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纯女户奋斗史》 作者:蓝艾草 文案一: 现实的浪涛扑面而来,个体被时代挟裹着前行,以为一生都会扎根于此,原来不过是步步退守,流离失所。 文案二: 孟阳:我喜欢桃子! 桃子:8月份才下来呢,现在的都不好吃。 孟阳:…… (此文案来自于读者留言非语的评论,多谢多谢!) 脑后长着反骨的桃子姐VS佛系男主孟阳 友情提示:爽文!真的是爽文!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重生 爽文 年代文 主角:杨桃儿、杨杏儿 ┃ 配角:吴英玉、杨六虎等 ┃ 其它:励志 第一章   鸡叫了头遍,吴婶子就睡不住了。她轻手轻脚从被窝里爬出来穿衣服,还小心的替怀里的小外孙女掖了掖被角,生怕她着了春寒,再咳嗽起来。   一张大炕上睡了祖孙四个,另外两个是三儿子吴英军的俩儿子铁牛跟五牛。俩小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卷着同一条被子睡的横七竖八,大冷的天胳膊跟腿都伸在被子外面,她也只是拉过被角把五牛的小肚皮盖起来,心事重重出去了。   被窝里躺着的杨桃儿闭着眼睛也感觉到身边的热源离开,知道是外婆起床了,她翻个身把自己踡成一团,还是觉得凉气渐渐上来了,心里暗叹自己这个身体太差了。   三岁的小姑娘将将走稳,并不是腿脚出了毛病,都怨她那个狠心的奶奶杨婆子。   杨桃儿活蹦乱跳在高科技发达男女平权的未来社会生活的好好的,坐着自动驾驶汽车自由行了一趟,稀里糊涂就丢了性命。   在自动驾驶汽车普及的社会里,先进的GPS、雷达、摄像头传感器、自控体系与人工智能等先进的科技成果让普通人也能享受到科技便利的好处,车祸的发生率在万分之一,杨桃儿没想到自己就是这个倒霉的万里挑一。   车祸发生的时候,她还在后车厢里与周公幽会,睁开眼的瞬间痛感袭来,瞳孔里还映着车身翻倒之时被震起来的纸巾、手包、零食等物……再醒来她就成了杨家刚出生不受待见的二女儿。   杨桃儿出生的时候,院里桃花正落,结了满枝的青桃子,吴英玉已经生了大女儿杨杏儿,落地的二女儿让夫家门楣都蒙上了一层阴霾,不说月子里连红糖鸡蛋都吃不到,多吃两口饭都要被婆婆恶声恶气的骂一通。   吴英玉营养跟不上,连带着奶水也欠缺,想煮点面糊喂孩子,挨了婆婆好几下烧火棍:“赔钱的丫头片子,饿不死算她命大,还要浪费我的细粮?”   几个月之后吴婆子就把她抱到了自己炕上去睡,给出来的理由也是无懈可击:“你嫁进我们杨家五年,生了两个赔钱货。她一个丫头片子不吃夜奶饿不死,你也好早点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出来。”这是对着儿媳妇吴英玉说的。   杨桃儿还是个小婴儿,就算是长大成人,在杨家她的意见也不作数——丫头片子哪有发言权?!   杨六虎生的膀大腰圆,对生不出儿子的老婆态度粗暴,再加上杨婆子挑唆,吴英玉在杨家的日子着实不好过,这使得她性格唯唯诺诺,半点不敢跟婆婆丈夫犟嘴,只能眼巴巴看着瘦小的跟只猫似的小闺女被婆婆抱回了自己房里,默默低头擦泪。   杨桃儿在杨婆子怀里悄悄翻了个白眼,实在很想嘲笑一番杨婆子的异想天开。吴英玉营养不良,面黄肌瘦,做婆婆的不舍得下血本给媳妇补养,光想着让她生孩子,能生得出健康的孩子才怪!   她饿着肚子长到两岁半,还要多亏了杨杏儿时不时偷偷往她嘴里塞一点吃的,才没将她给饿死。   去年吴英玉怀上了第三胎,五个月的时候吴婶子去看闺女,见到瘦骨伶仃的小外孙女扶着窗根路都走不稳,说话有气无力,实在可怜,跟杨婆子交涉了一番,才把她带回来,悉心养了几个月,总算是见了点肉,也能稳稳迈开步子走路了。   吴婶子悄悄出去喂了院里的鸡,去灶房里生了火,再进堂屋来才发现杨桃儿已经醒了,下巴垫在枕头上,正眼巴巴看着她。   她摸了一把小外孙女脸蛋上的细肉,粗糙的手掌带着微微凉意,让本来就惧寒的杨桃儿忍不住抖了一下,然后塞给她一块烤的金黄的小孩巴掌大薄薄的玉米面饼子。   杨桃儿咽口口水,一面在心里鄙视自己没出息,一面捧着饼子小口小口的啃着,连块渣儿也舍不得掉,咀嚼的声音比老鼠偷吃大不了多少,还要鬼灵精朝旁边睡的四仰八叉的铁牛跟五牛偷瞧一眼。   吴婶子也不揭破她的小动作,家里粮食紧张,这是杨桃儿来吴家之后的小福利。她从来没说过,小家伙却也很能领会她的好意,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一点也不聒噪,比小时候大嗓门的吴英玉不知道要乖巧多少倍。   她笑眯眯看着小外孙女吃完了,从暖水瓶里倒了半碗热水给她喝,才开口说:“桃儿,等吃完饭跟外婆回家去看你妈好不好?外婆算着日子,这几日她就该生了。”   杨桃儿眉心一跳,从吴婶子这欲言又止的神色里约略猜出来一点复杂的意味,小脸上顿时懊恼成一片,细声细气保证:“桃儿以后……少吃点!外婆别送我回去!”   吴婶子差点没被小外孙女一句话带出眼泪来,大掌摩挲着她的小脑袋久久不语。   当初带她回来,脱了身上打着补丁的衣裳,才发现孩子瘦的皮包骨头,身上不少青紫的掐痕,问了许久才从孩子断断续续的话里知道了真相。   杨婆子心肠硬的很,自杨桃儿生下来就没给过她好脸色,有时候半夜里睡醒来,还要摸着杨桃儿枯瘦的大腿内侧细肉拧一把掐一下,发泄不满,就差卡着她的脖子弄死她了。   杨桃儿在历史书中曾经读到过在华国很漫长的时光里,女人对女人的敌视与仇恨,总以为那是沉封在故纸堆里的旧闻,没想到睁眼到了杨家,切切实实的体会了一番,实在是很长见闻。   她人小力微,受制于杨婆子,无力反抗,只能逆来顺受的忍着,有时候甚至觉得杨婆子看她的眼神都在表达着“这丫头怎么还没饿死”的遗憾,来到吴家过了半年好日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勤快善良的外婆,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小脑袋直往她怀里抵,依恋的模样让吴婶子眼眶都湿润了。   “外婆得去瞧瞧你妈。桃儿是想要弟弟啊还是妹妹?”吴婶子打起精神笑着逗杨桃儿,也很想借孩子的口安安自己的心。   乡下人的讲究,孩子的眼睛干净,生男生女多半讲的很准,很多人家里有了孕妇,都会特意问家中或者亲戚家孩子关于腹中婴儿的性别,讨个好彩头。   杨桃儿心里不以为然,对于吴英玉生男还是生女并没有执念,不过她在杨家过了两年半水生火热的生活,心智又是成年人的,见过无数次杨婆子为难吴英玉跟她们姐妹的场景,私心里既然不能教唆吴英玉离婚,也不得不认清现实,觉得吴英玉实在有必要生个儿子也许才能改善家庭地位。   她干脆的吐出说了无数遍的词儿:“弟弟!”   自从寄居在吴家之后,吴婶子用这招在她身上试验了无数次,每听到一次结果就眉开眼笑。而杨桃儿也乐意用这招来哄外婆开心。   吴婶子当年嫁进吴家,进门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后面接连又生了两个儿子,迅速奠定了在婆家的地位,走出去腰杆都挺得特别直,临了才生了小闺女吴英玉。   乡下人重男轻女,都盼着添丁进口,瞧在三个儿子的面上,吴婶子自踏进了婆家的大门,除了当新媳妇的时候如履薄冰,时时要看公婆丈夫的脸色,后半生简直过的扬眉吐气,走路带风。   她顺心顺意了大半辈子,送走了公婆,又陆续为三个儿子娶了媳妇回来,把闺女嫁了出去,挑的也是身体健壮能拿十二个工分的大小伙子,结果天有不测风云,先是老头子撒手而去,紧跟着小闺女就生了个女儿。   如果说杨杏儿出生的时候,吴婶子还能安慰自己先开花后结果,在亲家面前也还能安慰几句,那么杨桃儿的出生不但给杨家蒙上了一层阴影,就连吴婶子想起来也要忍不住长呈短叹,对着杨婆子那张脸都要陪个笑脸。   ——闺女肚皮不争气,连生了两个闺女,她对亲家也有几分愧疚。   好不容易盼到吴英玉怀了第三胎,前些年宣传的计划生育政策步步收紧,以前是动员,眼下却有了强制执行的苗头,听说隔壁乡里就有怀孕四个月的妇人被动员去做了人流手术,并且结扎了。   吴婶子提心吊胆几个月,就怕闺女被乡上计生员拉去做人流结扎,那可真就对不起老杨家了。   她这些日子半宿半宿睡不着,苦捱苦盼等到了快要生,掐着手指头天天算,估摸着就在这两日,大清早起来做了早饭,等大着肚子的三儿媳妇起床,交待了一番,就收拾好了给小婴儿做的包被,小衣服,背着杨桃儿往杨家庄赶。   杨家庄距吴家庄有二十多里地,杨婶子心里存了事儿,一气闷头走了快两个小时,在太阳快当正中的时候总算赶到了杨家庄,初春走出了一身的汗,才踏进杨家大门就听到一声小婴儿的啼哭,跟院子里推磨的杨六虎打了个照面,来不及打招呼就抢着往吴英玉的房门口赶,隔着窗户问里面:“儿子闺女啊?” 第二章   吴英玉的房间里一片安静,除了小婴儿的啼哭声,再听不到别的响动。   吴婶子的心直往下沉,扶着窗根把背上的杨桃儿放了下来,小姑娘仰头去瞧她的脸色,满脸的惶恐无依,这让她不由的就想起孩子身上的掐痕。   吴英玉是昨晚就发动的,疼了整半宿,一家子都不得安宁。杨六虎跟杨婆子早盼着这胎生个儿子,今早都没出工,请了隔壁的王婶子来接生,巴巴等着儿子落地。   吴婶子一句话让院子内外都安静了下来,差不多有一分钟时间,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嚎啕大哭:“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啊 ……”紧跟着便是夹枪带棒的哭骂,罪魁祸首就是吴英玉。   隔壁王婶子六十出头,手里一把剪刀不知道替多少落生的婴儿剪过脐带,附近好几个庄子上几茬孩崽子都是她接生的,这种事情见的多了,不紧不慢替婴儿跟产妇收拾利落了,卷了自己的包袱一撩门帘子出来了,完全没管房里躺着不住流泪的吴英玉跟连哭带骂的杨婆子。   她出来之后,杨六虎还不死心,把她堵在门口问:“婶子,真是……真是闺女?”七尺的壮汉腰都佝偻了,好像被人抽了脊梁骨一般。   “是个小闺女。”王婶子一句话等于宣判了这个家庭的结果,还好心顺手扶了一把身子直打晃的吴婶子。   吴婶子一大早无心吃饭,随便对付了两口,又背着孩子快走了两小时,出了一头热汗,嗓子里都冒烟了,进了杨家门还没喝到一口水,就被吴英玉生了个闺女的噩耗给打倒了,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在地。   这孩子,命也忒苦!   她在王婶子的支撑下就势坐在了窗根下,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抬头对上女婿暴怒的眼神,无端心虚愧疚,赶紧移开了目光。   王婶子也懒得劝杨家母子看开点,庄户人家传宗接代是天大的事情,几句话顶不了什么用,说不定还在气头上被人抢白,索性挟着包袱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杨六虎跟吴婶子,还有杨杏儿跟杨桃儿姐妹俩面面相窥,耳畔还有杨婆子在房里高一句低一句的哭骂,以及小婴儿的哭声。   杨桃儿实在是不能理解儿子的重要性,她所处的社会男女平权,没出车祸之前她在刑警队上班,常年与犯罪分子打交道,见过形形色色的罪犯,有变态杀人狂、经济诈骗犯、小偷小摸的盗窃犯等等,唯独没见过因为重男轻女而衍生的家庭矛盾。   她偎依着吴婶子茫然的站了一会儿,耳边是杨婆子隔窗的哭嚎声,几步开外五岁的杨杏儿也呆呆站着,她绕道杨六虎,从他身后蹭到了杨杏儿身边,扯了下她的袖子,小小叫了声:“姐姐——”   杨杏儿是头生女,杨家孙辈里的第一个孩子,就算是杨六虎跟杨婆子不太高兴,可是随着孩子能笑会走,她又是个嘴巧的,也逐渐讨得了杨家母子的喜欢,也没受过什么磋磨,比起杨桃儿的境遇天差地别。   她低头对上杨桃儿漆黑明亮的眼睛,摸摸她的小脸蛋,欣喜的发现妹妹不但会走了,而且脸蛋也圆润了许多,不由咧开嘴轻笑了一下:“桃儿——”又摸摸她的脸,手感可真不错。   杨桃儿以前面黄肌瘦头发枯黄也不丑,去了吴家庄半年,唇红齿白,头发乌黑油亮,笑起来露出颊边两个梨涡,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她扯着杨杏儿不撒手,眼珠子朝院子里扫了一遍,发现杨六虎失魂落魄,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从小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小纸包悄悄塞进了杨杏儿的手中。   “姐姐吃。”   杨杏儿低头看看手里皱巴巴的纸包,外面一层都快要磨破了,显然放了不少日子,她好奇的打开两层纸,愕然发现里面包着一块柿饼子。   这可是好东西!   她小心咽了下口水,低头对上杨桃儿亮晶晶期待的眼睛,无端觉得眼睛发酸,又往杨桃儿手里塞,小声说:“姐姐不吃,桃儿吃。”   杨桃儿握着柿饼子拉着她就往后院去,躲过院子里人的视线,拿起柿饼子踮着脚尖就往杨杏儿嘴巴里塞:“姐姐吃。”   杨杏儿含着眼泪咬了一口,往杨桃儿嘴里塞,小姑娘固执的不肯:“给姐姐留的,桃儿吃过了。”那模样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乡下人的规矩,每年初二女儿女婿要带着孩子们回娘家,由于吴英玉连着生了两胎闺女,在杨家的地位直线下降,今年又大着肚子,计划生育风声有些紧,杨婆子便以此为借口,阻止了杨六虎带媳妇回娘家。   吴英玉跟杨六虎不回去,哪怕是二十里路,杨杏儿一个小姑娘也没办法独自去外婆家。   她倒是一直记挂着妹妹,总觉得她年纪小,连路都不会走,就去了外婆家住了半年,也不知道过的好不好。   柿饼子的味道甜到了她心里去,她拉着杨桃儿的手小声问她:“三舅母对你好不好?”又怕她不明白,换了个方式:“三舅母有没有骂你?”   杨桃儿心理年龄可不是个三岁的懵懂小儿,她总觉得杨杏儿少年老成,才五岁的年纪已颇有长姐风范,笑嘻嘻答她:“不打、也不骂。”悄悄朝身后看一眼,确定离杨六虎很远,小声说:“比奶奶好。”   杨杏儿摸摸二妹妹的小脑袋,忧愁的叹息了一声。   吴英玉又生了个小闺女,对于杨家来说可是天大的坏事,她抱着小婴儿在炕上坐了好几个小时,愣是连一口热开水也没喝到。   吴婶子听到她又生了个闺女,在女婿跟亲家母仇视的眼神之下连月房都没敢进去,只隔着窗叮嘱女儿好生养着,就失魂落魄的回吴家庄去了。   杨家人不地道,娘家人还得按着礼物回家准备洗三的东西。   她一路走一路哭,到家见到三儿媳妇郑红,抓着她的手连句完整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红啊,英玉……”   郑红大着肚子,也快要生产,被婆婆这副模样给吓到,扶着肚子差点一哆嗦:“妈,英玉怎么了?”   前些日子村上就有个产妇大出血,孩子跟大人都没保住,郑红这些日子本来就心神不宁,听到婆婆的话脑子不由自主就朝着最坏的方向联想了。   “英玉……她又生了个闺女!”   郑红紧紧揪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腔子里,扶着婆婆回房,边走边劝:“妈,你也别哭了。英玉婆婆不就是生了三个闺女之后,才生的妹夫嘛。也许英玉随了她婆婆,下一胎就是儿子了!”   吴婶子是个厚道的,被杨婆子指天骂地,当着她的面儿给吴英玉难堪,她也没做出揭人疮疤的事儿,没有拿杨婆子年轻时候的事情来堵那张利嘴。   杨婆子年轻时候也是接二连三生闺女,没少受公婆跟丈夫的气,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事儿。   吴婶子被郑红安慰到了,擦干净了眼泪,充满希望的问她:“你是说……英玉下一胎能生个儿子?”   郑红心道:我又不是送子娘娘,怎么能知道小姑子下一胎生什么呢?   但她眼瞅着婆婆伤心的不行,自进了吴家门,丈夫体贴婆婆厚道,头胎就生了儿子,在婆家日子过的很是不错,有时候丈夫吴英军犯起倔来,婆婆总是先站出来数落儿子,维护媳妇,多多少少也处出了感情,对婆婆倒也很是同情。   “妈,您别担心了,英玉肯定能生个儿子出来。等洗三的时候我陪您去杨家,好好跟她婆婆说道说道。”   郑红是个爽利性子,不止是干活利索,就连嘴巴也很利索,有她襄助,吴婶子就好像找到了主心骨,可是低头看看她的大肚子,又拍拍她的手怨悔自己:“你瞧瞧我是愁糊涂了,你都快生了,怎么还能跑到杨家去呢。实在不行洗三的时候我让英军陪我去。”   吴老头过世之后,长子吴英东次子吴英杰都分家另过,留下吴婶子跟着小儿子养老。   郑红也知道自己目前的状况不能出远门,索性跟婆婆商量:“……要不让大嫂二嫂陪您去?”   妯娌多了事非就多,老三家爽利,老二家小算计多,轮到长媳却是个说话呛人的,对内相处起来有些伤感情,对外可就好使多了。 第三章   杨桃儿回来的第一天,杨婆子只顾着伤心,都没功夫搭理她。亲爹杨六虎更是又一次痛失了生儿子的机会,满心处于沮丧状态,根本没注意到家里多了个孩子,出门去找堂兄弟杨国虎喝酒去了。   杨桃儿觉得很安全。   她跟着杨杏儿蹭到了月子房里,见吴英玉怀里抱着个小婴儿在默默掉眼泪,便远远站着观望。   杨杏儿见她有点拘谨,拉着她过去,开口就喊人:“妈,桃儿回来了。”   吴英玉正沉浸在悲伤之中,抬头就看到两个女儿站在面前,睁着两双大眼睛看着她。   姐妹俩生的有四五分像,但杨桃儿的五官生的更为精致一些,皮肤也更白一些,半年未见,她不但个头长高了,小模样都长开了,只是眼神有点冷淡。   她摸摸两个女儿的脑袋,面对婆婆跟丈夫的恶言尚能强撑着忍了,但见到两个女儿无辜的眼神,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流。   杨桃儿皱皱眉头——她很是不喜欢懦弱的女人,特别是动不动就流眼泪,简直让人没招。   眼泪如果能解决问题,那谁都不必再想旁的法子,只消坐在那里哭一哭,任何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   杨杏儿的少年老成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她拉着吴英玉的手安慰她:“妈,你别哭了,妹妹也很好。”妹妹贴心起来,不知道要比淘小子好上多少倍。   贴心的妹妹宁可自己不吃,也要给她留个柿饼子,生个弟弟那就是家里的宝贝,不欺负她就不错了。   吴英玉被大女儿一安慰,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杏啊,你不懂,没弟弟老杨家就断了香火。都是妈的错!”   不能为老杨家生出儿子,说到底都是她的肚子不争气!   杨杏儿听到她这话,忽然之间生起气来,甩开了吴英玉的手,气呼呼说:“生不出弟弟是爹的问题,跟妈没关系!你别啥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吴英玉还当她孩子气替自己打抱不平,既觉贴心更觉伤心——丈夫还及不上五岁的女儿疼她!   杨桃儿却整个人都处于震惊状态,愕然盯着杨杏儿瞧,心里冒出无数念头:这货是打哪来的?真是五岁的小姑娘?五岁的小姑娘知道生男生女的责任在男人身上?   她自己来路不正,虽然逐渐接受了这个身体,但对周遭的环境其实并没有完全适应,总觉得很多人的思维跟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杨杏儿转头看到妹妹傻呼呼盯着她瞧的模样真是可怜又可爱,还当自己生气吓到了妹妹,摸摸她的小脸蛋:安慰她:“桃儿别怕!”又指责吴英玉:“妈你吓到桃儿了!”   吴英玉眼泪滚滚,真是伤心到了极致:“妈又生了个女儿,都恨不得死了算了!”   杨桃儿很是瞧不上吴英玉的懦弱,很想说一句狠话,搜肠刮肚半天,已经被杨杏儿抢了先:“妈你死了我们姐妹几个怎么办?小妹妹呢?”   杨杏儿这些话正中了吴英玉的七寸,她抱着小的,拉着大的哭的更伤心了。   当妈的沉浸在自己悲惨的命运之中,两个大点的女儿都默默站在炕沿边上看着她哭,唯独最小的那个也不知道是饿了还是被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杨婆子大闹一场之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倒也没人来阻拦吴英玉的悲伤。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吴英玉跟小婴儿的哭声,持续了约有十几分钟,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杨六虎歪歪斜斜走了进来,隔窗听到哭声,还觉得奇怪,大着舌头问:“你这是知道我要把老小送出去,提前哭一哭?”   他的话被吴英玉的哭声掩盖,房里的人正哭的伤心,压根没听到外面的动静,直等他踢开房门,酒气熏天走了进来,打了个酒嗝,指着吴英玉的鼻子破口大骂:“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又生了个丫头片子,老子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嚎起丧来!”   他几步过来把炕沿站着的两个闺女推开,上来就甩了吴英玉一个耳刮子:“晦气!”   杨桃儿只觉得天眩地转,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磕到了炕沿,整个人出溜到了地下,头晕目眩。   吴英玉的哭声戛然而止,震惊的看着丈夫,心里如山崩地裂:“你……你打我?”   “老子打你怎么着了?你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你连个儿子都给老子生不出来,老子打你怎么着了?”杨六虎仗酒行凶,指着吴英玉的鼻子破口大骂。   杨杏儿也被推开,但她到底年纪稍大,并没有磕着碰着,转头先将杨桃儿扶了起来,伸手就摸到她后脑勺鸡蛋大的包,顿时慌了:“桃儿……桃儿……”   杨六虎一脑门子火烧的正旺,根本没注意到两个小的动静,况且就算是注意到了他也不甚在意女儿的死活。他对着吴英玉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越瞧越丧气,骂的更凶了:“我告诉你,你别整天给老子耷拉着个脸。生了三个丫头片子,你还真当自己成了这屋的大功臣?!这个小的是留不得了,我今天已经找人了,过几日就把她送走。不然三个闺女,老子这儿子还生不生了?!”   七一年各地开始宣传计划生育,但风声都不紧,乡下人生孩子照常四五个。但是从去年秋天开始,就能听到各地拉着孕妇去引产,甚至结扎的。   杨国虎的老婆是邻乡娶来的,过年的时候他陪着媳妇回娘家,听说了她娘家丰成乡的计划生育搞的红红火火,都快成县上的模范乡了,已经出现了好几家纯女户。   纯女户就是没有生出儿子,但是计划生育完成了二胎,于是被拉去结扎的人家。   那些成了纯女户的虽然得了乡里的奖励,还被树为计生标兵,但是哪家断了香火不是哭天抢地。   杨六虎跟杨国虎这场酒喝的愁肠百结,越喝越担心,到最后揪着杨国虎讨主意,杨国虎便给他出了个主意,找个合适的人家把小三子送走,趁着安泰乡的计划生育执行力度还不够紧,赶紧抓紧再怀一胎。   吴英玉先是被打懵了,再听到杨六虎要将怀里的小女儿送人,顿时忍不了了:“你……你怎么能把小三送人?她才这么小,谁会要个闺女?”   老二没送出去,搁她眼皮子底下,都饥一顿饱一顿差点饿没了,谁家粮食都紧张,哪有人愿意多养一张嘴的?   杨六虎暴怒:“你是嫌老子刚才打的轻了?居然还敢犟嘴?要闺女的多了,谁家缺媳妇就送给谁家,养大了还要少一份彩礼钱呢,谁不愿意?”   吴英玉惯常被杨六虎跟婆婆凶惯了的,她也唯唯诺诺习惯了,今天才生完孩子又被打了一巴掌,再听到要将孩子送人,整个人都崩溃了,大哭大喊:“你别想把我闺女送人!她是我生的,我养着她!”她紧紧搂着怀里的小闺女不撒手,仿佛一撒手这孩子就要被杨六虎抢走。   杨六虎喝了酒又动了气,本来就不舒服,被她吵的送晕,想也不想就照着她的脑袋扇了一巴掌:“你给老子住嘴!吵的老子头晕!你再不答应把她送走,老子就掐死她!”   这话他说的尤其狠心,倒好似吴英玉怀里的小女娃不是他的孩子,而是家里养的小猫小狗一般,弄死就弄死了,丝毫不觉得可惜。   吴英玉被他凶残的话给吓到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住淌下来,再不敢多一句嘴,生怕再吵下去杨六虎当场掐死了怀里的小女娃。   杨六虎成功震慑住了她,指着她的鼻子骂了一句:“你给老子老实点,找个旧的包被把她收拾好了,看堂哥几时联系好了人,好过来把她抱走!”   他的事情办完,又嫌这房里气味不好,扭头就出了门,去隔壁屋子里去睡觉。   房里只剩下母女四个,当妈的眼泪汪汪,把不知世事的小女婴紧紧抱着,紧贴着她小小的脸蛋。她怀里的小女婴哭的累了,一抽一抽发出低微的抽噎声,两只紧握的小拳头动来动去,不知即将到来的分离。   杨杏儿扶着杨桃儿站在地下,小小的杨桃儿的三观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原来这个愚昧的地方不止是能饿死女婴,还有生了女娃随便送人的恶习?   她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深深忧虑了! 第四章   到了洗三的日子,吴英玉一大早就醒了。   本地人的风俗,孩子洗三要滚萝卜汤,用炒过的黄面加萝卜片滚汤,香菜跟几滴油提鲜,条件允许的话加羊油更香。   吴家日子过的普通,过年公社分了两斤羊肉,杨婆子借口儿子要下地干活,愣是没让吴英玉尝到半口。   杨六虎还有三个已经出嫁的姐姐,他从小独食吃惯了,压根想不起来体贴媳妇,连亲娘都是看着他吃。   杨婆子为了杜绝吴英玉偷吃,亲自炖的肉,闻着肉香味一阵阵的咽口水,端上桌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当娘的心肠也压不住馋意,一年到头见不到肉渣,偏还要做一回无私的母亲,含着口水笑着催儿子:“六儿,你赶紧吃。”又推搡杨杏儿:“这丫头精的跟猴似的,别站在这里了,赶紧出去吧。”   再得宠的孙女儿跟儿子相比,也只能靠边站。   杨志杏儿死活不挪步,巴巴盯着碗里的肉,特别羡慕的问杨六虎:“爹,肉啥味儿?你让我闻闻成不?”   “肉就是肉味儿呗,还能是啥味儿?”杨婆子拉着杨杏儿要把她撵出去,小丫头抱住杨六虎不撒手:“爹你别让奶奶赶我走,我就是闻闻味儿还不成啊?”   她说的可怜,总算是唤醒了杨六虎身上那一点父亲的自觉性,拉住了杨杏儿往她嘴里塞了一口肉。   杨婆子见状,心疼的直嚷嚷:“你这丫头怎么不懂事?你爹是要下地干活的人,一大家子都指着他干活呢……”   厨房里闹出来的动静吴英玉早就听见了,靠近了怕杨婆子骂她,闻到肉味儿就围着厨房打转,索性没过去。再听杨杏儿的转述:“我吃了爹喂的一口肉,倒像是吃奶奶的肉喝奶奶的血了,她就差掐着我的脖子让我吐出来。”   她扶着肚子安抚杨杏儿。   杨杏儿年纪虽小,嘴巴却厉害,竖着好看的小眉毛不依不饶:“我奶奶心肠也真硬,以前老是背着人掐桃儿,我吃一口肉都不行,她怎么不把我们都掐死,就她跟爹两个人过呢?”   杨老头十年前就过世了,杨婆子事事以儿子为先,只差把他顶在头上当祖宗一样供着了。自吴英玉过门,不知道受过婆婆多少教训,叮嘱男人就是她的天。   吴英玉摸着肚子苦笑:“你爹是家里的顶梁柱,你奶奶那是心疼他下地辛苦,这才让他吃的。”   杨杏儿的话就跟小刀子似的,反驳她:“妈也大着肚子下地干活呢,我奶奶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你的?”   吴英玉心道:我又不是她亲生的。   轮到小女儿洗三就更别想了,要是杨婆子能滚个萝卜汤都不错了,更别提加羊油提味。   她惦记着娘家人肯定会上门来洗三,醒来之后就催促杨杏儿去厨房看看:“你奶奶要是忙不过来,你就去打个下手,洗三要滚萝卜汤的,今儿你外婆肯定也来。”   杨杏儿还没怎么着呢,原本踡在被窝里闭着眼睛睡着的杨桃儿蹭的趴了起来,眼睛都亮了:“外婆要来?”   吴英玉摸摸二女儿毛茸茸的脑袋,把她的胳膊腿儿往被子里塞:“你外婆还没见过小三子呢,今儿肯定来。”   杨桃儿问:“我能跟外婆回去吗?”   吴家虽然有两个表哥打打闹闹,但从来也不欺负她,家子都待她和善,比起杨六虎的视她若无物,外加杨婆子那憎恶的眼神跟私底下的小动作,她还是更喜欢在吴家的生活。   孩子送回来之后,虽然没跟亲妈打照面,但后来摸着孩子身上的肉,吴英玉就知道这孩子在娘家被照顾的很好,不但会走路了,说话也利索了,性格也活泼不少。   她心里一阵酸楚,哄孩子:“桃儿跟妈在一起不好吗?”   杨桃儿仗着年纪小,一点都不想给吴英玉留面子:“不好,爹跟奶奶凶,桃儿害怕。”心里还有句话没说:那母子俩狼心狗肺,不定哪天就把我送人了呢。   吴英玉哄不转孩子,抱着小的吃奶,禁不住悲从中来,没想到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杨婆子不但端了小米粥过来,还要去抱孩子。   小三子落了地,她连一回都没抱过,逢洗三的日子竟然肯抱孩子,   杨婆子就过来了,说是今儿洗三,家里不定要来人,还叮嘱吴英玉:“今儿洗三,你几个姐姐不定要来,炕上乱的没眼看,你吃完了收拾收拾,小心扫炕灰尘迷了孩子的眼,先把她抱我炕上去。”   吴英玉自生了第三胎,连婆婆一句和气话儿也没听到,饭也是饥一顿饱一顿,今儿得了婆婆的好声气,半点都没犹豫就把孩子交到了杨婆子手上。   趁着吴英玉喝粥的功夫,杨杏儿拉着杨桃儿悄摸到了堂屋窗根下,示意她别出声,姐妹俩隔着窗户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说话的不止杨婆子跟杨六虎两人,还有杨国虎,外加陌生的一男一女的声音,议论的正是被杨婆子抱进去的小三子。   “……你是没见过我家另外两个丫头,生的水灵灵的。小的这个模样肯定也差不了,要不就再加十块钱?”   里面陌生的女人犹豫了:“再加十块的话,以后你们家里人不许上门认!”   杨桃儿震惊的握住了杨杏儿的手,差点一嗓子喊出来:什么鬼?这不是贩卖人口吗?   杨杏儿的态度要比她镇定许多,很有些见过世面的模样,捂住了她的嘴巴拉着她回西厢给吴英玉通风报信:“妈,我奶奶要把小三子卖了,正在堂屋里谈价钱呢。”   吴英玉一碗粥还没下肚,差点把手里的碗摔了,颤着声气儿问:“你说啥?要把小三子卖了?”   杨杏儿为了增加可信度,推杨桃儿:“桃儿也听见了,你跟妈说。”   杨桃儿脸都白了:“卖了十块钱。”   吴英玉放下碗就往外冲,才出了房门恰好跟抱着孩子的夫妇撞上,孩子身上还裹着方才的小花被,她二话不说抢了孩子在怀里,整个人抖成了一团:“你们……你们不能把我孩子给卖了!”   抱孩子的妇人没防备,被她抢了去,扭头就问杨婆子:“这是什么意思?钱跟粮食都收了,又想反悔?”   杨婆子跟杨国虎的脸色都很难看。   这件事是杨国虎一手促成,他拍着胸脯打过包票的,两头都联系好了,没想到临了吴英玉从中作梗,面色顿时不好看起来,催促杨六虎:“六子,人都来了,赶紧的给人把孩子抱过来!”   杨六虎早就叮嘱过吴英玉,这几日会有人来抱孩子,让她早点收拾好。吴英玉当妈的心本来就舍不得,又搂着孩子在怀里三日,越发舍不得。   她生完孩子身子还没恢复,动一动也冒虚汗,抱着孩子不撒手,不住哀求杨六虎:“咱们别把小三子送人行不?她还这么小,这么可怜……”   杨六虎被她扫了面子,越发生气:“你要是肚子争气,生个儿子我会送人吗?”拉拉扯扯跟她去抢怀里的孩子。   吴英玉左躲右闪,死活不肯松手,连头发都被抓散了,夫妻俩正僵持不下,门口有人问:“这是在做什么?”   杨桃儿听到声儿迈开了小短腿就跑了过去,拽着吴婶子的手不松开,仰着小脸儿看她:“外婆——”   吴婶子摸摸小外孙女的脑袋,提着手里的东西踏进了杨家门。她身后跟着长媳高玉凤,婆媳两个背着十几个鸡蛋,锅里烙好的洗三玉米面的锅盔,还有几个妯娌一起蒸的八个杂粮馒头,没想到才到门口就撞上了这一幕。   吴英玉抱着孩子就藏到了亲妈身后,眼泪流的更凶了:“妈,这孩子我不送人!不送人!”   吴婶子万没料到杨家母子俩竟然要把孩子送人,她还没说话,高玉凤就呛起来:“妹夫,你家里日子差的连个孩子都养不活了?”   高玉凤嫁进吴家十来年,先后生了两子一女,丈夫吴英东是个老实头,一家子都听她调派,做事很有些主张,说话也从来不是客气人。   杨六虎也是个浑不吝,自从接二连三生闺女,对吴家人也渐渐没了好声气:“养不养得活是我家的事儿,养不活嫂子难道会抱回去给我养着不成?”   高玉凤指着杨桃儿:“这个难道不是我们吴家养了半年?你家里养啥样儿,我们吴家养啥样儿,妹夫眼睛又没坏,瞧不见吗?” 第五章   杨六虎本来就在气头上,又被高玉凤给抢白了,趁着娘家人进门吴英玉放松的当口,冲过去推开了丈母娘,抢了孩子就塞进高玉凤怀里:“你家既然养的好,那就把这一个也带回去养啊!”   高玉凤手里还提着东西,怀里猛不丁塞了个孩子,顿时傻眼了。   她寻常声气很高,该呛呛时绝不嘴软,但那建立在对她的生活不会构成威胁的情况之下,在粮食紧张的情况下让她多养一张嘴,是万万不能的。   “你家的孩子凭什么要我们吴家养?”   人人心里都有个小算盘,高玉凤也不例外。   她是听婆婆跟弟媳妇郑红讲杨家对小姑子如何不好,打着要为小姑子撑腰的打算过来的,可没打算给自己接个麻烦回家,抱着个小女娃,就跟抱着个烫手山芋似的,不知道如何处理。   吴英玉眨眼的功夫,孩子就脱手了。她本来身子就虚,跟杨六虎折腾了这半天,全凭一口心气儿。孩子被抢走,她软软朝下倒,还是吴婶子看着闺女脸色发白,也顾不得手里提着的东西,一把揽住了她。   杨六虎见高玉凤拒绝,得意洋洋从她怀里接过孩子,递给了旁边等着的中年妇人:“孩子你们抱走吧,以后就跟我们家没关系了!”他是巴不得把小闺女送走,来年再拼一把生个儿子的。   吴英玉倒是想抢,可是架不住她身子发软,半点力气都没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对中年夫妇抱着孩子从她身边走过,还警惕的看了她一眼,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出了杨家大门。   她的眼泪不住流下来,想要追过去抢孩子,可是全身无力,只能徒劳的向着孩子远去的方向伸手:“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又去推吴婶子:“妈,妈你替我拦住他们啊,把我的孩子抱回来……”   吴婶子一手还提着鸡蛋跟锅盔,吴英玉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对女儿的要求不是没听到,满心的苦涩只能往肚里咽:“乖,玉啊你起来!起来!”   杨六虎跟丈母娘也不太客气,冷笑一声,反问吴英玉:“抱回来给三哥养?”   他嘴里的三哥就是小舅子吴英军。   本地人代代相传的风俗,老人跟着小儿子养老。吴英军虽然孝顺,但当妈的也识趣,偶尔把外孙女接回去养个小半年她还能做得了主,但是抱个女娃回去给吴英军抚养长大,这么大的事儿她可做不了主。   吴婶子一辈子都是个软和人,未嫁之时听从父母的话,出嫁了一辈子都是丈夫作主,轮到跟着小儿子养老,家中大事都要吴英军拍板,她也就在小事儿上还能说几句话。   本来她也不忍心把孩子送人,但在她的观念里,杨家的孩子只能是杨六虎做主。再说把孩子抱回来她没有能力抚养长大,也不能带累儿子。女儿再是贴心小棉袄,但是比起要依靠养老的儿子份量也还是要轻的多。   “起来吧,这就是她的命,也许送出去还能过个好日子。”她吃力的想要将吴英玉扶起来,见女儿哭的满头热汗,禁不住掉下泪来:“你才生了孩子,可不能大哭着了风,作出病来!”   吴英玉原本毫无指靠,也肯豁出去抱着小女儿不撒手,见到娘家人原以为能替她保住这个孩子,万没料到一向疼她的亲妈居然说出这种狠心的话,顿时满心的怨愤都朝着吴婶子爆发了:“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就算是死了又有啥关系?作出病来也是活该,不如死了算了……”   她绝望的哭声在院子里回荡,杨婆子嫌恶,朝儿子使了个眼色:“六儿,把你媳妇弄进去,再哭把邻居都招来了。”   杨六虎拦腰把吴英玉抱起来,在她的挣扎之下很快把她送回房,扔到炕上喝了一句:“再哭信不信老子揍你?”   这招平日很管用,至少能震慑住吴英玉,让她老实闭嘴。但今日她太过伤心绝望,跟掏心剜肝一般,全然不管用。   丈夫婆婆合谋抢走了她的孩子送人,而自以为是她的依靠的娘家人也袖手旁观,她自以为最疼她的亲妈早早就认了命,还劝她也认命。   不!凭什么抢了她的孩子还要她认命?   吴英玉在歇斯底里的哭声里无比清醒绝望的认识到生活的真相原来是如斯残酷。她一直活在被亲妈疼爱的假象里,从小吴婶子就告诉她,娘家人是你的依靠,嫁出去有三个哥哥护着你,谁也不敢欺负你,原来……都是假的!   谁也不是她的依靠!   丈夫不是,娘家亲妈跟哥哥都不是!   她哭的尤为伤心,为自己也为被抢走的孩子!   吴婶子跟高玉凤两人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杨婆子,就算是孩子送走了,但上门洗三的东西不能再拎回家去。哪怕亲眼见证了杨六虎对吴英玉的态度,吴婶子也不敢跟杨婆子彻底翻脸,往后她闺女的一辈子还要在老杨家门里过呢,得罪了她婆婆,往后吴英玉的日子只会更艰难。   “英玉就是舍不得,哭一哭就没事儿了。我进去劝劝,这孩子认死理!”吴婶子擦擦眼角的泪,跟杨婆子客气。   杨婆子摸摸贴身的兜里揣着的二十块钱,还有抱孩子那家送来的粮食,心情很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亲家还送来了鸡蛋锅盔等吃的,够家里嚼用些日子了。   她假意殷勤的劝:“唉,你也知道我们家只有六儿一根独苗,眼看着计划生育风声越来越紧,这丫头不送出去,占了一胎的名额,总要赶紧生个儿子出来才好。英玉是个倔脾气,我做婆婆的不好说她,你当妈的好好跟她说说,这可都是为了她好,没儿子将来谁给她养老?”   吴婶子耳边全是吴英玉的哭声,但杨婆子的话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甚至她心里对送出去的孩子那一点歉疚还因为杨婆子的话而释然了,仿佛是找到了知音一般叹息:“谁说不是呢?要是没有儿子,将来谁给英玉养老呢?这丫头就是想不明白!”   生子养老是家里的头等大事,况且家里没有儿子,将来庄稼地里的重活谁来做?   吴婶子赶着去劝吴英玉,高玉凤也紧跟着婆婆进了吴英玉的房,杨婆子提着吃食往厨房里送去,杨六虎早同杨国虎一起出门了,送走了小女儿,对他来说是解决了一桩心头大患,与痛彻心扉的吴英玉截然不同。   杨桃儿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从杨婆子加钱到吴英玉出来抢孩子,哪怕是与外婆重逢的喜悦都被这一切给击的粉碎,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杨杏儿一言不发,只是握着杨桃儿的小手越来越紧,下颌骨用力咬着,姐妹俩站在院子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莫名的对自己不是家里大人期望的男孩子而生出一点荒谬的罪恶感。   杨桃儿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性别也是一种原罪。   “姐姐,我也不是儿子。”她不敢表达的太过明确,怕吓到杨杏儿,心里却觉得这简直是一场噩梦,特别是在年龄幼小无力反抗现实的时候。   杨杏儿低头对上妹妹的目光,她的眼睛里有晶亮的液体,声音里满含着倔强,摸摸妹妹的脑袋,小声跟妹妹,也同自己说:“儿子有什么了不起?”   她可能觉得杨桃儿不懂,小声解释给她听:“儿子能给妈养老,我们也能做到!”   杨桃儿:“……”这个姐姐好像有点过于懂事了。 第六章   吴婶子进去之后,吴英玉的哭声还在继续。   杨婆子从厨房出来,轻手轻脚过去,站在窗根底下侧耳细听房里母女俩说话。   杨桃儿尚不觉得,杨杏儿已经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奶奶,你要进去吗?”   屋里的哭声低了下来,说话的声音也没了,杨婆子气的赶过来捶杨杏儿:“你个死丫头,多嘴多舌!”她听窗根就是想知道儿媳妇跟亲妈背地里到底怎么说她的坏话。   杨杏儿撒腿就跑,杨婆子赶过来追不上她,揪着呆呆站着的杨桃儿背上使劲捶了两下。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杨桃儿气的瞪着眼睛嚷嚷:“奶奶听窗根,打我干吗?”   她近来身体不错,小嗓子也亮堂,打不过杨婆子总还要恶心她一下,一嗓子之后门帘子打了起来,高玉凤探出头来瞧院子里的动静,见杨婆子还揪着杨桃儿不放,总算是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笑着问:“婶子,你要是想知道进来就是了,这大热的日头站在窗户底下也不怕晒着!”   杨婆子一张老脸都红透了,还给自己打掩护,上手就在杨桃儿脸蛋上拧了一下:“这丫头满嘴的谎话,胡编乱造。我是过来问问,准备给亲家做饭呢。”   杨桃儿脸蛋白嫩,被拧的地方很快就显出紫红色,她也气的恨了,趁着杨婆子跟高玉凤说话分神的功夫,扭头就在她中指上狠狠咬了一口。   杨婆子“嗷”的一声叫出来,她已经撒腿朝着高玉凤的方向跑了过去。   杨杏儿自己逃开了,总以为奶奶打不到她就罢休了,哪知道杨婆子迁怒的毫无缘由,竟然拿妹妹出气,也气的不成,结果眨眼功夫杨桃儿就咬了奶奶一口,她笑的肚子疼,又怕杨桃儿人小腿短跑的慢,再被赶上可是一顿好打,忙要赶回来增援。   没想到杨桃儿压根没朝着大门外广阔的天地跑,转头就扎进了高玉凤的怀里:“大舅母救命,奶奶要打死我了!”   杨婆子倒是有打死这丫头的心,可是当着高玉凤的面儿,实在不能付诸实现,紧追了几步讪讪站在三步开外,扬着手让高玉凤看:“你看这丫头把我给咬的!”   高玉凤忍着笑去看,果然小娃的牙齿尖利,杨婆子粗糙的老皮居然也让她咬破了,沁出一点血珠子。她拍拍怀里惊魂未定的杨桃儿,事实求是的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么小的娃婶子你瞧瞧,你瞧瞧把她这脸蛋给拧的都紫了,你也下得去手!”   杨桃儿对高玉凤的话十分赞同:“奶奶先打的我!”她自然要还回去的。   以前身小力微,饿着肚子路都走不动,哪有力气还手,现在她腿脚有力,也不想一味的被杨婆子欺负。   杨婆子指着她气的都快说不出话来了:“这丫头去了吴家庄半年,居然敢顶嘴了!她不听话我做奶奶的教训一下怎么了?你难道还敢教训回来?等你老子来了看不捶死你!”   杨桃儿对杨六虎暴戾的脾气还是有些畏惧的,要搁在上辈子也不是什么事儿,但现在这个世界荒谬的可怕,讲道理完全说不通,小孩子跟女人好像没人权,可以被父亲或者丈夫随意打骂,都没人来管。   她好怀念有人权的法制社会,却又不得不遵循这个荒谬世界的运行规则,想想小孩子的武器,扁扁嘴哭了起来:“奶奶要是让我爹打我,我就去村支书家告状!”   村支书跟队长可是生产队里的两尊大佛,寻常人家有点小矛盾都要请了他们之中的一位过来调停。   杨婆子真没想到这么小的人脑后居然还长着反骨,而且她才三岁,这脑瓜子里都装着什么啊?   她都气乐了:“你跟村支书说啥?说你咬了奶奶,你爹要捶你?”   杨桃儿哇哇大哭:“才不是!我要告诉村支书,我爹为了生儿子把三妹妹送人了!”   杨婆子作贼心虚,扭头四下去看,没见到有人路过,这才指着她大骂:“你要真有胆子,信不信我让你爹把你也送人?”   农村送养女娃很是普遍,以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的童养媳都是打小抱回去养的,只是后来婚姻法颁布了之后,虽然农村男女大部分还是遵从父母之命婚嫁,但童养媳可是快要绝迹了。   杨国虎之前就说过,那家人会拿小三子当亲闺女看待,还无意之中透露过一句,他家养着个傻儿子,有个妹妹做玩伴也好。   杨婆子是什么人,一辈子在农村打滚,村里的门道比谁都清楚,敢情那家人打着童养媳的打算,准备养大了小三子给傻儿子做媳妇的,倒是很有远见。   尤其现在计划生育越来越紧张,到处都在搞宣传,乡里的计生员往各村跑,鞋底子都快磨破了,巴不得把够得上结扎条件的育龄妇女们都一车拉到计生站去。杨家为了生儿子把生的小闺女送人,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万一把吴英玉拉去乡里结扎就麻烦了。   杨桃儿早就对杨婆子厌恶的不行,今日逮着机会占了上风可一点也不准备退步:“送就送!送出去我就告诉别人我爹是谁,我妈是谁,我还长着腿自己能走回来!”   她昂着脖子跟只斗鸡似的,让杨婆子都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去吴家庄被掉包了,把别人家的丫头送回来了。   “长本事了你!”杨婆子虚张声势的训她,眼睛却直朝着大门口盯着,生怕有人路过。   小三子还是懵懂的小奶娃,就算是送出去,这辈子如果养父母瞒着她亲生父母,她可能就没机会知道了,但杨桃儿可是三岁了,记忆力更不差,对着杨婆子牙尖嘴利不依不饶:“我还要告诉别人,我奶奶要把我掐死!”   这可算是揭老底了,杨婆子都听傻眼了。   乖乖!还真没看出来这丫头还是个人精啊?!   杨杏儿站在远处,都被妹妹的英勇给惊呆了,看戏之余还记得给妹妹帮腔:“奶奶要把桃儿送人,不如把我也送走,你们好生儿子!要是把我跟桃儿送了人,我见人就说奶奶的不是,叫大家都来评评理,看看人家怎么说你!”   杨婆子早些年生不出儿子,不知道被村里人议论了多少年,走哪都抬不起头,直到生下了杨六虎,这才挺直了腰杆做人,从此之后一发而不可收拾,凡事都要讲个体面,半点不想让别人议论,没想到被俩孙女给戳到了命门。   她给气的拍着大腿骂:“你们俩个丫头片子赔钱货,等你老子来了好好教训你们!”   高玉凤直被祖孙仨一场好戏给逗的肚里闷笑,难得她居然不呛人,改当和事佬了:“婶子你也别生气。今儿刚把小三子送走,你转头就说要把桃儿也送人,小孩子听了难免害怕,嘴上瞎说的,你可别当真!你是老辈子,跟两个不懂事的丫头生什么气呐?”   杨婆子乍着咬破的手,好半天才平复心情,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我去自留地里拔个萝卜,亲家来了总要喝碗萝卜汤吃了饭再走。”   等她走远了,高玉凤也回房继续去劝吴英玉了。   杨杏儿赶紧蹿过来,拉着杨桃儿吹她的脸蛋:“桃儿疼不疼?姐姐给你吹吹!”   杨桃儿摸了下自己的脸蛋,火辣辣的,吸吸鼻子差点哭出来:“疼!”   杨杏儿左右看看,房里吴英玉的哭声低了很多,间或能听到吴婶子跟高玉凤的说话声,院子里再无别人。她拉着杨桃儿一溜烟的跑到了厨房,闷头翻开柜子,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翻找。   “姐姐你找什么啊?”   “好吃的”   柜子里传来杨杏儿闷闷的声音,一会她高兴的钻了出来,两手各握着一个圆圆的鸡蛋,两眼放光:“桃儿别生气了,姐姐带你去吃鸡蛋。”   她从灶下拿了一盒子火柴,全都塞进口袋里,牵着妹妹的手偷偷摸摸往外跑,还要提防杨婆子跟杨六虎回来。   杨桃儿步步紧跟,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但比起这小小院子里发生的种种矛盾与不公,外面无垠的田野才是她们的乐园,那里无拘无束,没有性别的歧视,没有暴虐的父亲,刻薄的奶奶,懦弱受尽委屈的母亲。   那里是自由自在的。 第七章   杨家庄依山而建,村头一弯小溪是许多孩子们的乐园。   杨杏儿牵着杨桃儿专从各家房后僻静处绕过去,很快到了溪水边,让妹妹站在离水远一点的地方:“桃儿乖乖站着,别过来啊。”她自己走过去取水和泥。   正逢中午,溪水边还有几个孩崽子牵了牲口过来饮水,见到杨桃儿都凑了过来瞧热闹。   杨桃儿生的眉目秀致,皮肤白皙,跟庄子里整天在泥地里打滚的活猴们全然不同,倒像个外来孩子。   杨婆子嫌弃她是个闺女,从不曾抱她去邻居家串门;杨六虎生的高大魁梧,脾气又不甚好,这几年生不出儿子,见到同村乱窜的小子们总要阴恻恻的瞧上几眼,孩子们不懂他内心对于生儿子的渴望,但莫名对他的眼神有点害怕,都不肯去杨家闹腾。   哪怕是杨杏儿的小伙伴找她玩,也是站在大门口叫人,或者往院里扔石子,从不踏进杨家门,所以村上的孩子们都没机会见到杨桃儿。   “这是……杏儿妹妹?”   “叫什么?”   “好像是叫桃儿……”   存在于杨杏儿跟小伙伴们聊天记录里的“我妹妹长的可好看了,还聪明”的杨桃儿第一次亮相村中孩崽子们面前,就体会了一把国宝的待遇。   围上来的崽子们有男有女,女孩子还能保持住动口不动手的原则,但淘气的小子们可不管这些,他们身上又是水又是泥,其中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子还拿爪子去捏杨桃儿的脸蛋:“好白好软!”   杨桃儿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捏脸了,那小子兴致高昂的等着小丫头“哇”的一声哭出来,看好戏的神情太过明显。   只要有一个人上手,另外几个淘小子也不甘人后,纷纷拿出了自己人嫌狗憎的本事,扯衣裳拉手捏耳朵,等着看杨桃儿哭。   杨桃儿个头小小,被几个孩子围在中间也不慌乱,仰头打量一圈,这群孩子里数最先捏她脸的男孩子个头最高,脸上还带着痞痞的笑意,一点也没有做了坏事应有的心虚。   她趁人不备,逮着那小子的腕子狠咬了一大口,内心对自己退化到斗争中只能用牙齿做武器无奈至极。   那小子大概没想到会被反攻,低促的叫了一声,围攻的孩子们轰然大笑,其中一个拖着鼻涕的四五岁的男孩子笑的格外响亮。   杨杏儿听到动静,拿着一坨泥巴过来,从孩子堆里把杨桃儿挖出来,其余孩子还当她要扔泥巴,纷纷辩解:“我们可没欺负她……”   “这叫没有欺负啊?”杨杏儿气势汹汹,指着妹妹脏了的脸蛋,身上的泥印子质问——罪证都在,居然还想抵赖!   “我们就是没见过,跟她玩会嘛……”有孩子弱弱申辩。   “你们闲的啊?跑来欺负我妹妹!”杨杏儿的怒气也直奔着高个捏脸的男孩子而去:“梅建军我告你外婆去,让她剁了你的爪子!”   梅建军笑嘻嘻扬着手让她看:“杨杏儿,这可是你妹咬的,大家都瞧见了,别想抵赖!”   他的手腕上四个整齐的牙印,又深又细,还破皮了,有点眼熟,之前杨杏儿在杨婆子手指上也见识过相同的印子。   杨杏儿幸灾乐祸:“该!谁让你招我妹的!肯定是你把我妹欺负狠了,她多胆小啊,连大门都不敢出!”   还安慰杨桃儿:“桃儿别怕,姐姐在呢,看谁欺负你,姐姐拿泥巴扔他!”   梅建军:……   小丫头从头到尾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这么多人逗她都不哭,还敢咬人,哪里胆小了?   杨桃儿默默靠近杨杏儿,小身子紧挨着她,一副受到惊吓寻求温暖的模样,还抽了抽鼻子,实在营造不出要哭的形象,只能加重语气强调:“姐姐,他们坏!”   杨杏儿瞪一圈这帮淘小子:“咱们不跟这帮坏小子玩!”带着妹妹离这帮坏小子远一点。   她们离溪水边远了,大约走了半个小时,才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杨杏儿捡了些枯枝过来生火,把两个鸡蛋外面裹了一层泥巴埋进火堆里,不断添柴。   杨桃儿从来没见过野外烤蛋,从头到尾都被杨杏儿安置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坐着。   杨杏儿以前都是跟小伙伴们出来玩,还从来没带着妹妹出过门,今儿拖着条小尾巴特别兴奋,絮絮叨叨给她讲村里的小伙伴们。   “……梅建军不是咱们村里人,是县上的孩子。他妈是咱们村里嫁出去的,在镇上粮站工作,他在县上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每年放寒暑假都来咱们村上住一阵子。”还细细解释给杨桃儿听:“听说他从小上幼儿园,跟咱们乡下的孩子不一样。”   杨桃儿:“他外婆还剁他的手吗?”这可算是小客人了。   杨杏儿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茬,咯咯笑了:“桃儿,我那是吓唬他呢。其实梅建军不讨厌,就是……手闲了些。”见到小孩子就喜欢逗一逗。   杨桃儿:……   杨桃儿差点相信姐姐要去告状了。   约莫二十分钟之后,枯枝也烧的差不多了,杨杏儿拿根树枝扒拉出来两个泥球,放到一边等晾的不那么烫手了,拿起一个在石头上轻轻一磕,外面的泥巴掉落,露出里面的蛋壳。   她几下就剥出鸡蛋,递到了杨桃儿手上:“妹妹快吃。”把另外一个鸡蛋上面的泥跟蛋壳都剥干净,却装进了口袋里。   杨桃儿咬了一小口,问她:“姐姐不吃?”   杨杏儿答她:“奶奶肯定舍不得给妈吃,这一个留给妈,她身子不好。”   杨桃儿想想,把自己的这一个剥成两半,咬过的那边留给自己,另外一半递给杨杏儿:“姐姐吃!”   “姐不吃,桃儿吃!”杨杏儿说:“桃儿吃了赶紧长个子,这样奶奶打你的时候也能跑的很快了。”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杨桃儿不想接,还是固执的要把半个鸡蛋塞给杨杏儿,姐妹俩正推来让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怪叫:“干什么坏事呢?”   杨桃儿吓了一跳,手一松半个鸡蛋就掉地上了……   杨杏儿回头怒目而视:“梅建军你干嘛?”   五步开外,梅建军讪讪站着:“我……我就是好奇你们姐妹俩不回家,偷偷摸摸干嘛呢?”别的孩子们都回家去了,他把拖着鼻涕泡儿的表弟郑国柱赶回家,自己一路寻摸了过来,准备逗一逗姐妹俩。   杨桃儿看着地上散落的蛋黄跟蛋白,心疼的眼圈都快红了——从小被杨婆子苛刻的她深深了解食物的来之不易。   杨杏儿气的恨不得踹梅建军两脚:“梅建军你干的好事!”都要被他给气哭了:“我妹妹在家被奶奶欺负,出来被你们欺负,连口鸡蛋也吃不到,你怎么这么讨厌呐?!”   她捡起地上的蛋白吹吹土,含着眼泪吃了,又把散落的蛋黄渣也捡一捡吃了,把口袋里的鸡蛋拿出来给杨桃儿:“桃儿吃,桃儿别哭!”她自己的眼泪却率先落了下来。   “姐姐别哭,我半个就够了。”杨桃儿想想吴英玉,也觉得她比自己更可怜,哪里舍得抢她的蛋吃。   梅建军还从来没见过杨杏儿发这么大脾气,走过来想安慰,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今天远远看到杨国虎带着两个人从你们家抱了个孩子走了,还听到你妈的哭声……”   他本意是想讲别的事转移一下杨杏儿的注意力,没想到这下却捅了马蜂窝,杨杏儿蹭的蹦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看到又怎么样?我们家女儿多,生的女儿不值钱,想饿死就饿死,想送人就送人,关你屁事!你看到了不起啊,那去计生站通风报信啊?”   小姑娘一边大骂一边流泪,整个人都透着掩饰不住的悲伤。   杨桃儿呆呆看着情绪激动的杨桃儿,不防一口鸡蛋噎在了嗓子眼里。   梅建军吓的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没跟别人说。我也不跟人说,你放心。你家女儿送人……你们家小妹妹送人了?”他满是震惊的望着这姐妹俩,再看看已经被鸡蛋噎的快翻白眼的杨桃儿,窜过来就在她后背上猛拍了一巴掌。   杨桃儿这才觉得鸡蛋顺着喉咙缓缓滑了下去,舒服多了。   杨杏儿正在生气,根本没注意到杨桃儿的动静,落在她眼里的事实就成了“被骂的梅建军气不平打了妹妹一巴掌”,以她护短的性子更是气的失去了理智,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就朝着梅建军的脑袋上招呼:“让你欺负我妹妹!让你欺负我妹妹!”   她手劲儿不小,准头也好,石头正中梅建军的额头,瞬间就鼓起来一个包。   梅建军疼的直叫:“你还真打啊?” 第八章   “谁让你打我妹妹的?”杨杏儿砸肿了梅建军的脑袋,心里也有点后怕,但是想想他居然敢对杨桃儿动手,就又理直气壮了,防备的拉过妹妹,警惕的盯着梅建军,防止他气不过再动手。   杨桃儿拍拍胸口,好容易把这口气顺下来,拉拉杨杏儿的袖子:“姐姐,他没打我!”   “怎么没打?刚在你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你傻啊,我可都瞧见了!”   杨桃儿心说:姐姐你可不傻嘛,他要真打我照着脑袋来一下子,跟你似的,干嘛还去拍背啊?   不过瞧在杨杏儿心都在她身上,还是为梅建军解释了一下:“我刚吃的太猛被蛋黄噎着了,他替我拍背,把鸡蛋拍下去的。”   “啊——”杨杏儿狐疑的盯着她的眼睛:“你没骗姐姐?”   杨桃儿扁扁嘴:“没有,是真的。”   杨杏儿再三确认梅建军没有对妹妹“行凶”之后,整张小脸都红透了,垂着头讷讷无言,好一会才发出蚊子哼哼般的声音:“你的脑袋……不要紧吧?”   梅建军眼睛骨碌碌四下转动,声音高了八度:“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杨杏儿羞愤欲死,但她是个有担当的孩子,红着脸提高了嗓门:“我说你的脑袋还疼吗?”   梅建军摸了下脑袋上的大包,疼的嘶嘶抽冷气:“你把脑袋伸过来,我给你敲这么大个包,你试试疼不疼?”   杨杏儿迟疑了一下,不知他这话的真假,但好端端把人脑袋敲个大包出来,也确实有点过火了,她把脑袋凑到了梅建军面前,颇有几分英勇就义的模样,闭着眼睛说:“你敲吧!”   杨桃儿拦腰抱住了杨杏儿,大喊:“不许打我姐姐!”她搜肠刮肚想起一句:“不然我告你外婆去,让你外婆剁了你的爪子!”   杨杏儿想笑,又有点想哭,她的情绪有点复杂,抱着她的小身子暖呼呼的,她用力回抱住妹妹:“桃儿别怕,姐姐打了人家的脑袋,让他打回来就两不相欠了!”   她小小年纪,倒有一种铿锵的气势,让梅建军愣了一下,眼里笑意闪动,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指:“打过了。”   杨杏儿摸着额头睁开眼睛,傻傻盯着梅建军:“你……”方才太过尴尬,又哭又骂,还把人家脑袋打了个包,怒气平息,她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其实小三子被送走,不止是带给杨桃儿惶恐,还让杨杏儿也有了物伤其类的感触——家里能把小三子随意的卖掉,难保有一天不会把她跟桃儿也随意的卖掉。   她心里的焦虑既不能对着已经伤心断肠的吴英玉讲出来,又不能去跟杨六虎杨婆子据理力争,谁会去在意五岁小孩子的心理感受呢?还是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   杨桃儿才三岁,做姐姐的天然生出一种担当,总觉得她懵懂无知,又小又可怜,更不能说别的吓着她,只能把情绪团巴团巴压到了心里。   梅建军不过是赶了个凑巧,就挨了她一下子。   “你什么你?我比你大,都不叫一声哥哥?”梅建军从小就是个活土匪性子,爷爷奶奶对他约束的少,在幼儿园里就是孩子王,每年回到乡下更是变着法儿的淘气,带着几个表兄弟外村里的孩崽子们追鸡撵狗,成群结伙的淘。   他总觉得自己有领导天份,调派起手底下的孩崽子们也颇有气度,还向村里的孩子们洗脑:“我爸爸在部队上就是官,手底下带着兵呢。我以后也要进部队当官,你们都是我手底下的兵,都要听我指挥。”   那声“爸爸”就把他跟乡下孩子的生长环境区别开来了。   乡下孩子一水儿喊“爹”,“爸爸”可是个洋气词儿,只有城里孩子才这么称呼老子。   杨杏儿不情不愿的喊了声:“建军哥。”又讲条件:“我都叫你哥了,你可不能去我家告状。我家里今儿乱着呢。”为了吓唬住梅建军,又强调一句:“你要是去告状,我家里人嫌我跟桃儿烦,把我们俩都送人,我就是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破四旧的风虽然从六十年代末就吹了一遍,每个生产队都有坚定的无神论者,先进分子都入了党,但也有不少妇女老人嘴里信奉无神论者,心底里还是敬着鬼神祖宗。   杨婆子就属于这一类人,并且还时不常给杨杏儿讲讲鬼神志怪的民间传闻,让杨杏儿顺嘴就带了出来。   梅建军对“做鬼也不放过你”不觉得凄厉,反而对她那句“把我们俩都送人”颇感心酸。   他难得收起嬉皮笑脸,低头向杨家姐妹俩保证:“我一定不会告状的!要是外婆问起来,我就说是自己淘气磕的。”   杨杏儿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说:“那我送你家去。”   梅建军七岁了,秋天就要入小学,还从来没被哪个小孩子给为难,他抓抓头发,一脸无奈:“好吧好吧,你送我回家。”   他走在前面,杨杏儿牵着杨桃儿走在后面,半道上离了七八步远,杨桃儿小小声问:“姐姐,你是怕他回去告状,跟过去看看吗?”   杨杏儿唇角边露出一点笑意,又马上忍住了:“也不是。他脑袋一个大包,送回去放心。”低头对上杨桃儿亮晶晶的眸子,总觉得这个妹妹聪明的不像话:“你小孩子不懂。”   杨桃儿被杨杏儿从年龄上鄙视了一番阅历,她也不犟嘴,嘿嘿一笑,迈着小短腿一路到了郑家。   郑婆子年纪要比杨婆子大个六七岁,是个大脸盘高个头的女人,见到梅建军额头上的包差点没心疼死:“军啊,你这是怎么弄的?很疼吧?”   梅建军眨眨眼睛,声音又软又委屈:“我不小心自己磕的,要吃奶糖点心才能止疼。”   隔墙站在外面的杨桃儿姐妹俩都松了口气,又凑到门口去听,郑婆子笑骂:“你个馋猫,等着啊!”郑婆子的脚步声进了堂屋又出来,然后听到她喊了一声:“臭小子,叨一口吃的就跑,你属狗的啊?”   梅建军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大门口,蹿出来正对上在藏在一侧的杨家姐妹俩,他没敢拉杨杏儿,低头牵住了杨桃儿往郑家屋后绕。   杨杏儿一见妹妹被要拐跑了,撒腿就追。   三个人到了僻静处,梅建军把手里的两颗奶糖一块点心往杨桃儿手里塞:“哥哥请你吃。”   杨桃儿闻到了点心香甜的气味,口水都出来了,笑的甜滋滋的:“谢谢建军哥哥。”   梅建军被小丫头灿烂的笑脸晃了一下,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感觉跟小鸡崽子的绒毛似的,手感忒好,又忍不住摸了一把,“啪”的一声手上挨了一下子。   “不许摸我妹的脑袋。”又瞪杨桃儿:“把东西还给人家。”   杨桃儿闻到点心的香气就走不动道了,更何况还有两颗大白兔奶糖,哪里舍得还回去。她咽着口水可怜巴巴拖长了调子喊:“姐姐——”   杨杏儿最受不了她小可怜的模样,可是吃人嘴短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小眉毛一竖教训她:“一点吃的就把你哄跑了?你要吃他的东西,就跟他走。”   杨桃儿磨磨蹭蹭把糖果往梅建军手里塞,梅建军也不高兴了:“你不是说我欺负桃儿妹妹嘛,还把你气哭了,就当是赔礼了。”在杨杏儿张嘴又要反驳的时候,他赶忙接了一句:“你要是不收,我现在就去告诉外婆,你拿石头把我脑袋砸了个包,让她带着我去找你奶奶评理去!”   这句威胁十分有效,杨杏儿马上就哑了火,也不提让杨桃儿还回去的话了。   杨桃儿本来就不情愿还回去,察颜观色之下“嗖”的把点心跟糖收了回来,生怕迟一刻杨杏儿跟梅建军再对峙起来,梅建军反悔收回去。 第九章   吴婶子跟高玉凤磨破了嘴皮子,还是没能让吴英玉停止伤心。   吴英玉哭的累了,无力的瘫倒在炕上,抱着小三子的枕头默默流泪。   吴婶子又气又急,生怕自己走了之后,她再受婆婆跟丈夫的磋磨,再三再四的劝她:“你得打起精神来,别送出个闺女就跟天塌了一样!”   吴英玉肿成烂桃的眼睛里迸射着无处可倾泄的恨意:“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就这么不明不白的送了人。妈你说的倒是轻巧,把三哥的铁牛或者五牛送出去一个你试试心疼不?”   吴婶子说:“那怎么能一样?铁牛跟五牛是男娃,男娃怎么能送人?”   吴英玉打小被吴婶子娇惯,上面三个哥哥倒都让着她,这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很重要,但是嫁人生女之后,一切都不过是泡影,现实狠狠抽了她一耳光,让她急速长大清醒。   “男娃女娃都是爹生娘养的,女娃能送人,怎么男娃就不能送人了?”   吴婶子气得恨不得捶她几下:“我怎么就跟你说不通呢?男娃是自家的人,女娃是娇客,将来是别人家的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能一样呢?”   这话小时候同村的大妈婶子们没少说过,吴英玉都当耳旁风,家里父母对待她跟哥哥们的态度并没有明显的差别,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兄妹之间有了矛盾,父母调停都是偏袒着她的。   这让她不由就生出在父母心中最看重她的错觉。   但是今天在极度伤心之下,吴婶子的话犹如扎进她心里的钉子,生疼又刺心。   她冷笑一声:“对啊,我是泼出去的水,是别人家的人,那你还跑来管我干嘛?”   吴婶子气的直掉眼泪,嘴里念叨:“怎么跟你说不通呢?你脑子坏了?你是我生的,我难道就不知道心疼的……”   本来是劝说吴英玉放下送走的女儿,打起精神好好生活,结果做闺女的口不择言,母女俩倒闹起了别扭,话赶话呛着对方,谁都没有了好心情,互相背对着垂泪。   高玉凤居中既不好劝婆婆,也不好劝小姑子,至多说一句:“英玉啊,抓紧时间生个儿子要紧。”这于她就算是掏心掏肺为对方着想的话了。   吴英玉何尝不想生个儿子,那是她在婆家的依仗,可是为着生儿子就把闺女送了人,她是万万没想到的。   “嫂子说的轻松,儿子也不是我想生就能生得出来的。”   她今天是逮着人就扎,跟个刺儿球也没差了。   杨婶子滚好了萝卜汤,又拌了个小白菜,切好了馍,来请亲家婆媳俩吃饭,见到房里凝滞的气氛,拿出婆婆的款来教训儿媳妇:“英玉啊,你妈也是为你好,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倒气的你妈伤心呢?”又劝吴婶子:“亲家也别伤心了,英玉就是这个毛病,性子犟啊,有时候跟六儿也要吵起来,我还常劝着六儿让着她些,本来就是亲家娇惯长大的,也不能指望她多懂事!”   她半劝半刺,话中有话,让吴婶子闹了个没脸。婆媳俩在杨家各喝了大半碗萝卜汤,心事重重的回去了。   杨婆子既送走了个多余的孙丫头,还赚了钱跟粮食回来,连带着亲家也收拾了,别提多顺心了,也不管吴英玉跟俩孙女吃了没,她自己饱饱吃了一顿,就出去串门了。   杨杏儿姐俩回来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   两个小脑袋在大门口探进来,听不到人声,做姐姐的先迈着小步往里进,跟妹妹叮嘱一句:“要是你听到奶奶骂,别管我赶紧往外跑啊!”防止杨桃儿被逮住挨揍。   杨桃儿尾随着她,姐妹俩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又趴在堂屋窗下听动静,似乎家里真的没人,胆子这才大了起来。先去了厨房,发现锅里还有萝卜汤,灶上有两片切好的馍,狼吞虎咽吃了,手拉手往吴英玉房里去了。   吴英玉在炕上躺了半日,连哭带闹嗓子都冒烟了,做婆婆的不但没端碗水进来,连饭也不管,她伤心之极,也没什么食欲,正呆滞的瞪着房顶发呆,就听到门口的脚步声。   杨杏儿先撩起了门帘进来,其后紧跟着个小尾巴,大闺女小声喊她:“妈——”小闺女似乎是斟酌了一下,也不情不愿的喊了声“妈”。   吴英玉坐了起来,见两闺女头发毛燥燥的,小的身上都有泥点子,大的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吸吸鼻子哑着嗓子问:“你们去哪了?”最小的闺女送人了,她看着俩大的闺女就更觉得怜惜了。   杨杏儿拉着杨桃儿走到炕跟前,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妈你赶紧吃。”   吴英玉看着手里的点心发怔:“这是哪来的?”杨婆子定然不会好心到给俩闺女吃点心,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是紧着杨六虎,孩子们连点心渣都尝不到。   杨杏儿目光漂移,总不能说是自己打了梅建军,说不定他被打傻了,这才塞给桃儿的吧?   关键时刻,杨桃儿帮她救场:“是建军哥哥陪我玩,给我的。”   吴英玉被这块点心勾的眼泪都掉了下来,摸摸小女儿的脑袋:“乖,妈不饿,桃儿跟姐姐吃。”这孩子本来被婆婆带着,就有点拘谨怕人,与她也不甚亲近,去了吴家庄半年就更淡了,不过跟杏儿倒是亲近,到底是亲姐妹俩。   郑家的外孙她也见过,是个淘气的小子,整天带着一帮孩崽子们淘气,长的倒是挺精神,到底是城里的孩子,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乡下孩子没法比。   杨杏儿推她的手:“妈你赶紧吃,一会奶奶跟爹进来了。”   在两个女儿齐齐注视的目光之下,吴英玉流着眼泪咬了一口,又掰了两块塞给俩闺女嘴里,母女三人分吃了一块点心。   杨杏儿还知道去厨房给她倒水,留下杨桃儿跟吴英玉面面相窥。   杨桃儿天生就不亲近吴英玉,但当妈的看到闺女总觉得稀罕,她又生的可爱漂亮,性格乖巧,忍不住拉着她的手摸了又摸,还让她脱了鞋子上炕来,搂在怀里亲她的脑门。   杨桃儿被吴英玉这么黏糊的亲法给弄懵了,考虑到她刚刚失去幼女,也着实可怜,还是忍不住把口袋里的大白兔奶糖拿出来,剥了糖纸喂到吴英玉嘴边:“你吃。”   她没叫妈,也没说多余的话,可是这个举动实在暖心。   吴英玉含着眼泪笑:“乖桃儿,你吃。这也是建军哥哥给你的?”   这种东西乡下是没有的,来路只有一个。   杨桃儿直接喂到了她嘴里,随口撒谎:“建军哥哥给了我三个,姐姐跟我都吃了,这一个是留给你的。”心里苦吃个糖甜甜嘴。   浓香的奶味在嘴巴里蔓延开来,吴英玉泪眼婆娑搂着女儿念叨:“好孩子,妈的好孩子!”这哪里是糖,这分明是治伤的良药。   杨桃儿的心都在滴血,她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连个甜味儿都没尝过,可是面对处境悲惨的吴英玉,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还要依靠这个孱弱的年轻女人。   