸子,瞧把状元郎给吓的。”   捶肩的太监也抿唇‘噗哧’笑了出来,“奴才今晚还发现状元郎让她身边的侍卫去后厨偷醋去,怕是今晚要闹肚子了。”   汪直为人和善,他身边的人敬畏他,崇拜他,忠心于他,却不会如老鼠见了猫一样的惧怕他。   这两个小太监你一言我一语,一提及崔洛,话匣子就止不住。汪直翘起三根修长白皙的指头,依次拉了一下,发出骨骼裂开的声音,“还有三日,杂家就再无后顾之忧了。后宫那老妖女还以为杂家会受制于她!呵呵......笑话!”   小太监附和道:“厂公英明,这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无非是皇宫,您在皇宫一日,教主就奈何不了您。”   汪直复而又阖上了眸,像是小憩了片刻,方道:“明个儿一早送一份养胃的粥给崔侍读送过去。”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发现厂公对崔洛格外的在意,先后应下,道:“好嘞!”   这一夜,崔洛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在梦里她真的变成了一个男子——真正的男子,还长了本不该有的东西!   天光刚亮时,她猛然警觉,发现自己身在何处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这时,她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潜意识之中,她依旧是个女子,并不想变成男子。   有了这个认知,崔洛一大早就坐在榻上沉思了起来。都说梦境可以反应一个人最真实的内心想法,那么她本质上还是希望当一个女子的?!   尧羽端了托盘过来,“崔洛,汪厂公着人送了早饭过来,这粥是给你的,那.....这些点心?”   崔洛此刻胃中如翻江倒海,也着实吃不下东西,“小羽辛苦了,你吃吧。”   尧羽已经开始关心崔洛了,早将顾长青抛之脑后。她将白粥放在了床榻前的小几上,她自己才开始吃东西。   半个时辰后,徐大人身边的护卫过来请崔洛,因着汪直要亲自查看炮台,徐大人自是作陪,崔洛正好可以趁着机会向几位工部的老手请教。   崔洛自然明白这是徐大人的好意,喝过粥之后就匆匆去了官驿外,这时徐大人刚要上马车,崔洛忙跟了上去。   她刚坐好,汪直就踢了马腹,从一侧走了过来,“徐大人,小白,早啊。”   徐大人对汪直本人没有意见,毕竟汪直虽手握大权,但没有贪赃枉法,亦或是草菅人命。   徐大人已到了知天命之年,为人温和稳重,与汪直点头示意之后,便寒暄了两句。   崔洛还记得昨晚吃的丹药,这时候看到汪直只觉头皮发麻,这人却上前一些,悠悠荡荡的骑在马背上,道:“小白,昨夜睡的可好?我听闻驿站来了飞贼,你可得注意着。”   崔洛但笑不语,保持着沉默。心情不甚良好。   她今天才发现,原来她虽是男子的身份与穿着,却依旧是颗女子的心?!   这件事一定不能让萧翼知道!   汪直见崔洛一板一眼的坐在马车里,端坐如定,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便勒紧缰绳,赶马上前。   徐大人将红夷大炮暂时安放在了东门,数量约有四十台,就算将这些火炮统统运往京城也不够百台。   而高丽使臣还有半年就要到天/朝/朝拜了,可见工部任务艰巨。   待众人抵达东门,崔洛就开始观察缴获而来的火炮了。葡萄牙人的红夷大炮在设计上与当时大明王朝所拥有的火炮相比,有很多优点。比如炮管长,管壁厚,口径大,整体形状从炮口到炮尾逐渐加粗,符合□□燃烧时膛压由高到低的原理。   不同之处在于,这些火炮的炮身重心处两侧有圆柱型的炮耳,火炮以此为轴可以调节射角,配合□□用量改变射程;设有准星和照门,依照线/程来计算火/弹/道,精度很高。   崔洛正拿着图纸将细节勾画出来,汪直突然站在她身后,“小白,你是不是已经找到改良的法子了?”   崔洛可不敢保证,万一传到皇帝耳朵里,她届时造不出来,那就是欺君了。   不过大明前期的自制大口径火铳在基本原理上与这些红夷大炮是完全相同的,都是前装滑膛火门点火式的,但是具体做出来就大有区别了。   崔洛想了想,这时问道:“汪厂公,你可知户部批了多少银子下来?这种火炮多用铜铸造,你可知道铜有多贵?可要是换做铁,一旦点火极其容易炸膛。但要是换做铜制的,使用年数也会长一些。”   铜是铸币金属,在古代是非常稀缺的。本就少量的铜矿都被拿去造铜钱去了。   拿铜造火炮,就等于是拿钱在造了。   崔洛记得大明的儒将们还创造性的发明了铁芯铜体的设计,在降低火炮制造成本的同时,还保持了相当高的射程与威力。   汪直似乎来了兴趣:“你需要多少?杂家再去跟皇上汇报一下。”他话音一转,又抬手捏了捏崔洛的下巴,“小白,没人告诉过你,你这下巴太滑溜了?”   崔洛决定一门心思谈正事,她答非所问:“........火炮管容易解决,配方倒是需要细细钻研一番,否则既影响威力,说不定还会破坏了炮筒。”   这时,汪直脱口而出道:“之前的火炮配方是硝六斛,磺十二两,炭一斛四两。射程尚可,至于威力,的确有待提高。杂家会尽量满足你,不过你得尽快,杂家还得回京禀报圣上。”   他竟然对火炮的配方如此了解?!   崔洛点头,大不了从今日开始实验,总能找到最合适的方子。   徐大人身边还有神机营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官员,其中一名并非中原人士。因为他在进入中原时,献给了皇帝鸣钟与西洋琴,这才被器重,留在了朝廷当了一个不干政的芝麻官,相当于‘技术顾问’,并且允许他在京城开办教堂传教。崔洛记得他死后,朝廷还赐了他一块墓地。   几日下来,改良火炮的轮廓基本上出来了,最后□□也暂时改成了硝一斛,磺夏月二两冬月二两二钱,炭三两七钱。   至于能不能适用,还得等第一台铜制火炮赶制出来,再用新配方试炸一次。   山海关临海,风沙很大,隔一天不沐浴,整个人都会不舒服。   这一日回到官驿,崔洛先让尧羽去打听徐大人等人有没有回来。   尧羽每天都干这个事,已经习以为常,“徐大人和那个红胡子老先生还在衙门里,汪厂公几日没见人影了。”   崔洛点头,便准备拿了衣物去浴房洗澡。   这座官驿哪里都好,唯一不便的就是没有独立的净房。不过浴房引了热泉进来,泉水是流动的,非常干净且舒适。   确定了官驿无其他人等,崔洛就让尧羽在外面守着,她自己抱着衣服走进了浴房。   内室雾气缭绕,人眼可见的范围只有一丈之内。崔洛又倾耳听了一下,再度确定里面没人才脱了鞋袜与外裳。正当她迈过屏风时,一阵哗啦的水声雷的她外焦里嫩。因着视线模糊,她只能看到一具高大的人影从水池里站了出来,这之后便是一阵疾风从耳侧拂过。   再一定惊时,汪直已经身披白色锦袍站在了她面前了。昏暗的火光下,水珠顺着他饱满的额头下滑,他那双桃花眼氤氲着与往日截然不容的情绪。   崔洛:“.......汪......汪厂公也在啊。”还好......她太过谨慎,以至于不敢直接脱//衣洗澡,每次都是着中衣下水,入水之后才脱//衣。   “那我就不打扰了,你继续。”崔洛转身要走,却在这一刻,肩头被汪直泡的有些苍白的大掌捏住,“既然来了,还走什么?不如一起泡?”   崔洛这时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察觉到大//腿//处有了一种异常,她低头一看,再一次雷的外焦里嫩,“!!!”这一定是个幻觉!   汪直却很淡定,笑道:“杂家今日刚恢复真身,你来的正巧,说吧,想怎么死?”   作者有话要说:  汪直:今天是个好日子,杂家终于不是太监了!   崔洛:!!! 第95章 灭口   汪直刚出浴, 身上仅披了一件雪白色的袍子,内里敞开, 只要瞥上一眼, 一切便可一览无余。水珠沾湿了他身上的衣料,导致肌肤也与袍子完全相贴, 比起一/丝/不/挂, 还要起伏/连/绵,叫人望之惊叹。   崔洛对天发誓, 她这一刻最为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小命,仅此而已。那不经意的一瞥纯粹是个偶然事件。   汪直见崔洛愣神与惊讶交织, 但她并没有其余的反应, 难免有些失望。崔洛此刻的表现不是他所期待的。   大掌一揽, 汪直很轻易就捏住了那把细柔的小腰,他感受了一下触感,但也没有过分用力, 却不至于让崔洛有任何逃脱的机会。汪直微敛着桃花眼,低着头看着她, 道:“想好了?打算怎么死?”   崔洛身子后倾,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   她自己是女子,故此每次沐浴都是小心翼翼。汪直这样的身份绝对是欺君大罪, 砍十次脑袋都不够的。他会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一人在此沐浴?他身边那些乌衣太监们呢?   崔洛思索事情时,习惯性的眼神放空,看在汪直眼中,就觉得她十分不关注他了。   汪直这时又接着道:“小白别急, 我会给你几个选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虽说疼了点,好歹速度快,不出几息你就感觉不到了。或者下//毒?这种死法一般不会太好看,小白的玉颜粉肌怕是要毁了。要不,溺水而死?这倒是个好法子,届时杂家还能有借口向外解释,就说小白你沐浴淹死了。”   言罢,汪直提着崔洛的腰,带着她往浴池走。他惊讶于崔洛的重量,简直不值一‘提’!   沐浴淹死?   崔洛回过神,:“.......等等!我.....我.....可以保密!”她去推汪直,触手可及是他光滑健硕的胸/口,崔洛如被雷劈,立马收了手。   汪直在浴池边上止了步,那张俊美如三月桃花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意,“杂家知道你会保密。这天下最能保密的人——那便是死人了。小白乖啊,别怕,眼一闭就过去了。下辈子又是一条好汉。”   汪直掌心用力,眼看着就要将崔洛推下水。崔洛大惊,她里面虽裹了胸,但一遇水必定会暴露,此时此刻,好像不管怎么做都是死局。   可崔洛除了震惊之外,竟然丝毫也不害怕。她知道自己这次是闯了大祸了,知道了汪直的这么大的秘密,他能让她活么?无疑是不能的呀!   “等等!汪......汪厂公,你先让我理理思路,我有点心乱。”崔洛可怜巴巴的仰视着汪直,此刻还是赤着足的,走在大理寺铺成的地面上有些滑,若非被汪直控制住了她,她险些就摔倒了。   汪直低下头看了看她的脚丫子,他蹙眉道:“小白,你这脚怎会跟女子的三寸金莲有几分相似?”脚趾浑圆细腻,白的就像是剥了壳的熟鸡蛋,非常可爱。汪直也是赤足的,他玩心大起,提着她站在自己脚背上。   崔洛此刻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低下头去看一眼,她很想提醒汪直先将衣服穿好,其他事再慢慢说。   可汪直似乎不按常理出牌。   汪直接着又道:“我记得小白所穿的鞋可不止这么大?你在鞋内添了什么?”   崔洛:“!!!”她已经彻底失语了。解释只会成为掩饰,还是想法子跟他谈判吧。   汪直笑过之后,眸色一转,“废话说完了,杂家要动手了,你死之后,杂家会向陛下禀明你的功劳,就说火炮是你改良出来的,说不定皇上会赐你一块墓志铭,以流传天下。”   她可不想以这种方式名扬天下!   下一刻,崔洛只觉一个天翻地转,脚下忽的腾空,对上汪直那双突然转冷的眼眸时,崔洛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本能使然,她脱口而出道:“等等!”   汪直当真停下了动作,“又怎么了?”   崔洛审视了汪直几眼,心一横,道:“你不用杀我,因为我也是假的!”她猜测,汪直是不是应该知道了,今日故意在浴池等着她上钩,然后演上这一出。可是为什么?仅仅为了好玩?   浴池边烟雾弥漫,如仙踪迷幻,滴水之声徐徐入耳,两人你看着我,我瞪着你。汪直却突然仰面朗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小白真有趣儿,我就知道你也是假的,你早说不就行了,我还能杀了你不成?”   是谁方才提出三种死法的?!   崔洛配合着‘呵呵’笑了两声,可面对汪直的强大与狂傲,她无论如何掩饰,都像极了一只没有实力的白斩鸡,“呵呵......”几度周而复始的假笑之后,崔洛依旧心虚不变。   那么,下一刻又该怎么办了?   只要有机会,她也想灭了他的口!   但眼下她没有机会,也不是时机。   汪直很有礼貌的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起了崔洛。随着他的远离,崔洛的视野即刻扩大,不免又瞥见了不可描述的画面,她目光移开,对着汪直指了一指,“汪厂公,你的衣裳.......”   汪直这才慢条斯理的随意系了腰带,松垮垮的垂在腰间,更显纨绔,他笑道:“所以说,小白是个姑娘?还是个百媚千娇的姑娘。”他好像得了天大的宝贝,双眸泛着饿狼盯上小白兔的贼光。   崔洛斜睨了他一眼,没有发现可疑之物,这才转过脸来,“汪厂公,你我算是扯平了。你现在也知道了我的秘密,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会泄露你的身份。那.....我走了?”   人总是本能的想远离危机。   崔洛未等汪直开口,当即扭头就走,待她即将跃过屏风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狐疑的转过脸看了一下,却发现汪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只是盯着她笑。   崔洛只觉毛骨悚然,回以一笑之后,以最快的速度穿好鞋袜,直奔浴房门外。   尧羽诧异的看着她,“崔洛,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崔洛并不想将尧羽当作‘细作’,像她这样单纯的人,世间已经少有。崔洛问:“小羽,你确定浴房无人?”   尧羽眨了眨,努力回想,“是没人呀!”   崔洛这时几乎可以肯定,今天这一场是汪直故意演出来的好戏。他应该早就怀疑她了,可他为何偏要向她展示........   汪直就真的不担心她会出卖他?!   崔洛摇了摇头,“罢了,过几日咱们就回京。”她有气无力道。   尧羽跟在崔洛身边,挠了挠头问:“可是火炮还没造好,万一配/方不对怎么办?”   崔洛头也不回的走着,“工部大人们不是吃白饭的,有他们在呢,咱们无需抢功。”徐大人是崔洛的老师,这次改良火炮之事,究竟是谁的功劳最大,徐大人心里跟一块明镜似的,崔洛懂得进退,才能让徐大人日后更加器/重她。   崔洛现在更为担心的是汪直的用意。他什么要求也没提出来,既没有说一定会灭口,又没要挟她.......   汪直,你留在皇城究竟想干什么?崔洛发现,这几世加起来,最为神秘的人便是汪直了。   尧羽‘哦’了一声,其实她还没玩够,更不想回京见到顾长青与朱明礼。她都离家出走那么长日子了,三殿下也不曾派人过来寻她,这让尧羽幼小的心灵很受伤。   这厢,汪直重新褪下了长袍,低头看了看自己失而复得的‘东西’,纳闷了一会,道:“见到小白,你就这般兴奋,没出息的玩意儿!”   下一刻,‘噗通’一声,浴池中溅起一丈之高的水花,汪直整个人没入池中,只有三千墨/发//漂浮在水面,隐约可见池底的观景,画面唯美。   翌日。   一大早,崔洛还在满腹狐疑,寻思着如何处理汪直时,她便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崔洛反复确认,“汪厂公真的回京了?”   尧羽点头,“崔洛,你都问了八次了!你没事吧?你若出事了,我怎么办?”   崔洛笑了笑,招手让尧羽过来,“小羽别担心,我这辈子一定长命百岁,三殿下不要你了,你就一直跟着我。”   尧羽走了过去,从袖中掏出一条锦帕出来。随着她的动作,一股不知名的幽香扑鼻而来,侵入她的每一个毛孔,顿时让人如同置身花海,漫山的野蔷薇层层如浪的袭来。   崔洛定了定神,“汪厂公让你交给我的?”   尧羽道:“是啊,汪厂公还说,等着你回京,他要邀请你去他的私宅。”   崔洛接过锦帕,打开一看,发现上面竟有一行精致的楷体小字,“吾先走一步,小白勿念。”   崔洛一目阅过,蓦的将帕子收起,塞进了行囊中,动作极为迅速,“我今日去见徐大人,待下午,你们也启程回京。或许还能赶得及回家过年。”   “哦。”尧羽闷闷不乐。   *   京城,长信侯府。   正值严冬,阖府的红灯笼反倒添了一种弥漫的气息。苍天的樟木只是红了叶子,并没有秃尽。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长信侯府依旧繁花似锦。   萧翼在客房稍坐了一会,这间屋子是崔洛来长信侯府时所住的,后来就再也没有旁人住过。   萧翼刚走出屋子,一黑色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上前恭敬道:“主子,这是火炮的配/方。”   萧翼将信笺打开看了一看,“硝一斛,磺夏月二两冬月二两二钱,炭三两七钱。倒是很缜密,可是徐大人推算出来的?”他一直想拉拢徐卫。   来人道:“是崔少爷。”   萧翼眯了眯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事,随后才将信笺复而又给了男子,“就按这个配/方吧,二弟的归程确定了么?”   男子如实回道:“回主子,崔少爷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算起来,三至五日就该入城了。”   萧翼挥了挥手,让那人下去,“恩,我知道了。”   几日后,崔洛的马车刚至城门口,尧羽便调转了马头,上前道:“崔洛,外面有几位公公要见你,说是汪厂公要请你去喝茶。”   崔洛怕冷,马车的帘子早就换成了厚绒布,她掀开帘子往外一看,就见尧羽身后跟着两个东厂乌衣的太监,这两人很面熟,好像是汪直身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崔洛:好想把汪直再次变成太监。   沐白:师兄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汪直他不是好人,不是好人......!   萧翼:快到继兄怀抱来,继兄保护你!   汪直:我到底干了什么?让全天下人产生了这么大的误会?!我表现的如此明显,还没人发现我是好人?一定是作者君的描写出了问题,不关我的事。 第96章 伶人   崔洛已经知道了汪直的秘密, 而且这还是一个致命的秘密,她当然不想再与汪直单独相处。但她刚回京, 汪直就已经派人过来堵她了, 今日不去也得去。   很明显,汪直是在等着她‘入/瓮’了。   崔洛放下帘子, 双眼望着车顶发了一会呆, 直至马车在一处宅院外停下时,她才撩开帘子下车。崔洛心中猜测了种种可能, 但都不足以说服自己。一来,她如今无权无势, 汪直没有理由盯着她不放。二来, 汪直他......已经近乎是无欲无求的人了, 就算是他是个男子,肯定不至于看上她!   “到了!”外面传来尧羽的声音。   崔洛以为汪直的府邸会如何的奢华夺目。然,她所见到的却与她想像中完全不一样。   汪直的年纪不大, 相貌更是凡间难找第二人了。他的府邸却是古朴大气,入目的‘梅斋’二字更像是出自鸿儒之手, 下笔犹游龙走凤,并不像是寻常的门楣,一律的‘楷体’大字。   门外没有小厮, 崔洛身侧的太监上前一步,笑道:“崔侍读,里头请吧。”   崔洛理了理袍子,这个时候再逃脱未免显得有些愚蠢了。她逃得了初一, 躲不过十五。将来入仕,肯定得时常与汪直见面,她难不成为了躲汪直,放弃数载苦读?!   这几日反复思量之后,崔洛猜想或许事情也没有那么糟。她与汪直知道了彼此的秘密,是不是意味着今后可以‘狼狈为奸’?要是能勾结上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她的小命似乎更有保障。   崔洛沉吸了一口气,迈上了看似年代已久的石阶。尧羽紧跟其后,她也不问崔洛来这里作何,只要可以去新鲜的地方,她都会很高兴。   崔洛有时候很羡慕她。   入了‘梅斋’之后,便是一堵影壁,周遭引了热泉,这个时节影壁四周竟还开着不知名的小黄/花。待彻底进入宅子,才发现此处是曲径通幽处,细致到了每个角落都别具一格。   崔洛被人领到后花园,这时,一身着湖色宝瓶妆花褙子,外面套着金红羽缎斗篷的女子朝着这边盈盈而来,美人如画,步履生香。   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相温婉,五官极为好看。但丝毫也不艳,像那种江南小巷,雨中浅唱的画中美/人。   崔洛猜测她大概就是汪直养在宫外的老相好了吧。   不过,超乎崔洛意料之外的是,这女子竟不是那种媚/骨/天/成的妖/艳,乍一眼看就是一个良家妇女。   “崔公子,奴家这厢有礼了。”女子盈盈一福,双臂抱着琵琶,笑容善意的看着崔洛。   崔洛不知道汪直叫她来干什么,总不能只是为了喝茶,她问道:“姑娘,汪公公可在府上?”   女子莞尔,虚手一请,“崔公子请坐,家主一会就来。”   据崔洛所知,宫里头有点权势的太监都有对/食。而汪直府上的这位女子看样子还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高手,举手投足之间的气韵,宛若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不过,金枝绿叶怎会轮到这个地步呢。   崔洛落座后,问:“姑娘可是来子金陵,听你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   女子已经开始挑/拨琴弦,她半低着头微微浅笑,大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之色,“如崔公子所言,奴家正是秦淮河边伶人,是家主将奴家赎/身,才有今天的自在。”   她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哪里自在了?!   崔洛虽说为这女子感到心疼,但转念一想,汪直都已经恢复‘真身’了,他这样的男子,放眼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人。崔洛又觉得女子将来的日子或许会否极泰来。   琵琶声响起,崔洛不懂音律,她听着像是塞上曲。   一曲未消,‘梅斋’的主子终于露面了。   崔洛看见一身着穿仙鹤纹直裰的男子站在她面前,一时间没法适应。或许是因为汪直今日穿的是常服,又或许是知道了他并非真的太监。总之,这次在看着他,心绪有点不太一样了。   他背脊挺直,身形高大,双眉浓郁,墨/发用了一根羊脂玉的簪子固定。身上再无东厂提督大人的那股子狠绝与权势带来的戾气,反倒有种儒生之态。   汪直一出现,女子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起身后恭敬的低下了头,轻唤道:“家主。”   汪直拂开袍子,神色慵懒的缓缓落座,“小白,我这里的茶,你喝的惯么?”   崔洛面对这样一个汪直,别说是茶水了,就连呼吸也不太习惯,她道:“汪厂公,你找我有事?”   汪直眼眸一挑,“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你我这样密切的关系,还这般生疏作何?”   密切关系?   崔洛一顿,端起茶盏,一口灌下压了压惊,道:“呵呵,是么?汪厂公好雅兴,不知这位姑娘姓谁名何?能得一知己如此,我实在羡慕。”   汪直随意挥了挥手,那伶人就抱着琵琶下去了。他却笑道:“知己二字太重,她担不起。不过是拿来消遣的玩意儿,你若喜欢,今日便可领回去。”   崔洛:“..........”她错了!那女子遇到汪直不是大幸,是大哀!   “那倒不用,君子怎能夺人所好。”崔洛又给自己续了茶。   汪直坐姿极为不雅,两条修长笔直的双/腿索性岔开,一只臂膀搭在石桌上,另一只手把玩着掌心的核桃,他对崔洛使了眼色。   崔洛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就对尧羽道,“小羽,你刚才是不是也觉得那位姑娘的琵琶很有意思?”   尧羽点头。   崔洛道:“那你去后院找那位姑娘,让她教你。”   尧羽‘哦’了一声,她没想到跟在崔洛身边能这么自在,若是朱明礼,一定会控制她的行踪,不允许她四处乱走。   待尧羽一离开,汪直的嗓音恢复了成年男子的雄/性,“君子?小白也算是个君子?”   其实他的声音非常好听,这还是崔洛第一次听见他这把嗓子。   崔洛无视汪直的揶揄,正色道:“........汪厂公,你究竟想干什么?今日不妨说清楚了。拐弯抹角的行事,你累,我也累。”   汪直闻言后,汪直突然坐直了身子,那把嗓音又变回去了,翘着兰花指,问道:“小白,你觉得杂家跟萧翼相比,谁更好看?”   崔洛浑身颤了颤,是真的被汪直给刺激到了,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她想速战速决,虽说汪直的确是少有的美男子,但还是萧翼的俊朗更符合她的审美。就算是美人,站在汪直跟前也会觉得自卑。她还是更偏向于萧翼。   崔洛昧着良心道:“当然是汪厂公的龙章凤姿了。我继兄一介武夫,哪能跟你比。你在我心目中是最俊美的。”言罢,崔洛掐了恰自己的大腿,真怕一个不留神就绷不住了。   汪直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但他却没有放过崔洛,又道:“心口不一,曲意忍让。小白,你很不诚实。”   崔洛:“.......汪厂公,你究竟要怎样?”   汪直来了兴致,身子往前一倾,“当然是让你说实话。”   崔洛扶额,她前两世就知道汪直从不正经,喜欢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这一世她和他算是皆暴露身份了,她不想跟他玩游戏,也没心思玩。   崔洛一本正经道:“我说的实话比真金白银还要真,汪厂公自然比我继兄好看百倍,厂公之容色无人能及。”   汪直朗声大笑了起来,弃了手中核桃,双手合拍,清脆的巴掌声非常响亮,“哈哈!还是小白有眼光。是吧,萧大人?!”   随着‘萧大人’三字一出,崔洛顺着汪直所看的方向望了过去,就见萧翼正站在她身后五六步远的地方,眸色阴霾吓人。   崔洛猛然间转过脸,瞪了一眼汪直,“汪厂公真会玩!”她知道自己中计了,从杌子上起身后,又望了一眼萧翼,这才对汪直道:“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去侯府看我娘。”   崔洛以为萧翼是特意前来‘梅斋’找汪直有事相商的,没想到她离开时,萧翼也跟着出来了。   崔洛是直接被他提上马车的,这之后萧翼一直缄口不语,两人面对面而坐,已经好些日子没见了,感觉生疏了不少。   崔洛不会哄人,更不懂哄男子。可她潜意识中已经明白了自己这次犯了大错了。   想来男子应该不在意外貌的吧?!   这厢,汪直将没喝完的茶,又慢慢悠悠的兀自一人喝了。   女子从后院小径走了过来,此时怀里已经没有琵琶了,她道:“家主,尧姑娘已经送出去了。您真的以为只要有崔洛在,萧翼与顾长青会联手对付宫里的那位?”   汪直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殆尽,他一个狠绝的眼神看了过来,“没有我的允许,谁让你出来的!”   女子抿了抿唇,半是委屈半是害怕,颤颤巍巍道:“奴家也是担忧家主的安危,崔公子虽是颗有利的棋子,但奴家就怕她会害了您。”   汪直这时站起身,双手朝后,嗓音又恢复了磁性雄厚,“害了我?我启会是那么容易就被害的!崔洛的确是颗宝贵的棋子,但我还没想好到底动不动她,你不觉得她很有趣儿么?”   女子美眸忽闪,没有听明白汪直的话,“只要那妖女对付崔洛,萧翼与顾长青一定会不留余地联手对抗宫里头那老妖女。那女人死了,您就自由了。到时候奴家就陪家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过上逍遥的神仙日子。”   说着,女子的玉手伸了过来,试图碰触到汪直的臂弯,却是被他一闪而过。   汪直指尖一弹,打了一个响指,“呵呵,你倒是查的很清楚。是不是早就知道崔洛是女子?”   “奴家......奴家也是个女人,自然能看得出来。”女子解释道。   汪直广袖一挥,“你下去吧,记住了,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再靠近崔洛一步!否则你就滚回善思坊!我赎你出来是救了你,不是让你碍手碍脚的!”   女子绞紧了帕子,沉默几息,忙低着头退了下去。汪直的话她不敢不听,也不敢不从。   天光渐黑,眼看着马车就快抵达长信侯府了。萧翼一直沉默,崔洛也没说话,直至马车停在侯府门外时,萧翼突然阴恻恻道:“我在你心中,就是一介武夫?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聪慧如你们,一定知道我需要什么!来,营养液交出来!   崔洛:继兄生气了,这该怎么办?求助!在线等!   PS:晚上还有一更。 第97章 冷战   马车已经稳稳当当的停下。   此时, 侯府大门外的屋廊下正燃着大红灯笼,透过车窗帘子, 照了些许的光线进来。如此昏暗的空间, 衬的萧翼五官尤为深邃,他的眼神更像是审问。   崔洛心虚了。   目前看来, 萧翼应该是特意去接她的, 但是没接到人,这才寻到了‘梅斋’, 却不想又听到了那样的一番话。   扪心自问,崔洛表示自己也很委屈, 这还不是汪直的伎俩么?!   “恩?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是害怕了我这个一介武夫?”萧翼的嗓音阴沉, 说这话时, 加重了‘武夫’二字。   车厢内的气氛一度凝结,萧翼的眼睛极为幽深,是那样黑曜石般的黑亮, 又像是深潭古井。因着此刻周身昏暗,崔洛借着浅浅的光线, 只觉萧翼的眼神格外的冷。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咧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笑道:“继兄.....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也曾是晋老夫子的得意门生, 怎会是武夫呢?!就算是武功高强,那也是大侠.....对!大侠!”   萧翼并没有因为崔洛的奉承而改变脸色,他盯着崔洛看了几眼便移开了视线,单臂一撩, 拨了车帘兀自跳下了车。   这之后帘子又垂了下来,只剩崔洛一人留在车厢内,以及一阵不知从何处吹过来的寒风。   看来,他是不打算等她了,也不打算......原谅她了。   崔洛下马车后,只觉飕飕凉意从四周刮了过来,冷的她直哆嗦。尧羽一身大红色劲装,从不远处骑马而来,手里还抱着一只琵琶。   崔洛认出来,这琵琶正是汪直身边那伶人所有。   “小羽,你怎么把这个拿过来了?”崔洛问。   尧羽兴奋道:“那位姐姐送给我的,也不知道她是师出何门何派,身手极好。”   崔洛闻言一怔,“你说什么?她身手好?那位好看的姐姐会武功?”一个伶人罢了,怎会擅武?   尧羽点头,“对啊,你没看出来么?她走路时无声无息,手脚轻便,而且我好像还在哪里见过她。”   习武之人的警觉性很高,崔洛察觉不到那伶人的身手,但尧羽却可以。   崔洛:“.........”这阵子尧羽一直待在她身边,若是尧羽见过那伶人,无非是两种可能。一是汪直派人跟踪过朱明礼,二是汪直也派人跟踪过她。   崔洛此刻忽然笃定了汪直肯定在计划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事,他根本不是什么无欲无求之人,谁会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却入宫当太监?而且他还是个假太监?   东厂筛选极为严格,他一个假太监又是混过阉//割之礼的?   或者说他背后还有一个地位更高的人在支配着这一切?   崔洛也不想阴谋论,但她身处这样的环境,没法不多虑多疑。   “好小羽,你记住了,若是下回再见到那个漂亮姐姐,一定要告诉我。还有.....这只琵琶不要了,我给你买更好的。”崔洛哄尧羽倒是有一套。她是个通透的姑娘,没有任何心机。可萧翼堪比是人精啊......这要怎么哄?   尧羽现在很听崔洛的话,既然崔洛答应给她买更好的,她便乖巧的点了点头,“好吧。”   崔洛走进侯府,她让尧羽先去客房歇着,并且叮嘱道:“小羽,这里是长信侯府,你不能像寻常一样飞来飞去,府上暗处都藏着高手,你可以直接从大门进出。”   尧羽听了就不高兴了,“我又不是打不过他们!”   崔洛笑道,“你当然打得过他们,我是担心你会吓着了他们。咱们小羽乖,在侯府切记不要飞檐走壁,你若是吓坏了那些人,我继兄会不高兴的。”   尧羽脸皱了皱,“萧世子真是小气,那我记住了。”   “对!还是小羽最乖。”   尧羽这么听话,崔洛很欣慰,可她一转身时,却见萧翼就在她身后,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看来,我在心目中不止是粗俗,还吝啬!”   崔洛半张着唇,眼睁睁看着萧翼沉着脸从她面前大步走过,那架势极为冷酷。   她有些痛恨会武功的人了!   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   萧谨严以身子不虞为借口,在侯府‘静养’了一月有余了。难怪崔洛这次从山海关回来,发现洛十娘又滋润了一圈。   饭桌上,小家伙萧捷一直在叽叽喳喳的练习说话,哄的萧老太君笑不拢嘴。   崔洛时不时瞄了萧翼一眼,却见他一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动作不疾不徐的吃着饭菜。仿佛身边的热闹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   她道:“继兄今日怎么不喝酒?要不,我陪继兄喝几杯?”他不是总是想让她陪他么?那她今天就陪个够。   萧翼没有抬头,人却道:“以你的酒量,你能陪几杯?”   崔洛:“.........”   众人:“..........”   就连洛十娘也瞧出了不对劲的地方。话说,她与萧谨严定情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萧翼会与崔洛不合。但这几年过去了,‘兄弟’二人却是比嫡亲的还要走得近。洛十娘猜想,崔洛与萧翼大概因为什么事闹了小矛盾,也没放在心上。   过了片刻,萧翼看似慢条斯理的拿着帕子擦了唇,而后向萧老太君等人说道:“我吃好了,祖母,父亲,还有洛姨,你们慢用。”他临走之前还摸了萧捷的脑袋,所有人都被他关照到了,独独崔洛被晾在了一侧。   崔洛知道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她也不明白萧翼有什么好气的。所有人都知道汪直是‘太监’,他也的确长的俊美的不太像真人。   单论美貌,肯定是汪直占上风了。   武夫怎么了?   好歹也是武功高强不是么?   崔洛匆匆用完饭,也恭敬的向崔老太君等人行礼告辞,之后就直接去了萧翼的书房。   他果然就在里面写字。   男人心,海底针。   崔洛一时间真的不知如何是好。萧翼一直都想让她信任他,那....她是不是该从这一点下手?   而且,汪直的事着实蹊跷且可怕,崔洛觉得她不能一个人扛着,万一哪天自己被汪直给害了,起码还有人给她报仇。   思及此,崔洛敲响了门扉,并且问道:“继兄,你在里面么?”   萧翼心乱如麻,一口气堵在胸口,无论如何都下不去。他虽然手中持笔,然,墨染白纸时,还是一笔未下。   书房内点着烛火,他的影子就映在窗棂上,她会不知道他就在屋内?!   如汪直所言,她果然不诚实!   小骗子!   从上辈子开始,便一直在骗他!   “你不说话,那我进来了哦。”随着崔洛话音刚落,她便推门而入,紧接着又将门合上。   萧翼也不知道在掩藏什么,当即将书案上的染了墨迹的白纸揉成了一团,丢弃在了火盆中。   “继兄在练字?”崔洛走过去,问道。认错态度相当良好。若是换做以往,她根本不会主动来这间书房。   如此,萧翼更气了,冷哼了一声:“什么事?”声音透着冷意,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她。   崔洛不太清楚萧翼要冷战多久,但眼下的情况是,她必须得跟萧翼商量一下。   且不说一个顾贵妃的真假就很让人头疼了,现在又来了一个假太监!   崔洛往萧翼身边靠,侧着脸,俏皮的对他眨眼,“继兄,我这次山海关一行发现一个重大秘密,你想不想听?”   她这态度就像是拿着一块糖哄着孩子。   此刻,萧翼很想抛开一切束缚,狠狠摁着她打一顿/屁/股/才消气,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淡淡道:“你想说就说,我听不听无所谓。”   崔洛:“.......那我说了哦。”见萧翼毫无动容,崔洛有种挫败感,她接着道:“汪厂公他......其实是个假太监。”   萧翼终于侧过脸看着崔洛了,这件事非同小可,“哦?是么?你是如何知道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玩笑话!你能笃定?”   崔洛点头,“我亲眼所见,自是肯定以及确定!”   蓦的,萧翼僵住了,什么叫亲眼看见?他步子前往迈了一步,低着头,与崔洛面对面,目光紧紧锁着崔洛,“亲眼所见?告诉我,你都看到什么,能让你如此肯定汪直是个男人?!”   崔洛哑然。   是啊,她究竟看到了什么?这事好像根本没法说出口。   萧翼眸中带火,每一个眼神就好像能将崔洛烧成灰烬,他双手突然抓住了崔洛的两只胳膊,彻底将她‘擒住’,“来,洛洛,告诉我,你是在什么地方看出汪直不是真太监了?你又看到了什么东西?”   崔洛身子后倾,萧翼紧跟着就压了过来,直至逼得崔洛后背抵在桌案边沿,再也无路可走时,他的脸凑了过来,又问:“说!你看见了什么?”   崔洛:“......我看见汪厂公.....宅子里养了美人!”   萧翼的脸就在崔洛眼前,他显然不相信这句话,声音且低且冷道:“你刚才还说是去山海关发现的秘密,怎么又扯到了汪直私宅里的女子?是不是我一直对你太好了,以至于你高估了我的隐忍?”   到了这个时候,崔洛有些后怕了,莫名的有种红杏出墙的错觉,“继兄,我.......”   作者有话要说:  崔洛:是你们让我哄继兄的,怎的越哄他越不高兴了?谁能支个招? 第98章 入仕   已近年关, 入夜之后愈加冰寒。   书房内没有烧炭,但崔洛分明看到萧翼的鼻头溢出了浅浅的细汗。   她也为不知道为何心虚, 不管说什么都似乎成了掩饰, “继兄,我......”   “够了!别说了, 我不想听!”萧翼打断了崔洛的话, 但依旧禁锢着她,两人之间再无间隙, 萧翼的一只手突然从她右臂往下移,沿着她的腰/部捞了过去, 顺势圈住了她的腰, 一拉/一带, 将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摁,力度之大,像是有前生后世的仇恨一般, 恨不能将她融入骨血之中。   崔洛几乎是被半提着的,双脚已经离地, 纯粹是靠着萧翼的臂膀才站稳。   这个场面极为不和/谐。   崔洛大约知道萧翼要干什么,他很久以前不就最擅长这样的逼/供么,但每次却又放过了她。   两人唇/靠近着/唇, 鼻尖挨着鼻尖,四目相对时,空气也凝滞了。   崔洛感觉到萧翼的呼吸有些紊乱,她正要说话时, 萧翼却突然将她的脸摁进怀里,他胸膛本就坚硬,把她的半张脸都挤的变形了。   崔洛:“.........我的身份也暴露了.......”她就连反驳,辩解的机会也没了。   气氛一度的僵持,只有滴漏的沙沙作响,和萧翼强而有力的心跳在耳边回荡。   崔洛等了良久,久到她感受到了他的灼烫,这人的声音才从头顶传了过来,“现在知道怕了?恩?”他嗓音依旧低沉的吓人。   崔洛没说话。   这件事真的是她的错了?她又不是他的谁,他管的也太宽了。   就算无意撞见了汪直出浴,那也是汪直事先设计好的,而且.......她也没有看的太清楚。   这个当然不能成为辩解的理由。   可问题来了,她为什么要向萧翼辩解?他二人有没有达成什么私定终身的协议?   此刻,崔洛冷静了下来才想清楚。但在此刻之前,竟然有种隐约的‘负罪感’。   这太可怕了?她为什么面对萧翼会有这种感觉?   见崔洛一声不吭,萧翼带着薄笺的手捏起了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怎么不说话?”这声音听着依旧是在质问。   崔洛撇开脸,很不喜欢这种禁锢,但她此刻无法跟萧翼抗衡,“继兄,我好歹也是新科状元,你这个样子,让我颜面何存!”此时此刻,她被他禁锢在怀里,还被他以这种方式挑/逗,崔洛脑中浮现出......\'男/宠\'二字。   萧翼一愣,旋即冷哼了一声:“哼!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状元?孔/圣/人让你随意去看男子的........”。他依旧没有消气,旁的事可以依着她,可这件事超越了他可以包容的范围。   崔洛懊恼,她本来觉得这件事的重点是汪直的真实身份,怎么萧翼一直盯着这一点不放。她双手抵在萧翼胸前,不让他靠太近,她道:“我也没看清楚。”   萧翼掌下再度用力,眸中饱含着恨不能将这可恶的小女子揉碎的愤怒,沉声道:“那你还想看的多清楚?!”   崔洛:“.......我的意思是......汪直此人可疑,你我既然是同盟,那.....是不是该想想如何应对他?”崔洛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又道:“汪直知道你我兄弟情深,他会那么放心我回来?还是他希望借此机会,让继兄你也知道他是男子?莫非......汪直是想跟咱们联手?”   崔洛一言至此,双眸泛着晶亮。   她的思绪跨越很大,萧翼却依旧纠结着之前的事。   没看清楚,那也是看到了不是么?   她竟然看到了汪直的.......   萧翼内心十分复杂,甚至于堵闷难耐,他下巴抵在崔洛发心,像是惩戒性的深吸了一口气,“用的什么皂胰洗发?”   崔洛想起来汪直在山海关命人给她送去的香胰子,听说还是高丽国的东西,不过用起来的确很好,三日不洗头依旧清香沁人。   崔洛在情/事上再怎么愚钝,也不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告诉萧翼,她用的是汪直所赠的东西,她道:“就是寻常之物,我也不知。”   萧翼这时才松开崔洛,但他眉头依旧紧缩,若非理智尚在,他都想将汪直变成真太监!   “呵----汪直此人太过狡诈,你切不可与他走近。至于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也不是你该操心的!”萧翼就知道不该放任崔洛去山海关,一个不留神,她就差点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   崔洛将该说的都说了,若是日后汪直暗中弄死她,萧翼也应该能想到幕后黑手是谁。   用极快的速度瞟了一眼沙漏,崔洛道:“继兄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回屋了。”   她正要迈步离开,萧翼一手握住了她的细腕,“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你不打算哄我几句?”   崔洛一愣,她不是一直在哄么?还想怎么哄?   “今日在汪直府上,我自是不能夸了继兄,而贬了他。其实继兄才是清风朗月,万里挑一的好男儿,肯定处处都比汪直好看。”她瞄了一眼萧翼下腹的方向,郑重的点了点头。   萧翼身子一顿,如被定住,“.......行了,你走吧!”他沉声道。   崔洛得了机会,赶紧溜之大吉。   待门扉被合上,萧翼长叹了一口气,不由得低头也看了一眼,这之后面色绯红如霞,突然又后悔那么轻易就放崔洛离开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刚入夜,长信侯府安静如斯,萧翼一人在书房待了良久才出来。这样的孤寂,他曾经早已习惯。但心里住着某人之后,却是愈发承受不住独自一人了。   *   腊月二十八,崔洛携古月回大兴钱庄过年。   范荆虽不易见到古月,但他住在崔家的京宅里,与古月同在一片日空之下,总好比曾经‘阴阳两隔’的好。   范荆老家远在贵州黔南,崔洛便邀请他一道去大兴。范荆如今对崔洛除了亏欠之外,又多了一层敬重,他还从未见过这般大度的‘男子’。   崔家二老自是非常欢迎范荆,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崔洛还领着古月与范荆去逛了崔家的几处商行,介绍了几位管事。   待到晌午时,一行人在酒楼用饭。这数月以来,范荆还是第一次和古月同席而食。   在京宅期间,范荆还算信守诺言,没有直接去后院找过古月。   为此,崔洛今日才给两人制造了机会。当然了,她不可能直接留古月单独与范荆见面,她与古月虽是假成亲,但崔家的颜面还是要保住的。   崔洛让李镐等人退了出去,雅间里便只剩下崔洛,古月与范荆三人。   范荆的眼神可能过分炽热,以至于古月一直低垂着眼眸,也不肯看他。   崔洛咳了一声,“咳!范兄如今在大理寺可还习惯?”   范荆被萧翼举荐到了大理寺暂任司直一职。司直掌奉命出使到地方复审疑难案件,会有机会接触到各类凶/杀大案,而且要是与大理寺衙门里的官员混熟了,再立几项功,三年之后,范荆极有可能成为少卿大人身边的一把手。届时,就有机会接触到楚家的案子了。   其实,三人皆知,楚家真正的仇家便是当今皇帝。翻案谈何容易?不亚于直接推翻皇/权去造反了,古月想要的无非是一个‘正名’与‘清白’。   范荆收回了视线,知道自己的小月儿还活着,他总有些不太相信,现在她就活生生的坐在自己面前,稳重如他,也难免眼神轻浮,多看了几眼。   范荆道:“我近日尚可,对了,听宗耀说你现在深得徐大人褒奖,莫不是观政后要去礼部?”   徐卫的官职不算太高,但他身兼两部,又是一个奇才,天文地理岐黄.....等等,就没有他不擅长的,每次外邦来使所出的难题,都是他解决。   故此,徐卫在礼部与工部的威望非常之高。   就连张首辅也忌惮他几分。   礼部的差事还算有意思,不过,崔洛感兴趣的是工部,“届时再说,我还不确定。”她现在主要的任务是太子侍读。沐白一心想将她拉入詹事府,她正为此事头疼着呢。   这时,范荆又道:“崔兄,你还记得春闱首场时,在状元楼发生的人命案么?那时审问你我二人的霍飞——霍捕头,你觉得此人如何?”   霍飞是破案的高手,也是顺天府府尹大人的心腹。   判断一个人如何有很多标准,能力与人品都在考量范围内。   崔洛只知他屡次侦破奇案,其他的一概不知,“范兄怎会好端端的提及他?”   范荆道:“我有一日看见你继兄与霍飞在酒楼里喝酒,看上去,你继兄与他关系匪浅?你不知道?”   崔洛这时看向了古月。   要论起交情,崔洛与萧翼仅仅是都记得曾经的事,但古月才是跟在萧翼身边时间最长的。   范荆很明显还不知道古月其实是萧翼的心腹,古月不提,崔洛也没说破,只道:“我倒是没有留意,下回见了继兄,我再问问看。”   萧翼啊萧翼,你莫不是真的打算造/反?!   除了霍飞之外,萧翼似乎还在暗中布置着什么!崔洛知道,他一定是谋划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一番谈话过后,范荆的眼神又落在了古月身上,崔洛至今还不甚明白男女之间到底是因为什么而产生如此大的吸引力。她起身对古月笑道:“夫人,我出去方便一下,你待在这里别走,我一会就回来。”   范荆并不知道崔洛是女儿家,见她对古月这般关怀的态度,心里还是不太好受。   不过,古月却知道崔洛这是故意走开的。崔洛的鬼心思一向都很多。   古月很想去向萧翼禀报,让萧翼另派一女子过来,她已经快扛不住这份差事了。   崔洛一离开,范荆就神色紧张了起来,激动道:“月儿?.....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你既然还活着,怎么没去寻我?”   这话其实很多余,古月是戴罪之身,楚家头顶上的罪名不是旁的,而是谋逆大罪,是要诛九族的!   古月若去投奔范荆,那不是连累他么!   范荆沉默了,面对高高在上的皇权,他们这些人如同蝼蚁,再大的本事也翻不了身。   古月终于开口,“我现在该姓古,缙王是我的义父,其他的一概不是,你如今刚入仕途,切莫因我而耽搁了。”   古月现在是郡主的身份,义父是当朝王爷,夫君还是新科状元,看上去她的人生比以前还要好上数倍。   可范荆现在知道崔洛宁愿要权势,也不要自己的妻子,否则她怎会提出那样的交易出来?   范荆二十有六了,若说是耽误,那早就被耽误了。可他不在意,之前也根本没有想到过‘耽搁’二字。   范荆明白古月的顾虑,也不想给她平添压力,成熟俊朗的脸上笑出一抹欣慰,“你好好活着就行,其他的不重要。崔兄他......对你可好?我听崔兄说你们并没有......”这种事,也只有崔洛能说的出口,范荆的脸皮还不够厚。   范荆年纪虽大了,他也是个不懂情/事的人,但这件事他很想确定一下是不是真的,毕竟没有男子会向别人坦露那方面的缺陷,就算崔洛平常也是那副凡事皆无所谓的样子,范荆依旧怀疑古月是不是看上她了。   要知道,崔洛身上虽少了男儿气概,但相貌放眼整个翰林院都是数一数二的。关照她的同僚大有人在。   古月神色赧然,她也不知道崔洛究竟跟范荆说过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这个崔洛!   古月无话可说,“你别问了,总之,我现在过得很好。”她脸色微囧。   范荆见她不悦,自然不敢多问,二人就那么沉默着,同时也享受着这种难得的重逢。先顾无言,但又胜过千言万语。   崔洛在外面站了一会,听见雅间里没有声音了,这才悄悄开门进来,“今年倒是不冷,估计开春还会下雪,若是来年收成不好,户部又该头疼了。”崔洛笑眯眯的,这阵子养的极好,面色白里透着红,活脱脱的一个白玉小公子。   范荆这时为了掩饰尴尬,也道:“崔兄,你是想看到子信忙的不可开交吧。他现在在户部做着主事的伙计,比咱们这些人忙多了。”   裴子信家世不好,为了迎娶王殷雪可谓是不要命的奋进了。其他人还在熬着庶吉士,他却是破格提升了。其实这里面也有王大人的手段。   王大人看重裴子信,又为了避嫌,不能让他去礼部,只能举荐了他去了户部。   崔洛这时却笑不出来了,她想起来裴子信与某位流芳百世的历史人物的发迹史,竟是如出一辙。   “........希望子信过两年不要去兵部。”崔洛苦笑,这辈子当真不想被裴青天弹劾了。   范荆不解,“为何?”   崔洛耸肩:“天机不可泄露!”   古月侧目多看了崔洛一眼,她如今已经找不到任何词来形容崔洛了。想来能让主子一心护着的人,肯定不简单。原先只以为崔洛是胆大包天的从乡野来的小姑娘,此刻,古月却是对她愈发的好奇。   *   年后,工部已经开始着手制作火炮,徐卫采用了崔洛的意见,结合铜与铁的优势,改良了炮筒与火/药配方。因着首台火炮赶制出来之后,射程与威力大大提升,徐卫对崔洛更加看重,将工部一些难以解决的修路建桥的图纸都交给她修改。   这一日,崔洛去工部衙门送稿纸,刚迈入工部院门,就见一座小轿朝着她而来,走在前头的人是中公,他见了崔洛便道:“崔先生,且留步。”   崔洛额头冒出三条黑线,不过思及此处是工部衙门,她也不担心汪直会将她如何。   待小轿停下,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撩开了蓝布绒帘,紧接着崔洛就见到了汪直俊美的不太正常的脸。   汪直冲着崔洛笑,崔洛唇角一抽,回以一笑,“汪厂公,真巧。”   汪直下了轿子,不疾不徐的走了过来,那把嗓子还是如初的阴柔,也不知他是如何假装出来的,“巧什么?杂家是特意来见你的。崔侍读啊,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崔洛不明其意,他到底指的是哪个‘身份’?   汪直似乎很喜欢逗她,见崔洛错愕,他更加愉悦,顿了顿才道:“你现在是太子的侍读,工部这些活自有人做,你抢什么风头?太子殿下抗旨拒婚多日,你身为太子身边的侍读郎,还好意思在此处闲逛?”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她哪里是闲逛了?明明是在做正事!   崔洛用潜意识将汪直暴打了一遍,面上乖巧的笑道:“汪厂公教训的是,那我这就入宫见太子殿下。以我之拙才,只盼能解太子之忧,不辜负皇上之信任。”她双手抱拳朝着皇城的方向拜了拜。   汪直却趁机抓住了崔洛的手,放在掌心反复/揉/捏,直至白中泛着红/痕才道:“小白啊,你心里的小九九,杂家可都一清二楚。别整日想着没用的东西,有时间多向老白取经。杂家很看好你,知道你有那个本事说服太子。太子的婚事拖不得了,若是再这样下去,龙颜大怒,整个詹事府也得遭殃,你看老白多聪明,这阵子日/日盯着太子殿下,就怕他逃婚了。”汪直唇角带笑,说这话时,就像是在玩笑。   崔洛:“........”为何总感觉汪直来意不善?   “崔洛!”   这时,顾长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洛洛当了三辈子的男子,情商偏低,但会渐渐开窍的,起码人家已经有到负罪感了,这是质的飞跃。 第99章 联姻   若非顾长青出现, 崔洛估摸着自己该骨折了。   汪直是个奇特的人,做事说话时常让人摸不到头绪, 他既然已经知道崔洛是女子, 而崔洛也知他非真太监,二人更不该如此亲密。   汪直放开了崔洛, 他抬手置于唇边, 像嗅了一口气,道:“还没开春, 杂家却是闻到花香了。”   崔洛:“........”她的手还有些发颤,猜测汪直是借机警告她?   顾长青并不知道崔洛与汪直有什么恩怨, 但他从远处看见这边的情景时, 不由自主的便走了过来, 又见崔洛脸色难看,更是笃定是汪直在找茬。   崔洛还未转过身,顾长青就已经走到她身侧, “崔洛,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微微侧头, 问道。   这时,汪直已经双手朝后,他无视顾长青的冷漠, 转而对崔洛道:“小白啊,杂家今天交代的事,你可要记清楚了,听见了么?”   他以高人一等的架势俯视着崔洛。   崔洛觉得汪直话里有话, 她一时间没有摸透汪直的秉性,点头道:“多谢汪厂公提醒,我知道了。”   汪直本想跟崔洛玩一会,但顾长青的一个冷厉的眼神射了过来,他便止了话,面容不悦,单独对崔洛道:“小白,杂家先走了。”   崔洛对汪直挥了挥手,“汪厂公走好。”   汪直:“.........”   顾长青:“.........”   汪直慢悠悠转身就走时,竟然还透出了一股媚色,崔洛看得出来他今日特意擦了粉,还涂了口脂,若是忽略他的男子身份,其美艳程度已经快跃过顾贵妃了。   崔洛上辈子见过顾贵妃,的确是世间少有的美人,像是用石蜡雕刻打磨而成的,连一丝毛孔却看不见,美的惊心动魄。   此刻再寻思一番,崔洛对顾贵妃的真假也起疑了。   “他为何抓着你不放?”顾长青见崔洛失神,不痛不痒的问了一句,语调极轻。   崔洛转过脸来,“没.....没有,听说长梅快当父亲了,我还没机会去恭贺,顾二奶奶几月临盆?”她岔开了话题。   顾长青没想到崔洛会跟他‘唠家常’,其实他也不太清楚,更没有刻意去关注,但伯府很快就有喜了,也是一件好事,顾长青也不用烦心传承香火子嗣之事,“大约入春之后。”   崔洛‘哦’了一声,两人便站在工部大院的门口相互保持着沉默。   自从知道顾长青上辈子是自焚而死的,崔洛一看到他就想提醒他,切不可重蹈覆辙。算起来,顾长青是识破崔洛女儿身之后,唯一一个没有对她施压的人。   可她此刻无法开口,因为她并不知道顾长青因何而自尽?或者说有人害了他?   崔洛正找了借口离开,却见顾长青向她伸出手,“给我看看。”他盯着她手里的图纸道。   工部的图纸肯定不能外泄的,但顾长青是锦衣卫,乃天子鹰爪,他若想看,崔洛自是不能阻挡。   崔洛将图纸递给顾长青,他接过去之后,似乎看的很认真,还给她指出了几处细节上的漏洞,崔洛大惊的同时有些自愧不如,“原来表哥对这个也很精通,我原以为你只会查案抓人呢。”她笑道。   顾长青将图纸还给了崔洛,感觉到她又长高了些,胸口突然涌出一股想要顷刻脱口而出的欲望,他想告诉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是咽了下去,他淡淡一笑,“外面风大,你进去吧。”   崔洛可能产生了错觉,好像顾长青也没有那般冰冷,他已经不止一次在她面前笑了。像是石雕有了温度。   崔洛点头。   顾长青却又道:“上巳节那日......你若得空,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此言一出,他突然移开了视线,望向了别处,像是在掩饰某种紧张的情绪,又补了一句,“有要事相商。”   上巳节还早,崔洛便先应下,“好的,届时我定会抽空。”   顾长青嗯了一声,又道:“你可以进去了。”   崔洛去工部主事大人那里交了图纸,待她出来时,乌石长道上已经没有顾长青的人影了。   崔洛站在工部大门左右望了望,确信无人跟着她,才往文华堂的方向而去。   当崔洛见到沐白时,他正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不停的踱步。   “师兄,出什么事了?”崔洛问。   沐白见来人是崔洛,一手拍在额前,“哎呀!师弟啊,你可算是来了。你快去向殿下好好灌输一下成婚后的好处。”言罢,他冲着崔洛猛使眼色。   成婚后的好处?   有人暖被窝?   崔洛觉得这项任务超越了她的能力外围,道:“要论这事,师兄你更有经验,怎能轮到我去说?”   沐白妻妾成群,要论经验,怎么也轮不到她这个.....三辈子的雏儿吧?!   沐白双手插腰,无半分大学士的样子,玉冠微斜,“师弟!你与太子年纪相仿,自是可以阔谈心扉!我......我已经说烂了嘴皮了,奈何殿下他不听啊。再有三月,高丽使臣与公主就会抵达京城,殿下若是这个时候悔婚岂不会有辱国体?”   朱明辰的婚事是不久之前才定下来的,也是皇帝首肯的,意义非凡,乃两国之间的联姻。   不过太子之前已经订了婚事,若要再娶,高丽公主将来也不会是一国之后。   崔洛诧异了,压低了声音道:“师兄,为何皇上要让太子娶高丽公主?其他皇子不行么?”   太子日后是要当一国之君的,若是高丽公主生下了他的儿子,且又是嫡长子的话,那岂不是大明江山的血脉不纯了?在位者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难道皇帝不打算立太子为君?   沐白闻此言,长叹了一声,“是高丽国提出要将公主许配给太子,咱们皇上总不能直言拒绝。这件事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若是高丽国主动退婚,许不会让皇上迁怒于太子。”   这个高丽国也是够聪明,自家的公主嫁太子不嫁皇子。   换言之,太子也够蠢的,他若娶了高丽国公主,那么仅仅是妻族就能成为他强大的后盾,他却抵死不肯娶?   这个世上,有些人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终其一生都在无尽的追逐名利;有些人却在排斥着与生俱来的权势与富贵。   汝之熊掌,吾之砒//霜。   崔洛收敛神色,道:“我先去见见太子,师兄你莫急。你的.....玉冠歪了。”   沐白算是文人中的潘安,今年刚及而立,正当男儿年富力强时,近日若非因为太子一事操心劳力,他断不会是这般颓唐之相。   沐白站直了身子,抬起双手理了理玉冠,“恩,你快进去吧,太子早膳还未用,谁人也不见。或许你去了会不一样。”   崔洛从不觉得她在太子心目中有独特的地位,不过她在见太子之前倒是去茶房端了一小碟子糕点。都这个时辰了,她就不信朱明辰会感觉不到饿。   崔洛在房门外敲了两声,“殿下?我是崔洛,我......”   崔洛话音未落,门扉吱呀一声从里打开。   朱明辰身披一件芽色长衫,墨发松散,眸光朦胧的看着崔洛,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进来吧。”他闷闷道。   随着崔洛一踏足屋子,朱明辰又将房门合上,道:“崔洛,还是你好,知道给本太子送吃的,他们那些人除了记着父皇交代的任务,旁的一概不问,竟无人看出来本太子已经两顿没吃了。”   崔洛:“.......太子一心修仙,是该少吃。”崔洛认真道。   朱明辰一愣:“这话说的也对,但我尘缘未了,一时间也无法飞升。”   崔洛:“!!!”历代皇帝总有那么几人热衷于修仙悟道的,太子的种种行径并没有让崔洛觉得吃惊。   崔洛对‘飞升’二字还算熟悉,她第一世来到这个世界时,也以为自己华丽丽的飞升了........可怜太子年纪轻轻,竟也误入歧途如此之深。   崔洛很想告诉朱明辰,天上根本没有住着神仙。   崔洛刚要开口,朱明辰便道:“崔洛,你别劝我,劝了也没用。”   崔洛给朱明辰到了杯凉茶,道:“非也,既然太子不愿娶妻,我怎会劝呢。只是,我很好奇,太子可曾见过高丽公主?”   朱明辰咽下一口点心,“并未见过。”   崔洛追问,“既然如此,殿下可知高丽公主相貌美丑?性格好恶?品质如何?”   朱明辰灌了几口茶,咽了咽,道:“本太子不知。”   崔洛这时笑道:“既然如此,为何殿下表现的如此排斥?殿下已有未婚妻,就算是娶了高丽公主,那位公主也只是侧妃。她乃一国公主,却成了殿下的区区一个侧妃,您为何不愿意?”   朱明辰哑然,听崔洛一言,好像他得了天大的便宜似的。转瞬后,朱明辰沉着脸,道:“崔洛,你有所不知,顾贵妃本想替我三哥求取高丽公主,父皇也有此意,高丽国那边却指名点姓要让公主嫁我,我岂不是抢了三哥的东西?”   崔洛顿了一顿,抬手摁在了朱明辰的肩头,心中滋味莫名。   朱明辰大约还不知道他是顾贵妃与朱明礼的眼中钉心头刺吧?   有些人故作深沉,实则单纯如纸。   詹事府的官员一直压着朱明辰往那个位子靠近,但这些并非他自己所愿。   崔洛不知道该跟朱明辰说什么,道:“殿下,事已至此,你若执意抗婚,岂不是打了三殿下的脸了?反倒让他抬不起头来?殿下不如顺其自然,高丽国公主与使臣还有几月才会入京,在这之前凡事皆有可能发生,殿下这般绝食可不好,有损皇家威严。”   崔洛记得朱明辰最怕的就是‘有损皇家威严’,这一招百试百灵,朱明辰嚼着点心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阴郁道:“崔洛,我其实并不想争的......我什么也不想争.......可是三哥他们恐怕不信,都以为我将他们视作仇敌。”   崔洛沉默了。   生在帝王家,半点不由人,不是自愿去争,就是被迫去争。朱明辰不愿意争,可想争的却是大有人在。   半个时辰后,崔洛与朱明辰一同走出了屋子。为此,沐白用眼神大大赞许了崔洛。待太子去沐浴更衣时,沐白拉着崔洛问话:“师弟,告诉我,你是如何劝说殿下的?”   她劝了么?   崔洛摇头:“是殿下自己想通的。”崔洛言罢,就打算离开文华堂。她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其实,人活着,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那为何不随意一点?!   高丽国使臣即将来天/朝,也不知百台火炮有没有打造出来?制造火炮的机密基地不是崔洛这种级别的小小侍读可以获知的,不过她倒是能去四夷馆学点高丽语。   崔洛来了兴致,当日就去四夷馆找到了王宗耀。这家伙混的很开,与徐大人也相熟,帮着她介绍了几位学识颇高的先生。崔洛的记忆力尚可,在四夷馆旁听了一下午,便学了几段常用的高丽语。   过年之后,崔洛还没去侯府看过洛十娘,她今日心血来潮,从四夷馆离开之后,先去集市买了几样礼品,是要给萧老太君与长信侯拜年的。   大年初八的日子,长信侯府大门外依旧燃着碗粗的高香,朱门大户,广厦华庭,一派贵气峥嵘。   崔洛见过老太君之后,就去看萧捷,他很喜欢崔洛,见了她就喊,“二哥哥抱。”   洛十娘见崔洛面容粉白,气色极好,纳闷的问她:“洛儿,我听侯爷说你近日很忙,刚从大兴回京,就去翰林院了。今个儿怎么有空来看娘?”   崔洛给萧捷带了几只腰鼓,逗他玩了几下,才道:“娘,我今天不是来看您的,我是来找继兄的。”   洛十娘心头有些失落,不过转而又消失了,“洛儿,你年前是不是与你继兄闹嫌隙了?你可不能任性,有你继兄在,他也能护着你。”   崔洛随意应了一声,就去庭院等着,大约三刻之后,才终于等来了萧翼。   当崔洛看见他时,他正被人一种随从簇拥着,身披黑狐皮的大氅,从影壁大步处大步而来。这一刻,长信侯府所有的华贵皆成了他的衬托,宛若背景画。   萧翼眉目很深,直至靠近了崔洛,才沉声问她:“你怎么来了?”   他好像还没消气的样子。   崔洛笑了笑,张口就对他说了几句高丽语。   萧翼唇角猛抽:“........说人话!”他一手拉着她的胳膊,一边将她往书房的方向拉。   萧翼的随从自是不敢跟上去,这些人都知道世子爷对崔洛很在意,但这份兄弟情谊好像有些过头了。   *   萧翼不知道崔洛来侯府的目的是什么,但只要她能来,他便高兴。不过,萧翼可能不太想这么快就‘原谅’她。   总得让她记得,旁的男子是看不得的!尤其是那种地方!   书房门一合上,崔洛笑眯眯的问,“继兄,你吃饭了么?我还没吃呢。咱们去外面喝酒如何?我今天有事要问你。”   萧翼随手解开大氅,抛在了一侧的软塌上,随即人也慵懒的趟了下去,双腿叠加,阖眸而息,“没兴趣。”他淡淡道。   崔洛心想,萧翼估计还在生气,她便走了过去,靠近了他一些,弯下身道:“继兄不去也喝酒也成,那我就在这里问。”   萧翼没有动静,双手置于胸口,宛若沉睡了过去。   崔洛看了他几眼,想了想还是道:“是这样的,高丽国欲要与我/朝/联姻一事,想必继兄已经听说过了。以继兄之见,可有法子制止这场婚事?”   萧翼还是没动静。   崔洛很有挫败感,便伸手去拉他,“继兄!”   萧翼这时忽的睁开眼来,反手捏着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了自己身上,让她趴着无法动弹,“是你非要现在说的,还有,适才你在照壁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崔洛趴着的姿势不太舒服,但她也动不了,索性道:“那是高丽语,我今天刚学的,还没弄清是什么意思,改日在告诉你。”那话当然不能说出来。   萧翼:“.....哼!罢了,不说就算。”他躺在那里,崔洛的脸靠近了的下巴,这样的场景,梦里出现过多次,每一次都让人心悸沸腾,现在亦然。   萧翼突然起身,将崔洛推开了一些,拉了大氅盖住了他笔直修长的大/腿,掩饰了他所有的渴/望,“咳咳!太子两年前就订了婚事,却因宣德皇后托梦一事给耽搁了,我猜不是太子梦见了先皇后,而是他根本不想娶。”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亲们晚安,么么。 第100章 交锋   清洌的薄荷香萦绕在鼻端, 崔洛双臂抱胸,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冷意直钻毛孔。   薄荷用在盛夏还可解暑, 也不知萧翼怎么在初春就用上这个香了?   萧翼从软塌上坐起, 一只腿搭在榻上,另一条腿落地, 样子很随意, 他接着道:“崔侍读,你是陪着太子读书的。谁让你关心太子的终生大事了?还有, 今日汪直找你作何?这之后顾长青又同你说了些什么?”   萧翼口吻很淡,但这话分明是在质问。   崔洛瞧着他将自己裹的严实, 她却是在一边挨冻, 便搓了搓手, 沿着软塌另一侧坐下,正要拉着大氅捂手,却闻萧翼冷不丁道:“你干什么?站好了!成何体统!”   崔洛被他冷喝声吓了一跳, 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复而又老实的站好, “.........继兄今个儿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她从来就没见过萧翼怕冷的样子。   萧翼的唇线抿很紧,浓眉紧蹙之余,隐露痛苦之色, 崔洛更加确信他大约是病了,“汪厂公与表哥也都没说什么。若真有事,我自然不会瞒着继兄。继兄可是身子不适?你也不要硬撑着了,我去给你找大夫?”   萧翼闭了闭眼, 坐在软塌上纹丝未动,再度真开眼时,眸色骇人,像是透着一股杀意,亦或者是将对手生吞活剥的狠厉。   崔洛猜测,萧翼估计又是因为汪直的缘故才这般阴沉动怒,“继兄,你看,不如你我二人找了机会去和汪直联手如何?将来太子殿下肯定无缘帝位,你支持安王,但现在安王根基不稳,根本没有朝廷大臣想立他,张首辅之前更是强烈反对安王回京,可见这条路不易走下去。若是像上辈子一样,还得耗上几年。我现在可以笃定,汪直是借着我向继兄你示意了,他这是想结盟呢。”   崔洛长的太过秀气,又因瘦弱的缘故,占一看就是一个富家小公子。萧翼看着她神色严肃的跟他谈正事,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竟也有分神的时候。   萧翼抬手揉了揉眉心,他很诧异于崔洛的脑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明明很聪明,却是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她若是无心的,倒也是很可人,可若是有意的......萧翼今晚就不会再放过她。   可他到底还是没有试探她,总归是害怕被她疏离。   长叹一口气之后,萧翼复而又平躺下,如此就显得他身形更加修长,他一臂枕着头,一手置于胸,看上去是最舒适的状态,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出了侯府,会有人送你。”   崔洛还没见过萧翼这个有气无力的样子,想来肯定是病了,她道:“那好,我就不打扰了,一会让大夫过来给你把脉。”她觉得自己今天非常的贴心,对萧翼也是格外关照。   萧翼就算此时不看崔洛,也知道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在崔洛走出房门时,他突然说了一句,“不用大夫了,你真要是为了我好,今晚就留下。”声音很平静,像是说着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崔洛侧过脸看了看他,认真道:“我今晚约了范兄,他好像查到了周家灭门的线索,我又不会医术,留下也没用。”   言罢,崔洛便走出了书房。独留一室薄荷冷香袭人。   萧翼猛然间坐起身,本想追过去教训那不知趣的小女子一顿,等了几息,他掀开身上大氅,用力一抛,在屋内踱了几步之后,才喊了心腹进来。   这心腹也是长信侯所养的暗卫,与古月算是同一个级别的。此人见萧翼眸色泛红,像是火气正旺,也不知道崔少爷又怎么惹了主子如此愠怒了?男子道:“主子!您找我?”   萧翼单手解开锦袍上的暗扣,之后面对着墙壁上的字画负手而立,片刻才道:“去把汪直掳来!”   暗卫以为自己听差了,“.....主子的意思是?”他被惊到了。   汪直乃东厂提督,地位骇人。   在大明,东厂这个机构算是是历史上最早形成的类似于特务/情报/机关,其分支机构远达朝/鲜/半岛。这话丝毫也不夸张,是确有其事。而汪直又是钦差掌印太监,这几年将西厂压制在下,又兼司礼监秉笔大太监,除却一个顾长青所执掌的锦衣卫以及内阁之外,还没有其他机构能轻易直接压制他的。   男子先是愣住,待萧翼突然转身时,他便低下了头,“是!属下这就去办!”   *   梆子刚敲过三更。   汪直从承乾殿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体瘦的小太监,二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行至东厂值房时,汪直突然止了步子,对身后的中公道:“干儿子,你先退下!”   中公微眯着眼,连走路时也快睡着了,汪直更是三日未合眼,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坚持下来了,中公道:“好嘞,那义父今晚也早些歇下。”   待四周再无旁人,汪直摆了摆臂弯上的拂尘,道:“出来吧!别让杂家久等了。”   几息之后,夜色中隐现三个黑衣男子,其中一人道:“厂公,今夜我家主子请你走一趟。”   汪直转过身,连打了几个哈欠,样子浮夸且随性,“杂家事先说好了,不准打脸!否则待杂家醒来,一定让你们好看!”   他话音刚落,黑衣人上前一步,抬起刀柄高高举起,“得罪了,厂公!”   汪直不耐烦了,“来吧.....”   黑衣男子唇角一抽,他们这些行走在刀剑上的人自然早就听说过汪直,也知道此人的秉性,今日近距离接触,竟发现和传言别无两样。   汪直他......丝毫不打算反抗一下?!   黑衣人虽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汪直的后脖颈狠狠砸了下去,紧接着便见汪直晕厥在地。   其余两人也迅速上前查看,皆是眸露异色,“就这么简单?”   黑衣人收了长刀,双手一摊,“先把人抬走再说,别误了时辰,一会宫门就该下钥了。”   三人合力将汪直抬走,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今日月半弯,空气冰寒,宫廷之外还有守门狼狗的狂嗷,好似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   汪直醒来时,是四仰八叉的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的,四周皆是篱笆土墙,似郊外场景。   汪直一跃而起,弹了弹身上的灰尘,不悦道,“萧大人,你知不知道杂家身上这料子值多少银子?!”   萧翼置于背后的双手,紧握成拳头,在寂静的院落中发出骨节碰撞的声音,极为醒目,“汪直,你步步接近我洛儿,究竟是何目的?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洛儿?   汪直与萧翼个头相当,这时,汪直的声音再也听不出任何的阴柔之气了,他恢复了本来的音色,笑道:“呵呵.....萧大人至今未娶,原来是惦记着自己的继弟,这件事若是被长信侯所知,不知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小白聪明可人,你喜欢,我自然也喜欢,至于目的......你不是已经猜到了?说暗话的人是你,可不是我!”   夜风从西边刮了过来,拂动着二人身上的锦袍。萧翼与汪直时常在宫内碰面,彼时皆是和颜悦色,但都是戴着面具视人的。算起来,今天是头一次正面交锋。   萧翼不怒反笑,他自是知道汪直是在故意挑衅他,“汪公公露出真身,险些吓坏了我洛儿。其实,你想要合作,大可直接找我,没有必要对一个姑娘下手。说啊,你想对付谁?又想扶持谁?”   汪直觉得‘我洛儿’三个字有点刺耳。   他道:“我对谁当皇帝没有兴趣,也不扶持任何人。不过.....我倒是想要一个人的命!我猜萧大人也有同样的想法,你我不谋而合,若不合作,那启不是浪费大好机会?”   汪直与顾长青素来不合,这是众所周知的。东厂与锦衣卫也一直在相互抗衡排斥着。   但顾长青不能出事,承恩伯府也得好端端的立着。否则皇帝会不放心萧家!   萧翼道:“除了顾长青之外,我都可以考虑。”   汪直这时仰面大笑,嗓音极为雄厚,像是参杂了内力。此时,萧翼才察觉此人一直在隐藏真实的实力。他之所以一直不曾关注汪直,是因为他在上辈子就没有兴风起浪过,连贪墨都不曾,可谓无求无/欲。   过了片刻,汪直收敛了笑意,“萧大人真会开玩笑,顾长青也是个有趣的人,就是平日太沉默了。我与他平日无怨往日无仇,他的命,我可不想要。”一言至此,他话音一顿,“顾贵妃!我想要她的命!”   闻此言,萧翼心中了然,面上却道:“我又为何要与你合作?顾贵妃深得皇上宠爱,背后又有承恩伯府和三殿下,你要她/死的理由是什么?”   汪直突然不想拖沓了,“看来萧大人还是不诚实,你早就知道顾贵妃是假的,而且还派人在暗中盯视着凤藻宫,却不想你的人已经被顾贵妃弄死了,我说的没错吧?”   萧翼面色阴沉至极,“此事我会考虑一二。”他不再多问了,但也没有给出确定的答复,萧翼没法信任一个找不到来历的人!   汪直这时话锋一转,道:“不过,话说回来,小白她真的被我吓到了?我纯粹无心之举,谁知会在浴房撞见.......若非那日看见,我竟不知小白是真的.....很白!”   他话音刚落,萧翼的拳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了过来,又急又重的打在了他的右脸颊上。   作者有话要说:  汪直:说好了不打脸的!!!作者,杂家要罢演......   作者君:谁让你挑拨离间的?你不知道继兄很吝啬?   PS:下午还有一章。 第101章 线索   汪直并非玩心大起, 他无疑是想试探崔洛在萧翼心目中的份量。然,结果超乎了他的预料, 萧翼比他想像中还要在乎崔洛。   汪直与萧翼不同, 他没有家族门庭需要支应。长信侯府虽世代从武,不干政事。但萧翼就是一个典型的政客, 他本人没有涉足朝堂之事, 却是在暗中操控着,这样一个人怎会有情呢?可他汪直都不敢轻易生情, 难道萧翼就不怕有人拿捏他的软肋?   汪直也非酒囊饭袋,只是他未曾料到萧翼会真的对他这个‘合作者’动手, 还是在如此唐突, 不经考虑的情况之下。   汪直站好后, 样子邪魅的舔了舔唇角的血渍,他的确相貌足以令天下人倾慕,别说是女子了, 男人也会有动心的。   萧翼的拳头紧攥,发出‘咯吱’的声音, “离她远点!”他一字一字道,几乎是咬牙切齿。若非愤怒到了极致,一个擅于在权势圈中伪装自我的人, 今夜却是为了一个女子大打出手,这无疑暴露了他的弱点——那便是崔洛。   汪直抬手摸了摸脸颊处,闷笑了几声,“呵呵, 小白又不是独属于萧大人,你这样未必太过强人所难,你喜欢她,旁人就不能喜欢了?”   萧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而且这一刻,他也看出来汪直是故意在试探他。旁的事他能忍,但今晚却是不想忍了,也没有必要忍,他也承认自己这个弱点。   萧翼上前一步,揪起了汪直的衣领,眸中充斥着将对方化为灰烬的愤怒,“我再说最后一遍,离她远点!”   汪直吊儿郎当的样子,耸了耸肩,“这可如何是好?我也喜欢她,总不能因为萧大人一人蛮横霸道,我就后退了吧?”   萧翼明知汪直是存心挑衅,但事关崔洛,他还是怒不可揭。理智让他没有再次对汪直下手,这时,他也轻笑了一声,“听洛儿说,汪公公现在又变成了男人了?怎样?当了那么多年的太监,近日还适应么?我倒是认识几个阉/割的老手,汪公公想不想再试试,恢复一身轻松?”   汪直脸上轻浮的笑意渐渐散去,若非身不由己,谁也不愿意当太监,尤其是他这样的风流无度的男子。当年被人下毒,又因遭白莲教追杀,他才躲入皇宫。汪直虽面上不悦,但也没有将萧翼的话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萧翼就是个因为男/女/私/情而一时失志了。   他突然觉得事情变的有趣了,一个重男/女之情的萧翼,和一个还没明白内心所想的顾长青,这二人要是对抗起来,谁才能最得利?   汪直见好就收,试探也得有个底线,真要是将萧翼彻底惹毛了,他也会有麻烦,“萧大人,误会......都是误会!我喜欢小白绝非是男/女/之/情,她那个傻样,谁能不喜欢呢。我近日感觉甚好,暂时不打算改造这副/身/子。”   汪直掌心用力,渐渐将萧翼的手逼开,这才揉了揉快被折断的脖颈,深吸了一口气,“时辰不早了,我的提议一直有效,静等萧大人的消息。”   言罢,汪直纵身一跃,顷刻间就上了屋顶,临走之前,又说了一句,“萧大人,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太过阴沉强势,小白她不喜欢你这种的!哈哈哈.......”临了了,汪直忍不住,又故意挑衅道。   萧翼的视野早就适应了夜色,他看着汪直消失在了他眼前,却没有命人追上去,待心腹上前时,他双眸中的怒火依旧恐怖吓人。   “主子,要追上去么?”心腹抱拳,小心翼翼道。   萧翼长臂一挥,转身离开,“不必了!”   他想要顾贵妃的命?   汪直与顾贵妃之间有什么牵扯?看来只有查出凤藻宫内那个女人的底细,才能知道汪直究竟是谁!   心腹看着萧翼独自一人走出听田舍庭院,上了马后朝着大兴的方向急驰而去,背影如风。   *   崔洛与范荆深夜长谈,回到寝房时已经快五更天了。初九休沐,她打算睡一个懒觉,再去长信侯府看看萧翼的‘病’有没有好转。自从山海关回来之后,崔洛发现,萧翼的气一直未曾彻底消过。她得表现的良好一些才能让二人恢复同盟关系。   古月还没睡下,待崔洛一进门,她站在圆桌一侧,身上衣裳整齐,站姿端正,脸色更是肃重严谨。   崔洛笑道:“夫人还在等我?我不是说了么,今晚我有事,你先睡即可。”   古月已经习惯了崔洛这个态度,她的视线移向内室,对着里面的人道:“主子,那我先出去了。”   闻此言,崔洛仿佛隔空就感受了到内室传来冷意,“夫人!你真把我一人留下?”   古月步子加快,不出几息就走出了屋子,将门从外合上,而后目不斜视的守在屋廊下,不管崔洛在屋内说了什么,她都是充耳不闻。   崔洛走进内室,就见萧翼坐在床榻上,神色有些颓唐。见他不说话,崔洛道:“继兄身子好些了?我刚才去见范兄了,你猜这么着?周家的案子已经可以确定是顾长青与朱明礼所为了。不过很奇怪的是,当时周大人好像是无意间查出了白莲教安插在朝廷的细作,却被无故按上了贪墨/受/贿的罪名,你猜那个假顾贵妃会不会是白莲教的人?崔莺莺也擅长易容,或许顾贵妃真的是反贼呢!”   崔洛信心倍增,范荆果然没有让她失望,这么短的时日就混入了大理寺内部。她正要向萧翼展示自己超人的远见时,萧翼只是目光紧紧盯着她,没有任何举措,亦或是话语。   “继兄?”崔洛走了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会是梦游了吧?”   萧翼突然抓住了她那只晃来晃去的爪子,冷声道:“梦游?你跟别人这般揶揄玩笑,在我面前也如此?我在你心目中到底跟别人没什么两样?!”   什么?   崔洛不太明白萧翼今夜怎么如此失常。她道:“继兄,你当然跟别人不一样了。”   “还想骗我?”萧翼一用力,就将崔洛往他身上拽了过来,而后将她摁趴在自己双膝上,让她面对着脚踏。   崔洛只觉一个旋转之间,就变成了极为尴尬的姿势,“你要干什么?”她惊慌道。   这个时候还在装着镇定。   萧翼看着那翘起的地方,胸口恼怒依旧未消,不管汪直说的是不是真的,他都得给她一点教训,“你是不是又忘了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了?汪直那种人是你能靠近的么?你还想要我怎样才能乖乖听话?”   一言至此,萧翼抬手就朝着翘/挺的地方拍了下去。   古月守在门外,很快就听到‘啪’的一声,紧接着又传来崔洛的惊呼声。这声音像是被她刻意隐藏,刚发出来又堵住嘴没有叫出来的样子。   古月回过头看了一眼门扉,不太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考虑要不要前敲门进去时,又听到崔洛大骂了一声,“萧翼,你这个王八蛋!”   听上去火气不小。   也不知道主子将她怎么了?   古月有些幸灾乐祸,她差点笑出来时,房门被人从里打开,就见萧翼沉着脸大步迈了出来,头也不回的悠悠然离开了。   “..........”古月重新走进屋子,好奇使然,她特意多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就见崔洛整个人裹在被褥中,一动未动,因为裹得太严实,连头发丝都看不到。   “你......没事吧?”古月问。   过了一会,古月才听到了崔洛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心情甚是低落,“无事!”   古月以为崔洛备受打击,就不打扰她了。可她一躺下,崔洛就从被褥里钻了出来,身上的衣裳皆在,她白玉一样的脸透着丝丝醉人的红,绷着脸道:“你父亲当年是缙王的人,你可知缙王的腿是怎么回事?白鹤老人不是说缙王的腿是因为中了蛊毒才导致的么?范兄是苗族人,或许会知道是什么毒?改日我带范兄去一趟缙王府。我总觉得害你们楚家的人,会和害缙王的是同一个人。而此人与皇帝的关系肯定匪浅。”   古月还以为她会来哭诉一番,没想到还在为了楚家的事费神。其实,古月自己也知道翻案比登山还难,可这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了。   古月道:“主子疼惜你,我所知不多的事情,你也都已经知道了。”   崔洛与古月对视了一眼,一个在榻上,一个坐在地铺上。下一刻,崔洛便掀了被褥,又将自己裹成了蚕。   外面已有公/鸡嘶鸣,古月真的打算睡下了,今日看来只能小憩一会了。她正躺下,崔洛的声音又从床榻那边传了过来,“今夜的事,不准对外泄露半个字!”   古月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在意?主子难道还不够好?她一个小女子将来还想封侯拜相不成?有人可依,可靠,可信,不是一件好事么?   “恩,我知道。”古月应了一声,这之后床榻那边再也没有动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汪直:这一巴掌打的太好了,小白再也不会理萧翼了!杂家终于干了一件好事。 第102章 追问   次日, 崔洛本欲打算携古月去长信侯府,但昨夜萧翼的行径让她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并且她决定从今日开始, 乃至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踏足侯府半步。   他打了她?   还是那个部位?!   她好歹也是朝廷新科状元, 从古至今,这天底下就没有被打屁/股的状元?!   是可忍孰不可忍!   怀揣着受尽‘凌/辱’的憋屈, 崔洛依旧睡到了日晒三杆方才起榻。而这时古月早就不在屋内, 地铺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丫鬟端着热水进来时, 禀报道:“少爷,您总算是醒了, 表公子正在外面等着您呢。”   崔洛闻言, 问:“哪个表公子?是表哥?还是长梅?”   丫鬟笑道:“是伯府大公子, 他还特意嘱咐奴婢们莫要吵了少爷好觉,表公子已经在府上待了半个时辰了。”   崔洛赧然,忙是洗漱一番, 换上了一身簇新的浅碧色纻丝直裰,昨夜睡的太过仓促, 她连衣裳也没有脱。   行至前厅时,就见顾长青身着玄色常服,端坐在厅堂内的东坡椅上, 正在品茗。他似乎很喜欢玄色,稳重神秘,亦如其人。   “表哥今日怎的有空来我府上?”崔洛笑眯眯的走了过来,又吩咐下人道:“表哥是贵客, 这种茶叶岂能拿出来招待?还不快去还一壶新茶!”   丫鬟愣了愣,府上喝的茶叶一直都是雨前龙井,还是崔老太爷特意从铺子里挑的上等货,还不够好么?茶房也没有其他茶叶啊?   但崔洛已经下了命令,丫鬟只能应下退了出去,“是,奴婢这就去。”   顾长青对吃喝从不讲究,但也尝出了崔洛的府上的茶绝非次品,他道:“不必了,我不爱喝茶。”他语调很淡:“我路过此地,正好过来看看。”   与崔洛逢人就笑的表情相比,顾长青的神色显得清冷又寡淡。   他好像经常路过........崔洛自是不能质疑他,顾长青说是路过,那便是路过了。   崔洛撩了袍子坐下,她的位子与顾长青之间只隔了一张小几,崔洛没有吃早饭,细白的手捏起了一块糕点就吃了起来,“表哥也要来一块么?”   她从来都不拘谨,行为性情一点也不像女子。   顾长青捧着杯盏的手微顿,他从不喜甜腻之物,见崔洛似有大快朵颐之状,竟也觉得小碟里的糕点十分诱人,便也吃了一块。   这是今天早上小厨房新做出来的芙蓉糕,里面还加了去年晒干的桂花,入口即化,口齿留香。   顾长青鲜少会有机会享受雅静,今天在崔洛的宅子里待了半个时辰,竟是心境平和如水,觉得她这里的茶与糕点都让人为之心静。他甚至于不想离开,每次就算只是路过........心情也会不一样。原来期盼着见到某个人,以及无形中会在意某个人,这感觉很微妙,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是有魂魄,有知觉的人。   或许,茶还是那个茶,糕点也没有出众之处,只是因为她在身侧的缘故,多年的不安浮躁也被掩藏了。而且最奇怪的是,每次见到她,晚上便不会再梦魇,也没有痛失一切的那种绝望。   顾长青一直不懂那个梦的意义,他也想过法子去解梦,到了如今,他都快怀疑是不是自己病了。   见崔洛吃的差不多了,顾长青才开口,道:“尧姑娘在你府上?”   原来是为了尧羽来的。   “对,怎么了?三殿下要让她回去了?若真如此,还得殿下自己来说,或者表哥出面也可以。我可没那个本事让她离开,小羽一会上房顶,一会又翻墙,我根本捉不住她。”崔洛认真道。   顾长青有些诧异,他认识尧羽很多年了。朱明礼收留了她之后,便一直留在身边,几乎没有人能与她和睦相处。   但尧羽竟在崔洛身边待着这么久,且还不想回去了?   其实,崔洛也不想让尧羽离开,这姑娘太过单纯无辜,朱明礼则是一头草原上的恶狼,将来保不成做出断尾求生的事出来。   越是单纯的人,越是禁不住伤害。   崔洛一语毕,顾长青薄凉的唇微扬,也不知道是在笑崔洛?还是笑话尧羽。   但旋即他又恢复了常色,好像并不习惯笑出来,厅堂内没有旁人,端茶的丫鬟还没有过来,顾长青这时盯着崔洛的眉眼,突然严肃道:“崔洛,周家的案子早就结了,你不要在插手此事,更不要让范荆插手。”他顿了顿,眸中透露出来的神色是痛苦与绝望同存。   崔洛以为自己看错了,他顾长青前程不可估量,怎会绝望?   “这件事我有责任,我犯的错,我自会纠正。我不管你现在跟萧翼达成了什么协议,总之......这件事我会纠正过来!”顾长青的手以始料未及的速度抓住了崔洛的手,又道:“此事很危险,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简单。”   崔洛秀眉微蹙,顾长青已经将手移开,复而低垂着眼眸,兀自品茶。那茶水已凉,他却无所察觉。   顾长青知道她暗地里的动作,崔洛为此,并不表示惊讶。他应该也知道顾贵妃是假的了。   他说.....会将这个错误纠正过来?   是指周家的冤案?   可纠正过来就怎样?数十条人命无论如何也不能起死回生了。   崔洛不是判官,没有那个资格评断一个人品质恶劣。像他们这样人,站在不同的阵营,有时候做出来的事也非自己所愿。   可错误已经犯了,伤害已经造成,无可逆转。   这一刻,崔洛心绪极为复杂。又想起顾长青上辈子的结局,她动了动唇,道:“恩,我相信表哥。其实周大人也并非无罪,贪墨之事也属事实,只是数额还不至于满门抄斩。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她突然话锋一转。   顾长青抬头看着她时,眸中闪现一丝错愕,他以为她会看不起他,或是将他视作大奸大恶之人。所有都怕他,他自幼开始就没有什么朋友,更没有说过知心话的人。   崔洛虽是态度不明,却起码没有直接将他归为‘敌手’这一类。   “你说。”顾长青有些触动,他不在意天下人如何看待他,但似乎很想知道在崔洛心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内敛如他,自然不会直接去问,只能从细节上去感知。   崔洛身子前倾,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三殿下可知顾贵妃是假的?为何你们放任此女在宫廷为所欲为?”   顾长青从头到尾都不曾想过,崔洛会有朝一日入仕。初次见她时,她与顾长梅没什么两样,都是需要他照拂的‘弟弟’。顾长青沉默了几息,没有回答她,只道:“迫不得已。”   崔洛看出来他不愿说实话,那她就不问了。看来,朱明礼与顾长青一早就知情!   这时,尧羽着一身大红色劲装走了过来,长且直的马尾随着她的走动,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很有朝气,像朵朝着旭日绽放的太阳花。   她看到顾长青的那一刻,还有些难为情的躲在了崔洛背后。   顾长青没有看她,只是对崔洛道:“三殿下的意思,是让尧羽回去,我今日正巧路过,便顺道带个话。”   言罢,顾长青起身准备离开,又将绣春刀跨在了腰上。   崔洛也不知道说什么,尧羽却嚷嚷了,“我不回去了!”   顾长青闻言没什么反应,动了动唇之后,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待顾长青真的离开府邸时,尧羽气的在厅堂跺脚,“顾大哥和殿下都不在意我!我只是口头说不想回去,我心里并没有这么说,为什么他们不懂?”   崔洛:“........小羽乖,下次你不要口是心非,他们就能听懂了。”   *   下午,崔洛想请范荆陪她一道去一趟缙王府,古月却挡住了她,“你不用去了,义父的毒已经解了。但中毒年数已多,暂时未痊愈,而且这件事不可外泄,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   缙王好了?   那他这辈子不会死了?   所以说,冥冥之中,看似重要的人物,他们的命运也在发生了变化。   崔洛眸色一亮,或许她这辈子还真有机会寿终正寝。   但转瞬间,崔洛表情就变了。屋内没有丫鬟,崔洛双手抓着古月,不让她走,“我问你,继兄是不是也早就知道缙王无恙的事了?”   古月拿她没法子,动不动就这般耍赖,像只八爪鱼一样拉着自己不放开,也不知道她个样子将来在朝堂上如何施展抱负?   “主子他......都是为了你好。”古月望着房梁,绞尽脑汁想对策。主子背叛不得,眼前这厮也得罪不起。   崔洛这时却放开了古月,阴恻恻道:“你家主子瞒着我的事情不少啊?还有什么?恩?”她身子压了过来,步/步/紧/逼。   古月没想到崔洛会如此小题大做,崔洛上前一步,她就后退一步,哪里还有武功高手的霸气,堪堪逼成一个小媳妇了,“我.....不知道了,你自己去问主子。”古月绷着脸,摆手道。   问他?   崔洛脸一沉,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了屋子。   接下来的几日,崔洛再也没有提及萧翼半个字。古月以为她释怀了,便没有放在心上,只要崔洛不折腾她就行了。   上巳节的前几日,礼部因为高丽国即将来天/朝的事宜忙做一团,还特意从四夷馆调集了庶吉士去帮衬。   崔洛虽参与过火炮的改良,可她并没有实质性的官衔,肯定不会去过问工部那边百台火炮造的如何了。   所以,崔洛如今依旧很闲,多半时间都在文华堂陪太子读书。这家伙除了儒学经义,治国理道之外,还私藏了不少民间流传的道教修仙的书籍。   朱明辰好像天生霉运,私藏禁/书的消息被皇帝知道了,帝王又是一番勃然大怒。紧接着,詹事府相关官员也跟着遭殃,沐白与崔洛也在其中。   但好在近日国事繁忙,私藏禁/书一事并没有触动皇权,帝王不打算大动干戈,只是罚了詹事府一应官员的一月俸禄,以及罚了太子一月禁足。   外面春/光正好,文华堂内却是一片黯然。   这一日,汪直携几个小太监,一路笑意妩/媚的来到了文华堂。   沐白看见他就发怵,以前是这样,近日更是如此,还反复交代崔洛,道:“师弟,汪公公此人非男非女,为人阴险狡诈,你切不可与他走近,听见了没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汪公公已经多次找你喝茶了!”   崔洛点头,发自内心的赞同沐白的话。   ‘师兄弟’交头接耳的说这话,汪直大步走了过来,朝着两人翘起了兰花指,笑道:“哎呦,小白与老白都在啊,那真是太好了,跟杂家走一趟吧,皇上今日宴请了贵宾,正需你们两个状元去解一难题。”   沐白是拒绝与汪直说话的,他瞥了一眼,“不劳厂公等候了,我一会就就师弟去御花园,你先回吧。”   汪直将手中拂尘扔给了中公,两条剑眉挑了挑,双手伸了过来,抓住了崔洛与沐白的手,“怎能叫劳烦呢,两位状元可是我朝之栋梁,只要能为皇上分忧,咱家等多久也是应该的。”   说着,拉着崔洛与沐白就往文华堂大门外走去。   不是说好的......等么?这不是直接拖人?   沐白虽是成年男子的体格,可他乃正统文人,自幼案牍劳形,岂能抵抗的了汪直的孔武有力?崔洛更是无力招架,只能被汪直拽着往前走。   中公紧跟在三人身后,就见汪直一身大红色宦官锦袍,左手抓着小白,右手拉着老白。这场景看上去着实不怎么雅观。   二月二之后,日头愈发暖和,御花园内设了茶宴,正是群芳盛开,鸟语花香时。   崔洛与沐白被汪直领到御花园时,并没有见到皇帝,而是礼部与光禄寺的官员在场,另有一白衣翩翩佳公子——沈二少。   沈羣,在沈家排行老二,人称沈二少,如今成了沈家的当家人。沈家富可敌国,每年捐赠朝廷数千万两白银,宛如金山一般的存在。   崔洛曾为户部郎中的时候见过他几次,每次都是厚着脸皮‘借’银子去的。   此番又见到他,崔洛很庆幸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沐白从汪直手中挣脱,嫌弃的远离了他几步远。而这时崔洛才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红/痕醒目明显。   汪直根本没将沐白的嫌疑放在眼中,侧过脸,抵着头看着崔洛,“小白,好些日子没瞧见你了,咱家甚是想你,等沈二少出宫,杂家邀你去吃茶?”   崔洛与沐白步调一致,本想也院里汪直几步,但这时,她发现萧翼就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目光直视着这边。崔洛耐着性子,又往汪直身侧走了几步,对他笑道:“好啊,汪厂公盛情相邀,我怎有不去的道理?!”   汪直哪里不知道崔洛的小伎俩?被崔洛利用了,他不怒反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言罢,他又道:“沈二少这次游历四海,带了一件奇特的机关回来,至今无人能解。小白啊,你要是能解开这个难题,皇上定有嘉奖。”   沈羣穿了一件白色锦袍,玉冠束发,腰封上垂挂着一块墨玉神兽,看上去是典型的江南富家子弟的做派。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快穿文《匪色》求预收收藏,感兴趣的姑娘们可以去瞅一眼,预计会在五月份开。   PS:沈二少是杜撰出来的,不要联想成沈万三。 第103章 偶遇(上)   沈羣被召见入宫, 礼部与光禄寺皆有派出官员作陪,可见帝王很看重沈家。   不过, 真正被重视的是沈家的强大的财力, 而非沈羣这个人。   沈羣上面还有一个兄长,他也算是手段了得的人物, 将族中几位叔伯辈分的长者压倒之后, 又取代了其兄长,短短几年之内成了沈家商号的掌舵人。   沈羣如今二十有五, 正当风光无限,年轻有为时。   崔洛与沐白的席位紧挨在一起, 詹事府一直不安定, 沐白根本没有心思解什么难题, 他也不关心国库财政,今日若非帝王之意,就算汪直将他拉了过来, 他还会执拗的走回去。   这厢,沐白便与几位礼部的官员查看着沈羣带入宫的机关盒, 崔洛不过是顶着状元的头衔,在一群官员当中,她没有说话权, 自然也不会兴冲冲的跑过去凑热闹。   崔洛安静的坐在席位上赏花,这是她几辈子以来练就的本事,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做到问心无愧的‘偷懒’。   这时, 一抹梨花白映入眼底,崔洛顺着眼前的精瘦的腰肢外头往上看,就见沈羣站在她席位前方,俯视着她。   士农工商,商贾一直以来都被看作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俗人,但富到一定程度的巨富,已经超越了‘士农工商’这个界定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足够的银子,照样能买通官府为其办事。   沈羣面对朝廷官员,或是学富五车的状元郎,脸上无半分自卑自贱,却是别具一格的清高与洒脱。   崔洛却显得拘谨了,她起身,笑道:“沈二少!在下崔洛,今日一见,着实有幸。”   沈羣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面前这个神清骨秀的新科状元,在对上崔洛清透的眸子时,他唇角突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问道:“崔侍读,听说用黄铜制造火炮的主意是你出的?”   崔洛身子一僵。   铜是很贵的,用来打造百台火炮的铜加起来价值不菲,崔洛还听说这次铸造火炮所需的铜就是沈家所出。   所以说,她间接的‘破’了沈家的财了?!   难怪沈羣看着她的眼神如此不善呢。   崔洛笑了笑,“我哪有那个本事,是工部大人门想出来的法子,我无非只是.......提出了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建议。”   沈羣能坐上沈家第一把交椅的位子上,看人也是极准极狠的,他笑而不语,但却是那种晦暗不明的笑。   崔洛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她那小小的意见,让沈家耗费了百万两银子,沈羣不记恨她才怪呢!   未及沈羣开口,崔洛又道:“不过,此番功劳最大的还数沈二少了,试问放眼我朝,哪个商户能有沈二少这般魄力,沈二少实乃国之楷模,堪为世人敬仰,我听说史官也会记下这一笔的。”崔洛眨了眨眼。   沈羣刚要说出口的话又憋了进去。   沈家财力占据半个江南,帝王也会忌惮,如果是沈家支持了哪个叛党,光是沈家的财力就能让叛党蹦跶好些年头。   朝廷对沈家不是没有打压过。然,沈羣掌权之后,对朝廷也算是倾囊捐赠,其忠心日月可见。为此,皇帝也不会跟自己的钱袋子过不去。沈家下面商行每年上交的税收,以及沈羣本人所出的银子,这些加起来也是一大笔。   但沈家还是得向皇权低头,皇帝说东,沈家不敢往西。就算没有铸造火炮一事,朝廷还会以别的理由向沈家要钱。   雄狮是绝对不可能放过现成的大肥羊!到底是一口一口的吃?还是一次性宰了?还得看在位者的心情。   沈羣撇开这次的‘个人恩怨’,其实这事也怨不得崔洛。且铸造火炮是对大明有利的事,又不是给哪位贵妃修楼阁!   在场的官员都是年纪比较大的,沈羣虽性子深沉,却自幼顽劣,属于那种表面纨绔,心机深似海的人,他不喜欢古板守旧之人,故此便留在了崔洛身侧,没有离开,也懒得与官员们寒暄。   他身份特殊,礼部派来的都是五品以下的官员,他也不会去刻意巴结。   这时,沈羣不知起了什么心思,道:“崔侍读,你若将那机关盒打开,你我便没有半分恩怨。”   崔洛:“.........”她又招惹到了沈家?火炮改良一事属机密,崔洛没有在工部挂职,就算是有功劳,也不会落在她头上。沈羣是如何知道是她出的主意?   崔洛莞尔,脸上不动声色虚手一请,让沈羣坐下说话。   以沈家的财力,买通几个朝廷官员为他通风报信也不是没有可能。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崔洛并不懊悔,她道:“我不曾记得与沈二少有过任何各人恩怨,你我算起来还是第一次谋面,至于机关盒.......我自当尽力。”   沈羣在崔洛身侧落座,不一会就有宫人端着大漆托盘过来,上面摆放着一只类似于魔方的立体盒。   其实,大明的数学,天文,历法等都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徐光启与利玛窦曾曾历时一年,完成了《几何原本》着作翻译。   崔洛读过那本书,大约知道如何解开宝盒。她故意瞄了一眼萧翼所在的方位,发现他还在盯着这边。于是,突然不想这么快就显露自己的这点小心机,故意与沈二少有说有笑了一会,才拿着机关盒开始解。   如她所料,解法并不难,只需确定八个方位的具体步骤就可以了。   机关盒一解开,里面弹出一枚小而精致的白色水晶出来,反射着头顶的日光,闪着七彩光泽,十分漂亮。   沈羣当即拍掌笑了起来,这笑容比之前要善意的多,“哈哈,不愧是新科状元。实不相瞒,在入京之前,我已经钻研了三月有余,没想到你一刻钟不到就解开了。崔侍读,你这个朋友,我沈某人交定了。”   他很自信,也不怕崔洛会拒绝交友。   其实,要是有沈家的财力支持,仕途更加亨通,只是沈家明面上还没有与任何朝廷官员走近过,崔洛自然也不会开那个先例,当那个活靶子。   她猜,沈羣一开始注意到她,也是因为火炮一事。   崔洛淡淡一笑,“好。”她又往回廊下瞥了一眼,发现萧翼这时已经不见了。崔洛心头涌上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   汪直在走廊上截住了萧翼。   随着汪直的一靠近,萧翼就察觉到一股淡淡悠悠的熟悉的味道,这不是寻常的花香,是崔洛身上的气味。   萧翼浓眉紧蹙,半个月前的那天夜里,他那样对待她,也是冲动了些。可他没法容忍汪直曾与崔洛在同一间浴房待过。   他更想告诉崔洛,世道艰辛,每个人都是戴着面具视人的,他无非是想让她知道,这个世上她只能信任他。   这一点无疑是自私的,可他改不了,只想对她一人自私。   当在汪直身上闻到这股味道时,萧翼此刻又想将那不听话的小女子拉过来,摁在腿上,狠狠打一下!   萧翼面色极冷,只是一眼扫过汪直就伸手去推开他。   汪直抬手与萧翼对抗,二人站在回廊,身子皆未动,但彼此手背上的青筋都已经高高的凸起。   汪直先后退了一步,后脚跟用力才站稳,唇一勾,笑道:“哎呦!萧大人哪来这么大的火气?”他突然又上前一步,靠近了萧翼,道:“下月初六,顾贵妃去法华寺祈福,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言罢,汪直护着自己的脸,立即后退了一步,面带桃花,宛若适才狠绝的那句话根本不是他所言。   萧翼冷笑,“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汪直顺着他的话,道:“萧大人不妨直言。”   萧翼眼神扫了过来,“我要将白莲教彻底剿灭!你这个教中.....叛徒是不是也该配合一二?”   汪直脸上的笑意终于散去,他舔了舔牙,“看来萧大人已经将杂家查的很透彻。好!杂家会将知道的一切都尽数告之萧大人!但必须是在那个妖/女死之后!”   萧翼站在那里纹丝未动,又道:“我很好奇,你究竟做了什么,让整个白莲教都在追杀你?”   汪直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负气甩袖,美若桃花的面容泛起红绸般的颜色,尴尬道:“咳........这是我的私事!杂家走了,静等萧大人的好消息!”说着,汪直往长廊另一侧大步而去,有种仓皇逃脱的架势。   *   转眼到了上巳节三月初三这一日,正值莺飞草长,万物复苏时。一场春雨过后,满山的竹笋也开始冒尖了。   崔洛记得顾长青这一天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她一早就在府上等着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顾长青所谓的‘要事’是挖竹笋?   作者有话要说:  顾长青:挖竹笋不好玩么?   众人:......... 第104章 偶遇(下)   当顾长青亲手递了一只箩筐过来时, 崔洛神神叨叨的凑近了他一些,左顾右盼之后, 特意压低了声音, 问道:“表哥,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任务?”挖竹笋应该只是掩护吧?   顾长青看她的样子很古怪, 却没有排斥她的靠近, 任由她挨着他说话,他淡淡道:“有任务, 我也不会让你上场。走吧,这个时候出发, 还能刚上吃午饭。”言罢, 他转身先上了马车, 背影在日光下显得挺拔清瘦。   顾长青很少会坐马车出行,他今日连绣春刀也没有带上。   崔洛接过箩筐,那里面放着一把崭新的铁刨, 她还在思量着此次出行的目的,此刻还以为顾长青是带她出去捉拿要犯的。   正愣神时, 顾长青唤道:“发什么呆?上来?”他一语毕,朝着崔洛挥了挥手。   崔洛走了过去,发现马车后面跟着一众便衣锦衣卫, 这些人腰上的绣春刀极有识别度,一眼就认出来是北镇府司的人。   崔洛上了马车,此时日光正好,车窗上挂着薄纱的帘子, 能看到外面的一切景象。   她狐疑的看向顾长青,又鬼鬼祟祟似的,问:“表哥,他们也去挖竹笋?”   顾长青神色一直很淡,不像是出去郊游的样子,而且就算他本性如此,也用不着带上一大批锦衣卫跟着。   顾长青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崔洛的反应可能令他有些失落。难道他除了公事之外,就不能带她出来随便走走么?像她这样的文人,不都是喜欢这一套么?   他道:“这阵子郊外人多,我怕会吵着你我。”他说的很直接,但也很朦胧。   什么叫会吵到他们?   挖个竹笋而已?又非商榷要事!   一路上,顾长青都是闭着眼的,他端坐在马车上,坚定的如同一座石雕。清风徐徐,春/光暖融,马车帘子上的珠串极有规律的摇曳出美妙的声响。   崔洛托腮望了一眼马车后紧紧跟着的一众锦衣卫,又看了看手中的箩筐,依旧坚信顾长青肯定是在卖关子。一会保不定会发什么大事,她要特意藏了一把自制的匕首在怀里,那匕首里带有小机关,关键时候说不定还能救她一条小命。   郊外的小青丘并不高,步行三刻即可抵达半山腰,入眼是浮翠流丹的画面,草绿花红,满山的青竹随着山风荡起了一层微浪,一层接着一层,单是看上去就是极佳视觉的享受。   崔洛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山野灵气带来的五官冲击,但稍过片刻,她又问:“表哥,现在我们要做什么?这里是不是藏着什么隐世高手?你是想举荐我认识?”看顾长青的样子,不太像是出来捉拿要犯的,那便是来拜访某位高人的。   顾长青身着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深蓝色素面的腰封将他本就精瘦的腰肢衬托的有力健硕,如此,就显得双腿更加笔直修长了。素日的严谨阴沉不见了,多了一种叫风流的气度。   他挽了袖,从属下手里接过铁刨,吩咐了下去,“不得让任何人靠近!”   那些便衣锦衣卫如同执行任务一般,齐声道:“是!大人!”这之后,依次散开,将半山腰的那一路封锁了起来。   顾长青对崔洛道:“开始吧,怎么?你在桃花村的时候没有挖过?我曾听你娘说过,你幼时最喜欢这个。”   崔洛:“........好吧。”她跟着顾长青往林子里走去,甚至于还在期待着会有不同的事情发生。肯定不会是专门挖竹笋的。越是深不可测的人,越是喜欢卖关子。   林间小道高低不平,崔洛脚下绊了一下,身子险些不稳,顾长青手脚极快,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扶正,道:“我带你过去。”   那小手握在掌心时,顾长青终于感受了归属感。他外面强硬,内心独孤成性,他也需要一个归属。   顾长青不动声色的拉着崔洛往前走了几步,待看到新冒出的竹笋时,又如若无事的将她放开,在一个转身间,他唇角微扬,无声一笑,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崔洛只留意着脚下,待发现被顾长青拉着时,他已经放手了,崔洛自然没有多想。   崔洛见顾长青弯下身去挖竹笋,他分明从未做过农事,动作却是娴熟巧妙,三下五除二就将一棵完整的竹笋刨了出来,直接放进了崔洛手里的箩筐中。   少顷,还没等崔洛动手,箩筐就满了。   崔洛笑了笑:“.......没想到表哥还会这些。”   顾长青俊脸有些红,可能是今日有些热的缘故,见挖的差不多了,他道:“走吧,我带你去吃午饭,一会我再吩咐人过来多挖些,等回去的时候送到你府上,能吃一阵子。”   崔洛‘哦’了一声,晒的有些头晕。她正要走,顾长青的手伸了过来,直接抓住了她的,并且说道:“这里不太稳,我带你出去。”   待重新走出了林子,顾长青很自然的就松开了崔洛,看不出半分故意的成分。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就径直往前走了。   沿着青石小径往上坡走了一阵,不一会就可见一座小竹楼矗立在湾湾溪流之上,清风过耳,处处清香沁人。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隐于世的绝佳场所。   刚走进竹楼,有下人端了清水过来,顾长青净手之后依旧没有放下卷起的袖口,看样子非常悠闲。他的手腕上腾起了青筋,像是常年同武所致,坚硬有力的样子。崔洛见他墨发高束,轻衣笑容,有些愣神了。这样的顾长青太过陌生。   “看什么?洗手吃饭了。”他温和道,被崔洛盯着的感觉,他也不太自在。   崔洛又‘哦’了一声,在竹凳上落座,她一颗竹笋也没挖,一上午并没有消耗什么体力。这种活对顾长青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常年紧蹙的眉心也像被这满山的春/光抚平了。   外面是水声潺潺,树影横斜错落的洒在石阶上,时光如同定格,每一寸日光都显得慵懒惬意。   午饭很简单,两碗白米饭,加几样时令的小菜,还有一只烤鸡。   好像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崔洛最爱的一道菜非烤鸡莫属了。   顾长青这时才与她对视,那双眸子里的神色与往常也不一样,有种极致放松之感,他道:“这是竹筒饭,用了山里的泉水煮出来的,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崔洛光是闻着香味就咽了咽口水,“难怪这么香,表哥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下回我带长梅等人也过来玩玩。”   顾长青闻言,似有一丝不悦,但很快就不见了,他道:“这里是顾家的私产,你若喜欢,以后可以时常过来。”   说着,顾长青将烤鸡掰开,给崔洛递了两只鸡腿,鸡胸被顾长青撇在一侧,像是打算弃了。   崔洛虽然觉得浪费,但也没说什么。   饭后,气氛陷入微妙的尴尬,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其实顾长青更偏向于安安静静的相顾无言,这让他觉得很轻松舒适,想来今晚回去又能睡一个安稳觉,每次见过崔洛之后,他的梦魇都会奇迹般的好了。   顾长青有时候也纳闷,他甚至想过将来机缘巧合,他其实.......可以娶她的,那样的话,他每晚都能拥着她,再无噩梦纠缠。   只是不知她愿不愿意?   他有累世的财富,也有高人一等的权势,相貌上虽然不曾关注过,但他如今早起时,偶会照照镜子,他自认比不得汪直与顾长梅,却也没有令人诟病的地方。   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顾长青突然开口:“想过放弃仕途么?”只要她愿意,他有的是法子改变她的身份,让她光明正大的出嫁,自从再也不用忧虑。   这个想法只有顾长青一人知道,他藏的很深,没有确定的答复之前,绝对不会捅破这层‘表兄弟’的关系。   顾长青习惯性去‘读’人,可他读不懂崔洛。一个女儿家为何会喜欢朝堂?就算是为了崔家的门楣,她的胆子也大了。   但每次看到她,哪里像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他能感觉到崔洛很怕死,也很胆小,既然如此,为何偏要以身试险?   仕途这条路,能独善其身的人少之又少。多少官员不都是三起三落才走到最后,甚至有人连命都保不住。   崔洛对上顾长青深幽的眸子,没有考虑,直接道:“暂时不会放弃。”   暂时不会.......   那将来可能会?   顾长青暗叹了口气,垂眸喝着茶,又不再说话了。   崔洛见他沉默不语,她也坐的端正,在顾长青面前就像个乖巧的,不敢闯祸的孩子,丝毫不敢放肆。   品茗过后,顾长青起身,看着崔洛道:“睡觉吧。”   崔洛一愣,“啊?”   顾长青同样愣住了,“我是说,你睡午觉么?我小憩片刻,一会再带你下山。”   沈羣一直在京城没有回苏州,因着他与崔洛走得近,皇帝便召见了崔洛,让她与礼部给事中一道陪同沈羣在京城闲逛。沈羣此人玩心很大,比年少时的顾长梅还能来事,京城各大酒肆,勾栏院,青//楼挨个光顾了遍。故此,崔洛这阵子严重缺觉。   顾长青话音刚落,她便打了一个哈欠,“也好,我正好乏了。”   竹楼只有一张软塌,顾长青平常只会一人过来,没有准备多余的地方。他道:“你去睡吧。”他眼神示意崔洛去睡软塌上。   崔洛没有客气,在她的印象当中,顾长青都是习惯了坐着睡的,她以为他喜欢坐着睡。   高手不都是这样睡觉的么?!   几年前,顾长青去杭州接她与洛十娘回京的那一个月,一路上都是坐着睡的。   竹楼内又恢复安静,外面的鸟鸣流水声反而让人更快陷入困意,崔洛不一会就睡着了。   顾长青耳力过人,他坐在外间,可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不知道为何,心突然前所未有的沉静。他也闭上了眼,这一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睡的踏实,再无梦魇。   日影西斜时分,橘色暖阳笼在竹楼之上,崔洛一睁开眼就看见竹窗之外,顾长青背影如松的立在那里,他双手朝后,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崔洛猛然坐起,瞥了一眼小案上的沙漏,吓了一跳。   她竟睡到了这个时辰?!   崔洛理了理衣襟,走出了小楼,走到顾长青身侧时,神色赧然道:“表哥,你怎么不喊我?”她实在是太欠觉了,睡下后就没了知觉。   顾长青以拳抵唇清咳了一声,“咳,我也是刚醒不久,你会不会觉得今日很无趣?”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女子相处?总不能领她去勾栏院听曲儿吧?   崔洛又似乎不是那种赏花扑蝶的人,他没法想像崔洛穿着女装,在园子里嬉笑的样子。   崔洛笑了笑,“怎会?若不是表哥,我今日也没法休息的这么好。”   顾长青不太想离开,但时辰差不多了,他便道:“走吧,回去。”   待崔洛走到马车处时,却见后面一辆敞开的木板车上,摆放了十来筐的竹笋,她疑惑了,“表哥,这些都是.......”冷血无情的锦衣卫们挖的?   顾长青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地方,“你不是喜欢吃么?天一放晴,过不了几日,就再也挖不到这样的竹笋了。”   崔洛又憨憨的笑了笑,“多谢表哥。”面对这样的顾长青,她连拒绝的机会也无。   回去的路上,街市已经开始热闹了,京城的繁华看久了也会厌,崔洛干脆靠在车壁上想事情。   她这个习惯一直改不了,一旦想的出神,眼神便会放空。   顾长青今日也休息的很好,可以说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他对崔洛的事很感兴趣,他很好奇一个小女子怎会有那么的心思,“在想什么?”他淡淡的问。   崔洛与顾长青是‘表兄弟’,但她心里很清楚,将来她与他不会站在一个阵营。   顾长青与承恩伯府肯定是支持朱明礼,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没法更改,她心头涌上一丝失落,“没什么,我在考虑那些竹笋该怎么储藏,你说是晒干了好?还是腌制?”   顾长青:“............”他只想着给她挖竹笋,却是没想过如何储藏。   这个问题好像同时难倒了二人。   两人正凝眸苦思时,马车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有一便衣锦衣卫上前道:“大人,外面是萧大人的马车。”   这条道是十里长街,本来足以容纳三辆马车并排前行,但因着这段路正好摆了夜市,若是两辆马车都是四轮宽阔的华盖,那便不容易通过了。   崔洛撩开帘子探出头去看,果然就见萧翼端坐在对面的马车里,四周的帘子皆是敞开的,恨不能让旁人目睹他风姿睥睨的样子似的,崔洛朝着他招了招手,笑道:“继兄,真巧啊,让你的人先让个路呗?”   顾长青没有说话,他原以为崔洛对萧翼不太一样,可今天他又看不出来了。   外面的便衣锦衣卫还在等着他的答复,“大人?”   这厢,萧翼眸色微眯,隐隐透着冷意,他知道崔洛是有意‘报复’他。这时,他从马车上跳下,走了过来,只是看了崔洛一眼,便转移了视线,对顾长青道:“长青,我正好要去望岳楼,不如一道去喝一杯吧。”   顾长青看了一眼崔洛,“你觉得呢?”   未及崔洛开口,萧翼又道:“我这个继弟素来顽皮,有吃有喝的地方,她肯定没意见,相请不如偶遇,长青还犹豫什么?”   崔洛闻言,瞪了萧翼一眼,什么叫有吃有喝的地方,她就一定会去?   顾长青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理由拒绝了,萧顾两家本就是对立的,明面上经不起任何的波动,帝王就希望看到这两家的平衡,萧家与顾家这么多年也在演着帝王想看到的‘和/谐’。   顾长青再度看向崔洛:“你若觉得累,我让你先送你回去。”   这一次,崔洛知道萧翼要抢话,她立即道:“不了,继兄做东,我怎能不给面子!”   萧翼唇一勾,叱责的口吻中带着令人难以忽略的宠爱,“下来吧,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想玩可以直接找我。长青公务繁忙,岂是你能打扰的?”言罢,萧翼又看向顾长青,“长青,我这继弟今天给你添麻烦了,不会再有下次!”   他的言外之意,像是一种警告与威胁。   顾长青却突然笑了起来,“怎会?表弟很好,并无打扰之说。今天也是我邀她出来踏青的。日后有机会,我还是会带她出来。”   萧翼立即就接了话,“长青可能不太了解我继弟,她除了吃喝玩乐,对你那套闲情雅致并没有什么兴趣。”   顾长青又道:“是么?有没有兴趣,还是得崔洛自己说了算。”他看向崔洛:“表弟,你说呢?”   崔洛:“.........”   作者有话要说:  崔洛:今天表哥带我包场挖竹笋......一车的竹笋,大概要吃到明年.....   萧翼:这个情敌几乎已经对我构不成威胁!   汪直:楼上,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杂家才是王牌!   顾长青:.......你们一群俗人,根本不懂什么叫情调.......   吃瓜群众:我们表示也不懂!   广告君:《匪色》预收求收藏!收藏的姑娘可以瘦十斤,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第105章 迷迭香(上)   当崔洛说出今日郊游一行非常愉快时, 顾长青一惯是清心寡欲的脸上隐约露出了喜色,而萧翼则是愠怒无疑。   三人各怀心事, 面色各异的踏入了酒楼。   这家酒楼以烤鸡闻名整座京城, 经过几代人的发扬光大之后,创新了烤鸡的品种, 其中醉鸡最为受欢迎。所谓醉鸡, 便是将洗净的黄脚鸡泡过陈酿之后,再用了特殊手法烤制出来的, 口味极佳,肉香与酒香完美的结合。   三人落座之后, 小二很快就将烤鸡与酒菜端了上了来。但见这三人皆是相貌出众, 气度超然, 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故此,小二的态度格外殷情,恭维了几句之后却发现场面有些不太对劲。只见两位身形高大的男子眸色中似藏剑纳刀, 而那位小公子则是堆了一脸违心的笑。   “酒菜都上齐了,几位慢用。”小二恭敬说了一句, 就悄然退出了屋子,当他合上门扉那一刻,发现桌案上的杯盏在颤动, 里面的白酒溢出了一丝出来。   这......怎会这样?   小二摇了摇头,彻底将门合上,或许是因为今日酒客太多,以至于他累糊涂了。   崔洛不太明白萧翼与顾长青在暗斗些什么, 她让两人临场发挥了几刻,终于忍不住道:“可以开吃了么?”   萧翼已经有阵子没有见过崔洛了,更没有与她单独相处过。那天夜里之后,他也有反思过,但如果再给他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他还是会那样对她。   可恨的是,这个小女子还故意跟他杠上了,没有半分犯了错的觉悟!   萧翼与顾长青皆知道崔洛的身份,此时此刻,二人对崔洛到底是什么心思也皆已心知肚明。奈何他们两个已经开始争了,但崔洛却是没有看出来。   撇开家族使命不说,萧翼与顾长青本可以是知己,但如今看来,就算没有安王与朱明礼,他们二人也没法成为好友。   雅间内只有萧翼,顾长青与崔洛三人,这个时候萧翼不知道起了什么心思,他突然道:“长青一早就知道汪直并非阉人,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之前却是只字未提。幸好有崔洛......亲眼所见,确定了汪直的身份,否则我还是被蒙在鼓里。长青,我着实不明白,你为何要帮着那厮隐藏身份?这可是欺君大罪!”   萧翼能说出这样的话,自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与暗中调查。   顾长青闻言,手掌微顿,眼前的酒杯顷刻间裂开,他侧目看了一眼崔洛,皱了皱眉,“汪直没对你如何吧?”   谁知道了汪直的最大秘密,谁就会有危险。   顾长青身份不同,汪直奈何不了他,可崔洛就不一样。以汪直的本事,想要弄死一介文人,实在太简单不过了。   但崔洛.......亲眼看出了汪直的真身?怎么个看法?   在顾长青心目中,崔洛就像是一朵山间的野蔷薇,她傲慢,善变,古怪,灵活,但也纯澈,干净。顾长青从来都没将崔洛归为顾长梅那一类人。   顾长青想到了什么,面色突然变的潮红。   崔洛也是愣住了,“.......我也没怎么看,汪厂公并没有对我如何,我猜他大约不介意。”崔洛指的是不介意被她知道身份。   但男人和女人的思路永远都不在一条直线上。   萧翼与顾长青一致以为崔洛的意思是,汪直不介意被她看了.......   萧翼:“.........”   顾长青:“..........”   崔洛给顾长青换了一只完好的杯盏,当她拿开那只破裂开的酒杯时,发现裂开的缺口极为工整,宛若利器切割,不由得叹了句:“厉害了,这是怎么做到的?继兄,表哥,你们二人方才可是在斗武?”   很显然,崔洛的注意力与刚才争锋相对的这两位压根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关于山海关那次的事,萧翼虽对崔洛‘下手’了,但始终没有彻底释怀,或许只要汪直此人还活在世上,亦或他还是个完成的男子,他都不会释怀了。   又见崔洛风轻云淡的转移了话题,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玩弄人心的老手,萧翼冷哼了一声,“汪直不介意,那你呢?你介不介意?”   是个女子见到那种场面也该羞到无地自容了。   她倒好!   就跟一个没事人一样,甚至于还高调的告诉别人!   萧翼这话一出,顾长青也侧目看着崔洛。当四只幽深的眸子同时盯着她时,崔洛有种沦为阶下囚,任人审问的错觉。   她无意间知道汪直的身份,的确是运气不够好。但倘若汪直是故意让她知道,不管她如何的躲避,终究还是会知道。   而且,汪直一早就猜出了她的身份,她当然也得抓住汪直的把柄。   故此,山海关浴房里的那次意外,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   崔洛淡定道:“我不介意啊。”   萧翼:“!!!”她是不是当男子太久了,早就忘了自己就是个女儿家!   顾长青:“!!!”他一直不敢告诉崔洛,他的真实想法,主要是担心吓着她。可似乎她胆子着实很大,就连见了汪直的.........也不为所动!他是不是该找个机会跟她坦露真心?   思及此,顾长青的俊颜更红了。也不知是因为崔洛的胆识?还是因为自己暗藏的心思?   顾长青突然灌了一杯酒下去,掩饰他脸红的事实。   当萧翼与顾长青二人相继沉默时,崔洛已经开始吃烤鸡了。她自己留了一只鸡腿,另一只给了顾长青,留给萧翼的部分则是鸡胸那一块了。   萧翼:“.........”   话题看似有些敏感,萧翼当着顾长青的面,肯定不会将崔洛拉过来,‘教训她’,而顾长青从未接触过男女之事,更是不会追问到底。   本来还充斥着火药味的雅间内,出乎意料的安静下来,三人吃着饭菜,不言不语。   过了少顷,崔洛喝了几杯梅子酒,也有些酒意阑珊。但哪些话该说,哪些话又不该说,她心里尚且还有张谱,没有醉到迷糊不清的地步。   “我很好奇,既然继兄和表哥都知道了汪直并非真太监,为何没有一人去揭发他?”崔洛纯粹好奇,至于是什么缘故,她心里也很清楚。   萧翼与顾长青几乎是异口同声。   萧翼:“汪直势力很大,且不说隐藏在暗中的人,单是各地的监军就有不少他的心腹。”   顾长青:“没有摸透汪直的底细之前,不可妄动。这件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崔洛很赞同萧翼与顾长青的说法,这也是她所想的。   不过,退一步说,汪直也没做过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他并没有害过谁不是么?   不对!   除了故意设计让她看到了他那副模样!   三分醉意的崔洛很客观的在内心评价了一番汪直,没有将他归为‘友军’,但也不是‘敌方’。   他依旧是个让人看不懂的奇葩。   萧翼原本就是有正事要找顾长青商榷,但他这时再也没有这个打算。   待饭饱酒足,萧翼起身后拉起了崔洛的胳膊肘,“长青,我送继弟回去,今日就先走一步了。”   萧翼将崔洛从蒲团上拉起时,顾长青没有经过思考,只是本能使然,抓住了崔洛的另一只胳膊,“我送也一样!”   二人谁也没有退一步,崔洛被拉扯的有些难受,“我府上新买了两个会唱戏的丫头,继兄和表哥不如一道过去听听戏?”   萧翼和顾长青同时愣住,没想到崔洛还好这一口。   “也好!”两个男子这次是真的异口同声了。   三人先后走出了雅间。   崔洛步子漂浮,看着客来客往的人群,与华灯之下的十里长街,才发现夜色已然大黑。   顺着长廊往下望去,华景灼目,客流不息。宛若一副太平盛世尽数融入这百丈之内。   这时,一阵清越的铜铃声从长廊西侧而来。   这声音很独特,不似寻常的铜铃,声声如冰玉相击,雨打青瓷,让人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了过去。   几息之后,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来一遮了半张脸的女子。这女子身着绫罗滚白边的小褂,下身是月白色水纹凌波裙裾,袅袅婷婷的一步一步走来。随着她的靠近,一股子浅浅淡淡的迷迭香伴着晚风吹了过来。   崔洛的右胳膊肘一疼,她当即被萧翼拉到一侧。   顾长青还是迟了一步,他抿了抿唇,也跨了一步站在了崔洛另一侧。   这时,美人正好与崔洛几人擦肩而过。露出的那双美眸中还映着崔洛的面孔。   美人身后跟着五六个随行之人,单看身形与携带的兵器,便可知那女子身份极为特殊。 第106章 迷迭香(下)   美人个头不高, 但身段婀娜,处处彰显少女独有的秀美与芬芳。   人总是憧憬美好的事物, 萧翼与顾长青皆是谨慎在先, 但崔洛却是不由得多频频看了几眼。   待一行人从面前彻底走过时,她那双放着光的眼睛还在追视着。   萧翼暗叹了口气, 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 抬手就直接掰过她的脸,“看够了?”发现崔洛盯着女子看, 他也甚是不悦,这种想要独占的欲/望愈发强烈。   恨不能全世界只有他与她二人。她要是想看, 也只能看他。   顾长青不喜欢萧翼与崔洛亲近的样子, 他都不敢太过靠近她, 却不想萧翼如此对待她。   “很奇怪。”崔洛喃喃了一句,醉意未消,模样三分呆傻, 且七分迷糊。   然,她的思路却是比清醒的时候还要透彻。   “怎么了?”顾长青与萧翼同时开口问道。   崔洛推开萧翼的手, 重新朝着长廊另一侧看了过去,“京城竟然有这样的人物?你们听说过么?而且她身上的气味有些熟悉?迷迭香不应该如此清淡,好像还添了什么东西。她身上衣裳的料子也极为珍贵, 想来肯定是哪家高门大户出来的。可如果真是千金小姐,身边怎会一个丫鬟婆子也无?你们不觉得奇怪?”   其实,萧翼与顾长青在那阵铜铃声出现时,已经高度警惕了。   崔洛没有习过武, 发现不了这二人私底下的动作。   不过,萧翼与顾长青彼此却很清楚对方的防备手段。   京城出现了不速之客,自会有人去查。但此刻,顾长青与萧翼的想法也是出乎意料的一致,先将眼前这个醉酒的小女子送回去再说。   萧翼又要去抓住崔洛,这一次却被顾长青抢先了一步。   顾长青长臂一伸,将崔洛拽到了自己身侧。这个动作快到了令他自己都惊讶。他素来对任何事都是不争不抢,但这种清心寡欲的心思好像已经成了过去了。   顾长青终于想为自己活一次了、,活了这么多年,难得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一件事,他捏着崔洛的手腕时,对萧翼笑道:“我送表弟回去,正好也是顺路。”   萧翼的执着是从上辈子的开始的,自是不会放手,“不顺路又如何,我可以直接带她回侯府。”   顾长青脸上的淡笑随即散去,萧翼的一语双关让他很不悦。   带崔洛回侯府?   他身为崔洛的继兄,将来难不成还想娶她?   这是违背常理,大逆不道之事!   从这一点来看,顾长青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占了一层优势,他道:“崔洛姓崔,她不是长信侯府的二公子!”   顾长青今日打算将事情挑开,他想让萧翼知道他对崔洛的心思。   一个从未奢求过任何东西的人,但一旦开始奢求时,那份强烈便无人能挡了。   崔洛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萧翼与顾长青身上,她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就会一直关注下去,但看到几抹黑色身影从暗处突然闪现时,崔洛指着长廊另一侧,淡定的说了一句,“快看,有杀手。我就知道那美人身份特殊。我猜对了吧?”   蓦的,萧翼与顾长青同时往崔洛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两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那便是又靠近了崔洛一些。   他二人已经是费尽心机了,奈何小女子根本就没看出来眼下的状况。   萧翼与顾长青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怒?   随着崔洛话音刚落,长廊那头就传来了厮打声,崔洛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萧翼与顾长青都是站立如松,丝毫没有动作,她道:“继兄,表哥,你们不去看看?”   这里是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萧翼与顾长青二人,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另一个是金吾卫统领。眼前这桩事就在他二人的管辖范围之内。若是换做崔洛,早已经跑过去探个究竟了。   萧翼没有离开崔洛半步,顾长青自然也不会走开。他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也会玩这种尘世俗人的把戏。像个可怜的孩子,与旁人争抢着一块糖,没有吃到嘴,便不会放手。   待长廊那头打了一会,很明显黑衣杀手占了上风时,两个锦衣男子护着美人朝着这边逃了过来,崔洛突然听到一句高丽话。   “公主小心!”   显然,萧翼与顾长青也听见了。   再有一月,高丽使臣就要入大天/朝朝贡,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高丽人,此事定要向皇帝禀报。   萧翼低头看着崔洛,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近日不是隔三差五去四夷馆么?”   他在监视她!   崔洛没搭理萧翼,却转过脸对顾长青道:“表哥,那美人可能是高丽公主!”   此刻,萧翼与顾长青对视了一眼,真要是遇到了国家大事,个人恩怨自然要放在一边。这是君子与小人的区别所在。   顾长青抬起右手吹响了一记口哨,转而对萧翼道:“我的人就在下面,先不论高丽公主身份真假,救了人再说。”   萧翼也是这个意思,当美人被护送到长廊这头时,萧翼与顾长青联手挡住了刺客的路,崔洛这个时候手脚也利索了起来,复而重新跑进了雅间,趴在门扉上,透过门缝往外看。   萧翼与顾长青本来还想留意她的安危,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她溜的比谁都快。   二人:“...........”崔洛其实也不算太过让人操心,该省心的时候,还是很省心的。   不一会,有十来个便衣锦衣卫迅速杀了上来。而与此同时,杀手也是有备而来,从长廊西侧又涌上一批,将蒙面美人逼到无处可退。   萧翼带来的人手就在酒楼下面,察觉到了动静,也顺势赶了过来。一时间几股势力厮杀成一团。   崔洛根本看不清谁是谁。但萧翼一身白衫,倒是时不时挡在了门扉之外,一直没有走远。   过了两刻钟,当胜负已将分明时,崔洛看见美人落入了顾长青的怀里,她正诧异着,就发现萧翼的唇角有一抹冷笑一闪而逝。   崔洛:“........”刚才好像是萧翼推了那美人的后背?!   而这时,顾长青自是不会弃了美人不管,但萧翼将人推到他面前,也着实可恶!   顾长青一手将美人摁在墙角,他则转过身,背对着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取了长剑过来,做出了防备的姿势,不再主动进攻,只是守在那里。   朝廷的人马很快就杀了过来,眼看着杀手只有几人幸存时,萧翼喝道:“留下活口!”   但萧翼话音刚洛,那几人便纷纷咬舌自尽了。   一番打斗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了,长廊上横/尸一片,有北镇府司的人插手此事,霍飞带来的官兵并没有久留。顾长青对霍飞说了几句,他便带人离开了。   这时,崔洛才从雅间里冒了出来,早已醉意全无。   美人惊魂未定,躲在顾长青身后,看着他伟岸的高大背影发呆,一时半会还没缓过神来。   美人的随从上前,恭敬了说了几句高丽语,转而对萧翼等人说了汉语,“多谢几位相救。”这随从谈吐不凡,不像是普通的仆人。   顾长青大步迈了过来,像是避嫌一样远离了美人好几步,与此同时,也递了一个‘此仇必报’的眼神给萧翼。   在耍心机上面,萧翼可能在顾长青之上。否则他方才不会做出那个举动。   崔洛纳闷了,萧翼也贪玩?他想撮合高丽公主与顾长青?!!   崔洛上辈子是见过高丽公主的,萧翼也见过她。但此刻美人素纱蒙面,根本没法看到全脸。   这厢,顾长青离开美人身侧之际,她心头的不安与惶恐又涌了上来,但顾长青总归是个陌生男子,她不可能依靠他。不过美人总是对英雄有好感,尤其是救过自己的英雄。   美人抬手摘下了面纱,顷刻间,周遭的人声都沉静了下去。这一刻,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情不自禁的不再言语了。   美人大约十七八岁,看上去比崔洛年长少许。个头却不及崔洛,是那种娇小腼腆的俏丽小佳人的模样。五官极为精致,眸色明亮,不像是寻常大户人家能养出来的贵气。   崔洛与萧翼这下能笃定她的身份了,果然是高丽国的公主!   “公主!”崔洛微微低头,按照从四夷馆学来的规矩,朝着美人做了一个手势。   美人点了点头,脸上仍未恢复常色,但好歹是一国公主,还算镇定。崔洛被萧翼挡住了,她根本没看清崔洛的脸,但适才从长廊上经过时,倒是见过一个十分秀丽的少年。   萧翼对手底下人吩咐了一些话,便让那些人先退下了。他不想插手此事,瞪了崔洛一眼,示意她跟自己走。   崔洛还没原谅那屁股上的一巴掌,自是没有理会他。   顾长青上前一步,眼睛始终没有看美人一眼,对美人的随从道:“公主殿下怎会今日就入京?我天/朝皇帝一月前就派人出去相迎,怎么没有接到公主?你们又是遭何人刺杀?”   高丽王氏已经没有往日的辉煌了,因着依附蒙古残余势力得罪了大明,这些年更是大厦将倾,与大明联姻是最后的手段了。   王晨熙几年前就开始训练汉语,她自然听懂了顾长青的话,道:“说来话长,两位看上去都不是普通人,我刚才听你们的手下称呼‘大人’,想来也是朝廷中人,不如找个地方,且听我慢慢说明。”   到了这个地步,王晨熙也不知道该相信谁,但萧翼与顾长青既然救了她,便不是与那群杀手是一伙的。   人被逼到绝境时,只有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了。   这时,萧翼与顾长青再度意见一致,他二人虽会为了一个小女子起了嫌隙,但在这种国家大事上绝对不会只顾着儿女私情。   高丽国的公主如果死在了大明境内,这将会引起一场巨大的风波,背后的罪魁祸首是想挑起国与国之间的不合!   明眼人也能看出这件事极有可能牵扯出一桩大案出来。   锦衣卫守在雅间外,酒楼也被层层包围。   崔洛,萧翼,顾长青,王晨熙以及她身边仅剩的三名随从在雅间内稍作歇脚。饭桌上还残留着残羹冷炙。   崔洛很贴心,她觉得公主肯定饿了,取了干净的杯盏,给她倒了一杯温差,“公主请用,你别急,慢慢说。”   萧翼见她还在蹦跶,一把将她拉到身侧的圆椅上坐下,长腿不由分说的夹住了她的双足,让她不得动弹。   王晨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光从表面看,是不能笃定的。   她一个弱质女流能从高丽一路赶至大明,却被数人追杀还好端端的活着,如论如何都不简单了。   萧翼从不会轻易相信人的外表。其实他这人十分阴冷,只是对崔洛例外而已。   崔洛被他禁锢住了,只能坐在圆椅上,一动也不动了。萧翼被她乖顺的样子取悦了,多日积累下来的阴郁这才有了少许好转。   王晨熙略显腼腆,但这并不会让崔洛等人认为她本性就是如此。聪明的人会在遇到危机时,适当的将自己弱化,以谋取旁人的关怀与保护。与此同时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萧翼是人精,顾长青最擅长审问,而崔洛即便是个涉世不深的人,也不同情高丽公主的遭遇。   这个女子上辈子就出现过,却不是因为与太子的婚事,而是勾搭的帝王......至于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崔洛便不知情了。王晨熙既没有入宫,也没有离开京城,身份极度尴尬。   当她比崔洛活的长。至此一点,崔洛就没觉得她可怜。   “半年前我从皇城出发,本来带了数百人的公主护队,却从两个月前屡次造人暗算刺杀。”王晨熙说着,美丽的眼眸中两行清泪顺势滑落,宛若江南烟雨中走出来的美人儿,叫男子看了心疼不已。   然,萧翼与顾长青却是疑惑重重,事关国与国之间的纠纷,两人皆没有轻易提出质疑。   萧翼的双腿一用力,崔洛身子随即一僵,大约猜到萧翼是什么意思,她问道:“公主,按着行程来算,两个月前公主应该已经进入我朝境内,为何没有通知官府?或是驿丞?还有......公主没有遇见前去相迎的礼部官员?”   王晨熙这时才注意到了崔洛。见她容貌脱俗,尤其是眉目之间的神色,仿佛一眨眼之间就能把人的魂魄给勾了去,而更加令人诧异的是她的肤色。女子以白为美,白里透着粉红的却是极少见的。   王晨熙多看了崔洛一眼,她本自诩天下绝色,这时候本能的不太喜欢崔洛了。甚至内心暗暗叹了一句,幸而崔洛是个男子!   没有美人会喜欢比自己还要好看的女子!   王晨熙顺着崔洛提出的问题,道:“这些法子都试过了,但我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人生还,故此我才怀疑.......”   见王晨熙迟疑,崔洛追问:“你怀疑是我朝之人所为?这才悄然入京?你并不打算入宫面圣?使臣大人如今在何处?”   王晨熙沉默了,这之后点了点头,神色黯然憔悴,这种病态的美,娇弱如西施娇嗔。   这时,王晨熙身后的锦衣男子道:“使臣大人还在路上,我等护送公主先一步入京也是为了引人耳目,只是没有料到对方竟察觉到了我等的行动,今晚若非几位大人相救,公主怕是已遭厄运。”说着,又是一番长叹惋痛。   萧翼与顾长青,对王晨熙与其随从的话依旧没有全信。他二人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善心,对视了一眼之后,谁也没有提出解决的策略。   崔洛不想擦手此事,她无官无权,这个节骨眼上最不能冒进。   外邦来使一般是由礼部官员接待,可能是礼部尚书也可能是左右侍郎,也有可能是吏部给事中。具体根据来的人的级别来判定。而四夷馆,负责接待藩国及外邦使节。高丽公主的身份特殊,又算是从高丽国嫁过来的。然,朝廷前去接人的官员却是迟迟没有回音,这就值得朝廷重视了。   这时,崔洛想起了一人,她道:“以我看,不如让汪厂公来办这件事吧。既然公主已经入京,定不能流落在外,汪厂公一定会禀明皇上,让皇上定夺。”   太子有专门的府邸,但在举办大婚之前,王晨熙肯定不宜入住太子府。所以说,后宫是她最合适的去处。   萧翼与顾长青再一次默契的点了点头,俱是赞同崔洛的提议。   锦衣卫动作迅速,不出半个时辰,汪直就带着一众太监与嬷嬷宫女赶了过来。   他自然是已经向皇上禀明了此事。   汪直将萧翼等人叫了出来,特意瞟了一眼崔洛,冲着她眨了眨眼,“小白,说好了去我私宅喝茶,你怎的没去?”   萧翼想将汪直挫骨扬灰的心情都有。   顾长青亦然!   崔洛好端端的一个纯情小女子,却是已经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光是想到那一幕,顾长青护犊子的急切心情就涌了上来。   崔洛讪讪道:“厂公,高丽公主就交给你了。至于我......怎好意思时常去叨扰你的清静。”   汪直笑道:“你我这般亲密无间,还谈什么叨扰不叨扰?!”   崔洛:“.........”不对,这一定是个坑,汪直是故意的。   萧翼冷声道:“汪厂公,你可以离开了。若是高丽公主再遭遇任何不测,那就是你一人承担了。”   汪直斜睨了萧翼一眼,再看向崔洛时,脸色却又转晴了,“小白,杂家今日还有事在身,过几天你可一定要来我府上,咱们两已经有些日子没好好说话了。”   崔洛打了个寒颤,目送着汪直等人离开。   待宫人簇拥着王晨熙离开酒楼时,她上宫廷马车之际,转过头多看了顾长青一眼,这之后才彻底钻入马车。   此刻,夜色朦胧,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王晨熙的神色,但这些微妙的表情却是逃不过萧翼与顾长青的眼睛。   萧翼立在那里,将长剑插//入剑柄中,笑道:“长青,以我看,高丽公主对你很在意啊。”   不提及此事还好,一提及,顾长青便气的腮帮子鼓动,他与萧翼并肩而立,以旁人听不见的声调道:“你与崔洛永远都不可能!别忘了你的身份!”   就算崔洛恢复女儿身,继兄妹之间也是绝对不可能结合,更何况长信侯府还是这样令人瞩目的门庭,萧家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这桩事。   顾长青这句话算是正式‘宣战’了。   萧翼正要说什么反驳他,崔洛靠近两人,道:“看来这阵子又要出事了。”   萧翼与顾长青本能的远离了彼此一步,萧翼之前就阻拦过洛十娘与萧谨严,但结果已经注定了。上辈子,他还想过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崔洛弄出城,他为了她甚至愿意抛开身后繁华。   可她不愿意!   临了了,到了最后关头,她总算是肯点头了,却是已经太迟了。   萧翼这时道:“洛洛,三弟很想你,这阵子天天吵着要见你。不如你今晚跟我一道去侯府看看小家伙。”   洛洛?   顾长青听到这个亲密的称呼,那份护犊子的心情又冒了上来,“时辰不早了,洛洛明日还要去翰林院。今天就这样吧,表哥送你回府。”说完这句话,顾长青隐在昏黄光线下的俊脸微微发烫。   洛洛......这个名字很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晚了,在此道歉,明天尽力早点写出来。   萧翼:洛洛!   顾长青:洛洛!   汪直:还是小白喊着顺口,小白,小白,小白........ 第107章 突变惊   三月初春已经不燃火炭了, 入夜之后的清风依旧带着些许残余的凉意。门扉是打开着的,门外两盆青花瓷坛里种着粉白色的茶花, 眼看就要含苞欲放了。   崔洛这座宅子小而雅致, 尤其是花花草草养的极有生机。想来,她本质上依旧是个精致的女子。   萧翼与顾长青暗暗臆想着。   崔府的下人给厅堂内的两位面色异常的贵公子端了茶水, 这之后又悄然退了下去。   萧翼冷笑了一声, “我记得长青最不喜勾栏院那种地方,怎么现在也喜欢上听曲儿了?”   顾长青不怒反笑, “我不过是提议来洛洛这里喝杯茶,没想到萧世子也来了。我不喜听曲儿, 你就喜欢了?”   萧翼脸一沉。   他没想到顾长青竟直接了当的这般称呼崔洛!   洛洛?那是他的专属才对!   庭院内的下人隔着远远的距离, 可见萧翼与顾长青似乎在谈笑风声, 两人的脸上都是挂着笑的,也不知道在聊什么,都快至三更天了还不回去?莫不是要留宿了?!   这厢, 崔洛沐浴之后,总算是浑身轻松, 但她在外一日,这时已经困意来袭,又不好直接拒绝萧翼与顾长青, 毕竟是她将两人领回来的。在酒楼外时,萧翼与顾长青的表现十分奇怪,崔洛没有办法,只好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痛定思痛之后, 崔洛走出屋子,吩咐李镐道:“你去将前阵子从徽州买来的那两个丫头带到前厅去,让继兄和表哥各自挑一个,他们若想听戏,回府慢慢听,我就不奉陪了。”言罢,又交代了几句,便哈欠连连的往内室走去,一身雪白的长衫衬得她墨发如晕染般散开,仙姿卓然。   李镐只看了一眼,就匆忙低下了头,随即应下一声:“是!”,之后便去了下人房将两名会唱戏的丫鬟叫了出来,直接将人领到了前厅。   李镐道:“萧世子,表公子,我家少爷说了,让你们二位各领一人回去,这里是卖身契。少爷还说,她二人都是徽州的戏园子里买来的,是教过规矩的,身子干净。”   萧翼与顾长青俱是僵在了那里,手里的茶也不喝了,两人先后起身,互视了一眼,又异口同声道:“不必了!”   李镐还没反应过来,萧翼与顾长青就已经甩袖而去,脸色似乎都不太好看。   李镐回过头看了看两名丫鬟,也没觉得这二人哪里长的寒碜。崔洛眼光狠毒,买回来的丫头都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这两个放在整个崔府都是数一数二的容色。   李镐摇了摇头,叹道:“哎!少爷一心为了你们好。可惜你们二人没有那个福气,回去吧.....都回去睡觉去。”   两个小丫鬟皆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标志。在崔家待了一阵子,没有受过任何苛待。   其中一人忙哭道:“我哪里也不要去,我才不管是不是贵人呢,我只愿意侍奉少爷!”   另一个丫鬟也附和道:“我也是!这辈子就跟着咱们少爷了!”   李镐扶了扶额,转瞬便冷喝道:“放肆!少爷也是你们能肖想的!都给我回去睡觉!”   这二人吓了一跳。李镐为人温和,他虽得少爷重用,但在府上从来都不摆架子。   崔洛以最快的速度去见周公老爷了,却不知这一晚上害的多人不能安寝。   古月很诧异的看着帷幔落下的地方,千工床灯厨里的小油灯将熄未熄,崔洛可能嫌热,一条细长的腿搭在了尚未更换的被褥上,隐隐灼灼的影子落在帷幔一侧,样子纨绔且随意。   古月并非仅仅是安居后院,她是萧翼的暗卫,手底下管着不少人。本来她是要盯着崔洛的一举一动的,但今天早晨崔洛临走之前,却特意告诉了她,只是去衙门里办事。没成想是跟顾长青郊游去了........   故此,古月才没有去跟萧翼汇报。   崔洛今天是将她给坑了!   古月无声的换好夜行装,吹灭了内室桌案上的火烛,无奈了走出了屋子。   长信侯府与承恩伯府在不同的两个方向,萧翼与顾长青离开崔宅之后,便各自从东西两侧离开了。   古月出现在萧翼身后时,他正擦拭着那把藏在腰间的软剑。   古月神色微微变化了。   要知道,萧翼随身携带的这把剑是不会轻易出鞘的,除非是遇到了强劲的对手,她听闻了今晚在酒楼里发生的事,但也不好直接问出口。   少顷,萧翼将软剑收起,只说了一个字,“说!”   古月暗叹了口气,将崔洛今天早晨如何诓骗她的事说了一遍,又道:“主子,崔少爷她知道您的用心,所以才有意瞒着属下。今日是属下之过,未能看出崔少爷的心思。请主子责罚!”   萧翼表情很淡,“她若想骗你,你也猜不透。”他神色转为阴沉,他的小洛洛到底是为了和顾长青‘幽会’才故意说谎话蒙混古月的视线?还是为了特意报复他?   萧翼希望是后者。   若是前者的话.......他可能会提前除了顾长青!若非是因为帝王的权衡之术,他今天一定不会放过顾长青。   他都没跟洛洛出去郊游过一次!   萧翼掌控了很多人,很多事,却是掌控不了崔洛的心思,他知道她想干什么,却看不穿她每一步的想法!   古月犹豫几息,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道:“崔少爷让属下给您带个话,但这阵子属下发现崔府外面有人监视,才拖到今日前来。”   萧翼眸色一暗,突然侧过身看着古月。   古月如实道:“崔少爷说.....说她不会原谅您。”这个场面让古月浑身不自在,一语罢,立马转移了话题,“前阵子在崔府外面周旋的探子可能是东厂的人。但这几天又撤走了。”   汪直?   他又想打什么注意!   萧翼沉静片刻,让古月退下,“你回去吧,日后她一切行踪,你务必汇报!”   古月突然觉得肩头沉甸甸的,压力很大。真要是让她外出任务,甚至杀/人都不成问题。可监视崔洛.......一想到那双忽闪忽闪的眸子和那一脸的奸笑,古月就想临阵逃脱,“是......”应下之后,古月很快就离开了侯府。   *   刚过三更天,后宫安静的如同死寂一般。暗沉的苍穹之下,白日繁华似锦的宫殿终于露出了它真实恐怖的面容。没有奢华,没有繁花,也无恩宠,只有无尽的等待与空洞。外面的人想进来,而只有里面的人才能明白这里无疑是一处没有尽头的黑洞。   这个时候,帝王已经在某处美人的宫内歇息,没有盼到皇宠的妃子美人们也只有叹气的份了。   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皇帝只有一个,雨/露/均/沾只是个女人们用来自我欺骗的谎话。   凤藻宫依旧华灯高照。   就算此刻是夜半时分,汪直依旧让自己的到来显得隆重又热闹。挨个‘调戏’完宫女嬷嬷们,他才不疾不徐的来到内殿。   桃花脸也跟着沉了下来。   顾贵妃面容精致,不像是已经打算就寝的样子。她一直以来都完美到令人窒息。但帝王总会有厌倦的时候,尝够了山珍海味,清汤小菜也别有一番滋味。顾贵妃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见过帝王了。   内殿没有旁人,汪直一出现,内侍们就纷纷退了下去,这是凤藻宫内不成文的规矩。   才至初春,顾贵妃身上只着薄纱,凸/起/俏/挺的地方泛着诱人的白光,她撇开身上的鹅黄色轻绸披帛,让身子在汪直面前展露无余。   顾贵妃令狐一般的眸子挑了挑,似笑非笑,“师弟,还记得当年你从我榻上醒来时的场景么?”   汪直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上突闪一丝讽刺,冷笑道:“当然记得......若非是两位师姐联手对我下毒,我又怎会触了教主的逆鳞,让他以为我与两位师姐早有雨露情缘。还得多亏了两位师姐,否则我汪直哪有今日的权势?”他垂在锦袍一侧的手攥了攥,几息后才松开。   顾贵妃知道他在暗讽,她也不怒,“呵呵......我跟盈盈是真心心悦过你的,奈何你谁也不愿意要。那天也是盈盈出的主意,也是她给你下毒,让你成了.....这副残破之身。你也别怪师姐们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姐对你难道还不够好么?”   汪直双手抱胸,他本就高大俊猛,这个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与此同时,他闻言后,自己也仍不住笑了出来,“是啊,两位师姐对我都是真心的好,这世上还有谁能做出那样的事来?!如今可好,我依旧是全教追杀的目标,教主更是以为给他戴绿帽子的人是我。或许,我真的应该觉得荣幸。”   顾贵妃慢慢悠悠的舔了舔唇,妖媚到极致的眼神与她绝美的脸庞相互衬托,形成一副让人血脉泵涨的画面,她道:“你难道真以为那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过?小师弟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活着了这么多年,还依旧是个雏儿吧?”   言罢,顾贵妃紧紧盯着汪直,呵呵的娇笑了两声。   汪直眸露厌恶之色,他本能的拒绝去谈这个话题,那常年流露笑意的俊脸上,此刻只有杀机,“师姐找我来究竟有何事?别告诉我是因为高丽公主?你还想挑起天下大乱不成?就算如此,教主也不会原谅你。你跟我一样,都是逃亡天涯,只能在这深宫之内苟延/残喘!”   闻此言,顾贵妃突然从宝花纹络的软塌上起来,只着抹胸,慢条斯理的走到汪直跟前,“杀了高丽公主,朝堂一定会大乱,届时教主如果真的找过来,你我再联手杀了他。”她眸色一转,又变为妖媚,“师弟,我对你的心意,你怎就不明白?若非是因为你绝情在先,我又怎会委身教主那副尊容的男人!”   汪直一直自诩是个正常人,他对天发誓,他是爱好天下太平的。在他眼中,崔莺莺也好,眼前此女也罢,都是疯癫之人。   汪直后退了一步,顾贵妃的每一次靠近,都让他觉得无比抵触。   雏儿?   他不是了?!   日后如何跟小白交代?!   “师姐还是别做梦了,高丽公主已经入住坤寿宫,由皇太后亲自照拂,后宫禁军数千,你如何强大的武功也不可能去取了高丽公主的性命!”汪直手中的拂尘抵在了顾贵妃的胸口,制止她的进一步靠近,他的手背上腾起了青筋,但面色依旧不变。   顾贵妃眼眸下移,看了一眼被汪直重伤的地方,她再度抬起头来,“为什么?你心里没有盈盈?也没有我?我们三个从小一起习武,一同长大,你当真半分情义也无?”   汪直定定的站在那里,用了一定的功力才站稳,他终究选择了一条正常的路去走,不像同门师姐们,不是疯癫,就是成了魔。他道:“师姐,我且问你最后一次,师傅他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死的?”   顾贵妃美眸泛着狠色,人是极为叛逆的生物,越是得不到,渴望越是强烈。   她仰面,笑的狂放又恐怖:“哈哈.......师傅?他还能怎么死的?他若不死,欧阳卿怎会坐上教主的位子!”   汪直吐了口浊气,“不止是教主吧?师姐,你告诉我......你跟二师姐是不是也参与了谋害师傅一事?”他挑逗式的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顾贵妃察觉到了汪直的试探,她身子往后缓缓移去,最后又躺在了软塌上,侧着身子时,曼妙的轮廓愈加明显,“你猜啊?你不是会读心么?你到我这里来仔细看看,能不能读出来。”她摸着自己的胸口,蛊惑道。   汪直俊脸更阴沉。   不管师傅他老人家是怎么死的,这些人统统得灭!朝廷不行,那只有他替天行道了。汪直觉得他大概是这天底下最无私的大善人了。   汪直临走之前,顾贵妃在他身后道:“上巳节法华寺祈福一事,我已经跟皇上禀明了,会有万贵妃代替我去。”她勾了勾唇,口气转为低沉,“你想让萧翼来杀我?师弟啊,你这颗是石头做的么?”   汪直大掌攥成了拳头,眸中杀意重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翌日一早,崔洛听到了两则消息。   第一则是萧翼与顾长青没有收下她送出去的女子。其实,崔洛也不怎么舍得。那两个丫头是她特意花了银子买来的,还请了老嬷嬷亲自教导规矩。既然萧翼与顾长青不愿意收下,那正好合了她的意。   第二桩便是顾长梅喜当爹了,还是龙凤胎!   孩子刚出生,崔洛自然不太方便今日就去看望。说起来,晋晓悠也算是熟人,她跟顾长梅有孩子了,崔洛为他二人感到高兴。   三日后,正逢洗三礼。   崔洛特意准备了两份厚礼给孩子。金银锞子自然是少不了。   洗三礼又称洗三,也叫“三朝洗儿”,一是洗涤污秽,二是消灾免难,三是祈祥求福。   来参加洗三的人多数都是顾家与晋家的近亲。另外,当初晋江书院的同窗门与现如今翰林院的庶吉士也有参席。   顾长梅这一日都在忙前忙后的招待客人,为人品行与前两世截然不同。崔洛看着他稳重成熟的模样,惊讶于一个人竟能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崔洛,我......当爹了。”顾长梅有些紧张,抓着崔洛的双手微微发颤,但转瞬间突然用力将她捞入怀里,语调极轻道:“谢谢你。”那娇弱的身子拥入怀里,顾长梅悄然做了最后的‘告别’,从今往后,他真的不能再想她了!   崔洛拍了拍顾长梅的后背,“我为你高兴。”至于顾长梅为什么要感谢她......她以为是因为那一托盘的金银锞子的缘故,这些东西可花了她不少钱。   顾长梅将崔洛放开后,高高在上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心,很想疼惜她,“你看看你,到现在还没我高,你也是成了婚的人了,将来也是要当父亲的。”   崔洛唇角一抽,“是啊,我也是要当父亲的!”   顾长青从一侧走了过来,面色微沉,“长梅,叔公他们已经到齐了,你过去招待一下。”   顾长梅很快收敛了眸中异色,他穿了一件簇新的右衽淡蓝圆领长袍,衬得他的身形格外修长,他对崔洛笑了笑,下巴处留了暗青色胡渣,身上再也没有当年那个风流顽劣的顾二少的影子了。   “崔洛,我先过去了,你......自便。”顾长梅眼眸有些酸涩,这种独自一人的告别,他谁也不能去说。就算是发现他的妻子半夜唤着‘崔洛’的名字,他也没有半分吃醋,却是对晋晓悠更加温柔体贴了。   待顾长梅走开之后,顾长青低头清咳了一声才走了过来,开口就道:“呵呵,你还想当爹?”   崔洛从未见过顾长青跟谁开玩笑,但他这一句的确是玩笑话。   崔洛莞尔,“恩,总得当爹的,崔家也要继承香火!”   顾长青:“.........”其实,从宗族里过继一个男婴也不是不可以。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顾长青发现他已经在替崔洛打算着将来的事了。可她的将来之中,会有他么?   “一会洗三的仪式就该开始了。”崔洛道。   “洗三”礼一般都是在午饭后举行,由家族找来的收生姥姥主持仪式过程。首先,会在产房外厅正面设上香案,供奉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   这之后,就轮到“添盆”了。也是整个仪式的关键环节。   顾长青点头,他也看见了崔府的李镐捧着的托盘,不由得笑答:“你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有钱?”   崔洛很冤枉:“这些都是我省下来的,长梅有了孩子,我就是孩子的表叔,这点见面礼还是要的。”换做旁人,她肯定一毛不拔!   顾长青失笑摇头,崔洛发现他笑的次数更加频繁了,“表哥,你准备了什么给孩子?”   顾长青默了默,“与你一样,也是金银锞子。”只不过没有她这般夸张。   两人正说着,管事就过来请人了,说是仪式要开始了。   崔洛与顾长青便走了过去,这时管家已经将盛有以槐条、艾叶熬成汤的铜盆以及一切礼仪用品均摆在炕上。收生姥姥与嬷嬷将两个孩子抱着站在一侧,“洗三”就这样拉来序幕。   伯爷依尊卑长幼带头往盆里添一小勺清水,再放一些钱币,这个环节又谓之“添盆”。除了金银锞子还可以添些桂元、荔枝、红枣、花生、栗子之类的喜果。   亲朋亦随之遵礼如仪。   崔洛终于发现,顾长青的话很有道理。她的见面礼似乎有些太浮夸了,一托盘的金银锞子放进了铜盆中时,已经满满当当。其他人的钱袋子,铜串,珠算,银狼毫笔等物压根就没地方可以放了,而且也显得很寒酸。   顾家的几户本家叔公的眼神极为古怪的瞪了崔洛几眼,但谁也没说什么。   顾长梅低头挠了挠眉心,看着铜盆中金灿灿的一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洗三礼结束之后,崔洛等人并没有直接离开伯府,之前的同窗们又另外开了一席。崔洛得知裴子信也要成婚了,他终于抱得美人归,成了王家的女婿。   崔洛几杯小酒下肚,突然想起来裴子信是个‘妻管严’!她不记得裴子信前两世究竟娶得是谁,不过这家伙似乎每一世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帝王贪官更不怕,独独怕他的妻子!   崔洛心想,回去之后就让古月找机会去跟王殷雪熟络熟络......   作者有话要说:  忙的快起飞了,作者君自从开始写文,已经不修边幅,不施粉黛,活脱脱从美少女变成了屌丝一枚......今天晚上抽空写一点,看看明天能不能提前发。(托腮望着天) 第108章 表真心   在场的庶吉士与好友当中, 就数崔洛与顾长梅的年纪最小,但今年也才十七而已。   在时下, 这个年纪早就娶妻生子。   裴子信刚及弱冠, 他与王殷雪的婚事就定在了今年年底,眼看着曾今熟悉的大伙们都已成家立业, 王宗耀一手搭在崔洛肩头, 看着她粉白的侧脸,笑的有些惋惜, 他带着醉意道:“崔洛,你可知当年在晋江书院, 我梦见过你是姑娘家。若真是如此, 我定会娶了你为妻, 可惜了,梦终究只是个梦。”   在场好几人都沉默了起来,尤其是顾长梅, 这也是他做梦都盼着的事呢,可惜了.....可惜.....   崔洛被一口梅子酒呛到了。   已经纳了两房美妾的胡勇接了话, 笑道:“岂止是你,我也梦见过。话说起来,崔洛成婚快一年了吧?崔夫人肚子可有动静?崔洛.......你.......”他上下打量了崔洛几眼, 冲着她眨了右眼道:“我这里有几幅包你生儿子的方子,你这小身板不多补补是不成的。”   一语毕,同席之人的目光又纷纷投了过来。   胡勇不说还好,他与王宗耀这一番话让众人更加注意到了崔洛的外表与她的体格。   不过, 人家好歹也是罕见的连中三元的文曲星,文弱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   崔洛放下杯盏,脸上淡定的接受众人的审视,她已经打好了腹稿,将孔圣人那套搬出来为自己辩解时。然,这时肩头突然一重,她一回头就看见顾长青站在她身后,大而宽的手掌力道均匀的摁在她的肩头,道:“表弟,你跟我过来一趟,我有话问你。”   顾长青自带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威慑感,他一出现,众人眼中的好奇与看热闹的心思立马就消减大半。   不管他说什么,以及找崔洛是不是真的有事要问,俱让人看起来正经肃重,不敢过多揣测。   崔洛又感觉到肩头一重,像是被他捏了一下。   她反应了过来,顾长青是来救场的!   崔洛起身时,因为灌了几杯酒下腹的缘故,险些脚步不稳,不过顾长青的却是不动声色的将她稳住,他站在她身侧道:“园子里人多,表弟......你跟我出去一趟吧。”   崔洛应了一声,心里还挺感激顾长青伸出援助之手的。   出了梅园,依然可以听见伯府的喧嚣与热闹。洗三礼的仪式已经结束,住的稍远的近亲陆陆续续开始离开。但王宗耀等人不喝到天黑是不会罢休的。   此时,日头已经渐渐西斜,春风从东面拂过了过来,撩的人心浮躁。顾长青觉得自己的定力愈发不如从前了。但他也不排斥这种改变,既然已经决定了某件事,便不再犹豫后退。   她有自己的抱负与肩头的担子,那么他也不急,反正他也不想娶旁人。   宁缺毋滥是顾长青现在最真实的想法。他也曾想过等到时机成熟,遵从家中的意愿,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相敬如宾,繁衍后代,也算是完成了一桩任务,不添加任何情分在其中。   但自从两年前知道了崔洛的身份起,顾长青便推翻了以往所有的认知。   如若最后的那人不是她,那还不如孤身一人。   梅园外面是一片小竹林,再往前就是伯府后花园的小青丘。每逢入春,还有泉水潺潺而过,景致很美。不过,最为让崔洛喜欢的还是那一片看不到头的竹林,大兴钱庄的崔府也有这样的文竹。   顾长青好像明白她在想什么,解释道:“是母亲嫁过来后,父亲命人种上的,以免她念家过度。”   他口中的‘母亲’自然不是他的生母,而是崔洛的姑母-崔心兰。   顾长青这个人看着冷漠,其实对身边的人极好,就算是继母,他没有故意的偏见或是苛待。   崔洛觉得,或许她都不曾真正认识过这个人,她还怀疑过弄死自己的人是顾长青。   可此刻看来,也不太可能。   她与他根本就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但如果最后还是各司其主的话......就说不定了。   一思及前两世的短命,崔洛就头疼了,她揉了揉太阳穴,看着落日西沉的方向,竟有些不舍这充满波折的人世。   “怎么了?是不是喝多了?那梅子酒虽好喝,也不可贪杯!”顾长青嘴上虽是在叱责,但那双素来幽冷如千年古井的眸子却是带着笑意的。   他其实并不排斥崔洛醉酒,但只能在他面前醉。她此刻这副朦胧之态可比平日里的狡黠要可人多了。   崔洛笑了笑,压根没有觉得自己犯错了,道:“君子哪有不喝酒的。表哥刚才也看见了,我这体格已经让人嘲笑了,总不能连酒都不会喝。”酒劲上来之后,她的话更多了,“过阵子,我夫人再生不出孩子,保准还有人嘲笑我。看来.......我还得纳几房妾。”   顾长青一僵,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崔洛面前的落日余晖。旁的事,他倒是可以帮衬她,至于生孩子.......有些难度。   崔洛看着顾长青盯着她看,才想起来还没道谢,“多谢表哥方才解围,其实我原以为......你两年前会去揭发我。总之,我是真心感谢你的。你也知道崔家不能没有男嗣,我是祖父唯一的盼头了。我爹已经入赘高家,要是我再成了女儿家,祖父怕是承受不了。”   说起崔范此人,顾长青也是很不齿的。他敬重崔老爷子一来是因为他的为人,二来是因为两家的姻亲关系。至于崔范,顾长青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崔老爷子虽然考过秀才,但为了家中生计,还是弃儒从商了,他当里长这么多年,还没有传出一件有损名声的事出来,大兴钱庄的崔善人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   而崔心兰虽是继妻,但为人憨厚老实,美则美,连一点心机也无。   顾长青很诧异,怎么崔家会生出崔洛这样的后代?   或许真是崔家祖坟冒青烟了。   “你不用谢我。”顾长青不太喜欢崔洛跟他客气。   萧翼既然能保她周全,那么他也可以。   顾长青这人做事一向是不声不响,直接果断。他已经与萧翼摊牌了,那么就没有必要在崔洛面前遮掩。他想告诉她,他的心思,他的想法,甚至是他对二人将来的打算。   她想什么时候全身而退的时候,也是他开始筹划的时候了。   “崔洛!”顾长青突然面色一正,语调也严谨了几分,他高了崔洛一个头,两人靠的很近时,只能低垂着眼眸看着她。   崔洛脑中嗡鸣,听见有人在唤她,便嗯了一声。她一抬眼就看见顾长青融入了一片橘黄色的暖光之中,像是从佛光中走来,她咧唇一笑:“旁人都说表哥是罗刹,我倒觉得是神仙。”毕竟很少有凡人坐着睡觉的。   顾长青被崔洛这句没来由的话给弄糊涂了。   他是神仙么?   所有人都惧他,怕他,他也知道自己的双手从来都没干净过。   罗刹!   他是罗刹!   顾长青眸底涌上一层悲鸣,这世上有些人连做个好人的资格都没有。起码他是没有回头路了。   这时,甬道上走来一男子,他看见竹林下的一双人时,突然止了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迟来的朱明礼,他站在楼花窗一侧,迟迟没有上前,还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人退下。   不远处,夕阳染红了竹林,那二人一个眉峰英挺,气度雍容;另一个身姿纤秾合度,粉颜酡红。画面唯美的让朱明礼不太相信。   顾长青怎会跟崔洛这般亲密?   朱明礼与顾长青是一道长大的,他是什么秉性的人,朱明礼一清二楚。   他不由得站在墙角多看了几眼,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想了想,又不动声色的离开了。   顾长青察觉到了动静,他侧目一看时,四周却是没有任何人。   崔洛顺着他望的方向看了过去,道:“刚才我好像看到有人偷窥,那人穿的是团花纹绸缎的袍子。嗯.....三殿下?”   顾长青眸色一沉,“他今日晚些才会来府上,或许是他吧。”   崔洛问心无愧,没有什么需要刻意藏着掖着的秘密,她道:“三殿下还有这个爱好?”她迷人的唇角突然溢出一抹轻笑。   朱明礼也喜欢窥视?   可能是因为崔洛平日里伪装的太好了,顾长青还是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种神色。   “怎么了?你觉得三殿下如何?”顾长青趁着她还未彻底清醒,想打探她的真实想法。   崔洛跟萧翼走的太近,这无疑对他很不利。顾长青不希望有朝一日看到崔洛跟他站在对立面。   崔洛晃了晃神,肯定不会当着顾长青的面将朱明礼的真性情说出来。换言之,朱明礼也没有错,唯有人情达练才能活的更久。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说说。表哥,既然三殿下来了,你快去招呼一二,我一人在这里吹吹风就该回府了。”崔洛笑道。   顾长青隐约感觉到一股失落。   他是何等的精明,一眼就看出来崔洛不欲跟他说实话。她是在防备着他?那.....在萧翼面前,她也是这个样子么?   顾长青心头不太痛快,平生以来终于尝到了嫉妒羡慕的滋味。   “那我先过去一下。”顾长青的手轻轻落在了崔洛肩头,指尖碰触她细白的下巴时,突然又如触电一般移开了,速度极快。这之后,他转身就走,生怕在崔洛眼中看到排斥与不悦。   顾长青很快就见到了朱明礼。   看来,他是真的魔障了。崔洛都能察觉到来人是朱明礼,他今日却是一无所觉。   朱明礼身边的随从都站在几步开外,他摇着折扇,笑了笑,“长青,怎么崔洛没有一起过来?”他眼中带着审视。   顾长青自然看出来了,转而道:“她喝多了,在后院歇着。”言罢,他虚手一请,领着朱明礼去了前院。   朱明礼却将折扇挡在了顾长青臂弯上,身子靠近,压低了声音,道:“难怪长青一直不欲娶亲,原来是已有心上人。”这话已经很挑明了。   顾长青没有反驳,那样太过违心,而且他潜意识里并不想反驳,他甚至于想向全天下承认这件事情。这种心情根本不符合他一贯的沉稳心机。   朱明礼又道:“崔洛是可用之才,长青这样做,我很支持。”   顾长青闻此言,陡然之间蹙了眉。   原来朱明礼是这样想的!顾长青依旧没有反驳,但他靠近崔洛绝非是因为想拉拢她。   可面对朱明礼,顾长青并不想说太多,崔洛与他之间的事,旁人无需插手,他岔开话题,“我父亲在书房等你,殿下且随我过来吧。”   朱明礼笑了笑,便也不追问了,但他心里的疑惑一时半会并没有彻底消散。崔洛的确是男儿中少见的俊美,可顾长青真的可以放下所有包袱,去心悦一个男子?   朱明礼欲言又止,跟着顾长青去了承恩伯的书房。   *   三日后,刚入夜,顺天府府尹与大理寺两位少卿大人被连夜召见。   乾清宫内一片萧索冷厉,因着刺杀高丽公主的杀手一直没有找到线索,帝王勃然大怒。   没过多久,顾长青与萧翼被单独宣见,这之后又是一番训斥。   帝王的脾气似乎愈加不好。   他二人如同山峦坚定,被痛斥一顿之后,皆是面色如常,风姿如旧的走出了乾清宫。   随后,汪直也大步迈了出来,叫住了萧翼与顾长青,“两位大人且留步。”   萧翼与顾长青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但与此同时,汪直也是二人共同不喜欢的人。   “何事?”两人异口同声。   虽说萧翼与顾长青不愿意承认,但近日二人步调一致的次数大大频繁。   汪直笑里藏刀,行至二人跟前时,道:“两位大人有没有察觉皇上有哪里不一样?”   伴君如伴虎,帝王什么时候动怒都是他的自由。做臣子的没有置啄的余地。   萧翼未言。   顾长青也不语。   独剩汪直一人迎着夜风,俊脸一阵尴尬。但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常态,笑道:“皇上服用的丹药出了岔子,杂家听说是冀州所供的朱砂不良导致的,两位大人为了朝堂太平,可得想想法子啊。”他长叹了一声,一副为了朝廷操碎了心的样子。   萧翼与顾长青根本不相信汪直所说的半个字,两人闻言后,齐齐转身,像是没有听到汪直所言。   汪直也不恼,笑眯眯的目送着萧翼与顾长青离开,半晌才淡淡道:“哎!冀州可是突破点啊,怎就无人信任杂家?杂家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见,对皇上更是视为良主,为何这些人都将杂家的话当作耳旁风了?啧啧......你们不去,杂家让小白去冀州!”   中公站在宫殿外看着汪直自言自语了好一会,才走了过来,“义父?萧侍卫与顾大人都在走了,皇上今日要去凤藻宫,您可别在这里站着了。”中公提醒道,他发现义父‘发呆’的日子也很频繁。   汪直听到凤藻宫三个字,本能的扯了扯唇角,转身往乾清宫内走时,对身侧的中公道:“干儿子,小白要是去冀州,杂家是不是也该去一趟?”   中公眼睛发直。   崔先生不是在文华堂么?什么时候要去冀州了?三年观政期还没满,而且状元一般都会留京的。   “义父说什么就是什么。”中公想了想,拍马屁道。   汪直眼神慈祥的多看了中公几眼,“好儿子,你也该有个义母了。”   中公更加费解了,“!!!”   这厢,萧翼与顾长青先后走出了宫门。两人又在长道上齐齐止了步子,像是都有话要对彼此说。   萧翼的强劲不仅仅表现在权势上面,他道:“顾长青!洛洛几天前可是喝醉了?在伯府?”   面对这种质问,顾长青只是淡淡道:“是又如何?洛洛还不能喝酒了?她想喝多少那也是她的事。”   萧翼太清楚崔洛有多容易暴露身份,寻常的模样也就算了,要是醉了更是娇态百出。   萧翼眸色一冷,“我当然要管她,而且这辈子管定了。”   顾长青不打算退让,他道:“萧翼,你难道不觉得洛洛跟我在一起更合适么?这天下绝对不会容忍兄妹二人有任何男女之情的。”   萧翼拳头一紧,而这时,顾长青随手抛开了手中的绣春刀,一阵清脆的撞击声响彻长道两侧。两人这是要肉搏了。   萧翼:“长青是不打算放弃了?”   顾长青:“那你呢?你为何非抓着她不放!她根本就不愿意不是么?”   这话戳到了萧翼的痛点。   守在宫门处的禁军往长道方面瞄了一眼,谁也不敢上前制止。不管是萧翼,还是顾长青,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起的。   守门禁军正纳罕着,就见不远处的两人依旧动手互殴了起来,场面骇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   崔洛今日值夜,她从文华堂回来时,已经听到了巷子里更夫的梆子声。   房内是亮着灯的,古月大约还没有睡下,又或许她特意给自己留了灯。   崔洛还挺喜欢有人等待着滋味。   待房门一推开,崔洛却看见了萧翼正坐在她房里喝茶,他脸上的额骨上有一处明显的红肿,像是刚刚被人打过。   崔洛走了过去,笑了笑,表示了慰问,“继兄,你的脸怎么了?是不是撞在哪儿了?”男人嘛,都要面子,她总不能问萧翼怎的被人打了!   萧翼只是喝茶,沉默代替了他所有的回答。   过了片刻,他抬起头来,道:“顾长青比我伤的更厉害!”   崔洛一愣,“........你跟表哥打架了?”   萧翼再次沉默,就那样一直坐在那里,不离开,也不动作。   崔洛陪着他安安静静的端坐了半个时辰,她实在困的厉害,就让古月今晚出去睡,她给萧翼拿了一瓶药膏,自己则合衣上了榻,“继兄,你自便,我先睡了。”   又过了一会,外间还是没有动静,崔洛通过纱帘,看见萧翼的背影如石雕一样,纹丝未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崔洛起榻时,屋内再也没有旁人,待古月携丫鬟进来伺候她洗漱时,崔洛问:“你家主子近日是怎么了?”   古月看着罪魁祸首,违心的闷闷道:“恐是朝堂上不顺心。”   崔洛‘哦’一声,净面之后,又吩咐了李镐特意送了一份跌打金创药去侯府,继续表示一下慰问。   不出一个月,高丽使臣终于入城了,第二日便是朝贡。   朝贡之日,文武百官在殿内两侧侍立。礼部官员宣读礼册上的贡品。朝贡后,礼部官员奉旨赐宴于会同馆,新科的一甲进士也陪同在侧。   王宗耀是礼部新上任的尚书之孙,又是四夷馆的佼佼者,这一次也参加了会同馆筵席。他很惊讶于崔洛的高丽语学习进度,“崔洛,你是怎么办到的?我学到你这个境界足足花了一年功夫。”   崔洛笑而不语,这要怎么说呢?   这时,一华贵身影被一众宫女嬷嬷簇拥着,巧步如莲的走了过来。   王晨熙代表着高丽,但她出席这样的场合依旧是戴着面纱的,她一步一莲花,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眼球。   崔洛抿了口茶,低垂着眼眸思量了起来。她觉得此女很不简单。上辈子能勾搭上了皇帝,她来京城的目的肯定不是与太子联姻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汪直:我要带小白去冀州。   顾长青:巧了,我正准备去冀州查案。   萧翼:!!! 第109章 美人心   时下民风严谨, 高丽国亦然。   别说是一国公主了,就是普通人家的千金闺秀也没有如此直接抛头露面的。   王晨熙就算蒙着面, 也有哗众取宠的成分在里头。   自然了, 礼部官员不会去数落一个女子,更何况这人还是美貌如花的外邦公主。   除了崔洛之外, 身为榜眼和探花——刘学东与黄梁孟也有赴宴。他二人却是对高丽语一窍不通, 三人都是一甲的进士,皆在翰林院观政, 崔洛还身兼职太子侍读一职,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偷偷摸摸’把高丽语给学了?!   “崔洛,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是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刘学东身为南直隶的解元, 时时刻刻想与崔洛一比高下。   崔洛与沐白是同门师兄弟, 他以为崔洛被选为太子侍读,仅仅是因为沐白的缘故,而非是崔洛个人能力。   但崔洛不声不响又去了四夷馆学了这么一手, 这让刘学东为之不悦。这才一年下来,崔洛的资源明显比他多, 刘学东自是心不能平。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与高丽公主是要联姻的,只是婚期尚未定下来罢了。   刘学东以为崔洛是为了太子大婚,以及这次高丽来使而特意学的高丽语。   他压低了声音, 抱拳道:“崔洛啊,没看出来,你还真是心思深沉。这一招可谓有备无患啊。不像我们几人,就算是来赴宴, 也只是做个陪衬。”   刘学东话里带刺。   黄梁孟年纪大了,本来还想招崔洛当‘女婿’的,如今她成了缙王的金龟婿,黄梁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听见刘学东的揶揄。   然,崔洛并不放在心上,权当刘学东在奉承她,崔洛厚着脸皮笑道:“多谢刘兄夸赞,高丽语其实并不难,哪里像中原文字博大精深,刘兄若要学,几年下来也能达到我这种境界。”   刘学东闻言,如同吞了苍蝇。崔洛花了小半年,他却要用上几年?这不是明摆着打人脸么。   一侧的王宗耀险些‘噗哧’笑了出来。   刘学东绷着脸,抓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杯中的水也起了涟漪。简直要被崔洛给气死了。   王晨熙的席位在层层珠帘之后,她身侧除了宫廷内安排的宫人之外,还有几个贴身的高丽侍女,这几人是高丽使臣昨日才送入宫的。王晨熙落座之后,没多久也就无人再注意她这边的动静了。   在场的人都是读遍圣贤书的,肯定不会盯着公主看。   有礼部官员与四夷馆的庶吉士们,崔洛等人的确只是陪衬。   这场筵席相当于洗尘筵,这种场合也不是谈政事。在朝中众人看来,高丽公主与太子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大明公主朱灵儿嫁给了高丽太子,如今这一桩婚事不亚于是亲上加亲。   不过,崔洛却知道高丽国没有几年的存在历史了,很快就会朝鲜王朝替代。   *   王晨熙很聪明,在来大明之前,她就已经摸透了掌控权势的几个人了。要想在京城安稳度日,除了高丽公主的身份,她还需要几个得力之人的相护。最好是那种能够衷心于她,听她使唤的人。   顾长青是她想要勾结的名单上的‘目标’之一。   当然了,顾长青在她心目中,与那些朝廷大臣是截然不同的。他救过她,而且这般伟岸的男儿,高丽国是很少见的。   之所以说王晨熙聪明,是因为她太清楚了自己想要什么,以及要付出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得到。   当看到顾长青着一身飞鱼服往后堂而去时,王晨熙巧妙的将手搭在了身边的贴身侍女身上,“我乏了,要出去走走,你们几个且随我过来。”   她说的是汉语,为的是让宫女们不要跟上。   王晨熙自己身边的人加起来也有九十个,此处又是朝廷设宴的地方,闲他人等根本就进不来。而且只要一声惊呼,便有官兵前来检查,几乎没有防备的必要。   王晨熙从竹帘后面悄然走了出去,她顺着顾长青所去的方向,猜测他去干什么了。   想要收买一个人为自己办事,为了钱财之外,最靠的住的便是‘情’了。王晨熙自诩姿色过人,以她的容貌,想要为她赴汤蹈火的男子比比皆是,她想要谁匍匐在脚下,只是勾勾手指头那么简单。   高丽国的安危为重,一个公主的尊严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更何况,顾长青还是她一见钟情的男子!   王晨熙急切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   思及此,王晨熙脸上的娇笑更加明显,她扯开了脸上的纱巾,露出了她所有的容貌,这也是她最傲人的资本。   王晨熙在长廊上伪装成了偶遇的样子,见顾长青从一侧大步而来时,即刻做出羞涩之状,微微低垂着脸庞,半敛美眸,“原来是你。”她低低道。   蓦然之间,顾长青脸上闪过一丝厌色,“公主怎会出现在此地?女子净房在西侧。”他口气极冷,也无半分敬重。   王晨熙神色赧然,她还从没遇到过这样不懂风情的男子!她这般作态,已经是很明显的表明了意图了,难道还要让她贴上去不成?   她笑了笑,“有些头晕,这才出来走走。”温声细语的说了一句,她宛若难为情,却又不由自主的样子,道:“上次多谢顾大人相救,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王晨熙的眼泪说来就来,也不知道那里来的风,使得她脚下不稳,玉手扶住栏杆时,碰触到了顾长青的扶着刀柄的手背。   仅此一划而过。   顾长青却是瞬间侧移了一步,也不打算回王晨熙的话,厉声喝道:“你们都是什么人?高丽国的侍女难道不知道你们公主的安危么!来人,还不快将公主护送回去!”   王晨熙美眸睁大,她也是备受礼教长大的,从小到大规规矩矩。若非是父王的嘱托,她也不会学着处心积虑的勾搭男人。   她懵了。   所有人都说她容色绝佳,无人能及,这张脸更是专为男子而生,为何顾长青不为所动?   王晨熙咬了咬唇,使自己站在原地尽量镇定,她也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既然敢只身赶赴京城,那就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王晨熙保持着高雅的姿态,由侍女们簇拥着又回到了筵席处。   待□□再无旁人时,顾长青突然扶着栏柱,一阵干呕来的猝不及防。   王晨熙的确是美人,而且还是出众的美人。   可鼻端那股似有若无的迷迭香却让顾长青内心涌起一阵恶心,还有被她碰过的手背........他在锦袍上擦了又擦,力道之大,令得手背皮肤上腾起了一层浅红。   顾长青凝视着自己手背,陷入一刻的沉思。为何同样都是女子,他渴望与崔洛靠近,却是无比排斥着旁人?!   尤其是王晨熙!   以前逢场作戏时,不是没有靠近过女人,但今天的状况大大超乎了顾长青的预料。那种干呕还在喉咙处没有彻底消散,让他无比清晰的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再也没有犹豫,大步往筵席处走去。   当崔洛看到顾长青时,他脸色不甚好看。崔洛记得几天前他跟萧翼在宫门外互殴了........   “顾大人?”这种场合,崔洛的称呼略显疏离。   这一句‘顾大人’让顾长青找回了理智。他在干什么?难不成直接将她拎出去,然而告诉她,自己心悦她,满心满眼全是她,就连梦里都是她?!   然后呢?   他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切的局面?总不能带她远走高飞,她会愿意么?肯定不会了!   顾长青暗吐了一口浊气,道:“恩。”他随意应了一声,一语未发的离开了筵席处,脚步匆忙,像是为了逃脱某种控制不住的情绪。   王晨熙脸上滚烫,她目睹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将注意力又放在了崔洛身上,也不知道怎的,看到崔洛风轻云淡的浅笑,便极为不舒服。   *   筵席还没结束,崔洛就被沐白派来的人叫走了。   在去文华堂的途中,她才得知,是太子朱明辰又在抗婚。   崔洛:“..........”就没见过这样的储君,其他皇子不想取而代之,简直天理难容。   当崔洛见到朱明辰时,他已经是半醉之态。沐白叉着腰,顷长的身子微微弯着,比太子还要生无可恋。   “师兄,太子哪来的酒?”崔洛问道。   现在还是大白天,皇帝对太子的教导本就严格。除了每逢佳节之外,太子很少有机会能碰到酒。   沐白长叹了口气,看到崔洛,就像看到了救星,“别问酒是怎么来的,你先去劝了太子早日成婚再说。礼部那边已经商议过了,高丽公主虽与太子联姻,但婚事定在后面,太子之前的未婚妻只能先进太子府,否则赵家咽不下这个口气。或者同日成婚也不是不可,高丽国既然已经知道太子有婚约在先,又硬塞了一个公主过来,这件事本就他们理亏。”   崔洛:“.......二女同日进门?”好像历史上也有这种例子。不同之处就在于高丽公主身份特殊了。   联姻恐怕会是竹篮打水!   崔洛虽这般猜测,但也没有说出来。这件事,她也不能笃定。   朱明辰踱步走了过来,颤颤巍巍的行至崔洛跟前,微眯着眼睛看着他,“崔洛,本太子谁也不想要!我谁也不要!我不喜欢女人!”   朱明辰嗓音有些高,沐白听到这等荒谬之话,也顾不得大学士的头衔,直接伸手去堵住了朱明辰的嘴,恨不能跺脚道:“殿下!您怎能不喜欢女人!”   朱明辰六艺不精,但摔跤的本事远在沐白之上,他借着酒劲,将沐白撇开一边,顺势拉着崔洛就往内室走去。   沐白已经被朱明辰逼的身心疲惫,比应付他后院妻妾还要费神数倍。   朱明辰将崔洛拉入内间,就将门闩合上,堵住了旁人进来的机会。   崔洛知道朱明辰第一世真的修仙悟道去了,新帝还给他建了一座道观。第二世则是航海远洋,再也没有回来。   总之,他最终不属于紫荆城。   不过,这一世就不好说了,倘若他真的娶了高丽公主,哪里那么容易脱身的?!王晨熙那等心机的女子,一定会狠狠抓住朱明辰。   “殿下?这酒不能再喝了。”崔洛将酒壶夺了过来,直接就扔在了大理石地砖上,将其砸碎了。朱明辰若是过来抢,她肯定敌不过他。   崔洛以为朱明辰最起码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身深蓝色素面锦锻袍子衬得他身形有些消瘦,整个人呆了几刻。他抬手摸了摸崔洛的脸颊,细嫩又光滑,手感极好。崔洛避开之后,他的手顿在了半空,嘴里喃喃道:“崔洛,不瞒你说,我真的不喜欢女人。”言罢,他一头朝着崔洛的双足栽了下去........彻底醉过去了。   崔洛开了门扇,让沐白进来。   沐白对太子无疑是失望的,可他又能怎么样!他是太子的老师,只要他在一日,就得盯着太子一日。   他将门扉又合上,像说悄悄话一样,道“师弟,你说这天底下怎会有人不想当皇帝?”   这话的确敏感。   崔洛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师兄,太子本性如此,就算逼着他去谋划,他也未必愿意,不如顺其自然吧。”   沐白又是一声长叹,“可他不喜欢女人又该如何是好?”   崔洛:“.......”这个就难办了!   师兄弟两人聊了一会,才想起来将朱明辰抬到榻上去。文华堂又恢复了安静,外面的先生和侍读们也松了口气。太子出了什么岔子,他们谁也逃不了干系。   然,文华堂这边的烂摊子还没结束,又传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高丽国公主在酒馈结束后,被一众来路不明的人给掳走了。   听闻消息,沐白眼神惊诧的看了一眼朱明辰平时休息的寝房。   崔洛觉得他已经够憔悴了,安慰道:“师兄放心,殿下没有精力去做那种事。”   沐白闻言,也认为崔洛言之有理,“你说得对,咱们殿下其实.....是没那个脑子啊。”他这时又似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的早不早? 第110章 夜追踪   崔洛没想到顾长青会亲自找到文华堂来, 他步履匆忙,见到崔洛的第一句话便是, “我一直在找你, 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   崔洛一愣,她只知道今日会同馆筵席上, 顾长青也有露面, 他多半是为了护着高丽公主与使臣的安危,但后来他又离席了, 崔洛还以为他将差事交给了手底下人,一早就离开了。   顾长青见崔洛无恙, 暗暗松了口气。高丽公主失踪之后, 他便再也没看到崔洛, 询问了手底下人才知道,她来了文华堂。   沐白很不识相的插了话,“我是让师弟过来的, 现在没事了,你可以将人带走了。”沐白神色突转严谨, 拍了拍崔洛的肩头,“师弟,好好配合顾大人查案, 别让我失望。”   崔洛:“........”沐白身为文渊阁大学士,其实最为不厚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当着顾长青的面又是一番‘正气凛然’的做派。   顾长青的视线落在了沐白的手掌上, 蹙了眉,道:“崔洛,跟我过来!”   朱明辰已经睡下,这人不到明天早晨是醒不来的。故此,崔洛就跟着顾长青离开了文华堂,她还不太明白为何高丽公主失踪,会跟她有什么关系?!   顾长青站在文华堂的大门外,放慢了步子,似乎并不着急,他边走边说,“你上次是不是解开了沈二少从南洋带回来的机关盒?”   他目光凝视。   崔洛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这跟高丽公主失踪有关联?”   顾长青一向是公事公办,很少添加私人感情。这一次,他隐约之中希望王晨熙永远也不要回来。   但顾长青终归是顾长青,职责所在的事情,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去做。   日头已经西斜,顾长青与崔洛缓缓走在无人的长道上,身后的影子拉的老长,二人融入了一片残阳如血的暮色之中,影子渐渐融为一体。   片刻后,听完了顾长青一番解释,崔洛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事先有人在会同馆设置了机关,才能出其不意的将高丽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掳走,可......为何?谁会这么做?”   远在千里之外的高丽公主,与朝廷上的几股势力并没有直接的冲突。   崔洛一时间想不出幕后之人会是谁。   顾长青亦然,但他同样微微惊讶于崔洛的慎密心思。这丫头寻常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真到了关键时候,总能给他惊讶。   顾长青注视着她的眉目,感觉这一刻有了圆满的错觉。如若夕阳不褪,夜幕不临,他愿意一直这样站下去。   顾长青嗓音柔和,“你先跟我去会同馆看看机关陷阱再说。”   崔洛回头一望,马车停放的地方已经离二人很长一段路了,不知不觉之中,她竟和他走了这么长了。   上了马车之后,顾长青总觉得崔洛满怀的小心思,他很好奇她在想什么,便问:“你有话要说?”   崔洛讪讪一笑,问道:“表哥,你好像并不着急。这一次是你护送高丽公主去会同馆,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掳走,皇上他.......会不会怪罪于你?”可她却没有察觉到顾长青脸上有任何的焦虑之色,他反而.......很高兴?   崔洛又补了一句:“高丽公主真的丢了?”她怀疑这是不是朝廷的一个计谋!   顾长青被她这么一问,他自己也无奈的笑了笑。说来也怪,换做其他人,其他事,他不会这般闲散,但今日没有半分处理公务的想法。   “嗯。”顾长青应了一声,“我何时骗过你!”他话锋突转。   崔洛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顾长青的确没有任何诓骗她的理由。但高丽公主在大明同馆被人掳了,这件事传出去,会成为临邦的笑话。   皇帝一定会下令彻查,按理说顾长青是首当其冲会被责罚的一人。   崔洛猜想,他大约是不太好意思在别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安慰她道:“表哥放心,我会尽力而为的。高丽公主也一定能找回来的。”前两世这个王晨熙活的比她长,这一世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死了。   顾长青对上她一脸的真诚,有种啼笑皆非之感,最终依旧只是‘嗯’了一声。   会同馆的高丽使臣并没有离开,礼部官员各个焦头烂额的应付着这些外邦之人的询问。   高丽公主丢了,使臣肯定会向大明官员施压。   见顾长青出现,礼部的几位大人纷纷上前询问线索。   顾长青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他一惯的冷峻,与几位大人说了几句之后,直接无视了高丽使臣,带着崔洛走到了王晨熙所在的席位处。珠帘随着游廊尽头吹来的猝风,响起一阵清脆的响声。   崔洛见公主席位下面的确有一个隧道,而且往里/探/去还有一些湿//意,像是不久之前才刚挖通的。   顾长青命锦衣卫将此处圈了起来,里面只有他与崔洛,他解释道:“这把圆椅被人动过手脚,只要触动机关,坐在上面的人就会坠入隧道。”   他言简意该,但崔洛已经听的够明白了。   她问:“这条隧道应该不会很长,只是通往了会同馆外沿?表哥......不对,顾大人可有派人追踪?”   顾长青喜欢她的口误,他莞尔,“你说的没错,而且据我所知,这隧道大约是两天前才挖通的。”   崔洛顺着他的话,接着道:“也就是说,掳走公主的人,很清楚朝廷今日会在会同馆设宴,并且对方也知道高丽使臣的行程,那.......会不会是朝廷中人所为?”崔洛脑袋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   顾长青任由她靠近,也低低道:“真相没有查出之前,的确有这个嫌疑。你看看这个机关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崔洛为了能入工部,几年前开始就将《天工开物》三篇十八卷以及其他机关古籍钻研了透彻。眼前这个机关根本就难不倒她。   “这把椅子没什么新奇的地方,一般的木匠铺子就能做得出来。京城能有这项手艺的木匠加起来不在少数,若要一一排查,估计要消耗大量时日。”崔洛如实道,而且这个机关的确没有任何出众的地方。   顾长青闻此言,依旧神色清淡,没有半分着急。他跟崔洛两个人在隧道洞口蹲了一会,才道:“我要去追查公主下落,你.....有兴趣一起么?”   这个要求听起来很奇怪,崔洛无实质性官位在身,插手不了这样的大事件。   顾长青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突然开口为自己辩解,“你精通机关术,又曾见过高丽公主,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顾长青此言有理,崔洛点头:“好啊,我也很好奇。”她想不通会是谁要掳王晨熙,再往深处一想,只会令人毛骨悚然。   *   汪直今日步履如风的踏入了凤藻宫。   顾贵妃华服娇颜,依着贵妃椅,侧目看着他,“你来的倒很及时。”   汪直其实并不喜欢杀人。天地良心,他一心想做个好人,花了大力气表现出善良的本质,奈何总有逼着他往恶人的道路上走。   待宫人皆退下,他俊脸一沉,“师姐,你把高丽公主藏到哪儿了!你是不是真的疯了?如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你非要挑起战事才满意?”   汪直离着贵妃椅三四步远的地方便驻了足,此言一出,他突然不说话了。只见顾贵妃从她高/挺的胸口处拿出了一只四方小锦盒,“师弟,这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顾贵妃用了挑/逗的口吻道。   汪直眸中闪现一抹讥讽,但面上却明显老实了几分,“师姐,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解药?”每次见到小白时的反应,让他清楚的知道,他才不需要什么解药。   顾贵妃以为拿捏住了汪直最大的软肋,愈加放肆,且不可一世,“我想要什么?师弟还能不清楚?当然是这天下!还有你啊。”   汪直好看的唇角猛地一抽,他从来不打女人,但却在两位师姐身上屡次破例。   疯了。   她肯定是疯了!   汪直借机,又靠近了一步,视线在锦盒上一闪而逝,那种渴望的神色难描难画。也难怪顾贵妃对他念念不忘,这世上有一种人,只要一个眼神就将人的魂魄/勾了去。   在高位上待久了之后,人的欲望会愈发膨胀。顾贵妃已经不甘心匍匐在帝王之下了,“朱明礼有异心,我现在只有信任你了。好师弟,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幼时还被我抱过呢,如今师傅和师妹都不在了,咱们两个更应该相依为命。”   汪直强压着愠怒,顺着她的话,问:“师姐是想让我阻挡顾长青继续查下去?可顾家不是任由你摆布的么?”   顾贵妃的花容月貌此时微显狰狞,“顾长青已经怀疑我了,若是让他查到是我掳了高丽公主,他会更加怀疑我的身份。师弟啊,你......”她狐媚一般瞄了一眼汪直的下腹,“师姐我是真心疼你,这解药一直给你备着,只是后宫莺莺燕燕的妖精太多了,我也是怕你一时把持不住,坏了大事。只要你一心帮衬着师姐,师姐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汪直用了三层的功力来抵抗自己即将暴走的脾气!他甚至打算日后在杀顾贵妃之前,那将她那双眼睛弄瞎了。   他的小汪岂是这个女人能随意瞟的?!   汪直笑了笑,“师姐得先告诉我公主被关押在了何处?我一定会照着你的吩咐照办,不为别的,也得为了它呀。”他指了指顾贵妃手里的锦盒。   顾贵妃心思极重,没有当即相信汪直,“师弟,你只要盯着顾长青即可,高丽公主的下落,你不必操心。”   “呵呵呵.......”顾贵妃皮笑肉不笑,眼角处多了一丝褶子,她转身之际,又道:“驻颜丹快服用完了,你尽快再给我送一批过来。”   汪直沉下脸,“我知道了。”   未及顾贵妃发话,他已经甩了拂尘离开。这个妖/妇还想威胁,利用他?!   不过,待离开了凤藻宫后,汪直心中突然涌上一个绝妙的一石二鸟的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 第111章 梦魇惊   潜意识之中, 顾长青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这个梦困扰了他多年,起初他尚且年幼, 有关梦魇中的一切都不敢对任何人倾诉, 他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忙于政务, 他也不知道该向谁说。   渐渐的, 时间久了,这个梦境一直伴随着他走过转眼即逝的春秋, 直至这几年开始,才有偶尔的几晚没有梦魇。   他曾去西藏寻访过活/佛, 得到的答案却是令他无从相信的‘前世因果’四个字。   真是可笑!   这个世上怎会真有前生后世呢, 如果真是如此, 他顾长青的最终归宿只有地狱了。   他这样的人,活在阴暗里,目睹了太多的血腥杀戮, 佛不会容下他。   周身滚烫的炙热感无比熟悉,顾长青睁开眼, 入目是橘色的火海,远处的亭台院落皆被吞食其中,火龙腾起的高度直达天际。   今天的梦有些真实, 顾长青已经能够很淡定的面对这一切了。他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幕,没有尝试逃离。因为逃过很多次,前面根本没有出路。   一华服女子从火光中走来,此女美若天仙, 娇娇玉颜色,可面色太过阴冷,让人无法发自内心的去喜欢她。毕竟,没有人会喜欢带刺的东西。   时隔多年,顾长青终于梦见了大火中的女子的真面目,他看清来人之后,兀自嘲讽一笑:白日还在厌烦此女,入了夜,竟然就梦见了。   顾长青啊顾长青,你就这么意志薄弱!   他依旧知道自己在做梦,道:“怎么会是你?你来做什么?”他还以为真的娶了旁人为妻呢。这一刻,顾长青在梦里释然一笑。原来出现在他梦里的女子不是他的妻。   王晨熙直直的看着他,手中火把丢弃在一侧,火光映的她满目赤红,像极了皮影戏里的披着美人/皮的妖魔鬼怪。   她冷笑着,几乎是在宣告,道:“顾长青,你当真狠心,你能一辈子不娶妻,我就缠着你一辈子。”   顾长青觉得这话很可笑,他娶不娶妻跟她有什么关系?   火势还在蔓延,顾长青不知道这个梦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他懒得理会王晨熙,逼着眼睛开始假寐,他的确是累了,无论是现实中,还是在梦境里。   王晨熙的声音却依旧在他耳边响起,断断续续的,没完没了,“顾长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人了?就连你们的皇上也为我神魂颠倒,可我一心全在你身上啊,你难道看不出来么?我如今背井离乡,身在异地全是为了你啊。”   顾长青闻言,诧异的睁开眼,他做的这是什么梦?连皇上也扯进来了,可谓大不敬了?!   他又是自嘲一笑,接着,像是应付似的,道:“你出去吧,这个梦不属于你。”他挥了挥手,觉得很无趣。   王晨熙突然靠近了一步,弯着身子盯着顾长青咆哮,“顾长青!我为了你已经连尊严都不要了,你为何不肯看看我!崔洛已经死了!你醒醒吧!她已经死了,你抱着她的骨灰有什么用!”   崔洛死了?   他怎会梦见崔洛死呢!   他只想她好好活着,哪怕整日咋咋呼呼的样子。   “你胡说什么!滚!”顾长青从躺椅上起身,四周的灼烫感愈发的强烈,眼球也被愈加靠近的火势灼烫。他低头一看,怀里还真抱着一只青花瓷的坛子。   顾长青呼吸一滞,胸口处的刺痛与窒息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吞灭。他盯着怀里的瓷坛看,想确定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可当他执意要去弄清楚时,那瓷坛又在眼前灰飞烟灭了。   腰上一紧,王晨熙顺势,便用双手抱着了顾长青精瘦健硕的腰肢,拼了命的禁锢他,“我看上的东西只能是我的,我若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你既然不喜欢我,那就跟我一起去死吧。你不是生无可恋了么?崔洛死了,你也想殉情了是不是?可我怎能让你们在一起!你要死也只能跟我一起去死,咱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顾长青看着眼前浮动的尘埃,那种绞痛,悔恨,懊恼,种种感受无比清晰的冲击着他的感官。他看着看着,就连尘埃也不见了。他想伸手去抓,却是什么也抓不到,落入掌心的只是一片虚幻,空无一物。   顾长青猛然间一用力,整个人几乎是从圆椅上跳了起来。   这时,崔洛正与众锦衣卫打的火热,她这人是自来熟,不一会就跟北镇府司的人熟络了,今后要是再被请去‘喝茶’,还能有个脸熟的人照应一二。   顾长青反应过大,一屋子的人都齐刷刷的看了过去,不明所以。   而此刻,顾长青才定了神。眼前是缠枝纹的烛台,槐木的桌椅,青砖地板,徐徐的夜风........不远处便是一脸茫然的崔洛,还有丝丝的凉意。   他终于醒了。   这个梦魇前所未有的可怕。   “都出去!”顾长青冷声吩咐了一声,又道:“崔洛留下!”   众锦衣卫立即服从命令,顷刻间,屋内只剩下崔洛与顾长青两人,还有一室的惆怅与后怕。   崔洛此前正趴在桌案上,圈住了皇城附近的几家木匠铺子,她见顾长青面色古怪,起身走了过去,“表哥,他们说你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刚才看你睡着了,我便没有叫醒你,而且我们一直在议论可能窝藏公主的地方,也没见你醒........”   顾长青闻言,揉了揉眉心,总算是醒了!   他发现只要有崔洛在身侧,他总能轻易入睡,但像今日这样的梦境,他再也不想有第二次了。   顾长青此刻的内心依旧有一种一时没法消散的后怕,他定定看着崔洛,还是粉白玉颜,双眸忽闪忽闪的,很有生机,而不是那抓不住的尘埃。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嗓音沙哑道:“崔洛,你......”   顾长青欲语却无词,好像没有什么能形容他此刻的复杂心情。人对未知的事情总是充满着恐惧与不解。   他不打算等待了,就想此刻就告诉她,他很喜欢她,想跟她携手共度,同赏花开花落。   顾长青往前迈了一步,双手抬起抓住了崔洛的双臂。   门扉‘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汪直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么一幕,那桃花俊容忽的皱了一皱,“顾长青,你干什么?”   崔洛转过脸来,看见汪直一身绯红色锦袍,墨发只用了玉扣稍微固定,样子着实孟浪。   崔洛复而又看向顾长青,“表哥,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顾长青心头的猛烈跳动缓和了下来,他有点懊恼汪直的突然出现,但又感谢他的出现,“没什么,你查出了什么?”他对崔洛道。   崔洛摇头,“暂时还没。”   顾长青的双手不动声色的移下,对上了汪直明显不善的眸光,“汪厂公,你来干什么?”   汪直就是个人精,他这人一向自诩眼光极高,自己看上的东西,别人肯定也会心动。不过对他而言,还谈不上心动,只是觉得崔洛是个罕见的小女子,他非得占为己有不可。   换言之,崔洛在他心目中,就跟他的命/根子一样,不可缺失!少了就是不完美了,但真正缺失了,也不会要了他的命。   汪直款步而来,腰带松垮垮的,显得动作很是浮夸,他笑道:“还能干什么?自然是协助顾大人寻找高丽公主的下落了!皇上已经下了旨意,三日之内务必要找到人不可。”一语毕,他突然翘起兰花指,冲着顾长青眨了眨眼,“对了,要活的!”   崔洛:“.........”   顾长青走到桌案前,拿起崔洛圈过的地图看了看,“来不及了,无法一户一户去搜。”   但崔洛这时却道,“我猜对方大费周章将公主掳了,未必真的会杀了她。如果真是如此,大可直接在会同馆下手,没有必要将人运出去。”   汪直的目光充满了欣慰,就像是看着自己调//教大的干儿子一样,他看中的小白果真是与寻常女子不一样,一下就看到了重点。   没错,顾贵妃暂且没有想弄死高丽公主的意思,她自己的女儿如今还在高丽国当太子妃呢!   顾长青与汪直都在等着崔洛下一步会说什么,她被这二人盯的有些心虚,她自问不是一个善于玩弄权势的人,而汪直与顾长青则是高手。   她让自己看上去无比从容,清了嗓子,淡淡道:“会同馆那处隧道的出口有槐树花的痕迹。所以说掳走公主的人肯定接触过槐树,又或者绑匪所在的地方有大量的槐树,以至于不小心身上沾上了却不知情。但......皇城周遭有槐树的地方也很多。”   想起了槐树花.......崔洛猛然间一惊,“哎呀!”   汪直盯着她粉色的唇看,一张一合的十分有趣,被她这一惊呼,才晃过神,“小白,你想到了什么?”   顾长青也问:“怎么了?”   崔洛道:“我记得公主身上的迷迭香十分明显,这种香料京城少见,而且喝迷迭香茶的人也少,没记得错的,公主身上的迷迭香还加了另外一味香料,好像是玉簪。这两种花香混合在一块用的女子更是少见。不如让宫里的调香师将这两种香料融合在一块配出方子,让北镇府司的猎犬闻着香料去搜,岂不是更快!”   顾长青闻言,眸色一亮,立即走出了屋子,吩咐了手底下人去办。迷迭香与玉簪花都不难弄到,宫里也有存货。配制出合成香出来也很简单。   汪直潋滟的桃花眼笑眯眯的盯着崔洛,“小白啊,杂家过来一趟也是为了协助顾大人,有你在这里,我倒是没事干了。”他两句话之后就不正经了,“小白,你可是害苦了杂家。说好的去杂家那里喝茶,你怎的一直不曾去?”   崔洛斜睨了他一眼,“汪厂公?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汪直一手捂着胸口,感觉到脆弱的心受到了伤害,“小白这是什么话?连你也嫌弃杂家?杂家到底正不正常,你比谁都清楚!”   崔洛无言以对,“..........”   顾长青走了过来,他不太想让崔洛与汪直走近,更何况他还是个假太监!还被崔洛看到了那处.......   “我送你回去吧,你这个法子甚妙,今晚三更天之后就该有结果了。”顾长青站在崔洛跟前,低垂着眼眸,口气十分温和。   汪直看不下去这副场景,道:“急什么?这是小白立功的大好时机,如今冀州却缺一个知州,内阁那边还没指派出合适的人选出来,小白这次若是得皇上器重,说不定就不用在翰林院熬庶吉士了。”   冀州?   顾长青突然想到了什么,也不打算送崔洛回去,鼓励道:“冀州历来水患为虐,疏浚是重点,你要是能先去历练一番,对你将来很有益处,他日回京复职定在五品之上。”   崔洛有点心动,她才十七,要是能在二十之前坐上五品京官的位子上,也算是人生得意了!虽说状元一般不会外派为官,但在外几年,有了政绩之后,身价就会很不一样了。   汪直想让崔洛去冀州自然有他的目的,至于顾长青为何突然说出这话来,汪直留了个心眼,狐疑的多看了他几眼。   于是,崔洛为了立功,又留了下来。   