吴英玉豁出命去想要留下小女儿的举动让她认清了一个现实,她与吴英玉的命运是紧紧相连的。而吴英玉的遭遇也不是个例,是千万年轻生不出儿子的农村妇女的缩影,也许……也是她如果不加以抗争就会面临的未来。   她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落到这一步。   杨杏儿回来的很快,端了一瓷缸开水,小心的递给吴英玉,闻到她嘴巴里的奶香味,见鬼一般扭头瞧了杨桃儿一眼,终于也没说什么。又回厨房端了萝卜汤跟馍过来,催吴英玉吃:“妈,你多吃点,不然身子虚,奶奶跟爹更容易欺负你!”   吴英玉没想到小闺女贴心,大闺女竟然也能说出这番话来,她心里纵然有千般伤心,万般苦楚,也没办法辜负孩子的心意。   揽过俩孩子在怀里抱了一下,她端起碗含着眼泪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萝卜汤里加了炒过的黄面,呈现出一种浓稠的效果,她的眼泪掉下来,掉进碗里,打出浅浅的坑,很快就被筷子荡平,被她大口扒拉进了嘴里,努力吞咽了下去,像吞咽这初尝的苦难一般,艰难的吞进了腹中。   杨桃儿扭过头,不想看到这一幕。   在吴英玉流着泪努力吃饭的时候,她拉着妹妹出来,问她:“你把糖给妈吃了?”   杨桃儿的回答言简义赅:“她哭。”   哭的女人总要哄一哄的,她也没办法啊。   杨杏儿把自己的糖塞给妹妹:“乖桃儿,你吃。”   杨桃儿拆开糖纸,咬了一半,另外一半还沾着她的口水,被她塞进了杨杏儿的嘴巴:“一起吃。”   姐妹俩谁也不嫌弃谁,坐在台阶上分吃了一块糖。 第十章   开了春,梅建军告别了乡下的“小兵”们,准备回城去上学。   梅建军头上的包已经消下去了,对上杨杏儿躲闪的眼神,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的没心没肺:“早就不疼了。”他捏捏杨桃儿的脸蛋,很有几分遗憾:“有个小妹妹真不错。”   杨杏儿把妹妹扒拉到身后,警惕的看着他:“你想干啥?”   梅建军伸开握着的掌心,上面安静躺着两颗大白兔奶糖。   杨桃儿从姐姐身后探出头,抑止不住的欢喜:“建军哥哥,这是给我的吗?”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梅建军朝她招招手:“小桃儿过来!”   杨桃儿欢呼一声,直奔着奶糖过去了,抓过来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还对他甜甜一笑:“谢谢建军哥哥!”她可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吃人嘴短,穷的没办法礼尚往来,就只有嘴甜这一个好处了。   等到梅建军走了之后,杨杏儿板起脸来教训她:“桃儿,你不能人家给一点吃的就觉得他是好人,更不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   杨桃儿心道:杏儿小朋友真是太坚持原则了,以杨婆子爱占便宜的性子,杨家门上居然也能长出这么直的小白杨,可真不容易。   她为自己辩解:“姐姐,建军哥哥是好人,你上次打伤了他,他都没告状,还给我糖吃。我现在拿了他的糖,等将来我长大挣大钱了再还给他。”又可怜兮兮补加了一句:“姐姐我饿。”   杨杏儿所有的坚持都败给了这句话。   吴英玉做着空月子,杨婆子便不肯好生待她,才十来天的功夫,就打鸡骂狗,天天找她的茬,家里鸡飞狗跳,气氛空前不好。   杨婆子骂的内容左不过是逼着吴英玉下炕干活,大清早起来就在院子里骂:“……生不出儿子来,还整天养着,要我一把老骨头来做饭,还有脸端饭碗?当自己是杨家的大功臣啊?!”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她把自己当年生不出儿子,婆婆对付她的那一套全都照搬来对付吴英玉,应用娴熟。   以前吴英玉听到婆婆指桑骂槐,就心惊肉跳,总觉得自己对不起老杨家,时时要看着丈夫跟婆婆的脸色行事,但是自从小三子被送走,她大哭过一场之后,也不知道是心寒了,还是破罐子破摔了,对婆婆的骂声充耳不闻,只管打定了主意养身子,余事概不沾手。   杨婆子骂的次数多了,总觉得媳妇的脸皮都增厚了,隔着窗户逼不动她,便直接支使杨六虎去房里催她下炕干活。   杨六虎进房去,看到媳妇蜡黄着一张脸躺着,对他也没个好脸色,心里便存了气,说话的口气也不好:“你这一天天的躺在炕上挺尸,就不能下炕去帮妈干干活?”   吴英玉的耳朵这才好像恢复了功能,她坐了起来,平静的神色让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不过声音极为平和:“六虎,你莫不是忘了我在做月子?妈让我下炕干活,我去干也没所谓,可要是做下大病,咱们还生不生儿子了”   生儿子可是杨家当前重中之重的大事,吴英玉提起这茬,一下子就找准了杨六虎的命门,他皱着浓黑的几乎要连起来的眉毛:“干点活就能作下病?”   吴英玉似乎连跟他争辩的力气都没有,叹一口气:“我说的话你也不信,要不你去问问村里上年纪的伯娘婶子们,她们总知道的。妈那是心里不痛快,觉得我们生不出儿子来,拿我撒气呢。”   杨六虎总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可是又说不出来,只能烦躁的丢下一句“我去跟妈说”就出去了。落后他在杨国虎家串门的时候,果然跟杨国虎媳妇提起这事儿。   “嫂子,我妈近来老是催英玉下地干活,英玉又不肯,说自己没出月子,没出月子干活还真能出毛病?”   杨国虎的媳妇生了俩儿子,但娘家妈当年也是生了几个姑娘才怀了个儿子,上年纪之后一身的毛病,不是这疼就是那疼,她看着也心疼不少,起了恻隐之心,好歹替吴英玉说了几句好话:“二婶子那是没抱上孙子拿英玉撒气呢。做月子可不要好好养着嘛,总要过了四十天才能下炕干活,你可别听二婶子的,到时候作下病来,就是你的事儿了。”   也多亏得杨国虎媳妇一句话,吴英玉才避免了做月子下炕干活的危机。   杨婆子别人的话都听不进去,但自己儿子那是吐口唾沫也能砸碗大的坑,特别好使。有了杨国虎的劝阻,吴英玉难得安稳过完了剩下的二十多天。   等三十八天的时候,乡下计生站的人就开了车过来,直扑杨家院子,把人给拉走了。   出事的那天杨婆子跟杨六虎都下地挣工分去了,虽然公社大队已经响应了国家的号召,准备分产到户,但眼瞧着到了春种的日子,可耽搁不得,便先组织生产队的社员们下地干活,准备等种好了之后再详细计划。   同村的庄邻都听说了这个好消息,今年开春都不必大队支书做动员,大家的积极性都特别高,看哪块地都觉得像自己家的田,干起来不惜力不说,还特别用心精耕细作,就连分配去照顾生产队里牲口的社员都不再对着牲口挥鞭子,慈爱的跟看护自家崽子似的,透着打心底里的喜兴。   那天吴英玉正在家里躺着,杨桃儿姐妹俩在院子里玩,忽然听得外面人声喧哗,很快大门被推开,冲进来几个完全不认识的年轻男女,见到院子里的小姐妹俩,笑眯眯问:“小姑娘,你爹妈在不在家啊?”   杨杏儿把妹妹挡在身后不说话,脸色格外的难看,杨桃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些人。   这些人只当乡下孩子怕生,见问不出姐妹俩,便直接在院子里问:“杨六虎家的在不在?”   吴英玉不知就里,才答了一嗓子:“谁呀?”杨杏儿就冲了过去,把房门拉了起来,紧紧抵着门板,摆出防御的姿势:“你们想干啥?”   为首的干部模样的一名妇女笑着哄她:“小姑娘,我们找你妈问点事,你让开吧?”   她完全是哄孩子的口吻,向来好说话的杨杏儿却死活不肯,小脸乍然变色,跟见了鬼一样,坚定的守着门口不肯开。   房里的吴英玉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下地拉门,门被杨杏儿从外面销起来了,她只能隔着门问:“杏儿,谁来了?给妈把门打开!”   杨杏儿死活不肯,都快要哭了。   那名妇女朝身边的年轻男人使了个眼色,就有人上前去把杨杏儿强硬的抱了起来。她年纪太小,五岁多的小姑娘跟成年男子力量悬殊,想要徒劳的把人拦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能够,一经被抱离,尖利的哭声便响了起来。   杨桃儿吓坏了。   她从来都没见过姐姐露出这么紧张惧怕的神情,跑过去对着抱着杨杏儿的年轻男子又踹又踢:“你放开我姐姐!不许欺负我姐姐!”   三岁的小孩子气力不继,踢起来根本不疼。   那年轻人抱着挣扎不休的杨杏儿逗杨桃儿:“小姑娘,你要是再踢我,我就把你姐姐卖了!”   他以为能把这小孩子吓哭,没想到小丫头一点也不怕,瞪着他吐字清楚:“我告公安局去!”   另外几个看热闹的哈哈大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房门到底被从外面打开了,吴英玉听到孩子的哭声心急如焚,才踏出房门,见到抱着杨杏儿逗杨桃儿的年轻人,再看看这一院子干部模样的人,脸色瞬间就变了。   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两名年轻人各抱住了一边的胳膊,那名妇女对她说:“吴英玉是吧?你生了三胎,符合计划生育结扎的条件,我们今天来就是带你去乡上做结扎手术的。”   吴英玉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声音里都带着绝望:“同志,我……同志求求你……”   那妇女对她的求情置若罔闻,吩咐那两名年轻人:“把吴英玉带到车上去。”   一帮人欢呼一声,像收缴战利品一般挟着吴英玉往大门外走去,杨杏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伸着手哭喊着:“妈……妈……”   杨桃儿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看看哭着的杨杏儿,再看看被人带着往外走的吴英玉,也顾不得姐姐了,迈开小短腿直奔着大门外冲了过去,跟个秤砣似的抱住了吴英玉的小腿,扯开了嗓子喊:“放开我妈!”   她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从吴英玉跟杨桃儿的反应来看,应当是很严重的事情。   挟着吴英玉往前走的两名年轻小伙子看到缀在吴英玉腿上的小豆丁连脚步都没停,还低头逗她:“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带你妈去看病,等晚上就把她送回来了,你还不松开?”   杨桃儿扯着嗓子喊:“骗人!我才不信呐!” 第十一章   杨六虎跟杨婆子放工回来,俩闺女也不知道野到了哪里,院门大敞,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杨婆子恨恨跺脚:“不听话的丫头,也不知道在家看着门的。”扯开嗓子便骂:“吴英玉你是死人呐?只管躺在炕上挺尸!”   房门大敞着,听不到里面的动静,杨六虎探头瞧一眼,不耐烦的说:“别喊了,她不在。”   这可有些奇怪了。   吴英玉无事从不下炕,更何况走出房门,院子里这么大动静,就算是在屋后的厕所里,也早听见动静回来了。   杨婆子洗了把脸,升火做饭,边做边骂,一会杨六虎从外面回来,面色大变,倒好像大祸临头一般,直着嗓子喊:“妈——”   “妈——”   杨婆子心情不畅,还在叨叨:“我这做婆婆的真命苦,她咋不死在外面呢?”听着儿子鬼吼鬼叫,也是没好气:“你妈还没死,叫魂啊?”   杨六虎直奔着厨房来,扶着门框脸都青了:“妈,村上的人说,今天计生站的人来咱们庄上了,村东头的郑二家的媳妇跟英玉都被拉到乡上去了。”   杨婆子手里的粗瓷碗“啪”的一声就落了地,嚎了起来:“作孽哟!这是要断了老杨家的香火啊……”她饭也不做了,挂着两泡眼泪就催杨六虎:“还愣着干啥?赶紧到乡上看看啊!这帮挖人祖坟的缺德鬼……”   娘俩拉上大门,小跑着就往乡里去,哪知道半道上就遇见了计生站送人的车。   吴英玉双目无神跟另外一个媳妇半躺着坐在拖拉机车厢里,身边还坐着杨桃儿姐妹俩。   杨桃儿死命抱着吴英玉不撒手,杨杏儿也有样学样,抱着吴英玉的另外一只腿不撒手,计生办的没办法,把吊着俩“秤砣”的吴英玉抬到了车上,直到进了计生站的大门,杨桃儿才明白是怎么回来。   杨六虎跟杨婆子见到已经做了结扎手术的吴英玉,都差点瘫倒在地。   ——老杨家这下子可是全无指望了!   吴英玉跟村东头郑二家的媳妇被强制拉到乡计生站做结扎手术,意味着安泰乡的计划生育工作进入了新的阶段。   以前还是以宣传基本国策为主,动员已生育两胎或者超过两胎的育龄妇女去计生站结扎,采取的是自愿的态度,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隔壁丰成乡在年底县上的工作总结大会上得到了县上领导的一致称赞,刺激到了安泰乡的计生站长,今年他们也下放了完成结扎手术的指标,开始四处强制拉人。   杨家跟郑家毫无防备,中招了。   春种还未播完,安泰乡一面开始大张旗鼓的准备推行分产到户,一面开始见缝插针的搞计划生育,气氛空前的紧张了起来。   土地在农村人眼中就是金饭碗,一家子活命的依赖,能分到块好地,那是几辈子修来的好运气;同样,传宗接代的观念也是深入人心,都是一颗汗珠子摔成八瓣在土里刨食吃的,家里若是生不出儿子,将来闺女嫁了人,地里的重活谁来干?家里的高堂谁来养?   两件皆是顶天的大事,谁也不能置身事外,等闲视之。   春种之后,吴婶子听说了吴英玉已经被强制结扎的消息,又一次踏进了杨家大门。   自闺女出嫁之后,这些年她牵肠挂肚,夜不安枕。   杨家上门说亲的时候,还是求着吴家的,等到闺女进了吴家门,是死是活就全凭杨家说了算。为了杨家待闺女好点,她哪次来杨家不是陪着笑脸?说个不好听的话,倒好似把人质押在了杨家,不得不对杨家陪笑脸。   以前每次来她心中还存着希望,只盼吴英玉下一胎能生个男娃,这次却是满心的绝望,站在杨家大门口,脚步沉重的都有点迈不进去了。   杨桃儿姐妹俩正巧出门玩,看到吴婶子乖乖巧巧走了过来,齐齐喊了一嗓子:“外婆。”   自吴英玉被强制结扎拉回来之后,家里的气氛就更是低沉了。   杨六虎整天黑着一张脸,那架势让杨杏儿姐妹俩远远看到他的影子都要往旁边躲,生怕挡了他的道给一脚踹开。   杨婆子就更不必说了,回来就哭天抢地大闹了一场,饭也不做了,地也不下了,她倒是躺在炕上,病倒了。   吴英玉本来就身子虚,这下肚子上还有个刀口,就更不能下炕了。   厨房里的事儿指望不上杨六虎,杨杏儿只能自己挽袖子上了,踩着凳子站在灶台前往锅里拌面汤,指挥着杨桃儿往灶里加柴。   家里粮食有限,做的饭食也简单,杨杏儿力气有限,做不了太复杂的手擀面条或者揪面片,但是拌汤跟疙瘩汤她还能做,熟了往锅里撒一把盐,咸了加水,淡了加盐,灶上还有年前没吃完的咸菜,一家子能对付着吃两口。   吴婶子摸摸俩小外孙女的脸蛋,小声问她们:“你爹跟你奶奶在家没?”   杨杏儿说:“爹出工了,奶奶跟妈都在睡觉。”杨六虎心情不好,还得出工,最近尤其到了筹备分产到户的关键时刻,儿子固然重要,田地也是命根子,他不能大撒手。   吴婶子听说杨婆子大天白日居然在家睡觉,心下就沉甸甸的:“你奶奶……怎么没出工?”   杨杏儿没说话,杨桃儿代她答:“奶奶犯了心口疼,在家休息。”   不必再问她也知道杨婆子这心口疼的毛病是哪来的,事到如今也只能面对了。   吴婶子站在杨家堂屋门口,扬声问一句:“亲家在家?”   房里安静了一会,她又问了一句,才听到杨婆子阴阳怪气答了一句:“还没死呢。”   态度很不友好。   吴婶子厚着脸皮进了堂屋,这次还特特去供销社买了瓶梨子罐头,这在乡下可是矜贵稀罕的物件,都没能换来杨婆子一个好脸。   杨婆子一腔怨愤除了骂天骂地骂吴英玉,看到吴婶子倒好像找到了罪魁祸首一般,话里话外都是冷嘲热讽。   杨桃儿跟杨杏儿躲在窗根下偷听了半天,都对吴婶子的忍辱负重有了新的认识。   吴婶子进去没多久,就白着脸出来了,见到偷听的两外孙女,眼眶都是红的,借着逗她们的机会偷偷扭头擦了眼角的泪珠,这才往吴英玉房里去了。   事已至此,娘俩也没什么话可说,不过是对坐垂泪罢了。   她来了一趟杨家庄,是一路哭着回去的,进门就抱着郑红大哭:“英玉可怎么办呢?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   郑红劝了好半天,她哭声小一点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盯着郑红的肚子出神,突然冒出一句:“红啊,要是这胎你生个儿子,不如……抱给英玉去养?她是断然不会亏待亲侄子的!”   郑红:“……”怎么这火就莫名其妙烧到她身上来了?   不说丈夫吴英军愿不愿意,她自己首先就不愿意,亲亲的骨肉送给别人养,杨六虎又是个凶性的,还不知道怎么对她的孩子呢。   她强挤出一抹笑,摸了下肚子:“妈,谁都不知道我肚里这一胎是男是女,说这些还早呢。”心里替吴英玉可惜,结扎了生不了儿子不说,连亲亲的小闺女也送了人,早知当初还不如别送呢。   不说郑红有些想法,听说此事的人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   唯独杨杏儿跟杨桃儿姐妹俩的想法不同,在杨婆子病倒在炕上,吴英玉跟杨六虎消沉黯然,提不起精神的大环境下,杨桃儿问出了她的疑问:“姐姐,儿子真的这么重要?”   她才三岁,落在杨杏儿眼中就是天真懵懂的孩子,但她这句话也是不少农村女孩子从小长大心头的疑惑,家中父母长辈,村中大妈婶子叔伯大爷们在她们小时候不遗余力的给她们洗脑,兄弟是你的依靠,家里儿子最重要。   吃的穿的花的用的都要紧着家中兄弟来,女孩子从小要学做家务活,哥哥弟弟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将来要做大事,怎么能做家务呢?   乃至于身为平辈的亲堂兄弟们也无时无刻在彰显着从出生开始就被灌输的性别优越感——不必做家务,吃饭上桌,家里大小事情有发言权……哪怕房无四间,地无两亩,也要按着继承人的标准来培养。 第十二章   杨杏儿解答不了杨桃儿的迷惑,更多的时候,她比杨桃儿还要迷惑。   吴英玉以后不能再生育,她在杨家的处境更为艰难了。   杨六虎从来就不是个体贴的丈夫,以前心情不顺的时候对她还是恶声恶气,狠起来动手的时候也是有的,这次老杨家的根断在了他这儿,就更不会疼惜她了。   到了七月秋收之后,分产到户,吴英玉已经挨了杨六虎好几顿毒打,有一次腿都差点打折,瘸着走了半个月才算是好起来。   杨婆子不但不拦着儿子,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巴不得杨六虎打的更重一点。   杨杏儿姐妹俩年纪太小,本身就是碍眼的存在,没了生儿子的机会,连带着杨婆子跟杨六虎对杨杏儿的那一点稀薄的亲情也淡了下去,她们俩拦在吴英玉面前,被杨六虎一手一个拎起来扔过去了,红着眼睛吼:“再拦着老子,老子连你们一块儿打!”   杨桃儿只恨自己长的太慢,不能与眼前的男人相抗衡。   有一次打的狠了,吴英玉几天下不了炕,天真的杨桃儿出主意:“姐姐,要不……我们去找舅舅来吧?”   杨杏儿眼睛里笼着愁绪,否定了她的提议:“没用的,舅舅也拦不住爹的。”   杨桃儿在吴家住了半年,对和气的三舅舅总还是存着希望:“要不我们试试?”   杨杏儿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再坚持己见,趁着白天出门玩的机会,姐妹俩手牵手去了一趟吴家庄。   杨桃儿从来没走过那么远的路,又是顶着七月的大太阳,姐妹俩满头大汗出现在吴家院里,惊住了吴家一院子老小。   郑红在几个月前生了个闺女,也被乡计生站拉去结扎了,她很庆幸自己这一胎是女娃,这才省了跟婆婆起争执。   吴婶子的心事落了空,不知道愁了多少日子,乍一见到俩大汗淋漓的外孙女,顿时心跳肉战,声气儿都发颤:“可是你妈怎么了?”   姐俩来的路上就商量好了,进门等人开问就放声大哭,抱着吴婶子的腿不撒手:“外婆,我爹要把我妈打死了……”   “啊?”吴婶子被吓的不轻:“打……打死了?”   杨杏儿连哭边纠正:“快打死了……外婆,求你们救救我妈!”   吴英军才从地里回来,听说吴英玉快被打死了,扔了铁锹就要往杨家冲。   他与吴英玉年龄相差两岁,跟这个妹妹感情也算不错,但是农村人重男轻女,兄弟就算是分家也还是一家子,妹妹却是外姓人,因此便不肯插手杨家家务事。   尤其吴英玉肚皮不争气,接连生了三个丫头片子,在杨家处境艰难也情有可原,连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有点同情杨家断了香火,对妹妹的事情也就更少关注了。   但现在俩外甥女求上门来,说妹妹要被打死了,他便起心要去给妹妹做回主。   吴婶子拉着他的袖子不放,连哭带骂:“姓杨的不是东西,就算是生不了儿子,那也不是英玉的错儿,是计生站那帮断子绝孙的作孽,他怎么能把气撒到英玉身上去?又不是英玉不想生!”   她生怕吴英军跟杨六虎打起来,死命拦着:“你可别去闯祸了,六虎他……他就是心里燥,撒了火就消停了。”   那可是她闺女,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她哪里有不心疼的。   怨也只能怨吴英玉命苦,没生出儿子来!   吴英军梗着脖子犯了倔劲,跟吴婶子据理力争:“你没听杏儿跟桃儿说,快打死了?我去瞧一眼不行啊?”   吴婶子泪眼婆娑:“我……我跟你一起去!”   吴英军心里不痛快,把两个哥哥一起叫上,吴家三个儿子跟吴婶子一起,坐着分产到户分到的驴车一起去了杨家庄。   杨杏儿跟杨桃儿来的时候全凭两条小细腿,回去坐了驴车,总算是轻松一点了。   三个舅舅揪着她们姐妹俩细问,杨杏儿主讲,杨桃儿帮腔,把吴英玉在杨家的日子细细讲了一遍。   吴家三个儿子进了杨家门,见到下不了炕的吴英玉,等到杨六虎回来,进门逮着就揍。   杨六虎毫无防备之下,被三个舅子给臭揍了一顿,却丝毫不见悔改,打急了就骂:“你们吴家害的我们杨家断了香火,还好意思跑到我们家里来闹?再闹就把你们家女儿拉回去!拉回去老子再娶!”   他本来是气急之下口不择言,可是这句话说出来,吴英东跟吴英杰都住了手,只有冲动的吴英军还照着他的屁股踹:“你说什么?你有胆再说一遍?你瞧瞧把我妹给打的,猪狗不如的东西!”   杨六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机灵,被这一顿暴打给开了窍,跳起来就跟吴英军厮打:“这日子我也过够了,你们吴家教出来的什么女儿,整日耷拉着个脸,跟扫帚星一样晦气!你们非要来闹,就赶紧把她拉走!人我也不要了!”   吴家人傻了眼。   他们上门来教训杨六虎,只是想让他老实点,别再对吴英玉动手,可不是想打散了她的婚姻的。   十里八乡离婚可是新鲜事,谁家女儿要是离了婚回娘家,娘家谁人还能抬得起头?   杨六虎一句话就唬住了吴家人,他抹着嘴角的血迹,忍着吴家人破口大骂:“瞎了你们的眼了,当我们老杨家好欺负啊?你们今儿来的正好,赶紧把你们的人拉走,我们杨家盛不下这尊大佛!”   杨桃儿万万没料到,她的一个主意竟然引起了这么严重的后果。以她的想法,吴英玉当然是离婚更好。   她扯扯杨杏儿,声音里也带着喜意:“姐姐,爹妈要离婚吗?”   杨杏儿面色苍白,眼里含了两泡泪,摇摇欲坠:“离不离……都是死路!”   这话太过奇异,杨桃儿忍不住要追问:“姐姐,怎么是死路?”   杨杏儿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小声说:“我梦见……梦见妈喝药死了……”她小身子跟树叶似的,抱着杨桃儿簌簌发抖。   杨桃儿安慰她:“妈说梦都是反的。”   这句话却半点也没安慰到杨杏儿,她眼泪都落了下来,喃喃自语:“是真的……是真的……”   杨桃儿不知道她笃定的话是从哪里来的,不过吴英玉算是她们姐俩唯一的依靠,当然是只能盼着她好。   “不会的,不会喝药死了的!不是分田了嘛,大不了他们离婚了妈带着咱们两个人种田过。”   杨杏儿眼泪流的更急了:“桃儿,妈要是离婚了,是要回娘家的,杨家庄分的田也不会分给她。”   杨桃儿不明白:“不是都按人头分的吗?”   杨杏儿虽然只比她大了两岁多,可是农村的很多事情上懂得的似乎要比她多许多。   她跟妹妹讲:“按人头分是没错,可是这是婆家的田,要是离了婚也没有带走的道理。爹要是再娶一个,这田就是下一个媳妇名下的了。”   杨桃儿心道:这可真是流水的老婆铁打的田啊。   “那……妈要是回去了,舅舅村上会再分田给妈吗?”   杨杏儿摇头:“不会。”   “妈……妈要是离婚了,吃什么呀?”   有田就有粮食,就能维持生活,可是吴英玉要是被杨家扫地出门,回到吴家也没田产,靠什么生活?   杨桃儿从来没有面对这么棘手的局面,她以为帮助吴英玉脱离眼前的困局就能有晴天大道,原来是从一个困局跳到了另外一个困局。   杨杏儿担心的事情也正是吴家人担心的事情。   吴家三兄弟把杨六虎一顿臭揍,原本是为了妹妹撑腰,没想到却有可能打散了妹妹的婚姻。   他们兄弟已经分家,日子都过的不宽裕,怎么能接受妹妹回娘家长住?   吴英玉就算离婚再嫁,可是她已经结扎过了,不能再生育,又能嫁什么样的人家?   说不定还不如杨六虎呢。   再说还有杏儿桃儿俩姐妹,杨家的孩子自然是要留给杨六虎的,可是没了亲妈孩子也可怜……   一个家庭解体,说简单也简单,办一道手续分开住就行了;说难也难,后续的去路以及前面留下的孩子,也要考虑。   一帮人站在院子里正在对峙,听到动静扶着墙出来,靠着门框的吴英玉在静静的流泪。   她前行无路,后退无门,面对眼前的乱局已经慌了手脚。   杨家大门被拉开,杨婆子正提着一篮子野菜走进来,看到一院子人愣住了,再瞧见杨国虎鼻青脸肿的模样,顿时发了疯,直奔着吴婶子过去了:“老□□,你敢让人打我儿子!”   看样子,不揭下吴婶子一张面皮不罢休。 第十三章   杨婆子是个护犊子的,儿子就是她心尖上的一块肉。   在她的认知里,杨六虎打吴英玉那是天经地义,但是谁要是动了她的宝贝疙瘩,那就是要她的老命。   她发起疯来不顾性命,吴婶子性格温厚,半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更没跟人打过架,被她吓了一大跳,还是吴英军眼疾手快挡在了她面前,被杨婆子一爪子抓烂了肩膀。   她原本是直奔着吴婶子的面目去的,身高原因,去势不减,指甲里全都是吴英军的皮肉。   吴英军跟杨六虎厮打一场,都比不上杨婆子这一抓,半个肩膀都火辣辣的疼了起来,他抓着杨婆子的胳膊骂:“发什么疯?许你儿子打我妹妹,不许我们打回来?”   杨婆子振振有词:“你妹子既嫁进我们杨家,生是老杨家的人,死是老杨家的鬼,将来死了还是要埋在老杨家坟圈里的,她犟嘴,男人打她几下怎么了?”   吴英军都快要气疯了:“你们太欺负人了吧?”   杨六虎破口大骂:“你们吴家才欺负人,闺女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还好意思嫁到我们家来,坑的我们家断了香火,还有脸跑来闹?”   杨桃儿默默在心里更正:蠢爹,生不出儿子是你的错,可跟吴家闺女没关系。   这个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蠢的简直让人不忍直视,可是就算是她纠正,也没人愿意听。   杨杏儿的表情跟她也差不多,都是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但是吴家人听到杨六虎的话,却跟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整个的矮了他们一头,似乎吴英玉没生出儿子来,吴家人都对不住杨家似的。   吴英东站出来打圆场:“那你也不能把英玉打成那样儿啊!”   杨六虎双眼赤红,处于极度狂躁期,耍无赖般叫嚣:“我就打了,怎么着吧?有本事你们就把她带回去!”   他料定了吴家人不敢把人带回去,就更是肆无忌惮了。   杨杏儿姐妹俩好心办坏事,求助吴家人,没想到吴家人大闹一场之后,反倒是让杨六虎开窍了。   他跟杨婆子在堂屋里小声商量:“妈,你说要是把吴英玉赶走,跟她离婚了,再娶一个是不是就能生儿子了?”   杨婆子眼睛都亮了,好像听到了什么喜讯一样,直夸他:“六儿啊,还是你聪明,还是你脑瓜子好使!”   杨桃儿跟杨杏儿站在窗根下听到母子俩议论,跑去向吴英玉通风报信,吴英玉听到这话眼泪涮的就下来了。   她早就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只是没想到终究是在这个家里呆不住了。   她擦擦眼泪,拉过两个孩子搂在怀里:“要是妈被你爹跟你奶奶逼走了,你们……要跟着妈还是留在杨家?”   按照农村的习俗,孩子都是夫家的,她嫁进来的时候孑然一身,哪怕生了十来八个孩子,真要离开杨家,也只能孑然一身的离开。   杨桃儿不太懂当地的风俗,杨杏儿却说了一句话:“妈,我爹是想生儿子的,他跟奶奶不会愿意留下我跟桃儿的。”   她的话一语中地。   儿子是老杨家的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离开的媳妇带走,但是女儿却是别人家的人,况且如今计划生育风头正紧,两个女儿占了两胎的名额,如果吴英玉带走的话,杨六虎身边没有孩子,才能争取名额再生儿子。   吴英玉原本万念俱灰,被杨杏儿一句话提醒,终于打起精神想办法:“要不……我回去求求你外婆跟三个舅舅们?”   杨家母子俩既然有了打算,便一天三回的找吴英玉的茬,不是打就是骂发,直到吴英玉提起要回娘家一趟,他们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距吴家人去杨家庄大闹一场两个月之后,吴英玉带着俩闺女踏进了娘家大门。   她这次回来就是想要征求娘家的意见,跟杨六虎离婚的。   没想到提起离婚,吴婶子坚决反对:“你离婚了回来怎么办?桃儿跟杏儿怎么办?”   吴家三个儿子跟媳妇都被召集到了吴英军家里,共同商议此事。   郑红没作声,抱着小闺女吃奶,高玉凤却急了:“英玉,你回来连地都没有,吃什么?”   吴家二媳妇陈秋霞也说:“咱们的日子都过的紧巴巴的,今年才分了田地牲口,可是分到的是头老骡子,根本犁不动地,卖了还跟我娘家借了钱买了一头壮年驴子,债都没还清呢。”   她言下之意是,吴英玉要离婚随便,但是回来别指望着吃住在她家。   三个儿子都分了家,吴婶子也是靠着儿子养,她也不能作主让闺女带着俩孩子回来长期吃住在娘家。   吴英军瓮声瓮气说:“想回来就回来住着吧,三哥养你。”   郑红不同意了:“英军,英玉要是带着孩子回娘家来,你养着没关系,可是她以后要是遇到合适的主儿,桃儿跟杏儿怎么办?”   吴英玉眼泪都流了下来:“嫂子,我不能把桃儿跟杏儿都丢在杨家啊,杨六虎手毒,要是再娶了后妈,哪有我桃儿杏儿的活路?”   趴在门口偷听的杨桃儿没想到自己很快就要晋升为“拖油瓶”了,小声与杨杏儿商量:“姐,咱们怎么办?”   杨杏儿眼眶里盛满了泪水,惶惶不安:“我梦到……梦到妈回去就喝药死了……”   杨桃儿虽然对外面的世界不太清楚,但是她的态度很光棍:“你别胡思乱想,不行咱们就去要饭!”   杨杏儿都要被她的孩子话给逗乐了:“你当讨饭是那么好讨的?”现在大家都吃个半饱,谁家有多余的饭给你讨?   不过杨桃儿的话却让她打开了另外的思路:“你说的对,咱们可以去县城里讨。”总比死在乡下的强!   房间里,吴家人争论激烈,除了吴英军略有些动摇之外,基余人全数反对吴英玉离婚。   吴英玉又急又气:“我要是被杨六虎打死呢?”   吴英东安慰她:“不会的,六虎就是手底下没分寸,改天我过去说说他,让他好好跟你过日子。”   商议了两个小时,结果还是没有改变,几个嫂子都不欢迎她带着孩子回娘家生活,吴婶子也坚决反对,吴英玉心里冰凉一片,彻底绝望了,霍然起身:“你们都不同意,那我回去了!”   吴婶子见她出了门,慌忙喊她:“英玉啊,吃完饭再回去吧。”   吴英玉扭头回望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院子,曾经温暖的家园,可是在出嫁之后就已经与她毫无瓜葛了。她多想回到过去,回到未曾出嫁的时候。   “不了,妈你保重!”   吴英玉拉着两个孩子踏出了吴家大门,再也没朝后瞧一眼,深一脚浅一脚往杨家庄走。   她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好像沉重的抬不起脚步来,两个孩子也很乖巧,一直沉默的陪伴着她。   已经是傍晚,彩霞漫天,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这片金色里面,分产到户之后,很多人自觉日子有了盼头,每日干劲十足。路上遇到同村的很多人,见到她拉着俩孩子,都跟她打招呼。   “英玉回娘家来了啊?”   “嗯,二叔伯下地回来了?”   “……”   吴英玉面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平静,她跟相遇的每个人都打招呼,看到他们的笑脸她恍惚觉得,她被世界抛弃了,不知道要去向哪里。   吴家庄村头有一眼泉,里面的水清甜可口,是引自高山松林里的松根水,她打小在村头泉水边玩耍。   吴英玉停了下来,问俩孩子:“桃儿杏儿,你们饿吗?”   杨桃儿跟杨杏儿懂事的摇摇头,还问她:“妈你饿吗?”   吴英玉笑笑,蹲到泉水边仔细的洗干净了手,掬起一捧泉水,示意俩孩子来喝:“妈小时候肚子饿了,要是没到吃饭的点,饿的抗不住了就喝水。喝饱了就不饿了。”   娘三个饱饱喝了一肚子水,走路都能感觉到肚子里的水在晃荡,杨桃儿咯咯的笑:“我像个装水的瓶子。”   杨杏儿可笑不出来,心事重重的摸摸她的脑袋:“傻桃儿,你是肉做的。”   杨桃儿纠正:“装水的玻璃瓶子,还能听到水在肚里响。”   吴英玉在孩子无邪的笑容之下差点情绪崩溃,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仔细的叮嘱:“……要是有一天妈不在了,你们一定要好好听奶奶跟爹的话,他们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别招打啊。”   杨杏儿心慌,紧紧攥着她的手:“妈你要去哪?”   吴英玉一笑:“妈哪里也不去,天天守着我的杏儿跟桃儿。”   最后一片晚霞也消失在了天边,天色暗了下来,已经隐隐能瞧见杨家庄的轮廓了,杨杏儿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抱着吴英玉的腿大哭:“妈我不要你死!妈你别死!妈你死了,我跟桃儿也活不下去……” 第十四章   母女连心。   不知道是杨杏儿的哭声惊醒了吴英玉的理智,还是孩子话里的内容让她震惊,她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不住声说:“不会的!不会的!我的杏儿跟桃儿怎么会活不下去呢?”   杨杏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梦到妈喝药死了,爹娶了后妈生了弟弟,把我跟桃儿往死了打……”   她梦中所见正是吴英玉所忧心的,她紧搂着孩子眼泪不住往下流:“妈不喝药!妈不离开我的杏儿跟桃儿!”   杨桃儿被她两人的哭声所感染,再回想来到这里所经受的生活,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泪,回抱着吴英玉说:“妈,你带我们离开杨家庄吧。”   吴英玉虽然向孩子们保证不会喝药寻死,但是娘家又不肯接受她,屋无半间,地无一垅,天地之大竟是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农村姑娘,读了个小学五年级,勉强不做睁眼瞎,在村里已经算是很得父母宠爱的女孩子了。   “傻孩子,你也听到了,我们也不能回姥姥家,离开了杨家庄,我们去哪生活?”她下意识把心里的为难讲了出来。   事到如今,杨家人恨不得把她撵出去,娘家人又不欢迎她回去,她还能去哪里呢。   她也没指望着孩子们能给她出主意,那不过是人在极度难为的情况之下自问罢了。   没想到杨杏儿跟杨桃儿异口同声:“去县城。”   吴英玉大出意料:“……去县城做什么?再说咱们也没钱没粮,去了吃哪住哪?”   杨桃儿:“跟奶奶要钱,不然不走。”   “好桃儿,真聪明!”杨杏儿大受启发,劝说吴英玉:“奶奶着急抱孙子,爹急着生儿子,娘带我跟桃儿离开,跟他们谈,不给钱我们不走,给了我们就走!”   吴英玉抱着俩孩子,一时心底里感慨又恐慌,离开农村去城里讨生活,是她想都没想过的。   可是比起最糟糕的结果,似乎走出去也是一条路:“你们让妈想想,妈好好想想。”   那天晚上回去,杨六虎出乎意料的没找她的麻烦,相安无事的过了一夜,也不知这一夜吴英玉是如何的辗转反侧,天亮吃过早饭之后,她鼓起勇气提议:“妈,六虎,我有事想要跟你们说说。”   杨婆子跟杨六虎近来就在等着这一刻,等着吴英玉忍不下去了主动离开,还要想办法把那俩赔钱的丫头片子也捎回去给吴家人养,心中焦躁可想而知。   “有事儿你说吧。”杨婆子先起了头。   吴英玉的目光在杨婆子那张脸上稍微停留了一秒,从她眼角额头的皱纹,到脸上深深的法令纹,竟然得出一个结论:杨婆子生了张刻薄的脸。   她以前唯唯诺诺,被婆婆跟丈夫支使的团团转,接二连三的生闺女,都不敢直视婆婆丈夫的脸,今天也许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开,再看他们的脸却觉得陌生,心里生起个念头:这从来就不是她的家。   她意识到自己从此以后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了,心里不免生出无限凄凉之意,可是想想两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又把酸楚的泪意强忍了下去,提高了声音说:“我跟六虎结婚六年多了,生了三个闺女,以后再也生不了孩子了,我也替六虎想过,他是独苗,不能没有儿子,所以我自愿跟六虎离婚,让他再娶一个媳妇。”   杨婆子眼里的狂喜都快藏不住了,唇角上翘,跟杨六虎对视了一眼,没想到儿子竟然有点恍惚的看着吴英玉。   杨家姐妹俩生的漂亮,多半是随了母亲。   吴英玉长的漂亮,当初杨六虎第一眼就相中了她,才娶回来也是喜欢的不行,恨不得时时粘在一处,那是他们六年多婚姻里最幸福的时光。   杨婆子咳嗽一声,做出通情达理的样子:“英玉啊,你这么想就对了。老杨家不能断了香火,你既然不能再生,跟六虎离了让他再娶一个最好,还是你心地好,妈心里不知道有多感激你!”   吴英玉听她这话,心里直犯恶心,可是她今天不是为着一争长短,而是为了她们母女三人往后的生活。这家里杨婆子吝啬,但是最听儿子的话。   她盯着杨六虎眼里落下泪来:“六虎,你我夫妻一场,也生了三个孩子。你以后再娶,还不知道后面的人能不能善待我的杏儿跟桃儿,俩闺女我都带走,可是我们娘仨也不能一分钱一口粮食都不带的离开杨家庄,那不是活活要逼死我们娘仨吗?你总得给我们娘仨给点钱,给点粮食吧?”   杨婆子一听她带孩子走不是净身出户,竟然还谋算钱跟粮食,声音都高了八度:“你走就走,要什么钱跟粮食?”   话都摊开了,吴英玉现在一点都不怕她,而且她也不准备跟杨婆子正面对上,只是面对杨六虎不住流泪:“六虎,你不是想饿死我们娘仨个吧?没有钱没有粮食我们哪里也不能去,只能继续留在家里了。”   杨婆子都恨不得上手去打吴英玉,不住向杨六虎使眼色:“六虎,你别听她的,她娘家三个哥哥呢,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亲妹子饿死?”   吴英玉哭的更厉害了:“我昨天回去就是跟他们商量这事儿,可是他们不同意,我嫂子们都怕我回去吃白饭,家里又没我的地,我的地还可是分在杨家庄了。”   提到地,杨婆子不吱声了。   吴英玉要离婚没问题,她走了之后,原本分在她跟俩闺女名下的地就留给后面的媳妇跟大孙子了,还没听说谁家媳妇离婚能把婆家地给带走的,没有的道理!   杨六虎也不知今天是怎么想的,竟然转过弯来了,跟杨婆子说:“妈,你拿五十块钱出来,再分一袋粮食给英玉,算是给她跟孩子们的口粮。”   这可是要了杨婆子的命了,分产到户总共也就分了五十块钱,家里原来每年攒的钱,包括三个闺女出嫁的彩礼,就是所有家产。   “五十块钱太多了,十块!十块!”   杨婆子算是看出来了,姓吴的临走不从家里挖一笔是不肯走的。为了她尽早抱上大胖孙子,她也是忍痛割肉了。   吴英玉哭:“六虎,十块钱也太少了。”   杨六虎最后拍了板:“五十块,妈你现在就数给英玉,粮食也装好,等我们到乡上办完手续,我就送英玉回去。”   离婚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隔天两人就去乡政府打了离婚。   一路上杨六虎都很是沉默,平日也不见得他对吴英玉有多上心,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可是真正分开了,他似乎又有些留恋,快到家了硬梆梆说:“你以后……以后带着孩子们要是有难处了,就让人来给我捎个信儿。”   吴英玉以为提离婚要钱要粮总要大闹一场的,说不定还会挨一顿打,没想到杨六虎这么痛快,她点点头:“我跟孩子们的户口还要迁回我娘家去,你帮我跑一跑吧。”   杨六虎应了下来,回去就办迁户口的事情。   吴英玉又在杨家拖延了两天,等迁户口的事情办下来之后,她收拾好了孩子们跟她的衣物,结婚时候娘家置办的两套嫁妆被褥,还有杨婆子装好的一袋粮食,雇了郑家的驴车去送她。   分产到户,他们家也分了五只羊一头驴,杨六虎倒是想套架子车去送她,被吴英玉拦住了。   “我几个哥哥本来就不同意离婚,上次还跟你打过一架,现在你送我回去万一打起来怎么办?不如就让郑三哥去送我。”   杨婆子一听杨六虎送人说不定还会挨揍,立刻就拦住了:“六儿啊你别去了,万一再打起来吃了亏。”   吴家人跑来杨家闹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杨六虎把吴英玉送回吴家庄,不是羊入虎口嘛。   有了杨婆子的强力阻挠,杨六虎也没再去送,目送着郑三驾着驴车,拉着吴英玉娘仨离开杨家庄,他失魂落魄站在村头,呆呆站了许久。   郑三是个性格开朗的人,也很是健谈,等驴车离开了杨家庄,才问起吴英玉:“吴家大妹子,好端端的,你跟六虎离了,娘家人知道不?”   吴英玉苦笑:“娘家人不同意,我在杨家也呆不下去了,还能怎么办呢。三哥,我不回吴家庄,想去县城,你能不能把我送到县城去,我给你两块钱?”   郑三愣了:“你去县城……投亲戚去?”   吴英玉摇头:“我们家哪有在县城的亲戚啊,就是……就是没地儿去,想着县城地方大点,说不定还能讨一口饭吃。”   郑三媳妇生了俩秃小子,见杨杏儿姐妹俩乖乖巧巧的,都有些同情这娘仨:“好嘞,你坐好,咱们这就去县城。”他调转车头,直奔着永喜县而去。 第十五章   永喜是西北内陆的一处县城,产水泥、硅铁、麦芽、石膏粉、煤炭等,县城内有厂矿企业以及各事业单位,也算热闹。   郑三把吴英玉母子三人拉到了县城一处小旅馆门口,问明白了价格,帮她们卸了东西,收了车钱就回去了。   这家小旅馆是今年春天才开的,跟街边冒出来的小饭馆们都是三中全会之后,政策的春风吹到了这偏塞的西北小县城而应生的产物。   旅馆的老板是个秃顶的老头,老板娘是个精明能干的中年女人,讲起话来滔滔不绝:“我们这旅馆自打开起来,住过不少客人,大妹子这是要去哪?”   吴英玉开了一间房,跟老板娘一起把粮食铺盖都扛进房间,惶惶然说:“我也不知道去哪。”   老板娘看看她的穿着打扮,猜测:“大妹子这是……让婆家赶出来了?”   吴英玉苦笑:“也差不多。”也不知道是无人可以倾诉,还是她也想要通过老板娘对县城有点了解,在老板娘好奇追问之下,她把自己的经历讲了一遍:“……我现在是娘家回不得,婆家去不了,想着不行就来县城讨口饭吃。”   老板娘看起来很是喜欢孩子,摸摸杏儿跟桃儿的脸蛋,跟她一同谴责杨家:“这么漂亮的小闺女,也舍得不要,真是狠心的一家子。”她建议吴英玉:“住旅馆房费也不便宜,大妹子要不找着租个房子安顿下来再说?”   吴英玉进了县城两眼一抹黑,也就认识眼前的老板娘,被个陌生人关心,她的眼泪都差点下来,红着眼眶说:“大姐,我以前就来过县城一回,还是结婚的时候来买东西,不瞒大姐说,这会儿走大街上街道都不熟,也不知道要去哪租房子,求大姐指条道儿。”   “你想要租什么样的房子?我得空替你问问街坊邻居。”老板娘是个热心肠,尤其见她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俩小闺女被婆家扫地出门,也觉得可怜。   有了老板娘一句话,吴英玉感念她,也觉得稍稍心安,等收拾好之后,便带着俩闺女去外面转转,顺便找点吃的。   杨桃儿姐俩也是头一次来县城,走哪都觉得新鲜。   永喜县街道宽敞,除了大部分平房,竟然也还有几处是两层的水泥楼。她们出来的时候正是下班时候,街上还有不少骑着自行车的人一路铃声回家,车把手上还系着菜。   街上也有人推着小推车卖东西,姐俩凑过去瞧,小推车里放着筐,有杏子桃儿,还有一些小白菜土豆之类的,上班的人们路过,也有停下来问问价格,买一点回去的。   吴英玉站在俩孩子身后,见她们盯着小推车里的东西不作声,拉住了俩孩子,小声央告:“妈身上的钱还要留着租房子吃饭,等妈有钱了就给你俩买好不好?”   杨桃儿仰头小声回她:“妈,我跟姐姐是想看看他们卖什么,我们也可以卖啊。”   杨杏儿点头附和,还安慰杨桃儿:“杏子跟桃子不好吃,酸酸的。”   杨家庄也有菜园子,除了每家有六七分自留地,菜园里还有杏树桃树梨树榆钱树等,到了成熟的季节,队里会集中人手下果,到时候各家都端了筐去分。   杨婆子吝啬的紧,除了留一部分给杨六虎吃,还要给三个闺女分出来三份,轮到吴英玉跟杨杏儿的都是蔫果,或者生了虫子的坏果,好的是轮不到她们的。   那人小推车里的杏子跟桃儿都是挑出来的好果,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吴英玉心酸的拉着孩子们一头走,一头在街上溜达,路过一家包子铺买了俩拳头大的菜包子,一个白馒头,算是一餐饭。   杨桃儿跟杨杏儿懂事,各自分了一半包子给她,当她拿着孩子们硬塞到手里的菜包子,忽然觉得原来离婚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吃饭的时候没有人在旁边喝斥她,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对她生的孩子们各种嫌弃。   她想通了之后,高高兴兴跟孩子们分吃了包子馒头,继续在街上逛。   傍晚的时候,吴英玉带着孩子们回去了,吃了旅馆老板娘做的一顿汤面片之后,跟她谈论起今日的所见所部。   她自己不知道,中午来的时候还无精打彩,惶惶不安,可是在街上转了一大圈之后整个人反倒精神了,拉着老板娘的手跟她商量:“大姐,你说……我要是去外面卖吃的怎么样?今儿我瞧着街上挑着筐推着车卖东西的人不少,数了数他们赚的也不差呢。”   老板娘见她打起精神了,也帮她出主意:“这一二年间搞活经济,街上也不禁卖东西的小摊小贩了。有不少家里种的果子菜蔬吃不完的,都挑到街上去卖。不过这个也就能卖一段时间,不是长久之计,你再想想能做些啥吃的长久的卖起来才好呢。”   吴英玉低头看自己粗糙的手,除了常的下地干农活,家里厨房灶上的事儿她也能提得起来。吴婶子的茶饭本来就不错,她又是吴婶子手把手教起来的,打小就开始在厨房帮忙,灶下打转。   “烙发面饼,油饼,糖油糕……这些我都会。”   她也是今天在街上看到人家卖包子馒头想到的,只要一根扁担两个筐就能担着四处叫卖了。   老板娘也是心善,还给她指了条道:“你也别满大街转悠了,你要是做的好吃的话,就专等各单位快下班的时候过去,在他们单位门口叫卖。拿工资的人条件都不错,像水泥厂啊石膏粉厂啊硅铁厂啊职工多,买的人应该也不少。”   吴英玉大喜:“行的通?”   “行的通,怎么行不通?”   直到此时,杨杏儿才终于笑开了:“妈要做糖油糕喽!妈要做糖油糕喽!”   糖油糕是个矜贵吃食,每年只有过年她三个姑姑回娘家,杨婆子才会允许吴英玉烙油饼子做糖油糕招待小姑子,一年也就那么一回,才让杨杏儿念念不忘。   吴英玉既打定了主意,便想着先租好房子安顿好了,再开始出工。   老板娘姓周名婉,娘家也在县上,家里还有哥嫂,都在乡上小学教书,家里就老父母住着堂屋,东西厢房都空着,她见吴英玉模样周正,性情温顺,便跟她提议,要不租她娘家的房子。   周大娘是家庭主妇,周大爷今年才退休,闲下来整日出门找老同事下棋,乍然进入退休生活还有些不适应,老是嫌弃家里冷清,跟儿子媳妇说了好几遍,让他们把俩孩子送到县上来,但俩孩子都跟着父母在乡镇小学读书,就一直没回来。   吴英玉母子三人来看房,周大爷带着她们房前屋后看了一遍,东厢是他儿子媳妇的房间,西厢是老板娘出嫁前的房子,里面盘着个两张床大小的炕,还有柜子桌子之类的,屋后有菜园厕所,离着县城正街热闹处有点远,周家后面几排民房之后,便是大片的农田。   周大娘提起房租十五块一个月,吴英玉也不懂行情,还没开口就被周婉给拦住了:“妈,别啊你这十五块也太贵了,一尺布也才两毛八,吴家妹子手脚勤快,要不你跟我爹的衣服就让吴家妹子给洗了,平时打个院子啥的都让她干,再少五块行不行?”   吴英玉一听有门,连忙应承:“婶子,这些活我都干的,要不您就再少我五块?我保证给洗的干干净净。您家里有啥活儿都招呼我,就……再少五块吧?”她是个实诚人,还是头一次跟人厚着脸皮讲价,不过是兜里揣着的五十块雇车住店吃饭已经剩四十几块钱了,总想着省吃人俭用,价格还没讲下来,她脸倒先红了。   周婉笑她的腼腆:“我都没不好意思,你有啥不好意思的?”还指给周大娘:“妈你看,这么实诚的人你就别再为难她了,谁都有难处的,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怎么会拖着孩子进城讨一口饭吃?”   周大娘到底磨不过女儿,最终答应以每月十块钱的租金租了西厢给吴英玉母女住,厨房厕所共用。 第十六章   吴英玉安顿了下来,找地方把那一袋粮食磨成了面粉,正式开始了新生活。   她离开杨家的时候,收拾了铺盖衣服等物,租了房子又添置了一口锅加碗筷,一根扁担两个竹筐,第二日就发了半盆面,加了香豆粉,准备做香豆白饼去街上卖。   永喜身处内陆县城,东临黄河,西接威武,南临金城,北依回蒙之地,地处黄土高原,常年以面食为主。因此农村做馒头也有种秘而不传的绝技,拿玉米粉加面粉放了老面酵头发起来,揪成比鸡蛋略小的一块块,搓圆压扁发酵晒干,等到做馒头的时候拿一块出来,放进石臼捣成粉末状,加温开水与面粉搅拌成面糊,置于温暖之处,很快便发酵起来,数次续面之后加咸水揉匀,或蒸或烤,出来的馒头状如蜂窝,按下去就能弹起来,松软可口,咬一口透出浓浓的麦香味。   本地土生土长的人更喜欢在馒头花卷里加一种叫香豆子的调味料,有种天然的香味,烙饼或花卷放点进去,味甚奇特,香而清苦,百吃不厌。   吴英玉既打定了主意要重新开始,老面酵头也趁着杨婆子没注意的时候装了五六个,连香豆子也装了一袋子,就包在铺盖卷里。   香豆子在乡下都是种在田埂地头,产量惊人,叶子跟果实揉搓出水,晒干磨成粉就是做吃食上好的调味料,家家户户都有。   俩孩子跟小尾巴似的跟前跟后,抢着要替她烧火,第一块饼子熟了的时候,两孩子不住吸气,都夸她:“妈,好香啊。”   吴英玉拿了碗各撕了一半给她们,将其余的饼子都烙好了,外面金黄里面松软,足烙了三十几个饼子,拿布裹好了,留了一块饼子让孩子们端到堂屋去送给周家老两口尝尝,她自己赶着饭点去石膏厂门口卖。   俩孩子笑着送她出门,给她打气:“妈妈全部卖光光!”   吴英玉这两天已经打探好了路径,心里虽然还有一点怯意,可是脚下生风,却是一点也不敢耽搁,直奔着石膏厂而去。   杨杏儿跟杨桃儿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饼子,小心端着妈妈留下的送到堂屋去,进门便见周大娘一个人坐着织毛衣,周大爷不知道去哪里转悠了。   “周奶奶,我妈烙了饼,让你们尝尝。”杨杏儿小大人般将金黄喷香的香豆饼端到了周大娘面前,老太太喷到香味,低头瞅瞅面饼,先撕了一块放进嘴里,吃了两口便笑:“你妈这手艺不错。”   吴英玉住进来两天,是个话不多却利落的孩子,每天早早起来把院子扫了,厨房用完也收拾的干干净净,两孩子也是乖乖巧巧,不吵不闹,周大娘又想起周婉所说,她不得不来县城讨生活的原因,对她多了几分同情,对她也客气了几分。   永喜县城吃公家饭的人对乡下人总有点瞧不上,觉得乡下人穷、小气、粗野、不讲卫生,一张户籍犹如天堑,把吃公家饭的人跟土里刨食的人隔成两个世界。   这一年间,县城渐渐有了人气,除了每到季节挑着担子卖水果瓜菜的乡下人,还有陆续过来的一些南方人讨生活。   南方人多是有一门手艺,比如钉鞋的,做木工打家具的,做裁缝的小手艺人,在县城租了房子做些小生意过活。   周大娘对南方的手艺人倒是颇有好感,但是对乡下的农民却天然有股优越感,没想到吴英玉的孩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她虽然落魄到无家可归,却还是知礼数的。   她吃了半块饼子,投桃报李,去院里的菜园子里拔了一大把白菜给俩孩子:“我瞧着你们娘仨都吃了两三天的面汤了,连口菜也没有,奶奶送点菜给你们。”   杨桃儿甜甜一笑:“谢谢周奶奶,周奶奶最好了!”小孩子嘴巴这么甜,周大娘寂寞许久,对上一张天真无邪又眉目如画的小脸,心里觉得吴英玉这俩孩子倒是生的白净漂亮,随了娘,也不由的一笑:“你这么乖,奶奶再拔俩萝卜给你们姐俩。”   挑着个头大的拔了俩萝卜递给俩孩子。   姐妹俩谢过了周大娘,把厨房里的小板凳搬出来,坐在院子里把白菜全都摘干净,还把烂菜叶子扫起来。   周大娘坐在屋檐下观察着姐俩的举动,心里赞赏不已:真没想到吴英玉一个农村妇女,把孩子教的这么好。她家大孙子都小学三年级了,还没这点眼色,只知道憨吃憨睡,上天入地的淘气。   姐妹俩收拾干净了,就站在大门口等吴英玉,两人心里都紧张,很怕吴英玉第一次做生意失败,影响士气。   两个小时之后,吴英玉脚步轻快的回来了,杨桃儿远远看到她的脸色,跟杨杏儿说:“妈很高兴。”   杨杏儿脆声声喊了一嗓子:“妈——”吴英玉看到大门口站着的俩闺女,眼眶都红了,几步赶过来在俩孩子巴巴的眼神之下,笑着小声跟她们报喜:“妈今天挣了两块八毛钱呢!再差两毛就三块了!”   三块钱可不是小数目,一条的确良裤子六块钱呢,她加把劲两天就能买一条的确良裤子了。   俩孩子高兴的又叫又跳,兴奋的两张小脸蛋都通红。   杨桃儿大松了一口气,只要找到营生,她们就不用担心露宿街头没饭吃,而杨杏儿何尝不是如此作想。   母女三人迈出了新的一步,手牵手进了大门,吴英玉跟周大娘打招呼:“大娘,织毛衣呢?”   周大娘手底下都没停,淡淡应一声:“嗯,回来了。”   吴英玉在周家住了两天,发现这老太太虽然不是周婉那种自来熟的热心肠,可是也不是杨婆子那样无故刁难的难缠人,你对她客客气气的,她也对你客客气气的,相处起来反而舒服。   她才离了婚带着孩子过活,最怕人家寻根问底,跟周婉聊起来纯粹是迷茫不知所措,总要寻个出口,可是落后安定下来,便极不想旧事重提。   周大娘抱着她的毛线筐跟织到一半的毛衣回堂屋去了,杨桃儿指指厨房门口台阶上堆着的小白菜跟萝卜向她报喜:“妈,周奶奶吃了咱的饼送的。”   吴英玉笑笑,把摘干净的菜抱回厨房,又从水窖打了水出来,把厨房里的水缸挑满,这才开始烧火做饭。   她今日没敢多叫价,一块饼卖八分钱,那些下班的职工们路过见到金黄的饼,有买两张的,有买三张的,很快就买光了。反倒是路上费的时间久一些,回来的路上她还到各处转了转,卖过一回东西之后连胆子也变大了,总觉得除了烙饼还可以做些别的。   走的时候她只顾着烙饼,没吃一口,想着万一卖不完有得吃,哪知道香豆饼卖的很好,连一张也没剩下,路上看到卖包子馒头的又没舍得买,挑完了水坐在灶前心跳的慌,洗了根萝卜啃了几口,挖心挖心的辣,冷汗直冒。   姐妹俩见她直冒虚汗,吓坏了,忙扶着她让她回去休息。   吴英玉心劲十足,奈何手不住抖,连连安慰孩子们:“妈没事,就是饿得慌,心跳的慌。”   两姐妹把她拉着坐在烧火的小凳子上,洗了点白菜切成块,又搅了面糊糊,一起下进锅里加把盐,一顿饭就算成了。   吴英玉直喝了两碗白菜面糊,才觉得身上有了力气,气不短心不慌了。   杨杏儿小大人般数落她:“妈你饿了买个馒头包子吃嘛,别饿出毛病来。”   吴英玉虽然饿过头了,但长久以来精神处于高度的紧张,今日赚了第一笔钱,才觉得生活落到了实处,整颗心都回到了膛子里,心慌气短却心劲儿极大,一扫往日的愁苦,高高兴兴的挽袖子:“妈饿不坏的。今晚和好了面,明天去商店买一斤油,烙的时候加一点点油,一张饼子可以收一毛钱了。”   一斤油八毛钱,加一点油的口感又不同,她总要做个长长久久的生意,才能养活住母女三人。 第十七章   吴英玉在县城做起了小营生,她先是卖香豆白饼,赚了一点本金之后,又开始做香豆油饼、糖油糕、凉皮,逐步添加花样,竟然也做的有声有色。   她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在杨家被经年压抑的愁苦一扫而空,气色好起来,人也圆润了不少。   天气渐凉,俩孩子也长了个子,拿出去年的棉袄棉裤,竟是短了一截。她趁着卖完了吃食,挑着胆子去商店扯花布,准备给孩子们把棉袄棉裤续一截,还能对付一个冬天。   她每日一分一分的算计挣钱,吃喝都掐算着花,刨除每个月买面粉买油买糖交房租的钱,竟然也能攒个十来块钱。   县城的主街上有商店、饭馆、旅店、政府大院等各种建筑,吴英玉每日挑着担子路过这些宽敞的街道,遇上骑着自行车,穿着列宁服、花衬衫、方口皮鞋的女干部或者工人,她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过去她一直生活在乡下,从小到大所见所思,都是村上的父母叔伯婶子灌输给她的,周围的人灌输给她什么,认为她应该怎样生活,在她的心里都以为这些是理所应当的。到一定的年龄嫁人生子,在婆家任劳任怨,侍候婆婆跟丈夫,在婆家的院子里落地生根。   可是现在她跳出婚姻这个牢笼,也活的有滋有味,才发现原来女人不止一条路可走。   县城的商店里货品不少,从食品到日用品,针头线脑衣裤鞋袜都有。吴英玉一路走过去,眼神在一件淡粉色碎花的确良衬衫停留了片刻,扭头就到了扯花布买棉花的地方,扯了二尺花布,一点棉花才回去。   没想到才到家口就猝不及防给了她一个惊吓。   桃儿跟杏儿齐齐站在院门口翘首以盼,见到她直扑了上来,抱着她的腿报信:“妈,外婆跟舅舅来了。”   吴英玉愣了一下:“他们怎么来了?”   杨杏儿小声说:“妈,我听外婆跟舅舅说要接我们回去。还跟周奶奶说……要把你嫁出去。妈,我不要后爹。”   杨桃儿眨巴着大眼睛问:“妈,后爹也会跟爹一样打你吗?会打我跟姐姐吗?”   孩子的话简直问出了吴英玉的梦魇,让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她抱抱两个孩子,安抚她们:“别怕,妈不会回去,也不会给你们找后爹!”见识过了县城的生活,她是再也不愿意回到乡下去做个任人打骂的女人了,更何况还有她的两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哪里舍得看别人的脸色。   她一手牵起一个,进了院子,听到堂屋里聊天的声音,细听正是吴婶子跟大哥吴英东的声音。   隔着窗户她听见吴婶子说:“我这个闺女也命苦,前面婆家又打又骂,也没生出个儿子,现在可好了,新找了个主儿,也不要她生儿子,日子也能过下去了。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真是麻烦你了!”   周大娘淡淡说:“你们问过英玉的意见了吗?”   吴婶子声音里也带着喜意:“她又不能再生孩子,这么好的主儿打着灯笼也难找,她知道了也肯定高兴!”   吴英玉面色铁青,“腾”的掀开了门帘子,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妈——”   房里的三个人都转头来看她,吴婶子久不见女儿,自从上次她向娘家求助过之后,这都过去三个月了,母女俩才是初次见面。   吴婶子起身来迎她,带着些不自觉的惶恐,讨好的对着她笑,红着眼眶说:“玉啊,自从知道你跟杨六虎离婚之后,妈就彻夜彻夜的睡不着觉,总算见着你了!”   吴英玉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妈,你跟我大哥来了就去我屋里坐吧,别打扰周大娘了。”   她牵着俩孩子引着吴婶子跟吴英东进了西厢,给他们倒了水,就好像方才没有隔着窗户听到她说的话一样,问他们:“妈,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吴英东反问她:“英玉,你离了婚怎么不回吴家庄?”   吴英玉揽着俩孩子心里说不出的踏实,再没有离开杨家庄时的惶惶无助:“不是你们都不同意我离婚吗?我回去吃闲饭啊。”   吴婶子急急辩解:“怎么是吃闲饭呢?家里人总也要为你打算的,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吴英东也很不赞同她的话:“不同意你离婚,你还不是离了。既然离了,总也要再嫁个人好生过日子,怎么能一个人带着孩子们晃荡呢?”   吴英玉反驳:“我怎么叫晃荡了,你们谁也不愿意我回去,我回去干嘛?我带着孩子日子过的好好的,嫁什么人?”   提起再嫁的话头,吴婶子脸上便布满了喜意,声音里也是掩饰不了的高兴:“玉啊,自从你离婚之后,你三个哥哥跟嫂子们都为了你的事儿烦心,总想着给你再找个好主儿。最近有个人上门提亲,他家里俩儿子,老婆病死了,年纪是比你大了十来岁,可是他家里不要你生儿子,家里条件不比杨家差,人家也答应了你带着俩孩子嫁过去,可不是好事儿呀?!”   “对方答应了,我没答应。”她生硬的回答。   真是笑话?   什么叫好事儿?   嫁个男人就叫好事儿了?!   吴英东虎着脸问:“你不答应,难道你还有更好的主儿?”   吴婶子也急急追问:“玉啊,你找对象了?”   吴英玉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别说她没这样的心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婚姻里留给她的伤痕都还没抚平,就算是她有这样的心思,也要顾虑孩子们的感受。   “我找什么对象了?我整天忙着填饱肚子,哪有功夫想些有的没的?”   “没找对象,这么好的主儿你干嘛要推掉?”吴婶子跟吴英东都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你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俩娃在外面晃荡,不找个男人踏实过日子,要晃荡到什么时候?”吴英东起身打量她的房间:“我瞧着你东西也不多,收拾收拾赶明儿让你三哥赶着骡车过来拉回去,早点订个日子把事儿办了。”   吴英玉从小听父母的话,嫁出去听婆婆丈夫的话,却没落得好下场,她一直想不明白,甚至曾经也怨过自己,觉得是自己肚子不争气,没生出儿子来。   可是在城里住的日子久一些了,见识过的多了,那些吃公家饭的生了闺女结扎的也不少,丈夫也没觉得断了香火,日子照样过的和和美美的。   她渐渐觉得,那也许并不是自己的错。   现在她靠自己的双手活着,每一分钱都是自己拿主意赚来的,却再也不愿意听从别人的安排活着了。   “大哥,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回去嫁人的。我离婚以后没回去吃你们的喝你们的,靠着自己拉扯俩孩子,你们也别想着做我的主!”   “玉啊,你大哥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不听话呢?为着你的事儿他还专程跑到那边村上去打听了一回,听说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也勤快肯干,你可别犯倔了!”吴婶子极力劝说吴英玉,就想让她回村嫁人。   吴英玉早已今非昔比,根本不吃这一套:“妈,你别再劝我了。再好的人我也不愿意再嫁,我就想安安生生把俩孩子拉扯长大。”   吴英东没想到她不听话,生气的骂她:“你一个女人没有男人怎么拉扯孩子长大?饿不死你!”   “我这几个月不是活的好好的吗?也没饿死。”   “那不是你从杨家拿了五十块钱才撑了这几个月吗?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不懂事,让妈跟着着急。方才你没来的时候我们问过了,你一个月房租就十块钱,这几个月估计也花的剩不了多少了,有人搭梯子你就赶紧下,踏踏实实回去准备结婚,别在这儿犟着了!”   吴英玉困惑的看着眼前的亲妈跟大哥,总觉得才分开也不过短短数月,怎么就跟他们讲不通道理呢?   她跟家里的人好像已经隔着一道触摸不到的门,大家都隔着这道门互相喊话,可是都没办法讲到对方的心里去。   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第十八章   吴婶子跟吴英东两个人都没办法劝服吴英玉回去嫁人,当哥的想要强力做一回主,没想到离了婚的吴英玉翅膀硬了,竟然怎么也不肯听劝。   吴英东指着吴英玉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今儿要是不跟我们回去嫁人,以后就算是你死在外面,也别求到娘家门上!”   吴英玉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杨桃儿从她怀里挣出来,大喊:“我妈求你们的时候,你们都不想让她回去,现在她不回去,你们又来逼她。你们是坏人!你们都欺负我妈!”   她亲眼目睹吴英玉这几个月为了生存所做出的努力,为了让她们吃一口饱饭,能够安适的生活在暂时租来的屋檐下,她省吃俭用,脚上水泡都磨出来不少,却从来不会抱怨一句,仿佛见到她跟杨杏儿的笑脸就解乏除累。   吴婶子被孩子的话喊的一愣,拉住杨桃儿的小手跟她说好话:“乖桃儿,外婆跟大舅舅不是欺负你妈,是为了你妈好,你是乖孩子,快告诉你妈,你想要个爹!”   杨桃儿生气的挣开了她的手,回身抱住了吴英玉的胳膊:“我不要爹,我只要妈跟姐姐,你们是坏人,让我妈哭,你们不要再来了!”她仗着自己年纪小,说话跟锥子扎似的,半点不顾忌。   杨杏儿也有样学样,轰吴婶子跟吴英东出去:“你们来了就害我妈伤心,逼我妈,你们别再来了!”   吴婶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还想跟俩孩子讲讲她的好意,可是俩孩子根本不听她的话,跟约好了似的推着她要把她赶出去。   吴英东一看这架势,今儿是没法谈下去了,怒气冲冲骂道:“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算我白操了这回心!妈,我们走!”   他们来的突然,大闹了一场去的也突然。   等人都走了,吴英玉搂着俩孩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在她的内心深处,从来也没想过完全彻底的与娘家撕裂开来。今天的分歧是她做梦也没想到的,比起她离婚遇到的阻力,逼她再婚竟然也会成为她与娘家的矛盾。   她抱着孩子们哭的伤心,门帘子再次被掀了起来,泪眼朦胧中她还当吴英东又回来了,拖着哭腔说:“你们不要再劝我,我是不会回去嫁人的!”   “不想嫁就不嫁,反正大主意你在拿,也没人敢把你绑着回去嫁人!”周大娘淡淡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吴英玉没想到向来对人冷淡,且自她们住进西厢之后从来也踏进来一步的周大娘居然肯这时候踏进来,既难堪又尴尬,不住擦脸上的泪珠,可是太过伤心委屈,心底里的情绪复杂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眼泪竟是越擦越多。   今天之前,她也曾经设想过,假如娘家人找上门来,除了对她嘘寒问暖,还会觉得她一个女人能带着俩孩子在县城里立足,养活娘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说不定她妈还会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夸她:玉啊你真是很难干!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内心也极度需要来自于亲人的肯定。   可是他们来了之后,既没有关心她当初离婚时候的绝望,也没有关心她这几个月的酸甜苦辣,上来张口就要安排她的生活,把她当物品一样从这一家再转送到另外一家,好像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她的感受。   反倒是周大娘的话撞进了她的心坎里,连一个外人都懂的道理,怎么家里人就不能理解她呢?   “我……我……大娘……”吴英玉的眼泪成串的流了下来,虽然知道周大娘不是个好的倾诉对象,可还是忍不住要说下去:“……他们一上来就要把我嫁出去,我也没回娘家吃白饭,也没拖累了谁,干嘛这么急吼吼的逼我再嫁?就这么怕我拖累了他们?”   周大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欣赏够了吴英玉的失态,这才慢吞吞说:“你看你哭归哭,主意还是很正的嘛,也没乖乖跟着他们回去嫁人。哭完了就出来干活吧,可别指望着我同情你就降房租。”   吴英玉伤心委屈的情绪全被她这句“降房租”给破坏了,一下傻愣在那儿,还是周大娘催促她:“洗洗脸出来帮我收拾下菜园子。”   她扭头出去了,吴英玉还愣愣坐在那儿。   ——她可算是见识了周大娘冷硬的心肠了,也不知道安慰她几句。   懂事的杏儿去打水,桃儿拉着她去洗脸,还小声告诉她:“妈你别担心,下次外婆跟舅舅们来欺负你,我跟姐姐把他们赶跑!我跟姐姐保护你!”   杏儿也附合:“谁也不能欺负妈!”   那天下午,吴英玉扛着铁揪翻了一下午的菜园子,孩子们跟在她后面清理翻出来的枯枝败叶,娘三个干的热火朝天,出了一身的热汗。   周大娘跟地主似的指挥着她干活,嫌她翻的不够深,嫌她漏了边边角角,吴英玉一个在地里干惯了农活的人愣是让个城里老太太差点给折腾散架了。   到了饭点她都没来得及做饭,还是周大娘做了一大锅汤面片,娘三个蹭了周家一顿晚饭。   