在等着调香师的这段时间,崔洛,汪直,顾长青就在茶楼里吃起了夜宵。   汪直总有说不完的话,顾长青与崔洛都知道他的身份,在没有其他人在场时,他一会用太监的嗓音,一会又变成了正常成熟男子的强调,让人不免产生错觉,仿佛他分裂成了两个人。   “小白,你是如何知道高丽公主身上所用的是哪两种香料?”汪直明知故问。   他修长白皙的手不停的剥着水煮花生。他自己吃了几颗,另外全给了崔洛,本来他善心大发,也想给顾长青剥几颗,但顾长青却是极为嫌弃的移开了自己面前的描金小蝶。   崔洛摇了摇头,“我猜的。”一般身份尊贵的女子都是用花香明媚的香料,而不是这两种,所以才引起了崔洛的注意。   汪直挑眉一笑,“小白不诚实哦,你肯定事先见过高丽公主,还以为我不知道,上回你们在酒楼救了公主一事,杂家可是在场的,你忘了?”说话间,他又伸手点了点崔洛的小巧精致的鼻尖。   顾长青几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不过他此刻还在想今晚的那个梦,精力有些分散,否则稳重如他,恐怕又得跟汪直打一架。   崔洛的内心是排斥的,但汪直方才的速度极快,他胳膊又长,根本容不得崔洛反抗。她捏了捏鼻,看了一眼茶楼正厅黄花梨花长几的镂刻,道:“三更天了,估计很快就有消息了。”   顾长青也转头看了一眼,他对时间的掌控极为精确,大约还有多久需要行动,他也是一清二楚。   这时,茶楼里又出现一位白衣长袍的男子,这人脸色不佳,一路阴沉着面孔走了过来。   汪直先开口,“哎呦,什么风把萧大人也吹来了?”他笑的很欠揍。   当萧翼撩袍落座时,四方桌正好满座。   崔洛看了看萧翼,又看了看顾长青。在她眼中,这二人之前的关系甚好,也不知道因何故能在宫门口就打了起来。不过此刻再看二人,倒是没有剑拔弩张的架势。   崔洛暗暗吐了口气,感觉被沉闷的气氛压的像逃离。   萧翼与顾长青都是不言不语。   汪直耸肩,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被众人‘嫌弃’了,他继续给崔洛剥水煮花生米,待她面前的小蝶装满才罢休。   终于,前去追踪线索的锦衣卫上前禀报道:“大人,已经找到了!在城西十里坡。”   顾长青闻言,当即从长凳上站起身。崔洛与萧翼也站了起来,汪直依旧不紧不慢。   顾长青离开茶肆之时,对崔洛交代了一句,“我会让人护着你的安全,你只需要跟着我后面就行。”   崔洛点头。   萧翼今晚一直很沉默,汪直这时站在他身侧,俊脸凑了过来,笑道:“萧大人,你我之前的约定还算数吧?法华寺那日失算了,但今晚绝对是下手的大好时机。”   汪直的意有所指,萧翼自是听的明白,他冷笑:“厂公权势骇人,为何不自己动手?”   这无疑戳到了汪直的痛点,脆弱的心再次受到了打击。   师傅虽最为器重他,但两位师姐的武功却远在他之上,上次崔莺莺之所以被围/杀,还是因为萧翼的缘故。   汪直再次捂着胸口,“老天待人是公平的,给了杂家绝世的容颜,自然会剥夺杂家其他方面的优势。萧大人根本不知那妖/妇的厉害,像杂家这般武功卓绝,心思慎密之人都拿她没办法,不过有萧大人协助,事情会事半功倍。”   汪直觉得自己已经掏心挖肺了,但萧翼斜睨过来的眼神还是极为不善。   他为此颇为懊恼,长的好看不是他的错呀,俊美到没有朋友,也是一种悲凉........   萧翼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   汪直又道:“萧大人不说话,就是默许了,一会那妖/妇一定会出现。”   萧翼凝眉,“你的意思是,是她掳了高丽公主?顾贵妃放着协力后宫的大权不要,却去迫害高丽与大明之间的平衡?汪厂公,你是不是瞒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汪直没有时间慢慢解释,他也不想解释,道:“萧大人,你的目的与我一样,又何必装清高呢?小白不喜欢你这样的。”   汪直这话已经说了不下于三次,萧翼腮帮子鼓动,侧脸的轮廓上隐现愠怒与杀机。   他到底没有让汪直得逞,跃上马后,弯下身子,长臂一捞,将崔洛卷上马背,让她坐在自己前面。而后,萧翼又用双臂将崔洛圈住了。   未及崔洛反抗,他已经加紧了马腹,朝着锦衣卫与禁军前去的方向疾驰而去。   汪直脸上的笑淡了,随即也上了马追了过去。   抵达城西,离着一处庄子还有白来步远时,所有人皆悄然无息的下了马。   顾长青回头看了一眼崔洛,见她与萧翼站在一块,即便是夜色之下,也让他觉得郎才女貌.....   顾长青抿了抿唇,不去看自己不喜欢的画面。   而这厢,崔洛被萧翼拉到一侧,“休要乱动。”   崔洛惊讶,“继兄,你肯说话了?”   萧翼:“.........”算起来,他是有阵子没好好跟这小女子说话了。今日见她与顾长青,汪直坐在一块,更是心中堵闷,恨不能将她藏起来才好。可他终究不敢这么做。   萧翼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树影婆娑处,嘴上却道:“你简直太大胆!刀剑不长眼,万一伤了哪里,有你哭的。”   崔洛唇角一抽,“我何曾哭过!”   萧翼的视线收了回来,她的确没哭过,明明是娇花一样的人,心却是比石头还硬。   这时,锦衣卫已经开始动作,崔洛探头去看,却被萧翼抓着手,丝毫不让她再靠近一步。他这次是抓着她的手,而不是手腕,这让崔洛不得不多想了,“继兄?!”她低低道。   萧翼强迫她与自己十指相扣,他的广袖垂下,遮住了两人双手合十的地方。   汪直察觉到了异常,但他今日有要事在身,很快就隐入了庄子后方。   作者有话要说:  汪直独白:全世界都不喜欢杂家,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杂家太过俊美的缘故。每天被自己帅醒,杂家内心充满着内疚感,毕竟杂家是这个世上所有男子嫉妒羡慕恨的对象。杂家活着一日,他们就要煎熬一日,杂家的存在直接造成了天下的混乱......杂家真的是个好人,奈何世间之人总是以貌取人,杂家的盛世美颜误导了世人对杂家的看法,哎.....这是个悲伤逆流成河的故事......话说,杂家什么时候扶正?! 第112章 美人皮   城郊风疾, 夜幕之下,不远处的槐树枝桠上似有几只鸱鸮在断断续续的啼鸣, 天际一片阴沉诡谲, 星辰微稀,有种濒临危机的感觉。   萧翼的手太大, 以至于崔洛被她如此抓着, 指关节分不开,很不舒服。他掌心的茧子十分明显, 重重的蹭在崔洛的手上,像是在惩罚, 又像是在发泄他难以排解的阴郁。   锦衣卫渐渐消失在了视野之内, 汪直也是眨眼之间就不见了。   崔洛发现, 萧翼也带了自己的人马前来,但他并没有命自己的人靠近庄子,而是拉着崔洛隐在暗处。   当两人站定时, 他胸腔内发出一阵长而幽怨的叹息声,却是没有说话。   崔洛在现世就没接触过男女之情, 她是个搞/核/裂/变的科研女,很少有时间思及儿女情长。即便到了这个世界,活了几辈子依旧如此。但萧翼此前已经明了直接的敞露过心意了, 她没法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可不论如何,她都不太可能像正常的女子一样活在这个世上。萧翼是她的继兄,她又是金榜提名的状元,如何谋划都没有出路。   她和他怎会有将来呢?   崔洛一早就有这个认知, 她不喜欢拖泥带水,亦或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她只盼萧翼能趁早看清楚。   她压低了声音道:“继兄,你今天是奉旨而来?”动了动手腕,却是被抓的跟紧,怎么解释,他都不听。   萧翼不想跟她谈正事,但真正想要说的话,这个时候说出来未免矫情,他道:“恩。”   他应了一声,依旧寡言。其实,萧翼很想告诉崔洛,他吃醋了,醋意大发,很想对她做点什么,以作惩戒。   崔洛被他抓着的手又挣扎了一下,“继兄这样不方便行事,我知道惹你生气了,但我总不能除了你之外,谁也不靠近吧?”   她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了。朝廷之上都是男子,日后与同僚走近也实属正常,她不是他教养的金丝雀,无法一切按着他的指令,然后乖顺的服从。   萧翼默了默,沧幽的眸色掩盖了他所有的情绪,像是做了极大的妥协,“我知道。”   他并没有叱责崔洛与顾长青在一块,如她所言,这种事是没法避免的。   萧翼生于富贵,自幼就是站在云端上的人,他不会去考虑旁人的想法与心思。上辈子用错了法子,这一世,他已经在尽力而为了。他曾经最为期盼的莫过于她还活着。   如今,她就在站在自己身侧,被他牢牢抓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唇角溢出一抹苦涩的笑出来,萧翼庆幸这个时候视野不明,他不想让崔洛看到他这副样子。   总之,他不能输给顾长青。   顾长青表面能装作大度超然,他也可以!   “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怎么?你想进去看看?”他侧过头看着她。夜色中,她的双眸更加明亮,像千万星辰中最闪耀的那一颗。无时不刻都是精神奕奕的。   崔洛诧异了,“继兄愿意带我进去?”   萧翼捏了捏她的手,他摩挲了几下,像抓着一团上好的丝绸,又软又滑,又像幼时新得来的玩具,让他爱不释手,他道:“为什么不?我总不能让你对顾长青产生好感。”   崔洛更诧异了,“继兄今天很奇怪。”   萧翼不可置否,“遇到你之后,我就没正常过。”   崔洛四肢百骸皆酸了一下,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这样柔肠阴郁的萧翼。他要是凶她,骂她,她还能有计策应付。可是这叫什么?   少顷,萧翼怕她太过尴尬,道:“据汪直所言,今日假顾贵妃可能会出现,如若真是如此,她今晚必死无疑。但.....你要记住,顾长青曾经在我眼皮子底下掳过你,我无法信任他,你也不可大意。”   崔洛沉默了,手被人重重一握之后,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萧翼:“你不愿意相信也不行,人不可看表面。”他想非君子一次,想告诉崔洛,这世上只有他对她最好。   两个人并肩而立,双臂相依,十指相交的手隐在广袖之下,旁人看不出端倪。   崔洛的手心出了汗,过了半晌,才终于等到了一黑衣劲装男子上来。这人是萧翼的人,他抱拳道:“大人,有动静了,高丽公主已经找到!”   萧翼侧头看了崔洛一眼,“走吧。”他总算是放开了她。   手心很湿,她在身上擦拭了一下,才紧跟在萧翼身后走了过去。崔洛自然不能冒险直冲,她比谁都怕死。但富贵险中求,她若是不外调,三年观政期满,多半是留在詹事府,没有政绩不说,也历练不了。   张首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此人虽善恶不明,但在为官方面还有一招。有地方政绩的庶吉士更易晋升。   崔洛打定了主意,便一路跟着萧翼,他步子很大,一路款步,崔洛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男子和女子的体力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等崔洛等人进入庄子,里面已经传来了持续不断打斗声,战况激烈。既然已经开打,那说明高丽公主已被救出,否则顾长青不会让他的人轻举妄动。   *   王晨熙被掳已经好几个时辰了,此女并不简单,她知道对方不会那么快置他于死地,所以,她并不恐慌。而更令她想不到的是顾长青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他再一次救了她。   这无疑让身在异乡的女子感觉到了极大的安全感与依赖感。这种依赖很容易转化为爱慕。   “顾.....顾大人?真的是你?”王晨熙没有被人苛待,就连手脚也是自由的,她美眸泛着湿意,眼中都是顾长青英姿卓绝的体魄与他冷峻威严的脸。   这样一个冷冰无情的人,却连续救了她好几次,怎叫王晨熙不为之动容?   有些人擅长调节自己的情绪,总能在适当时候煽情一番。   男女授受不亲,在场都是锦衣卫与绑匪,王晨熙不愧是一国公主,在这个危难的时刻,还想着抓紧时机‘投怀送抱’,还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能显露出她对顾长青的急切需要与投靠呢?   王晨熙一副娇柔无依的样子朝着顾长青扑来,着实可怜又美丽。   这时,顾长青突然侧过脸,冲着萧翼了喊了声:“萧翼!接着!”   崔洛与萧翼齐齐看了过去,就见顾长青大力推了王晨熙过来,那娇柔的身子直直扑向萧翼。   就在此时,顾长青的唇角勾出一抹挑衅的笑意。   萧翼俊脸阴沉。   他知道顾长青是在报上次的仇。   然,萧翼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他曾经获知崔洛的女儿身之后,都能用长剑将她逼到墙角,更何况是他毫不在意的高丽公主?   萧翼一个砍刀手劈在了王晨熙的后脖颈,美人在那一瞬间,眼底都是不可思议,她甚至怀疑起了大明男子的眼神。   像她这样的倾城国色,本应是所有人爱之,慕之才对!   王晨熙晕厥的那一刻,还在想萧翼是她名单上的候选人之一,顾长青迟迟久攻不下,她只能转移到他身上。可她又不确定了......   在一番混乱厮打之中,萧翼与顾长青隔着几丈的远的距离,视线在交织,争斗。   崔洛看了看地上的王晨熙,又看了看萧翼与顾长青,见他二人对美人不为所动,最后只能弯下身,自己费力将王晨熙往安全的地方拖。   崔洛站在角落,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为最低。顾长青与萧翼手底下的人都是十抵一的高手,现场胜负很快就不难分辨了。   正当她诧异于汪直怎的一直不现身时,这人突然就如鬼魅一般站在她身侧了,若非是闻到了花香幽幽,她还没察觉到,“......厂公,你在这里作何?”   汪直揉了揉脖颈,“此刻太混乱,我担心脸被划伤,等大局已定,我再上前领功。”   崔洛:“.......厂公英明。”   汪直:“小白,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崔洛耿直道:“跟你一样,等待领功。”   汪直恢复了成年男子的成熟嗓音,“看吧,小白跟我不谋而合,你我才是最合适的人。”   崔洛打断了他的话,“我是有家室的人了。”   汪直:“!!!”   这厢,萧翼与顾长青又靠近一步,两人手中分别是一把长剑与绣春刀,那上面还有鲜红的血滴滑落。   顾长青:“萧大人下手果然狠毒,留下活口才是关键,皇上要的幕后主使之人。”   萧翼招招致命,但顾长青只伤人,不杀人。   萧翼冷笑,“顾长青,你以为自己不杀人就是无罪了?你跟我其实是一样的人,在洛洛眼中,你甚至比我我更毒。”   毒么?   顾长青从不在意流言,可他现在不想活在阴暗里,崔洛就像是拨开云层的日光,照亮了他眼前的阴霾。他已经尽力在保持着光明了。   面对萧翼的揶揄,顾长青不予理会,当即下了命令,“留下活口!”   萧翼眸色微变,他不过是想要崔洛看清楚了,她的表哥并非正如外表一样温和清雅。他同时也是阅人无数的嗜血锦衣卫!   但顾长青终究还是没有夺一条人命。   真是可笑,这样就算赎罪了么!   一切看似结束了,崔洛望了一眼脚下的王晨熙,她可没有力气将她拖上马车。可这里也无侍女,换做谁来抱着她都不妥。   “厂公,劳烦你将公主抱出去。”崔洛道。   汪直很安静,他眸色幽暗,未言一语,突然伸手做出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就在崔洛闻到一股子强烈的花香时,汪直借机搂了一把崔洛的小细腰,将她拉到身后,“一会不管看到什么,小白都别出声,不要让人注意到你。”   崔洛感知到了危险,一个字也不吭,猛地点了一下头,老实的将自己隐藏在暗处。待汪直往厅堂正中央走过去时,崔洛将王晨熙往墙角拖了一拖,却无意间看见她怀里滑出一只荷包出来。   这荷包是金丝线所绣,华贵精致,而且形状别具一格,崔洛本要将荷包再次塞进王晨熙的怀里,却听到一阵极为魅惑人心的笑声。   这笑声似乎有穿透力,震的人耳膜发颤。   这下,崔洛更加谨慎了,直接将王晨熙扔在脚下,她站起身依靠着墙角一动也不动了,王晨熙的荷包也被她紧紧握在手中。   “哈哈哈.......一群乌合之众,还想从我手上抢人!”来人是个看不出具体年纪的女子,这女子身披火红绫罗纱衣,胸腔凸起可见,浓妆艳香,媚到了骨子里。举止之间轻浮造作,嗓音更是阴柔无比。   崔洛在暗处,那女子在明,很容易就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   这不是.......顾贵妃?   确切的说是假顾贵妃。   汪直等这一天太久了,他没有给顾贵妃太多口舌的机会,直接吩咐了下去,道:“大胆妖妇,竟然冒充贵妃娘娘,来人!将这妖妇给杂家拿着!”   顾贵妃深居后宫,又曾是顾家的千金小姐,她怎会武功?又怎会深夜至此?   锦衣卫与禁军面面相觑,他们都没见过顾贵妃的真面目,自然不知道如何判断,但汪厂公下命令了,到底服不服从还得看萧翼与顾长青的态度。   顾长青想查出自己的姑母到底怎么了?他也想对付假顾贵妃,只是没有找到何时的机会,没想到今晚就碰上了。   至于萧翼,他就算是为了崔洛,也是肯定要让假顾贵妃死的。   汪直今天是算准了天时地利人和,他一人除不掉妖妇,便借着萧翼与顾长青的势力。   女子笑声渐息,“汪直!我就知道你不可靠!怎么?还当一辈子阉/人了?!”她觉得汪直肯定不会背叛她,若是能联手除了萧翼与顾长青那是最好不过了。   毕竟唯一的解药在她手上。   她以为汪直是在演戏,便也配合着。   汪直一刻也不想再看到她了,这女子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污点,比入宫当了太监还要不齿。想当年他赤身在她榻上醒来时,就想弄死她了。   顾长青还不知道他的姑母身在何处,只打算禁锢这女子,却没想到要杀她。可一番厮打之后,他正要困住她,却见汪直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剑过来,毫不犹豫的刺入了女子的胸膛。   顾长青的太阳穴挑了一挑,一阵抽搐的疼,“!!!”他中计了。   于汪直而言,这一刻,他这一生的污秽终于洗清了,他唇角上扬,露出一抹邪魅至极的笑意,伏在女子耳边说了一句旁人都听不见的话。   而后,女子低头看着被鲜红浸湿的地方,眸中露出疑惑与不甘,“怎......怎么可能?”她临死时还在盯着汪直的下腹,那种不可思议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她甚至于还以为汪直留了后手,要与她联手呢!   女子断气的最后一刻,她看见的是汪直那张引诱了她多年的容颜,看上去那样俊美温柔,为什么这样的人心肠却是坚硬如石头?   假顾贵妃从未想过自己会死不瞑目!与此同时,她还好奇着汪直的下腹,真的就.......不想要解药了?   可惜了!   脑中冒出这三个字时,她彻底魂散人世了。   汪直移开了一步,用长剑掀开了女子的面容,待美人/皮被摘下那一刻,一张姿色极为寻常的女子的脸露了出来。   汪直‘呸’了一声,只觉浑身轻松。   顾长青握着刀柄的手被上冒起了青筋,关节发白,但事已至此,他只能与朱明礼再商议对策。好在他及时留下了活口。   萧翼不关心什么顾贵妃,现在假贵妃死了,崔洛少了一个危机,他也算是排除了一个可能‘杀’过崔洛的人。   萧翼将带血的长剑擦拭干净,收好之后才走到暗处,朝着崔洛伸出了手。   崔洛有些为难,“继兄........”能不能好好说话?!   萧翼不顾她反对,拉着她就往外走,这边血气冲天,不吉利,“怕什么?你不是娶妻了么?没有人会乱想的。”他依旧抓着她的手。   顾长青命人将绑匪压了下去,事关顾家,他会亲自审问,待目光往不远处看过去时,心头隐隐堵闷。   *   北镇府司的衙门正堂燃着漫天的火把,亮如白昼。   汪直一脸逍遥的靠在圆椅上,大长腿随意摆放成一个‘八字’,大刺刺的抖着腿,心情无比美妙,就连那双桃花眼也跟着又潋滟了几分,“顾大人审问贼人要审到什么时候?一声不吭就将咱们几人叫来了,这是要扣押呢?”他兀自抱怨道。   这一晚上,他已经说了无数句话了,也不嫌累。   萧翼是端坐着的,正在气定神闲的品茗,于他而言,假顾贵妃的死也是一桩好事。   崔洛在火炉边吃着干薯块,从地牢处时不时有惨烈的叫声传出来,这个地方每天都有人进来,也有人死去,她需要压压惊。   汪直继续道:“小白啊,妖妇死了,可皇上并不知道她是假的,以你之见,顾家会有什么反应?哎呀!对了,小白与顾家很有渊源啊。”   算起来,崔洛还得喊顾贵妃一声‘表姑’。   汪直不停的在废话,但崔洛总算是捕捉到了重点,她疑惑道:“假顾贵妃死了,那真的那位娘娘又在哪里?”   萧翼将茶盏放下,北镇府司的茶叶也是口味不良的,好像也添了血腥味,他的视线落在了崔洛脸上,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   这时,顾长青从一侧偏门走了进来,飞鱼服上沾染了大片的血渍。他好像有些顾虑,但晃了晃神,还是走了过来。   他就是这样的人,严刑拷打过无数忠良或是奸佞,这一点他不想否认。   顾长青让锦衣卫退下,厅堂内只剩下崔洛,萧翼,汪直与顾长青四人。   顾长青开口便道:“妖妇之事,请几位暂且不要泄露出去,否则真的贵妃娘娘就有危险了。”   此言一毕,他先看向萧翼,至于汪直,他掌控了把柄,不怕他会泄漏出去。而崔洛,他一直很信任她。   重点就在萧翼了。   崔洛也巴巴的看了过去,“继兄,表姑生死不明,若是流亡在宫外,皇上更是不可能接受她了,你看能不能......”   萧翼不喜欢崔洛为了别人求他,他浓眉紧蹙,“好!”一口应下。   顾长青与萧翼敌对了,但也知他会信守承诺,这时,顾长青看向汪直:“宫里面就拜托汪厂公了!”   想要守住这个秘密,拖住帝王不去凤藻宫也是关键之一。   汪直被顾长青一个冷冽的眼神一瞪,他收回了‘八字’腿,正经道:“顾大人放心,杂家跟你这般交情,定会帮你瞒天过海。”   顾长青最后与崔洛对视,眼眸中似藏有什么话要说。   萧翼从圆椅上起身,“崔洛!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顾长青收回视线,外面天光渐亮,他找不到理由挽留她,而且还是这种地方,他还是带着一身血的!不知道她会不会怕他?   萧翼与崔洛走出了北镇府司,汪直紧跟二人身后,眼看着崔洛上了长信侯府的马车,汪直也钻了进来,三人挤在了一辆车内。   汪直脸上的笑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奔放,“杂家回宫后一定在皇上跟前大力举荐小白。”   崔洛憨笑,“多谢厂公。”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一文:《农门科举》by玉子双泽   今天加更六千字,谢谢姑娘们的支持,爱你们! 第113章 捉妖计   崔洛的府邸, 与皇宫的方向并不在一条线上。   待需要拐入岔路时,萧翼让手下将马车停下, 并对汪直道:“汪厂公你可以下去了。”   汪直不用撩开帘子探出去看, 也知道此处是什么地方。此地离着皇宫起码还有半个时辰的距离,而他的人并没有跟上来, 他若是下车, 就意味着走回去,汪直一手扶着额, “萧翼,你不会把我丢在这里吧?天色未亮, 像我这样美貌的人怎能独自一人夜行?”   萧翼:“下去!”他低喝道, 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   汪直:“当着小白的面, 你是故意让我难堪!”   崔洛:“......”无辜中招。   萧翼没有给汪直任何机会,掌力劈在了他肩头,汪直一个避让之下, 就自然跳下了车厢。   紧接着,崔洛就听见汪直在外面骂了一句, “萧翼,你做人忒不厚道了,杂家记住这一次了!”他方才还是成熟男子的嗓音, 现在又像一个真太监在说话。   总之,变化莫测。   汪直看着长信侯府的马车疾驰在夜色迷离的长道上,左右看了看,发现只有他孤身一人, 他叹道:“这世上容易受伤的总是好人。”看着悠悠长长的街道,汪直掳了袖子,认命的往前走。   这厢,崔洛连打了几个哈欠,这一晚上也够奔波的。她一直都知道锦衣卫与禁军办事效力极高,今夜亲眼所见,不得不佩服,短短一晚上就将高丽公主毫发无损的救了回来,还顺道杀了假冒皇贵妃的贼人。   难怪无论皇帝如何的猜忌疑心,萧顾两家依旧是皇帝的鼎力心腹。   远处已有鸡鸣声陆续响起,东边天际隐现鱼肚白,马车行驶在无人的街道上,车辕晃动的声音尤为明显。   萧翼这时伸了手过来,“要不要坐到我这边来?”   崔洛的瞌睡被打消了一半,“........不用,一会就该到了。”   萧翼明知她没有理解错,还是解释了一句,“我是看你坐不稳,要是坐在我身上就不一样了。”他的口气恢复温和。   这下崔洛彻底没了困意,“呵呵,继兄别闹了,我还想着升官发财呢。”   萧翼不以为然,“那又怎样?你一辈子不嫁,我便不娶,其实你我就这样也挺好,一会我跟你一道去府上小憩半日。”   崔洛没有拒绝,就连范荆也在她府上长住了,萧翼歇一天当然也行,“也好,我那里有不少晒干的笋干,我让小厨房做笋干焖肉给你尝尝。”   不用问也知道笋干是从哪里来的。   萧翼眸色微暗,他曾送了崔洛一亩地的甘蔗,没想到顾长青也是个不开窍的,哪有送姑娘家一车竹笋的?   萧翼不会讨好人,这辈子在对待女子方面算是进步很大,也学会了如何跟崔洛相处,这一点他自诩比顾长青高了一筹。   他的洛洛被他与顾长青同时喜欢上了,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毕竟,他和顾长青都是不会风花雪月的男子,肩上的家族使命超乎一切。   这也是为何萧翼已经着手培养萧捷的缘故,小东西还算聪明,已经会念三字经了。萧捷若是成才,他便不用顾虑那么多。   “好。”萧翼应了一声,对今夜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崔洛实在是困了,到了崔府之后,吩咐了李镐去准备了一间干净的厢房,她自己回了屋子则是倒床就睡。   萧翼洗去了一身的污秽与血腥,换上了之前留在崔府的衣裳,却是睡意全无。   古月去他跟前汇报情况时,他一直神色微敛,没待多久就去了崔洛的屋子。   他上辈子时常闯入她的寝房,虽然亲口表明过自己的心意,但他如此明显的举动,她却是一直不懂,还以为他是在故意为难她。   榻上的人睡的很沉,半张小脸压在枕头上,睡姿很不雅,一看就是没良心的!   但萧翼每次都能看痴了。   古月进屋收拾衣物,看见床榻边上站着一个人,他不是旁人,正是萧翼。而这时,萧翼弯下身子,唇碰到了崔洛的脸颊。   古月立即收回了视线,快步离开,并轻手轻脚的合上了门扉。她站在回廊下定了定神。不一会萧翼就走了出来,沉默的离开了。   古月:“........”她一直在萧翼身边,从未见过他有旁的女子。都已经这个岁数了,也该娶妻了,也不知道还要熬多久!   待崔洛醒来已是大晌午,仲春日头高照,满院的紫藤花盛开,吸引了数只鸟儿过来歇脚。   崔洛让下人布置饭菜,准备招待萧翼,然古月却道:“主子已经走了,你不必劳神。”她口气不善。   崔洛洗漱一番,换上了簇新的袍子,将自己整理成风度翩翩公子哥,走到古月面前,问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不高兴?我前天给买的簪子怎的没戴上?”   古月想狠狠发泄一通,她‘嫁’给崔洛本就是权宜之计,这人倒好,三天两头给她置办首饰衣裳,连贴身的小衣崔洛也会插手,就像她当真是‘人妇’了!   古月识人颇广,各色奇特男女,她都见过。但像崔洛这样的人是罕见的让人‘崩溃’。可同时,崔洛的聪慧又是毋庸置疑的。看似迷糊憨态,其实就是个扮猪吃虎的狠角色,连古月一开始也被她蒙蔽了。   古月一心为了自家主子,感觉萧翼这辈子是栽在了崔洛手上了,她沉声道:“崔洛,主子哪里不够好了?你为何就看不到他对你的心意?”   崔洛捧着茶杯的手一顿,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她反问道:“那范兄对你不好么?之前他以为你不在人世了,至今孑然一身,还要为你复仇。而如今知道你还活着,更是答应了我蛰伏在大理寺,成了我的眼线,他对你难道也不够好么?你为何不肯见他?”   古月失语了。   二人一厢沉默,崔洛又道:“你为了范兄好,所以才避着他,而我并不是排斥继兄,他那样的人,本该高高在上,享尽荣华。我就连一个子嗣都给不了他,你能明白么?”   古月蹙了眉,她一直以为崔洛思路不清,今日却发现她是大智若愚的。因为没有可能,所以一早就不去招惹,省的将来没有回头路。   少顷,古月才道:“其实,主子已经在部署了,你们未必没有可能,将来也会有机会生孩子的。”   崔洛语重心长的说了前面那一番话,这时已经不想再多说了,她摁在古月肩头,让她坐下,“夫人比我年长,要生......也是你先。”   古月:“!!!”崔洛果然正经不到一刻钟。   古月脸色微烫的看着崔洛双手朝后,架势悠然的踱步离开,渐渐的也好奇了崔洛整日在想些什么。   *   崔洛见到顾长青的时候,他眸中带着血丝,但一靠近就能闻到淡淡的青菊雅香与香胰子的气味。墨发梳的一丝不苟,用的是白玉冠,既不招摇,也突显其气度。   他看上去又是一夜没睡,但精神依旧很好。   崔洛睡了一上午,已经恢复了粉颜玉色。见他来府上,就让小厨房准备了午饭,其中就有竹笋焖肉。   二人在厅堂落座,崔洛没有提及昨晚的事,顾长青却道:“后宫的消息暂时封锁住了,凤藻宫的人也统统换了一批,一时间还可以瞒的住,但时日一久怕是会东窗事发。”   朱明礼与顾长青一早就知道顾贵妃是假的,却依旧瞒着帝王,置帝王龙危于不顾,这属欺君大罪。   若是让帝王知道他所宠/幸了十几载的爱妃是个戴着美人/皮的冒牌货,这对朱明礼以及承恩伯府都是致命的一击。   崔洛喝了口茶润口,“恩......这件事切不可外泄,否则表姑就有危险了。”她很诧异顾长青会特意过来一趟跟她说这些。   丫鬟从茶房新泡了一壶春茶,巧步盈盈的走了过来。顾长青眼神极为敏锐,一眼就看出这丫鬟是上次崔洛打算送给他与萧翼的。   中庭种了大片的紫藤花树,这个时候花期正旺,清幽的香气随着拂风吹了进来。本该让人气定神闲,这时顾长青以拳抵唇,咳了一声,待那丫鬟退在一侧,他蹙着眉,眼中带有一种隐忍。   崔洛见他神色突变,问道:“怎么了?这茶不合口味?”   那天晚上,崔洛虽然没有将两个丫鬟送出去,却是将萧翼与顾长青气的郁结。   不管崔洛究竟心悦谁,但肯定不是心悦他二人,否则这天底下哪有人会给心仪的男子送女人的?   顾长青以为在崔洛眼中,他跟萧翼不一样。   可原来并无区别。   他与萧翼的这场无形较量之中,崔洛的态度决定了输赢。   顾长青薄唇微抿,顿了顿方道:“你一会跟我去一趟三殿下的府上。”他话锋一转,又提到了尧羽,“尧羽在你这里倒是挺好,殿下的意思是让你多多照拂她。”   崔洛:“........”她点了点头,只能装作不知道尧羽的身世,这孩子单纯如一朵未开的白莲,的确不适合待在朱明礼身边。   今日午饭,也只是几样普通的家常菜,但顾长青却是觉得胃口大开,好像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连吃了两碗白米饭,还意犹未尽。   “呵呵,看不出来,你还挺勤俭。”顾长青时常见到崔洛花银子大手大脚,但她府上的用度却是一切从简。   崔洛用清茶漱了口,笑道:“当年若非表哥将我跟我娘从桃花村接回来,现在我都不一定在世上了。过惯了苦日子,如今这些已经是恩赐了。”   顾长青沉默了。   早知道.......早知道,他一定会趁早将她接回来,放在自己身边养着,或许此刻他就不用纠结了。   从崔家出来,顾长青直接带着崔洛去了朱明礼在宫外的私宅。   其实,崔洛心里十分清楚,朱明礼身边谋士如此之多,一定不是特意想听她的意见。他只是想‘封口’。   这个人太会收买人心了,他以为亲自见了崔洛,崔洛就能感恩戴德了。   换做刚出茅庐的小子或许会吃着一套,可是崔洛.......她自己都嫌自己太过心机。   朱明礼让下人准备了上好的贡茶,是出自琉球的冻顶乌龙,产自冻顶山,茶香淳厚,十分精贵。   厅内没有旁人,只有朱明礼,崔洛与顾长青。   所有人皆知,崔洛是太子的人,即便如此,朱明礼还是礼贤下士的态度。   这等待遇无意中突显了朱明礼对崔洛的‘重视’,其实他时常这样对待有潜力的新起之秀。   崔洛与承恩伯府有着不可撇清的干系,与朱明礼也是连亲带故,她象征性询问一番顾贵妃的下落,“殿下可知表姑现在何处?”   朱明礼原本是想留着假顾贵妃的命,也好问出他母妃的下落,谁知她却被汪直给杀了。   “长青连夜审问了绑架高丽公主的贼人,如今确定是白莲教所为。”朱明礼淡淡道。   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崔洛也不想弯弯绕绕的逢场作戏,她这时提议道:“三殿下,以我看,不如先谎称贵妃娘娘病重,并将这个消息传播天下,广招良医。届时一定会有白莲教的人出现在宫内,然后顺藤摸瓜或许能尽早找到表姑母的下落,否则拖得越久越不利。”   崔洛的法子算不得精湛,但却是眼下最为管用的。   朱明礼当场就点头认可,他与顾长青互视了一眼,决定此事就先这么办了。   朱明礼想拉拢崔洛,开口留她在府上喝酒,顾长青却道:“崔洛昨夜一宿未睡,我先送她回去。”   朱明礼今日亲自见崔洛一面,无非是试探她会不会泄露消息。现在他目的已经达到,顾长青一刻也不想让崔洛留在朱明礼的私宅。   如果可以选择,顾长青丝毫也不希望崔洛陷入皇权争斗的旋窝之中。   顾长青一语毕,朱明礼也看出了什么,他不便强留,笑道:“既然如此,那下次有机会,我再请崔洛喝两杯。”   崔洛莞尔,态度不温不热。   顾长青送了崔洛出来,二人上了马车之后,他歉意道:“对不起。”他双眸极为幽深,盯着崔洛看的时候,充斥着期待与盼望。   顾长青今天的目的本就不纯,但崔洛没有拒绝,一步步都在按着他的意思走,他心中有愧。   其实,崔洛倒觉得没什么,“表哥见外了,我也盼着表姑母能早日回来。”   顾长青胸口憋着一番话始终无法开口,他将崔洛送到崔府,叮嘱了一句:“三殿下已经开始筹划,这两个月京城恐会不太平,入夜之后不要外出。”   崔洛应了一声,顾长青站在崔府大门外的石阶下看着她走向影壁才彻底离开。   一月后,凤藻宫发生了一件大事,从江湖召集的杏林高手当中竟然混入了歹人。朱明礼早有准备,与汪直联手将此人抓住,经暗中审问,确属白莲教之人。   汪直与顾长青都是严刑逼供的高手,很快就揪出了白莲教在京城的党羽。   立夏这一日,北镇府司依旧森冷冰凉。   汪直看着顾长青擦拭手上的血渍,笑道:“还是顾大人厉害,短短数日之内就查出贵妃娘娘的下落。”   顾长青幽眸泛冷,“呵.....你早就知道了吧!否则你也不会向皇上请旨去冀州查办朱砂一事。你真正的目的是白莲教教主——欧阳卿!你想杀他,是因为他一直在追杀你!”   汪直不置可否,他不怒反笑,“哎呦,顾大人.......你还好意思说杂家。你不是也要去冀州?否则你也不会向张首辅举荐小白暂任冀州知州。顾大人这招实在阴损,想悄悄与小白走近?可怜了萧翼还不知情,幸好杂家早有准备,不然杂家的小白可就......”   汪直被顾长青的冷冽的眼神一瞪,他当即止了话,但他的态度依旧嚣张,就好像顾长青抢了他的东西似的。   顾长青唇角一抽,手中带着血的棉巾随意扔在一侧,不承认也不否认。他的确想将崔洛与萧翼分开。   手段不光明又怎样?   他只知道对崔洛好就行。   如果能将冀州水患治理好了,崔洛的晋升会快很多。   汪直离开北镇府司的时候,丢下了一句话,“杂家已经向皇上禀明,这月会与小白同行赶赴冀州,顾大人没意见吧?”   顾长青:“.........”   立夏刚过,崔洛暂任冀州知州的诏书就下来了。她是一甲进士当中最早外派为官的,还是知州的官职,可谓前无古人。   翰林院的庶吉士们自然对她恭贺一番,崔洛从酒楼里回府时已经是到了夜幕四垂的时候了。   她醉意微憨,加之入夏后,京城的热浪一阵接着一阵,刚入后院,就褪去了身上的袍子,中衣依旧是高领的,藏住了她细白的脖颈。   古月给她挤了一个眼神。   崔洛存了心的笑话她,“夫人,你有眼疾?”   古月忍了忍,道:“主子在屋内,你进去的时候别说错话了。”就连她都瞧出了萧翼又消瘦了。   崔洛自然知道萧翼找她干什么,她即将去冀州上任,这个人肯定会在她临走之前过来‘嘱咐’一番。她已经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   一入门,就见萧翼坐在黄花梨木的圆桌边写信。她好奇的走了过去,盯着他一手漂亮的楷体看,啧道:“继兄是被习武耽搁了,这等才情理应金榜提名才对。”   萧翼接受了她的恭维,“坐下说话。”他没有抬头,口气不佳道。   崔洛灌了口茶,想掩盖酒意。   烛台上的火烛是刚点燃的,并不怎么亮,湘妃竹帘随着晚风的吹拂,一晃一晃的吱呀作响。   崔洛瞄了几眼,道:“继兄是在给我写举荐信?继兄在冀州也有心腹?”   萧翼依旧没有抬眼,沉声道:“你只是暂任冀州知州,这次的主要目的是治理水患,事情如若进行顺利,年底就可调回京。你也不用太过想我,很快就能回到我身边。这封信是写给当地的地头蛇,你遇到难事可以带着这封信去找他。”   崔洛趴在圆桌上,眼神迷离,“继兄考虑周到,愚弟当真心存感激。”   萧翼没来由的冒出一句,“你真感激我,就离顾长青远些,否则我会被你气疯。”他语气很低,也很正常。   但崔洛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   萧翼是个聪明人,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崔洛没法用语言说服他放弃,她眨了眨眼,叹了口气,“继兄看上我哪一点了?”   这时,萧翼终于抬起头来,他双手慢条斯理的将信封装好,起身走到崔洛身侧,一只手捏起了她小巧的下巴,“你说呢?!”   崔洛很疑惑:“我不知道啊!”   微弱的烛火下,愈渐成熟的女子,眉眼之间尽是风情,她仰面看着他,就连瞳孔里也是他的倒影。   这样多好,她的眼中全是他!   萧翼喉结滚动,俊脸慢慢下移,崔洛眼看着萧翼愈发靠近,她伸手去推他的手,却是反而被萧翼一手擒住,他道:“别拒绝我,行么?”他在继续之前,先争取了她的意见,语气中带着祈求与渴望。   扑鼻而来的龙涎香压得崔洛喘不过气来,她道:“不行。”   萧翼眸中忽闪一丝失落,不过这也是他意料之中,他笑道:“甚好!那我不用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汪直:!!!   顾长青:!!!   崔洛:........ 第114章 一吻惊   这个画面在萧翼脑海中出现过无数次, 他甚至于午夜难眠时,也会幻想着这样的场景。   他和她靠的如此之近, 近到呼吸相/闻, 体/息/相/缠。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样子。暖风微微,烛火摇曳, 她在他掌心, 半寸也逃离不得,双眸水润的样子, 面色桃红,是他梦境中她动/情的样子。   萧翼要是这个时候再一味的退缩忍让, 他就不是个正常的男人了。   崔洛的下巴被他两指禁锢, 他的力气那么大, 不容她丝毫的逃离。崔洛眼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她能清晰的看到他下巴处的暗青色的胡渣,再进一步就是他露在外面的喉结和他雪白的中衣交领, 紧接着崔洛就发现自己的脸映在了萧翼幽深的眸子里。   鼻尖碰触鼻尖的那一刻,崔洛正要惊呼出声, 可怜那还未彻底发出的声音已经被人堵住,尽数吞入腹中。   崔洛大脑一片昏眩,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无助, 彷徨,还有一种莫名的刺激。   萧翼吻的认真虔诚,像是做着一件人生大事,每一分的碰触都让他的内心为之颤抖兴奋, 却又小心翼翼。   唇/与/唇/轻轻碰触,相合,紧贴,崔洛还是睁着眼的,她看见萧翼紧蹙的眉头与阖上的眸子。唇边,鼻端全是他的味道。崔洛眨了眨眼,尽量让自己从这突如其来的昏眩中清醒。   可似乎萧翼像带着蛊惑一般,即不给她退路,也不打算给她一个痛快,仅仅是淡若清泉的亲/吻,她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崔洛的双手被萧翼一只大掌禁锢,她被迫仰着脸,姿势很不舒服。   时间那么短,却又那么长,崔洛脑中浮现一汪溪泉,她则置身其中,随着一叶扁舟,一荡一荡的找不到岸。   最令她自己诧异的是,在个时候,她还有心思描绘了下萧翼的唇/形。她知道继兄很俊朗,是大多数女子所倾慕的对象。她对天发誓,她从未觊觎过继兄的‘美//色’,但此时此刻,她心如向阳,仿佛院中刚谢的紫藤花复而又重新盛开了。   崔洛赶紧闭上眼,让一切旖旎心思消散,她怎会是这样没有原则的人?明明一心盼着继兄重觅良人,她这一刻却贪恋起了他磁性的嗓音与淳厚的男/性/气/息?   一定是醉酒的缘故。   也不知道是今日喝多了,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崔洛心虚的扭了扭身子,想让这令人心乱如麻的一幕立马结束。   萧翼一直在克制自己,崔洛的反抗无疑触动了他最为/原始的/本能,他紧绷神经给了她适应的时机,但在下一刻,萧翼突然远离了诱惑,他抬起头来,双眸赤红的看着眼前显得有些可怜的小女子。   崔洛胸口起伏,喘了几口气之后,得了自由的双手看似镇定的理了理自胸前的衣襟,“......时候不早了,继兄回去吧。”她眼神直视着前方,淡定道。入眼是萧翼精瘦的腰肢,宝相花色的腰封上还挂着一只墨玉玉佩。   萧翼的状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两个人都是未经人事的雏儿,再怎么深谋远虑,碰到自己肖想了两世的心尖上的人,难免会有失控的一刻。   萧翼没有走开,他见崔洛粉颜酡红,长长的睫毛扑扇了几下,强装镇定,却又被泛红的耳垂出卖了。   萧翼有些不甘心,他堂堂七尺男儿,在她面前,连自控能力都没有了。这个小女子偏生还倔强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思。她要装到什么时候?   “秋露白?嗯?”萧翼的嗓音低沉磁性,在这黄昏末端,夜幕即将来临的时候,愈添一份蛊/惑。   崔洛的脸更低了,但神色未变,只是脸红的不成样子,她依旧淡定道:“没错,今天在酒楼喝的是秋露白,出自七里坊的佳酿,听说是专门从荷花叶上收集的露水,又用了竹筒窖藏的,口味极佳,市值百两......”她开始一板一眼的向萧翼介绍白酒的来历。   萧翼明显不吃这一套,他想看到崔洛跟他一样紧张。   这一刻对他二人来说都很重要不是么?   是他的第一次,也是她的吧?!   萧翼也不急,漫漫长夜,他回去也是煎熬,他耐心的等着崔洛说完,目光火/热又执着。   少顷,崔洛介绍完了秋露白,她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声音,就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却见萧翼如松如柏的站在她面前,长臂随意垂在衣裳两侧,那眉头还是紧锁的,他突然勾唇,问:“秋露白味道不错,我刚才也尝过了,你不用这般细致的讲解。”   崔洛闻言,极力让自己不要想歪,她身上只着中衣,束胸的地方已经隐约能看出端倪,本是粉白的唇,此刻已如春花灿漫,她每一个眼神和细微的动作都成了诱/惑/萧翼的小心机。   他还不走么?   崔洛暗自腹诽,她既然已经抬起头了,肯定不能再移开视线,否则就是心虚了。   于是,崔洛直直与萧翼眼神对视,双手藏在袖中,紧紧/相/握。   萧翼今天到底没有过分,她即将远调,真要是吓坏了她,估计这小女子能想了法子永远都不回京。   但她这个样子盯着他看又是什么意思?   还没/吻/够?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都弄不清对方的心思。   窗棂拂进来的晚风将崔洛鬓角的碎发吹散,独属于女儿家的风情再也藏着住了。萧翼的眉头蹙的更紧,伸手帮她掠到耳垂后面,却见崔洛突然颤一下。   萧翼一愣,明白了过来,他笑道:“现在知道怕了?你不是很横么?我可告诉你,今天只是个教训,若是让我发现你与其他男人走的太近,你应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崔洛用沉默代替了所有回答。   她的确不是他的对手。但也不想答应萧翼任何承诺,那样的承诺,她没法保证将来一定会实现。   萧翼舍不得离开,甚至痛恨他的心软,若是今晚就跟她有了夫妻之实,他便不会患得患失了。   崔洛渴的厉害,正打算端杯茶喝喝,但她还未动作,就见萧翼突然间靠近,双手捏着她的腰,很轻易就将她整个人抱在了圆桌上,他道:“再试一次?”   崔洛惊呼,一刻也不想玩了,“不行!”   这话无疑丝毫不起作用,这一次,萧翼的进攻再也没有方才的温柔,他总算是彻底尝到了秋露白,就像是个天生的学习高手,第二次程度远在第一次之上,将怀里的小女子吓的再也不懂如何强装镇定了。   一吻毕,萧翼趁机目睹了崔洛所有的娇羞与变化。   奈何才给了她片刻的喘气机会,这人又开始镇定自若的瞪着他了,“继兄是不是事先找人练习过?我觉得你相当熟练。”   崔洛这是故意在揶揄。   萧翼唇角一抽,黄昏的火烛下,他俊脸微红,甚至有些赧然。他掌心稍用力,捏了崔洛的细腰,“休要胡说!我这两辈子没有别人,全都是你。现在朝中已有人怀疑我是断袖,你看......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崔洛无言以对,在他的注视中,没脸没皮道:“要不,你也娶一房美妻?”   这话又刺激了萧翼隐忍了太久的情绪,他身子往前,摁着崔洛的后背,让两人再无间隙,并且抵住了她,低低道:“再胡说一句,我会让你知道我跟汪直的区别!”   崔洛怂了,但心头有了微妙的变化,她瞅了瞅萧翼泛红的脸,不太好意思的移开了视线,“恩。”她淡若无痕的应了一声,待萧翼将抵触的地方移开,她才缓缓吐了口气,这下是真的不敢再挑衅他了。   萧翼也叹了口气,道:“此行冀州,我让古月贴身跟着你,一是为了你的安危,二来也是防备顾长青和汪直,小崔洛,你这般聪明,别告诉没看出来顾长青对你是什么样的心思?”   崔洛惊了,“...........”她是真的没有发现!顾长青怎会对她有任何心思?!   萧翼见她呆愣的反应,突然不想再提及顾长青,他打横抱着崔洛去了榻上,又拿着湿棉巾给她擦拭手脚,才准备离开。   待他走出月门时,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那幔帐之内,小女子已经将自己裹成了蚕,好像在里面踹了几下,鼓起的薄衾一阵一阵的。   萧翼无奈笑了笑,今后来日方长吧。   古月见萧翼从寝房走来时,唇角带笑,俊逸的面容如沉浸在晚霞之下,是那种春风得意的潇洒。   古月忙低下头,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也装作没有察觉到萧翼唇色的异常。   *   次日,崔家老太爷携众掌柜来京宅给崔洛送行。   崔洛昨夜睡的很迟,一大早的精神不济,崔老太爷以为她在为了上任的事情操心,也不敢给她太多压力。   说实话,崔洛能走到今时今日,崔老太爷已经心满意足,若是古月能生下一儿半女,他便能瞑目了。   厅堂内只剩下祖孙二人时,崔老太爷欣慰之意难以言表,但表面上仍是严谨的交代道:“崔洛啊,这为官之道与经商其实没什么两样,你要知道如何拓宽人脉,没有人脉关系是走不远的。这一次举荐你去冀州的是你长青表兄,承恩伯府的恩情自有我跟你祖母去还。但你上任之后,真定府府尹那边一定要多多走动,该送的礼一样也缺不得,为官之人不可迂腐,你如今才刚入仕,不要吝啬打点的银两。这几年由你经营的几处铺子也挣了不少,该花销的地方切不可省。”   冀州属真定府管辖范围,她这个暂代的知州还得看真定府府尹脸色。   崔洛明白这个道理,为人圆滑也没有坏处,但她也有自己的原则,贪赃枉法之事肯定不会去做。   为了让崔老太爷安心,她应了下来,“祖父放心,该打点的,孙儿都会妥善去做。”   崔老太爷点了点头,“不要担心银子,我崔家十几处商铺,百亩良田,还不缺那个钱。”   祖父要充阔绰,崔洛也不好托辞,将崔老太爷送过来的银票统统收下了。   “我听李镐说,你要带你媳妇也一道上任?”崔老太爷突然问。   古月是萧翼的人,有萧翼的吩咐,她肯定会跟着自己去上任的。其实就算没有萧翼,崔洛也会带着古月与尧羽,她身边不能没有可用之人,否则真被人当作鱼肉时就太迟了。   这个时候古月进来给崔老爷子续茶,崔洛道:“恩,我正有此意,我跟月儿成婚不久,祖母与祖父又忙于大兴家事,我不放心她一人留在京城,便打算带她一块去。”   古月闻声,一副小媳妇样子站在崔洛身侧,低着头也不吱声,每听到崔洛喊一声‘月儿’,她都得掉一身鸡皮疙瘩。   崔老太爷笑了笑,他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小年轻夫妻的黏缠不舍。孙子与孙媳能够夫妻和睦,他也甚是高兴。   *   上任的期限转眼即至。   崔洛的马车上,左侧是一身红装的尧羽,右侧是黑绸劲装的古月,两人都是习武奇才,于是崔洛无比安心的捧着一本《拍案惊奇》在看。一路上闲暇时还可以欣赏沿途的春景,好不惬意。   然,这种日子没有持续几天,在崔洛离京的第三日,汪直一路招摇的追了过来,还怨她没有等他,“小白啊,杂家一早就跟你说过,会跟你一道去冀州,你这样不辞而别当真心狠。”   马车内已经有尧羽与古月二人,再也容不下旁人,崔洛也不担心汪直会钻上来,道:“皇命在身,我不敢拖延时日,厂公莫怪。”   汪直见崔洛态度疏离,俊美的脸拉了下来,“怎会不怪?小白心里是没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会是鸡飞狗跳的几章,哪里有汪直,哪里就不会太平,阿门!   PS:不出意外,晚上还有一更哦。 第115章 黑白道   汪直的出现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不管他嘴上说什么,崔洛等人已经习以为常。   只不过, 崔洛一路上就别想安静了, 汪直的话就如春日的江水,连绵不绝, 肆意不断。从天南海北到勾栏里的名伶儿, 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人或事。   这一日,一行人彻底出了京城, 临入夜之前,在一处官驿歇下。崔洛有朝廷的上任文书在身, 驿丞态度相当客气, 准备了几间上好的客房。   汪直改换了绯红色锦袍, 穿的是宝蓝色素面湖杭夹袍,清风郎月般的秀美。他在崔洛面前恢复了正常成年男子的嗓音,没有让人认出他是谁。   在中厅用晚饭时, 汪直与崔洛挤在了一桌,凑到她耳侧, 悄咪咪的道:“我奉了皇上秘旨行事,崔知州切莫暴露了我的身份。”‘崔知州’是他对崔洛的新称呼。   崔洛觉得,反正比小白好听多了, 她伸手将汪直推开,笑道:“放心,你这个样子,没有人会怀疑。”   尧羽已经开吃了, 古月一直沉默不语。   这时,崔洛道:“小羽,你不是一直想找个人切磋武功么,我可告诉你哦,这位汪.......汪兄武艺超群,就连我夫人也未必能及,一会用过饭,你要好好请教汪兄一番。”   尧羽一只抓着鸡腿,一手捏着馒头,不得其解,“他不是太监么,我在宫里见过他。”   “!!!”汪直最不喜旁人叫他太监,而且他也已经不是阉人了,“小娃娃,不要乱说话。”他嗓音厚重道。   崔洛给尧羽倒了杯茶,语重心长的告诉她,“小羽,你顾大哥和三殿下都交代过了,让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从今天开始汪兄不是太监,明白了么?”   尧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汪直到底是不是太监都不要紧,换言之,她根本就不知道太监与真正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区别,尧羽兴奋道:“我知道了,那我一会就找他切磋。”   崔洛满意的摸了摸她细嫩的脸颊,又给古月夹了菜,表现的无比体贴,她道:“夫人一路奔波,辛苦了,多吃些。”   古月:“........”   等到入寝房时,古月将房门合上,问崔洛:“你为何让尧羽去招惹汪直?”   崔洛耸了耸肩,“我想安静的睡个觉。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以尧羽的本事,她还伤不了汪直,汪直也不会伤害她。”   古月依旧不解,“你就这么确定?”   崔洛坐在床榻上,双手伸出,等待着古月过来伺候她更衣洗漱,“那是自然。”   这一夜汪直当真没有来骚/扰崔洛,古月也难得放下心来休息。翌日一早,天色将明未明之时,门外传来汪直的敲门声,“小白!小白快开门!”他声音急切。   这时,崔洛已经慢条斯理的起榻,她狠狠伸了一个懒腰,见古月是合衣而睡的,她道:“你倒是谨慎,难怪继兄一定要让你跟着我。”   古月心道:这可不是主子让我跟着你的首要目的!   汪直可能等不及了,撞门而入,一进来就气势汹汹道:“小白,你......你快让那疯丫头停下!”   崔洛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汪兄,怎么了?尧羽不过是找你切磋武艺,怎的把你逼着这副样子?你这身衣裳?”她看着汪直一身狼狈,突然很想笑。   汪直却再也笑不出来了,虽然他很想保持一派风度俊雅气质,但被尧羽缠着在林间搏斗了一夜之后,他半点形象也不想要了。   不愧是欧阳卿的女儿!她根本就不知道累啊!   这时,汪直才察觉到了崔洛的‘心计’。   他眯了眯眼,高大的身影压了过来,恨不能将崔洛压在榻上,狠狠欺压一番,“小白!你果然是好狠的心。”   崔洛哑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这时古月的剑抵在了汪直的胸口,“厂公,请退后!”   崔洛无非是开个玩笑,汪直自然不会跟她动真格,他支起身子,站在脚踏上,高高在上的看着她,“小白当真调皮,不准再有下次。尧羽那姑娘现在只听你的话,小白乖,你快让她住手!”   汪直自然知道尧羽的真实身份,他已经被欧阳卿追杀了十几载了,要是再让他知道,他的妻子与女儿都死在自己手上,那汪直这辈子就别想离开皇宫,只能躲在宫里当一辈子的太监。   此事绝对不能发生!白/莲/教千万教/众不是开玩笑的。   欧阳卿身边的女人太多,不会在意一个容色逝去的妖妇,但尧羽不一样,那是他的唯一爱女!   崔洛见好就收,等尧羽提着剑冲了进来,依旧意犹未尽的找汪直比试,崔洛道:“好小羽,咱们不比了,汪兄认输了,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可别伤着汪兄。”   尧羽平生最喜欢两件事,一是吃,而是武。   难得遇到一个和自己势均力敌的人,若非是崔洛发话了,她一定会纠缠汪直到底。   尧羽点了点头,收起了长剑,“哦,那好吧。等到了冀州,我再跟他重新比试。”   汪直唇角抽了抽,真真是恨死了欧阳氏一族了!   从这日之后,汪直的话明显减少,每逢看见尧羽,都是离着几丈远,他真怕一个忍不住将她给弄死。   如此,一路上未免显得孤寂,小白又不能随意招惹,汪直突然有些想念顾长青,就算是与自己的死对头相处,也好比过寂寞难耐的好。   汪直苦苦煎熬了半月之久。   冀州是古黄河、漳河、滹沱河等水流冲积而成的低洼平原,夏季暖热多雨,历来水患为虐。   疏浚是崔洛这次的主要任务,这项差事看上去是个晋升的踏脚石,其实并不容易。   进入冀州地界之后,更是流民四处可见,百姓苦不堪言。冀州每逢几年便有水患,长此以往下来,农耕之地越来越贫瘠。   这也是为何冀州极为不太平的缘故。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是没错的。   小满这一日下了倾盆大雨,黄土路泥泞,众人无法前行,只能找了一处破庙躲雨。   外调为官着实不易,路途艰辛才是刚刚开始的第一步。   破庙位于官道不远的岔道上,一眼就能看见,当崔洛等人进入庙中时,发现他们并不是唯一的路人。庙里还有十来个衣裳湿透,身披斗笠的过路人。   一开始崔洛并不没有留意,她毕竟从未习武,不懂江湖之人的警惕。但她很快就发现古月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跟前,而尧羽亦然。   汪直的手勾了勾崔洛的手指头,对她使了眼色,“小白别怕,我有在。”   崔洛腹诽:有你在,才更可怕。   汪直离京时带了十来个随从,这些人都是东厂的探子,武艺自是不必说。破庙不大,两队人马各自生了火堆,沉默着烤火。   外面雷声轰鸣,水雾弥漫,虽已入夏多日,但仍有阵阵的凉意卷着水汽刮了进来。   古月拿出了窝窝头出来烤着给崔洛吃,到了荒郊野外,这点果腹之物已经很奢侈了。   蓦然,一声不太明显的铁器滑动之声传了过来,崔洛发现古月与尧羽二人又同时顿止,一动也不动的听着动静。   崔洛啃着窝窝头,往北侧的过路之人那边看了一眼,这些人虽在烤火,在身上的斗笠蓑衣都没有摘下,而且都是体格健硕的成年男子,单看清一侧的黑色鞋履,也知他们不是老实的庄稼汉。   汪直从崔洛手里夺过窝窝头,在上面的一排小牙印上咬了一口,道:“小白想不想吃肉?”他眼神示意了对面正在火上烤着的整鸡。   崔洛不想大动干戈,她初来冀州,不欲惹上任何麻烦。   此处是西王镇的地界,很快就能到冀州镇了。到了冀州衙门,便有差役供她使唤,还用怕几个小贼么?   然,这个世上,不是你不找麻烦,麻烦就不会来找你。   斗笠蓑衣的男子几乎是顷刻间都做出了防备的动作,其中领头的一人终于露出了整张面孔,确切的说他是少了一只眼睛的野蛮之人。   这男子的目光贪婪的在尧羽与古月身上来回扫视,笑声/猥//琐,“哈哈!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老天竟把这等容色送上门来了!你们几人可以滚了,两个姑娘留下!”冀州穷苦,稍微有点姿色的女子也早早嫁人了,古月与尧羽的出现让这些男人眼前一亮。   不是劫财的!   崔洛还以为这群人是穷怕了,当起了强盗,她始终不能明白美人在男子心目中的地位,就如她不明白为何萧翼会看上她一样。   崔洛不高兴了,她的两个‘女人’,肯定是她护着,“不好意思,要滚的是你们!对了,滚归滚,烤鸡留下!”   汪直斜睨了崔洛一眼,桃花眼中透着溺宠,“这才是我的小白!”   独眼男子这才注意到了一身男装的崔洛,他眸色突然一闪,像泛着贼光的野狼,“呦!这个小公子是哪里来的?吃的什么竟长成这样?!爷今日高兴,你也顺道留下吧!爷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爷们!口气不小,生的倒是白嫩。”   独眼男子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众人也起哄大笑了起来。   崔洛不甚喜欢旁人用这个眼神看着她,对汪直道:“汪兄,你有多少把握?”   汪直将窝窝头啃的一丝不剩,“小白把眼睛闭上,一会我怕吓着你。”   崔洛大约明白了,东厂的人各个嗜杀成性,有汪直在侧,她还真是不会怕了几个毛贼。但思及一事,崔洛道:“那劳烦汪兄手下留情,正好衙门里缺乏苦力,这个时候又赶上芒种,百姓家中哪会有闲置劳动力?不如让这几人充当苦力好了。一会不要伤及性命,将这些人囚住即可。”   崔洛说的风轻云淡,谈笑之间,眉目中隐露一股子当官者的深谋远虑。   汪直爱极了她这一点,若非众人在场,真想捏一捏崔洛粉白的脸颊,他立刻吩咐道:“你们都听见了么!按崔大人的意思办!”   独眼男子脸色突变,后退了一步,用手势吩咐了身后人做好进攻准备,阴笑道:“崔大人?!可是新科的状元郎?原来你就是新上任的冀州知州!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等入了阴曹地府别怪我等毒辣!”   此言一毕,两队人马就开始打了起来。   崔洛却是陷入沉思了。   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有人想让她死!   会是谁呢?   这时,一阵疾风而来,破庙外马蹄嘶鸣,与阵阵雷声交织,形成了十分诡异的旋律,正当崔洛猜测来人是敌是友时,七八个蒙面锦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这些人皆是锦衣劲装,身上没有其他任何看出身份的标志,崔洛一时间没法判断,但她总觉得这次凶多吉少。   汪直见势就抓起崔洛,将她拉到自己身侧。   蒙面人中,有一人径直走了过来,其余几人对付汪直,五六个人困住了他,让他一时间顾不得崔洛。   汪直愤恨,“谁敢伤小白,我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汪直连这话都说出来了,说明是输了?!崔洛怂了,内心无比的后怕。但面上依旧冷静,她问:“你们是什么人?”   这人定定的看了她几眼,突然弯下腰,将崔洛扛在了肩头,一路疾步将她带出了破庙。   当崔洛被人放在马背上时,男子随后也跨了上来,从身后搂住了她,边踢了马腹,便道:“是我!”   是顾长青。   崔洛大喜,一阵后怕变为激动,甚至有种劫后重生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爱你们,么么。 第116章 论人性   雨势依旧很大, 骏马疾驰,雨串如同刀子一般砸在脸上, 让人睁不开眼。   崔洛恨不能缩成一团, 她闭着眼睛,不去感受这又风又雨之下的颠簸。   这时, 她突然发现自己落入一个结实的胸膛, 连风雨也骤停了。崔洛睁了睁眼,用手揉去眼中的雨水, 就看见顾长青将身上的蓑衣解开,让崔洛整个人落入他怀里, 之后蓑衣又系上, 他的胸膛与蓑衣之间形成了一个小而温馨的避风港。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蓑衣?明明方才就没见他穿上。   直至此刻, 崔洛才能看清顾长青的脸,她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了,似乎消瘦了一下, 但下巴处毫无胡须,显得干净又年轻俊朗。   马背上依旧颠簸, 顾长青低垂着眼眸看了怀里的人一眼,见她眼眶微红,使劲在揉眼, 道:“别动,一会就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此时,雷声就在头顶不远处轰鸣,暴雨滴打在蓑衣上, 发出没有任何旋律的声响。顾长青身子突然前倾,如此两人靠的更近。   黄土路极为不平,崔洛抓着顾长青的衣襟才能坐稳,这要是摔下去非得少了半条命不可。   崔洛脑中有太多疑惑,但她这个时候没有机会问清楚,只能躲在这方寸空间,等着顾长青带她去所谓的安全的地方。   在崔洛看不见的地方,顾长青一惯薄凉的唇角微微动了动,像是满足了。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比财富权更让人为之心满意足的东西。   顾长青隐隐盼着这场暴雨不要停息,这条路永远也没有尽头。就像此刻这般,没有人跟他抢了。   也不知颠簸了多久,崔洛只知道抓着顾长青衣襟的双手已经开始抽搐,马儿才渐渐缓下了速度,在一处私宅大门外停了下来。   守门之人看清来人是顾长青,忙将大门敞开,上前恭迎道:“顾大人!”   顾长青没有理会,他扶住了崔洛,自己先下了马,崔洛还没有虚弱到不能自已走路的地步,她自己正要下马,却是/腰/身一/紧,被顾长青打横抱了下来。   “我自己来。”崔洛急忙道。她本来视顾长青为兄长的,但萧翼的话让她不得不提防一些,她不想欠了任何人情债,尤其是顾长青的。   萧翼那边已经不知道怎么偿还了,不能再多一个。她甚至盼着顾长青早已成婚。   然,顾长青自从上回梦见怀抱崔洛的骨灰坛之后,他如今已经不想憋屈着自己的真实所想,入了门庭,他低头看着她,“路滑,我先带你去厢房换衣。”   两人都是浑身湿透,崔洛身上夏裳隐露出束胸的布料,顾长青不是没见过女子的身/子,他身为帝王的鹰爪,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识过?!曾经面多诸多/诱/惑,也是不为所动。但这一次不一样,有什么东西驱使着他加速了脚步,待抵达一间事先备好的厢房时,他才将崔洛放下来,非礼勿视,只是盯着她的双眸,道:“里面有干净的衣裳,此行冀州没有带待女,你......自己去换,若是缺了什么,你过来跟我说一声。”   言罢,顾长青转过身,站在回廊之下,眼前是无尽的雨帘与溅起的水花。他双眼放空,默念了几句武功绝学。   崔洛打了个哆嗦,这个时候也容不得矫情,她道了一声:“多谢表哥。”转而就进入了屋子,将房门合上。   这是一间不太大的屋子,雕花屏风隔开了床榻与外间。这时,崔洛就见圆桌上整齐的摆放着一叠干净的衣裳,是杏黄底团花锦衣,还有两件白色中衣与亵/裤,但没有她需要的束胸布料,最底层还有一件......白地撒朱红小碎花的小衣。   崔洛冻得苍白的脸上突然涌上一层微红。   她来这个世界三世了,还从未穿过小衣。   “!!!”   这是顾长青准备的?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崔洛花了半刻钟火速将衣裳换好,没有束胸的东西,只能暂时穿着小衣,但总觉得胸口空落落的,感觉十分古怪又别扭。   她将自己的脏衣物收拾好,才开了门扉。   顾长青闻声,顿了顿才转过身,就见崔洛已经‘玉树临风’的站在他面前,俊颜如玉,风姿楚楚,难怪黄梁孟想让她当女婿,晋晓悠已为人妇还在念着她!   也不知道为什么,顾长青波澜不惊的内心突然涌上一种占/有/欲。   她面色如常,可以说是肃严稳重,接着便公事化的问:“衣裳还合身么?”   崔洛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对于一个不曾当过女子的人来说,小衣是非常的不合身,她含糊道:“尚可。”   一语毕,崔洛立即转移了话题,“对了,表哥怎会在此地出现?你是不是事先就知道有人埋伏在路上,就等着取我小命?”   顾长青的视线终于从她脸上移开,那抹似有若无的粉红是因为害羞?顾长青不能笃定,他始终认为崔洛与旁的女子不一样,她不拘小节,一叠衣裳而已,应该不至于这般娇态。   顾长青道:“你跟我过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会你就会明白了。”   崔洛跟在顾长青身后,两人沿着长廊往厅堂方向走去。   雨还在下,雷声依旧轰鸣,崔洛每走一步,心都会给跟着颤一下。   顾长青察觉到了异样,在转入横墙时,侧身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了束胸之后,崔洛总觉得身上少了点什么,随着她的步子移动,她能明显感觉到胸/前的怪异晃动,而且她这般模样,很容易让别人看出了她的真实身份,崔洛咬了咬牙,“表哥,我可能需要束胸的布料,你看.....能不能帮我弄一匹棉布过来?”   棉布透气,又是入夏了,布料选的不好,很容易长痱子。   顾长青喉结滚了滚,又顿住了,他身边从来没有过女子,他哪里知道那些事?!崔洛现在所穿的一身,还是他今日不久之前亲自去集市买的,小小的一件衣裳花了他半日功夫,才终于走进了成衣铺子!原来她是要裹胸布?早知这般容易,他也不用在成衣铺老板面前纠结良久!   顾长青皱着眉看着满目的雨帘,很为难的样子,道:“好,我尽快去办。”他声音低沉。   这种事他肯定不会假他人之手。目前也没法子立即去弄一匹上好的棉布过来,而且料子总得挑最好的才成.........   其实,崔洛所需的无非是寻常的棉布,她并不知道这事落在顾长青头上,变成了棘手之事。   崔洛道:“多谢表哥,你若觉得为难,可让人将古月接过来,她会......”   未及崔洛说话,顾长青打算了她的话,“这点小事.......不为难。”   言罢,他继续往厅堂的方向走,崔洛默了默又跟了过去,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虽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些年,可她一直是以男子的身份立足于世,没法像这个时代的闺阁姑娘家一样,娇羞内敛。   但她的要求无疑让顾长青如被电击。   不过,他依旧很希望去办那件事,最起码,崔洛这是信任他的表现,否则那样贴身的物品,她怎会开口劳烦他呢?!   两人心思不一,各走各的。   顾长青的步子原本很快,亦如他往常一样。但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放慢了脚步,等到能瞥见崔洛的衣角,才继续前行。   少顷,崔洛在厅堂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朱明礼。   他一身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玉冠墨发,腰上插了一把折扇,隐约之间已经有上位者的气度了。   太子朱明辰像个心智不全的孩子,怎会是他的对手呢!   崔洛站定后,行礼道:“三殿下!”   崔洛虽然还没有正式上任,但已经身负皇命,朱明礼很客气道:“崔大人不必多礼,这次让长青将你带过来,事发突然,还希望崔大人莫要见怪。”   一个尊贵无比的皇子,却是对从五品的官员这般客道,朱明礼可谓是收买人心的高手啊,朝中诸多皇子没有一人能及他。   崔洛莞尔,她还能见怪么?若非顾长青突然出现,她此刻还在破庙里面临着歹人迫害。   崔洛问道:“三殿下可知汪厂公与我的人现在如何?”   她其实并不担心汪直等人,尧羽与古月也能自保。她无非是想试探朱明礼的用意。   顾长青一直蹙着眉,没有说话,他将崔洛带过来是出于私心的,但因为朱明礼的缘故,他又觉得这份私心变得不纯了。   朱明礼长叹了一口气,道:“崔洛,我母妃的事情,你也都知知情。我不妨将实话都告诉你吧。”   他虚手一请,示意崔洛坐下。   崔洛是与顾长青坐在厅堂的同一侧的,厅堂内的下人都被挥退了出去,崔洛端坐着安静的听着朱明礼说话。   这个时候,她若是表现出排斥,就是太不识时务了。   朱明礼接着道:“上次你出的主意甚妙,果真有白莲教的人冒充是江湖术士入宫,故此我才查出了母妃的下落,她现如今就在冀州!但冀州常年不稳,官匪勾结,要想营救我母妃,还得让崔大人协助!”   朱明礼的话很简单,也很直白,崔洛大约明白了,她顺着他的问道:“今日在西王镇,想对我下手的人是不是冲着官府来的?又或者说是官府派来的?”   崔洛是朝廷特派的官员,相当于钦差,当地贪官污吏自然不喜欢看到她的存在。   朱明礼点头,“我猜确是如此。”   崔洛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要将冀州整治一番,这是她此番冀州一行的使命。于是便应下,“好,我尽力而为!”   这时,朱明礼又提及了尧羽,“小羽是个关键人物,必要关头.......你可以将她推出来!”   崔洛秀眉蹙了蹙,朱明礼这话是什么意思?拿尧羽去换顾贵妃么?   欧阳卿就是个六亲不认的恶人,他会在意自己流落在外多年的孤女?崔洛表示很怀疑。更重要的是,像尧羽的那样的人,怎能承受得了这个打击?   且不说假顾贵的死,她还毫不知情,若是将来获知自己最为敬重的三殿下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她又该怎么办?   崔洛道:“尧羽是无辜的,她不该被卷入这件事情当中。如若三殿下真有把握用尧羽换贵妃娘娘,殿下也不会的等到今日,那样的做法太残忍。”   朱明礼握着杯盏的指关节突然发白,那是他用力所致的缘故,他笑了几声,有些苍凉,“太残忍?崔大人是认为我没有人性么?”他被迫养了仇人的女儿多年,还将她当作了妹妹,他自问这些年不亏欠尧羽的。   朱明礼可能有些钻牛角尖了,崔洛并没有说他毫无人性。   崔洛不想解释什么,她是个普通人,跟朱明礼这等人说不清,也没有资格同他这样的人讨论什么是人性,她只道:“我明白了,殿下放心,我会尽力。”   朱明礼看得出来,崔洛还是没有要投奔他的意思。这一点他就不明白了,举朝上下都看得出来太子是没有指望了,皇帝对太子的态度愈发的不满,废黜太子是迟早的事。   而且以太子的脾气,若是知道当年真正杀死宣德皇后的人,其实就是帝王,他还会愿意匍匐在帝王脚下,喊了一声‘父皇’么?!   那是绝无可能的!   朱明礼并不想为难太子,他甚至于想方设法护着他,就连上次龙袍事件,也是他让尧羽暗中给崔洛送了信笺。   他笑了笑,觉得崔洛这人的确古怪,难怪就连顾长青这样没有任何情义的人也会喜欢她,朱明礼又笑道:“那就多谢崔大人了,这几日暴雨不会停,崔大人不如在我这里待几日。”   崔洛就知道朱明礼不会让她轻易回去。   她喝了口热茶,道:“好。”   汪直与古月会找过来么?其实崔洛不太想让汪直与朱明礼碰面。   想来朱明礼除了想拉拢她之外,汪直也在他的目标之内。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安王登基的难度又会大了几分,到时候死伤的人更多。   崔洛从厅堂出来,顾长青紧追了过来。   他想跟崔洛解释清楚,他之所以突然出现在破庙去救了她,并非只是因为朱明礼的缘故。   两人行走在长廊下,肩并着肩。本来崔洛是走在外沿的,顾长青将她拉到内侧,与她换了一个位置,这样的大雨,就算是在回廊下,也会湿了衣裳。   崔洛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若是毫无所动那就是冷血了,而且顾长青褪去了身上的蓑衣之后,并没有换衣服,身上还是那套锦衣劲装,衬得体格无比健硕挺拔,但也容易着凉。   崔洛先开口,“表哥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这是三殿下的意思,而且今日的确要多谢表哥。”   崔洛这般体贴他,顾长青更是无地自容,他道:“营救了姑母之后,我会让殿下不再找你麻烦。”   这算是承诺了。   他向来说到做到。   崔洛莞尔,“表哥想多了,我哪里有那么小气。既然这几天雨不会停,那我能拜托你给古月送个信么?我怕她担心。”   顾长青止了步,他不想拒绝她,只要看到她的盯视自己的眼神,他发现就很难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哪怕是他的命!可是........他也有他的使命啊。   “这次将你带过来,也是为了引人耳目,汪直等人会先去衙门里,一路上还会有人盯着,他们若是知道了你的下落,保不成暗地里的人会顺藤摸瓜找过来,到时候对你的安危不利,等到时机成熟,我会亲自护送你去衙门。”   顾长青解释的很彻底,崔洛明白自己不能再提出任何要求。   两人步行至厢房时,崔洛没有邀顾长青进屋,道:“那我先歇下了,这阵子赶路,骨头都快散架了。”她打趣道。   像是为了故意化解尴尬。   顾长青时隔两个月,才刚刚见到她,那种压抑的相思之苦还没有得到彻底的缓解,眼看着她就在自己面前,顾长青不太想就此相隔,哪怕只是一扇单薄的木门。   总觉得一眨眼,她又成了自己怀里的骨灰坛,这个臆想太过可怕。   顾长青道:“时候不在了,不如.......你我喝一杯?”他不太会找理由。   崔洛眨了眨眼,又想起了萧翼的‘警告’,顾长青不会真的是........她怔怔的看着顾长青,发现他又移开了视线,清冷孤傲的态度也不太像喜欢她的样子啊!   哪里有萧翼的半分热情?!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崔洛道:“表哥还是先回去换衣服吧。”   顾长青这时才察觉自己身上也是湿的,他点了点头,道:“好,我一会就过来找你。”   片刻,当顾长青再度来到崔洛所住的厢房时,他还端着一只托盘过来,上面摆着几样小菜和一壶热过的老黄酒。   他换了一身石青色杭绸直裰,墨发还是湿的,但梳头的一丝不苟。   崔洛将圆桌上的油灯点燃,两个人面对着面,各自倒了一杯黄酒。   崔洛盯着顾长青观察了好几眼,顾长青自然也意识到了,他不太明白崔洛为何一直盯着他看?但她既然喜欢看他,那便让她看个够。   顾长青低垂着眼眸,不好与崔洛直接对视,也不好让她不要看,他只是沉默着吃着菜,喝着酒,一举一动极为雅致,根本不像手握绣春刀,决定旁人生死的样子。   崔洛吃的差不多了,找了话题,道:“所以说表哥此行的真实目的是协助殿下找到贵妃娘娘?   ”   顾长青终于抬起眼来,他习惯了审视犯人,今日却是强忍着让崔洛审视了好半晌,感觉实在是古怪,他道:“也不全是!皇上怀疑真定府不忠,尤其是冀州每年的税银大有猫腻,我这次也是为了查贪墨而来。”   崔洛‘哦’了一声,“那汪厂公呢?”汪直神神叨叨的,一直不肯在她面前说实话。   崔洛便借机问了顾长青。   顾长青无意识之间蹙了眉,毕竟崔洛好像跟汪直关系匪浅,汪直又是个假太监,他不甚喜欢崔洛与汪直走近,顾长青放下竹筷,道:“他是来查朱砂一事的,皇上信奉道教,这几年光是练丹的开销就占了国库一小半!”   说这话时,顾长青显得有些气氛。   崔洛大概能明白这种感觉,奈何这天下都是帝王的,他要开采朱砂矿,那也是他一句话的事,就连内阁也无法制止。   崔洛沉默了,她已经不能判断顾长青到底是忠?还是奸?   隐约之中,崔洛感觉冀州会是一个大麻烦,她此刻压力有些大,不由得又多喝了几杯黄酒。   顾长青待在厢房好半晌才离开,这之后他直接被人请到了朱明礼那里。   朱明礼面带笑意,“长青,你果真待她不同!”   顾长青知道朱明礼下面会说什么,他道:“崔洛是崔洛,我是我,将来她要干什么,那是她的自由。我不会逼着她去做不喜欢的事。”他口气严肃。   朱明礼神色微微一变,转而又笑,“长青啊,你别激动,我也没说什么啊。只是你二人都是男子,终究是无法光明正大走到一起。不过,倘若今后是我问鼎帝位,朝中便无人敢说你们一句!”   朱明礼拍了拍顾长青宽大的肩膀,“长青,我能明白,一辈子得一知己如崔洛,也没什么不好。”   他话音一转,突然靠近,压低了声音道:“你可得看紧了小崔洛,惦记着她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说来说去,朱明礼还是想让崔洛站在他的阵营。而更重要的是,崔洛知道的太多了,如果不是自己人的话,朱明礼不太放心她活在这世上。   作者有话要说:  崔洛:碎花小衣?嗯.......   顾长青:不合适?我已经挑了很久。   汪直:小白别急,杂家很快就来救你! 第117章 第117章   顾长青一向喜欢用实际行动证明一切。   他不会与朱明礼进行口头上的争执或是狡辩。   而事实是, 他无法狡辩,他的确是喜欢崔洛, 这是他这辈子最能确定的事了。与他肩上的抱负一样, 成了他的信仰。   朱明礼的手臂被顾长青一点一点的推开,直至二人再次面对面站着, 中间隔着几寸的距离时, 顾长青道:“我先回去了,殿下留步!”他淡淡道。单从表面上去看, 似乎并没有动怒。   这算是顾长青第一次变相的违背了朱明礼的意思。   已经到了点灯时候,厅堂内却是昏暗潮湿, 朱明礼目睹着顾长青从他身侧离开, 直至堂内独留他一人听着落雨霹雳, 他仰面感受着无孔不入的孤寂,良久才兀自道:“长青,若真有那么一日, 你千万别怪我,我也是被逼无奈.......无奈。”   生在帝王家, 想做一个善人都没有资格。朱明礼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崔洛还为入睡,她一人在圆桌边坐了一会,想着接下来该怎么走。若是没有政绩, 她就别想再调回京了!   窗棂上映着一个人影,从体格身段上,可以看得出来此人是顾长青。   这人影一直没有动,崔洛等了一会, 问道:“是表哥么?”   顾长青应了一声,想跟她在一起的欲/望愈发强烈,甚至于产生了抛开一切的担子与家族使命,就此带着她远离纷争,去过那种男耕女织的寻常日子。   但,顾长青始终没能跨出一步,也许只需要一个契机,或许他累到无法承受的时候,他真的会不顾一切了。   顾长青应了一声,“我就在你隔壁,晚上有什么事,你可以叫我。”   他好听的嗓音隔着窗棂传了进来。   崔洛是不怎么信任朱明礼的,他那人心机太沉了,其实有顾长青在,她倒是放了心,“好的,我知道了。”   外面的人沉默了,片刻才离开。   紧接着,崔洛就听到隔壁门扉开合的声音。   此刻,暴雨依旧,哗哗成片,仿佛人世间成了一方水帘洞。但如此一来,却衬得室内诡异的安静。   崔洛从京城奔波至冀州,着实已经累了,她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这就是没心没肺的人最好的优势。   顾长青没有掌灯,他躺在榻上,身上的衣裳没有褪去,但凡是在外执行任务,他就很少脱了衣服睡觉,以便随时应对突然事件。   这种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多少年了?他都记不清了。鲜少会有彻底放松的时候。   他深吸了一口气,今晚没有点安神香,竟也渐渐的困意来袭,睡的很踏实。   好像只要离着她近些,一切都会安好。   *   汪直掳了袖子,露出了半截坚实却很白皙的手臂,那上面还腾起了骇人的青筋,每一处都呈现出野性与张弛的力道。当手中的马鞭一下又一下抽到在跪地的男子身上时,他眸中充血,一字一句道:“我问最后一遍!你们的人究竟将我的小白捉到哪里去了?!”他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面前的人煮了吃掉。   被擒住的人都是之前在破庙埋伏的男子,便衣锦衣卫早就撤离。这些男子根本不知崔洛被谁人所掳。   他们也觉得很冤。   但无论如何招供,汪直就是不信,一口一句的声称,他的小白就是被这些人捉走了。   一开始,古月和尧羽还在一侧帮衬着审问,但几个几个时辰之后,也独他才有这等耐心与体力继续审问下去。   男子浑身是血,昏厥的那一刻也没能吐出半个字。   汪直气的潋滟的眸子发直,抱头在破面内踱步,“我把小白丢了......我的小白丢了.......小白她丢了.....”   尧羽与古月面面相觑,一直都觉得汪直不太正常,原来真是如此。就连尧羽这样单纯的人也看不下去。   古月叹了一口,她很好奇崔洛是怎么让汪直也死心塌地了,道:“汪直!你不要再踱来踱去了,对方既然将崔大人掳走了,那便没有杀意,否则大可在这里动手,而且我怀疑今日出现的两拨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为今之计,还是先去冀州衙门,崔大人的上任文书还在我这里,等调动了差役才更好着手查办,区区咱们这些人还远远不够。”   尧羽点头,赞成了古月的话。   汪直的态度有些痛心疾首,看上去并不像真实的。   古月怀疑他在演戏,但看着他一个八尺男儿痛苦的如同丢失了自己最为心爱的东西,她又失语了。   崔洛啊,你到底祸害了多少人?就连宫里的太监也不放过?!   古月面上虽没有表现出有多担忧,但崔洛不见了,她首先就得受罚!   “事不宜迟,咱们出发吧,或许还能在两日之内赶到冀州镇。”汪直提议道。   可外面的黄土路泥泞不堪,别说是马车了,就是人也难以行走。且马匹的数量也不够,不足以让众人上路。   “天色已黑,还是明天吧。”古月发愁道。她还是第一次盼着崔洛活蹦乱跳,不要出任何的差池。   汪直接连踢了地上的男子几脚,最在意的发髻也不顾了,玉扣斜斜的垂在墨发上,样子浪/荡且颓/唐,“小白若是出了任何意外,我一定.......一定会让这些人陪葬!”   古月:“..........”她不明白,汪直这又是中了什么邪了?!怎么连太监都免不了被崔洛‘下蛊’?!   *   此次一早,天际短暂的放晴,但乌云遮空,一看便是还会下雨的预兆。   崔洛醒来后才继续开始愁思,这样雨天,再有几日下去,老百姓的耕种又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将来不会是个好官,老天也想让冀州泛滥,她还能好端端的安睡?!实在罪过!   兀自谴责一番,崔洛洗漱后才走出屋子,这个时候顾长青已经站在回廊下有一阵子了,见她出来,转过身道:“想不想出去走走?”   崔洛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朱明礼让顾长青将她带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达成一致,对付冀州恶霸与贪官,而后解救贵妃娘娘么?   但白莲教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想要彻底铲除谈何容易?若是贵妃娘娘被人囚禁在了冀州,那崔洛就更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仕途了,所以说.......冀州被白莲教控制了?   这个真相太过可怕。   顾长青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这次也不怕她会误会,道:“你刚来冀州,对此地人生地不熟,我带你出去逛逛,正好去.......挑料子。”他指的是束胸的棉布。   崔洛一个晃神,瞬间理解了过来,绷着小脸应道:“好,那就劳烦表哥了。”   若是与旁人商榷这件事,崔洛多少都会难为情,但顾长青依旧肃重清冷,好像根本就没将她当作一个姑娘家,为此,崔洛才松了口气。   顾长青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带着崔洛到了一处集市,在此之前,崔洛看见了石牌楼上的刻字:西王镇。   原来她还身处西王镇,只是不知道汪直与古月现在又在哪里?   西王镇不大,肯定比不上京城的半分繁华。二人在一处包子店停了下来,黄土路着实不易行走,崔洛一脚踏在上面,便拔不下来了,像是被吸住了。   崔洛:“........”   顾长青见势,眼底溢出一抹浅笑,抬臂拉了她一把,很轻松就将她拉到身侧,他可能存了心稍微用力,直接将崔洛带到了身侧,低低道:“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当父母官?”   他这话太温柔,崔洛诧异看了他一眼,“是啊,原先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些事,今后还得多多学习才能有所进益。”   顾长青只是随口一说,她还来真的了,她生的就跟一碗刚出炉的豆腐脑一般,怎能去体验民间极苦?   顾长青蹙了眉,他举荐崔洛可不是真的为了她的仕途,他也是个自私的人,这次离开京城起码数月,届时还不知道萧翼会与崔洛怎样?   顾长青很后怕,若是崔洛真的喜欢萧翼,他该怎办?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一个正直的人,心甘情愿的放手。   到时候,就算不择手段,他都会让崔洛留在他身边,哪怕仅仅是.......待在他身边。   进了包子铺,老板娘热情招待,小地方很少会出现顾长青与崔洛这等气度的人,一看便不是普通过路人,“两位要吃什么包子?我这店里有猪肉包子,青菜包子,还有萝卜馅的。”   崔洛不挑食,包子铺不大,品种也少,她道:“表哥你决定吧,我随意。”   顾长青每样叫了一碟,又让老板娘给崔洛煮了两只鸡蛋,“你今天看到了这个地方有多贫瘠了?”他看似无意说了一声,又添了句,“冀州急需治理!”   崔洛吐了口气,点头道:“嗯,表哥说的是。”只觉压力山大。   包子品种虽少,但口味还不错,崔洛剥了鸡蛋壳,自己吃了一只,留了一个给顾长青,她还好心帮他剥了壳。   顾长青静静的等着她做好这一切,几乎是两口就将鸡蛋吃了。   崔洛见他面色古怪,噗哧笑了出来,“表哥,你可别告诉我,你没吃过煮鸡蛋。这鸡蛋可不能这样吃,会噎到的。”   崔洛递了杯温水过去。   顾长青一愣,俊朗的侧脸又红了。   他自诩能力过人,整个承恩伯府都是他一人操持,更别提北镇府司了,今日却是被一只鸡蛋给出卖了。   他微囧。   男人从来都不喜欢在自己心悦之人面前丢丑。   顾长青喝了口水,将堵在喉咙处的蛋黄咽了下去,等着崔洛笑完,他才定定道:“你觉得很好笑?”   顾长青态度严肃,崔洛突然就笑不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还好。”   见崔洛脸上突显疏离,顾长青也寻思了起来,他适才无非是不想让她看笑话。伯府锦衣玉食,鸡蛋都是做成羹汤,他还真没吃过整只的鸡蛋。   想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手底下直接可调配的人马已达成千上万,他怎能被一只鸡蛋给拂了颜面?   顾长青本不是一个在乎旁人看法的人。   但崔洛的看法,他很在意。   顾长青灌了杯温水下去,不甚喜欢崔洛防备他的样子,她在萧翼面前一定是随意大笑的吧?   也是了,萧翼远比他会讨的女子欢心。   “你想笑就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顾长青定定道。   崔洛莞尔,“我并非想取笑表哥,就是觉得诧异,不过想来伯府的膳食精致,哪会这样吃鸡蛋,我幼时还跟李镐上树掏过鸟蛋........”她不知怎的突然就谈及了这些记忆中模糊的事情。   李镐.......对了,还有一个李镐!   顾长青薄唇微抿,道:“你很信任他?”他也是桃花村来的,不可能不知道崔洛的身份。   崔洛接了话,“恩,都是一起挨过饿的,他不会出卖我。当初为了给我弄口吃的,还险些被人打瘸,幸好他来了京城,不然怕是早就没命了。这些年虽是国泰民安,但还有诸多地方太过贫苦,这些都是朝廷看不到的。”地方官员为了政绩,每年上交税银不会少一钱,真正苦的还是最底层的百姓。   这话有些严肃,崔洛心怀抱负,她也想当个为民请命的好官。正如裴子信立志于抓贪官,而她呢.......是想求得百姓温饱,这才她的为官之本。   顾长青手底下的人遍布朝野,乃至五湖四海,他当然知道崔洛所言属实,可自古以来还没有人能做到让天下人都能有衣可穿,有饭可食。   他低头一笑,像是在自嘲,小崔洛的心胸大着呢,哪里会记得一只鸡蛋引起的囧事!   崔洛:“表哥又在笑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异想天开了?”古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她如何能改变!   顾长青正色道:“没有。”他态度转为严肃,“崔洛,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崔洛有点感动,“所以说,其实表哥也是一心念着百姓的?我就知道权贵之中也有不一样的人。”   顾长青:“........嗯。”他的意思,她终究没有彻底明白。   两人用过早饭,就去了成衣铺子。西王镇还算热闹,一眼就能看到集市上最为醒目的“衣铺”二字。   崔洛的目的很直接,那就是买几匹裹胸的棉布,最好是能多买几匹,也好用来换洗。   顾长青没有进入铺子里,他在铺子外面止了步,“我在外面等你。”   崔洛见他神情古怪,也没有太在意。   待店铺老板给崔洛包好棉布时,她瞅了一眼外面的男子,一下就认出了顾长青。毕竟像他这样的人,西王镇根本就找不出第二个出来,中年女子笑道:“哎呦,这不是昨个儿早上来买衣裳的公子么?为了挑件小衣,比划了大半天,大约是给心上人买的。”   崔洛闻言,那抹玫红色在脑中骤然浮现,一想到是顾长青亲手挑的,且她现在就穿在了身上,崔洛的耳根子不由自主的红了。   崔洛付了碎银子,抱着包裹快步走了出来。   顾长青见她神色匆忙,关切的问:“怎么了?”   崔洛左右四顾,想方设法挥散脑中的画面,她看着远处浮动的乌云与将露未露的日头,定了定神,道:“快下雨了,咱们回去吧。”   顾长青还想跟她单独待一会,他一个铁血冰冷的人,突然有一天变得柔肠温柔了,这种变化便无法更改,甚至比普通人的执着还要强烈。   他顿了顿方道:“好,这就回去。”   两人还没走几步,就见集市上渐渐涌来十来号人。紧接着,看热闹的百姓陆续增多,黄土长道被踩的愈加坑洼不平。   这时,一辆驴车从不远处缓缓驶来,那车上像是绑着一只猪笼似的竹制牢笼,待定睛一看,里面竟关着一人。   确切的是个女子,只是她面容被湿透的头发遮挡,已经憔悴的不像人样,更是衣衫褴褛,缩成了一团。   崔洛微惊,“出了什么事?”   时下女子地位底下,各地被浸猪笼的女子不在少数,崔洛觉得等她发迹之日,一定要禀明皇上,这个恶习务必得改。   每年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女子要经历这场噩梦。   看热闹的人群分开两侧,有人开始议论纷纷。   “这不是蒋二爷前几天才抢来的夏家姑娘么?”   “可怜了,估计又是个短命的,落在蒋二爷手里,哪还能有活命!”   “哎!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大伙且看着吧,一会又该下雨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在冀州,蒋家就是王法!”   崔洛听了一会,一门心思都在‘蒋家’上面,那件碎花小衣的事也给忘了,她压低了声音,问顾长青:“表哥,你说这个蒋家会不会就是那个蒋家?”   她意有所指。   顾长青目光柔和,“看来,你之前做了不少功课。没错,蒋二爷正是蒋尚龙的胞弟,此人无恶不作,借着蒋尚龙盐运司副使的身份,不知做了多少恶事!”   崔洛叹道,“是啊,一个蒋家就是个难题,还有一个真定府府尹曹迁!”   顾长青对崔洛刮目相看,她每日都能给他惊讶,“你已经知道曹迁是蒋尚龙的小舅子了?”   崔洛眨了眨眼,天真无邪,仿佛她就是个不问世事的贵公子,但顾长青此刻才知道,崔洛或许是个深藏不漏的。   她道:“恩,我在京城的确查过冀州大小官员,发现蒋尚龙问题不小,然后无意间才知道曹迁与蒋尚龙的关系。”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范荆查到的,崔洛此刻发现将范荆安插在大理寺,当真是极佳的选择。   曹迁已过五旬,比蒋尚龙还大了几岁。然蒋尚龙为了利益,将家中幺妹嫁给了曹迁做继室。   有了曹迁这座靠山,蒋家在冀州愈发猖狂。   崔洛抬头看了一眼顾长青,“表哥,这件事我非管不可,你可愿意帮我?”她一个人还真是没有办法对付地头蛇。   顾长青勾了勾唇,别说是帮她了,命给她都行,只要她待在自己身边便足以。   他喜欢崔洛依靠着他。   顾长青问:“你有法子了?”   崔洛点头,“恩,法子倒是有一个,就得看老天帮不帮忙了?!不过,眼下还是先救了那姑娘再说。”   顾长青都没想出法子,但崔洛已经向他求助,他还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命锦衣卫将蒋家二爷给杀了。   他眸中再显惊讶,“说来听听?”   顾长青微微弯着身子,崔洛便掂起脚,一手遮着唇,一边在他耳边说了一遍。   那温和如三月暖风的口气柔柔的扑在耳侧,顾长青忍不住,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几分。   待崔洛说话,他像受了大刑似的,长舒了一口气道:“好,就按你说的办。蒋二爷会将那女子沉潭,我会命人暗中去救下,你先跟我回去,你我再办其他事。”   崔洛点了点头,上了马车之后,愤恨道:“蒋家一个都不能留!”   顾长青还沉静在方才的一幕当中,他盯着崔洛的唇,一张一合的很可爱。   崔洛以为他在沉思,问道:“难道表哥觉得我太狠了!可这世上的恶人如果不除尽,遭难的只会是普通老百姓。我已经查清了,蒋家没有一个人是冤枉的。现在关键就要找证据了。至于得罪了朝中官员......我也不怕。”   顾长青回过神,清咳了一声,“你说的没错,蒋尚龙是该杀。”他微微一愣,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变成了那种贪/恋/美/色/之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红包章节奉上,本章留言的姑娘都有红包。为了防止漏发,今天晚上12点整批量发送。   另:接档文《九重锦》&《匪色》&《奸佞之妻》&《总有奸臣觊觎朕》.......求收藏哦。看哪个喜欢就收哪个吧,届时挑预收多的开新文。 第118章 花想容   盐运司掌管地方盐务, 官衔不大,但却是个肥差, 有时还兼为宫廷采办贵重物品, 侦察地方情况,是能够大量搜刮民脂民膏的一个官位。   冀州百姓对蒋家早就是敢怒不敢言, 奈何蒋家与冀州官绅勾结, 还与真定府府尹曹迁结了亲,想要撼动蒋家就更难了。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上京告御状, 只是还没走出冀州边境,就被人暗中处理了。   可白莲教的人又安插在了哪里?   崔洛无法直接定夺,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好在顾长青与汪直二人皆在, 否则......她真的好好部署一下了。   崔洛与顾长青抵达私宅时, 天色已经阴沉一片,眼看着又要下暴雨了,崔洛仰头望天, 叹了一声:“看来,老天也不满蒋家了。”   顾长青的一只手放在了她背后, 却只是依着衣襟,并没有让她察觉,“去我屋里详谈吧, 殿下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对付蒋家,本是崔洛份内的事,她也不打算劳烦朱明礼,但眼下还有一件棘手的事需要她即刻处理。   她迟疑了一下, 低头看着怀里的包裹,那里面是她今天刚从集市买来的棉布。   顾长青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这才意识到了什么,“那......你先回屋,我等你。”   他还以为崔洛也是与其他姑娘家一样,里面是穿小衣的,也难怪今天看着她的胸脯有点古怪,好像那里跟以前不同。姑娘家果真与男子不同,那处如何掩饰都是不一样的。她行动之时,偶会鼓起的地方,让顾长青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但每次都是立即移开视线。   顾长青捏了捏,像是在掩饰尴尬,他先走了一步,回了自己的屋子。   崔洛紧跟其后,她倒是坦荡的多,很快就将小衣换下,重新绑上了束胸。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甚至不明白洛十娘那样的丰腴是如何度日的?   走路不碍事?   她反正是极为不习惯,这一大早在外面都是轻步而行。   崔洛收拾好自己,才去敲了顾长青的门,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将门扉给合上了。大白天的,内室又暗,她猜或许顾长青本就喜欢独处。   “进来吧。”里面传来顾长青沉稳的嗓音。   崔洛推门而入,想了想又将门给关上。   连绵的阴雨天,导致内室黑沉沉的,桌案上点了酥油灯,顾长青给二人倒了凉茶,他的视线一直在崔洛身上,看着她走近,而且他特意留意了一下她胸脯。束过胸之后,好像的确不一样了。   “咳咳.......”顾长青又移开了视线,“你提出的法子很好,我觉得可以照着办。”   崔洛的主意其实算不得精妙,她不过是利用了时人迷信的惯例,想借着一时间没法停息的暴雨,散布‘天神大怒’的消息出来,将矛头指向蒋家。   有了老天作为依靠与支持,百姓的胆子也会大起来。   冀州连年水患,导致民不聊生,人一定被逼到绝境,便会不择手段。虽说蒋家势大,但在数量上,还是冀州的百姓占多数。   民可覆舟的道理,走到哪里都能行得通。   崔洛道:“那就要劳烦锦衣卫兄弟们多多传播消息,最好是能与黄河之神扯上点关系,百姓虽惧蒋家,但更敬神灵,若是老天都示意蒋家会灭,百姓们不会沉默。”   黄河流经冀州,给冀州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带来诸多灾害。每年都有人拿着牲畜去祭祀河神,若非是大明律法严格规定,恐怕拿活人祭祀的事还会上演。   顾长青点头,“好,我这就去吩咐。”   崔洛叫住了他,她记得曾在史书上看到过黄河石碑一事,水患肆起,黄河岸边突现石碑,面上刻着惊心动魄的几个字,她道:“表哥能让人准备一块石碑么?”   顾长青微顿,崔洛便将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说给了他听,顾长青心头突然涌上一层激动,很想抱着崔洛在屋内转一圈,但他只是臆想了一下,淡淡道:“恩,都听你的。”   顾长青习惯了吩咐别人,却不想听从崔洛‘使唤’的时候,竟也没有任何排斥。   当他快速折回时,崔洛正打算离开他的屋子。   顾长青好像没有理由留住她了,两人在门廊处站定,他问她:“还习惯么?”   崔洛没有明白过来,“什么?”   顾长青也不知道怎的就问了这个问题,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崔洛胸前。这下崔洛算是彻底大悟了,“.......恩,还行。”他怎会问这个?!   崔洛大囧!   这之后两人心照不宣的各自回了各自的屋子,再也没有提及任何有关束胸的事。   崔洛进屋后,脑袋在门扉上砸了一下:崔洛啊崔洛,你算是糗大发了。   *   一个时辰之后。   黄河古河道石岸边。   蒋二爷一身团花的玉绸袍子,可谓是锦衣玉带。然,如轮如何的华服修饰,他浑身上下透出来的那股子土匪气息,却是只增不减。   他傲视当场所有人,到了最后,目光才落在了猪笼中那个可怜的女子身上,他鼻音出气,冷笑道:“哼!你不是不愿意跟老子么?那好,今日老子就送你去见河神!”   在场的人都沉默着,眼神中透着无尽的愤恨,同时对女子也充满了同情。   可谁又能救救她?   蒋家人就是冀州的天,谁能斗得过天呢!   女子闭了闭眼,无力的说了什么,她嘴唇破裂,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像是说了几个字,那微弱的声音却即刻消散在了雷鸣疾风之中。   一阵巨大的雷声在天际不远处响起,暴雨又开始下了。   突然,蒋二爷手中的竹柄黄布伞当场裂开,发出一阵刺耳的炸响声。   紧接着,便有人看到黄河岸道上出现了一块石碑,有眼尖的人看见之后,惊呼道:“快看!老天预警了!”   有个识字的老童生高呼,“天要灭人,天要灭人啊!”老童生没有念出‘蒋’字,而是用‘人’代替了。冀州的百姓都知道得罪了蒋家的下场会多么惨烈。   那石碑上的字清晰瞩目,像是火烤上去的,蒋二爷恶横的脸骤然之间变得扭曲诡异。   “谁!到底是谁干的!赶紧给老子把那石碑弄走!”蒋二爷爆喝道。   其实,很多时候,做惯了坏事的人更加恐惧鬼神一说。正要是遇事了,多半镇静不了。因为他们心虚,无法做到问心无愧。   锦衣卫办事都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浓浓的白烟,呛人口鼻,待烟雾散去时,众人又惊呼了——猪笼里的夏家女竟然消失了。   看热闹的百姓面面相觑,有人开始坚信,的确是老天出面了,要惩治蒋家。   骚乱之中,也不知是谁大呼了一声,“老天开眼了!老天开眼了!”   众人目光一致,纷纷盯着蒋二爷,步子缓缓朝着他靠近,上百人很快就将蒋二爷与蒋家家丁围困住。   又有人暗中喊了一声,“就连老天都看不下去,咱们还等什么!这雨都下了半月了,都是蒋家造的孽啊!”   此言一出,众百姓手里的锄头,铁铲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便衣锦衣卫等了片刻,见冀州百姓还是没有动静,想了想就率先朝着蒋二爷扔了石子。   有人起头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百姓们蜂拥而至,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就好像是老天示意一样,毫无顾忌的上前发泄着多年来倍受的压/迫与凌/辱!   *   夜幕降临时,私宅里弥漫着一股子诱人的香味,顾长青在门外敲了几声。   崔洛正在看着一本大明文人所着写的小说,但姓名不详,倒是提及了不少冀州的地理志,看起来有趣又实用,也不知道顾长青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书册。   她很快就去开了门,顾长青身上的锦袍整整齐齐,先是熨烫过的一般,腰身精瘦,但两只袖口却是卷起来了的,样子随意,就像那日在小竹屋时一样,他道:“三殿下还没尝过玉蜀黍,今晚特意烤了一些玉蜀黍薄饼,你要去尝尝么?”   玉蜀黍这东西救过不少人的命,崔洛之前跟洛十娘在桃花村时,很长一段时日都是靠着玉蜀黍磨成的粉煮成稀粥喝。那时候她也很想尝尝薄饼的味道,但洛十娘说,一只薄饼的玉蜀黍粉都可以煮一锅稀粥了。   一想到这些,崔洛就对她那个父亲没有任何的好感。   他最好是能一辈子待在高家,别再露面了。   顾长青看上去神色清淡依旧,崔洛点了点头,“也好,我回崔家之后就没吃过玉蜀黍了,以前为了省着吃食,我娘都是用来煮粥喝的。我还不知道这东西还能做成饼。”   还没到玉蜀黍成熟的时候,朱明礼所用的玉蜀黍大约是去年的存粮。   崔洛到厅堂的时候,淡黄色的脆饼已经烤好,有点像崔洛在现世吃过的玉米饼,闻着很香,卖相极好,对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权贵而言,这东西无疑是美味。   朱明礼离着真正的顾贵妃又近了一步,他此刻应该最为着急上火的时候,崔洛可不相信他有这个闲情逸致。   “崔洛来了?快坐下吧,我这里还煮了一壶雨前毛尖,你今日算是办了一件大好事,我替冀州百姓感谢你。”朱明礼喊她‘崔洛’,而非‘崔大人’,他又想套近乎了。   崔洛莞尔,内心却是纳罕。   朱明礼替冀州百姓谢她?   他以什么身份?   这天下与百姓都是帝王的,他无非是帝王之子,这都已经开始站在上位者的角度去说话了。   自然了,朱明礼不可能急不可待的说漏了嘴,他无非是故意试探崔洛。   崔洛闻言,没什么反应,从顾长青手里接过脆饼就啃了起来。   顾长青亦然,他的注意力全在崔洛身上,想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庸俗之人,什么朝堂政事,今天暂且统统不予理会。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朱明礼觉得无趣,吃了一会就主动离开了,他总不能堂而皇之的杵在崔洛与顾长青之间。   待朱明礼一离开,崔洛当即就问:“表哥,那位夏姑娘可在后院厢房?她还是不肯说话?”   顾长青就知道她会操心,“恩,受惊过度,我会命人找郎中过来给她医治,你现在放心了?快吃吧,一会凉了就不脆了。”   崔洛想起了顾长青前两世是如何照拂顾长梅的。那家伙上辈子可没如今这般出息,闯了祸都是顾长青给他善后。   她突然觉得自己也变成了顾长青的弟弟,难得这辈子还有人照拂她,崔洛又吃了一片薄饼,继续问:“蒋二爷呢?如何了?”   顾长青这时去看了一下茶煮的怎样了,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此事,道:“重伤在身,中途被蒋家人救走,不过这件事一出,蒋家一定不会罢休。你有把握护着全城百姓?”   崔洛嚼着脆饼,一阵阵的清脆的声音从她唇边发了出来。这东西本不算好物,但顾长青看着她吃的动作,却觉得她像吃着山珍海味,妙不可言。   “暂时无妨,黄河石碑一出,必定会惊动了蒋尚龙。加之,我正要上任,蒋家兄弟二人暂时不会轻举妄动,否则这件事传到京城钦天监的耳朵里,保不成又会被无限放大,咱们皇上也是信鬼神一说的。蒋尚龙是个精明人,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几个起事的百姓下手。”崔洛边吃边道。   顾长青见脆饼不多了,又挽起了袖子,搅拌了几下玉蜀黍面糊,开始重新烙饼。   崔洛见他动作娴熟精炼,诧异道:“表哥还会这个?”   顾长青反问:“怎么?你可是状元,如此简单的事还难到你?”   崔洛眯着眼笑:“我只会吃。”这话很诚实。   顾长青闻言,愣了愣笑了起来,两人在厅堂内闷笑了好一会,外面屋廊下的护院不明所以的往内室瞥了一眼。   锦衣卫指挥使.......会朗声大笑?果真是老天也异常了,连素来冷清无情的顾长青也变了。   但几乎是一瞬间,顾长青一个侧目,冷冽的眼神射了过来,吓的那人颤了两下,再也不敢往里多看一眼。   崔洛察觉到了顾长青的异样,但很快他又面带浅笑了。   崔洛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蒋家兄弟二人这次不会有好下场,不过今日的事还得多谢表哥,若非是因为你的手下很得力,我可没本事这么快就将夏姑娘救了出来。”   顾长青不太喜欢崔洛左一句‘多谢’,右一句‘多谢’,她始终没有全心全意的依赖他。   “想对策的人是你,我只是照着你说的去办。”顾长青谦虚道。   *   谷雨后的第三日是四月初八,北京城已经开始热了,长信侯府的纱布帘子纷纷换上了湘妃竹帘。   萧翼在书房看书,萧捷屁颠屁颠的跑了进来,站在桌案边,仰头看着萧翼,“大哥,二哥哥怎的好长时间没来看过我了?”   萧捷已经有书案高了,与萧翼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性子上活泼了些。   萧翼浓眉紧蹙,手里捧着是一本心经,他暂时不能离开京城,否则......这个时候洛洛应该已经到冀州了。冀州是个什么状况,萧翼心里非常清楚。   汪直,顾长青!你二人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害她?!   萧翼这一月以来一直在反省,他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对崔洛的占有欲是强硬霸道的。所以曾今多次阻挠过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有些事的确是存在风险的,因为经历过一次天人永隔的痛楚,他更是怕了。这次不是没有机会阻挡她,他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换个方式对待她。他更想知道崔洛心里究竟有没有他,会不会因为顾长青的存在而红鸾心动?   “大哥?”萧捷摇了摇萧翼的手腕。   萧翼放下心经,起身牵着萧捷往外走,道:“你二哥哥很快就会回来,她在冀州待不长。”   萧捷很好奇,“冀州?哪里好玩么?”   萧翼:“那是个狼豺虎豹出没的地方。”   萧捷一手捂了嘴,“那为何二哥哥还要去那里?”   萧翼默了默,没再说话,是啊,他也想知道一个女子怎就那么不省心!   将萧捷送到南苑,萧翼便出府去了一趟大理寺。   范荆在春闱的时候因为火速查出了一桩案子,导致名声大噪,他有萧翼的举荐,加之霍飞的鼎立支持,已经在大理寺混的风生水起,是少卿大人最为器重的新秀。   范荆看到长信侯府的马车时,思量一番,走上前,道:“是萧世子?找我何事?”   萧翼给了他一封举荐信,“你这月中旬赶赴冀州,届时具体该怎么做,会有人暗中联系你。”至此一言,马车帘子就落了下来,长信侯府的马车又缓缓的驶离。   从头至尾,范荆连萧翼的脸都没看清。   “又是冀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范荆将信笺揣入怀里,面露喜色,古月在冀州,他自然也想去。   只是.....总觉得萧翼对崔洛的关心有些超乎了继兄弟之间的情义?!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红包结束了,错过了也没关系,四月一号还有哦。下月红包日期公布:4.1 & 4.10 & 4.20,有三次。 第119章 野芙蓉(上)   汪直等人连夜抵达了冀州衙门, 这一路上,他跑坏了一匹良驹, 墨发横披, 有股子江湖游侠的气度,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插了一把宝剑, 架势十分骇人。   七分癫狂, 三分呆。   古月目睹着他的变化,这人一路走来, 宛若带着煞气,见谁都有绑架了崔洛的嫌疑, 疑神疑鬼不说, 还杀气十足。说话.......汪直不都是见人三分笑的么?古月已经开始相信东厂提督也对崔洛......情根深种了?!   这个认知太过可怕, 古月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乱想。   同知与通判两位大人一开始的态度极为不善,当古月拿出了上任文书之时, 衙门中人才打消了怀疑。   要知道,冀州衙门无人不知道京城新派任了一位知州大人, 还是新科的状元郎。所以,当看到上任文书时,这些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当惯了地头蛇, 没有人愿意将冀州这块肥肉拱手相让。   知州一般是从五品文职官员,直隶州知州地位与知府平行,但散州知州地位相当于知县。属州的待遇与县同等,直隶州的待遇与府同等, 但品秩相同。也就是崔洛的官位类似于冀州的行政长官。   汪直可不管什么同知,通判。他往衙门厅堂上首一坐,两条大长腿成直角状,眸光森冷逼人,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的。   同知与通判两位大人私底下悄声细语,“他又是谁?架子倒是不小!”   同知:“我听说那位新上任的崔大人是个绣花枕头似的人物,长的比姑娘还要好看。此人绝对不会是崔大人。”   通判:“说来也怪,崔大人现在何处?要不你问问看?”   同知大人是个年过五旬的矮胖子,姓吴,名旸。肤色暗中带着蜡黄,一看就是服用红/药丸过度所致。冀州出产朱砂矿,当地人用来炼丹的也不在少数,权贵借此助兴的大有人在。   吴同知上前一步,态度并不恭敬,“敢问阁下是谁?不会是崔大人跟前的随从吧?崔大人又在何处?”他态度傲慢。   崔洛是从京城来的,这些人可能面对她的时候,会稍该狂妄之态,但对于一个来路不明,且衣裳有些松散的披头散发的俊美男子,这些人还以为是崔洛所养的男//宠。自然是压根就不放在眼中了。   尧羽正要上前理论,却被古月挡住。   古月刚踏入衙门就想惩戒这些人,恐怕在破庙里潜伏的杀手就是他们所指使的。   故此,古月便非常愉快的看着这二人惹怒了汪直,他们这可不是在示威,是在找死啊!   古月还算遵循原则,但汪直........他这人纯碎是看心情办事。   眼下,他明显心情不悦。   古月对尧羽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尧羽本不喜欢古月,但这一路走来,却发现古月为人和善,她不由得也喜欢了。尧羽撅了撅嘴,乖巧的站在古月身侧。   汪直没说话,但眼神在吴同知与张通判身上狠扫了一遍,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这二人已经被凌/迟多遍了。   张通判咧出一口的大黄牙,“哎......我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没听见吴大人跟你说话么!崔大人到底还来不来上任了?”   汪直掌心用力,那槐木东坡椅的手扶顿时‘吱呀’一声,裂开了,“来人!把他二人给押起来!”   古月惊!   她还以为汪直会用什么法子给这两位官员一个下马威,怎么无缘无故就要将人扣押起来?!   这也太暴戾直接了。   此处是冀州地界,崔洛还没正式上任,衙门里的差役肯定会听从吴同知与张通判的命令,而不是他们这群刚刚从京城赶来的陌生人。   就算有文书在身上,那也保不成这些人会灭口!做出先斩后奏的事出来。到时候再随便编织一个理由。   吴同知与张通判闻言,先是面面相觑,而后不可思议的嘲讽的狂笑了起来。   汪直就那样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笑。   吴同知:“哈哈哈,你以为你是谁?要抓我等?”   张通判:“就算是钦差大人来了,也得讲究个证据,我等犯了什么错了?你又以什么身份抓我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古月走到汪直跟前,低声道:“厂公,这件事不能明着办。”   汪直从圆椅上起身,冀州有朝廷的监军,但恐怕也已经与当地官员同流合污了。汪直只带了十来个东厂的人,的确不能明着来。   他走到吴同知与张通判跟前,“恩,两位大人说的是,我以什么身份抓你们呢。明着不行,那就来暗的。”他口音极淡。   汪直体格高大健硕,又俊美异常,说话举行都是与正常人不太一样了,他此言一出,吴同知与张通判还真是愣了一愣,只觉后脊梁骨一阵拔凉,如被鬼风吹了几下。   汪直的嗓音是正常的男子声音,他并没有暴露身份,也没有拿出东厂督主的令牌,他高高在上的看着吴同知与张通判,又道:“崔大人还在途中,不日将会抵达,这期间我等先不叨扰了。”他言罢,大步迈出了衙门,丢下一句:“走!”   古月与尧羽等人才陆续跟上,事情虽然没有任何进展,但古月总觉得汪直要干些什么。   一行人在客栈暂时住了下来,还没入夜,尧羽就抱着夜行衣进来,“古姐姐,汪公公说,今天晚上有事要办,让你换好衣裳,一会就准备出发。”   果然不出所料。   古月:“...........好!”她真心以为奸诈如汪直一定会想出绝妙的法子,不成想还是直接暴力.......   尧羽有些担心崔洛了,她问:“古姐姐,你说会是什么人抓走了崔大人?若是让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将他大卸八块。”   好了,又来了一个迷恋崔洛的人!   古月也不能笃定,她定定道:“崔大人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入夜,吴家的府邸已经纷纷挂上了大红灯笼,不去看冀州城的潇凉,单看吴府的奢华,会让人产生冀州富庶的错觉。   朱瓦屋顶上,几个黑色人影突然闪现,待片瓦被解开,尧羽眯着眼睛往屋内看去,诧异的望着那黑白两具//裸//身的交//缠/画面,还有女子似乎痛苦的滴滴的叫声穿了出来,尧羽问:“他们在干什么?那不是白天见过的吴同知么?”尧羽猜测肯定是什么武功绝学,这个招术还从未见过。   古月扶了扶额,现在才发现,还有比崔洛更加不靠谱的人!汪直大晚上的带她和尧羽出来看这一出?!   浓烈刺鼻的火油味穿透湿润的空气弥漫了过来。   这个时候,古月才明白汪直他要干什么,这个人从衙门里回到驿站之后,一直一声不吭,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打击与刺激。   越是平静,就越显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古月没有开口问,她发现尧羽正盯着屋内床榻上的那一幕看的津津有味,古月将她拉了起来,严肃道:“小羽乖,这个招术不能随意学,会走火入魔的。”   尧羽张了张嘴,一声惊呼被她控制住了,压在了嗓子口。顺道在内心暗暗发誓,绝对不会碰触那种邪魔歪道的武功!嗯!   汪直立在屋顶,夜风刮起了他的三千墨发,俊美无双的脸上显得潇凉又孤独。   这家伙不会一直不梳头发了吧?!   不远处的柴房,火势已经有了苗头,虽说暴雨刚歇,但借着火油与夜风,眼前很快就腾起了漫天的火光,照亮了吴府的奢华与院落外的冀州城。   这二者无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走水啦!”   “走火啦!快救火!”   吴府的下人家丁开始四处奔散,而与此同时吴同知药力未过,正当兴头上时被这般打扰,不亚于要了他的半条老命。   “老爷~~别啊。”年轻美貌的侍妾/娇滴滴的唤了两声,细白的/腿//缠着吴同知不放。   吴同知也是举人发迹,在冀州混了多年,才攒下眼前的家业。着火?开什么玩笑!这就等同于割他的肉了。   红/药丸的效力远没有消散,吴同知胡乱穿好衣服,腿型别扭的走出了屋子,“怎么回事!这种天也能着火!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么?快给本官灭火啊!”吴同知弓着身子,嘶吼道。   床榻上的侍妾意犹未尽,没有打算穿好衣裳,她就那样白花花的躺着,静等着吴同知回来。   古月与尧羽出现在她面前时,侍妾还没叫出声,就被汪直打晕了,丝毫也不怜香惜玉,只见那侍妾额头溢出了丝丝血迹。   古月:“厂公,你把人打死了,咱们可就没有人质了。”   汪直冷哼了一声,“一个侍妾,算什么玩意儿?死了就死了,你们两个先把人带走,我再去抓了吴家的独子!”   古月:“.........”这样真的好么?   尧羽上下打量了侍妾几眼,“我也没瞧出她哪里厉害了!一会再好好审问,她到底练的什么功夫?”   古月此刻无比期盼着崔洛能早日回来,“.........”她身边就没一个是正常人。   这一夜,吴同知家中丢了三件他最为在乎的东西。   一是从扬州买来的瘦马,也就是他夜夜采香的侍妾,二来便是他十八岁的独子,这第三样才是最为致命的——是帐房的账本。   天还未亮,张通判家中失火的消息也传了过来。所丢之物中,还包括了他八十岁的老母。   吴同知直至此刻还是衣裳不整,痛心疾首道:“这是有人蓄意为之啊!你我该如何是好!”   张通判急的在屋内打转,“是有人针对你我,吴大人,以你看.....会不会是昨天那帮人?”   吴同知也有怀疑,“可......我派出去的探子还未回来,而且据说崔大人此行连同家眷在内也只带了十来余人,他们.......怎有那个本事?你不是说新科状元手无缚鸡之力,连蟾蜍都怕的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们是不想活着回京了!”   张通判挥退了下人,压低了声音道:“吴大人,如今之计,你我除了小心行事之外,要不要像欧阳卿求助?”   吴同知思量一番,声音压得更低,一番话之后,终于决定了什么。   *   西王镇与冀州镇同属冀州的管辖范围之内,两地相隔不远,顾长青的探子很快就回来禀报了昨夜之事。   崔洛闻言后,笑了笑,“我也该去衙门了,你说呢?表哥。”她不用去查也知道肯定是汪直所为。   顾长青见今日放晴,道:“我送你过去,前面不远处有一片野芙蓉,正好路过,我带你去看看。”姑娘家都喜欢花,他猜崔洛也会喜欢。   其实崔洛更操心衙门里的事,她急着跟古月等人汇合。不过既然是顺路,也没什么不妥之处,“好!那.....三殿下那边?”   朱明礼会轻易放她走么?   顾长青正色道:“有我在,你且放心。”   崔洛点了点头,但她一寻思就觉得顾长青有些奇怪。芙蓉花一般有三次花期,七月初,八月中旬,最后一次是九月中旬。   这才四月份,哪里来的芙蓉花?   “你在想什么?”顾长青问道,突然抬手,食指一勾,轻轻划了一划崔洛精致俏挺的鼻梁。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以至于崔洛都忘了问他话了,她一愣,“没什么,多谢表哥。”   又是多谢他!   顾长青也想表现的随和温柔,可他每次做出一点动作之后,却没有从崔洛身上得到任何的反应,是他做的还不够?他想起了顾长梅年少时那些孟浪的行径,不由得想:难道需要对她那样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顾长青:原来我本质也是个孟浪的人。   汪直:你想对小白做什么?   萧翼:!!! 第120章 野芙蓉(下)   天际一放晴, 便是大好的艳阳天。水汽腾蒸,白云蓝天, 一切皆纯净的如同水洗一般。   浮云随着清风游荡, 高空远瞩,看样子近几天不会再有雨了。   崔洛站在庭院内晒了一会太阳, 直至鼻端溢出了细汗才又走到回廊下。   在这个时代, 日光与雨水都太重要了,所谓靠天吃饭, 一旦风不调雨不顺,又不知道多少底层的百姓要遭殃。   顾长青从一侧的长廊走来, 他身着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 发髻仅用了一根竹簪子固定, 看上去闲散随意,但矜贵的气度改变不了。有种清冷到不食人间烟火的气韵。   崔洛见他今日特意带上了绣春刀,她留了个心眼, 一会就要启程去冀州衙门,她虽低调行事, 但也保不成会遇奸人。   顾长青应该也是有这个顾虑。   “走吧,趁着天色还早,一路上也不必急着赶路。”顾长青道。   崔洛点了点头, 她没什么行囊,只有一包自己之前换下的衣物,和无处可藏的小衣,她已经穿过的贴身衣裳, 肯定不能随意丢在这边,只能藏在包裹中,随手带走。   朱明礼也出来相送,算是给了崔洛足够的面子,崔洛的态度一直不明,没有要加入他的阵营的意思,也没有排斥。表面上的中立并非是墙头草,她有自己的原则,不会因为知道了安王将来可能会问鼎,就彻底得罪了朱明礼,那样太不明智。   马车开始驶离私宅的时候,崔洛发现除了顾长青之外,还有四五个便衣锦衣卫跟随其后。   她道:“表哥,其实不必这样招摇,我一个人去反倒会让那些人掉以轻心。”   顾长青比她更懂谋略,可他不放心。   他轻嗯了一声,没有做其他解释,好像根本说不出甜言蜜语。   见顾长青沉默,崔洛便不再多问,想来他做事都有他的理由,这次冀州之行本就不会顺风顺水,多了一个顾长青在侧,对她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路况很不佳,摇晃幅度颇大,两个人沉默之后,都觉得有些尴尬。   好在,不一会就到了野芙蓉盛开的地方。   待马车停下,崔洛先撩开帘子去看,那满目或粉或白的颜色惊艳了一场暴雨之后的旷野。   崔洛记得芙蓉花一般是要到七月份才开,现在才过谷雨不久,花期足足提前了两月有余。   她疑惑的跟着顾长青下了马车,注意力全在芙蓉花枝干上。这些虽是野芙蓉,但枝桠粗壮,花蕊极艳。   顾长青见她失神,以为她当真喜欢花,“喜欢么?”   顾长青的突然靠近,让崔洛一惊,她缩了缩脖子,温热的气息扑在后脖颈有些微痒。   她很怕痒。   顾长青注意到了她的变化,见她像鹌鹑一样缩了起来,觉得十分可爱,“你若是喜欢,待回京之日,我命人将这些移植回京城,种在你的府上。”   崔洛看着数十株花期正艳的野芙蓉,更加诧异了。顾长青的话虽暂时打断了她的思绪,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往花林深处走了几步。   越往里越是热。   顾长青跟在她后面,两个人都有些出汗,以至于顾长青的情绪愈发的亢奋。   说与不说,就在这一念之间了。   终于,顾长青深吸了一口气,垂在衣裳两侧的大掌突然往前伸去,正要抱住崔洛的后背时,她猛然间惊呼一声。   顾长青微顿,问:“怎么了?”   崔洛指着不远处冒起的白烟,道:“我知道为什么这里的野芙蓉会提前开花了。表哥你快看,前面是温泉,这一大片空地足有百亩,又靠着溪泉,土壤肥沃,这里最适合种植粮食了。空在这里着实浪费,而且我猜这快地一年四季都能耕种。”   崔洛兴高采烈,可以说是有些兴奋了。   顾长青见她高兴,他也笑了笑,但神色却变得认真,“崔洛!我有话要对你说!”   崔洛此刻还在畅想着如何提高冀州百姓的福祉,未及顾长青开口,她又道:“表哥,你一早就知道是不是?所以才带我到这里来!你也觉得这块地很适合耕种?!表哥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你才来冀州这么短的时日,就将地形摸的一清二楚。这个地方连冀州本地人都不一定不知道,却被表哥事先发现了,表哥.......你太厉害了,我当真佩服你!”   崔洛眼神晶亮,狠狠夸赞了一番顾长青。   “..........”顾长青刚要说出口的话,突然戛然而止。他带崔洛过来,其实仅仅是为了赏花。   谁知会弄巧成拙了?!   崔洛言罢,弯下身子,用手捏了捏地上的土壤,她的注意力全在无关风月的事上面。   顾长青耳根子微烫,他突然摇头失笑,想他顾长青奔波搏奋了这么多年,如今却像个姑娘家一样,只知道在意儿女情长了?!   崔洛起身,遥远着一望无际的旷地,问道:“奇怪了,为何没有百姓发现这块好地呢?”   若是朝廷的征地,也那不可能空着的呀。   顾长青道:\"这里是蒋家的产业,你若是想要,我倒是可以想法子弄过来。”   赏花不行,那......整片花林都给她吧。   崔洛还想着引进高产量的农作物,像马铃薯之类的就很适合栽植,若是可以巧妙利用温泉带来的热度,说不定还能四季栽种。   崔洛心情大好,又道:“表哥,你可真好!百姓有福了。”   顾长青抿了抿唇,他其实什么都没做。   二人在林子里待了一会,崔洛已经热的粉颜桃腮,顾长青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手在半空纠结一番,终于伸了过来拉住了崔洛的,“这里地滑,我带你离开吧。”   她的手很小,握在他掌心小小的一团,顾长青的心猛地跳了几下。   这种感情非常微妙。   崔洛正要避开,却已经被顾长青牢牢抓住,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又想起了萧翼的‘叮嘱’。   崔洛走出林子,上马车之前,忙道:“我想先去溪边洗手。”她从他手中挣脱开。   顾长青就是个十足的君子,她要离开,他便放手了,只要........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就行!   崔洛蹲在石堆上,看见了顾长青投在溪水里的影子,不由得扭头看了他一眼,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翼应该只是多虑了,顾长青不是一直念及着王家小姐么?以至于他至今不娶!   他怎会喜欢自己呢?   开什么玩笑!   崔洛憨憨笑了两声,她心思纯透,只是愣神的时候,会给人‘憨态’的错觉。   她正要起身,那鹅卵石着实滑溜,加之生了青苔的缘故,崔洛脚下一滑,前前后后歪了一歪,身子还是不稳,眼看着就要往溪水中栽下时,顾长青手疾眼快,双臂伸了过来捞住了她的细腰,两人齐齐往草地芬芳处倒了下去。   崔洛只觉一个天旋地转,她便趴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脯上,而顾长青则成了她的肉/垫。   这画面太过熟悉,当年在桃花村渡口的那一瞬间又浮现在眼前,崔洛顿时神色赧然,“对.....对不起!”她双手撑在顾长青胸口,试图爬起来。   可是他的双手就在她腰上,像是用了一定的力道,故意没有放开她。   崔洛看见顾长青额头溢出了大滴的汗,还有他眼眸里惊魂失措的自己。   风吹,影动,情况有些不妙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旁边是不知名的野花儿正随风摇曳。顾长青已经深刻知道了只要有崔洛在,他便能安寝,他以为这就是心悦了。   此时此刻此地,他终于明白了男女之间的心悦远不止‘安神’那么简单。   彼此间的亲密无间,导致他身体某处的觉醒,像是唤醒了最为原始的欲/望,他突然扶着崔洛,将她推开的同时,即刻将自己的尴尬与悸动掩饰了起来。   他真的孟浪了?   怎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想对她做那样的事?!   顾长青脸红的厉害。   崔洛亦然,不过她纯粹是热的。   锦衣卫的训练相当严格,除却武力上面之外,在控制情/欲上也会有专门的鲜艳场合供以考验。他从来都是毫无所感,像个无念无/欲的木头人。   今天这是怎么了?   顾长青迅速起身,清咳了一声之后,才将崔洛拉了起来,“走吧。”   崔洛见他面色凝重,便打消了刚才的顾虑,幸好顾长青不是萧翼!看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肯定不会是喜欢自己。   如此一想,崔洛大大松了口气。   再次启程时,顾长青阖上了眸假寐,一路上都没有只言片语。   崔洛以为他是累了,便默不作声,不去打扰他。   *   锦衣卫的人早就摸透了汪直等人的下落,顾长青直接带崔洛去了客栈。   崔洛见到汪直的第一眼时,这人披头散发,单手拎着酒壶,正坐在木梯上喝酒,双腿敞开而坐,纨绔又奔放。一脸的生无可恋。   “汪兄,怎么只有你一人?古月跟尧羽呢?”崔洛人未至,声却先道。   汪直顿住了,像座石雕一样,一动也不动,他没有看崔洛一眼,大约几息之后,突然起身,风一样的速度回了屋子,而后将门合上。   独留一股酒意飘过。   崔洛一愣,“..........”她不解的看向了顾长青,“表哥,那是汪厂公吧?我没认错?”   顾长青素来不喜汪直,而且这人极为不正常,顾长青可不管他到底是疯癫了?还是装作痴傻,他道:“嗯,是他。”   崔洛正要挨个敲门,汪直的屋子又打开了。   这时,崔洛又是一惊。   只见眼前之人,身着一件蜜合色绸杭直裰,雪白的中衣交领处露出了修挺的脖颈,他玉冠束发,腰带上配玉麒麟,整个人华而有实,俊美非凡,除了他身上散发的酒气还带着半点尘世的味道之外,整个人如同谪仙。   崔洛:“.........”   顾长青:“!!!!”   汪直在门廊处站定,负手而立的样子极为气派,眸光温和,笑道:“小白去哪里贪玩了?既然是顾大人救了你,你怎么不知道早点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又多担心你?你看我这几天都瘦了一圈了,腰带都松了。”   顾长青上前一步,“厂公,其他人呢?”他有些后悔将崔洛送回来了。   汪直眸色泛红,面对着崔洛时的笑脸,当与顾长青对视后,那眼神突然就暗了下来,“顾大人是不是管的太宽了,你想知道,就自己去找!”   汪直一语毕,又龇着牙笑了起来,对崔洛道:“小白,快告诉我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有没有人欺负你?”   汪直这话意有所指。   顾长青腮帮子鼓动,一时半会不打算离开。   崔洛急着想着知道冀州衙门里的人事情况,道:“有话进屋再说,这个地方恐怕隔墙有耳。”   她话音刚落,汪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就伸了过来,一下子就将崔洛拉入了屋子,若非顾长青行动之快,如同鬼魅,他已经被关在外面了。   内室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三个。   崔洛分析了一下眼下的形势,问汪直,“所以说吴同知与张通判家中的大火真的是你放的?那你掳来的人呢?”   汪直给崔洛倒了茶,不动声色的将酒壶藏了起来,道:“小白就不想夸夸我,我是不是很棒?”   他挑了挑眉。   汪直一惯不正经,崔洛并不放在心上,但顾长青险些就动起手来了,他冰冷道:“厂公不是该查办皇上交代的朱砂矿一事么?还是冀州有什么故人值得你这般警惕?”   顾长青早就知道汪直原先是白莲教的人,他做事向来留有一手,也有足够的证据可以将汪直彻底铲除。   这也是为何汪直这些年一直忌惮顾长青的缘故。   但........东厂厂督不是汪直这辈子缺失不得的东西,只要白莲教一除,便是大江南北任他逍遥了。他才不愿意继续当太监!   汪直没有理会顾长青,谁抢了他的小白,他就跟谁闹上嫌隙。凡事以和为贵的宗旨也不要了。   汪直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那几个人质被我关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由古月和尧羽盯着。对了,小白,你想什么时候去衙门?朝廷给你安排的宅子,我已经命人打扫好了,你今晚就能去住。客栈人多混杂,我不放心。”   崔洛:“.........”她很想让汪直好好说话!   这一天下午,崔洛就去了衙门,并且当着吴同知与张通判的面宣告了自己的正式上任与地位!   吴同知与张通判互视了一眼,如今亲眼看到崔洛,甚至比传闻中还要粉雕玉琢,这样白嫩公子哥岂会是冀州官绅的对手?她自己被人吃了,还摸不清是怎么死的呢!   这一刻,吴同知与张通判丝毫也不惧怕新上任的年轻知州。这才多大?十八岁的小子而已!在他们这些老奸巨猾的人眼中,崔洛就是一个奶/娃娃。自古以来还没出现过未及弱冠的知州大人!也就只有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有这个本事和资源了!   崔洛料到了自己不会受待见,对身侧的汪直道:“汪兄,把东西拿出来。”   转而,崔洛对吴同知与张通判二人道,“本官这里有几件属于两位大人的东西,你们若是觉得眼熟,就先带回去吧,放在本官这里也着实不妥,本官从来不觊觎旁人的东西。”   汪直又吩咐了手底下人端着一只托盘上来,那上面摆着几件首饰,眉勒,男子所用的腰带,还有一张账本的封皮。   崔洛又道:“两位大人可要看清楚了!这几样东西是否当真属于贵府?”   吴同知与张通判面露惊色,那不是侍妾的首饰和张家老母的眉勒,还有吴家公子的腰带........   崔洛这算是明摆着威胁,说的不好听,就是耍/流/氓。但对付流/氓,必须更流/氓才行!   崔洛一想到冀州百姓的极苦,便没有半分罪恶感,她笑的很灿烂,热情的邀请道:“三日后,本官府上会设宴,届时两位大人可一定要参加。另外还有冀州各大乡绅,以及蒋家兄弟也会过来。本官静等二位!”   崔洛的嗓音虽没有成年男子那般雄厚,但中气很足,也很稳,像是十拿九稳,自信冉冉。她全程都是脸上带着笑意的,十分和善且憨厚,给人以‘纯良’的感觉。   吴同知与张通判当然是知道了怎么一回事了。   他二人被崔洛抓了把柄了!   擦了额头的汗之后,吴同知与张通判应了一声,带着各自府上的物件,火速离开了衙门大堂。   这哪里是什么奶/娃子?!是成了精的妖人!   崔洛上任时并没有带上多少银子,而且她可没那么大度邀请那些贪官污吏,奸诈乡绅。   吴同知与张通判还没彻底离开衙门,就有东厂太监假扮的侍卫走上前,“这是我家大人设宴需要的食材和酒钱,两位大人看着办吧。”   吴同知与张通判瞄了一眼手笺,愤愤的走出冀州衙门,两人站在路边咬了咬牙。   吴同知:“贪官啊!”   张通判:“还有比你我更贪的!”   吴同知:“现在该怎么办?崔大人办酒席需要三千两白银!她这不是明抢么!”   张通判:“还能怎么办?给钱啊,我老娘还在她手上!”   吴同知:“你说,这会不会是鸿门宴?”   张通判:“哼!那崔洛小儿,量她还没这个胆子!这里是冀州,可不是京城!先别急,等三日后见了蒋大人,咱们再细细商榷!”   一番斟酌之后,两位大人带着滴血的心离开了。   *   入夜之后,汪直赖在崔洛屋子里不肯走,他双手托腮,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她。崔洛在研究冀州的地理志,她必须将各处的田地的归属权统统弄清楚了。哪里的地界适合种植何种农作物,这也是需要好好探究一下的要事。   汪直的在场直接影响了她的办公效率,“汪兄,你先回去睡吧。”   汪直怎么可能离开,仿佛一眨眼,崔洛又会不见了,他问:“小白,你告诉我,顾长青对你做过什么了?”   崔洛一个头两个大,“.......表哥怎会对我做什么?汪兄,你今天喝多了。”   汪直无法相信,没来由的冒了一句:“除非顾长青是个有隐疾的人。”   崔洛愈发听不下去了,她长青表哥好端端的,无非是痴情了一些,念及早年病逝的未婚妻而已,怎就有隐疾了?!   “汪兄这话不可乱说。”崔洛瞪了他一眼,“吴同知与张通判两位大人共送了五千两过来,比我预期的要多了两千两,要是冀州官员都能这般大方,今年冀州百姓所需的粮食种子就有着落了。否则我还得去一趟真定府,找曹大人借粮。汪兄,以你看,三日后,我能不能再向他们要一些银子?”   汪直唇角一抽,笑眯眯的看着崔洛,“小白,你太坏了!不过,我喜欢。”   崔洛回他一笑,“那就这么办了。”   这时,顾长青推门而入,君子如他,连敲门都省去了。   什么叫他有隐疾?这个该死的汪直!   这该如何证明自己是健全的?!   顾长青一路沉着脸走了过来,“汪厂公,我有话对你说。”   跟顾长青有什么好说的?还是看着小白更加赏心悦目,汪直婉拒,“实在不巧,我跟小白还有政务要谈,此事关系着冀州城百姓的温饱,耽搁不得!”汪直严肃道。   顾长青唇角一抽,汪直什么时候在意了旁人的生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汪直:小白回来了,嗯!   顾长青:....... 第121章 梦惊魂   顾长青愠怒至极, 姑娘家的屋子本就不是男子能随意进入的。汪直倒好,是打算今天晚上留夜了么?   顾长青在四方桌边落座, 他惊讶于自己失常的反应, 天知道他有多想将汪直轰出去,然后他就能跟崔洛好好说话了。   这种占/有/欲/已经明显超越了‘护犊子’的心情, 现在他想全身而退都不太可能了。   人一旦产生了情义, 行径上都会有些失常。   四房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光线并不明亮, 崔洛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中,眼角是带笑的。   顾长青从来都不知道有人会将处理政务当作是极为开心的事。   汪直脸上的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了, 他看着顾长青盯着崔洛的眼神, 分明就是豺狼盯着一块白/嫩/嫩/的肉。   汪直自诩是个大好人, 他在小白身边,小白自然是安全的。但他怎么就没法信任顾长青呢?   汪直决定今晚不走了。   “冀州很乱,当地官员都是在明, 另外还有暗中的势力,你行事一定要谨慎小心。”顾长青提醒道。   崔洛点了点头。   汪直冷哼了一声, “哼!我们小白机智过人,对付那些酒囊饭袋还是绰绰有余,顾大人还是去操心三殿下的事吧!”   汪直如今再看顾长青, 怎么看,怎么讨厌。   顾长青的相貌五官偏向阴冷,他不笑的时候,是真的能令小儿啼哭, 汪直一语毕,他一个怒视射了过来,“汪厂公,你不在意崔洛的生死,我在意!”冀州本就鱼龙混杂,他已经不太确定举荐崔洛任冀州知州是不是错了。可他也是自私的,他想时时看到她,不愿让她跟萧翼走近。   顾长青的话刺激到了汪直脆弱的神经,“顾长青!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会不在意小白的生死?我可告诉你,我才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顾长青唇角一抽,萧翼那边还没有解决,汪直也来凑热闹!不过就算是全天下人跟他抢,他也不会退缩。   顾长青懒得跟汪直口舌之争,他无视了汪直,对崔洛道:“你眼下住在衙门里,我会派人暗中盯着这边的动静。记住了,不要万不得已,切不可/操/之过急,冀州虽是官官相护,但他们之间也有利益冲突,你要学会利用这一点。”   崔洛适才还在为两人的争吵而感到头疼不已,但顾长青这话一出,她立即又想到了一个法子,崔洛笑道:“表哥,我明白了,那三日后衙门里设宴,你过来么?”   顾长青还不确定三日后的行程,他莞尔道:“届时再看。”   汪直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也跟着笑道:“表哥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我们小白能得到表哥指点也是好事,不过时候不早了,表哥可以走了。”   顾长青愠怒了,“谁是你表哥!”这人当真无耻啊!   汪直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吃亏,他自认自己长的白皙,看着比顾长青年轻。小白喊顾长青表哥,按理说他也应该喊一声的。   汪直认为这件事没有任何突兀的地方,“还能是谁?当然是你了。这样吧,我送表哥出去。”   崔洛:“..........”她知道顾长青和汪直素来不合,再这样下去,两个人说不定要打起来,“表哥,汪兄,你们都出去吧,我要睡了。”   顾长青本就没打算大半夜的跟崔洛长谈,他无非是冲着汪直来的。   汪直若是离开了,他自然也会离开,他再怎么喜欢崔洛,也不可能违背她的意愿......起码现在不会,若是她真的跟萧翼走了,顾长青不敢保证会心平气和的放手。   汪直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好在顾长青也没有任何优待,他心里找到了一丝平衡,“那行,我跟表哥先出去了,小白你别熬太久,明日一早还有事要办。”   汪直虚手一请,让顾长青走在前面。   顾长青实在不想跟这种人多牵扯,他看了崔洛一眼,对他点了点头。而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汪直紧跟其后,也离开了。   崔洛:“...........”有点想念古月和尧羽,还是她们两个省心。   *   三更之后,四野静的可怕。   顾娴喜净,所以她所居的屋子里从来不点油灯,白烛已经烧到低端,她看着那忽明忽暗的火光发呆。   这样无眠的日子过了太久了,以往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但这阵子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时候要发生。   顾娴一身宝蓝色十样锦妆花褙子,下面是综裙。洗漱过后,长发只是随意盘起了垂云髻,浅淡的烛火下,美人肤若凝脂,眉若苍黛,忧思之余,微微蹙起的眉心反倒更添风情。   外面有人轻敲了两下门,“夫人,夫人您睡了么?”是顾娴身边的丫鬟。   这丫鬟伺候了她十几年了。   但顾娴谁也不信任........绝望充斥着无数的日日夜夜,好像再也没有指望回京了。   顾娴默了默,她自杀过,逃跑过,抵抗过,也绝食过,但到后来统统向现实妥协了,“什么事?”她懒懒道。但美人的声音即便是这个时候也让人为之悦耳的。   门外丫鬟的声音又传了进来,“老爷刚才回来了,他吩咐奴婢来看看夫人睡没睡。要是您没睡,奴婢这就去通知老爷。”   顾娴眼底溢出一抹极度的厌恶,便再也没有说话。   少顷,门扉‘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打开,欧阳卿站在门廊处,先是往内室探了一眼,而后理了理身上的右衽长袍,确定自己没有任何颓唐之相才轻步走入内间,他一眼就看见侧躺在迎枕上看书的顾娴。   欧阳卿痴了痴,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看不够,她与他见过的女子都不同,是坠落他手中的仙子,让她,宠她,哄她,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欧阳卿权势很大,身边不乏莺莺燕燕,他也的确风流过,即便相貌不佳,年岁不小,依旧不曾亏待过自己。   但看见顾娴之后,他却变了,那些所谓的女人都成了不堪入目的俗物。   “夫人?”欧阳卿轻唤了一声,在床榻边落座,鼻端都是雅致的香味,他自己也用香胰子,但从来都没这么香过。   顾娴没有抬眸,目光盯着书册,淡淡道:“老爷回来了?”   他当然回来了,这不是正坐在她面前么!   欧阳卿笑了笑,丝毫也不恼怒,美人不管怎么闹腾都可以,他道:“夫人还不歇息?你这眼睛可别熬坏了。”他小心翼翼道。   这时,顾娴突然抬起头来,将书册仍在一侧,她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禁锢了她十几年的男人,“老爷说的是,是该歇下了。”   她今天有些反常,但只要不寻死就行了,欧阳卿从怀里掏出了一枚药丸,“夫人,你要的东西,我喂你吃了。”   顾娴看着那颗指甲盖大小的银/丸,痛恨又痴迷,若非是这药,她怎会没法一死了之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她一吃就上瘾,每月必须服用一颗,否则就会如同万/蚁/啃/噬,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苟活在这世上。   红/唇/微/张,欧阳卿当即带着敬畏去/喂/了她,转而又殷情的去端了茶水过来,“夫人小心别噎着。”   顾娴吞/食过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仰面靠在迎枕上,目光放空了一会。   片刻,她的视线对上了欧阳卿太过明显的眼神,她娇笑了一声,抬手掀开身上的中衣,露出了一件葱绿底缠枝宝瓶妆花的小裳。   欧阳卿咽了几口,无法移开视线,这画面已经很熟悉,但依旧美的惊人,他道:“夫人今天真的愿意?”   他是被顾娴吓怕了,他可不是神仙,没法让人起死回生。   顾娴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唇角一抹冷笑溢了出来,“老爷......我腻了,明日想出去走走,你陪我一道出去可好?”顾娴长的娴静温和,是那种标准的美人儿,说话时更是细细柔柔的,加之出生高贵,备受礼教,气度上远比那些江湖儿女好上数倍。这也是为何欧阳卿会迷/恋她的原因。   欧阳卿的手情不自禁的伸了过来,却被顾娴挡住,“老爷,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这个时候,欧阳卿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一口应下,“好!好!夫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明日谁也不见,专程陪夫人出去游玩,这个时候正好花也开了。”他是个粗人,不会花言巧语,更不懂吟诗作赋。   床榻一阵轻微的晃动,薄纱幔帐盈盈垂落。   顾娴彻底闭上了眼,全当又是一场梦惊魂。   *   翌日一早,顾长青的人已经将夏姑娘送了过来,她是崔洛准备用来对付蒋二爷的人证,她的安全一定要得到保证才行。放在朱明礼那边,总归欠妥。   崔洛想再见夏姑娘一次,不过顾长青与汪直一大早就出现在了她身边,夏姑娘似乎有些怯意。   顾长青:“我去审问吧,还没有人能逃得过我的眼睛。”他今天很奇怪,都不知道谦虚了。   汪直:“你那是威逼!还是我去吧,毕竟像我这等俊美的男子是世间少有!还没有女子能抵挡!”   崔洛额头冒出三条黑线,“谁都别去,本官自己去问话!”   顾长青,汪直:“...........”   崔洛见到夏姑娘时,她比刚救回来那天要精神了一些,但人受到了如此大的打击,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PS:一时手痒,实在没忍住,《九重锦》提前开坑了,文荒的姑娘们可以去瞅一眼。另:奸臣这本依旧日更,保底六千字,不会影响这本哒!   晚上还有一更哦。 第122章 三把火   到了这个时候, 夏家女已经知道自己是被谁给救了,她看着门扉从外打开, 有一束光照了进来, 随后崔洛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整个人像是笼着一层佛光, 如神灵一般走了过来。   夏家女的目光滞住了, 待崔洛笑着问她话时,她才缓过神来。   崔洛道:“夏姑娘, 你现在可好些了?”   夏家女愣了愣,这之后虔诚的点了点头, “崔大人......民女多谢崔大人的救命之恩, 这辈子愿意为大人当牛做马......民女还得求求大人救救我爹和我大哥。”   说着, 夏家女便对着崔洛跪了下来。   崔洛忙扶起她,直接问道:“你父兄也是遭了蒋家迫害?”她不用问也大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夏家女一思及父兄便泣不成声,“大人, 求您为民女做主啊,民女被蒋恶霸/强/占, 父兄也难逃厄运,被押去了矿场做苦力,我爹年事已高, 做不了那个重活啊,他们那些人.....时常殴打苦力,这些年死了不少人,我.....家中全靠大兄一人支撑, 如今家中的嫂子和我娘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大人,民女能回去看看么?”   崔洛心头微微触动,这个时代的女子本就保守,贞/洁比命看的还重。夏家女是一心念及亲人才强忍着耻/辱活在这世上。   崔洛握了握拳,胸/膛一股热浪涌了上来,她暗暗发誓,若是不亲手‘办’了蒋家兄弟,她崔洛就不回京了!   “夏姑娘,你暂时还不能回去,不过本官会命人照应你家中嫂子和母亲。本官需要你将蒋恶霸如何欺/凌你与你家人的前因后果写下来,你若不认字,一会本官再命人过来记录,你只要如实说出来就行。”   夏家女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   没有人愿意将噩梦再重新温习一遍。   崔洛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也是必不可少的,“夏姑娘,本官也想将蒋恶霸绳之于法,你可愿意配合本官?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指证他,本官便多一分胜算。”   话已至此,崔洛也不会逼迫她。   夏家女终于点了点头,“好,民女一切都听大人安排。”   崔洛离开屋子之前,又道:“你父兄的事,本官会尽快给你一个说法。”   夏家女看着崔洛离开,揉了揉发红的眼眶,突然觉得有了力气,就好像是看到了黎明时的一线曙光,她朝着门扉的方向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   这厢,顾长青和汪直纷纷迎了上来。   崔洛小脸紧绷,面带煞气,如果这个时候给她一把剑,她或许会当空舞两下。   “汪兄,我且问你!冀州的朱砂矿是不是属于官矿?”未及汪直反应过来,崔洛又道:“既然是官矿,他蒋家兄弟有什么资格插手?谁给了蒋尚龙这个权力!本官......本官要好好想一个对策置他于万劫不复!简直岂有此理,还有没有王法了!”   顾长青和汪直愣在了原地,二人齐齐明白过来之后,面面相觑了一眼,好像各自都明白了崔洛最想要的是什么了?不是娇花,不是风月.......是百姓安泰,是贪官落网。   顾长青温和道:“别急,我会帮你。”   汪直不甘示弱,“小白,我今日正好要去矿场,你想一起去么?”   距离‘鸿门宴’还有两日,她闲在衙门里也是浪费时间,道:“去!本官要亲自去朱砂矿查看一二!”   顾长青和汪直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一行人好不遮掩的去了冀州的官矿。   其实,崔洛本打算低调行事,但她现在改变策略了。   对付恶犬,最好的方式是比‘它’更恶,汪直与她既然已经对吴同知,张通判下手了,那么就没有必要再扮猪吃虎。   朝廷当年在冀州发现朱砂矿时,特派了东厂的监军前来,这三人都曾为东厂效力,但在冀州时日久了,难免都已经被‘腐/蚀’。   最起码,汪直是不信任这三人的,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一直不曾暴露他是东厂督主的身份。   顾长青亦然。   这两人站在崔洛身后,又是高大伟岸,旁人只以为是崔大人的贴身侍卫。   监军的架子摆的很大,他们仗着是从京城来的,又是身负皇命,与当地官绅勾结,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   崔洛今天总算是发现了真阉人与假阉人的区别。   汪直再怎么胡闹,她也不会厌烦,可一看到这三位监军,崔洛便想对他们施以极刑,恨不能再阉/割一遍。   在来朱砂矿之前,汪直已经这三人的底细告之了崔洛一遍,运去京城的朱砂出了问题,保不成就是这些人中饱私囊了。   胆大包天!   帝王的御用之物也敢偷天换日!   在矿场做工的一般是囚犯,还有一些则是贫民,其中不乏有人是被强行抓过来的。   崔洛在帐篷下落座,她没有给监军和张通判好脸色看。   张通判鉴于还没摸透崔洛的底细,眼下并不敢轻举妄动,要知道他老娘还被她掳了呢。   “听说前阵子,蒋恶霸抓了夏家人?是这么回事么?夏家人犯了何事?说来听听,本官很好奇。”崔洛说着,一只手伸了出去,她的手很小,也很白,但这并不影响一个文官的气场。   汪直当即给崔洛倒了杯茶,并且递到了她手上。   崔洛:“.......给本官拿律法过来!”   汪直:“......是,大人。”   三位监军还以为多大点事,看来这个新上任的知州大人着实没有城府,蒋家抓来的人,她也敢提?   “崔大人,那夏家父子目无尊卑,当场辱骂朝廷命官,这件事是很多人都亲眼看见的。”其中一个监军道。   张通判老实了,只是站在一边一个字也不说,他还在为几千两的白银心疼着呢。   崔洛‘呵’了一声,冷笑道:“朝廷命官?蒋恶霸是哪门子的朝廷命官?据本官所知,蒋家只有一个蒋尚龙在盐运司,而他这半年都在真定府,夏家父子从未出过冀州,是如何辱骂了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蒋尚龙?”   崔洛一口一声“蒋恶霸”,“蒋尚龙”,丝毫没有给蒋家半分面子,看她架势就是打算与蒋家为敌了。   监军正要说什么,崔洛突然站起身来,手中的茶杯直直的砸在了其中一个监军的脸上,“混账驴子!谁都能担得起朝廷命官这几个字么?蒋恶霸算个什么东西!他这是拿着鸡毛当利剑,做尽了恶事,还妄图拿着朝廷来挡箭?!你们几个难道是想维护他?”   混账驴子?!   崔大人又骂人了。   早就听说京城的文官嘴皮子功夫了得,尤其是损人的本事格外厉害。看来的确是如此。瞧崔大人娇生生的样子,骂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   不过,光有一张嘴能有何用?蒋家在冀州早就根深蒂固,不是一个新上任的粉嫩小儿能制服的。   三位监军并不惧怕崔洛,其中一个泼了茶水的太监显然不乐意了,“崔大人,我们这也是按着规矩行事,您初来冀州,可能还需要再熟悉几日。”她肯定是不明白冀州是什么状况,才会如此冲动!   简直太冲动,估计又是个只会读圣贤书,毫无脑子的书生!   张通判肯定不会与蒋家为敌,又不能明着反抗崔洛,被人捏着把柄,他得凡事小心,故此,一直保持中立态度。   这时,崔洛在张通判与三位监军面前踱起了步来,“皇上他对冀州很是失望啊......不过依本官来看,冀州还是有青天在的,比方说张大人和吴大人,你们两位的功劳,本官铭记于心。”   三位监军齐齐看向张通判,仿佛在问,他和吴大人到底暗地里做过什么。   张通判颤了颤,“不不,下官.....什么也没做。”   崔洛一手搭在了他的肩头,在上面拍了拍,给他理了理锦袍,“张大人客气什么,本官会一五一十将实情快马加鞭寄回京城,有张大人这样的好官,冀州才能安稳啊。”   寄回京城?崔大人要将什么寄回京?!   张通判感觉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崔大人这是在故意阴他!   要是让蒋氏兄弟误会了什么,他跟吴大人恐怕还真是没法解释清楚了。   崔洛一语毕,突然将视线移到了三位监军身上,“你们是不是在想,本官着实愚钝,竟然与蒋家公然敌对?!本官今日就把话撂下,谁若做了贪赃枉法的事,谁就是本官的敌人。对了,你们汪督主不日就会抵达冀州,届时我自会向他好好说明三位在冀州的‘功绩’。今天本官来此,一是为了查看矿场,二来就是为了将夏家父子接回去,你们几个有意见就去找蒋恶霸,让他有种去衙门见本官!”   这何止是愚钝!   是太过分放肆,急着求死!   然,这几人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却是不敢再嚣张。   想来崔大人如此行事,肯定是因为早有准备,莫不是她还留了后招?   崔洛诈唬完毕,没有在矿场久留,她直接带走了夏家父子,她今日此举也算向蒋家宣战了。   这一日下午,崔洛吩咐手底下人,将今日在矿场发生的事统统散播了出去。她要让冀州百姓知道,不仅仅是他们在单打独斗,她也是站在他们这一边,一同抵抗蒋家。   回去之后,顾长青稍有疑虑,安顿好了夏家人,他来到崔洛身边,“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崔洛知道他会这么问。   她道:“表哥以为我应该自保为先?其实我也怕死,只是我不想做畏首畏脚的父母官,我身为冀州知州,如果就连我也向恶势力低头,冀州百姓又该怎么办?不过,表哥不用担心,现在全冀州人都知道我与蒋家为敌了,我此刻更加安全。蒋家人是不会轻易动我的,只要我出了事,那蒋家一定脱不了干系,蒋氏兄弟不会那么蠢。”   顾长青摇头失笑,是他多虑了。然,他还是不放心,“你这么做也不是不妥,只是.....我恐怕要时时刻刻待在你身边了。”   崔洛抬起头来,“表哥若是有事在身,可以先忙你的,我一时间还没有性命之忧,蒋家兄弟暂且不会动我。”   顾长青觉得是时候了,他不想犹豫了,道:“你若出事,我该怎么办?”   崔洛一愣,“额?”   这时,门被人推开,汪直闷闷不乐的走了进来,他近日甩脸子的频率大增,“小白,咱们还要忍到什么时候?你是觉得证据不足?干脆都抓了好了!”   崔洛放下手中毛笔,那是寄给大理寺少卿大人的书信,她将信封装好,才道:“非也,我担心的不是蒋家兄弟,亦或是真定府的曹迁,我是怕........白莲教若是也参与了冀州的事务,我们几人可就得小心了。先不提这些,后日筵席上,我自有法子逼的他们去找欧阳卿!”   顾长青还是有所顾虑,他带的人手不足,朱明礼那边也需要人马,否则他倒是可以亲自护着崔洛的安危。   汪直陷入深思,他这人鲜少会静下来思考问题,半晌才道:“我们小白言之有理。”   *   两日后,冀州府后堂设宴。   冀州大小官员,以及当地乡绅也被邀请,而独独没有到场的是蒋家兄弟。   吴同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抱拳问道:“崔大人,这蒋大人迟迟不到,咱们是等?还是不等?”   筵席已开,都是一些家常菜和油炸花生米,五席之多,充其量花费一百两,可崔洛足足敲诈了几千两,吴同知以为崔洛跟他们也是一丘之貉,只是年纪太轻了,有些放肆。   崔洛当着众人的面,笑道:“是这样的,本官并没有邀请蒋大人。”   众人懵了。   蒋尚龙不来,他们却统统来参席了,这不是明摆着合伙孤立蒋家么?   崔洛莞尔,奸诈的笑了两声,酒席正式开始后,她双手拍了拍,让差役抬了一块石碑上来,并隆重介绍,“诸位,这是功德碑,本官上任以来,还没对冀州做出过任何功绩。然,诸位都是在冀州生息多年,都是功不可没之人,像吴同知与张通判就已经各自捐赠百银两千五百两,这些银子都将用来疏浚建桥,购置种粮,修建学堂,这里便是明细。待本官回京时,一定奏表皇上,并将诸位的功德详记在这块功德碑上。”   吴同知:“!!!”   张通判:“!!!”   众人:“......!!!”   *   天际彻底放晴之后,空气就没那么闷了,又正值百花盛开,是出游的大好日子。   顾娴依在马车车壁上,透过薄帘看着外面的春景,如论何处,都是没法跟京城相比的。   欧阳卿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顾娴从来就没对他真正的笑过,他只是一教之主,但这个女人曾是帝王的妃子,在她心里,帝王肯定比他要尊贵数倍。   一路上,顾娴看着风景,欧阳卿看着她。   尧羽和古月这一日要去衙门见崔洛,她二人看押着‘人质’,故此离着冀州衙门有些远,为的就是以防被人盯上。   尧羽喜欢骑马,古月便依着她,只要尧羽不闹着/脱/光/了衣服修炼‘奇功’,她就谢天谢地了。   尧羽骑在马背上,突然勒紧了缰绳,扭过头看着刚刚擦肩而过的马车,喃喃了一句:“好奇怪,世上怎会有一模一样的人?”   古月以为她又想生事,“怎么了?咱们快些赶路吧。”   尧羽挠了挠头,“我好像看见义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   《九重锦》求收藏哦。 第123章 玉树郎   尧羽的思维与寻常人不太一样, 古月一开始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但还没走多远, 她立即想起了一事来, 面色大惊,道:“小羽, 你先去衙门找崔大人, 我有要事在身,晚些再过去!”   古月一语毕, 交代了几句之后,当即调转马头, 朝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急驰而去。   尧羽‘哦’了一声, 骑着马继续前行。她自是没有猜出古月是干什么去了, 待她抵达衙门时,酒馈已经结束,中庭席面上的酒菜却是完好无损, 甚至于好像没人动过筷子。   尧羽是在后堂见到崔洛的,这时, 崔洛正一手持笔,另一手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的拨弄着算盘, 而她面前则是一叠一叠的银票与金银块。   尧羽纳闷的走了过去,“崔大人,你哪来这么多钱?”   崔洛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尧羽, 你来了。对了,我夫人呢?”她答非所问,言罢,又继续埋头算账。   顾长青提着长剑从偏门而来,尧羽顷刻间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她可能有些别扭,待顾长青靠近之后,她对崔洛道:“崔大人,古姐姐在来衙门的半途中又掉头了,还让我告诉你一声,说是凤还朝的日子又近了。”她顿了顿,“可我没听懂是什么意思,古姐姐说完这一句就走了。”   凤还朝?   崔洛的双手齐齐顿住,她蓦然抬头,看了尧羽一眼,之后又与顾长青对视,二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   “小羽,你这几天辛苦了,先去后院休息一下吧。”崔洛道。   尧羽咬了咬唇,“可.....我看外面的酒席就放在那里实在太浪费了。”   崔洛被她逗乐了,“小羽说的是,那你可一定要帮我处理了那些吃食,衙门外不远处有不少无家可归的孩子,你去把他们领过来吃个便饭,可好?”   尧羽点头如捣蒜,一溜烟的就跑不见了。   这时,崔洛面色陡然肃重了起来,“表哥,你说.....会不会是表姑母有下落了?”   顾长青的眉心是紧蹙着的,他道:“恩,古月做事谨慎,没有把握的事,她不会让尧羽回来带话。”   崔洛的视线从顾长青的脸上移到了他手中的长剑上,那上面还隐约带有擦拭过的痕迹。   顾长青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旋即道:“不过是几个‘毛贼’,已经被处理了。”他好像在解释什么,在她面前总想当个好人,“只是轻伤了他们,人已经被扣押,审问之后才能知道是谁派来的。”   崔洛自然是知道现在冀州衙门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她。她并不好奇顾长青对付几个贼人,她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顾长青经常会用长剑,而不是他的绣春刀?   她记得顾长青当年从长信侯府带走她的时候,也是手持长剑,那把剑对他而言,好像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顾长青在等待着崔洛的答话,他盯着她的眼睛,却没有看出任何的情绪,没有厌恶,也没有排斥。   所以.......她不介意他沾染过鲜血的手?!   崔洛将话题转移,“既然表姑母已经确信在冀州了,我想古月会查出她的下落,表哥你什么时候去通知三殿下?此事也不可打草惊蛇,若是三殿下信得过我,且让他再等些日子再行动。”   她以为顾长青一切都以朱明礼为重。   没有臣子不想求从龙之功。   朱明礼问鼎了,顾家才能持续昌盛!   然,顾长青却一口应下了崔洛的要求,“好,我会找机会跟殿下说清楚。”   他好像凡事都无条件的支持她。   崔洛没想到顾长青会立刻答应了下来,她莞尔,之后微微移开了视线,顾长青的目光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了,遂又岔开了话题,问道:“汪厂公那边也不知道如何了?”   汪直兀自一人潜入了矿场,这一去就是一上午,他临走之前也没留下只言片语,崔洛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顾长青薄唇一抿,“他不会有事!”汪直出没,应该是别人自求多福吧!   顾长青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但这两年以来,不管是之前对萧翼,还是如今对待汪直,总感觉是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废而除之。   他也成了一个锱铢必较之人了。   崔洛不是怀疑汪直的能力,她以往还以为汪直是如何的城府心机,可有时候又觉得此人尚且幼稚........她真怕汪直一言不合就使用暴力了。   “表哥说的也是,汪厂公那边应该没有问题。”她叹了一句,因着顾长青时常是严肃的表情,她并没有察觉到他生气了,转而又接着道:“小小的冀州,贪官污吏倒是不少,五品官员的俸禄也才十石,他们这些银子恐怕没多少是干净的。功德碑就这么空着吧,我打算蒋它立在冀州城门外的石牌楼下!”   无字功德碑?!   从古至今,还没出现过这样的先例。   顾长青:“.......好。”他以为崔洛会言出必行,将捐赠银两的官员乡绅的名单刻在石碑上,她却是出尔反尔了。不过.....也很可爱。不管她做什么,他总能瞧出发光点。   崔洛这是在打所有人的脸啊。   顾长青笑了笑,也为自己的偏激而自讽,崔洛根本就没有将女儿情长放在心上,她又怎会在意汪直?!   “因着暴雨之故,今年春种延迟了数日,眼下正是百姓忙耕地的时候,你想不想出去看看?”顾长青问道,他已经开始投其所好,他猜崔洛就是对这些感兴趣。   崔洛点了点头,她是得去体察一下民情,光是纸上谈兵很容易放‘思路固化’的错误。   两人戴着帷帽,从后院偏门影了出去。因着顾长青早就在周边安排了人,一路上还算隐蔽,没有被人跟上。   冀州地势较为地势较为平坦,是黄河、漳河、滹沱河等水流冲积而成的低洼平原,土壤质地比较适中,可以种植的农作物品种还算多。这个时候青麦已经有膝头那么高了,只是雨水太过频繁,致使大片田地荒废了。   顾长青考虑到崔洛新官上任三把火烧的太旺了,一直没有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只是沿着旷野走了一圈。   “疏浚的银子暂时有了,现在还缺人手,我想让朱砂矿停工!”崔洛淡定道。   朱砂矿是皇帝十分重视的地方,他还指望着能炼丹延寿。   但崔洛知道,所谓长寿跟丹药没有半分关系,甚至会提前要了皇帝的命,反倒白白浪费百千人的劳动力,她已经思量了很多,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让百姓们防汛,否则农耕会有被耽搁,这会是一个恶性循环。   顾长青惊讶于崔洛的胆量,“你想怎么做?”   他还是选择主持她,哪怕违天下之大不韪!   崔洛默了默,突然笑道:“当然是瞒着京城那边了。不过还得封住冀州官员的嘴,拿朱砂炼丹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伤人根本不说,劳命伤财,若是真的瞒不住,就神不知鬼不觉将它炸了。”   制造火/药对崔洛而言,就是家常便饭的事,她信誓旦旦道。   顾长青微愣,看着她清媚脱俗的眉目,像是从未见过这般自信的女子,她总能将最坏的事情扭转过来。顾长青已经不止一次亲眼目睹她绝地翻盘。   而且都是出乎他的意料。   “你就不怕.....连累汪直?”顾长青突然问道。   他最近时常旁敲侧击。   崔洛摊开手,“汪厂公说了,这一次冀州的事解决后,他就不回京了。”   顾长青神色微妙的变化了一下,“哦?是么?他本不是阉人,的确不宜留在宫内,这次若能脱身倒是极好的。”   崔洛很赞同这话,汪直这样的人当太监.......简直是暴殄天物啊,他就应该流连于花丛之间,过上神仙一样的逍遥日子。   “那你呢?将来想不想远离朝堂?”这是顾长青第二次问这话。   崔洛隐约之中,已经感觉到了顾长青对她的不同之处,她愣了愣,“我不能笃定。”   顾长青欲言又止,到了下午,崔洛又跟他去了几处河口考察,她既然觉得彻底整治冀州的水患,那一定要做的彻底。   *   古月花了半日的功夫,终于大致摸到了顾娴所居的地方,但欧阳卿的防备极为森严,入了一条巷子之后,她再也无法靠近了。   不过,这已是非常大的收获。   她虽没见过顾贵妃的真容,但隔着几十丈的远的距离,倒是让她明白了美人如花隔云端的真正意思了。   古月快马加鞭回到衙门时,日头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西边天际。   崔洛也刚回来,跑了一天,她都快飘起来了,有好些天没见到古月了,崔洛顺势就趴在了她肩头歇息,“夫人呐,你可算是来了。”   古月咳了一声,示意崔洛站好了,哪有这样的人?在厅堂之内就对人搂搂抱抱?就算是同为女子,那也是欠妥的!   更何况.......   古月正焦虑着,范荆便从内堂走了过来,他眸色透着几丝冷意,千赶万赶,好不容易到了冀州,他已经在衙门里等了一下午了,没成想等来的却是这一幕!   常言人,朋友妻不可欺!   崔洛这算是哪门子的好友!   崔洛所住的地方有专门的后厨,但没有丫鬟伺候。顾长青见她太累了,就亲自去了后厨取热水,他一入厅堂,就看见崔洛可怜巴巴的向范荆解释,“范兄,我......就是太想月儿,我已经有三四天没见着她了。”   越描越黑,范荆的手掌握成了拳,就算依旧是垂在下面的,崔洛仍感知到了‘杀气’,她一看到顾长青,就蹬蹬蹬的跑到他身后躲着。   顾长青:“...........”他错过了什么?   古月:“!!!”   范荆本是萧翼暗中指派过来的,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辅佐崔洛。可方才那一幕,那臭小子的两只爪子就垂挂在古月胸/前......   这还是大庭广众之下,私底下还不知道如何孟浪?!   范荆觉得自己快炸了,若非是为了大局着想,他都想将崔洛拎起来,狠狠教训一番。   “范大哥!”古月面颊滚烫,被逼无奈,道:“你跟我出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古月快步跑出了厅堂,跟她平时的冷傲不太一样。   范荆怒视了崔洛一眼,很快就跟了出去。   这厢,崔洛大大吐了口浊气,顾长青很好笑的看着她,“你刚才干了什么?”   崔洛:“我若说我什么也没做,你信么?”   其他的事,顾长青都信任她,可这方面......还真是不好说了。   “是谁当年假装睡了两个丫鬟的?我险些就被你给骗了!”顾长青口吻突然转为严肃,低着头愠怒道,“你还好意思扮成男人?你知不知道真正的男人绝对不会像你这样。”   “应该是这样!”顾长青补了一句,突然伸手勾住了崔洛的细腰,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脸埋的更低了,“明白了么?”   掌心的触感非常妙,就算是隔着意料的,他也能感知到那里的弧度与韧性。   顾长青是要告诉她什么?   崔洛眨了眨眼,点了点头,道:“明......明白了!”   顾长青没有立即放手,他见崔洛一双水眸微滞,好像吓得不轻的样子,脑中所有的轻浮举止又停了下来了。   原来想要孟浪也没那么难,或许下次还可以多试试。   他松开了崔洛,理了理她腰上的缨穗,脸色恢复正常,道:“我泡了热茶,你趁热喝了,可以解乏,凉茶对你没有益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春季运动会闪了老蛮腰,卧床了一中午,最后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了可以码字的姿势.......具体什么姿势就不透露了.......嗯,这是悲伤的一天........   PS:《九重锦》讲述的是崔洛的祖宗的故事。   不出意外的话,晚上还有一章哦。 第124章 时时舞(上)   玄月悬挂枝头, 天色将暗未暗,昏暗的光线恰到好处的掩盖了古月脸上的羞/涩, 她自然知道范荆因何而动怒, 可崔洛的行径,他又怎能当真呢?   “范大哥, 崔大人她.....是个好人, 你别对她那样。”古月至此一言,立即转移了话题, “你这次怎会来冀州?”   范荆不听她维护崔洛还好,这一听更是不得了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崔洛在她心里已经有了崇高的地位了?!   范荆满腔怒意和酸涩, 他又舍不得对古月发火, 转身就是一拳头打在了身侧的粗/壮的槐树枝干身上,震了数片落叶下来。   古月一惊,忙上前查看他的手, 却见手背骨节已经磨/皮,溢出了丝丝的鲜血出来, “范大哥,你这又是何必!我知道你在气什么,可崔大人她是无辜的。”   崔洛那家伙看着简单, 实则最为狡猾,她会无辜?!   范荆前几次见古月,还没听她夸过崔洛,现在却是处处维护, 他眸色泛寒,反手握住了古月的肩头,激动道:“我问你,你跟崔洛是不是已经......有夫妻之实了?!”长途跋涉,夜/夜/孤/男/寡/女,能不出事才怪!   古月闻此言,只觉四肢百骸一阵微颤,脸上更是滚烫慎人。   她与崔洛怎么可能.......没有萧翼的允许,古月暂且不能将崔洛的身份暴露出来,即便这人是范荆也不可以。   萧翼给了她第二条命,她违背谁,都不可能违背萧翼。   古月陷入极大的矛盾之中,一方面想解释清楚,另一方面她又想让范荆彻底放弃了她,说到底她只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前途坎坷,命运不济,她不希望范荆陪着她一起去送死。   “嗯。”终于,在范荆逼视之下,古月违背了自己的良心。   放手吧,会有更好的姑娘在等着你。   范荆被这个毫无征兆的‘事实’打击的魂不守舍,他一路上不分日夜的赶路,还在想着如何辅佐‘兄弟’,又如何与古月相处,可这二人竟这么对待他?!   古月的情绪也不甚好,她素来很冷静,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就说出了这样的话出来,趁着范荆僵住之际,她挣脱了他的禁/锢,迅速转身,迎着晚风吹来的方向跑去。   这厢,崔洛正在和顾长青商榷她的‘大计’,冀州朱砂矿是帝王的一块心头宝,若是突然矿塌了,一定会引起皇帝的怀疑,到时候朝廷再派官员过来侦查,指不定能查出实情。   故此,崔洛想了一个万全的主意,“我打算召集一批流民,这些人只要有一口饭吃,什么事都会去做。这几日就让他们将朱砂矿一代有地震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届时朱砂矿就会停工,我再用炸药彻底毁了矿场。如此一来,朝廷也没有法子。在朝廷派人下来之前,我再命人将线索处理干净。天灾人祸的事情,又能怪谁呢?”   顾长青听了她的计划,目光时不时会被她的粉/唇吸引,也不知道是崔洛的主意甚妙?还是但凡是她说出来的话都极具说服力?总之,顾长青又向自己原则妥协了,“呵呵......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不过这些年皇上龙体欠安,矿场死伤无数,也是时候该停矿了,你的法子可行。”   这时,一阵雄厚的嗓音从门外传了进来,且带着不可压制的怒意,“崔洛,你这人着实奸诈!你不是说自己不能人/道么!”这件事碰触了范荆的底线,人气急了,什么话都往外说了,换句话说,崔洛她会介意么?   崔洛眼看着范荆气冲冲的走了过来,她反应很快,当即又躲在了顾长青身后。   顾长青薄唇猛地一抽,一手挡住了范荆。   这厢,崔洛的记忆回放了一遍,好像想起了某件事,但面对这样的范荆,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范兄,你给点提示?我做了什么?”   这种事还让他说出口!   可他又能占什么理?   古月本就是崔洛拜了堂的妻子,他二人如何琴瑟和鸣,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范荆一阵心绞痛,但就算古月已经是崔洛的‘人’了,那也不影响他的初衷和目的,调整几息之后,范荆仰面望着屋顶的横梁长而幽的吐了口气浊气,“宁可天下人负我,我决不负天下人!”   他痛苦至极的发誓。   崔洛依旧不明所以。   这怎么还跟天下扯上干系了?   崔洛又问:“范兄,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对了,我还没问你来冀州干什么?”   范荆痛定思痛,尽力将/想杀/人的情绪掩埋,他道:“是萧翼让我过来的!”   崔洛听到‘萧翼’两个字,竟然.......呼吸微滞,但很快就没有了异样,“原来是继兄,他有什么交代的?”   顾长青在场,范荆肯定不会说太多,顾家和萧家本就是站在不同的立场。   但这一次是崔洛故意的,如今还没有到夺嫡的时候,本该合作除奸,她又道:“范兄,表哥不是外人,你且说就是了。”   顾长青欣赏崔洛的这份坦诚与信任,他喜欢站在她身前,替她挡去一切风雨,亦如此刻一样。   范荆觉得崔洛肯定是脑子进水了,他将此行的目的说了一番,又将他在大理寺时整理过的蒋尚龙勾结曹迁的所作所为统统列了出来,“压寨百姓,逼/良/为/娼,简直是无恶不作,我还听闻那蒋尚龙常年流连在杏花香楼里,寻常人根本见不到他人,奈何证据不足,大理寺尚未立案。”   崔洛听的很仔细,这时诧异的问道:“见不到他人?杏花香楼是妓//院?”   顾长青清咳了一声,很想提醒她,作为一个姑娘家,不能随意说出妓//院这等污秽之词。   范荆道:“那本是他逼/良/为/娼的老巢,这些年不知道迫害了多少清白人家的女儿!”他极为愤恨,“此人心狠手辣,养了不少杀/手!”   崔洛问,“范兄确定?”   范荆冷笑一声,“我范荆说话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绝无妄言,不像某些人......出尔反尔。”他说这话时,已经不止愤恨了。   崔洛有些心虚的眨了眨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咱们也去一探杏花香楼吧。”   既然是蒋尚龙的私产,若是大张旗鼓的进去,肯定会适得其反,唯一的法子只能是以/嫖///客的身份。   崔洛话音刚落,顾长青就有一种极为不妙之感。   蒋家的势力占据了冀州半边天,要想让那些官员老实就范,先解决了蒋尚龙才是关键。   逛青/楼的最佳时辰,自然是晚上了。   一行人稍微梳洗换衣之后,就乘坐马车去了杏花香楼。   其实,这种场合也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崔洛只让古月贴身跟随,尧羽太过单纯,她觉得自己不能‘带坏’了那丫头。   杏花香楼位于冀州城最为繁华的地段,就算冀州民不聊生,也改不了这里的纸醉金迷。   当崔洛等人下了马车时,就见石阶上有一绝色女子走了过来。这女子身段高挑婀娜,肤质如雪,而最为关键的是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仿佛会勾/魂/摄/魄/一般,引得香客频频回首,流连忘返。   崔洛看清美人的脸时,先是一愣,旋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顾长青:“!!!”   古月:“..........”她是骑马过来的,一路上都在避着范荆,她还得找机会跟崔洛解释清楚。若是崔洛被范荆误伤了,那就是她的罪过了,主子定不会饶恕她!   这时,那美人丝毫也不介意被人取笑了,他一步一莲花的走了过来,翘着无名指,点了点崔洛的小鼻尖,“你个没良心的负心人,害奴家等的花都谢了。”   守门的打手一开始也被惊艳了,不过杏花香楼每日都会新人进来,难免会看到新面孔。   汪直捏了几下长/腰,这些人眼睛都发直了,哪里还有心思观察来往的香客?!   杏花香楼门外耳目众多,崔洛并没追问汪直,他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一行人由他领着,顺利进入了香楼内。   里面的布置浮/华/炫/目,到处是莺歌燕舞,鼓瑟莺鸣,同样也是各色人物聚齐。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崔洛的手被顾长青牵了起来。   她侧目看着他,顾长青道:“这里不安全,你不要离开我身边。”他脸色紧绷道。   崔洛突然想起来,顾长青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地方,她笑道:“表哥别紧张,今日我们几人不一定非要办正事,男人嘛,出来放松一下也属正常。”   她话音刚落,只觉顾长青的力道突然增大,捏的手掌关节都疼了,“我今天下午刚刚告诉了你什么才是男人?你难道忘了?”她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男是女?   顾长青有时候也会疑惑,他真想将崔洛的脑袋撬开看看,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   崔洛憋了憋唇,“嗯,表哥批判的是,今晚办正事为主。” 第125章 时时舞(下)   为了避免一行人太过突兀, 汪直也不知道从哪里叫了五六个身着薄纱的女子过来。   时令已热,又是这般鲜/艳的场合, 薄纱根本遮不住什么, 都是叫人血脉/贲/张的画面。   虽说大明盛行青/楼,但两京不乏才艺双绝的名/伶/儿, 与杏花香楼这种彻头彻尾的烟柳之地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雅间不大, 四处皆是香黛熏鼻,华景刺目。   顾长青坐在崔洛身侧的软塌上, 见她神色亢奋,由不得蹙了眉, 刚刚给她的一点教训, 她转身就给忘了。   顾长青不明白那些衣/不/遮/体的女子有什么可看的?男子好/色也就罢了, 崔洛也跟着凑热闹?!   汪直扭着两下自己引以为傲的地方,一个转瞬间就落在了顾长青的身上,健硕且长而有力的双臂顺势就勾住了顾长青的脖子, 死活不肯放开。   “爷,奴家在这里待的头晕, 爷陪奴家出去走走?”他翘着兰花指道。   顾长青在前一刻已经伸手去挡,奈何汪直就像一只八爪鱼一样,贴在顾长青身上, 甩都甩不开。   崔洛离着两人很近,她看见顾长青与汪直的手臂上都腾起了醒目的青筋。   范荆与古月皆是冷面相待,雅间内的几个女子面面相觑,见范荆和古月面色难看, 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便没有靠近,而是学着汪直,纷纷朝着顾长青与崔洛而来。   顾长青被汪直‘包围’了,崔洛很淡定了接受众女投来的‘爱慕’眼神,从怀里掏了满满当当的一袋银豆子出来,宛若一个有钱的阔绰俏公子。   人总是对美好的事物趋之若鹜。   崔洛在众女眼中,既是相貌出众的男儿,又是个有钱的主儿,众女很快就将热情都放在了她身上。   顾长青眼看着心目中宛若小白花一样的崔洛成了‘香客’,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忍心了。   “汪直,你让开!”顾长青字字阴狠。   汪直是存了心的捉弄他,他也怕误了小白的事,见好就收,趁着顾长青再次对他下手时,汪直‘腾’的从他身上起来,远离了好几步。   范荆全程都没有参与,他盯着崔洛的眼神简直是带着火的。   这个崔洛太过分了,有妻室的人了,还左拥右抱,他再看向古月时,见她神色极淡,好像又找到了一丝心理安慰。   她不在意崔洛如此‘风流’是么?   否则怎会无动于衷?   范荆的心情在这一日经历了山路十八弯的大起大落,久久难以平复。   这时,崔洛乐呵呵的笑了两声,“姑娘们,小爷我今个儿高兴,带你们玩个好玩的游戏。谁赢了,爷都会给你们奖励。”   说着,崔洛将那一大包银豆子统统倒了出来,银子如暴雨般落地,捶打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比任何的乐器都好听。   众女可谓是心花怒放,很快就按着崔洛的吩咐围坐成了一圈。   崔洛对顾长青,范荆几人也招了招手,“几位也过来一起玩吧。”   汪直很自觉,已经本份的坐在了崔洛身侧,紧接着古月,范荆也过来了,顾长青薄唇微抿,竟然也荒唐了一次。   “爷,您想玩什么?”一女子道。她们在杏花香楼的时日不长了,还没遇见过只玩,不办‘事’的香客。   崔洛笑道:“这个游戏很简单,叫做真心话大冒险。我手中的罗盘指向谁,大伙就可以随意问一个问题,而这人必须得说真话,否则就要脱一件衣裳抵消,直到......脱/干净为止。”她冲着女子们贼笑了两声。   汪直闻言,眸色一亮,大掌合拍道:“好!这个游戏甚妙!真心话大冒险?我怎的没听说过?”   崔洛答非所问,“那开始吧!”   汪直坏心大起,他突然很想看看顾长青一/丝/不/挂的样子,这人素来傲慢,常年‘欺压’他,汪直倒想看看人脱了衣冠之后,会不会不一样?   崔洛操/控着罗盘,她的目标是那几个姑娘,无非是想旁敲侧击一下而已。然,汪直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最后使得罗盘停下转动时,铜针的方向直直对着顾长青。   顾长青脸色铁青。   汪直笑道:“这位爷,你是选择说真话?还是脱衣裳?”   崔洛,“.........”   范荆,“.........”   古月,“.........”   顾长青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当众解衣?!   汪直安静的笑眯眯等着顾长青发飙,他就喜欢看着顾长青怒不可解,却又不能将他如何的样子。   不过,没过几息,顾长青便将怒火压制,淡淡道:“真心话。”   崔洛不想为难顾长青,她想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正要开口时,汪直却抢言道:“奴家来问!这位爷相貌堂堂,器宇轩昂,看着该有二十五六了,不知是否成家了?家中妻妾几人?”   这个问题没有难度,顾长青道:“无!”   崔洛踢了汪直一脚,让他不要多事,可她进行下一轮时,罗盘内的铜针又指向了顾长青。   汪直再次问:“爷既然没有成家,那.....可有心上人?还是说爷的偏好与众不同?”   顾长青置于膝头的大掌握了握,这时他看了一眼崔洛,既然如此,那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道:“有!我与寻常男子一样,自然有心仪之人。”   崔洛:“..........”   第三轮开始时,汪直与顾长青都在暗中较力,最后铜针竟指向了崔洛,“..........”这不是她所期盼的!还有完没完了!   汪直与顾长青似乎都有话想问她。   崔洛有些恼火了,能不能让人好好办事了?   “问吧!”她直言道。   汪直先开的口,却被顾长青从背后点住了穴道,他只说出了一个字,“小.......”然后没下文了。只能转动着眼珠子,堪堪忍受着好奇心。   这时,顾长青的神色变的凝重,他喉结处滚动,语气有些诚恳,“你.....可有喜欢的人?”   在场的范荆和古月俨然已经瞧出了什么,两人沉默不语,心里却在纳罕。   怎么就连顾长青也好像.........!   崔洛想都没想,将身上的小披肩脱了下来,随着她麻利的动作一出,雅间内的女子们一阵欢呼雀跃。   顾长青眸色一沉,真想替她将衣服再穿上,她不想说就算了,用得着真的脱/衣么?看来他还是教/训的不够!   到了第四轮的时候,终于没有人捣乱了,罗盘内的铜针指向了其中一个穿薄纱的女子。   崔洛找了一个不会让人起疑的问题,“姑娘可是冀州人士?”   那女子点头应道:“奴家......家住冀州镇。”她笑了笑,神色有些苍凉。   崔洛收敛了同情之色,继续了游戏,接下来几次都是这几个女子回答问题,得出的结论一致。   这些女子都是冀州的姑娘,且都是被迫才进了杏花香楼,几年下来,刚开始的刚烈性子早就磨平了。   “哎.....奴家们都是苦命人,若是不听话,家里人都要遭殃,谁又能惹得起他们!”女子道。   崔洛挨次给她们发银子。无意间看见了女子手腕上的刀疤,她一个晃神,转向了顾长青。   顾长青明白她此刻心中所想,但无论在哪朝哪代,世间极苦的事总会发生。   崔洛故技重施,这次的问题就不一样了,“这位姑娘刚才说的‘他们’是谁?莫不是这些人逼/良/为/娼?”   几名女子的脸色突然变得不太自然了,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是畏惧与后怕。   蒋尚龙究竟对她们做过什么?能让这些人女子老实本分的听话?   从雅间出来,崔洛并没有急着离开杏花香楼,她让范荆与古月去勘察一番这里的地形构造。蒋尚龙如若就在此处,她想对他来硬的。   崔洛一转身,想起了一事来,“表哥,汪厂公怎的还不出来?”   顾长青不想骗她,道:“我点了他的穴道,想给他一点教训!不出半个时辰,他自己会自行解开。”   崔洛一愣,“哦?.....”   顾长青:“怎么?你觉得不妥?你想帮汪直说话?”   崔洛:“没....没有,我只是才刚刚知道表哥还有这个本事。”   这时,回廊上一女子突然倒地,浑身抽搐,唇角还有溢出了丝丝的白沫,顾长青迅速将崔洛拉到了身后,二人隐在了月门处,“别靠近,她像是犯药瘾了!”   很快就有一穿着斓裳,头戴瓜皮小帽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直接往女子嘴里//喂了一颗类似银药丸的东西,这之后那女子就恢复了平静,也不再抽搐了。   崔洛看着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回去的当天夜里,就开始准备制造火药的材料,只要地震的消息传出去,矿工纷纷撤离,这座朱砂矿将永远消失。   夜色很浓,崔洛倚在栏柱上发呆。   所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   君不明,则臣子不贤。   是谁一开始大力开采朱砂矿的?!   还不是帝王!   汪直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顾长青所在的屋子,他连身上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下便想找顾长青报复了。   然,顾长青今夜外出了,他吃了个闭门羹。 第126章 蛛丝马迹   汪直蹑手蹑脚的走到崔洛身后, 他本想吓吓她,但崔洛今天晚上内心充斥着一种恨不能造/反的冲动, 在汪直靠近时, 她已经瞥见了汪直投在地上的影子。   “汪兄!你今日做什么去了?又是如何知道我今晚会去杏花香楼?你在矿场查可出了什么?”崔洛一连串的问道。   汪直撩开繁琐的薄纱裙,在崔洛身侧坐下, 两人个头相差很多, 他往那儿一坐就显得崔洛无比娇小了,汪直很喜欢这种大小截然不同的对比, 他道:“小白,你还在生气?是因为今晚我针对了顾长青?”   都是什么脑子?怎么一个个都想偏了?   只有她在考虑正事?   崔洛正色道:“矿场那边没有发生其他异常吧?”   汪直闻言, 猛然间挑了一下眉, 道:“小白, 今日是不是你吩咐了人去矿场周边放了大量水蛇和蟾蜍?”   崔洛没有反驳,她的确是在制造地震的谣言,光是散播消息没有用, 她如果不制造点恐慌,那些人是不会让矿工撤离的。   崔洛反问:“难道你也觉得我做错了?朱砂矿害的人太多了, 其实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咱们皇上龙体着想,丹药怎能随意服用呢?”   汪直见她不诚实,也不揭穿她, 不管是为了百姓,还是帝王,朱砂矿的确该毁了。   今晚月色极好,银白色的月光照的庭院如同晨曦的时候, 汪直能清晰的看出崔洛脸上的疲倦之色,这假小子鲜少露出真实的一面,汪直觉得他必须记住这一晚。   此情此景总叫人浮想联翩,汪直不是个务实的人,权势对他而言或许还没有一顿美味来的重要,两人稍作沉默,他道:“小白,此事一结束,我可能会去金陵,你跟我一起走吧,朝廷险恶,你这样的人总会被旁人惦记上,不如跟了我,从此天涯海角的游玩,有何不好的?”   汪直的桃花眼中泛着晶亮,演绎的非常成功,他一只大掌已经伸了过来,还没碰到崔洛的手时,就被崔洛‘啪’的一声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汪直又堪堪收了手,笑道:“小白啊,那你在留恋什么?”   留恋?   崔洛忽的笑了起来,是那种无声的笑,她根本不属于这里,但几世下来,她早就忘记了来时的路,也不可能回去了,当一种生活成了习惯,不管它是好?还是坏?都很难再去改变。   话锋一转,崔洛问道:“汪兄,你可知有没有法子戒瘾?”   汪直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皇上这些年从为断过丹药,太医院不是没想过法子,却是无功而返。除了生生的熬上一年半载,再无其他法子。那物长期服用对身子毫无益处,久而久之会衰竭而死。”   崔洛脑中突然猛的抽了一下,“你说.....皇上是如何染上药瘾的?会不会是假贵妃做的手脚?她在后宫潜伏十几年,极有可能下手。不过......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那妖妇已经死了。”   汪直不太想提及他的师姐,遂转移了话题,“小白,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你先别说话!让我先猜!”   崔洛:“........”   汪直的指尖抵在了崔洛的唇瓣上,但他到底没有孟浪,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是萧翼?”   崔洛没答话。   他又问:“顾长青?”   崔洛还是没说话。   汪直大喜,“难道真的是我!”   崔洛翻了一个白眼,“我在等古月和范兄,你若是闲无聊,就先去歇息吧。”   在她的认知当中,男人应该都是操心家国天下才对!   正说着,古月便大步而来,她身后跟着的人是范荆,二人的神色都有些古怪,崔洛以为他们是查出了什么天大的线索,忙上前问道:“怎么样?可找到了蒋尚龙?”   古月顿了顿,道:“暂时没有,我先走了。”   待古月一离开,范荆也是心情欠佳的往后堂走去。   崔洛:“.........”好像只有她一人是正常的了。   什么情/情/爱/爱的,当真是误事啊!   *   朱砂矿被炸毁的第二日,崔洛以冀州知州的名义召集了矿工,许诺了他们另一个生存下去的活计,那就是疏浚!   修堤坝,建造连桥等事宜迫在眉睫,等着朝廷的赈灾银子下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马月。这些矿工们有一半是犯事的囚犯,给口饭吃就行了,至于贫民的工钱,崔洛也已经集齐了一些,眼下就等着开工。   她大概是第一个靠着‘坑蒙拐骗’筹集赈灾银的官员了。   顾长青将朱明礼领了过来时,崔洛刚好对范荆和张通判等人交代清楚了相关事项。   吴,张两位大人虽与崔洛不在同一阵营,但上峰交代下去的事情,他们还是非做不可。   否则二人的独子,老母还不一定能活着回来了。   崔洛在后堂接待了朱明礼,他是微服出行,没有暴露皇子的身份。   崔洛大约知道朱明礼此行的目的,现如今贵妃的下落已经明确了,然,她毕竟被掳出宫多年,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帝王必定勃然大怒,但也不可能再迎她入宫了。每个那个帝王愿意戴绿/帽子。   朱明礼肯定会想一个万全之策,保住他自己和顾贵妃的名誉。   以他的为人,不知道又会杀多少人去封口?!   故此,崔洛小心谨慎,只是含糊道:“我的人可能发现了表姑母的所在之处,但还不能笃定。昨日矿场发生了地震,这件事势必会惊动了欧阳卿,他肯定会更加防备,所以营救表姑母的事还得反复斟酌一二。”   一言至此,崔洛叹了一声,“好端端的矿场怎就毁了呢?我还不知道如何向皇上禀明。”   如她所料,朱明礼这时当即接了话,“我母妃的事还得多谢崔大人,至于朱砂矿出事,本属于天灾,谁又能料到?待我回京,一定在父皇面前说几句好话。”   崔洛莞尔,“多谢殿下。”   顾长青在崔洛看不见的地方,笑了一笑,眸光格外温和。   崔洛取了一张白纸,将顾娴所在的大致区域画了下来,交给了朱明礼。她其实盼着朱明礼去与欧阳卿对抗,如此一来,她自己的担子也会轻很多。   朱明礼离开衙门时,顾长青有意逗留了一刻,他反复叮嘱崔洛,“你这几天有些冒进了,接下来几日不要出衙门半步!听见了么?”他开始对她口气严肃了。有点像对待顾长梅时的样子。   崔洛点头,“我知道了,表哥也是,凡事小心。”   顾长青抿了抿唇,抬起手正要碰到崔洛的脸,崔洛一个侧头让了过去。   这一刻,顾长青有些纳闷了。   难怪不应该这样?他也不管不顾,上前就崔洛搂在怀里,狠狠搂了一搂,才放开她,道:“你保重!”   这之后,顾长青遂快步离去,像逃跑一样的迅速。独留下崔洛一人面对着幽幽长空,脸红了好一会。   *   冀州的西南与西部有西沙河与滏阳河,是行洪排水主要河道。   有了图纸,银子,苦力之后,崔洛趁着天际放晴的这阵子,就将疏浚的事情交代了下去,她自然用不着亲自去监督。是以,日子又闲了下来。   没过几日,便衣锦衣卫送了一张地契过来,崔洛一看,竟是那片挨着温泉的花林。她大喜过望,也不知道顾长青是如何从蒋家兄弟手上将那块地抢过来的?   有了土地,崔洛便将空地划为几块,分给了周村与西王镇的贫民。这些百姓多半没有自己的土地,每年的收成还不够交地租的,家中卖儿/鬻/女的事情时常发生。   两个月之内,崔洛火急火燎的办了三桩大事,一时间在整个真定府都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接下来的日子乏善可陈,冀州虽是恶霸横行,但民风淳朴,很少会有人来衙门申冤击鼓,就算有案子,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是猪仔丢了,就是谁家的孩子互殴了。崔洛窝在后堂两个月,养的白白嫩嫩。   转眼,到了夏至这一日。   夏至时值麦收,自古以来,就有在此时庆祝丰收、祭祀祖先之俗,以祈求消灾年丰。崔洛身为冀州城的父母官,自然要将祭神祀祖的事情办的风风光光。   百姓们迷/信,有了信仰之后,干劲也会不一样。   这年的祭神祀祖设在了城门内的石牌楼下,崔洛给冀州大小官员,乡绅地主都发了帖子。   这些人都被崔洛坑怕了,担心她又想要银子,一个个穿着朴实,更有甚者还在身上打了补丁,立正自己清廉朴实。   这场祭神祀祖上,崔洛再次故技重施,将矛头直直指向了蒋家兄弟。她静等了蒋尚龙两月之余,这人始终没有露面。故此,崔洛便厚着脸皮,又造谣了一出‘蒋家兄弟乃恶鬼脱胎’的把戏出来。   在祭神祀祖当天,她利用化学,制造了一场相当状况的迷雾现场,总之让所有人看的惊心动魄。   一时间,蒋尚龙与蒋二爷成了冀州城百姓人人谈之色变之对象。   终于,夏至过后,蒋尚龙不久就登门了!   此时,蝉声悠悠,夏风轻拂,崔洛让人从地窖里搬了冰块出来,当场做了一份冰镇西瓜。   崔洛今日还是第一次看见蒋尚龙,此人面貌极为不寻常,这该如何说呢?   他这人长的并不招摇,只是太过精致了,脸上看不出一丝毛孔出来,像是石蜡雕出来的,就如同当初见到假顾贵妃与崔莺莺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崔洛让古月和尧羽紧跟在自己身后,她大约猜到了什么,热情的邀请了蒋尚龙吃西瓜,“蒋大人真是好口福,本官今日露了一手,这东西最是解暑,你尝尝看?千万别跟本官客气。”   随着蒋尚龙一落座,警觉如崔洛,很快就嗅到了他身上的香味,那不是男子所用的香,而是女子常用的花香。   她笑道:“蒋大人今日怎的来本官这里?你是不是也想捐银子?”   “.........”蒋尚龙唇角一抽,但旁人却看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隔壁的《九重锦》晚上再更新。 第127章 第127章   欧阳卿从未苛待过自己, 什么西瓜没有吃过,但像崔洛做出来的冰镇西瓜还是头一回看到。谨慎如他, 怎会随意在外吃东西?   不过, 他现在是蒋尚龙,乃朝廷命官, 又是光天化日之下来了衙门。纵使崔洛有天大的胆子, 她也不会对自己下手。   虽然有了这个认知,欧阳卿依旧打算拒绝了崔洛的好意。   然, 他还没说出口,崔洛已经递了一碗冰镇西瓜过来。那瓷碗通透如玉, 是薄胎的白瓷, 映着血红的西瓜瓤, 竟有一种别致的美感,除此之外,上面还撒了一层炖的烂熟的红豆和绿豆, 颜色分明,卖相极好。   崔洛笑的相当和善, “怎么?蒋大人不是来捐银子的?”她惋惜的耸了耸肩。   欧阳卿面色不佳,他将瓷碗推开了一些,“崔大人怎会以为我一定是来给你送钱的?”   崔洛的目光落在了欧阳卿推过来的冰镇西瓜上, 又推了过去,“蒋大人,本官来冀州有些时候了,还是头一次与你谋面, 你就算不是来捐银子的,本官也不会吝啬,蒋大人该不会是怀疑本官会下毒吧?!哈哈哈.....蒋大人,你可真逗!既然蒋大人胆小如鼠,那本官就不逼你了,只可惜,这么好的冰镇西瓜,蒋大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不过只是西瓜而已,她有必要这样么?   一定是哗众取宠!   欧阳卿已经听说了太多有关崔洛的传闻,今日他亲自一见,竟一时间没法判定崔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欧阳卿手底下千万教/众,累世财富,谋略过人,他会胆小如鼠?!   欧阳卿冷笑了一声,就当崔洛‘童言无忌’,他道:“若非是崔大人忘了给我送请帖,你我肯定早就谋面了!”他言罢,复而伸手将瓷碗端到面前,象征性的吃了一口,还真别说,欧阳卿可能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初秋的气息,西瓜如口极凉,还带着丝丝甘甜,宛若遨游在万里碧云天之上。   这感觉......其实,很不错!   崔洛笑的很含蓄,自己也连吃了几口冰镇西瓜,嘴里还没咽下去,就含糊道:“蒋大人怕是误会了,传言有误!传言有误啊!本官怎会不请你过来呢!对了,蒋大人还没说明这次的来意?”   没有一点点意外,没有一点点防备,欧阳卿被崔洛气的快郁结了!   此子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整个冀州城都知道,新上任的崔大人当着数位官员的面,亲口说出了没有送他请帖一事,她此刻还好意思诓骗他?!当他是傻子?   真是好笑了,他欧阳卿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当作痴傻之人哄骗!   这......这小子肯定是呆子!她是嫌小命已经活腻了吧!   欧阳卿连吃了几口西瓜,压了压火气,这才道:“哼!崔大人的意思难道是我蒋某人不识趣,没有捧场不成!”   崔洛莞尔了一下,随后质问道:“难道不是?”   欧阳卿:“!!!”   崔洛怀疑眼前之人并非是真正的蒋尚龙,幸好她早就准备,事先就命人在门外挡住了蒋尚龙的随从,他一个朝廷命官总不能长了三头六臂,在她眼皮子底下飞走了!   欧阳卿又是一声冷哼,“哼!崔大人应该应知道了我今日的来意!”   崔洛平复了一下内心的小激动,继续道:“蒋大人是想让本官压制住冀州城的风言风语?”,她话音突然一顿,又道:“但.......有关蒋大人的传言乃是苍天示警,本官一介凡夫俗子也是无能为力啊!老天的意思便是如此,本官如何能办到?”   欧阳卿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为何之前从未出现过诸如此类的事情,崔洛一上任,他就成了全城百姓,恨不能擒而诛之的对象?!   他今日亲自前来,一是为了亲眼见见这毛头小儿;二来,他直接怀疑崔洛身后还有高人指点,以至于她才会有恃无恐。   但此时此刻,欧阳卿心情有些微妙,像是一滴火油滴在了将融未融的薄冰上,随时可能一触即发。   冀州本是他的地盘,还容不着朝廷派来的一个小子指点江山!   崔洛似乎一心惦记着黎明百姓,“蒋大人,实不相瞒,冀州同僚之中,如今独独缺了你的捐银,你看.....何时将银子送过来?还是本官命人上门去取?”   欧阳卿:“........”   这时,一直在看热闹的尧羽走了过来,她附耳对崔洛低语了几句。   崔洛听清楚之后,还真是有些害怕:蒋尚龙竟然有武功?范荆带来的大理寺卷宗上没有写明这一出啊。   她对面前这位蒋大人,再次怀疑了他的真假。   这时,东风从院墙处刮了过来,案台上的檀香突然落了一截,那是已经烧成灰烬的残香。   时辰差不多了。   崔洛起身,定定的看着欧阳卿。   欧阳卿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但他的注意力在前一刻被尧羽吸引住了,这张脸有点熟悉......   但他很快就感觉眼前一片昏眩,几乎是顷刻间便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你......你还当真对我下毒?”   他好歹也是借着朝廷命官的身份!崔洛小儿是不想要命了?敢谋害朝廷命官!此子太过胆大妄为!   欧阳卿千算万算,却没料到崔洛会如此的不要脸!   崔洛抬手抚了抚自己的秀眉,道:“抱歉了,打不过你,我只能对你下药,你放心,这只是迷药,你暂时死不了的。”   欧阳卿晕倒之际,胸口堵了一阵怨气,倒地时,手还指着崔洛。   古月先上前检查了欧阳卿的气息,“崔大人,他的确是晕过去了。”   尧羽也走过去瞅了两眼,“我不喜欢此人,干脆一刀捅了!”   崔洛:“傻姑娘,做人不能太暴力。”   古月:“..........”也不知道是谁刚才用了迷晕一头猪的药量?!   待欧阳卿被五花大绑之后,崔洛想起一事来,吩咐道:“把外面那几人也给我解决了。”   尧羽笑了笑,她终于找到事做了,“大人!我去,我去!”   崔洛还没应下,尧羽已经转身走了,一抹大红色身影矫健活泼,好像对她而言,这天下就没有任何烦恼。   随后,崔洛将欧阳卿关押在了地牢,她亲自去检查了此人,“夫人,你看看他的耳朵后面是不是有人皮面具的痕迹?”   古月上前,果真看出了异样,她沿着那条衔接的缝隙,用力一撕,一张完全不同的面孔出现在了眼前。   此人不是蒋尚龙!   崔洛与古月对视了一眼,这人和崔莺莺,假贵妃的装扮没什么两样,八成又是白/莲/教的人。   “难怪很少有人见过蒋尚龙,或许他早就已经被人取而代之了!白/莲/教实在狡诈,用这种方式,便可光明正大的存活于世!”崔洛愤然道。   古月弯下身,在欧阳卿身上搜到一块纯金的令牌,一般人不会用这种材质打造腰牌。   “崔大人,你快看!”古月指着那几个醒目的字道,“看来,咱们今天抓了一条大鱼!”   崔洛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还以为假扮蒋尚龙的只是一个小罗罗,她没想到会是欧阳卿本尊?!   她好像摊上大事了!   不过,细一寻思,知道欧阳卿另一个身份的人应该不多,这等绝顶机密,他怎会轻易让旁人知晓?   崔洛侥幸的安慰了一下自己。   古月好像看穿了她,道:“崔大人这又是何必?既然已经做了,怕也没用了,顶多会被数万教众追杀,届时回京就安全了。”古月转过身,在崔洛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笑了笑,有点幸灾乐祸。   崔洛:“.........夫人说的是,我太杞人忧天了,不是还有你保护我么?对吧?”   古月转而又将令牌交给崔洛,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大人,您这次下的药量太重了,没有一两天,他是醒不来的。眼下要不要跟汪厂公与顾大人商榷一番?毕竟你抓的不是旁人,是一教之主。”她淡淡道。   崔洛一手捂着胸口,叹了口气,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   古月当即打住了她的话,“崔大人,咱们先上去吧,地牢湿气太重。”   *   当夜,崔洛命人去给朱明礼送了信,她没有直接言明自己抓了欧阳卿,而是建议他,是时候去接顾贵妃回来了。   朱明礼不是个鲁莽之人,他等着这一日,已经等了十几年了,暗卫,杀手,机关,乃至谋士,统统准备就绪,才潜入了欧阳卿的老巢。   顾长青自是伴行左右。   然,整个宅子翻了一个遍,也没能找到顾娴的下落。   朱明礼当场就提着长剑杀了几人,见人就问,“这画像上的人究竟去了哪里?!”他记得自己母妃的一颦一笑,亲手画了她的画像。   有人被彻底吓住了,这个时候的朱明礼哪里还是那个尊贵的皇子?他就是一个杀/戮/成/瘾的魔/鬼,一句不满意又是一个‘杀’字。   “夫人......夫人她,上月去了避暑山庄。”一年纪尚小的丫鬟颤颤巍巍道。   夫人?   哪门子的夫人!   他的母妃应该是当今天子的爱妃!   朱明礼眸色赤红,揪着那人的衣襟,再次问道:“避暑山庄?说!在哪里!”   那丫鬟直摇头,“我.....我不知道,只有老爷一人知道夫人她在哪里。”   朱明礼等了太久,如今离着顾贵妃愈发的近了,他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又是一剑,血溅当场。   顾长青蹙了眉,他目睹着这一切,看上去冷血又无情。但无人知道,他此刻只觉胃里一阵恶心翻腾。可他绝对不是那个可以选择当好人的人。   朱明礼没有找到人,当夜就去了冀州衙门找崔洛。   崔洛还在睡梦中,甚至梦见了自己的余生都在被白/莲/教追杀,她被古月叫醒时,已经吓的满头是汗,“夫人呐,你这么晚怎的叫醒我?睡不好,肤色会不好看的。”   古月就睡在脚踏上,她自然是知道崔洛梦魇了。   下毒的时候兴奋异常,这会子倒嘴硬了起来!   “大人,三殿下来了,他人就在前厅,说是务必要见到您。”古月道。   天气极热,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入春后暴雨连连,然,这几个月却是滴雨未下,虽然给疏浚提供了大好的时机,但也实在太热了。   故此,崔洛到了晚上就会解开束/胸睡觉,这个时候去见朱明礼,肯定又得带上,着实不便。   待崔洛去厅堂时,已经是半刻钟之后的事了,她发现朱明礼明显不悦,像是等不及了,“崔洛!我且问你,你怎知今日欧阳卿不在府上?”   崔洛睡意全消,面色淡定,“我也有我的线人,怎么了?没有找到表姑母?”   朱明礼将事情说了一遍,之后又问,“你可知冀州有几处避暑山庄?”   他难不成要挨次去搜?   崔洛默了默,像朱明礼这样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找人,反倒会打草惊蛇,她道:“我有一个法子,但还需等上几日,殿下不妨静下心来,我可保证十日之内找出表姑母所在的避暑山庄,届时咱们再暗中潜入进去。”   十天!   朱明礼吐了口浊气,团花纹绸缎的袍子已经被汗水浸湿,他显得烦躁不安,就连一贯佯装出来的温文尔雅也不见了。   “好!十天!我再等十天!”他沉默了半晌,才道。   顾长青将朱明礼送到衙门外,“殿下,我今晚留下。”   朱明礼转身,此刻已经快到五更天了,天际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白光,他的神色晦暗不明,“盯着崔洛!”   顾长青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眉头蹙的更紧了。   