上床之前,她以为今晚必然是会失眠的,伤心于母兄的态度,以及对她在城里生活这几个月的不闻不问,强硬的想要安排她生活的专横,没想到头才沾上了枕头就觉得浑身像散了架,手脚各自找到了舒适的摊开方式,一边一个小闺女暖呼呼的身子贴上来,她闭上眼睛就沉入了黑甜梦想,连个梦也没做。   次日天光大亮,还是俩孩子趴在她身边研究:“妈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啊?”叽叽喳喳把她给吵醒了。   “完了完了,今天晚了!”   吴英玉爬起来穿好衣服就直奔着厨房去了,进去才发现周大娘正提着锅铲烙饼呢,旁边盆子里高高一摞饼子,她好像还挺生气:“年轻人就是懒骨头,做生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才早起了几天就坚持不住了?我还说明年把菜园子交给你种,只要不短了我们老两口的菜吃,这活儿老头子也干不动了,真没看出来你这么懒散。”   “大娘,我……我就是不小心睡过头了。”   吴英玉挨了教训,脸都红了,况且周大娘方才可是说要把菜园子交给她去种,这于她来说可是省了菜钱的开销。   周婉后来回娘家听说了这件事,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我妈也真是的,她这是老毛病了,别人一伤心吧她就喜欢跑来打岔,害人连哭的功夫都没有。被她折腾了一下午,你看你连胡思乱想的力气都没了是吧?”   吴英玉本来还觉得周大娘不近人情,明明她那么伤心,还非要拉着她去干力气活,可是听了周婉的话才发现,原来她就是这么个面冷心热的人。   “还真别说,翻了一下午的地,晚上沾枕就着。”吴英玉深有感触:“哪有力气再哭啊。”   隔了一夜再挑着担子去赚钱,她竟然就觉得昨日的伤心恍如隔世,好像只是她随意做的一个梦而已,比起生存压力,赚钱的快乐,那些伤心都淡了很多。   周婉指着院子里玩耍的小姐妹俩:“你瞧瞧自己多有福气啊,俩小闺女长的这么漂亮,闺女贴心,长大了好好孝顺你,福气在后头呢!”   吴英玉笑笑:“周姐的孩子是男是女?怎么没见过?”   周婉仿若寻常说天气的口吻一般,淡淡说:“我这辈子啊,是享不了儿女福啦。既没儿子也没闺女,没你好命啊。不瞒妹子说,我先一个男人呢也喜欢动手,那一年我怀孕都六七个月了,他喝酒动手,后来……孩子跟子宫都没保住,这辈子都没机会当妈啦。”   吴英玉没想到热情爽朗的周婉还有这么惨烈的往事,她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周姐对不住,我真不知道。”   周婉拍拍她的手:“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然我干啥要帮你啊?”说到底不过是同病相怜四个字而已。   “我最见不得女人被男人打了前行不得,后退不得,可怜呐!” 第十九章   很多事情都是做过一回,第二回就驾轻就熟。   吴英玉拒绝了母兄,虽然伤心,但日子是自己在过,她每日踏踏实实数钱,渐也觉出了生活的甜味。   等到二嫂子陈秋霞跟三嫂子郑红领着个男人上门来,她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很平静的面对。   男人看面相有三十六七岁,胡子拉茬,衣服上还有汗渍跟灰尘,跟着两人踏进周家的院子,一眼看到正在踢沙包玩的杨桃儿跟杨杏儿,收拾的干干净净齐齐整整,模样儿也漂亮,顿时眼睛都亮了。   郑红上前问:“桃儿,你妈呢?”   杨桃儿大眼睛在这几个不之客身上扫一眼,脆声声说:“我妈在厨房做饭呢。”扭身往厨房跑,顺便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真讨厌。”   这些人好像见不得她们母女过上平静的生活,真是多事的令人讨厌。   吴英玉把面扣在盆子里,洗干净了手出来,招呼几人进西厢去坐,目光顺便在那男人身上扫过,心里只觉得好笑。   她都明确拒绝了,竟然还把人带过来,当她是什么?   几人进去了之后,男人把提着的东西放到了桌上,局促的搓了两下手,与陈秋霜对视了一眼。   吴英玉这几个月过的舒心,整个人都舒展开来,与往日在杨家畏缩的神情大是不同,竟是大大方方,漂亮的让那男人不敢直视,却又心下窃喜,暗思若不是她结扎过了,不能再生孩子,恐怕也轮不到他。   婚嫁里面,乡下的未婚女孩子最值钱,彩礼也是出价最高;其次便是嫁过一回的年轻女人,只要还能生育,她的价值就还存在;最差的就是不能生育的女人,连她存在的价值也被否定。   吴英玉如今就属于在婚姻里最差一档的,虽然年轻但却不能再生育,想找个合适的丈夫有点难。   陈秋霞向她介绍:“英玉啊,这是我娘家远房的表哥郝义,比你大了几岁,人是最厚道的,先头的表嫂生病没了,留下两个儿子。”   郑红在旁边帮腔:“郝大哥是个踏实人,种庄稼是一把好手,包产到户分到的地跟牲口都好。”   吴英玉一笑:“二嫂三嫂,大哥跟妈回去是不是没跟你们讲清楚?我没准备再嫁,只想把俩孩子好好养大。”   郝义急了,磕磕巴巴说:“你一个女人家……女人家没地没房,怎么把孩子养大?”   “是这个理儿。”陈秋霞接口:“你一个人在城里住着也不是个事儿,早晚还得回头找个男人帮你把这俩孩子养大。郝表哥知根知底,再合适不过了。英玉啊,听人劝吃饱饭,你可要多想想。”   “不必想了,嫂子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再嫁就算了,我还怕俩孩子受委屈呢。我自己有手有脚,也能把孩子拉扯大,不用别的男人帮忙。”   她态度坚决,陈秋霞跟郑红劝了许久,都没有吐口。郝义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钱,给俩孩子递:“头一回见俩闺女,也没准备啥见面礼,给俩孩子两块钱买糖吃。”   一毛钱能买十个什锦糖,两块钱能买一大包水果糖了,郝义的这个见面礼可算是极为大方了。   杨杏儿跟杨桃儿往后退,齐齐摇头:“不要!”   她们可不愿意跟这个男人沾上关系。   陈秋霞从郝义手里拿过钱,往俩孩子手里塞:“你郝大叔给的见面礼,可不兴不要。”真是奇了怪了,她家孩子要是见到别人给钱,早扑上来了,吴英玉教出来的俩闺女真是各色,连钱都不拿,别不是傻的吧?   她们来的时候就商量过,先说服吴英玉,如果她不同意,就走孩子路线。小孩子好哄,给钱给吃的就能对一个人亲起来。   吴英玉视孩子如命,只要笼络住了小的,不怕大的不答应。   杨桃儿摔开陈秋霞硬塞过来的钱,尖着小嗓子嚷嚷:“我才不要后爹!我才不要后爹!”   妹妹的话给了杨杏儿勇气,她也跟着喊:“我也不要后爹!”   两个孩子就跟吴英玉的态度一样坚定,这让陈秋霞的算盘落了空,她的脸色难看起来:“后爹有什么不好的?能给你们买糖吃,赚钱买花衣裳,还对你们娘仨好,干嘛不要?”   杨桃儿炫耀一般说:“我妈也能买。”   杨杏儿补充:“我妈能给我们买糖买花衣裳,我妈才不要去侍候别人家的儿子,也不要给别人家儿子当妈!”   别瞧着小孩子年纪小,可是说的话可是一针见血。   郝义娶吴英玉,不就是为了给他的儿子们找个妈,好让她侍候一家老小吗?   可是现在从人家当妈的到闺女就没一个人愿意的,他再瞧中了长相,可人家没瞧上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还有些舍不得,试图跟吴英玉讲道理:“我那两个崽都听话,将来一定拿你当亲妈待。你一个女人带着俩闺女不好生活不说,将来也不能做孤魂野鬼啊?连个敬香的人都没有!”   乡下人都怕自己成了孤魂野鬼,未嫁的女儿早夭都要配个冥婚,破四旧之后虽然明面上没人敢再这么干,但私底下也还是禁不住。   活着要抱团,宗族一起上坟过年,逢有矛盾族里老辈子就能处理了,死了也要埋在一块儿,好方便串门聊天。平生两件事最重要,传宗接待香火受敬。   谁家要是绝了户,或者枉死横死,或者各种原因不能进祖坟,成了孤魂野鬼,那可真是一大惨事。   吴英玉以前还当自己这辈子生是杨家人,死是杨家鬼了,没想到世事变幻,眨眼间她就是孑然一身。   最难的坎都迈过来了,很多道理仿佛她都想明白了:“活着都不容易,谁管死后?活一天算一天罢,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心里却想:难道我俩闺女就不是人了?就不能替我养老送终?   她正是年青的时候,却已经要被迫考虑到身后之事,只觉得心酸。   赫义见打动不了她,又使劲朝着陈秋霞使眼色。   陈秋霞跟郑红再劝,吴英玉还是油盐不进,又将郝义提来的东西塞给二嫂:“你们带来的东西还请带回去吧。”   陈秋霞怏怏而归,半道上还纳闷,跟郑红嘀咕:“英玉以前可没这么倔啊,家里人说啥是啥,很是可话。没想到离了次婚,倒成了个倔性子。她这么倔,又没生出来儿子,不挨打才怪!”   陈秋霞一句话,倒把吴英玉被家暴的过错归咎于她的性格跟肚皮了。   还是郑红替她分辨了一句:“杨六虎被他妈惯的性子有些独,英玉已经够捧着他了,都是命啊!”她这小姑子命是苦了点,机会来了却不知道把握住,放走了郝义这门主儿,往后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郝义一个人闷头在前面走,越想越觉得舍不得吴英玉,便回身来问两妯娌:“要不……我跟你们俩去看看婶子?当娘的讲起话来闺女也愿意听不是?让婶子再进城跟她好生说说?”   郑红劝他:“郝大哥,我瞧着英玉主意已定,再说下去也不肯改主意。她前面一个男人对她可不好,她没少吃苦头,我瞧着这是怕了,还是让她缓缓吧。”   郝义急了:“那……要是她在城里住久了,看上了别人咋办?”   陈秋霞顿时笑起来:“表哥这是就瞧中我们家英玉了?”   郝义一张脸顿时通红。   无论娘家人心里怎么想,吴英玉是打定了主意不准备再嫁,等娘家人走了之后她就继续回厨房去做饭,杏儿跟桃儿跟在她身后小心瞧她的脸色,见她既没有吴婶子初次上门来的伤心,也没有别的情绪,平静的就跟往常一样。   “妈——”   “妈——”   俩孩子跟在后面叫她,她低头瞧见两双窥伺的眼睛,揉揉俩闺女的脑袋:“妈没事儿。”   比起亲妈跟亲大哥的话,嫂子们不过是外人,连她离婚想要回娘家暂住都不愿意,现在的好心不过是客气,伤不了她分毫。   最能伤人的是来自于骨亲至血的不理解,不认同。 第二十章   时光飞快,吴英玉来县城也已经半年时光了,每个月的收入都在稳步上升。   放了寒假,周家的儿子周全跟媳妇刘玉芹带着一儿一女全都回来了,冷清的周家院子热闹了起来。   周全的儿子周志刚上小学四年极,周志玲上小学二年级,都是正调皮的时候,对于奶奶家多出来俩小姑娘特别好奇。   外面落了厚厚一层雪,周志刚便抓了粮食撒在院子里,支了箩儿抓麻雀,他跟周志玲埋伏在堂屋门口,身边跟着俩小尾巴杨杏儿跟杨桃儿,四个小人儿一起等待饿急了的麻雀入彀。   周大爷也不出门跟同事下棋了,笑眯眯指点大孙子抓麻雀的技巧,唯有周大娘板着脸嘀咕:“浪费粮食!”   周大爷好脾气的笑:“让他们玩。”   周志刚气的扭头制止:“爷奶,你们别说话了,小心吓跑了麻雀!”   “好好不说不说。”   半个小时之后,院子墙头落下十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蹦蹦跳跳在雪地里觅食,很快就找到箩儿下面的粮食,七八只都钻了进去,另有几只在外面警惕的转悠。   周志刚一拉支着箩儿的棍子上面的绳子,有几只反应灵敏的从快要落地的箩儿边缘逃了出去,惊魂未定的飞上了墙头,喳喳叫个不住,被困在箩儿时面的麻雀寻觅出口,逃生无门。   四个孩子大笑着从堂屋里冲出来,直扑了过去,周志刚一手压着箩儿,一手伸进去掏麻雀,他掏一只出来,周志玲拴一只,用一根线绳把麻雀的脚扎紧了,提溜了一串扑棱棱飞不起来的五只笨鸟。   周志玲乐的不行:“养起来吧,我们也有五只鸟儿了。”   她父母都在镇上的中心小学教书,同学都是周边村里的孩子们,不少家里都养着猫跟狗,她求了好久父母都不同意养,所以特别想养小动物。   周志刚持反对意见:“麻雀气性大,根本养不熟的,不如烤来吃?”   兄妹俩争执不下,一起扭头征求杨家姐妹俩的意见。   杏儿性子柔和,已经会察颜观色,左右权衡持保留意见:“我都听哥哥姐姐的。”   于是兄妹俩便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杨桃儿身上,她的一票可是与这五只麻雀性命攸关。   “小桃儿呢?”   “烤来吃!”杨桃儿半年没见过肉渣,馋的口水都要掉下来了:“烤的金黄喷香……”肉渣再小也是肉啊。   周志玲在她额头上弹了一记:“馋嘴的丫头。”也被她说的“金黄喷香”勾起了馋虫。   吴英玉冒雪回来的时候,路上跌了一跤,半边腿都麻了,进门就被俩女儿神神秘秘拉进了房间里。   房间里起了炉子烧了炕,暖烘烘的,她从寒冷的环境里乍然进来,外露的皮肤生疼,手里却被塞进来一个焦黑的东西。   吴英玉吓了一大跳,差点丢出去:“这是什么?”   小姐妹俩同样一副求表扬的模样:“肉,妈你快吃!”   “哪里来的肉?”吴英玉把手里这团黑糊糊的东西举起来细看:“这是……什么东西?”   “烤麻雀。”   成品有点惨不忍睹,主要是四个人的火候都不到家,离“金黄喷香”还有段距离,这令周志玲十分不满,不过在啃了两条撒盐的麻雀腿之后,她又释然了:“还挺好吃。”焦香焦香的。   吴英玉眼眶湿润了:“你俩抓的?”   杨桃儿得意的笑:“不是,是志刚哥哥抓的,我跟姐姐吃过了,这是留给你的。”能蹭到两口肉吃,以后肯定要抱紧志刚哥哥的大腿。   这是吴英玉离婚之后半年里第一次尝到肉味,焦黑的麻雀肉,总共攒起来还没有一大口,可是她却吃出了幸福的味道。   周志刚食髓知味,雪未化尽之前又抓了好几次麻雀,带着三个小的又开了几次荤,引的周大娘念叨了好多回:“……撒出去的粮食都能割好几斤肉了。”   周大爷退休之前是县二小的老师,跟小孩子打了大半辈子交道,性格很好,整天笑呵呵的:“哎哎你这个人,小孩子亲近自然是好事,心疼粮食干什么?”   周大娘:“跟你讲不通道理。”   俩闺女跟着周志刚玩,吴英玉做些糖油糕什么的也会让桃儿杏儿分点给周家的孩子们,也算是孩子间的礼尚往来。   到了年关跟前,也不再下雪了,刘玉芹便抓着两孩子写寒假作业,杨桃儿跟杨杏儿便乖巧的在西厢玩,不出去打搅他们。   周志玲觉得她俩太逍遥,非要抓了这两小只来陪她写作业,刘玉芹无奈:“桃儿跟杏儿都没上过学,怎么陪你写作业?”   她倒是也不讨厌这俩孩子,平心而论,俩小姑娘生的乖巧聪明,不给人添乱,也不是那等看到别人家吃东西就站着不走非要蹭一口的,相反除了跟着周志刚兄妹俩烤麻雀吃,只要周家开饭她们就赶紧躲走了。   入冬之后,各屋里起了炉子烧炭,做饭都在住的屋子里了,厨房就彻底闲置了下来。   周志玲磨她:“妈不是教一年级的嘛,你就拿废旧的本子跟笔教她们写,给她们也布置一点,陪着我写嘛。”   刘玉芹很无奈:“也得她们姐俩愿意啊。”她教几年书,可是见过许多孩子一让写字就跟上刑一般。   “我去叫她们。”周志玲跑来西厢,怕这两小只反抗,还提前威胁:“……你们要是不愿意,下次哥哥抓麻雀就不叫你们了,你们也别想吃烤麻雀。”   杨杏儿:“……”   杨桃儿:“……”   姐妹俩被周志玲一路拖到东厢,排排坐在一起,刘玉芹教她们写山石田土,半个小时之后发现周志玲的作业一字没动,杨桃儿杨杏儿姐妹俩整整齐齐写了一页。   “你妈……教过你们?”这俩姐妹的字迹看起来工工整整,倒不像是从没有握过笔的。   姐妹俩交换个眼色,在彼此眼中好像都有点发现了什么,迅速点头:“嗯嗯。”   吴英玉哪得空教她们识字,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回来就累的半死,还没有想到要教俩孩子读书识字。   刘玉芹便拿出一年级的课本,让她们俩照着写拼音生字,又教育周志玲:“你再不努力,小心两个妹妹都超过你。你看你写的这什么鬼画符,不能写工整一点啊?”   以往周志玲对待玩态度异常认真,但对待学习敷衍居多,身后有两只小的态度认真,似乎也影响了她,她居然能专注的坐下来写一个小时的作业了。   刚开始还有点坐不住,写个几分钟悄悄抬头看看杨桃儿姐妹俩,发现这姐俩认认真真坐那写字,半点没走神,便又收回了玩心,继续坐着写,不知不觉竟然过了一个小时。   刘玉芹一直偷偷打量着几个孩子,周志刚的学习习惯不错,是个玩的开心学的认真的孩子,但周志玲的习惯可不怎么好,没想到被杨家姐妹俩给影响的居然肯认真写作业了,真是奇迹。   吴英玉卖吃食回来,她便不住夸:“英玉,你这俩孩子咋养的?真是乖巧可爱,我们家那只猴儿本来坐不住,今天有她们姐俩陪着,愣是写完了好几页的算术题。”   “刘姐说哪里话,我们家那两个淘起来还是很淘的。”吴英玉听到别人夸自家闺女,心里比喝了蜜还甜,不过嘴上还是要谦逊一点的:“你家玲子多乖啊,你跟大哥都是读书人,孩子们将来是有大出息的。”   最后一句倒不是虚的,她是当真羡慕读书人,挣着工资吃着公家饭,孩子们也吃的好穿的好,她家俩闺女冬天的棉袄都是短了续了一截的,眼瞧着快过年了,连新衣服都还没做呢。   刘玉芹笑:“妹子啊,你家这俩闺女聪明,将来你的福气可是在后头呢。”   吴英玉没想过后福,她只想把眼前的路走好。   上次自两个嫂子带着郝义来过一次之后,她以为自己说的很明白,但郝义大约不死心,还往城里跑了三四回,回回在路上遇见她,试图跟她说话,她都是冷冷应一声就走了,时间久了郝义也没再出现。   娘家人大约也感觉到了她坚定的态度,也没上门来烦扰。   过年的时候她也没回乡下,在县上割了两斤肉,买了一块钱的糖,半斤花生,跟孩子们在县城度过了离婚后的头一个年。   大年夜里,周志刚在院子里教杨桃儿放鞭炮,吓的小丫头哇哇乱叫,却还要尝试,直逗的周志玲跟杨杏儿大笑,团起雪团去砸周志刚。   “哥你别欺负桃儿了!”   “志刚哥你别吓桃儿了!”   周志刚一边躲着雪团,一边为自己辩解:“是这小丫头说不怕的,我才教她放的。”他一手拿着点燃的线香,一手捏着小鞭炮去点稔子:“我也才没多少炮,自己都舍不得放的。”   又哪里是舍不得的样子,点燃了还往周志玲跟杨杏儿脚下扔,吓的俩小姑娘跳脚,他却拖着杨桃儿的小手哈哈大笑,还低头问她:“好玩吗?”   小姑娘仰起头,大眼睛里盛满了快乐:“好玩。” 第二十一章   开了春,县上的小学招学前班,杨杏儿已经过了六周岁,托周大爷旧同事的关系,她荣升二小的学前班小朋友一名。   杨杏儿同学好学上进,开学一周成绩就力压班上其余小朋友,被老师钦定为班长。   吴英玉听说她“当官”了,喜的买了几个鸡蛋,包了一顿韭菜鸡蛋饺子庆贺,还激励杨桃儿:“你要向姐姐学习,以后也要读书上进,跟玲子妈妈一样吃公家饭。”   有一碗旱涝保收的公家饭吃是她对女儿们最好的期望。   杨杏儿懂事的叮嘱妹妹:“我去上学桃儿在家乖乖的啊,要帮妈的忙。”   姐妹俩依依不舍的分开,做姐姐的每日早早去上学,做妹妹的跟着吴英玉去买吃食。   开学之后周志刚跟周志玲跟着父母又回镇上去了,家里只剩了杨桃儿一个孩子,吴英玉不放心,就带着她一起出摊。   吴英玉每日会固定在几个单位跟厂门口卖东西,她做的吃食味道好,回头客也比较多,大约是引的人眼馋了,最近在石膏厂门口就有个胖女人也挑着担着来买,东西也差不多,只是价格每样要比她便宜两分钱。   这使得吴英玉的生意受了影响,来她这里买东西的熟客都说:“你也便宜点嘛,胖嫂那边可是要比你便宜两分钱呢。”   吴英玉挣的本来就是分分钱,一点点攒起来的,她还没遇上过打价格战的对手,有点为难。   没想到蹲在一边的杨桃儿脆生生跟那熟客说:“阿姨,我妈的饼大,放的油多,味道还好吃,不信你去尝尝胖婶子的饼。一分价钱一分货。”   “你这小丫头嘴巴倒巧。”那熟客买了一张饼,果然去胖婶的摊位前面也买了一张饼。   吴英玉有点担心,低头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一下:“你这丫头,人家的便宜,万一以后都不来买咱家的饼怎么办?”   杨桃儿笑嘻嘻安慰她:“妈,你的饼跟糖油糕做的好吃,胖婶子再便宜不好吃也白搭。”   她仗着个头小,方才趁着胖婶卖东西的时候,筐前面站了不少人挡着,钻进人堆里往那筐里瞧了一眼,闻了闻味道就放心了。   同样的面食,胖婶的不知道是不是碱放的比例不对,发面的味道也不对,细细一闻有股脚后根的味道。   这才是头一天,这些人听到便宜两分钱都图便宜,多吃两回就知道味道了。   今天的熟客被胖婶分流,吃的还剩下一半,杨桃儿催促吴英玉:“妈,要不咱们去学校门口接姐姐吧?”   吴英玉也对熟客的流失有点灰心,便收拾担子往二小门口去等。   到了学校门口,杨桃儿跟吴英玉商量:“妈,要不把菜板拿出来,饼切小块,五分五分的买吧?说不定有放学的哥哥姐姐愿意来买呢。”   过年的时候她瞧见周家兄妹俩都有压岁钱,城里的孩子们家里长辈多是有工资的,手里会有零花钱。   吴英玉看看筐里剩下的吃食,今天买不完明天味道就不好了,她只好勉强说:“那就试试吧。”拿出菜板按比例切好,又放了进去。   学校放学的铃声响起,孩子们争先恐后出了校门,杨桃儿脆声声叫卖:“又香又甜的糖油糕、烤饼子……五分钱一块饼,一毛钱一个糖油糕……”   吴英玉:“……”这孩子胆儿真大!   她这么小的孩子吆喝,很快便围过来一群孩子们,先是有两个买了来吃,尝过就开始夸:“好吃,比我妈做的好吃。”很快不少孩子们都围了上来开始往外掏钱。   吴英玉没想到这招还真行,手忙脚乱分饼子,杨桃儿负责收钱。   正忙着,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桃儿——”杨桃儿抬头见到来人熟悉的脸,顿时高兴坏了:“建军哥哥!”正是给过她大白兔奶糖的梅建军。   梅建军凑过来打量了她一会,也很高兴:“咦你长个子了,我上次去外婆家没看到你跟杏儿,没想到你们来城里了。”说完才想起来外婆说过,杨杏儿跟杨桃儿被杨家母子撵走了。   梅建军还追问过好几次,撵到哪里去了。   郑婆子哪里知道吴英玉母女的行踪,就糊弄孙子:“去她舅舅家住了吧。”   梅建军寒假的时候回去正赶上杨六虎再婚,杨家请了村上的人吃饭,他也跑去看了新娘子一眼,黑黑瘦瘦的,还有点龅牙,面相瞧着有点凶,没有吴英玉和善。   他心里有点可怜杨家姐妹俩,就没敢告诉杨桃儿她亲爹再婚的消息,站在那里有点局促:“桃儿你姐姐呢?”   杨桃儿包了两个糖油糕硬塞给他:“建军哥哥,你尝尝我妈做的,可甜了。”又高兴的指着他身后:“喏,我姐姐来了,她也在二小上学,这学期上学前班,秋天就上一年级了。”   梅建军印象之中的杨家姐妹特别可怜,所以对于她们离开杨家的生活也设想的很悲惨,没想到再见到姐妹俩,发现她们满脸笑意,生机勃勃,不但长了个头,气色也特别好,比起在杨家庄的生活似乎要好上不少。   他摸摸口袋,有点不好意思:“我今天没带钱。”   杨桃儿笑眯眯看着他:“我请建军哥哥吃的。”   吴英玉也摸摸他的脑袋:“桃儿请你的,你就别客气了。”最艰难的日子里,她也记得来自于这个小孩子的善意。   杨杏儿背着书包跑过来,似乎一点也不诧异能在校门口见到梅建军,还瞪了他一眼:“你又想拿糖来哄我妹妹?”   梅建军绷不住笑了:“今天不知道能见到桃儿,没拿糖,改天拿了就来哄桃儿。”   “你……不安好心!”杨杏儿快人快语:“我可是看见了,你跟四年级的男生打架来着。”   “那是他们不长眼睛。”梅建军拿着糖油糕扭头跑了,当着大人的面议论他打架的事情,让他有点抹不开面子。   次日杨杏儿放学回来,脸拉的八丈长,往杨桃儿手里塞了两颗大白兔奶糖:“给你。”   杨桃儿跟着吴英玉出门摆摊大半天,累的直打晃,见到奶糖别提多高兴了:“建军哥哥给你的?”   “不,他特意给你的!”杨杏儿气呼呼说:“课间他堵在我们班门口,非要给我糖,说是给你的,让我一定要带回家,别想着偷吃。我是那样的人吗?”   杨桃儿笑的在炕上打滚:“建军哥哥跟你玩呢,姐姐你干嘛生他的气啊?”   杨杏儿一脸认真:“梅建军在学校就是个混小子,还跟高年级的打架,被老师罚站在班级门口,我都瞧见了。你可别跟他玩啊。”   杨桃儿:“……”姐姐这非黑即白的世界观,男孩子招猫逗狗打架不是正常的吗   杨杏儿一心要做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要与坏孩子划清界限,无奈梅建军打定了主意要缠着她,两个班隔的不远,前后排的教室,他有时候下课就跑到学前班教室前面玩,带着几个虾兵蟹将。   吴英玉母女来学校门口卖过一回饼之后,被同班同学瞧见了,后来班上跟她玩的好的女孩子还拐弯抹脚问过她父母是干什么的。   杨杏儿从来没觉得吴英玉卖吃食是丢人的事情,随口就说妈妈在做小生意,哪知道渐渐的小姑娘们就不跟她玩了,行动间颇有几分瞧不上她的意思。   班上的孩子们家里都有吃公家饭的,有的父母是双职工,有的爸爸上班,妈妈是家庭主妇,比起杨杏儿的家境也要好。   但杨杏儿的心态非一般六岁的小姑娘可比,有人找她玩她便玩一会,没人找她她就坐在教室里学习,虽然是学前班,但作业比一年级小朋友都要干净整齐,班主任没少夸她。   杨杏儿也渐察觉出来同班同学在疏远她,但是自从梅建军天天带着他那帮虾兵蟹将站在教室门口堵她,有时候还托她给杨桃儿捎点吃的,似乎又燃起了班上孩子们对她的热情。   学前班的孩子们对于大一点又爱打架的学生天生充满了好奇跟畏惧,而杨杏儿对梅建军可从来不客气,偏偏梅建军要凑过来,好几次都听到她恶声恶气数落梅建军,梅建军嘻皮笑脸不当一回事。   班上疏远她的小姑娘们又凑过来问她:“班长,你跟……跟梅建军是什么关系?”   杨杏儿:“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他老来找你?”   杨杏儿找了个借口搪塞:“他是我妹干哥哥。”   小孩子年纪小毛病多,有时候便认个生肖相合的干亲压压毛病,县里吃公粮的往上数三代泥腿子居多,年轻人就算是不信这一套,家里老辈人信,也有不少孩子小时候爱哭不止,认了干爹干妈。   “哦哦。”小姑娘们表示理解,这是干亲了,来找杨杏儿也正常。   有了这一门“干亲”,疏远她的同班小姑娘们又回来了,也不再计较她挑着筐卖吃食的妈了,恨不得都跟杨杏儿家的“干哥哥”梅建军搭上关系,也省得有人欺负到头上来。 第二十二章   胖婶子跟吴英玉竞争之后,促使吴英玉推出了新的品种。   正逢春天,周家后面几排房屋之后便是兵团大片的农田,苦苦菜已经发了嫩芽,春韭菜也已经上了市,她每日傍晚回来之后便带着杨桃儿去田边挑苦苦菜回来,择干净的一斤是一毛二,没摘干净的是八分钱,还有淘干净氽过水去除了苦味拿胡麻油跟辣椒粉炝过的,只要提回去拌点醋就能开吃。   里面加了盐跟味精,还有一点点糖。   本地人重酸重辣重咸,哪怕吃面的时候要就着一瓣生蒜,却唯独不习惯在吃的菜里面加糖,前来本地做生意的南方吃甜口的手艺人总觉得这种味道过于耿直厚重,冲的人五脏都有点接受不了。   杨桃儿提议加一点点糖提味,起先还被吴英玉拒绝,后来再三要求,调试了好几次才发现在不出糖味的基础上,糖不但柔化了醋的酸味,还提升了口感。   她笑嗔女儿:“你这张小嘴真是尖的厉害。”   除了卖新鲜的苦苦菜,还有韭菜盒子,茶叶蛋。   韭菜盒子的外皮有别于传统的本地烫面法,用发面来做,里面加了豆腐鸡蛋香葱韭菜,锅底抹一点点油小火烙的两面金黄,外酥里香,很受欢迎。   茶叶蛋加了桂皮八角香料茶叶酱油,先煮过了各个敲破,再丢进香料锅里煮透了,泡一夜入味,租个三轮车每日推到各个厂区门口转悠,上面还放个蜂窝煤小灶炖着,到手都是热的。   这还是两个孩子的建议,既然跟胖婶打响了全面战争,胖婶要打价格战,每样都比她便宜,那她们家就要靠口味跟品种取胜,全面碾压胖婶。   母女三人互相依靠走到今日,吴英玉自从被孩子哭醒之后,就把孩子当作了她生命之中的支柱,凡事都要跟孩子们念叨几句,无形之中甚至觉得孩子们的脑瓜子比她的要灵活,三个臭皮匠也能顶个诸葛亮不是。   事实证明,孩子们对于吃有着无穷无尽的热爱,挖空心思想让她做些能吃到口的,果然大有市场。   胖婶只有几样饼跟糖油糕,但是她家的新品却大受欢迎。   厂里的人们都忙,只有周末才能去城郊田里找着挑些苦苦菜,小饭馆里的一盘苦苦菜可不便宜,到了吴英玉这里不但洗的干净,味道好,价格还要比小饭馆里便宜了一半,下班过来打一份提回家上桌就能吃。   吴英玉外在形象佳,母女俩平日又收拾的干干净净,头发都弄了个小白帽子罩起来,还被杨桃儿硬拉着戴了个口罩,若是再穿个白大褂都快赶上医院里的大夫了。   她拿饼都是筷子,绝不上手,反观胖婶吆喝起来唾沫横飞,也许是早晨出来的忙,头发都有些散乱,大约还不太懂个人卫生跟生意还是有着直接的联系,衣服袖子前襟上都有油渍,没过一个月就被吴英玉打垮,去她那里买的人寥寥,生意也要做不下去了。   胖婶眼看着每日挑出来的吃食又得挑回去,拿回家放在凉处,次日再挑出来卖,味道就有些不好了,也学着吴英玉做了韭菜盒子,结果做好的连着卖了三日,让别人吃坏了肚子,被客人堵在厂门口骂了半天。   她心里不服气,直等吴英玉母女收摊的路上拦住她们,破口大骂:“一对狐媚子,仗着脸蛋长的漂亮,就勾引老爷们上你的摊位上卖饼,当老娘不知道啊?”   吴英玉还真没想到世上有这样恶毒的人,她自忖也经历过了一些事情,可是无中生有被人污蔑,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你……你太过份了!”   胖婶见骂的吴英玉没还口,更为得意了:“我做不下去,你也别想做了,赶明儿我就去石膏厂门口替你宣传宣传,让厂里的人都防着你,免得你勾引了别人家爷们!”   杨桃儿也气的够呛,直恨自己年纪太小,力气不够,不然当真想动手。   娘俩回去之后,吴英玉心情低落,坐在房里垂泪,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杨杏儿放学回来,见杨桃儿坐在门口发呆,问她怎么了,杨桃儿便把胖婶的所作所为讲了一遍:“……这种人既蠢又毒,生意做不下去还怨别人,就算是咱妈不在石膏厂门口卖吃的,别人也不肯卖她的。”   她跟着吴英玉练摊,每天收钱盯人还吆喝,神情倒是比同龄的孩子们瞧着成熟许多。   杨杏儿与她并排坐着,跟她说:“你还小不懂,胖婶这么一说,就是为了败坏妈的名声,知道的就不说了,不知道的人说不定真不来买咱家的东西。”   “那怎么办呢?”   姐妹俩都是头一次跟这种不讲道理的泼妇正面杠上,如何降服她还真是没试过。   吴英玉自己哭一会,心里舒服不少,出来做晚饭,听到两女儿并排坐着替她想办法,唇边不由露出一点笑意,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她们母女的心总是在一起。   她催促杨杏儿:“回来了还不赶紧去写作业?桃儿来给妈烧火。”   天热起来之后房间里撤了炭炉子,大家都挪到厨房里去做饭了。   杨桃儿见她打起精神,还当她想好了应对之法,问她:“妈,咱们明天还出去吗?”   吴英玉摸摸她的脑袋:“身正不怕影子歪,她满口胡言也得拿出证据来。”如果是从前,她被杨婆子或者杨六虎骂,除了躲起来哭之外,也没别的法子可想,只有忍下这口气。   可是这大半年的生活磨练了她,也就是遇上这种事一时的不高兴,有两个孩子的支撑,她的勇气油然而生——为了她的孩子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次日母女骑着三轮再去石膏厂门口卖吃食,果然见胖婶守在那里,见人就上前去攀谈,指着吴英玉嘀咕,也不知道在编造些什么,正说的起劲,忽然听到一把脆声声的小嗓子问她:“婶子,你卖的韭菜盒子让人吃坏了肚子,给人送医院去了吗?赔医药费了吗?”   她前一日才被吃坏的那家人堵在厂门口骂过,当时求情的软话说了一箩筐,今儿还敢出现在厂子门口,胆子也确实很大。   “小丫头你瞎说什么?”她脸都紫了。   杨桃儿扯开了小嗓子喊:“我怎么瞎说了?昨儿还有人来找你呢,胖婶你买的东西不干净吃坏了人,就瞧不过我妈做的东西干净卫生,想让大家都不去我妈的摊位上买东西吃啊?胖婶你的心肠咋这么坏呢?”   她拉着厂子门口出入的人八卦,就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我做不了你也别想做下去,两败俱伤的打算。可是吴英玉母女俩可不能陪着她不赚钱。   吴英玉倒是想过来跟她吵一架,可是她自己就不是跟人吵架的性子,一着急一生气就直掉眼泪,连狠点的话都说不出来,先把自己给气的发抖了。   杨桃儿让她坚守岗位,自己上前跟胖婶理论,她又是个小姑娘,童言无忌。   胖婶气的要揍她:“你个丫头片子,赔钱玩意儿,满嘴的胡编乱造!”   杨桃儿在人堆里绕圈圈,可是嘴巴跟机关枪似的说的可溜了:“胖婶子,卖吃的可不能学你,今天卖不完明天卖,放几天就坏了,不给人吃坏才怪呢。我妈可都是只卖当天的,她在这里卖了半年,几时吃坏过人啊。胖婶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胖婶原本就是虚胖,小孩子身巧小灵活,专找上班过来的工人身后藏,还特别可怜的喊:“叔叔救命啊——阿姨救命——胖婶要杀人了——”   “我啥时候要杀人了?”胖婶追着杨桃儿在石膏厂门口转圈,被她绕的头晕眼花,早晨出来本来就没吃早饭,尽赶着来报复,肚里空落落的,昨天没卖完的东西担回家去舍不得扔,自己家里人吃了一顿,半夜跑了三趟厕所,这会儿腿都有些发软了,如果不是为了一口气,哪里爬得起来。   她跑了几圈就觉得不好,肚子咕噜一声,泄洪了……   离她近的人鼻端闻到一股销魂的味道,杨桃儿捂着鼻子大喊:“胖婶你不会没卖出去的饼挑回去自家吃,把自己肚子也吃坏了吧?”   路过的人哪里还愿意再被她拉着讲那些捕风捉影的八卦,反倒是觉得杨桃儿说的有理,纷纷往旁边闪避,眼看着她捂着屁股蛇行而去,身后洒下一路黄色水迹。 第二十三章   杨杏儿二年级下半学期的时候,杨桃儿也终于迈进了县二小上学前班。   这两年她跟着吴英玉练摊,每天跑来跑去,个头拔高了一大截,力气也比同龄的孩子要大,坐在学前班教室里比班上别的小朋友都高出大半个脑袋。   梅建军带着手底下几个狗腿子来看她,向这帮秃小子隆重介绍:“这是我干妹子小桃儿。”   杨桃儿:“……”   这称呼新鲜,她还是头一回听说。   杨杏儿也跑来看妹妹,听到梅建军的介绍,五官都要扭曲了。   “梅建军——”   梅建军呵呵笑:“咋了?你们班女生可都知道,桃儿是我干妹妹,我说错了吗?”   杨杏儿从学前班开始当班长,到了二年级也积攒了些威望,再不是要靠着梅建军的“人脉”才能被同学瞧得起的小可怜了。   学校总有两种人是受欢迎的,一种是家世好性格好玩的学生,另外一种就是学习成绩好的。   杨杏儿自觉靠自己的实力在班级打下了一片天,同年级四个班她常年雄踞年级第一的宝座,让同年级的小毛孩子们对她敬仰不已,对梅建军就更不客气了。   “你别瞎说!桃儿什么时候是你干妹妹了?”   杨桃儿坐在一旁看他们俩互相撕咬,总有种误闯动物园的错觉。   温柔的姐姐浑身奓刺,宽厚的建军哥哥嘻皮笑脸就跟逗闷子一样,啧啧。   旁边有个黑瘦的小子站在中间拦架:“军哥,杏儿,你俩别吵了啊,吓到小桃儿。”   杨杏儿:“猴子你也太小看我妹妹了。”那是能跑到胖婶男人单位告状的丫头,胆大包天呢。   两年前吴英玉跟胖婶生意上一争长短,胖婶落败,私下三天两头找吴英玉的麻烦,没想到惹急了杨桃儿,她打听到了胖婶男人的单位,等她男人下班就把那人堵在单位门口大哭。   胖婶男人高瘦,猛不丁被个小丫头抱着大腿哭,周围的同事都看了过来,直急的手足无措:“小姑娘你怎么了?”   杨桃儿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胖婶她欺负我妈,叔叔你不能不管……”   男人了解到了始末,给她买了一毛钱的糖才把她打发走了,从那以后胖婶果然再没出现在吴英玉面前。   吴英玉跟杨桃儿还是从她揣着糖回家之后才知道的。   当妈的气的要揍她:“你一个小丫头到处跑,也不怕被人打了。”   杨桃儿深谙此中真理:“才不会呢,要是在小巷子里打我就打了,那可是在他们单位大门口呢,他一个大人要是对我动手,回头还上不上班了?”   在石膏厂门口她戏弄胖婶,也还是在吴英玉眼皮子底下。大人跟小孩子闹起来,总是大人跌份儿,要是胖婶真能逮着她,吴英玉肯定会冲过去护着孩子。   但离了她左右,吴英玉哪里能放心?   过得几日石膏厂就出了一桩事情,让吴英玉恨不得每日把孩子都拴在身边才放心。   石膏厂家属院有个七岁的小姑娘失踪了,家里人下班回来发现桌上有待客的开水,烟盒,但是孩子却不见了。   家属院的孩子们放学也会约了小伙伴在附近玩,家里人还当孩子贪玩,找了一大圈不见人。   当晚孩子没回来,家里人找了一夜,次日报警还是没找到。   数日之后,家中一个空柜里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揭开之时见到了孩子的尸体……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警察把厂里成年有嫌疑的男子都审问了一遍,厂里开会的时候领导也特意讲过这件事,但奇怪的是没人知道那天谁去了小姑娘家。   吴英玉还是在厂门口卖东西的时候听厂里的工人讲起来,从那之后就对杨桃儿严加看管,禁止她在自己视线之外的地方活动。   杨桃儿倒也乖觉,反正胖婶子也有段时间没再出现,看来家庭教育还是很有效果的,她也就不再乱跑了。   杨桃儿进了学前班之后,这件案子都还是悬案,犯罪嫌疑人至今没有抓获。   杨杏儿跟梅建军也是挤着课间十来分钟跑来学前班教室的,在学前班小朋友们心里面留下了“杨桃儿在学校有哥哥姐姐”的印象,估计也没人敢欺负她,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杨桃儿倒是深知这两人的好意,除了高年级的孩子,她一眼扫过去,班里一堆小豆丁,估计还真没有能打过她的。   她的同桌是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子,直比她矮了半个头,大眼睛水汪汪的,用的铅笔盒书包都很漂亮,不像杨桃儿的书包还是吴英玉借了周大娘家的缝纫机车的布书包。   小男孩好像胆子有点小,梅建军过来的时候缩着脑袋趴着,等杨桃儿桌边上围着的人走了,他才抬起头无声的打量了她一眼,然后伸手递给她一样东西。   杨桃儿:“……”这是投诚?   她问:“这是给我的?”小男孩手里躺着一颗大白兔奶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有点不敢看她。   他点点头:“嗯。”   杨桃儿对吃的向来来者不拒,但是礼尚往来的道理还是懂得的,她接过人家的奶糖,摸摸全身的兜,穷的叮当响,居然没有东西可以当回礼。   从生下来就穷惯了,她渐渐也忘了兜里有钱的滋味,反正在家里吃饭,除了学校要收的学费,似乎也没别的需要花钱的地方。   “那谢谢了啊,以后有谁欺负你,姐帮你揍他!”杨桃儿还顺手摸了把人家的脑袋。   小男孩脸蛋瞬间就红了,特别害羞的低下了头:“你……你别摸我的头。”心里还有句话没说:也许我是哥哥呢。   同班的孩子们之间年龄相差不大,一岁到几个月之间而已。   他在家里就是话特别少的那种,来了学校也没有熟悉的玩伴,杨桃儿个头高,长的又漂亮,他一眼看过去就注意到了,没想到班主任让他们俩坐在一起,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杨桃儿收了人家的礼物,没想到才同桌了两天,她就不得不履行承诺。   她的同桌孟阳看起来家境不错,用的铅笔橡皮卷笔刀都是最好的。   他的卷笔刀是个憨态可掬的浅蓝色小猪,被后排的柏小军发现了,抢了就跑。   柏小军个头比杨桃儿差一点,但是比起纤瘦的杨桃儿要壮实许多。   孟阳被人抢了卷笔刀,追在柏小军身后跑了好几圈讨要:“还给我——”   他追的越紧柏小军越高兴,还得意的跟他做鬼脸:“不给!叫声爷爷来听!”   孟阳不说话了,追上来要抢,柏小军高举着手就是不肯给,还朝着他的肚子踹了一脚。   他们在杨桃儿桌子前几步闹腾,她看的清清楚楚,柏小军那一脚踢的不轻,孟阳眼眶都红了,捂着肚子要往下蹲,柏小军嘲笑他:“爱哭鬼……”他又缓缓站了起来,手还是在肚子上捂着。   柏小军朝后退,一边退一边得意的笑,全班不少孩子都瞧热闹,到杨桃儿桌边不防被绊了一跤,朝后跌了个屁股墩,手里的卷笔刀直直飞了出去,恰好掉到了孟阳脚下。   “哪个王八羔子伸脚了?”   孟阳低头捡起卷笔刀,眼睁睁看着杨桃儿从自己的位子上起身,一脚踩在了柏小军的肚子上:“你再欺负孟阳试试!”   柏小军还真没想到杨桃儿胆子这么大,敢踩着他的肚子,他跟个憋气的蛤、蟆似的喘了几口气,狠狠瞪着她:“我又没欺负你!”   开学梅建军跟杨杏儿就跑来学前班教室,班上的孩子对杨桃儿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他是我同桌,你再欺负他,小心我揍你!”她在柏小军屁股上踢了一脚:“下次再踢孟阳肚子,我让你哭着回家找你爸妈!”   小姑娘眉眼精致漂亮,皮肤细白,其实刚开学的时候柏小军也注意到她了,但是老师安排了她跟孟阳坐,柏小军心里就有点不痛快了。   他没想到新同学杨桃跟孟阳才坐了两天,居然就帮孟阳揍他,委屈的眼泪都下来了。   “你……”   “你什么你?你是来当恶霸的还是来念书的?下次再欺负同学试试。”   柏小军就坐在她身后,上课上动作不断,好几次还故意拿笔捅她后背,她都假装不知道懒得搭理,哪想到这孩子如此之熊。 第二十四章   “啧,爱哭鬼!”杨桃儿上学没几天,就把同班同学柏小军给欺负哭了。   柏小军“哇哇”哭着跑了,边走边说:“我要告我小姨去!”   杨桃儿不明白:打架输了不都是告诉爸妈去吗?告小姨是什么操作?   等到班主任封兰跟柏小军一前一后走进来,她才弄清楚,感情这一位是关系户啊。   孟阳也明白了柏小军的那句话,慌慌张张扭头看她,小声问:“杨桃,怎么办?”   柏小军在封兰身后得意的都快把尾巴翘起来了,指着孟阳跟杨桃说:“封老师,就是他俩合起伙来欺负我!”   班主任过来问:“孟阳,杨桃,怎么回事?”   两人一起站起来,孟阳刚叫了声“老师”,就被杨桃儿在胳膊上掐了一下,她一脸无辜的看向班主任:“老师,我们没欺负柏小军,柏小军抢了孟阳的卷笔刀在教室里跑,非要孟阳叫他爷爷,跑的太快在我桌子旁边摔了一跤,自己摔哭了就说是我们欺负他。他还踹了孟阳肚子一脚,把孟阳都踹哭了,捂着肚子好半天没起来。不信您问同学!”   她的神态太过自然,一点也没有欺负同学之后被老师知道的慌乱,大大方方就那么直视着柏小军,还质问他:“柏小军,你说你抢没抢孟阳的卷笔刀?踢没踢他?还让他叫你爷爷有没有?”   全班同学都看见的事实,柏小军心虚的不敢与她直视,在班主任逼视的目光下呐呐低语:“……我就是逗他玩。”   他的辩解太无力,连班主任也气的不行,本来就知道这个小外甥顽劣,没想到还学会了倒打一耙:“孟阳、杨桃你俩坐下好好上课。柏小军你跟我出来!”   柏小军缩着脖子跟在班主任身后磨蹭着出去了,安静了一刻的教室又“嗡嗡嗡”的吵了起来,不少小朋友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杨桃。   孟阳扭头看她,双眼亮晶晶的荡漾着感激的目光,还夸她:“杨桃,你胆子真大!”   他还以为上学才两天就要挨老师的板子,吓的心直跳。   杨桃教育他:“你又没做错事,错了的是柏小军,害怕什么?”   孟阳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小声说:“我明天给你拿好吃的。”改天他就从家里拿了一包五香瓜子、一根香蕉过来。   香蕉哇!   杨桃长到六岁都没吃过一口,都快忘了这世上还有香蕉这种水果。   她抱着根香蕉闻来闻去,都没舍得吃,闻了半天才不舍的装进书包:“等我回家再吃。”又抓住孟阳的小手摇了两下:“希望柏小军下次再抢你的卷笔刀!”   孟阳:“……”   杨桃:“哦说错了,他再欺负你我一定拔刀相助!”   后排的柏小军忽然喊了一嗓子:“孟阳跟杨桃拉手了,他俩在找对象!”   全班同学都扭头来看,孟阳小脸通红,只有杨桃儿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柏小军的手:“柏小军。”   柏小军低头看到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柏小军:“……”   他同桌魏石也是个男孩子,怪叫一声:“柏小军你跟杨桃找对象!”   全班同学轰然大笑。   柏小军迅速抽出手,慌乱的目光在杨桃儿脸上扫过,见她满不在乎的笑模样,整张脸都红透了,一脚踹在了魏石的小腿上。   魏石“嗷”的一嗓子,两个人就扭打到了一起。   等到封兰得知消息赶过来的时候,两人滚的一身是泥,柏小军的扣子被扯掉了两颗,魏石的衣服被扯了个大洞之外,全班同学都坐的端端正正,孟阳跟杨桃也不例外。   封兰气急败坏吼了一嗓子:“柏小军你能不能消停点?”   真是气死她了!   亏得开学之前她姐姐姐夫再三叮嘱:“兰儿,小军淘的很,一定要对他管严一点,该打打该骂骂!”   于是这天,英勇不屈的柏小军同学由于死活不肯交待打架原因,收获了一只肿的跟发面馒头一样的左手,魏石与他的经历待遇相同。   两个人抱着肿了的左手,被罚站在教室门外,互相别扭的看了一眼,油然生出共患难的情绪,看对方居然也没那么讨厌了。   “哎你有没有注意到,孟阳偷偷摸摸给杨桃带吃的了。”柏小军这两天处境悲惨,昨天被打的手心都还没消,今天又叠加了几板子,小姨真是没有人情味,亏得以前他还觉得小姨温柔。   魏石:“你也想吃?”   柏小军从鼻子里冒出了一声冷哼,对同桌的智商感到了深深的绝望:“谁稀罕啊!我就是看不惯孟阳讨好杨桃的样子!”   当他没吃过香蕉似的。   他小叔这两年老跑广州做二道贩子,到各村去收了头发菜带到广州去卖,再买了电子表回来卖,带回来孝敬爷爷奶奶的东西,很多都落进了他的肚子。   魏石恍然大悟:“哦,昨天杨桃揍你了,所以你记仇!”   柏小军:“……”没法沟通了!   杨桃可不管柏小军的心理历程,她跟孟阳在教室里分享了一包五香瓜子,背着香蕉回家,献宝一样分给吴英玉跟杨杏儿。   吴英玉不肯吃,还问她:“香蕉是谁给你的?”   杨桃儿扯了个理由:“我同桌啊,他学习太差,我教他作业了,他感谢我才送我的。”   事实上这纯属污蔑,孟阳同学不但字写的工工整整,老师没讲过的课本都能读下去,还会背古诗,认识很多字。   吴英玉跟杨杏儿问起她在学校的生活:“有没有同学欺负你?”   杨桃儿信心满满:“我不欺负他们就不错了,谁敢欺负我?”   两人被她的样子逗的直乐。   杨杏儿是见过孟阳的,只记得是个很内向的男孩子,她去的时候全程低头趴着,长什么样儿都没注意到。   不过很快她就对孟阳心生好感,因为孟阳家里有很多连环画小人书,他借了杨桃一本《林海雪原》。   杨桃抱着小人书不放,回家被她发现了。   她们家里除了课本就没别的书,周大娘家倒是过年花四百多买了个九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周围邻居都跟约好了似的晚上往周家扎堆看电视。   吴英玉怕孩子讨嫌,拘着她们从不让去周家堂屋看电视,还跟周大娘说:“俩孩子要写作业,可不敢让她们迷上电视。”   生活太过单调,杨杏儿跟杨桃儿心里也痒痒,但她们更怕吴英玉不高兴,就老老实实在房里写作业,写完作业在院子里玩一会,或者帮吴英玉在菜园子里干会儿活,天黑了就洗洗睡了。   有了小人书,简直是抗拒电视机的一大利器。   姐妹俩写完作业,趴在一起看小人书,一页页往过翻,杨桃儿惊奇不已:“姐,画小人书的作者真是了不起。”小小一张纸上人物画的栩栩如生。   杨杏儿也对小人书爱不释手:“桃儿,你改天再跟同学借两本回来啊,太好看了。我们班上也有同学家里有小人书。”   她看到过同学拿小人书来学校偷看,都是家境好的同学,出于一种奇怪的自尊,她不好意思开口。   杨桃儿能跟孟阳建立友谊,起源于一颗大白兔奶糖,很快她就知道自己大大的赚了。   《林海雪原》还回去之后,她借到了一整套的《红楼梦》。   孟阳那天的书包鼓鼓囊囊的,坐到位子上之后,他把课本作业全都放到抽屉里,把书包神神秘秘递给杨桃儿:“给你。”   杨桃儿打开看到码的整整齐齐的一包小人书,高兴的差点叫起来。   “孟阳,你真好!”   她说:“我姐姐会感谢你的!”   孟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不喜欢吗?”   杨桃儿哪里能理解孟阳献宝的心情,不过还是实话实话:“喜欢啊,好喜欢!我姐姐也特别喜欢,她们班上借不到,看到我背回去的小人书,她都高兴疯了。”   孟阳眼睛弯弯,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没告诉孟阳的是,吴英玉也特别喜欢小人书。   杨桃儿带回去《林海雪原》之后,起先是俩闺女头并头坐在一起看,杨杏儿怕妹妹识字不多,自己抱着读,但有些字她也不认识,就只好求助于吴英玉。   吴英玉就这样掉进了小人书的大坑。 第二十五章   天气越来越热,吴英玉新加了浆水酸菜,每日在三轮车上放一桶,一毛钱一小盆连菜带汤,便宜又解暑,卖的还挺快。   她在县城的好几个厂区都成了老面孔,地毯厂的纺织女工们好多都是单身,小小年纪就出来做工,厨艺好的没几个,会做浆水酸菜的更少,下班都往厂门口跑。   夏日天长,俩孩子放学都还早,姐妹俩做晚饭已经无障碍,等她收摊回家,还能端个便宜碗。   周大娘每日还要抓锅灶,在厨房里做一顿饭热的满身是汗,跟周婉念叨:“养闺女有什么用呢?我养的闺女还不如吴英玉养的闺女懂事呢!”   周婉偶尔跑娘家来偷回懒,吃一顿妈妈的爱心晚餐,顺便给自家男人捎一份回去。   她认真替周大娘挖掘她养闺女失败的原因:“你养闺女不如英玉,主要是我爸对你太好了。”   周大娘不解:“闺女不懂事跟你爸对我好有什么关系?”   周婉实话实说:“英玉是男人对她太糟糕,孩子们心疼妈才懂事。妈啊,要不你让我爸对你凶一点,我一同情你就懂事了!”   周大娘拿着擀面杖恨不得揍她:“你是我亲闺女吗?咋不盼我点好?”   娘俩争执起来,周大爷吃完饭点了水烟壶“咕噜咕噜”的享受,好脾气的笑着,完全不接茬,省得被迁怒。   院子里,杨桃儿仔细观察每一棵名叫箭杆白的白菜,把所有在青菜叶子上蠕动的肥肥绿绿的菜青虫捏起来,装进准备好的纸盒子里,美其名曰:除虫行动!   杨杏儿探头往纸盒子里瞧一眼,只觉得头皮发麻,里面少说也有十几条蠕动的肥肥大大的菜青虫,她居然还贴心的为这帮家伙准备了口粮——新鲜的菜叶子。   这哪是除虫行动?   分明是养虫行动才对!   “桃儿,你抓这么多虫子干嘛?”   杨桃儿敷衍她:“妈说菜被虫子咬的窟窿烂眼的不好卖,我就帮帮她呗!”   杨杏儿才不信她有这么勤快:“妈这菜都种了半年了,也没见你捉过虫,再说你捉也捉不完啊,你老实告诉我要干嘛,不然我就告诉妈去。”   杨桃儿没想到杨杏儿同学当班长几年,居然学会了柏小军的告状技能,为了启发她的正义之光,她反问:“姐你还想不想看小人书?”   继《红楼梦》看完还回去之后,孟阳还先后借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李时珍》、《李白与杜甫》等书给杨桃儿。这些连环画极大的丰富了母女三人的夜生活。   杨杏儿高兴的差点跳起来:“你今天又借了什么书回来?”   杨桃儿惆怅一叹,虫子也不捉了,很忧伤的说:“没有,断粮了。”   贡献精神食粮的孟阳同学受到了柏小军的恶意攻击,他假借搞卫生的便宜,把半盆水全泼到了孟阳书桌上。   孟阳的课本跟作业都遭受了入校以来的最大涝灾,杨桃儿成了隔壁那条被殃及的鱼。   孟阳是个特别爱干净的孩子,班上还有同学拖着鼻涕泡儿来上学,他就能每日带条白手绢把自己倒饬的干干净净——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妈的功劳。   班上同学们经过每日下午一节活动课的洗礼,大部分都跟土行孙似的,又是泥又是汗,唯有他还能保持干净整洁的模样,就连课本上面也是连个黑印儿都没有。   杨桃儿一度怀疑他有洁癖。   疑似洁癖症小患者孟阳所有的课本跟作业经过肇事者柏小军的祸害已经无力回天,他坐在凳子上也被淋的湿嗒嗒的,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也分不清脸上的水迹到底是清水还是眼泪。   封兰气的恨不得把柏小军给撕吧撕吧生啃了——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顽劣的孩子!   她把孟阳扶起来,发现孟阳衣服跟裤子都湿透了,不止是课本作业遭遇了洪灾,他自己也好像是从某条河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往下淌水。   “天哪——”年轻的班主任发出痛苦的呻吟:“柏小军这个小王八蛋!”她都气的忽略了自己与这个“小王八蛋”之间还有不可斩断的血缘关系:“孟阳别哭,老师一定狠狠揍他!”她左右看看,见杨桃儿也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桌上的水迹,只觉得头更疼了。   她胡乱拿手抹了一把孟阳的脸蛋,理所应当的抹到了一把水迹,愤怒的火焰在胸膛里蹭蹭蹭往上冒,只能先安抚受害者。   “杨桃,你跟孟阳收拾收拾书包,先送孟阳回家,然后你也回家去换衣服吧。”她咬牙切齿的念叨:“看我怎么收拾柏小军这个小王八蛋!”   其实杨桃儿很想留下来欣赏封老师“收拾小王八蛋”的过程,但是看到孟阳浑身湿淋淋的模样,又于心不忍,于是帮他草草收拾了一番,跟孟阳离开了教室。   路上她把柏小军狠狠咒骂了一顿来安慰孟阳,包括“让封老师打断他的爪子,打肿他的屁股”之类的话,但是孟阳大概是心灵伤害太大,居然一直没吭声。   她把孟阳送到一栋小区家属院门口,孟阳才说了唯一一句话:“杨桃你回去吧。”然后就进去了。   看得出他的心情很不好。   杨桃在他身后挥舞着拳头向他保证:“孟阳,我明天一定找柏小军报仇!”   今天要不是班上同学喊了一嗓子,封兰又正好在教室门口,柏小军今天肯定能收获她的一顿暴揍。   “……就是这样子啊。”杨桃儿晃晃手里的菜青虫:“明天我就把这些东西全塞到柏小军桌肚里去。”   杨杏儿除了同情她跟孟阳的遭遇,还笑她傻:“我们班上那些男生从来就不怕虫子,一到夏天捉各种虫子来吓女生,柏小军那么皮,说不定到时候他还拿虫子反过来吓你呢。”   杨桃儿观察如微:“上次我看到他绕着校园里一只虫子走过去,班上别的同学玩虫子也不见他掺和的,都是远远走开。”   他平时在班里没少欺负别的同学,颇有种狗仗人势的样子,仗的是班主任的势,狐假虎威的吓唬同学:“我告我小姨去!”   大家都知道了封老师是他小姨,还真怕他回家告状,在他面前不觉就矮了三分,只除了杨桃儿跟孟阳。   杨杏儿对孟阳的遭遇也很是同情,叮嘱妹妹:“那你小心点啊。”   第二天上课,柏小军总觉得自己桌肚里有什么响动,但同学们早读的声音太吵,好像又没有。   早读课结束之后,他把手伸进桌肚里,准备把下节课的书掏出来,结果摸到了一个奇怪的盒子,还嘻皮笑脸的掏了出来:“这谁送我的东西?”   盒子一角被剪开了好几个洞,每一个洞口都倒挂着一只肥肥绿绿的虫子——也许是虫子们正在盒子里排队集体逃亡,结果整个盒子都被挪动,这才发生了竟外,卷曲着身体四处寻找依傍。   魏石看到这么造型别致的东西,“啊”的叫了一声,本能的往后退了两点。   玩一只虫子跟玩一盒虫子还是有区别的,他本能觉得不太妙。   柏小军把盒子拿出来的时候,正悬空在自己的课桌上方,也不知道是盒底本身不牢固,还是被人为破坏了,三四秒的功夫盒子底部脱落,一堆被关了禁闭的虫子们全掉到了柏小军的桌面上。   柏小军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幕,随后……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   坐的近的同学纷纷起身,坐的远的同学好奇的看过来,不明白昨天被封老师狠狠揍了一顿,今天理应不再生事的柏小军怎么无缘无故就哭了起来,都伸长了脖子瞧热闹。   孟阳扭头看到这一幕,立刻飞快用眼神跟杨桃交流了一下:你干的吧?   他的唇角微微上翘,显出一点难得的笑意,这还是昨天到今天情绪最好的时候。   杨桃儿给他眨个眼睛,暗示他:别说出去啊?   两人心照不宣的假装不知道这些虫子的来历,杨桃儿还夸张的拉着孟阳往走道旁边退:“孟……孟阳,好多虫子!”   柏小军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能抽空用眼神剜孟阳两眼——我知道是你!   孟阳无辜的瞪回去。   他今天心情不好,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全班同学都看到了,他背着个书包坐下之后,大概是太讨厌柏小军了,连扭头多瞧他一眼都没有,刚坐下上课铃声就响了,连作案时间都没有。   班里的议论声“嗡嗡”作响,全班都在猜测这个整治柏小军的是谁,唯有柏小军哭的很是伤心。 第二十六章   “虫子”事件最后不了了之。   班主任特意调查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查到到底是谁在柏小军的桌肚里塞了虫子,班上孩子那么多,打打闹闹的玩,从柏小军桌子旁边经过的孩子都有嫌疑。   柏小军非要认定是孟阳捣鬼,但是经过同桌魏石跟他分析,孟阳有不在场证明,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情可能不是孟阳干的。   孟阳后来问杨桃儿:“你是怎么塞进他桌肚的?”   杨桃儿直乐,避重就轻:“我可是抓了一个下午的虫子,你怎么感谢我?”   改天孟阳就装了一口袋青杏子来感谢她,还给她展示胳膊上的划痕:“昨天回去爬树划的,流了好多血呢。”他从小在家就是个乖宝宝,昨天破天荒爬树,惊呆了家里的老老小小,他爸爸孟爱国还老怀大慰:“总算在这小子身上看到了一点我的血性。”   孟爱国一米八四,高大魁梧,生个儿子秀气的跟个闺女似的,从小文静乖巧,反倒是闺女淘的堪抵别人家三个小子,这让他老是觉得俩孩子错置了性别。   杨桃儿捧着满把的青杏子,笑容灿烂。她也不过就是顺嘴提了一句,说周大娘邻居家有一棵杏树枝繁叶茂,隔着墙头都能看到上面挂满了青色的果子,吴英玉有一天干完了菜园子里的活,抬头盯着那颗树多瞧了两眼,还念叨:“酸杏蛋子都能吃了吧?”   后排的魏石伸长脖子瞧过来:“孟阳,你又给杨桃带啥好吃的了?”见是青杏子,顺手拿了两个,在衣襟上擦了两下,“咔嚓”咬了一口,五官都皱成了一团,顺手把另外一个塞给柏小军。   柏小军在魏石的衣袖上擦擦,“咔嚓咔嚓”几下,就把一颗青杏子嚼吧嚼吧吃了,还往前桌凑,诞着脸讨要:“杨桃,给我几个吧?”   孟阳冷冷瞪他一眼:“没了!”特别不愿意跟柏小军打交道。   吴英玉今天收工早,姐妹俩放学回家,她已经在菜园子里忙,杨桃喊她:“妈,你今儿怎么这么早?”   她蹲在地里摘茄子,笑说:“今儿运气好,卖的快就早早回来了。”   母女三人在县城讨生活也有几年了,杨桃儿跟她也培养出了亲密感,往她嘴里塞了个青杏子,兴奋的催她:“尝尝看。”   吴英玉冷不丁嘴巴里被塞了个东西,咬一口满嘴的酸味儿,口水瞬间就分泌了出来,但她很喜欢吃青杏子,很快吃了一个,把核吐出来才问:“哪来的?”   杨桃也笑:“孟阳给的。”   杨杏儿挤眉弄眼,拖长了调子:“哦,孟阳给的,他——为啥给你啊?”   杨桃儿可不怕姐姐调侃,还奉还一个“你懂得”的眼神,等吴英玉去厨房做饭,就绘声绘色给她讲柏小军被吓哭的熊样儿,姐妹俩笑的前仰后合,开心的不得了。   笑完了,杨杏儿跟她商量:“桃儿,我们这周末要在学校排节目,下周三就是六一了,节目还没排好,我们班主任可生气了,这周不能跟妈去卖东西了。”   姐妹俩平日上学,到了周末写完作业,也跟着吴英玉出摊帮忙。   小学的六一儿童节各班都要排练节目,只除了学前班这帮小豆丁们是纯观众。   杨桃儿:“真不知道六一是大人的节日还是孩子的节日?六一不是应该让大人表演节目,儿童轻松快乐的过节吗?你们班可是提前二十天就开始排练了。”   杨杏儿咯咯笑:“你想的美!”   两人都真切的为自己儿童的身份而哀叹了一番,这才回房写作业,顺便等着吃饭。   吴英玉一个人在厨房啃着青杏子做饭,周大娘跟邻居田大娘进来,还热情的跟田大娘说:“吴英玉的浆水做的特别好,每天都做新鲜的出去卖,你跟她这里盛点浆水回去做酸菜,包管好吃。”   田大爷跟周大爷是同事,两家又做了邻居几十年,互相之间送个瓜菜吃食都属平常,相处的很融洽。   两老大娘说说笑笑进来,吴英玉跟她们打招呼,本来两人都笑眯眯的,但田大娘一眼瞥见吴英玉篮子里的青杏子,脸色就不好看了,还不阴不阳说了一句:“这做浆水酸菜也是有讲究的,手脚不干净的人做出来的味儿不好。”   周大娘不解其意,田大娘用眼神示意,让她看桌上篮子里的东西。   周大娘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她是个不太愿意藏话的,当下就说:“英玉啊,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杏子还没熟别摘?酸不拉叽的糟践东西?”   这话在吴英玉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明白,她来城里讨生活,遭人白眼的时候也有,只是被人怀疑偷东西占便宜还是头一回,当下脸都白了,手脚发凉,声音里也带了些说不出的难过:“大娘,这青杏子不是田大娘家的,您要不信,拿过去比对一下看是不是?”   杏树品种不同,形状自然也不同,乍一看没区别,但细瞧却区别很大。   田大娘趋前一步去瞧,果然形状与她家的有异,她家是苦仁杏,开头略扁,但吴英玉篮子里的是圆滚滚的甜仁杏,很好分辨。   吴英玉眼眶都红了:“大娘,我没有偷偷摸摸的习惯,这是我家桃儿同学送她的,她知道我喜欢吃,特意从学校带回来给我的。”本来是孩子的一片心意,哪知道却被别人这样误解。   周大娘跟田大娘都有点讪讪的,这下连浆水也不好意思讨了,田大娘忙说:“我灶上还坐着锅呢,要赶紧回去做饭了。”   周大娘送田大娘出去,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听着西厢传来杨家姐妹俩的笑声,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有点后悔自己方才的冒失,不但让吴英玉下不来台,她自己也有点难堪。   真论起来,吴英玉除了读书不多,没有个好的工作,别的样样都好,人勤快能干,礼貌教养都错不了,在城里住了快一年,她冷眼看着竟是越来越有主意,比一开始的畏缩惶恐已是全然不同,大约跟换了个人心的。   吴英玉做好了饭,端到西厢去,招呼孩子们来吃,她自己红着眼眶坐在那里,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半点食欲都没有。   杨桃儿姐妹俩盛好了饭,却发现她不高兴的样子,面面相窥,还是杨杏儿问:“妈,你怎么了?”   吴英玉反手擦掉了眼里掉下来的泪,深吸一口气,跟她们说:“桃儿杏儿,你们俩一定要给妈争口气,好好读书!妈好好赚钱,将来供你们上大学!”   她现在就羡慕读过书有工作的文化人,觉得那才是有大出息的孩子。   俩姐妹还不知道方才在厨房里她被人怀疑的委屈,不过能让吴英玉开心,她们还是非常情愿的:“嗯,我们一定好好读书!”   吴英玉这才坐下来吃饭,看着两张花一般的脸儿,她又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第二天见到周大娘,还主动跟她打招呼:“大娘早!”反倒是周大娘有点不好意思。   她蹬着三轮车去卖东西的时候还在想,总有一天,她要让所有曾经瞧不起她的人都要睁大了眼睛重新认识一下她,夸赞她的女儿们有出息。   人的心里一旦有了坚定的信念,奋斗的目标,整个人都会焕然一新。   吴英玉虽非朝夕之间就有所改变,但那种逐步的改变却是由内而外渐渐凸显了出来,以至于在街上被杨家庄的郑婆子瞧见,都差点不敢认她了。   “六虎媳妇——哦英玉啊?”郑婆子来城里瞧外孙梅建军,时间长了不见这猴儿就想的慌,特意攒了些鸡蛋,摘了些地里的瓜菜来城里,才从梅家出来在街上逛,就瞧见了吴英玉。   她叫出口才觉得不妥,连忙换了个称呼。   吴英玉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杨家庄的人,从三轮车上下来跟她打招呼:“婶子咋来了?”   郑婆子上下打量她一番,不由笑了:“还真是城里的水土养人啊,我瞧着你倒胖了些,气色也好。”比起在杨家的愁苦模样倒是改天换地。   吴英玉笑笑:“还行吧。婶子来看建军?”   郑婆子也笑了:“可不是嘛,时间久了不见还怪想的。我听建军说你家俩闺女也跟他在一个学校,学习都特别好?”   提起俩闺女,吴英玉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她们俩听话。”   郑婆子想起杨家现在的生活,只能说是一物降一物,都是命。   杨六虎后娶的媳妇黑瘦精干,性子更是个彪悍的。刚娶进门的时候,杨婆子还想着辖制新媳妇,哪知道杨六虎上手一巴掌,反被她给挠花了一张脸,还站在杨家大门口骂了半天,一点都不嫌丢人。   杨婆子跟杨六虎一起拉她,都没把她拉进门,半个村子的人都跑过来瞧热闹。   做婆婆的不信邪,下次教唆儿子动手,新媳妇挨了一脚,回厨房提了把菜刀追着杨家母子俩就要砍,边追边骂:“老娘也不活了,你们家忒欺负人了,要不是听说家里没孩子,我也不会嫁到你家里来,还当我是前一个啊,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杨六虎抱头鼠窜,大门都被她砍出来个深深的刀痕,完全是要同归于尽的样子。 第二十七章   杨六虎二婚过的鸡飞狗跳, 等新媳妇怀孕之后, 就盘起腿在炕上当起了姑奶奶, 整日等着杨婆子端饭过来吃。   杨婆子捶着老腰向儿子哭诉:“我一把年纪享不到媳妇的福就算了,居然还得被媳妇作践,不如死了算了!”   杨六虎气势汹汹回房,还没扬起巴掌,媳妇就把尚未隆起的肚子往前一挺, 要往他身上撞,撒泼打滚不依不饶:“我肚里揣的是你杨家的种, 你好不好先把它打下来再说?别到时候自己作孽还怨我生不了儿子!”   儿子简直是杨六虎的命门,一提未出生的“儿子”,他便偃旗息鼓了, 还有点怂的往后一缩, 架着她的胳膊拦她:“你小心肚子!小心肚子!”   女人可不准备就这么放过她, 被他小心搀扶到炕上坐着就开始拍着大腿哭嚎:“我真是命苦啊,怀着孩子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还要被人欺负!”   杨六虎这下更怂了:“我……我哪有欺负你啊?”   悄没声儿站在窗前听动静的杨婆子恨不得捶墙——咋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货?连个媳妇都辖制不住?   她心里不畅快, 总要找邻居家年纪相仿的老辈儿说叨说叨, 于是在村里一传十, 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郑婆子虽然与杨家离的远,茶余饭后也听到些风声,再见到吴英玉就格外感叹, 还跟她在街上多聊了几句, 听说她现在做些小生意租房拉扯俩孩子, 倒也觉得她不容易。   要分别时,吴英玉吞吞吐吐拉住了她:“婶子,有件事情……不知道你听过没?”   郑婆子还当她要问杨六虎的事情,也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还准备她真要问起来就竹筒倒豆子,哪知道吴英玉张口却是另外一桩事。   “婶子,我家小三子……就是我生的小闺女当初被他们送了人,是杨国虎联系的人家,婶子有没有听说那家人的来历?”这件事情在她心里埋藏太久,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去打听,又不好再回杨家庄。   郑婆子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村里是传过这事儿,只是杨国虎事儿做的隐秘,也不知道那对夫妇是他们什么亲戚,竟是没人提过。   “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也没听村里提起来。”这种事情太过普遍,只杨家庄超生送出去的闺女就不止一个,特别是计划生育越来越严格之后,送出去的就更多了。   村里人都已经视为常态,寄养在亲戚家的等生了儿子能接回来,但直接送出去断绝关系的这辈子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生身父母大部分都做好了一辈子不再相认的打算。   吴英玉倒是奇怪了,她一个女人带着俩孩子在城里讨生活,本来就已经够艰难的了。   郑婆子好奇的问:“你打听小闺女,难道是想接回来?要我说啊既然送出去了,就是她的命,保不齐是个跟父母没缘法的孩子。”   吴英玉眼眶都红了:“我本来就没想把她送出去,婶子你是不知道,有时候想起她来,我还是心里跟刀割一样难受。要是能要回来,我就想把她要回来自己养!”   当初带着俩闺女从杨家庄离开的时候,她满心惶恐,能不能养活她跟孩子们自己心里也没底,数年的时间在城里生活,两个闺女也上学读书,足以证明只要她勤快肯干,养活孩子不成问题。   生活步入正轨,有了能力之后,她就总是忍不住想小闺女,要是能把她要回来该多好啊。   郑婆子轻拍她的手:“当妈的心呐,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疼。”   **********************   过完了六一儿童节,时间一晃悠就到了期末考试的前一天。   学前班不必参加期末考试,孩子们在教室里玩疯了,调皮的柏小军变着法的戏弄同学,他好像天生是猴儿变的,课间就没消停的时候。   当他再一次跑到孟阳桌子前面作怪的时候,孟阳实在忍无可忍,拉着杨桃儿往外走。   杨桃儿跟他出了教室门,避过了教室里的喧闹,才问他:“孟阳,你去哪?”   孟阳扭头来看她,难得显出一点有别于孩子式的认真:“柏小军太烦人了,杨桃咱们跳级吧?”   两个人平常相处的多了,孟阳也发现杨桃识字量不小,学前班的算术题对她来说很简单。   杨桃傻了一会:“能行?”很快就兴奋了起来:“跳到三年级跟我姐姐一个班行不行?”想象一下她跟即将升出三年级的杨杏做同桌,似乎也不错。   孟阳一笑:“不行,就跳到二年级。”   他拉着杨桃往教师办公室走,杨桃左顾右盼,不知道他要找谁。哪知道他带着杨桃直接到了校长办公室门口,探头往里瞧。   杨桃小声问:“要找校长吗?”平常见校长在全校大会上讲话,是个挺严肃的老头,她还从来没直接跟校长打过交道。   孟阳点点头,敲了两下门:“报告!”   “进。”   得到办公室里人的许可之后,孟阳推开门拉了杨桃进去,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校长抬头看到孟阳顿时笑了:“阳阳,你有什么事儿吗?”   