他有些担心崔洛会力不从心,冀州的水太深,她时常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触碰到了什么。   顾长青见到崔洛时,她还在厅堂里吃着西瓜,冀州百姓对她爱戴有加,衙门口时常有人挑着整担的瓜果过来,她将这些东西藏在地窖,一直能吃上新鲜的。   崔洛抬起头来,见顾长青愁容满目,她真想抬手给他抚平眉心处的‘川’字,可是她不敢........不敢迈出那个坎。   “怎么现在吃瓜?”顾长青带着责备的口气,有些心疼她。   十八的姑娘了,寻常人已经安居后院,相夫教子,过着无风无雨的日子,她的人生却才刚刚起步。   顾长青想做那个替她遮风挡雨的人........但,像他们这样的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啊。   崔洛道:“有些渴了,表哥你吃么?我这里多的是。”   顾长青‘呵’的一声笑了出来,“我这几天就在衙门里。”他答非所问。   崔洛正好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她猜顾长青是有意留下来的,心里微微触动,有些感激,枉她还曾怀疑过是顾长青‘杀’了她。   崔洛道:“明日一早,我想请表哥去查封了杏花香楼。”   顾长青微顿,“你拿什么罪名按在蒋尚龙头上?”   崔洛道:“蒋尚龙的罪名太多了,何止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证据已经搜罗整齐。锦衣卫有先斩后奏的权力,我想劳烦表哥,即刻查封蒋家,我猜蒋尚龙已经......逃之夭夭了。而且,想要知道表姑母的下落,蒋家还是个关键。”   为何会牵扯到蒋家?!   崔洛一直很淡定,神色清而寡,顾长青看不出端倪,但以他对崔洛的了解,她肯定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否则不会如此笃定。   蒋家是必除不可了,看来她这几个月做了不少准备,这么快就暗中搜罗齐了蒋尚龙贪赃枉法的证据。   崔洛闷头吃西瓜,她不想让顾长青看出来她的心虚,她已经抓住了欧阳卿,手段不太光明,还知道顾娴嫁过欧阳卿,这样的秘密会给她遭来杀身之祸!   她只能瞒着!   更重要的是,崔洛一直信不过朱明礼,有些事可以说出来,但还有一些事只能烂在肚子里。   顾长青也不追问她,道:“好,我明日就带人去搅了蒋尚龙的老巢,蒋家二爷也该死。”   崔洛不置可否,“那些女子多半都是染上了毒//瘾,我在想能不能找个适宜的地方,让她们戒了瘾再一一放回去?听说蒋家设私狱,那里倒是个好地方。”   顾长青再次点头,时隔两个月,他又重新认识了崔洛。   二人商榷到了天明,顾长青用了早饭,就带着锦衣卫去了杏花香楼。他办事,崔洛绝对的放心。   这一日,崔洛又去地牢看了看欧阳卿,这人却还是没醒。   好像......下手是重了些!   汪直被崔洛‘拜托’去河口监督疏浚工程,尧羽跟着顾长青去查办杏花香楼了,古月又跟范荆闹冷战,崔洛想了想,还是睡个回笼觉比较实在。   当她迈入屋子时,一股子薄荷香袭来,崔洛身子一僵,站在门廊处,突然一步也不敢动了。   片刻,一天青色玄纹直裰的男子走了过来,随着他的靠近,像有一股清风卷着薄荷香扑面而来。   十分清凉。   “小乖,不认识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章节奉上,今天晚上12点统一发送哦。   截至时间:今晚十二点。   下次是4.10号,与4.20号,再次提醒,姑娘们不要忘记啦。   PS:晚上还有一章。 第128章 久别重逢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渐亮, 萧翼的五官清晰可见,他瘦了, 也显得愈加清爽了, 下巴处的胡须刮的干干净净,像是特意在驿站沐浴过了。他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步子稳健, 眸子里像藏着千言万语。   崔洛双手朝后,用力支着门扉。在前一刻, 门已经被她合上时,她潜意识里觉得此刻还是开着门比较好。   但未及她动作, 萧翼已经走到她跟前, 一臂抬起, 大掌跃过她的头顶,堪堪撑在了门扉上,而后另一只手也顺势从崔洛的细/腰/处捞了过去, 轻而易举就将她禁锢。   两人之间依旧隔着一定的距离,但崔洛还是可以看到萧翼微微滚动的喉结和他交领之下的锁骨。   萧翼低着头, 嗅了一口,问道:“吃了西瓜?嗯?刚才跟顾长青在说什么?”   崔洛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不是萧翼的对手,她以为自己肯定是惧怕他, 否则怎会突然心跳漏了一拍,顾长青帮了她很多,扪心自问,崔洛觉得萧翼肯定是看错了顾长青, 他其实也是个好人,只是外表看上去有些清冷了。   若非是朱明礼之故,顾长青或许能成为她的知己。   崔洛镇定了一下,微微偏过头,“我跟表哥谈正事。”她神色一转,道:“过不了多久,冀州就能理顺了,我下一步想把真定府府尹拉下台,他这些年搜刮民脂民膏,残害百姓,无恶不作,还与蒋尚龙狼狈为奸,着实可恶。对了,继兄怎的来了?”她一连串的喷出一大堆话出来。   崔洛言罢,试图从侧面逃脱,萧翼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小心机,明知她可能还有些‘认生’,但他太想她了,天知道每次一想到顾长青和汪直在她身边,他有多煎熬!   “没有其他话要对我说?”萧翼顾左右而言其他。   崔洛眨了眨眼,她将冀州发生的一切大致说了一遍,其中还包括她活捉了欧阳卿一事。   “就这样?”萧翼盯着她淡定的双眸,问道。他很失望,他的洛洛竟然一点也不想他。   他刚才看见她的那一瞬,她明明就是有些异样!此刻又在佯装了么?萧翼有些生气。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的人,但这辈子,他什么面子里子都不要了,厚着脸皮对她孟浪,小女子却迟迟不肯接受他。   他又没有逼着她即刻嫁给他!   崔洛默了默,萧翼靠得太近,但她竟然不觉得热,那薄荷香反而格外宜人,崔洛该交代的已经交代清楚了,她想了想,确定没有遗漏了,便道:“对啊,我做这些事还不够多么?继兄,你说........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升官了”   萧翼唇角猛地一抽,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些不服,他满脑子都是她,而她呢?连封信都没给她寄,这种事难不成也要让他提醒才行?   男人也是有尊严的。   “继兄,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了欧阳卿?我肯定不能公开将他押回朝廷,亦或是杀了他。”她问道。   据崔洛所知,白莲教一直兴起到清朝末年,甚至到了现代还有他们的踪迹,她不能堂而皇之的得罪了这样一个彪悍的组/织,那不亚于拿着崔氏子嗣的小命开玩笑。   萧翼轻笑了一声,“呵.....害怕了?你做这事之前怎么没想到后果?”他存了心的想吓她。   崔洛仰面才能与萧翼对视:他真是过分!没听出来,我是在向他求助?   两个人各怀心思,崔洛道:“怕什么?天塌下了,不是还有长信侯府顶着么?我要睡了,继兄先出去吧,古月会领你四处转转。”   查封杏花香楼的下一步就是搜抄蒋家了,崔洛必须得亲自去,户部的银子迟迟没有发下来,之前向各路官员乡绅要过来的‘捐银’只够九牛一毛,她猜蒋家那里肯定还有一大笔!   抄家的银子是要充公的,但要是没有记录在册的......可不就能挪到疏浚上了?她记得徐大人,也就是她的老师,曾今告诉过她,为官之道的首要就是要懂得圆滑,一切按着步骤来,很多事情根本办不了。   而且最为至关重要的一点,她得确定真正的蒋尚龙到底是死了?还是......他本来就是欧阳卿!   萧翼光是看着崔洛,心头就会涌起难以抗拒的旖/旎心思,按理说她新官上任,冀州又是龙潭虎穴,她本该忙着应付诸多事宜,却不想竟养的白白嫩嫩,好像还长了一些肉,活脱脱一个粉面俏丽的小公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冀州作威作福呢。   萧翼觉得自己被崔洛冷落了。   他站在那里没有让开,像一座山一样堵住了崔洛的路,不得不说,萧翼又在崔洛身上受挫了,威逼不行,色//诱更不行,“好,我让你休息。是不是今日还要去蒋家?打算跟顾长青一道去?”   他问这话时,语气很平淡,崔洛知道萧翼不喜欢顾长青,她如实道:“嗯,我的确要亲自去,但有表哥在,事情更容易办。”   崔洛看见萧翼的腮帮子有了轻微的鼓动。   他又不高兴了。   好像近日,总有那么几人不甚高兴,只有她和尧羽没心没肺的,一心只‘觊觎’着蒋家兄弟的家业。   萧翼已经几天几夜没睡了,快到冀州地界的时更是无心睡眠,此刻见到了崔洛,他哪里能睡得着?   萧翼:“我也乏了,不如一起/睡吧。”   崔洛:“......这样不太好吧?!我让古月给继兄另外收拾屋子。”   萧翼:“你想多了,你浑身上下哪里有女子的样子?我萧翼又不是饥不择食的人。”   崔洛:“........”   萧翼的手顺着崔洛的后背,移到她手腕上,拉着她就往床榻边走,随手拂开轻纱帐,就将她拎了上去,随后他自己沿着床榻外沿躺了下来,睡觉的姿势笔直的像一条直线。   崔洛愣了愣,半跪在床榻里侧,唤了萧翼一声:“继兄?继兄你睡着了?”   萧翼纹丝未动,宛若真的昏睡了过去。   崔洛自然不敢碰触他,若是激怒了他,她绝对没法控制住局面。   又过了一会,崔洛并不清楚萧翼有没有睡熟,换句话说,像他这样的人,一点蛛丝马迹都能听到。   崔洛小心翼翼的从他身上跨了过去,身子差一点就成了拱形。好在,她很灵活,顺利的在脚踏上落足了。   这之后,又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屋子。   门扉从外合上了一刻,萧翼睁开了眼,眸底布着一条一条的血丝,外面再无声响时,他复而又闭上了眼。   *   欧阳卿本人已经被擒,故此顾长青今日查封杏花香楼十分顺利,到了下午时,已经结束了主要人物的盘查,他回到了衙门,直接去了崔洛的屋子,准备带着她去蒋家。   杏花香楼抄了,对付蒋家就该快到斩乱麻。   顾长青站在门外敲了两声,能吃能睡是件好事,崔洛都占全了,他并没觉的睡到此刻有什么不妥。他其实很羡慕能一直熟睡的人。   顾长青薄凉的唇角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浅笑,但在门扉打开那一瞬,所有的柔情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远在冷意之上的肃杀。   几乎是顷刻间,顾长青的拳头砸了过来,“萧翼,你还算什么君子!”   萧翼料到了这一出,一掌挡住了他的拳头,但他依旧为此付出了臂力。   二人的能力在伯仲之间,真要是打起来,谁都不会占上风。   萧翼与顾长青已经在宫门外互殴过一次,二人已经非常清楚争执下去的后果,但顾长青盛怒之下,根本没有思量的余地。   “你怎么能这样对她!”顾长青怒道。他自己都是小心翼翼,怎能容忍萧翼如此不君子!   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话一点不假。   ‘情敌’是个非常特殊的词,即使对方没有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仍有想杀之,除之的冲动。   这厢,古月将厢房里正睡的昏天暗地的崔洛拉了起来,“崔大人!出大事了。”   崔洛立即精神了来了,揉了揉眼,道:“怎么了?你说清楚。”她最怕的莫过于欧阳卿‘越狱’了!   古月抿了抿唇,“顾大人和主子在后院打起来了。”   崔洛:“..........”她突然有些腿软,旁的事倒是可以慢慢解决,这要如何处理?!   她活了这么多世了,从来都没这方面的经验。   当崔洛急急忙忙赶到后院时,只闻风疾声响。但也不知是谁先收了手,崔洛还没跨过月洞门,萧翼与顾长青齐齐住了手,两人面对面站着,额头皆有大滴的汗珠子落下来。衣裳浸湿,贴在健硕的胸膛上,有点惹眼。   顾长青舒了一口气。   原来崔洛不在屋子了.......是他想多了?   萧翼笑道:“长青,多日不见,你的身手大有长进啊。”他友善道。   顾长青冷笑了一声,“呵......承让了。”他也微微一笑。   崔洛还没弄明白,所以......他二人这是在切磋?她转过身看了一眼古月,古月只得耸了耸肩!   顾长青这时转过身来,“洛洛,你来的正好,我找你有事商榷。”   又喊她‘洛洛’了。   崔洛不甚适应。   萧翼插了话,“我既然来了,肯定也要帮洛洛,走吧,一起商议。”   崔洛:“......好吧。”   顾长青的本意是带崔洛远离萧翼,又道:“我看不如......即刻去蒋家吧!蒋二爷已经归案,现在人已经被我押过来了。”   崔洛点头称是。   她还答应过朱明礼要在十天之内查出顾娴身处何地,既然欧阳卿就是蒋尚龙,那么蒋家一定藏着蛛丝马迹。   萧翼继续和善的笑道:“事不宜迟,那我们启程吧。”   顾长青也跟着笑道:“没想到萧世子管的也真管,这本是我与洛洛的份内之事,哪里需要你的辅助?!”   萧翼从上辈子开始就将崔洛归为他的负责范围之内,她就算只是他的继弟的时候也依然如此,如今更是。   “长青和洛洛是办公事,而我.......是专门为洛洛走这一趟的。”萧翼言罢,眸光温和的看向了崔洛。   崔洛小脸紧绷,全程一个字都没说。   崔洛对蒋家的财力一直有所耳闻,但亲眼所见时,仍旧吃了一惊。   什么是土皇帝?!   这就是了!   朱门广户,亭台楼阁,里面还有从太湖运来的石头,砌成了山丘那么高的假山,宛若是真的一般,金银器具更是不必说了。   而蒋家大宅除了惊人的财力之外,另一奇观便是无数的美人。仅仅是有了名分的妾室就有四十多个,更别提那些没有名分的丫鬟名伶儿。   张通判现在见了崔洛有些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他。张通判想着投其所好,崔大人似乎对女子格外的温声细语,他就悄悄在私底下向崔洛表明,“崔大人,您看蒋府的这些妻妾娇滴滴的,也不宜为官奴,大人正当年轻气盛,要不.......”   崔洛安静的听着他说话,然,还未及张通判说完,萧翼突然出现在崔洛身侧,“这位大人是谁?继弟不给为兄介绍一下?”   继弟?   冀州官员当然知道崔洛是什么底细,除却她本身是状元出身之外,最让人为之瞩目的便是长信侯府的继子的身份。   她虽没有入萧家的家谱,但这种关系在外人看来是断不掉的。   张通判眼眸睁大,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已经让人手脚发颤了,又来一个长信侯府的人?!   张通判脸色煞白,再也不敢给崔洛塞美人了。   崔洛一个从五品的知州,却抄了盐运司副使的家,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但有锦衣卫出马,便就水到渠成了。   锦衣卫本就是帝王的鹰犬,职权与东厂无异,可行先斩后奏之事。   崔洛一点也不担心帝王会降罪于她与顾长青,毕竟她即将为大明国库做出贡献,单单是蒋家明面上的财力,只要公布出来也会骇人听闻。   帝王最恨的便是贪墨的官员。届时,她再编一个合适的理由,势必将这件事处理的妥妥当当。   故此,崔洛才敢这么做。   蒋家的抄家明细由锦衣卫钦点,机智如崔洛,她肯定不会去插手。崔洛在蒋宅里转了几圈,她去了蒋尚龙所在的书房。   如她所料,里面遍地尘埃,像是长久没有人来过的样子。而且更奇怪的是,这里明明是书房,却没有笔墨纸砚。   那就说明,这间书房........还另有玄机。   一般情况下画册,亦或是多宝阁后面都会有机关。崔洛到处敲了敲,还真让她发现了什么。   萧翼笑话她,“你鬼主意倒是不少,是事先就知道这里有机关?”   崔洛不怒反笑,“继兄,你这就不懂了吧,这些都是套路!按着套路一步步来,错不了的。”   套路?   这是什么意思?   萧翼剑眉倏然间一蹙,他不喜欢和崔洛之间有任何鸿沟,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她是不是又结识了新的人,新的事?   密室的门被打开那一瞬,崔洛又将机关给合上了,正色道:“继兄,咱们还是过几日再过来了吧。”   她不能擅自将蒋家的财务用在疏浚上,而朝廷的银子还没下来.......那只能另谋他策了。   萧翼这下满意了,崔洛愿意跟他分享秘密,而不是顾长青,这说明什么?在崔洛心里,他和顾长青是不一样的啊。   崔洛正想着如何瞒天过海,而萧翼却在想入非非。   三更之后,蒋家的赃物才被清点完毕,这一次就连顾长青这样清冷性子的人也忍不住,道:“岂有此理!蒋尚龙这是把冀州当成他的了!”   崔洛看了一眼叠成小山的账目本,也知道锦衣卫总共清点了多少出来,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还有田地,铺子等其他私产没有统计。   “哎!这些可都是冀州百姓的骨血!”崔洛叹了一声。   顾长青的心绪颇为波动,若是换做其他官员上任,恐怕没有崔洛这般雷厉风行。她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粗心鲁莽,做事情也时常毛手毛脚,但她的确是为冀州百姓做了一件天大的实事。   顾长青此刻有种自愧不如之感。   枉他出生高门,自幼秉承祖训,他这些年又做了些什么!   萧翼的出现更让他不安了,这才导致了今天下午的失态。   或许,在顾长青心目中,他一直都很害怕崔洛有朝一日会看清他的真面目。这才是他迟迟没有表明心意的主要原因!   因为,他觉得崔洛值得更好的人!   可......他又怎会放手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日万啦啦啦,一会就给大伙发红包啦,抓紧时间评127章哦。我是辣么的喜欢发红包啊!!好想挣点小钱钱,经常给你们发!!!   插播小广告:《九重锦》欢迎先收藏,后品尝。 第129章 重迎贵妃 (上)   已至五更, 天色渐明。   蒋家府邸被查封,大批金银财务堆积如山。崔洛, 顾长青与汪直三人联名将证据与抄家册连夜命人送去大理寺, 为防止事变,崔洛在此之前, 还命人去去了一趟真定府, 严加盯视府尹曹迁的一举一动。   回到衙门时已经彻底天亮了。   后厨烧好了洗澡水,崔洛打算先泡个澡, 解解罚。蒋尚龙一案处理的太过仓促,冀州大多数官员恐怕已经杯弓蛇影, 会及时处理了贪赃枉法的证据。   冀州十个官员里面, 不干净的占了八/九, 若是一律‘清除’干净也不现实,届时只会造成无人可用的局面,治贪是长久大业, 没有五年六载是不会有显着成效的。   但,崔洛不可能在冀州待上五年, 就算她自己愿意,萧翼也想了法子将她调入京。   沐浴之后,已经是日晒三杆, 忙活了一夜,崔洛没什么睡意,她惦记着蒋家的密室。   而且有一件事,她颇为诧异。   顾长青是身兼皇命, 特意来冀州查贪官污吏的,主要对象就是蒋尚龙,不然的话,大理寺那边不可能一早就留意到了蒋尚龙。   以顾长青的本事,他怎会不知道蒋家书房有机关密室?   他是故意没有派人去彻查?是将机会留给她么?   崔洛坐在屋廊下的石阶上,望着被晨曦笼罩的庭院,有种恍惚迷离之感。忙的时候,她不会胡思乱想,毕竟她这人就是个七/情不全的。   但一人独处时,难免会考虑很多事。她自己的将来倒是已经明朗了,她想要仕途,想振兴家业,想做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的好官。   本是一个女汉子的心,却成了一副娇态的模样。她也很无奈。   萧翼看上她,会不会只是因为相貌?   对于情//爱,崔洛有着太多的不确定。   她自己的便宜爹,诓骗了她的娘私奔了,这算是真心的么?可后来还不是抛妻弃女了?但长信侯又是一个特例,他生生世世都在寻觅着洛十娘,这要当如何解释?   头顶是参天的巨树,日光通过绿油油的叶子洒了下来,光线稀稀疏疏,很是惬意。   这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两片叶子,更没有完全一样的人。   崔洛自是不能因为崔范,就一竿子打死所有人。   但事实是.........她和萧翼是继兄弟的关系,她的娘嫁给了他父亲,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的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弟弟,他和她怎会有将来呢?   崔洛不是没有拒绝过,每次拒绝之后便是萧翼变本加厉的去证明他的决心。   萧翼一时不成婚,崔洛也很心急的,谁都不想当一个冷心绝情的人!   可萧翼那样的人,谁又能改变他的想法呢!   至于顾长青.......崔洛至始至终都觉得他像兄长一样,若不是各自站的立场不同,她和他会是很好的知己,一辈子的挚友。   崔洛承认,她在这方面是极为迟钝的,甚至不明白萧翼和顾长青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天底下好看的女子多的是了,或是小家碧玉,或是大家闺秀,他们想要三妻四妾太容易了。   偏偏是她这个身不由己,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的人!她一辈子都没法当一个‘姑娘’啊!   是不是时间一长,人就会变了?   不是都说男子最擅移情别恋么?   崔洛今年十八了,若是男子,她还未弱冠,则前程似锦。可若是女子,她已经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她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萧翼和顾长青等着。   只希望时间一长,一切都能理顺!   崔洛接连叹了几口,单手托腮,眯着眼睛看着夏日的晨景。   古月从回廊上走了过来,从她的角度去看崔洛,这个时候的样子有点傻。只不过,古月再也不会将她视作长的好看的绣花枕头了,保不定她又在悄悄算计着谁呢!   “大人,您确定要将贵妃娘娘的下落告之顾大人?”古月问,她有些担心崔洛,这家伙知道的秘密太多了,她就不怕死么!古月比崔洛年长两岁,她今年二十了,经历的事远比崔洛要多,但依旧小心谨慎,从不敢妄为。   崔洛嗯了一声,有气无力的样子,明明这几月办了几件常人很难办到的大事,她却有点唉声叹气,好像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嗯,表哥不会出卖我的,这次是他去搜的蒋家,由他查出贵妃娘娘的下落也不奇怪,至于三殿下........他真要忌惮我,我也没法子。”   古月站在崔洛身后,见她半湿的墨发高高盘起,脖颈处还沾了几缕发丝。如此,就衬得脖子更加白皙了,像上好的羊脂玉,半点瑕疵也没有。   有些人美而不自知,古月大约知道为何萧翼会钟/情她的缘故了。   古月又道:“对了,今天早上发生了一件怪事,小羽从地牢匆匆跑上来,扬言一定要杀了欧阳卿。”   崔洛一惊,“什么?那她动手了么?”   古月笑道,“大人不必紧张,目前还无人知道是你抓了欧阳卿。小羽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说风就是雨的,现在就在下面动刑呢。”   崔洛:“.........胡闹!她真以为自己是女侠!那欧阳卿老奸巨猾,夫人你怎么不拦着!”   说着,崔洛忙起身,往地牢的方向而去。   古月叫住了她,“大人,您不用去了,主子正在审问,小羽她.....只是在一旁帮衬。”   崔洛默了默,她自己对崔范深恶痛觉,但从未想过要伤害他,她道:“去把小羽叫上来吧,让她去汪直那里。不要再让她靠近欧阳卿半步。”   古月知道她在考虑什么。   欧阳卿要是想寻回女儿,以他的暗中势力,早就将尧羽接回来了。现如今,他身陷囹圄,又是恶贯满盈,尧羽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知道那些事。   欺瞒是不对的,但对有些人而言却是最大的保护。   古月现在开始觉得崔洛其实很有人情味,她道:“也好,那我这就过去。”   *   崔洛吃了一会西瓜,又去小睡了一会,顾长青和朱明礼正忙于寻找顾娴,今天晚上是去蒋家书房的大好时机。   到了下午,崔洛悠悠转醒时,一睁眼就看见萧翼正站在她屋内的窗棂下看着一本地理志。   “醒了?”他转身问。   “继兄,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崔洛含怨道。这个人不管在哪一世,都非常喜欢擅闯她的屋子。   萧翼随意弃了手中的地理志,一手朝后,一手垂在左侧,他款步走了过来,“我来的时候敲过门,可惜某人睡的太沉,我只能自己进来了。”   强词夺理!   崔洛随意捯饬了一下自己,看了一眼长案上的沙漏,见已经快日落了,她转过身对萧翼道:“继兄有事?”   萧翼揉了揉鼻梁,“你是有事吧?你不想去蒋家密室了?”   崔洛装傻不成,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灌了两杯凉茶下去之后,方道:“现在蒋家还在重重包围之中,还是入夜再行事吧。”   萧翼并不急,他这时突然道:“蒋尚龙的案子一结,顾长青下月就要回京,你呢?”   崔洛若想回去,长信侯府一定能替她疏通关系。   她虽只是个暂代的知州,好歹也得熬个一年半载,不然她挣的功绩还不得拱手让给他人了!更何况,立朝以来,还没有当了半年官就升迁的先例!   “欧阳卿呢?他该怎么处理?”白莲/教/教/众/太多,想要彻底铲除根本不现实。控制住了一个欧阳卿,还有另外一个。   萧翼这时沉下了脸色,“我会处理,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我已经将他运走了。”   “什么?!”崔洛觉得不可思议,“继兄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你把人运到哪里去了?”   萧翼没有回答,只道:“洛洛,你要知道,你瞒着尧羽是为了她好,我瞒着你也是为了你好。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欧阳卿此人,你也从未活捉过什么白/莲/教的教/主!你听见了么!”他严肃道。   欧阳卿对崔洛而言,的确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萧翼算是给她解决一个大麻烦。但,饶是如此,崔洛也想弄清楚萧翼究竟做了什么。   她正要再次问出口时,萧翼往前又靠近了一步,“小乖,别胡思乱想了,我不为了你,还能为了谁呢?别说是一个欧阳卿,换做是那个位子上的人,为了你,我也会在所不惜!”   崔洛:“!!!”几月不见,他嘴皮上的功夫更加厉害了。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了!   萧翼盯着近在咫尺的粉唇,想起了在京城那一幕,他的洛洛已经是十八岁了的姑娘了。他们之间蹉跎了一事,这一次他不想错过任何。   “过几日我就要回京了,我会想法子尽快把你调回去,如今工部正却一个郎中,内阁已经拟定了一份人选,其中就有你的名字。是徐大人亲自举荐的。”   崔洛就知道萧翼来冀州一趟的目的就是催促着她早日回京!   这时,她转念一想,狐疑的看着他,“继兄?.......你将欧阳卿囚禁了?为的是日后对付朱明礼,对不对?”顾娴嫁过欧阳卿,这件事是朱明礼一辈子最大的污点。也是拿捏他的一个重量级的把柄!   萧翼有时候不甚喜欢崔洛的小聪明,他每次在她面前表现出深沉也是白费,他道:“你忘了之前是怎么死的了?顾长青是谁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他掳了你之后,你就出事了,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洛洛......你别骗你自己了,你明明知道的。”   崔洛心头微寒,她每一次死后,就再也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根本就不存在灵魂出窍一说,自然也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了。   但萧翼这么一说,他是不是能笃定究竟是谁害过她?   顾娴?朱明礼?........还是顾长青?   崔洛沉默了,萧翼已经将欧阳卿转移了,她也没有法子跟他抗争。而且,她为何要帮衬着朱明礼呢?是以,崔洛没有再多说。只是,一想到顾长青可能对她下手,崔洛鼻头微微泛酸,谁也不愿意被自己最珍视的知己出卖!但愿一切只是猜测,她还是愿意信任顾长青的。   入夜之后,萧翼带着崔洛潜入了蒋家书房。   现场像是有人估计安排过,锦衣卫已经撤离,只有几个看守的差役,根本够不成威胁。   二人顺利进入了内室,萧翼吹了火折子,点燃了石壁上的油灯,不一会,当光线照亮整间暗室时,崔洛又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汪直:没有戏份的一天,杂家很焦虑!   PS:第一更奉上,晚上还有一章。 第130章 重迎贵妃 (中)   暗室之内除却奇珍异宝之外, 还有蒙尘的夜明珠,待纱布一线开, 幽明的光线如同银月, 一下子都亮了起来,再往里看还有不少有关宫廷内闱之事, 皆被人记录了下来, 甚至于还有些记录是被人及时更新过的。   “欧阳卿怎么连宣德皇后的死也颇为关注?”崔洛问。   萧翼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梁,他的洛洛.......或许是因为当男人太久了, 已经不知道一个女人的心思了。   他道:“这里应该是顾贵妃的书房,而并非欧阳卿的, 你没发现就连宫内前几年新进的美人, 也在册子上?她这是想等着回宫之后, 能对宫廷内的事了如指掌。看来欧阳卿待她还算真心,否则岂会任由她做这些?”   一语惊醒梦中人,崔洛叹道:“宫里果然还有白莲教的人!”   两人在暗室转了一会, 崔洛将一切财物罗列了一番,发现光是这些还不够。那么接下来就等着户部的银子了。疏浚是巨大的任务, 而且也是最基础的工程,否则冀州百姓不可能有安稳的日子。幸而今年入夏之后,雨水竟然罕见的少了, 若是换做以往,这个时候正当忙着防汛。哪有时间顾着耕种?!   萧翼双臂抱胸,静静的看着她忙活,待到三更之后, 两人才从蒋家潜了出去。   此时,薄云遮月,好像要变天了。   萧翼的探子从暗处走来,悄无声息的立在一侧,恭敬道:“主子,三殿下已经找到顾贵妃了,娘娘她安然无恙。”   萧翼嗯了一声,那探子又消失了。   在回去的马车上,崔洛问了一句,“继兄,欧阳卿他禁锢着顾娴这么多年,难道仅仅是为了一个‘情’字?”   萧翼的俊脸隐在一片月影朦胧之下,他要如何跟她解释呢,如果可以,他也会囚禁崔洛一辈子,“此前,顾贵妃只是个人质,谁料欧阳卿一代枭雄,曾称霸一地,却是被美人折/了/腰,这大概就是丈夫之障了吧!”   萧翼有意回避了一下重要的信息,比如假贵妃入宫的目的是什么?白/莲/教是不是有什么企图?他好像并不想告诉她。   崔洛其实能猜到。   自古以来,所有的风起云涌不就是冲着皇权!   马车摇摇晃晃的,很有节奏。远离天下脚下的最大的好处,那便是没有频繁的宵禁,除非是出了大事,官府才会特意命差役巡逻。   崔洛来冀州的事情办的差不多了。   她此刻却放松了不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在想什么呢?”萧翼嗓音淳厚,在这安静的夜色之下,有种循循诱之的嫌疑。   崔洛却没心情跟他‘玩’,她认真道:“继兄,你有没有发现今天晚上格外的安静,你我从蒋家出来之后,连只虫鸣的声音都没有?”这种感觉就像是站在一片矿野之上,而潜伏在四周的却是猛兽,人时时刻刻都会成为了它们的猎物。   萧翼眼底的一抹异色一闪而逝,他笑道:“小乖,你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了?有我在,你怕什么?”   崔洛打了一个寒颤,“继兄,你还是好好说话吧!”   这时,前面的驮马突然一阵嘶鸣,双蹄高高抬起,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本是平稳的马车被疯马拉着,疾驰在空旷无人的黄土路上。   崔洛有点痛恨自己的乌鸦嘴!   几乎是顷刻间,萧翼已经抓住了崔洛的手腕,将她抱下了马车,由于车速极快,二人落地之后,崔洛靠着萧翼的支撑才勉强站稳。   “怎么回事?”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会是谁做的?”   “别急,马上就知道了!”   萧翼带着崔洛出来,身边不可能不带随从,他这人绝对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落。   这厢,暗卫纷纷从四周飞快奔了过来,大约十来人的样子。薄云被风吹散,月光彻彻底底洒了下来,眼前的一切清晰可见。   崔洛定了定睛,密切注意着四周的一切,她还在寻思着对方会是谁,莫不是曹迁?冀州的当地官员,她已经知根知底,那些人还没这个胆量!   一群蒙面的杀手纷纷涌了过来,数量上占了很大的优势,几招下来,崔洛还发现这些人都是身手极为了得。   萧翼一直护着崔洛,“怕么?”   崔洛苦笑,都这个时候了,她还真是不怕了,“还行,等让我查出了是谁想知我于死地,我一定让他好看!”   萧翼神色凝重,但闻言后,他还是笑了笑,“嗯,你想怎么做都行。”   少顷,杀手的数量越来越多,好像是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倒下一波还有一波。   “洛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崔洛一转身,就见顾长青疾步而来,手中拿着的是他的绣春刀。这一次不是长剑了。   “表哥!”崔洛唤了一声。   顾长青施展了轻功,转瞬间已经站在了崔洛和萧翼面前,但眼神只看着崔洛,他道:“我来晚了。”   崔洛很想问问,他怎么没陪同顾贵妃?   但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她满心好奇,因为很快他们三人统统被包围了。这些人下手极狠,刀刀致命,似乎的确是冲着崔洛来的。   “你站着别动!”萧翼叮嘱了一句。要想安然脱身,得杀出重围才是,他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又道:“顾长青,你的人怎么没来?”   顾长青只是给了他一个侧面,“我并不知道你们有危险,今晚恰好路过。”   说着,顾长青也上前去厮杀了。   崔洛一人杵在一个极为微妙的位置,既不安全,但也不会被人轻易伤到。   这些人都是冲着她来的?好像也不对!   她看不清萧翼和顾长青的招数,但有一点她看的非常清楚,那便是黑衣人又重新来了一波,没完没了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崔洛从一开始的疑惑,到了此刻就只剩下着急了。   萧翼和顾长青就算再厉害,那也是凡胎肉体,以一抵十还能维持一段时间,但这数量悬殊远远不止一比十!   “嘶啦”一声,她看见顾长青的手臂被划了一道。   崔洛更急了。   萧翼也好不到哪里去,宝蓝色的衣袍已经变成了深蓝色,他腹部受伤,随着他的动作,有鲜血滴落。   终于,崔洛最不期盼的一幕发生了,萧翼和顾长青齐齐被围困,眼看着就快到无力抵抗的时候了。   怎会这样?   她以为这天底下任何事情都难不倒他二人的!   崔洛一手捂着唇,这一刻的无助翻江倒海般的袭来,焦急与心疼并存,她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发生意外。   就在萧翼与顾长青被逼角落,正要被人杀时,崔洛目光所及,抓着一把长刀就冲了过去,遍地的尸首,她已经丝毫无所感了。   她看见萧翼的脖子被一把泛着寒光的刀抵住了脖颈,她想也没想,就朝着那人砍了过去,这人好像早就知道,一个侧身躲开了,这之后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而另一侧,正要刺向顾长青胸口的杀手也止了动作。   崔洛:“...........”   夜风还在吹,夏日的东风从来就没有停息过,血腥味,汗味,充斥着整条长街。   “啪啪啪”清脆的巴掌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紧接着,崔洛就看见一身靓蓝色杭绸袍子的朱明礼走了过来,他头戴玉冠,风姿楚楚,贵气难挡,或许是因为已经找到顾娴了,他此刻的心情上佳,“你们都下去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倒地‘死’去的杀手们又纷纷爬了起来,不出几息就带着伤走开了。   这个时候顾长青的脸色极为可怕阴沉,朱明礼当着他的面便道:“长青,你也看见了,崔大人可能更加在意的人是萧世子!否则不可能在最关键时候只想着救他,而不是你。”   萧翼抹了一下唇角的血渍,目光都是狂喜与骄傲。   洛洛的心里真的有他。   崔洛总算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合伙起来‘诓骗’她?这算是‘考验’她么?   崔洛心头猛然间一颤,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她担心的看向顾长青,只见他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幽冷,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没有人气儿的。   “表......表哥。”按理说崔洛是该气愤,他们是活的太腻了,玩什么不好,玩这个!但此时此刻,崔洛更为内疚,甚至是想扇自己几巴掌。   对啊,她怎么没救顾长青!   她连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她救了萧翼之后,根本没有时间再管顾长青了!   崔洛觉得自己是个非常糟糕的人,泪珠子不争气的落了下来,隐约之中,好像有什么在意的东西就那么消散了......不见了。   顾长青一直在看着崔洛,二人四目相对,他看着她哭,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哭?她既然在意的人是萧翼,那她还哭什么?   转身,离开.....沉默是他最后的尊严!   顾长青走后,崔洛盯着他远去的方向看了好些时候,直到眼睛有些发涩了,她才对朱明礼道:“殿下,今晚的事是你的意思?”   朱明礼没有否认,“崔洛,你也别怪我,我只是想向长青证明一件事,从此以后,你也别在拖累他了!长青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朱明礼也走了,街头恢复了安静,崔洛双脚无力,从一开始的捉急,抓狂,到了气愤.....此刻已经不知道往哪里走了。   萧翼上前,嗓音格外的温和,“洛洛?”   “继兄,你事先也知道的是不是?所以你们合伙玩这一出?你们想干什么?”   萧翼抿了抿唇,他心里是很高心的,可看着这样的崔洛,他又高兴不起来了,“洛洛......你听我说,我一开始并不知情,只是到了后面才看出来。你现在也明白了你自己的心意了是不是?”   崔洛愣住了。   突然什么也不想说,只道:“可你不应该这样耍我。”   丢下一句,她自己往衙门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脚步坚定,背影绝决,无论萧翼在后面如何哄她,她都没有再吱声。   接下来的几日,崔洛再也没有见到顾长青。直至几日后月底了,她知道顾长青要回京了,她真的很想告诉顾长青,她不是不在意他,就算拿命去救,她也愿意的。   知己,挚友不好么?   为什么偏要扯上男/女/情?!   难道是她自己太天真了?   那天她毫不犹豫的直接去救萧翼,是对他有了男/女/情?   崔洛:“........”   崔洛这几天谁也不见,包括萧翼在内。   这一次他太过分了,这种游戏一点也不好玩,吓的她半死不说,还让她和顾长青成了陌路人!   *   顾长青在屋顶待了良久,他也看出来了,崔洛这几天过的很不好,可他呢?   他又如何能好?   不管朱明礼是出于什么心思,崔洛心里的人是萧翼不是么?   夜半乌啼,顾长青的影子落在回廊上,显得无比消瘦顷长。古月正熟睡着,但她依旧察觉到了什么异样,未及古月睁开眼,人已经被点了晕穴,再也没有知觉了。   顾长青朝着帷幔落地的方向走了过来,他看着里面的人影,下一刻便单手掀开了帘子,再也没有之前的犹豫徘徊了。   崔洛睡着的样子,其实很不雅,宛若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抱着软枕,蜷缩在那里,表情有点怪,像是不怎么高兴。   顾长青看了一会,俯身嗅了嗅她的发香,他一直觉得她很香,不像是任何一种的花香,或者皂胰子,更像是天生就有的。   薄唇在光洁的额头上稍作停顿,一切都如他想像的样子。不,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好,她是他的救赎,自然哪里都好。别说是吻了,一个眼神都能给他安慰。   顾长青不敢吵醒了崔洛,他不想看到她眼神里的排斥:没用的,你就算喜欢他,也是没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晚上还有一更哦。   小广告《九重锦》,感兴趣的可以先收藏一下。 第131章 重迎贵妃 (下)   顾长青看了一会, 此刻的心绪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仿佛眼前的迷雾尽数散去, 看清了每一步该怎么走了。   犹豫?彷徨?这些统统都已经不存在了!   他顾长青总有一日会让崔洛彻底远离萧翼, 到了那时,不管她心里的那个人是谁, 她都将待在他身边, 与他共赏晨雨春/光,共度春夏。   他和她也曾相处的很好不是么?若无萧翼此人, 一切本该如愿。   柔软的唇像刚开的娇花儿,叫人流连忘返, 清甜细腻, 顾长青见榻上的人微微蹙了眉, 他缓缓抬起头来。这个表情,他甚是不喜,就好像她根本不愿意。   不知过了多久, 内室的沙漏稀稀疏疏的响着,崔洛睁开眼时, 天已经快亮了,可以看到微弱的光线从窗棂照了进来,还可见光柱下四处舞动的尘埃。   她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贪睡如她,在榻上辗转反侧,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这时,古月突然惊呼了一声, 她猛地坐起身,四处看了看,又见崔洛还在幔帐内,安然无恙,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有件事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夫人醒了?”崔洛撩开纱帐,探头出来。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她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跟萧翼置气了,这都已经好几天没跟萧翼说过一句话,但对待旁人,她还是如初的样子。   古月没在她脸上发现异常,她狐疑道:“大人,你有没有觉得那里不妥?”   崔洛神色微滞,半晌才道:“无。”   *   萧翼不可能一直待在冀州,可他不甘心就这么回京了,明明崔洛就是心悦他的,为何因为那晚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这一日,萧翼索性就在后堂等着崔洛。   古月等人见势,自然是退了下去。   崔洛抱着公文打算折返后院,萧翼一个箭步走了过来,直接挡住了她的去路,“洛洛,别生气了,行么?”   他有些紧张,喉结处滚动了几下,“我下次再也不会骗你了......我也不敢骗了。”   在他眼中,那件事着实没有大不了的。   崔洛仰头看着他,淡淡道:“我知道了,继兄也该回京了吧?好走不送!”现在想想仍旧后怕。   崔洛这个样子不是萧翼所期待的。   她这个样子,他怎么能放心走?   萧翼真的拿出了他最大的耐心了,他这人做事一向目的性很强,恨不能直接扛着崔洛进屋,逼着承认自己的内心。   “那天晚上,我一开始真的以为是刺客,若非是到了后来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是朱明礼和顾长青事先商议好的。这件事顾长青也知情,你怎么不怨他?”   言罢,萧翼笑了笑,清冷的脸突然变的风流,且有一种讨好的意味,“好洛洛,你大概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有多高兴,你看你......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心里还是我。”   崔洛‘呵’了一声,她那天的确是本能使然,非要让她说出个所以然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先救萧翼了。   “继兄,随你怎么想,你高兴就行了。”崔洛丢下一句,绕过萧翼继续往后院走。   萧翼长臂挡住了她,再次站在她面前,低着头,看着倔强的小女子,真是又恨又爱,“洛洛!我这一走,你我不知还要过多久才能见上,现在全朝廷都以为我萧翼至今不娶是因为断袖的缘故,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说法?”   崔洛的情绪一直不怎么高,她现在没有心情跟萧翼说笑,“娶一房美妻,传言可破!”   萧翼脸色的笑瞬间就散了,“洛洛!你还说这些!”   两个人相顾无言了,那天晚上的事,崔洛此刻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谁能不喜欢这样的试探。   她从未打算周旋于萧翼与顾长青之间,但显然她是真的不够深思熟虑了,她或许该‘感谢’一下朱明礼,让她看清了,男/女之间是没有纯粹的知己关系的。   崔洛憋了几日之后,终于有些失控了。又或许是今天的风太急了,让她湿了眼眶,“继兄,你走吧。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好好活着,那天晚上的事,最好永远也不要发生,我现在这个样子没法给你任何承诺。”   萧翼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伸手过去,不容反抗的刮了刮她的小琼鼻,“傻姑娘,我又没逼你,你放心好了,很快你就不用着殚心竭虑了。”   他这话包含的意思太多。   京城是不是很快就要变天了?!   萧翼第二天就离开了,他走的很匆忙,崔洛只送他到了衙门口,她其实不太期待以后的日子。夺嫡,站队,争权......那些或是好友,或是同窗的他们,也将一个个离她远去。   到头来,她大概什么也留不住。   *   一月后,皇城凤藻宫。   立秋了,白花凋零,但凤藻宫却是十年如一日的华贵气派。朱明礼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顾娴送入宫内,一切都掩盖在了冀州,好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时隔十几年,她总算是回来了,顾娴内心有屈辱,有感概,但更多的仇恨。   时间可以彻底的改变一个人,她再也不是顾家那个见了耗子也害怕的女子了。   “欧阳卿还没下落?”顾娴问道,绝美的眸底闪现一抹杀意,她换上了贵妃娘娘的华服珠翠,凤冠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雍容富贵。   朱明礼上前一步,“母妃,儿子比您更想杀了他!这件事,儿子会命人暗中盯着冀州!”   顾娴闭了闭眼,柔荑在太阳穴摁了一摁,心头有些惆怅,“你父皇多久没来过凤藻宫了?”   朱明礼忙道,“母妃,您莫要多思,那妖妇被诛之后,儿子为了掩人耳目,谎称您病了,如此,父皇才没有过来。”   顾娴暗自伤神的一会,被人取代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她‘病’了,皇帝就不过来了?枉她念了数百个日日夜夜。   一想到曾有别的女人,以她的面容和帝王颠/龙/倒/凤,顾娴心头一阵一阵的耻辱与憋屈。   这时,她看向一侧的顾长青,“长青,那个崔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何不同意杀了她?”   一个知道了太多秘密的人,留在这世上只能是威胁。   顾娴不喜欢任何的威胁了。   顾长青一路上都是孤冷独傲的,顾娴看着他长大,知道他一直是这样的性子,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朱明礼眼神示意了顾长青,他道:“母妃,您有所不知,舅父在您离京之后,娶了崔家的嫡女为续弦,算起来,崔大人还得唤您一声‘表姑母’。”   顾娴又是一阵沉默。   物是人非事事休就是说的她眼下的近况,她不在的这些年,竟发生了这么多,兄长娶妻了.....   顾长青道:“姑母且放心,崔洛迟早是我们的人。”他很笃定的样子,目光直直的盯着大理石地面。   顾娴已经不是一个不问世事的单纯的美人了,“嗯,如此也好。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太子无德,明礼才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相信皇上也明白这个道理!我乏了,你们出去吧。”   凤藻宫的里里外外都换新了一遍,内殿里点了安神香,顾娴趟在软塌上,轻轻阖上了眸子,此刻仍是觉得犹在梦里。   她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   顾长青与朱明礼先后走出了凤藻宫,顾长青步子大,朱明礼紧步跟上,“长青,你怎么还没看明白?那个崔洛根本就是在利用给你!”   利用他?   他倒是希望被她利用。   顾长青突然觉得好笑,“殿下,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攻于心计!”   朱明礼脸色一沉,“你我兄弟多年的情义,连一个女人都比不上?一提到她,你整个人都变的浮躁了!长青,你要明白什么才是重要的!”   顾长青止了步,他侧目看着朱明礼,“殿下早就知道崔洛是女子?所以你才说服我演了那么一出?”他口气不善。   朱明礼知道崔洛很美,查出她是女儿身时,他也兴奋了一晚上,这时见顾长青明显不悦,朱明礼大约明白自己低估了崔洛在顾长青心目中的地位。   顾长青追问,“所以,你帮着我留下了崔洛的命,是想日后用她威胁萧翼?你要拿她当筹码?”   朱明礼见瞒不过了,极力为自己辩护,“长青,只要崔洛是我们的人,那我也没有必要非杀她不可了!”   顾长青望着远处浮雕的龙和朱瓦黄墙,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浮华都显得无比刺目。   崔洛从未利用过他,是他自己想尽办法接近她的。   可现在倒好,他无形之中却利用了她!   他顾长青最终还是当了一个恶人!   崔洛,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对你才好............ 第132章 多了一个   转眼, 秋去冬来。   冬至这一天,新上任的冀州知州已经抵达衙门。   崔洛这个暂任知州只当了九个月, 她知道这一定又是萧翼的手段。不过冀州已经没她什么事了。   新知州接管了疏浚一事, 他也是徐大人的得意门生,崔洛很放心的移交了相关图纸和方案。   马上就要启程回京了, 她可能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 不过好歹也算是她走过的一条轨迹。   这一天风很疾,崔洛让古月和尧羽也上了马车。尧羽怀抱着一坛子老酒, 已经喝的半醉,嘴里喃喃道:“大人, 汪直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回京么?”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切磋武艺的对手, 还真有些舍不得。   古月笑话她, “你昨个儿还输给了汪直,不是还扬言跟他断交了么?”   尧羽委屈的抽泣了一下,“有么?我有么?”   马车开始缓缓驶离冀州衙门, 绒布的帘子挡住了外面的景致,也隔断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冀州百姓都来给崔洛送行了, 这种待遇让她心头微暖,像是找到了自我价值,让她感觉活在这世上还能当一个有用的人。   一个多时辰之后, 一行人陆陆续续出了冀州城,送行的百姓这才止了步,不少姑娘家抱头痛苦,可恨一腔情思却是没有机会跟崔大人表露了!   崔洛揉了揉眼, 那双清透的如同含着冰泉的眸子泛起了一丝粉红。古月看着她这个样子有点可怜,“大人,您这是舍不得?”   人都是有感情的,她又不是木头人,“夫人又在揶揄我?大丈夫志在四方,我又不是常任知州,迟早是要离开的。”   古月无言以对,崔洛对待一个寻常百姓都能掏心挖肺,为何独独不愿意‘善待’萧翼?   吴同知和张通判时隔九个月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爱妾和老娘,两人也挥泪送别了崔洛:崔大人,千万别再回来了!   *   一月后,京城城门外。   李镐在此处等待了两日了,总算是看见了一辆熟悉的青蓬双辕的马车,那马车上还挂着一串楠木的佛珠,是崔家老太太特地去请了高僧开过光的,他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李镐激动的双手一拍,急忙跑了过来,身后是飞起的尘土,“少爷!少爷,您回来了!”   崔洛正养神,听到了李镐的声音,她便掀开了帘子去看,就见李镐从城门口跑了过来,入目是物宝天华,王气蒸蔚的城门,她眺望了一眼,竟发现了一个可疑的身影?!   “少爷!老太太和老爷子都在京宅等着了呢,他二老收到您的书信,半个月前就来了京城。”李镐兴奋道。   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崔洛了,他有些想她了,好在有古月贴身照应,他才稍微宽心。虽帮不了她太多,但总是免不了的担心她。   李镐知道他留在京城,看好了京宅,照顾好崔家二老,就是对崔洛最大的帮助。   他是个很通透,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位置,从不僭越。   崔洛收回了视线,城楼上那个绯红色的身影正招摇的朝着她挥舞长臂,恨不能诏告天下,她崔洛回来了似的。   崔洛道:“嗯,祖父祖母身子可还健朗?”   李镐沿着马车,边走边回道:“都好着呢,对了.......二少爷他三个月前也回来了。”   二少爷?   “是高康?”崔洛惊讶。   李镐点头,“二少爷也在京宅,您一会就能见到他了。”   路上人多眼杂,崔洛没有多问,又缩回了马车,在她撂下车帘那一瞬,她看见城楼上那人还在朝着她挥手,她看了一眼瘫在厢椅上的尧羽,道:“小羽是不是觉得很无聊?城楼上有你认识的人,你去找他吧。”   尧羽是个闲不住的人,这一路上可当真憋坏了她,她探头往外一看,当即咋呼了起来,“大人,那我先去了,晚上记得给我留饭!”   说着,尧羽就直接跳下了马车,朝着城楼疾驰而去。   那抹绯红色身影一顿,嗖的一声也不见了。   *   到了京宅,崔洛就见崔家二老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小厮丫鬟也分排站立恭候,好像有不少陌生的面孔。   管家点燃了炮竹,噼里啪啦的响彻整条巷子。   这架势........有点招摇。   崔洛上前给二老磕头请安,却是被崔老太爷给扶了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到底是家中的宝贝疙瘩嫡孙,老太爷实在舍不得崔洛远调。   崔洛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少年身上,他穿着一件石蓝色的杭绸直裰,腰间挂了羊脂白玉,个头已经超过崔洛了,相貌堂堂,还有几分崔范的模样。   “大哥!”高康上前几步,一下就将崔洛抱紧,“大哥,我可算是又见到你了。”   他连嗓音也有些变了,已经不是那个六七岁的孩子,算算年头,他今年有是十二了吧?!   男子的体格果真不一样,崔洛被他放开后,只觉浑身轻松。   崔老太太和崔老太爷有些神色赧然。   原本崔家只有崔洛一人的,但高康身上留着崔家的血,崔范是一回事,高康另当别论,没有当祖父母的人,会不喜欢幺孙!   二老观察了崔洛的表情,见她并没有抵触高康,便松了一口气。   崔洛笑了笑,“二弟,你怎的来了京城,你爹和你娘呢?”她显然不把崔范当自己爹了。   高康挠了挠头,“我是偷跑出来的,家里还不知道。”   崔洛:“..........”果然是崔范的亲儿子!错不了的!   高康很热情,一路屁颠颠的跟着崔洛身后,问东问西的,还说了些他爹娘的荒唐事。   商贾之户养出来的孩子果真不一样,性情要直爽的多。   崔洛给了他一件自己做的木鸟机关,他才消停了下来。   “大哥,你真是太厉害了,这木鸟能飞么?”   “可以的,你试试后面的机关。”   高康像是见到了新大陆,木鸟飞起的那一刻,他再无也不想回杭州城了。跟着爹娘做生意,还不如跟着他大哥混呢!   “大哥,我想读书当官。”高康道。   崔洛:“你是高家人,这件事你得回去跟他们说一声,不然参加不了科举。”   高康为难了一下,这之后只是笑了笑,又不提读书的事了。   *   刚用过午饭,长信侯府的小厮就登门请人了。   崔家二老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当初是崔范负了洛十娘在先,就算洛十娘改嫁了,二老还让崔洛捎了嫁妆过去,也算是当洛十娘是自己人。   “你娘也想你了,你过去看看吧。”崔老太太道。   崔洛倒不是不愿意去见洛十娘,她是怕遇到萧翼。但总归是要去一趟的,她也得看看萧捷,他和高康都是她的亲弟弟,她不能厚此薄彼。   于是,崔洛给萧捷也带了一只会飞的木鸟。   毫无意外,崔洛见到洛十娘的时候,她又丰腴了一圈,气色非常好,皮肤还像二十出头的女子,无意识之间的一切举动都能艳梅到了骨子里。   难怪长信侯至今还是只有她一个,崔洛没记错的话,在她每世临死之前,长信侯都不曾纳妾。   故此,崔洛并不怎么牵挂洛十娘,只要知道她过的好就行了。   “洛儿啊,你弟弟日日都念叨着你呢,时常吵着要见你。”洛十娘说着,又折回屋子去箱笼里取了过冬穿的衣裳出来。   崔洛一看那些衣裳的颜色和款式,大约知道洛十娘又是拿着同一批料子缝制出来的。她,萧翼和萧捷都有份,而且颜色布料也一致。   她可不敢穿!   “娘,这些粗活,您让下人做就是了。您现在是侯夫人,哪里还需要做这些。”崔洛想让她一辈子安然无虞,长信侯越是宠着她,崔洛越是高兴。   萧捷跑了过来,“二哥哥,你是不是去冀州当官了,大哥他都告诉我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抱厦里点了木炭,熊熊炭火正烤着不远处的一整排茶花,看样子很快就要开花了。   萧翼大步走来,身着玄色右衽长袍,外面套了一件狐裘斗篷,气度卓然。不过,崔洛的所有注意力都在他怀里的大红色襁褓上。   待萧翼一靠近,崔洛便看清了那孩子的样子,粉粉嫩嫩的,眼睛浑圆晶亮,头发浓密,上面还系了一根小红绳,小娃娃嘴里吱吱唔唔的,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这是哪里来的小女婴?   崔洛诧异的看着萧翼,她该恭喜他么?他喜当爹了?   萧翼抿了抿唇,一眼就看出崔洛在想什么,有时候真被她气的想动粗,“看什么?这是你妹妹,抱着吧。”   襁褓被塞了过来,崔洛顺势接过,她看了一眼婴孩,又转身看了一眼洛十娘,她羞答答的又开始缝制衣袍了......   崔洛还能说什么?   她反复劝说自己,这是好事!   崔洛抱了一会孩子,萧翼便道:“跟我去一下书房,我父亲有话对你说。”   长信侯找她?那肯定不会是小事。   崔洛将孩子交给奶娘,跟着萧翼离开了抱厦,她身上还残留着一股子奶/香/味,很好闻。   “没想到,你我还能有共同的妹妹。”萧翼笑道。   “是啊,跟上辈子不一样了。”崔洛叹了口气,她终于不是洛十娘唯一的小娇娇了。有点失落......   萧翼上回去冀州就知道继母有孕了,却是没有告诉崔洛,主要就是怕她心里不平衡。   是个男孩还好说,若是个女孩........   他的洛洛这般小气,一定不会喜欢有人抢了她的地位。   萧翼与崔洛并肩而行,他斜睨了她一眼,果真见她沉着脸,一副阴郁的表情,“我倒是很喜欢小妹,她比你听话。”   崔洛:“......”   一路沉默着,崔洛径直走入了萧谨严的书房。   萧谨严很客气,一点侯爷的架子也无,寒暄了片刻,便谈及了正事,“崔洛啊,你与我长信侯府算是扯不清干系了,不管你愿不愿意,这都是改变不了的,明白么?”   崔洛点头,“侯爷有话不妨直说。”   萧谨严是个正统的武将,他更不会崔洛拐弯抹角,“你明日就要入宫述职了,从今往后入朝参政,便是文武百官中的一员了,有些事情,你应该也很清楚了。安王年底即将回京,我长信侯府会全力支持安王,你现在要选择退出还有最后的机会。”   崔洛深吸了一口气,“崔家与长信侯府同进退!” 第133章 表哥妩媚   萧谨严相信崔洛是个聪明人,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也没有必要一直叮嘱她了。   崔洛从书房里出来, 就打算跟洛十娘告个别, 她得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入宫面圣等事宜。而且她记得很快徐大人会出一场大变故,她现在是徐大人的学生, 自己的前途与徐大人息息相关, 她得想法子提前应对。   萧翼还没跟她说上几句话,所以想留她吃晚饭, “别急着回去,我刚才是说笑的, 再多的妹妹不及你半分。”   崔洛唇角一抽。   好笑!   她总不能真的跟一个孩子‘吃醋’!   “继兄想多了, 我也是很喜欢四妹的。”崔洛淡淡一语, 跨过一块甬道上的奇石,想尽快离开。   日后在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萧翼也不急, 等到大业已成,他有的是时机和机会, “洛洛在我面前还需要隐藏什么?你若不喜欢四妹,我便不宠她。”   那也是她的亲妹妹好吧!   “继兄,你太邪恶了。你不宠, 我宠总行了吧。”崔洛觉得萧翼的品行肯定有问题。   萧翼见崔洛终于肯跟他多说话了,他笑了两声,“呵呵,那你就得时常来侯府, 一会留下吃饭吧,我晚上再送你回去。”   崔洛摇头,“不必了,家中祖父祖母还在等着呢。对了,继兄可知为何汪厂公何时回京的?”   萧翼神色转为严肃,“半月之前,他没跟你说?”   “他自己不辞而别了,我还以为他不回京了。”   “洛洛,你还是太天真,你怎会不明白汪直的权势有多大?没有几个人能舍下那样的势力。”   “那上辈子呢?我死后,他去哪儿了?还是在一直都在宫里?”   这时,萧翼眸中突闪一抹诧异,而后才道:“我不知,你走后,我一心只想着复仇,一个汪直而已,他去哪里,与我何干?”   崔洛一直听说萧翼想给她报仇,他和她上辈子其实有些水火不容。不!确定的说,两辈子都是这样。   一番沉默,崔洛道:“多谢继兄,我这一世必然不会再不劳烦继兄了,一定好好活着。”   萧翼叹道:“是啊,你是得好好活着,到时候把欠我的尽数还回来!”   他突然靠近,口气也暧/昧了起来。   崔洛步子后移,她本要问安王哪天回京,却不想萧翼三句话离不开‘调///情’。   “大哥,二哥!”萧捷蹬蹬蹬的跑了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崔洛做贼似的心虚,“没.....没什么!”   萧捷挠了挠头,“可我明明看到大哥抓着二哥的手了!”   崔洛:“!!!”   萧翼上前一步,低着头看着萧捷,“我们在切磋手脚功夫,你也要来么”   萧捷的小脸绷住了,他虽年纪还小,但时常被萧谨严拎到军营里去历练,哪一次不是鼻青脸肿的回来,奈何母亲对父亲言听计从,祖母也赞同父亲的做法,家中唯一护着他的只有兄长。   他现在一想到练武,就不太乐意,“不了,我还是去那边玩吧,大哥,二哥,你们继续。”   臭小子又蹬蹬蹬跑走了。   崔洛趁机也一溜烟的往夹道另一头而去。   萧翼不想为难她,侯府人口渐多,他得置办一处私宅才行!   *   崔洛赶在吃晚饭之前便回了京宅。   高康很得崔家老二欢心,他不像官家子弟,说话做事非常圆滑,人也不坏。   古月换回了女装,她与崔洛的位子是相挨着的,高康一口一声‘嫂子’,古月都有些招架不住。   崔家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古月,见她身段体格都是能生会养的,还以为冀州一行,小夫妻能抱一个重孙子回来,没想到她的肚子还是没动静。   崔洛陪着老太爷喝了几杯,这之后两个俏丽的妙龄小丫鬟挨近了她的身子,时不时给她布菜,一把好听的小嗓子唤道:“少爷,奴婢给您布菜。”   崔洛觉得不对劲,等丫鬟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到她面前时,她终于顿悟了!   这时,崔家老太太笑道:“洛儿啊,这是滋补身子的,你在外为官这大半年着实辛苦了,瞧你消瘦的,祖母瞧着很心疼,快把药喝了。”   这真的只是滋补身子的?   崔洛怎么那么怀疑呢!   她向古月投向了求助的眼神,可古月只是低垂了眼眸吃饭,根本就在意她的‘死活’。   崔老太爷也道:“祖父祖母又不会害你,喝了吧,这还是崔家祖传的方子。”   祖传的方子?!   高康在一侧添油加醋,“大哥,你的确太清瘦了,你看,我都快赶上你了,快喝了吧。”   在一双双眼神的盯视之中,崔洛将那碗祖传的秘方灌了下去,入口极苦,有股浓烈的中药,好像还是烈酒泡出来的,几乎是瞬间,内腹滚烫火辣。   这下,崔家二老彻底放心了,皆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崔洛,又看了看古月。   崔洛等了片刻,除了有些微醉之外,也没其他不妥之处,她默默的感谢了一下崔家列祖列宗,幸好他们没承传什么稀奇古怪的方子!   晚饭过后,崔洛有些头晕,崔老太太暗示古月扶着崔洛入房。   崔家老太爷叹了声,“要是再不行,只能纳妾了。”   老太太为此有些担心,古月好歹也顶着郡主的头衔,还是缙王的养女,届时只能看着办了。   这厢,崔洛刚进屋,就脱去了身上的貂皮大氅,“夫人,你有没有发觉今个儿很暖和?”   寒冬腊月天,怎会暖和?   古月抓起崔洛的手腕,给她把了脉,旋即愣住了,“......你还好吧?”   “夫人察觉到什么?”   “大人脉象十分紊乱,似乎是肝火过旺所致。”   “哦?”崔洛只觉火烧火燎,像是被架在火堆上,任由烈火蒸烤。   她又开始解外面的袍子,表面上淡定的问,“夫人可知,有什么法子可解?”   古月见她火烧眉毛了,还一派镇定,她也就没那么急了,“我猜会不会是那碗汤药的缘故?想来崔家二老是盼着你能开枝散叶。”   崔洛自然知道!   “夫人,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崔洛恨不能跳进冰窖里降降温。   古月也犯难了,“按理说这药若是男子服用,则可壮//阳//补//肾,床/事可解!”古月绷着脸道。   崔洛:“......那要是女子喝了呢?”   古月:“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要不?再等等看?”   崔洛想猝死的心都有了。   古月给她端了一杯凉茶过来,崔洛见势就灌了下去,懊恼道:“早知道,我就该从冀州抱一个婴孩回来。”   这是个好法子,古月点头,她有些同情崔洛了。   一杯茶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眼下天色已经大黑,崔洛道:“夫人呐,我要出去吹吹风,你呢?”   古月很为难,“怕是不妥吧,外面正有人盯着呢!”   是了,府上多了那么些陌生的面孔,恐怕都是崔家二老安排的,等过几天她必须得好好清理一下。   崔洛憨笑了两声,似醉非醉道:“夫人,一会要是有人听墙角,你可得卖力一点。我先出去走走。”   这宅子是她亲手画图纸修葺的,除却大门之外,还有另外两处角门,为的是以备不时之需,今天竟然真的能用上了。   崔洛启动了暗格,随意裹了一件大氅就钻了出去。   古月愣在那里,面上羞燥的通红。她一个人.....如何能卖力的佯装?   这个时候,千家万户都已经掌灯,这条巷子共有四户人家,算是京城中上等的人家,还有酒菜香气随着冷风飘了出来。   崔洛很久没有一个人出来逛过了。   安王就要回京,那些事很快就要开始了,她却还在烦着生孩子的事。   崔洛往前走一会,刚出巷子就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她见顾长青笔直的站在那里,像一棵枯树。   与此同时,顾长青也微微一愣,像是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崔洛,又见她朱颜晶眸,神情有些恍惚,不由得关切道:“你怎么了?”这之后,他立马想起了什么,解释道:“我正好路过。”   寥寥几语,十分疏离。   崔洛看着顾长青,见他穿的是常服,怀疑起了他的话。   又是路过!   他经常路过!   灯火阑珊下,微弱的光线稍稍温和了顾长青冷冽的五官,但他依旧孤寡的不像尘世众人。   崔洛揉了揉太阳穴,她突然想做首诗,五官的感觉被放大数倍,她没来由的冒出一句,“我见表哥多妩媚,呵呵......”   顾长青:“!!!”   从未有人这样说过他!   妩媚么?这叫什么话!   顾长青咳了一声,目光朝着四周看了看,正值滴水成冰的时候,天一夜,外面就没什么行人了。   顾长青疑惑的看着崔洛,愈发觉得她不太对劲。正要上前询问一句,却见崔洛白皙的鼻孔中溢出了一抹鲜红,他一惊,“你到底怎么回事?”   崔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此刻的顾长青,有点想靠近他的冲动,但她还没付出行动,只觉面前一片灰白,‘噗通’一声,往顾长青身上栽了下去。   顾长青接住了她,旋即就将她打横抱起,他迅速查看了她的气息,除了有些急促之外,还什么其他异样。   顾长青大步往崔家的府邸走去,但没过几息,他却突然止了步。   送回去?   她好不容易来到自己身边,他为什么又要将她送回去?   顾长青想为自己活一次,他学着去自私,一个转念之间,他转过了身,抱着崔洛往马车停靠的地方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晚上还有一章。 第134章 抱柱之盟   顾长青眼前一片昏眩, 行动上却是坚定不移。他被怀里的人/弄/的晕头转向了。她莫名奇怪的就这么撞入了他的怀里,难不成还让他继续当君子?!   崔洛很清瘦, 抱在怀里根本就没什么份量, 他低头看着她,只见她双颊绯红, 精致的小鼻子上溢出了细汗, 小脸一直不住的再往他身上的大氅里面钻,也不知道是在寻觅什么?   就像小//奶/猫追寻着母猫的胸/脯, 那里对她而言,有着非凡的诱/惑。   顾长青不认为自己是时来运转了, 以至于崔洛突然转了性, 又恰好在这个时候, 以这个样子出现在了他面前。   小洛洛,你到底又干了什么?   万一你遇到的人不是我,而是别人, 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思及此,顾长青加快了步子。   顾长青耳力过人, 他听到了巷子口有动静,不知道是萧翼的人?还是崔家的家丁?   但很快,顾长青便抱着崔洛转入了拐角, 大步跨上了马车,布帘一落下,他吩咐了外面的马夫一声,“走!回府!”声音极其爆破感, 好像孕育着强大的力量,下一刻就要尽数迸发出来似的。   马蹄‘哒哒哒’的快速行驶在上了冻的青石长道上,朝着承恩伯府的方向撒了欢的疾驰。   车壁的灯厨里点了一盏酥油灯,光线随着马车的晃动而忽明忽暗。   鼻端是女儿家的楚楚/幽香,这气味很独特,顾长青闻过一次,便就刻骨铭心了。除此之外,还有难以忽略的酒味。   她是喝醉了?   所以才这般醉/态?   还说他很.....妩/媚?   这种轻挑的话出自崔洛的嘴,顾长青竟然觉得可以接受,她说他妩/媚,那他便就是妩/媚了。   他低头吻/了/吻崔洛的眉心,用了他最正常的力道,这之后他才从怀里取了帕子给她拭去鼻孔下的血。   可似乎根本就止不住,刚擦去外面的,里面又缓缓涌了出去。   顾长青当即蹙了眉,他一开始就觉得崔洛不太对劲,此刻立即查探了一下她的脉搏。下一刻,顾长青微微愣住了,半晌才低低道:“哎......你真够胡闹!今天晚上又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长青一番沉默之后,还是伸手解开了崔洛交领上的暗扣,给她散散热,“洛洛,你可别怪我,是老天把你送到我手上来的。”   这句话一出,顾长青的神色突然暗了下来,有种冲动和颓唐交叠的情绪,而更甚至.......他很失望,是对他自己失望了。   他顾长青竟然轮到了今天这样的田地,要用这种方式才能得到自己一直渴望的东西!   马车是从偏门进入伯府的,加之夜已深,顾长青没有惊动到府上的任何人,这也是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崔洛紧紧包裹住,下车之后,对身边的人吩咐道:“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一个字!”   那些人都是跟着顾长青出生入死的,就算顾长青不吩咐,他们也会守口如瓶,退一步说,大公子终于肯迈入红尘了,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是!”几人应下之后,悄然退了下去。   顾长青一路疾步,他进屋后先将崔洛放在了榻上,考虑到了她此刻的状态,顾长青并没有烧炭。   崔洛还处在昏迷之中,顾长青给她散热了一会,坐在床榻边,又是叱责道:“你明日即要入朝面圣,这个关键时候,你还敢服用..........催//情的/药?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谁.....?”   顾长青不难想出结论,很显然崔洛是吃错/药了,她不会傻到自己服用,那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误食。   顾长青的大掌在崔洛脸上一遍又一遍的划过,他掌心微凉,恰好是崔洛此刻最为喜欢的温度。   鼻血还在往外溢,顾长青自嘲的笑了笑,还是在自言自语,但又好像就是对着崔洛说的,他当她还是醒着的,“你这样子,让我如何对你使坏?”   崔洛突然侧过身,抱着顾长青的一只手臂就不再动弹了,她此刻就像一朵盛开在白雪皑皑之中的腊梅,娇艳到了极点,也纯情到了极致。   顾长青眸色一度转为阴暗,每个人都有最为不堪的一面,他沉思了半晌,才将崔洛的墨发松散开来,顷刻间三千发丝倾洒软枕,如晕染开来的墨汁,化不开的浓度,冲击着顾长青的视觉。   仅此这般,就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了。   顾长青拿着匕首割了一小撮头发下来,他散开了他自己的头发,同样割下一小撮,之后将二人的头发合在了一起,捆绑成了小辫,他对着她说:“洛洛,这便是白首之约,抱柱之盟了,今后的路很难走,但终有一日,你一定会来到我身边。”   一言至此,他所有的真情都在这里面。   他不会太多的花言巧语,他只知道一件事,崔洛必须在他身边,而他呢.......不能没有她!   崔洛体内的药/力远没有散去,男子和女子的体质截然不同,服用之后的反应也不一样。   崔洛就像是发了高烧,并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顾长青去八宝阁取了药/丸给她吃,快到三更时,还是不见退热,顾长青无法,只得给她沐浴。   他大概用掉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忍力,才办完了这件事,等到将崔洛擦干净放到榻上时,他自己已经是中衣浸湿,最后用了她洗过的温水,随意冲洗了一遍才算能够勉强平定下来。   顾长青吹灭了外面的烛火,只留了一盏小夜灯,灯厨就在千工床内侧,是那种松子油味道,夜很近,也很长。渐渐的,他也来了困意。   顾长青今晚也不知道多少次自嘲了,明明就在眼前的渴/望,他却生生被逼成了柳下惠。   崔洛渐渐降了温,但顾长青并没有给/她/穿/衣,他知道自己再也当不成君子,也不想当了,就那么搂//着/她睡着了。   五更未到,崔洛是被烫/醒的。   她微微一动,顾长青就感觉到了,他这人警觉性极强,说实话,在这一刻,他比崔洛还要紧张数倍。   “你醒了?”他哑/声道。   崔洛被这个场景惊吓的不能言语,被褥里面是什么光景,她当然感受的一清二楚,那样滚烫的碰触和逃无可逃的禁/锢,崔洛的脸唰了一下,比昨晚时还要红。   记忆在脑中翻腾,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在家宴上喝了什么,后来出了崔府又见到了谁。   崔洛脑中一片嗡嗡作响,亏她这个时候还记得今日要入宫!   “我还有事,改天再细说。”崔洛终于憋了口气,淡定道。   顾长青可没她这般好运,他也做不了柳下惠,安然睡了一觉之后,那腾起的念头如火上浇油,他重重叹了口气,“你别急,你的朝服还没有赶制出来,一会可直接穿着常服入宫,今天不是正式上朝,皇上近日一直宿在凤藻宫,恐怕今日见你的人会是张首辅,我一会送你入宫就是了。”   他就连说出来的话也是滚烫的。   崔洛不想细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敢问。因为真相一定会让她不堪。   “我还是走吧。”她往后面挪了挪,后背碰触到了冰凉的床沿,她又清醒了几分。   看来,这真的不是梦。   顾长青任由她缓缓坐起身,然后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四处寻找衣物,他突然开口,“你对我做的事,你可要负责。”   什么?!   崔洛震惊,她真的干了不可饶恕的事了?她竟然对顾长青......孟/浪了?!   大明不是一个正经的朝代,尤其是高门贵族,时常发生这等狗血的事情,已经远不止男/女之间了。   崔洛虽是雏儿,可她基本的常识还是懂的,她并没有察觉到哪里不适,她怀疑的看着顾长青。   顾长青却堂而皇之的掀开被褥,当着她的面坐了起来,崔洛本能使然,忙时闭眼,但在那一刻,她还是看到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东西!   “我真没看出来,原来是你这样的崔洛。不过没关系,谁让我也心悦你呢。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顾长青好歹也是从未娶过妻的。”顾长青就那样大刺刺的站在脚踏上穿衣。   那一片白光吓的崔洛心跳如鹿。   崔洛将脸埋进膝盖,对穿越大神的痛恨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这一世,她难不成又下错棋了?!   ’’顾长青俯下身,将那块沾染了鼻血的帕子捡起,而后递了过来,“洛洛,这个东西,是你留着?还是放在我这里?”   崔洛稍微一抬眼,就定住了。她开始无限制的脑补眼前的帕子究竟是何物!   顾长青点到为止,到底不忍心再吓她了,“起来吧,你的衣服就在这里。一会跟我一起进宫。”   帷幔里面全是野菊的淡香,顾长青走出内室之后,崔洛火急火燎的检查了一下自己,还是没发现任何异常,但她身上的束/胸统统不见了,就算没有和顾长青.......那她和他之间也已经清/白不了了............   以顾长青的为人,怎会主动对她下手?   所以说,她昨天晚上对顾长青做了禽兽不如的事!   崔洛啊崔洛,你太混账了!   崔洛刚穿好中衣,双手无法控制的在发颤,顾长青又毫无预兆的走了进来,将那块崔洛羞于启齿的帕子揣进了怀里。   此刻,她真想挖个洞钻进去,直接冬眠算了!   “别紧张,我又没有非让你现在就承诺我什么?不过,我可告诉你,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就结束。”顾长青俊脸潮红,也像是刚刚云//雨过后的样子。   若非今日急着入宫,崔洛可能会郑重的负荆请罪,“表哥,抱歉,我......真是白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了,我为昨夜的不齿行径道歉,若是无意伤害到了你,还请见谅。”   顾长青被她这话一说,突然不知道往哪里看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洛收回了耻辱心,细心的穿戴好之后,又道:“我这阵子恐怕会有些忙,待空闲后,我再好好向表哥致歉,咳咳......希望表哥继续坚强的活下去。等一切安顿好了,届时,要杀要剐,皆随你的便。”   顾长青:“!!!”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锁文十分常见,所以文中的“/”比较多,抱歉了亲们。 第135章 贞洁烈女   去皇宫的路上, 崔洛端坐在了厢椅上,一直敛眸不语, 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她绷着脸, 双手置于膝头,仿佛在苦思冥想着什么事情, 大拇指与食指之间一直在不停的磨撮。   顾长青看着她这个样子, 又是困惑了。   换做是其他女子遇到这种事,不是应该先对他兴师问罪么?   顾长青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他视觉极佳,从他的角度还可以看到崔洛浓而曲卷的睫毛, 时不时像扇子一样扑扇几下。她真会真的以为是......   “想清楚了?”顾长青开口问道。   他一点也不着急, 昨天的事本就是个意外, 他也没想到崔洛能自己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承认昨天的行径很不君子,可他当君子作何?没有她, 他注定了会成魔。故此,还不如用了心机。是输是赢, 没有试过怎会知道?!   崔洛抬眸,但视线只在顾长青脸上一扫而过,这之后只是盯着马车车壁上的浮雕, 又眨了眨眼,道:“这样事我不会说出去的,表哥放心。”她郑重道。   顾长青一愣,又被她给逗笑了, 他以拳抵唇,闷笑了几声。   适才只不过是逗逗她,她还当真了?   换言之,他顾长青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难不成还会想不开?他倒是真的希望发生点什么,可惜.......还是下不了手。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冬日的晨光格外暖和,透过帘子照了进来,正好一缕白光洒在崔洛脸上,显得肌肤通透如玉,吹弹可破。   顾长青在安慰自己,她不哭不闹,镇定的接受了那个‘假象’,她其实并不排斥他不是么?   无非是萧翼先对她表露了心思罢了!所以,她才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他顾长青虽不能压制萧翼,但也不比他差!   崔洛正尴尬时,外面传来了中公的声音,“崔先生,厂公让奴才领您去乾坤殿。”中公一直将崔洛视做老师。   顾长青先下的马车,这之后朝着崔洛伸出了手。   崔洛挪动了一下,双腿无力,她扶着车壁,自己走了下来。   顾长青知道她在避嫌。可她又知不知道,宫门口有多少势力埋下的探子?这个时候他和她同时下车,很快就会有人知道了。   “崔先生,跟奴才走吧。”中公又唤了一声。   崔洛侧目看了一眼顾长青,“表哥,我......”   顾长青挥了挥手,“走吧,别想太多,我并不怪你。”   崔洛:“...........”一夜之间,她成了一个洗不清的罪人!   这厢,崔洛去了乾坤殿,但并没有见到皇帝,而是一身绯红色锦袍的汪直,“小白,今天并非五日一朝的日子,皇上这个时候没空见你。”   “那厂公为何让中公领我来这里?”崔洛有些气愤,可能是气她自己品行恶劣,这时面对汪直,终于忍不住发泄了一下。   汪直不怒反笑,“杂家想你了呀,小白,你最近怎么样?我看你气色上佳,一定过的很滋润吧。”   崔洛:“........尚可,既然皇上不召见我,那我还是去工部报个道吧。”   顾娴真是好手段,她一回宫,皇帝就不思政务了。   崔洛有些诧异,按理说她刚回京复职,就算皇帝不见她,内阁几位大人也会将她叫过去‘教/导’一番。   她转身要走,却被汪直拉着,“小白!你先听我说!徐大人出事了!”   徐大人身兼两部,同时还是大明数一数二的鸿儒,可谓是大明的智囊,古代的发明家。他虽官位显赫,但从不干涉皇权,。不过,崔洛记得徐大人的确会有一劫。   难怪内阁几位大人不打算召见她,可能都是在避嫌,毕竟她是徐大人的学生,这件事已经是所有人公认的事实了。   她当即止了步子,“老师出了什么事?师兄前阵子才去冀州任职,我怎么没听他提及过?”按着计划,崔洛今天就该去给徐大人请安,谁料事情会发生的这么突然。   汪直还是那个汪直,逢人就笑,眼带桃花,“小白,你看杂家对你多好,有一点风吹草动,杂家就立马告诉你了。户部另外一位侍郎大人郭珩,你可认识?”   郭珩?!   她当然认识了!   崔洛记得郭珩也活不了多久了,他本是顾长青的知己,听闻二人关系匪浅,但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冒出了贪墨的案子,还是顾长青亲自命人执行的杖责,最后人是活活打死了,还被扒/皮/充/草。   从头到尾,顾长青没有替他求过一次情。   就因为这事,崔洛曾今以为顾长青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厂公,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崔洛急了。   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在发生变化,她不希望徐大人出事,他这样的人留在世上,不仅是对大明,还是整个历史进程都有非常大的促进。   汪直感觉自己终于被崔洛‘需要’了,他得到了满足,笑道:“小白别急,徐大人只是被人参了一本,只不过这次气的不轻,已经在家中养病多时,你才刚回京,还没听说户部的变动。工部尚书半年前就病逝了,如今张首辅也是身兼两部,但户部极有可能重新选拔一位尚书,你的老师和郭珩都有这个资历竞争,你明白了么?”   崔洛顿时了然,各部左右侍郎各一人,为尚书之副。若是徐大人下台,那户部尚书的位子就是郭珩的了。张首辅已经年过七十,眼下盯着内阁首辅的人也比比皆是。   内阁才是操控整个朝堂的中枢集团。而六部的所有官员当中,只有尚书和侍郎都是堂官,由皇帝直接领导。也只有尚书和侍郎才最终能入阁。   试问那个入仕之人不渴/望成为阁老?   她猜郭珩肯定不清白,否则顾长青前两世不会见死不救,只要有破绽,就能找到证据。   崔洛又问:“可是郭珩的人对我老师下手的?”   汪直眯了眯眼,“小白,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跟徐大人划清干系?”   崔洛瞪了他一样。   汪直又笑:“杂家猜肯定是郭珩的人,户部除了他之外,就没有人能与徐大人抗衡了。”   说到这里,崔洛想起了一人来。   她去冀州之前,裴子信就在户部任主事,他这人嫉恶如仇,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厂公,时辰不早了,我先去一趟衙门。”六部衙门的总部就在不远处,崔洛走过去,三刻钟便能到了。   汪直突然伸手抓住了崔洛的手腕,表情诡异的盯着她看,待食指和中指抵在她脉搏上探了一探之后,高兴的笑了:“好了,没事了,你去吧。”   汪直:“.........”古怪!   户部掌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其内部办理政务按地区分工而设司,大明共有十三司。   崔洛并不确定裴子信会在户部衙门里,主事只能在授官之日出席而已,实际都只挂名。因着户部另有一些直辖机构,如宝钞提举司、印钞局、广盈库、军储仓等。像员外郎和主事一般都是在外面。   户部另设河南、北平、山东、山西、陕西、浙江、江西、湖广、广东、广西、四川、福建十二部。像裴子信如今的官位,不一定常年留在京城,除非是王家鼎立栽培他这个女婿。   崔洛正要拐入甬道,一股大力袭来,掰着她的肩膀,直接将她抵在了朱墙上。   萧翼一身银甲,头上戴了银质兜鍪,整个人肃然威严,日光反射,刺的人眼睁不开。   崔洛看清来人是萧翼时,愈加觉得自己混账不堪,她都已经不期盼寿终正寝了,待一切尘埃落定,干脆睡死过去算了。   细腕被人大力捏起,萧翼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他与汪直一样的神色,探了她的脉之后,少顷就放开了她,这时语气也和缓了,“你昨天晚上去哪儿?”   崔洛太清楚萧翼的手段了,她能说自己无意识中玷//污了表哥么?那样后果会很严重!   崔洛岔开话题,“我得去找子信,下午想去看看老师。”她侧过身子,想从萧翼的臂弯里躲开,连看都不敢看他了。   萧翼沉默了几刻,仍是不想放她走,“徐大人的事,你管不了,你还真以为自己已经非同往日了?”   他这样敷衍她,崔洛一恼,就抬起头看着他,“我自然不会横冲直撞!老师上辈子告老还乡了,还不是因为被人陷害的缘故!他那样有才华的人本该被万世敬仰,而不是默默无闻的背了黑锅。”   萧翼蹙了眉,崔洛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属于顾长青所独有。他们两个果然见过面!   萧翼已经查看过崔洛,还算顾长青君子,没做过什么,否则........他会考虑先杀了他。这小女子也别想再当官了!   萧翼将戾气藏了起来。   “郭珩与顾长青交好,你站在徐大人那边,就是与顾长青对立了,你愿意?”萧翼挑眉冷笑了一声,“洛洛,你真要去做,我也会支持你。毕竟你我才是一个阵营的。”   他好像在反复的提醒着她什么。   崔洛现在是一团糟,眼下最重要的是徐大人的事,其他的暂且不予理会,“我明白了。”   言罢,她推开萧翼。   萧翼再度叮嘱道:“安王下月回京,朱明礼想拉拢你,保不成会利用顾长青来说服你,你可千万别上当。”   崔洛:“..........嗯。”淡定的应了一声,崔洛一路快步去了户部衙门的总部。   裴子信还在主事的位子上,但因着是王阁老的女婿,他在户部备受良好待遇,主要处理各地的赋税账薄。   他穿着一身盘领右衽青袍,银钑花腰带,很有派头,早就看不出来是当年的穷苦小子了。反倒比一般官宦子弟更为郎君出众。   崔洛将裴子信叫了出来,她现在是从五品的工部郎中,又是京官,职位远在裴子信之上。   裴子信见了她,作揖道:“崔大人。”   崔洛一手挡住了他,“子信,你这是干什么?你我之间还需客道!”   裴子信笑了笑,当即就兴奋的问道:“崔洛,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户部的赈灾银还没发下去,你就开始了疏浚的事情,你知不知道,现在不少官员都在背后议论你呢,说是你天将之才。”   呃........   崔洛莞尔,“也没什么,不值一提。对了,我有事找你。”   裴子信以为她不愿意透露秘密,要知道很少有人会这种手段,他叹道:“哎!我还是不如你啊。”   崔洛哪里知道她那点小伎俩成了众人眼中的‘天将之才’?!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其实银子都是坑门拐骗得来的。   “子信,你在户部快一年了,你可知哪些官员是郭珩的人”崔洛问。   裴子信目光溢出一丝诧异,旋即他拉了崔洛到一侧,压低了声音道:“你疯了,在户部大门外,你问这件事?”   崔洛愣住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裴青天么?   到底是谁曾今当着皇帝的面,辱骂众臣的?还是在奉天殿之外!   不过,人的本性是难以改变的,裴子信揪着崔洛,两人在墙角住站定,他才一五一十的将徐大人和郭珩之间的矛盾说了一遍。   崔洛听完之后,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因为一只金饭碗?”   裴子信:“嗯,没错。郭大人曾收到一只金碗,却被徐大人截了胡,因着是前朝之物,险些就让郭大人遭了殃,不过徐大人为人和善,倒是没有为难郭大人。”   那不对啊,如此一来,应该是徐大人救了郭珩一回,他这次不是恩将仇报么?   与裴子信说了一会话,崔洛打算离开,裴子信叫住了她,“崔洛,上次你夫人给我夫人送了两匹绫罗,可是你的主意?”   崔洛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她的本意是让古月熟络熟络各位官员家中的夫人,对她楚家翻案也有好处,古月也能趁机打探到更多的消息。   “是啊,我夫人喜欢走动,下次,你可携夫人来我府上吃茶。”崔洛道。   *   崔洛登门时,徐大人正在家中钻研地理志,哪里有生病的预兆?   崔洛被领到后堂,徐大人见到她,甚是高兴,拉着她一块考察地图,好像又找到了一处铁矿,“崔洛啊,你今日不是应该复职么?”   崔洛没有说明来意,她只道:“老师,您打算修养到什么时候?”   徐大人仰头望了一眼偏西的冬日,他道:“你知道老师为何会从礼部调入户部?”   崔洛摇头。   之前,徐大人是兼了工部和礼部的官位。按理说六部之中吏部尤为重要,因为官吏的除授都必须经过吏部,为何徐大人会从礼部跨到了户部?他这不算是升迁,只能是平调,不会轻易招人眼红。   “孩子啊,你还年轻,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别再为我奔波了,也是时候退出了。”徐大人笑容温和,很释然的表情,他像是看穿了崔洛的来意,“现在才是全身而退的机会啊,你一定要记住今天,将来若有一日,切不可一味看重权势。”   崔洛点了点头,震惊和通透并存。   这个道理,她也是明白的。   从徐府回来之后,古月也抓了她的手腕探了一探。   这件事今天前前后后发生了三次,崔洛问:“夫人,你又看出了什么?”   片刻,古月像舒了一口气,“没什么。”她转身就往内院走去,像是生气了。   崔洛:“......我到底干什么?”惹得这么多人不悦了!   这时,李镐疾步迎了上来,“少爷,出事了!二少爷的爹娘找来了。现在正在堂屋,赖着不肯走了。”   因着崔家已经将崔范的名字划出了族谱,阖府上下谁也不敢将崔范当做崔家大爷了,所以才以‘二少爷的爹娘’相称。   崔洛头疼的厉害,对崔范不甚厌烦,“轰出去!别让他们惹得祖父祖母不痛快!”   李镐为难道:“少爷,这次二少爷的爹娘来京城是为了......为了投奔您的。杭州城的高家生意败落,现如今已经没几个钱了,除了二少爷的爹娘,还有高家二老也来了。还说.....要是您不收留他们,就去衙门里闹,告您目无尊长,不配为官。”   崔洛很平静的听着李镐说完,她眨了眨眼,依旧淡定道:“去多找几个人过来,把那些人轰出去,除了二弟,谁也不留!要是想闹,就让他们去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奉上,晚上还有一章。 第136章 红尘微醉   崔洛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愿意委屈了自己, 回了后院,她自己煮了一壶茶, 用的是今年夏天从荷叶长采集的露水, 加之又是上好的毛尖,水还没沸, 茶香已经肆溢了。   一刀一枪, 一看就是上品。   古月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是一碗飘着香葱的乳鸽汤, 还可见淡淡的油光,乳白色配着浅绿色, 很有卖相, “大人, 您今后千万不要一个人出去了。”听上去,她还在生气。   古月红了眼眶,将汤碗端了出来, 又道:“本来崔家二老这次想让您纳妾的,现在好了, 又闹出这桩事。”她指的是高家的事。   崔洛知道古月是关心她,其实这天底下哪有绝对的太平?小门小户也好,高门贵族也罢, 都会遇到无数的矛盾。   “夫人辛苦了,崔家这点事算不得什么。待楚家事情尘埃落定,我就放你和范兄远走高飞。”崔洛言罢,拿了汤匙舀了一口尝了尝。   古月做梦都想翻案, “真的有那一天么?”她日日夜夜都在盼着,真要实现了,她反倒觉得不真实了。   崔洛浅浅一笑,但她好像是累了,“会的,为夫什么时候骗过你?”   又不正经了!   古月:“........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和顾长青在一起?我在巷子里看见他了,我追上去的时候被他的人挡住了。这件事......我还没告诉主子。不过,还好,你没失//身。”   啊?!   崔洛太阳穴有点胀疼,半晌憋出了两个字:“......多谢夫人。”这件事,她得好好想想怎么办!   崔洛不想再惹麻烦了,若是让萧翼知道所谓的实情.......她都不敢想象后果会怎样。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高康在外面喊了一声,“大哥?大哥你在里面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安。   崔洛之所以留着高康,一来是因为他身上留着崔家的血统,二来倘若自己有朝一日魂归西天,崔家二老还能有个照应。   高康秉性不坏,关键就看这几年如何调//教了,放在那个便宜爹身边,肯定养不出能干的子嗣出来。   这一点,古月也考虑到了,她这时看着崔洛的眼神多了一种钦佩:她这是把将来也考虑在内了啊!   “让他进来吧。”崔洛道。   古月应下,便去开了门。   高康随意喊了一声‘嫂子’,就快步走到案桌前,着急道:“大哥,我事先当真不知高家已经败落到了那种程度,若是事先知情,我绝对不会来给大哥惹麻烦。大哥......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我现在就带他们走!”   言罢,高康转眼就要离开。   崔洛放下手中汤勺,将他叫住,“站住!”   高康很喜欢自己的兄长,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崔洛时,就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如今见她还未及弱冠便当了五品的京官,更是将崔洛当作自己崇拜的人了,他也想做出一番大业出来,让大哥高看他一次。   高康复而又转了过来,“大哥?”   崔洛让古月先出去,这厢,她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神情突然转为严肃,“高康,你一年前就离开了高家,那个时候你爹只是沉迷赌博而已,还没到变卖家常的时候,我自然信你事先并不知情。”   高康闻言后,愣住了,结巴道:“大....大哥,你怎会知道?”   崔洛道:“你说话的口音有点像京城人士,你怎么可能是几个月前才来呢。”   高康恍然大悟,“大哥,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和祖父祖母。”   崔洛信不过崔范,所以几年前就派了人在杭州盯着高家。后来才知道早在崔范入赘之前,高家的生意就开始屡次出现岔子,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久而久之就出现了崩漏。虽说士农工商,商贾总是被上等人士低看,但商户的竞争也尤为严厉。稍有不慎,便会全盘皆输。   崔洛这时,问:“二弟,不瞒你说,崔家可以收留你,而且给你二少爷的身份,但高家的人是进不了崔家大门的,要想养活他们,你还得靠你自己。是经商?还是科举谋仕途?你自己选一条路,我会帮你的。”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说是要训练高康,这无疑是一个天赐的良机。   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没有贪图富贵,将高家人摒弃在外。   光是这一点,就比崔范强了数倍。   高康眸露喜色,他没想到爹做了那种缺德事之后,大哥还能这样为高家着想,“嗯!大哥,我什么听你的!我.....我想经商!”   崔洛莞尔,她其实期待这个结果,仕途看着耀眼夺目。进去的人陷的太深,不可自拔。外面的人都以为书中自有黄金屋,各个巴望着想进去。   “好,这里是五百两的银票,也是我唯一给你的起始帮助,你自己看着办,遇到解决不了的难处再来找我。”崔洛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康德钱庄的银票给高康,“记住了,你不仅是高家的子嗣,你也是我崔家的二少爷!”   高康好像明白了崔洛的良苦用心,他很聪明,一点就通,忙点头道:“我知道了,大哥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高康带着五百两的银票,很快就离开了崔宅。   崔家二老被气伤了,也顾不得挡住高康,但还是不由得担心,他年纪还小,如何能照顾得了一大家子?   崔洛亲自去二老面前说项,并道:“祖父祖母,这正是考验二弟的时候,他们现在就在京城,离着咱们又近,真要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咱们也能知道,到时候再出手相助也不迟。”   崔老太爷欣慰又寒心,欣慰是因为崔洛,寒心是因为崔范。   “崔洛啊,祖父气的不是你,是你那个爹啊!他祸害了咱们崔家不够,现在又把高家给拖垮了,他要是再连累你二弟,我.....我就亲手弄死他这个畜生!”   崔洛默了默,当着崔家二老的面,就当场吩咐了李镐,“你去盯着二少爷的爹,他若再去赌坊一步,你就派人打断了他的腿!”   厅堂内的众人一愣,崔老太爷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嗯!大不了我再养着他!是该敲断了他的腿!”   崔老太太已经流干了眼泪,她倒是出乎意外的平静,“我这把老骨头就盼着你们兄弟两人和睦,那个畜生......随他去吧!”   *   快到年关了,京城一片昌盛繁华,崔范看着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场景,心头五味杂层。   他本该是崔家的大爷,崔府如今如日中升,他却成了流落街头的落魄者。   他崔范风流倜傥,潘安之貌,人生本该一片大好,怎会沦落今日的惨状?   他想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   高康将高家一行人安排在了客栈,他自己要先去租宅子,所有的银两必须用在刀刃上,否则他可这没脸去见大哥了。   崔范这半年过的很不顺,高家人也没给他好脸色。占着自己对京城熟门熟路,他便一人走出了客栈,在繁华似锦的长街上四处游荡。   这些满目的宝珠金玉应该是属于他才对啊!   崔范骨子里很清高,看着比他近况好的人都是嗤之以鼻。   哼!   我儿子还是当官的呢!   他脑子里甚至冒出了这么一句。   冬日的暖阳高照,还没到正午,长街两侧的酒楼已经香气四溢。   崔范游荡了几圈,发现京城这些年的变化很大,他在岳阳楼下驻足,这个地方他以前经常来喝酒,流水的银子花出去也不从不觉得心疼。   朱瓦翘檐,鎏金匾额,这些倒是保持着原本的样子。   “让开!快让开!”   这时,一辆七彩琉璃华盖翠帷马车从长道上缓缓驶来,马车还没靠近酒楼,就有小二上前驱赶周围的人群。可见那马车的主子的身份是如何的高贵。   待马车彻底停下,一个身穿宝蓝色簇新长袍,外面套着银狐皮的鹤氅的高大男人走了下来,这人有些面熟,崔范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很快,他便不需要再寻思这个男人是谁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张时不时会出现在他梦里的人儿。   洛十娘,她竟.....还是原来的样子。   她穿着竹叶青镶金丝飞凤纹大毛斗篷,头上戴着赤金凤簪,白皙丰腴的手落在了男人手心,她朝着他笑了笑,正如那年杭州城飘着满城的柳絮,他无意中瞥见她那次一模一样。那时候,她是冲着他笑的。   美人如花,巧笑顾盼。   “十娘,你慢点。”萧谨严好像有些痴迷这种夫妻相处的模式了。比领兵打战要惬意的多。   洛十娘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可容貌身段,倒是愈发的比从前好看了。   崔范像是受了惊讶,左顾右盼,四处的找地方躲藏。他不能让洛十娘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绝对不能!   崔范很快就将自己隐蔽在一座石狮子后,他悄悄的看着萧谨严搀扶着洛十娘进了酒楼,两人的眼睛里都有着彼此,好像旁人都不存在。   十娘!   她也曾是他的十娘!   崔范沿着石狮子瘫坐在了地上,仰面看着那漂浮的薄云,好像什么也不期待了,任何事都成了虚妄了。   原本他与洛十娘也是夫妻和睦,可他从未想过除了风/月之外,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还要挑水砍柴谋生计。   否则,他和十娘也能这么好!   于是,他逃了.......连亲口告诉她的勇气都没,或许是怕她看不起他。   三十大几的人了,就那样抱着自己的膝头大哭了起来。   有些人就是不知道珍惜,却不想一个转身间,自己不以为意的人,已经成了旁人的掌心宝。   如今的洛十娘,是崔范再也高攀不起的人了。   *   三日之后,崔洛开始了未央上朝,列班入殿的日子。徐大人让她不要插手他的事情,她便按兵不动,不闻不问。   她猜想,老师可能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他只是正好将计就计罢了。   北京城又下雪了。   这一日崔洛正抱着暖壶从衙门大堂出来,却见沐白正搓着手朝着她走了过来,“崔洛,你跟我走一趟吧。”   沐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崔洛问:“师兄,是不是因为太子?”   沐白点头,他现在续了髯,原本俊美的脸上多了一些深沉,没有之前那般浮躁了。   二人上了马车,沐白便如实道:“崔洛啊,你离京快一年了,太子的事,你可能还不太清楚。”   崔洛还没听说朱明辰和高丽公主成婚的事,这总不能不了了之吧,也太不合理了。   “太子为了逃婚,装疯卖傻已经半年了,但......昨天也不知道为什么,高丽公主偏偏就出现在了太子寝宫。”   崔洛:“...........高丽公主主动去找的太子殿下?”   沐白叹气,“非也,她死了!还是光/着/身子的!是有人将公主的尸首送到了太子的榻上。”   崔洛:“!!!”   这件事太大,崔洛有种想跳下马车的冲动,沐白怎能拖她下水?!她现在已经够乱了!   “想陷害太子的人太多,这件事被师兄压制住了?尸首在哪里?”若不是沐白藏住消息,崔洛不可能还没听说。   死的人到底是高丽公主,这件事非同小可。   若是让皇帝知道了,太子的处境更加堪忧啊!   等等!   装疯卖傻?朱明辰到底有多么不想当皇帝?!   沐白伸手搭在了崔洛肩上,在她肩头拍了一拍,“事到如今,我也不求太子如何上进了,公主的尸首已经被我处理,只是太子吓的不轻,这回是真的傻了。”   崔洛失语了,半晌才道:“师兄想让我做什么?”   沐白道:“太子信任你,或许你去跟他说说,他还能听得进去,要是能恢复理智是最好不过了。”   崔洛有些疑惑。   到底是谁杀了高丽公主?下手也太狠了,想陷害太子的手段有很多,偏要挑了这么阴毒法子。   会是朱明礼么?   还是顾娴?   崔洛打了一个寒颤,或许朱明辰疯了是好事,他是斗不过那些人的。   *   周起是顾长青的心腹,他用了两年时间,就从百户的位子,一跃成了千户。   北镇府司的绍狱里关押着几个特殊的犯人,除了顾长青和他身边的几个得力手下之外,还无人知道里面究竟关着的是何人。   顾长青一惯是亲自审问犯人,但他不会亲自动手,只是坐在那里,目光幽冷的看着别人动手。   周起上前,小声了几句,“大人,沐白去了工部衙门找了崔洛,现在二人正往文华堂而去,您看要不要派人继续盯着?”   顾长青一挥手,他从东坡椅上站了起来,“不必。”   这厢,周起随着顾长青走出了地牢,恭恭敬敬的给他端茶倒水,“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   “说。”顾长青这几天看上去比以往心情好,总之,脸上少了一份煞气。   周起问:“为何一定要杀高丽公主,万一被人查出来,怕是会牵连到了三殿下。”   为什么他一定要杀/她!   顾长青也很想知道,他与高丽公主并不熟悉,此女为何接二连三的出现在他的梦里。   而且,那绝对不是一个好梦,她还说洛洛该死......仅此一点,她就不能活在这世上。   顾长青做事一向是防患于未然,他不得不提防,不得不小心。   那种捧着骨灰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受。   “沐白一定会及时处理尸首,詹事府若想护着太子,就不会将这件事传出去。”顾长青解释道。   周起微愣,旋而道:“属下明白了!那......崔大人那边需要派人盯着么?”   碍于崔洛和承恩伯府的关系,周起一直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对待崔洛,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敌还是友?   顾长青喝了口热茶,呼出的白气氤氲了他清俊的五官,有那么一瞬,他笑了。   周期更加疑惑了,他不知道顾长青在笑什么。   片刻之后,顾长青道:“不必了,让你的人远离崔洛,她不是我们该盯的人!”   周起应下:“是!属下遵命!”   *   崔洛见到朱明辰时,他正窝在被褥里数蚕豆,头发横披,样子极为狼狈堕落。   崔洛有些惋惜,小声问:“师兄,皇上他知道了么?”   沐白点头。   崔洛发现文华堂已经没什么人了,就连那几个眼熟的侍读也不见了。   沐白长叹了一声,胸脯随着他的呼吸,而高高抬起,“我听汪直说,皇帝已经命内阁拟定了废黜太子的文书了。”   这是预料之内的事,崔洛又问:“那师兄可知皇上中意的人是哪位皇子?”   沐白没说话,神色忧伤,“崔洛,你说是不是我没有教好太子,才至于他如今这个样子?”   看得出来,沐白很自责。   崔洛不知如何安慰他,皇位只有一个,大局一日未定,魑魅魍魉就会无处不在,一个沐白是防不住那些人的。   朱明辰好像听到了声音,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往外瞅了一眼,好像惊喜了一下,“崔....崔洛?你回来了?”   沐白诧异,他看了看崔洛,又看了看太子,“殿下,您还记得崔洛?”   崔洛见朱明辰眸光清澈,除却头发凌乱之外,没有疯癫的状态,而且他目光躲闪,好像在隐藏什么。   崔洛:“..........”多半还是在装傻!   作者有话要说:  《九重锦》收藏一下,可以瘦三斤!真的,不信你们试试..... 第137章 御宇天下   沐白已经过了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时候了。   人在极度失望之后, 就会退而求其次,他现在就盼着太子能像个正常人一样, 届时有一块封地可供他生存下来即可。   此刻, 沐白要是再看不出来太子是装傻,他就枉为太傅这么多年了, “崔洛, 你跟太子说说话,我先出去了。”   沐白像是大彻大悟了, 他终于决定再也不强迫着太子去争那个位子了,不为了沐家上下一百多条人命, 也得为了本朝江山, 这样一个人如何能当储君!   沐白走时, 还叹了一口气,却像是释然了。   待房门一合上,朱明辰嗖的一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随手捋了捋两侧的垂发,兴奋道:“崔洛, 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这一年过的有多惨?”   崔洛摇头,“没觉得啊。”   朱明辰哑然, “.......那你还会走么?我听说十一叔也要回来了?”   崔洛自己端着杌子,在脚踏边坐下,道:“太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消息倒是很灵通。您打算怎么办?高丽公主死了您倒是满意了, 再也不用娶她了。”   朱明辰诧异,“崔洛,我怎么听你说这话,好像对我有意见?”   呵.......看来是不傻,总算是听出来了。   事已至此,崔洛还能说什么呢?装傻就装傻吧,她又不是沐白,更不是朱明辰的老师,更重要的是,她知道皇位最终不会属于太子!   或许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活到最后。   人傻一点没关系,太精明了,反倒遭人嫉恨。   崔洛这时突然觉得,她压根没资格对朱明辰有任何的意思,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谁不想在身上披上一层保护色?   没有人愿意将最真实的自己暴露出来。   “没有,殿下说笑了,我哪里敢呢,那您就继续装疯卖傻吧,估计过不了多久,您的太子之位就会被人取而代之,届时您就安全了。”崔洛这是大实话。   朱明辰剥了颗炒熟的蚕豆吃,这东西还是从汪直的值房要过来的。他躺在榻上,翘起了二郎腿,“会是三哥么?他从小就智慧过人,能文能武,太子的位子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朱明辰心平气和道。   崔洛莞尔,不再说话,朱明辰心里通透的很呢!   过了一会,崔洛打算离开了,朱明辰却又叫住了她,“崔洛,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崔洛摇头,“怎会?我跟殿下其实是一样的人。”   朱明辰冲着她挑了挑眉,贼嘻嘻道:“哦?你也想装疯卖傻,然后逃之夭夭?不如咱们一起走吧,听说大理景致极佳,最宜修仙悟道。”   崔洛唇角猛地一抽,“.......我先走了,殿下保重!”   沐白站在文华堂的屋廊下,看着落下的零零散散的雪花,他呼了几口气,顷刻间成了一层层的白雾。   “师兄,太子有太子的规划,咱们是时候不要插手了。”崔洛劝道。她可不想看到沐白一根筋转不过来。   沐白转过脸来,瞅了一眼崔洛,“崔洛啊,你说得对,是时候了。但,我担心就算太子被废,某些人还是会不放心。”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事,在任何朝代都不稀奇。   他意指凤藻宫那边。   崔洛倒是不担心,待安王一回京,一切就会开始了。这一次好像比前两世早了整整五年。   “师兄不必忧心,十一爷会护着太子的。”崔洛道。她伸手去接了几片雪花,那白到通透的颜色,转瞬间就融化了,好像不曾出现过。   沐白斜睨了崔洛一眼,“你去见衍圣公了?”   衍圣公是爵名,为孔子嫡系后裔的世袭封号,各朝皆置,很有威望。像崔洛和沐白这样的状元身份,自是要时常拜见。   “师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崔洛反问。   沐白没有继续追问,衍圣公虽然不会明摆着站在哪个势力之后,但若有衍圣公的大力支持,也算是得到了圣人的肯定了。   “你这小子看着清心寡欲,实则心里早就有了小九九,高丽公主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皇帝为了安抚高丽那边,罢黜太子就在年底了。”   崔洛神色很淡,‘嗯’了一声,“师兄这几年辛苦了。”   沐白无奈笑了笑,双手朝后,身姿挺拔的往屋廊另一侧走去。   *   雪越下越大,这时天色已黑,羊角琉璃灯的光线格外清冷,映着漫天的鹅毛般的大雪,画面唯美却也冰寒。   车辕吱吱呀呀的响着,像是路况极为不稳。   崔洛抱着掺金丝绒布套着的暖壶,倚靠在车壁上假寐,她既然已经决定站在安王这边,那只能全力以赴了,否则若是安王败了,她,长信侯府,崔家......一个都逃不了。   唯一的优势,是她知道前世的事,安王极有可能还是最后问鼎的那个人。但也不排除特殊事件发生,毕竟这辈子已经有太多地方不一样了。   马车突然停下来了,外面的小厮隔着厚帘子道:“少爷,表公子要见您。”   是顾长青!   他还好意思来见她?   崔洛很想摩拳擦掌,把他摁在地上揍一顿。当然了,这只是臆想,她连顾长青的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但顾长青这次的玩笑的确是开大了,若非是古月告诉她,她还真以为自己犯了一个天理难容的错了。   她还以为顾长青和萧翼是不一样的,现在连他也混账了!   崔洛撩开了帘子,就见顾长青单手持伞立在雪景里,他朝着她微微一笑,仿佛四周的雪花都因为他的存在而静止了。   崔洛回他一笑,朝着他勾了勾手指头,样子很俏皮,“表哥,你过来。”   顾长青:“.........”其实,他很不适应被人这般‘召唤’。但对方是崔洛,他还是走了过去。   “表哥有话就上来说吧。”待顾长青一靠近,崔洛又道。   顾长青觉得她今日有些反常,整张小脸都裹在了大氅后面的绒帽里,显得眼睛格外晶亮,就像只等着猎物上钩的狐/狸,每个眼神都透着小心机。   顾长青收了油纸伞,轻易就踏上了马车,崔洛如此大大方方,他却是不习惯了。   “表哥啊,你今日如何?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崔洛开口便道。   顾长青听了这话,总感觉她是指那个意思,他清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怎么现在才回来?”   崔洛让小厮没有接着赶路,而是蒋马车就停在路边,她没打算和顾长青一同离开。   “表哥肯定知道我去过文华堂,也知道我为何到了这个时辰才回去,对了,高丽公主是你杀的么?”崔洛问道。   她这话太直接了。   而且,崔洛也是笃定了是顾长青所为,不然谁能堂而皇之的运一具尸体去太子的地方?!   萧翼不会这么做,汪直从来都不帮衬任何人,除了顾长青,还能是谁?   顾长青是读心的高手,但崔洛今天这个反应,完全超乎了他的意料,他没说话,只是直直的盯视着她。   崔洛又道:“我想让表哥给三殿下带个话。”   提及朱明礼,顾长青顿时蹙眉,神情也严肃了,“你说。”   崔洛:“太子无心争位,他在一月之内会彻底离开京城,并且保证再也不回来,希望凤藻宫那边不要赶尽杀绝,否则事情闹大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对三殿下没有任何利处,不是么?”   顾长青闻言,顿了顿,又笑了起来,“你倒是很直接。”   崔洛:“和表哥说话,我哪能藏着掖着。”   顾长青并不打算瞒着她,“三殿下的确想放过太子,只是........”他话锋一转,“我可以帮你这个忙,只要太子不再回京,从此隐姓埋名,三殿下不会为难他。”   只要是曾被议储的皇子,都没什么好下场。   安王和缙王就是最好的例子。   崔洛莞尔,“多谢表哥。”   公事谈完了,顾长青并不想就此下马车,他总得见她一面,今晚才能睡个好觉,“你可想好了?”他又加了一句,“你我的事?”   崔洛粉白的唇勾了一勾,“想好了!表哥乃人中龙凤,爱慕你的人比比皆是,我肯定不能败坏了表哥的名声,那件事我会永远藏住,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你看行么?”   崔洛理直气壮,好像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长青愣住了。   崔洛又道:“你我都是成年人了,我看得开,表哥你也是。”   她眨了眨眼,看着顾长青僵住的样子,继续道:“表哥还有其他事么?”   顾长青怎会轻易被她唬住?!   “成年人?那好!我顾长青还未娶妻,一直洁身自好,至今也只有你一人,不如找个好日子,你我再试一次。”顾长青说这话时,耳根子滚烫,他靠着车壁,掩盖了自己此刻的紧张。   他怎么能跟她说这种话?!   真是越活越没底线了!   “!!!”   崔洛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矜持’二字早就不在她的认知当中了,但顾长青这话还是让她大受刺激。   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句话当真不假!   两人正僵持着,谁也没打算先服输,这时周起在外面唤了一声,“大人?出事了!”   崔洛如释重负,面上却笑道:“原来是周百户,表哥,你若有事就先忙吧。”   她想赶他下马车。   顾长青也微囧,收敛了眸中炽热的眼神,道:“好,那你回去小心。”   “嗯。”崔洛轻轻一应,待车帘拉下时,她忙敲了两下车壁,让小厮立即赶路。   *   微微雪光之下,周起发现顾长青的俊脸有些泛红,他猜肯定是冻的。   顾长青一个眼神射了过来,周起当即低下了头,“大人!”他抱拳道:“地牢那几人暴亡了!”   顾长青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哪几人。幽深的眸子盯着崔府的马车远去的方向,半晌才移开了视线。   周起:“无论如何,的确是有人在暗中蓄意加害郭珩,郭大人。您说会不会是徐光启?”   顾长青:“徐大人已经递了告老还乡的疏奏上去,他没有理由在离开朝堂之前给自己多树一个敌人!”   周期闻此言,点了点头,“皇上已经大怒,现在东厂那边已经和大理寺联手,开始彻查郭大人的案子,大人,你们咱们是不是该......”他做了一个砍刀手的姿势。   断尾求生!   郭珩是朱明礼的后盾,也算是主明礼的‘钱袋子’,而太子已然失势,到底是谁想拉着郭珩下水?   顾长青凝眸,侧身对周起道:“安王是不是即将回京?”   周起不解,“这件事跟安王理应没有任何关系,无论储君落在哪个皇子头上,也不可能轮到一个曾流放在外的王爷?”   顾长青没说话,他持着伞,往承恩伯府的马车那头走去,身段挺拔,雪景成了他的陪衬,几步远之后,才丢下一句话,“你去安排一下,我要见汪直!”   “是!”   *   崔洛回到府上,厅堂里已经烧了炭火,她刚踏足屋子,便有俏丽的丫鬟上前伺候左右。   “少爷,奴婢给您褪下外氅。”   “少爷,您是要喝野菊,还是花茶?”   “少爷,奴婢给您捏捏肩。”   这几个美貌的丫鬟都是崔家二老给崔洛准备的,或是通房,或是侍妾,只要她愿意就成。   眼看就要过年了,崔家二老今年打算留在京城,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崔家开枝散叶的事。   崔洛在桌案边刚落座,一碗黑且浓的汤药又端了过来,吓的她都想哭了。   但表面上,崔洛顺从的将汤药移到了自己跟前,笑道:“祖父祖母,您二老也别太/操/持了,家中诸事可让李镐帮衬着。”   崔老太爷点头道:“嗯,你如今已经是从五品的郎中,凡事皆要谨小慎微,家中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跟祖母还没老到那个程度。\"   崔老太太盯着崔洛的唇看,恨不能自己上前喂她喝药。   崔洛也不急,这时看向一侧的古月,“夫人 ,我今晨见你干呕不止,可是哪里不舒服?现在好些了没?大过年的,若是染了风寒可不吉利。”   古月感觉不太妙,“.........”   大腿被人重重一捏,古月象征性的呕了两声,这一呕不要紧,倒是吓坏了崔家二老。当即就命人出去轻大夫。   崔洛叫住了李镐,“站住!我认识了一位太医院的主事,改日等他休沐,我再亲自带月儿去一趟。”   大雪封路,这个时候的确不便外出寻郎中。   而且再好的郎中也比不上宫里头的太医。崔洛既然有这个人脉,那么再等上几日也无所谓。到时候胎相就更稳了。   崔老太太以为古月肯定是怀上了,她道:“洛儿啊,从今往后,这药你就别喝了,晚上多陪陪你媳妇。”   古月‘怀’上了孩子是天大的好事,正室没生出嫡子之前,有点主见的人家都不会让丫鬟的肚子有动静。   崔家二老心安了,崔洛自在了,但古月却是犯愁了,她到哪里去弄个孩子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顾长青:阴郁,洛洛是打算不负责了么?   萧翼:冷笑....呵呵呵......   PS:关于更新时间,一直都想固定来着......我错了。   那个,明天中午12点一定发出来,后面尽量定在中午12点!另:今天还有一更哦。   《九重锦》收藏的姑娘,从A变成B,or B变成C,or C变成D......F......G..... 第138章 心口不一   是夜, 崔洛吹灭了屋内的所有烛火,又将门窗合上, 这才与古月从暗道走了出去。   冰天雪地, 冷的崔洛直打哆嗦,她裹紧了身上的大氅, 快步行至古月身侧, “夫人别气了,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你总不能看着我抬了几房美妾吧。”   古月真的不想理她,“.......你是打算从外面抱个孩子回来?这不是欺骗崔家二老么!”   崔洛对血脉这件事看的不是十分重视, 只要从小严加教/导养大的孩子未必就比不上亲生的。   再不济, 还有一个高康!   二人上了马车, 崔洛的神色变得严肃,“安王提前一月回京,想必是有要事。我这样的人难不成真的给崔家生孩子?抱养一个也没什么不妥。”   天有不测风云, 她是该养个孩子在身边了。万一她真的有一日不在这世上了,崔家二老还能有个寄托。   古月沉默了, 她应该是最懂崔洛的那个人,她自己也是身不由己,非常清楚一个没有将来的人首要考虑的是什么。   肯定不是传承香火。   缙王府大门外挂着两盏大红的灯笼, 照亮了半条巷子和纷飞的大雪。   马车在城中绕了几圈后,才最终停在了缙王府的大门外,当崔洛和古月下了马车,崔家小厮很快又调转了马头, 将马车停靠在墙角的隐蔽之处。   “你怀疑有人跟踪你?”古月问。   崔洛没有指明顾长青,如果有可能,她得想个法子保住承恩伯府满门!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节骨眼上,你我更是要小心行事。”崔洛含糊道。   有人走了过来,“郡主,姑爷,您二位且随小的过来,两位王爷和侯爷已经在等着了。”   崔洛和古月很快被领入后院,缙王府没有女主人,故此后院跟寻产的大户人家的府邸截然不同,还另设了议事厅。   进屋之后,崔洛发现,除了安王,缙王,长信侯之外,萧翼也在场。另外还有一人......崔洛看清此人面目之后,愣是吓得不轻。   这不是当年和萧翼比武之后,第二天就‘猝/死’在青/楼的武状元——库图?   他还活着?   崔洛就知道那件事不寻常,以萧翼的性子,他绝对不可能轻易跟人比武,更不可能失手重伤了汪直的义子。   库图是应该是汪直的人么?怎会出现在此处?   萧翼他到底瞒了她多少事!   不过,崔洛自然不会找萧翼兴师问罪,换言之,她自己也有秘密。一个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她当了三辈子的‘崔洛’.......可她并不是‘崔洛’!   崔洛见到库图之后并没有表现的有多震惊,视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便不再注意了。   “岳父,王爷!”崔洛向安王和缙王行礼,之后才看向萧谨严,“侯爷!”   “嗯,崔洛,你既然来了,就坐下说话吧。”缙王道。   崔洛发现缙王所坐的圆椅旁边没有再放拐杖了,而且缙王气色大好,看来当年所中的毒已经解了。就是不知道他和秦玉又是怎么一回事?   安王朱启肤色呈麦色,腊月天,身子只穿了一件石蓝色的杭绸直裰,体格看上去非常健硕,难怪接连打了好几场胜仗。就面相来看,他本就像是一个年轻的将军,而非谋略过人的当权者。   “崔洛,我听说你大力举荐一个叫做范荆的人?”朱启问道,他笑了笑,多看了崔洛几眼。上次见到崔洛还是几年前,没想到现在这小子已经成婚了,朱启还以为崔洛对他有意思呢,毕竟那时,崔洛的小眼神时常在他身上打转。   朱启活了近二十八年了,见过很多人,崔洛是让他印象深刻的其中一个。   古月低垂着眼眸不说话,崔洛笑道:“范荆是可用之人,他的确很有才华,而且......他曾与月儿定过亲,如今已经认出了月儿,他只能为我们所用了!”   要不就杀了他,要不就拉他下水,崔洛选择了后者。   缙王这时看向古月,“月儿啊,这件事,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你父亲在世的时候,还跟我提及过范家,没想到时隔多年,范家公子还记得你,难得啊......只是如今.......”范家也曾光耀过,但十几年前就败落了。   如今古月已经嫁人了,怎能再续前缘?   萧翼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不出意外,朱明礼会在年前被册封为新太子,十一爷,你是打算静观其变?还是出其不意?”   萧翼看上去很自信,好像谋权篡位对他而言已经是小菜一碟的事。   朱启似乎也很随意,长腿翘了起来,细细品了口茶,道:“呵呵......我离京这么多年,又有多少人还记得我呢?怕是朝中没几人支持。”他自嘲一笑,但眸中透出来的神色却是尖锐,激进的。   一看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萧谨严微微谨慎,娶了洛十娘之后,他做事再也不敢莽撞了,每一步都必须深思熟虑,“朱明礼有张首辅等人支持,内阁是个大患!”   缙王这时也道:“是啊,朱明礼现在文有内阁,武有承恩伯府,我等还是要从长计议。”   崔洛只是静静的听着,并没有发表自己的任何意见,她倒是觉得朱启是极有城府之人,就算无人帮着他出谋划策,他自己也有计划。   “崔洛,你跟顾长青是表兄弟的关系?”朱启又将话题抛到了崔洛头上。   这就很微妙了,按理说崔洛和承恩伯府的确有断不开的干系,她选择站在朱启这边,是因为知道他会成事,而非是看在他此人的份上。   归根到底,崔洛是为了她自己和崔家!   “嗯,十一爷说的没错,顾长青是我表哥。”崔洛如实道。   这时,萧翼将手中杯盏放在了茶几上,用了一定的力道,青瓷相碰的声音很明显。   几人神色各异。   朱启却笑了起来,“崔洛啊,你是个有意思的人。”   他突然没来由的冒出一句。   崔洛莞尔,之后继续保持着沉默。   夺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有多年的部署与布置是不可能得势的。   崔洛觉得朱启在朝中肯定还有自己人,否则他不会这般风轻云淡,谈笑风声。   而萧翼一定还有很多事瞒着她!   在离开缙王之前,朱启交代给了崔洛一项任务,“崔洛,你明日一早去西直门将明辰接出来,所有事宜已经办妥,你只需照着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为什么是我?”崔洛不解。   朱启阳刚的脸上荡出一抹浅笑,“你是咱们这些人当中,唯一一个没有被锦衣卫盯着的人了,你猜这是为什么?”   崔洛憨憨一笑,“........不知。”她也不想猜。   *   顾长青是在东厂值房见到了汪直。   这时,已入三更,汪直刚从乾坤殿出来,身上还穿着绯红色的锦袍。值房里燃着上等的金丝炭,噼里啪啦的阵阵脆响声时不时传过来。   与此同时,还有扑鼻的香气。   小太监恭敬的立在一侧翻炒着栗子和蚕豆,汪直左手提着一只烧鸡,右手则是一壶好酒,见了顾长青,笑的风情万种,道:“顾大人今天大驾光临,不会是来讨吃的吧?”   顾长青唇角一抽,拉了把椅子坐下,“你倒是惬意!汪直,我有话要问你。”   汪直觉得顾长青这人着实没意思,还比不上萧翼有趣儿,他直接将顾长青排除在了竞争之列,毕竟顾长青和小白共处一室了,依旧没将小白如何,这人本身就是........‘不丈夫’啊!   汪直对身边的小太监道:“你们几个也听到了,顾大人有话要对杂家说!”   小太监并不惧怕汪直,倒是颇为忌惮顾长青。汪直话音刚落,皆纷纷走出了值房。   “好了,没人了,你说吧,杂家听着。”汪直翘着二郎腿,随意敞开了胸前的衣襟,里面是光洁的肌肤,外面是大红色锦袍,形成鲜明的色调对比,看上去/放/荡/又狂傲。   “为什么?”顾长青沉声问。   汪直‘呵’了一声,肩膀斗了两下,顺道在顾长青面前秀了一下大长腿,“什么为什么?顾大人,你想猜哑谜?”   顾长青可能有些想揍他了,“你明知顾问,我是问你为何又回京了?”   汪直兀自倒了杯酒喝,嗓音恢复了正常的成年男子的强调,“哦,你是问这个。还能为什么?为了小白啊。”   顾长青明知他这是在敷衍,可听了这句话,还是手掌紧握成拳,“高丽公主的尸首,是你协助沐白处理的?所以,汪直,你究竟想帮谁?太子?还是另有其人?”   太子已经是颗废子了,汪直不会傻到陪着太子玩命。   汪直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委屈道:“我汪直助人为乐,这也有错了?顾大人,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明人不说暗话,我汪直为人顶天立地,一定跟你说实话。”才怪!   顾长青眸色更冷了,“我且问你,是谁在对付郭珩?”   郭珩已经坐到了户部侍郎的位子上,当年也是从翰林院出来的,只要时机成熟,待张首辅下来,日后必定执掌内阁。   汪直可能不太喜欢顾长青这个冷硬的表情,“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而且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知情?跟你说了八百遍了,我回京只是为了小白。”   顾长青显然不买账,他更不喜欢汪直拿着崔洛当作借口,崔洛在他心目中是不可亵/渎的。   顾长青实在想不出来还会有谁能和朱明礼抗衡,除却一个太子之外,其余几个皇子根本就没有竞争力。   刘,万两位贵妃年老色衰,二人所出的皇子也是颇为平庸,算起来朱明礼是皇帝的儿子当中最为出众的一人。   然,顾长青警觉性异常之高,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不说是么?”顾长青言罢,绣春刀的刀柄抵在了汪直的脖颈处,“汪直,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汪直懊恼,他的脖子堪称是完美的比例,粗细均匀,修长笔挺,这是用来欣赏和炫耀的,不是用来这般粗鲁对待的。   汪直的手放在了绣春刀上,渐渐将顾长青逼开,“顾大人,别闹了,你能找到我,别人也能找到我。我可不敢妄言!”   真要打起来,汪直未必会输,而且他现在不一定非要留在皇宫,欧阳卿已经被擒,他还需要忌惮谁?   “这里是东厂的地盘,顾大人你确定要动手的话,我奉陪哦。”汪直冲着顾长青扮了一个斗鸡眼。   其实顾长青就知道从汪直嘴里问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他心里有一个巨大的疑惑,这时,他突然道:“你是安王的人?潜伏在宫中这么久,就是为了等他回京!我没说错吧,汪直!”   ‘啪啦’一声,蚕豆在铁锅中炸开了,溅起了丈高的距离。   内室除了火声,沙漏之声,便只剩下‘噼里啪啦’的声音。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二人四目相对,气氛愈加凝滞时,汪直‘噗哧’笑了出来,之后便是仰头大笑,“哈哈哈哈......顾大人,你怎么不去编戏曲儿?我怎么又成了安王的人了?啧啧啧,不过细一想,安王是条好路子,或许我真会这么考虑。”   顾长青暂时看不出真假,汪直此人太过狡猾。   亦真亦假,让人根本分不清。   但此时,顾长青心里已经隐隐有数了,他没有和汪直继续纠缠下去,离开东厂值房之后,丢了一句话,“离崔洛远些!”   汪直在他身后冷哼了一声,“那绝无可能!”   顾长青很开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西北风卷着碎雪刮入屋内,吹起一阵阵的火星四射。汪直懊恼的盯着火光看了几眼,不服气道:“难道我隐藏的还不够深?顾长青是怎么看出来的?!”   *   日次,大雪依旧在不停的下。   大清早,天还未彻底亮,李镐赶着马车,送崔洛到了西直门。   崔洛没有等多久,就见一辆运水的马车越来越近,不一会就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朱明辰几乎是跳下车厢的,整个人生龙活虎,像是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终于得到了自幼,恨不能顷刻就展翅高飞。   “崔洛,你来接我了?咱们走吧,我还要去见十一叔。”朱明辰兴奋道。   崔洛将自己裹的更紧了,虚手一请,让朱明辰先上了马车,而后她自己也跟了上去。   “崔洛,多谢你走这这一趟。”朱明辰显然沉浸在一片欢快之中。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坐拥整个江山的机会?   “无妨,殿下今后有何打算?”崔洛淡淡一笑,将一切诧异掩盖。   朱明辰摆了摆手,“我再也不是什么殿下了,从今往后,你叫我明辰就好。我暂时还没想好要去哪里。”   崔洛:“.......不去大理了?”   朱明辰:“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大理?”   崔洛:“.......那是我记错了。”   白日,马车停靠在了缙王府的后门。   其实,在所有人的眼中,缙王府早就没落,缙王也是残疾之人,帝王根本就不将缙王放在眼中,缙王府可以说是最为安全的一个地方了。   朱明辰进门之后,一路款步招摇的去见了朱启。   崔洛事情办好了,她便打算离开,而且她好像不太喜欢朱启,总觉得这人的眼神有些可怕,但临走之前却是被萧翼叫住了。   两人在屋廊下站立,崔洛离着萧翼有一丈之远,她现在重新估量了一下萧翼和顾长青的为人。   没有一个是真君子!   都跟她耍心眼了!   “继兄有事要交代?”   “我听说你在外面找一个怀胎二月的女子?”   “是的,她刚死了夫君,无力抚养孩子,我便接了她在庄子里住着,日后收养她的孩子,这件事已经谈妥,她也并不知道我是谁,将来更不会找上门来。”   “呵呵.......还不如我给你生一个。”   “.......哦?继兄会生孩子?我竟不知你还有这个本事。”   萧翼脸上的浅笑一僵,哑声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要孩子,我们也可以有。你难道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崔洛是想要孩子么?   确切的说,她是害怕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这一世又会悄无声息的死了。她必须得准备一个孩子。前两世新帝刚登基,她就被顾长青掳走了,而后便死的不明不白。这一世提前了五年,她当然也要提前做准备。   崔洛坚定道:“不想要。”   相反的,萧翼其实很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嘴里还能吐着泡泡的孩子,一定很可爱,“洛洛,你肯定是心口不一!”   “没有。”   *   高丽公主和太子朱明辰齐齐‘失踪’的消息被封锁了起来。   几日搜罗下来,仍是没有发现二人的任何踪迹。终于,帝王诏告天下,太子朱明辰和未婚妻高丽公主双双病逝,朝廷为二人办了冥婚,并合葬于皇家墓林。   转眼到了元宵这一日,宫里设了筵席,目的是为了给新太子朱明礼庆贺,但凡五品及以上的官员都收到了帖子,且可携家眷出席。   寝房内,崔洛帮着古月在小腹下面塞一个圆圆的垫子,“夫人,你现在快三个月了,应该要显怀了。”   古月叹气,“你见过三个月就挺大肚的?”   崔洛笑道:“夫人,是这样的,那个小妇人怀的是双生子,所以夫人你这肚子也应该是双生子。”   古月:“!!!”   在去皇宫的路上,崔洛突然殷情的拉着古月的手说话,“一会要是不想见到皇上,咱们就早些回来。”   帝王曾弑兄夺位,为此不知害了多少忠良。他也是古月最大的仇家!   古月神色微显痛苦,道:“你放心,我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出来,更不会连累了你和主子,还有义父。我楚家的仇要报,但我也要光明正大的洗冤!”   崔洛和古月到了宫门时,范荆直冲冲的跑上前,掀开帘子就道:“崔洛,你给我下来!”他已经听说了古月怀孕的事。   这时,萧翼和顾长青同时几个箭步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明天我尽量中午发,把时间固定一下。   《总有奸臣想害我》中午12点。   《九重锦》晚上8点。   如遇特殊情况,会提前请假。 第139章 宫廷设宴(上)   崔洛眼看着范荆将她拉下马车, 她自己并不觉的冤枉了。现在古月是这个模样,他不动怒才怪了。   但, 她肯定不能再让范荆也知道了她的身份, 一切还得再等等,等到安王问鼎, 那个时候才能稍微安全。   “范兄, 你也来赴宴了?”崔洛厚着脸皮笑道。   范荆要是再能忍下这口气,那他就不是一个男人了。   古月忙道:“范大哥!你别伤了大人!”   她可是祖宗啊!   范荆见古月给崔洛求情, 更是怒火中烧,别说是揍这臭小子了, 想弄死她的心都有, “好你个崔洛!言而无信, 枉为圣贤!”   她何时成了圣贤了?   范荆怒火太旺,以至于语无伦次。   崔洛也怕疼,忙道:“范兄, 你不能动手的,一会你我就要面圣了。”   范荆气的牙关疼, 揪着崔洛的大氅的手背上都是腾起的青筋,好像下一刻就会爆出来。   “住手!”萧翼握住着了范荆抬起的拳头。这一拳打下去,以崔洛的小身板, 怕是要卧床几日。   顾长青来迟一步,崔洛被萧翼拉出来时,他才站定,这时竟也道:“范荆, 此处是皇宫之外,你怎可动手打人?”   范荆的心思非常之细腻,他彼时就看出了端倪出来。总觉得崔洛这人很古怪,她与顾长青,萧翼的相处模式,看上去更是与寻常人不太一样。   而且他早就对京城的相关人物有所调查,对萧翼和顾长青的为人也颇为了解,这二人可不是什么善人,怎会接二连三的替崔洛出面?   范荆被崔洛气的鼻翼煽动,再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古月,他眉心又蹙了一蹙,“两位大人,我和崔洛之间的事,是个人恩怨!”   萧翼怎会不知道是什么个人恩怨呢!   顾长青这时留了一个心眼,他也不是普通人,一眼就看出来范荆与古月之间有着某种断不开的联系:洛洛啊,你又干了什么?   顾长青狐疑的看了一眼崔洛,又看了看古月的小腹,转而再注意范荆时,好像又了然了,他笑了两声,压根就没将萧翼放在眼中,调侃道:“表弟喜当爹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长青也会开玩笑了?   崔洛冲着顾长青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古月由丫鬟搀扶着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就算是双生子,她现在的‘月份’也不怎么显怀,也用不着旁人扶着,但为了逼真,还是步步小心为妙。   几人当中,只有范荆一人是不知道情的,但他看着萧翼的手搭在崔洛的肩头,将她掰了过去,那架势根本就像是继兄弟之间。   范荆能这么快在大理寺站稳脚跟,他绝对不止表面看上去的这两把刷子!可以说是警觉性大大高于常人了。   古月一直低垂着眼眸,小步跟在崔洛身后。   而这时,顾长青也走在崔洛另一侧。   范荆:“...........”疑惑盖过了一半的愤怒,他此刻再看着崔洛的背影时,竟发现崔洛和古月没什么两样。虽然崔洛穿的是男装,官袍宽大,但隐约显露出来的‘娇气’却是不难察觉。   范荆一手扶着额,心中涌上一个惊人的念头, “!!!”。   随后,他只得也跟了上去。   *   宫廷设宴,文武百官分列而坐,萧翼的席位却也在文官这一列。   顾长青侧身看了一眼崔洛,抿了抿唇,突然低头在她耳边道:“你这次想瞒天过海,给崔家弄个孩子回来?”   她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崔洛点头。   顾长青没有评价她的做法是否正确,淡淡笑道:“如此也好,你高兴就行。”   这时,帝王入座,群臣起身高呼‘万岁’三声,他身侧坐着的不是旁人,正是近日又复宠的顾贵妃。   传言顾贵妃大病初愈之后,比之前还要风情万种,千娇百媚。帝王已经连续一个月宿在她宫里。刘,万两位贵妃只能坐以待毙,眼看着三千娇宠统统落在顾贵妃一人身上,也是无计可施。   容颜老去,谁也挽回不了。   可恨的是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偏生有些人就幸免了人老/色/衰的可怕灾难。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不及了,但已经答应了12点发的,那就先短小君奉上,下午还有一章 第140章 宫廷设宴(下)   母凭子贵, 顾娴虽不是皇后,但已晋封为皇贵妃, 位份仅在皇后之下, 掌凤印,统领六宫。   群臣落座, 所有人都在恭贺新太子。   承恩伯府也成了官员巴结的对象。   一时间, 朱明礼和顾家成了筵席上最为瞩目的存在。日后的君主和权臣会花落谁家,好像已经一目了然了。   古月的席位与洛十娘在一处, 她二人在名义上是婆媳关系,但洛十娘看着小腹微微隆起的古月, 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感想了?!   她的小娇娇要让‘父亲’?   洛十娘恍恍惚惚的, 她知道崔洛现在是做大事的人了, 也不多问。只是时不时对古月干笑几下子。   这厢,范荆给崔洛敬酒,“崔老弟, 还没机会恭喜你回京复职,愚兄先干为敬了。”他仰头喝了一杯, 见崔洛小口抿酒,他伸手过去,抵在杯盏底座, 堪堪给崔洛灌了下去,又道:“怎么?崔老弟是男子汉大丈夫,这点酒都喝不了了?别告诉我,你不胜酒力!”   崔洛喜欢聪明人, 而且她从来都不愿意和聪明人成为敌人,很显然范荆就是人精。   冰冷的白酒灌入腹中,很快就火辣了起来,崔洛闷咳了几声,“范兄,你又不是知道我,哪能像你一般豪气。”   崔洛虽是被烈酒呛到了,但依旧神色淡定。   范荆不服输,他明明已经瞧出端倪来了。想他范荆这几年走遍大江南北,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从未遇到过像崔洛这样的男子,之前她年纪尚小,那也就罢了。可如今她还有两年就该弱冠了,根本不该是这般体魄!以为故意憋着嗓子说话,他就听不出来了?难怪衣领常年竖起,他从未见过崔洛有喉结。   个头不长是一回事,身子骨却没有一点男人的样子!   而萧翼和顾长青对她的态度更是一大疑点。   范荆这个时候可以说是释然和紧张并存。   他希望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他的月儿和崔洛肯定没有任何关系,他笑道:“是你不想豪气?还是根本就豪气不起来?”   崔洛唇角一抽,压低了声音,样子很像奸佞,“范兄,别闹了,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此时此地,你切莫闹起来!”   范荆自然知道以大局为重,可退一步说,他也是个男人。   这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看着到自己的心心念念的人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还能神情自若的?!   这时,崔洛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这边,她往左上方一瞥,就见安王朝着她举了杯。崔洛借机,也回以一笑。而后对身侧的范荆道:“范兄,别闹了,你没看见安王殿下正看着咱们呢。”   范荆闻言,身子稍稍坐正,他鼻头用力嗅了一嗅,目不斜视的盯着手中的杯盏,嘴上却道:“崔老弟,你又不是姑娘家,怎么还用上香料了?”   崔洛:“........”她什么时候用过香?!范荆不弄清楚事实,就不打算放弃了是么?   安王虽然回京了,但他的身份依旧只是曾今被流放的王爷,就算在宣府屡次立功,皇帝也没有给予他实质性的权力。官员们面上对他恭敬,但真正看重的人,还是朱明礼。   故此,安王的存在,并不怎么惹眼。   这时,缙王笑道:“十一弟,你在看什么?”   安王指了指崔洛的方向,“喏,看你的好女婿——崔洛。她正和范荆有说有笑呢。你不觉得奇怪么?一个是古月的前未婚夫,另一个是古月的丈夫,这两人怎能坐在一起?”   缙王叹了口气,腿上裹了厚厚的绒毯掩饰了他的腿疾,他又是挨着炉子坐的,额头已经隐约热出了细汗,“你是指崔洛啊!我听秦玉说,崔洛这人跟我们不一样,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人和人当然是不一样的。   什么叫不是这个世界?   秦玉一向不走寻常路,缙王也没将她的那句话放在心上。   安王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只是这几天偶尔会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出来,他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他竟然盼着有一日,能把崔洛拉到他面前,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卖弄学识。不过,在位者宠信一个臣子,那也是很正常的。   安王好像有些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了,整日和崔洛这样的臣子打交道,朝政肯定会变得很有趣。   思及此,安王的眼眸之中突闪一抹异色。   “三叔,十一叔,明礼敬您二位一杯。这阵子实在太忙,我当真抽不开身去拜见两位皇叔。”朱明礼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他已是储君,但表面上还是如常的随和。   安王虽是皇叔辈的人物,但其实只比朱明礼大了几岁而已。两人看上去年纪相当,只是安王更加高大魁梧一些。   安王刚毅的脸上是随意且轻松的笑意,无半分敷衍和佯装的成份,“你现在贵为太子,理应帮着你父皇处理朝政,我跟你三叔只要有酒喝便足够惬意。你真有那份心,就给我们寻几坛子好酒来!”   缙王也朗笑了几声,他比之前开朗了不少。   朱明礼自己喝了一杯,道:“三叔的婚事可定下来了?”   这时,安王诧异的看了缙王一眼,一拳打在了他肩头,“三哥,你跟秦军师......终于打算成婚了?这件事,若非明礼提及,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缙王但笑不语。   他之前让秦玉离开他,是因为他不过一个废人而已,可他现在康复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她更重要呢?   不过.......他和秦玉之间也刚刚冰释前嫌,无人知道秦玉已经答应嫁给他的事,但朱明礼却是知情了!这就引人深思了!   缙王兀自品了一杯,“我正打算这几天就向皇兄禀明娶王妃一事,倒是十一弟你也该娶妻了。”王爷娶正妻是要向皇帝请封的。   朱明礼很会见缝插针,配合着笑道:“十一叔,您看三叔都快成婚了,您也得抓紧了。”   叔侄几人谈笑风生,在外人看来十分和睦。   朱明礼走开后,缙王脸上的笑意尽数消散。   安王看出了他的不悦,喝了杯,边吃菜,边劝道:“三哥,你也别往心里去,你和秦军师的那点过往,举朝皆知。秦军师无家无族,你娶她,咱们的这位新太子高兴还来不及。”   说起婚姻大事,缙王这时给安王提了一个醒,“张首辅家中有一个适龄的内侄女,年芳二八,听闻此女才貌双绝,与你倒是绝配。就是不知道皇上和张大人会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安王闻言,笑了笑,他这个年纪的男子,自然早就不是什么未开荤的纯情少年了。   这天底下的女子还不都是一个样。   相貌才情都不是他考虑的范围,一个强大的妻族会成为他的助力,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三哥不必担心,我有分寸。”安王品着酒,唇角溢出一抹自信的笑意,他不经意间又往崔洛的方向看了一眼。   女子算什么?将来就算是他看上了男子,那也照样是他的!   但凡是他看上的,都只能是他的!   *   范荆屡次想试探崔洛,不达目的不罢休。   崔洛也在顽强的进行着抵抗。   就在这时,女席那边,有一小黄门走到了古月面前,然后对她说了几句。这之后,古月往崔洛这边看了一眼,便跟着小黄门往御花园那边走去了。   崔洛和范荆同时紧张了起来。   他二人都知道古月和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谁也不敢保证古月会不会今晚失态,做出飞蛾扑火的事出来。   “范兄稍安勿躁。”   “哼!你明知月儿恨了那么多年,你还将她带入宫?!”   “范兄太激动了,事情还没发生,你莫要断言!”崔洛有些愠怒了,“再等三刻钟,如若她还不回来,我就想法子命人去寻。”   范荆这厢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没来由的道:“崔洛,你若是个姑娘家,我或许可以饶了一次!”   崔洛不想搭理他了,这世间不管男女,一旦遇到了情//事,好像脑子都不灵光了。范荆此刻哪里像那个断案高手范大人?   崔洛发现顾贵妃也离席了,她不得不多虑了起来,又往萧翼的方向看了一眼。   萧翼一早就察觉了崔洛在和范荆‘斗嘴’,他同时也发现了古月被人带走了。   萧翼对崔洛摇了摇头。暗示她莫要轻举妄动。   古月七岁就跟着他了,是他亲手教出来的暗卫,绝对不会一点忍耐心都无。   这个场合,要是古月行刺杀,她还没靠近皇帝,就已经被锦衣卫拿下。更何况古月一旦暴露,缙王,长信侯府,崔家,一个都逃不了干系!   其实,崔洛并不担心古月会胡来,她只是在想是不是顾娴要见古月?   顾娴又为何要见古月?   崔洛静等了几刻,直至那个熟悉的小黄门上前,对她恭敬道:“崔大人,贵妃娘娘要留崔夫人在凤藻宫小住几日,娘娘让奴才给您捎个话。”   崔洛心头一阵抵触,道:“这恐怕有些不便,内人怀胎三月,孕吐明显,若是会扰了娘娘清静,那就是大不敬了,本官绝不能做样大逆不道的事。”   小黄门一愣,他只是负责来传话的,按理说顾贵妃身份高贵,想巴结她的人比比皆是,却偏生挑中了崔夫人,崔大人已经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不愿意了?   “劳烦公公去跟贵妃娘娘说一声,本官今晚一定要带内人回去。”崔洛坚定道。   古月腹中的孩子是假的,她不能让古月一人留在皇宫。   小黄门无奈又折返时,范荆冷笑道:“崔老弟,你在害怕什么?月儿真的有孕了?”   崔洛回瞪了范荆一眼,“闭嘴!”她很少这么粗鲁。   范荆当真闭嘴了,但此刻的心情却是大好。   这时,古月正坐在锦杌上吃茶点,小黄门过来传达崔洛的意思时,顾娴的脸色骤然之间便拉了下来,“好一个崔大人!本宫难道还会吃了她的夫人不成了!”   古月端坐依旧。   顾娴发现古月的非常镇定,换做其他女子,怕是早就吓的脸色大变了,她开始好奇了起来,便问:“你是缙王的义女,你那之前的父母呢?”   古月面不改色的答道:“回娘娘,民妇是孤儿,不知爹娘是谁。”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古月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她无时不刻都在警告着自己,一定要顾大局。   顾娴自从冀州回来之后,再也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顾家姑娘了,谁知道她这十几年都经历了什么。   古月折回席位之后,朱明礼走了过来,“母妃,您为何要为难崔洛的夫人?”   顾娴冷笑了一声,“明礼,枉你在宫廷生活了这么久了!欧阳卿一日没有下落,本宫一日不安宁。谁知道将来会有谁利用这一点对付你!崔洛那时正好在冀州抚政,本宫怀疑她知情不报!”   区区一个崔洛,死不足惜。   关键就在于是顾长青在护着她。   朱明礼现在还不能得罪了顾长青,他想达成大业,没有顾长青的辅佐是不行的。   “母妃,儿子会去查清楚的,您息怒。”朱明礼对顾娴百依百顺。   顾娴揉了揉额头 ,药瘾又上来了,绝美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朱明礼一直在控制着的药量,朱砂矿已毁,这东西已经没多少存货了,他上前递了一颗过去,“母妃,您的药。”   顾娴突然来了精神,很快就喝了杏仁茶灌了一颗下去,顺过气之后,面色恢复了红润,她道:“明礼啊,我不想见到你父皇了。”   朱明礼蹙了眉。   他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朱明辰安然的出宫了,他很高兴。   至于其他兄弟,到时候他会给他们留活路。   可是父皇不死,他自己如何能继位?!   “母妃,您才刚回来不久,其实这些年父皇心里都是你。”朱明礼小心道,生怕惹了顾娴不高兴。   顾娴冷笑,“皇上心里有本宫?呵呵.......我为了他坚守了这么多年,还是比不上一个死人,你如今都是太子了,皇后的位子还是那个人的!你父皇他喜欢不是我......而是我这张脸!”   朱明礼还想再劝下去,顾娴又道:“你不必担忧,这件事,本宫自有打算,届时你就等着登基为帝,从今往后,这宫里再也没有人能欺压咱们母子二人!”   朱明礼沉默了。   帝王视他为最疼爱的儿子,他现在却要篡位了。这一切真的是他想要的么?   之前所有心思都用来寻找母妃,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一步步走下去,不像是个有谋有虑之人,倒像是个傀儡。   *   看到古月重新入席,崔洛才彻底放了心。   终于挨到宫筵结束后,崔洛便携古月准备出宫。   汪直今日换了一身衣袍,是棕黄色锦衣,皇帝如今大力扶植西厂,他是东西厂皆插一手,朝中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按理说,不管是安王,还是朱明礼,都应该拉拢这个人才对。   “小白,这么早就回去了?还没到三更呢。”汪直笑盈盈的走了过去,伸手捏了捏崔洛的两颊,根本不顾她愿不愿意。   崔洛绷着脸,“厂公,你这样让本官颜面无存啊。”   汪直拉着她,拥入怀里,完美的唇/凑到了崔洛的耳边,那样子太过暧//昧。   但顷刻间,他又放开了她,笑道:“那好吧,小白,你早些回去吧,杂家明日还能再见到你。”   崔洛站在原地,任由冷风肆意刮在她脸上,愣了半晌才回过神。   古月觉得奇怪,“大人,你怎么了?”   汪直从来都不老实,在冀州时常对崔洛动手动脚,崔洛也不至于吓成这样。   崔洛转身,拉着古月就往马车那边走,“没事!咱们快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奉上。 第141章 提防安王   马车疾驰, 撞的廊柱上的琉璃灯没有规律的摇晃。   见古月安然无恙,崔洛自是松了一口气, 但方才汪直的那句话又让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她原以为这辈子比前两世早了五年, 可事实上远不止。极有可能马上就要开始了。   古月很少看到崔洛慌乱的样子,她虽然极力保持镇定了, 还是被古月看出来了。   古月正要开口, 崔洛却道:“贵妃娘娘召见你,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古月摇头, “无,就是无关紧要的事, 我猜她的目的是你。”   崔洛只是个五品的官员, 也没有家族势力, 她不太明白顾贵妃为何会想拉拢她?   待彻底远离了宫门,崔洛抓起了古月的手,“古姐姐, 你楚家的仇可能要报了,只是并非由你亲手去做这件事, 已经有人等不及了。你会介意么?但这也是最好的方式了,我想楚将军在天有灵,也不愿意见到你拿着命去搏。”   古月面色一凌, “你的意思是皇帝要死了?!”她太激动,以至于没有留意到崔洛对她的称呼上的变化。   皇帝是导致楚家灭门的罪魁祸首,一个帝王又怎会承认自己蓄意犯下的错?   给楚家翻案的唯一机会便是另立新主!   古月从未想过想自己手刃仇人,这个仇人太过强大, 她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那人会怎么死?”   她眸中的神色很复杂,像是不甘,但又有期盼。   崔洛大约知道她想听到一个怎样的回答,她如实道:“顾贵妃和三殿下已经开始对皇上的饮食下//毒,多则半年,少则三月,这件事便就成了。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在最宠爱的女人和儿子手上,这也算是报应了。”   崔洛虽然很想让古月复仇,但她不会鼓励古月鲁莽行事。   也不知道这样的一个结局能不能令她满意?   古月半晌没说话,一直到抵达崔家京宅时,她才对崔洛说了两个字,“谢谢。”   “谢我作何?我什么也没做。外面冷,咱们进屋吧。”崔洛的心绪也有些古怪,前两次事变时,她已经坐在了正三品大员的位子上了,成了各方势力拉拢的对象。可好像这一世压根就没她什么事。   是萧翼做的?   他暗中辅佐安王,促使一切提前发生了,是想让她远离这些?   无论萧翼出于什么心思,崔洛还是微微动容了。   *   宫筵彻底散席之后,几位王爷和皇子们才纷纷出宫。   朱启在宫外有自己私宅,他是个没有封地的王爷,相当于被帝王困在了京城,时刻盯着他。   宫门外停放着数辆四马拉着的华盖马车,其中张家的马车尤为心目。   张首辅统领内阁,手掌生杀之权,他这个岁数的人野心依旧不改,这几年不畏流言,大力栽培胞弟,让他顶替了徐大人在礼部的三品侍郎的位置。   如今,张家依旧是朝堂之‘相’,权势显赫。   张首辅唯一的缺憾便是多年前丧子,唯一的一个内侄女还尚未成亲。   张家女眷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之下,被扶上了马车。   这时,也不知道怎么了,那几匹骏马突然不知何故朝天嘶鸣了起来,双蹄高高抬起,旋即便奔命一般的往前疾驰。   这可是吓坏了马车内的女眷们,她们整日扑蝶绣花,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混乱之中,其他官员家中的马匹也像是受了影响,一场躁动顷刻间拉来了帷幕。   “快!快救夫人和小姐!”有人大喊道。   众人惊慌之时,一褐色身影突然出现了,他朝着疯马的方向狂奔,显然这人是会武功的,不一会就一跃上马。速度比侍卫还快数倍。   说来也怪,这疯马像是遇到了可怕的对手,对此人很是惧怕,少顷就被驯服了。   张首辅等人连忙跑了过去,却见安王调转了马头,面上带笑的走了过来,“这马不输于战马,用来拉车实在可惜。”   时下马匹精贵,只有大户人家才能用得起马,就连很多官员也是骑驴子的。   故此,‘毛驴官员’很常见。   安王跳下了马,风度卓绝,很有大将之范。   “多谢王爷此番出手相救!”张首辅客道了一句,张府的马匹自然都是最好的,用了一匹战马又怎样?!   安王双手抱拳,“客气了,本王只是刚好路过。不过,本王倒是有一个意见,不知张大人愿不愿意听?”   张首辅是支持朱明礼的人,朱明礼能这么快就被立为太子,也有他的功劳在内,而张家真正想要的可不止是从龙之功!   张首辅发迹之前曾是草莽,对权势的追求可以说是到了疯狂的地步,张家还想要一个后位!   这也是朱明礼迟迟未成婚的原因!   张家小姐去年才刚及笄,正是谈婚论嫁的好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张家小姐会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安王的条件也很不错,但他的辈份摆在这里,他只是一个皇叔罢了。   子承父业,天经地义。   朱明礼在这场较量中,是最具竞争力的。   张首辅拒绝了,“时候不早了,老夫身子不虞,还是他日再与王爷叙旧吧。”   安王和朝中大臣们哪里有什么叙旧的必要?!   他当年被逐出京城的时候,在这些人眼中都只是个孩子!   安王似乎预料到了张首辅会拒绝,他依旧笑道:“那好,张大人好走。”   安王转身便大步而去。   马车上的绒布帘子被人拉下,里面的妇人道:“你这丫头!怎敢这般窥视男子?”   张温腼腆一笑,脸色通红,如同深秋的柿子,“大伯母,那位就是刚回京不久的安王?我怎么瞧着他还很年轻呢。”   张夫人抬手点了点张温细白的额头,“你呀!都是被你伯父给惯坏了,安王是年轻,可你也不能盯着人家看啊。”   “哎呀,大伯母,温儿又不是故意看他的。”张温见过俊朗儒生,也见过面若灌玉的朱明礼,可是像安王这样既具豪气,又阳刚俊逸的成熟男子,她还是从未见过。   张温做赧然状,不再说话了,但唇角总会溢出不太明显的笑意出来。   *   这厢,安王与萧翼等人去了酒肆里继续喝酒。   宫廷酒馈上,自然没有人敢放开酒量。   萧翼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安王早就想跟他拼酒,他不像朱明礼自幼养在宫廷,备受礼教。安王相对而言,就像是一个半江湖,半武将的秉性,十分随意且潇洒。   “王爷是想娶张小姐?”萧翼直言道。成了张家的女婿,会得到巨大的帮助。然,这件事说来并不容易。   安王将手中的银针放在了桌案上,“我这点小伎俩怎能瞒的过张大人,他回去之后肯定会检查马匹,我就是想看看他对新太子到底有多衷心。”   萧翼‘呵’了一声,“其实,张小姐也不错,听闻美貌如花,又是张家的姑娘,王爷真要动心,这倒是好主意。”   安王灌了一整碗竹叶青下去,随手拭去了唇角的酒渍,似想到了什么,突然笑道:“说起貌美如花,谁也比不上咱们的崔大人,哈哈哈.......那小子实在有趣,我几年前就发现了。你是他继兄,你可别欺负人家。”   萧翼握着杯盏的手一顿,他】抬起头来,郑重的看着安王,“吾弟自然由我护着,我怎会欺她。”   安王发现萧翼似乎不悦了,他也没当回事,这时又压低了声音道:“看来今晚想喝酒的人,不止你我。”他眼神扫了一下墙角的那一桌。   萧翼不知怎的,几乎是转瞬间,看着安王的眼神便没有那么和善了,但还是公事公办道:“顾长青绝非庸辈,他大约已经猜到了。这几日必定会派人时时刻刻的盯着王爷。”   安王收敛了神色,“罢了,猜到就猜到。我无非是夺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他要盯着我,那就让他去盯。”   安王极具攻击性,而且是那种属于猎豹型的人物。   萧翼不由得多留了一个心眼。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一件事,为了一个人,但若到头来反倒成了错误,那他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去纠正这个错误!   *   三月三,上巳节这一日。   徐老已经彻底辞官,崔洛亲自送他离京。   其实,在崔洛心目中,徐大人除了是一个政治家之外,他还是一个智者,一个时代的开拓者,值得被万世所敬仰。   徐老名义上是辞官,实则是罢黜,想害他的人,无疑是在清理障碍。   崔洛知道是朱明礼所为,但在徐大人与她分别时,他却叮嘱道:“崔洛,你一定要小心安王!”   崔洛:“.......老师,你的意思是?”内心受到了微妙的撞击。她可能需要重新想了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徐老捋了捋三寸须髯,和蔼的笑道:“崔洛,你是一个聪明人,记住老师的话。还有,凡事要学会圆滑,四季轮回,生死亦然,人也是这样,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崔洛似懂非懂,她目送着徐老的马车渐行渐远,在城门口吹了良久的春风才准备折返。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害老师的人是朱明礼,可老师却让她提防安王?   按理说,她已经站在了长信侯府这一边了,如今还有退路么?   三月天,满城都是柳絮纷飞。   崔洛弃车信步,一人走在早就被磨光的青石长道上,李镐离着她有好几步的距离,不远不近的跟着。   她需要好好想想......   真的得好好思量一番......   回去的路上,崔洛没有回府,而是让李镐送他去了长信侯府。   趁着萧翼不在府上,崔洛去拜见了萧谨严。   其实,这些年,崔洛很少会主动来长信侯府。萧谨严起初是以为崔洛对他很有意见。不然,若是换做旁人,一定会巴望着长信侯府的栽培。   崔洛开门见山,直言道:“侯爷,我问您一件事,还希望您能如实回答我。我娘是您的夫人,我的弟弟妹妹也是您的儿女。换句话说,我崔洛与长信侯府已经到了共存亡的地步了。”   这话有些严肃,萧谨严点头,对面前这个年轻的小子很重视,“你说,我一定如实回答。”   崔洛坐正了,问道:“侯爷之所以暗中辅佐安王是因为什么?您先别说,让我先说。”   “第一,您是听了继兄的意见。第二,您想给您的知己翻案,也就是楚安,楚将军。我说得对么?”   萧谨严很果断,他又点头,“嗯,没错。”   崔洛这时说到正题上,“那敢问,您了解安王么?您确定他能成为一个好帝王?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太///祖/皇帝那样,就算当过乞丐和尚,也照样能称霸天下,爱民如子。”   当皇帝的人都是从小开始培养,光有心计是没有用的。   萧谨严皱了眉,不得不说,他这个年纪,还是照样俊朗如初,性子随和,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崔洛为洛十娘感到高兴。同样的,她也盼着长信侯府这课大树能够永远长青下去。   “这个......崔洛你怎会突然问这件事?安王流落在外多年,我也是几年前才见到他,但他的确是安王,这个错不了。安王的胸口有一块蛟龙胎记,也有当年随他一同出宫的太监作证。”   崔洛苦笑,摇了摇头,“我并非怀疑安王的身份,我只是怕日后辅佐出来的会是一个对江山社稷不利之人。今天这些话有些大不敬,侯爷您可以选择听,或者就当什么也没听到。但我还是希望侯爷能多留一条后路,不为别的,也得为了我娘和弟弟妹妹们。”   崔洛的话很朴素,但也实在,同时也是萧谨严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以他对崔洛的了解,这小子从不胡来,他点头应下,又问,“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那你为何不跟萧翼说这些?难道你不信他?”   崔洛怎会不信他呢!   她和萧翼都是活过上辈子的人了,但她觉得萧翼过于求成了,而且萧翼和安王走的太近,她不能冒险。   “非也,继兄有继兄的想法,我只是希望侯爷能听我一劝。我并非不看好安王,我的意思是........就算对待安王,咱们也应该留一手!”崔洛道。   萧谨严接连点头,“你说的很对!我的确该提防。”   说完这些话,崔洛本要离开书房,萧谨严叫住了她,“听说你爹回来了?”   崔洛一愣,她这才反应过来,笑道:“侯爷放心,我娘多情,但不泛情,我爹早就不在她心里了。”她现在总算是知道萧翼随了谁了。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此时,手握二十万大军的萧谨严抓了抓脑门,掩饰自己的尴尬,“那就好,那就好........”   崔洛:“...........”   *   没过几日,安王派人上门请了崔洛去郊游,他被帝王召回京,又无官无爵,目前就是一个无事可做的闲散王爷。   崔洛没有拂了他的好意,亦如老师所说的那样,做人要圆滑。   这一日春/光极好,大明湖两侧都是画舫,河道上则是成排的酒肆,茶楼。琵琶声声不绝,甚是热闹。   除了崔洛之外,同行的还有几位少年将军。这几人各个骁勇豪气,和安王的关系也很好。几人或是谈笑,或是欣赏美人。   安王提议去听曲儿,问崔洛喜欢什么曲调儿,“你们文人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本王可不会点。”   崔洛并不知道安王邀她出游的目的是什么,她一个工部郎中根本插手不了朝政。其实吏部才是关键!   谁执掌了吏部,谁就决定了官员的升迁。   正思及此,安王突然道:“崔洛,如果有个让你调到吏部的机会,你愿意么?”   谁不想升官?   崔洛莞尔,“怎么说?”她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安王俯低了身子,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崔洛闻言之后,依旧很感兴趣的样子,“王爷为什么要帮我?”   安王毫不避讳,“你是状元之才,现在朝中大臣都很看好你,试问历朝历代,谁能未及弱冠,就位列人臣?况且,我很喜欢你,你我可以成为很好的知己。”   崔洛侧目,狐疑的看着安王,“........户部侍郎郭珩又被弹劾,我想要他的位子!”   安王直起身来,好整以暇的俯视着崔洛。巴掌的小脸,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胃口倒是不小!   “崔洛,那可是三品大员,你现在就奢想,是不是太早了点?”安王勾唇,邪魅一笑。   崔洛不以为意,她需要有自己的势力,与此同时,她自己也要尽可能的强大,要想在这个时代生存,矜持可不行。   她上辈子就是在户部为官,很有自信处理好一切政务。至于吏部的浑水,她可不想沾染半分!   本来崔洛还想这辈子做点不一样的事,那种想法太天真,只有强大的人才有本事护着自己,护着身边的人。   崔洛道:“王爷想娶张小姐?我若帮了你这个忙,你也得帮我。不是说要当知己么?王爷总得让我看到你的诚意。区区一个吏部主事.......我还真是看不上!”   安王呆在当场,他如鹰一样的眸子眯了一眯,突然又俯身,脸靠近了崔洛的脸,就算靠的如此之近,他也发现不了任何的瑕疵,“崔洛,你当真好大的口气!”他那居高临下的架势,几乎是想吞了她。   但旋即,安王又直起身来,朗声哈哈大笑了起来,极为狂妄,就好像这天下都是他的一样,“好!好!本王就喜欢有野心的人!崔洛,你果然与众不同,你今日若是真的跟本王客客道道,本王就把你扔到湖里喂鱼!”   崔洛:“.........过奖了,王爷,您快看,那不是张家的乌篷船么?”崔洛指着湖中央的位置,眼神犀利,“今日湖风颇大,我真当心张小姐那样的美人儿会不慎落水。”   正说着,那湖中央就发出骇人的一声‘噗通’响。   安王的神色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了,“崔洛,是谁给你的胆子?你竟敢在张家的船上动手脚?”安王的眸中闪现一抹诧异与欣赏。   崔洛只是笑了笑,双手推了安王下水,而后道:“不客气!”   湖风很大,如崔洛所料,安王果真善于凫水,她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安王潜过去救了张温。   一个体格高大,肤色暗黄的少年站在崔洛身侧,笑道:“崔大人,你这次帮王爷抱得美人归,算是立了大功了。”   “咱们王爷如今无权无势,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选对人了!”   崔洛莞尔,没有等安王上岸,自己就先跟那几人告辞了。   半路上,顾长青骑马挡在了崔洛面前。   他身上换上了一件玄色的锦袍,双目幽深的盯着她。   崔洛有点心虚,但她并不后悔今天的事,“表哥都知道了?”   她和顾长青各为其主,其实已经不适宜这样见面了。   顾长青并没有骂她,也没有怪她,二人四目相对,他突然俯身,一手捞过崔洛的细腰,将她抱上了马背,“坐稳了!”   随着他话音刚落,骏马就急跑了起来。崔洛坐在顾长青身后,只能双手抱着他,才不至于掉下来。   耳畔是飞驰而过的疾风,她现在有点担心,顾长青是要抓她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跟大家道歉了,更新时间没法固定。真的不能轻易许诺,我错了!再也不承诺了! 第142章 诸般滋味   不是崔洛多疑, 她知道不该怀疑顾长青是‘杀’了她的那个人。   可前两次都是这般,他毫无预兆的将她带走, 反抗过也是徒劳。   只是这一次是在新帝登基之前。   崔洛内心狂跳, 这纯粹是本能使然,每个人面对生死的时候都没法做到心平气和的接受。   她不能接受!   要是再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一次, 她自己都不能原谅了自己。   崔洛这几年说话时, 经常都是憋着嗓音的,马速很快, 她喊了几声,顾长青没有理她。干脆, 她便恢复了原本的音质, 又高呼了一声, “表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其实,她的嗓音很好听, 顾长青从一开始就这么认为。   顾长青抓住了崔洛圈在他腹部的手,微微偏过头, “你别乱动,一会就到了。”   言罢,他夹紧马肚, 往城东疾驰而去。   崔洛出门的时候是带着李镐的,希望他能机灵一点,若是自己一直不回去,他应该知道去找谁求助。   若是尧羽在身边就好了, 那丫头这阵子白天根本见不到人,小厨房留的饭菜却是被人动过,但崔洛已经好些日子没看见她了。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顾长青终于勒紧了缰绳,缓缓逼停了骏马,这附近是一处极为偏僻的农庄,不像是前两世囚禁崔洛的那座私宅。   为此,崔洛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再也不想睡死在那座宅子里了。说来也怪,她至今不知道那座宅子是什么地方?京城根本没有那样的地方。难道在城外?   正狐疑着,顾长青捏着她的/细/腰/,将她半抱半提的弄下了马背,他神色凝重,像是犹豫了一下,才道:“你进去之后,不管看到了什么,你都别太过伤心,答应我?”   看样子顾长青这次没打算关押她。   崔洛暂且敷衍着点头。   她知道顾长青不会真的想弄死她,可是朱明礼和顾娴就说不定了。她不得不警惕。   安王也好,朱明礼也罢,他们都是留恋在皇权之上的心机沉重之人,没有一个是值得完全信任的。   两人并肩往农舍里面走。   崔洛没出息的两/腿一软,好在她转瞬间就镇定了下来。她猜多半是骑马的缘故。   顾长青侧目问她,“怎么了?”   崔洛实话实说,“颠的。”   顾长青这个时候本该笑出来,也只有姑娘家才会被颠簸坏了。   但今天不一样,他领着崔洛去内间时,就见那破旧的木板上摆着一具尸首,上面还盖了一层白色麻布。   崔洛脚步顿住,直接问顾长青,“这人是谁?你为什么让我过来?”她感觉有些不妙。   顾长青看着她淡定从容的眉眼,有些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但他也不该瞒着她,顾长青走过去,掀开了尸首上的白麻,一张苍白的脸露了出来。   崔洛见此,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突然耳鸣了一下。   顾长青安慰她,“我已经查验过了,他是失足掉落湖中淹死的,死之前大醉了一场。你看这件事要不要通知崔家?”   崔洛顿住了,片刻之后才眨了眨眼,“确定不是他杀?”她脸上没什么悲色,定定的问道。   顾长青摇头,“若真是他杀,我倒想自私的希望是长信侯所为,可惜的确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崔洛走了过去,她深吸了一口气,自己检查了崔范的尸首,片刻之后,她道:“我........可能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我赶他出了家门,或许........”   她有点语无伦次。   因为强装镇定太久了,已经忘记了如何慌张,顾长青的手搭在了她肩头,力道不轻不重,“崔洛,你想怎么做?你别怕,一切还有我!”   崔洛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崔家二老虽说不认崔范了,可他到底是崔家二老唯一的儿子。   可若是将这件事告诉二老,他们能承受的住么?   “我得先通知二弟,让他来办吧。”崔洛喃喃了一句。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根本狠不下心来。可能是原主的意识在作怪,她愣是无声的哭了出来。   顾长青心疼她,用指腹给她擦了泪珠子,“没想到,你还会哭。”   崔洛忽的苦笑了一声,“表哥,你千万别再抓我第二次了,不然,我真哭给你看。”   顾长青以为她指的是今日,“好,没有第二次了。”   崔洛怎就不信呢,“你发誓。”   顾长青觉得这个时候的崔洛更像姑娘家了,他很乐意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我发誓,如果我顾长青再抓崔洛一次,我便终生求不所得。”   崔洛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才道:“这次还得多谢表哥,我现在得回府和祖父祖母好好说一说。丧事还是要办的,不过这件事我可能不会管了,幸好还有一个二弟。”崔洛有些情绪化。可能是因为崔范死了,她再也恨不起来了。   顾长青嗯了一声,“亏你还知道依靠别人。”   *   接下来的几日,高康在崔家主持了崔范的丧葬事宜。   崔家二老很平静,这让崔洛稍稍放心。用了崔老爷子的原话来说,那便是,“这臭小子都死了几回了,这回成真的了。”   最伤人的莫过于第一次听到他的死讯,第二次是得知他入赘的消息,如今这次.........还真没太多的悲切。   有些人习惯拿着刀在别人心口上划,最疼的也就只有第一次,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否则还能怎样?!   崔洛一直在暗中观察高康的做事行径,他如今年纪还小,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行事很果断干练。   就连李镐也忍不住夸他,“大少爷,二少爷果真没有辜负您,也没白费您那么多心思,不枉您暗中帮了他那么多次。”   崔洛正看着一本大明游士写的小说,此人姓名不详,但很多细节都是真实存在的,她有些好奇到底是谁写的,似乎还有续集........   最让崔洛诧异的是,小说之中提及了一个未及弱冠,便入朝为官的状元郎,对这个角色的描写可谓细致到了极点,粉白色桃花唇,高挺的小琼鼻.........那么有点熟悉呢?还有长信侯世子和锦衣卫?   崔洛扶了扶额,“这书册是在集市买来的?”   李镐点头,“对,近日不少大家闺秀抢着买呢。”   崔洛沉默了片刻,又想起了另外一事来,“陈庄那妇人还有三个月就要临盆了,你找几个手脚麻利的下人去伺候着,另外,切记不可让她知道咱们究竟谁,我不想日后节外生枝。至于那妇人,她若愿意,我可养她一辈子。她要是想离开,就给她重新置办一处宅子,银子不是问题,不要亏待了人家。”   李镐明白崔洛的意思,“嗯,小的知道了。那.......大爷的丧事,长信侯府那头要不要通知?”   崔洛摇头,“不必了,没有意义。”   话虽如此,在崔范出殡那天,萧翼还是代表长信侯府来了一趟,他这人一点不把自己当作外人,直接登堂入室,去了崔洛所在的书房。   崔家二老没有送殡,崔洛亦然,所有事宜皆有高康一人主持,崔家只是出了银子,给了崔范死后的体面。   其实,崔家二老至今还没原谅崔范,死就死吧,还是醉酒失足........让人没法接受!他自己不惜命,却让活着的人遭罪。   崔洛这几天一直闲在家中看小说,她看完那一本之后,又命李镐将其余几本也买来了。待看了一半,她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着这书的人肯定是崔洛的熟人!   她几乎可以笃定。   萧翼一身月白色素锦长袍,崔洛瞥见了他腰上的玉坠,她便抬起头来,“继兄,你来的正好,你看.......有人把你比作是高龄之上的雪莲花!”   说着,她自己自娱自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萧翼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才故意转移了注意力。   萧翼将那本小说拿起来看了几眼,唇角猛的一抽,因为印刷术的缘故,无法分辨笔迹,根本不知道这书是谁写的。   翻了几页之后,萧翼像是找到了一点心理安慰,“所以,顾长青是披着鹰毛的鹌鹑......”   鹌鹑......顾长青跟鹌鹑的特征相差太大了!   “嗯,估计是和表哥有仇的人写的这些书。”崔洛托着腮,“听李镐说,这书卖到了二十文一本,不管写书的人是谁,他肯定是咱们认识的。你猜会是谁?”   萧翼不忍心打乱了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但有件事不得不说,他道:“皇上估计还能熬到六月初,你近日一切小心!”   这么快?   难怪顾长青没有在丧礼上露面!他肯定是忙着暗中部署去了。   崔洛干笑了两声,“继兄,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小说也无法干扰她心烦意乱的情绪了。   萧翼两条剑眉紧紧蹙着,“别怕,都会过去的。”   两人相继沉默,萧翼还是站着的,高高在上的架势,问她,“你向安王要了户部侍郎的位子?你的胆子也太大了。郭珩刚被拉下马,你可知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子。”   崔洛示意萧翼坐下说话,“继兄别激动,我无非是想试试安王的底牌。我猜,他除了长信侯府之后,朝廷还有他的势力,他这个人其实潜伏的很深,比朱明礼还要可怕。他若这次满足了我的要求,那便验证了我刚才所说的这句话。而且,对我而言也没损失,届时我有自己的势力了,他也没有那么容易动我。”   萧翼看着崔洛,就像是看着自己精心培育大的花圃。   她成长的娇/艳/四/射,他既骄傲又满意。   可与此同时,她也是带刺的,刺伤了别人,也会伤了她自己。   “洛洛。”   “嗯?”   “你说的没错。”   “哦。”   萧翼有件事想问崔洛,但他已经查验过了,崔洛根本就没和顾长青怎么样,饶是如此,他偏就不信顾长青能做个彻头彻尾的君子。他也是男子,自然明白男子在想什么。   “你,你那天是不是和顾长青在一块?就是复职的前一天晚上。”萧翼盯着崔洛的眉眼问道。   提及此事,崔洛也囧。   她挠了挠头,“继兄别问了,我险些就成了罪人,不过还好,表哥他还是清白的。”   萧翼:“........”   *   几日后,与崔洛共同竞争户部右侍郎这个位置的官员先后发生了意外,不是摔断了腿,就是偶感风寒。然,毕竟她的年纪和资历摆在那里,吏部那一关过了,内阁依旧有几位阁老不同意。   且不说冀州那次的历练时间过短,单是崔洛的年纪就让诸多熬了一二十载才万幸爬上来的官员为之不服。   故此,崔洛最后得了一个暂代户部右侍郎的头衔。不过,这已经足够了,过几年暂代就会变成正式的。   这件事一结束,崔洛开始猜测安王背后到底还有哪些人。   这一日,安王在宫门口堵住了她,叫了几个人一起去喝酒。   安王兴致很高,阳刚的面容透着一股春风得意的喜色,雅间内还特意安排了一名抱着琵琶的伶人,正奏着一曲崔洛听不懂的曲子。   她五音不全,也不喜音律。不过看着安王的样子,她大概知道安王就快抱的美人归了。   “恭喜王爷,不知婚期定在了哪日?”崔洛抱拳,问道。   安王笑的晦深莫测,“崔洛,你很聪明,但你还不够精。本王需要张大人的帮助,但本王不希望将来有一个强大的外戚,你懂么?”   崔洛:“......”所以,不管是张首辅,还是张温,都只是安王的棋子。   她莞尔一笑,但唇角的笑意在仰面灌入一杯酒之后,便消失殆尽了。别人可以是棋子,那么她和萧翼也免不了。   酒过三巡,有人提议叫几个美人过来助/兴,崔洛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她起身抱拳道:“王爷,内人有孕在身,我若是回去晚了,只怕她会不高兴。今日就不奉陪了,王爷和诸位请继续。”   崔洛惧内的名声早就在外。   加之古月又比她年长,还是缙王义女,外人除了偶尔拿‘惧内’的事出来说句闲话之外,也不会太当回事。   安王喝多了,便取笑她,“崔洛啊,你就该多多强身健体,总不能一辈子被你夫人压着吧,哈哈哈.......”   有人开始附和,“崔大人,该不会一直在下吧,哈哈哈......”   崔洛:“!!!”   她正要离开,安王突然长臂一伸,拉住了她细腕,很轻易就将她带入怀里。   安王是斜靠在软塌上的,二人这般一靠近,就成了极为暧/昧/的姿势。   崔洛连忙推开安王,几乎是爬了起来,她道:“王爷,您喝多了!崔洛先告辞了。”   安王并没有制止她,确切的说是定住了。   他一开始就觉得崔洛长的白,原来还很软,跌在他身上的时候,根本不像是个男子。比很多女儿家都还柔/软。   她一离开,安王手上还留有余香,却说不出具体是哪一种香味,却是十分好闻。   雅间内依旧热闹/旖/旎,安王以手抵在唇边,指腹反复摸索着下巴,沉默了半晌才平复了一下。   *   寝殿弥漫着浓郁的汤药味。   帝王的药瘾又上来了,朱砂矿已毁,再也没有取之不竭的丹药了。然,太医院做出来的药丸子怎能满足的了?!   内殿跪了一排的妃子美人,轮流伺候着帝王服药。   顾贵妃为后宫之首,她则是倚在紫檀木的圆椅上,身后的宫女正小心翼翼的给她捏着肩。   朱明礼被册封新太子,只要皇帝一驾崩,整个江山就落在她们母子手里了。   这个节骨眼上,顾贵妃和朱明礼很急,其他妃子美人更急。   没有子嗣的等着陪葬,有子嗣的同样有性命之忧。若是这个时候皇帝能大发慈悲,她们才能有活路。   皇帝睁开眼,他可能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这些天看人和想事比以往通透的多。   他透过薄纱幔帐看了一眼那些陪了他几年,甚至于一二十年的女人们。   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娴儿。”帝王唤了一声。   但好像没有人听见他的话,就连立侍的宫人也是纹丝未动着的站着,“娴儿?”他又唤了一声。   身边的女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顾娴却是他心头的朱砂痣,多年不曾变过。   但帝王总觉得顾娴让他琢磨不透,刚入宫的时候是娇/羞/纯/情的,他喜欢的不得了,还因此重用了承恩伯一家。   而来,顾娴变了,热/情/似/火,帝王依旧很喜欢,服用了银药丸之后更是喜欢。但慢慢又像缺了什么。   如今,顾娴又不一样了,若说她以前是小清风,那么如今就是成年的佳酿,依旧是他喜欢的爱妃,怎么品都不腻。   顾娴这时悠悠真开眼来,眉眼带俏,“时辰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皇上醒了,本宫会告诉他,各位姐妹们都来伺候过。”   刘,万两位贵妃现在丝毫不敢得罪了顾娴,她们的儿子和她们自己都得看着新帝的心情过活了。   妃子美人们纷纷退出寝房之后,顾娴才由宫人搀扶着走到龙榻边,隔着一层纱幔,帝王伸手去撩,却是够不着,又垂挂了下来。   顾娴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她懒懒的问,“皇上,您叫臣妾?”   帝王就喜欢她这个样子,但总有哪里让他看不透,“娴儿啊,你跟了朕多久了?”   顾娴没有细算,她刚及笄不久就入宫了,后来便是长达十几年的背井离乡和屈/辱/苟/活,她一点也不愿意回想那些事,“回皇上,太久了,臣妾忘了。”   又是一阵落发可闻的安静,帝王今天晚上有很多话要说,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都是要承受寂寞的。   “娴儿,你让明礼当太子,你高兴么?”帝王又问。顾娴的态度清冷,他觉得不正常。   顾娴沉默了几刻,“臣妾多谢皇上垂怜明礼。”她极为客道。   帝王经过一阵艰难的呼吸之后,再度开口,“娴儿,朕是心悦你的,你可愿意跟朕一起走?她们那些人,朕不会念及,朕就舍不得你。”   顾娴坐姿优美,曼妙的身段还像是一个花苞未开的少女,她唇角一扬,笑了起来,“皇上,臣妾今年还不到四十,还要看着明礼娶妻生子,恐怕不能继续陪着皇上了。这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臣妾已经拟好了册子,除了生育过子嗣的姐妹之外,其余人都会随着皇上一块去了,等到了地底下,皇上也不会寂寞。”   “你......你不是娴儿!”帝王不可思议的盯着纱幔外的美人,杀动手掐她,但无能为力。   顾娴又笑,“皇上,您睡糊涂了,臣妾就是您的娴儿啊,如假包换的。这些年,臣妾在外面也时常想着您,臣妾还以为皇上一定会认出那个假的,可其实娴儿在皇上心里根本就不重要。当年皇上宠臣妾,是想让承恩伯府压制宣德皇后的势力。后来宣德皇后被您杀了,您又想利用臣妾压制刘,万两位贵妃。怎么?皇上现在不想利用臣妾了?”   见帝王瞳孔睁大,顾娴又道:“皇上可千万别告诉臣妾,您是真的心悦臣妾?”   帝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抬起手,但很快就落了下去。   顾娴‘呵呵’的笑了两声,声音清脆如黄鹂出谷,“可惜臣妾并不心悦皇上,也不敢心悦。皇上这心里头装的永远是权势和地位。如果不是臣妾娘家安份守己,臣妾恐怕已经沦落到和宣德皇后一样的下场了。”   “哦,对了,陪在皇上身边十几年的那个娴儿是假的,她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崔洛:到底是谁写的小说?   萧翼:谁把我写成了花?   顾长青:谁干的?出来!砍不死你! 第143章 风起云涌   帝王的眼眸之中充斥着愤怒, 不解,惆怅, 亦有悲切。   顾娴撩开一侧幔帐, 如此,二人便能清晰的看见彼此, 她突然笑了, 依旧美若娇花,如当年刚入宫的时候一个模样, “皇上啊,臣妾从头到尾只陪过您三年, 生了明礼之后, 臣妾就不在您身边了, 可您身边从来就没缺过女人,臣妾也不知道有没有心悦过您。皇上可知道?臣妾疯了好些年,那时候臣妾就在想, 若是再也不能回京了,皇上彻底把臣妾忘了可怎么办呢!”   内殿沙漏稀稀疏疏, 美人的话荡荡悠悠的,像是在讲述一个玩笑话。   帝王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   顾娴继续着,“或许皇上喜欢过臣妾, 那也无非是因为臣妾长的好看。皇上难道以为臣妾不知道?其实从一开始,您就将臣妾当作了棋子罢了。或许在皇上心目当中,臣妾可能比刘,万两位贵妃珍贵一些, 但您最爱的宣德皇后还不是死在了您的手里?”   “皇上,您也别怨臣妾心狠,是您的爱太浅,臣妾不敢要。”   帝王闭了闭眼,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就算他说自己心悦过这个女人,她会信么?   帝王家的情都太薄了,风一吹就散了。   过了良久,顾娴复而将幔帐落下,“皇上放心,您暂时死不了,明礼还没站稳脚跟,还需要您撑一阵子。只是,臣妾不能让您再开口说话了,您就好好的躺着吧。”   言罢,顾娴转过身,身子轻飘飘的往外走,她还很年轻,而龙榻上的那个人早就亏空了身子,成了一副苍老的躯壳。   顾娴在冀州时,以为她是心悦着这个男人的,可再次见面后,这人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雄/霸天下的帝王了,他无非就是个沉迷酒/色的老头,还不如欧阳卿呢。   殿牖发出沉重的开/合的声音,汪直手持拂尘,面带笑意道:“贵妃娘娘,您好走。”   顾娴无意瞥了一眼这个全紫荆城最好看的男子,不,确定的说是半个男子,“汪公公,皇上就交给你了。”   汪直还是老样子,道:“娘娘言重了,伺候皇上是杂家的本份。”   如今东西厂都在汪直手上,顾娴不得不礼让三分。她侧身要离开时,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突然心头涌上一层怪异,她得回去问问朱明礼,这个汪直到底是站在谁身后的?   他明知帝王中了毒,却不闻不问。   此人不可小觑!   汪直看着美人离开,夜色昏暗之中,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正要往内殿走时,一抹艳红色身影从身侧闪过。   汪直跺脚,“该死!”   他很快就追了上去,待将尧羽逼入墙角,汪直恨不能吃了她,“你这个疯丫头,皇宫大内也是你能擅自闯入的?你现在住在崔府,你若是被抓住了,会连累小白的,你知道不知道!”   ‘啪’的一声,汪直的拂尘敲在了尧羽的脑门上,疼的她也想对汪直出手。   汪直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你还想不想吃烤鸭了?别胡闹!给我回去!”   尧羽哪里肯?她道:“可......可书已经卖完了,好些姑娘在等着续订呢,你什么时候能把第四册 写出来?”   汪直脑壳疼,“还早着呢,你慢慢等着!”   “为什么?每天放着大把的银子不赚,你是不是傻?”   “你懂什么?事情还没发生,你让我怎么写?回去吧回去吧,既然答应给你三成,我便说话算话。卖完了,你让中公再去印,记住了,千万别让小白知道。”   “这又是为什么?卖书不是好事?”   “让你不要说漏嘴,你就别说!”   要羽揉了揉脑门,“那......男主到底是谁?”   汪直又想敲打她了,“还能是谁?当然是督主!”   尧羽似乎很失望,“........啊?”   巡逻的禁军提着灯笼从远处走来,汪直拉着尧羽隐入内殿,再度叮嘱,“你可以回去吧了,没事的话,别在进宫!”   尧羽还沉浸在男主人选的悲痛之中,随意点了点头,就窜出了窗户,一眨眼就不见了。   汪直这才折返内殿,吩咐宫人好生伺候着帝王。   这时,小太监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厂公,皇.....皇上他中风了!”小太监吓的不轻。   汪直父爱大发,摸了摸小太监的头心,“乖儿,别怕,太医院都束手无措了,不是你伺候不周的缘故,你在皇上跟前守着就是了,别大呼小叫的,听见没有!”   小太监看着汪直,就像看着一尊菩萨,乖顺的像只小/奶/狗,连连点头,“奴才知道了,奴才一定尽心尽力伺候皇上。”   汪直送了小太监去了内殿,这厢他自己折回值房,磨墨洗笔,开始了他的副业。   *   原户部侍郎郭珩被彻查之后,其贪墨受贿的罪行也公布于世。   一时间,新太子又引来了一波关注。   要知道,郭珩一直是鼎立支持朱明礼的人,他曾多次上书帝王,罢黜原太子朱明辰。郭珩一出事,不免有人在背后联想翩翩。   而紧接着,安王欲要迎娶张温为妻的消息也掀起了一场轰动。所有人都以为张温必定会是太子妃,却不想即将成为安王妃。   张首辅会这么轻易嫁出家族之中唯一的嫡系血脉?   朝中还没站队的大臣,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崔洛如今身兼两部,从五品工部郎中兼三品户部暂任右侍郎。这样一个年纪轻轻就有这种殊荣的人,肯定会被记入史册无疑了。   裴子信成了她的下属。   这一日,因着皇帝中风在榻,不利于行,太子便携文武百官赶赴相国寺祈福。每年立夏,都有这么一个规矩。相国寺设祭祀坛,太子领众臣祭拜,祈祷国运畅顺,国泰民安。   今日/本该风和日丽,就连钦天监也说这几日极为吉利。   但就在朱明礼上香那一刻,一声巨响凌空而响,盖过了钟磬之声,宛若雷鸣。   众臣开始议论纷纷,胆小的甚至于面色大惊。   这莫非是上天预警?!   祭祀大典还没正式结束,从相国寺出来,还要去城东祭拜土神,这一路上朱明礼已经近乎暴戾,明明一切都安排的妥善,怎就出了岔子,所谓出师不利,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文官百官浩浩荡荡往城东而去,安王不知什么时候骑着马都到崔洛身边,自那次酒肆一别,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看到崔洛,今日见她如雪的肌肤暴晒在烈日之下,竟有些心疼。   想他安王朱启,本是无情无义之人,他从五岁那边被驱逐时,就开始暗暗发誓,必将夺回本属于他的一切,并且不惜任何的代价。可他竟然对一个男子‘怜香惜玉’了!   “崔洛,你要不要上马?”安王笑问。   裴子信就在崔洛身侧,他觉得不可思议。   大明贵族之间本就很乱,不少名流公子还有自己的‘知己’,这种知己是可以同榻而眠的,共乘一马自然也很正常。   裴子信可能不太想看着崔洛沉沦,他暗中拉了拉崔洛的衣袖。   崔洛本就不打算和安王/深/交,“不必了,马上就到了,多谢王爷好意。”   安王耐着性子,悠闲的骑在马背上。   如今看来,安王是曾今被先帝立储,差点就问鼎的人,而朱明礼又是当今太子。这二人是这场较量之中,最有资格登位的人了。   安王看上去和崔洛关系匪浅。   这无疑引来了数人的注意。   崔洛内心懊恼,她知道安王是故意为之!他是想让自己成为□□的仇敌啊!   到了城东,祭坛两侧各站着左右大祭司,由太常寺和鸿胪寺官员共同主持。代表着皇权的仪仗队抵达时,震耳欲聋的钟磬声再度响起。   但这之后,很快四野安静如斯,竟不像是白日,风停树止,日头愈发的强烈。   崔洛有种昏厥之感。   没过多久,突然响起了一阵异动,箭矢飞速穿越旷野的声音嗖的一下让崔洛吃了一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好像察觉到了今日会有事发生。   “有刺客!保护太子!”禁军开始高度警惕。   崔洛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太子,他站在祭台上了,成了众人瞩目的一人。   不对!   如果对方的目标是朱明礼的话,他现在岂不是活靶子?!当所有禁军几乎都冲到祭台,将朱明礼重重保护在内时,崔洛这时侧目对马背上的安王道:“王爷,您小心!”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急如闪电的箭矢声朝着这边射了过来。日光下,那箭矢顶/端散发着紫绿色的光线,崔洛大惊,“箭上有毒,王爷快躲避一二,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裴子信拉着崔洛往树丛后面躲。   安王凝眸看了一眼崔洛,那一刻的眼神十分敏锐,片刻之后,他那孤傲的唇角扬起一抹狂放的笑意出来,紧接着,他长臂一伸吹响了口哨,随即,四面八方涌入了数十个银甲的侍卫。   “抓刺客!一个也不能放过!给本王留下活口!”安王气势颇大,他一手举起宝剑,像是号令天下的架势。   朱明礼隔着人群,看着安王的眼神愈发的不善。   顷刻间,现场打成了一团,锦衣卫和禁军也在其中。   崔洛被裴子信拉着,二人躲入大树之后,裴子信现在已经爬上郎中的位置,他道:“崔洛,幸好有惊无险,你说会是谁想杀太子?”   崔洛将自己躲藏的很隐蔽,道:“未必是杀太子的,子信,你别问了,这些事与你我无关。”   裴子信不罢休,“崔洛,你是不是和安王.......那个啥?”   崔洛额头溢汗,“你胡说什么?”   裴子信神色怪异,“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就是听说安王这人男女通吃!你可要小心了。”   崔洛:“.........”   两个文弱书生躲避了一会,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崔洛和裴子信很快就看见安王高高在上的,看着他二人。   “你!跟我过来!”他指着崔洛。   崔洛与裴子信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跟着安王往林子里走了几步,但到底没有走多远,崔洛还是很忌惮安王的。   安王勒紧了缰绳,俊脸带笑:“崔洛,你记住今天,我朱启一定会让你成为上人上!”   崔洛后退了一步,“我只是提醒了王爷一句,无功不受禄。”   安王‘呵’了一声,不太喜欢崔洛想尽办法远离他,他俯身,很轻易就捏着崔洛的臂膀,手感实在太瘦小,但不乏女子的细软,哪怕只是这样,安王也有些爱不释手,他终于明白为何皇爷爷曾今会迷恋大臣和宦官的原因了!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天下都是他的了,宠爱一个臣子又算什么!天下人再有意见也只能憋着。   几刻之前,崔洛只是本能使然,才救了安王,她可不想要什么‘人上人’!   她挣扎一下,安王明显不愿意就此放开。他记得五岁离宫之前的一切,父皇告诉他,这个江山是他的。   江山意味着什么,安王从小就很清楚了,那意味着他将坐拥自己想要的一切。   几年前看到这小子的时候,他就觉得她很好玩了。   越是经历过大富大贵之人,更是对想要的东西势在必得。   “王爷!请自重!”崔洛已经没有耐心了,安王不像开玩笑,她可不想成为床榻之臣!   无论崔洛做什么,说什么,安王好像都不会恼怒,就像是看着自己最为溺爱的宠物,她可以在他的掌控之下,想怎么翻腾都可以。   “呵呵,崔洛,你大概还不知道权势会带来什么。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今天的事,我会永远记住,你也一样。”   他掌心一用力,将崔洛拉近了一些,那股子似有若无,但的确不可忽视的幽香又出现了。这味道极好闻,像极了刚刚成熟的果子,让人情不自禁的想咬上一口。   安王突然身子前倾,在崔洛脖颈处重重吸了一口,便道:“本王会提前实现承诺,小崔洛,你等着本王许你至高无上的荣耀!本王已经等不及想对你好了。”   崔洛脸上的红/潮/快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不必!王爷的好意,崔洛心领了!”   这时,一银甲侍卫上前,抱拳道:“王爷,刺客尽数被诛杀!”   安王放开了崔洛,看着那侍卫的眼神变为愠怒,“混账!本王说要留下活口,你没听见么?”   那银甲侍卫忙低下头,“回王爷,剩下的那几人是服毒自尽,我等根本就来不及制止。”   安王抬起头望着远处的祭台,唇角又是一扬,“是你先对付我的!可别怪我不顾叔侄情份!”   那银甲侍卫一退下,崔洛趁机也往官员那处走去。她看见顾长青正和朱明礼说着什么,还有遍地的杀手尸体,心里微妙的觉得难受。   安王踢了马肚子又跟了过来,斜睨了她一眼,见她面色沉重好像是被吓着了。安王与崔洛擦肩而过后,才加快了速度,往祭台方向赶去。   *   萧翼镇守皇城,这一日并不在祭奠之列,待听闻了消息之后,急速赶赴崔家。   而这时,李镐命人从偏门抱着两个襁褓迅速潜入了后院。   古月被摁在榻上,崔洛一遍又一遍的掐她大腿,“夫人,你倒是叫啊!”   古月:“!!!”她也没想到孩子会早产,她根本就没来得及训练生产的过程。   婆子瞧着不对劲,就上前检查,却是被春夏和秋冬挡住了。   稳婆接生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当丈夫的亲自给自己妻子接生,产房本就污秽,哪里是男子可以踏足的地方。   不过,人家夫人可是郡主,身子娇贵着呢。稳婆心里嘀咕,倒也没有说什么。   春夏和秋冬将稳婆请到外间喝茶,“夫人还早着呢,您先歇会,咱们家大人和夫人伉俪情深,自是要时刻守着才放心。”   暗室的门被人打开,李镐满头是汗,抱着孩子的竟然还有一人,此人是范荆。他笑眯眯的走过来,“崔洛啊,你瞒我瞒的好苦。”   “你!罢了,既然你都知道了,孩子放这里,你们先出去!”崔洛忙挥手,要是让稳婆瞧见了,还不得吓昏过去。   本来崔洛安排了自己的人,但崔家老太太却是坚持请了大兴钱庄的汤婆子过来。   如此,才闹了这么一出。   崔洛刚从城东回来,今日的事还没想通,此刻更是忙的团团转。   两个孩子吃得很饱,此刻正熟睡着,是刚出生的孩子无疑了,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   古月松了口气,最后一声惨叫之后,崔洛将血包准备后,这才将孩子唤醒,而后直接将汤婆子挡在了外面,“夫人受不得风,孩子已经平安出生,春夏和秋冬留下,其他人先出去!”   春夏和秋冬早就是自己人了,崔洛信得过。但有些事还是瞒着她二人。   汤婆子莫名其妙的被驱出了产房,春夏与秋冬绕过屏风时,见崔洛正掳着袖子在给两个孩子洗澡,床榻下面还有一大块血包,像是剪掉的脐带和胎盘。   而夫人已经躺在榻上毫无动静了。   “大......大人,这些都是您做的?”春夏和秋冬不可思议。   孩子的哭声惊动了外面守着的崔家二老,崔洛没时间解释,又重新将孩子包好,刚生出来的孩子,小的不像话,嗓门倒是很大。   不过,崔洛抱在怀里,却是像看到了希望。   不论这两个孩子是谁的,从今外后都只能是崔家的骨血了。她会教他们读书认字,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两个都是小公子!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春夏和秋冬也忘记问话了,笑的合不拢嘴。   崔家老太太推门而入,一看到崔洛忙的满头是汗,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但看在两个重孙子的份上,也就不说什么,要是被古月听到了。还以为她老人家迂腐,不通情理呢。   古月这个时候脸色红的发烫,刚才范荆进屋那时,她是已经听到了。   让他撞见这种场景,古月:“........”   产房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崔洛吩咐春夏和秋冬近身伺候古月,其他人一律不得靠近,理由是古月早产,需要静养。为此,崔家二老也没放在心上。   “洛儿啊,你继兄在外面,说要见你,你快洗洗手出去吧。这种地方,你怎能长待!”崔老太太忍不住喝了一声,之后又笑着去看两个孩子去了。   崔洛看了一眼蒙在被子里的古月,安慰道:“夫人辛苦了,我先出去见见继兄。”   古月的手伸了出来,朝着她挥了挥:走吧走吧!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生’一次孩子了!   萧翼看见崔洛全须全尾,算是放了心,两人边往花厅走,边说话,“继兄,你事先知道太子会暗杀安王么 ?”   萧翼见她袖子还是卷起着的,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的臂腕,他伸手给她拉了下来,“我并不知情。”   “但,安王却事先埋伏了人手,他好像知道。”   “所以,你怀疑安王自己知情?”   “嗯!难道不是么?继兄,我.......”崔洛欲言又止,劝说萧翼和长信侯府不再支持安王?那不等于放弃了荣华和从龙之功?万一最后是朱明礼问鼎,长信侯府岂不是会面临灭顶之灾?   “怎么了?”萧翼忧思的问道。   崔洛不知道怎么说,她总不能告诉萧翼,安王好像有龙阳之癖,而且还误以为她是男子,好像看上她了?!   “也没什么,我就是随便一问。对了,继兄怎么来了?该不会是向我道喜的吧?”崔洛苦笑。   子嗣的事情解决了,她仿佛松了一大口气,自己真要是不幸死于这场夺嫡之中,崔家也有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汪直:最近忙着码字,都没时间出境了!   作者君:呃呃呃...... 第144章 红包章   这个时节蝉鸣四起, 垂挂的柳条如少女的长发,随着清风一浪一浪的拂起, 单看这景致, 还是十分惬意的。   二人行至回廊,萧翼突然止了步, 他低垂了眼眸, 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崔洛。只见她瓷白的脸色潮/红,今天像是被晒伤了, 这家伙一直以来都是没心没肺的存在,很少会让别人看出她的心思, 但萧翼觉得她蹙眉的频率高了一些, 眼眸里总有不为人知的愁思。   “好, 我恭喜你当爹了!哎,想我萧翼也是百里挑一的好男儿,却是一直独身一人, 更别说是妻儿了。”他眼神直直的锁着崔洛。   崔洛赧然,她也不想这样的, 几年前开始盼着萧翼娶妻生子,可这种事,她又没法亲手逼迫他。   内心有点愧疚, 崔洛转移了话题,“那个,继兄,等这件事一结束, 我想远调。”她指的是安王登基之后。   若说前一刻萧翼察觉到了异样,那么此刻他便可以笃定了。崔洛上辈子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京,现在却主动开口要远调了,“怎么了?哪里不顺心?还是有人让你不痛快了?”   萧翼抬手抓住了崔洛的双肩,不让她躲闪,“洛洛,我告诉过你,我这辈子全是为了你,你想当官,我便护你一路往上,你若要走,我依旧陪你。”   