孟阳一本正经说:“校长,我跟杨桃同学想跳级。”   校长抬起眼镜把眼前的俩孩子都打量了一番,着重观察了一番杨桃,有点疑惑:“这位同学我好像在哪见过?”   杨桃想想杨杏儿小同学从一年级开始就包揽期中期末考试的奖状,有点想笑:“校长见过的可能是我姐姐,她在二年级。”   校长想想也笑了:“看来你是妹妹喽?”   杨桃儿笑着点点头。   校长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孟阳身上,温声问他:“阳阳,你要跳级跟家里人商量过没有?”听他的话音似乎跟孟阳的家长很是熟识。   孟阳生怕他不批准,急了:“二爷爷,我要是跟家里人说跳级,结果没成多丢脸,总要跳成了才告诉他们吧?”   杨桃:“……”孟阳居然跟校长是亲戚,跟动不动就把“我告小姨去”挂在嘴边的柏小军不同,孟阳藏的可是够深的。   “你啊你,居然学会先斩后奏了。也好,明天来学校考试吧,我找个老师监考,等你们考过了再说,做一年级的试卷。”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杨桃儿重新打量孟阳,见他还是那副腼腆的模样,被她瞧的多了都有点脸红:“你一直瞧着我干吗?”   杨桃一拍他的肩膀:“行啊孟阳,真没瞧出来你跟校长还是亲戚!”   孟阳也难得调皮一次:“以后你要欺负我,我就……告我二爷爷去!”   两个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柏小军的口头禅,哈哈大笑起来。   跳级的事情孟阳暂时不准备告诉家里人,杨桃也不准备告诉吴英玉。第二天考试,学前班已经放假了。   杨杏儿叮嘱杨桃儿:“你乖乖跟着妈去摆摊,我考完就回来了。”精神抖擞的跟个女战士差不多。   杨杏儿每到考试就特别亢奋,由于她一向学习踏实,每次考试成绩都好,而吴英玉看到她的成绩单笑容总是特别多,她也乐意拿成绩单回来讨吴英玉欢喜。   不过今天杨桃儿有异议,她找了个借口:“今天不行,孟阳约了我出去玩,等明天跟着妈去摆摊行吗?”   吴英玉疼女儿,摸摸她的脑袋:“也行,不过不能到处瞎跑,你们去哪玩?”   杨桃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孟阳说外面不安全,约了我去校园里玩,他在学校门口等我,我可以跟姐姐一起去学校。”   杨杏儿笑的肚子都要疼了:“校园里有什么好玩的,你们天天在学校见,放学了还约在校园里玩,无不无聊啊?”   吴英玉倒是挺放心:“校园里安全,跟你姐姐一起去吧。”   姐妹俩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孟阳已经背着小书包在学校门口等着她了,杨杏儿再看看照样背着书包的妹妹,真觉得这俩小只疯了,放学背着书包来学校玩,可真是两个怪人。   她急着进去考试,跟孟阳打了声招呼就跑了。孟阳等了一会,校门口已经没几个学生往来赶了,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催促杨桃:“咱们也赶紧走吧。”   孟校长果然要校长办公室等着他们,还准备了两个凳子让他们分坐两张桌子,有位不知道哪个班的老师坐在他们面前,盯着他们两个写卷子,而他起身出去了,也不知道是避嫌还是去巡查考场了。   杨桃平常也没少翻杨杏的课本,完全是拿她的课本当闲书来消遣,家里的读物太少,除了孟阳借的连环画就没别的书可读,也怨不得她。   她先把整张语文卷子看了一遍,发现题都很简单,这才把心放到肚里,开始认认真真答起来。 第二十八章   负责监考的老师年纪不大, 瞧着二十出头的模样, 为人很是活泼, 见两个学前班小豆丁坐在那里一板一眼写卷子,校长又不在办公室,就起身在办公室走来走去,不时走到两人身后看他们答题。   他是听校长说两个学前班孩子要求跳级,请他过来监考, 这种还没学会走路就想大跑的孩子就是来栽跟头的,他怀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前来监考, 心情堪称美妙。   想当年他苦读考上了师范,已经算是同龄人里被人交口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了,没想到长江后浪推前浪, 他很快就感受到了后浪的威力。   两名“后浪”小豆丁坐在桌前岿然不动, 视他在背后弄出的咳嗽声、脚步声如无物, 一心扑在试卷上,他感觉有点无趣,便探头看他们答题。‘   也是怪了, 这俩娃字写的工整不说, 题也答的很溜, 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是一年级的尖子生。   两人答完了语文卷子,又各自检查了一遍,外面的钟声还没响起, 扭头看了对方一眼, 监考老师就来劲了:“哎哟哟, 你俩不许对答案。”   杨桃撑着下巴坐正了,视线也不再往孟阳那瞟,还问了监考老师一个技术性难题:“老师,不说话不传字条不看卷子怎么对答案?”脑电波吗?   年轻的老师被小丫头一句话给噎的——学生不是都怕老师吗?这丫头胆贼大,难道是校长亲戚?   他回忆了一番校长召他来的言行,从头到尾细想了一遍,没有暗示半分跟眼前这俩孩子有亲戚关系的意思,而且看姓氏也是姓孟的男孩子跟校长有关系才是。   “既然你们都做完了也检查完了,要不要连数学卷子也一起做了?”年轻老师笑的不怀好意,见两个小豆丁齐齐点头,他收了语文卷子,忙把数学卷子分发下去,好像生怕迟一分钟这俩孩子想明白会反悔似的。   比起语文卷子,数学卷子答起来就更轻松了,两人答到一半,外面的钟声响了,办公室外面陆续响起脚步声、说话声,各教室监考的老师们都回来了。   办公室被推开,孟校长走了进来,见两孩子还在埋头苦做,顿时皱起了眉头:“都已经收卷了,怎么还在做呢?”   年轻老师很快就替自己想到了借口:“校长,他们俩写完了语文卷子,要求顺便把数学卷子写了,我就……”他显出被俩孩子为难的神情,顺便彰显了自己是个多么“善解人意”的好老师。   孟校长轻笑:“哎呀!把答完的卷子拿过来我瞧瞧。”   年轻老师把两张语文卷子交到他手上,孟校长坐到一边去看,他方才在各个教室转了一圈,再结合这两张卷子发现,一年级教室里很多学生答的还不如眼前这两个要求跳级的娃。   看完了再背着手过来看他们答数学卷子,见到书写速度也很是惊异——不怪孟阳拉着同学来要求跳级,一年级的知识点的确难不倒他们。   孟校长自从坐回校长办公室之后,年轻老师就跟被施了定身咒似的,不晃胳膊晃腿了,也不故意站在两人身后咳嗽了,堪比封兰驾临的学前班教室里的柏小军,规矩的让人生疑。   孟阳跟杨桃两人答题很快,等钟声响过别的孩子再次上考场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已经答完并且检查无误,起身交卷。   年轻老师接过两张填的满满的卷子,一目十行的瞧了一遍,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隐痛让他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八度——或者是因为校长在旁亲自坐镇的原因,他的声音温柔多了:“既然你们答完了,那就先回去吧。”   两孩子很快出门去了,他把卷子恭恭敬敬呈到校长面前,孟校长草草翻阅了一遍,连同语文卷子一起交给他:“把这两份卷子放到一班试卷里去,等回头一起批改。”   *********************   杨桃跟孟阳早早出了校门,两个人站在二小门口,浑似完成了一件大事情。   卖冰棍的推着自行车路过,孟阳拦住买了两根冰棍,给了杨桃一根:“现在去做什么?”   杨桃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的嘎蹦嘎蹦的,好像含了满嘴的炒豆子,一口甜甜的碎冰咽下肚去,才想起件事儿:“孟阳,你过年有多少压岁钱?”   两人同桌一学期,她没少蹭孟阳的零食,很是羡慕他“宽裕”的经济能力。   孟阳学着她嚼碎冰,含含糊糊问她:“你想借钱?想要什么我买给你!”班上小姑娘大都喜欢发卡发圈头花之类的,也不贵。   杨桃的头发柔顺黑亮,披散下来刚好超过肩膀,她平时用个皮筋全部束起来扎个马尾,露出一张精致的脸蛋,素素净净的模样。   “借钱干嘛?”杨桃儿瞪他一眼:“我是想你有没有想过赚钱?”   孟阳从小没吃过经济上的苦头,对赚钱还真没什么概念:“赚钱?赚钱干吗?”   杨桃叹气——真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居然不知道赚钱干嘛。   “当然是花啊!”她诱惑孟阳:“赚了钱以后,你想买多少小人书都能买,还不用跟家里伸手要钱。”   这个诱惑太过巨大,孟阳每个月的零花钱也是有数的,这就导致他每次流连书店的时间大大增加,恨不得把整个书店都搬回家里去,却苦于还要计算手里的零花钱,合理调配。   “怎么赚?”孟阳就像闻到腥的猫儿凑到了她面前,催促她赶紧说。   杨桃扳着手指头替他算了一笔帐:“你家里有好多小人书,如果租出去,一本一天收五分钱的话,一天租出去十本就是五毛钱了。要是二十本,三十本呢?”   孟阳爱书如命,肯借给杨桃那是两人关系好,但是让他拿书出来赚钱,实在有点舍不得:“那要是被人撕了弄脏了弄卷页了呢?”   “简单啊,照原价赔偿啊!”杨桃这念头早就有了,都替他打算好了:“你先把手头的人小书租出去,等赚了钱之后,再买一套崭新的收藏,手里的这套旧的就一直往外租去生钱,怎么样?”   孟阳性格腼腆,而且对于“租书给同学”总觉得不好意思:“怎么跟同学们说?要不……要不我分你钱,你来往外租?”   杨桃爽快应了:“那行,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管把书拿过来我租,到时候我一本书抽两分,算是劳动所得,你拿三分。”   孟阳兴冲冲提议:“不如咱们现在就去新华书店看看,最近有没有新的连环画。”   两人在新华书店流连了一个下午,回去之后杨杏儿已经考完试回家了,还问她:“我在校园里找了半天没见你们,你跟孟阳去哪了?”   杨桃儿自觉生财有望,心情都特别好:“我们去新华书店看书去了。”死活没敢告诉她跳级的事情,准备成绩下来再吓她们一大跳。   到了发成绩单的日子,杨桃儿还要跟着杨杏儿去学校,这次引起了杨杏儿的怀疑:“桃儿,你老实说,是不是不想跟着妈去摆摊,这才找借口往学校跑?”   学前班早都放假了,小丫头跟着往学校凑什么热闹?   杨桃儿往吴英玉身上扑过去假哭:“妈,你听姐姐瞎说!”   吴英玉居中调停:“桃儿爱往学校去是好事,你就带着她去又怎么了?你在教室里领卷子,让她在操场玩会儿,回来的时候把她带回来就好了。”   杨杏儿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姐妹俩到学校门口,发现孟阳又早到了,还碰到了来拿成绩的梅建军,见面就问杨杏儿:“没考砸吧?”   杨杏儿:“你才考砸了!你天天考砸!”   梅建军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考砸了?”他夸张的表情逗的杨桃儿转头偷笑,还被他逮到了:“小桃儿你也敢笑话我?说——今天是不是来瞧我笑话的?”   学前班的小豆丁在发成绩单的时候来凑热闹,实在想不出别的答案。   杨桃儿笑:“不是,我是来找孟校长玩的。”   梅建军怪叫:“小丫头口气不小啊!”   杨杏儿瞪她:“你就瞎说八道吧!”   两人率先进了校门,往自己班级教室走去,杨杏儿还回身叮嘱她:“别到处乱跑啊,等领完卷子就跟我回家!” 第二十九章   一年一班的班主任王宝山执教十几年, 对学生一向负责, 他带的班里孩子成绩普遍比二三四班要好。   考完试的时候, 校长让小方老师送过来两份卷子,王宝山还以为是转学生:“哪里来的学生?”   小方老师一脸便秘的样子告诉他:“学前班跳级的俩孩子,校长让我在办公室监考的,等回头一起批了再看分到哪个班去。”   王宝山拿过来顺手就批,心里已经打起了小算盘。   小方老师站在旁边跟他闲聊, 等他批完一张数学卷子,鲜红的“100”就戳在卷面上首, 王宝山谨慎问:“方老师,你监考的时候没放水吧?”   小方老师已经定下来下学期开学带一年级一班了,他都打听清楚了这俩孩子是封兰班上的, 升上来正好能进他班里, 没想到却自作主张跳级了, 这下子就更心塞了。   他捂着腮帮子哼哼:“校长交待下来的事儿,我敢放水吗?”   王宝山继续批另外一张卷子,还疑惑:“你牙疼?疼就吃点止疼药!”   小方老师捂着心口很想说:不!我心疼!   好学生人人爱, 特别是一下冒出来两个, 对提高班级总分跟平均分都能起到很大作用。   王宝山接连批完了四张卷子, 生怕被别班的老师看到,把杨桃跟孟阳的卷子卷成一卷,跟怀揣宝藏似的直奔校长办公室而去。   孟阳跟杨桃考试的时候是在校长办公室, 领卷子也往校长办公室去了。   他们敲门进去的时候, 校长办公室里还坐着另外一名老师, 见到他们两个激动的问校长:“校长,就是这俩孩子?”   批卷子的这两天,王宝山天天往孟校长办公室凑,时不时就围着孟校长打转,求着孟校长把俩孩子插到他班上去。   孟校长一直没吐口,今天见到孩子们来领卷子,招手让他们过去“孟阳,杨桃,来见过王老师。”真是俩聪明孩子!   两孩子过来打招呼:“王老师好!”   “好!好!”王老师将俩孩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见这俩孩子精精神神的,心里先自欢喜了,再看看他俩的卷子,自觉发现了两棵好苗子,搓着手跟孟校长商量:“校长,这事儿就定下来吧?以后这俩孩子就是我班上的学生了!”   孟校长还未吐口,校长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了,一年二班跟三班的班主任闻风而来,开口就问:“校长,听说学前班有俩跳级的娃?”   王宝山急了,扭头就截断了他们的话:“刚刚校长已经答应了这俩娃以后是我班上的学生啦,你们来晚了一步!”   孟校长预感如果他不顺着王宝山的话应承下来,几个班的班主任估计要在他办公室吵起来,只能无奈道:“是啊你们来晚了,这俩孩子都已经插班到王老师班上了。”   二班跟三班的班主任不干了。   二班班主任先提出抗议:“校长,你怎么能偏向王老师呢?他班上的学生本来成绩就好,现在再加俩好学生,以后还不得甩我们一大截啊?”   三班班主任:“就是就是!校长你可不能偏心啊!”   王宝山把桌上的卷子发给杨桃跟孟阳,特别慈祥的叮嘱他们:“开学之后到二年一班来报到啊,乖你们先回去吧!”   二班跟三班班主任都要吵起来了:“王老师不行不行,你不能这样啊!”   杨桃一拉孟阳,两人直往后缩,趁着几个班主任在校长办公室吵起来,他们钻出人堆悄悄从校长办公室溜了,出来的路上瞧见一年四班的班主任脚步匆匆往校长办公室过来了,好像遇到了十万火急的事情。   两人乖乖站在旁边,等四班班主任走了之后,杨桃儿小声问:“孟阳,这个老师不会也是来抢咱们的吧?”   孟阳带着点小得意的笑:“说不定!不过我要跟你在一个班,不要分开!”他生怕几个班主任吵下去把两人拆开,还给杨桃做保证:“你放心,等晚上回去我让爷爷给二爷爷打电话,二爷爷不敢不听爷爷的话!”   “我还是觉得王老师和善。”   两人相视一笑,这时候才有空去翻自己的卷子,看到两个红彤彤的“100”,再去看对方的卷子,也是红彤彤的“100”,笑的更开心了。   杨杏儿已经在校门口等着她了,见到杨桃跟孟阳过来,手里还握着一卷东西,还觉得奇怪:“桃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杨桃儿递给她,站在一边不吭声。   杨杏儿打开卷子,见到上面“杨桃”的大名,再看看分数,傻眼了:“这是……一年级的卷子啊,你怎么会有的?”   学前班的小豆丁什么时候也要参加一年级期末升级考了?   有人冲过来一把抢了她手里的卷子:“哈哈哈我看看是不是考砸了?”迎头就是红彤彤的满分映在眼里,他本来觉得无趣,往回塞的时候又“咦”的一声,拉近了去看,上面赫然写着“杨桃”的大名。   梅建军顿时找到了攻击的地方:“哈哈哈杨杏儿你个笨蛋啊,考试都能把名字写错,居然还写的小桃儿的名字!”   杨杏儿:“嗯嗯,也不知道谁是笨蛋,这确实是桃儿的卷子,看看我妹妹的都比你高,谁是笨蛋啊?”   梅建军的卷子就拿在手里卷着,都被杨杏儿的话给弄糊涂了:“你是说……学前班也参加一年级考试了?不对呀不是还没上课吗?小丫头你凑什么热闹呢?”   他简直问出了杨杏儿的心声,两个人四只眼睛齐齐盯住了杨桃儿,非要问个清楚明白。   杨桃儿清清嗓子,以宣布重大事情的口吻说:“咳咳,我现在来宣布,杨桃儿同学跟孟阳同学已经顺利通过了一年级升级考试,开学以后进二年级一班报到。”   杨杏儿跟梅建军真没想到这两小只居然胆大包天,顿时追问不休。   “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们在哪考的试?”   杨杏儿回忆起考试那天,恍然大悟:“哦哦我明白了,考试那天不是孟阳约了你玩,你们是专门来学校参加考试的?”   梅建军也想起来了:“……所以说小桃儿你是真的来找孟校长玩——拿卷子?”   猜想一经证实,这两人都高兴坏了,凑过来摸杨桃跟孟阳的脑袋。杨杏儿还算含蓄,摸摸杨桃的头发脸蛋,高兴不已:“妈要是知道桃儿考了双百肯定高兴坏了!”还为自己的猜测道歉:“早晨是姐姐错怪你了,我们家桃儿最乖了!”   也夸孟阳:“孟阳也好聪明,跟我们家桃儿一样聪明。”   梅建军可没这么内敛,在杨桃儿脑袋上使劲搓了两把,差点把她的马尾搓乱了:“小桃儿,等哥哥回头买糖给你吃!”瞅着孟阳的脑袋就是一顿撸,跟撸他外婆家那只花猫似的:“好小子,真不亏是我家桃儿的小弟,脑瓜子够聪明啊!”还捏了人家脸蛋两把。   孟阳把自己被捏到变形的脸从梅建军的手底下拯救出来,恨不得躲出三里地去,再不敢离梅建军太近。   ——这人有病!   ——听说是高年级的混混,二爷爷也不管管!   梅建军可不知道孟阳的腹诽,还特别热情的招呼他们:“走走走,为了庆祝桃儿跟孟阳跳级成功,今天我请你们吃小馄饨。”   杨杏儿不肯去,但孟阳跟杨桃被他一手拖着一个,后面还跟了他两个狗腿子,一行五人往外面走了,杨杏儿也不得不跟了过来,生怕梅建军这个二百五把她妹妹给搞丢了。   梅建军果然说话算话,个大馅多味鲜的馄饨一人叫了一碗,直吃的杨桃儿肚儿滚圆,还觉得汤鲜的要掉舌头。   可怜她上次吃到肉还是过年的时候,这都过了半年能吃个鸡蛋就不错了肉是啥味儿她早就忘了。   杨杏儿起先还扭捏不肯吃,杨桃儿在她耳边小声说:“姐,建军哥哥的不吃白不吃,你讨厌他更要吃他的了,吃穷他让他下次兜里没钱,再也没办法请客,多好!”   桃儿说的似乎颇有道理!   杨杏儿想想,也坐下开吃,咬到馄饨里面鲜美的肉馅,眼睛都眯起来了——这也太好吃了!   再看埋头苦吃的梅建军,似乎也没那么讨人厌了,果然应了那句吃人嘴软。 第三十章   姐妹俩吃完了饭, 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进门就碰上周大爷从外面下棋回家, 他执教大半生, 最多的时间都挥洒在了学校,每到期末孩子们放学回来,习惯性的会问一句:“考的怎么样啊?”   今天也不例外。   杨杏儿笑的得意:“周爷爷,给你看。”她手里拿着杨桃儿的卷子,顺手就递给了周大爷。   杨桃儿要抢, 还被她拦住了。   周大爷看到两张一百的卷子,忍不住夸她:“杏儿学习真好!”   杨杏儿哈哈大笑:“周爷爷, 你看看名字,这不是我的卷子!”妹妹考了双百还是跳级,竟然比她自己拿了双百还让她高兴。   周大爷有点老花眼, 拿远一点看, 试卷抬头工工整整写着“杨桃”两个字, 他奇道:“不对啊,桃儿不是才上学前班吗?这不是……不是一年级的卷子吗?”   杨杏儿这下更得意了,迫不及待的告诉他:“周大爷, 我妹妹从学前班跳级了, 她下学期直接上二年级, 这是在校长办公室考的,厉害吧?”   杨桃儿抚额——真没看出来姐姐还这么爱炫!   周大爷朗声笑了起来:“你们姐俩都是乖孩子!都是好孩子啊!”   他一边感叹着,一边把卷子递回去, 又问过杨杏儿成绩, 她数学满分, 语文九十九点五,小作文扣掉了零点五分,真是职业病都要犯了,见到学习上进的懂事孩子,恨不得是在自己班上。   进了堂屋发现老婆子戴着老花镜织毛衣,就高兴的跟她念叨:“哎你知道不,吴英玉的小闺女可真是聪明,上完了学前班直接跳级了!”   “跳级?”周大娘抬抬眼镜,还当自己听岔了。   “是啊,下学期直接上二年级了。不怪上次儿媳妇还说杨家姐妹俩都是上进努力的聪明孩子,更难得还专注认真!”   周大娘一下把眼镜摘了下来:“怎么没听英玉说起过?”   周大爷方才还顺口问了孩子们:“你妈知道吗?”   杨杏儿是怎么回答来着?   她说:“我跟妈都不知道,桃儿是自己跑去校长办公室考试的,今天成绩下来我才知道,等我妈回来她肯定高兴!”   杨杏儿雀跃的心情都写在脸上。   周大爷跟讲故事一样:“吴英玉哪儿知道啊?那小丫头主意大着呢,听她姐姐说她谁也没告诉,自己跑到校长办公室去考试的,等试卷发下来才回家来的。”又跟她卖关子:“你知道那丫头跳级考试考了多少吗?”   周大娘没好气的说:“瞧把你高兴的!又不是你亲孙女,总不会是双百吧?”   “哎呀你咋知道是双百?这小丫头考了双百啊,这下各班还不得抢着要啊?孟校长要伤脑筋喽!”他颇有些兴灾乐祸,还说:“虽然不是我孙女,可这俩孩子是我当初送进二小的,可不是我脸上也有光嘛!”   老两口在堂屋里就此事说了半天,又提起放假了,儿子媳妇很快就要带着孩子们回来了,可不得准备些吃的喝的,好款待许久未回来的孙儿孙女。   周大娘拿了篮子准备出门去割点肉,在院子里见到姐妹俩也夸她们。   杨杏儿跟杨桃儿在家里等到傍晚,吴英玉收摊回来,姐妹俩飞一般扑过去,帮她去卸三轮车上的东西。   吴英玉摆摊的时间久了,手里也有了点积蓄,年后自己买了个二手三轮车,再也不用租用别人家的了。   三轮车上放着锅碗瓢盆,蜂窝煤小炉子,菜刀菜板等等杂物,娘三个说说笑笑卸了东西,该洗的洗该收的收。   吴英玉见到两孩子的笑脸,再加上杨杏儿压都压不下去的唇角,逗她:“让我猜猜看,杏儿是不是又考了第一?”   “妈真聪明,姐姐又考了年级第一,她们班上那些同学估计都恨死她了,她都不给别人考第一的机会。”她背着左手学着杨杏儿班主任胡老师的样子,右手食指对着虚空指点:“你们……你们都学学杨杏同学,对待学习的态度不认真,考试全考糊了吧?”   吴英玉笑弯了腰:“胡老师真这么说?”   杨杏儿也了绷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推她:“得了得了,你见过几回胡老师,就学他!”   杨桃儿嚷嚷起来:“怎么没见过?上次我跟孟阳两个人课外活动的时候悄悄跑到你们班后门口去看,你们班后门口有个破洞,正好能看到,胡老师在教室里走来走去,他就是这么说话的!”   “好好好!你学的最像了好吧?”杨杏儿推开她,凑近了吴英玉向她报喜:“妈,你不知道吧,咱们家桃儿考了双百!双百!”她早塞了两张卷子给吴英玉:“她考的是一年级的试卷,校长都同意了下学期让她直接升二年级!”   “你说什么?”   吴英玉接过卷子,见到上面的名字赫然是杨桃,再看分数,顿时喜极而泣:“妈的乖桃儿!”当初差点被杨婆子饿死,要是在杨家有没有书读都不一定呢。   杨杏儿向她求证:“妈你说咱家桃儿聪明吧?聪明吧?都没上一年级的课就考了双百,我妹妹真是太聪明了!”   吴英玉把两个孩子都搂进怀里:“你们都聪明,姐妹一样聪明,都是妈的乖孩子!”她现在觉得为了两个孩子,哪怕豁出她的一条命去,都是值得的!   暑假生活正式开始了之后,周全跟刘玉芹带着儿子女儿回来了。   周志刚开学就要上初三了,镇上的中学条件自然比不上县城,周全跟刘玉芹打算秋天就让他在县城上中学,好准备中考。   周志玲今年五年级毕业,秋天就要上中学了,她听说父母安排哥哥回县城读书,也嚷嚷着要一起回县城来读初中。   周全跟刘玉芹暂时工作还调动不了,回来便跟周大爷老两口商量此事,又怕老两口太过溺爱孩子,恨不得制定一个详细的教养计划。   周大爷表示:孙子们读书的事情他会照看,以后大不了减少出门打牌的次数,一定会站好最后一班岗。   周大娘表示:她会全力以赴搞好后勤工作,保证让孩子们在学习期间不会熬坏了身体。   有了二老的保证,周全跟刘玉芹也放了一半的心,另一半还提着,自然是怕俩孩子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混日子,爷爷奶奶管不住。   周志刚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再不是那年带着杨杏儿杨桃儿抓麻雀的小孩子了,见到还是个小豆丁的杨桃儿居然还是一副逗孩子的模样,摸摸她的脑袋,问她:“听说桃儿跳级上二年级了?”   杨桃儿跟这个大哥哥混熟了,小时候啃过他抓的麻雀,他上初一那年寒假回来还弄个小木板非要当老师,把家里三个孩子拘到一起教她们英文单词,还逼着三个小的叫他“周老师”。   杨桃儿一本正经问他:“周老师,您今年不准备教们英文单词了?”   周志刚大手一挥,忧伤长叹:“别再叫‘周老师’了,我已经改了志向。”   他上五年级的时候换了个十分凶残辣手的班主任,周志刚又属于比较调皮的学生,自主意识比较强,不太听从班主任的调配,在父母跟班主任再三交待“不听话就揍”的前题下,他挨的板子比前四年都多。   恶向胆边生,周志刚看到师娘大着肚子在校园里走,陡然生出了报复的念头:将来当了班主任,专教现任班主任家的孩子,看小爷不打的他哭爹喊娘!   怀着“复仇”的梦想,他立志要当老师,没想到才过了两年,他就改了志向。   杨桃儿不解:“周老师怎么改志向了?”   周志刚这下更惆怅了:“听说我们班主任离婚了!”   杨桃儿不解——班主任离婚跟哥哥你改志向有甚关联?   “你怕自己当了老师也离婚?”小姑娘自认为安慰的很到位:“放心,你看周叔叔跟刘阿姨就过的特别好,不会离婚的!”   周志刚:“你不懂!班主任离婚之后,听说生下来的孩子被他老婆带走了。”他失去了报仇的目标跟方向,志向也自然而然就改了。   杨桃儿:“……”   志刚哥哥别不是读书读傻了吧?   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巴的聊天,逗的在背后偷听的周志玲哈哈大笑,向杨桃儿解释:“傻桃子,他想给原来的班主任家孩子当老师。”多么直接了当的报仇方式啊!   杨桃儿:“……”原来不是志刚哥哥傻,是我傻!   周志刚推出周全的自行车:“不跟你们瞎聊了,我要出去转转,桃儿你要不要坐哥哥的自行车去街上玩?”   杨桃儿捏捏口袋里因为跳级成功吴英玉奖励的五毛钱,颇为心动:“可以吗?”   周志刚把她拦腰抱起来,放在自行车前排横梁上,周志玲在身后追:“哥,带上我!”   周志刚挥挥手:“你去找杏儿玩吧,这么胖我可载不动!”跳上自行车一溜烟的跑了,直气的周志玲在后面跳脚。 第三十一章   杨桃儿还是第一次坐自行车。   周志刚把自行车骑的飞快, 周家所在的地方离县城最繁华的街道有点距离, 与县城主路对接的这一段路泥洼不平, 大坑连着小坑,还有石子,杨桃儿怀疑快要保不住自己的屁股了。   自行车的横梁硌的她恨不得一直换位置,但清风拂面,两边的房屋不住倒退, 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周志刚还不断问她:“好玩吗?还要再快吗?”   杨桃儿总觉得这位房东大哥哥把自行车当飞机开了,且是那种不按航线飞行, 自由驾驶的开法。   “志刚哥哥不累吗?”   中二少年周志刚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被小丫头这句话刺激的不断加速,刚爬上县城主路, 迎面一辆拖拉机驶过来, 他险而又险的绕了过去, 一大一小齐齐惊呼出声。   杨桃儿其实很好奇周志刚为何不带周志玲:“志刚哥哥跟志玲姐姐闹脾气了?”   周志刚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明白小姑娘的意思:“不带她是因为我在外面做什么事儿,她都喜欢回家告状, 回头爸妈又该说我了。”他贼兮兮说:“一会哥哥给你买冰棍吃, 你去公安局家属院里替我找个人?”   杨桃儿:“……”果然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儿。   “志刚哥哥不会是让我干坏事吧?”   周志刚有几分不好意思:“哪能啊?我有个哥们儿住在里面, 他爷爷比较严厉,按时间他是出不来的,咱们要去解救他!”   他说到后来, 总算给自己找到了正当理由, 把小伙伴家住的方位, 以及他家门前形貌特征,爷孙俩的模样都给她讲了一遍,再三叮嘱她:“记住了?”   杨桃儿心里给他翻了个大白眼,嘬着他在家属院门口小商店里买的冰棍往里面闯。   公安局家属院里都是一排排的平房,最里面有两个小院,其中一个院门口还种着两畦白菜,院子里有个老头正拿着个小棍子教导一个少年:“腿踢出去要有力道,你这软绵绵的偷多久的懒了?”   少年个头跟周志刚差不多,五官虽然端正,但站在那里恨不得抓耳挠腮,一脸的不自在,要是给根金箍棒,说不定他撑起来早逃到九霄云外去了。   老头穿着个对襟盘扣的长袖衫,头发花白,精神矍铄,从他不断敲向少年腿肚子以及胳膊出手的力度跟速度来看,属于老而弥坚式的人物,不把少年培养成材,恐怕不能闭眼,因此对这块“璞玉”倾注了极大的热情跟耐心。   地址跟爷孙俩的形貌都对上了,但是杨桃儿却不愿意吭声,站在他家门口三两口把冰棍啃了看起热闹来。   老爷子见孙子练的无精打采,气的呼呼直喘气:“我再示范一遍,你跟着好好练!”他扔了棍子打了一套长拳,收拳止步,让那少年也练一遍。   少年不情不愿练了起来,但他本来就不太情愿,认真度跟力道都大打折扣,很多动作也不到位,看的杨桃儿都有点不耐烦,忍不住出声:“笨蛋,错了!”   爷孙俩同时转头来看她,但见外面远远站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小丫头一点也没有被人发觉的惊慌。   少年不高兴了:“哪里错了?”   老爷子招招手:“小丫头过来,你觉得他哪错了?”这孙子顽劣不堪,成天只想着出去玩,一套长拳学了这么久还是不成样子,实在让他有点泄气,也不知道这小丫头从哪冒出来的,倒可以拿来激励孙子。   杨桃儿自从成了吴英玉她闺女就再没跟人动过手,她也不废话,过去站在少年旁边认认真真把老爷子方才练的那套拳法给练了一遍,虽然小胳膊小腿没什么力道,但态度比少年认真,出拳的角度也没问题。   老爷子眼神都亮了,还当这孩子是家属院哪家新搬来的孩子,笑眯眯夸她:“真是个聪明孩子!”转头问孙儿:“看出来了没?”   少年满心浮躁想出门玩,被逮着练拳不说,还被个小丫头指责他打错了,连个好声气都没有:“看出啥了?”   老爷子恨不得在他脑袋上狠敲几下,好让他醒醒脑子:“你出拳的角度有问题,腿蹬出去用力的方向也错了……”一句“朽木不可雕”含在嗓子眼里到底没有吐出来,心里默念数遍:这是我们万家的独苗。   老爷子心里也不痛快,便转头问杨桃儿:“小丫头,要不要来跟着爷爷学打拳?”这小丫头倒是极有灵性。   杨桃儿大喜:“真的可以吗?”见老头点头,忙不迭应了下来:“多谢爷爷!”   少年斜着一只眼睛看她:“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杨桃儿方才看的入了迷,经他一提醒才想起来她是带着“解救人犯”的任务来的。但是情势有变,她现在准备跟着老爷子学打拳,这样将来在家里锻炼的时候吴英玉跟杨杏儿也不会觉得奇怪了,于是痛快把周志刚给卖了。   “志刚哥哥想来找你玩,在大门口等着呢,他让我来告诉你。”   万波心里狂骂:周志刚你个蠢货!怎么找个这么傻的小丫头?   他们原来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啊!   万栗——万老爷子退休半年,正是闲的没事干的时候,以前对大孙子的期望只是好好读书,闲来锻炼身体练练拳脚,但是自从退下来之后,既不养鸟也不种花,除了新垦了院子门口两畦菜,别无他事,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万家未来的希望——大孙子身上。   万老爷子“呵呵”笑两声,吩咐他:“去,把那什么志刚的也叫进来一起练,反正暑假了,你一个人没什么耐性,多两个人陪着你练正好。”   万波:“……”   他不敢反抗爷爷,蔫头耷脑往外走,到了家属院大门口,见周志刚脖子伸的都快断了,上去对着他就是一顿揍:“你小子找的什么人啊?”   周志刚一向觉得杨桃儿聪明机灵,被揍的“嗷嗷”叫,还往他身后不住瞅:“小桃儿呢?”   万波都快吐血了:“别提那小丫头了,她这会正跟我爷爷套近乎呢,还喜滋滋答应要跟着我爷爷学拳。”   周志刚惊的嘴巴都快合不住了:“她……她也太天真了!”经过万波的着力渲染,拿棍子逼他学拳的万爷爷比小学心狠手辣的班主任还可怕,避之唯恐不及,杨桃儿居然凑上去了……   凑上去了……   他心里无比懊悔,今天不该载了小丫头过来。不过很快,他心里的懊恼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因为万波说:“刚子啊,我爷爷叫你进去陪我练拳!”   周志刚惊恐万分:“……叫我?陪你练拳?”他推了自行车就要跑,被万波抓着自行车后座苦求:“你要是跑了,我爷爷今天非宰了我不可!是兄弟吧?是兄弟就进去陪我吧!”   暑假刚刚结束,周志刚满心以为自己能够享受一个美好的假期,没想到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三天以后,他趴在堂屋的大炕上全身骨头酸痛,就跟被人拆散了重装一遍似的,各个关节都僵硬的需要重新磨合才能达到最初的融洽自如,连连哀叹:“小桃子啊小桃子,你可害死我了!”   周大爷跟周大娘听说他被万栗揪着做他孙子的陪练,恨不得提着礼物上门去拜访,再三叮嘱他:“你可好好练吧,万局长年轻时候学过拳脚的,他那手底下可是真功夫,要不是你跟他孙子一起玩,谁稀得教你啊?!”   万栗,永喜县退休的公安局长,县上出了名的人物,年轻时候拜过师学过功夫,手底下有真章,县上溜门橇锁的听到他的大名都要绕道而走,打架斗殴的见到万局长都要撒丫子跑路。   周家堂屋的门帘子被悄悄掀开,杨桃儿钻了进来,小声喊:“志刚哥哥——”   “志刚哥哥——”   周志刚拿枕巾蒙住了脑袋,拖长了腔调:“死了——”被周大爷在脑袋上凿了一记:“瞎说八道!赶紧爬起来去,身体锻炼好了才能好好学习!” 第三十二章   万栗退休之后, 再不能为这个社会发光发热, 比他年纪小七岁的老伴还在上班, 家里儿子媳妇也是吃公家饭的,差一点找不到生活的重心。   差一点是说他老人家退休之后的半个月在街上转悠,眼神不由自主在人群里扫过。   自从改革开放搞活经济以后,县城里的人是越来越多了,不知道都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   以前大家都安安份份上班的上班, 种田的种田,虽然肚子都吃不饱, 但各司其位,街上毫无目标转悠的闲杂人员还比较少,对于治安来说也算容易。   但是这几年县上到处都是小摊小贩, 私人旅馆饭馆小商店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经济是活络了, 人的心思也活络了,他退休之前还发生过一件凶杀案,有个拉肉来县城卖的农民把另外一个跟他抢生意的同行一拖拉机摇把给打死了。   凶犯常年干力气活, 手头有劲, 借了大队里的拖拉机联合了村上两户养猪的人家来县里卖肉, 摊子支起来还没开张,几句话争吵起来就动了手。   拖拉机摇把是铁家伙,打折了腿跟胳膊都无大碍, 休养几个月也就缓过来了, 偏偏动手的人个头高, 照着脑袋上抡,当时就砸了个脑浆开花。   那是万栗退休前的最后一个案子,他对凶犯记忆犹深,满面尘灰沧桑,打死人之后萎靡不振,惶惶不安,揪着前去拘人的警察直哭,一遍遍问:“会不会判死刑?会不会判死刑?”   经济搞活让很多老百姓能够吃饱肚子了,但是各种纠纷案件也逐年攀升,为了点谨蝇头上利打架斗殴就不说了,赔上了性命可是当真不值得。   万栗生活在永喜县几十年,这种无声的改变于他来说最为直观,人多了案子多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轮不到他操心了,退下来之后人闲了,心思也要尽快的闲下来。   万栗一身本事奈何后继无人,家里的孙子不成器,读书成绩一般,练武偷奸耍滑,自从收了个小徒弟总算是得了点安慰。   这天早晨万栗煮了一壶砖茶,先酽酽喝了两杯,等到身上起了汗意,就提着小棍子去敲孙子的房门——儿子媳妇都在上班,全都住在单位宿舍,平日大孙子跟着爹妈住,假期就交托给他管教。   房门反锁着,里面的人酣睡如猪,大好时光宁可陪周公这个糟老头子下棋,都不肯陪亲爷爷,万栗很恼火。   他敲了好半天,万波才难舍难分的跟周公依依惜别,含含糊糊应着:“起来了——”听声气分明还在被窝躺着摊尸。   万栗威胁:“你再不起来我可开锁了啊!”万局长不但身手了得,早些年办案子,跟县上溜门橇锁时常在公安局出入的“常驻人员”也学了几手,家里的门锁没有钥匙完全不必费神,也不过就是眨眼间的事儿。   他记得当初跟人家学开锁,已经“四进宫”的老扒手苦着脸十分不解:“万局,我这是祖上传下来吃饭的手艺,为了糊口不得已。您吃着公家饭学这个干啥?”   万栗淡定回答:“我忘性大,老是忘记拿钥匙。”   万波对亲爷爷的本事还是很了解的,他在老爷子的威胁之下不情不愿的怕起来,还没洗脸,周志刚就载着杨桃儿来了。   小丫头提着吴英玉早晨出门烙的饼送到万栗手中:“万爷爷,我给您带了早饭。”   听说她跟退休的万局长学功夫,吴英玉想起自己在杨家挨打那些年,要是有万局长的本事,早把杨六虎揍个半死了,特别支持她练,还问她:“要不……让你姐姐也跟万局长学学?”   杨杏儿对学功夫可没什么兴趣:“女孩子学打架,我才不要,我跟着妈去出摊。”   吴英玉尴尬的笑:“是妈贪了,人家肯教桃儿就不错了,让桃儿再带一个人去,万一人家恼了不肯教就可惜了。”   杨桃儿拍着胸口保证:“只要姐姐愿意学,等我练了回来教姐姐也是一样的!在万爷爷那儿练,练的不好可是会挨揍的。”她想起万波跟周志刚的可怜样子,抿嘴直乐。   家里经济不宽裕,每一口吃的都是吴英玉辛苦赚来的,杨桃儿也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每日孝敬万栗的早饭她都划正字记下来,准备等开学赚了钱再付。   杨杏儿见她工工整整记下来的样子还笑过她:“桃儿你是不是等工作了再还给妈?”   万栗咬了一口小徒弟孝敬的香豆油饼子,想起老伴昨天拿回来的一罐子蜂蜜,回屋打开,上面厚厚抹了一层。   饼子还热着,蜂蜜遇热就化了,咬一口好吃的不行。   最开始他问起小徒弟家世的时候,听说她竟然是进城讨生活的单亲家庭的孩子,还有个跟她亲妈离婚的混帐老子,心里就有些可怜这个聪慧的丫头。   这年头离婚可不普遍,离婚的农村妇人带着俩孩子摆摊过活,孩子的心理上大约也会有些畏缩。哪知道接触下来才发现,这孩子丁点自卑的意思都没有,天生乐观性子,整天笑呵呵的。   这就有意思了。   万栗识人无数,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就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徒弟了,吃着她送来的早饭好几次给钱都被拒绝了。   小丫头如是说:“这是我孝敬万爷爷的。”   更重要的是,自从小丫头来了之后,真的激励到了万波学武的积极性。   万波以前享受着一对一的教学,身边没有参照物,学习速度比蜗牛差不了多少,时不时还要开个小差跑偏,但是杨桃儿是个非常认真专注的小姑娘,她的学习热情跟悟性都是一等一的。   有了小姑娘做对比,万波被亲爷爷嘲笑的体无完肤,连他自己都快怀疑自己的学习能力是不是特别差了,好在身边还有个周志刚做陪衬,一对难兄难弟多少还有点心理安慰。   万波洗脸刷牙完了,啃着厨房里的冷馒头,看到坐在屋檐下吃油饼子的爷爷跟院子里开始热身的杨桃儿,哼哼一声:“马屁精!”   带早饭也只带爷爷一人份的,从来不给他带一份。   周志刚转着眼珠子在杨桃五步开外也装模作样的热身,见万波出来,用眼神表达重逢的喜悦——虽然昨天两人才分别,见面的频率基本符合他们放假之前的设想,天天在一起玩儿,但是玩儿的内容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实在让人有些沮丧。   好在难兄难弟的心灵都被对方练使拳犯错时候的表现给治愈了——万老爷子办案的时候铁面无私,教起徒弟来也毫不留情,几棍子下去,态度不端正的俩臭小子就疼的呲牙裂嘴了。   万栗吃完了油饼子,洗干净手,见万波还在那里装模作样的啃馒头,吼了一嗓子:“还不赶紧过来练,装什么样子?”   万波一口馒头噎在嗓子眼里,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眼含热泪的控诉:“爷爷,你这是……想噎死我啊?”   万栗捏着孙子的下巴灌下去半杯酽茶,苦的万波差点哭了,他这是没被噎死就要被苦死啊?   总感觉这个爷爷是捡来的!   三个人排排站好练拳,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气温渐渐升高,太阳快到正当空,早晨的课业算是结束了。   杨桃儿今天临走的时候,收到了万爷爷的馈赠,一罐头瓶子蜂蜜。   万栗说:“你妈烙的饼不错,刚起锅涂点蜂蜜特别好吃,你回家也试试。”   杨桃要推辞,他摸摸小丫头的脑袋:“不拿就是瞧不起爷爷,那明天也别给我带早饭了!”   杨桃儿抱着蜂蜜回家的路上,周志刚感受着小腿肚子火辣辣的疼不无嫉妒:“小桃子啊,我跟你在万爷爷面前就好像亲生的跟抱养的,待遇天差地别啊!”   杨桃儿歪头想想:“志刚哥哥,要不我分你半罐子蜂蜜?”   周志刚也知道杨桃家境不好,撇嘴:“我是那么贪吃的人吗?就是……天天被万爷爷揍,看你一棍子都不挨,真是有点不平衡啊。”   杨桃颇为同情他:“谁让你不认真练的,等你练好了将来会感谢万爷爷的。”严厉归严厉,那可真是个好老头。   她非要送周志刚半罐子蜂蜜,还说让他甜甜心,周志刚都被小丫头弄的没办法了,最后说:“前几天我奶奶才买了一罐子蜂蜜回来,你抱回家自己吃吧!”   热情的小丫头才算罢休。 第三十三章   暑假还有一周就结束的时候, 吴英玉叮嘱两个女儿好好在家呆着, 她要去杨家庄一趟。   杨家庄对于她来说, 是噩梦一样的存在,离开三年,午夜梦回都从来不曾出现过的地方,如今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往。   有些事情,若非亲历, 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留在心里的阴影有多深。   吴英玉能够鼓起勇气考虑前往杨家庄,脑子里头一个浮现的就是杨六虎那张对着她施暴的狰狞的面孔, 生生让她在大夏天打了个寒战。   杨桃儿整个夏天有一大半的时候都在疯狂锻炼,皮肤黑了几个色号,人却瞧着很精神。   她曾经见多了受害者的面孔, 也知道暴力侵害给人留下的心理创伤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治愈的, 所以对于吴英玉要去杨家庄的提议很是吃惊。   在她心里, 对孩子的牵挂到底还是占据了上风,压制了她对杨家庄的恐惧。   “妈,我陪你一起去。”杨桃儿毫不犹豫做了决定:“要是谁欺负你, 我还可以打回去!”她开始认真考虑遇上杨家母子撕咬起来, 打倒杨六虎的可能性, 如果力气不够,技巧也不足以撼动一个壮年汉子,不知道带把小刀能不能赢?   当然最好的结果就是杨六虎见到她们母女根本不会动手, 不过杨婆子肯定少不了冷嘲热讽。   谁也没办法阻止杨婆子的恶意, 她好像做媳妇的时候受到婆婆的刁难太多, 自己做了婆婆之后,恨不得把婆婆刁难她的那些手段通通在媳妇身上试炼一番,且变本加厉,以发泄心头多年郁气,口头上却还要“谦逊”的表示:我对媳妇比亲闺女还好!我是个多么仁慈的婆婆!   通常她口头上的善待跟实际行动总是背道而驰,相隔了十万八千里。   杨杏儿也表了态:“妈,我跟桃儿陪你一起去,万一……”她偷窥吴英玉的神色:“我跟桃儿也能护着你!”   两个孩子执意要陪着她一同前往,吴英玉除了感动之外,一直以来的担忧恐惧似乎略微减少。   母女三人商量停当,第二日早早起床吃了两口,去街上买了两包点心,扯了几尺花布包好,搭上了前往杨家庄的班车。   母女三人坐在最后一排,班车每一次颠簸都快要把人颠散架,杨桃儿跟杨杏儿被颠起来,再落到座上,跟车厢里炒豆子似的弹个不住。   姐妹俩不得不抱紧了吴英玉的胳膊,三人牢牢栓在一起,才能避免弹起来,仿佛她们母女三人一路颠沛流离的命运,只有绑在一起取暖才能度过最艰难的时刻。   吴英玉自从昨天下定决心要去一趟杨家庄,就心神不宁,半夜都没睡着,好容易眯着了一会,竟然还做了噩梦,梦里杨六虎拳脚相加,打的她头破血流,竟然还不解恨,抱起块石头向她砸过来,她猛的惊醒才发现天光大亮。   醒来的时候满头大汗,心跳个不住,原来以为深埋在记忆里被暴打的场景再一次鲜活了起来,就好像揭开过去的伤疤,下面鲜血淋漓,并不曾因为时光飞逝而彻底忘却。   因做的梦不好,吴英玉心头先就笼了一层   愁云,总觉得不是个好兆头。   到了杨家村口,她提着点心跟俩闺女下车,迎面撞上熟人,只不过才三年,那人愣愣看过来,她竟是觉得脸都红了。   那人大约没想到她离婚之后竟然还能踏足杨家庄,瞬间连掩饰也忘了,把心里的疑问都给倒了出来:“英玉啊,你这是回来走亲戚?”总不能是来看杨六虎的吧?   吴英玉慌慌张张应一声,牵着俩孩子赶紧走了。   一路遇见了好几个村人,有的奇怪的看着她们母女三人,有的热情的打声招呼,不定转身就去找人八卦了。   杨六虎家离杨国虎家不远,想要去杨国虎家势必要经过杨六虎家大门,远处看见她们母女的村人注视着她们行走的方向,兴奋的恨不得在村里广而告之——杨六虎不要的前一个媳妇又回来了……   母女三人怀着一样的心思,快到杨家大门口的时候放快了脚步,哪知道正巧走过的时候,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吴英玉就跟梦里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余光却瞥见一个黑瘦干扁的女人走了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   谁也不认识谁。   幸好不是杨家母子!吴英玉心里无可避免的想到,这恐怕就是杨六虎后娶的媳妇。   走过去的时候,母女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直到站在杨国虎家门口,吴英玉还有点心神恍惚。   杨国虎不在家,他媳妇正在院子里晒粮食,见到吴英玉都有些愣住了:“英玉?”   吴英玉在城里摆摊三年,嘴皮子利索不少,上前把点心跟花布塞到她手里,压抑着心里的尴尬与难堪笑笑:“嫂子,我带着孩子们来看看你跟堂哥。”   杨国虎媳妇万万没料到吴英玉会上门,虽说她跟杨六虎离了婚,可本人却是个绵软和善的性子,跟杨六虎后娶的媳妇有着天壤之别,真要有挑妯娌的权利的话,她还是更愿意跟吴英玉来往。   “你瞧你,难来一趟都不错了,客气啥啊?”她引了吴英玉进屋,又夸两个孩子:“桃儿跟杏儿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包点心的纸油浸浸的透着香,一卷蓝色碎花布少说也能做件衬衫,杨国虎媳妇接了这么重的礼,心里不免要计较吴英玉的来意了。   她放下东西,又从暖壶里倒水待客,话头却十分谨慎:“你这一向忙着,咋想起回来看看了?”   吴英玉也不想跟她绕弯子,开门见山:“嫂子,我来找你跟堂哥,就是想要知道我家小三子的下落。”   杨国虎媳妇听到她的话,脸上的笑意都僵了:“这个……我不知道啊。”   吴英玉眼眶都红了,自孩子被抱走她牵肠挂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找过来,却是这种结果。   “嫂子,求求你告诉我吧!我就想知道小三子过的好不好?”她哽咽着:“她那么一点点人,也不知道人家待她好不好……”   杨杏儿跟杨桃儿沉默的陪在她身边,离的太近,甚至能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着身体。   杨国虎媳妇有几分为难:“英玉啊,当初可是说好了的,以后断绝来往的。咋还有反悔的时候?”   吴英玉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嫂子,我从来也没同意过要把孩子送人,当初是他们决定的,嫂子求求你告诉我吧,我就去瞧一眼,就瞧一眼好不好?”   “这可不行啊妹子,不是我不帮你,都收了钱收了粮食了,送出去的人哪还有讨回来的道理?”   杨国虎媳妇咬死了不肯答应,还拿起点心跟花布硬要塞回来:“东西你拿走,我可不能做那背信的人,当初可都是说好了的,我不能贪你的东西就说出去。”   吴英玉不肯把东西收回来,红着眼眶又提议:“嫂子,要不你跟对方说说,只要他家肯把孩子还回来,要多少钱跟粮食,开个价我凑!”   杨国虎媳媳妇犹豫了一下:“当初送的比较远,我也不知道送到了谁家,都是我们当家的找的人,我也做不了主,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这么大的事儿我也做不了主!”   这分明就是托词。   吴英玉不肯:“既然是堂哥联系的人家,我就在这里等着堂哥回来,嫂子你也别担心,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不是撒泼胡搅蛮缠的人,实在是想孩子想的厉害。”她擦着眼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嫂子细想想,要是你的孩子送出去了,你能不牵肠挂肚吗?”   男人不经历十月怀胎之苦,总觉得女人生孩子跟母鸡下蛋一样容易,所以送出去也不心疼。   可是女人不一样,自从孩子在肚里扎了根,伸开了手脚活动,感受到生命的信息,就已经跟肚子里的小东西建立了紧密的联系。   一朝分娩,经历过生产的阵痛,哪里还能撒开手去?   杨国虎媳妇被她说的心软了,劝她:“英玉啊,你现在带着俩闺女,要是再讨回来一个,三个孩子你养得活吗?这孩子跟你没缘法,你还是别找了!”   “再说了,六虎都再婚又生了孩子,你年纪轻轻的,总也要为自己打算。难道就没有再找个人家嫁了?家里男人同意你再领个孩子回去?”   俩拖油瓶已经不容易了,再加一个日子还能过得去吗?   “多谢嫂子替我着想。”吴英玉对她的劝说无动于衷:“我带着俩孩子过,也不准备再找人家,再多一个孩子也能养得活。就想知道小三子的下落。”   完全是油盐不进的模样。 第三十四章   杨国虎平生一大爱好就是喝酒。   分产到户之后, 这三年日子越来越好了, 肚子吃饱之后还有余粮, 农闲时候他就会约三五酒友打几斤散酒在村尾的小卖铺小酌。   最近刚刚收完了田里的胡麻麦子,今年收成不错,交完了公粮留够了口粮还有富裕,他的酒瘾又犯了。   这日他在小卖铺喝的脚步打飘往家走,才进家门赫然发现吴英玉在堂屋坐着, 还当自己眼花。   他媳妇来搀他,嘴里埋怨:“你瞧瞧你又喝的醉醺醺的。”   杨国虎推她:“怂婆娘!爷们的事儿也要你多嘴?”   “我不管你, 你喝死算了!”杨六虎媳妇把他拉到炕沿上,又倒了水给他:“喝两口醒醒酒吧,英玉有事找你。”   杨国虎使劲摇摇脑袋, 想要从酒意深沉的脑袋里找回理智:“找……找我干嘛?”他除了爱喝酒, 从不兜搭村上的女人, 跟吴英玉更是距离八丈远,她没事找他干嘛?   杨国虎媳妇见他喝成了这副德性,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他:“她家三丫头……”   “三丫头不是送人了吗?”杨国虎酒后吐真言, 直接把肚里的揣测说了出来:“离婚了日子过不下去, 这是找三丫头送养的人家再要点钱粮?”   吴英玉脸色都变了。   她跳出农村地界, 在县城里生活三年,回头去看能发现很多不合理之处,可是这种不合理在农村人的思维里似乎里却又是天经地义的。   恐怕不止杨国虎一个人认为她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 而是大家都这么想。女人嘛, 除了靠着爷们生活, 难道还能上天不成?   杨国虎的媳妇使劲扯他袖子,朝他使眼色,还提醒他:“你别喝醉酒了胡咧咧。”扭头安抚吴英玉:“听他瞎说呢,这是跟你开玩笑呢!”   半醉的人最不能跟他认真计较,况且杨国虎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的脾气,当下就犯起倔来:“我哪里开玩笑了”   吴英玉跟被强迫喝了口洗脚水似的,心里直犯恶心,但是又不能得罪杨国虎,只是脸色到底冷下来了——她心里其实始终记恨这个人,送走小三子的主谋跟帮凶!   “堂哥,我今天来是想问问我家三丫头的下落,想把她讨回来自己养的,并不是想要找她养父母拿钱的。堂哥若是能帮我一把,往后我一定记得你的好!”   她跟杨国虎媳妇哭诉,同样是因为女人,从怀胎十月的苦到骨肉分离的痛,她应该能感受的更深刻些。   可是对着杨国虎这张脸,再多的眼泪也被逼了回去。   现实就是如此无情,有的人心硬如铁,能提出把别人家孩子送养的,心里得怀着多大的恶意,视骨肉如草芥,哪里是几句话就能打动的呢?   吴英玉从小生活在农村,太了解这个世界对于女孩子的恶意了,从出生起女孩子就低人一等,就好像上辈子没有好生修行,这辈子才会托生到这种人家。   她此刻分外冷静,再不是哭哭啼啼的柔弱模样,把在外摆摊对付城里人的盔甲套起来,冷静的计算有可能达成此事的可能性。   “堂哥若是能替我跑这一趟腿,问问对方要多少钱才能把孩子还回来,这事儿要是办成了,我给堂哥五十块钱当跑腿费,两块钱的二曲酒也够堂哥买二十多瓶了!”   杨桃儿在心里替亲妈悄悄点了个赞:在城里历练三年,软糯的包子妈也学会因势导利,各个击破的战术了!   果然杨国虎原本对她的来意恶意揣测,听到五十块钱态度大变:“你这话说的,我是那么贪钱的人吗?”   杨国虎会点木工手艺,打个桌子凳子做个寿材,每天能赚三块钱。但这都属于零工,可不是天天都有的活计,也就农闲时候偶尔揽个活,比之村里单纯种地的人家收入要好一点,也算是村里的体面人家。   五十块钱对于他来说可真是天外横财,他口气也和善了,酒了醒了大半:“弟妹啊——”这称呼出来连自己也觉得尴尬,忙换了个叫法。   “吴家妹子啊,按理说你跟六虎离婚了,孩子早送了人,六虎也不想要回来。可你非要上门讨孩子,我要是给你讨回来……你不会送到六虎家让他养吧?”   他口气还有点惆怅:“六虎现在那媳妇厉害着呢,三个你都不顶她一个。”   杨国虎以前还能对杨六虎的家事指手划脚,时不时跟杨六虎喝喝小酒,但是自从新媳妇进门之后,兄弟间时常小聚的美好时光戛然而止。   杨六虎的新媳妇也已经离过一次婚,在前婆家还生了个儿子,以难缠而出名。   杨家娶她看上的是她肚皮争气,认为是块好田,下力气耕种收获个儿子没问题,至于脾气泼辣的女人——打一顿就服了。   一顿打不服,多打几顿就服气了。   在杨家母子的概念里,这世上还真没有打不服的女人。   怀揣着这样美好的愿望把新人迎进门,后来才发现事与愿违。   离过一次婚的女人,第一次婚姻都能跟婆婆打起来,抓的男人满脸开花,二次结婚更是破罐子破摔,跟滚刀肉一样恨不得唯我独尊,脸面是什么东西根本不重要,实惠才最重要。   吴英玉才不管杨六虎枕边如今是母老虎还是小绵羊,前夫过的好坏与她毫无关系,她只关心小三子能不能要回来,听杨国虎的口气这话有门儿,立即向他保证:“堂哥你放心,只要能把孩子要回来,多少钱我都想办法去凑,讨回来我直接就带走,都不给他们家里人瞧一眼。他们不知道最好!”她还是一副记恨的模样:“当初他们能狠心不要孩子,现在小三子就跟他们没关系!”   过年杨国虎家摆酒场,拉了杨六虎来喝酒,结果被他媳妇过来掀了桌子,两口子在杨国虎家堂屋干了一架,多少人都拉不开,杨六虎被抓了个满脸开花,媳妇被打了个乌眼青,他们打完架回家日子照常过,杨国虎却是心有余悸,家里喝酒都躲着杨六虎,生怕再把母老虎招来。,   他可算是怕了杨六虎媳妇了,这女人太豁得出去脸面了!   吴英玉倒是个温柔和善的性子,看她跟俩闺女身上的穿着,日子理应过的不错,才能回头来找小闺女,再有了她这番保证,杨国虎心动了。   他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事儿吧,你就是在为难我。当初都说好了断绝关系的,你却忽然跑来讨孩子。不过我瞧着你也可怜,定是想孩子想的厉害了,不然也不会跑这一趟。这么着吧,我先替你跑一趟探探口风?”   吴英玉心里恨他恨的要死,黑了心肝的当初出主意送走了她的小三子,这会儿假充好人,装什么装?还不是那五十块钱的面子大?!   但是面上却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只差哭出来了——盼了三年的事儿有点眉目,她激动的情绪却作不得假——“堂哥,你若是把这事儿办成了,我记你一辈子的恩!”   杨国虎媳妇没想到吴英玉还真能说动杨国虎,听说吴英玉当初离婚从杨六虎家就带了五十块钱,为这事杨婆子没少在村里自夸是厚道人家,离婚还给前儿媳妇白送钱粮。而吴英玉居然能舍得下这么大本讨孩子,可见是真心挂念送走的三丫头。   如果是以前的吴英玉,大约只会一味的哭哭啼啼,忍让顺从,没想到三年不见性情大变,居然这么有主意了,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送走了吴英玉母女,杨国虎拆开点心大嚼,他媳妇则摸着花布稀罕的不行:“这可是好东西,正好给我做件衬衫穿。上次我可看到村长家儿媳妇就穿这样花色的一件粉衬衫,还说是城里扯来的料子,真没想到吴英玉出手这么大方!”又问杨国虎:“这事儿你办得成不?”   杨国虎吧唧着嘴巴出神想了一会,一拍桌子:“有五十块钱,不成我也得给办成喽!你就等着数钱吧。”有钱拿还有什么拉不下脸来的?   吴英玉母女出了杨国虎家门,杨桃儿开口就问:“妈,我们家存了多少钱?”看她妈这架势是倾家荡产也要把小三子找回来,说不定钱不够呢。   她有点后悔上学期没有进行租书业务,不能为家里的存款添砖加瓦,也不知道收养小三子的那家人会不会狮子大开口。   杨杏儿也有点担心:“妈,要是钱不够怎么办?”   吴英玉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如果实在不行,就跟你周阿姨借一点,她开旅店的应该有存款,到时候慢慢还。”   周婉跟吴英玉这三年来往密切,两人关系着实不错,这个口她也开得了。   母女三人来的时候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回去的路上脚步轻松不少,路过杨六虎家门口,发现他家大门开着,那逼仄的院子以及院里的人差点框死了母女三人的一生。   忽听得杨婆子一声吼:“别乱跑了,仔细你妈回来捶你们!”紧跟着从吴英玉曾经住过的屋子里窜出三个秃小子,直冲着大门口跑了出来。   母女三人跟这三个秃小子打了个照面 ,发现他们身上脏兮兮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衣裳上都是一坨一坨的油渍,袖口擦鼻涕留下的垢痂黑亮,厚的结了块,大约抠一抠就能掉下来。   最奇的是,这三个秃小子长的极为相似,高矮胖瘦都相同,只有眉眼间有轻微的不同。   吴英玉:“三胞胎?”   杨桃儿:“下猪仔啊?”这么能生!   杨杏儿:“真脏!”   紧跟着杨婆子也追了出来,头发散乱,衣裳前襟也是团团油渍,老了不止十岁,腰背都驼了,操劳疲惫的看起来就像个陌生人。 第三十五章   前婆婆媳妇冷不丁打了个照面, 都愣住了。   吴英玉点点头, 拉着两个孩子走了, 身后传来杨婆子喝骂孙子的声音。   那三个小子看着也就一岁多点快两岁,约莫才开始大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出了院子就往三个不同的方向跑去,杨婆子追上一个拖拽着去撵另一个, 还要威吓跑远了的赶紧回来,手忙脚乱, 左右支拙。   杨桃儿跟杨杏儿姐妹俩相视一笑,牵着吴英玉赶紧走了。   因着小三子的事情有了希望,吴英玉的心情格外的好, 回来就把这三年攒的钱拿出来重新数了数,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已经存了有三百多块钱了。   她心情好了, 俩孩子也高兴,叽叽喳喳议论妹妹来了睡哪,带她吃什么玩什么, 好不激动。   次日杨桃儿去公安局家属院练拳, 见到一直不待见她的万波都笑嘻嘻凑上前去:“万师兄, 给你的。”   她叫周志刚作“志刚哥哥”,轮到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万波也是爱搭不理,还时不时要嘲讽他出拳的力道不对, 两个人没少呛声。   没想到今天不但一笑泯恩仇, 居然还给他带早饭。   万波疑惑的看看天气——是他睡晕头了还是在做梦?   小丫头平日很是讨厌, 无论是领悟力还是学习能力都强,要是与他同龄,以她认真刻苦的程度,说不定早就超越他了。   有了参照物,万波从前安逸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再加上她拍万老爷子马屁的样子实在让他讨厌,虽然周志刚一再强调“小桃儿很可爱”啊,万波还是没办法挖掘出她可爱的点。   他手里拿着油纸包着的油饼子,扔也不是吃也不是,面色古怪盯着她看。   杨桃儿被他的样子逗乐了,再三保证:“万师兄放心,里面没放巴豆,只有香豆子。”   万波别别扭扭瞪了她一眼:“干嘛给我带早饭?”   周志刚怪叫:“以前不给带你抱怨,今儿给你带了也不高兴,吃不吃?不吃我吃了哈!”伸手就要抢。   杨桃儿嘻嘻笑:“我高兴!高兴还不成啊?”   万波咬了一口,递给周志刚:“喏,不嫌我的口水就吃吧?”等杨桃儿蹦蹦跳跳进屋给万栗送早饭,他在低头咬饼子的周志刚后脑勺敲了一记。   “刚子,这丫头怎么了?”   周志刚几口咽下去嘴里的油饼子,小声八卦:“高兴啊。”见万波一脸不相信,压低了声音解释:“真是高兴,听说她小妹妹能要回来了。”   “小妹妹?”   周志刚趁着他走神又咬了一口,才把杨桃儿家事简略的告诉万波,以及听说她最小的妹妹当初被送了人,最近有回来的希望,她们母女三人都异常高兴。   “……我也是听吴姨跟我姑姑聊天才知道的,听说她妈把所有攒的钱都拿出来准备去赎   孩子,怕不够准备跟姑姑借一点。”   万波从一开始就瞧不起杨桃儿,对她的事情也不甚上心,只听说她家是乡下来城里讨生活的,别的都不知道,每次万栗提起杨桃儿他就本能的反感,还抢白:“爷爷要是觉得杨桃聪明,不如把她讨来做您的孙女?”   万栗气的恨不得揍他一顿,指着他骂:“朽木!朽木!”   万波还从来不知道她家里详细的情况,今儿算是听了个囫囵,不知道是吃了她的早饭还是知道了她的身世,再看她就觉得没那么讨厌了。   开学的前一天,杨桃儿跟周志刚练完拳准备回去,在公安局家属院遇见了孟阳。   一个暑假不见,孟阳好像长高一点了,跟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起回来,男人手里拎着一网兜菜,边走边教训他:“你说你整天泡在书堆里不出门,不知道的还当我养了俩闺女。”   孟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把孟爱国的叨叨当画外音,脑子还沉浸在昨晚看的故事情节里,猛然听到一个声音喊他:“孟阳——”下意识抬头去看。   他见到杨桃愣了一下:“杨桃——\"   两人一个假期没见,杨桃黑了不少,孟阳反倒白了些。   杨桃从周志刚的自行车后座跳下来——自从她练武之后跟只猴似的,每次都要周志刚出发之后往后座跳——两小凑到一处两两相望,“噗哧”笑了出来。   “你去煤窖挖煤了?”孟阳见她黑的不同寻常,对她这一个假期的行踪实在感到好奇。   “你在家绣花呢吧?”杨桃也不甘示弱,见孟爱国看过来,觉得当着人家长辈的面儿调侃不太好,作出腼腆样儿:“叔叔好。”   孟爱国毕业就在公安局上班,家里又有个上天入地淘的不成样子的闺女,一看这精精神神的小丫头差点就笑了。   小样儿还装!   他露出个和蔼的笑:“是阳阳的同学吧?”心里不免得意,到底是我孟爱国的儿子,平时瞧着蔫不出溜的,居然这么讨女孩子喜欢。   孟阳觉得有必要向亲爹隆重介绍一下杨桃,拉拉他的袖子:“爸,这是我们班同学杨桃。”   孟爱国一挑眉,用眼神表达“爸知道你很受女孩子欢迎,用不着在老子面前显摆”的意思,还用特别慈祥的声音说:“杨桃,常来我家玩啊。”   孟阳不满:“爸,杨桃就是跟我一起跳级的女生。”您这态度也太敷衍了,压根没有显出重视之意。   孟爱国这下子惊住了。   他一直觉得自家儿子虽然太过内秀,整日书本不离手,寡言沉默,无可否认的是这小子是块读书的料,这方面当老子的比不上儿子,还是要实事求是。   这个假期二叔去家里串门,跟退休的孟老爷子讲起还有个小丫头跟孟阳一起相约跳级,虽然他听了个大概,不知道那小丫头叫什么名字,但家里没少拿此事打趣孟阳,笑他才进校门就寻了个小媳妇儿,还是个聪慧的小丫头,眼光不错。   孟爱国:“……”原来就是眼前的小丫头啊?!   他的热情度明显上涨,上前亲切攀谈:“这是你哥哥?你们来家属院找人?”没听说这小丫头住在公安局家属院啊。   孟老爷子已经退休,退休前在县委工作,而孟爱国夫妻俩工作忙,大部分时间俩孩子都在爷爷家里住,两口子下班也在父母家里蹭饭吃,回公安局家属院睡觉。   上次杨桃送孟阳回去,去的就是孟爷爷家。   孟阳跟孟月兄妹俩基本上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偶尔孟爱国教训儿子被老子逮着一顿臭骂,并且严戒孟大娘给儿子饭吃,孟爱国就只能自己买菜回公安局家属院开伙了。   他这几天在查一个案子,忙的焦头烂额,蹭饭的时候见到儿子泡在书里,忍不住一顿迁怒,惹的孟爷爷发怒,把儿子赶了出来。   孟爱国出门之前跟生了崽子的猫一般,把孟阳也叼了出来,教训了一路,才把肚里的余火平息了。   杨桃见到孟爱国挤出来的亲切的微笑就想笑,暗暗觉得难怪孟阳话少,有这么个一脸严肃的爸爸,张口就等着挨训,哪有聊天的兴致。   她把孟阳的寡言归结到了孟爱国身上,表现的倒是特别乖巧:“孟叔叔,我跟志刚哥哥跟着万爷爷练拳,不是来找人的。”   杨桃出现在公安局家属院的理由给孟爱国指明了一条道路,当天晚上他就提着两斤特曲酒踏进了万家的门。   万栗退休之后早就不管局里的事儿了,见到大忙人孟爱国提着酒上门还笑:“小孟啊,你这不年不节的,提着酒上门有事?”   “确实有事。”孟爱国坐下就长吁短叹:“老局长知道吧,我那个儿子从小就不爱出门,都快养成绣姑娘了,我骂他两句,家里老爷子就跟我没完,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男孩子一点刚性也没有。这不是……听说老局长开馆授徒了嘛?能不能捎带上我家小子一个?”   万栗失笑:“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也就闲来无事比划两下子,也是家里孙子闹腾的不行,眼错不见就溜的不见影子了,一个假期无事闲逛,这才拘在家里磨磨性子的。”   孟爱国当年进公安局,后来抽空就跟万栗讨教,也学过几招,再加上身高体壮,出门办案很有震慑力,知道老局长是有真本事的。   他千恳万求:“老局长帮帮忙啊,反正一只羊是养,一群羊也是赶,他要是不听话回家我揍他,就算是让他跟着老局长锻炼锻炼身子骨也是好的。”   这个理由还算正当,况且万栗退休之后也确实闲的发慌,教着三个孩子才觉得日子充实,再添一个淘小子也没什么,遂应了下来。   开学第一天,杨桃去二年级一班报到,王宝山把她跟孟阳安排在教室的第三排做同桌,课间孟阳苦着脸控诉:“杨桃,你可是把我坑苦了!”   她才知道又添了个小师弟。 第三十六章   杨桃儿趴在桌上笑的不行, 对他的际遇实在难以报有应有的同情心。   她笑完了, 握拳做个健美先生秀肌肉的标准动作, 挑眉:“看我练出来的腱子肉,小师弟要加油哟!”   上次有本武侠连环画里正好有师兄师弟,两人看完了神往不已,还在课后讨论了一番武侠世界,没想到却被杨桃儿拿来现用。   孟阳抱拳一笑:“小师妹!”他早就旁敲侧击打听清楚了, 杨桃要比他小三个月呢。   “要不咱们拳脚定输赢?”杨桃觉得有必要向孟阳展示一下她的实力了,免得他没大没小。   “你不是说要租书吗?我今天带了很多书, 要试试吗?”孟阳对自己的实力有清醒的认知,不再纠结于师弟还是师妹的称呼,赶紧转移了话题。   杨桃也认为赚钱比输赢更为重要, 等王宝山带着几个同学去办公室搬新书的时候, 她敲着桌子在教室里喊了一嗓子:“肃静!肃静!”   班里同学本来就在议论纷纷, 都觉得空降的两个同学有点面熟,有弟弟或者妹妹在学前班的想起来——这不是学前班的小豆丁吗?   今天开学,他们不会走错了教室吧?   不过讲台上的王宝山都没说什么, 还指了座位, 就有点莫名其妙了。   班长柏小梅对杨桃越权管理班级纪律十分不高兴, 质问她:“杨桃,你要干什么?”   柏小梅正是柏小军的姐姐,没少听弟弟抱怨班上专跟他做对的两个同学了, 正是今年空降到二年一班的杨桃跟孟阳。   为此她还特意趴在学前班教室窗户外面认个脸熟, 没想到开学这两人就成了她的同学。   果然小军没说错, 这个杨桃有点目中无人。   教室里安静了下来,所有同学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杨桃跟柏小梅脸上,没想到杨桃压根不在意班长,跳上桌子拍手做广告:“各位同学,我这里有各种小人书出租,一本五分钱,欢迎来看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先到先租,后面的只能排队了啊……”   孟阳抱着脑袋伏在课桌上装死,恨不得假装自己不认识她——太丢脸了!   他内心油然生出对杨桃的敬意——能把摆摊租书的生意做到教室里,且无惧同班同学异样的眼神,也就杨桃莫属了。   坐前后桌的同学已经伸长了脖子往她课桌上看,纷纷询问:“同学,你这都有什么书啊?”   柏小梅气的脸都红了:“杨桃,你破坏课堂纪律,我要告王老师去!”   杨桃“噗”的笑出声来:“原来告老师是你们家家传绝学啊。”她对柏小军的姐姐也早有耳闻,远远瞧过几眼。   柏小梅:“……”   讨人厌的丫头!   孟阳拉拉她的袖子,杨桃从桌子上跳下来,向周围询问的同学解释:“我这里小人书很全的,凡是新华书店有的都有,还有些新华书店没到货的也有,课间来租,等回头我再列个书单啊。”   孟阳的叔叔在省里上班,他有些最新的县上没有的小人书就是叔叔从省里带回来的。   柏小梅提高了声音制止躁动的同学:“你们再围着新同学转,等王老师来了罚你们!”   大部分同学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教室最后面几个男孩子怪腔怪调的嚷嚷。   “马屁精!”   “撒谎精!”   “报告精!”   “……”   柏小梅眼眶都红了,狠狠瞪了后面几个男生一眼:“你们说谁呢?”   “谁搭茬说谁呗!”   这几个学生平时最难管,常常不交作业放学被老师留堂,升二年级也是勉强达到及格线,平时考试都是六十分万岁,一学期总要气哭柏小梅好几十回,完全不惧怕班长的威严。   杨桃跟柏小梅的对峙很快就转为班长跟拖后腿同学之间的日常矛盾,她袖手旁观瞧热闹,又推推趴着装死的孟阳:“小师弟,赶紧写书单,把你家里小人书全都列出来。”   孟阳:“你再叫小师弟,我就不写了!”   杨桃:“……行行行,你最大行了吧?!”真是小孩子。   孟阳家里的藏书果然丰富,他拿着个本子列书单,王宝山带着抱新书的同学们回来都没干完,进门就瞧见他认认真真写字,还特意在发书之前表扬了一番。   “我们班今年有两位新同学,杨桃跟孟阳,都是从前学班跳级上来的。老师要特别表扬孟阳同学这种刻苦好学的精神,随时随地都能进入学习状态。”果然孟校长家学渊博,连侄孙都好学上进。   王宝山转到孟阳身边,抽出他方才写的本子打开,看到长长一串连环画的书名:“……”   还没正式开课,书都没发下来,比起坐着闲聊的孩子,他也不好教训孟阳不务正业。   班主任瞬间就患上了咳疾,“咳咳”几下清清喉咙,板着脸说:“发书。”   杨桃儿憋笑憋的脸红,抿着嘴把笑声死死压在肚里,低头作肃穆状,坚决不承认孟阳是被她给祸害的。   等发完了书,王宝山路过孟阳桌子的时候,轻敲了两下,语重心长的留下一句:“孟阳啊,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才飘然而去。   前后桌的同学们偷听到这句话,纷纷把怀疑的目光放在孟阳身上:这小子干什么歪门邪道的事儿被老师发现了?   班主任一走,教室里就沸腾了,不止是前后桌的围了上来,四面八方的同学都堵到了杨桃儿这桌,纷纷要求租书。   杨桃儿把孟阳列的书单递给他们:“慢慢看啊,看自己想租哪本或者哪套,租期一天五分,过期是要加钱的啊。还有,租到的书要是花了卷边撕了破了要按原价赔偿,不然以后也别想从我这里租书。今天没带的明天就会带来,可以预定啊。”   她敲着桌子把规矩讲明白,翻出孟阳的书包把他今日带来的小人书全都倒到桌上,正式开工。   有同学已经指着桌上的书掏钱:“哎哎,我要《定军山》。”   “我要《八卦阵》”   “我要《反西凉》”   “……”   租书的同学很是踊跃,杨桃儿手忙脚乱,孟阳认命的拿出本子登记,杨桃儿收钱发书,课间十分钟居然将一书包小人书都租了出去,还有不少同学站在桌边预定自己喜欢的书。   杨桃儿的租书业务进行的十分顺利,放学之后她跟孟阳在学校外面的小树林里分帐,居然净赚六毛钱,高兴坏了。   这六毛钱可是她挖到的第一勺金,她把一堆分分钱装到口袋里,听着硬币互相撞击的清脆声,感觉是这世上最美好的音乐。   孟阳拉着她一头扎进小卖铺,买了一毛钱的什锦水果糖,分了一半给她。   杨桃儿晚上回家,上交了三毛钱给吴英玉,先抵两天的早饭钱。   “你捡钱了?”吴英玉摸摸她的脑袋:“从哪捡的要还给人家,怎么拿回来了?”她不喜欢占人便宜,更不想让城里人觉得她没骨气。   她起早贪黑,就想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心安理得的。   杨桃儿向她解释:“这是我跟孟阳租书赚的。”把她的小生意跟吴英玉解释了一番。   吴英玉松了一口气,很怕小孩子受不了身边同学的诱惑长歪了。   “不是捡的就好。”她把那三毛钱郑重的收起来,“不过桃儿,你是学生,可不能因为赚钱而分心啊。”   杨桃儿向她保证:“妈,我保证成绩不下降,您就放心吧。”   第二天,孟阳多背了一个书包,里面满满全是小人书,提早半个小时进教室,没想到杨桃早就来了,桌子边上已经围了七八个同学在等书。   杨桃跟孟阳的租书业务异常火爆,班上大部分同学都向她租书了,只有班长柏小梅跟她交好的几个女同学没来租书。   柏小梅冷眼看着,忍了好几天,发现杨桃的生意越做越大,居然连隔壁班的同学下课也开始趴在她们教室门口来租书,心里气愤不过,转头就向王宝山告了一状。   王宝山喜欢勤奋的学生不假,可是还没听说过哪个同学在学校里赚钱的。   柏小梅回到教室,特意站在讲台上喊了一声:“杨桃,王老师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班里安静了下来。   杨桃抬头看到柏小梅嘴角挑衅的笑容,立刻就猜出了什么事儿,她收拾收拾桌上的小人书,连收到的钱全都塞给孟阳,小声嘀咕一句:“告状精!”站了起来,准备去老师办公室。   路过讲台的时候,她敲敲桌子,用沉痛的语调宣布:“同学们,班长为了让大家专心学习,不再沉迷小人书,肯定跟王老师讲了我租书的事儿,要是我回不来……”她转身面向黑板,做出个大义凛然的姿势:“你们……就找孟阳吧!”   班上最后一排六十分万岁的同学拍着桌子轰然大笑,其余同学都拿仇视的眼神瞪着柏小梅——除了跟她交好的几个同学。 第三十七章   王宝山执教多年, 惫懒的认真的得过且过的, 各种各样的学生见过不少。   柏小梅平日就喜欢打个小报告, 班里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王宝山的法眼,与柏小梅的小报告不无关系。   小孩子眼里天大的事情,到了大人这里连根针头线脑都算不上。王宝山从来不玩迁怒,心情好的时候高高举起,心情不好的时候重重罚下, 他大都是公正执法,是非分明, 在班上这帮豆丁们面前也能算半个青天。   柏小梅的小报告当然带了很强烈的个人情绪,大约是班长的权威被挑战,小姑娘的气愤显而易见。相比较而言, 被打报告的杨桃就平静很多, 一点也没有心虚的样子。   办公室外面传来一声:“报告!”经过王宝山同意, 门轻轻被拉开,杨桃儿走进来站在她办公桌前面,与他平视。   小姑娘生的漂亮, 特别是一双清透的大眼睛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办公室里还有数学老师, 王宝山不想给小姑娘难堪, 放低了声音问她:“杨桃,柏小梅说你在教室里给同学们租小人书?”   很多学生做了错事被老师盘问,犹如老鼠见了猫一般躲闪, 但杨桃儿很坦荡, 她答的很干脆:“是。”就好像这是一桩完全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情。   王宝山:“……还收钱?”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杨桃儿:“嗯, 收了。”   数学老师起身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这一对师生。王宝山有点气急败坏:“你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怎么学人做生意?往钱眼里钻?”   爱之深责之切,王宝山有种自己的关爱之心喂了狗的错觉——这么小的孩子也难让她领会他的用心良苦。   小姑娘比起同龄的孩子要聪慧,他当初跟其余三个老师抢过来的好苗子,恨不得拿着直尺比量着让她长,多出来的枝枝杈杈全都拿刀修理了,免得她长歪了。   若是别的孩子见到老师这么生气,大约早就害怕的认错了,但是杨桃儿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像对老师生气的原因很是不解。   王宝山压下一肚子的火,耐着性子问她:“说吧,你赚的钱都拿到哪去了?是拿去买零食吃了吗?小人书是哪来的?你要是不说,就回去把你家长叫过来。”   “叫家长”是制服小学生的杀手锏,大部分孩子听到叫家长都会被吓到,但凡做了什么坏事儿都会一五一十的招认。   杨桃儿低头站了一会儿,大约在心里衡量了一下坦白从宽的后果,再抬头声音轻了很多。   她说:“老师,我妈生了三个女儿,差点被我爹打死,小妹妹被奶奶家送了人,她带着我跟姐姐离婚了,在县里租房子卖小吃。前段时间她回乡下找小妹妹,那边要很多很多钱,她没有那么多钱。”她坚定的说:“我要赚钱帮妈妈把小妹妹赎回来。”   一个人经历过很多辛苦的事情,如果不断的找人哭诉,一遍遍倾诉,听的人第一次会同情,但哭诉的次数多了大约就会不耐烦。   生活就是无数个坎儿,越过这一个,后面还有更多。有的人永远停留在一个坎后面嚎啕大哭,坐在那里放弃了爬过去的勇气,抱怨生活的不公,自己的不幸。   也有的人默默无声的爬过了一个又一个坎儿,抵达远方。   小姑娘的声音如静水深流,只看到平静的水面,看不清水底。   王宝山从她的声音里感觉不到她或悲伤或难过的情绪,只有她垂下的眼睫那里悄悄沁出一滴泪,挂在睫毛上,将落未落。   她甚至都不是哭诉,只是告诉王宝山一个事实:“王老师,我不会回去叫家长,也不想让妈妈伤心。我也想不到别的赚钱的法子,但我可以保证不在课堂上租书扰乱课堂纪律,也保证学习成绩不会掉下来。”   王宝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小孩子大约对于苦难的理解远远不如大人透彻,可是经受过苦难的孩子有别于家庭幸福的孩子,她们早早的懂事,对生活的洞察力也强于同龄的孩子。   他见过杨杏,外表看起来开朗懂事,听说很守纪律,平时成绩也特别好,班主任时常夸。   但是杨桃跟跟循规蹈矩的杨杏似乎有点不同,她有种虎虎的态度,敢自作主张决定某一件事情。譬如跳级、再譬如租书。   如果学生一门心思削尖了脑袋往钱眼里钻,王宝山肯定是没办法喜欢起来,过早的丧失了童趣,变的世故。但是如果是因为生活所迫而要帮母亲分担生活的压力,他真的没办法去责备这样一个聪慧有孝心的孩子。   王宝山有点左右为难。   诚然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能鼓励学生去赚钱,这等于助长了孩子对金钱的向往,但是真要允许她继续把小生意做下去……万一别的孩子纷纷效仿呢?   他摸摸口袋,囊中羞涩,把今天早晨出门老婆给他十块买米买面的钱掏了出来,塞到杨桃儿手里:“老师……老师也没多余的钱,要不这点钱你先拿着,租书就……”   小姑娘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连忙把钱推了回去,睁着一双大眼睛再三强调:“老师,我不是想要您捐款的,我就是想要靠自己赚钱。我能赚钱,也不能拿您的钱。”她小心翼翼的问:“学校有规定不能在教室里赚钱?”   王宝山一滞:“这……这倒没有。”   小姑娘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老师,既然学校没有规定不能在教室里租书,我又利用的是课余时间,也不犯法也不犯校规,是不是我就可以继续租书赚钱了?”   王宝山:“……”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王老师,要是校长生气,要不……我主动找校长坦白?”她再三叮嘱:“我家里的情况,老师您一定要帮我保密。我姐姐也在学校,不想让别人知道瞧不起她!”   王宝山彻底没脾气了:“校长没生气,你也别找校长坦白。”他已经在考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行性了。   反正,只是她的成绩不掉队,似乎也没什么大的影响。   “你真能保证成绩不掉下来?”   杨桃笑了:“老师,我真的保证成绩不掉。谢谢老师!谢谢老师!”她向王宝山鞠了一躬,快乐的像只小鸟。   王宝山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不知不觉也笑了。正在这时,办公室外传来一声“报告”,紧跟着门被撞开了。   一个学生鲁莽的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前来自首:“老师,小人书是我的,也是我想租出去赚钱的,杨桃只是帮我忙,跟她没关系的!”   杨桃都要吐血了——她费那么大功夫,又是卖惨又是卖萌哄的班主任没罚她,容易吗?   孟阳你跑来捣什么乱呐?!   王宝山眉眼瞬间就严厉了:“你们俩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为杨桃不被承认的“小师兄”,孟阳同学觉得自己有必要护着她。   杨桃出去之后,柏小梅得意洋洋站在讲台上威胁其余同学:“你们再闹,再跟着杨桃胡闹,被王老师打板子叫家长,到时候可别怨我!”   孟阳把手头的书处理了,收完了钱才醒过味儿来——杨桃要被王老师揍了。   学前班的纪律相比一二年级的要松驰许多,封老师也从来没对杨桃或者孟阳动过一手指头,他的脑子里还没有“杨桃会挨打”的概念,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之后想也不想就撒开丫子往老师办公室冲。   王宝山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情况有变。杨桃缺钱不知是真是假,但孟阳可不缺钱。   开玩笑,孟校长家里人都在各单位上班,也不至于让孩子穷到自己赚零花啊。   杨桃被孟阳一搅和,想揍他的心思都有了,只差抱着王宝山的大腿哭了,不住哀求他:“王老师,我说的都是真的。可是我家没有小人书,孟阳有很多小人书,我就唆使孟阳把小人书拿来出租,钱还是我收的,不信您去教室问问同学。真的!”   孟阳被杨桃包庇他的行为感动的脑子直发热,也争着说:“老师,是我的主意,书是我的,主意也是我出的!”   杨桃:快忍不下去了好想打死这个拖后腿的!   王宝山沉默了一会,很快就有了主意:“这样吧杨桃,今晚放学之后你跟我一起走,我去你家做个家访,看看你说的是真是假。”   两个人从办公室出来,出了走廊,杨桃一把拉着孟阳到了老师办公室后面的僻静处,揪着孟阳的领子把他堵到了墙角,压低了声音暴吼:“孟阳你混蛋啊!”   真是拆的一手好台! 第三十八章   孟阳还不明白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紧张的跟她解释:“你别担心, 王老师就算是家访, 我爷爷也不会骂我的,说不定还会给我增加零花钱。”想起他爸孟爱国的暴脾气,略微踌躇了一下,把隐忧压了下去。   杨桃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这棉花还贴心的为她着想, 真是憋屈的不行,冷着脸阻止他:“孟阳你别搅和行吗?求你了别往里搅和, 本来王老师都已经被我说服了,你一搅和就要见家长……”她卖惨容易嘛?   孟阳一番好意没有被领受,还被定义为“瞎搅和”, 他也有点委屈, 家里除了孟爱国没事干就叨叨他之外, 其余长辈可全都捧着他夸着他的。   “柏小梅说你会被王老师打,我还不是怕你挨打!”   杨桃头一回被人拆台,也觉得许是自己这台子搭的不太坚固, 一拆就散架, 有必要加固, 又想到自己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终于还是勉强自己耐着性子跟孟阳解释。   “我跟王老师说家里缺钱才想租书的,你别往里掺合。他要是去你家里家访, 你就按我说的办, 别再添乱了行吗?”   “添乱”的孟阳很不高兴, 闷头往教室走,坐在杨桃身边度日如年,两个人都没有笑脸。   杨桃算是领会了牢里有共同犯事的嫌犯的苦楚——想要统一口径咋就这么难?   柏小梅见到他们两个跟斗败的公鸡似的,别提多高兴了,还跟同桌猜测:“他们俩是不是都被王老师打了?”   同桌直起身子眼神直往两人手上瞟:“我瞧瞧肿了没……”没肿就说明打的少。   杨桃跟孟阳两人四只爪子行动自如,半点都没有伤残的迹象,这让瞧热闹的柏小梅跟同桌有点怏怏不乐,怀疑王老师的公正性。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杨桃去办公室等王老师,孟阳带着一包分分钱回家,今日的小树林之约都取消了。   杨桃在办公室等了十几分钟,学校的同学们都走完了,老师们也走的差不多了,王宝山推着自行车跟她出了校门,往家走。   王宝山倒是想载着她一起走,杨桃考虑了一下学校到家里的距离,觉得要想说服王老师,两个人还是走路比较好,于是略显羞涩的拒绝了他:“王老师,我们还是走着回去吧。”   王宝山也不勉强她,觉得她有点紧张,还跟她拉家长:“杨桃,你妈妈打你不?你很害怕老师家访?”   杨桃拉住了他的衣角,仰头看他,大眼晴里全是哀求:“王老师,你要是告诉我妈我在学校犯事儿,她不会打我,会一直哭一直哭……我妈哭起来很吓人的。”   王宝山:“……”这难道就是孩子不哭的原因?   杨桃为了加强可信度,让王宝山更具体的感受到吴英玉软糯的性格,再三强调:“我妈能哭一整夜哦,坐在那里一直流泪,眼睛哭成了烂桃子。以前……我小妹妹送走的时候,她哭了很久很久,我很怕她把眼睛哭坏。王老师,你能不能别让我妈妈哭?”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忧心忡忡的恳求王宝山。   王宝山家里是个小子,又是个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他在学校对孩子们还颇有耐性,回家耐心告磬,教育儿子就直接采用武力镇压了。   棍棒下面教出的孩子都倔,且越来越倔,班上孩子对他敬重有加但亲近不足,还从来没有小姑娘拽着他的衣角这样可怜巴巴的求过他。   王宝山的一颗铁汉心都要融化在小姑娘哀求的眼神里了,只觉得这闺女要是他的,提什么要求都恨不得满足她。   “嗯,老师保证不让你妈妈哭。”   小姑娘再接再励:“那你别跟我妈妈提我租书的事儿。我家里缺钱是真的,你去看看我有没有说谎就知道了。”她试图跟王宝山讲道理:“再说同学们也不能死读书,还是要多看课外书的嘛。”素质教育啊亲。   王宝山推着自行车慢吞吞走,脑子里过了一遍小丫头的话,反问她:“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有同学沉迷小人书不好好学习的?”   自制力是个好东西,可不是所有孩子都拥有的。   杨桃:“一天租一本总不至于不写作业吧?”她总觉得王宝山铁了心要取缔她的非法租书业务,退而求其次:“要是……谁没写完作业,不租给他?”   王宝山:“……”   小丫头脑瓜子忒灵,不怪能够跳级,还能想出租书的点子赚钱。   师生两人到了周家大门口,吴英玉已经踩着三轮车回来了,正跟杨杏一起卸车上的东西。   杨桃喊了一声:“妈,我们王老师来了。”   吴英玉微微有些吃惊,略带惶恐向王宝山问好:“您好,我家桃儿……是不是惹祸了?”   这丫头虽然乖巧,但是也不能排除年纪小跳级在班上做错事的可能。   王宝山没想到杨桃妈妈很是年轻,两个漂亮的女儿完全继承了妈妈的优点,只是她的神情很是不安,很容易让他想到杨桃对她妈的评论:哭起来很吓人。   为了不吓到这位很能哭的妈妈,王宝山声音都不自觉的放轻了,还特意强调:“没有没有,我是杨桃同学的班主任,她跳级上来,觉得她的成绩虽然不错,但年纪还小,就想跟家长沟通一番,也能更好的教育孩子成长。”   吴英玉松了一口气,露出个笑脸:“哦哦,谢谢老师的照顾,您请进,请进。”   王宝山进去之后,恰好与周大爷打了个照面,两人是旧同事,只是周大爷已经开始享受他的退休生活,王宝山还在黑板前耕耘。   “小王老师?你怎么有空过来了?”周大爷看到他出现很是惊奇。   王宝山就在院子里找了个小凳子坐了下来,笑道:“来家访啊,杨桃在我班上,她家租的是你们家房子啊”   “可不是嘛,都住了好几年了。杨桃可是个好孩子啊,她们姐俩都是懂事孝顺的好孩子,天天回家还帮妈妈干活呢,学习成绩也好……”   周大爷本来就挺喜欢这小姐妹俩,再加上周志玲还没杨桃懂事,他对这姐俩就越加的赞不绝口,吴英玉还没出场,他就滔滔不绝的夸了下去。   杨桃就站在周大爷身后,在心里给周大爷狠狠鼓了一回掌:大爷,您比我亲爷爷还亲!   有了周大爷这番话垫底,王老师也该对她宽容些才是吧?   吴英玉进厨房去倒水,找到糖罐子狠狠挖了三勺糖,觉得不够甜,又加了一勺,搅匀了端出去:“王老师您喝水。”   王宝山接过来喝了一口,嗓子眼都差点被甜的糊住——杨桃妈妈也太心实了。   他不好意思糟蹋了这杯糖水,也知道家长比较惶恐,又盼着当老师的能够好好教导自家孩子,只能一小口一小口的往下强咽。   周大爷见正主儿来了就站了起来:“人老了话就多,小王老师你们聊,你们聊。”起身往堂屋去了。   杨桃心说:别啊周爷爷,您聊的多好啊,再夸夸我呗,回头老师一高兴,说不定就不阻挠我赚钱了。   等吴英玉坐下来,王宝山就家庭情况以及她们母女的日常生活随意了解一番,话头一转就问起另外一件事:“我听说……你们家里还有个小闺女送了人?”   吴英玉苦笑:“是桃儿告诉王老师的?是有这么回事,我正准备想办法要回来自己养呢。”   年轻的女人历经生活磨砺的笑意都透着苦味儿,不知为何,王宝山想起了办公室里面无表情的杨桃儿。   他抬头去瞧,杨桃儿在他身后杀鸡抹脖子作悲苦状,大约是怕他惹的自己妈妈哭起来,忙打住了话头:“挺好,挺好的。杨桃在学校也挺乖,您别担心。我就是过来跟家长见见面,毕竟是跳级上来的,还没见过家长呢。”   他把半杯浓糖水一饮而尽,甜过了头,就觉得肚里五脏六腑都透着酸。   辛酸的酸。   生活各有悲辛,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总有她们应对的方式。看似天真无邪的杨桃想着快快长大,想要替母亲分担生活的重担,他忽然有点犹豫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从周家出来的时候,他心里沉甸甸的,算算时间也没往孟家去,心事重重的回家了。   家里的小子正在院子里跟几个孩子野,有人看到他回来赶忙通风报信:“王建平,你爸回来了!”   王建平撒开丫子往家跑,脚底犹如踩了风火轮,王宝山几乎能猜得出他冲回家着急忙慌打开作业本装模作样的姿势。   “臭小子!”他笑骂了一句。   比起懂事的杨桃儿,他家这个尚不懂生活艰辛的臭小子还真是无知的幸福啊。 第三十九章   因材施教四个字,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王宝山是个一心扑在教育上的小学老师, 晚上坐在桌前备课, 大半夜坐着发呆,引的媳妇皮兰芝还当他遇上事儿了。   “被孟校长批评了?”皮兰芝在县粮食局工作,都是季节性的忙碌,在王建平的教育上她是慈母,对孩子千依百顺, 溺爱过头,王宝山扮演讨人厌的严父。用王建平跟小伙伴倾诉的原话来讲   , “我爸专跟我对着干!”   王建平见到王宝山就跟耗子见到猫一样,生怕犯在他手里挨骂。   “要不我明天去买两只鸡送到孟校长家里去?”   皮兰芝信奉人际关系比工作能力更重要,在单位上出了名的人缘好, 对待工作倒是马马虎虎, 虽然不是先进工作者, 可有什么好事领导也不会落下她。   王宝山略有几分烦躁:“你可别瞎胡闹,影响不好。跟孟校长没关系,是学生的事儿。”   他上了床, 脑子里还是杨桃泪盈于睫的画面——要是他家闺女, 疼还疼不过来呢, 哪舍得让她早早就品尝到生活的苦涩。   次日上课,王宝山在班里新任了两个学习组长,语文组长孟阳, 数学组长杨桃, 职责很明确, 专管收作业。   班上原来就有班长、副班长、卫生委员、体育委员,还有专管学习的学习委员。   两个小组长等于把学习委员的活儿抢了一 大半。   杨桃跟孟阳面面相窥,不懂王老师这是玩的哪一出?   柏小梅就更是懵了——告状的原意是想让王老师制止杨桃租书,最好是严惩他们,没想到王老师居然给这两人升官了!   王宝山挟着书在教室里转悠,解释他这么做的缘由:“据有些同学反应,班里最近很多同学看小人书啊。我是不反对同学们看课外书,多了解些课本以外的知识是没什么问题的。”他语调转为严厉:“但是——如果因此而耽误了学习,拖着不肯上交作业,成绩掉下来,那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言下之意是,他不阻止杨桃跟孟阳在班上做文化传播的使者,但是却要他俩对班上交作业困难户同学们的学习负责。   物资匮乏,孩子们的精神食粮也未见得丰富,有些家庭还有几本藏书,大多数家庭都先照顾肚子了,家里有藏书的少之又少,身为语文教师的王宝山深知阅读对孩子的影响力,所以他向来不反对孩子们阅读。   儿子王建平天生坐不住,让他老实坐下来读一本书简直就是在上刑,上了初中每次写起作文来都跟便秘一样,还是长期便秘,治不好的那种。   王宝山对儿子的写作能力都要绝望了。   下课之后,班上“交作业困难户”一片哀嚎,还有凑过来跟杨桃孟阳讨近乎的:“组长,通融一下呗,下午的作业借我抄下,我今天在你那租三本小人书,让你多赚赚呗!”   杨桃心说:王老师这招也太狠了,我赚点钱容易么?   下午放学最后一节活动课上,大部分交完作业的同学们都去操场上玩了,杨桃跟孟阳坐在倒数第三排,后面八个同学分两排坐着写作业。   这几位同学都是她的“客户”,且还是比较活跃的回头客,手头宽裕又不爱学习,恨不得上课也抱着小人书看。   杨桃敲敲桌子:“认真点啊,不会写的吱一声,抄作业小心我揍你们啊!”   这几个同学常常气的柏小梅哭鼻子,皮糙肉厚,还练成了滚刀肉技能,为首的韩峰更是其中的楚翘,考个六十分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韩峰的作业写的跟鬼画符似的,上面全是黑坨,卷边卷的跟垃圾箱里捡来的差不多,开学也没多久,能很快把作业本糟蹋成这副鬼样子,也是他的本事。   他再三向杨桃要求:“组长,你的作业给我抄抄呗我多发动哥们来租你的书?”隔壁二班就有他们家属院一起淘气的几个小伙伴,零花钱都很可观。   杨桃手里拿着王老师的教鞭在韩峰桌上敲了两下:“韩峰,别跟我嬉皮笑脸的,抄作业我可真抽你了啊!”   教鞭是个约摸二尺长的细竹条,也不知道王宝山从哪找来的,有过切身体会的同学说这玩意儿比棍子抽出来的效果还好,一条条隆起来的红印子,火烧火燎的疼。   韩峰是个拧巴的性子,吃软不吃硬。   柏小梅在他面前端着班上的威严,他就能气哭她十几回。杨桃跳级上来,说话柔声细语,跟他还从来没有正面冲突,他在漂亮的小姑娘面前说话还是有几分谦让的,一旦惹到他混帐性子就暴露无疑。   他把作业烦躁的往旁边一扔:“不写了不写了,写个鬼啊!我妈都管不了我,杨桃你算老几啊?”   旁边有孩子扯他的袖子:“峰哥,别生气啊我给你写。”   韩峰不领情,推了一把:“走开,就你的狗爬字。”这是他爸爸对他字体的正面评价,被他顺手拿来扣在了小伙伴头上。   “不写了不写了,老子就是要出去玩,我看今天谁敢拦我!”他扔下作业,蹭的从坐位上站了起来,往外走的时候被一根细细的教鞭拦住了。   “杨桃你敢?”   杨桃站了起来,嘻嘻一笑:“有什么不敢的?韩峰,咱们来打个赌吧,听说你打架很厉害啊,不如我们打一架,要是你把我打趴下,以后你的作业我包了,我替你写。要是你输了,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写作业,不许抄不许延迟!”   孟阳拉了她一下:“杨桃——”   后面几个孩子起哄:“杨桃,你真的要跟峰哥打架?你别被他打了哭着去跟王老师告状啊……”   班上有一个告状精就已经够让人受不了了,可别再添一个。   “我不会告状!”杨桃说:“就怕峰哥打输了哭鼻子,跑去跟王老师告状!”   韩峰本来还不准备跟小姑娘动手,可是被挑衅就不能忍。   “那就试试吧,看谁哭鼻子。”   他率先往教室后面走,其余趴着写作业的几个同学自动自发把课桌凳子往前抬,空出一个打架的场地来,还有个同学跑到教室门口去把风,就怕王老师突然驾临。   孟阳担心极了,不断去拉她:“杨桃,要不我帮你打?”   “你还不如我呢。”   两人相对而立,韩峰最后一次强调:“杨桃,你可别打输了哭鼻子啊!”   “废什么话啊?”杨桃欺身而上,几个同学眼也不眨的看着,她个头虽然不矮,但是到底年纪放在那里,要比韩峰低一个头。   韩峰是班上最高的男生,力气在同龄人里也算大的,他觉得跟女孩子打架有些丢脸,可今天是杨桃逼他。   他瞅准了杨桃的腕子,准备抓住她的腕子制服这个不饶人的小丫头片子就算了,哪知道她明明是冲着自己过来的,也不知怎的眨眼间就到了他背后。   韩峰伸手之下落了个空,同时后脖领子被人揪住了,紧跟着自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摔了出去,落在了地上……   他躺在地上,指着居高临下的杨桃:“你……你……”   杨桃爽快的向他伸手:“来来来,你方才没准备好,咱们继续,再打一次。”   孟阳心里乐开了花,忧心一扫而空。   试两次跟试三次的结果都没什么不同,韩峰被摔了三回,眼泪都快下来了,要不是周围人太多,他都要气哭了。   杨桃拍拍他的肩,为他答疑解惑:“峰哥啊,知道万局长不?原来公安局退休的万局长,那是我师傅,我跟着他练功夫呢,你没练过,不过这个反应很敏捷,按我师傅的话说,是个好苗子。”   只要能赚钱,她不介意拉大旗扯虎皮,先镇住班上这帮猢狲再说,反正也不是去搞什么歪门邪道。   果然万老爷子的名号很好用,韩峰虽然输了,一肚子气都消了,还追问:“我真的是个好苗子?”   杨桃儿大吹大擂,指着其余几个交作业困难户:“那还有假,他们几个要真跟我打起来,肯定比你惨多了。峰哥赶紧写作业吧,不会的我教你。”   “你是姐,桃子姐!”韩峰对她是心服口服。   其余同学轰然笑起来,还有人说:“峰哥,杨桃比咱们年纪都小。”   韩峰瞪他一眼:“你懂什么!”   当天放学,杨桃跟孟阳把几个交作业困难户的作业本抱到办公室,王宝山翻了一遍,大为惊喜:“你们俩还真有办法让他们把作业交上来?”关键是写的还算是工整,比平日敷衍了事不同,大有改观啊。   孟阳偷笑,杨桃捅了他一下,一板一眼向王宝山汇报小组长的工作报告:“其实他们就是不够专心,有人盯着写作业就认真多了,韩峰还说以后都会认真写作业。”   韩峰的原话是:“桃子姐,以后我写完作业,你是不是能教我几招?”   半大的小子对功夫的向往是不可抗拒的,尤其是看了武打电影《南拳王》之后。 第四十章   杨桃跟孟阳上任没几天, 王宝山就惊奇的发现, 每周总有几天放学留堂写作业的孩子们竟然集体改邪归正了。   他带了这帮孩子们整一年, 差不多摸透了他们的性子,班上有十几个男孩子习惯特别不好,作业能拖就拖,考试能抄就抄,实在抄不到再想辙, 跟老师游击打的很溜。   王宝山是苦口婆心的讲道理不见效,板起脸来打手心罚抄课文, 叫家长家访轮着使了一圈,都不见这些孩子改正学习态度。   可是奇了怪了,杨桃跟孟阳上任之后, 这帮刺儿头竟然顺顺溜溜按时交作业了。   “你们俩是怎么带动同学的积极性的?”   王宝山百思不得其解, 把两人叫到办公室问。   孟阳飞快的看了一眼杨桃:“……盯着他们写作业。”   杨桃点头附和:“……就早点盯着他们写作业。”不写作业……打一顿就好了啊!   王宝山不信。   这招他不是没使过, 不灵光啊。   “你们还干什么了?”   杨桃嘀咕:“还租小人书给他们看了啊。您不是也……没反对吗?”   王宝山总觉得这两小只有事瞒着他,问了半天没有结果,只好挥手让他俩走了, 又把柏小梅叫过来问。   柏小梅在教室里就跟身上竖了十八个雷达一样, 恨不得把所有同学的不良信息都收集汇总, 交到王宝山案头。   她早就发现交作业困难户们最近都大有改观,下课就围着杨桃的桌子转悠,有的喊:“桃子姐, 我的书看完了, 再换一本啊。”   有的喊:“桃子姐, 这道数学题不会,给我讲讲吧?”   跟一群大头蜜蜂围着朵花转悠似的,嗡嗡嗡吵的人头疼。   班上最讨厌的韩峰恨不得把孟阳推过去,自己跟杨桃做同桌,要不是他的态度特别恭敬,柏小梅都要往不好的方向怀疑了。   她从学前班荣任班长,一年半时间都没有让同学们这么信服,也不知杨桃使了什么咒,竟然让这帮同学围着她转悠,嘴巴甜的都跟家里的蜂蜜不要钱似的,“桃子姐桃子姐”叫个不停。   桃子姐?   她有那么大么?   柏小梅把自己的发现一五一十倒给班主任,连同怀疑:“王老师,杨桃是不是成立了什么帮派?”   暑假看过的武打电影里都这么演的,密谋反清复明的义士们私底下聚众成立帮派,她总有种杨桃很快就要取代她班长的危机感。   柏小梅的成绩只是中上,发挥稳定能达到班级前十名,偶尔失常就飘到十五名往后了。她当班长是学前班自荐,上了一年级别的孩子们还各玩各,她已经从方方面面向王宝山证明了自己对班集体的热爱。   王宝山家访之后得知她妈妈在妇联工作,就很能理解柏小梅对班集体的热爱从何而来了。   家风使然。   不过她的揣测属于毫无根据的臆想,现在的小孩子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王宝山遣走了自己在班里的耳报神,决定静观其变。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吴英玉接到杨国虎捎来的信,说是收养她家小三子的人家搬走了。   吴英玉不相信,丢下两个孩子跟生意,再次直奔杨家庄,进门就恨不得揪着杨国虎的脖子问个清楚。   “怎么会搬走了呢?搬哪去了?”   她记得那一对夫妇穿着不错,家境应该也不错。   杨国虎为了即将到手的五十块钱,特意买了两瓶五块钱的玉泉大曲庆祝,舍弃了平日喝的两块钱二曲酒。   酒醒了前往设在丰成乡的高永道班站去找人谈孩子的事儿,结果去了才发现收养小三子的那家人早就不在道班站了。   高永道班全称是高永公路道路维护班,道班站工人负责的是高南县连接永喜县的公路维护。   收养小三子的那家男人正是在道班站上班。杨国虎的媳妇娘家是丰成乡的,道班站就在乡镇府不远处的道路边上,当初托他媳妇娘家人打听来的人家。   男人叫刘立国,几年前调来的,在丰成乡的道班站工作四五年了,领养了小三子之后没几个月就调走了。   杨国虎打听的很是仔细,但是这几年修路的地方不少,道班站原来的站长也调走了,新来的站长根本就不认识刘立国,道班站的人流动性比较高,逢山水冲坏了道路,都是在各乡村雇人修路,根本就不知道刘立国调到哪去了。   他钱没赚到,不但白跑一趟,还预先花出去了十块钱,被媳妇好一顿唠叨:“……借两碗面也要吃一顿蒜拌面,你这叫干的什么事儿啊?五块钱的酒自己掏钱叫人来喝,你钱多烧的慌啊?”就差在他脑门上贴上“冤大头”三个字了。   吴英玉站在他家堂屋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整个人摇摇欲坠,扶着门框才站稳:“堂哥,真的再打听不到了?”   杨国虎想想还是不死心,五十块钱呢。   “我倒是跟现在的道班站站长留了话儿,让他帮忙打听,要是能打听到刘立国的消息,就捎个信儿。我也不好白使唤人家,就……就自作主张给人买了两瓶玉泉大曲。”   吴英玉脑子里轰隆隆作响,到底还是把杨国虎最后一句话听进心里去了。她来的匆忙,也没装多少钱,满口袋的毛票子掏出来数数,也有十块钱了,全都堆在杨国虎家桌上。   “堂哥,这钱也不能让你出,劳烦你再帮我打听打听。”   杨国虎拍着胸脯应了下来,她扭头出来,眼里含了两泡泪,闷头走路,撞了人都不知道。   被撞的人却瞧清楚了她,迟疑了一声才喊:“英玉?”   吴英玉抬头,跟见了鬼似的朝后退了两步,眼泪涮就下来了,越过他大步往村外走,到了班车停靠的点,摸摸口袋才发现钱全都留给杨国虎了,只能靠着两条腿回县城。   她脑子里全是小三子送走时候的样子,浑浑噩噩的往家走,两条腿机械运动,根本不知道累或者渴,还是半道上碰上了熟人驴车进城,载了她一程。   回去之后就高烧不退,病倒了。   杨六虎在杨国虎家门口碰上泪流满面的吴英玉,一句话没搭上,就见她匆匆走了,还当她遇到了什么事儿,抹不开面子去找他,来求杨国虎的,转头就进了杨国家去打听。   杨国虎听他问起吴英玉的来意,想想也没必要瞒着他:“你说她啊,上次就来过,想把你家送出去的三丫头要回来,说是给对方钱,多少都行,只要能把孩子要回来。”   “那她哭什么?”以前两人是夫妻,吴英玉哭起来没完,他嫌烦。现在离婚几年,见到吴英玉哭竟然有些心慌。   杨国虎一叹:“那家人也不知道调哪去了,一时半会打听不到,她这不是着急嘛。”   杨六虎很想张口问问吴英玉的近况,可是看杨国虎似乎也无意提起,坐了好半天,跟杨六虎东拉西扯,最后才问了一句。   “她有没有说孩子们怎么样?”   “谁?”杨国虎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哦哦你是说吴英玉啊?上次她来,还带着桃儿跟杏儿呢,两孩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瞧着挺好,没细问。”   杨六虎其实听杨婆子提起过,吴英玉带着俩孩子来村里了,还路过他家大门口。   他一方面担心被自己现在的媳妇知道了没完没了,一方面又觉得也许吴英玉忘不了他,才带着孩子们来杨家庄,借口路过,往他家院子里张望。   现在知道原因了,不知为何,心里竟然觉得有些茫然。   “那她……有没有再找人家?”   杨国虎讹了吴英玉十块钱,填补了他买两瓶大曲酒的亏空,心情好了不少,也有心情跟杨六虎扯闲篇了:“那就不知道了,也没听她提起啊。”   不过他倒来了兴致,有心情推测吴英玉现在的生活:“她上次来带了点心花布,你嫂子说那布不便宜,看她出手也大方。还说只要对方开个价,她就愿意出钱,无论多少都要把三丫头带回来。她一个女人家还能赚钱不成,多半是嫁的男人有钱,才愿意出钱把三丫头要回来。不过你还真别说,以吴英玉的模样,再找个男人不难,有钱的话……说不定年纪大点呢。”   杨六虎:“……” 第四十一章   吴英玉这病来势汹汹, 她回来想着躺下歇一歇, 到点了起来给孩子们做饭, 哪知道这一睡就发起烧来,人事不知。   杨桃跟杨杏放学回来,放下书包见她还在床上躺着,两人还当她累了,悄悄写完了作业, 又做了疙瘩汤,还不见她醒来, 这才商量。   “姐,要不叫妈起来吃饭吧,吃完再睡?”   杨杏儿过去推她, 推了两下见她完全没动静, 再推, 喊了好几声才发现她没反应,脸上烧的通红。   她一下惊了:“桃儿,妈好像生病了?”   杨桃忙过来摸她的额头, 两个小孩子都被这烫人的温度给吓到了, 去周大娘堂屋里借了个温度计来量, 好家伙已经烧到了四十度。   周大娘听说吴英玉生病了,也过来看,都烧成这样了, 肯定得送医院。   一屋子老老小小, 最后还是周志刚回来, 大家一起把她架到三轮车上,送到医院去的。   周大娘年纪大了,又不放心两个孩子在医院守着,让周志刚叫了周婉过来给孩子们作伴,他们才回家去了。   这一夜吴英玉反反复复说胡话,又是妈又是女儿的,时不时还流眼泪,周婉总觉得她这是受刺激了,问起俩孩子才知道她去乡下找孩子,只身回来定然是孩子没找到。   “几年的事儿了,也不着急在一时半会,你妈这是往窄处想了。”周婉唏嘘,又觉得对两个小姑娘说这些,她们未必明白。   哪知道杨桃跟杨杏都颇能理解吴英玉的感受,两人小大人般叹气:“要是小三子找回来,我妈也不会生病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送走的三丫头就成了吴英玉心头的伤。   天亮的时候,烧才退了下去,两个孩子回家背书包上学,周婉还在病房里守着,见她睁开了眼睛很是茫然,唇焦皮裂,扶她起来喝水:“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   吴英玉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浑浑噩噩做了很多毫无头绪的梦,一时里还是未出嫁时候的光景,一时里又被杨六虎堵在房里打,全身的肉皮儿都疼,却总也醒不过来。   再睁开眼睛居然就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啊?”   周婉笑起来:“我还当你是铁打的呢,来城里好几年都没病过。我妈往常还说我刮风下雨变天就感冒咳嗽,一身的毛病,还夸你身子骨好,常年风风火火的,也不见有个啥毛病。这一生病都要吓死人,直接人事不醒。”   她大约能理解吴英玉病倒的缘由,人心里有根弦绷着,生活有个盼头,所以才不敢松懈,拼命往前走,连病也不敢生。这次回乡下找孩子可能是坏消息,被打击到了,泄了那点精气神,常年积压的劳累趁虚而入,就发起烧来。   吴英玉接过搪瓷缸子喝了几口,才觉得嗓子眼里好受一点了,对自己如何来医院的却是毫无印象。   “杏儿跟桃儿呢?没吓到她们吧?”   她全身软绵绵的,看样子今天的早点摊子是不必出了,但是两个孩子还没经历过这种阵仗,也不知道昨晚怎么过的。   周婉“啧啧”称奇:“你还真别说,你家俩丫头也不知道怎么教的,你昨晚都烧成那样了,她们还知道跟我妈找个体温计量体温,还知道送你来医院的。昨晚俩小丫头在病房里守了你一夜,连个眼泪渣渣都没流,除了年纪小点抬不动你,跟大人也不差什么了。”挂号买医找大夫,俩小丫头都能跑前跑后,比起她家侄女周侄玲懂事太多。   吴英玉苦笑:“跟着我让她们受苦了。”   “你也别多想了,这么乖巧的孩子我都瞧着眼热,不如给我做个干女儿吧?”周婉见她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也替她心酸,总要找些高兴的事儿博她一笑:“你也知道我这辈子是没福气当妈了,正好我瞧着这俩孩子也心疼,你觉得咋样?”   人在病中最易多思多虑,吴英玉满心欢喜的等了这么久,万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尤其周婉最是热心肠,两人这几年处的极好,她眼泪都快下来了:“你要是不嫌弃她们乡下丫头笨,有你这么个干妈也好。可怜我的小三子……”她到底忍不住呜呜的哭起来了。   周婉劝她:“你可别在哭了,不是已经打听过一回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吴英玉遂把自己杨家庄一行讲了,周婉推她:“那人就算调走了,总还能的到的,有名有姓的,没道理全家都彻底失踪了。要不等改天我陪你直接去道班站再打听打听?你也别光听姓杨的胡咧咧,他本来就是个缺了大德的,不然怎么会出主意把别人家孩子给送走呢。”   “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舒服多了。”吴英玉说:“我昨儿从杨家庄出来,就觉得头顶的天都黑了。你说小三子那么小就被带走了,那家人没几个月就调走了,会不会就是怕我找上门去?”   “除非他不在公路段上班,不然就算是钻到老鼠洞里,咱们也要把他挖出来!”周婉替她打气。   有人开解,吴英玉的心情总算是好了许多。   杨桃在医院里守了一夜,第二天坐在教室里不住打盹,被王宝山叫起来提问了好几次,也没能阻拦她想要跟周公相会。   到了课间她直接就趴在桌上补眠,韩峰跟只大头苍蝇似的在她耳朵边中直叫:“桃子姐——桃子姐——”被她一巴掌拍到脑袋上,闭着眼睛威胁:“困,别来吵我,要书找孟阳。”   韩峰小声问孟阳:“她咋了?”   孟阳压低了声音解释:“昨晚她妈妈生病住院了,在医院守了一夜。”   韩峰不解:“她爸爸呢?”   孟阳:“……”   “哦哦,她爸要不是忙,也轮不到桃子姐守夜了啊。”韩峰是个好儿童,自动把自己的问题给回答了,还威胁身后一串小弟:“你们别吵了,让桃子姐多睡会。”   孟阳今天觉得韩峰虽然是个傻大个,提问题不长脑子,但还算是善良。   杨桃家里的事情他知道,但班上其余同学并不知道她父母的情况,这种事情他当然只有捂着的份儿了。   下午活动课上,杨桃在自己桌子上睡的死去活来,韩峰跟一帮交作业困难户老老实实坐着写作业,连打扫卫生的同学们走来走去都被他瞪了好几眼,警告他们安静点。   他最近学习的劲头十足,渐渐发现课堂时间也不是那么的难熬了,写作业也容易了许多,不会时常碰见“拦路虎”还得找别人的作业抄,对“桃子姐”就更崇拜了。   放学的铃声一响,杨桃儿就抱着书包溜了,孟阳在后面死追活撵,要跟她在小树林分钱,都被她给拒绝了:“你自己拿回家慢慢算吧,我今儿忙着呢。”   她跟杨杏儿在学校大门口汇合,在路上买了几个包子,权当娘三个的晚餐,直接往医院跑。   姐妹俩在病房门口悄悄探头往里瞧,见吴英玉呆呆倚坐在床头,两人都有些犹豫——进还是不进?   忽然被人从身后直接推了进去:“你俩在门口发什么呆啊?”却是周婉提着饭来了。   姐妹俩心有灵犀,不约而同的选择不问小三子回家的事情,把热呼呼的包子递过去:“妈,给你买的晚饭。”   周婉提着饭盒笑:“我这是白跑了趟了?你俩也太乖了,放学还知道给妈妈买饭吃,咋这么招人稀罕呢?”   吴英玉把俩孩子揽在怀里不住抚摸她们跑的通红的小脸蛋,心里泪意漫上来,被她压下去了,好半天才说:“你周姨想收你们俩做干女儿,等挑个好日子咱们就去她家吃长面。”   周婉既然提出来,她就要按本地最隆重的方式来结这门干亲,提礼物上门,还要让孩子们去磕头。   杨桃:“……”   杨杏:“……” 第四十二章   吴英玉出院之后, 找人挑了个好日子, 置办了东西带着俩闺女去周婉家结干亲。   周婉的男人田荣贵先头的媳妇给留下一个儿子,已经在外地参加工作了, 连对象都有了, 只差摆酒结婚了。家里就他们两人,见到俩如花似玉的小闺女,咧着嘴笑:“这下可好了,咱家里也有闺女了。”   杨桃跟杨杏脆声声喊:“干爹、干妈。”做干爹的给俩人各包了十块钱做见面礼,干妈是一人一套衣服, 外加黑色的小皮鞋。   小皮鞋穿在脚上特别洋气,吴英玉赚的都是辛苦钱, 知道价格不便宜,慌的连忙往外推:“怎么买这么贵的鞋子?她们小孩子脚长的快, 可舍不得糟蹋这么好的鞋子, 过半年就不能穿了, 还是退了吧?!”   田荣贵搓着秃头憨笑:“她干妈专门给挑的, 可不兴退回去, 给孩子们穿吧, 穿吧。”   周婉搂着俩孩子稀罕不够:“我这可也算是有闺女了,我疼闺女你还拦着不成?”   吴英玉拦不住, 只能让两孩子谢过她,周婉当场拖着俩孩子进房去换新衣服新鞋子, 她还给准备了红色的头花, 亲自给孩子们梳了辫子, 这才出来摆了香案,给田家的祖宗神位磕头。   一顿结亲的臊子面吃的宾主尽欢。   秋风起来的时候,迎来了中期考试,小方老师坐在二年一班教室里监考,发现王宝山特别有意思,把跳级的两个小豆丁安排在一起。   两个人跳级考是他在校长办公室监考完成的,本来应该是他班上的种子选手栽到了王宝山的实验田里,小方老师郁郁不乐,等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他憋着一口气着重盯住了杨桃跟孟阳。   有个别孩子抓耳挠腮,左顾右盼,但那俩跳级的小豆丁不动如山,连个眼神都不稀得往邻桌瞟一眼,这让小方老师十分的遗憾,总有种守株待兔空等了半月啥也没捞到的感觉。   当天考完两门功课,卷子收上去,各班的老师聚在礼堂阅批,等到最后统计汇总,二年二班的班主任李国华“嗷 ”的一嗓子叫起来:“不会吧?不会是算错了吧?”   别的老师都凑了过去,还当他撞哪了,结果发现他对着汇总出来的二年级各班成绩一脸的不可置信:“王宝山,你班上这帮孩子的成绩弄错了吧?”   二年一班的语文数学平均分比二班高出了接近二十分,三班四班就更别提了,比二班实力还弱,远远被一班甩在了身后。   李国华上次在校长办公室痛失两名种子选手,下定了决心这学期一定要追上王宝山班上的成绩,以雪前耻,下了不少功夫在班上孩子们身上,没想到他班上学生的成绩不但没有显著的提高,还略有下降,王宝山班上学生的成绩反倒是突飞猛进了。   王宝山还没翻过班上孩子们的试卷呢,他忙着批五年级的卷子,被李国华质疑,接过两沓厚厚的卷子随意的翻了翻,震惊的发现班上那几个六十分及格万岁的学生这次竟然都没有拖后腿,韩峰同学数学破天荒的考了九十六的好成绩,语文也险险挣扎在九十分的边缘,得了九十点五分,一时之间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李国华推他:“哎哎你还笑啊?”这成绩看起来略有水分,他忍不住质疑:“不会是作弊了吧?”实在让人不甘心啊。   “李老师,要不期末一班你去监考!”王宝山还没出声,小方老师就忍不住了:“平白无故我干嘛给王老师班上孩子放水?”两堂考下来,他连午睡的余韵都生生忍住了,眼都没敢眨一下,就算是只耗子在底下搞小动作也能被他给逮着,更何况是作弊的学生。   李国华这是在质疑他的专业素养。   王宝山袖手旁观,笑而不语,很有高人风范。   李国华被小方老师呛呛,也有些尴尬,不由嘟囔:“这不是……王老师班上孩子的成绩实在高的有些离谱嘛。”   他的话获得了三班四班两名班主任的支持,不过这两人性子没他那么急,四班的班主任还会委婉表示:“王老师有什么好的教学方法可别藏着掖着了,也让我们取取经啊。”   “就是,共同提高嘛。”三班班主任也随声附和。   孟校长欣喜于老师们对于教学经验的研讨,也督促王宝山:“王老师跟大家交流交流吧。”   王宝山摸摸鼻子:“这个……把学习困难的同学跟班上的尖子生结队子啊,实行帮扶政策。”他也就是让杨桃跟孟阳带了八个交作业困难户,没想到这次中期考试,这八个学生都挺争气,效果好的出乎意料,甚至大部分同学的成绩都有了明显的进步,完全是无心插柳。   “你可拉倒吧!”李国华不痛快了:“这招我又不是没使过,把差生跟尖子生放在一起坐,结果好学生都快被带坏了。”差生课堂不够专注,话多小动作多,还打扰尖子生听课,影响了好学生的专注度,二年级的小学生自制力又不够,结果好几次他发现俩孩子在课堂上一起玩,还玩的挺开心。   这种方法各班的老师都用过,不过收效甚微,学习好的孩子未见得能影响学习差的孩子奋发上进,实在让人苦恼。   其余年级的班主任还没什么直观的感受,大家不必被拿来当陪衬都比较庆幸,但二年级的三位班主任就比较惨了,公开声讨王宝山藏了秘密武器,孟校长也被起哄的受不了了,索性让王宝山准备一堂公开课,其余老师旁听讨教。   校园里的叶子都开始泛黄了,王宝山挟着卷子去教室,居然生出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他轻快的走进教室,环顾班上乌压压的小脑袋,未语先笑:“这次中期考试,咱们班上不少同学都有了很明显的进步,在这里老师要特别表扬韩峰同学,进步最大。还有——”他依次把交作业困难户都点了一遍名,对这几个孩子不吝赞美。   这些孩子平时被老师点名都是犯错,不是没交作业就是课堂捣乱,再或者欺负同学,总之没好事,平生头一次被老师花了十分钟当众表扬,各个激动的都快坐不住了,恨不得王老师赶紧结束他的长篇大论,先把卷子发下来瞧瞧分数才好。   韩峰硬板着脸才把嘴角压下去,等到卷子发下来看到成绩都惊呆了:“我爸这下子应该不会再骂我了吧?”每次试卷拿回去都要看全家的脸色,还要被父母教训,轻则挨骂重则挨打。他书没念两年,已经学会了不少跟家长应对的法子,比如藏试卷改分数谎报军情说卷子丢了,实战经验很是丰富,常年在后排跟难兄难弟们交流传授经验。   自从被杨桃揍过之后,老老实实写了半学期作业,期中考试的时候发现卷子好像也不难嘛,他稀里糊涂答完了,还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跨越过六十分生死线,没想到爆了大冷门,连自己也觉得有些晕晕乎乎不真实。   卷子发完之后,该夸的也夸完了,错题再讲一讲,看看时间不多了,王宝山便提议:“开学也已经半学期了,今天已经是周六,咱们班上的班干部也应该换换了,下周一班会上重新投票选举班长,同学们如果觉得有合适的人都可以推荐啊。”   韩峰在下面吼了一嗓子:“桃子姐!”   其余几个在此次中期考试摘掉了“困难户”帽子的同学们也嚷嚷:“桃子姐!”   王宝山还是头一次听说“桃子姐”的大名:“桃子姐?”目光扫过杨桃,发现她似乎恨不得用双手捂住耳朵的尴尬模样,顿时乐了:“看来桃子姐在咱们班上威望很高啊。”也难为这几个皮厚的家伙,不顾年龄差把人小姑娘叫姐,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收服了这几个捣蛋的小妖怪。   还有同学在下面提议:“孟阳孟阳。”以及原来的副班长,还有几个学习比较好的同学,唯独没人提议柏小梅。   柏小梅把头深深的埋了下去。   她的成绩本来就不是最出众的,此次杨桃跟孟阳全班并列第一,也是年级并列第一,别的同学进步巨大,就连差生韩峰也超过了她,她从原来发挥失常能保持十五名左右直接跌到了二十名开外,打击巨大,小姑娘恨不得把自己埋在深坑里。   她的预感要成真了,果然杨桃要取代她的职位。   王宝山拍拍桌子,打断了这帮猴儿们的瞎起哄:“行了行了,重新选举班干部下周一班会再讨论,现在下课啊。”   韩峰头一回对他依依不舍,再三确认:“王老师,卷子拿回去让家长签字留言,留言是要写在卷子前面还是后面啊?”   王宝山不禁莞尔:“你爸高兴写哪就写哪。” 第四十三章   小树林的聚会延续, 杨桃跟孟阳的租书生意利用韩峰同学的人脉关系, 把业务拓展到了隔壁班, 以及隔壁的隔壁班,分分钱滚滚而来。   周末两人都要去万家练拳,二人分边钱边交流练拳心得。   万栗收了孟阳之后万波再次受到了打击——孟阳小朋友虽然基础差,但人家刻苦认真,简直跟小师妹杨桃一样讨厌。   万波一次次作为参照物被万栗钉在了耻辱柱上, 从学习态度到努力程度,全方位无死角被抨击, 生活的水深火热,每天去学校都要揪着周志刚吐黑泥。   “……再跟爷爷住下去,我觉得自己真的要得心脏病了。刚子你说, 人老了是不是就越来越唠叨啊, 想当年多干脆利落的万局长啊, 现在为一件事情能数落我八百遍!八百遍啊!”   他竖着手指头比划了个八,以示真实性。   周志刚心有戚戚焉:“谁说不是呢。”他原来以为亲爹周全已经是重症职业病患者,一双眼睛好像探照灯, 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盯着他学习, 稍有懈怠就要被数落, 哪知道住到城里之后,周老爷子当教师落下的职业病还更严重,前者是十几年, 后者可是大半辈子。   老年人觉少, 周老爷子自己睡醒就去敲东厢房的门叫他起来背书, 周志刚的睡觉时间被大幅压缩,总感觉走路都要打磕睡。   难兄难弟在学校抱团取暖,不比两个小的每周都盼着去万家练拳,沉迷于强身健体不可自拔。   孟阳一边数钱一边乐:“昨天我奶奶还问我,是不是把小人书全都当废品卖了。”   杨桃:“……你家小人书的柜子被清空啦?”听说他有一柜子小人书,当初杨桃不知道有多羡慕。   随着孟阳家里一柜子小人书在班上流通辗转,储蓄罐渐满而书柜渐空,孟奶奶心里不住犯嘀咕。   孟爷爷不怎么注意细节,但孟奶奶天天洗衣煮饭打扫房间,孙子房间里一柜子小人书都快被清空了,她总觉得这小子不好好学习,在外搞投机倒把,生怕他走了歪路,特意揪着孟爱国说了好几次。   孟爱国忙的脚不沾地,被亲妈唠叨的烦不胜烦,觉得零敲碎打的收拾不如攒一块来个大的,向她老人家保证:“等中期考试成绩下来啊妈,到时候他要是考砸了,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孟奶奶急了:“谁让你打断他的腿了?我是说让你问问他把一柜子小人书弄哪去了?”怕孙子不跟她说实话。   孙女孟月前几天发脾气,她喜欢的小人书也不见了,上窜下跳不依不饶,闹腾的孟奶奶脑子都快炸了。   孟阳还不知道孟爱国早就给他备好了鸿门宴,就等着出成绩,跟杨桃把钱分了,还有些惆怅:“过了年我妹妹就要上学前班了,到时候要是让她知道我在学校租书赚钱,说不定就会告诉我爸。我得趁着她没上学把书柜填满了,周末下午咱俩去新华书店吧?”想到有可能要清空一半存款,还真有点舍不得。   大约是自己赚钱不容易,孟阳头一次对钱有了真切的认识。   他们周末上午练拳,下午正好可以出去逛逛。   杨桃想想痛快答应了:“行,等练完拳咱们就不回家了,直接去新华书店。”   正说的热闹,树后面探进来个脑袋:“带上我带上我,我也要去新华书店,还可以请你们吃午饭。”正是向来视书店如畏途的韩峰。   他考了入学以来最好的成绩,整个人意气风发,对桃子姐佩服的五体投地,算算零花钱还宽裕,决定不搞虚头巴脑那一套,准备对桃子姐来点实质性的感谢,这才一路尾随两人过来。   杨桃跟孟阳一起笑起来:“行,周末中午十二点你在公安局家属院门口等着。”   三人约好了时间地点,韩峰钻出小树林,连跟一帮小跟班享受周末放学的自由时间都没兴趣了,抱着书包一溜烟回家,才进门就发现他爸大冷的天坐在院子里,板着张脸好像是上门讨债的债主。   ——这是谁惹他不高兴了?   “爸——”他抱着书包进门,眼神躲躲闪闪不敢跟韩学忠接触,生怕在底牌没揭露之前先暴露了自己快乐的心情,准备在饭桌上炸亲爹个晕头转向。   韩学忠跟韩峰的父子关系伴随着他的学习成绩单一再交恶,常年处于崩溃边缘,全凭亲妈张淑琴跟爷爷奶奶的极力挽救,才能勉强维持到今天。   每次发放成绩,韩家总要鸡飞狗跳一回,有一回逼急了韩峰直接爬上了院子里的老杏树,从树上跳到墙头跑了。   韩学忠一气之下找人把树给锯了,被父母妻子埋怨了好久。   父子俩交手的次数多了,回忆都不太美好,今天成绩下来,韩峰觉得这次不必爷爷奶奶出马,他就能力挫亲爹,一路上盘算了无数种低调谦虚炫耀成绩的方法,越想越可乐,进门之前才决定等晚饭全家齐聚的时候再掏试卷也不迟。   韩学忠见儿子鬼鬼祟祟贴着墙根走路,离他八丈远,父子不像父子倒像冤家,就觉得心口犯堵,早就想好的吃饭之前不动气的原则都给抛到了脑后,暴喝了一嗓子:“去哪里?把书包拿过来!”   韩峰懵了一下——这是暴露了?   他脑子里飞快把自己进门的一言一行都捋了一遍,很快否定了这个答案,“书包有什么可看的?”   韩峰藏着一肚子喜悦,还大度的宽慰自己:我爸就这副德性,他现在越发脾气,一会就会越愧疚!   他贴着墙根往房里蹭,想要送给父母惊喜的小心思让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与平日听到韩学忠暴喝时候犯倔的样子截然不同。   韩学忠完全没瞧出来儿子今日的不同,蹭的就站了起来,蹬蹬蹬几步冲过去,气势汹汹从韩峰手里去抢书包,带着笃定的喝骂起来:“是不是又没考好,不敢把卷子拿出来了?是不是?”   韩峰被他凶狠的样子给吓的倒退了几步,小孩子的抗争在成年男人的威势面前犹如蚂蚁撼树般微不足道,书包被韩学忠抢了过去。   他打开书包,没注意到儿子倔强站在原地,眼里已经聚满了泪花——小孩子的大度来的快也去的快,韩峰心里冒起了反抗的小火苗,还暗含希望,只要韩学忠承认了错误,他就决定原谅爸爸一回。   书包里的课本不多,卷子很快就被他翻出来了。   韩学忠把书包扔在一边,把两张折叠在一起的卷子打开,看到分数愣了一下,有点不可置信,很快就怒不可遏,利落的扇了韩峰一巴掌:“混帐东西,不好好念书就算了,竟然还学会作弊抄同学的答案了!”   韩峰满怀希望的仰着头,迎接他的是重重的巴掌,小孩子皮肤嫩,脸上很快隆起重重的五个手指印,脑子里嗡嗡作响,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好像面对着的不是他爸爸,而是个陌生的凶徒,从下午维持到现在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韩学忠气的更狠了:“瞪着眼睛还不服啊?”他扔了卷子从墙角拎了笤帚就朝着韩峰的屁股扫荡了过去。   若是以往,这小子一刻都不耽误的早就跳起来跑了,窜的比兔子还快。   但今天也不知道他犯了哪根牛筋,居然呆呆站在原地,任由那一笤帚重重的抽在他身上。   韩学忠又气又恨,紧跟着一下下往他身上抽:“让你不老实!让你抄同学的答案!让你作弊!”   韩峰呼吸声越来越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跟疼痛对抗,脑子里不期然想起小人书上被渣滓洞折磨的革命烈士,心里升起无比悲壮的感觉,额头的汗水跟眼泪汇流成一条小河,从那红肿的巴掌印顺流而过。   房里的其余人听到外面动静出来的时候,韩学忠已经抽了韩峰十几下还没有停手的意思,他抽的越狠韩峰就越倔,半点没有知错的样子。   韩峰越不知错讨饶,他就越气,抽的也越狠,简直打成了死结。   “你疯了?这是在做什么?”韩奶奶先叫了一嗓子:“你要把小峰打死啊?”   韩爷爷烟也不抽了,骂了一句:“混帐!”也不知道是骂儿子还是在骂孙子。   张淑琴冲过来看儿子,抬起他泪痕交错的脸蛋,发现脸上五个肿的老高的手指印,眼神里的伤心让人心惊,拉住他的手才发现他两只手紧握成拳,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半天才哽咽了一句:“你……你把我打死算了!”   扭头冲着院子外面跑了。   张淑琴气的捶了韩学忠一拳:“你打他干什么啊?好端端的。”   韩学忠余怒未消:“这小子不学好,以前成绩不好改成绩就算了,这次还抄别的同学的。”他捡起卷子气愤的递给张淑琴,指着上面的分数:“你看看,你看看他能考这么高的分?不是抄的是什么?难道他还能自己考这么好啊?”   不成材就算了,还不诚实! 第四十四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孟爱国今天下班早, 回父母家蹭饭验收儿子的成绩单, 顺便跟闺女亲香亲香。   孟月小朋友在幼儿园里混日子,是班上出了名的小霸王, 早在上小班的时候就把班里的猴崽子们挨个单挑了一遍, 无论是瘦竹竿还是小胖墩都败下阵来,是个让老师都头疼的小丫头。   她在孟爱国身上爬上爬下的猴,顺便告状:“爸爸,我哥藏了好多钱都不给我。”她的一大爱好是翻孟阳的东西,以及折腾亲哥。   孟阳虽然是个安静的性子, 但捍卫主权很是坚定,寸步不让, 从来也不会因为她是妹妹而容忍她的胡闹,是个有原则的哥哥。   孟爱国对儿子比较严格, 恨不得他十项全能, 却巴不得闺女一辈子都泡在蜜糖罐子里。   他一挑眉:“藏了很多钱?”   孟月乐颠颠的跑到房里去, 钻进衣柜深处, 从冬天的棉袄里刨出来一个铁皮盒子, 献宝一般送到了孟爱国面前……   孟阳回家的时候, 心里还在盘算着周末去新华书店要添购的书目,进门就见到孟爱国以审贼的架势坐在桌子旁边, 桌上放着个十分眼熟的铁皮盒子。   孟爷爷跟孟奶奶坐在沙发上,气氛比较凝重, 厨房里发出菜刀与砧板相亲相爱的声音, 肯定是他妈妈姚丹在忙活。只有孟月从孟爱国身后探出个小脑袋, 朝他得意的吐舌头。   孟阳脑子转的飞快,二话不说打开书包,就把考试的卷子拿了出来,递给了沙发上静坐的爷爷。   孟爷爷把两张卷子翻了一遍,看到上面的成绩乐开了花,还追问:“阳阳是班上第几名?”   孟阳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关注着孟爱国的动静,见他也竖起了耳朵,提高了嗓门说:“年级第一。”   孟爷爷乐开了花:“我大孙子这么厉害,想要什么跟爷爷说,爷爷给你买!”   孟爱国:“……”   他本来准备的质问都被憋回了肚里去,当着心情正好的老父亲,也只能轻描淡写的问一句:“阳阳,这盒子里的钱是怎么回事?”   孟阳过去探头往里面扫了一眼,分分钱都被他陆续换成了大一点的毛票子,拿到手里重新数数,直奔着孟爷爷去了:“爷爷,少了一块二毛钱。这可是我天天在学校租书,几分钱几分钱赚的,攒了很久要买书的。”   孟家虽然不是大富之家,可也从来没有委屈过孩子,兄妹俩的零花钱在同龄人里算是宽裕的了。   孟爱国眼睛一瞪就要开骂:“谁让你天天不务正业去赚钱的?家里少你钱了?”   孟阳往孟爷爷身后一躲,特别委屈的辩解:“爷爷,我也没有不务正业,成绩也没落下来。再说我赚了钱还能买更多的书,您瞧我爸爸……”   孟爷爷指着儿子破口大骂:“天天在外面不着家,回家来就拿你儿子当犯人审,你是不是忙昏头啦孩子是这么教育的?我们家阳阳这么聪明,还能自己去赚钱买书,又没偷没抢,你对他吼什么吼?”   孟爱国心说:我小时候也没见您这么宠我,好不好打一顿再说。他不无心酸的想到,儿子跟孙子的待遇可真是天上地下啊。   *****************   王宝山班上学生成绩大幅提高,被孟校长当着一众老师的面表扬,回到家里儿子的成绩单也觉得没那么糟心了。   ——别人家成绩差的孩子也可以拯救,没道理自己的儿子拯救不了!   他兴奋之下给王建平布置了一堆周末作业,哼着小调去做饭了。   皮兰芝下班回来,他的米饭跟炒土豆丝已经端上桌了,顿时笑起来:“建平这次考的不错?”   每次王建平成绩下来,家里总要压抑好几天,皮兰芝都习惯了。   难得在儿子成绩下来的时候王宝山还能保持好心情,岂不说明儿子的成绩这次不错?   王宝山把锅里的葱花鸡蛋盛出来,睇一眼面有菜色的王建平,哼哼一声:“问问你儿子去。”   一家子吃完饭天色还早,王宝山还出去转了转,等到天色渐黑才回家,正准备睡觉,外面有人砸门。   “王老师——”   “王老师——”   王宝山披了衣裳去开门,见门口站着韩峰的父母,还十分诧异。   韩峰在学校没少惹麻烦,王宝山的撒手锏 没少在他身上使,叫家长是常事儿,韩学忠跟王宝山一学期总要打几回照面,比起别的家长熟的不能再熟了。   “这么晚了有事?”   韩学忠满面着急:“王老师,我家韩峰不见了。”   王宝山回想小家伙放学时候那副高兴的样子,奇道:“他放学没回家?没道理啊。这次期中他考的特别好,课堂上我还夸他了,说要把卷子拿回家去家长签字呢。”   张淑琴已经快要急哭了:“峰峰回家被他爸打了,扭头就跑出去了。我们以为……以为像往常一样他肚子饿了就会回家,结果要睡觉了还不见人。峰峰到现在都还没回家呢。”   王宝山愣住了:“打他干吗啊?”心里嘀咕:考好了也打,这是什么家长啊!   “他……他以前贪玩不好好学就算了,这次竟然还抄同学的。王老师,是不是换了座位,他的新同学是个好学生?”韩学忠打了儿子,又被父母跟妻子数落,等了好几个小时都不见儿子回来,又是懊悔又是生气,见到王宝山哪里还有顾忌。   “没换座位啊。”王宝山恍然大悟:“我想你可能误会了,韩峰的前后左右考的都没他好。这学期以来,韩峰上课认真听讲,课后作业也是认真完成,这次能取得好成绩全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   老师做久了,总能了解到各种各样的学生家庭,韩峰被冤枉,王宝山也生气了:“韩峰爸爸,你没有跟孩子沟通就对他动手,实在是过份了。韩峰虽然是个调皮的孩子,但其实很聪明的,只要态度认真,成绩提高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啊?”韩学忠傻眼了:“我、我就是觉得……”   “你觉得什么呀你?”张淑琴气的恨不得跟丈夫打一架:“让你随随便便就跟孩子动手,也不问问清楚,天都黑了,现在上哪去找峰峰啊?”   王宝山把衣服穿好,回房拿了个手电筒,出门推了自行车:“我跟你们一起去找吧。先去同学家里问问看有没有见过韩峰。”   韩学忠跟张淑琴不知道儿子班上同学家里住在哪,但王宝山时常家访,班上孩子的家庭地址他都知道,骑着自行车带着夫妻两个挨家挨户的去找。   天早就黑了,县城只有主街上的路灯发出惨白的光,稍微偏远一点的道理都是黑咕隆咚的。   韩峰平时玩在一处的成绩都差,是王宝山重点关照的学生,家访了也不止一回,他先带着夫妻俩往这几个同学家里去了一趟。   这几个孩子都反馈说,今天韩峰放学早早就回家了,说是要让爸爸妈妈高兴高兴,没跟他们在一块玩。   韩学忠越听越惭愧,恨不得那几棍子是抽在自己身上。   王宝山带着两人找了大半圈,找到孟家的时候,孟阳已经睡着了,被孟爷爷从被窝里拖起来,揉着眼睛回忆:“……我们明天约好了中午一起去吃饭,说是感谢杨桃帮他讲题。”   孩子丢了可不是小事。   孟奶奶急了:“你韩叔叔问的是今晚,韩峰有没有说今晚他去哪?”   孟阳摇头:“我们约的是明天中午啊,放学就都回家了。韩峰不见了吗?”   韩峰离家出走五个小时之后,王宝山、韩学忠夫妻、孟爱国带着孟阳、还有几个热心的家长自动自发带着手电筒到处寻找韩峰。   十点半的时候,王宝山、孟爱国父子、韩学忠一起敲开了周家的大门。   睡梦之中的吴英玉被吵醒,穿好衣服出来,周大爷已经打开了大门,一帮人涌进来,打头的正是杨桃的班主任王宝山。   王宝山见这架势,也觉得韩峰多半不在这里,心下未免有些失望:“杨桃妈妈,韩峰来过你们家吗?”   “韩峰是谁?”   吴英玉从来没听说过韩峰的大名,她知道的杨桃同学唯有孟阳,还有个爱举报同学的班长柏小梅。   张淑琴倒是听儿子提过杨桃,据说是个跳级的小姑娘,学习成绩特别好,她还逗儿子:“杨桃除了学习好,还有没有别的优点?”   儿子吭哧吭哧半天,说:“长的好看。”   找了一晚上,她的一颗心都快要急爆了,恨不得拉着吴英玉问个明白:“你家女儿呢?杨桃呢?说不定她知道我家峰峰的下落……”   杨桃穿好了衣服,披散着头发出来,见到一院子的人也愣了:“韩峰怎么了?”   手电筒下,小姑娘睡眼惺忪,还带着些小孩子的迷迷瞪瞪,张淑琴上前就抓住了小姑娘的手:“好孩子,你知道我家峰峰去哪了吗?” 第四十五章   在偏僻闭塞的永喜县, 八十年代的父母们大部分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 他们抚育下一代的核心思想还是从上一辈那里继承而来。   他们小时候大部分都饿着肚子, 能够填饱肚子已经是最大的幸事,自己也不曾尝过小时候被尊重的滋味,一时半会也学不会去尊重一个小孩子的意志。   一个孩子成长的岁月里,总有过无数次与父母意见相左乃至被责骂或者挨打的经历,以至于生出离家出走的念头, 只不过很多孩子选择了忍耐,只有极个别的孩子付诸现实。   王宝山家访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王老师, 我家孩子要是不听话,你使劲打!”   家长不但自己动手,还鼓励老师动手。   在学校被老师打过的孩子要是回家眼泪汪汪向父母告状:“爸妈, 老师今天打我了。”得到的不是父母的关爱, 以及要拉着孩子去学校找老师理论, 而是一个字:“该!”   要么就是肯定句:“你肯定犯错了!”   离家出走的韩峰简直是勇气的杰出代表。   张淑琴听说杨桃儿也是在学校门口跟韩峰分开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都快要绝望了:“这可怎么好啊?他到底去哪了?”   吴英玉拿出手电筒:“我跟你们一起去找找。”她最能体会找不到孩子的痛苦,见到人家孩子丢了, 心先就提了起来。   张淑琴千恩万谢, 眼泪鼻涕糊了她一手, 被她不动声色的掏出手绢擦了,还反过来安慰她:“小孩子气头上跑出去,等气消了说不定就回来了。”   她嘱咐俩孩子:“你们睡着, 妈找到韩峰就回来。”   