崔洛哑然,萧翼给的承诺如山一样压着她,沉重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都不知道拿什么去回应他?   萧翼笑道:“其实你我离开也好,省的顾长青一心惦记你!”   崔洛囧,“继兄!”   看着崔洛脸红脖子粗的样子,那红唇像是盛开在白雪之中的红梅,说是惊艳也丝毫不为过。萧翼情不自禁,突然俯身,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那一瞬,他有种置身花海的错觉,唇/下的触感无比美妙,软糯香甜,让他有种茫茫然,分不清现世和梦境的朦胧感。   这种感觉对他的诱惑远远超过了权势和金钱。   但萧翼绝非凡人,他肯定不会在崔洛面前服软,总不能一个亲/吻,就将他迷的七荤八素了吧?那今后还如何正夫纲?   事情发生的太快,崔洛防备着瞪着萧翼时,他已经抬起身,捏了捏自己高挺的鼻梁,“我其实每天都想/亲/你,真要是一起离开京城,倒是不错的选择。”   崔洛擦了擦自己滚烫的脸,那里还残留着湿润,“你别说了!”   李镐正要去前院,却见树荫匝地的花圃旁边站着一个人,此人身着锦衣卫锦服,握着刀柄的手背上腾起了骇人的青筋,好像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   “表公子?您找我们家大人?”李镐问道。自从崔洛升官之后,阖府上下便直呼‘大人’,而非‘大少爷’了。   顾长青没说话,转身时,那眸底的颜色充斥着某种让人不敢靠近的凶色。   总之,极为骇人。   顾长青来的悄无声息,离开时亦然。   但萧翼听到了动静,他往花圃处望了一眼,同样神色异常。   崔洛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你在看什么?”   萧翼脸色一变,浅笑道:“没事,洛洛,我会带你走的。很快,你要相信我。”   崔洛只是随口一提,她还打算让萧翼多多照拂弟弟妹妹们,她可从没想要和他一起离开,况且男儿志在四方,萧翼怎能跟着她离京?他能放下身后的大好荣华?   “继兄,你又是何必!我还是希望你能早日找个合适的姑娘,成婚生子。”崔洛就怕欠了别人的。未来是个未知数,她拿什么去赌?她和萧翼是继兄弟,若是在一起,那就是大逆不道了。全天下都容不下他们。   况且,她拿什么还他?   萧翼掌心用力,故意捏了她,力道之重,足以让崔洛疼的‘嘶’的惨叫。   “洛洛,你再说这句话,我保证不会再等了。”他好像在暗示她什么。   崔洛被他捏的肩膀失去平衡,好说歹说都不行,她已经没辙了。   萧翼还是不放心,又问:“是不是安王之故?你才打算离开?”   崔洛说不清,她只道:“我就是觉得自己没有当官的料,做个地方小官还可以,尔虞我诈太心累了。”早知道萧翼会追问到底,她就不说了,万一让萧翼和安王之间起了内讧岂不是对大业不利?   *   帝王中风,不能言行。   内阁协助太子处理政务,一时间,朱明礼暂时掌控住了朝堂。   立夏祭奠这一日十分不顺利,朱明礼在乾坤殿大发雷霆,顾长青入宫时,他正当面训斥了几位大人。   顾长青认出来,那几人都是原先支持原太子的大臣。   朱明礼不喜欢留下后患,这些人或迟或晚都会被驱逐朝堂,或是带罪离京,更有甚者连命都保不住。   “殿下,臣有事禀报!”顾长青的意思是要与朱明礼单独说话。   内殿很快只剩下他们二人。朱明礼顺势坐在龙椅下的大理石台阶上,放松了下来,叹了口气,“明明是万无一失的计划,怎会半路出了岔子!是十一叔先抢了我的未婚妻,我才想置他于死地。长青,你说,我做错了么?这件事不是他先挑起的?”   顾长青不会宽慰人,他仅有的温柔都给了一个人,剩下就只有冰冷无际的阴沉,“如我所料,安王确有问鼎之心,只可惜我们至今才看出来。否则早就弄死他,以绝后患!殿下,您没有错。”   朱明礼也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顾娴一心盼着他称帝,现在离着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了,越是关键时候越是让人浮躁不安。   他的目的很直接,那就是当上皇帝,满足顾娴的心愿。   朱明礼长叹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发现顾长青的眸色极为骇人,“长青,你刚才去了哪里?”   顾长青未答话,顿了顿,眼底的坚毅更加醒目了一分,他反问道:“殿下,关宁是否正缺一个总兵?我想举荐长信侯府的萧翼,此人有勇有谋,堪为良将,若由他出面,关宁内乱定能得以解决。”   朱明礼闻言,先是思量了一番,这之后却笑道:“长青,你是想借此除了萧翼吧?关宁是什么地方,你我皆知。关宁地头蛇白家和长信侯府有了扯不开的恩怨。萧翼真要是能解决了关宁之乱,那就是他的本事,可他要是回不来......崔洛也只当他死了。”   顾长青不置可否,“萧翼是长信侯府的中流砥柱,殿下不也是忌惮他么?此番关宁异动,派他过去,是百利而无一害。他是生是死,对殿下而言都是一样的。”萧翼活着回来,那么关宁动乱肯定解决了。可若是萧翼死了,那同样除掉了一个强硬的对手。   这无疑是个一石二鸟的计划。   朱明礼从石阶上起身,拍了拍顾长青的肩头,“长青啊,我做这些是为了大业和我母妃,你呢?就为了那个崔洛?她真的值得?”   顾长青依旧没有正面回答他,“殿下,待你大业成事,我想跟你要一个人。”   朱明礼当即就答应了他,“行,难得你有喜欢的,不就是一个崔洛么,有何不可!”   傍晚十分,紫荆城下了一场雷阵雨。轰鸣的雷声震耳欲聋,顾长青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宫廷长廊上。好像对外面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说过,崔洛不能离开他身边,所以他就一定要做到。   *   崔府大办洗三礼,朝廷不少官员都来祝贺。   顾长梅和晋晓悠也来了,二人还给崔洛的孩子带了老虎鞋和金银钿子。顾长梅看着已为人父的崔洛,内心颇为古怪,但也问她高兴,他道:“崔洛,我大哥说近日事务繁多,他没空过来,让我给孩子带了见面礼。没想到你小子也能生出双生子。”他反复打量了崔洛,一想到这小身板,顾长梅就笑不出来了。   崔洛谢过,打开锦盒一看,是一对鎏金的铃铛,上面还系了大红色编绳,十分可爱。   她还没来得及多说话,顾长梅已经携夫人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安王和缙王也来了。   缙王身为崔洛的‘岳父’,被请到了前厅和崔家老爷子喝茶。   崔洛正招呼着宾客,安王一手捧着花生米,边走边吃着走到她跟前,笑道:“崔洛啊,按着辈份,你也应该叫我一声十一叔。”   古月是缙王的义女,而缙王和安王是兄弟,这一来二往,崔洛似乎真得唤他一声叔叔。   崔洛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当着众人的面,抱拳行礼,“崔洛给十一叔请安。”   安王本来只想打趣她,可当崔洛在大臣面前喊他十一叔的时候,他还真是有些不痛快了。   “崔洛,你......”安王觉得自己老了!可他还没正式成婚,也就比崔洛大了八九岁而已,这种年龄差实在没什么值得计较的。   安王不是没有孩子,只是那些女人生的子嗣将来根本拿不出手。他需要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子给他生一个继承人,但不是现在。   安王自讨没趣,被人喊做叔叔之后,心情一直很低落,便去了一边喝酒去了。   崔洛在中庭招呼客人,这时李镐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大人,沐家有人送了信来,让您务必看看。”   崔洛眼神示意他先不要声张,二人去了书房,李镐才见书信拿了出来,“大人,您看。”   李镐帮着崔洛做事,很多事情他都有所耳闻,“大人,送这封信的人是沐大人的心腹,他让小的叮嘱大人,一定要小心朱明礼,之前支持原太子的人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崔洛天天去衙门,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在她熟悉的几位大人都安然离京了,真要是掉了脑袋的,也是自己行为不端,或是贪墨受贿了。   朱明礼这是在杀鸡儆猴啊。   他想让所有人知道与他为敌的下场!   “对了,近日有没有看到小羽?”崔洛问。她正好有事让尧羽去做。   李镐道:“白天没见过尧姑娘了,不过小的发现尧姑娘每天晚上都会回来睡觉。而且.....”   “而且什么?”   “小的发现尧姑娘在康德钱庄存了大批银两!”   康德钱庄的事只有鲜少几人知道,尧羽并不知道那是崔洛的私产。   崔洛有些头晕,“我知道了,你下次见着她,让她过来见我一次。这丫头神出鬼没的,想找她真是不容易。”   真不知道尧羽近日究竟在忙什么?她哪里来的银子?崔洛最担心的是她会再次被朱明礼利用!而且若是让顾娴知道了尧羽是谁的女儿,怕是还有节外生枝。   看过沐白的亲笔书函之后,崔洛伏在桌案上小憩了一会。她得想一个万全的法子,让沐白安然无虞的度过这个难关。好在他一向清廉,暂时没有让朱明辰抓住把柄。   换言之,她自己也曾是原太子的侍读,朱明礼怎么不来对付她?!   崔洛是在一阵轻/痒中醒来的。她闻到了一股子龙涎香的味道,便知来人是萧翼。   “醒了?”   “继兄?你不是启程去关宁了么?”   萧翼看着崔洛睡眼惺忪的样子,有些心疼,“嗯,我来看看你就走。”   崔洛不知道说什么,“继兄一路小心。”   萧翼笑道:“那是自然,我不会丢下你一人。”   外面是喧杂的人声,内室安静,但并不清凉,待久了,人心也跟着浮躁了。   两人没有再说下去,萧翼身着墨黑色精装,衬得身形格外健硕宽大,他眸色突然暗了一暗,顺势将崔洛抱了起来,明知她不愿意,还是不管不顾的/亲/了下去。他只用了三份力道,崔洛便无力招架。有了几次的经验,萧翼像是找到了诀窍。觉得抱着不太方便,又将她放在了桌案上,萧翼随手拂开案上的桌侧,压着她覆了上去。   这一番狂风暴雨,崔洛被猛然间出现的抵触吓了一跳,含糊道,“嗯.....继兄!不行!”   萧翼当然不会就在这个地方行事,他伏在崔洛脖颈处,长/喘了好一会,才勉强恢复了少许平静,但还是没有起身离开。他没有告诉崔洛此行凶险,也没有告诉崔洛是顾长青想杀他。   如果他真的回不来了,他希望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像他一样护着她。而顾长青会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良久之后,萧翼突然起身,没有给崔洛一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朱明礼有皇帝的玉玺在手,萧翼若是抗旨,那就是欺君,这个节骨眼上,最容易被人小题大做。   萧翼就这样走了,崔洛在书房愣了半晌,她从书案上起来,肩头疼得发酸。低头一看,腰上的丝绦微微拉开了,但还是完好的。   酷暑之后,几场大雨让京城稍稍降了温。   张温有孕了,张家不得不提前将女儿嫁出去,对方是安王,张大人就算是满腹不乐意,也只能应下。   时下民风极为严谨,换做寻常人家的,这都该浸猪笼了。   加之,帝王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万一皇帝驾崩了,张温就得生下孩子再嫁人了,届时脸面还往哪里放?故此,婚事操办的极快。   朱明礼等人自然也要登门祝贺,虽是诸多不满,但还能怎么办?他和安王自然不会抢一个女人,他们抢的是张家的助力!   安王一身大红色吉服,身高体健,如浴春风,眉眼之间是桀骜不驯的轻狂。   崔洛坐在席上吃菜,与她同席的是之前的同窗们,现在都在不同的衙门里当职,但关系很好,时常聚在一块。   许墨道:“安王府原先有两个庶子,但听说王爷要迎娶张小姐,那两孩子的生母都被....”他做了一个砍刀手的手势。   王宗耀好心提醒他,“许墨,小心隔墙有耳,这种事咱们几人私底下相聚的时候再说。”   崔洛:“.......”也不知道是安王自己下的手?还是张大人的要求?去母留子是第一步,若是张温生的是儿子,报不成那两个庶子最后也保不住。   安王不会真的在意两个孩子,他想要孩子,将来会有无数的女人争先恐后的为他生。   到了这个时候,崔洛已经看出张首辅是彻底站在安王这边了,崔洛看着那个俊朗无边的红袍男人,他正与大臣们谈笑风生,崔洛已经不止一次觉得此人有些可怕了。   拜过堂之后,安王挨次敬酒。到了崔洛这一桌时,安王有意多逗留了一会,他见崔洛酒量不佳,笑道:“怎么?本王今日大婚,崔大人不给面子?”   崔洛又灌了一杯下去,他才满意,“晚上还有一席,崔大人可一定要继续捧场!”   萧翼走之后,崔洛已经一个月没有收到他的来信。这一次的事情有些奇怪,换做以往,萧翼还没出京,书信就寄过来了。她想问问安王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崔洛也留了下来。   除了她之外,还有刚从外地刚过来的官员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这些老臣是侍奉过先帝的,都知道安王才是先帝最看好的儿子。   安王府的酒席一直办到了深夜。   崔洛等了一会,一直没有等到机会,待宾客渐渐散去,她猜安王应该急着洞/房,想了想今日还是先算了,实在打听不到消息,她便派人去一趟关宁查个清楚。   刚与几位大人道别,一面生的男子走了过来,他脸色严肃,不像是宾客,“崔大人,我家主子请您过去一趟。”   这人似乎料到崔洛不会轻易跟他走,又道:“我家主子还说,你要是想知道萧世子的消息,就来书房见他。”   崔洛猜出谁要见她了。   少顷,她果然在安王府的书房见到了安王。   门扉吱呀一声被合上,室内再无旁人,昏黄的烛火荡着不太真实的光。安王还是一身大红吉服,他负手而立,站在一副水墨画前。   “王爷?您要跟我说什么?”崔洛站的笔直,问道。   安王这时转过身来,半醉半憨,但那双如猎豹的眸子里却溢着让人害怕的寒光。   他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崔洛的清/媚的脸,唇勾了一勾,“今日良辰美景,本王就不能跟你说点别的?”   崔洛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关于安王的传闻,她不是没听说过。传闻从他榻上下来的女子,还有被活活/折/腾死的。   “既然王爷无事相告,那我就不打扰了。今日是王爷大喜,王爷还是早些回房吧,崔洛告辞。”她转身要走,安王却是一个箭步就追了上来。   安王喜欢这种扑捉猎物的快///感,那把小/细/腰/捏在掌下的时候,他叹了一句,“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你长的很像女子?”   安王将崔洛逼到墙角,紧靠着她背后,又问:“本王的确是今日大喜,可惜今天不能洞//房?你想不想帮本王分忧?”   崔洛的淡定快要功亏一篑了,同样是被碰触,萧翼没有让她感觉厌恶,但安王每一分靠近,她都想跳起来杀人。   “王爷,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外面宾客未散,张首辅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当真想拿名誉开玩笑?我崔洛倒是无所谓,大不了辞官经商,但王爷少了强劲的助力,恐怕会让太子殿下捷足先登。”崔洛定定道。   安王猛然间嗅了嗅她的发香,低低又魅/惑的笑了两声,“崔洛啊崔洛,你很狡猾!但你还不够聪明,你若跟了本王,将来会是什么光景,你自己心里十分清楚。封侯拜相,本王都可以罩着你。本王向来不喜欢跟人啰嗦,这是最后一次,所以.......你到底愿不愿意?”   他的唇凑了过来,崔洛缩了脖颈,“王爷,崔洛不才,但也不想当床榻之臣。请您自重!”   安王难免扫兴 ,他已经算是低声下气的‘自/荐/枕/席’了,她还不松口?!   腰身被松开,崔洛忙挣脱了他,但她还是站在原地,以一个打成平手的姿态看着他,“王爷,我继兄有下落了?”   安王看着刚要到口的羊羔又逃离了,浑身心的不痛快,“呵!本王不会让萧翼出事,这一次是朱明礼和顾长青想陷害萧翼,不过,你也太小看萧翼了,他一定会活着回来!”   什么?!   是朱明礼和顾长青要......害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12点统一发放哦。 第145章 突闻噩耗   萧翼对安王而言还有很大的用处, 安王不会拿萧翼的生死开玩笑。   但闻此言,崔洛总觉内心不安, 加之萧翼临走之前的那番话, 她已经有些惶惶诚恐了。   扪心自问,她不希望萧翼出事, 不管是前两世的明争暗斗, 还是这辈子他所给的关照,都让崔洛没法忽略这个人。   他已经成了她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崔洛无心跟安王继续纠缠下去, 该问的也问了,再待下去, 就是她自己作死了, 她转身就走。   安王在背后叫住了她, 很明显,他情/欲未退。人越是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垂涎渴望, “崔洛,本王的话依旧算数, 你且想好了!”   崔洛冷笑了一声,又像是自嘲,又像是冷讽, “不必了,王爷还是收回你的厚爱,我崔洛不好龙/阳。”   门吱呀一声打开,那抹消瘦的身影离开的十分绝决。   安王唇角一抽。   是啊, 龙/阳,他曾经还没察觉到自己有这个癖好!   *   处暑一过,秋风送爽,紫荆城也开始凉快了,崔家多了两个孩子之后,原来安静的府邸时不时就有孩子的哭声传出来。   范荆来蹭饭的次数明显增多,总是借着看孩子为由,想法设法的讨好古月。   这一日,他却是单独见了崔洛。   范荆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他今日神色异常,一直在躲避着崔洛的眼神,二人步入书房之后,范荆将门扉合上,“崔洛,我有件事要对你说。是有关萧翼的事。”   萧翼已经几个月没有消息了,范荆又是他提拔上去的,此刻,崔洛愣愣的看着范荆,心头猛然间跳了一下,“你说。”她扶着黄花梨木的书桌,缓缓落座,且坐的十分端正。   范荆已经知道崔洛是女子,这个时候正要开口,竟有些于心不忍。   他从怀里取了两封信笺出来,“崔洛,萧翼去关宁之前,让我保管了这个,他说是等到了时候再拿出来给你看。”   崔洛还是坐的笔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哦’了一声,接过信笺。   范荆见她没有太多情绪变化,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懂。   “萧翼说你看了这两封信,一切都会明白的。”范荆小心翼翼道。   崔洛摩挲着信笺,封面是熟悉的馆阁体,她认得萧翼的笔迹,苍劲有力。打开第一封信,里面是一块地契。   范荆道:“这是徽州的地契,萧翼已经在那里安排了人,你如果想离开京城,可直接动身,到了之后会有人安顿你。”   除了地契之后,还有田产铺子,足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崔洛眼前有些昏眩,这一日来的太突然,吓的她有些措手不及。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整理她对萧翼的感情,这人就这般吓她?!   待第二封信打开,洋洋洒洒的是一整页的花名册。   范荆一直以为自己对古月的深情可谓天地可见,但与萧翼相比,他还是有所欠缺,这个人是为崔洛打算好了一切了。   他道:“崔洛,这里面都是可用之人。萧翼的意思是,你如果要继续为官,他这些年埋下的棋子都可为你所用,无论将来谁问鼎,你都能有自己的势力,只要你不过分,便可保你一路顺遂。”   范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   崔洛很安静,她随意瞄了一眼花名册,又将信封装好,只留下第一封地契和田产,第二封的花名册统统丢入了火盆中,她吹亮了火折子,亲手烧了信笺。   这种东西肯定不能泄露出去。   范荆不太明白崔洛到底是什么想法,他也搞不懂萧翼和崔洛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按理说崔洛不该这般平静。   范荆产生了错觉,以为她依旧没有听懂,遂又道:“崔洛,萧翼他......路遇流匪,不幸身亡了。近日炎热,尸首保不住,就在关宁附近火化了。”范荆的声音低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好像一大声就会吓着崔洛似的。   崔洛将第一封信笺放进了书桌的抽屉里,又将它锁好,这才抬起头来,“我怎么没听到消息?”她嗓音干涩,仿佛许久没有喝过水了,问这话时,态度有些讨好,像是在确定某件事,又像是希望范荆给一个不同的答案。   倘若崔洛真的是男子,范荆还知道如何面对她。此刻,他真是束手无措。其实,萧翼交给他这个任务时,他还真没想过萧翼会一去不复返。   范荆只能如实道:“王爷担心扰乱军心,一时间还没将消息外泄,不过也瞒不了多久了。皇上也不行了,太子一旦登基,长信侯府有可能要换天。”他依旧很小心的道。   崔洛像个纸片人,除了脸色煞白之外,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她又问:“流寇所杀?可知是什么凶器?伤了哪里?”   她怎么就不信呢!   萧翼怎会死在她前面?   火化?他那样自恋的人会舍得火化!肯定会气的借尸还魂了。   没有看到尸首,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跟她纠缠了生生世世的人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崔洛闭了闭眼,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长信侯府有她的娘和弟弟妹妹们,她不能让长信侯府出事!   继兄,你以为你安排好了一切,我就会感激你么?做梦!你最好是能好端端的活着回来!   范荆一直在京城,他也不太清楚关宁的状况,“听说是被腹部中了毒箭,后被砍了.....首级,崔洛.....你还好吧?”   崔洛从圆椅上站了起来,双腿有些发软。   那个高高在上,居高清傲的继兄........他怎会死呢?   天大的笑话!   崔洛‘呵呵’笑了两声,这一下,轮到范荆吓的不轻了,当年楚家满门诛灭,他恨不能上京亲手报仇,这等滋味,他也体会过,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了,内心也未能彻底平复。   山海关、宁远、锦州等辽土是大明抵御外敌的重要防线。关宁只是那一代的简称。若是关宁动乱,京师乃至整个大明都会有危险。   萧翼怎会让关宁的流寇给杀了?!   这绝无可能!   崔洛又呵呵笑了两声。   “准备马车,我要去见安王。”崔洛平静道。   但范荆见她走出书房的姿势,已经明显步子不稳当了。   她到底是个女子,还打算坚持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PS:那个......本文会是双结局。   怕亲们等急,先发一章,晚上还有哦。 第146章 一别两宽   崔洛每次出现在安王面前, 都会给他带来不同的感受,今日又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样子。   “你都知道了?”安王问道。   此处是安王府, 外面有多少双探子的眼睛盯着的, 崔洛却是从正门光明正大的进来,她表情极淡, 本就是如雪的面容愈加的苍白, 已经白的不像是真人了。   但安王并不觉得难看,他甚至差点误以为崔洛是可看而不碰触的神圣的存在。   不过,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区区一个崔洛,安王还真是没有以为她能倔强多久。只不过, 有的猎物就是要耗些耐心罢了。   崔洛不知道萧翼到底遇到了什么, 所谓流寇只是一方之言, 她没有亲自查明真相,一切都大有可能。   她道:“王爷曾亲口告诉过我,我继兄一定不会出事。怎么?王爷不会以为那个消息是真的吧?”   安王见她神色淡定, 举手投足间有种不食人间烟火超脱,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去表述。   安王道:“我的探子回来也是这么说的, 萧翼他确实腹部中箭,至于被砍头颅......也是有人亲眼所见。”   崔洛喝了口茶,不知道在掩饰什么, 她淡淡一笑:“关宁一带非同小可,流寇再怎么猖狂,朝廷也有人镇压,数万关宁铁骑不是吃白饭的。我现在需要王爷动用关宁一带的势力, 彻查我继兄的下落!”   安王闻言后,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呵呵,崔洛,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本王还会任由萧翼去死不成?若有法子,本王还用得着你提醒?!”   猎豹再怎么厉害,也无法在狐狸面前掩藏踪迹。   崔洛放下杯盏,至于到底喝的是什么茶,喝入嘴里又是什么味道,她丝毫无所觉察,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踏足了安王府,她也不会害怕有来无回。   “王爷,你太贪心了。既想要长信侯府的鼎立相助,却又想影藏自己的实力。你五岁出宫,根本没有生存能力,你以为你真是真龙天子,走到哪里都有老天庇佑!那些护着你的人,你以为别人不知道?”   “崔洛!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你以为我真不舍不得杀你么?!”安王恼羞成怒。   崔洛没有惧怕,反倒坦坦荡荡,“王爷目前不会动我,否则那些支持你的人会怎么想?!你既然不想承认,那我帮你说,山海关其实早就在你的控制范围之内,别说是整个关宁了,朝廷也有你的人吧?比如说汪直?辽东铁骑总兵曹门?王爷完全有那个势力救我继兄,那你为何不救?”   崔洛站起身,走到了安王跟前,定定的与他对视,“王爷是害怕?我继兄乃人中之龙,手握重兵,你既不想让太子得到他的辅佐,但同时你也怕他!如今眼看着快要得势了,你便起了借刀杀人的心思,我说的没错吧?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太子调我继兄去关宁,就是为了要他的命,这一切本可以制止,但你却顺其自然了。”   安王脸色铁青,握着东坡椅扶手上的手背几乎快要暴起。   崔洛又道,清冽的嗓音振振有词,“王爷流落在外多年,但身上所配玉件其实是先皇所赐,即便到了最困难的时候,你还是觉得这玉比自己的命重要,你渴望权势,也渴望夺回本属于你的东西。其实王爷太不会伪装了,一眼就能让人看出破绽来。从太子手上抢了张温,这就很不厚道了,我那天在城桥可是亲眼所见王爷的行径。”   “你!好一个崔洛!你跟踪本王?”安王快被崔洛气炸了,那眸底已然露出了杀意,奇怪的是,他本性阴损,竟忍到现在还没有下手。   这崔洛实在可恶!   她明知,他还不能杀她!   崔洛没什么时间和安王周璇,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他知道,辅佐他的人,同样也能搬倒他。   “如今大业未成,王爷离着皇位还有一步之遥,皇上眼看就要不行了,王爷这个时候更应该与支持你的人同心协力。这一次是太子和顾长青想杀我继兄,王爷你却视而不见......这让崔洛很看不起!”崔洛一直在藏拙,她从未暴露过自己的优势,更大的原因是她这个年纪的人,如果掌控了太多,会让人无端起疑。她也不是真正的未及弱冠的小生,安王布下的局,她的人自然也查到了。   可此刻,她满脑子只想知道萧翼如何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从未经历过。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在想,前两世自己死后,萧翼是怎么熬下去的?   一定很不好受吧!   “请安王即刻发号施令,调动山海关人马寻我继兄下落!我崔洛无才无德,但眼下这个近况,王爷若想顺利登基还少不了我。而且,我这里有一张王牌,可致皇贵妃于死地,不知安王感不感兴趣呢?”崔洛抱拳,向安王作揖。   安王腾的从圆椅上站了起来,如此一来,崔洛只能仰头看着他了,但她并没有因此而示弱,反倒壮志不减,“王爷先救人,何时见到我继兄,我何时告诉你朱明礼的把柄。”   安王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当中,还没这么胆大,且又狡猾直接的。   “你知不知道,我一下就捏死你!”安王咬牙切齿,但与此同时又喜欢的不得了。他突然感觉眼前这个小子就是他所寻觅的人。是男是女不重要,重要的是秉性相投。   崔洛笑了笑,“王爷说笑了,掐死我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你又何必浪费力气。”   安王广袖一挥,突然解释了一句,“好了,本王会立即命人八百里加急赶赴关宁,如你所说,关宁铁骑的确是我的势力。其实,本王已经打算去寻萧翼了,本王只是以为他真的死了。崔洛......你是如何知道......知道我的事?!”他很好奇。   崔洛不是没有去过山海关,她记得那里的口音,和一开始安王回京后所说的口音很相似,而更重要的是,汪直那阵子悄悄外出见过一个人,尧羽回来禀报时,描述过那人的形态,而最重要的是安王所佩戴的玉器,全天下只有一枚。   “天机不可泄露。”崔洛又是莞尔,但唇色如同她的肤色一样,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病态美。   安王盛怒未消,他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玩弄的感觉。但可恨的是,他还真是下不了手去弄死她。   崔洛很快就告辞了,“我等着安王的好消息。”   安王双手朝后,俊挺的面容出现了一刻的狰狞,却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水面,不一会又回复如初,根本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   走出了安王府,崔洛直接上了马车,外面那些探子大抵都是朱明礼和顾长青的人。   崔洛知道这一日终究会来——她会和顾长青站在对立的一面。   谁也由不得谁。   马车行至半路,李镐隔着薄纱帘对里面的人道:“大人,表公子在外面。”萧翼的‘死讯’还没有传出去,李镐根本不知道顾长青与崔洛之间已经有了嫌隙。   残夏的东风很大,吹开了轻纱帘子,崔洛往外面看了过去,此刻顾长青正骑在枣红色骏马上,也正看着他,他眉心皱的很深,像是无法抹平的沟壑,骏马驻足,顾长青没有离开。   崔洛也看着他,没有哭闹,没有埋怨,冷静到了极点,她甚至恍惚之间对他笑了笑,那唇齿之间溢出了两个无声的字出来,“珍重”。   下一刻,马车启动,顾长青也踢了马腹开始赶路。   不知为何,崔洛心头涌上一股愤恨,不是针对顾长青。她是恨这世道!   她和顾长青都是站在不同的阵营,各为其主。   只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了。可他却帮着朱明礼害了她继兄。萧翼如果真的死了,她如何去面对顾长青?   片刻,顾长青勒住了缰绳,他还是转过头看了一眼,崔洛这个反应在他预料之外,他本以为她会恨他,怨他。   其实,他更希望崔洛会歇斯利底,她这个淡然的表情反倒让他心里极为不痛快,那种看待陌生人的眼神,无怨无恨.......像要抽空了他整个心房。   顾长青告诉自己:熬一熬,很快都能解决了,她终有一天会忘了萧翼,只要她待在自己身边就好。哪怕不择手段!   *   马车抵达崔府,崔洛下来时,眼眶通红,袖口也有大片的褶皱。   李镐不免忧心,“大人?”他从未见过崔洛这个样子,明明前一刻还六神无主,片刻之后又强装镇定了下来。   “无事。”崔洛拂开李镐伸过来的手,理了理身上的袍服,步子坚定的径直迈入朱门。   这时,下人上前禀报,“大人,汪厂公已经在前厅等候多时。”   崔洛一愣,她正好想到他,他就自己登门了。   一开始,她并没有猜到汪直是安王的人,直到从冀州回来之后,她才想通了一些事,将前前后后的线索联系起来才能笃定汪直到底为谁卖命。   可她记得汪直后来的确离宫了!   他又是什么时候跟安王勾搭上的?   步入厅堂,汪直便迎了上来,双手握住了崔洛的肩膀,一下就将她往怀里带,“我的小白啊,你别伤心,还有我呢!”   李镐欲言又止,崔洛挥了挥手,让所有人皆退下。   汪直这架势肯定是已经知情了。   待厅堂内只剩下他两人时,汪直依旧抱着她不放,恨不能当场举个高高。可没一会,汪直下腹一紧,像是被什么金属禁锢住了,他低头一看,却见一个极为古怪的机关卡住了他的腰部以下,“小白?”   崔洛后退了一步,仰头望着他,这些人一个个都比她高,她实在是仰视累了,干脆又退了几步,如此才能平视,“汪厂公,你来干什么?”   汪直俊美的脸白了一白,“小白!你.......”   崔洛轻笑,唇角的酒窝隐约可见,“厂公啊,你是来安慰我的?还是来打探消息的?安王还让你做了什么?别!你千万别说!我不会逼你,真的,我不会逼任何人,都是你们在逼我!”她已经有些失态。   汪直胸口微疼,这感觉很微妙,就跟当年中毒失去了自己的命根子一般,“小白........”他无从为自己辩解,“我没打算骗你,我只是想一直瞒下去,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   这有区别么?   崔洛摇了摇头,有点有气无力,“汪直,你走吧。”   汪直耸肩,“你禁锢了我.......我下面!我不敢动!好小白,别跟我生气,行么?”   崔洛还真是不气,她手里拿着机关的钥匙,“这东西是我防身用的,只是没想到会用在了你身上。如此正好,我有话要说,你且听着。安王一味求成,太过急功近利了,他只想着登基。当太子迫害忠良时,这人却是置身事外。汪直,你告诉我,沐白还有救么?”   所谓祸不单行,原太子一党终究没能逃过。   汪直双臂抬起,停在了空中,望着崔洛,他也很无力,“小白........你就别管了,你没事就行。”   崔洛又是轻笑,“汪直,我知道你在我家钱庄存了多少银子,那是你和尧羽挣来的,我不会过问,我知道你并非大恶之人。我只想求你一件事,倘若我出了什么事,恳请你护着一家老小离京。要不然,你别想取回一文钱。”   汪直苦笑,小白明知他不在意钱财,这是给他台阶下呢!   汪直的俊颜更白了,“....不.....不不,小白,你想干什么?”   崔洛打断了他的话,“汪直,你听我说完。斗来斗去,都是安王和朱明礼,其他人本不该出事的,沐白是我师兄,对我有提拔之恩,我也是原□□,这件事我无法幸免,太子终有一天还是不会放过我。我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   崔洛言罢,将钥匙抛给了汪直,之后转身离开了厅堂。   汪直自己解了锁,他从来都没这般内疚过。他没想到被崔洛揭开真面目会令他这般难受。   这一日,崔洛将自己关在书房,任谁也不见,这种状况维持了三天,只有礼镐可以送吃食进去。   三日后,内阁收到一封实名弹劾信,落款是崔洛,而她弹劾的人是当今处理朝政的太子——朱明礼。   太子迫害原太子一党,勾结草寇陷害关宁总兵,令有大量其贪赃枉法的证据皆一一被呈上。   崔洛不想活了!   这是所有人得出的结论。   然,另一封滴蜡书信送到凤藻宫后,顾娴和朱明礼同时白了脸。   “这个崔洛!她究竟想干什么!”顾娴恼怒,“我早就说过,她不该留在这个世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插播一则广告: 《九重锦》已长膘,可宰杀。 第147章 争锋相对   顾娴将信笺撕的粉碎, “本宫绝不能让天下人知道本宫曾嫁过那个人!明礼,你还等什么?崔洛此人不能留下!”   自朱明礼年幼起, 顾娴就不在他身边了, 他对自己的母妃几乎是言听计从。换言之,这一次崔洛的行径也的确威胁到了他本身的利益。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跟别人不一样, 即便走上了那个位子, 身后的尸/首也不会多到惨不忍睹。   他甚至觉得自己一直是站在一个好人的角度去看待众生。   一个真正的夺嫡者不会如他一般仁慈。   可崔洛怎么就不懂?   她不仁就别怪他不义了!   “母妃,眼下关键是先找出欧阳卿的下落, 待那时再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崔洛。”朱明礼安慰道。   他很害怕顾娴惊慌失措的样子,更怕她会再次离开。   谁动了他母妃, 谁就必须得死。   朱明礼本意不想致崔洛于死地, 在朱明礼眼中, 崔洛是个人才,也是个可用之人,更重要的是顾长青护着她。   杀了崔洛, 就等于和顾长青之间彻底闹了嫌隙。   朱明礼还得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过他依旧宽慰顾娴道:“母妃,您放心,儿子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您分毫, 别说是一个崔洛,就算是.......长青,也不例外!”   顾娴身子软弱无依的倚在了朱明礼肩头,长吁的一口气, “明礼,母妃这些年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咱们母子二人分开这么多年,都是那些人造成的,唯有你站在万人之上,母妃才不用再忌惮任何人,为成大事,你绝对不能心慈手软!”   朱明礼的眸色晦暗不明,他轻抚着顾娴消瘦的后背。幼时母妃那样高大,是他的天。可如今母妃在他怀里却只有小小的一团,或许是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特殊的地方,那里面只存放着他们的母亲。   对朱明礼而言,这天底下最重要的女子就是顾娴了,“母妃,儿子明白的!”   *   七月流火,近日的暴雨却是没完没了的下着。   一辆青蓬双辕的马车停在了户部大门口,两侧立即有侍卫上前,十分恭敬的替朱明礼撑伞。   朱明礼步子沉重,他脚踏水洼,溅起的污水沾湿了明/黄/色的太子锦袍,那/明/黄/瞬间就成了深黄色。   户部今日人人自危,尚书大人以重病之由请辞了,左侍郎更是扬言要与崔洛划清干系。   朱明礼踏足户部总衙门,一时间众人皆退去,谁也不敢沾上这趟浑水。   崔洛亲手煮了茶叶,自/太/祖开始,大明便没有修衙的习惯,不止是掌管天下财政的户部,其他衙门也很破旧,即便如此,大明国库也从未充/盈过。崔洛煮的茶叶还是前年的陈茶,随着热气折腾,还有一股子淡淡的霉味。   朱明礼的到来,让本就陈旧压抑的衙门又平添了一层威压。   裴子信站在门口蹙了蹙眉,崔洛对他摇头,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   朱明礼神色不善,连那层伪装也卸下了。中堂之内只剩下朱明礼和崔洛二人,就连适才出现的随从也自觉退了下去。   崔洛微微一笑,给朱明礼倒了杯茶,虽然她知道贵为太子的他根本不会喝。朱明礼亲自来衙门,这算是给她最后的机会了。   “殿下,请坐。”崔洛道。   崔洛的行为已经是明摆着与朱明礼对抗了,可此刻朱明礼看着她,却见她一副问心无愧之态。   朱明礼冷笑了一声,那发霉的茶叶令他蹙了眉。   没错,他是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可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又有几人是两袖清风的,亦或是光明磊落?   谁还不是披着一层外衣!   总之,他不信有人能比他做的更好!   朱明礼落座之后,开门见山,道:“崔洛,你想怎样?”   崔洛并不是一点也不怕死,可以说,她比谁都怕死。   但每个人的死法不同,她选择让自己心安的那种。   “殿下是来谈条件的?”崔洛反问。   朱明礼不置可否,他不杀崔洛的原因之一,是因为顾长青,而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现在不能杀了崔洛。   欧阳卿一日下落不明,他都得提防着她。   其实,朱明礼也后悔了,早知道崔洛会是如今这般难缠,他应该早就下手,以绝后患。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对她存有幻想,总觉得她跟别人不一样,有种熟悉又怀念的感觉。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朱明礼不信这世上真有不爱权势的人,他自诩清高,不迂腐,但照样逃不了这个怪圈。   崔洛笑了笑,捧着杯盏,始终没有喝一口,“殿下,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希望殿下放过那些无辜的人,比方说我的师兄沐白。明辰已经远游在外,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那样的人对你造成不了任何的威胁,你对付安王是你的事,但原太子一党着实无辜,还不至于满门遭殃。”   “所以说,你只是为了沐白?”朱明礼眼眸溢出森冷的光芒,像是蛰伏在黑夜里的毒蛇,随时可能吐出他口中的毒针,“你不恨我对付萧翼?”   崔洛不会恨?   她最恨的人就是朱明礼了!   若无他,世上会少很多难题,她也会少很多难题。   “我继兄吉人自有天相。”她声色一凉,似乎不太想说起萧翼,什么腹部中箭,头颅被割,还火化了.......她统统不去想。   崔洛转移了话题,“沐白乃文渊阁大学士,只是个头衔并无实权,殿下用不着杀鸡儆猴,那些支持安王的人,不会因此就惧怕。相反的,殿下的残忍会让有些人摇摆不定,殿下忙着清除原太子一党,其实只是多此一举的愚蠢行径。”   崔洛一语点破朱明礼这次大肆针对原太子一党的目的。   “沐白是软柿子,可任由殿下拿捏,但旁人呢?小心有人狗急了也会跳墙。”崔洛接着道。   大堂内,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絮絮叨叨。   朱明礼闻言,眉头愈发紧蹙,他在这一刻甚至不明白崔洛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崔洛,你可知.....你可知我本意并非如此,是安王他逼人太甚,我等了张温多年,他身为皇叔,都在背地里干了什么?!”   崔洛觉得好笑,“行了,殿下休要说这话,张温今年才十五,与殿下年纪相差也颇大,你二人更是只见过几面,哪里来的情?殿下等的不是张温,而是张大人的辅佐!不要给自己戴高帽,在旁人眼中,其实就是一个心计而已。”   朱明礼彻底失语,崔洛似乎真的不一样了。彼时看着是一只温顺的白兔,可原来这只兔子也是长了獠牙的。   泸州紫砂壶里沸腾了起来,溢出来的茶液顺着壶身下滑,滴在炭火上,瞬间发出火花泯灭的声音。   沉默片刻,朱明礼看着崔洛,像是质疑她的话,“崔洛,你可知当初还是我救的明辰?你在晋江书院所收到的手笺也是我命人暗中送的。我不是你想象的那般无情!”   朱明礼是个很矛盾的人。   可他身处皇权的大染缸里,最终也没能保持住自己的本色。   崔洛对此一点也不惊讶,“殿下先听我讲一个故事,你听完这个小故事再说。”   朱明礼沉吟了一声,“嗯。”他到底还是想拉拢崔洛一次。不到万不得已,他很想留着她。   其实,崔洛并没有什么故事,她只是想告诉朱明礼一个道理,“曾经有个得道高僧,可他始终无法修成正果。于是他就问佛祖究竟是何由,佛祖就告诉他,他曾杀生过。但高僧却反驳,他说自己虽杀生,但也行善救人。”   “殿下,你说,这位高僧到底该不该修成正果呢?”   朱明礼又是一声沉吟,他闭了闭眼,“崔洛,你可知道,是长青一直护着你,我才没杀你。你若执意与我为敌,这会让长青很难做人。你就一点就不在意他?!如果这次是长青出事,你会同样对待萧翼么?”   外面又打雷了,漫天大雨像是要吞噬整个紫荆城。   崔洛根本就没犹豫,“这种事不会发生,我会制止继兄这么做。”   朱明礼觉得好笑,“崔洛啊,你还是不懂这个世道,你真以为你可以求得动萧翼?你错了,不是萧翼死,就是长青去死,你不可能两个人都救下。”   崔洛不想理会朱明礼的断言,“殿下,你大概很擅长心计,可你不懂人心。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我继兄和我长青表哥,他们都不是恶人,如果没有你这种人的存在,他们都会是国之栋梁,朝廷肱骨,为百姓谋福的好人。就算我长青表哥站在你这边,他在我心里始终是个好人,无论日后发生什么,这个认知改变不了,但我不会因此就助纣为虐!”   说到这里,崔洛站了起来,“殿下,我会将欧阳卿给你,但前提条件是,你得放过沐白等人!别再拿着无辜的人去与安王抗衡,你这样做其实是小人之心,有种你自己去争!”   朱明礼觉得自己已经忍够了,他在来衙门的前一刻还想过给崔洛机会,但.......他不喜欢被人看穿的滋味,“好!”   留下一言,朱明礼转身大步离去。   待迈出大门时,他见屋廊下正站着一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手持绣春刀的顾长青。   朱明礼大约知道顾长青是为了崔洛而来,他是以为自己会对崔洛不利吧!   朱明礼恼怒成恨,大力拂袖而去,“哼!这就是你一直护着的人!”   顾长青在屋廊下稍站了一会,刚才崔洛和朱明礼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在崔洛心里,他竟然是个好人!   连他自己都不曾这么认为过。   顾长青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   雨夜弥漫着浓重的水汽。   大理寺的后门被人从里打开,范荆对外面的人招了招手,“进来吧,我都处理好了。”   崔洛穿着蓑衣斗笠,大步跟着范荆进入大理寺的诏狱。   这里面还渗着积水,别说是受刑的犯人,就是正常人待久了也会落下病根子。   见到郭衍时,崔洛险些没有认出来。   他本是户部一把手,又是内阁阁老,如今沦落到了这个地步。这其中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怎么打成这样了?”崔洛问。   范荆在她身侧低语,“郭衍一口咬定一切都是自己主谋,所以.......只能严刑逼供了。否则秋后问斩,什么也来不及了。”   崔洛靠近郭衍,透过乱蓬肮脏的白发,终于看见了他的双目,映着火把光,可见他眼眸之中充斥着血丝和绝望。   已经没什么生机了。   崔洛知道他还能听见,“郭大人,是我,崔洛!”   郭衍没有反应。   崔洛又道:“郭大人何必呢?您入仕四十余载,好不容易光宗耀祖,如今阖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都要跟着您陪葬了。”崔洛一言至此,突然加重了口气,“不,不对!陪葬的何止您一家老小,还有千千万万流离失所的百姓,您贪墨的那些银子都是别人的救命钱啊,为了一个朱明礼,当真值得?您又知不知道黄河决堤,会死多少人?会有多少年无法农耕?那些银子都去哪儿了?”   范荆在一侧道:“崔大人,没用的,他不会听的!这种人尸位素餐,中饱私囊,本就该处死!”   崔洛后退了一步,淡淡道:“郭大人,你把账本藏在哪儿了?郭家老小如今都在朱明礼手里,你真的以为你死了,他们就安全了?我忘了告诉你了,朱明礼已经决定断尾求生,他与内阁商议,你郭家秋后一律满门抄斩!”   终于,郭衍抬起了头来,崔洛靠近了一步。   范荆没有听清二人说了些什么,但很快崔洛就离开了地牢。   范荆送她从大理寺后门出来,“崔洛?你.....真没事?”   崔洛转身,斗笠遮住了她的眼,她道:“看紧了他!如有需要,还可以当作人证,希望时间还能来得及。”   大雨倾盆,像是要洗刷一切似的。   当晚,郭衍从昏迷从醒来,就见面前火光摇曳之下,有一张冰冷无情的脸,这人身着黑色劲装,是潜伏进来的,“顾.....顾长青?你为什么骗我!”   “东西在哪里?你告诉崔洛了?”   郭衍愤然,“我不好过,你们一个都别想过了!”   下一刻,长剑贯穿了郭衍的腹部,顾长青剑法极准,当场就要了他的命。   *   雨夜还在继续,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崔洛惊了一下,她记得进屋之后,她明明合上门。   但,用不着她猜测出了什么事,顾长青就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他身上落了雨,浸湿了整个上半身,一贯清俊的脸上已经长了胡渣。   此时,书房门是合上的,顾长青进屋后将门反锁了。   崔洛从圆椅上站了下来,看了一眼顾长青手里的长剑,那上面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毫无痕迹。   即便是晚上,即便烛火昏暗,那剑上依旧寒气逼人。   “你还是来了。”崔洛低低道。   顾长青同样声音很低,“东西呢?”   什么东西?   崔洛愣了一愣,这才想起来顾长青是谁?这天底下还没有他查不清楚的事!   “你把郭衍杀了?”崔洛问。   顾长青喉结滚动,“别在挣扎了,你不适合官场,听话.....把东西交出来。”   崔洛看着此刻的顾长青,觉得有些陌生,“我若不呢?表哥也打算杀了我么?就像对付我继兄那样。”   我继兄?!   叫的真亲热!   顾长青嫉妒萧翼,嫉妒的快发疯了,他往前一步,又靠近了崔洛,如此一来,二人能够更加清楚的看清彼此眼眸中的自己。   顾长青看着强大,他其实很无力,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比不过萧翼,他也恨萧翼。   除了用这种法子,他还能怎样?   “不会!”顾长青斩钉截铁道,“我怎会舍得!你明知道的!”   他的声音有些压抑,像是强忍着要爆发,但又没有爆发。   崔洛鼻头微酸,她有点害怕了,前两世临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都是顾长青。不会是他....不会的。   “表哥,你醒醒吧,朱明礼他不能当皇帝,他那些冠冕堂皇的大义都是他自己编织出来的。他的确是放过了明辰,可其他人呢?还有当初周家满门!这些人死的还少么?”崔洛哭了。   她第一次在旁人面前哭,她其实是想求顾长青弃暗投明,她害怕与他为敌,更是不想与他为敌。   顾长青抬了抬手,但顿在半空,却又僵了下来。他脑中浮现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萧翼在亲她的脸。而她......并没有排斥。   顾长青口中微苦,心里更苦,嗓音沙哑道:“傻洛洛,我没的选择,就像你必须站在长信侯府那边一样,你我都没的选择。呵呵......我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人。朱明礼那些事,都是我去干的,那些死的人啊......我都数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哦 第148章 拥你入怀   顾长青身上湿透, 衬出强健伟岸的胸膛,那里不停的起伏着, 像是有一种强压的情绪无法释放出来。   崔洛的哭相不太好看, 但落入他的眼中,却成了一道最为养眼的风景。   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哄姑娘开心不是他的专长, 这辈子从小立志成为家族的顶梁柱,他没想到一眨眼到了这个岁数, 竟碰到了始料未及的难题了。   “洛洛.......”又是一阵低低的轻叹。   崔洛单手抹了泪,她刚才只是情绪激动, 她已经没法像一个正常的女子一样想哭就能哭的出来了。   声音有些哽咽, 崔洛与顾长青对视, 她眼前的人影是模糊的,“我若不拿出来呢?你倒是杀了我呀!表哥,我不会把账本给你。”   顾长青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 对付旁人,他可以轻而易举的逼迫, 可是面对她,顾长青像个没出息的毛头小子,不敢打, 不敢骂,连句大声的话也不敢说。   他到底还是心虚的。   他内心深处知道朱明礼是什么样的人,也十分清楚这些年帮着他做过哪些伤天害理的事,他更怕崔洛真的喜欢萧翼, 而他呢........却亲手毁灭了她心目中的那份喜欢。   “洛洛.......把东西给我。”顾长青又道,那长剑缓缓抬起,剑尖最终还是指向了崔洛,正对着她的胸口心脏的地方。   只要稍用力,便是一剑穿心了。   崔洛又恢复了安静,记忆在脑中穿梭,她想起了很久以前,顾长青将她从长信侯府掳走,关在了一处私宅里,里面陈设布置十分精致,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坐在内室,一坐就是一个上午。   如果真的有人要她死,顾长青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说,他彼时都是知情的?!   他默许了旁人杀她?!   崔洛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感受,胸口不亚于已经被人捅了一剑,呼吸也困难了,她喃喃道:“表哥,你的绣春刀呢?我怎么见你时常用剑?”   顾长青不明白她怎会突然提及这个。   傻洛洛,他顾长青极力想做个好人,怎会拿着代表自己身份的绣春刀去杀人呢!   顾长青顾左右而言其他,“账本给我,我可以保证太子殿下不会伤你,你明知道......明知道我不会!”   崔洛莞尔,笑的有些苍凉,“那表哥这叫干什么?吓唬我?”她抬手将顾长青的长剑移开,“我怕疼,真要是有这么一日,还望表哥看在咱们两家是姻亲的份上,给我备一份吃下之后就会睡死的□□,那我就万分感激了。”   顾长青有了一刻的耳鸣,她连死都想到了,这是有多么不信任他?   他不说话,她还在笑,却是比哭还难看了。   顾长青可能还是不甘,“萧翼已经死了,洛洛,你别再执念了,跟我走吧,我会保你全族。”   这句话很简单,他却是花了太久才说出来,“洛洛......萧翼能给你的,我也能!”   崔洛见顾长青终于放下了长剑,她叹了一声,“所以,继兄真是你命人害的?”   顾长青不会否认,“是!我亲口下的命令,而且是绝杀令!他已经死了!”   崔洛后退了一步,这样的顾长青让她感到害怕。   就在这一瞬,顾长青一个箭步迈了过来,手中的长剑也弃了,发出哐啷一声轻响,他长臂一捞,勾出了崔洛的左侧,轻易就将她带入了怀里。整个动作无非只有几息。   那软/玉/温/香,是他肖像了好些年头的了。   比梦中的还要温/软,顷刻间,怀里填满了,可顾长青知道他心里的空洞是永远都没法修复了。   崔洛挣扎,但只是于事无补。   她很快就被顾长青紊乱的心跳和那熟悉的味道包围。   “别动,求你了。洛洛.......我一直忘了告诉你,我究竟有多喜欢你,从知道你是姑娘家开始...... 不,或许还在更早之前,早到我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我知道你肯定恨我,可萧翼必须得死,我没法忍受你和他在一起。”就算没有崔洛,萧翼也得死。   顾长青像是喝醉了酒,什么话都往外说。仿佛如果再不说出口,一切都来不及了。   “洛洛.......你恨我吧,你可以恨我.....”顾长青又开始语无伦次。   崔洛的上衣被顾长青的湿衣裳浸透,她却感觉不到。原本还以为萧翼能有一线生机,可顾长青亲口承认了,他是下了绝杀令的。顾长青想杀的人,没有人能逃脱。   这一刻,对崔洛而言,天都塌下来了。   萧翼死了,顾长青也不再是那个顾长青了,她彻彻底底的失去了两个最在意的人。   崔洛不再动弹了,且就这么任性一次吧:今晚过后,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许久,久到崔洛的双脚开始麻木,顾长青突然点了她的穴道,她这下想动也动不了。   顾长青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亲,动作温柔似水,不敢造次,不敢孟浪,小心翼翼,又诚诚恳恳,然后退了一步,不敢看她的眼睛,“账本我要拿走,你过半个时辰就能自己动了。洛洛,我.......我以后会偿还你。”   崔洛没有开口,祈求的话已经不管用了,她眼睁睁的看着顾长青从暗格里找出了沾了血的账本,却是束手无措。她从没这般无力过。   她甚至想一睡不起算了。还挣扎什么!   顾长青将账本放入怀里,又慢慢走了过来,二人都在沉默。崔洛定定的瞪着他,一动也不动。顾长青知道自己要离开了,转身时还是不敢看崔洛,“对不起。”   丢下三个字,顾长青开了门,这之后又将门合上,在门口站了一会才彻底离开。   崔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半个时辰的,她能拿得出手的证据被顾长青夺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汪直:我可怜的小白......选我做男主,一切可迎刃而解,是吧?作者君?   《九重锦》日更中......伪兄妹,不小白的小甜文。 第149章 一念之间   康德二十三年, 七月,帝王驾崩, 太子朱明礼袭玉玺, 承祖宗训德,于三日后登基。   崔洛大病了一场。   朱明礼登基这一日, 文武百官于奉天殿外行九跪大礼。隔着几十丈的距离, 崔洛可见他身上的盘领右衽的明/黄/色龙袍,龙为九条, 前后身各三条,左右肩各一条, 襟里一条腾龙, 如此正面共有五条龙, 意味着“九五至尊”。   朱明礼最终还是登基了。   崔洛处心积虑罗列的证据,几天之内尽数化为灰烬,他做的又绝又狠。   众人都很奇怪, 崔大人竟还好端端的立在奉天殿之外,她也是惟一一个敢弹劾帝王的人了。新帝能饶恕她这样的人, 可谓是仁君啊。   崔洛面色苍白,当朱明礼站在奉天台上俯视着众生时,无意间瞥见她的风轻云淡。他微微滞住, 那冷静的漂亮的脸蛋也着实可恶。   都这个时候了,她难道就不该殚心竭虑,或是来祈求巴结他么?!   朱明礼愈发觉得崔洛可恨,或许是因为崔洛看穿了他的本性, 他不喜欢这个世上有人如此了解他。   钟磬声刚熄,未及司礼监太监唱礼,一行人从南门浩浩荡荡的闯了进来,诸人皆银甲带刃,逼的禁军节节后退。   骚/动声响了起来,不一会就见安王身着暗棕色亲王服饰,腰佩宝剑,气势威压的大步走来,每一步都是坚定夺势。   “大胆安王!天子在上,岂容你这般胡闯,你是想造反么?”说话的人是铁骑营指挥使,他本不该坚守于此,然,于几日天,朱明礼就已经暗中调动了自己的人,将皇城围的水泄不通。   不过这个时候,朱明礼依旧是脸色微微一变,即便他做了充足的准备,安王还是轻而易举就来了奉天殿外。   “天子?!他算什么天子!”安王的嗓音雄厚,爆破/性/极强。他等这个时候站出来已经快等不及了。试问,还有什么场景能比此刻更能宣示天下?!   御史张谦和年迈的衍圣公被搀扶了出来,这二人都是三朝元老,对当年老皇帝弑兄夺位的一切经过了如指掌。   安王很聪明,他没有直接发动/兵/变夺位,他是老皇帝的幼弟,本就曾被推上皇位的那个人,如今夺位,无非就纠正老皇帝当年犯下的错误。   两方势力皆在暗中较劲。   张谦与衍圣公拿出了当年的差点被毁的遗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诵读。   一时间又是一番轰动,其实绝大多数人都知道几十年前的过往,只是有些人择良木而栖,将宝押在了最为安全的一方。   长信侯府虽势大,但兵马驻扎在边陲,远水救不了近火。萧翼的‘死’虽被封锁,但事实上,若无他本人和他身上的禁军腰牌,半个皇城的武力也不会听从安王的指挥。   所以说,朱明礼暂时站了上风。   “哈哈哈,简直可笑至极,十一叔是打算搬出几个即将告老还乡的老臣,就想从朕的手中夺位?哈哈哈。”朱明礼狂笑,已经有些得意忘形。   任谁穿上了龙袍都不会再成为一个普通人。   “来人!将这几个乱臣贼子给朕拿下!”朱明礼高喝,俨然早就熟练了如何当一个皇帝。   才刚登基,却是气势宏大。   安王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他是个粗人,先礼后兵只是听从了谋士的建议。   安王被人重重包围,他一个亲王携带兵器来奉天殿外本就是死罪。只要他一死,这世上再无人和自己争了。朱明礼有了这个认知,他高高抬手,做出了一个绝杀的手势。   崔洛一直恍恍惚惚,脚步虚浮,她感觉眼前的世界在晃动。她摸了摸怀里的腰牌,那是萧翼临走之前放在她身上的。   继兄啊,你霸道了几辈子,但还是为她考虑最多的一个人。   手腕一紧,崔洛被人拉到一侧,她眨了眨眼,模模糊糊看见汪直着一身绯红色锦衣,正对她憨笑,“小白,你先跟我过来。”他像是在讨好。   崔洛的手冰的吓人,都不像是个活人了。   汪直现在有点怕她,在人群纷乱之中,拉着她一路离开了奉天台。   崔洛诧异了,怎么朱明礼的人也不阻挡?   但旋即她又意识到了什么.......   “小白,欧阳卿被顾长青杀了,你现在处境危险,听我的话,你现在就离开皇宫,待大局一定,我再去接你。”汪直摸了摸崔洛的额头,又摸了摸他自己的,啧道:“哎呀,怎的烫成这样?”   崔洛眼下有点后知后觉,反应也有点迟钝。   欧阳卿被顾长青杀了?   他还是找到了欧阳卿.......他是想一步步逼死她么?!   崔洛脑中嗡鸣,站在烈日之下,眼前是混沌与迷茫,像是步入了一片无法自拔的藻泽幽地,她含糊问:“汪直,安王怎么想着今日行动?不是说等到朱明礼祭天那日么?”   汪直已经察觉到崔洛不对劲,说话时眼眸里已经没有焦距,她在死撑着。   汪直心疼又自责,他不得/分/身,否则也不会让顾长青夜袭崔府,看把他家小白给吓的!   “小白你放心,王爷手中有底牌,倒是你......别再操心了。”汪直大掌拖着崔洛的胳膊肘,将她往外带。好像又消瘦了不少。   崔洛眨了眨眼,眼前的世界在摇晃,她还没等来萧翼的消息,她还不能倒下,“对了,我差点忘记问了,你和安王是如何认识的?”   这一点,崔洛想不明白。   她不是没有自己的眼线,却是无从查起。   汪直不想瞒她,“当年安王流落在外,我正被白莲教追杀,是王爷让我避入皇宫的。”   崔洛涣然大悟,原来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难怪她什么也查不到。   汪直有点着急,一向自诩天下第一美男的自信也没了,“小白,你要相信我,我问心无愧的骗了所有人,但独独不想骗你,我.......我带你走吧。”   崔洛去推开汪直,手臂软绵绵,根本就没什么力道。   汪直已经笃定她不太对劲了,“小白?”   崔洛笑了笑,眼眸里闪着奇怪的光泽,“走?能去哪儿?我的事情还没完成。劳烦厂公送我去城外十里坡。”   这个时候想出城并不容易,皇城内外皆有承恩伯府的重兵把守。安王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可能调动自己的精兵给她。   崔洛道:“继兄给我留了东西,我得去取。”   提及萧翼,汪直反复打量了崔洛几眼。在她脸上并没有看到半分痛失心爱之人的悲色。   莫非,她根本就不喜欢他!   还是哀莫大于心死了........   汪直虽说心里不服,行动上还是很宠他的小白的,别说是送她出城了,就是骑/在他头上都行。   从西直门出来,一开始还算顺利,但刚下了水车就被人堵住了。   “呵呵,顾大人料事如神,你果然想出城?崔洛.....别怪咱们无情,是你选错了人!”来人是周起,乃顾长青的心腹。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像是有备而来。   崔洛很平静,她突然转身,双臂抬起,抱住了汪直的腰身,以只有他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道:“十里坡有三万萧家军。”   萧家军各个训练有素,萧翼既然特意埋伏了人马,这些人肯定能派上大用场。   崔洛鼻头不由自主的抽了一抽,继兄是个她留了不止一条后路。   汪直将崔洛塞过来的令牌藏入腰中。   崔洛放开了他,唇色同样煞白,“我走不动了,你去吧。”她用口型说话,声音很淡很轻,虚无缥缈,很快就消散在了风里。   汪直很想骂了,到了此刻,他还真得不顾小白,一人脱身赶赴城外。换做以往,他肯定会弄死周起再说。   带着崔洛肯定走不远,锦衣卫都在顾长青的掌控之下,哪里都有他的眼线。   周起命人抓人,汪直捂着胸口,年过而立,终于尝到了心痛的滋味,好在.......好在他以为顾长青不会伤她。   汪直带着几人突出了重围,他们都是武功高手,身边没有负担之后,很快就骑着事先备好的良驹,朝着城门外疾驰而去。   崔洛摸了摸怀里,里面空空如已,继兄给她的东西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走吧,崔洛!”周起不太客气,他大概以为朱明礼已登基,其他人都是叛贼,更何况,崔洛还大逆不道的弹劾过帝王。   “宫里已经打起来了?”崔洛问。   周起本不该跟她多话,可顾长青的吩咐,他也要服从,他不太明白为什么顾长青要让他礼待一个乱臣贼子,“对,安王不会有好下场的。”   “呵呵。”崔洛傻乐了两声,是真的有些傻了。   周期以为她是吓坏了。   一阵整齐强劲的脚步声自不远处而来,那些人头戴兜鍪,乌泱泱的一大片往宫门方向赶去,而最令崔洛大惊失色的是那数十台火炮。   这些是禁卫军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是掌管大明火器的特殊部队,战斗力极强。神机营担负着“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重任,是由皇帝直接指挥。安王一直想操控神机营,奈何提督内臣都是张首辅的人,怎么........张首辅不打算支持安王?!   难怪朱明礼敢这般鲁莽登基。   周起见崔洛神色大变,他笑道:“崔洛啊,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一失足成千古恨,成败荣衰皆在一念之间,你本可以大富大贵,错就错在你没听顾大人的话。”   崔洛眼前一白,耳边是周起絮絮叨叨的声音。她好像看见萧翼在对她笑,不知道长信侯府怎么样了?崔家上下所有人皆被安顿妥善,她却是忽略了长信侯府,她以为萧谨严一定能护着娘和弟弟妹妹们。   崔洛身子轻飘飘的,好像随时能乘风而去,她眼前一黑再也没有知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哦。 第150章 矛头直对   “岂有此理, 好一个张居正!关键时候,他竟然又反将了朕一军!”   “明礼, 事到如今, 咱们只能拿着她去做要挟了!”   “可长青.......”   “够了!长青也该清醒了!”   崔洛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半是昏黄, 半是灰茫。身上疼的厉害, 四肢百骸都像是被人给定住了,她动了动, 脑壳要炸开了似的刺痛。   疼.......从头到尾的疼。   待崔洛彻底睁开眼,她看见一片茫茫火光, 下面是高百丈的城墙, 她脚下空悬, 手臂已经麻木,但依旧伴随着阵阵的疼痛,目眩混沌, 口干舌燥,比死还难受数倍。   她寻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了过去, 就见朱明礼正与顾娴说话。   这时,崔洛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她被人绑在了城墙上。   这是要被朱明礼当作人肉靶子了?   她笑了笑,自嘲又无助。   真是一世不如一世, 枉她还是个穿越者!这辈子这么个死法,真是一点也不体面,更不舒服。   除了她之外,她还看见沐白, 裴子信,王大人等人皆一一捆绑着跪在城墙下。随时要被处死,这些人仰头看着她,眼里都是同情,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周起走了过来,“崔洛,你睡了两天,终于醒了!”   两天了?   时局还没定下来?   崔洛动了动嘴皮子,嗓子里却说不出话来。罢了,还说什么呢?她也没什么身后事要处理了,就是对萧翼的死还存了一点怀疑。   不过,此刻她却不想知道答案了,反正她估计也活不下去了。   “皇上,末将有事禀报!”   “说!”   “逆贼派人过来交涉,说是如果放了崔洛,可让皇上暂且离京!”   “.......滚!”   朱明礼大势已去,皇城是最后一道关卡了。这里的龙骑,宫阙,朱瓦琉璃.......都应该属于他才对。   崔洛感觉到一种威压,朱明礼靠近了她,“呵!崔洛,没想到你在朱启心目中还有一定份量,他竟然为了救你,愿意放虎归山!你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一个个连权势都不顾的!”   崔洛听的不太真切,她已经开始幻听了,眼皮子沉重的扑扇了几下,还是说不出话来。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几辈子的印象纠结在一块,成了一团乱麻,怎么也扯不清,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败到了这种境地。   终究还是一个无能的人。   她又输给了命运!   穿越大神肯定是有意折磨她,不然,怎会世世都不让她安生?这辈子二十都不到就要命陨了。   有点渴,嗓子里像是被针树根针刺一样的难受。   想继兄了,这个时候她竟然最想的人是他。   朱明礼还在她耳边不停的说话,像是在发/泄,他可能已经失去理智了,什么温文尔雅的伪装统统卸尽,呈现出他原本自私冷冽的样子。   “崔洛,别怪朕无情,你这条命可精贵着呢,朕还要靠着你才能脱离困禁!”   双手被人抓住,崔洛感觉自己身上一轻,她被人从城墙上拉了上来。   看来,朱明礼是答应了安王了,拿着她这条小命,换取他来日卷土重来,实在是太划算了。她心想,朱明礼现在肯定很庆幸没有早些杀了她。   几经颠簸,视线十分不清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崔洛昏昏沉沉的听到了汪直的声音,那声音就跟杀猪一样难听,跟他天下第一美男的自称一点也不匹配。   “小白!”他唤了一声,又开始骂朱明礼,“你个王八羔子,把我小白折磨成这样了,老子一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汪直很暴躁,骂完朱明礼,又开始咒骂顾长青,“姓顾的,你/他/娘/的死哪儿去了!枉费老子对你一片信任。”   汪直一直在谩骂,崔洛本来很困顿,很想睡下去,但脑子里全是汪直的声音,他真是什么话都骂出来了,比市井泼妇还要厉害。   崔洛苍白开裂的唇角抽了一抽,想睁开眼去看看,却还是模糊的场景,她看不见那边的阵营都有谁,唯有漫天的火光,宛若白昼。   “朱明礼,本王一言九鼎,你只要肯放人,本王便打开城门让你离开!”是安王的声音。   这家伙当真舍得放了朱明礼离开?   崔洛眯了眯眼,脑子却在不停的打转。   视野在移动,崔洛被周起拎着,放在了马背上,她的脸是朝下的,腹部颠簸得厉害,胃里空空如也,想吐都吐不出来。   火把熊熊燃烧的声音,兵刃摩擦的刺耳声,汪直几近疯癫的骂人声........还有‘洛洛’,崔洛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那是继兄的声音。   朱明礼带着剩余的兵力彻底离开了皇城,周起断后,这个时候崔洛还在他们手上。安王一时间没有轻举妄动。   一个时辰之后,朱明礼的人退到了安全范围之内,汪直一路追了过来,“姓朱的,你/他/娘/的说话还算不算了?把小白给老/子放了!你信不信老子/真剁了你!老/子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朱明礼看了一眼崔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挥手让周起放人,待崔洛快被送到两方阵营中间时。   顾娴站了出来,“放了她?本宫不准!来人,弓箭手准备,给本宫射杀崔洛!”   朱明礼蹙眉,可他到底没有制止,他下不了手,那就由顾娴来做,崔洛死了,对他没有害处了。背叛他的人,都该受到惩罚,你们不是都想要崔洛么?   那好,我便让她死,你们谁也无法得偿所愿!   弓箭手齐齐准备,周起大惊失色,他放下崔洛,立即往回赶,若是误伤了他,那就是大不幸了。   崔洛跌落在地,没有力气支撑她爬起来。   就这样了么?这便是她的结局了。   当真一点也不体面........   汪直离着崔洛还有百丈之远,他险些从马上跌下来,骂出的话都哽在了嗓子口,好像这一刻心跳也停止了,眸光凝聚在一点,成了绝望。   安王亦然,他还是不太相信这个结果,崔洛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就这么死了?安王有点不甘心,他还没让她彻底臣服呢!   崔洛往火光高照处看了一眼,数百弓箭手.......这个死法真的不体面啊。好奇怪,她竟然一点也不惧怕了。   “住手!”一匹千里良驹疾驰而来,来人是顾长青,他身上的锦袍紧贴着肌理,被汗浸湿了,像是生/死时速赶路而来。   朱明礼眸色微暗。   顾娴这时怒叱他,“长青!你还想护着这个人!因为她,顾家满门都快跟着陪葬了,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父亲和顾家列祖列宗么!”   顾长青紧锁的眉头快要凹陷下去了,他直直的看着不远处的人,这时胸膛的起伏已经没有任何规律可寻,“姑母,就算没有崔洛,事情也会一样,您怎就不明白!”他沙哑道。   顾娴哪里会听顾长青的解释!?   顾长青越是想护着崔洛,她就越想弄死崔洛,总得有个人为她的惨败买单吧。   “来人!给我杀无赦!”顾娴又是一阵令喝。   顾长青几乎是顷刻间叫道:“住手!都给我住手!”他慌了步子。他真的不该离京啊!两日不见,崔洛已经成了这副样子了。   早知道.......他就不该走。   顾娴杀意已决:“谁敢不听本宫的命令!本宫说射杀就得射杀!”   弓箭手高举□□,一切仿佛已经注定。   顾长青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他高呼,但声音却如同打了腊,沉闷又惶恐,“住手!我来........我来动手!”   他祈求的看着顾娴,“姑母,我这辈子只求您这一次!”他眼眶微红,那里面没了生机。   朱明礼在一侧没有说话,顾长青恨不能拿命去救崔洛,他会自己亲手杀了她?朱明礼拭目以待。如若顾长青真的杀了崔洛,说明顾长青的心还是向着他的。   朱明礼挥了挥手,让弓箭手暂时停住攻击。   顾长青从朱明礼的扈从手里接过弓箭,他的手在发颤。耳边响起了崔洛在那个雨夜曾说过的话,她说她怕疼,真要了这一日,千万不要用剑对着她。   她怕疼.......她是姑娘家,怎会不怕疼?!   顾长青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抬起双臂,他视野极佳,已经适应了夜色,看着不远处的他心里的姑娘,正迷迷糊糊的看着他笑。   洛洛乖,不会很痛,很快就会过去的。   “长青!你怎么还动手!还是根本舍不得!”顾娴道:“还是让本宫来吧!”   顾长青没说话,视线在纠结中凝望,他的手一直在颤:对不起.....对不起.....只能这样了。   嗖的一声,箭矢划破夜空,奏出诡异的声响。   汪直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堪堪坐在地上不动了。   安王扶了扶额,又捏了捏鼻,突然不知道要干什么。   顾娴很满意顾长青的表现,她正要说话,顾长青却是眼眸空洞,他弃了□□,一句话也没说,旋即调转了马头,朝着夜色魍魉的地方奔去,好像一去不回头了。 第151章 拜堂成亲 (上)   张首辅抱拳道:“王爷, 不如此刻赶尽杀绝,以绝后患!”他提议安王乘胜追击。   安王看着百丈之外的那小小的一团, 突然无端烦躁了起来, “这几日损失过大,朱明礼的势力不可小觑, 若是被他来个夹击就遭了, 今天暂撤吧!”   朱明礼的弓箭手还未彻底撤离,安王觉得, 自己起码得给崔洛那小子保个全尸啊。朱明礼回头,不再看那刺目的场景, 他调转马头离开, 胜利的喜悦远没有想像中的令他酣畅淋漓。   汪直从黄土地上迅速起身, 风一样的朝着崔洛奔去,姿态一点也不优雅了。   顾长青箭法极准,汪直看到崔洛时有些害怕, 那箭矢就斜斜的竖在崔洛腹部,他不知道怎么抱着她才好。   “小白?......”汪直轻唤了一声, 过了片刻,又唤了一声,“小白别怕, 我带你去看大夫,我一定会救你的。”   安王骑着马往前走了几步,不知道怎么了,闻声后又调转马头, 踢着马腹,疾驰了过去,他见汪直抱起了崔洛,又看了看崔洛的脸,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喝道:“来人,传御医!快传御医!”   此地离着皇城数十里,回皇宫肯定来不及了,汪直道:“马车呢?快给老子弄辆马车过来,速速去缙王府!”   安王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当汪着抱着崔洛上马车时,他想起来素有药王之称的白鹤老人。   毕竟缙王多年的腿疾也是他治好的。   安王很想跟过去看看,好歹......崔洛这次是立了大功的,他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   张首辅骑马而来,“王爷,大事要紧,该回宫了。”   安王还不知道崔洛是死是活,张首辅一提醒,他才收了心。的确,他还有更加重要的大事要处理。   若是崔洛能幸免于难,他发誓一定会许她高官厚爵,赐她良田美人。他朱启要宠信的臣子,那一定是往天上宠的。   可若是她死了,安王觉得他接下来也有事可做了,崔洛的这个仇,他必报!   支持他的人怎能被旁人伤害?   安王启程回宫,而后火速命太医院赶赴缙王府协助白鹤老人医治。总之,是什么药材金贵就用什么,势必要把崔大人的小命给救回来。   缙王府已经松下戒备,缙王见来人是崔洛,也是吓了一跳,好歹这也是他的女婿。   汪直过于心急,将崔洛安置在榻上,他嫌弃白鹤老人行动迟缓,就亲手过来捉了他过去。但他又想起一事来,干脆连秦玉也叫进了屋子,还轰出了小厮丫鬟。   “崔洛还有一口气,还请夫人即刻协助白鹤老先生替她医治。”汪直的相貌并不是那种男子的俊朗,而是俊美,但他此刻眼眸微红,是真的伤了心了,什么气度也不顾了。   秦玉背着缙王,问:“所以说,崔洛真的是姑娘?”她早就有所察觉,只是后来崔洛娶了古月,后又生了孩子,她才渐渐打消了疑虑。   可笑的是,缙王自诩精明一世,却是没看出来了。   秦玉知道崔洛和她是同样的人,她还真是不想让崔洛就这么死了。   汪直就差下跪了,满怀的鲜血已经冷了下来,他双手同样沾满了崔洛的血,他有些语无伦次,“劳烦夫人了!”   秦玉不是一个普通人,她忙吩咐下人在外面伺候着,她自己则进了屋子。缙王从前厅走来,觉得奇怪。哪有丈母娘近身照顾女婿的?   不过秦玉是个奇人,曾在军营,还给一个断了臂的小兵缝合过,只用了一针一线,和那什么消炎草药,想来她会帮上忙。   汪直见门扉合上,一屁股坐在了回廊下的石阶上,样子很颓唐。   缙王的人已经向他汇报了这几日的情况,大约局势已经定下来了。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见汪直这般忧态,他难免为崔洛担心,“哎!但愿崔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事一过去,月儿母子就该回城了。”   “汪直,你先下去洗洗吧。”缙王见他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是崔洛的?还是他自己的?   汪直有些呆,眼看着天就快亮了,他一手捂着唇,白皙的脸上也糊上了一层血渍。   这么多血,他这样的人看着都觉得害怕。   小白一定很疼,那个顾长青着实可恶!   汪直听不见缙王跟他说什么,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臆想和咒骂。   缙王叫了一声,汪直就跟没听见一样,他便放弃了,也在屋廊不住的踱步。   *   通往大兴的官道上,一行人已经连续赶路数日,随着快马疾驰而过,腾起的灰尘有数丈之远。   “主子,前面有异样!”探路的心腹迎面赶来,抱拳道。   萧翼勒紧了缰绳,一双幽眸直直的盯着前方,此时天光渐亮,他一眼就看清来人是谁。   他离开这么久了,总觉得近日心神不宁,也不知道洛洛怎么样了?   萧翼心急如焚,他从来没有对她失去监控过,这样的‘失联’让他如坠地狱。   萧翼单手一挥,命自己的人驻足,“先别轻举妄动!”   顾长青骑着马过来,他看上去比萧翼还要糟糕,一夜之间憔悴不堪,“我有话对你单独说!”   这时,萧翼的心腹上前一步,“主子,万万不可!”   萧翼的伤还未痊愈,能九死一生回来已经是大幸,顾长青是恨不能杀了他吧!   “事关崔洛!”顾长青又道,他喉结哽咽,‘洛洛’二字,他已经没有资格喊出口了。   萧翼调转了马头,来到了旷野,顾长青随后跟了过来。   二人再也不是表面上的‘挚友’了,当了十几年的知己,彼此都知道终有一日会站在敌对的角度。   顾长青无声的苦笑,“你竟然真的还活着?那样都杀不了你?看来是我输了.......”他望着天际的鱼肚白,眸眶微湿:对不起了洛洛,我食言了,还是让你疼了。   萧翼没什么耐心,人也浮躁了,“说!”   顾长青嫉妒他,又是一阵苦笑,“崔洛可能还活着,我想请你好生待她,她这个人时而聪明时而傻,安王也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你若真的为了她好,就带她趁早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萧翼腮帮子鼓动,“顾长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洛洛可能还活着?”   顾长青没有解释,他根本就说不出口,他亲手射/了她一箭。他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   顾长青啊顾长青,你真的是个冷血的人,你是如何下得了手的!   他一直沉默着,调转了马头,朝着旭日升起的方向渐渐远去。   萧翼加快了回程的速度,当夜便入了城门,这几日紫荆城人心惶惶,防守严密。守门的将领认出了萧翼,立即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告之了他。   萧翼无心分享胜利,便连夜直奔皇宫,他从头至尾都没听说有关崔洛的事,他以为没有消息,那便是好消息。   安王尚未正式登基,钦天监和礼部将日子定在了七日后。但他已经入住坤乾宫,开始处理政务。   见到萧翼还活着,安王表面上大力褒奖了一句,又问:“崔洛怎么样了?汪直一去不回,是打算不回来了么?”   萧翼马不停蹄的赶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凝眸,安王顿了顿,叹道:“你去缙王府看看吧,那小子不知道有没有挺过来了,若有消息,即刻通知本王!”   安王也恼怒,他手底下那么多人,怎就让一个文弱书生遭了罪?这让安王觉得很没面子。   萧翼甚至没有询问朱明礼逃窜到何处了,他知道朱明礼没有那么容易被彻底打压,只是没想到他们的会真的伤了崔洛!   未及细问,萧翼又直奔了缙王府。   他也不是铁打的身子,此时已经开始脚步虚浮,汪直在王府守了一天一夜,身上的血衣倒是已经换下了。萧翼见了他便问,“人呢?!”   汪直没想到萧翼还活着,不过人却是满脸胡渣,衣裳上沾尽尘土。   白鹤老先生也在厅堂内,这个时候缙王已经知道崔洛是姑娘家了,震惊了半日之后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呢!   萧翼的视线落在了白鹤老先生身上,老先生捋了捋胡须,道:“崔.....崔大人脉相极弱,若非是射箭之人手法精湛,巧妙的避开了要害器官,怕是就算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萧翼几个箭步走了过来,又问:“到底怎么样了?”   白鹤老先生言简意赅道:“命是暂时保住了,只是崔大人事先身子孱弱,又有病在先,这一次失血过多,能不能醒过来,还得看天意了。”   失血过多?中箭?   萧翼自己也受伤了,他知道被活生生的插了一根箭在体内是有多疼。他的洛洛最怕疼了.....   萧翼用手抹了脸,嗓音沙哑,“她.....人呢?”   厅堂内的人都看着萧翼,见他这一刻似乎很是平静,没有太大的波动。   他和崔洛......这两个人真是奇怪,真要遇到事了,都是一样的表情。   秦玉:“跟我过来吧。”她领着萧翼去了后院。   当萧翼看到崔洛时,她一身雪白色中衣,面色煞白,整张脸白的找不到一丝毛孔了,就连唇色亦是如此。   萧翼走近了几步,沿着床榻坐下,看了一会,才道:“你看你,我才离开几月,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你没有我,你该怎么办?我看你今后还犟不犟嘴?”他低低的叱责,声音在发颤。   少钦,秦玉离开了屋子,她当年看着缙王死里逃生,也是这样的场景,即便到了现在,她还是心有余悸。   但愿崔洛能活过来,她还想问问她是从哪个世界过来的。   这厢,萧翼好像突然不累了,抓着崔洛的手,仿佛又抓住了全部,他一直一个人喃喃自语。   “你到底还是留下来了。”   “为什么不走?”   “过几天多胎菊就要开了,你不是说要采了泡茶?”   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旁人怎么敲门,里面都没人应答。   *   汪直回了宫,尧羽钻入他的值房,抱着他结识的腰部,没完没了的哭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里面发生了什么。   “顾长青杀了崔大人?”她含糊问。   汪直已经无力回答这个问题,“你松开,我过几天带你去看崔大人,她还活着。”   尧羽抬起头来,“真的?”   汪直点头,“嗯。”   过了两日,汪直当真携尧羽去了缙王府,崔洛的伤口还未愈合,考虑到她伤势过重,缙王提议先让她在王府修养,正好也有白鹤老人照看着,至于宫里的御医,肯定近不了崔洛的身,万一被安王知道了她的身份,这又得是一场波折。   萧翼已经换洗过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两日不见,鬓角多了一丝白发。他霸道的待在崔洛的屋子里不离开,就连安王召见,他也不入宫。   汪直有些嫉妒他,他也跟崔洛说几句心里话,那几天撇下她一人,他已经后悔莫及了。   尧羽看了看榻上的人,见崔洛面色白皙,墨发倾泻了整个软枕,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   尧羽不敢说话,怕惊扰了她。   萧翼跟个木头人一样守在榻边,汪直有话也没法开口,最后留下一盒百年的野人参,又带着尧羽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尧羽问:“崔大人还能醒么?”   汪直脸色阴郁,张口就道:“当然!回去吧,咱们继续写书。”   到了新帝登基的日子,萧翼如常入宫受封,因着长信侯府之功,加之萧谨严递了辞呈,新帝为安抚萧家军,另封萧翼为护国大将军兼继续任金吾卫指挥使,赐良田千亩,金帛数匹。所有人都来道贺,萧翼却是像隔了一层冰,不参加宫宴,不接受道贺。   一月后,崔洛的伤口结痂了,虽然古月已经带着崔家上下数十口人回京,但萧翼还是执意将人接回了长信侯府,他总觉得那里才是崔洛的家。   崔洛被安顿在萧翼所居的院子里。   旁人皆以为萧翼和崔洛兄弟情深,萧翼不顾前程政事,一心只照顾着昏迷不醒的继弟,就连洛十娘也只能在旁边看着,崔洛梳洗都是萧翼亲手去做。这些事,他不喜欢假以人手。   洛十娘若还是不明白,那她就真是傻子了。   萧翼这是都知道了?!   到了秋菊盛开的时候,崔洛还是没醒,同僚们好不容易说通了萧翼,才得了机会来看她。   裴子信,沐白,王宗耀,还有刘学东也来了,跟着几人后面的竟是顾长梅。   新帝也不知道因何没有惩戒承恩伯府,除了伯爷和顾长青不见了,伯府上下都还好好的。   这一天,萧翼抱着崔洛出来晒太阳,她躺在花厅下的软塌上,神情非常娴静。三千青丝是散开的,又顺又滑,如同上好的黑色绸缎。她脸上有了点红润了,眼眸依旧是闭着的,如此更加可以看清长而密集的睫毛。   她一个人睡着,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好像一开口就会打扰了她。   没过多久,萧翼就冷着脸逐客了。   即便崔洛现在这个样子,他还是不想让旁人盯着她看。没错,他就是这么自私。   花厅外摆放了数十盆盛开的芍药,是刚从暖房里培育出来的。院子里练武的校场也让萧翼命人毁了。尽数摆上了花花草草,越发像姑娘家的闺院了。   待四周安静了下来,萧翼拿出一本蓝皮的小说读给崔洛听,他道:“这都讲到第五回 了,你还要继续听下去么?”   崔洛还是不动。   萧翼依旧在她耳侧絮絮叨叨个不停。   “洛洛,你还记得上辈子,你初来长信侯府的那天么?”   “我那时就想欺负你了。哪有公子长成你这样的?”   “皇上纳妃了,是承恩伯府的庶女,看来皇上还是想拉拢武将。”   “顾长青一直没露面,无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对了,朱明礼也在四川称帝了,看来还是要打战。皇上想派我去,可你不醒,我一步也走不开。”   “洛洛,你已经祸国殃民了知不知道?”   起风了,满园苍天的香樟树哗哗作响,叶落纷飞。萧翼抱着崔洛进屋,他还想带她去垂钓。上辈子太匆忙,很多的事都没有机会去做,如今刚刚好。   萧翼在屋子里忙活了半晌,终于挑出了一条浅粉披帛和一件粉红色云锦斗篷。他期望看到她穿女装的样子,可又不敢太过分,毕竟小洛洛那么吝啬,醒来会估计会很不高兴。   萧翼满意的看着那张小脸沉睡在粉红色云锦斗篷内,安静又漂亮。   出府的过程中,萧翼没有让任何人看见崔洛的脸,就是洛十娘和萧老太太也只是隔着远远的距离,谁人也不得靠近。   崔家那头倒是登门几次了,却被萧翼以‘崔洛重伤,不宜见人’的理由给拒绝了。   现如今,萧老太太和萧谨严已经知道崔洛是姑娘家,他们终于明白为何萧翼至今不愿娶妻的原因,眼下欣慰又矛盾着。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没法完美的掩盖过去。   但崔洛还未醒,所有人只能堪堪的等着。   到了湖畔,萧翼一手持鱼竿,怀里搂着崔洛,他另一只手轻松禁锢着她,她就那样乖顺的倚在他胸膛,十分祥和。但萧翼很清楚,她的体重越来越轻了,像飘絮一样,仿佛风一吹就会不见了。只因服用罕见的奇药,才得以续命至今,他没有多想,只是拖一天是一天。   鱼儿上钩,侍从上前取下鱼,不一会就钓了一箩筐。   萧翼笑道:“洛洛,你快看,今天晚饭有着落了。”   这时,有人上前了一步,“主子,皇上刚才去了侯府,您看要不要回去一趟?”   萧翼脸上的笑意渐淡,“不必了,今日不回府,去私宅!”   朱启如今是帝王了,他亲自来了一趟侯府,不仅萧翼没见着,就连崔洛也被他带走了。   朱启双手朝后,在厅堂内跺了几步,“既然萧翼不欲见朕,那朕且先回去吧!”   萧谨严看不透朱启这个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动怒了?还是包容了?   朱启已经不是那个安王了,萧谨严十分明白如何与一个帝王相处,他抱拳道:“皇上,犬子近日因其继弟之事/操/心竭虑,一时间怕是无心政事。”   承恩伯府肯定不愿意去四川攻打朱明礼。朱启是想让萧翼去。   朱启摆了摆手,“朕先回宫了,对了......崔洛近况如何?若是需要太医,可直接跟朕说一声。”   萧谨严婉言谢绝,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   萧翼的私宅才刚修葺好不久,里面依旧花花木木,丛生百态,特别适合居住。   桌案上摆了两幅碗筷,萧翼每吃一口,也会给崔洛夹,可她就坐在那里,连眼睛都舍不得睁开。   明知她不吃,萧翼还是执意去夹。在一侧伺候的丫鬟们都开始以为萧翼脑子出问题了。   到了晚上,崔洛要泡药浴,萧翼忙好这一切都快到三更天了,他也不急,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   上榻后,萧翼又开始给崔洛读故事,这故事越往下讲,他越是不满意,尤其是男主角要改一改。于是,萧翼将崔洛安置好,就命人拿来笔墨纸砚,他觉得自己也得写一本。   转眼又是一个月,一入深秋,花木就开始/萎/谢了。萧翼去宫里找朱启要了几车的盆景。   面对有功之臣的这个小小要求,朱启肯定得一口应下,这一天,他又问:“崔洛如何了?”   萧翼淡笑,“她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PS:没有那么快结局啦,没有开始甜呢!插播小广告《九重锦》。 第152章 拜堂成亲 (下)   自从萧翼带着崔洛去了私宅, 洛十娘等人想偷偷看几眼都不成了。   萧翼就跟守着珍贵宝贝似的,旁人皆不得靠近。   萧老太太将洛十娘和萧谨严叫到了南苑问话, 洛十娘有些心虚, 她坦白崔洛的女儿身之后,萧老太太和萧谨严还没叱责过她。   好在先帝已崩, 崔洛又有从龙之功在身, 若是这件事真的纸包不住火,指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起码还能保住小命。   洛十娘消瘦了一大圈,整个人愈发的俏丽了, 她站在萧谨严身侧, 不敢看萧老太太。   萧老太太还没开口, 就打消了训斥她一顿的念头,长叹道:“哎.......我算是看明白了,宋之是早就心里有数了, 难怪这些年一提及婚事,就言明自个儿有了心上人, 可......就算崔家那头知情了,宋之和崔洛也不能凑成一对啊。”宋之是萧翼的字。   萧谨严与洛十娘夫妻伉俪情深,又生育了一男一女,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萧翼和崔洛的关系已经摆明,就是‘兄弟’了,就算是继兄妹,那也不成!   萧谨严心疼洛十娘,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独居桃花村,那个时候本就艰辛,若非情不得已,怎会出此下策,让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当男儿养?!   可恨他认识她的时候已经迟了。   萧谨严道:“母亲,眼下关键先是期盼崔洛能醒,否则咱们侯府失去的不止一个继子,还有一个宋之!”   他态度严肃。   萧老太太心一颤,虽百般不愿成全,但还是作罢了。她的儿子和孙子都是一样的人,为了心仪的女子,真是一门心思扑上去了,任谁也拉不回来。   “罢了罢了,先等那孩子醒了再说吧。”萧老太太活到这把年纪,经历过三朝换代了,什么样的风雨没见过?如今无非是期待儿孙满堂。   萧谨严和洛十年走出了南苑,两个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你想成全他们?”萧谨严问。   “这都同吃同住了,还能怎样?”洛十娘两眼汪汪,自己生的小娇娇,她这个当娘的都见不着,以后真要嫁了萧翼,还了得?!   萧谨严无话可说了,他对萧翼很不了解,以至于萧翼心悦了自己的继弟,他这个当爹的还是最后一个知情的。   “我想去看看洛儿。”洛十娘可怜巴巴的请求了一声。   萧谨严也很难办,“崔家二老被堵在门外了,听说萧翼还动用了禁军把守府邸,如今谁也进不去,要不.......夫人再等几日?”   洛十娘:“...........”   *   萧翼亲自去集市购置了不少大喜日子要用的东西,比如喜上眉梢的妆花锦,牡丹穿花的杭绸,沉水香,妆缎狐肷褶子大氅等物,红烛喜被自是少不得。   他也不太懂女子所用之物,崔洛肤色太过白皙,他便挑了洛儿殷和媚花奴,但给她涂上之后,又觉得哪里不妥,想来想去还是拭去了,她原本的样子更加好看。   “一会缙王和秦玉会过来。洛洛,今日是你我大婚的日子,本来想请所有人见证,我又怕你醒来会不高兴,那先就这么办吧,届时你若愿意,咱们再补办。”   崔洛没有梳发髻,萧翼只是用了一只玛瑙扣给她固定了起来,她安静的躺在他/怀/里,随便他怎么动/作。   萧翼现在已经不太喜欢她乖巧的样子,最好是能站起来挠他几下。   “主子,王爷和王妃已经来了。”门外的护卫道。   萧翼应了一声,给崔洛盖上绡金红盖头,抱着她去了前厅。   缙王和秦玉已经落座,他二人也不知说什么好,既然萧翼提出这个请求,他二人便来了。   这都四个月过去了,就连白鹤老先生也说苏醒的希望并不大。   仪式很简单,拜完天地和高堂,萧翼就抱着崔洛回房,走之前道了一句,“多谢两位了,今日府上没有设宴,就不留两位了。”   缙王和秦玉双双呆住,“.........”   新房里点了大红的龙凤烛,鸳鸯戏水的大红色迎枕,撒了红枣核桃的喜被........没有撒帐和闹/洞/房,一切安安静静的进行,萧翼将崔洛安顿好,两个人都靠在大迎枕上,萧翼又开始给她读小说听。到了后夜半时,萧翼睡不着,就数崔洛的睫毛。   就算是掉了几根,他都能记得。   “洛洛,你若是再不醒来,我又是一辈子的煎熬,你这人看着良善,其实最是心狠。”   “你还不醒?已经好长日子没束/胸了,我见你好像长了一些?”   “顾长青有下落了,他不在四川。皇上的意思是活捉了回来,所有人都以为是他险些杀了你,其实你我皆清楚,他这次救了你。”   “洛洛,我知道你想让顾长青活下去,我已经派人暗中盯着他了。”   萧翼辗转反侧,差不多快成话唠子了。   他侧着身子,单臂撑着床榻,就那么一直看着崔洛,另一只手时不时把玩着她的长发。   “今日你我大婚,洛洛.......你想让我继续独守?”萧翼打趣道,手背在光滑细腻的脸色蹭了蹭。   终究还是睡不着,萧翼从几岁开始便没有闲下来过,他又道:“洛洛,拖了你的福,我这几个月可谓过上了神仙一样的日子。”   又说了一会话,萧翼发现外间的红烛快熄了,他起榻去查看,新婚之夜的红烛是不能灭的。   待他折回时,他微愣,眼前好像是幻觉,近日总能看到崔洛的睫毛微颤,但细一看又没动静了。   失望了无数次之后,萧翼已经能心平气和的接受了。   次日,萧翼带着崔洛去赏秋景,马车出了紫荆城,摇摇晃晃在郊外的黄土路上颠簸。到了半路,萧翼给崔洛喂了口山泉水。他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喂她一口,可能是养的太好了,就算体重偏轻,肌肤却煞是细腻光滑。   郊外落叶成缤,或黄或红的树叶交织在一块,放眼望去,大好河山尽数落入眼中。   前方不知道因为何事吵闹了起来,一群人手持锄头朝着这边赶了来,嘴里不停的喊着‘采花贼’三个字。   萧翼蹙眉,他抱着崔洛站在旷野上,让随从去驱逐那些人。   “打死采花贼!”   “不要脸的采花贼该死!”   百姓越聚越多,吵闹之声此起彼伏,一阵一阵的像是巨浪一般。   崔洛有点乏,好像被人惊扰了好梦一样,她身处一个温热的怀/抱,怎么都睡不够。   百姓见萧翼面若冠玉,怀里还抱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莫不是他就是采花贼?   萧翼面对诸多可疑的眼神,已经开始不耐烦,他喝道:“来人!”   崔洛耳膜一震,她微微睁开眼,视线却是强光挡住,根本无法睁开。   耳边都是‘采花贼’之类的声音,她嗅着呼吸的龙涎香,喃喃了一句,“继兄啊,你怎的成了采花贼了?”   萧翼以为自己幻听了,待低头一看,怀里的人又是沉静的模样,他索性抱着崔洛离开。   “洛洛,今日实在扫兴,过几天再带你出来。”   崔洛还不太分得清梦境还是现实,迷糊的应了一句,“嗯。”她猜这里大概是黄泉路,她和继兄又遇上了。   萧翼笑了。   近日产生幻觉的次数明显频繁,如此也好,最起码感觉到他的洛洛还活着。   又是一路颠簸,崔洛本来能勉强集中极力,这一下还是昏睡了过去。   回府的第一件事,萧翼命人备水,崔洛要泡药浴了。   当带着茧子的掌心在身上碰触时,崔洛是真的醒了,净房光线昏黄,她终于睁开眼来,却是浑身无力,她发现萧翼正褪/去她的衣裳,还不老实的在某些地方动手动脚!   崔洛动手去推他,她那点力道小的如同羽毛拂过,萧翼专注着自己的事,只当又是一场幻觉,“洛洛,你又不乖了。”   崔洛想骂人,发声也成了困难,“继兄,你......要干什么?”   萧翼正抱着崔洛往木桶里放,闻言后,他僵在原地,对上了崔洛一双明亮的眸子。这眼睛已经太长时间没有睁开了,突然是两颗拂开灰尘的明珠,格外的晶亮,且有生机。   崔洛不喜欢这个样子,她可能有点羞涩,“你.....你放开我。”   萧翼没说话,表情呆滞的将崔洛放入温热的药浴之中,他就在站在那里,视线灼/烫又直接。   这回的幻觉持续的时间比较长,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浸入药浴之中,崔洛只觉四肢百骸都通常了,萧翼这般看着她,让她无地自容,恨不能挖个坑钻进去。   她也是有尊严的!   两个人僵持着,崔洛脑子里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记忆一点点的拼接,她聚了一点力气,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鼻子不争气的酸了,“继兄啊,你还活着?” 第153章 这太惊吓   崔洛面色涨的通红, 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血来。   奈何她毫无力气,萧翼‘伺候’她沐浴, 擦拭, 穿衣的过程却是无比的清晰,可能沉睡的太久了, 感观愈发敏锐, 到了有些细节的时候,她恨不能再次昏死过去算了。   萧翼却是乐在其中, 今天‘伺候’的速度也极慢,还询问崔洛, 究竟是玫红色小衣好看?还是选择浅粉的?崔洛低头一看, 就连亵裤也是粉色的。   她咬了咬唇, 不管她说什么,不管她如何不情愿,萧翼还是自顾自的, 最后崔洛只能望着承尘,试着让呼吸放缓, 好不容易这人给她穿上中衣了,他也靠了过来,在她耳侧絮絮叨叨, 从他去关宁一事开始说起,而后就是朱启登基。   这些只是三言两语带过,再提到崔洛昏迷后,他是如何照顾时, 却是详细的不能再详细了,他还耐心的细细描绘了一番。   崔洛侧过脸不去看他,终于煎熬着听他说完,她已经羞躁的无所适从。   这不等于没有一点隐私了?   萧翼将崔洛的脸掰了过来,唇角含笑,但下一刻又严肃了,“关于顾长青......你打算怎么办?我可告诉你,你我已经拜堂成亲了,你可别想着感激涕零的去寻他!”   他很想知道崔洛对顾长青是什么心思。   崔洛却没有说话,她此刻还处于混沌之中,除却四肢无力之外,脑袋也是嗡嗡作响。   萧翼兀自道:“我会保住他,省的你一辈子念及着他的恩情!”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萧翼接着问:“洛洛?你怎么不说话了?”   崔洛还能说什么?   这简直太过惊吓了。   “崔家可好?”她生怕萧翼又说出什么令她无敌自从的话出来,忙岔开了话题。   萧翼抓着她的手,在掌心/捏了捏,漫步目的的数着她的指纹,“崔家无事,我听说我出事那阵子,你快急疯了?”   崔洛依旧不知道说什么。   萧翼把她搂/在/怀/里,让她趴在他/胸膛,“饿么?你先忍一忍,你才刚醒,身子还承受不了。这几天还是让为夫照顾你。”   崔洛其实并不想让他‘照顾’。   次日,白鹤老人被请过来给崔洛把脉。   “如何?”萧翼心急道。   白鹤老人都不敢说什么不利的话了,这个萧翼啊,差点没把他这副老骨头给拆了,他道:“崔大人已经没什么大碍,这阵子好生调养,一月后便可下地行走了。”   还得一个月?   崔洛憨笑,萧翼当着旁人的面,把她摁在/怀里,这让她很没面子。她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让她今后如何服众?   在小花厅晒了一会太阳,崔洛提出了一个要求,“继兄,我还穿回男装吧,你可否送个信给崔家,告之我祖父祖母,我如今已经安好。”   萧翼很喜欢崔洛穿粉色,她长的白,粉色更衬她,“好,我会着人去通知。对了,皇上已经给楚家翻案,我让古月以‘殉情’的名义离开了崔府,她现在改回原名,叫楚月了。近日崔府正办着丧事。”   崔洛:“........”   萧翼,“洛洛不必忧伤,你还有我,虽说崔家还不知情,但侯府已经知道你我成婚了。”   崔洛:“!!!”   萧翼,“一会鸡肉小米粥就快好了,你可不能贪吃。等你好了,我得好好跟你聊聊为人妻的觉悟。”   这一次萧翼涉险,背后主使之人是顾长青。所以崔洛醒来后一直没敢多问。但见萧翼神色飞扬,简直高兴的不要不要的了。   是以,崔洛便将内心疑惑问了出来,“继兄,皇上他没有对承恩伯府如何?”   萧翼一个眼神瞥了过来,抓着她细白的手指放在唇边,像是摩挲,又像是戏/弄,“嗯。”   崔洛长叹了口气,看来每个帝王都是一样啊,制衡之术是永远不会更改的谋略。   试问,当今世上,谁能与长信侯府抗衡?   朱启留着承恩伯府可不是为了显示他伟岸的胸襟,这才刚登基,就想着提防长信侯府了。   “那.......表哥呢?”她试探性的小心翼翼问道。   那天晚上的记忆非常清楚,她本该死于万箭之下的,是顾长青救了她。   崔洛手指一疼,却见萧翼正在咬她,接着便没好气的道:“他暂时无事,皇上的意思还不明确,我说过我会保住他,你就这么不信我?我萧翼堂堂君子,以德报怨,他救了我的妻子,我自然会救他!不过,崔洛,我可警告你,我也是个男人,但凡是是男人,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妻子想着别人!”   ‘妻子’两个字听了让人觉得十分陌生。   崔洛除了惦记着她的男装之外,还有束/胸.......可眼下她只能暂且保存体力,待渐渐康复,才能摆脱被萧翼‘伺候’的命运。   事关顾长青,她到底没有再问,萧翼说会保住他,那就够了。   半个月之后,萧翼才放出了崔洛已经苏醒的消息,她人也带回了长信侯府。   这一日同僚同窗们都来看望她,一个个眼神充满了同情。还有人想给她这个新‘鳏夫’介绍大家闺秀的。   “崔大人呐,你要好生将养着,朝廷社稷还有我等呢。皇上和内阁商议,决定让你正式任户部郎中的位子,你这是否极泰来,否极泰来啊!”   “可怜了崔夫人,一心以为崔大人没救了,也就跟着去了。哎......我家倒是有个内侄女,年芳二八,尚未婚配,长的秀外慧中,若是崔大人不嫌弃,你我两家倒是可以结个亲。”   “那日城外,我见崔大人被逆贼所伤,着实捏了一把冷汗,近日都在为崔大人祈福吃斋,崔大人可谓大难不死必有厚福呢!”   “若非是为了立后一事,皇上今个儿本来是要亲自过来一趟,崔大人深得皇上器重,前途无量啊。”   