杨桃儿不同意:“妈, 我也去找找, 说不定能找到呢。”   协商的结果是杨杏儿跟周大娘,周志玲去堂屋睡,她们母女二人一起去找韩峰。   大人们提着手电筒满街巷的找,杨桃跟孟阳深一脚浅一脚在后面跟着。   天黑路不好走,杨桃差点栽倒崴了脚,还是孟阳一把拉住了她,才避免她摔倒。   杨桃站稳之后,还开玩笑:“谢谢小师弟。”试着把手从孟阳手里抽开,没想到他牢牢抓着不放,居然也没再跟她争“师兄师弟”的名头,只是说:“我抓着你走,免得你再摔倒。”   两个人日常打闹惯了,特别是一起跟着万栗学拳以后,每周总要切磋个好几回,杨桃便随他去了,手牵手跟着大人们在街上走。   已经入了秋,永喜县境内有祁连山支脉,山中气候寒冷,影响了县城的气候,越靠近子夜越冷。   杨桃跟孟阳都被大人从被窝里挖出来,走了一路热气散尽了,冷的直哆嗦。   “这么、这么找下去,人没找到我们、我们先冻死了!”杨桃上下磕下牙,小声跟孟阳商量:“要不你再想想,想想韩峰能去哪。”   孟阳也很犯愁:“我们约好了明天去新华书店,他总不会半夜就去了吧?”   几个大人直奔公安局家属院,里里外外找了一圈,连只耗子都没找到,何况是韩峰。又直奔新华书店。   新华书店早在下午六点就关门了,半个人影也没有,连风都不能避,韩峰也不傻啊。   杨桃冻的有点抗不住,想来想去眼睛一亮:“韩峰会不会去学校了?”   大半夜的离家出走,躺在陌生的漆黑的角落里也太可怕了,说不定熟悉的环境还能安心一些。   孟阳扯着嗓子喊:“爸——要不要去学校找一下韩峰会不会去学校了?”   孟爱国看看手表,还差五分钟就十二点了,再找下去都到后半夜去了。他跟韩学忠商量:“要不我们再去学校找找?”   韩学忠很是沮丧:“去王老师家之前,我们就已经去学校找了一圈了,没找到。”   “韩叔叔,我、我要是被打了,听到打我的人来找我,我、我也要躲起来不出声。”杨桃哆哆嗦嗦说,听起来好像害怕的样子,但其实是冻的上下牙齿打架。   韩学忠被个孩子呛的低下了头,脸上火辣辣的,既愧且窘。   吴英玉一直陪着张淑琴找孩子,都忽略了后面跟着的杨桃,此刻回头见孩子冻的可怜,忙要去脱衣服给她:“桃儿来穿衣服。”   孟爱国还挺喜欢小丫头的“仗义直言”,已经先一步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裹到了她身上,一把捞起来把她放在自行车横梁上:“瞧把小丫头给冻的。”   王宝山捞起孟阳放在了自己的横梁上:“不如咱们再去学校找找吧。”   一行人先在学校门口的小树林找了一圈,没见到韩峰的影子,又吵醒了门卫开了学校大门,撒开了在学校各处角落里去找。   杨桃跟孟阳一溜烟直奔着班级教室去了,孟爱国跟张淑琴,吴英玉紧随其后。   手电筒在教室窗户上乱绕,教室里沉默的桌椅在黑暗中有种奇怪的陌生,孟爱国拉了下教室前门的锁头,又到后门口推了两下:“前后门都锁着,怎么可能在里面嘛?”   孟阳不声不响站在后门口,从后门靠门框边上一个圆圆的小洞里伸个中指进去,只听吧嗒一声,里面扣着的插销被拉开了。   与此同时,教室里有个人哆哆嗦嗦的出声了:“别进来!”   “峰峰!”张淑琴一嗓子哭出来,孟爱国推开门,几个手电筒在教室里乱扫,明亮的光柱最后打在靠墙盘膝坐在地上的小孩子身上。   韩峰一脸的生无可恋,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坐着,被张淑琴一把搂在怀里:“峰峰你急死妈妈了!”   不远处的王宝山跟韩学忠听到动静也急忙赶了过来,进了教室一看,韩学忠气的都恨不得大耳刮子去打他。   “大半夜的不回家,你跑学校干嘛来了?”   张淑琴擦干净眼泪,去拉坐着的韩峰:“峰峰快起来,跟妈妈回家。”   韩峰坐在地上犯了倔:“我不!”   “你还想找打是不是?”韩学忠觉得特别没面子,惊动了班主任跟别的孩子的家长,瞧瞧人家考第一名的孟阳跟杨桃,还是一路上找韩峰的时候王宝山讲过的,韩峰的成绩能提高多亏了这俩孩子的帮扶。   人家的孩子多懂事,他家的这个就是头倔驴!   韩峰瞪着两只大眼珠子硬梆梆说:“你打死我算了!我就是不回去,你打死我啊!”   多说两句都要勾起他的伤心事,平生第一次考了高分却惨遭毒打,还污蔑他抄别的同学,头一次努力不被认可,韩峰失望极了。   “你当我不敢?再坐着看我不打你!”韩学忠本来就觉得丢脸,现在被儿子呛两句就更觉得丢脸,总觉得几个人都在看他的笑话,立刻恶狠狠威胁他:“一堆人找了你大半夜,你还觉得自己有理了?!”   “你打死我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韩峰只觉得他不可理喻,越想越伤心,眼泪夺眶而出,又觉得在他面前不能丢了志气,反手抹了一把,没想到眼泪跟决了堤似的越抹越多,奔流而下。   他越想越伤心,心里的委屈怎么都没办法压下去,终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惊天动地。   他如果一直倔着,没准韩学忠面子上下不来,还真要冲过去动手,但是他坐在地上不管不顾哭了起来,小孩子弄的脏兮兮的,从放学到现在都饿着肚子,大哭声都不能掩盖肚子“咕噜咕噜”的响声,真是又气又好气,还觉得有点可怜,不知不觉间心肠就软了。   张淑琴拉了半天都没把儿子拉起来,气的回头直瞪丈夫:“你不能过来抱峰峰一把?”   韩学忠蹲下来去抱韩峰,没想到这小子挣扎不休,边哭边嚎:“反正你不相信我,我才不要、不要跟你回家……”他哭的直打嗝,死命在韩学忠怀里挣扎。   韩学忠原本憋着一肚子火,但在找儿子的过程中听王宝山夸了许多次韩峰这学期在学校的表现,又被杨桃呛了一句,奔忙了半夜,又是焦心又是懊悔,方才威胁要打不过是面子上抹不开而已。   一旦那股气儿泄了,心肠软下来理智也就恢复了:“我打了你你还不认我这个老子了?”   “我又不是……又不是你养的猪养的狗,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饿死也不要跟你回去!”韩峰态度坚定,也不管在场有多少人,大哭大闹,撒泼打滚的架势都拿出来了。   韩学忠很尴尬。   杨桃提醒他:“韩叔叔,你还没跟韩峰道歉呢。你冤枉了他,就应该向他道歉!”   韩学忠脸都黑了,只听说过儿子向老子认错的,几时听说过老子要向儿子道歉的?他小时候也没少挨亲爹的揍,就算是被冤枉了难道还要找后帐不成?   可是韩峰听到杨桃的话,挣扎的幅度居然小了,哭声也降低了八度,似乎在侧着耳朵听动静。   韩学忠迫于无奈,头一次纡尊降贵的向儿子道歉:“是爸爸错了,不应该冤枉你,也不应该打你,是爸爸错了!”   韩峰哼唧两声,小幅度的挣扎了两小,嘟囔:“我就是不跟你回去。”   张淑琴向他使个眼色,韩学忠无奈再接再厉:“王老师也说了,你这次进步很大,爸爸不应该冤枉你。”   韩峰眼泪还在流,扭过头不说话,但不再扯开了嗓门大哭了。   这天晚上,韩学忠在继向儿子道歉之后,回家又被老子抽了一顿。   韩老爷子枯坐了半夜,儿子才进门就指着他骂:“跪下!”   韩学忠自从十八岁之后就再没被老子揍过,没想到人到中年,重温旧梦,再次尝到了棍子的滋味。 第四十六章   韩峰后来向小伙伴吹嘘他的“英勇事迹”, 重点突出他的“宁死不屈”, 亲爹的“屈尊认错”,在班里赢得一片羡慕的目光。   班上不少同学还面临着跟父母一言不合,有可能就要感受一番男女混合双打的生活,凶器从鞋底尺子衣架到铁砂掌无影腿等, 要是敢犟嘴抗议,惩罚加倍。   学校老师跟家长的双重威严之下,大部分同学都是老鼠胆,老实听话。也有个别同学顶风作案, 三不五时犯在家长或者老师手里,只能老实认栽。   韩峰以前就是顶风作案的一员, 不过这次期中成绩彻底改变了他的思想。   韩爷爷揍过了儿子,搂着大孙子安抚了许久,还有零花钱做奖励,一边夸孙子一边瞪儿子。   周一下午开班会之前,韩峰桌边围了一圈同学,听他讲此次离家出走所取得的阶段性的成果。   “……我还从来没见过我爸这么老实,以往都是他想揍就揍我, 现在他嗓门大点,爷爷就吼他, 说峰峰都考这么好了, 你还想干啥?奶奶说他不知足, 让他别再犯牛脾气。反正我算是看出来了, 只要成绩好, 爷爷奶奶就会给我撑腰!”韩峰已经开始遥想将来在家里横着走的情形了。   话说韩学忠以前不是没有揍过儿子,只不过揍儿子的理由太过正当:学习成绩太烂啦、在外面闯祸啦。   韩爷爷跟韩奶奶倒是想护着孙子,可是被韩学忠一顶“干涉教育孩子”的大帽子扣下来,两位只能坐壁上观,连发表意见也要斟酌再三。   围观同学频频点头,对他的总结深有体会:“对啊,成绩好了爸妈都特别好说话。成绩不好连家里一条狗都不如!”   大人在一起喜欢攀比自家孩子,小孩子在一起吐槽自家父母也是经久不衰的话题。   韩峰一拍桌子:“对啊,成绩好了零花钱也有了,说话也管用了。我爸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咱们能取得好成绩,都是桃子姐的功劳,选班长是不是都应该投她一票啊?”   演讲完毕,趁着上课铃声还没响,韩峰疯狂为杨桃拉票。   他的提议获得了一众小弟的赞同:“对啊对啊,这次成绩拿回去,我爸妈都高兴坏了,星期天还给我做红烧肉吃了。”   韩峰对他怒目而视:“废话少说!”   柏小梅把脑袋埋在臂弯里,耳边是教室里同学们的说笑声吵闹声,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她同桌用胳膊肘子撞她一下,小声跟她说:“小梅,你别听韩峰瞎嚷嚷,他后面才几个人啊,班上大多同学还是希望你继续当班长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投票给你的!”   患难见真情,柏小梅感觉的抬起头,红着眼圈说:“谢谢你小兰,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杨桃听着后面闹哄哄一片,趴在桌上直乐:“韩峰真是……生命力旺盛。”   小可怜似的被大家在教室后面找到,次日就能跑到公安局家属院门口等他们,还特意请了她跟孟阳吃饭,又跟着去新华书店,任劳任怨替孟阳背了一堆小人书送回家,周一到学校就没消停过,恨不得满教室蹦跶。   孟阳跟着笑,扭头喊了一声:“韩峰,你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吗?”   他的话就跟定身咒似的,让手舞足蹈的韩峰脸上笑容忽然消失,手脚都规矩了,老实坐了下来。   王宝山踩着上课铃声踏进教室,把手里挟着的教案放到桌上,随便讲了几句话之后,就开始宣布:“现在开始,本学期班干部竞选正式开始,自荐也行,同学们举荐行了。”   班上孩子们已经举手开始举荐同学,杨桃跟孟阳都在被举荐之列,苗小兰举荐了柏小梅,换来她感激的一眼。还有人举荐韩峰,直惹的这小子急急推脱:“我不当我不当!”   王宝山忍俊不禁:“别急别急,竞选也不一定能选上。”   举荐的跟被举荐的也不觉得这是多尴尬的事儿,笑成了一团。   大家都把自己心中的班长及副班长的人选写在小纸条上,折起来收了上去,王宝山随意点了两名同学唱票,以及在黑板上计票。   最关键的时候,所有同学都屏住了呼吸,班上只有单调的唱票声,以及计票的同学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声音。   柏小梅紧咬下颌骨,不错眼珠的盯着黑板,看到杨桃跟孟阳后面一个又一个的正字正被添上来,连韩峰后面都有半个正字了,而她的名字连一横都没有,心提到了嗓子眼。   唱票的同学拆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纸条,拆过的一堆,未拆的越来越少,她怀疑的看了一眼同桌苗小兰——她说要给自己投票的。   最后一张小纸条计完,柏小梅看着自己名字后面孤零零一横,代表着此次竞选自己只获得了一票,她心都凉透了。   王宝山带头鼓掌:“这学期正副班长在同学们的监督下已经选出,正班长是杨桃同学,副班长是孟阳同学!没有当选的同学也不必气馁,只要努力下次竞选还有机会。”   同学们在他的带领下开始鼓起掌来,苗小兰小声跟柏小梅邀功:“小梅,你的一票还是我投的。玲子芬芬她们平时老是围着你转,竞选班长都不给你投票。”   柏小梅眼圈都红了,一声没吭。   ——她那一票还是自己投的。   班长竞选让她一下子感觉自己生活在孤岛上,原来大家都不喜欢她,但现在她不敢跟苗小兰撕破脸。   她害怕被孤立。   她害怕一个人。   相反,她还讨好的向苗小兰笑了一下:“谢谢你小兰,放学我请你吃冰棍。”   **********************   小孩子尤其喜欢扎堆,最怕的大约就是被同学或者小伙伴孤立。   韩峰呼朋引伴,身边啸聚了一班不爱写作业跟他“志同道合”的同学,但是自从他跟杨桃跟孟阳相约去过一回新华书店,现在两人荣升正副班长,他比自己当了班长还高兴。   连他也觉得自己的朋友圈子的素质因为杨桃跟孟阳加入而有所提高,不必这两人盯着他就先敲着桌子催促另外几个难兄难弟:“别给班长丢脸,赶紧把作业写完了交上去。”   有他的协助,杨桃跟孟阳倒是省心不少。   孟阳投入半学期所赚重新购置了一批小人书,还邀请杨桃:“你要不要去我家看书?我爷爷的书柜里也有不少书。”   他除了喜欢看小人书,也读别的书,有些不认识的字查字典解决,阅读量早就远超同龄人。   杨桃十分遗憾:“今天不行,我干妈跟我妈去道班站打听我小妹妹的消息,上次她去杨家庄回来大病了一场,今天回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我要赶紧回家。”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小三子一时半会找不回来。就算是找到了刘立国,他们家把人藏起来也抢不到。   孟阳也多少知道点她家里的事儿,在小树林把钱利索分了就催着她赶紧回家。   杨桃跟杨杏赶回家的时候,周婉正陪着吴英玉掉眼泪,不必问就知道结果了。   “妈,妹妹是找不回来了吗?”杨杏儿率先问了出来。   吴英玉眼泪直往下掉:“不知道。”   她跟周婉一大早收拾完了坐车去道班站,倒是找到了现在的站长,那人态度也很好,上周刚从公路段开会回来,讲起一件事情。   “刘立国是武市辖下的村子里出来的,但听说他家祖籍是徽州的,来这边支边。现在调到武市的某个乡镇公路段去了。”   铜城市与武市皆属同省,但是永喜县隶属铜城市,与武市相邻,坐车也总要六七个小时。   至于那位道班站长所说的武市某个乡镇公路段坐车过去要几个小时,完全不知道。   回来的路上,周婉提议向永喜县的派出所报案,让警察帮忙寻找。   两人在派出所坐了一个小时,派出所工作人员详细询问当初送养的经过,听说父母皆在场,并非拐卖儿童,便委婉的劝说她们:“国家法律虽然禁止非法收养,但是你们这种属于   私下送养,也不好立案,不如你们自己找到孩子,跟孩子的养父母协商解决?”   吴英玉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警察身上,听说不受理,再三恳求:“同志,求求你帮我找找孩子吧?求求你!”   派出所的人也很是无奈:“民间送养没办法立案,当然如果你们找到孩子,两家协商不成也可以走法律程序,请求民事调解。”再三强调:“你们先要自己找到孩子。”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吴英玉的预料,还是周婉再三相劝,才把她带回来。 第四十七章   从铜城辖下的永喜县坐大巴前往武市, 数个小时的大巴车摇的周婉跟吴英玉几乎快散了架。   到了武市之后, 前去武市公路局打听消息, 几经辗转换乘小巴拖拉机,最终在第三天中午找到了驻守在平临乡道班站的刘立国。   平临乡是武市辖下不起眼的一个乡镇,若论繁华程度,大约还比不上铜城市的永丰乡。   道班站就建在省道旁边,刘立国听到有人找他, 见到周婉尚不明白,待她身后的吴英玉出来, 面色已经变了。   “我不认识你们。”他转身就要走。   吴英玉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犹如长途跋涉找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里肯随便就松开手。   “大哥,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四年前你们夫妇俩去我们家抱养了我家小闺女, 我记得清清楚楚。”   刘立国被她拉着胳膊, 略微有些恼:“当时就说好的,往后断绝来往,你拉拉扯扯做什么?放开我!”   吴英玉那么胆小懦弱的一个人, 这几年虽然有所改变, 到底本性难移, 她瑟缩了一下,不想惹恼了刘立国,不由就松开了他的胳膊。   “大哥, 求求你让我见一面我闺女好吗?”   刘立国被松开之后, 冷冷说:“当时就说好了的, 哪有反悔的道理。你满世界打听打听,谁家送出去的孩子还有跑来再联系的道理。就算是你告去公安局也没用,孩子我是不会让你见的!”   吴英玉原本的打算就是见到了孩子再商议,免得打草惊蛇让对方把孩子给藏起来,可是没想到刘立国非常强硬,根本不给她见面的机会。   这一招吴英玉也试过了根本行不通,派出所都不肯立案,只让她自己找孩子养父母协商解决。   “大哥,让我见见孩子吧求求您了!”吴英玉想起当初小三子当初被送走时候的情形,就觉得心如刀绞,只恨不得给刘立国跪下。   刘立国的态度很是坚定:“孩子我是不会让你见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往后也不必再来了。”   “大哥,您也是当父母的,也知道做父母的有多疼孩子,当初您也瞧见了,我根本就不愿意把孩子送走啊,大哥求求您让我见见孩子吧!”吴英玉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抓住了刘建国的裤角呜呜直哭,哭的人气噎断肠。   “你们这是做什么?”刘立国只觉得眼前的女人强人所难,不可理喻。自从计划生育之后,多少人家超计划生育的女儿都送了人,是生是死亲生父母只要生了儿子,根本不会再回头多瞧一眼,骨肉血亲就此陌路,怎么轮到他家收养个闺女就这么多事?   周婉也觉得心酸,她陪着吴英玉一路寻过来,给她打了多少气,没想到对方根本不肯给她见的机会,后面多少话根本没机会讲出来。   “大哥,看在她这么可怜的份儿上,让她见见孩子吧?”   刘立国生气的朝后直退,看吴英玉就跟看个疯女人一样,几乎要咆哮了:“你跪下也没用,孩子我是不会让你见的。你见了孩子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跟我说,要把这孩子接回去自己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怎么想的,当初为了生儿子把闺女送了人,现在生了儿子就想把闺女也接回去,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吴英玉哭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还是周婉替她解释:“大哥你别生气,我这个妹妹想孩子都快想疯了。她也没生儿子,当初她就不愿意送走孩子,这几年跟前夫离婚了,带着闺女过,一直放不下小闺女这才寻过来的,大哥你瞧在她可怜的份儿上,让她见见孩子吧?!”   刘立国根本不为所动:“我凭什么让你们见孩子?见了孩子告诉她身世,让她跟着你们回去?那我们这几年岂不白养了?”当初收养是为着什么,现在回头让她见亲生母亲,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道班站值班的统共两个人,外面这么闹腾,之前已经进去的同事也出来了,问他:“刘哥,怎么回事啊?”   刘立国面上挂不住,黑着脸催促吴英玉跟周婉:“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就赶人了,见孩子你就别想了,早点死了心回去吧!”   周婉见他态度实在太过坚定,生怕再留下去闹的更难堪,不好疏通,只好把吴英玉拖起来,跟刘立国好声好气说:“大哥,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明天再来找你,你好好考虑考虑吧,什么条件都行,多少钱都行,只要答应让我们见见孩子。”   吴英玉满面泪痕连连点头:“只要您开出条件来。”   “我像是卖孩子的人家吗?!”刘立国面色铁青,开始推搡两个人:“赶紧走赶紧走,住下来也没用,以后也别再来找我!”   吴英玉满怀希望前来,迎头就被泼了一盆凉水,还掺着冰碴子,从头凉到了脚心,整个人都有点失魂落魄了。   周婉跟她在平临乡找了一处小店住了下来,点了两碗揪面片,她呆呆坐在桌前,一口都吃不下去。   “周姐,他态度这么坚定,会让我见孩子一面吗?”连见一面也这么难,更何况是要回来了。   周婉从来都是心直口快,见她这副样子,也不愿意粉饰太平:“看他的样子很难。”在吴英玉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之后,她才又说:“吃饱了饭咱们去道班站蹲守,再打听打听他家住哪儿,找到他家里去就能找到孩子了。找到孩子再想办法。”   她的话对于吴英玉来说不啻于溺水之后抓到了一根浮木,牢牢抱着不松手,她端起碗大口大口吃起来,眼泪落在面碗里,和着面片一起艰难的往下咽。   “你说的对。”   周婉见她吃起来,略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端起了碗来。   杨桃儿跟杨杏儿姐妹俩早早就懂事了,这次吴英玉准备出门寻小三子,跟她们姐妹俩商议过了,归期未定,让她们姐俩自己生火做饭,照顾好自己,留了些生活费就带上所有的存款走了。   孟阳听说她妈妈最近出远门,天天从家里带吃的来学校,有时候是面包有时候是包子,有时候是个大红苹果。   孟奶奶照顾着全家的伙食,重点照顾对象是孟阳兄妹俩,家里的水果零食都要时常补充,还有小儿子从省城捎回来的东西,都留给两只馋猫。   孟阳原本对水果零食的兴趣一般般,但这段时间需求量上涨,喜的孟奶奶跟孟爷爷夸:“阳阳最近要长个子了,比以前吃的都多,天天上学拿东西吃,回家还饿。”   杨桃儿天天吃着孟阳提供的小灶,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拍拍他的肩向他许诺:“等将来我发大财了,你想吃什么我就请你吃什么。”逗的孟阳直乐。   韩峰天天在杨桃桌边转悠,见的次数多了也有样学样,带零食给杨桃,五香瓜子香酥花生,还有本地产的沙枣子,吃起来又涩又酸还带着些甜味,回甘却悠长,让人欲罢不能。   自从他中期考试成绩突飞猛进,韩学忠大闹一场之后得知那是他的真实成绩,韩峰在家里的待遇提高了不止一个标准。   韩爷爷跟韩奶奶更是不必再顾忌儿子,恨不得韩峰要星星连月亮也一块给摘回来。   杨桃桌肚里天天有人往里塞零食,她发出由衷的感叹:“还真别说当官有当官的好处,你们一个个都来贿赂我,是不是不想写作业?"   孟阳属于乖乖牌学生,每天的作业按时完成,字迹整齐的让王宝山恨不得每堂课都夸他认真,更何况违纪的事情从来都不干。   她这话分明是讲给有“前科”的韩峰听的。   韩峰狗腿的凑过去向她表忠心:“桃子姐,你放心吃,作业我会按时交的,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杨桃摸摸他的狗头:“知道就好,乖啊!”   就在这样逍遥的生活过了足足有半个月之后,吴英玉跟周婉终于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平临乡像个吸人精气的盘丝洞,正常人走一圈回来瘦了大半,风吹吹就要倒的模样。   吴英玉瘦了足足有十几二十斤,这几年养的好气色也没了,眼窝深陷皮肤腊黄,周婉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如果不是知道她此行原因,杨桃都要怀疑她妈出门一趟染了毒、瘾回来了。   后来听周婉说,她们在平临乡的道班站守了多日,跟踪刘立国回家,结果发现他平时是住在道班站的。   好不容易等到周末回家,才发现家里只有他们夫妻俩,根本没有孩子。   吴英玉急了,冲进去就要问,还是刘立国媳妇告诉了她们:“孩子早就送到老家去上学了,你们也别想着讨回去,我们是不会让你们见孩子的。”   对方态度太过坚定,无论是哭泣哀求或者拿钱来,对方都不同意让她见孩子,并且表示孩子生活的很好,让她不必再牵挂。   哭哭闹闹蹲守跟踪折腾了半个月,好好的人都快折腾疯了,周婉直觉再留下来吴英玉都要魔怔了,才以两个干女儿在家乏人照料,催促吴英玉启程回家。 第四十八章   从武市回来之后, 吴英玉在家休息了两天。   杨桃姐妹俩见她闷闷不乐, 各出奇招哄她开心, 但总是不能让她振作精神。   这日放学归来,杨桃把路上买的两个冬果梨清洗干净, 拿其中一个掏核,里面放冰糖蜂蜜, 炖在火上隔水蒸起来,跟杨杏儿说:“妈有些咳嗽, 蒸个冬果梨止咳。”   吴英玉浑身无力, 半躺在炕上说:“你这丫头胡乱花钱,妈不要紧的。”   她一向身子骨不错,没想到武市一趟倒把人给折腾病了, 才回来只觉得浑身无力, 躺一日感冒咳嗽找上门来。   杨杏儿笑笑:“妈你别担心,桃儿有钱。”   三年级就要求写钢笔字了,有的同学也还在用铅笔。杨杏儿班上大部分孩子都有钢笔了, 自动铅笔几乎也是人手一支, 只有个别同学没有。   吴英玉去找孩子的时候, 杨桃儿用赚来的钱给姐妹俩各添了一只自动铅笔,还拉着杨杏儿去百货商店把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只钢笔给买回来了。   房间里有些冷, 吴英玉又病着,姐妹俩便把炭炉子升起来。杨桃儿低头去看火, 状似无意说:“等咱妈将来赚多多的钱, 想干嘛就干嘛。”   吴英玉最想干的事儿就是把孩子找回来, 孩子的话入了耳便让她心里一顿,不由念叨:“想干嘛就干嘛?”   杨桃儿是个特别务实的人,上辈子就信奉没男人可以,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因此到死都是单身狗,一生钟情于工作。以她的想法,吴英玉的困境归根结底在于她的经济没有独立才被夫家欺负,连自己的孩子也保不住。   而现在的问题是经济虽然独立了,但还是不够强大。   她加好了炭,把锅坐到火上,走过去握住了吴英玉的手,说了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妈,你还是赚多多的钱吧,这样就算是将来小三子长大了过的不好,咱们也能帮她过上好的生活。要是将来找到她,咱们也穷的没钱,不但帮不了她还拖累她,到时候能怎么办呢?”   吴英玉生性懦弱,能走到今天也是被现实一步步逼出来的。从武市回来之后,她就跟被人抽了主心骨似的提不起精神。   杨桃儿站在她面前,小孩子的眼神清澈到不含一丝阴霾,仿佛从来也没有感受过生活的艰辛,可事实上她是个最为早熟的孩子,从小就不哭不闹,仿佛知道自己的出生就不受人欢迎。   这孩子主意大着呢。   吴英玉苦笑:“妈除了做饭,别的也不会,哪里就是挣大钱的料?”但孩子的话却让她心里一动,她说的未尝不是这个理。   没想到杨桃儿还真有应对,她从书包里翻出一个本子,摊开其中的一页摊开在她面前,指给她看:“妈,你走了之后,我把你能做的会做的都记了一遍,看看有哪些是可以赚钱的,还真有一条我觉得不错。”   吴英玉拿起来看,上面写着足足十几条,有的打着对勾有的打着叉,有两条拿红笔圈起来的四个字,分别写着酿醋、酿酱。   “我们来县城几年,醋酱都是在外面副食品店打回来的,妈也说过多少回了,外面的醋跟酱油都比不上你自己做的,不如先做些试着卖卖看?”   吴英玉家里田里一把手,从小就跟着吴婶子酿醋酱,嫁进杨家之后做的醋酱左邻右舍都说好,她还从来没想过做这两样来买。   “要是买的好咱们就注册个厂子,开个酱油醋厂,妈也弄个厂长当当!”   饶是吴英玉没精神,也被她的话给逗乐了:“厂子都是国家的,厂长得是多大的官啊?亏得你敢想!”   这时候都是国营厂,永喜县地处西北内陆,做生意的都还是小打小闹,改革的春风吹的并不深,街边冒出来的多是旅店饭馆小吃摊,应季的果蔬,或者从外地贩回来的日用百货,自己开厂单干的还真是稀奇。   “敢想才敢干啊!”杨桃儿态度坚定:“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   杨杏儿对吴英玉的手艺深有体会:“我还记得以前在杨家庄妈做酱,每次拌酱都会给我酱豆子吃,可香了。自己做的醋酸酸的还有股香味,县城的醋根本就不酸,酱也不好,妈真的可以试试。”   吴英玉被两个孩子鼓励的提起了一点兴致:“不过也是,副食品店的醋加的水太多了,味道怎么能厚呢。”   次日吴英玉就上街买糜子、青稞、大麦、各种豆子,拿到磨面坊里磨成糁子带回来,又跟外面相熟的人家讨了一副废药渣煮水,等水滚沸了之后,过滤了倒进盛了杂粮糁子的盆里闷一会,捏成饼放在铺满了长草的炕上,等待烤干成醋曲子。   还未到烧火炕的时候,吴英玉就开始烧炕,倒让周大娘好奇不已,还跟周大爷嘀咕:“听闺女说吴英玉没讨回来小闺女,不会是精神出了问题吧?还没到冷的时候倒把炕给烧起来了。”   周大爷一心扑在孙儿的学习上,再说男人心粗,哪管别人家生活的细枝末节,架着眼镜研究周志刚的功课,不耐烦的回她:“你管那么多干嘛?要是实在想知道,进西厢去瞧一眼不就完了嘛,那么多话。”   没过两日,吴英玉又从外面用三轮车载了一张旧床板回来,母女三人费心巴力弄进了西厢,周大娘就更好奇了:“她不会是……把咱们家房子又租了个人吧?或者……找男人了?不然好好的搬张床进来干嘛?”   周大爷:“你要想知道自己去问啊,跟我嘀咕有什么用?”   周大娘果然去了西厢,才进门就发现炕上铺盖全都卷了起来,铺着麦草的炕上摊着许多饼子样的东西,而旁边的床已经支了起来,看起来母女三个把炕腾了出来另作他途,睡到床上去了。   “吴英玉,你这是在做什么?”   杨桃正在写作业,代替她妈说:“周奶奶,我妈要酿醋酱来买,以后你就可以不用去副食品店买了,直接吃我们家做的。”   “你妈……真会做啊?”周大娘一辈子没下过田做过别的,围着灶台过到了如今,醋酱这种东西一直都是外面买的,倒是知道隔壁田大娘会做,但人家那是自己做来吃的,偶尔送她一碗,她吃着跟副食品店的也没什么区别嘛。   杨杏儿卖力为家里发展第一位客户:“周奶奶,我们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吃的醋酱都是我妈做的,谁都夸我妈做的好呢。”   “大娘,您别听这俩丫头吹,我就是……想着老做些吃的去买,不如再捎两样东西也不费劲,想想醋酱谁家都要吃,不如做来试试。”吴英玉嗔一眼两个孩子,向周大娘解释。   周大娘半信半疑的回堂屋去了,还跟周大爷念叨:“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杂粮豆子的倒是买了一堆回来,我先还当她要卖什么新的吃食,没想到是要做醋酱,要是不成,可别糟蹋了东西。”   在周大娘犹疑观望之中,吴英玉埋在炕上长草里面的醋曲子渐渐开始变色了,从最开始的粮食本色渐渐变红,最后竟是色红如老抽,也全部干透了。   吴英玉拿到鼻子下面闻闻,十分满意。   她搬出冬天的腌菜缸来,放在炭炉子旁边,拿一块曲饼子捣碎成末丢进缸里,再煮一锅青稞麦子豆子各类杂粮滚烫的倒进去,还念叨:“青稞要多,这样做出来的醋醅子比较凉,不容易坏。”   惹的杨桃儿直乐:“妈,你这是准备做成祖传的,让我跟姐姐以后也去卖醋酱?”   “瞎说!妈没出嫁前你外婆教我的时候就是这么念叨的,我也就是顺嘴一说。”她惆怅的叹一声,又正色教育俩孩子:“你妈没出息只能干力气活,你们俩好好念书,将来能有大出息。”   在她的心里,念好书就等于能有大出息。   杨桃儿觉得跟亲妈去论证书呆子跟有出息还是差距比较大可能会招骂,只能把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乖巧无比:“嗯嗯,我跟姐姐一定好好念书!”   有时候想想吴英玉年纪轻轻心如死灰,除了找小三子跟督促她们念书长本事,似乎再没别的盼头了。   她们在这边住了四年了,也不是没有人给吴英玉介绍对象,有丧妻的看着她生的不错人又勤快能干,也托人牵线搭桥,只不过全被她给婉拒了,说是要好好拉扯孩子长大。 第四十九章   一旦忙起来, 生活之中各种不如意就会被忙碌掩埋。   吴英玉每天要做了早点出门摆摊,中午卖完了回来再做, 下午还能出去一趟,到晚上才收工。   家里两个闺女懂事, 等她回来晚饭也熟了,母女三人吃完了饭,隔个五六天往腌菜缸里投一锅煮熟的杂粮杂豆,让缸里的醋头子持续发酵, 差不多一个多月之后, 缸满了。   她早在外面找木匠订了个制醋的木匣,长方形匣, 比棺材要大一些, 四面用木条箍起来, 高低能到她的腿胯,放在炕上,将买来的麦麸倒进去,加缸里的醋头子拌匀,中间挖坑,煮黄米汤加麦麸,浓稠滚烫, 倒进挖好的坑里, 上面洒干麦麸盖起来, 上面保暖盖厚, 每天回来总要拌一遍, 过个十几天,匣里的醋醅子全部发热滚烫,浓浓的酸味充斥在房间里。   母女三人感觉每天都泡在醋味里,连身上的衣服都带了一股淡淡的醋味儿。   孟阳跟杨桃坐在一处,第一次闻到她身上的醋味之后,很是奇怪:“班长,你身上怎么一股醋味儿?”   杨桃很淡定:“天气冷了到处都是感冒,我妈拿醋熏屋子消毒杀菌。要不你回去也让孟奶奶用醋熏熏屋子?”   连着好多天之后,第一场冬雪降了下来,班上同学开始陆续打喷嚏感冒请病假,杨桃岿然不动,保持着她良好的记录,一直到期末考试。   这期间孟阳咳嗽了几天,还后悔说:“没听你的话,让奶奶拿醋熏屋子,这下我也感冒了。”   韩峰还请了一回病假,在家里躺了三天,第四天一瘸一拐回来,被同桌取笑:“你是不是在家干坏事被你爸发现,打折腿了?”   韩峰呲牙咧嘴:“我爸不敢再打我,趁着我感冒带到医院去打针,这几天屁股都快被大夫扎成筛子了。你说我爸是不是在报复我?”   同桌大笑:“怎么没多扎几针?”   他蹒跚着走到杨桃桌边:“班长,这几天的作业能不能给我讲讲?”   杨桃:“可以啊,等课外活动就讲。”又问他:“感冒好点了?”   韩峰凑近了正要说话,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跟赶苍蝇似的把他往旁边赶:“走走走,你再站旁边把感冒传染给班长了。”   孟阳从旁边挡过来,还拿着两本书把他跟杨桃隔开:“等课外活动我给你讲,离班长远点。”   韩峰来了兴致,非要往杨桃这边蹭:“诶诶,你跟班长是什么关系,凭什么做班长的主啊?”   孟阳:“同桌啊,师兄妹,要你管!”被杨桃一巴掌一个,拍到两边去了:“走开走开,我要去抱作业了。”真是两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这个冬天下了好几场雪,教室里断断续续都有同学在感冒请假,王宝山有时候会带几头蒜来,在教室里的炉盘子上烤好了,一瓣一瓣分给周围的学生。   杨桃儿跟孟阳都有幸尝到了王宝山的烤蒜,外面焦黄内里还有辣味,口感不错。   吴英玉的生意平顺的做着,新加的醋卖的也不错。不少老主顾起先都是观望,但习惯了她做东西的口味,听说是她自己做的,她又拿小勺子舀一点给人家尝,竟然大受欢迎,普遍反应比副食品店的味道好。   “这个味道还不够好,要是放在缸里密封一两年出来的醋味道才好。”吴英玉现在觉得,似乎杨桃的提议也没错,如果大规模的做起来销量上去也能赚不少钱。   还有老主顾热心的问:“你家除了醋,做不做酱啊?”   吴英玉笑着提前招揽生意:“现在天气太凉了,等天热一点就做,到时候你们一定要尝尝。”   果然转过了年天气热起来,学校要开运动会之前,母女三人都睡到了床上,把炕腾出来开始做酱了。   去年秋天预备的干篷草煅烧成块,放在锅里煮出篷灰水,煮大量大豆加少量黄豆豌豆煮熟。将麦麸青盐加煮好的灰豆放在酱盆里拌匀,土炕烧的滚烫,脚踩上去感觉要烙下一层皮似的,让酱盆在上面加温入味发酵。   吴英玉每天回来总要挨个从上到下挖透了拌匀,让酱盆里上下热度保持一致,大约经过二十多天的高温,酱盆内的颜色转浓,有了酱油的浓赤酱香味,放在淋缸里淋出来,就成了酱油。   但淋出来的酱油比较清,还不够好,吴英玉放在大锅里用大火熬煮收汁,出来的酱油略微粘稠,无论是颜色还是味道都很不错。   杨桃舀一点尝尝,虽然有大豆的香味,但是尝惯了后世的复合酱,总觉得还差点柔和的味道。   吴英玉的第一桶酱油买的不错,结果熬第二桶的时候,杨桃也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干香菇,清洗干净往酱油里面丢了不少,等出锅的时候,把熬煮过的香菇捞走,酱油里竟然有了别样的鲜香味道。   吴英玉:“……”   杨桃建议:“装两桶去买,一桶写上香菇酱油,一桶就是平常的酱油,但香菇酱油要比平常的贵出一毛钱,就说原料比较贵,用这个酱油炒菜做饭都不用加味精。”   吴英玉:“你这丫头疯了吧?一斤酱油一毛五,香菇酱油两毛五?”   杨桃笑嘻嘻说:“妈,你把这两种酱油各装一瓶,我给万爷爷家送点过去。香菇酱油你往各家属院门口去买,见到穿的好的阿姨们就推销,让她们尝尝。”   各单位家属院的老奶奶们一辈子过着艰苦朴素的生活,有可能舍不得多出一毛钱,但是挣着工资的年轻女人们已经已经开始享受生活了,夏天的时候大街上已经花红柳绿,冬天也有好多系着红围巾骑着自行车的身影一闪而过。   杨杏儿帮腔:“妈,你试试也没损失嘛,万一桃儿的法子灵验呢?一斤可要多赚一毛钱呢。”   吴英玉怀着尝试的心思往各处去推销她的香菇酱油,最开始不少人听说比寻常酱油贵了一毛钱,说什么的都有,但是吴英玉根本就不怕别人冷言冷语,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卖东西久了脸皮也跟着不断加厚。   “鸡蛋肉才多少钱呐?这个酱油也有点贵了吧?”   吴英玉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耐心解释:“这个香菇酱油是酿造的时候用了很多香菇来做的,所以味道很鲜的,炒菜的时候都不用加味精,要不您尝尝?”   这招还是杨桃儿教她的,小丫头一本正经的告诉她:“妈,你要相信咱们家的香菇酱油就是用了大量香菇做出来的,告诉他们成本很高的,他们才不会质疑这个酱的价格。”   “这不是……骗人吗?”吴英玉做了大半辈子老实人,骗人的事儿还从来没干过。   杨杏儿咯咯笑,杨桃儿心道:这算什么骗人?比起后世层出不群的虚假广告,她这个已经很良心了好吧,至少里面是真的加了香菇熬制的。   “妈,你要让别人相信,先要自己相信这就是事实,咱们确实用了大量的香菇嘛。”   吴英玉说第一遍的时候,心虚的瞅了好几眼周围的人,不管别人信不信她是不怎么信的。   不过陆续有尝过的人来买,等买出去四五斤香菇酱油之后,吴英玉信心大涨,竟然觉得闺女说的也没错,她们的酱油里面是真的用了很多香菇。   吴英玉的酱油醋买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原来的老主顾不但在她这里买东西吃,竟是连酱油醋都包在她家了。有时候来的晚了卖光了,就约好下午让她再送一次。   她算算利润,竟是比早餐要高出不少,攒了两年手中积蓄渐渐多了起来,索性盘了个小铺面,开起了家常菜小饭馆,不再刮风下雨往外跑了。   她的小饭馆就开在学校附近,杨桃儿跟杨杏儿放学都去店里帮忙,晚上七点多收拾完了再回周家睡觉,顺便继续做醋酱。   转眼之间,她来到县城讨生活竟然已经六年了,杨杏儿已经十一岁了,本来都要从小学毕业了,哪知道从这一年铜城市开始推行六年制九年义务教育,她还要在小学多呆一年。   杨杏儿在家恨的捶床:“啊啊本来我都要上初中了,只差一年啊!上初中啊!”   周志玲比她大了两岁,已经脱离了小学生活,对她的遭遇很是幸灾乐祸:“这下子你不是可以继续当一年大队长了?”   杨杏儿同学在班上品学兼优,当了多年班长,三四年级还是中队长,等上了五年级就成了大队长。   杨杏儿气的磨牙:“谁要再当大队长啊?!”   周志玲笑的不行:“你不当让杨桃当?你们姐妹俩把学校的中队长大队长都快承包了!”   杨桃也是一路当班长中队长上来,是班主任王宝山的爱徒之一,学校开运动会能帮班级拿回来好几个奖的人物,滚铁环立定跳远长跑短跑样样不落,王宝山对外宣称杨桃是“文武双全”,除了爱钻钱眼,没别的缺点。   学校开运动会,杨桃同学能早早嗅到商机,霸占了孟阳、韩峰等人的桌肚,囤一大堆瓜子汽水零食来卖,真是让王宝山又爱又恨。   好好的孩子,沾染了一身的铜臭味。 第五十章   周志玲是来向杨杏告别的, 过两日她们就要搬家了。   这一年周全跟刘玉芹先后调入了县城中学,分配了教职工宿舍,准备将周大爷跟周大娘接过去,一家人团圆。   周大爷跟周大娘推辞了好久, 但架不住儿子跟闺女的劝说, 担心他们年纪大了, 身边需要人照顾。   年初的时候, 周大爷晕倒了一次, 送到医院住了半个月,周全跟刘玉芹请假回来照顾了一段时间, 最后查出来是轻微脑梗, 腿脚也没以前灵便了,周婉隔三岔五跑回来一趟。   周家人都要搬走,杨桃力主把整个院子租下来做醋酱, 吴英玉算算家里的存款,跟周大爷商量将整个院子都租了下来, 留一间房住,其余的房间都可以用来做酱油醋。   周志刚早上了高中, 平时住在学校宿舍,周末回来休息。搬家这日还把死党万波跟同门小师弟孟阳也带了过来。   孟阳跟杨桃既是同桌,又是同门几年, 相处的一直很融洽, 先跟吴英玉问好, 然后跟着杨桃转来转去的帮忙。   大人们忙着收拾大件物品, 家具铺盖,拉过去还要那边铺排,孩子们自然有自己的任务,收拾自己的东西。   杨桃跟杨杏帮周志玲收拾东西,孟阳跟着搬东西,万波打趣他:“阳阳,你是杨桃的尾巴啊?”   他以前没少被万栗教训,读过《伤仲永》,暗搓搓的盼着小丫头“泯然众人矣”,哪知道这丫头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几年如一日的优秀,练拳认真不说,成绩也一直没有跌出过年级第一的宝座。   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万波见到小丫头就想逗一逗,但杨桃摆出“不跟你一般见识”的表情,他便自动把瞄准器对准了孟阳。   孟阳笑笑不说话,杨桃回马给了他一枪:“万师兄,你是志刚哥哥的尾巴吗?”   万波:“……”   周志刚很嫌弃:“就他?!”   多年练拳,筋骨都拉开了,两人都有一米八的个头,每次高中篮球比赛,两人都是操场上的风云人物,很多女生围观加油助威,课后也有女生借故问题借东西,还有更为胆大的悄悄传纸条。   周志刚身边环绕的女孩子不少,万波也有几个爱慕者,对周志刚也十分嫌弃:“他?!”   两人牢固的同盟被杨桃一句话就瓦解,还特意绕过对方去搬东西,等到装车搬走,几个人坐在周家空旷的堂屋炕上,万波才醒悟过来,指着杨桃笑骂:“狡猾的小丫头!”   周志刚也醒过味儿来:“小桃子你真让志刚哥哥伤心。”   杨桃大手一挥:“我买了汽水请你们喝,安慰师兄们受伤的心灵。”她回西厢床下面搬出一箱汽水,周志刚跟万波“嗷嗷”叫着扑上去,对小师妹的评价终于更上一层楼。   “还是小桃子善解人意,就当这是送别酒,来吧咱们干杯!”   “不怪爷爷那么喜欢你,你连师兄渴了都知道啊!”   几人打开玻璃瓶的汽水举杯庆贺周家搬家,孟阳跟杨桃嘀嘀咕咕,等各自灌完了一瓶之后,万波举着瓶子无聊的转来转去,忽然之间发现生产日期,还当自己眼花了,细瞧两眼,震惊的指着杨桃:“小桃子,你拿过期的汽水给我们喝?”   杨桃:“万师兄你喝醉了。”   “我明明喝的是汽水!”万波悲愤了:“你们赶紧看看生产日期,这丫头就是在报复我,今天我要是拉肚子了,非住你家不可!”   杨桃鄙视的看他一眼:“万师兄你不但眼神差,是不是上了高中数学成绩从来没及格过?你算算日子,还有两三天才过期呢,现在喝不是正好嘛!要不是上次学校运动会我囤多了,怎么会请你喝汽水呢?”   万波活生生被同门小师妹插了一刀,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的数学成绩差简直成了黑历史,每次回家被爷爷数落,到了小师妹这里竟然成了把柄。   数学成绩上不去,他也很辛苦啊。   杨杏儿跟周志玲笑倒在光秃秃的大炕上,连孟阳跟周志刚也笑不可抑。   周家人搬走之后,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下来。好在吴英玉母女三人一般都是晚上才回家,白天基本在外面,渐渐也习惯了。   家里店里忙起来,就算有两个孩子帮着,吴英玉也是脚不沾地,思虑再三,她托人雇了个服务员。   新雇的服务员生叫白晓霞,有二十五六岁,生的圆脸大眼睛,和和气气的,听说嫁出去几年不能生孩子,被婆家送回娘家去了,办完了离婚手续,在娘家住了没多少日子,嫂子整日打鸡骂狗,没一日安生,这才不得已找条出路。   白晓霞的到来大大缓解了吴英玉的劳动量,杨桃跟杨杏放学去店里也不必一直帮忙,把家庭作业堆到晚上回来才写了。   吴英玉还要在家里做醋酱,忙起来小饭馆跟家里两头跑,为了方便她终于咬咬牙买了辆永久牌二八加重自行车。   永久牌自行车既重且耐用,美中不足的是有横梁,吴英玉推回来的第一天杨桃姐妹俩都围着自行车转悠,比划了一下高度,杨杏大概踮起脚尖在横梁上能骑,但杨杏儿的身高不够,只能把右脚伸进横梁下面骑行。   每天下午吃饭的客人都走了之后,白晓霞扶着自行车后座,吴英玉抓紧时间学车,摔了两次之后她很快就能骑的又稳又好。   但两个女儿跃跃欲试要学骑自行车,却被吴英玉断然拒绝:“你们俩个头还不够,等再大点再学。”   杨杏儿乖巧听话,吴英玉不同意她便打消了学自行车的念头,乖乖去学习了。可杨桃儿却是个胆大包天的,趁着吴英玉在厨房里忙,她自己轻手轻脚把自行车推出饭馆,约了孟阳替她扶车,趁着中午吃饭的功夫偷学起来。   孟阳去年就学会了骑自行车,孟爱国的一辆破自行车被他摔的都快散了架,自己换了辆新的,破自行车就彻底成了孟阳的专属座驾。   孟月吵闹了好几回,孟阳也懒得跟妹妹争,破自行车往她手里一塞:“喏,你要学会了这辆车就归你了。”   孟月小时候虽然淘气,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摔了两回就不肯了,将自行车还给孟阳,终于消停了。   孟阳亲眼目睹孟月学自行车的过程,提前给杨桃打气:“别怕疼,学自行车哪有不摔跤的,多摔几次就学会了。”   他当初学自行车,孟爱国就是这么说的,不但不肯替他扶车,就算是儿子骑着自行车摔倒在他面前,他都不肯扶一下的,还凉凉看热闹:“男子汉大丈夫,摔倒也不能喊疼啊。”差点被疼孙心切的孟爷爷给揍了。   孟爷爷翘着胡子大骂:“那是你儿子,不是阿猫阿狗!以后别过来了,省得天天气我!”   孟爱国好几天没敢回家蹭饭,在单位食堂对付了好几顿,熬不下去了才买了一兜苹果,假装送礼往父母家赶。才进了家属院大门,迎面一辆自行车“风驰电掣”一般冲了过来,要不是他办案时候练出的好身手,闪避的快一准撞上来。   “小兔崽子骑车也不看人啊?”   人躲过一劫,苹果网兜却被扯烂了,滚了一地。孟爱国蹲下身拾苹果,骂完了扭头去看,才发现撞他的正是他家的“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停了车,扭头问他:“爸,我是小兔崽子,你是什么?”   “滚!”   孟爱国糟心的不行,这小子平时瞧着不吭声,关键时刻说一句能噎死人。   “小兔崽子”滚的十分麻溜,等他滚的远了孟爱国才喊了一嗓子:“骑慢点。”又评价他的“雄姿”:“腿还是有点短啊。”   从横梁下面伸右腿进去掏着骑,约等于自行车左边挂了个人,虽然是孩子的重量,但自行车左右不平衡,重心难以掌握,其实学起来比坐在车座上骑要难多了,稍不注意就容易连人带车来个大马爬。   但加重自行车的横梁高度原本就是为大人设计的,急躁的恨不得早点长大的孩子们都急不可耐的推出家里的自行车,自行发明了“掏鸟式”骑法。   杨桃儿遗憾自己个头不够,虽然觉得一边撅着屁股骑姿势比较丑怪,可是对骑行工具的迷恋还是让她屈服了。 第五十一章   九岁的杨桃儿身高有一米四五,如果没有跳级, 现在还是三年级的小学生, 虽然常年跟着万栗练拳, 但骨骼天生纤细, 推着加重的二八永久自行车,看着总有点担惊,生怕自行车侧翻把她给砸倒了。   孟阳小时候个头不高, 又生的白净秀气,但这两年身高猛窜, 亲爹孟爱国的基因终于在他身上显现了。   他要比杨桃高半个脑袋, 扶着自行车后座随着杨桃走。   杨桃双手扶着车把手, 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左边脚踏板上,导致整个自行车都往怀里跌, 右脚试探着从自行车横梁下面伸进去, 撅起屁股试探性的蹬了两下, 自行车头歪歪扭扭走起来, 她兴奋大喊:“走了走了……”埋头加紧蹬了几下,自行车义无反顾的……冲向了马路边上的大槐树。   “哎哎——你捏闸啊!”孟阳喊破了嗓子也没用, 危急时刻杨桃弃车而逃,撒开了车把手从侧面跳下来,单凭一己之力也不能力挽狂澜的孟阳绝望的松开了手,听天由命。   “砰——”的一声, 加重自行车以不撞南墙誓不回头的气势与路边的槐树好生亲近了一把, 才轰然倒地。   难为这棵槐树树龄不短, 说不定是清末或者民国就种在这里的,若是今年新植的小树苗,被她这么一撞,恐怕早就小命不保。   杨桃双手下意识捂住了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家数数自己的私房小金库有没有一百四十块。   这辆自行车花了吴英玉一百四十块钱,算是家里值钱的家当了,她学的时候特别小心,哪怕自己摔着了也舍不得把车给摔坏了,没想到杨桃儿第一次推出来学就弄出个大车祸。   两人围着车祸现场转了一圈,孟阳恨不得拿个绳子把车祸现场给围起来,且真诚给杨桃建议:“班长,我觉得……要是照你这么学下去,没学会先把车子给摔坏了,你妈……会不会揍你啊?”   再温柔的妈碰上闯祸的孩子,都能瞬间变成喷火龙。   杨桃有点不敢下手去扶,推了一把孟阳:“副班长,你帮我把车子推起来吧,看看哪摔坏了?”   孟阳同情的看她一眼,自她说要学自行车,并且从饭馆里悄悄推出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他就觉得不妥。不过以杨桃超强的学习能力,竟然给了他一种错觉,心存侥幸,总觉得不至于做出车毁人伤的事情。   事与愿违,他推起自行车,发现车头偏了,左脚踏板也歪了,车身上还有了划痕,连车铃也偏到一边去了。   杨桃:“……”   孟阳两腿夹住前面的轮子,用尽力气扳正车头,累的牛喘,预估了一下形势:“班长,我觉得吧,等你学会自行车,这辆车可能就……报废了。你好好想想要不要学?”   “学!干嘛不学!”杨桃态度十分坚定,只不过接下来的话就有点丧心病狂了:“副班长,咱们商量个事儿呗?要不你的自行车借我学学?”   孟阳是拒绝的:“班长,我觉得这个主意不算好。”   他那辆车在孟爱国手里就从来没被爱护珍惜过,孟爱国骑着它上下班到处办案子,沟里水里都骑,轮到他学车再被摧残一遍,该换的零件都换过一遍,才能维持正常行驶,要是舍出去给班长再糟、蹋一遍,说不定就散架了。   杨桃坐在地上不起来,捂着脸“呜呜”哭:“我就是想学个车,下次就算是把自己摔了也不敢把车摔了,你都不借给我,白把你当兄弟了!”   孟阳:“好了好了,别装哭了,借你学还不行吗?”这招孟月在他身上没少使,真没想到班长有一天也会耍赖使这招。   杨桃立刻眉花眼笑,拉着他的手不住道谢:“副班长,我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有机会当牛做马的报答!”脑子一转立刻有了好主意:“明天给你带早饭,鸡蛋煎饼怎么样?”   “随便你。这车子怎么办?”孟阳对杨桃简直没办法,她认真起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跟孟月那种常常半途而废的货完全不同。   两人偷偷摸摸推着自行车放归原位,吴英玉跟白晓霞还在厨房里准备晚上的食材,有说有笑听起来十分和谐,完全不知道杨桃做了坏事。   有惊无险的从小饭馆里出来,杨桃买了两根冰棍感谢孟阳的支援,约好了明天中午继续学,两人嘬着冰棍去上课。   韩峰正在教室里写作业,见到两人一前一后啃着冰棍进来,张牙舞爪就扑了过来:“你们俩吃冰棍,干嘛不给我也买一根?谁买的谁买的?”   杨桃扔了个五分钱给他:“自己去买。”被孟阳一把抢了过来:“班长请客是借我自行车学骑车,你吃她的要借什么给她?”   韩峰挠头:“借作业给班长抄?”   “我还怕抄错!”杨桃哈哈大笑。   韩峰同学虽然学习成绩虽然不错,早已经跻身班级前十名的行列,但是他的成绩跟细心程度挂钩,忽高忽低。认真起来能拿班级前五,粗心不检查就跌出前五,在前十里徘徊。   为此王宝山恨铁不成钢,每次由于粗心丢分都恨不得把他揪起来揍一顿,手板没少打,毛病不见改。   听说正副班长相约明天学自行车,韩峰也兴致勃勃插一脚,第二天从家里偷偷推了韩学忠的自行车来学校,进了教室就闻到一股香味,脚步不由自主就向着孟阳的桌子挪了过去。   孟阳正抱着个鸡蛋剪饼啃,薄薄的面饼上摊了鸡蛋,里面刷了辣酱,夹了清炒的土豆丝,炸好的薄脆,一口下去又香又辣。   韩峰馋的口水都要出来了,站在过道里几乎迈不开腿。   “副班长,你这饼子哪买的?给我尝一口行不?”   吴英玉自己做酱油,家里酱醅子里的大豆跟豌豆黄豆很有味道,杨桃闲来无事,趴在酱盆里捡出许多酱大豆豌豆黄豆放在铁臼里研磨捣碎,加绞肉机绞碎的辣椒糊跟少量的冰糖胡麻油熬煮出来的,浓浓的酱香味,辣的十分过瘾,自推出来之后在店里很受欢迎。   本地人喜吃面食,扯面揪面拉面拌面炒面汤面臊子面血面扁豆面凉面擀面……能做出不下于十几样吃法。   杨桃第一次做出来辣酱之后,吴英玉放到店里给吃拌面的客人佐餐,炒拉面的时候也会加一点进去,竟然很受食客欢迎,渐渐就变成了店里的特色酱料,时常有食客提出要买点带回家去,因为量少暂时不能供应外带,吴英玉正在考虑每次多做一点外卖,杨桃鼓动她订制一批罐子装,母女两卡在成本与包装上面,还未推出,也算是英玉饭馆未经面市的新品。   孟阳跟护食的小狗似的,抱着饼子啃,对韩峰的央求充耳不闻,还是杨桃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他:“喏,今天是试吃,要是以后想吃可以预定。”   韩峰欢呼一声,接过鸡蛋饼就啃。他的零花钱充裕,正是杨桃可以发展的好客源。   自从上了四年级之后,杨桃跟孟阳的租书业务就停止了,她开始想别的法子赚钱,学校开运动会就卖瓜子汽水、往毕业班兜售明信片、平时也会在桌肚里囤零食买,班上同学都快把她这里当小卖铺了,缺橡皮尺子铅笔之类的都能在她这里买到,而且还允许赊欠,价格跟外面小卖铺一样,很是方便。   王宝山有时候都不知道她这脑子怎么长的,都怀疑数学满分是因为平时私底下算帐练出来的。   韩峰抱着鸡蛋饼回了后座,孟阳小声问她:“你明天真的准备卖鸡蛋饼啊?我明天也买。”   “你的鸡蛋饼免费,万一我摔坏了你的自行车,你可别找我赔。”她小声跟孟阳咬耳朵:“我跟我妈商量过了,卖饼子的钱她只抽成本,利润算我自己的。”   “王老师真没说错,什么事儿你都能想到赚钱上去。”孟阳对她的赚钱方式叹为观止:“你就是个钱串子。”又想起一件事:“昨天回去你妈没打你吧?”   “嘘!”杨桃心虚的四下看看,发现韩峰那一众小弟都围着他流哈喇子,其中两个一边一个把韩峰双手压住,大家轮换去咬他手里的饼子,心疼的韩峰直嚷嚷,不由偷笑:“我妈还不知道,你可别说出去!”   两人相视一笑。 第五十二章   韩学忠早晨起来上班, 满院子找了一圈,自行车不见踪影, 扯着嗓子喊:“淑琴, 你见我自行车了没?”   张淑琴坐在镜子前面抹雪花膏, 隔着窗子回他:“不就在院子里吗?你看不见啊!”   韩学忠在院子里呆站了足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肯定是峰峰偷走了, 他昨天吃饭还说同学在学骑自行车!等他放学回来, 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你打断谁的腿?”   韩爷爷早晨出门溜弯, 老远就听到韩学忠的嚷嚷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天天回来找孩子的茬,你羞是不羞啊?!”   韩学忠很委屈:“峰峰他把我自行车偷偷推走了,我怎么上班啊?”   韩爷爷花白的眉毛立起来,先替孙子遮瞒:“他早晨推是我允许的, 怎么就是偷了?不行你就骑淑琴的车去上班嘛, 大清早就发火,孩子要是在眼面前,你是不是要揍他啊?”   他老人家还真挺了解自己儿子的,韩峰要是在眼前,早被韩学忠上手揍了。   韩学忠不敢跟老爹犟嘴,只能骑了张淑琴的自行车去上班,一路上在心里嘀咕:臭小子, 不要让我抓到你, 逮个爷爷看不见的地方揍的你屁股开花!   打儿子都跟搞游击战似的, 要躲着老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他也不过是在心里念叨了儿子一上午,下班回家,就接到同院孩子捎来的口信:韩峰骑自行车撞了人,学生家长找到学校来了,王老师让韩峰家长赶紧过去!   韩学忠骑了张淑琴的自行车赶紧往学校跑,到了王宝山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面闹哄哄的,有个女人嚷嚷的特别大声:“王老师你也不能这么偏袒吧?我家小梅好端端走在路上,你瞧瞧把孩子撞成什么样儿了?今儿要是不给我家一个交待,我就不走了!”   王宝山的声音很是无奈:“柏小梅家长,还请别激动,我已经让人捎口信去了,等学生家长过来再处理。”   韩学忠站在门口听了一会,里面学生家长似乎脾气不大好,他硬着头皮推门进去,见到王老师办公室里一溜站着三个垂头丧气的小孩,打头的就是他家峰峰,旁边那两个——略走近些才发现是孟阳跟杨桃。   而王老师对面办公桌旁边坐着个白胖的女人,还略微涂了一点口红,倒好像白馒头上面那一点红印子,很是引人注目。她穿着一件白底碎花的衬衫,的确良蓝裤子,黑皮鞋,身边站着个小姑娘,正低着头小声啜泣,一边袖子高挽了起来,露出长长一道伤口,上面堆了乌贼骨粉止血,还能看到白色粉末里渗出的血迹来。   女人见到他进来,跟个重磅炮弹似的蹭的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家长是怎么教孩子的,瞧瞧我家孩子被你们家孩子撞成啥样儿了?说吧怎么赔?”   韩学忠没想到进门就被骂,也懒得跟这个女人磨牙,转头跟班主任搭话:“王老师,实在不好意思,下班晚了听到韩峰惹祸,我赶紧就赶过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王宝山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这三个孩子学骑自行车,结果两辆车撞一起了,把路过的柏小梅给撞伤了,家长要求赔偿,只好让你们协商解决了。”   杨桃跟韩峰、孟阳三人悄悄互相用目光交流,暗自觉得今儿比较倒霉。   他们约好了去学自行车,杨桃跟韩峰都是菜鸟,可扶车的只有孟阳一个,两人骑的东倒西歪,韩峰在路当间骑,杨桃靠边骑,好不容易能蹬几步不倒了,没想到韩峰一个控制不住自行车向着她的方向撞了过来,柏小梅正好在马路牙子上走,两辆车一起跌过来,不但韩峰跟杨桃撞到了一处,还害柏小梅也摔了一跤,弄伤了胳膊。   才放学的功夫,王宝山还在办公室,与柏小梅同路的孩子扭头就去她家报信,几人把柏小梅带到王宝山办公室去处理伤口,没过十来分钟,柏小梅妈妈就过来了。   妇联主任封慧平日是个热心肠,最擅长撮合打架的夫妻和好,安抚反目的婆媳握手言和,去邻里社区主持公道,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手到擒来,唯一碰不得的就是一双儿女,但凡谁要擦着她家孩子一点油皮,恨不得要把对方家房顶掀翻。   今儿柏小梅可不止是被擦了一点油皮,而是一大片皮都给蹭没了,不怪得她暴怒三丈,若不是王宝山拦着,恨不得上手揍这三个小崽子。   王宝山家访的时候,跟封慧打过交道,觉得她除了热情的过头,没别的大毛病,没想到孩子被撞了爆发出的战斗力惊人,他都差点扛不住。   “协商什么协商?撞了就是撞了,要送我家孩子去医院看看,是不是摔伤了骨头,还要买营养品让我家孩子养伤,总归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就完事儿了,不然往后还不得可着劲儿的欺负我家孩子?”   韩学忠在封慧连珠pao似的追击之下连半句话都插不上,等她喘口气才要接茬,没想到封慧又说:“撞人的是三个孩子,怎么才来了一个家长?另外的家长呢?以为躲着不来就没事儿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整个办公室充斥着她的声音,一屋子大大小小听她数落,直等她有点累了,才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反驳她:“阿姨,撞柏小梅的是我跟韩峰,跟孟阳没关系。他也没骑着自行车,怎么撞您女儿?”她推推孟阳,跟王宝山商量:“王老师,这事儿真是我跟韩峰的错,要不……让孟阳先回去吧?”   韩峰更是愧疚:“要不是我没把着头直冲过去,杨桃根本就不会撞过去。王老师,都是我的错,跟杨桃孟阳都没关系。”他胆怯的瞟了面色阴沉的韩学忠一眼,知道今儿这顿打是逃不了了,只能他爸爸别在老师跟同学面前爆炸了,多少给他留一点面子。   韩学忠也不知道是上次儿子离家出走给他留下的阴影太重了,还是看懂了韩峰乞求的眼神,半句难听的话都没说,只是很诚恳的说:“柏小梅妈妈,我家孩子也不是故意的,实在对不住,医院费我出,我看这么着吧,现在就去医院检查。”   封慧不干:“你们想哄我啊?能溜的都溜,只留下一个人,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这俩都不许走,你们都去把家长叫过来!”   杨桃根本就没想走,孟阳也想看到处理结果,不过孟爱国这几天不在家,他妈回娘家照顾生病的外婆去了,家里只有孟爷爷跟孟奶奶,只能好声好气说:“阿姨,我爸爸去乡下办案子去了,都已经两天没回家了,要不……等他回来了去您家?”   封慧听说“办案子”三个字,脑子里过了一圈,表情有些变了:“哟,你爸爸可是公安局的孟爱国?”见孟阳点点头,立时便换了张笑脸:“你这孩子也不早说,既然你没骑着车,也没撞我家小梅,就赶紧回家去吧,瞧瞧这天色都晚了。”   几个小的连同王宝山跟韩学忠都瞠目结舌,被她变脸的速度惊呆了。   孟阳还准备留下来等结果,被王宝山一把拉过去,喝斥了一句:“孟阳,你赶紧回家去,这都几点了。这儿没你的事儿!”   班主任的都发话了,孟阳就算是再仗义,准备留下来跟杨桃与韩峰“同甘共苦”也没了借口,只能磨磨蹭蹭往办公室门口挪,被王宝山在脑袋上轻拍了一记:“还不快滚?!”只能溜了。   他出了办公室门,听到里面封慧指责杨桃的声音:“小丫头,你爸爸呢?在哪个单位上班?”只觉得心里一紧。   杨桃似乎半点都没被她的气势吓到,声音依旧是清清朗朗的:“阿姨,我没爸,只有妈。我妈在校外开个饭馆,这会儿正忙,可能过不来,要不我跟着去医院,看多少钱到时候付行不行?”   “那可不成!”封慧说:“我就知道没爸的孩子没教养,小梅你可别跟这种没爸的孩子玩。咱们现在就去你家饭馆找你妈,让她拿医药费出来!”   王宝山知道杨桃家境,也还模糊记得她妈妈的性情似乎很是温和,碰上封慧这样儿的哪里能惹得起。但封慧已经站起来准备去找,他忙拦着:“封主任,杨桃妈妈这会儿肯定很忙,不如我跟着去医院,看多少钱先垫上,回头让杨桃妈妈把钱送到学校来?”   封慧不干,脚步声已经在门内响起,孟阳赶紧抱着书包溜了。   杨桃没有跟泼妇打交道的经验,但想想亲妈的性情,几十年如一日的善良温和,连骂街都不会,就有些犯愁。   封慧执意要去,杨桃只能在前面带路,一帮人浩浩荡荡往英玉饭馆去了。 第五十三章   杨桃儿自进入学校,从来没惹过大一点的祸事, 仅有的一次家访王宝山还手下留情了, 导致她在学校一直记录良好, 没想到今天破了记录。   正是下午吃饭的时候,英玉饭馆里坐了不少食客, 杨桃儿才到门口, 杨杏儿就从窗户里瞧见她带了一帮人过来, 打头的是班主任王宝山,忙迎了出来问她:“怎么了?”   杨桃儿探头探脑往里瞄:“妈这会忙着?”   “你瞧瞧里面这么多人,妈能闲下来?”杨杏儿瞪她一眼, 小声问:“闯祸了?”   杨桃儿尴尬陪笑:“姐,要不你帮我把妈叫出来?”里面人太多,柏小梅妈妈的嗓门堪比大喇叭, 她也只能自叹倒霉。   封慧一把推开她,迈开胖胖的步子踏进了饭馆, 目光在店里转了一圈,心里对杨桃的背景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英玉饭馆室内面积连同厨房大约有个八十平米, 外面堂食的地方约有六十平米, 规规整整摆着桌椅, 墙面刷着大白, 桌椅窗户都擦的十分干净, 地上也没什么油垢, 每张桌子上都有个小小的瓶子, 长着茂盛的绿叶, 有的是扁豆苗,有的是豌豆苗,还有的是麦苗,乍一瞧倒好像是韭菜。   这完全是杨桃随性为之的结果。   她倒是想在每张桌上都摆一枝鲜花,可这时节连个鲜花店也没有,商店里有插在花瓶里四季不凋的绢花或者塑料花,看一眼都觉得太假,她便费心巴力发动韩峰跟孟阳收集了好些个罐头瓶子,往里面放了各色的粮食,清水泡养,等到发芽泛绿,长起来之后,摆在桌上生机盎然,别有意趣。   最妙的是,这些绿植都不必过多花费精力,只要每日换水即可,总也能维持一段时间,等到快要露出凋败之像,便再换新的上来。   封慧心里暗自鄙视一声:也不知道从哪个穷乡僻壤来的,桌上摆个破罐头瓶子种点粮食苗,也不怕惹人笑话?   有了掂量之后,她声气也粗了:“去,把你妈叫出来。”饭馆里一静,吃饭的食客们都抬头瞧热闹。   当着食客的面儿,杨桃十分客气:“阿姨您坐,王老师,韩叔叔请坐,我这就去叫我妈。”   杨杏儿乖巧的去倒茶,被封慧阻止了:“你也别白费功夫了,赶紧让你妈出来陪我闺女去医院瞧伤去。”   柏小梅悄悄抬头,飞快的扫了一眼吃饭的食客,心里不安急了,悄悄扯了下封慧的衣襟,小声说:“妈,我没事儿。”被她狠狠瞪了一眼,赶紧闭嘴了。   恰逢吴英玉从厨房出来,身后还跟着杨桃,过来便向她赔礼道歉:“柏小梅妈妈,我家桃儿撞伤了你家孩子,实在对不住。”她过去将柏小梅全身上下细瞧了一遍:“这……这……”为难的看一眼不少还在等饭的客人:“您瞧瞧我这里忙走不开,要不让桃儿拿钱跟着去医院给孩子看伤,该花多少就花多少,行不?等我忙过这一阵儿,马上去医院。”   英玉饭馆自开张以来,由于味美价廉,卫生干净,还有吴英玉之前积攒的老食客常来店里打酱油醋,总也会惠顾一二,地处学校跟几家单位附近,生意一直不错。   此刻还有不少客人在等饭,见到她从厨房出来就开始催:“饭好了没?”   白晓露跟着打杂洗菜切菜,端茶递水上饭,后厨房炒菜调味全是吴英玉上手,她一走后面的食客就没饭吃了。   王宝山跟韩学忠都道:“我们过去就行了,你晚点过来也行。”   吴英玉向来以食客为先,正是饭点高峰期,被撞的孩子只有胳膊上一块擦伤,别的地方瞧着也没什么大碍,她固然觉得杨桃莽撞,但有王宝山跟韩学忠跟着,想着她忙完这阵过去应该也无大碍,因此一再向封慧道歉说好话。   哪知道封慧当场闹了起来,指着吴英玉骂:“不就开了个破饭馆嘛,我家孩子受了伤都不肯陪着去医院,你信不信我让你的饭馆开不下去?”白晓霞正端着两盘拉面出来,要送到她身后一对坐着的父子桌上去,刚过来就被她挥手打翻了一盘拉面,盘子连同拉面斜斜飞了出去,差点整个扣到那男孩身上。   男孩子看年纪跟杨杏差不多,身上溅了不少油点子,做父亲的腾的站了起来,此刻才发现他个头跟孟爱国差不多,只是没有孟爱国壮硕,脸色很难看:“不知道您是哪路神仙,能把这饭馆砸了还是拆了?”   封慧本来就不高兴,居然还有人站起来为这对母女说话:“你这饭馆手续办了吗?有营业执照吗?交税了吗?未经允许就开店,就等着被取缔吧!”扭头对说话的男人冷笑:“你叫什么叫?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她眼睛一转,顿时笑起来:“难不成是听说这个女人单身一个人,对她动了什么心思?”   她这话就太过侮辱人了,吴英玉向来注重这一方面,就怕有人说三道四,影响她的生意,寻常店里跟客人连个玩笑都不开的,当下就气的说不出话来。   男人没想到她胡搅蛮缠起来这么不讲理,怔了一下眼神才飞快的从吴英玉面上扫过,意外发现这家店的老板娘居然生的不错,他也来吃过几回饭了,都是忙着跟儿子狼吞虎咽,都是服务员进进出出的忙,还真没注意到老板娘的长相。   “你方才掀翻了盘子,砸伤了我家儿子,我现在要你带我家儿子去医院验伤!”男人也懒得跟她扯些有的没的,直接学她来了一招。   封慧傻了眼,指着他家儿子身上的油渍:“……这也叫受了伤?你这不是讹诈吗?信不信我把你告到公安局去!”   男人催促她:“快走快走,我就是公安局的,咱们一起过去吧,正好报个案。你家闺女被人家孩子擦破了点皮你都要叫嚣着让人家饭馆开不下去,我家儿子被你方才飞过来的盘子撞成了脑震荡,我是不是也要去你家里大闹一场?!”   封慧不信:“你谁啊你,还公安局的,你当我不认识公安局的人啊?孟爱国你认识不?”   男人:“江诚。”   “江……江科长?”封慧尴尬了,这人不巧她听过,上个月从外地调来公安局经侦大队的,而孟爱国是刑侦大队的。   “正好我在经侦科,既然你说让人家饭馆开不下去了,正好这块儿我们也管,不如去公安局一起说道说道,你有哪些证据证明这家饭馆偷税了?”   吴英玉开饭馆之前就跑了公商局办了个体户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也有,按时缴定额税,忙解释:“我们家证件齐全的,也没偷税。”她跟公家打交道向来很谨慎,生怕行差踏错。   封慧:“……”   江诚:“不知道你要怎么取缔这家店?我倒是要睁大眼睛瞧一瞧。”他带着儿子调来永喜县工作,家里没人做饭,偶然发现学校附近这家饭馆味道家常适口,卫生干净,自家孩子在这里吃饭的次数便比较多,有时候他忙完了也来学校门口陪儿子一起吃饭。   今日刚好下班早,就顺便过来吃饭了。   封慧尴尬陪笑:“江科长你瞧瞧,我方才也不是故意的,没注意才弄到你家孩子身上了,要不衣服脱下来我带回去洗洗?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孩子被弄伤了心里窝火随口说的。您还不认识我吧,我是妇联的封慧,妇联主任。”着重强调了下自己的职务。   江诚:“你说自己不是故意的,那人家孩子撞你家孩子也不是故意的,就这点小伤口我瞧着也不打紧,方才看你家孩子进来,走路正常,身上想来也没有别的厉害的伤处,不然哪能好生走路。不如大家各退一步,我家孩子也饿了,差不多得了,带你家孩子去清理下伤口包扎起来,也别为难老板娘,我们还等着吃饭呢。”   封慧对县上各单位的领导都很是关注,江诚的来头虽然还没打听清楚,但按他年纪到这个级别的都是年轻有为的,这个面子总要卖的,当下便笑:“江科长说的是,也没什么大事,我回去包扎就好了,那你慢吃啊。”也不找吴英玉麻烦了,居然就带着柏小梅走了。   韩学忠:“……”   王宝山:“……”   吴英玉忙追到了门口,硬塞给封慧十五块钱:“实在对不住,这点钱给孩子买点吃的吧,我回头一定教训我家丫头!”   封慧回头看到江诚还站着,这架势是要目送她离开,当下握住了钱也没再为难吴英玉,很快就走了。 第五十四章   江诚无形之中替吴英玉解决了一桩大麻烦,她回来再三道谢, 又留王宝山跟韩学忠吃饭。   韩学忠在韩峰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家里老爷子还担着心呢, 我要赶紧带这小子回去。”提溜着儿子很快走了。   吴英玉便强硬将王宝山留了下来, 让他跟江诚坐一桌:“今天多谢二位了,这顿饭我请了, 谢谢两位照顾。”等着吃饭的食客还在, 她忙又返身回厨房忙起来了。   江诚才调来永喜县没多久, 对县上许多情况还处于慢慢熟悉的过程,儿子江智转学之后,正好跟杨杏儿一个班级。   杨桃儿给两人重新倒了茶, 王宝山摸摸她的脑袋:“还调皮不?”换来小姑娘羞赧一笑:“王老师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他轻笑:“去吧,下次小心点, 学自行车也要注意安全第一。”   江诚见他对小姑娘诸多怜惜,见两个小姑娘都回厨房帮忙去了, 说:“王老师似乎很喜欢这孩子?”他是听儿子说这家饭馆的大女儿是同班同学,且是班长, 听说学习很是刻苦, 成绩常年拔尖, 对小的倒也没注意过。   王老师笑起来:“当老师的谁不喜欢联明好学成绩好的学生啊?”   “她姐姐就成绩好, 小的这个学习也好?”江诚来了兴趣, 碰上别人家优秀的孩子, 难免要多问几句, 纯粹的是取经的意思。   听别人提起他的爱徒, 王宝山便开始滔滔不绝,忍不住夸起杨桃姐妹俩来,又说:“也难为她妈妈单亲家庭也能把两孩子教育的这么好。”   封慧之前已经说过了,杨桃姐妹俩没有爸爸的事情倒也不是什么秘密,王宝山叹息一声,直恨不得杨桃是自己家闺女:“……我家那个小子要是乖一点,也能省心啊。当老师的教得了别人家的孩子,自家孩子可未必听话。”   这话引的江诚直笑,两人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家长,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倒很有共同话题,说的正热闹时候,杨桃姐妹俩端了炒拉面来,还有切好的卤肘子肉,红油耳丝,一盘拍黄瓜。   江诚问:“有辣酱没?”   杨杏忙去拿:“叔叔等下。”   江智吃了白晓霞没打翻的另外一盘面,江诚往儿子盘子里挟了两块肘子肉,笑着向王宝山推荐:“这家饭馆的辣酱味道特别好,王老师一定要尝尝。就是可惜不外带,不然倒可以带两罐子回去夹馒头吃。”   杨桃儿把这话听在耳里,默默回厨房蹭到吴英玉面前,惹了祸回来有些心虚,开口声气儿都弱:“妈——”   吴英玉正忙着拉面,没听到。   她复又喊了一声:“妈——”   吴英玉扭头,发现她家小闺女一脸谄媚的看着她,跟只狗狗似的,嗔道:“怪模怪样的这是做什么?”   她平时是个很爽利的孩子,今儿倒好似犯了病,在她身上讨好的蹭了两下,软软喊:“妈。”   “嗯。”吴英玉本来准备等忙完了饭点好生说道说道,可是见她这小可怜样儿又觉得好笑——别人家的孩子见天惹祸,周志玲成绩上不去不说,还时常挑剔吃穿,比起城里很多孩子,她家两个孩子都乖巧的不似孩子了,难得见到她闯祸的模样,她不由心肠就软了。   “有事?”   “江叔叔很喜欢我们家的辣酱……王老师好像也挺喜欢。”方才见王宝山尝了一筷子又弄了一大坨在饭上。   “知道了知道了,你自己找两罐头瓶子装两罐子给他们走的时候带上吧。”   杨桃儿垂着脑袋低低应了一声:“嗯。”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妈对不起。”自己惹祸让封慧羞辱妈妈,让她难堪。   吴英玉虽然爱哭懦弱,可是疼她们姐妹俩的心是一点也作不了假的。   “妈,我以后会注意的。”蹭在她身边不肯离开,惹的白晓霞偷笑。   吴英玉把最后一盘炒面片盛出来,洗过了手,摸摸她沮丧的小脑袋:“是不是觉得难过?妈妈没觉得有什么,这世上总有些人不留余地。你要记得,过头的饭可以吃,但过头的话不可以说。咱们做错了事,认错就好,没必要因为别人说话不中听就大吵大闹起来,退一步也不会掉块肉。”她是个不擅长跟人吵架的人,却见识过村里最难缠的泼妇骂街。但凡惹上这样的人,早早就退避三舍,懦弱也罢宽厚也罢,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杨桃跟着吴英玉盛了两罐子辣酱,出去的时候江诚跟王宝山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两人抢着要付钱,被吴英玉拒绝了,一人又送了罐辣酱:“这辣酱是我们家常做的,两位别嫌弃。”   对方没收钱,江诚本来就有些不好意思,没觉得帮了多大忙,却还让人家破费,只是这个辣酱实在很合他跟儿子的胃口,江智已经在旁边双眼放光了,他便没舍得拒绝:“那我就厚着脸收了,多谢老板娘。”   王宝山也觉得这个辣酱香,两人客气一番,才前后脚离开。   一周之后,杨桃跟韩峰都学会了自行车,柏小梅胳膊伤的伤也已经结疤了。   韩学忠带着儿子回家,本来还想喝斥几句的,结果被韩老爷子眼神威吓,到底没说什么,改天下班亲自扶了自行车带他学。   韩峰高兴坏了,几乎要觉得这是从未有过的优待,得意就容易忘形,还反问他:“爸,你这次怎么没打我,还要陪我学自行车?”   韩学忠面无表情扶着自行车后座:“我怕你再出去撞了人,还得我去赔礼道歉!”   韩峰:“……”   杨桃跟韩峰在学校对柏小梅也很是照顾,她值日的时候都不让她动,两人去帮她抬水扫地擦黑板。连韩峰这个小霸王也歉疚的说:“都是我笨,要不是我的话也不至于弄伤了你。”   柏小梅才更不好意思,自从二年级班长竞争失利之后,她在班里的地位每况愈下,从最开始对苗小兰的讨好到后来几乎已经成了习惯,现在简直是苗小兰的跟班。   她原来以为封慧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杨桃跟韩峰在班上肯定要孤立她,没想到两人却只字不提,还一直照顾她,脸都红了:“我……我也是没注意。”   杨桃在韩峰脑袋上拍了一记:“是啊都怪你这个大笨蛋!要不是你,我跟柏小梅都没事。大笨蛋你下次闯祸可别再带上我啊!”   韩峰把脑袋直往她面前撞:“你再拍再拍,再拍就更笨啦!”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连柏小梅也忍不住笑起来,悄悄松了一口气。   孟阳本来在写作业,抬头见到杨桃跟韩峰亲密无间的样子,心里竟觉得有些不自在,他丢下作业过去,把杨桃从韩峰身边拽开,还故意提高声音说:“杨桃你傻啊?都是韩峰这个大笨蛋惹的祸,你还帮他干活,让他一个人干不就完了嘛!”   杨桃才反应过来:“是啊,我是有多想不开啊?!”笑着把柏小梅拉开,看韩峰一个人跳着擦黑板。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柏小梅在课间竟然常来找杨桃,有时候问她问题,有时候就是单纯过来找她玩。杨桃本来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自她当班长之后,跟同学们都处的不错,连刺儿头韩峰也被摆平了,班里更没人挑头闹事,自习课纪律一向不错。   苗小兰见柏小梅竟然放下成见跟杨桃在一起玩,好几次吃味的问她:“小梅你怎么跟杨桃玩啊?”   柏小梅敷衍她:“大家都跟班长玩的啊,我不能跟她玩吗?”   苗小兰:“……”   期末考试如约而至,很快领完卷子校园里就空了下来,暑假正式来到了。   这个暑假正式开始的前一天,杨桃跟杨杏商量过后,向吴英玉宣布了一件事情:暑假早晨店里买菜跟打扫卫生的事情交给她们姐妹俩,让吴英玉多睡会儿,起来拌过醋酱,收拾好再去店里干活。   吴英玉不同意:“你知道要买什么菜?再说你上午还要去万家练拳,哪有空?杏儿也还要学习,小孩子早晨起那么早干嘛?”   杨杏儿动情的说:“自从咱们家开了店之后,还要卖酱油醋,妈你没白天没黑夜的干活,店里干完就要回家里干,这么多醋酱醅子拌起来也很累,每次手都烫的红红的。我跟桃儿放假了就帮家里多干干活。再说桃儿现在都敢骑着自行车捎我了,稳稳的一点事儿也没有。”   杨桃儿在旁敲边鼓:“万爷爷说我腿脚功夫不到家,要多用力,我蹬自行车就是在练脚力啊。我可以买完菜打扫完再去万爷爷家。要不我跟姐姐试试,就试三天,实在干的不像样子再说?妈你可以天天来店里检查啊!”   吴英玉被两小丫头磨缠的没办法了,只能勉强答应:“说好了就试三天啊!就三天!”   这时代整个县城的小汽车也就有数的那么几辆,还是政府跟各单位的一把手配车,也不会没事天天在街上瞎晃悠。   乡下倒是已经有极少量的手扶拖机,一个村里要是有一辆手扶拖拉机都算是极为富裕的人家。偶尔进城“咚咚咚”震耳的响声,行走的笨拙又缓慢,远远就能避开。吃油的铁家伙耗钱,除了种田,平时哪里舍得开到县城来闲逛,除非迫不得已要拉很重的东西,这才能进城一趟。   而有些村子连一辆手扶拖拉机都没有,全是板车驴车,逢农闲的时候进城,也不会见天跑城里来。大街上更多的还是自行车,远远看到小孩子笨拙的骑法,早早就避开了,路况要比后世私家车泛滥堵塞安全太多。 第五十五章   次日一早, 杨桃姐妹俩天刚麻亮就起来了,轻手轻脚洗漱干净, 推了自行车出门。   吴英玉闭着眼睛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 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 心里充斥着满满的幸福。她翻个身决定享受孩子们给予她的幸福时光,破天荒的睡了个回笼觉。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白晓霞早就已经起来, 拌了三缸酱醅子了。   “晓霞, 你咋起这么早, 不多睡会?”   “我睡醒了就起来干活,姐你再歇歇呗。”她弯着腰正把缸底热的酱醅子翻起来,跟上面凉的搅匀了。   白晓霞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嫁人几年没能生出孩子,先后在婆家跟娘家都无法立足, 下意识便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平日沉默勤快,似乎唯有不停的干活才能体现她的价值。   杨桃儿姐妹俩体贴自己亲妈,想让她多睡会,那是孩子孝顺懂事,可不是要体贴她。   白晓霞对自己的定位很是准确,还是如往常一般起床干活。   两个人合力把剩下的活儿干完,索性骑了三轮车往店里去, 顺便拉了几桶醋酱。   三轮车停在店门口, 吴英玉下车的同时, 目光已经在门口扫了一圈,发现门口连同马路牙子上都扫的十分干净。   她提了一桶酱油踏进店面,所有台面上都擦的干干净净,足可以当镜子用。椅子摆的整整齐齐,地上也扫的干干净净,虽然是水泥地面,但是这俩傻孩子居然用拖把拖过。   杨杏儿正安安静静坐在收银台写作业,抬头看到吴英玉,扬起一张花儿般的笑脸过来弯腰鞠躬:“欢迎领导检查工作!”   吴英玉被她这套给整懵了,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骂道:“你这闹的是哪一出?”   她一路提着酱油桶进了厨房,发现白菜萝卜包菜番瓜土豆茄子等体积大的都在架子上放的整整齐齐,香菜小葱蒜苗芹菜等都在另外的地方,以吴英玉这么久开饭馆的经验,这些菜差不多是她一天卖出去的量。   案板上还放着新鲜的猪肉,五花后腿都有。   杨杏儿变魔术一般打开碗柜,从里面端出个半大的瓷盆子,里面高澄澄装了高高一瓷盆杏子:“妈,桃儿说这是她自己的钱给你买的。”   吴英玉大清早啃了点昨天从店里拿回家去的饼子,喝了一杯白开水,骑了车一路过来,正觉得有点干,从里面挑了个熟的最好的杏子咬了一口,顿时觉得从嘴里一路甜到了心里,笑眯了眼。   “这丫头,还跟我算细帐。”她笑着假意埋怨。   杨杏儿听到这话才想起来似的直乐,拉着她往收银台过去,从台面下拿出一张纸递给她:“桃儿说这是今天买菜买肉花的钱,让妈记得给她报帐。”想起杨桃那个小抠门的样子,她就笑的不行。   不过妹妹心眼儿多,胆子大,并且最终并没有长成畏畏缩缩的样子,杨杏儿不止一次的庆幸妹妹现在的样子,对于她所做的大胆的事情都持乐观态度,连同她私藏的小金库也很是宽容,还笑着打趣她:“得亏得你会赚钱,姐姐才能隔三岔五吃根冰棍。桃儿,姐姐以后可就靠你了!”   杨桃儿那时候怎么说的?   小丫头得意的扬眉:“姐姐不靠我想靠谁去?以后你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姐姐长这么漂亮,要是上了初中有人欺负你,我就去揍他!”还比了个利落的手刀:“保管打的傻小子们满地找牙!”   “说的好像你长的丑似的。”惹的杨杏儿不住去揉搓她:“小坏丫头!”   孩子们的长大就跟雨后庄稼似的,一朝一夕间就拔高了身姿,露出一点少年人的青涩跟还未脱离的小孩子的稚气。   这个早晨,吴英玉站在窗几明净的饭馆里,禁不住心潮起浮,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在杨杏儿再三催促之下,坚持要她对姐妹俩的表现评分的时候,她毫不吝啬的给了个一百一十分。   杨杏:“满分不是一百分吗?\"   吴英玉:“比满分做的更好嘛!”   母女两相视而笑,就连已经提了两桶醋进来的白晓霞也禁不住夸奖姐妹俩:“你们打扫的可真干净。吴姐真有福气。”满是羡慕的口气。   她自己生不出孩子,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懂事,哪怕两人同是离婚妇人,也同样来自农村,还是觉得吴英玉命好,摊上这么聪明孝顺的俩闺女,内心不无失落苦涩。   吴英玉话音里全是掩饰不了的满足:“我啊,就指望着这俩丫头给我争口气。”这时候才想起来问:“厨房里那么多肉跟菜,桃儿是怎么弄回来的?”就一辆自行车,她还是个小孩子,真能驮那么多东西?   提起这事儿杨杏儿就笑:“桃儿可不傻,她骑着自行车去买菜,肉跟香菜小葱都是她自己捎回来的,那些萝卜茄子土豆白菜什么的都是人家用三轮车送过来的,她还跟人家约好了,往后他们卖菜的时候先绕个弯往咱们家店里送一回,再去卖。”   “这丫头就生了个活泛的脑瓜子。”吴英玉笑骂:“整天想着怎么偷懒还能挣钱。”   县里这几年菜贩子跟做小卖买的不少,不过都未形成规模。去年就听说县上领导开会研究,在县城里划出两块地建市场,一个是农贸肉菜市场,另外一个是服装鞋帽百货小吃市场,一南一北,正好把县城最繁华的那条街夹在当间。   今天春天的时候,吴英玉还看到有不少人在那两块地界上丈量土地,还有些人家要迁走,最近那两块地方已经彻底摊平,人来人往不知道怎么规划。   吴英玉对新的农贸及百货市场都心怀期待,总觉得县上这两年的境况越来越好了,也亏得她出来的早,才能奔到今天这一步。   到了中午饭点上,杨桃儿跟孟阳满脸通红的来吃饭,进门不直奔厨房:“热死了热死了,妈有凉开水没有?”   吴英玉倒了杯凉开水,她接过咕嘟咕嘟喝了下去,转头招呼孟阳:“小师弟快来喝水。”   孟阳都快被她弄的没脾气了,接过吴英玉倒的凉开水也是一气灌了下去,两人又各自灌了一杯水,肚子都咣荡咣荡响起来,感觉跟怀里抱了个装满的水囊似的,才停了下来。   “你俩喝都喝饱了,还能吃得下去饭?”吴英玉转头去炒菜,又数落这俩小家伙:“大热天的你们乱跑什么啊?”   孟阳似乎有些忧心忡忡:“阿姨,我爸昨晚去抓贼了。”   “你见到贼了?被吓到了?”吴英玉还当他家遭贼了,暗道现在的小偷小摸胆子还真大,居然敢跑到警察家里去偷东西。   做小生意的小摊小贩多了,随即应运而生的上不了台面的职业也繁荣了起来,这两年县上小偷小摸的案子时常发生,有些是见财起意顺手牵羊,纯粹是贪小便宜,有些却是这几年渐渐涌现的惯偷,也不知道是哪里闲晃的二流子,以盗窃为生。   “不是不是,我没见到,听我爸说的。说小偷半夜进人家屋去偷东西,不止偷了一家。昨晚蹲点去抓人,在城南抓了一个,但城东你们那一片上午有人去报案,说是昨晚半夜有人进去偷东西了,家里人睡的死没听到,等发现已经晚了。”   吴英玉听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我们那一片?”早晨她们来店里的路上也没听说哪家闹吵起来,难道那会还没发现?又或者离她家比较远?   孟阳点点头:“我爸的同事曹叔叔家养了一条很威风的大狗,快产崽了,本来我爸说给我讨一条,阿姨你家要不要养?”   杨桃就是为着这事儿才把孟阳揪过来的:“妈,要不让孟叔叔多要一只,咱们家也养一只吧?”   农村人家养狗看家,养猫抓老鼠的比较多,自从进城之后,吴英玉租着别人家的房子,也尽量不想给别人家添麻烦,还真没考虑过养条狗。   以前有周家老两口住着,假期周全夫妇还有孩子们都在,各房间都住满了倒也不觉得害怕,但现在就住着她们几个,两个年轻女人带着俩小闺女,也确实不够安全。   “会不会太麻烦你爸爸了?”吴英玉有些不好意思,但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养条狗比较好。   “不麻烦不麻烦,我回头就跟爸爸说,让他多要一只。”   杨桃见吴英玉答应了,就推着孟阳往厨房外面去:“你在外面坐一会,吃完饭再回去。”   孟阳嘟囔:“我又不是来吃饭的。”被杨桃瞪了一眼,立马缩了脖子怂了:“知道了。”乖乖坐在外面空着的桌子旁边去等饭。   吴英玉以指虚点杨桃:“你可别欺负孟阳,人家孩子乖你就可着劲儿欺负。”   杨桃一脸惊讶:“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他了?你可没见我对韩峰是什么态度,又骂又踹,他也嘻皮笑脸的,我对孟阳态度可好了。”   母女俩对欺负的定义截然不同,吴英玉催她:“你还是出去等饭吧,吵的我头疼!” 第五十六章   当天晚上回去, 吴英玉才知道原来昨晚失窃的是隔壁田大娘家。今天白天田家就找人来砌墙,在墙头糊了水泥, 插了很多碎玻璃。吓的她一夜半梦半醒, 都没敢深睡, 第二天就催着杨桃赶紧把小狗抱过来。   家里养只狗,哪怕小的不顶事儿,可畜生也比人警醒, 半夜要是有人潜进来, 也能叫几声吓唬吓唬贼。   杨桃催孟阳, 孟阳便拿出不达目地誓不罢休的劲头去磨缠亲爹。   孟爱国把他蹭过来的大脑袋往旁边拨:“你少来,不是说好一只的吗?怎么变成两只了?”   孟阳:“我跟杨桃炫耀,她也想养一只。爸爸求你了!我都答应人家了,你要是不给我弄两只回来,我只能把自己的给她养了。”   孟奶奶在旁边听乐了, 打趣大孙子:“老听你杨桃杨桃的, 这么巴心巴肺的对她好?是不是要给我当大孙媳妇儿?”   孟阳被打趣,也不是头一回了,他想想竟然笑嘻嘻说:“那样就可以跟她一起上学放学一起玩了。”竟觉得不错。   孟爱国“噗”的喷出一口茶,呛的震天响,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的傻儿子。   孟奶奶是裹着小脚的老思想,从小订的娃娃亲,十六岁就奉父母之命嫁了人, 结婚几年前面的几个孩子都没存住, 轮到孟爱国才养住了立起来, 在孩子上面尤其稀罕,一辈子围着丈夫孩子跟锅台转圈圈,就喜欢这么打趣孩子,有时候还说孟月:“养的疯疯颠颠的丫头,将来可怎么嫁得出去啊?!”   嫁人于孟月来说还是十分遥远的事情,奉送俩白眼给奶奶:“我才不嫁人呢!”   大孙子傻里傻气的话逗的她脸上的皱纹全都攒到了一起,声音里也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好好好!一起上学放学。”   孟阳继续磨孟爱国:“爸你答应了啊?!”   孟爱国对儿子没招了,等到同事老曹家大狗生崽,过了二十天就赶紧去抱狗,挑了两只肉嘟嘟的小狗,一只长的跟熊猫似的有两只黑眼圈,一只是两只黑耳尖,很是俏皮可爱,出门跟江诚撞了个正着。   江诚见他抱两条狗,还觉得奇怪:“老孟,你家养这么多狗干嘛啊?”他也是觉得江智一个人在家孤单,也想忙完了这阵子抱只小狗来给儿子养。   孟爱国一脸无奈:“哪儿啊!这不是我家儿子自己养一只,还给同学讨一只,我这才厚着脸皮找老曹讨的。”   开学之后,江诚去英玉饭馆吃饭,见到一只肉滚滚的小狗蹲在饭馆门口,生着两个黑眼圈,模样有点逗,总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等到放学之后,孟阳骑着自行车跟杨桃、韩峰一起出现在饭馆门口,他才恍然想起来:感情这家的小丫头跟孟爱国儿子是同学啊。   那只小狗可怜巴巴的蹲守在门口,三个小孩子围着小狗叽叽喳喳玩了一会,上手摸头摸尾巴,还摸它短短的小爪子,狗崽子小声嗯唧,显示了一只狗的良好素养,还拿湿润的小鼻头去闻杨桃儿。   三个人闹的正欢,杨杏儿放学回来了,站在这三个小的身后教训他们:“别摸来摸去了,狗身上多脏你们不知道啊?”进去打水拿香皂,督促他们洗手。   不多会儿,江智也踢踢踏踏过来了,远远瞧见小狗,眼睛都亮了,趁着那几个在洗手的功夫,踅摸过去偷偷揉了两把。结果被杨杏儿瞧见了:“江智别摸了,过来洗手。要吃饭摸什么狗啊?”   江诚一忙起来就没空,等想起来要去找老曹抱狗已经晚了,他家狗全都被人讨走了。   江智盼星星盼月亮,养狗的希望泡了汤,足足有一周没给他好脸色。   江诚隔着门心里暗笑,自家狗子都快成狗痴了,路上碰见一只略可爱些的狗都快要挪不动脚了,能听小丫头的才怪。   结果江智跟占便宜似的赶紧在小狗身上揉了两把,乖乖过去排队洗手,打了两手的白沫子,老老实实冲洗干净了,才进来吃饭。   江诚:“……”有时候他这个做爸爸的话都未必有漂亮女同学的话管用,想想真是心塞啊。   周末的时候,孟阳约了杨桃,外加拖油瓶韩峰一只,去新华书店玩,路过正在建设的市场工地,看到人来人往,扛砖的搬木头背水泥袋子的进进出出忙碌个不停,三个人停在路边看了一会儿。   正看的起劲,有人提着个大锯过来,在木料那边丈量,居然是杨家庄做木工的杨国虎,还跟过来的一个背水泥的高壮汉子打招呼:“六虎,干的动不?”   杨桃儿细心打量了一番,高壮的汉子弯着腰背着两袋水泥,满面尘灰,肩膀上还垫着肩布,汗水在脸上冲出一道道沟,也许是弯着腰的缘故,声音略微低沉:“哥,还行。”   孟阳见她看的出神,觉得奇怪:“杨桃你认识他们?”   杨桃面无表情:“不认识。”扭头走了。   那个人从开始就没拿她当女儿,而她现在也没觉得一定要拿他当父亲。   吴英玉再提起改天要去市场看看的时候,就被她拦住了:“妈你别去了,那里乱哄哄的,我跟孟阳过去的时候都瞧见了,到处都是水泥木头砖头,砸着了怎么办?等建成开始招租的时候再去也不迟。”   杨国虎他们是来干活的,等建成之后早走了。   吴英玉也没当一回事儿,嘴里应着只当她孩子气,过两日去买菜的时候自行车拐了个弯,远远瞧见在建的市场大门,虽然天气尚早,但竣工日期逼近,干活的早起晚睡都在赶工,一大早的居然也是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现场干活的全是青壮男子,干的太热打赤膊的也不少,她没好意思过去,站在对街远远瞧了两眼,才要转身走,余光瞧见一个人有点眼熟,便回头多瞧了两眼,顿时呆站在了原地。   ——原来那人正是杨六虎。   二人仳离已有些年了,没想到竟在此时撞见了。   对面的杨六虎抬头也瞧见了她,表情也有些发怔。离开杨家庄的吴英玉这些年似乎不但没见老,竟然比在杨家庄瞧着还年轻,他丢下手里的铁锹穿过马路走了过来。   吴英玉心里已经有些懊恼不听孩子的话了,桃儿肯定瞧见了杨六虎,所以才让她别过来。   不过再次见到杨六虎,眼前的人竟然让她觉得陌生,真有些恍惚,这个人怎会是她三个孩子的爹?   “桃儿跟杏儿……可还好?”   杨六虎在工地上干活,衣服上汗渍斑斑,胡子拉茬,连头发都不知道几日没洗过了打着结,站在收拾的清清爽爽的吴英玉面前,居然觉得手脚都有点没地儿放。   方才在对街他想也不想就走了过来,可是真正站在吴英玉面前,却让他恨不得把手脚都缩起来,还有点后悔昨晚没有好生洗洗,竟有些自惭形秽。   吴英玉:“还好。没事儿我就先走了。”她推着自行车转头要走,却发现后车座被人拉住了,听到身后杨六虎磕磕巴巴跟得了结巴病似的问:“我……我能去看看她们吗?”   “不用了,权当她们没你这个爹。”吴英玉骑上车走远了,杨六虎还站在原地,有点不明白两人的位置怎么颠倒了。   现在的吴英玉烫着城里女人时兴的头发,还穿了件小立领的碎花衬衫,黑皮鞋,红润的脸蛋跟平静的神情,跟大街上的城里女人没什么分别,杨六虎都差点不敢相认了。   他不由思忖,吴英玉是不是在城里又嫁了人,所以才阻止他去看两个女儿,是怕她新嫁的男人不高兴?   ——哎哎他忘了问她现在住哪了!   杨六虎懊悔的直拍脑门,都是这个笨脑子。   吴英玉回去之后,如常的摘菜煮肉和面,似乎杨六虎的出现完全没有影响到她的日常生活。相反,见到那样的他,心情竟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   孩子们放学回来之后,她拉过两个孩子细细端详了一遍,没错这两个孩子是她一个人生的!她们长的一点也不像杨家人,同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笑意盈盈催孩子们洗手吃饭,还特意给杨桃切了一小碟她最爱吃的红油耳丝,给杨杏儿切了一小盘瘦瘦的卤肘子肉。   做妹妹的把耳丝咬的咯吱咯吱响,做姐姐的专注跟瘦肘子肉奋斗。   杨桃儿见她开心的模样,还问:“妈,今天生意好啊?”   吴英玉笑的极为开心:“生意不好妈就不能给你们吃肉了?”   姐妹俩齐齐笑:“能!能!我们要天天吃肉!”趁着她转身回厨房的功夫,杨桃儿从杨杏儿盘子里抢了一块瘦肉,飞速跑到了门口,扔到了小狗面前:“大嘴,快吃!”   大嘴其实在生的很是秀气,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珠子,尖尖的小耳朵,但吃相不太优雅,狼吞虎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跟兄弟姐妹抢奶吃留下的毛病,才被杨桃给起了这么个名儿。   “桃儿你又抢我的肉给大嘴吃!”   “姐你少吃一块嘛,看大嘴多可怜!”   “我还比不上一只狗狗啊?”杨杏儿的抱怨着,偷瞄一眼半只脚已经踏进厨房门口的吴英玉,也飞快从盘子里拿了一块肉,跑过去喂大嘴,姐妹俩压低了声音咯咯的笑。   吴英玉脚步翩然踏进厨房,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冬去春来,很快杨杏儿离开了小学,升入了本地最好的初中。紧跟着第二年,王宝山依依惜别送走了自己的爱徒,光嘱咐就送了两箩筐,回到办公室还觉得怅然若失。   杨桃跟孟阳小学毕业了,很快就踏进了初中的校门。 第五十七章   八八年的秋天, 杨桃儿成为了永喜中学的一名初中生。   杨杏儿已经初二, 穿着天蓝色的校服,却遮不住少女亭亭玉立的身条儿,唇红齿白, 笑容清新甜美,说话慢声细语。   “上了初中之后, 不要同男生打打闹闹, 好好学习。”   “打闹?真打啊?”杨桃儿对“打闹”的解读就是跟孟阳过招,韩峰有次执意要同她“打闹玩耍”……后来差点哭着回家了。要不是大家关系太熟, 说不定友谊的小船早翻了。   “你啊!”杨杏儿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一记:“反正就是……好好学习。”她咬咬唇, 最终没把“别早恋”说出来。   常来英玉饭馆吃饭的江智说学校同学给杨杏儿起了个“冰美人”的外号,缘自她在学校不苟言笑的作风, 对女同学尚能亲近,跟男同学距离恨不得拉开八丈远。   杨桃儿容貌更甚其姐,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转,透着股说不出的机灵。偏偏她数年练拳, 行动间有种别样的利落,嘴角常年带笑,那年同级的小毛头或者还懵懂, 但初二初三已经有男孩子会给喜欢的女孩子递纸条了。   尤其永喜县汉回蒙杂居,蒙族与汉族孩子成婚的年纪还稍长一些, 但回民结婚极早。   上学期, 杨杏儿班上就有一位男同学无故旷课数日, 老师让别的同学去他家看看, 正逢这位回民同学的婚宴。   结婚之后,自然要养家糊口,上学自然就不了了之。   九年义务在回民之中形同虚设,十八岁已经是三个孩子妈妈的少妇比比皆是。   探访过回民同学的汉民孩子回来之后班上议论纷纷,结婚原本是非常遥远的一件事情,但是同龄孩子踏入婚姻,倒让班上男生不由自主重新打量身边的女同学,仿佛突然之间才发现女同学的美。   放暑假的时候,杨杏儿的书包里,笔记本里收到好几张小纸条。   她看到纸条脸色很难看,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把所有的纸条全都撕碎扔在了僻背之处,谁也没告诉。   杨桃儿还不知道姐姐的担心之处,踏进新班级之后,当笑话一样讲给韩峰听——孟阳不幸被分到了二班,她跟韩峰在一班。   韩峰一根肠子通到底,比杨桃大了一岁,跟孟阳身高差不多,目光在班上新同学身上掠过,拍拍杨桃的肩:“别怕,哥罩着你!”被杨桃睨了一眼,有些心虚的把爪子收了回来。   ——真要论打架可不是以个头高低而论的。   班主任是个短发戴着眼镜身材略微壮实的中年女人,把站在教室外面的新生们轰羊一般轰进来,指着座位:“先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来,等我看过成绩单之后再排位子。”   韩峰正站在杨桃旁边,两人顺势就坐在了一起,等所有同学坐定,班主任自我介绍:“我叫李薇,以后就是你们的班主任,教你们数学。”她的目光在杨桃儿这桌停留了一瞬,才转身在黑板上去写自己的名字。   杨桃:“我怎么觉得班主任刚在瞧我跟你?”   韩峰:“可能是在瞧你,我又没做坏事。”   李薇是个雷厉风行的老师,这点不但体现在她的说话速度上,还体现在她的办事精神上,自踏进教室之后,就把班上的孩子当陀螺一样指派的团团转,跟笑眯眯的王宝山全然不同。   从班规到发书,再到排座位,杨桃儿算是有所了解。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等到老师排座位的时候,把韩峰调到了距离她最远的地方,两人一南一北隔着好几排座位遥遥相望。   接下来的全班同学自我介绍是从第一排开始,每个人上去说几句话,让全班同学认识一下。   轮到杨桃的时候,她往讲台上一站,才开口说了一句:“我叫杨桃。”下面同学们的目光就不同了,有几个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了。   李薇也是一愣。   杨桃是小升初全县第一,分到了她班上,才踏进教室的时候她还特意打量了一番班上学生,看到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厚厚的刘海遮住了额头的女孩子,下意识觉得她就是杨桃。   没想到竟然另有其人。   自我介绍完毕,李薇对班上学生对号入座,大致有了一番了解,任命那个戴着厚厚眼镜的女孩子童海燕为班长。   李薇在办公室跟一班的语文老师夏芸嘀咕:“那个杨桃长的也太有点不安份了。小小年纪开学就跟男同学坐一桌,还说说笑笑的。她那第一真的是自己考上来的?”   夏芸高挑苗条,烫着一头波浪卷,淡淡涂着点口红,也去一班跟学生见了一面,对杨桃印象深刻:“李老师,你这话就有点偏见了,生的好那是天生的,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叫不安份?我瞧着这孩子很不错啊。”   等夏芸拿着教案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了之后,李薇撇嘴嘀咕了一句:“一路货色。”   英语老师吴春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男老师,教书没两年,听到李薇的话也装聋,对她的观念不能苟同。   今天才开学第一天,学校各种秩序还未完全建立,学生们的心还在假期流浪,一时半会还不能收回来,下午就早早放学了,但从明天开始就要上晚自习。   杨桃放学之后站在校门口等杨杏儿,韩峰跟她一同出的教室,才站在校门口一会,孟阳就背着书包冲了过来,勾住了韩峰的肩膀问他们:“怎么样?你们班主任怎么样?”   没有分到同一个班级,让孟阳深以为憾,甚至还磨着孟爱国想要帮他调班。   孟爱国这次没有纵容儿子,因为他忙着抓小偷,最近两个月之内,永喜县城之内已经发生了三起入室行窃案,其中一起还伤了人,嫌犯逃逸。   “在哪个班不是学啊?等你考上第一再说啊。”拿起大盖帽匆匆走了。   孟阳不满爸爸的敷衍,转而去磨孟爷爷,没想到他老人家这次也决定袖手旁观:“爷爷不认识中学的领导啊,没办法帮你。”   “骗人!”孟阳不高兴了:“爷爷不帮我,我就去找二爷爷。”   “臭小子,你可别去麻烦你二爷爷,他又不是中学校长。再说你们班主任也不错,换什么换?”   孟阳只能怏怏来学校,坐在二班教室里总觉得不对劲,看新同桌各种不顺眼,不但从他汗迹斑斑的衣领跟晒的黝黑的脸蛋想到了他的卫生问题,抽抽鼻子还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止是汗臭味儿。   他挖空心思才想起来这种味道叫——狐臭。   简直不能忍。   孟阳恨不能拿两团棉球把鼻孔塞起来,只觉得那味道一阵阵传过来,熏的他脑袋疼,竟是连新同桌的名字都不愿意去探究。好不容易捱到放学,提着书包就冲了出来,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才觉得舒服多了。   韩峰对新班主任只有一句评价:“我很想念王老师。”   杨桃儿深有同感:“王老师多好啊。”看她的眼神比她亲爹还慈祥,笑眯眯的对她各种容忍,但新班主任看她的眼神总带着一股挑剔的味道,让她忍不住要怀疑自己哪哪做错了。   “你们班主任不好?”孟阳有些担心。   “才开学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有点严厉啊。”严厉挑剔的中年女人,保佑她离更年期还有好几年,不然要是更年期症状爆发出来,不知道有多难相处。   杨桃心有戚戚焉的想。   三个人站在校门口等了没多久,杨杏儿跟同班女生一起走了出来,还把她们三个介绍给同学:“这是我妹妹杨桃,这俩是她的同学。”   杨杏儿的同学悄悄在她耳边嘀咕:“你妹妹长的真好看,你们姐妹都是怎么长的啊?”换来杨杏儿警告的一眼,小声说:“别夸她。”   姐妹俩一起回店里,杨桃儿远远打了声响亮的呼哨,大嘴一跃而起,摇头摆尾热情的直冲了过来,到了跟前绕着姐妹俩转圈,还不住去蹭杨桃儿的裤腿,似乎在问她:主人你哪去了?   暑假杨桃儿出去骑自行车,每次她喊一声:“大嘴,上来!”大嘴就敏捷的跃上了后车座,端端正正的蹲坐着。   杨杏儿的专座被一只狗给抢了,好几次都提起抗议,可是对于杨桃儿来说,载着大嘴去街上转悠显然要比载着姐姐出门的乐趣更要大,她乐此不疲。   有时候去万家后车座也载着大嘴,进了公安局家属院,遇上江智,对方眼馋的眼不得流哈喇子,跟着她的自行车跑,还亲热的跟大嘴打招呼:“大嘴大嘴,吃肉不?”   同样是一个妈生的,孟阳的狗就远远比不上大嘴的聪明机灵,叫一声乐乐倒是知道颠颠的过来找吃的,但是孟阳训练它跳自行车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成功。   真是狗比狗气死人。 第五十八章   杨桃儿第一天上初中, 吴英玉还是很重视的, 等店里的食客都走的差不多了, 她们娘几个开始吃饭, 便问她:“你们班主任是男的还是女的?瞧着和气不?”   对于这个问题, 杨桃儿很难回答:“妈, 才开学能看出来啥?”   “也是,我家桃儿成绩这么好,班主任没道理不喜欢的。”吴英玉很快就自己找到了问题的答案,笑着开始扒拉面片。   王宝山老师留给她的印象实在太好,尤其自家闺女成绩好长的又漂亮, 吴英玉从来也没考虑过这样的孩子会让老师厌恶。   杨桃儿默默扒饭, 很不想跟吴英玉澄清,今天只是跟班主任李薇打了个照面,从她看自己的眼神以及任命童海燕做班长就让她产生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李薇放着她这个全县第一不用, 而是挑了看起来就老实拘谨的童海燕,至少能窥探出她的喜好——李老师大约属于那种自己古板无趣恨不得抹平性别特征的中年女人,而且也容不得小姑娘身上有任何能够展示性别之美的苗头。   事实证明杨桃儿的直觉十分准确, 开学才一周班主任就在课堂上再三强调:“把一切的心思都用在学习上, 特别是某些女生别整天想着梳妆打扮,搔首弄姿!”   下课之后, 班上所有女孩子都成了被怀疑的对象——除了她亲自任命的童海燕。   很不幸那天早晨起床, 杨杏儿心血来潮, 往杨桃儿马尾上扎了朵淡粉色的头花, 虽然她再三拒绝, 但被杨杏儿拉着一路跑进校门,往教室里去的时候跟前来督促早读的李薇打了个照面,她疑心“梳妆打扮,搔首弄姿”这八个字是针对自己的。   杨桃儿把怀疑深埋心底,也装作一脸茫然的跟班上女孩子自检,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苗小兰别了对白色的塑料蝴蝶发卡,段凤凤用了红色的发箍……虽然大家都已经穿起了宽宽大大的校服,但在手腕或者发饰上或多或少的总会弄出一点不同。   女孩子的小心思大多都会用在小细节上,只有班长童海燕全身上下素净的找不到一点点装饰的东西,短发厚厚的齐留海,极为朴素。   班上男生好像忽然之间找到了新的游戏,名字就叫“找不同”。把全班女同学都放在显微镜下面观察了一番,要找到她们“梳妆打扮、搔首弄姿”的证据。   杨桃都要怀疑班主任是不是患上了厌女症。   她如果是个男人,杨桃儿大约还可以猜测中年男性班主任年轻时候受过很严重的情伤,被女人伤透了心所以才对青春少女有着莫名的敌意,但是偏偏李薇是个中年女性,正是当妈的年纪,更重要的是听说她亲闺女在孟阳班上,难道不应该是看着班上小姑娘都能露出慈母笑吗?   后来她才发现班主任不是没有慈母笑,只不过那是男生能享受到的福利,比如韩峰在课上被叫起来答题,李老师就全程微笑,看他犹如看自家的崽子,一脸的骄傲自豪,答完还不吝夸奖,温柔让他坐下。   差别待遇太过明显,十分令人糟心。   她在新的班集体里虽然感受到了班主任李薇无形的精神攻击,但同时学校也派了语文老师夏芸来拯救她的灵魂。   夏芸老师身材高挑,烫着时下最流行的卷发,长眉细眼,涂着一点淡淡的口红,穿着长及脚裸的碎花长裙,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就叫了杨桃回答问题,并且用一串夸赞来表达对她的欣赏之意。   杨桃课后特意跑去二班,站在教室门口喊:“孟阳”,教室里埋头写作业或者玩耍的同学们都抬头看她,孟阳丢下作业过来:“有急事?”   通常无事课间他们不会互串教室,下了晚自习才在学校门口见面。   杨桃侧身避过要进教室的二班同学,往走道里站过去一点,小声问孟阳:“哪个是我们班李老师的女儿?”   孟阳很是诧异,杨桃算是女生里面的汉子,跟男生比起豪爽来也不差,即使八卦也是男孩子式的八卦,听过便一笑置之,还从来没有主动凑过来打听谁。   “喏,过来了。”孟阳轻抬下巴示意。   迎面过来一个齐耳短发的女生,校服穿的中规中矩。杨桃的目光特意在她头发脖子手腕上扫过,发现她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东西,身材与李薇略微相似,脸上的表情有点呆呆的,好像没有睡醒过,或者长期处于被压制的状态导致的一种麻木的感觉,连走路的步子也跟中年人的步伐似的慢慢悠悠,全然没有青春少女的活力。   等那个女生走过去了,孟阳才小声说:“齐丽丽,你们班主任的女儿。”他觉得奇怪:“你看她干嘛?”   杨桃露出愁苦的表情:“看到她等于看到了我的未来。也许再过个一年半载,我跟她就没差别了。”   孟阳不解:“怎么会?”   “我白天过的日子就是她晚上过的日子,你觉得会不会?”杨桃哀叹:“我们班主任是个仇女症患者!”   “那是什么?”   “将来你就知道了。”   孟阳空有刨根问底的探究精神,奈何当事人杨桃不肯配合,摆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回教室去了。   他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后座的同学焦国洋探过身子,趴在他肩上笑的贼忒兮兮的:“说吧孟阳,刚才干嘛去了?”   “没干嘛啊!”孟阳发现不止是杨桃不正常了,就连焦国洋也不正常了。   “刚才来叫你的女生是……”焦国洋笑的意味深长。   初一的年纪正是男女开始划界限的时候,二班的班主任比较开明,允许学生们自己挑选同桌,全班同学男生选男生,女生选女生,最后留下一男一女不得不组成同桌,差点被同班同学当大熊猫围观,明里暗里都开始起绰号了。   那一对男女同学本来还是友好的同窗关系,在全班大部分同学的“监视”之下相处分外的别扭起来。男生不知道是要摆脱被围观的命运,还是不想被贴上跟同桌女生是“一对”的标签,居然三番五次的找茬,已经气哭了女生好几次,引的班上好几个起哄架秧子的男生不断给他戴高帽子,俨然快成了班上男生吹捧的英雄。   孟阳还有点不太适应同桌换了人,对他们的闹剧不参与不围观,整日埋头学习,连焦国洋的调侃也没听出来。再说他跟杨桃从学前班就同进同出五年多时间,周末也在一起练拳,这些年相处的时间比跟孟月都要多,还真没往别的地方想。   “杨桃啊,我小学同桌。”   “她就是杨桃?”焦国洋一脸的不可思议:“那个小升初全县第一?”全县第一身上最明显的不应该是书呆子气么?竟然跟他预想的全然不同。   “是啊是啊。”孟阳笑起来:“这家伙从小拿第一,我们班王老师特别喜欢她。”   王老师特别喜欢的杨桃正面临着第一次的师生关系危机,杨桃觉得与其让她花时间精力去改变一个中年女人的认知,还不如做个缩头乌龟。因此开学的半个月里她一直装的很乖,尽量减少在班里的存在感。   按时完成作业,上数学课的时候在大部分同学都举手的情况下她才举手,要是碰上难题,班上只有两三只手举起来,她也假装肩膀上的脑袋是个废物,等着李薇叫起某个男生回答,然后再讲解。   这天也不知道李薇想到了什么,目光在稀稀落落的三五只举起的手上扫过,不去叫韩峰不去叫童海燕,居然直奔着她来了。   “杨桃,你上来做。”但她的表情简直充满了讽刺:“能考上全县第一的不会连这道题都不会做吧?”全然是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样子。   杨桃走上黑板,拿起粉笔不假思索的写起来,一分钟之内就把这道题写了出来,按照惯例回自己座位,哪知道才走出去三步,一只脚还没跨下讲台,就被李薇叫住了。   “等等,你既然会做,为什么不举手”李薇很是气急败坏。   杨桃回身,姿态闲适一点也没被她的质问给吓到:“我不确定自己答的对不对,所以没敢举手。”   这个理由足够正常,不敢保证对错所以不肯举手,但是被叫到讲台上答题当然只能把题解出来了,无论对错。   李薇厌恶的瞪了她一眼:“下去吧。”然后敲着黑板开始讲题。   下课之后她的同桌朱文霞后怕的拍胸脯:“我还以为李老师要骂你。也亏她叫你上去答了,要是叫我上去我又不会做,肯定要挨板子的。”   李薇很是热衷于语言暴击与棍棒教育双管齐下,自认为能最大的激出学生的潜能,并以严厉而自傲,才开学没多久,班上女生被她点名都战战兢兢的,很是怵她。   初中女生已经很会察颜观色了,发现班主任很不喜欢女生在头发手腕脖子上做文章,都很自觉的把各种零碎的东西留在了家里,扎着头发的碎发要是实在多,也只用那种黑色的发卡,保证身上除了鞋子跟校服的颜色,没有别的鲜艳的颜色。   才开学没多久,大家都恨不得拿班长童海燕做样板来规范自己的穿着打扮。 第五十九章   杨杏儿跟杨桃儿每天傍晚回英玉饭馆吃完饭,再一路背着英语单词学校。   上了初中之后, 不但多了好几门功课, 还多了外语,对于想要一直维持好成绩的杨杏儿来说, 明显要比小学吃力。   小学生的专注度跟认真度都不够,杨杏儿想要拔尖只要比别的同学略微多用点功就行, 但是初中很多同学也开始用功, 而杨杏儿想要在六个班爬上年级第一的宝座,刻苦用功的时间就更要花费好几倍。   升上初二之后, 新接触的物理也让不得不打起精神学习。   开学一个多月过去了, 眼看着快考中期,她问起杨桃儿:“英语跟得上不?”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是在说大话还是当真胸有成竹, 大咧咧说:“小意思。”   杨杏儿在她红润的脸蛋上捏了一下:“你就吹牛吧!”   “不信你来考我啊!”杨桃儿半点不怕。   杨杏儿上初一的时候,整本英语书背的滚瓜烂熟,随便扫一眼还能记得大致的内容, 姐妹俩一路走一路背, 一盯之下才发现小丫头果然不是在吹牛, 无论是单词还是课文她都不打磕绊, 滚滚如流水。   她还反过来问杨杏儿:“姐姐背的怎么样啊?要不要我来考你?”   杨杏儿还打趣她:“初二的单词你认识吗?”被小丫头嘲笑:“拿过来不就知道了。就算不认识, 单词后面不是还跟着音标嘛。”   落后她果然拿了初二上学期的英语书让杨桃儿盯背, 竟外发现小丫头完全能够胜任盯背的角色,两姐妹竟是渐渐养成了习惯, 每天傍晚互相盯背书, 不限于英语, 还辐射到了语文政治历史等科目。   这天姐妹俩傍晚回去吃饭,才到了英玉饭馆门口,就听到里面喧闹异常,一个妇人大嗓门嚷嚷:“……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吗?现在的人心思都坏透了,好好的酱油跟醋淡的跟水一样,以前觉得你家做出来的醋酱不错才买的。打发了孩子来就这么糊弄人吗?”   吴英玉安抚:“大姐,您先别生气,咱们坐下好好说!”   正是饭点,食堂不少,等着吃饭的人都坐在那里瞧热闹,有人说:“她家几年了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儿,怕不是她家的。”   那女人转身狠狠骂起来:“我家吃她家的醋酱也不是一天两天,要是不糊弄人我吃饱了撑的跑来这里闹腾?你们给评评理,有这样做生意的吗?”   杨桃儿跟杨杏儿在门口侧耳听了一会,吴英玉说:“张姐,您拿来的醋酱我尝了下,这真的不是我家的醋酱,您说的味儿淡也确实淡,要不我把我家的舀出来给您比对比对?”   女人不肯:“我找上门来了你再把好的拿出来,谁信啊?孩子来打醋酱就掺水,做吃的怎么能这么丧良心呢?”   姐妹俩对视一眼,齐齐掀起帘子进去,但见饭馆里站着个叉着腰咄咄逼人的女人,而吴英玉从来就不是个会吵架的人,遇上这种事情既不能随意承认,否定了对方就嚷嚷她不认帐,好心劝说对方也不肯听,还有一屋子人等着吃饭,真是左右为难。   杨桃儿踏进门浑似对眼前的情景视而不见,笑眯眯开口:“张阿姨好!”   正在嚷嚷的女人倒是愣了一下,气势倒是弱了一点,她跟大人吵架也犯不着跟孩子甩脸子:“桃儿放学回来了?”这位算是老熟客,果真如她所说,吃了好几年她家的醋酱。   “嗯嗯。”杨桃儿:“张阿姨,刚才我在外面都听到了,这醋酱不是您亲自来打的,是小龙来打的。您也别生气,这屋里来我家吃饭的叔叔阿姨好多也是熟客,我妈的为人大家都知道,不如随便在座的哪位叔叔阿姨跟您一起去我们家厨房看看厨房里是不是藏着掺水的醋跟酱油。然后各舀出来比对一下,再把小龙叫过来问问,他是几时来打的醋跟酱油。”   那妇人眼睛一瞪:“小丫头笑嘻嘻的没想到心肠不好,你是不是觉得我家小龙撒谎?!我家小龙是乖孩子,不会撒谎的!”   杨桃:“阿姨别生气,我也没说小龙撒谎。我家打开门做生意,尤其是吃的让人找上门来,总要弄个明明白白,如果是我家的错,我们一定赔偿,但万一弄错了,在座的叔叔阿姨说不定以后都不来我家吃饭买东西了,对我们也不公平不是?”   有不少常客都很是赞许,尤其江诚今日恰巧也在:“小丫头说的不错,就算是抓嫌犯也得讲证据,不管是哪方的原因,查明白谁也别冤枉了最好!”   张姓妇人气呼呼说:“我就不信了,你去把我家小龙叫过来。”她家就住在左近,走路四五分钟就到了。   杨杏儿性子柔一点,又觉得妹妹脑瓜子灵光,留她在饭馆里,自告奋勇:“我去叫小龙。”   江诚跟另外两名食客一起跟着张姓妇人被请进了英玉饭馆的厨房。   吴英玉是个勤快人,厨房卫生尤其要紧,虽然正是饭点,可是一切都摆的井井有条,大案子上放着醒好的面,小案板上放着切好的配菜,篮子里放着洗好的菜,厨房里还摆着蔬菜架子,水缸,还有两个盖起来的中缸,以及桌子上摆着的辣酱及腌菜坛子。   “喏,那两个就是我们家的醋酱缸。”吴英玉揭开盖子,杨桃儿递过来两个碗,里面有带着挂勾的勺子,她各舀了半碗,又让几个近旁看看。   几人走近了瞧瞧,一起结伴从厨房出来了。   张姓妇人还是不高兴:“就算你厨房里没有藏着掺了水的醋酱,打的时候也有可能往里面加水啊。”   吴英玉苦笑,这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杨桃儿握了一下她的手以示安慰,笑眯眯从身后拿出两个碗来,把她带来的醋酱也各倒了半碗,跟她家的摆在一起,拿了一把勺子来让众人尝尝。   “张阿姨,各位叔叔阿姨大家都来尝尝。其实县上也不止我们一家卖醋酱的,各家都有,酿出来的味道也总会有点差异。我家的醋淋的都是三年陈醋,酱油也相对浓稠,就算是掺水了原来的味道总还有所保留,张阿姨跟我妈妈各自的话都不足采信,不如听听大家的评判。”   有坐的近的食客好些个都起身来尝,四个碗里各自尝遍,有了对比立时就能显出英玉饭馆的醋酱真的更好,酱味浓香,醋味悠长香醇,而张姓妇人拿来的味道有点奇怪。   不一会儿,杨杏儿带了小龙过来。   小龙今年三年级,平时也常来店里打酱油醋,进门眼神就有点左躲右闪,到了张姓妇人面前小声叫:“妈。”   张姓妇人一把扯过儿子,推到了吴英玉面前:“小龙你说说,是不是在她家打的醋酱?”   杨桃见小孩子面色惊慌,柔声问:“小龙你说说是我妈还是晓霞阿姨给你打的?上午还是下午?当时店里还有谁你注意到没?总共收了你多少钱?”   她问的这么详细,小孩子更慌张了,抬头看到店里只有吴英玉,结结巴巴说:“下……下午,是晓……晓霞阿姨打的。”头垂的低低的,恨不得钻进地洞的样子。   白晓霞从厨房里出来,手上还提着一把蒜苗,脸涨的通红:“吴姐,我今天下午没打过醋酱给小龙。我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过!”她本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现在有点生气:“小龙,上个月你来店里我打过酱油醋给你,这个月我没见过你,你怎么能胡乱说话呢?”   杨桃跟他讲道理:“小龙,你来没来我家打酱油只有你自己知道,但说谎不是乖孩子,你说实话呢,妈妈也不生气,我们家店也没损失,你要是没说实话——”   张姓妇人见儿子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也觉得奇怪,这小子平日胆大包天,今儿怎么忽然之间面秀起来:“小龙,你不说实话小心我揍你!”   小孩子在一屋子人的逼视之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我没在她家打,在左小玉家打的。她家的酱油跟醋比吴阿姨家的便宜。”   话音落地,吴英玉大松了一口气,张姓妇人却面色十分尴尬。   杨桃儿眉头皱的死紧,半点没有轻松的样子,似乎被什么事儿困扰。倒是江诚催促:“好了好了,既然弄清楚了,大家都别生气了,我们还等着吃饭呢。”   一屋子食客都笑起来,催促吴英玉跟白晓霞赶紧回厨房做饭。   张姓妇人气的在儿子脑袋上狠戳了一指头:“丢人现眼的货,让你卖酱油醋,你图便宜。剩下的钱呢?”   小龙哭的更凶了,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买糖吃了。左小玉说她家酱油跟醋便宜。”   左家的小商店就在英玉饭馆对面,日杂百货捎带着打酱油醋。不过她家的酱油醋是从县醋酱厂进的,可不是自己家里酿的。   永喜县城里卖酱油醋的不少,除了国营的醋酱厂,还有私人家里酿多了平时散卖给左近的人家。吴英玉一开始就走的这条路,不过她做吃的用心,从来不胡乱凑和,所以能够几年如一日的保证味道地道。   但别人家可就不一定了。   张姓妇人跟吴英玉陪笑脸:“大妹子,都是我家小龙说的,冤枉你了,实在对不住。还在你店里闹了一场,真是对不住啊!”   吴英玉是个好性儿,既不擅长跟人吵架,面情也软:“张姐说哪里话,只要您信我就好。”好生将母子二人送到了门口。   张姓妇人大龄生出来的宝贝儿子,平日捧在手心里,没想到今日让她丢了这么大的脸,一路骂骂咧咧拖着儿子回去了。 第六十章   张家母子走了之后, 饭馆里又恢复了正常秩序,有常来的熟客聊起来,议论纷纷。   “这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县上很多厂子里的东西都越来越不好了。醋酱掺水不说,就连县上酒厂的玉液大曲都掺水, 本来挺好的酒, 听说销路也特别好,供不应求,各地订货的特别多,结果最近听说掺水卖被退了一大批货。”   “可不是嘛。我家有亲戚在酒厂上班, 退回来的掺水不说,连库存没掺水的都没人敢买了,销量大跌。酒厂的这领导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永喜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除了矿山煤井石膏水泥硅铁各种厂矿企业,还有地毯厂毛毯厂酒厂醋酱厂粮油厂等,这几年经济开放之后,沿街的店铺百货服装市场跟牛羊大肉蔬菜市场都繁荣起来,人人仿佛都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兴兴头头往前奔。   人心易变,尝到甜头的人们总想着利润最大化, 不免开始搞起歪头邪道。   杨桃儿吃着饭悄悄听这些食客们议论县上如今的风气,眉头皱的死紧, 吃完饭跟杨杏儿回学校的路上她也没心思背书了:“姐姐, 你说咱们家要是开个醋酱厂怎么样?”   杨杏儿震惊的看着她:“你可真敢想!那得多少钱啊?”   “多少钱先不说, 你觉得咋样?”   杨杏儿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儿要不等回去跟妈商量商量。”她觉得惶恐又兴奋,还有点隐隐的不安。   吴英玉的态度跟她的差不多,再三问杨桃儿:“这事儿……行不行啊?”   杨桃儿态度很坚决:“妈,这事儿不行也行!今天小龙的事情给了咱们一个警告,不像前几年大家都规规矩矩做吃的,好不好另说但总归是真材实料,以后这种偷工减料掺水卖假货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如果我们现在不早点想办法,别人从我们这里打了醋酱然后兑水再卖出去,赚个中间的差价,到时候找到咱们门上,后悔都来不及。”   “你说的……是这么个理儿。”吴英玉今天也想到了,只是她还没有想好对策。   杨杏儿后怕的拍拍胸口:“也亏得今天这醋酱不是咱们这卖出去的。”   杨桃儿整天在学校,对最近店里醋酱的销量并不清楚,事到临头母女三人坐下来商量,她便索性问清楚:“妈,最近有没有大批量跑来咱们店里买醋酱的?比如一大桶一大桶买的?”   白晓霞说:“前几天就有人来买,醋倒是买了十斤的一桶,原本想买三十斤,那天忙让他改天来取货,再没来。他本来还想多买点酱油,说是给乡下的亲戚带去尝尝,但是刚好那天拿到店里的酱油卖完了,就没买到。”   “哦哦你说的那个年轻人啊。”吴英玉对那个年轻人记忆挺深刻,穿着花衬衫,宽宽的牛仔裤,还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跟街上的时髦小青年一个样。   店里平时各家都是一两斤的打,唯独他张口就是几十斤,还说吃着味道好还要长期订货,算是大主顾。   吴英玉跟白晓霞还高兴了半日。   “你是说……那样的人就是拿咱们家的酱油醋兑水卖的?”   “如果他是偶尔给乡下的亲戚尝尝也不正常,但是他说要长期订货……谁家会常年四季把乡下亲戚家的醋酱包圆了,除非他家开醋酱厂的。咱们家大批量的做,也没有长年给亲戚家免费送的道理吧?”杨桃儿想想还是觉得这事儿有点悬。   “那怎么办?”吴英玉问:“下次来了不卖给他?”   杨桃儿:“咱们家酱油醋搞限购,每个人半个月供应醋跟酱油各一斤。等厂子开起来就好了。到时候咱们要弄个机器分装,玻璃瓶跟塑料袋的都要弄起来,而且保证质量不变,不能再卖散装的了,不然让人钻了空子。再加点辣酱什么的,索性弄个食品厂吧?”   “我咋听你说的这么悬乎呢?”吴英玉有点犯愁:“那得花多少钱啊?”   杨桃儿被她逗乐了:“妈,要是真弄好了就不是花多少钱的问题,而是赚多少钱的问题了。只要咱们货好,到时候能打开销路,咱们也能弄个万元户当当!”   吴英玉被她逗乐了:“你就哄妈高兴吧!”   她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人,总觉得小闺女这话有点异想天开,改天碰上江诚来吃饭,就跟他请教,将杨桃儿的想法跟开厂分装卖醋酱的主意都讲了,问计于他。   “江科长,你觉得这孩子的主意中不中?我自己好几天没睡好,为这事儿想了好多遍,心里没底。”   江诚是老熟客了,尤其为人亲和没有架子,一听杨桃小小年纪竟然提议吴英玉开厂子,顿时称赞不已:“小吴,你家小闺女真聪明啊,她这想法还真不错,你要想长期把这门生意做下去,不能倒了行情,开厂卖包装好的醋酱,只要做的好应该能行!”   他丧偶好几年,一直忙于工作,孩子也是他粗手粗脚的拉扯长大,亏得是个男孩子,江智也很好养活,整天没心没肺的,父子俩过的也是马马虎虎。   江智的爷爷奶奶倒是提起过把孩子接到身边去带,但江智离不开他,而江诚又觉得孩子亲妈早逝,再把他丢给爷爷奶奶长年不见有点可怜,一晃眼这都快五六年了,也就这么过来了。   他见吴英玉还是有些忐忑的样子,便给她打气:“要不这样,你开厂子遇上什么难事儿尽管来找我,我能帮的一定帮你。至于机器……我回头找人给你问问,看看订制玻璃瓶跟塑胶封口机这些东西的价格,以及从哪里运过来。”   吴英玉原本只是想听听他的意见,没想到江诚这么热情,居然想的这么周全,当下感激不尽:“真是谢谢你了!江科长,今儿有新熬好的辣酱,走的时候我给你装一瓶。”   江诚父子俩都好这一口,家里吃馒头拌面都离不开吴英玉家的辣酱,而且这两年她家的辣酱也是换着花样来,有时候是酱香的,有时候还会加肉干花生之类的,有时候还做香菇酱,以保证老客户吃不厌。   “那就多谢你了!”江诚也不跟她客气:“等回头有消息了我再告诉你。”   吴英玉千恩万谢的送走了江诚,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虽然还有不安忐忑,到底放下了一大半的心思。   见多识广的江科长都觉得这主意不错,那就保准错不了。   她喜滋滋的想:小桃儿真是长了个聪明脑瓜子!   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吴英玉跟白晓霞开始收拾台面,清洗碗碟,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忽听得外面有喊:“老板娘,在不在?”   吴英玉赶紧把手上的泡泡冲掉,从后厨出来,抬头就瞧见上次那个穿着花衬衫牛仔裤的年轻人笑眯眯进来了,问她:“老板娘,今天有醋跟酱有多少?上次拿回去的我们家亲戚都夸味道好,今天我再买些。你家店里有多少我都要了!”   他一副豪爽的样子,要是往日吴英玉肯定很高兴,不过被闺女“思想教育”之后她开窍了,也没多说什么,一脸歉意的说:“小兄弟,对不住啦,我家现在酱油醋醅子都不多了,自家店里还要用,周围邻居们都在我这里来打,所以不能多卖给你了,半个月一家醋酱只能各卖一斤,多的没有了。总要给各家匀一点出来嘛。”   那年轻人一愣,没想到还能碰上有钱也不赚的人家:“老板娘,要不我再给你加点?一斤各加三分钱?你家的我都包圆了!”   他越是这样,吴英玉就越是不肯:“不行不行,我这店里还要用。街坊邻居吃惯了我家的醋酱,可不能因为三分钱就全卖了,不能这样子的。”   年轻人央了她老半天,没想到半点用都没有,这个女人顽固又迂腐,死活不同意加价卖,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   吴英玉是铁了心不准备给这年轻人卖大宗的醋酱了:“小兄弟,一斤倒是可以,多了是热的不行。要不你瞧瞧别家的去?”   那人小声嘟嚷:“别家要有这么好我跑你家干嘛来?”最后很生气的问她:“老板娘你可想好了,真的不卖给我?”   “真不行啊小兄弟,一斤可以,多了真不行!”   “那你可别后悔!”   年轻人丢下一句威胁,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六十一章   吴英玉心里不安, 等杨桃儿回来之后, 就跟她讲了:“……桃儿,那个小年轻不会使什么坏吧?”   杨桃儿:“晚上我跟大嘴在店里打个铺守几天看看,他要真有心捣乱,也沉不住气,应该在最近。”   “那怎么行?”吴英玉无论如何都不肯:“你一个小姑娘家不安全, 他要真使坏会你吃大亏。不行不行, 要不我跟大嘴在店里守着。 ”   吴英玉担心归担心, 但真让女儿一个人在店里守着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最后两方各自让步, 她跟杨桃在店里守几夜,杨杏儿跟白晓霞回家去住。   杨杏儿满心忧虑,也想留下来,最后被杨桃儿给劝走了。她推着杨杏儿往回走:“姐, 我跟妈没事儿,再说还有大嘴呢!”   大嘴听到叫它的名字, 摇着尾巴殷勤的过来了, 在杨桃儿跟杨杏儿脚边打转。   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串种,不但聪明个头还不矮,举着两只前爪站起来也就比杨桃矮一点, 酷爱吃肉, 不过肉汤拌饭也不挑剔, 吃的很欢。   杨杏儿都被它逗乐了, 摸摸它的脑袋:“大嘴, 晚上警醒点啊,要是乖乖的明天给你吃肉。”   也不知道大嘴是不是听懂了杨杏儿的许诺,尾巴摇的更欢了。   “馋狗!”   娘俩个留守店里,把门从里面反锁了,桌子拼在一起组成了临时的床铺,关灯睡觉。   初中生下了晚自习就不早了,她们睡觉之时也快到十点了,半夜外面刮起风来,吴英玉被风声吵醒,听着呜呜的风声几乎一夜没合眼,快到天亮才朦胧睡去。   一连三日她熬的下眼睑都有青印子了,走路都有点打晃,江诚带着儿子来吃饭,还当她生病了:“小吴,有病就去医院看看,可别硬撑着。”   吴英玉捂着嘴打个哈欠:“是连着几日没睡好。”没好意思讲她跟杨桃守店的事情。   一周后的半夜两点多,吴英玉正迷迷糊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听到杨桃儿低低的声音:“嘘,大嘴别出声!”她还当自己在梦里,紧跟着就听到店里的玻璃“哗啦哗啦”连响两声。   她猛然惊醒,捂着剧跳不已的心脏坐了起来,才想喊杨桃儿,才发现身边睡着的小丫头早已经不见了,紧跟着门从里面打开,杨桃儿的声音低沉有力:“大嘴,咬他!”   彼时已近中秋,外面月色正亮,窗上站着个年轻人,手里拎着根棍子,大嘴窜了出去一声不吭咬中了那人的裤管,那人冷不防低头瞧见一只大狗,顿时吓了一大跳,提着棍子就要朝着大嘴的脑袋砸下去,紧跟着杨桃儿也窜了出去,不知道几时她手里也提着一根棍子,朝着那人的棍子砸了过去。   吴英玉在破开的窗户里看的真真切切,吓的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往外跑,耳边听到棍子落地的声音,不顾一切的想就算是拼了她这条命,也不能让别人伤害到她的孩子。   ——然而等她冲出去却呆住了。   月光下杨桃儿披散着头发,手里的棍子狠狠敲在那人膝弯,他的棍子早已经脱手,左手抱着右手腕嗷嗷痛叫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原来是小丫头并没有硬碰硬跟人比力气,而是直接击中了他执棍的手腕。   杨桃儿跟大嘴走的同一个路数,都是闷声下手,大嘴咬着那人的裤管不放,而杨桃儿一言不发专往那人腿上打,棍子呼呼作响,砸下去的声音听得吴英玉骨头一阵发酸发疼,被揍的人恨不得抱头鼠窜,却被一人一狗给拖死了,根本逃不掉。   大半夜的,吴英玉扶着门框腿直发软,直到杨桃儿确认那人起不来了,才拄着棍子停下来喝问:“砸我家玻璃是想偷东西吗?”   一顶小偷的帽子扣下来,那人顾不得旁边已经松了口虎视眈眈的大狗,以及拄着棍子的小姑娘,十分憋屈的辩解:“谁想偷你家东西了?”   “管你偷不偷东西,一起去派出所讲清楚!”   男子被母女俩跟一只狗逼着进了派出所大门,值班民警打着哈欠做笔录,那人还死不承认:“我就是喝醉了发酒疯,不小心砸破了她家玻璃,没想到这小姑娘倒打了我好几下,还放狗咬我!”   他卷起裤腿,想要展示腿上被狗咬出来的伤口,哪知道大嘴控制牙齿的力道很是精准,皮肤上连个牙印儿都没有。   杨桃儿手里虽然提着棍子,但披散着头发模样却有几分可怜:“警察叔叔,这个人大半夜鬼鬼祟祟砸了我家窗玻璃,我怀疑他要给我家饭馆里的食物下毒。”她怀疑这人不止是砸窗户泄愤,说不定还憋着后招:“叔叔您一定要搜他的身!”   那人被小姑娘的猜测给吓到了,声音陡然高亢:“你胡说!警察同志,你看她还提着棍子,她方才打了我好多下。”   吴英玉要把女儿往身后拉,她从来都是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路上看到穿警服的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踏进公安局的大门心里就有点发怵。偏偏永喜县城内的派出所就在公安局大院里,才进门是派出所,再往里走才是公安局大楼。   “警察同志,他一个年轻小伙子跑去砸我家饭馆的窗户,我女儿才初一,有多大力气打他?”   杨桃儿抱着棍子露出寻常小姑娘遇到这种事情之后应有的恐惧表情:“警察叔叔,我这么小哪里敢打他?我拿着棍子是因为害怕要给自己壮胆!”   这个解释十分合理,就连做笔录的警察也被说服了,扯着那个小伙子去隔壁办公室搜身,那人死活不肯走,还嘟囔:“要是没有她家的狗,老子怕她个小丫头片子?!”被其中一名片警在脑袋上拍了一记,拖进了隔壁的房间搜身。   事实证明,杨桃儿的直觉准的可怕,两名警察在他的口袋里搜出来一包白色粉末的药包,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人却是被警察扣留下来了,留着继续审。   人赃俱获,无从抵赖,警察再次做笔录,询问的方向就又有所改变。   问起相识缘由,吴英玉便把结识此人的经过讲了,还说:“我们家猜测他买了我家的醋酱兑水再卖出去,所以就不再给他大批量出货,开始限购,没想到他说让我们等着瞧,这才留在饭馆里守着的,哪知道他果然没安好心!”   两名警察互相对视一眼,又给这人记了一笔。   等娘俩做完笔录,已经四点多了,忽听得外面警车响,紧跟着人声鼎沸,有不止一个人走了过来,问:“有热水没渴死了……”吴英玉跟杨桃转头,发现居然是江诚跟孟爱国。   杨桃起身,礼貌的打招呼:“孟叔叔江叔叔。”   两人对母女俩大半夜现身派出所惊讶不已:“你们娘俩怎么来了?”   做笔录的片儿警也很惊讶:“你们认识?”其中一人忙起身去拿暖瓶,另外一人便将母女俩半夜出现的缘故讲了一遍。   孟爱国摸摸杨桃的脑袋:“这小丫头跟我家儿子是同学,还一起跟着万局练拳呢,算是同门师兄妹吧。”   杨桃儿抗议:“孟叔叔,我是师姐!师姐!”排名可不能混淆。   孟爱国笑:“阳阳说他是师兄啊!”   片儿警没想到小丫头跟孟爱国以及退休的万局还有这层渊缘,当下神情就凝重起来,还向孟爱国汇报:“孟科长,我们方才在那人的口袋里搜出了药末,不知道是老鼠药还是泄药,要再查查才能弄清楚。”   孟爱国神色也郑重起来:“她们母女三人就靠着饭馆过活,一向与人为善,要是真下了药可就严重了,一定要好好审问一番!”   片儿警连连点头:“是!是!我们一定仔细审问。”   江诚拧开杯子,把茶叶泡的半满的杯子递给提着暖水瓶过来的片儿警,问吴英玉:“小吴,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事儿?”   吴英玉笑笑:“我们也就是心里犯嘀咕,不敢确定他真会来闹事。”   两人大半夜从外面回来,都是一脸困倦的样子,吴英玉也不好意思再耽搁他们,向他们道别之后就带着杨桃儿回去了。   饭馆里窗户玻璃被打破,最近天气骤然降温,冷风呼呼往里灌,要是再睡下去保不准就要感冒,吴英玉把门从里面反锁了,拉着杨桃去厨房起火,母女俩坐在灶间互相依偎着取暖,总算熬到了天亮。   杨桃儿背起书包去上学,吴英玉还怕她犯困:“要不……请半天假?”   “我哪有那么娇气?”杨桃儿对自己的身体还是很有信心的,她昨晚看到孟爱国跟江诚的样子就猜他们不知道大半夜去哪里蹲守抓捕犯人回来,都是胡子拉茬满头乱发的样子,说不定已经守了好几天,身上又是土又是泥,不知道的拉出去还当街上的流浪汉,她却觉得有些亲切。   警察办案子有时候好几天不合眼也是有的,她这才半夜没睡。   哪知道杨桃儿对自己的身体太过乐观,空有一颗熬夜的心,却忘了与之匹配的是个未成年的身体,习惯了规律作息,这些日子本来就没睡踏实,昨晚还折腾了半夜,坐在李薇的课堂上听着她抑扬顿挫的讲课,不知不觉就被催眠的脖子不堪脑袋的重负,频频点头。 第六十二章   李薇做老师多年, 也不知道怎么生就一种性情, 起先是挑剔学生, 从长相到学习成绩再到穿着。逐渐发展竟然连骨子里那一点点宽宥都丁点不剩,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是一身毛病。   夏芸年轻漂亮,腰肢纤细, 穿着时髦, 她背后嫌弃人家长了“蜂儿”腰, 跟男同事打交道说话轻柔,便嫌弃她轻浮。   事实上夏芸脾气很好, 无论是跟淘气闹腾的学生还是男女同事说话的腔调一视同仁,并不因性别或年纪而有所改变。   一个人心里的世界是美好的, 大抵世界对她来说也是美好可亲的,哪怕见到不适的场景也能以一颗宽容美好的心来对待。   譬如同样一件事,若是在夏芸老师的课堂上杨桃打盹被揪住,她只会笑眯眯问:“昨晚没睡好?困了去教室后面站一会儿。”   