崔洛身穿一身月白的亚麻衣袍,清风霁月般的秀丽,不像是个朝廷三品大员,倒像是仙游丘壑游侠儿。   众人叽叽喳喳,她只是莞尔淡笑,对于结亲一事,不用她开口,萧翼已经替她一一回绝。   崔家二老在萧老太太的南苑喝茶,崔洛能醒来,崔家二老也是颇为感激,古月虽是‘殉情’了,幸而留下了两个长孙。   萧老太太看出了崔家二老对崔洛寄予厚望,她也没拆穿崔洛的身份,但见萧翼这今天神采飞扬,气度卓然,老人家思来想去,还是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了。   长信侯府设了午宴,来探病的官员们都留下来吃了个便饭,崔洛发现顾长梅一人在角落,背影有些孤单,现如今皇上虽没有发落承恩伯府,但所有人对顾家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和顾家走近,万一激怒了龙颜,可不是闹着玩的。   崔洛有些心酸,她本要走过去,却见裴子信在顾长梅身侧落座了,她又止了步,终究没法面对顾长梅.......以及顾长青。   饭后,崔洛送众人离开,顾长梅有些迟疑,好像有意想留下。待所有人都走了,他才走了过来,“崔洛.......你没事就好,我大哥他......我没想到我大哥竟会那般绝情!”   崔洛微微一愣,她笑的有些酸楚,“不,如你曾经所言,表哥是个热情的人!他......是他救了我,你别误会了他。”   顾长梅欲言又止,顿了顿没来由的冒出一句,“晋老夫子仙逝了,我现在是书院里的教书先生,日子过得还不错。”   他笑容潋滟。   教书先生好啊,崔洛为他高兴。   崔洛,“不错就好。待我得空,就去书院里看你们。”   顾长梅一下松了口气,他以为从今往后,崔洛再也不是他的好友了,他笑的像个孩子,甚至有些兴奋,“好!”   崔洛又问,“姑母她们可都还好?”   朱启娶了顾家的庶女做妃子,想来顾家不会这么快就出事。为此,崔洛也少了一份愧疚感。   顾长梅道:“都好着呢,你放心。只是......郡主走了,那你呢?你今后一人打算怎么办?”他想问问崔洛,是不是打算续弦?年纪轻轻就死了妻子,这种感觉肯定不会好受,像他和晋晓悠已经离不开彼此了。   今日已经有太多的人询问崔洛这个问题了,她有点想笑,“我啊,暂且就这样吧,今后再说。”   送走了顾长梅,范荆和楚月才姗姗来迟。他二人打算今年年底成婚,因着古月的相貌被很多人看见过,她只能少露面为宜。   中公来侯府传话,他现在是新帝面前的红人,人倒是依旧谦逊有礼,“崔先生,皇上让奴才过来请您入宫一趟,您若是身子无恙,今日可否随奴才入宫?”   朱启要见她?   她现在也没社么可利用的价值了。   萧翼这时道:“你去回禀皇上,崔洛身子尚好透,近日怕是不能入宫面圣。”   中公脸色赧然,但萧翼这个态度就是逐客了,他只能如实回宫禀报了。   朱启在内殿踱步,这都快半年了!   他好歹也得见上崔洛一面! 第154章 伴君之侧   萧翼想让崔洛远离朝堂, 但他知道现如今还不太可能。   崔家二老年事已高,一对双生子还在襁褓之中, 他就算一心自私, 想带着崔洛远走高飞,过着二人逍遥的自在日子, 可也得考虑崔家和崔洛自己的意愿。   好在......好在她总算是安安稳稳的在自己身边了, 这比什么都好。   萧翼这几日愈发开始注意崔洛的饮食起居,见她已经可以提前下地行走了, 他便每顿给她逐渐添加食材,每天晚上总会强行亲自检查一番, 到底有没有长肉。   崔洛提出要回崔家京宅, 萧翼却道:“崔家二老带着两个孩子去大兴了, 你一人回府做什么?都是嫁了人的了,还总想着回家?”   崔洛这个时候总是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自然了,长信侯府, 崔洛也没脸住下去,尤其是萧家老太太和洛十娘时常隔着远远的距离, 盯着她的时候。   就连萧谨严的神色也极为古怪。   最终,崔洛还是跟萧翼去了他的私宅,那里有他养的护院把守, 无人能擅闯,倒也清静了。   顾长青一直没有消息,崔洛知道萧翼在着手追踪,她不好当面问出口。所以, 萧翼一回来,她就在他身边蹭来蹭去的套话。   萧翼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偏就不如了她的愿,就算她已经嫁他了,可顾长青这人还是两人之间最大的障碍。   萧翼可是花了大力气在保顾长青了。   他太清楚崔洛的性子,若是顾长青出了意外,她会记着他一辈子。萧翼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私宅的书房备了两张书桌,八宝阁和书架也是成排罗列,一看就是两个人用。   萧翼将崔洛抱在膝头,双手提起她,估算了一□□重,“嗯,又长了,但还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你得继续补。”他伏在崔洛颈间,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你什么时候让我做一个真正的男人?我为了你,可是两世孤身/禁//欲,你这辈子打算怎么还?你若是不勤快肯定还不清的。”   崔洛身子一软,这绝对是本能使然,这种事.......要怎么勤快,她也不甚明白的好伐?!   崔洛不想矫情,嫁都嫁了,还能怎样?而且这几桩事情发生之后,她发现,萧翼已经成了她的一部分了。   “哦?”崔洛扭过头,不甘心就这么被调/戏了,当男子久了,总想着占上风,“是么?那.....继兄的意思是,你一直是......雏儿.....”   她话还没说话,就噗哧一下‘哈哈哈’的笑了出来。   长信侯府的世子爷竟然当了两辈子的雏儿,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整个紫荆城都会沸腾的。   萧翼俊逸的脸微红。   男子在这种事上肯定会有些没面子,当年沐白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愣是纳了十几房娇/妾。   崔洛没笑一会,就卡住了。   书房里的气氛顿时升高,她好像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有些玩笑是不能随意开的。   “咳.......那你忙公务,我先回房。”崔洛想走。   萧翼没松开,那抵触的地方故意撞了她两下,呼出的热气已经是烫人了,“嗯......白鹤老先生给你开的药方子都是上佳的补药,你不用操心我到底是不是雏儿,过几天你就会彻底知道了。”   崔洛厚着脸皮道:“.......好,甚好,那我等着。”   萧翼被她弄的脸红脖子粗,这个时候正是骑虎难下,不能碰,可他又已经到了极限了,再这样下真会崩的!   萧翼抱着崔洛下来,让她自己在圆椅上坐好,他撇开大长腿,掩饰了他的渴/望,“你今日睡了一天,回房还不是看那什么破小说。就在这里待着,一会跟我一起回去。”   崔洛也尬的慌,她根本不知道一个女子该如何娇/羞,若不是身子还很虚弱,她估计会拉着萧翼出去喝两杯壮壮胆。   萧翼在看文书,还要重建楚家军,这些都需要耗精力,崔洛已经好长时间没去衙门了,她如今这个状态,萧翼也不会同意让她离府。   待了一会,她觉得无聊,就问:“继兄,我记得那本《奸臣》是一个叫‘天下第一美男’的人所着,可我那天又看见另一个版本的,那又是谁写的?”   萧翼当然不会告诉她,在她昏迷不醒的那些日子,他都干了些什么荒唐事。   也就只有汪直才会如此无聊!   他萧翼坚决不承认自己也属于这类人,“我怎会知!”他不知道哪里腾起来的火气,连喝了几杯凉茶,还是降不下去。   崔洛‘哦’了一声,整个人窝在圆椅上,墨发随意用了丝带系在后面,不施粉黛,面容却是皎皎如月,灼灼如荧。   萧翼终于放下手中文书,看着她长吐了浊气,“走吧,带你去吃宵夜。”   宵夜很丰盛,萧翼现在每日让崔洛吃四顿,但这家伙看着食量大,怎么长都没法达到他的预期。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只要她早日痊愈就好。   萧翼鼻头微热,他有些出神,崔洛‘啊’了一声,指着他的鼻子,“继兄,你.......流鼻血了。”   萧翼这阵子都在陪着崔洛一起进补,加之整日面对温/香/软/玉,只能看,又不能碰,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流鼻血了。   “无事。”萧翼脸色铁蹦,用棉帕擦拭过后,继续给崔洛盛汤,神色十分不悦。   当萧翼的心腹上前汇报时,崔洛安静的坐着,听着近日所发生的事。   萧翼知道她好奇,所以不会刻意回避她。   “两位皇长子一死一昏迷,死的是皇长子!皇上今夜龙颜大怒。”男子如实道。   朱启一开始有两个儿子,而且最大的一个已经有十岁了,还是当年在外面生下来的,其生母是平民女,早就不知去向,多半已经不在人世,小的也有五六岁的样子。   朱启再怎么毒辣,也不会眼看着自己儿子去死。   张温身怀六甲,就将临盆了,张家盯着后位不放,朱启却是一直没有提出立后的意思,恐怕皇长子的死与张家脱不了干系。   萧翼让那男子退下,他看了一眼崔洛,“你怎么看?”   崔洛不太想干涉朝政了,她打算过几日入宫请求远调,当个地方官员,为民谋福也未尝不可。朱启给她的感觉不甚良好。如今大局已定,她也不想知道上辈子究竟是谁杀了她,当下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会是张大人么?可我怎么觉得皇上是个厉害的角色,怎会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弄死了皇长子?而且汪直不是他的人么?汪直也不简单,张家想动手真的很难。除非......张家对后位势在必得,而且还有王牌没有拿出来。”崔洛分析道。   萧翼喜欢看她聪明的样子,“嗯,言之有理。吃饱了么?一会还要沐浴。”他突然岔开话题。   崔洛一愣,想起来又要泡药浴了,“我今天自己来吧。”   她大方的笑了笑,最初的羞/涩也没有了,这让萧翼很有挫败感,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根本没有吸引力。   难不成崔洛不喜欢他这样的?   萧翼没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里不妥,他今日也沐浴了,待两人都上榻后,他索性敞开衣领,就那么大刺刺的给崔洛看。   可这家伙吃饱了就睡,根本就没留意到他特意献上的殷情。   萧翼:“...........”   转眼到了立冬这一日,新帝召见了崔洛入宫面圣,见她气色大好,身子基本痊愈,就提出让她回朝复职。   御花园设了筵席,除了美酒佳肴之外,还有整盘的羊肉饺子。   张温已经临盆了,生的是皇子,举朝上下皆向帝王贺喜,但新帝今日似乎并不高兴。   散席后,崔洛被宣到御书房问话。   新帝一身玄色龙袍,看着格外高大,比之前更英猛。也难怪张温那样的深闺小姐一开始会倾心于他。   崔洛跪下行礼,新帝扶住了她的上臂,让她起身,“爱卿重伤刚愈,就不必多礼了。”   中公也在御书房,但很快就被新帝挥退了下去。   崔洛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白玉一样的容色添加了几分红润,如今看着愈发清/媚了。   新帝望着廊柱上腾起的祥云长叹了一声,“崔洛,朕......很累。”   崔洛憨憨笑了两声,“皇上刚登基不久,被政务所烦也实属正常,皇上勤政,是我大明百姓之福。”   新帝冷笑,“呵!崔洛,你也学会拍马屁了?”   崔洛忙抱拳低头道:“臣不敢,臣所言句句属实。”   新帝有些气愤,这小子在别人面前都是随意嬉笑,到了他这里,却是谨慎的不得了!   他难道表现的还不够和善?   “崔洛,内阁又再催朕立后了,可朕......信不过张家!”新帝在铺着绒毯的红木台阶上坐下,样子有些疲倦。   崔洛可不想跟皇帝谈心,她知道新帝是在担心外戚独大,又闻新帝自言道:“朕那皇长子跟在朕身边吃了不少苦,他的母亲......也是因朕而死,朕却不能保他,朕的心里苦,却无人可诉 。”   崔洛不知从何安慰,便道:“皇上,您将来会有很多子嗣,您......节哀吧。”   这话好像触动到了新帝的逆鳞,他猛地抬起头来,喝道:“放肆!朕的皇长子能一样么!”   崔洛忙跪下,匍匐在地,“臣口误,皇上恕罪!”   作者有话要说:  PS:姑娘们,不出意外,大约是这月底完结。下面的剧情主要是为了恋爱+生包子,以及本文的收尾部分。感谢美天使们一路陪伴,爱你们。表哥会有单独的番外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会一一解释清楚。上辈子和主要配角的番外会在最后。 第155章 与虎谋皮   朱启高高在上, 看着崔洛俯首之态,他心又软了, “起来吧, 朕并非是针对你,朕只是满腹愁怨无处可宣泄。崔洛, 你既然康复了, 就复职吧,朕的江山还需要你。”   崔洛有些赧然, 她不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贤臣,朝中比她有德有行的臣子大有人在。崔洛起身, 将自己辞官的意思说了出来, “皇上, 微臣不才,自请远调,望皇上能应允。”   朝中不服她的人很多, 她这个年纪坐在了三品大员的位子上,已经是树大招风了, 一旦请辞的消息传出来,朝中不少官员定会赞同。   朱启眸色突变,龙眸盯着崔洛看, “你要走?朕才登基,你就要走!崔洛,这天底下就没有人不想要高官厚禄的人,你......你是嫌朕不够明圣?!你要离开朕?你不想辅佐朕了?”   朱启思绪有些奔放, 崔洛就当他还沉静在丧子之痛当中,萧翼还在外面等着她呢,这件事今天必须说清楚了。   崔洛抱拳,道:“皇上,微臣绝无此意,只是这番死里逃生,臣想通了,人生在世,臣想活的潇洒一点。”   朱启不予理会,“潇洒?你跟朕提潇洒?朕可以许你金山银山,日后入阁,你还想要怎样的潇洒?总之,朕不允!”   朱启这个反应超乎了崔洛的预料,“..........”   但,她已无心眷恋朝堂,这辈子已嫁了萧翼,长此以往下去,她若是身份暴露了,害的不止她一个人。   伴君如伴虎,崔洛不会信任一个帝王的脱口之词。   “皇上,臣去意已决,望皇上成全!”崔洛坚持道。   朱启举起手来,僵在半空颤了颤,谁也不想当孤家寡人,上位者也不会轻易放开自己喜欢的东西。更何况还是他不曾得到的人。   崔洛死而复生,朱启现在就连罚她都不行,她长的白白嫩嫩,娇弱细柳,受一次刑恐怕就得要了她的命,“朕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总之.......你不能走!”   崔洛此刻更加想走了。   朱启道:“朕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他又添了一句,“任意条件!只要你愿意留下!朕不会强人所难。”   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崔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任意条件!   几息沉默之后,崔洛真的提出了自己的条件,“皇上,臣......要想一枚免死金牌,皇上能允诺臣么?”   朱启觉得这个条件很可笑,他已经表现的如此喜欢她,难不成还会杀了她不成,“呵呵,崔洛,你不信朕?你放心,朕不会杀你!”一语毕,他突然邪魅一笑,“顶多是禁/住你。”   朱启的意思很暧昧。   崔洛反感,可她不想放弃这个机会,“皇上,臣坚持请一枚免死金牌。”她复而又跪下。   朱启拿她没法子了,“好好好!朕依你!哈哈,崔洛啊......你身子可好些了?朕这半年当真忧心。”   崔洛不去看他,低垂着头,盯着大理石的地板,权当什么也没听懂,“臣多谢皇上,那金牌何时能给我?”   朱启龙颜一僵,“你.......好,朕这就给你!”   不多时,朱启当真给了崔洛一块腾龙的免死金牌,她接过之后,就像是接着顾长青的命,小心翼翼的藏入了/怀/里。   朱启为巩固朝堂,新封了好几个大臣家中的女儿,崔洛执意出宫,他便没有太过勉强。伺候他的女人太多了,却是没有人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感受,朱启一心以为自己可能真有龙/阳之癖。   *   崔洛与萧翼一同离宫。   马车上还烧了小炭炉,帘子一拉下,萧翼就将人抱在了膝上,一手拆下她的玉簪子,脸埋进她的秀发,“跟皇上说过了?”   崔洛心虚,今日格外殷情。   萧翼险些就按耐不住了,“别胡闹,我今天晚上满脑子都是你。”   崔洛不说话,依着他,主动啄了萧翼的下巴,这无疑是在火炭上浇油,立刻换来一发不可收拾的狂/热/亲/吻。   那大掌在崔洛衣裳里/游离,痒痒的,但她并不排斥。   萧翼轻笑,呼吸有些不稳,“说吧,做了什么亏心事?”   “为什么这么问?我也喜欢你啊。”崔洛回避道。   萧翼一愣,对上崔洛灿若星辰的眸子,她唇色如成熟的殷桃,是他被宠/爱过后的颜色,“好,你最好记住今天说过的话,不能再反悔.......你千万不能反悔。”   他等这句话,等了两世了,情/动之下,手/探了下去。   马车一停下,萧翼用了黑色貂皮大氅将崔洛包的严严实实,入了府门后便径直往后院疾步而去。   崔洛一上榻就钻了出来,腰上的丝绦早就不见了,她正要起身,萧翼就压了过来,“今晚没的商量了,你休要再找借口。”   崔洛推了推他,偏要往他身上爬,萧翼在这种事上怎么可能让着她,因为‘雏儿’二字,他已经够吃瘪了,无论如何也要让她明白他到底有多大能耐。   大掌握/着/玉/足,逐渐往上,崔洛咬了咬牙,几刻/厮/磨之后,心一衡,道:“你到底来不来?”   萧翼以为她还需要适应,反正他自己是不想等了。所以就随着心意去办,而且他也不太可能刹住了。   过了良久,久到了崔洛误以为承尘还在晃动,她喃喃了一句,嗓音已然沙哑,“这滋味一点也不好受,为何世上的男女却是/痴/恋/不已?”   萧翼与她截然相反,他沉/浸在极/乐之中还未彻底清醒,但他终归是萧翼,旋即便道:“以后会好的。”   崔洛推了推他,想睡下了,这实在是太累了。   萧翼摁着/了她的肩头,没让她动,那眼神之中依旧充斥着/情/欲,崔洛怕了,“继.....继兄.......再缓缓?”   萧翼又开始了攻/势,明明白白告诉她,“缓不了,你且忍忍。”   到了后半夜,崔洛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了一阵清凉,她嗯了一声,往被褥里钻,这个时候把她拖到大街上,她都未必会醒。   本以为这一次算是熬过去了,后半夜耳边又是吱吱呀呀的响个不听,崔洛微显哭腔,“萧翼!你还有完没完!”   萧翼没应答,继续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男/儿/本/色。   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一切风平浪静后,崔洛感觉有人从背后拥着她,并大言不惭的问了一句,“为夫勇/猛/否?”   讨厌!   萧翼显然还有的是/精/力,“这是怎么回事?”他不知从哪儿将免死金牌拿了出来。   崔洛眼眸微眯,艰难的睁开眼,“我......跟皇上要来的,你我可能一时间还没法离京。”   胸口一疼,崔洛啊了一声,干脆老实交代,“我想把这块金牌给顾长青,这今后我便不再欠他的了,你别怪我。所以,今天晚上就跟皇上讨价还价了,我只是没想到皇上真的应允了。”   萧翼可能已经猜到了,他今晚得了补偿,就算是崔洛此刻杀了他,他都不一定会还手。   “难怪你今晚热/情,原来是早有预谋。”萧翼又在/蠢/蠢/欲/动。   崔洛哼哼道:“你再这样,我又要死一次了!”   萧翼到底不敢胡来,哄着她渐渐入睡了。   *   次日,崔洛醒来后已经是日晒三杆。   萧翼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忙着束胸,并劝道:“束不起来就不要束了。”   崔洛:“.......你少管。”   萧翼也不阻拦她,只是叹道:“你我要离开京城,还得再寻一个法子。只怕到时候崔家必须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   崔洛沉默了,崔家二老经受的已经够多,她却早晚会再伤他们一次。   萧翼从后面罩住她,“别想太多,你已经尽力了。”   崔洛想起了免死金牌,昨天晚上趁着她迷迷糊糊,萧翼也不知道把东西藏哪儿去了,“金牌呢?”   萧翼语气温和,昨夜之后,顾长青的醋,他都不吃了,“在我这里,我已经找到顾长青的下落,这块金牌既然是给他的,那还是放在他身上。只是,皇上必会龙颜大怒,你又惹他了。”   崔洛唇角微微一扯,她也是没有办法才这样做的。皇帝饶了顾家,但未必会饶恕顾长青。他还曾派人暗杀过帝王。   “继兄不是自诩很勇/猛么?那倒是想个金蝉脱壳的法子。”崔洛嘴贫,报复他昨晚的不/制/。   萧翼笑了笑:“呵呵,还在生气?今晚少一次好了。”   崔洛:“!!!”   萧翼命心腹将免死金牌送了出去,崔洛一直在府上等着消息。   之前朱明礼的人都被罢黜,或是停职待用,造成了朝廷极缺官员,朱启的意思是开设恩科,大量培养才人。   为此,崔洛又得了一个武英殿大学士的头衔,协助礼部筹划恩科一事。   萧翼的心腹很开就带了消息回来,与此同时,免死金牌也被带回来了。   “主子,顾长青拒绝了您的好意。”男子道。   崔洛看了看萧翼,忧心忡忡,“继兄,他这是什么意思?”   天色一黑,萧翼打横抱着崔洛往榻上走,“一会再说。”他又找到一个可以分散崔洛心思的法子。   只要几个回合下来,崔洛便会沉沉的睡过去,任何心思都阻挡不了她的困意。 第156章 余梦惊扰   萧翼这么快找到了他。   到了这个时候, 顾长青没有一个失败者的惆怅,他反倒是看透了诸多事情。   洛洛到底还是记着他的, 她竟然不恨, 还想着救他。   他顾长青自问不是一个好人,害过的人不计其数, 朱明礼败了, 他其实却是彻底放松了,这条走不通的路终于可以停下脚步, 无需再和自己的良心抗争。   洛洛.......为他求了免死金牌.......可他怎就不想接受呢,他还想再自私一回, 且让她记住他一辈子吧。   夜风萧萧, 屋廊下已经垂下了冰凌, 内室的油灯突然灭了。   顾长青自那日城外十里坡之后就没有做过梦了,他又去询问了大师,还特意赶赴福建找了道衍, 却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答案。   或许,他和崔洛之间的牵扯就此结束了吧?!以至于他再也梦不到那个可怕的火场了。   屋子里没有烧炭, 很是冰冷,顾长青喜欢这种寒意,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还能感受。   他上了榻,拥被而眠,他在想萧翼肯定比他好,洛洛的选择没有错。这阵子时常会想起多年前去桃花村的那几日, 他起初并不喜欢她,只觉这小子长的秀秀气气的,软弱无能,还指望着科举入仕呢?!   顾长青看着崔洛一步步上进,也惊艳了他原本枯燥无温的日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顾长青自己也说不清,只知道想见到她,看她和萧翼走近,他会十分不痛快。   冬夜很长,顾长青却不急,他太累了,还没歇够,一下子抛却身后俗尘事之后,他对这样清闲的日子有些上瘾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想要的终究得不到,心里有座空城,里面空无一人。   *   (梦境)   顾长青冲入寝房,他看见崔洛一身月白色长袍,肩头还是湿漉的,墨发随意披散,是个女子的模样无疑。   “怎么会是你?”她吃惊的问他。   顾长青看出来她的惊讶,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萧翼被我困住了,你跟我走吧。”   崔洛低头看了看自己露在外面的双足,她这是怎么了?连双鞋都没穿上,“顾长青,你走吧,这里是侯府,你别再以卵击石了。”   顾长青胸口微痛。   她喊他‘顾长青’!好像她以前都是这么喊的,从未亲密过。   顾长青这才想起来,朱明礼已经败了,现如今的京城已经是朱启和长信侯府的天下了。   屋子里光线不明,崔洛却是白的出奇,但又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仿佛她周身上下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微光,她交衣领口也是敞开的,顺着她精致的下巴往下看,可见雪白清冽的锁骨,就连丝绦也凌乱的系着,慵懒之中透着让人为人疯狂着迷的/性//感。   “你跟萧翼方才在干什么?”顾长青突然开口问道。   崔洛不太明白顾长青所指,“朱明礼已经逃亡出京,顾长青,你现在应该多多思量如何保命。”   顾长青微愣,原来她那个时候也想让他活。   又在做梦了?   顾长青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玄色衣袍和那把冰寒的长剑,他恍惚间明白了过来,便顺着心意,道:“我带你走。”随便是天涯,还是海角。   崔洛不依他。   顾长青笑了笑,就算只是个梦境,他也想试一试能不能逃离出命运的怪圈。   “你别吼。”顾长青笑着点着她的穴道,不顾她睁大的眼眸,打横抱着她就往侯府大门外走去。   他回头一看,自己的人正与萧翼在撕搏。   顾长青不甚明白为何他会带人闯入侯府,且挟走了崔洛。   他以为,梦终究只是一个梦。   然,府门外早就有人接应,并非是他的人,“顾大人,把崔洛交过来吧,娘娘还等着呢。”   娘娘?   顾长青不知怎的,脚步不听使唤的抱着崔洛上了马车,在那一刻,他开始慌了。   自己的梦,他自己却控制不了?   他要带她去哪里?   崔洛还在瞪着他,顾长青大约知道她在生气,他低头看了看,将她小巧双足包住,对她道:“别怕。”   顾长青蹙了眉,立即审视周遭的一切,他恍恍惚惚之间好像知道会发生了什么,又凝眸着崔洛,便开始疑惑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点开你的穴道,但你别乱动,外面的人都不是善类。”顾长青说到做到。   崔洛没有花费力气去喊,她已经二十五了,是个成熟/妩/媚的女子,又为官多年,几刻种的时间已经足以让自己镇定了下来,“顾长青,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长青苦笑了,“我猜这又是个梦,我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马车疾驰,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才停在了城外的一处私宅外面。顾长青隐约感觉不妙,“一会你若有机会,记住自己逃走,不要回头,走得越远越好。”   崔洛不明所以,“是你把我抓来的,你又让我逃?”   顾长青的双手也不听使唤了,他伸手去抱崔洛,额头急出了豆大的细汗。   这到底是个什么梦?他的行为为什么不受自己控制了?   顾长青抱着崔洛下了马车,有几个银甲的侍卫迎了上来,“娘娘在里面等着了,顾大人且随我来。”   顾长青真的径直走了进去,他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梦.....只是个梦........仅此而已。   顾娴看到崔洛时,竟也吃了一惊,“崔大人.......是个女子?难怪......难怪连朱启也对你格外不同!来人,把崔大人给我抓起来!”   顾长青喝道,“住手!我看谁敢!”他看向顾娴,“姑母,您答应过我的,不会伤了她。”   顾娴冷哼,“长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护着她!”   “崔洛救了皇上一命,姑母难道不该感恩!”顾长青这时才明白‘皇上’是谁?这些忠于朱明礼的人,还将他视作天子呢!   崔洛赤着双足,听着顾长青和顾娴你一言我一语,她道:“我对你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你们没有必要抓我。”   顾长青一直抱着她不放,也不敢放下,就好像下一刻她就会消失了一般。   顾娴气息不稳,好像全天下都亏欠了她的,“崔洛,你少来说这些,你救明礼,也是你曾经欠过他的,若是没有明礼,你岂会走到今天!本宫没想到你会忘恩负义,竟出卖了明礼,就算你救了他,本宫也不能原谅你!”   顾长青脑子混沌,有些朦胧的记忆还是渐渐浮现,他好像知道为何自己会去抓崔洛了。   他本想......本想带她离开的。   “姑母,我会带她走,今后再也不给您惹麻烦。”顾长青道。   顾娴却是无视他的请求,直接命人对崔洛下手。   顾长青还是无法掌控梦境,他像是被人控制了手脚,不由自主的将崔洛交了出来,他懵了,但也如梦初醒了。   “姑母,等等!留下崔洛或许还有用武之地,她毕竟是朱启和萧翼都想保住的人,您.....不能这么杀了她!”顾长青情急之下,只能这么说了。   顾娴没什么耐心,“明礼已经被/逼/退四川,你现在跟本宫说这些!罢了,先把人带下去,本宫要派人跟朱启交涉一番!”   顾长青没有让旁人靠近崔洛,他抱着她,轻车熟路的走到一间屋子里。这里好像也很熟悉。   顾长青将崔洛放在榻上,眸中尽是歉疚和后悔,“对不起。”   他没有离开一步,一直在屋子里坐着,崔洛反抗,他无奈只能又点了她的昏穴,“崔洛,你听我说,这只是个梦。”   回应他的只有一张熟睡的脸。   这个可怕的梦境让顾长青又是一阵抽痛。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顾长青去开门,门外的人便道:“顾大人,朱启带着兵杀过来了,娘娘的意思是将崔洛当人质,末将是来带人走的!还请顾大人行个方便。”   人质?   顾长青知道顾娴的手段,她不会让崔洛好过的,死是崔洛唯一的结局,而且会死的很痛苦。   “知道了,你先出去!”顾长青将门合上,所有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他走到床榻边时,已经眸眶微湿,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细颈瓷瓶,沿着床榻坐下,“我不会让你疼的,你先走一步,我处理好最后几件事就去找你。”   顾长青想制止自己的行为,可他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改变,他亲手给她喂了药,曾以为这是最好的法子,可他如今知道,他错了.......不到最后一步,他怎能擅自决定了她的生死!   他知道一切都迟了,也知道她心里只有萧翼,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起走算了。   他得不到的,萧翼也别想拥有。   顾长青猛然间惊醒,内室漆黑,他眼眸却是晶亮,呆呆的望着承尘良久。   门外有人急急道了一声,“主子!不好了,外面有追兵!”   作者有话要说:  对表哥自有安排,姑娘们莫急。 第157章 恩怨已了   六日后。   萧翼神色匆忙的赶回私宅时, 崔洛正使唤着小丫鬟们晒冬被。   这阵子萧翼晚上就没消/停过,一夜换两次被褥都是少的, 下人们见褶皱且布满痕迹的被单, 也是各个神情复杂。   萧翼拉了崔洛去书房说话,“顾长青被押回京了, 听说追兵找到他时, 他并未反抗。”   崔洛神色一凌,心里对萧翼的毫无隐瞒有些感激, “为什么?他既不愿接受免死金牌,又没有想过逃离, 表哥他......到底想干什么?”   萧翼似乎感同身受, 如若是他的话, 估计也会回京。   “你打算怎么做?”萧翼反问。   崔洛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千里迢迢将顾长青抓回来是为了报仇?还是向四川那边示威?”   亦或者两者都是。   总之,顾长青可能会凶多吉少。   “人被关在了刑部, 你想去见他么?”萧翼指尖挑起崔洛的下巴,语气不太好。   崔洛撇开脸, “你真是小气,我去看看怎么了?”   萧翼还有个心愿未了,一直想试试的姿/势, 小女子死活不情愿,他脸色一变,笑道:“呵呵,我在刑部倒是有点关系, 你想见也不是不可能。”他突然附耳说了一句。   崔洛脸色霎红,抬脚就去踢他,“........不行!”   萧翼任由她踹了几脚,他并不急,反正来日方长,只是惋惜道:“那好吧,你就占着我喜欢你,才敢为所欲为。今天晚上准备一下,我带你去见顾长青。你看看,这世上还有谁能比我对你更好。你还不知足!”   她哪里不知足了?   自崔洛醒来之后,她发现萧翼的嘴皮子功夫愈发了得,哪里是什么不知人间烟火的高龄之花?他就是一只闷/骚/大龄雄狐狸!   入夜之后,外面冷的让人发狂,呼出的口气,瞬间变成白雾。   崔洛身上裹着厚实的貂皮大氅,萧翼当真带着她来见顾长青了,她还特意带上了免死金牌,这东西本就是为了顾长青所求来的。   刑部并没有亏待顾长青,给了他曾贵为人臣的尊严。牢房很干净,只有他一人在里面,一张床铺,一方桌椅,熹微的油灯还闪着明暗不清的光线。   牢门打开时,崔洛在门外顿了一刻,顾长青此时躺在木板床上,笔直的像条木桩子,一只手枕在后面,很安静的沉默着。   狱卒道:“顾长青已经几天几夜都没说一个字,顾家二爷来过一趟了,他还是不啃开口。”   崔洛走了进去,顾长青这时从床榻上坐起,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开口。顾长青却移开了视线。   他现在什么都明白了。   这辈子之所以输了,是因为一开始就不配了。   还没到结局,他就输了开始。   萧翼不甚喜欢崔洛和顾长青之间有任何诡异的气氛,他道:“长青,我带洛洛来看你了。”   他很客气。   顾长青笑了笑,他们也曾把酒言欢,称兄道弟过,如今一个锦衣华服,权倾一时,另一个则成了阶下囚,锒铛入狱。   命运有时候就是喜欢捉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朗笑声充斥着整间牢房,回声不绝,和这森冷的场景着实不搭。   崔洛又将免死金牌拿了出来,她递了过去,“表哥?”   顾长青笑声渐歇,眸中全是她,“真是个傻姑娘,你当真以为我是什么好人么?我不值得你救。”   他嘴中微涩,但见崔洛气色红润,脸蛋光洁白皙,那双眼睛更是灵动无疑,顾长青微微释然了。   她现在的样子正是他两世所求的,还能有什么不满足?!   不必昧着良心刀光剑影,不用煎熬虚度,也用不着担忧家族使命,他还有什么好不悦的?   又是一阵朗笑。   崔洛像是吓着了,她堪堪的站在那里,手里握着免死金牌僵在了半空,半晌她道:“表哥,这是我用自由换来的东西,你若不接受,你让我情何以堪呢?”   顾长青喉结滚动,他认认真真的看着崔洛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处五官,他想好好的记住她,若得来生,他一定会赶在萧翼之前,一定会.........   “他对你好么?”顾长青问。   崔洛转身看了看萧翼,见他脸色铁青,她道:“嗯,很好。”   顾长青接过免死金牌,那上面还有崔洛的体温,温/温的,甚至还有软/软的错觉。   “表妹已经入宫为妃,皇上不会对顾家怎么样,姑父虽被削爵,但好歹是保住了顾家。表哥,你带着金牌远走他乡吧,今后不要再回来了。”崔洛道。   顾长青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狼狈,在崔洛面前,他希望自己永远是不一样的。本来他不愿意接受崔洛的好意,一是不想显得软弱,二来他真的想让她记住他。   顾长青点头,“如你所愿,你.......别再记得我了。”他声音消沉了。   萧翼走了过来,“我已经备好了一切,你现在趁夜上路吧。”他也是破天荒的对自己的仇家如此照顾了!   顾长青的目光还在崔洛身上,崔洛又劝道:“表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夜风起,一匹千里良驹发出清亮的嘶鸣,如泣如诉,顾长青终于愿意离开了。崔洛猜,他会好好活着的。   萧翼安排的很周详,顾长青很顺利的出了紫荆城,行至官道时,他渐渐放缓了马速,他仰头望着冬夜苍茫的天际,这一刻,所有的抱负,不甘和喧嚣都不见了。   唇角一扬,他又是一阵无声的苦笑。   就这样了。   这才是他最终的结局。   *   次日,萧翼和崔洛被新帝单独召见,他二人都有从龙之功,在外人眼中,也是新帝的心腹。   不过,新帝今日却又是大发雷霆,龙颜愠怒,“崔洛,你凭什么保住顾长青?你还拿着朕的免死金牌赠给了他,谁给你的胆子!”   新帝的态度在崔洛的预料之内,她一板一眼道:“皇上,金牌是您赐给臣的,那就是臣的了,臣想送给谁就送给谁。”   新帝被气的噎住了,“你.......好你个崔洛!”   他又看向一侧沉默不语的萧翼,“萧翼!你这个继弟,你也得好好管管!别以为朕真的不会动她!你把人领回去,给朕好好教/训一番!”   萧翼应下。   新帝越是纵容崔洛,他越是不安。   看来,是得赶紧谋划,早日离京了。   两人回到私宅,萧翼一开始很沉默,但没过一会就拉了崔洛坐在他腿上,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拉开她的腰带,抱怨道:“现在举朝都以为我萧翼是断/袖。”   崔洛不想听他的理由,但也反抗不了,书房里只有他二人,门扉却只是合上了,没有反锁,这个样子着实刺激又让人羞/躁不已。   可原来萧翼还不止喜欢在圆椅上,书案,飘窗,八宝阁.......就没有他利用不到的地方。   本是神圣的书香之地,却是多了挥散不去的石/楠/花的味道。   良久之后,萧翼抱/着崔洛在/怀/里,“别再想顾长青了,他会好的。你还是先想想你我吧。”   崔洛昏昏沉沉,在极大的刺激之中还没彻底醒过神来,萧翼没有听到答复,又去作/弄她,逼/得她应下为之。   “嗯!我知道了!”崔洛捶打他,力道却是可以忽略不计。   翌日一早,两人还在被窝中腻/歪,门外响起了一个孩子的声音,“二哥?二哥你在里面么?”   来人是萧捷!   崔洛大囧,忙又去踢萧翼,“你快走,你快走!切不可让三弟看见了!”   萧翼一愣,他堂堂五军都督,总不能躲床底吧?又不是/偷/情?   “二哥,我要进来了?”萧捷言罢,就推开了门扇。   昨天晚上太疯狂,两个人都忘了反锁门了,私宅的下人都是萧翼的心腹,无人敢擅自闯入,但萧捷不一样,他是萧翼培养的接班人,谁人敢挡他?!   帷幔是拉下的,崔洛露出了脑袋出来,她脸色潮/红,眼底还略显水润,像是哭过的痕迹。   萧捷很心疼自家二哥。因为二哥和大哥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一个文质彬彬,秀气娇弱,另一个像是铁打的英雄。他自然心疼二哥多一些,“二哥,你身子还没好透么?今日祖母让我过来请你去府上吃饭。对了,祖母还说大哥也在你这里?”   崔洛赧然,“他不在!”像是很激动。   萧捷挠了挠头,“呃?那好吧,二哥你快些起来,我去外面等着你。”   萧捷很懂事,小小年纪,已经有男子汉的气度了。   待萧捷一出去,崔洛忙拉开被褥,对里面的人说,“你从后窗跳出去!”   萧翼:“.........” 第158章 十年一觉桃花梦(上)   顾长青一直漫无目的的往前方走, 他不知道前路将通向哪里,只是一时间还不知道要去何方。   他该放下的, 或者放不下的, 都该做一个彻底的了结了。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一片刺目的光亮使得他本能的抬起手去遮挡, 方才还是昏茫茫的天际, 下一刻却到了白昼。   四野是满目的杨柳飘絮,他宛若身/处/阳春三月之下, 周身温热且舒适。   “大人,京杭运河果真是不一样, 这次回京倒是省下了不少时日。”说话的人是周起。   顾长青诧异的看着他, 不是因为再次见到了他, 而是此刻这个杀伐狠绝的千户大人,竟然.......只有十来岁的光景。   顾长青伸出手去看,他的掌心似乎并没有预料中的沧桑和刀痕。再往下看, 是他一身玄色春装锦袍和黑色的银边皂靴。   顾长青环视四周,他见高耸的石牌楼上写着“杭州城”三个楷体墨字, 突然眉锋一挑,“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在身!”   顾长青从收下手里夺过一匹良驹, 朝着城南方向疾驰而去。风一样的速度,任谁在后面喊,他都不予理会。   他记得这一年,他刚十七, 因着考场舞弊一案,前去金陵贡院查办案件。   不管是老天垂怜,又给了他一次机会?还是这又是一场黄粱梦?顾长青都不管不顾的往桃花村赶去。他此时此刻,什么也不想,只想看到她。   顾长青五岁起便开始训练各种技/能,他方向感极佳,就算曾经只来过一次桃花村,也用了极快的速度找到了这里。   他还记得那间小茅屋以及那篱笆墙外面,如碗粗的榕树。   顾长青还没进屋寻人,就看见榕树上挂着一只粉白色的身影,女孩个头很小,又相当的消瘦,仿佛一阵清风就能将她给吹掉下来。   “二拴子,你倒是快点扶梯子过来啊,我快要掉下来了!”小女孩带着哭腔,尖细的小嗓门唤了两声。   她这个时候应该才八岁吧?   顾长青跳下马,几个箭步飞奔了过去,在女孩落下之前稳稳的接住了她。   只见怀里人粉面桃腮,小巧的鼻头溢出了微微的细汗,还可见她脸蛋上的小绒毛,活脱脱一个孩子样。只是五官已经长开了,就是一个美人胚子,和几年后相比较,这个时候的她显得傻乎乎的。   “这么不小心?谁让你爬树的?”顾长青温和道,他有些激动,双手抱着她,像抱着全天下。   小崔洛真是吓坏了,揪着顾长青的衣襟,一时间忘了放开,过了一会才想起来娘交代的话。   “你放我下来,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呢。”小崔洛一点防备心也无,看上去丝毫也不机智。   顾长青诧异,莫非她是太小了,心智还没成熟?   不管怎样,即便是这个样子的她,他也喜欢的不得了。   “我跟你一起回去,我要见你娘。”顾长青道。   小崔洛眨了眨眼,一双明亮的眼睛泛着好奇的光泽,但见顾长青仪表堂堂,相貌俊逸,身形高大,她不由得产生了好感,“你是谁?”她问道,“我娘说了,不能随意和陌生人说话的。”   呵呵,还不算太傻!   “你在树上做什么?”顾长青对她的一切都很好奇。   小崔洛抽了抽鼻子,“我娘病了,家里没有米,我想掏鸟蛋,给娘做蛋羹。”   顾长青闻此言,一颗冷硬的心肠当即软成了三月春/水,他将小丫头竖着抱了起来。她可能吃不饱,身子骨没怎么长,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模样。   顾长青心疼不已,“我送你回去。”   “我要等二栓子。”   “他有什么好等的,我会带你去更好的地方。”   “那你到底是谁?”   “将来你会知道的。”   顾长青将小崔洛送到了茅草屋里,母女两人还是过着清贫如洗的日子。顾长青身上没有带银子,但他可以从各大钱庄取钱,便道:“洛洛,你乖乖在家里等着,我一会就过来。”   顾长青摸了摸小崔洛的头心,温柔的不像话。   他走的很快,回来的也快,还带了两个丫鬟和一些吃食回来。   洛十娘只是染了风寒,过了两日就能下榻了。顾长青直接给了她一包银子,将那两个丫鬟也赠给了她,“这些银子够你花上几年了,你去京城长信侯府,找一个叫做萧谨严的人,他会安顿好你的下半辈子。桃花村穷苦,过几年会有饥荒,洛洛跟着你会饿死。”   洛十娘再傻也明白了顾长青的意思。   他一定是哪家大户公子,是来买童养媳的?   洛十娘满脑子奇思怪想,“我.....我要是不同意呢?”   顾长青道:“你想让洛洛跟着你受苦?”   洛十娘哑然,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夫君死后,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她看着女儿食不果腹,孱弱无依的小摸样,最终只能点了点头,“那好......我.....我还能见到洛洛么?”   顾长青哪里舍得小崔洛伤心,明知她肯定也离不开洛十娘,可他也不能让萧翼再见到她了。   “你放心,等时机成熟,我会带洛洛去见你。你只要记住我的话,上京去找萧谨严,你便余生无忧。”顾长青道。   小崔洛一开始不肯跟着顾长青离开,可看见顾长青给了她娘一大包银子之后,她明白了过来,一路上不哭不闹。   顾长青买了一辆马车,里面还塞了不少孩子玩的小玩意,见她没什么兴致,就问:“想家了?”   小崔洛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村子里好几个玩伴都被家里卖了,但是她们只值一两银子,我见你给了我娘那么多钱,娘今后肯定不用挨饿了,我高兴着呢。”   话虽如此,但小丫头说着说着,自己把自己给说哭了。   顾长青微愣,没想到她这些年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若非她还小,他现在就会娶了她,给她一辈子的锦衣玉食。但凡她想要的,但凡他有的,他都会毫无保留的统统给她。   “乖,不哭了。你是无价的,何止那些银子,我也没有买你......我是想.......”顾长青没法对一个孩子说出那样的话来。   小崔洛愣了一愣,“你是给你儿子买童养媳?”   顾长青清俊的脸颊突然红了,他看上去又那么老么?他还未及弱冠,哪里来的儿子?!   “不是。”   小崔洛放心了,过了一会又问,“那你带我去哪里?”   顾长青见她丫髻微乱,伸手去给她重新扎了一下,但还是不太雅观,看来必须早日安排几个婆子丫鬟之类的,他还真不会照顾小女孩,“苏州城,你愿意么?”   小崔洛很有自知之明,她既然已经离家了,面前这人也给过娘银子,那她还有什么好置啄的?   “嗯,对了,你怎的知道我的名字?”她又问。   顾长青无从解释,小丫头一路上吱吱呀呀的问个不停,他也不嫌烦,很有耐心的一一作答,实在答不出来便算了,小丫头也不会故意为难。   “我该叫你什么?”   顾长青犯难了,“随你。”   小崔洛眨了眨眼,最终根据顾长青的体格和身份,唤了一声,“小叔?”   顾长青:“..........”   半月后,顾长青带着小崔洛在苏州城落脚了,他置办了一座占地很广的宅子,一年之后他有了自己的私产,凭着本事在苏州城闯下了一片天地。旁人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只知他身边做事的下人都叫他‘庄主’。   这位年纪轻轻便威震四方的顾庄主还有一个极为疼爱的姑娘,府上的都称呼她为大小姐,所有人都以为这姑娘是顾庄主的侄女。   一年相处下来,顾长青愈发看不懂小崔洛了。   这真的是那个连中三元的文曲星?   顾长青特意给她请了西席老师,平日里怕她无趣,琴棋书画的先生也请来了家中,除此之外还买了七八个同龄的丫鬟陪着她。   可小崔洛压根不爱读书,就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好。她是宁愿陪着顾长青在铺子里打杂,也不愿意练字。   “小叔,我不想识字。”她总这样可怜巴巴的求他。   顾长青倒不是非要将她培养成德才兼备的淑女,她什么样子,他都喜欢。   只是,他一心以为小崔洛喜欢读书。   “你不喜欢?”他再度确认的问道。   小崔洛诚恳的点头,“求了你小叔,我一看到书就头疼!”   顾长青又叫来婆子问话,虽说庄主年纪很轻,但举手投足之间总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婆子不敢诓骗他,一五一十道:“回庄主,大小姐当真不爱读书,今个儿还把教书的女先生给打了。”   顾长青:“.........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笑了笑,当日就辞退了西席先生。   小崔洛屁颠屁颠的跟在顾长青身后打转,他生意做的很大,还成立了武馆,所以一般商贾都不敢招惹他。   小崔洛愈发觉得顾长青就像一座山一样,她待在他身边可以无比的安心,甚至于想娘的次数也少了。   顾长青忙时,她就在一旁不说话,等到暮色降临,就跑了过来,“小叔,你忙好了么?”   顾长青见她笑的眉/飞/色/舞,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今天这么高兴?”   小崔洛点头如捣蒜,“嗯!”   顾长青轻叹了口气,到底是他教/育的方式不对?还是苏州城水土不服?一个状元之才的姑娘如今成了任性的丫头了。 第159章 十年一觉桃花梦(中)   小崔洛不仅不爱读书, 还是贪吃好睡的主儿,但浑身上下不该长肉的地方一直很消瘦。   她出生清贫, 在桃花村那种地方吃饱饭才是关键, 哪会在意什么礼数规矩?顾长青心疼她这前年过的太可怜,便没有让婆子约束她, 以至于一年娇宠下来, 养成了蛮横倔强的性子,整个庄子里, 也只有顾长青一人能管束得了她。   平日里上天入地的,就没有她不捣乱的时候。   顾长青有时候静静的看着她, 不免心生怀疑。但那份喜欢却是减不了, 他喜欢她, 并非是因为她的才学和机智,他就是想要她待在自己身边,缺少不得。   这一日顾庄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顾长青让下人看着小崔洛,让她不要露面。   这个时候的朱明礼还是一个飘飘俊公子, 温文尔雅,气度绝佳。   “殿下还是回去吧。”顾长青很平静道。   朱明礼不明所以,“长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甘心窝在这个地方当一方富甲?你忘了你我的大业了?”   顾长青摇头轻笑, “那是殿下的大业,不是我顾长青的。我心意已决,今后承恩伯府也好,殿下也罢, 我都不会再干涉。”没有了他,顾家才会更安定。   顾长青是朱明礼的左膀右臂,他怎能轻易让顾长青从此隐世?   “长青!你说,你究竟怎样才愿意跟我回去?若非我找到这里,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回京了?”朱明礼失态了,揪着顾长青的衣领,恨不能将他拖回去。   缺了顾长青,朱明礼的计划会备受挫折。   顾长青站立当场,纹丝不动,“殿下请回吧!我无可奉告!”他态度冷决。   朱明礼想打醒他,但还没出手,就被人拉住了衣摆,他一低头就见身侧站着一个芙蓉花色一样的小姑娘,这姑娘长的很是精致漂亮,但是眸色却是极为凶悍。   “坏人!放开我小叔!”   小姑娘平日里没少去武官凑热闹,比她大了几岁的学徒都怕她,这厢更是没完没了的在朱明礼身上捶打,“你放开我小叔!快放开我小叔”   朱明礼身份高贵,何曾被人这般对待过?   小叔又是谁?   他狐疑的看向顾长青,“长青,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侄女?”   顾长青不做解释,“洛洛乖,不闹了。”   小姑娘那里肯?将朱明礼的锦衣拉扯的褶皱不堪,才气喘吁吁道:“小叔,我不喜欢他,你让他走!”   顾长青自幼便是独自一人扛下所有心事和困苦,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小姑娘‘照拂’。   他笑了笑,眸底尽是温柔,“洛洛过来,不得无礼。”   话虽是叱责,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顾长青对这姑娘是如何的宠溺。   小崔洛走到顾长青跟前,依旧抬眸怒视着朱明礼。   朱明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顾长青此人清冷如霜,怎么还养起孩子了?   “长青!你当真不回了?”朱明礼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顾长青低头看着小崔洛,摸了摸她发髻上的垂珠,唇间/含/笑,“不回了。我已向家父禀明,这辈子无心仕途,只愿当个游手闲人。”   送走了朱明礼,顾长青又单独见了小崔洛,并郑重告诉她,“今后不能再打人了,你是个姑娘家。”他不会教育孩子,这是他最能拿得出手的话了。   小崔洛眨了眨眼,“可是我不打别人,别人就会打我。”   顾长青微愣。   这种生存法则,他岂会不懂?   可他以为.......只有男子才会如此。   将小姑娘拉近,顾长青竟纵容道:“好,洛洛今后想打谁就打谁。”   众下人们:“...........”这样真的好么?   不久之后,小崔洛成了苏州城家喻户晓的‘小恶霸’,就连官员家中的子嗣也不敢招惹她,因为顾庄主的身份实在特殊,保不定就是潜伏在苏州城的。   顾长青身份曝光之后,他倒是更加随意,只是吓坏了旁人。   当地官员还以为他肯定是帝王派过来的,否则堂堂承恩伯府的世子爷会来苏州城经商?   当顾长青在苏州城待了三个年头之后,外面对他的揣测也渐渐平息,甚至有人开始打起了结亲的念头。   不管顾长青将来回京与否,他在苏州城这几年经营起来的产业也是相当可观,可谓当地一霸了。   顾长青弱冠这一年,上门打探消息的媒婆比比皆是,不过皆被管家挡在门外了。   姿色上佳的丫鬟也有跃跃欲试的,顾长青论相貌可以称得上是清俊无双。若论品行,他身边也是干干净净,就连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无。论本事和财力,那更是不用说了。   得知小崔洛又打伤了一个下人,顾长青问,“今日又是为何打人?”   管家老实交代,“今个儿大小姐发现春梅她......她偷窥了庄主您几眼,大小姐就把人给打了。”   顾长青一笑,挥了挥手,当作什么事没发生。   管家却是着急了。   再这样下去,庄主什么时候能娶妻?   这三年来,顾长青变的爱笑了,人也温和如玉,再也没有被梦魇所扰,他觉得此生这般,已经足以。   又过了两年,崔洛十三了,现如今来顾庄登门求亲的人依旧如过江之鲫,只不过求亲的对象变了。   不是顾长青,而是崔洛。   顾长青照样将媒婆一一挡在门外,他把崔洛叫了过来,问她,“洛洛,你想嫁人么?”眼眸里都是探寻。   她已经从小姑娘长成小女子了,从婆子口中得知,前阵子癸水也来了,这意味着什么,顾长青心里很清楚。   崔洛道:“女子迟早会嫁人,只是我还没遇到心仪的。”   顾长青俊脸微冷,“没有心仪之人?”   崔洛点头,“是啊。”   顾长青有些失落。   京城那边传来了消息,萧谨严娶了续弦了,顾长青打算带崔洛去看她娘一次。直至如今,小丫头还以为是被自己买来的呢。   顾长青二十一了,而崔洛才十三,他越活越回去了,有些话竟是开不了口。   但好在他现在能掌控她的一切。   去京城的路上,崔洛一直很好奇的四处张望,“小叔,别人都说你是京城人士,那你今后还会回来么?”   顾长青端坐在厢椅上,静静的听着她说话,几年娇养下来,小女子愈发的水/润/娇//媚,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都能让人为之沉迷。   她女装的样子,他根本看不够。   顾长青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她什么,按理说这个世上的美人多的去了,他顾长青想要什么样的绝/色,都能弄到手。可偏偏就载在她手上了。   “不回了。”他道。   崔洛点了点头,“哦,那.....”她欲言又止,比去年乖顺了不少,也不再风风火火的调皮了。   姑娘家心事多了之后,顾长青却是弄不明白了,“一会就能见到你娘了,你不高兴?”   崔洛又不说话了,等见到洛十娘那一刻,她也没有太多的煽情或是激动。   洛十娘现如今是侯夫人,养活自己的女儿已经不成问题,她想把崔洛要回来,“我家洛儿这几年给你添麻烦了,你看能不能......”   未及洛十娘说完,顾长青当即道:“不能。”   崔洛闻言,眉梢带喜,她也不想要继父,听说还有一个十分凶悍的继兄呢!   “娘,小叔待我极好,我不想来京城。”崔洛直言拒绝。   洛十娘看了看顾长青,当真是如松如柏一样的人物。她又看了看崔洛.......总觉得哪里古怪。   无亲无故的两个人生活在一块.........   洛十娘当年养不起崔洛,才让顾长青将她带走了,本以为是当个童养媳,谁知道是当作千金大小姐/娇养着,洛十娘一直没有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顾长青今后大概不会再踏足京城了,他领着崔洛去了顾家,顾家人也不甚明白他为何整日带着一个姑娘在身边.........   在京城游玩了几日,顾长青便带着崔洛回苏州城。   入住驿站的第一晚,崔洛脚腕生疼,沐浴过后就趟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了。   顾长青知道她皮肉细嫩,一早就察觉到了她走路的异样,他估摸着崔洛已经穿好衣裳,这才进屋。   屋内烛火呈现昏黄色,她平躺在那里,凹陷出惊人的/弧/度。   顾长青眸色未改,直接走了过去,崔洛也不避讳他,两个人相依为命的这几年,早就将彼此视作至亲。   视线落在了崔洛红肿的脚踝上,顾长青沿着床榻坐下,一手握起了她的玉足,细细的检查。   “小叔.......”她懒懒的唤了一声,那声音如棉絮一般拂过人耳。   顾长青微愣,掌心微微用力,力道均匀的给她揉捏。   春裳单薄,崔洛雪白色中衣里面可以隐约看见青翠色的小衣细带。她生的白嫩,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顾长青“嗯”了一声,嗓音磁性又暗哑。   掌心的玉足也是光/滑/细/腻的,小小的正好任由他/握/着,“还疼么?”他漫不经心的问。   崔洛被伺/候的很舒坦,哼哼了两声又不说话了。   顾长青给她上了消肿的药/膏/子,再看她时,小女子已经闭眼睡去了,她脸色红的异常,像是浮云中的晚霞,随着她的呼吸,鼓/起的地方一起一伏。顾长青目不斜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挥手熄灭了桌案上的油灯,风一样的离开了屋子。 第160章 十年一觉桃花梦(下)   崔洛及笄这一日, 顾庄办了三日的流水宴。   总之,是怎么奢靡怎么来。   如今的崔洛已经是个沉鱼落雁的女子了, 及笄的姑娘多半都要开始寻思婚事。   可管家和府上的下人们却没有发现庄主有任何嫁‘侄女’的意思。   其实, 心悦崔洛的公子哥也不少,她性子活泼开朗, 长的又好看, 时常有人打听她的消息。   但顾长青保护的很好,崔洛还没有正面碰到过追求者。   初秋的夜晚有些微凉。   顾长青将崔洛叫出了屋子, 带她去后园子里散步。   她穿了一身碧色长裳,就只精灵一样在他身侧晃来晃去, 惹得顾长青气息不平。   “洛洛, 你现在有心上人了么?”顾长青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崔洛仔细想了想, “好像还没有,我倒是几个公子哥,可是我不喜欢他们。”   顾长青有意安排了她去见识世面, 也想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到了这一天, 他不太想等了,突然拉住了她的细腕,不让她走了, “洛洛,你想不想让小叔养你一辈子?”   他已经照顾了她七年了,想继续照顾下去。   崔洛忽闪了几下大眼,樱/唇紧咬, 头低低的,离着顾长青的胸膛那般之近,“养一辈子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照顾你一辈子的意思,你愿意么?”顾长青的指腹摸索着她细嫩的手背,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也圈住了她的柳/腰,呼出的热气带着清新的幽香,“洛洛,你嫁给小叔好不好?”   崔洛瞳孔突然睁大,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惊讶之事,但旋即又羞涩的撇过脸去,“那.....你果然是买我回来当童养媳的。”   顾长青:“.........你答应了?”   姑娘家总是会羞涩的,不过崔洛和寻常女子不太一样,她的羞涩只持续了片刻,便抬起头来,双臂圈在了顾长青的脖颈上,还垫着脚尖,脸凑了过来,“那什么时候成亲?”   顾长青微愣,耳根子也红了,“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她怎么比他还急?这让顾长青偷乐了好一会。   崔洛仿佛如愿以偿了,她其实也喜欢顾长青很久了,“趁早吧,小叔的年纪都大了。”   顾长青突然没说话了:“.......好!”   崔洛圈着他没松开,她道:“那日我跟张公子去画舫,看见桥洞底下偷偷/私/会的男女,小叔,你猜他们都干了什么?”   顾长青还没来得及收拾她口中的张公子,这厢被她软/软/香/香/的身/子/包围,他脑子里已经开始昏昏然,他低迷着嗓音,却是十分正经的问道:“洛洛告诉我,他们干了什么?”   崔洛又垫了垫脚,直接凑了上去,顾长青没有给她后退的机会,是她自己送上来的,他没有理由再做君子了。   两人在后院子里厮/磨了半晌,顾长青想趁着还可以控制的时候将崔洛送回去,这丫头却是胡闹惯了,圈着他就是不肯放,“小叔,我真的长大了,不信你检查看看。”她拉着他的手去/胸/口探。   这大概是顾长青听过的最让人喷/血的情话。可他想给她出嫁的体面和尊容,“别闹了,早点睡,明日带你去集市挑首饰。”   崔洛不理,她都喜欢他好几年了,可顾长青给人的感觉总是冰冰的,就算是温热的时候,也不够热情。   她躺在榻上,柔柔的唤道:“长青.......”   顾长青如被雷击,目光直直的盯着面色绯红的姑娘,他顿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崔洛正要开口,他突然俯身过来,屋内的烛火熄灭,幔/帐/低/垂,里面是鸳/鸯不知温/梦。   当夜,顾长青醒来的时候无比懊悔,总觉得亏待了崔洛。   于是,婚事提前了,就定在了三个月之后,在这期间,无论崔洛怎么靠近,他都是一板一眼的告诫她,“别胡闹!”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想起那天晚上的失控,顾长青自己都有些害怕,他都没想过他是那样的人,折腾的她苦苦求饶了,他却是一发不可收拾。   大婚当日,顾长青匆匆谢客之后,就去婚房里看新娘子。   小女子很乖顺的坐在大漆千工木床上,掀开绡金盖头那一刻,她讪讪的笑了笑,“长青......”   顾长青身子一僵,她每次这样喊他,他都能失神一刻。   他总算没了内疚感,这一天晚上无比舒心的和他的洛洛/融/为了一/体了。   大婚之后,顾夫人并没有变得贤良淑德,反倒愈发的离经叛道,还来了兴致组建了一家镖局。苏州城的贵妇们一开始还指指点点,到了后来只有羡慕的份了。都是女子,怎么命数相差那么大呢?!   顾长青一切都随她的意,只要她每天晚上能乖乖趟在他身边就行。   三个月后,顾夫人早起后开始干呕,顾长青给她探脉,获知她已有孕两个月,“你早就知道了?昨天晚上怎么也不告诉我,我要是再.......你知不知道那样很危险?”   顾夫人知道夫君疼她,道:“我下次知道了,你别生气。可......我就想跟你亲近。”   顾长青赧然,“以后有的是时间,你急什么。”   顾夫人‘哦’了一声,“长青,你是不是觉得我脸皮特厚?”   顾长青被她这话逗笑了,“我就喜欢你这样。”   第一胎是个女儿,顾长青喜欢的不得了,可是顾夫人情绪一般,反正是第一个孩子 ,以后还会有的。   两年后,第二胎落地了,还是一个女儿,顾长青依旧很高兴,然,顾夫人却是失落了,她想给顾长青生一个儿子。   二女儿两个月大的时候,顾夫人每天晚上都枕着顾长青的胸膛睡觉,久而久之,她不耐烦了,就开始主动,可迟迟没怀上,她越是怀不上就越是主动。   一年后,眼看着二女儿也会走路了,肚子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这可是急坏了顾夫人。   顾长青从武馆回来,先去哄女儿玩,两个女儿挨个举高高之后,才来看顾夫人,“怎么了?谁忍你不高兴了?”   她十八了,容貌和身段却还是停在了十五六岁的时候,只是有些地方更加丰/腴/饱/满了。   顾夫人觉得自己都快忧思成疾了,她又不愿意给顾长青纳妾,在他面前任性惯了,她便道:“长青.......我要是生不出儿子,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顾长青哄完女儿,现在专门哄妻子,原来她这几天是为了这个事闷闷不乐,“你就这么心急?我无非是想让你歇几年,你若想要,我现在就给你。”   顾夫人半信半疑,其实在这事上面,她也是很累的,若非是为了生儿子,她可不愿意整日和顾长青/温//存。   他又是个武将,折腾起来简直要了她的小命。   顾长青说话算话,抱着小妻子就去了后院。可半年之后,顾夫人还是没有怀上,但见顾长青对其他女子毫无所感,她便稍稍放了心。   三年之后,顾夫人总算是剩下了一个男婴,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个孩子身上,这让顾长青有些备受冷落,“儿子有了,你就不要我了?”   顾夫人一向很诚实:“是啊。”   顾长青:“..........”   过了几年,新帝朱启登基了,顾长青听闻消息,神色极淡,像是听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顾庄主和顾夫人都不再年轻了,他们的孩子也都成家立业了,儿子没有继承父业,却是科举考试,入朝为官。   但顾庄主和顾夫人一直住在苏州城,从未离开过。   顾夫人近日嫌自己眼角多了一条褶子,这件事闹的阖府上下人心惶惶。   夫人一旦不高兴了,庄主也会不高兴。   其实,顾夫人这个岁数已经算是保养得当,若说是半老徐娘也不足为过。   顾庄主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对着西洋镜反复照来照去,“洛洛,你怎么样都好看。”   这种情话每次都很管用。   但没过几天,顾夫人又开始抱怨。   “长青,你看,我都老了。”   “我喜欢。”   “长青,你看我是不是长胖了?”   “我喜欢。”   “长青.......”   “...........”   顾夫人想起了自己那嫩生生的儿媳,抱怨道:“男人娶了媳妇忘了娘!长青,咱们儿子他都无心顾家了。”   顾庄主耐心的听完,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我一个就行了,其他人,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后来,顾庄主连生意也交给了两个女婿打理,他带着顾夫人游山玩水去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有人说是远洋去了,也有人说是去了外邦,还有人传言他二人修仙悟道去了,总之他们再也没有回来过。   许多年之后,苏州城还是有人会不经意的提起顾庄主和他的童养媳。甚至于还有人写过一本戏文,就是以他二人的故事作为参照的。   作者有话要说:  表哥和洛洛的故事到此结束了,明天开始是文文的收尾部分,另有继兄和洛洛的前世冤家番外系列。 第161章 大结局(上)   新帝命人出城追捕顾长青, 此人乃猛虎之才,若是再次被朱明礼所用, 恐怕日后还会有麻烦, 可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西两厂, 这今后再也无人能够找到顾长青的下落, 他就好像平白无故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无迹可寻。   新帝无法, 又不想惩戒崔洛,这件事只能这么不了了之了, 为了巩固皇权, 他颁布诏书, 对外宣称,顾长青已经伏法被诛。   崔洛开始未央上朝,列班入殿, 中规中矩,既不冒进也不落伍。   她长期住在萧翼的私宅里, 崔家二老还以为她是因着古月的‘死’而睹物思人,便没有强求她回府居住。   第二年开春,新帝再度改制, 废除西厂是他开始拢权的头一件大事。   西厂是由汪直把持,新帝自是知道他是一个假太监,长的又是招摇俊美,肯定不会留着他祸害后宫。   汪直被罢黜是早晚之事, 只是崔洛担心新帝会灭口。   汪直在宫内掌权多年,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他又是不服从管束的性子,新帝不会冒险留着他。   西厂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废除,而中公也替代了汪直成为了御前秉笔大太监,按着帝王自己的话,那就是皇恩浩荡,即便汪直不受重用了,他的干儿子依旧是皇上的心腹。   这一日下朝之后,新帝又留下崔洛单独说话,“崔洛,你是不是也觉得朕不重情义?朕是没有法子,汪直离开才是他最好的选择,朕总不能留着一个男子在宫里!”   听上去似乎言之有理。   汪直的相貌可以说是无人能及了,又喜欢到处沾花惹草。   崔洛应付道,“皇上英明。”   新帝对这样的敷衍不甚满意,他需要一个可以谈知心话的宠臣,天子总是孤独成性的,他不想苛待自己,宠信一个喜欢的近臣是很正常的事。   但崔洛的态度似乎并没有令新帝满意。   “崔洛,你近日有些不思政务,怎么?连你也不想为朝廷效力了?”   这个锅有些大,崔洛不想背,“微臣不敢,臣自幼苦读,一心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对朝廷绝无二心。”   崔洛的表态很是官方,新帝想要的是一个‘知己’,而不是客道奉承的政客,“崔洛,你......你是不是想气死朕,你明知道朕对你不一样!朕现在需要/纾/解心事,你难道看不出来?!”   崔洛一直提防新帝,这个时候更是如此,“臣不敢!皇上明鉴!”   新帝:“........崔洛,你!”   崔洛不愿意靠近,他便上前了一步,后宫脂粉味太浓,一挨近这股淡若幽兰的清新,他就像上了瘾一样,无法自拔的想要靠近,之所以忍到现在,无非是想让她心甘情愿。   他是帝王了,难道还需要强迫别人?!   “崔洛!你抬起头来!”新帝双手朝后,极力保持着一个帝王的尊严。   崔洛很淡定,萧翼说过很快就有机会全身而退了,她信他。   待她抬起头来,新帝在她眼中只看见了清明和透彻,无敬重,无畏惧,无崇拜,更无爱/慕。   新帝眸色微寒,他盯着眼前这张如冰山雪莲的脸,问她:“崔洛,还记得朕曾经对你说过的话么?至今依旧算数,朕给了你机会了,你现在.......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新帝清咳了一声,他一向喜欢用/强的,这样耐着性子求//爱,还是头一回。   崔洛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句话。有时候她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想她崔洛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几辈子都在力求端正,认真做人,怎就给了旁人这种的误解?   崔洛抱拳,再次低下了头,“回皇上,臣还是那个答案,臣不愿做/色/供/之臣!”   色/供/之臣?!   他真心喜欢她,她却将这桩事想的如此不堪?   新帝胸膛起伏不定,他舔了舔牙,直接道:“时辰不早了,你今晚留下!”   这话是什么意思已经是昭然若揭。   崔洛正要开口拒绝,新帝喝道:“来人,备晚膳!崔大人要陪朕一道用饭!”   中公神色诧异的退出去执办,崔洛见外面天色渐黑,她知道萧翼还在等着她,今天晚上本来是要去酒肆吃烤鸡的。   内殿烛火通明,宛若白昼,照的人心发慌。   她怂了,不想抗争了,也没什么宏图抱负了,只期盼这辈子过上逍遥的日子,走遍大江南北,看遍世间奇景,尝便天下美食,与萧翼共赏春去冬来,去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尝试一些曾经不敢做的事情。京城虽繁华,但还是局限了她的人生。   君臣二人四目相对,崔洛堪堪避开了帝王的视线,盯着黑曜石地面发呆。   她算着时辰,若是她再不回去,萧翼肯定会干些什么。她现在已经摸透了他的秉性,她喜欢揣摩他的心意,这对崔洛而言是一项极大的乐趣。   当御膳房将饭菜端上来之后,没过多久,后宫就传来了消息,“皇上,大事不好了,后宫走水了!”   崔洛闻言,秀眉一提。   萧翼放火了?   真是直接又粗暴!   不过,她喜欢!   新帝看了一眼崔洛,见她眉目清寡,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像不存在一般。   黄门又道:“皇上,三皇子呛着了,张娘娘让您过去一趟。”   新帝闭了闭眼,十分不耐烦,这时对崔洛道:“你先回去,明日朕还要见你!”   崔洛毕恭毕敬的行礼,这之后顺利出了宫,她回到私宅就问萧翼,“继兄,火是你放的?”   这次崔洛猜错了,“非也,你以为汪直会不声不响的离开?他这人就喜欢闹事,就算是被贬,也会让所有人记住他。”   崔洛:“..........哦?那他现在人呢?我听说已经上路了?还把尧羽给带走了?”   萧翼反问,“你事先就提醒他,让他避开官道,你会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洛洛,你愈发的调皮了。”   崔洛看着萧翼在画图纸,凑到他身侧仔细观察,“这就是你所说的计策?皇上要御驾亲征,你我也前去,你想借此来个诈/死,然后再金蝉脱壳?”崔洛评价道:“这个法子太套路了,没有新意。!”   萧翼侧目,盯着她一张一合的粉唇看,“呵呵,你既然都想到了,这阵子就给我安分一点,别再给我四处沾花惹草,皇上是看上你了,你没察觉?”   崔洛失语,磨叽了一会,厚着脸皮道:“没办法,谁让我天生丽质。”   萧翼:“........”   到了晚上,萧翼小心翼翼抱着崔洛去沐浴,上榻之后一直盯着她的小腹看,那里太过/紧/致/平坦,他一掌就能盖住,“明日就别去宫里了,我再想法子拖延几日,你好生歇着。”   崔洛有孕之后,情绪并没有多大的波动,若非是癸水不来了,她都感觉不到自己已经有孕两个月了。   不过,算起来她和萧翼成婚都半年了,他在那事上太过勤奋,要是肚子再没动静,她估计也会多虑。   次日,崔洛以身子不虞,没有入宫面圣。   皇上一时间虽是愠怒异常,但张家的事,加之四川的朱明礼,皆足以让他分心。   御驾亲征的日子转眼即到,萧翼身为护国大将军,自是首当其冲陪驾左右,崔洛纯粹是来凑热闹的。   她亲自押送粮草,一路上都窝在马车里没有露面,月份大了之后,整个人懒洋洋的,很是嗜睡。   萧翼担心帝王看出什么,暗中促使兵马先行一步,其实他已经安排人将崔洛接走了。   一月后,崔洛在金陵与汪直等人汇合,这个时候,她已经彻底显怀了,但四肢依旧纤细。   汪直见心心念念的女子怀着别人的孩子,那个心情是相当的复杂。   “小白,你怎知金陵最安全?”汪直隐藏着心痛,问道。   崔洛莞尔,“你离京的时候走得并不是官道,而是先去了岭南。皇上是个精明的人,他知道你为了保命肯定不会来金陵。最危险的地方通常最安全,而且......这个地方事宜居住,各色三教九流的人皆有,适合咱们隐姓埋名。”   尧羽盯着穿着女装的崔洛看了好半晌,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崔洛会酿酒,几人就在金陵秦淮河畔开了酒坊,取名‘十里香’。而汪直还干着他的老本行,以‘天下第一美男’的笔名,继续攥写小说。   崔洛和尧羽都成了他的铁杆书迷。   四川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过来,朱明礼不好多付,萧翼又是个忠臣,他再没有彻底将叛军消灭之前是不会回来的。   这一等就是次年三月,正值鸟语花香,柳拂碧波时。 第162章 大结局 (下)   萧翼眸光微痴, 他看着花厅下一身白地撒朱红小碎花长身褙子的女子正摇着摇篮,嘴里还哼着他从未听过的歌谣。   但却很动听。   他的洛洛终于彻底穿回女装了。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好看。   崔洛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身子微滞, 就连歌也停了,她晃了晃神才往长廊那头看去。   江南的府邸结构与京城的不太一样, 曲曲折折的, 并不顺畅,崔洛从锦杌上站起身, 也呆呆的看向那个男人。两人之间隔着数十丈的距离,还有盆景花木。   大半年未见, 萧翼肤色晒黑了些, 但这丝毫也不影响他的俊逸, 玄青色暗纹的直裰衬得他无比挺拔轩昂。   崔洛冲着他笑了笑,又看了一眼摇篮里的婴孩,“爹爹回来啦。”   萧翼的步子像是注了铅, 根本无法移动,他见崔洛身形纤细, 腰身细致,压根就不像怀过孩子的样子。   他明知孩子已经出生了,可这个时候竟反应不过来。他本应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萧翼看着崔洛靠近, 看着她主动扑进自己的怀里,这一刻他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心满意足。   三月暖风微微,过了好半晌,头顶才传来萧翼沙哑的声音, “我回来了,洛洛。”   崔洛轻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只是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她渐渐的都能睡过去。   花厅下传来孩子的哭泣声,萧翼一僵,有点不知所措。   崔洛松开了他,拉着他往花厅下走,“发什么呆?不想看看你儿子?”   萧翼猜测一定是个儿子,没想到真的就是。   说来也怪,那小家伙一看到自己的父亲,当即就不哭了,只是眨眨眼睛,懵懵懂懂的看着他。孩子已经好几个月大了,五官很是秀气俊郎。   “洛洛......”萧翼可能不太会抱孩子,还是抱着自己的妻子比较习惯。   崔洛又是一声轻嗯,太多的情话她说不出口,但只要他回来就好了......只要回来就好!   萧翼紧紧拥着她,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这大半年是有多想她,“洛洛,我是真的高兴。”   崔洛趴在他健硕的胸/膛/嗅了嗅,\"真是臭美,还特意沐浴了?用的玉簪花香的藻豆?   萧翼闷笑了两声,\"呵呵,洛洛天生丽质,为夫自是要时刻注意,否则让你嫌弃了可如何是好。   又耍嘴皮子!   崔洛唇角笑弯了,两个人腻歪了一会,就让下人过来照看孩子,她便领着萧翼四处转转,萧翼却拉住了她,“哪里也走,就这样让我抱一会。”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她重要?萧翼此刻什么兴趣也没,只想这般静静的待着,如此便是岁月静好。   *   镇国大将军陪驾亲征,英烈殉国,帝王特加封镇国公之爵,世袭罔替。   长信侯府是本朝以来唯一一个府两爵的门户,可谓显赫无人能及。   新帝剿灭朱明礼一党之后,在御书房闭关了足足一月之多。   萧翼走了,崔洛那小子也在押运粮草的途中遭遇不测,新帝望着腾起的金龙,只觉寂寞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无处/发泄。   没过多久,帝王又开始开设恩科,还亲自去了贡院监考,几年之内选拔了不少青年才俊出来,且这些新秀长的一个赛一个的俊美,一时间朝廷上掀起了一场‘以貌取人’之风。   可帝王的孤独症始终没有痊愈过。 第163章 番外一:继兄和洛洛   盛夏暮色时, 眼前是朱门广户,鎏金铜扣, 橘色晚霞笼罩着整个长信侯府, 宛若一座金碧辉煌的小城池。   崔洛被这繁华的场面刺的眼花。   她来到这个世界有些年头了,崔家祖上虽曾经辉煌过, 但如今的地位是如论如何都高攀不起长信侯府这等耀眼的门楣。   她步步小心, 励精图治,终于以北直隶解元的身份走进了国子监继续深造。   她现在是个举人了, 若是换作几年前都是可以外放为官的。   崔洛对这个世界并不熟悉,当长信侯登门求取她的娘亲时, 她懵了。   长信侯萧谨严战功赫赫, 天下无人不知他的名讳, 这样的一个人想要娶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她的娘亲也喜欢萧谨严。   崔洛从国子监回大兴就听说了喜讯,她就连反对的机会也无。   更甚者, 萧谨严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崔家二老也同意了这门婚事, 还当了崔家的螟蛉之子,如此,崔洛更无从反对了。   她又不是这个世界的土着, 没有三从四德的观念,洛十娘能有第二春也是一件好事。   小毛驴在侯府大门外停了好长时候,崔洛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进去。她身为家中的顶梁柱,肯定不能随意就嫁了自己的娘!   这时, 巷子口驶入一辆黑漆平头车,用了两匹健硕的骏马,高大威猛。这两头畜生看到崔洛之后,好像极有灵性的喷了几下,像是在高傲的嘲讽。   小毛驴不争气,被这般‘威视’之后,很快就怂了,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崔洛眼看着马车自眼前驶过,透过薄纱淡青色的车帘子,她看见一张俊逸中带着孤冷,孤冷中又似乎包含阅人无数的自傲神色,总之让人见而不忘。   男子看着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但五官极为立挺,尤其是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眸子,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崔洛来之前就打听了消息,她猜测此人便是萧谨严的独子,也就是长信侯府的世子爷。   当真是........气场强大啊!   崔洛真心怀疑洛十娘那样软弱的性子,嫁入侯府后会不会受到继子的欺负,还是这样个存在感强烈的继子!   崔洛踢着小毛驴,打算上前几步,但这畜生实在没用,被骏马喷过之后,再也不敢上前。   崔洛又踢了几脚,小毛驴只是在原地打转,死活不愿意往前。   马车上的男子已经走了下来,他不经意间往这边瞥了一眼,唇角斜斜一扬,像是在看一场滑稽的闹剧。   “世子爷,那位小少爷已经在府门外徘徊半个时辰了。”小厮上前禀报。   萧翼又斜睨了一眼,这个天底下有些人的外貌/会令人记忆犹新,他见过洛十娘,也同样调查过崔家的情况,不远处那正与毛驴抗争的小子是谁,萧翼已经了然。   他径直往府门走,袍裾带风,走了几步之后,又顿住了,对身边的下人道:“把她带进来吧!”   听说还是个解元........驴子都不会骑?估计也是六艺不精了。   崔洛索性从毛驴背上下来,用了绳子将这畜生拴好之后,便跟着侯府的小厮入了前厅。   萧谨严听闻她的到来,表现的非常客气,除了态度温和之后,也盛情款待了她,自然还给她介绍了萧翼。   萧谨严是恨不能马上将崔洛当成继子了,但单凭这一点,崔洛还不能笃定这个男人是否对洛十娘是真心实意的。   毕竟,他的身份摆在这里,哪怕是未出阁的名门闺秀,想嫁他的人也比比皆是。   侯府招待崔洛的晚宴很丰盛,席间,萧翼给她倒了酒,他也表现的很客气,好像也同意萧谨严续弦。   莫非是自己想多了?   崔洛总是不放心洛十娘,万一她吃了亏,自己都没能力给她讨回公道。   “多谢萧世子,我不喝酒的。”崔洛一开始没什么酒量,身子骨又消瘦,“晚上还要回书院,等下次得空,我再宴请萧世子。”   萧翼全程都没有显露任何的恶意,长信侯府已经与洛十娘交换了庚贴,眼看着婚期就要到了,崔洛吃完一顿饭,还是没能问个所以然来,而且萧谨严的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对她这个‘继子’的关心。   询问她的学业,还把她举荐给了林老先生,总之面面俱到。   崔洛初来乍到,一切都思虑周全才会去做。   离开侯府之前,萧谨严还特意让萧翼送崔洛回过国子监,她总觉得萧翼的笑容里藏着‘不善’。   “不用劳烦了,我自己可以回去。”崔洛婉拒。   可当她走出府门后,却发现自己的小毛驴不见了踪迹。这可急坏了她。   若没有驴子,她就得走回书院了,说不定还赶不上下钥之前。   正打算去询问守门小厮时,萧翼走了出来,而府上的下人也备好了马车,他似笑非笑,“现在还需要我送么?”   崔洛:“.......多谢萧世子。”真担心小毛驴已经遭遇不测。   二人同乘一辆马车,萧翼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但并不难闻,反倒让人产生一种迷醉之感。   崔洛穿越之后,遇到过身份最为尊贵的人莫过于承恩伯一家子了。   但顾家毕竟是姻亲,她犯不着堤防。   可萧翼却不一样,有关这个人的传闻太多了,有人说他十几岁就砍杀敌军数百,如今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掌禁军腰牌,是少见的青年俊豪,同时也是深不可测的。   “你今日是来打探我萧家的?”萧翼问。   崔洛:“........算是。”隐约之中,她感觉到萧翼似乎轻蔑一笑。   崔洛不以为然,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萧翼是云端上的人,而她呢.......算是暂时爬上大树的歇息片刻的鸟儿,还不足以与他齐肩。   “我父亲孤身多年,难得他看上了你娘,这份心意肯定是真的。另外,你也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我没有看不起你;二,萧家也无人会欺你娘。”萧翼轻笑道,手里的折扇‘哗哗’扇了两下。   崔洛微囧。   这人实在太厉害了!   堤防,堤防......务必堤防!   *   洛十娘正式成为侯夫人之后,萧翼便成了崔洛名义上的‘继兄’,她一开始并不愿意这么称呼他,但萧翼此人可能有些偏执,当着顾长青的面,便道:“我这个继弟腼腆害羞,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姑娘家。”   崔洛:“.........”从那之后,她便称呼萧翼为‘继兄’了。而他也没再将她当姑娘了。   半年之后,萧翼亲自来了一趟国子监,“洛姨让我接你去侯府住两日,你去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国子监离着侯府很近,崔洛第一世的时候十分刻苦读书,鲜少会回大兴,又因着洛十娘之故,她便去了长信侯府暂住。   萧翼待她当真是‘极好’的,给她安排了府上最为倩丽的丫鬟伺候着,还无比关心她的学业。而且近日还屡次来她寝房‘谈心’,摸个小手之类的事也是时常发生的。   “继弟这手如玉葱白玉,摸/之细腻,看之悦目啊。”   崔洛:“..........”传闻京城富家子弟很会玩,男人宠着‘知己’的事屡见不鲜,原来是真的。   但很快,崔洛便意识到,她的‘好继兄’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于是,两人斗智斗勇,一个卖力藏着掖着,另一个想法设法想探知些什么。   萧翼的行径看上去依旧很君子,没有僭越过,但毛手毛脚的事情却避不了。 第164章 番外二:继兄和洛洛   崔洛摸不透萧翼的底细和想法, 她自然是要处处小心了。   然,没过多久, 萧翼对待崔洛的态度却是突然反转。   那一日, 崔洛与同窗几人正在酒肆里喝酒,许墨多喝了两杯, 抬臂将崔洛罩住, 附耳说悄悄话。   其实也不是什么严肃的话题,无非是哪家公子的妹子相貌秀丽, 还尚在闺阁之中。   萧翼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当场便没有给崔洛任何的颜面, 冷喝道:“你们在做什么?崔洛, 你给我过来!”   崔洛吓了一跳。   萧翼无非只是她的继兄而已, 她是崔家的独孙,总不能认了萧家的祖宗,所以实质上, 崔洛的名字从未上过萧家的族谱。   总之,崔洛认为萧翼管的太宽了!   那日的酒宴无疾而终, 回长信侯府的路上,萧翼的脸色阴沉的吓人,他每次看过来的目光都像要将她看穿了似的。   “崔洛, 你春闱在即,难道不应该好好读书!”萧翼没来由的冒出了一句。   崔洛面对这样强大的继兄,很多时候她都是敷衍了事,毕竟这才她的第一世, “继兄教训的是,下次不喝酒了。”   萧翼欲言又止,盯着她樱/桃一样的红唇看,她的唇寻常都是粉色,今日却是艳红,也不知道背着他都干什么些什么?!初懂/情/事的男子开始想入非非。   萧翼胸口甚是不痛快,他十分痛恨这样的自己,他萧翼自诩人情达练,做人做事都是滴水不漏,如今却是连情绪都控制不住了。   崔洛面上越是表现的风轻云淡,他越是极为不爽,“你跟许家公子很熟?”   同在国子监进学,能不熟么?   “嗯,尚可。”崔洛答道。   大冬天的,萧翼一直在扇风,“国子监住宿条件不良,你今后就长住侯府,不要再留宿书院了,我会给你安排马车接送,就这么定了!”他坚决道。   崔洛:“.......继兄,你没事吧?”   转瞬间,萧翼自己也意识到了失态。   没事么?   他事情可大着了!   喜欢上了自己的继弟,这等事,他羞于启齿,也永远不可能让旁人知道!   接下来的日子,萧翼的态度愈发古怪,对崔洛也是时而冷,时而热,有些莫名奇怪。   崔洛高被钦点状元那一日,萧翼就在宫门外等着她,亲自给她牵了一匹白色骏马,“这马脾气温顺,你也不至于掉下来!”他道。   崔洛表现的诚惶诚恐,在状元游街这一日,萧世子竟然给亲自给她当马夫了。   “多谢继兄!”崔洛双手作揖。   崔洛成了状元之后,很快就成了榜下捉婿的对象,不少官员都想将自家女儿或是侄女许配给她。   与此同时,萧翼也没有闲着,他不仅给崔洛物色姑娘家,还打算在长信侯府扩建宅子,让她成婚后也住在侯府。   崔洛即将去翰林院观政,她自然不会留下,便找了借口婉拒,谁料萧翼一口否决,“崔洛,你是不是觉得我萧翼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你才急着离开?你还想靠着谁?顾长青?还是朱明礼?”   顾长青是她表哥,朱明礼对她百般照拂,但崔洛从未想过依靠谁。   她只想依靠她自己。   萧翼情绪激动,那幽深的眸子里像是燃起了层层火苗,崔洛本能的身子一僵。萧翼如今不再研究她的手指和肌肤了,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继兄,你想多了。”她道。   萧翼没有放她走,又找了各种冠名堂皇的理由。崔洛外出置办宅子,但结果都不怎么顺利。   崔洛初入官场,得到了朱明礼的大力栽培和提拔,崔洛对此人也是心存感激的。   朱明礼像一个兄长,会替她挡住所有风雨,有时候崔洛不想接受他的好意,毕竟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可萧翼却不这么认为了。   他一心以为崔洛的心都在朱明礼身上。天潢贵胄,英俊非凡,谁能不倾心?   有一日休沐,萧翼气势汹汹的来她院子里寻她,推开房门时却是没有发现人影。侯府的规矩严格,一般人根本不敢擅自闯入。   崔洛在侯府住了大半年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堂堂世子爷会不请自来。简直太失身份了!   当听到萧翼喊了她几声之后,崔洛缩在浴桶里,一动也不动了,就连呼吸也滞住了,只盼着他会误以为屋内无人,一会自己就会离开。   可她似乎根本不了萧翼,这人竟然真的寻到净房来了,崔洛愕然,“继兄且稍等,我一会就出来。”她强装镇定。   萧翼看着浸在水雾中的那张脸,先是微愣,而后脚步根本不受控制的走了过来。   眼前是一片如雪的白色。   白的晃人眼,随着他一靠近,崔洛整个人都贴在了浴桶上,他只能看到她白皙红润的脸和精致消瘦,却又不乏光泽的圆润肩头。每一处都像是巧夺天工之作。   萧翼阅人无数,虽没有体验过,但也亲眼见过不少美人/衣/不/遮/体/的样子,而眼下的这一幕却胜过一切/鲜/艳/的场景。   蓦然之间,萧翼有些失控,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转身离开了净房,逃跑一样的彻底出了院子。   自那以后,萧翼又不一样了。   他不再给崔洛塞美貌的丫鬟,也没有过激的言辞了,基本上已经开始刻意疏远她。直到有一日,他亲眼看见朱明礼给崔洛夹了菜,同样都是男人,他看得出来朱明礼眼中的意思。   萧翼之前不是没有怀疑过崔洛,这个心思又腾了起来,当天晚上,萧翼又潜入了崔洛的寝房,她睡的很浅,感觉到了动静立即睁开了眼来。却见光线朦胧之处,正站着一人。   崔洛认出了此人是萧翼。   即便是隔着幔帐,她也能感觉到来自萧翼身上的‘杀气’。   起来和他对峙?那是以卵击石!   继续装睡?好像只能如此!   萧翼未动,崔洛也没动,她集中注意力,视线一直盯着暗处的身影。   过了一会,萧翼靠近了床榻,崔洛忙闭上眼,感觉到一阵清风拂在自己脸上,她攥紧了被褥里的双手,根本搞不清萧翼到底要干什么?   这家伙这阵子对她都是不理不睬,就算见面了,也当作是视为不见。   他这夜半偷袭又是什么意思?!   大掌从被褥内/伸/了进去,感觉到大/腿/处/一/紧,崔洛惊悚了,像兔子一样反应迅速,整个人缩成了一团,睁大了眼睛瞪着萧翼,“......继兄!你干什么?!”   萧翼脸色很沉,却也很诚实,像是终于忍不住了,道:“我要检查一下,你到底是男是女?”只差那一步了,他差点就能知道了。   崔洛:“!!!” 第165章 番外三:继兄和洛洛   闻此言, 崔洛本能的缩到了千工床的最里侧。   床榻很大,足以容得下三四个成年男子了。她万万没料到萧翼会来这一出, 之前的种种隐瞒和伪装难道都白费了么?这人竟说要亲自检查?!   崔洛这般躲让之后, 萧翼无法碰触她。然,他今日心意已决, 否则真快被逼疯了。   萧翼给了崔洛最后一次机会, “过来,我不会伤你。”   他眸光如狼。   崔洛会信么?肯定不会!   “继兄, 你请自重!”崔洛沉着脸,很想装哭, 但她可能泪腺不甚发达, 关键时候根本哭不出来。   情势眼看着就要剑拔弩张了, 萧翼反倒是平静了下来,他抬手脱了皂靴,目光直直盯着崔洛, 而后就上了榻。   崔洛将自己裹住,不可思议的瞪着他, “你下去!”她也不想友善了,像只炸了毛的小狮子,极力的维护着自己的地盘。   萧翼冷笑, 这家伙害他这么惨,她还好意思逐他?   他很轻易就抓住了崔洛的一只脚,放在掌心一握,实在是小, 看来她寻常穿的鞋子也做了手脚。萧翼只是稍一用力,就将她拉了过来,萧翼问道:“你到底在怕什么?来,听话,让为兄细细检查一番。”   崔洛双脚并用,不要命的去踢他的脸,萧翼挨了两下才开始制住她,“就这么点能耐,还想在我面前佯装?你知不知道你害的我......”害的我好苦!   双膝被摁住时,崔洛已经开始绝望了,萧翼低头看着她细长的双腿,那个地方平平的,跟他完全不一样,好像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然,他却没放手。   “我要检查了?你怕么?”   “你大可以试试!明日我就诏告全京城,萧世子原来是这种觊觎自己继弟的人。”   “你心虚了?崔洛,激将法是没用的,你猜我检查过后还会干什么?”   “........萧翼,你身边那么多美人,你为何要盯着我不放!我堂堂男儿岂能容你这般诋毁!”   “你还想挣扎?其实你内心已经怕的要死了,你求我一次,只要你求我,并且承认你是姑娘,我就放了你。”   崔洛沉默,如他所言,她的确是在垂死挣扎,下一刻萧翼的一只大掌已经游离在她脚踝上,粗厚的掌心让她微痒。他又道:“机会只有一次,你自己看着办。”   “........”崔洛动弹不得,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可谓一个天一个地,眼看着他的手愈发往上,她心一横道:“我求你!我......承认!”   萧翼的手顿住了,但依旧没有移开,他发现自己无比的贪恋着这种接触,那种冲动的感觉为了他打开了新天地的大门,他彷徨,渴望,与此同时也上瘾了,着了魔一样的想探究更多的领域,“哦?你承认什么?”   崔洛又气又恼又无助,这就是一个强权的世界,就算自己是一个穿越者,也没有通天的金手指可以抗衡,她还是哭不出来,绷着脸道:“我是女子!你满意了么?”   虽然早就猜到了,可亲耳听她说出来,萧翼还是一阵狂喜,原来他从头到尾都是正常人!   旋即,他又开始愤怒,“你为什么一开始要骗我?!”   这不是废话么?   她难道一见面就告诉他,自己是个姑娘!   崔洛挣扎了一下,萧翼掌下的力道却更重,几乎是想将她捏碎了。   “你想怎样?你最好是保住秘密,我若犯了欺君之罪,长信侯府也逃不干系,当初继兄你还举荐过我!”崔洛斗胆道。   萧翼轻笑,他看着她每一个小表情,心里奇痒,“呵,你还有恃无恐了?说!除了我之外,还有谁知道?”   那大掌又在上移,崔洛忙道:“没有!再也没有了,继兄是唯一一个知情的!”   萧翼渐渐松开了一些,他坐在榻上没有离开,过了半晌,他还是没打算走,崔洛问道:“我都说了,你还想怎样?”   萧翼做任何事情,目的性都极强,他既然确定不是自己的问题,那还犹豫什么?别说崔洛是他的继妹了,就算真的是继弟,有朝一日他可能也会这么做,他道:“我想让你心悦我。”   崔洛:“........!!!”   “你不愿意?我难道还不够好?”   “......你喜欢我什么?我改!”   萧翼不喜欢听到拒绝的话,他压了过来,更加全面的困住她,“一个月?半年?你需要多久才能心悦我?”   崔洛:“......我要叫了!”   萧翼:“这里是侯府,我允许你叫,随你怎么叫喊!”   崔洛最终败给了萧翼,他这一晚没有离开,但也没有逼迫她干什么,这人就这样赖在榻上困住她睡了一宿。   从这一天之后,崔洛就没安宁过,后来萧翼降低要求了,“你不心悦我也没关系,但你不能喜欢别人!尤其是顾长青和朱明礼!”   这一点,崔洛可以做到。   夺嫡之前,萧翼要送崔洛离开,他知道这人重情重义,一定不会看着顾长青和朱明礼出事。他用了无数的法子,甚至拿着剑逼她,“崔洛,你到底走不走?”   她脖子上溢出了细微的血色,萧翼拿她没有办法了,他平生第一次妥协,“好!你留下可以!”   朱明礼被困,崔洛那天晚上提了一坛好酒过来,萧翼一开始不喝,她就/诱/惑/他。   萧翼明知她是故意的,可他还是依着她。   一两声‘继兄’一喊,他大概成了世人口中的/好/色/之/徒了。占了一点便宜之后,萧翼就假装睡着,让崔洛偷走了禁军腰牌。   崔洛成功的放走了朱明礼,还清了所有的恩情。她来萧翼面前认错时,萧翼不仅没有怪她,还在她面前恳求她,“我送给你出城可好?你放弃仕途吧,你我远走高飞。”   崔洛答应了。   然,还没来得及离开,崔洛却死了。   从此,萧翼失去了所有抱负,生命里只剩下复仇。   可是崔洛却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直至第二世开始,又是一番相似的轮回。崔洛学聪明了,不过到头来还是没能摆脱命运。 第166章 番外四:继兄和洛洛   三月的秦淮河岸, 翠柳拂风,莺啼啾啾。   萧翼从四川回来有几日了, 却总是像喂不饱的恶狼, 缠了崔洛三日,这一天两人总算可以出来走走。   “走不动么?我抱你?”他俊朗的笑着, 万千星辰都不及他。   崔洛当了母亲之后, 很多习惯也跟着变了,比方说走路的姿势, 说话时也不再憋着声了,她这几天也很热情, 所有的爱慕和思念统统释放了出来, 丝毫舍不得藏着掖着, 她有多喜欢萧翼,她便也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可怜了小娃娃,几日都没瞧见自己的爹娘。   崔洛嗔了一声, “讨厌......”   萧翼朗声大笑了起来,“洛洛, 你这样子一点也不端庄。”   还跟她提及端庄了?   “你有意见?”她问。   萧翼打横抱起她,“为夫不敢。”   画舫那头有人正在集聚,崔洛不太喜欢拥挤, “别去了,今日汪直非要亲自售书,还说只要他出面,连‘千里香’的名声也能打响, 他那本《奸臣》写的太过分了,我哪有收纳/美男/无数?”崔洛抱怨。   人群中,还有一个一身艳红色衣裳的女子,那人是尧羽。   离开京城之后,远离了神经紧绷的情绪,所有人都好像变了,越活越回去了。   汪直改名为花满楼。不得不说,这个名字很符合他的气质。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尧羽好上的,两个人时常偷偷摸摸的见不着人影。下人有时候还会看见他们在屋顶上亲热,总之,十分另类。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成亲?”萧翼抱着崔洛上了船,二人待在船舱里,享受着与世无争的悠闲。   崔洛挣扎了三世,她早就累了。   萧翼亦然。   “你才回来就这般着急旁人的婚事了?”崔洛反问。   萧翼把玩着她的双手,那上面也不知道有什么,他每一世都喜欢捏来捏去,“他一日不成婚,我便不放心。”   “混说!你不在的这半年,千里香的名声全是汪直打响的。他还是你儿子的干爹呢!”崔洛虽会酿酒,但绝对不可能那么快就打造自己的名气,就连酒窖也是从原先老酒商手里买下来的,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萧翼握着崔洛的手,那指尖是圆润粉白的,他喜欢的不得了,“哎......我是真的被你吓怕了。”   崔洛没有再说话,她始终没有告诉萧翼,在上辈子之前,他们之间还有一世的纠葛,而那个时候,她也死了。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鼻头一酸,竟有了一刻小女人的娇/羞,一直往他怀/里/蹭,“我再也不吓你了,我保证。”   “嗯。”萧翼似有若无的应了一声,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撒/娇。   汪直大婚这一日,萧翼忙到午夜才回屋,几个人虽住在一个庄子里,但此处占地极广,还有单独的校场和后山,小厮丫鬟加起来就有足足百来人。   崔洛正哄着儿子玩,小东西八个月了,长的圆滚滚的,眼睛大而明亮,像极了崔洛。   有时候萧翼看着自己儿子的容貌会微微蹙眉,“他将来不能考科举入仕!”   崔洛每次听到这话,都会瞪他一眼,“你整天在想些什么?等他长大都是何年马月了!”   萧翼洗漱过后就上了榻,他看着小女子愈发丰腴,白嫩的像块刚出炉的豆腐,叹道:“不是我多想,是他娘太多招蜂引蝶了!”   又来了!   崔洛抓着萧翼的大掌,轻轻摁在自己小腹上,“儿子像我,要是生个女儿就像你。”   萧翼还想着今天晚上能干些什么,闻此言,他微愣,旋即眸色一亮,“又有了?”怎么....这么快?   崔洛点了点头,“继兄这般勤快,当然有了。”   萧翼:“........”   以前是萧翼说浑话,现在却是崔洛嘴皮子不饶人,时常逗的萧翼束手无措。   崔洛的第二胎还是儿子,只不过相貌上的确随了萧翼。两个月之后,尧羽也生了,是个姑娘。   两家还打算结娃娃亲。   谁料三年过后,尧羽连续又生了两个女儿,这可急坏了汪直(花满楼)。   “凭什么,你们家三个小子要娶我三个女儿?!”他简直气急败坏。   尧羽倒觉得没什么,反正崔洛生的儿子都是相貌俊美的,她的女儿们不吃亏。   崔洛也觉得奇怪,她怎就只会生儿子呢?!   当天晚上,萧翼喝了药才进了房门,他看着榻上的妻子,总是百看不厌,“洛洛,咱们今后不生了,万一又是儿子,老花还不得气死!若是女儿,我也不想让他高兴。”   崔洛:“........幼稚!”   崔洛忙了一日酒庄的事,晚上回来挨着被子就能睡着,萧翼却是精/力用不完,每天都能抱着她说了好一会话。   “洛洛,若有下辈子,我真想提前带你离开京城,到时候你别拒绝我。”萧翼已经有‘被拒恐惧症’了。   崔洛迷迷糊糊哼了一声,萧翼帮她翻了个身,让她继续睡。   “你我若是早就成婚,长子都能去书院了。”   “.....你不是说,咱们儿子不能入仕么?”   “长子像你,过目不忘,我总得为他思量一番。”   “.......”崔洛又不说话了,有萧翼在身侧,她可以什么都不用操心,反正他会解决一切难题。   多年以后,皇帝去秋猎围场不幸意外了,新帝是二皇子,也就是朱启最为疼惜的一个儿子。听新帝性子温和,善用良才,是个不可多得的贤君。   *   腊八这一日,京城的每家每户都煮了腊八粥。   众所周知,京城有两户有名望的‘崔宅’,一户是早年立有从龙之功的状元郎,她死后被帝王追封,府邸一直有人照料着。而另一户崔宅则是高康当家,他生意做的很大,也将崔家二老照顾的很周到。   这一点,崔洛却是问心有愧。   崔家二老和萧老太太都已经不在世上了。这大概是崔洛和萧翼这辈子唯一的遗憾了。   萧捷现如今是长信侯府的少主人,已经长成了伟岸俊挺的身姿,和他的大哥当年一样的清高孤傲。   当萧翼和崔洛出现在他面前时,这家伙竟呆在当场,还红了眼眶,“大哥,二......”这到底是二哥?还是......该怎么称呼?   萧捷是新帝的近臣,权势很大,为人也颇为狡猾,这一天却是被吓的不轻。要知道,当年萧翼和崔洛的‘死’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创伤,可以说是至今未愈。   他当然还记得萧翼的模样,他的大哥如今依旧风姿卓绝,虽是已到中年,却还是硬朗英俊的。   故此,萧捷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崔洛身上,只见她眉目清媚,身段婀娜,而且愈发的像母亲了.....他又是一愣,终于明白了当年的事情。   “二.....二姐?”萧捷大步而来,直接将崔洛抱了起来,当着萧翼的面转了一圈。   萧翼:“........”臭小子,欠收拾!   “二姐?你真的是我二姐?”他一直想要个姐姐,原来他早就有了。   管家领着三个孩子拜见娘舅,萧捷看着面前的三位小公子,各个帅气俊挺,一看就知道是谁生的。   “我应该称呼大哥为姐夫?还是称呼二姐为大嫂?”堂堂禁军首领,今日又失分寸了。   崔洛:“当然是姐夫。”   萧翼:“喊她大嫂!”   萧捷:“.......”   洛十娘和萧谨严后来又生了两个女儿,如今和崔洛的儿子差不多年纪。   少年少女们各个不愿意服输,谁也不愿意低头。   崔洛的儿子可能在性格上都继承了萧翼,就是不愿意喊一声‘姑姑’。   为此,崔洛也没有法子。   萧翼也懒的管。   萧谨严提出了让崔洛和萧翼回京的法子,萧翼却拒绝了,“父亲,有二弟三弟支应门庭,儿子过惯了自在的日子,不想再回来了。”   即便无官无爵,京城也绝非太平之地。   萧翼领着崔洛和三个儿子去拜了祖宗祠堂,崔洛的名字被记在了他名字的一侧,这才算真正的成了萧家人。   其实,崔洛还打算带萧翼也去拜拜崔家的祖宗。她一直对萧翼强调着男/女/平等。   萧翼将她逼入墙角,半是威胁,半是恳求,“好洛洛,当着儿子们的面,你总得考虑为夫的面子,等到无人的时候,我陪你去就是了。”   崔洛笑话他:“你还知道面子?谁让你当着孩子的面说我当年的那些事了?”   萧翼去亲她,这个补救法子一直很管用。   崔洛只能暂时罢休了。   萧翼和崔洛没有在长信侯府待多久就离开了,认亲归认亲,但他和她已经不属于京城。   *   顾长梅今日又在作画,晋晓悠这些年一直守在他身边,两人一生一世只有一双人。   晋晓悠问:“画了什么?”她凑过去一看,竟是当年晋江书院的学子们,她还看见了崔洛,那个笑若皎月的少年。   顾长梅没有收笔,好些年头过去了,这些人死的死,走的走,唯有他还在这里。   那些年少轻狂的时光啊,总是让人最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