态度亲和委婉, 坚决不看人下菜碟, 开学至今已经有五六位同学在她的课堂上犯困被请到后面站着听课。   起先学生们还当这是惩罚,后来发现夏老师并没有别的意思,当真就是醒醒神。   班上孩子们渐渐养成了习惯, 在她的课堂上谁要是犯困,自己主动起身去后面站着排除困意, 师生尽欢。   但是不幸杨桃犯在了李薇手里——这位的眼神跟鹰隼般锐利, 每天盯着细枝末节, 恨不得把学生放在高清显微镜下面从头挑剔到脚,穷极恶毒的语言加暴力羞辱一番。   上次学校卫生大检查,一班的卫生状况没有评选到“优”,周会课上李薇用毫无重复的语言辱骂了班上的孩子一整节课,诸如“占着茅坑不拉屎”“你们都吃屎啊”之类都只是骂前的起调,后面不堪入耳的话内容之翔实,词汇量之丰富,让班上孩子们大开眼界,有些乡间俚语听都没听过,回家还要跟父母咨询其含义。不过被咨询的家长们都是面色古怪讳莫如深,只是告诉他们:“不许说啊,不是好话。”更加激起了他们的好奇心。   李老师没去教语文真是可惜了。   杨桃在睡梦中感觉到疾风扑面,几乎是这几年练拳练出来的反应能力,护住脑袋的同时伸手一捞,板擦赫然在手。   她当时就吓醒了。   李薇对待课堂上打盹的学生向来只有一招,扔东西过去砸醒,视手上的东西而定,要么粉笔头要么板擦——目标命中率在五五之间,有时候犯困的学生没醒,旁边的学生成了池鱼。然后语言辱骂,动手责罚,完了赶到教室外面去站着,让班上的学生引以为戒。、   脸面对中学生至关重要,在教室里面罚站是全班同学关注,在教室外面罚站则是全校的学生围观,丢脸的程度与范围大有区别。   这一套连环惩罚的流程她做熟了的,只是没想到杨桃居然在睡梦中接住了她砸过来的板擦。   班上学生们全都愣住了,一脸钦佩的看着杨桃,就连李薇都愣了一下,才气急败坏的开骂:“杨桃,你上课睡觉,胆子可真大!”   杨桃被点名,也知道今天倒霉犯在她手里,老实站起来认错:“对不起老师,我错了,以后不会再犯了!”   李薇不是没见过这种认错利索的学生,但学生认错归认错,却不妨碍她继续骂下去。更何况杨桃还胆大包天接住了她砸过去的板擦。   ——学生敢反抗就是大错!   她站在讲台上破口大骂,杨桃就跟个引信一样瞬间就将她燃爆。   “……你不要仗着自己考进来的成绩好就在课堂上爱咋咋,我告诉你这个成绩只是代表你的过去,可不代表初中的成绩。女孩子上了初中高中,智商都不如男生,成绩也会后退。杨桃你别仗着自己长的好就为所欲为,在课堂上睡觉,目中无人……”   “……女孩子不好好读书,别以为只凭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就能考上大学!长的漂亮不顶饭吃,别天天想着搔首弄姿的打扮……”   她边骂边想起来今天早晨出门之前跟婆婆吵了一架,两个人都没好声气,老实的丈夫夹在中间和稀泥,结果场面更加难堪。最后这场架以她摔门走人为结局。   李薇走在上班的路上内心都充满了对婆婆跟丈夫无限的憎恶与怨怼,偏偏今天夏芸上班穿了件新的衣服,英语老师吴春荣已经借故从夏芸身边走过去好几回了,还问了两次:“夏老师要喝茶吗?我这里有好茶叶。”   她心想:不就是生了一张狐狸精的脸吗?怎么就从来不见吴春荣这么客气的问她?!   男人,都是眼瞎又贱的货色!   夏芸娇艳的面孔跟笑脸刺激着她心里那腔怒火无处可发,杨桃儿恰巧撞到了枪口上。   她骂的滔滔不绝,手指头还指着杨桃,不知情的人还当眼前的女学生是多么的朽木不可雕,生成了多跳脱轻浮的性子。   教室里回荡着李薇的骂声足足十五分钟,她沉浸在自己的愤怒情绪之中不可自拔,猛不丁抬头对上杨桃的眼睛,顿时愣了一下。   “杨桃,你那是什么眼神?不服气是不是?老师骂你难道还有错了?你上课睡觉怎么就不知道反省?”   杨桃直视着她,眼神里的倔强与嘲讽刺的李薇心里略微有些发虚,小姑娘嘴里的话也不曾软和半分:“老师,我只是课堂上打了个盹,不知道怎么就跟搔首弄姿扯上关系了?”   这种质问的语气,是她的学生里从来不曾有过的。   李薇暴怒:“你上课睡觉连批评也受不住了?是不是仗着自己长的漂亮就可以为所欲为?”   杨桃儿忽然向她一鞠躬:“谢谢老师的夸奖,如果不是您一再的提醒,我还真不知道自己长的漂亮!”   那样轻佻的语气与无所谓的态度,把对她的蔑视明明白白放到了台面上,李薇怒火窜了八丈高,蹬蹬蹬从讲台上直奔了下来,朝着杨桃直冲了过去,准备在她漂亮的脸蛋上留几个巴掌印。   她不是长的漂亮会气人吗?看今天不撕烂她这张嘴!   班上学生吓的心都提了起来,韩峰甚至已经站了起来,不知道是自己过去拦着点还是怎么办,总归不能看着杨桃挨揍。   杨桃把凳子踢进桌子下面,就站在原位,看着李薇直冲着她过来,抬手就朝着她一巴掌。   胆子小坐的近的女生都吓的闭上了眼睛,怀疑耳边紧跟着要响起“啪啪啪”的连环掌声。   李薇老师打人有好几招,连环巴掌、连环踢、还有各种工具顺手就来,逮着就揍。   预想之中的巴掌声没有响起,杨桃的同桌朱文霞在李老师奔过来打杨桃耳光的同时,只感觉自己面向着杨桃一侧的凳子轻轻动了一下,几乎是同时她已经敏捷的窜上了桌子。   李薇的巴掌落空了。   “你想干什么?还不下来!”李薇气的声嘶力竭,没扇到人学生也窜上了桌子,她想也不想就拎起杨桃后面学生的铁铅笔盒往她腿上砸过去。   杨桃被王宝山在手心里捧了五年,呵护有加,根本就不准备老实站着挨打,铁铅笔盒过来的同时,她已经从自己的桌子上窜到了前排桌上去了……   李薇执教多年,从来没见过杨桃这样顽劣的学生,不但上课打盹竟然还敢反抗老师的惩罚。   她已经气到了极处,今天是不打到人不罢休,追着杨桃就过去了,但没想到杨桃几下就窜到了别的桌去了。   班上学生没有防备,惊呼声此起彼伏,都怕杨桃踩到自己的书本或者脑袋。   韩峰虽然觉得她这招已经彻底激怒了李薇,后果严重还不知如何收场,但是杨桃没被揍到他心里还是为她欢呼加油,悄悄又坐了下去,捂着嘴巴偷笑。   李薇追着杨桃一路从教室里跑了出去,留下一教室的学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班长童海燕敲敲桌子:“同学们看书写作业,不要再喧哗!”   但这么热闹的时刻谁还有心情安静坐着看书写作业啊?   谁被李薇辱骂的时候内心不是充满了屈辱感,没有在心里幻想过反抗呢?   只是大家都没有这么大胆子。   杨桃虽然是以逃跑的姿势窜出了教室,但其背景实不亚于英雄的无奈撤离,让人倍感鼓舞。 第六十三章   下课铃声还没响,杨桃儿一骑绝尘而去, 李薇紧随其后, 师生在校园里展开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班里靠窗的学生们紧贴着玻璃目送班主任踩着三厘米跟的皮鞋跑步, 肩负起了瞭望的职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声替杨桃加油。   “要追上了追上了杨桃赶紧跑……”   “一直追不上怎么办?”   这是杞人忧天型的,逆来顺受惯了, 根本不敢想象反抗的后果,看到别人反抗也害怕。   “安静!安静!”童海燕力图控制教室纪律, 不但徒然, 还惹的另外一部分同学都一股脑儿涌到窗边去看, 还有胆大的居然敢悄悄拉开了教室后门,探头探脑往外瞧。   杨桃儿也没往别处瞎跑,就绕着他们这栋教室跑圈, 从一班二班三班四班教室前面窜过去,再从背后绕回来, 接着跑。   二班上课的老师起先没注意,等三四圈之后靠窗坐着的学生都注意到了。孟阳后面的焦国洋早就练成了看桌看椅看同学就是不看老师跟黑板的神功大法,一不留神就瞧见杨桃从窗外一闪而逝, 他还当眼花。   但是很快第二圈第三圈……他小心捅了下孟阳的后背:“哎哎杨桃。”   孟阳上课习惯非常好, 与焦国洋恰恰是两个极端,被人打搅很不高兴, 正想让他安静点, 没想到班主任焦国艳反倒打开了教室, 站在门口问:“李老师, 这是怎么了?”   没事不上课追着学生跑圈玩?   李薇追的上气不接下气,威胁了杨桃好几次“再不停下来就开除你”的话,但是杨桃充耳不闻,扭头看到她凶神恶煞的追上来,就撒开丫子跑——权当遛家里的大嘴了。   反正让她乖乖站着挨打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是打脸。   李薇喘着粗气站住,总算找到了倾诉的出口:“学生混帐不听话,上课睡觉还顶嘴,还……”她喘口气,胸膛跟拉风箱一般呼哧呼哧作响,指着杨桃逃窜的方向脸色都青了。   焦国艳瞠目结舌:“有这么大胆的学生?”   李薇抚着胸口平息一下呼吸,仍旧处于极度暴怒状态,倾诉也没能缓解她的愤怒:“真不知道这样的学生是怎么考上来的,居然还考全县第一,没有素质不说,还不懂得尊重师长,真应该开除!”   焦国艳听到“全县第一”四个字,心里就大致有数了——感情这是个刺儿头学生,未必肯吃李薇那一套高压政策,师生这才杠起来了。   焦国艳跟李薇同事多年,不但对她家的事情知道不少,就连她本人的性情也有深入的了解,两人原来还是搭班带学生,做一正一副班主任,后来她有点吃不消李薇霸道苛刻的性格,再忍下去都要得乳腺增生了,这才拆伙各自带班。   不过她性子圆滑,好话说了不少,还能维持面子功夫,李薇虽然在学校没什么特别要好的同事,但高压之下,她班上学生的成绩不错,教学成果有目共睹,在学校也算有一席之地。   无论是校领导还是家长,还不曾人性化到照顾每一位学生的身心健康,而是以学生期末的成绩为准来衡量教师是否称职。   外面家长打听起来,总会问:“那位李老师班上去年高中录取率是多少啊?”   有知情的报个百分比,于是家长一脸欣慰的找人把孩子送进李薇的班上,等到学生见识过李薇在班上破口大骂的场景,回家跟父母讲起来,做父母的也格外的宽宏大量,仿佛一名老师只要她班上的升学率高,其余的地方都可以忽略不计,哪怕是辱骂责罚学生过了头。   八十年代末,很多时候,大部分孩子,只要他脑袋上贴上“孩子”的标签,很多时候便成了父母的私有物,打骂都是父母在行使正当的权益;而任何一个孩子,只要脑袋上贴上“学生”的标签,仿佛便不配拥有独立的人格,而是老师班上学生花名册里的名字,班级成绩单上冷冰冰的数字,而不是个活生生有情绪易被伤害的独立的人。   在没有成年以前,很多孩子大约都不配拥有独立的人格、独立思考的能力、不能得到相应的尊重,从家长或者老师那里学到的是“听话、服从”之类的字眼。   听话,是对一个孩子最大的褒奖。   甚至还有家长恨铁不成钢的反过来教训孩子:“如果不是你们做的不好,李老师怎么会骂你们?她骂你们还不是为你们好!”   所有的暴行在“为你们好”四个字的掩护之下,莫名被披上了一层神圣化的外衣,容不得指责或者挑衅。   焦国艳忍着肚里的笑意安慰李薇:“李老师,学习成绩好的学生难免会有点小毛病,教教就好了。”   下课铃声急雨似的响起来,李薇沉着脸放弃了追捕逃学生,返身回到一班教室,站在讲台上严厉告诫了一番班上的学生不得效仿杨桃的行径,又撂下句威胁的话:“让杨桃来办公室找我,不然就等着被开除吧!”才气冲冲回到办公室,灌了两大杯冷茶,还没把心头的火消下去。   杨桃等到李薇走了之后,这才慢吞吞调整呼吸回教室,半道上被二班冒出来的孟阳给拦住了:“你刚才跑什么?我看到你们班主任跟恶狗似的在后面追,你咬她了?”   “我哪敢啊?”杨桃故作正经:“她想咬我,我没洗澡不肯给咬,只好跑了。”   “你就贫吧!当谁都是王老师啊?”孟阳在她脑袋上轻拍了一下,他现在比杨桃高了一个头,高矮正合适,两个人太过熟悉根本就没注意是在教室门口,直看的紧跟着他出来的焦国洋直了眼睛。   ——孟阳这个撒谎精,还说跟杨桃没关系,瞧这亲昵劲儿,骗鬼呢吧?   谁信啊?!   杨桃捧脸,终于露出一点小女孩的可爱,惆怅叹息:“我好想王老师啊!怎么办?”忽然眨巴眨巴大眼睛:“要不这周末咱们去看王老师吧?要是回去读小学就好了!”   孟阳推她:“你是没睡醒吧?大白天做梦!”   杨桃觉得他还挺上道,一眼就看穿了事实的真相,捂着额头回教室:“头晕,让我回教室补补觉!”   孟阳虽然很担心她,但她本人都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莫名就安心了,目送着她回教室的背影笑,直到被焦国洋搂着脖子往旁边带。   “哎哎哥们,老实交待啊,你真杨桃……真不是一对儿?”   孟阳:“你这脑子里整天都装的什么呀?”就不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焦国洋挤眉弄眼的问:“当真不是?!”在孟阳的再三否认之下,他长吁了一口气:“既然不是,那求你件事儿呗?帮我捎封信给杨桃?”   孟阳还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有点莫名其妙:“你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去一班教室找她,非要拐弯抹角写信啊?”说完才醒悟过来焦国洋让捎的是什么信。   “禽兽啊你!她才几岁啊!”孟阳被他的无耻给震惊了,上下打量焦国洋,总觉得这孩子早熟的厉害,成绩一塌糊涂居然还想着早恋。   ——真是禽兽不如!   焦国洋可不认识六岁半的杨桃;也不认识从小学一路长大的杨桃,而只认识初一一班这个纤瘦漂亮的小姑娘,眼睛里面仿佛有星星,不说话也透着狡黠的光芒,让他心里痒痒,好像竹笋拱土,有什么要冒出头了,总是忍不住往一班教室门口张望。   “难道我很老啊?”焦国洋松开揽着他的胳膊:“算了算了,你不替我传信我找别人。”   孟阳怕他胡来,总觉得经过自己的手要放心一点,还能知道杨桃的反应,当机立断拦住了他:“我去给你送,行了吧?!”   焦国洋高兴的狠拍他的肩膀:“这才是好兄弟!”   好兄弟个鬼!   孟阳心想:无论如何一定要在杨桃面前大大的抹黑他!   一无所知的杨桃才踏进教室的前门,也不知道是哪个调皮的学生起头鼓掌,班上大部分孩子开始起哄,紧跟着拍掌:“欢迎欢迎!欢迎杨桃同学重回班级!”   童海燕忧愁无比的传达了李薇的意见:“杨桃,李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找她,不然就开除你!”又劝她:“你去跟李老师认个错吧,大不了让她打你几下忍忍就过去了。不然……万一真开除怎么办?”   她是个真正的小书呆子,从小视家长跟老师为权威,从不敢违逆半分。家长跟老师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见到杨桃跟班主任跑圈,心都快跳出来了,简直不敢想象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能怎么办。 第六十四章   杨桃归来, 同桌朱文霞双手捧着一瓶汽水献到她桌上,看那架势如果有个香炉, 说不定她小小年纪要大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上三柱清香拜拜也说不定。   “大圣, 您回来了?这是小的供品!”西游记都播过不止一轮了,比起后来戴着紧箍咒老老实实跟着唐僧去西天取经的孙行者,朱文霞倒是更喜欢那个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杨桃借着凳子窜上桌子, 当时她就差点脱口喊出“猴哥”俩字,幸亏李薇在侧, 才算是让她的最后一点理智没有跑偏。   “八戒, 你我师兄弟不必客气!”杨桃正渴的喉咙冒烟,对这么善解人意的同桌生出由衷的喜爱,摸摸她的狗头, 接过打开的汽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朱文霞:“……人家只是姓朱。”   杨桃:“八戒也姓猪啊。”   跑了几圈回来,后面的几节课杨桃居然也能撑着脑袋坚持下来, 捱到中午放学, 她迈着四方小步悠然回去吃午饭, 完全不理会童海燕的好心提醒。   昨晚大半夜没好生睡觉, 吴英玉一上午都昏昏沉沉的, 还是白晓霞承担了后厨的大部分工作,才让她略微缓解了一下困意。   昨晚被小年青打碎的窗玻璃一早就量了尺寸去裁了来,不到中午吴英玉就叮叮当当的装起来了。   母女俩都熬成了国宝, 下眼睑带着点淡淡的青, 皮肤白的人睡不好更明显, 两只熊猫接了头,做女儿的打个哈欠,当妈的也被传染,哈欠不断,两两相望泪眼朦胧,让人觉得下一刻说不定就是抱头痛哭的戏码。   白晓霞实在看不过眼了,催促她:“吴姐,你赶紧吃两口跟桃儿回去睡会儿吧,我忙的过来。”   杨杏儿是中午回来吃饭,听白晓霞说起来,才知道昨晚店里发生的事情。   白晓霞听说杨桃儿居然敢带着大嘴窜出去揍翻一个成年男子,今天看小丫头的眼神都带着敬佩,杨桃颠覆了她对女人的一贯认知,差不多把小丫头,当这家的顶梁柱来看了,就连今天的午饭待遇也有所提高,往她碗里多切了好几块瘦肉片。   杨桃回到自家地盘所有的神经都松懈下来,抱着饭碗直打磕睡,就只往她脖子下面塞个枕头就能立时鼾声四起的样子。   杨杏儿还主动把自己的肩头递过去让她靠,被吴英玉制止了:“别睡别睡,赶紧吃两口回家睡。”   母女俩随便扒拉了几口就骑上车子回去睡觉,留下白晓霞跟杨杏儿边收拾店里,边一起后怕。   下午到校,杨杏儿才听班上学生在那边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听说初一班上有个学生今天跟老李绕着教室跑圈呢。老李一路追着她跑,愣是没揍到。”   李薇除了带初一二班跟三班的数学,还兼着初二两个班的地理。   初一的新生还带着点小学生的稚气,视老师如权威,但初二的学生被煎炸过威吓过,吃过板子挨过骂,挺过去就成了老油条,虽然不至于当面挑战权威,但是却学会了阳奉阴违,背后给老师起绰号。   “哪个班的?”杨杏儿是乖乖牌学生,很难想象初一的学生胆子能大到这种程度,老师动手居然跑撒丫子逃跑。   八卦的同学一拍桌子:“一班的!一班的!”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跟杨杏说:“你妹妹不是在老李班上吗?问问她去!听说小升初还是全县第一!”   杨杏儿脑子“嗡”的一声,失声问:“全县第一?”   “对啊对啊!”八卦的同学也是道听途说,也不知道事情经过了几道弯,消息的来源却是李薇班上的学生传出去的,班上出了个敢于跟班主任斗智斗勇的同学,总要宣扬一下她的“英雄事迹”。   听完了新闻的最后还会追问一句:“那个学生成绩怎么样?”   在一切成败以成绩而论的校园里敢跟老师对着干,成绩差的同学做出来叫找死,成绩好的同学做出来叫造反。   找死断无生理,后面会有一系列的恶果,比如被学校谈话请家长劝退等等;造反的……结果尚定。   毕竟扯旗造反也有成功登上王位的,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而成绩就是那面免死金牌。   于是传播八卦的一班学生便尽职尽责的普及了一番造反同学的成绩,总之对她从头到脚的膜拜。   八卦的同学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杨杏儿一句也没听到耳朵里去,满脑子回荡着“全县第一”四个大字。   她记得没错,杨桃小升初就是全县第一,当时王宝山都乐开了话,除了本校,连县上另外一所职工子弟学校也向妹妹伸出了橄榄枝,不过论师资力量,自然还是县级中学更好,杨桃才选择了本校。   上课的铃声及时扯住了杨杏儿急欲冲进初一一班教室的双腿,好好一节历史课她半句也没听进去,连老师提问也破天荒没答出来。   历史老师见她垂头答不上来,对于好学生也乐于展现他的宽容,让她坐下来,课后还特间从她桌子旁边路过,关心的问她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历史老师正好是她们班主任。   杨杏儿无言以对,总不能说我妹妹跟班主任绕着教室跑圈吧?   班主任知道杨杏儿是单亲家庭,尤其这个女孩子很是乖巧懂事,学习成绩不落人后,对班上事情很负责任,平时对她也有多有关心,见她垂着头心不在焉的模样,福至心灵叫了她去办公室,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一番,诸如“初中还是要以学业为重,若是有了别的心思,最好早早掐灭,免得影响学习”之类。   杨杏儿满脑子浆糊,出了老师办公室才回过味儿来——感情班主任以为她有了早恋的苗头啊?!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下午最后一堂自习课,杨桃儿在座位上收拾书包,朱文霞生出一种“同桌要打包行李离校出走”的错觉,惊骇问她:“猴哥,你这是要去哪?”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杨桃扯扯嘴角:“八戒,往后师傅就交给你了,我要回花果山当我的齐天大圣去了!”   她摸摸朱文霞圆嘟嘟的脸蛋,抱了她一下:“你我师兄弟就此别过!”然后……“悲壮”的踏上了前往李薇办公室的征程。   教室的门被她在外面轻轻关上,也关住了一教室嗡嗡嗡的议论声。   整个下午李薇出现在教室,也不知道是怒气未消,还是被别的事情绊住了脚,再或者是等着杨桃去办公室认错。   杨桃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报告。”听到里面传来英语老师吴春荣的声音:“进。”   大办公室里,夏芸、吴春荣、二班班主任焦国艳,连同李薇都在埋头批改作业,低低的交谈声被推门而入的学生打断,都抬起头来看。   夏芸跟吴春荣已经听说了杨桃上午的事迹,焦国艳是目击证人,而李薇则是事件亲历者。   其余三名老师抬头扫了一眼,都心知肚明的低头继续批作业,竖起耳朵听动静,暗暗为杨桃捏了一把汗。   小姑娘好像上午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走过去站在李薇办公桌五步开外:“李老师,童海燕说您找我?”   李薇给气了个半死!   这是什么态度?   她不会以为上午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吧?   她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你不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儿吗?”   小姑娘一脸茫然:“童海燕没说。”顺利甩锅给无辜的班长。   李薇恨不得拍着桌子破口大骂,但上午又骂又跑,嗓子都有些哑了,发现威慑力远远压不住这小丫头的气焰,她改变了策略:“既然你眼里没我这个老师,以后我的课你也不必上了,就站在教室外面听吧。作业也不必交上来了,交上来我也不会批。要是再有下次,就等着被学校开除吧!”   她倒是想动手狠狠揍一顿杨桃,可是看这丫头的架势,恨不得站在离她五米开外的地方,万一动手这丫头扭头就跑,再次重复上午的跑圈行为,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杨桃儿站着没吭声。   “我刚才的话听明白没?”   “听明白了。”   “去吧。”   众目睽睽之下,这丫头没道歉不说,真的扭身走了。   李薇:“……”好想打人!   她恨恨的想:下次别犯在我手里,不然让你在学校呆不下去!   杨桃回到教室,班上自习的同学们集体向她行注目礼,大约想从她脸上探出一点端倪,譬如哭过或者挨过打的痕迹。   但是很可惜,她的脸蛋光洁如昔,半个巴掌印子也没有,神情也没有什么受到严重惩罚的末日般的绝望气息。   朱文霞小声问她:“猴哥,班主任没打你?”   “没打啊。”   “没说要开除你?”   “八戒,你不想跟我做同桌,想看我被开除?”   朱文霞噎了一下:“哪有?你要是被开除了,我抄谁的作业去啊?”   这货酷爱偷懒,平时各种计算题阅读题不求甚解,作业基本靠抄,跟杨桃做了同桌之后真是享尽了各种便利。   “那就恭喜你了,我暂时还不会被开除,你要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啊。”杨桃以玩笑的口吻讲出来,朱文霞觉得不可思议,前后桌同学竖着耳朵听班主任对杨桃的处罚,发现她居然毫发无伤的回到了教室,暗自感叹:平时看着班主任对杨桃各种嫌弃看不上,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成绩重要。   杨桃如果不是学习成绩好,这次说不定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第二天数学课上,全班同学才知道李薇对杨桃的处罚。   上课之前,杨桃抱着凳子跟数学书本子出了教室,正碰上前来上课的李薇,师生两个目光交汇又很快切断了视线。   铃声响起,杨桃儿抱着数学书坐在后门口晒太阳,焦国艳来上课,两班教室相连,看到杨桃这副样子差点被逗乐:“杨桃,要不你去找李老师道个歉,说不定她会改变主意!”   小丫头挺倔啊!   李薇让她别上自己的课,她就果真搬个凳子在教室外面坐,这哪里是学生啊,简直是个小祖宗。   杨桃的口吻一点也不像小孩子:“焦老师,就算我道歉了也未必能让李老师高兴,让我回到教室去。我把脸凑过去给李老师扇十七八个巴掌,说不定她的气才能消一半。”她摸摸自己娇嫩的小脸蛋:“可是怎么办呢?我是女孩子啊,特别爱惜我的脸,更不想让人随便打脸!”   焦国艳“扑哧”一声乐了,自觉甘拜下风。   这丫头七窍玲珑心,才半学期对李薇的性格就已经有了深刻的了解,她的确属于那种不依不饶的人,就算是道歉认错也不能求得她的原谅,除非让她把心里那口气完全泄了。   但以她跟李薇相处的经验来说,杨桃要么站在教室外面听课,要么主动把脸凑上去挨打。   她要是小孩子,大约也会选择后者——谁不会要脸啊。   李薇一节课上的异常安静,班上死气沉沉,还有不少学生时不时悄悄探头往窗外张望,似乎看寻找杨桃的行踪,她上的特别窝火,最后越上越烦躁,“啪”的一声把书拍到了讲台上:“后面的题你们自己做一做。”   踩着下课的铃声李薇率先走出教室,余光瞧见杨桃抱着数学书坐在后门口做聚精会神状,冷冷一笑走了。   杨桃目送着李薇的身影走远,抱起凳子一溜烟回教室去了。   朱文霞:“猴哥!”万般感慨全都憋到了嗓子眼里,又全部憋了回去。   她其实觉得,如果不是成绩一般,逃离班主任的课堂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整整一周杨桃都严格按照李薇的吩咐执行着“逢数学课必出教室”的原则,沉默无声做个不碍眼的学生。   但不知道为什么,李薇却越来越暴躁,甚至想揪着她痛骂一顿或者打一顿。不过她的课上杨桃都在教室外面,连找个茬痛骂一顿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毫无缘由的打她,只怕她跑的比兔子还快。   杨杏儿到底还是知道了杨桃儿跟班主任发生了严重的冲突,她主张杨桃儿去找班主任诚心道歉,哪怕被打两下也行,总之要争取坐回教室去上课。   姐妹俩初次就一件事情不能达成一致,杨桃儿坚决不肯凑过脸去让人打,还说:“我就坐在外面挺好。反正她一直看我不顺眼,我又不傻,谁也别碍谁的眼!”   杨杏儿很担心,还不敢告诉吴英玉,随着她的担忧越来越深,中期考试来临了。 第六十五章   初中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 等于是年中盘点营业额,各科收支情况最后在成绩单面前无所遁形, 盈亏自负。   李薇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准备等成绩单下来之后好好打击一下杨桃的气焰。   每次进教室之前, 看到杨桃坐在教室外面的样子她就觉得刺心,浑身不自在。   接连三天考试,李薇在别的班监考, 周六考完最后一门,学生们放假了, 老师们前期已经批改完的统计成绩, 后期还未批改的试卷集中批改。   各班老师留下来加班,李薇去翻一班已经批改出来的语文卷子,从头翻到尾, 挨个看过去,最希望能看到杨桃的成绩跌落谷底, 哪知道杨桃好像专跟她做对似的, 语文成绩居然还是稳稳的高居全班第一, 除了作文扣了两分, 其余的题居然全对。   她写的一手漂亮的钢笔字, 整张卷子连个墨团都没有,如果不是答题用的蓝色的钢笔,卷面干净整洁的倒好像是印刷出来似的, 就连作文李薇也没放过, 细读了一遍。   虽然很讨厌这个女孩子, 但是李薇也不得不客观的承认,看她的行文会觉得这不是小孩子的作文,完全是成年人的口吻。   有句话叫文如其人,如果以她的作文来论她的内心世界,就算是挑剔的李薇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早熟的孩子。   她依次去翻英语试卷,发现杨桃居然是满分。实在不甘心再去翻数学试卷,发现又是满分。   ……这是个满分怪吗?   期中考试结束之后,杨杏儿忧心忡忡,很是担心杨桃考砸了。毕竟她有一周数学课都在外面坐着晒太阳,也不知道隔着一道门听进去了多少。   她倒是想给杨桃补补课,但被杨桃拒绝了:“姐,你别担心我了,只要别让妈知道就行,我的事情自己来处理。”   讨老师喜欢这种事情可真是强求不得,也许是不合眼缘,也许是性格不投,总归刻意的去巴结讨好,也未必就能改变目前的处境。   杨杏儿目送着她跟孟阳相约去万家练拳,好几次欲言又止,在见识过了吴英玉忙乱的脚步之后,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周日的晚上,杨杏儿做梦了。   她梦见自己在一片连绵的山里跌跌撞撞往前走,手掌心不知道几时跌倒破了皮,钻心的疼,梦里也觉得疼,可是脚下却丝毫不敢停。   这片连绵的山脉太过熟悉,那是杨家庄后面的连山,小时候她无数次爬上去过,背着砍来的柴、拾的头发菜饿着肚子一步步往家走。   那时候她大约还很小,五年级都没毕业就被拉回家去了,亲妈吴英玉早几年就喝药死了,留下不知所踪的小三子,还有她们相依为命的姊妹俩。   亲爹很快就再娶,紧跟着次年就生了同父异母的弟弟,宠爱异常,她们姐妹立刻就成了脚下的粪土。   梦里也觉得那光景凄凉异常,挨打受气的长到十八岁,就被亲爹嫁给了三十岁的瘸腿光棍——只因那人出的彩礼最高。   她觉得自己不是人,连地里的牲口也比不上。   庄稼人养牲口总是很经心,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就盼着养的壮壮实实的好等耕田播种的时候出力气。   杨家拿她去卖钱,却还舍不得给她一顿饱饭吃。   桃儿自小内向,话少人倔,小学没毕业也被拽回了家,在家里当牛作马一般的干活,煮饭洗衣下地照料弟弟,都不能换来旁人的半点怜悯。   走的依然是她的老路,十七岁也被亲爹卖了一笔彩礼钱,只等十八岁结婚。   那时候她回娘家,杨桃儿说:“姐,我早就活够了……”   那是十七岁的杨桃儿,她漂亮瘦弱的妹妹。   她抱着妹妹直哭,也只能抱着妹妹哭。   十八岁结婚的前两天,她回娘家,夜里搂着妹妹垂泪,还宽慰她:“等嫁出去就好了。”   杨桃儿卷起她的袖子,上面青青紫紫,她的妹妹满是嘲弄的眼神里全是深深的倦意,她说:“姐,你别骗我了。”   那是她在这世上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杨杏儿后来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撕心裂肺的痛,痛到整颗心拧成一团。   天亮之后,睡在身边的杨桃儿不见了。   她记得整个杨家庄的人都出动了,到处去找桃儿,继母在院子里破口大骂,骂桃儿是个贱货,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私奔了,这下子好了,男方来娶亲怎么办?   大笔的彩礼吞进肚里去,哪里再舍得吐出来。   杨杏儿不相信桃儿会私奔,她连话都少说,又怎么会跟人私奔呢。   她想起来以前姐妹俩进山去拾头发菜,桃儿站在一处山崖上朝下看,脚边的石头簌簌滚下去,一会才能听到落到崖底的声音。   那时候桃儿问她:“姐,人要是掉下去会怎么样?”   她笑:“你傻啊!脑浆子都要摔出来了,早碎成渣渣了!”   桃儿自言自语:“多好,半点渣都不剩。”   她翻越一座座山,去找那个崖,去找她的妹妹,半点也不敢懈怠,心慌意乱摔了一跤又一跤,手破了衣服破了鞋子也跑丢了……   后来的后来,她无数次梦到自己不断的重逢着进山的路,不断的重复着那血淋淋的一幕……   “桃儿——”她在梦里嘶声力竭的哭,也唤不回妹妹,恨不能随她去了。   “桃儿……桃儿……”   “桃儿……桃儿……”   “姐你醒醒!姐你醒醒!”杨桃使劲摇着梦魇的杨杏,好半天才把她从梦里摇醒。   她睁开眼睛,泪水夺眶而出,就好像眼皮是拦洪的大坝,只要开闸后面就有咆哮奔涌的巨流一般,根本拦不住。   杨桃儿替她抹一把泪:“姐你做噩梦了?”   杨杏儿这次终于彻底从梦中醒来,曾经她不断的做过这个梦,像末世的预言一样让她惶惶不可终日。   “桃儿!”她一把抱住了妹妹,感受着妹妹身体传过来的温度,像艰难跋涉过万千红尘路,喜极而泣。   幸好,桃儿还在这里。   爱笑爱闹,虽然依然是倔强的死不回头,可是她还在。   她还在这里。   妹妹还在。   妈也还在。   倔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半夜杨杏儿抱着杨桃儿泪眼婆娑,哭个不停,杨桃儿追问个不住:“姐你梦到什么了?很吓人吗?”   “嗯,很吓人。”   “很吓人很吓人。”   她已经好几年不曾做过这个梦了,也许是近来太过担忧杨桃,所以才会重新做到这个梦。   “到底是什么?说出来就不吓人了。”   杨杏儿含着眼泪笑了:“不要,说出来我不害怕了,别吓坏了你。”她用脸去蹭杨桃,直蹭的杨桃一脸泪水。   姐妹俩悄悄下床去外面打水洗脸,惊动了睡在隔壁房间里的吴英玉,她含含糊糊问:“你们干嘛呢?”   “没事,起来喝口水。”   在院子里值夜的大嘴也摇着尾巴蹭过来,在姐妹俩脚边打转,杨杏儿一腔悲意就被这条蠢狗给蹭没了,轻轻踢它:“大嘴走开!”   月亮高挂中天,亮的出奇,星辰寥落,杨桃儿兴致大发:“姐,不如咱们看会月亮吧!”   杨杏儿笑骂:“神经!”声音还带着哭过之后的哑音,但是笑意难掩:“还不赶紧睡,明天发卷子,小心挨揍!”   杨桃儿笃定:“才不会!”还小声开玩笑:“再说,我也不会傻站着挨打啊,我会跑啊。”   杨杏儿:“……”真是拿这个丫头没办法了。   第二天早晨进学校,先站在操场上升国旗,然后听完了校长每周一次的例行讲话,各班解散回教室,班里也洋溢着一股即将揭晓谜底的气氛。   大家心里都仿佛揣着张看不到的底牌,不到揭晓的最后一刻,都不敢下定论。   早读课就在大家焦虑的等待之中被消磨过去了,虽然听着教室里读书声琅琅,但其实大家的心思都不在书本上。   第一节课,夏芸挟着厚厚一沓卷子踩着铃声如约而至。 第六十六章   语文是一门特别有意思的人文学科, 不同的老师上课都有不同的风格, 有的好像师从催眠大师, 讲起课来令人昏昏欲睡;有的不知道是不是跟谐星偷师, 生动幽默。   如果有幸遇上一位阅读面广,且有独立思考能力, 口才亦佳的老师, 上语文课就是一种享受。   知识渊博的老师能从一首古诗或者一篇课文节选拓展出背后的社会趣闻与人文佳话, 以及那些早已经湮没在历史尘埃里的有趣的灵魂,让学生徜徉在语言的深海里, 感受文字之美,感受那些刹那之间闪光的思想火花。   若是不幸遇上一位腹中空空只识得中国字儿的语文老师, 小学写生字总结段落大意概括中心思想抄写古诗正反义词再能用流水帐的方式写几篇作文……差不多就能把语文糊弄过去了。   好好一门学科,教的味同嚼蜡, 学的马马虎虎,最大的功能大概就是认识了很多方块字, 但对方块字背后所蕴含的文化意义全然不知。   杨桃的同桌朱文霞也是个书虫,虽然酷爱抄作业,但是她本人却十分好读书,按照她的说法, 凡是有字儿的都能拉过来读的津津有味, 不限于小说散文名著儿童文学连环画, 就连养猪致富手册都能吸引她从头看到尾。   小学六年级放暑假的时候她还磨着爸妈要实践一番, 捉只猪崽来养, 被父母联手镇压, 才不得不掐灭了这个念头。   “生字一写好几篇,还要带拼音组词,手都要变成鸡爪子了!就算是笨蛋也早就写会了吧?语文老师拿我们当智障教!糊弄着糊弄着小学就毕业了。”这朵奇葩吐槽起她的小学语文老师不遗余力:“我都快对语文课厌学了。”   漂亮的夏芸老师满足了她对语文老师的所有幻想,不但性格好,阅读面广,课堂氛围还轻松而愉快,就连发卷子碰到学生考的不理想,都是笑眯眯的鼓励:“是不是老师课讲的好,让你们对语文课失去了兴趣?”   学生通红着脸接过卷子,喃喃检讨:“老师,下次我会认真点!”   “那老师可记着你的话啊,下次细心点,记得把天涯上面的山字取掉,你一张卷子两个涯字都错了!”   学生点头如捣蒜:“老师我一定记得!”   语文卷子是从最低分排到最高分的,夏芸老师还很是照顾学生的面子,并没有当堂公布分数,但每一张卷子都能点评两句丢分的原因,这才把卷子发到学生手中去。   本来每个学生前往讲台上去领卷子内心都充满了忐忑,但从第一名学生开始她就压根没有为难学生的意思,领到卷子的学生走回座位,没有领到的学生伸长了脖子去窥视周围已经领到的同学的成绩,以此来预估自己的分数。   班上五十二名同学,她用了大半节课来发卷子,朱文霞领到卷子之后,又先后有七名学生上台领,最后才轮到杨桃。   杨桃往讲台上去的时候,班上同学都拿到了自己的卷子,对她的成绩特别好奇,更为好奇夏老师会如何点评她的卷子。   哪知道夏芸将杨桃的卷子正正反反看了两遍,最后笑眯眯递给她,居然一句评语也没有:“下去吧。”   全班同学:“……”这就完了?   杨桃接过卷子看到上面的数字坐回座位,夏芸才宣布:“这次我们班上语文第一名是杨桃同学,她除了作文扣了两分之外,其余题全部答对,大家要向她学习!”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夏芸仿佛还怕大家的震憾不够似的,再次抛下了个炸弹:“杨桃不但是班级第一,还是年级各科跟总分第一!”   掌声热烈起来,或羡慕或嫉妒或崇拜的眼神远远近近的飘过来,杨桃坐的稳如泰山,常年雄踞年级第一的宝座,她都已经习惯了。   朱文霞小声说:“猴哥,我很想看看李老师的脸色!”   坐的近的同学不小心偷听到她的话,都是会心一笑,大约报着跟她同样的心思,巴不得语文课赶紧结束。   “李老师招你惹你了啊?”杨桃很想拯救一下这货走失的心灵,低笑:“八戒,你不能歧视心理不健康的人,要以关怀宽容的态度来对待老李啊!”   朱文霞偷笑:“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差点没把老李气个半死,还在这里装宽容。”   李薇暴躁易怒,挑剔与刻薄都写在脸上,除了被她严重伤害过的学生一时半会走不出阴影,可是这件事情于旁人的害处其实低于对她自己的伤害。   她以很挑剔的眼光来找别人的麻烦,刻薄的言辞来对别人,但同时也影响着她的情绪,让她从来没有一刻能够享受到内心的安宁,总是无时无刻不处于负面情绪,苦多乐少。   杨桃是名善解人意的好学生,本着不为难老师的态度,轮到数学课早早主动搬着凳子去教室外面坐着了。   李薇远远挟着卷子过来,见到杨桃居然一本正经坐在教室后门口,嘴角下拉,冷哼一声直接跨进了教室。   相比于语文课堂上的和风细雨,数学课上就是乌云压顶,雷霆万钧。   李薇发卷子必报分数,从最低分一路发下来,以八十分为界限,往上的可以免去皮肉之苦,往下则按照丢分差异补以相应的板子,倒是公平合理。   八十分以下的学生被她打的呲牙咧嘴,泪花四溅,往上的学生则逃过一劫。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居然难得的没有利用剩下的二十分钟骂人,而是讲起了难题跟易错题。   天气渐冷,永喜地处西北内陆,寒霜降的早,杨桃坐一会便觉得脚冷,溜到教室后面跑圈圈,还觉得不过瘾,又打了一套长拳。   正打的起劲,忽听身后有人问:“你这拳法打的很有章法,从哪学的?”   杨桃扭头去看,差点把脖子给扭了:“校……傅校长好。”赶忙站好。   傅志桐头发花白,已近退休之龄,但在这所中学教了大半辈子书,除了有十来年下放劳动,其余时间都在永喜中学扎了根。   “你这拳是从哪学的?”   杨桃觉得此情此景之下报出万老爷子的名号有辱师门,可是面对鬓发染霜,戴着眼镜面色温和的傅校长,撒谎似乎也不太好,只好老实交待:“教我拳的师傅姓万。”   “万栗?”   傅志桐很是惊讶:“那个老东西收的小徒弟就是你啊?”把小丫头上下打量了一遍。   杨桃总觉得傅校长的眼神是在挑剔,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就算被嫌弃也要拉个垫背的:“……最小的徒弟是二班的孟阳。初一二班的。”   傅志桐跟万栗一起下放劳动过,年纪要比万栗略小一点,当年还跟着他比划过几下,平时闲暇也会相约下棋聊天,只是不常往家里去,听说他退休之后教孙子之便还收了小徒弟,借以排遣时光,还取笑过他。   “不是……还在小学吗?”真没想到时光荏苒,万栗的小徒弟居然已经升入永喜中学了。   杨桃很是好奇:“校长认识万爷爷?”   “认识啊。”傅志桐左右看看,对上课时间学生在校园里溜达练拳,而不是坐在教室里听课也很是好奇:“现在是上课时间,你怎么在外面溜达?”   杨桃发誓她不是主动找校长告状的,可是对于校长的过问也不能撒谎不是:“我上课不小心睡着了,李老师……让我在教室外面听课。这不是冷么……”   这么耿直的回答,简直尽得万栗的真传,惹的傅志桐笑出声:“你倒老实!”又叹息:“李薇的脾气是不怎么好。”   傅志桐大半生经历过大风大浪,早就识透人情冷暖,做领导很具有佛系精神,尤其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下放到副校长手里去管,他只负责从旁指导培养未来的接班人。   “你叫什么来着?小桃子?”傅志桐从脑子里搜罗了半天,终于从角落里搜出万栗曾经炫耀过的小徒弟:“来告诉我,这次你考的怎么样?”   “傅校长,我叫杨桃。”   杨桃一听这名字就是万栗的专用称呼,他老人家年纪越大玩心越重,被孙子万波带跑偏,就“桃子桃子”的叫她。   “夏老师说,这次我考了年级第一。”杨桃的态度很是谦和:“马马虎虎。”   傅志桐才看过各年级报上来的统计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哦对对对,初一年级第一是你,年级第二是姓孟的小子,就你方才说的孟……孟阳。”又禁不住感叹:“老万这眼睛好毒,不亏是刑警出身。”   他说完慢悠悠往前走,结果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由转头问:“小桃子,你不准备去教室上课吗?”   杨桃站在原地不挪窝:“我们李老师不让我上她的课!”   傅志桐忽尔一笑:“让我们的年级第一站在外面上课,像什么样子嘛!来来来咱们边走边聊。”   ************   临下课的最后五分钟,李薇抓紧时间讲最后一道应用题,正讲到尾声,教室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她口气很是不耐烦:“谁啊?”大步走下讲台去拉门,心里已经想好了,如果是杨桃来敲门,哪怕她考了年级第一,今天也一定要揍她一顿,杀杀她的威风,丫头片子心眼还挺多!   教室门被拉开,没想到外面站着的人大出意外,居然是校长傅志桐。   “傅校长,有事?”   傅志桐温声说:“我在校园里无事转悠,捡了个学生,说是你班上的,给你送过来了。天寒地冻的,小姑娘这么单薄,万一冻病可就不好了。”   李薇的脸涨的通红:“校长,她……她扰乱课堂纪律,我让她在外面反省反省。”   傅志桐语重心长:“小李啊,就算是扰乱课堂纪律,反省也用不着一周时间吧?一堂课足够了。做老师要有容人之量!”   傅校长从来不会严厉斥责哪位老师,可是他在学校德高望重,每年过年都有不少教过的学生上门拜谢恩师,桃李满园,不少老师都对他老人家心服口服。   李薇虽然从来没指望过哪一届学生对她感恩戴德,可是有时候在路上遇到她手里毕业的学生,见到她装没看见,连个招呼也不打,心里也还是不无难受的。   只是难受归难受,真要让她找原因,大致都被她归结为学生不懂感恩,却不会去反省自身。大约是她习惯了昂着脖子看别人,从来不曾学会弯着腰打量自己的原因。   傅志桐的话让她脸上火辣辣作烧,还要为自己辩解几句:“校长,我……我不是容不下她,这丫头……”真要让她自己讲追着学生满校园跑就为了揍她一顿泄火,听到傅校长耳朵里说不定会捞到“不像话”三个字。   这位校长简直是佛爷转世,大概看学生各个都跟他孙子似的,宽容的不像话,也巴不得别的老师能对学生这么宽容。   李薇心道:不带班不知道带班的辛苦!现在的学生顽劣不听话,不打不骂能成材吗?   我可都是为了他们好啊!   她在心里为自己找到了责罚打骂学生的正当理由,且一再坚固这种思想,遇上傅校长干涉本班教务,虽然心里未必高兴,可总不能站在教室门外跟校长辩论教书育人的方法,只能不情不愿的瞄了杨桃一眼:“还不快进去。”   杨桃朝傅志桐鞠了一躬:“谢谢傅校长!”   李薇窝了一肚子火,恨不得照着杨桃的屁股蛋子狠狠踹一脚——怎么不知道谢她的?   杨桃半只脚才踏进教室的门槛,傅志桐忽的出声:“星期天见到你万爷爷跟他说一声,忙过这阵子我就去找他下棋啊。”   “好的,我会把话带到。”杨桃简直不敢看李薇压抑着怒气的脸色,生怕当场爆炸了,忙闪身进了教室。 第六十七章   傅校长亲自送杨桃回教室不说, 还有后面那句话, 让李薇对杨桃不由重新开始思量。   做班主任的初初接手新一届学生, 总要对班上学生的家庭背景有所了解。而李薇在这一方面尤其注意, 当初有托人捎话传信把自家孩子塞进班上的,她都特意了解了一下学生父母的职业。   至于班上学生有父母在县上身居要职的, 她早早就打听过了, 平时也尽可能不动声色的照顾到, 甚至开学没多久,她婆家小叔子要调职, 也是她通过班上某个学生家长走的关系。   婆家都是一帮白眼狼,用得着她的时候好话说尽, 用不着了就指望她做贤良的媳妇,侍候一家老小,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有了傅校长出面,李薇在课堂上没有再为难杨桃, 甚至还用克制的平淡的语气向班上宣布了一下杨桃年级第一的名次。   不过有夏芸提前透露,又结合她那张毫无喜色的脸,班上学生们各个缩着脑袋跟鹌鹑似的,别说是鼓掌道贺了, 连头都没敢转, 老实趴着。   李薇原本想了六七种调、教杨桃的法子, 总有一种能让这丫头怕了她, 心服口服, 但前提都是她此次考试不理想, 从全县第一的座次上掉下来。   就连讽刺的话也攒了一肚子,哪知道杨桃居然还是年级第一,一点机会都没给她。   统计成绩的是好几个班的老师,结果一出来,焦国艳就在大办公室喊起来了:“李老师李老师,你们班上杨桃又是年级第一啊。”   一班的老师不必说,二班的有些科目的老师认识杨桃,毕竟是相连的两个教室,但三四班的老师们可就不认识去年传说中的全县第一了,顿时好奇不已,追问不休:“焦老师,杨桃到底是哪一个?”   焦国艳仿佛是专门为了让李薇在同事面前难堪,当着全办公室同事的面儿阴阳怪气的说:“就是最近一班被赶到教室外面的那个女生啊。”   其余老师嘘声四起,四班的班主任甚至还笑嘻嘻跟李薇商量:“李老师,焦老师班上有年级第二,既然你不喜欢你们班上的杨桃,不如把她给我吧?多顽劣都没关系。”   三班班主任不干了:“哎哎你不可许趁机挖墙角啊,就算是调班也是我们班,怎么轮到你们班了?李老师不如把杨桃调到我们班吧,我拿我们班上的第一跟你换?”   李薇:“……”你们都眼瞎吗?   周末批卷子她在办公室窝了一肚子火,回家接着跟婆婆吵了一架,吵到激烈处还砸了两个碟子,赌气连晚饭也不吃了。   周一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情,哪知道又被傅校长给教训了。   李薇总觉得最近遇上的倒霉事儿都跟杨桃有关。   相比李薇心里一波一波拱起来的火,杨桃能够成功在数学课上回到温暖的教室里跟同桌八戒相亲相爱,她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接下来的几堂课都上的平静无波,中午放学还没走,孟阳就扒着她们教室喊:“杨桃——”   朱文霞挤眉弄眼:“诶有人找你?”   杨桃收拾好了桌上的书本,走过去跟孟阳往校外走,眼角的余光瞧见有人跟在孟阳十步开外,她提醒孟阳:“你们同学是不是有事找你?我怎么看他一直跟着你?”   孟阳不用回头也知道跟着他的是谁,没好气的说:“他能有什么事儿?可能是跟我走的同一条路吧。”   两人走出校门一段,快要到了分岔路口,孟阳左右看看,远远看到焦国洋假模假样远远缀着,磕磕巴巴问:“杨桃,你对早恋……有什么看法?”   杨桃第一反应是孟阳春心动了,她笑着打量他:“咦咦你是不是喜欢上你们班哪个女生了?”   孟阳脸都红了:“哪有的事儿!别瞎说!”   上次焦国洋说要他帮忙传情书,孟阳逼不得已答应了,那货回去采众家之长,不知道偷偷翻了几本情书大全,拼凑了好几篇情书,自己瞧着不满意还恬不知耻的拿来让他给提意见。   孟阳摆出语文老师批改作文的精神,把每一篇都批评了一顿,从立意到用词,再到陈腔滥调的表白,直批的焦国洋面有菜色,长吁短叹:“怎么写个情书比写个作文还难啊?”   孟阳拼命拖他的后腿:“要不……算了?”   焦国洋在学习上马马虎虎,但追女生写情书却勇气十足,在被孟阳击毙了十篇情书之后,他才恍然大悟,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不想让我去追杨桃,所以才想尽了办法的阻挠!”   孟阳脸不红气不喘:“哪有?你想多了!”反正你想追也追不上。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但又担心万一在别的事情上精明的杨桃在这一方面眼瞎,或者年纪小被焦国洋给骗了,不免惴惴,摆出不耐烦的架势来:“你要不要我帮忙传?”   “要的!要的!”焦国洋连夜回去,把作业都丢到一边,重新炮制了一封信,这次连看也不让孟阳看了,直接拿胶水糊住了封口,发卷子的今天郑重拍到孟阳桌上:“哥们,中午就帮我转交啊,不许私藏!”   孟阳硬着头皮接起这个烫手山芋,本着试探一番的心情,组织了一路语言,才问出这么一句话,就引来了杨桃的好奇。   “没有你问这个干嘛?”杨桃见他脸都红了,依稀想起学前班初识,那时候孟阳就是个爱脸红的小男生,特别可爱。   孟阳被她逼问的眼神刺的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起来,想好的说辞一概用不上了,直接把口袋里折起来的信封拿出来,“啪”的一下拍到了她手里:“你自己去看。”   杨桃哈哈大笑:“你写的?写给谁的?”她还当孟阳开窍了,不知道喜欢上了哪个女孩子,又抹不开面子,想让她帮忙看看。   “要是论文采,写情书我一定写的比你好,你喜欢谁写了情书拿来让我看真是找对人了!”杨桃大喇喇接了过来,那欠揍的样子让孟阳觉的眼熟,忽然想起焦国洋最近每次被他毙了一篇情书的模样,瞬间了悟。   自作孽不可活啊!   孟阳:“这是别人写给你的,让我转交!”他扫一眼石化的杨桃,实在没脸再留下来旁观,撒丫子跑了。   反正以他跟杨桃的交情,回头问也不迟。   下午放学,孟阳在学校门口没等到杨桃,自然他身后缀着的焦国洋也没等到杨桃,只等到了韩峰。   孟阳拦住了韩峰:“怎么没看到杨桃?”   韩峰挠头:“不知道啊,她下午没来上学,好像家里有事请假了。”又追问他:“中午不是你们俩一起回去的吗?我远远看到喊你,你还装没听见,拉着杨桃跑了。”   “我没听到啊,中午有事儿。”孟阳总不能说他听到也装没听到了,转交情书给杨桃已经够不好意思了,再让韩峰插一杠子谁知道会怎么样。   “她家里有什么事儿?”   韩峰:“我也不知道啊。”   焦国洋凑过来撺掇这两人:“要不……咱们去她家找她吧?”   孟阳跟韩峰也常去英玉饭馆,不过加上个焦国洋,孟阳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了:“还是别去了吧,她妈妈会不高兴的。再说我也不知道她家在哪。”   他睁着眼睛说瞎说,换来韩峰怀疑的眼神:小样儿你在搞什么?杨桃家饭馆的门槛都快被你踏破了,吴阿姨明明亲切和气,什么时候不高兴过?   不过韩峰跟焦国洋不熟,而且他的口吻太过奇怪:“这位同学,你找杨桃有事儿?”   焦国洋跟孟阳可以大谈特谈,但对上韩峰怀疑的眼神就有点吃不消了,吱吱唔唔:“这不是……不是杨桃考了年级第一嘛,我的成绩上不去,想找她请教些学习方法。”   “骗我吧!”韩峰才不信,一指孟阳:“他的总分就比杨桃低了两分,你又跟杨桃不熟,请教杨桃还不如问孟阳呢。到底有什么事儿?说!”   焦国洋悻悻:“找她玩不行啊?”   “当然不行!”作为杨桃的死忠小弟,韩峰头一个反对:“哪来的滚回哪去!”   焦国洋也是个混帐性子,对孟阳算是客气,但对上韩峰就不那么客气了,尤其韩峰还一副跟杨桃很熟的口吻,当下就恼了:“你算哪根葱?信不信我揍你?”   青春期的男生似乎总有无穷的精力无处发泄,不少男生身上都好像装了一根引线,稍不留神一句话就会引爆。   “有种来啊!老子怕你不成!”韩峰一言不合就摆开了架势要打,焦国洋也准备动手,还是孟阳拦在中间:“你们行了啊,再嚷嚷两个都滚,谁也别见杨桃!”真是不可理喻,再闹腾下去他都想揍人了!   “老子有种没种,你试试不就知道了?”焦国洋大怒,孟阳拦都拦不住。   “试就试!当我怕你不成!”韩峰也不甘示弱。   两人拉拉扯扯从校门口拐过去,找个僻静的场合开战,孟阳在后面一脸焦躁——爱打不打,不管了! 第六十八章   英玉饭馆里跟往常一样, 到了饭点食客不少。   孟阳跟鼻青脸肿的韩峰远远看到门口蹲守的“迎客狗”不在, 怀疑杨桃也不在店里。   大嘴是条很灵性的狗, 别瞧它大半夜敢咬砸窗户干坏事的恶人, 但也许是自小在饭馆门口长大的缘故,见多了陌生人进进出出, 它对上门吃饭的食客特别客气, 高兴了站起来摇尾巴, 没兴致了找个离门远点儿的地方趴着,从来也不见它对食客露出一点恶相, 是条善解人意的好狗。   韩峰跟焦国洋打了一架,衣裳扣子也扯掉了, 鼻子也出血了,脸颊也青了, 模样很是狼狈,推推孟阳:“要不你去店里问问桃子姐去哪了?”他这副样子不太适合踏足店里。   孟阳出于一种奇怪的心虚, 也不肯过去:“要不……还是明天去学校看看吧,说不定她明天就回学校上课了。”   韩峰摸了下自己的嘴角,“嘶”的痛叫一声:“这可说不准,我们班主任可不待见她了, 天天找她茬, 万一她厌学呢?伤心离开学校呢?”   十几岁的学生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思想, 已经有过离家出走前科的韩峰上了初中之后在被李薇课堂上无差别狂骂的同时, 心里无数次想过把李微当苍蝇一样拍死在教室墙壁上, 或者“离校出走”, 眼不见心不烦。   李薇对男生向来优容,还没有单独把他提溜出来辱骂,都觉得难以忍受,更何况是被差别对待的桃子姐。   孟阳也有些慌,暗自考虑他送情书给杨桃,是不是间接推了一把,让她对学校更是心生失望——焦国洋那惨不忍睹的文笔再加情书大全拼凑大法,看的人想自杀,说不定杨桃也被刺激到了。   “要不……我还是进去问问吧?”   英玉饭馆正是最忙的时候,今天吴英玉竟然也不在,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接待的他,很客气的迎上来问:“想吃点什么啊?”   孟阳张嘴结舌:“换……换老板了?”   白晓霞端着炒好的菜出来,听到这话乐了:“孟阳啊,桃儿回家去了,今天不在店里。”这俩孩子从小在一起,她都习惯了,看到孟阳的第一反应就是来找杨桃的。   “她不舒服了?今天怎么没去上学?”   “哪儿啊!家里进了做醋酱的封口机,她今天下午去接机器,跟着去看机器了。吴姐不会弄,她请了假去看看。明天应该就去学校了。”   吴英玉决定开食品厂之后,先期筹备有许多事情要做,既要准备注册资金,还要做验资报告,要买酱油醋塑料袋封口机,腾挪场地放机器……总归很忙。   不得已店里又招了个家在县城四十多岁的王阿姨给白晓霞打下手,这才能专心去筹备开厂。   这中间江诚帮了很大的忙,封口机是他托人买来的,连注册资金也借了一部分给吴英玉。   吴英玉很是不好意思,拒绝了好几次,但江诚态度很坚决:“等核验完了你再还给我就完了,我也不怕你赖帐,你怕啥?”   “您已经帮我大忙了,这怎么好意思?”吴英玉总觉得无亲无故已经麻烦人家好多了,更不好意思了。   她已经习惯了凡事一手一脚自己的拼出来安心,忽然有人这么热情的搭把手,且这种热情的缘由让她不敢深究,只能尽力婉拒了。   江诚态度很是坚定,某天忽然拿了很厚一个信封塞给她,里面厚厚一沓现金,当着进来吃饭的食客的面儿,她也不好意思跟人拉拉扯扯再塞回去,居然就这么收下来了。   杨桃听说这件事,提议:“妈,要不你给江叔叔补个借条?”   江诚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借条很正式,吴英玉不容他推拒:“江科长,您再不收这借条,我可不敢用钱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呀?我比你大了几岁,叫一声大哥不为过吧?”   吴英玉从善如流:“江大哥,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   后来的验资报告以及注册的很多事情都是江诚抽空帮她一起办理的,有公家的人陪着走这些手续,办厂的事情异常顺利,很快英玉食品厂就注册成功。   按杨桃的主意,食品厂的外包装找了县上唯一一家印刷厂外包,封口机运回来之后就可以正式投入生产了。   江诚跟杨桃一大一小凑在一处研究封口机说明书,吴英玉端着枣茶过来,见他们研究的浑然忘我,也不知道触动了她哪根心肠,站在门口呆呆看着。   “江叔叔,你说的这个不对,你看看这里……这里……”   “小丫头,你还真看的懂啊?”   “这个……也不难吧?”   “不难吗?”他这个初次接触封口机的也要多看几遍,难为这小丫头聪慧异常,吴英玉也不知道怎么生的,居然养出这么精怪的孩子。   他一抬头与吴英玉目光相接,不由微笑:“英玉啊,你家桃儿是啥长大的?我给江智也吃点吧,总感觉他光长个头不长心眼,傻的让人头疼。”自自然然就把称呼给改了。   吴英玉脸上一热,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她也不好意思让人换个称呼,忙低头端了茶过去,掩饰脸上的热意:“这丫头从小就是个怪胎,我都没怎么费过心,跟杏儿都不一样。”   杨杏儿性子温柔,大约跟她还有几分像,但桃儿胆大妄为,满脑子奇思妙想,不受拘束,但每次她的提议实践起来又很顺利,让她也很费解。   江诚接过枣茶,入口有股淡淡的焦香与枣香,很是好喝。他打量下这间屋子,是周家的厨房,以前天热了还开伙,自从周家人搬走,英玉饭馆又开张,母女三人再也没在家里开过伙,这厨房便彻底闲置了下来。   封口机面积不大,放在这里倒也合适,但听杨桃兴致勃勃跟他聊食品厂的规划,似乎不会单纯的只做醋酱,还要做辣酱,以及别的衍生产品。   “现在还能将就,要是以后厂子销量上去,办的大起来之后,这场地就有些不够用了。”   吴英玉还是小打小闹的思想:“按现在每个月店里卖出去的销量,应该……也不至于嫌小吧?”   杨桃反驳:“妈,咱们厂子开起来就不是只在自家饭馆里买了,周末我带一篮子去各家小卖铺里推销,咱们跟店里放货,给他们一点抽头,要是真卖的好,这里还真有点小。”   当妈的习惯了凡事跟小闺女商量,她似乎也从来没有注重过身为家长的权威,还跟闺女反复确认:“你真觉得这儿有点小?”   江诚失笑:“不怪桃儿跟个小大人似的,是个拿大主意的料。”他感兴趣的问杨桃:“那你说说,这场地小了怎么办?”   杨桃语出惊人:“等厂子盈利以后,不如拿厂子抵押去银行贷款。妈,咱们买块地自己建厂房吧?”   “贷……贷款?”吴英玉被闺女的“宏图大志”给吓到了:“桃儿,你不是在胡说吧?银行会给咱们贷款?”她在县城住着,也知道贷款是怎么回事,可是从来也没想过银行会把钱借给她一个农村妇女。   江诚这次是真正被小丫头惊到了:“是个大胆的丫头!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自己有了厂房之后,才能继续买设备扩大生产,然后再扩大销路,滚雪球一样走下去,好好干几年就能还完贷款了。”   食品厂厂长吴英玉:“……”有点晕。   杨桃儿谈的兴起,还向江诚求助:“江叔叔,宁夏产的辣椒特别好,香而不辣,我们家想做辣酱选材就很重要,你有没有去过宁夏?内蒙的牛肉是不是也很好吃?要是我家做袋装牛肉干,往市省去销,您觉得怎么样?”   永喜县与宁夏内蒙接壤,还是各族杂居。现在生活渐渐好了,农村老百姓也开始养年猪,过年杀头猪也不是奇闻了,比起南方的精细做法,骨头剁碗大的块扔进大锅里炖煮,煮熟之后捞出来抱着啃是最家常的吃法。   而永喜境内的农村人都习惯拿炒面做干粮,用小麦燕麦麻籽炒熟磨粉,加油加糖冲水喝或者拌捏成块果腹。   杨桃一度怀疑这两种吃法是传承自游牧民族,杂居日久,互相影响之下,饮食习惯也会有所改变。   江诚一句话脱口而出:“叔叔要是有你这么聪明的闺女,做梦都会笑醒的!”   他说完之后,才觉得有点讪讪的,悄悄瞥了吴英玉一眼,见她转身去看封口机,瞧不见她面上的表情,低头才发现杨桃对他眨着眼睛笑,笑的古灵精怪的,倒好像是洞察了他的心思。   江诚忍不住摸了下她的脑袋:“小丫头!”   杨桃胸有万志,奈何还是个初中生,年纪摆在那儿,第二天背着书包去上学,才进了教室就被韩峰堵在了走道里:“桃子姐,你昨天去哪了?”   自从升入初中,韩峰同学为了表示自己已经长大,早就抛弃了当面叫她“桃子姐”的习惯,不过迷弟的姿态并没改变,这么关切的堵着她,有点奇怪。   杨桃被他脸上的青紫给吓了一跳,谨慎的站在三步开外,一副生怕惹事上身的模样:“别!别过来!你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打了,找我想打回去?先说清楚啊,万爷爷早就说过不许我恃强凌弱,欺负同龄人,我可不打群架!”打小偷不在此例,纯属自卫。   韩峰气的差点转向:“谁让人打了?我就是问问你昨天怎么没来上课?”   “你没回家照镜子吗?”杨桃指指他脸上的伤,居然还嘴硬:“下次打架别把脸凑过去,屁股肉厚,抗揍。实在打不赢还有逃跑大法,不丢脸。”   “谁逃跑了?那孙子昨天也没讨到好,脸比我还肿的厉害。”韩峰只差头顶冒烟了,坚决不承认自己打架打输了:“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哦哦赢了就好。”杨桃:“昨天家里有点事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傅校长的原因,今天李薇居然也没找她的麻烦,数学课上的平静无波。   朱文霞半天没见,下课之后抱着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猴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了!来来来作业借我抄一下。”   杨桃:“……你是想我的作业了吧?”哪里是想她这个人了?   童海燕去后面拿抹布擦讲桌,听到这话停了下来:“朱文霞,你抄作业不好。”   朱文霞:“我也知道不好,可是不想做怎么办呢?班长你不会去告诉李老师吧?”   童海燕见她不听劝,越过她们这排往前走了,朱文霞在她背后做鬼脸:“多事!”被杨桃在脑袋上敲了一记:“班长是好心,她是个踏实的人,你不领会人家的好意也不许这么说。”   “猴哥你打我!”朱文霞一脸受到伤害的表情:“她可是老李的狗腿子啊!”她这里为同桌愤慨被李薇差别对待,连带着受李薇“器重”的童海燕也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好人,被迁怒了。   杨桃捏着她的脸蛋左右一扯:“呆子,你可长点心吧,人童海燕纯属烂好心。难道老李对她客气了?也未见得吧!”她可是早就发现了,同性相斥在李薇身上展示的淋漓尽致。   做课间操的时候,焦国洋在孟阳身后踢他,小声提醒他:“兄弟,杨桃回来了。”   两个班的学生做操的地方在一块儿,杨桃就排在队末,很是醒目。   焦国洋自托了孟阳转交情书,抓心挠肝就想得到回应,但刚才两人目光相接,杨桃也没表现出来一点特别的表情,比方说远远对着他笑一笑,或者是多瞧他两眼。   这让他心里更不安了,巴不得赶紧做完操让孟阳去一班教室问问看。   孟阳好像跟他做对似的,做完操磨磨蹭蹭不肯过去,又上厕所又喝水,直磨蹭到上课铃响,根本没功夫去一班教室。   班主任来上课,焦国洋好像坐在仙人掌上面,屁股下面拱着几百个坚刺,扎的他坐立不安,小动作不断,焦国艳用眼神“关照”了他好几次,都没能制止住他的小作动,最后不得不叫他起来回答问题,发现他根本就没听进去,很生气的让他去教室后面罚站了。   一堂课下来,孟阳清静不少,恨不得他一直罚站在教室后面,又觉得班主任比不上李薇,要是把焦国洋送到教室外面去罚站一天多好。   班主任下课走后,焦国洋就跟放归山林的猴子似的,很快就巴了过来,好话说尽,宗旨只有一个,让孟阳去一班探探杨桃的口气。   孟阳不知为何,很有点不好意思,直磨到午饭时间,在学校大门口等着杨桃出来,远远看到她跟韩峰并排走过来,心里有点异样,迎上去拉了她的胳膊就走:“过来过来,我有事儿问你。”   杨桃鲜少见到孟阳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被拉着胳膊穿过好几个本班同学异样目光的注视,走出一个路口之后,孟阳才停了下来,一脚踢开了脚边的小石子,问她:“昨天给你的信看了没?”   “信?”杨桃回想了一下那封信的结局,有几分不好意思:“看了一半写的实在太烂……我顺手塞进炉子里了。你转告你们班那个谁,让他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好几个错别字,语句不通,胡弄玄虚,情书写的跟车祸现场似的,他的语文成绩是不是特别差”   孟阳听她连焦国洋的名字都没记住,就知道她根本没放到心上,不知为何心里竟然觉得很高兴:“那……那我现在就去告诉他!”打击焦国洋写情书的积极性,拉着他别踏入早恋的歧途,也是他做为前后桌的应有之义。   焦国洋听到孟阳的转述,一颗心几乎要碎成了渣渣。但青春少年人总跟上足了发条似的,不辨方向一门心思往前冲,根本不会考虑是不是奔错了方向,就敢遵从本能。   他伤心片刻,竟然还能原地满血复活,屡败屡战:“没关系,她觉得我情书写的烂,那我就多练练,说不定她就能喜欢我!”   孟阳快被他的话酸的牙都要倒了:“她的意思是让你学好语文,把心思放到学习上。”   “应该的应该的。”焦国洋眼睛都亮了:“她是年级第一,肯定不太喜欢学习差的,而且她这么关心我的学习成绩,是不是说明对我还是有点好感的?”   孟阳:“……”真想带这货去医院看看脑子。   “你哪只眼睛看到她对你有好感了?”   大概走进死胡同的人特别容易一根筋,焦国洋现在就掉进了自造的胡同走不出来,不断在里面打转:“我下次写完一定多检查,尽量不会再有错别字。”还兴冲冲征求孟阳的意见:“你跟她熟,知道她喜欢什么,你说我送什么礼物给她比较好啊?”   孟阳:“……”简直没法交流了。 第六十九章   杨桃的正常生活丝毫没有因为意外的情书而被打乱, 依旧在按部就班的上学、放学, 跟杨杏儿吴英玉娘仨一起研究分装醋酱, 先放在饭馆里试点开卖。   比起每次都要拎着瓶子来打酱油醋, 塑料袋包装的成本价格并不高,反而还方便易携, 竟然意外的获得了好评。   周末的时候, 杨桃准备前去各家商量推销家里的分装醋酱, 杨杏儿也自告奋勇要去帮忙:“我去给你壮胆子吧?”   杨桃前面载着醋酱,后面驮着杨杏儿, 姐妹俩一起在县城各家小卖部小商量去铺货。   有些店主好说话,听说是分装酱油跟醋的, 又尝过了她瓶子里散装的味道,还有提成可拿, 就会留下几袋试试,还留下了英玉饭馆的地址, 说好了下周末再来。有的只当她们小孩子胡闹,听几句话就把人赶走了。   杨杏儿气的眼眶里眼泪直打转:“不要就算了嘛,干嘛这么不客气?”   “他们这是丢失了一个赚钱的机会,要是销量起来了, 等他们求上门来, 咱们也拒绝他们就是了!”杨桃儿笑嘻嘻开解她, 还给她擦眼泪:“不气不气啊, 再生气就不美了。”   “谁都跟你似的, 没心没肺。”杨杏儿被她哄的笑了, 又有点自责:“姐是不是很没用?一点事就要流眼泪。”   “哪里没用了?你看咱妈,哭归哭,开店赚钱一样不差,哭着也把钱赚回来了。女人都是水做的嘛,多哭哭排毒,对皮肤好。”   “这是什么怪理论?”杨杏儿在她额头点了一下:“你的歪道理一套一套的。”又若有所思:“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的性格跟妈有点像,遇上事儿一不小心眼泪就下来了。要是像你被老师赶到教室外面,被全校老师同学都知道了,都要觉得没脸见人了。”又觉得这话有嘲笑妹妹脸皮厚的嫌疑,忙忙描补:“姐姐不是在笑你,就是觉得……你比姐姐坚强,能干。”   青春期的女孩子敏感多思,杨杏儿心思细腻,家里的很多事情吴英玉渐渐都侧重于听取杨桃儿的意见,从母女俩守在店里捉小偷开始,到后来注册开厂等方方面面,杨杏儿渐渐觉得有点跟不上妹妹的脚步。   她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既觉得欣慰又骄傲,又觉得有点落寞,在能干的妹妹面前,自己有点无能。   杨桃儿从记事起就能感觉到杨杏儿对她的回护,从小就疼她这个妹妹,一点都不愿意让她伤心,哪怕一点点也不行。   她推着自行车跟杨杏儿并排走,反驳杨杏儿自轻的话:“姐姐觉得江叔叔厉害,还是孟叔叔厉害?”   杨杏儿对孟爱国打过几回照面,还因为孟阳的关系也知道不少他的事迹,对常年在英玉饭馆填肚子的江诚就更是熟悉了:“哪有这么比的?孟叔叔厉害,江叔叔好像也不差啊。”   江智跟她是同班同学,而且酷爱她家各种口味的辣酱,两人很是熟悉,有时候也听江智讲江诚工作上的事情,似乎是各有千秋。   “对啊,人跟人擅长的东西不一样,姐姐现在觉得自己不如我能干,那是因为这些事情恰好是我感兴趣的事情。将来姐姐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在某一个领域也可以做的很厉害。就好像不同的花,开花的季节也不同,这有什么可比的。”她对上杨杏儿因她激励的话而发亮的眼神,似乎已经看到了将来她大有成就的时候:“反正姐姐只要一直记得,我是你的亲妹妹,你是我的亲姐姐,咱们姐妹俩一直相亲相爱的长大,将来成了两个白头发老太太,坐着晒太阳还能互相赶蚊子呢。”   杨杏儿心里那一点点阴霾被她驱赶的一干二净,还被她最后一句话里描述的场景给逗的哈哈大笑:“白头发老太太。”多么遥远。   可是想想,相亲相爱一辈子的亲姐妹,多好。   多好啊。   她眼眶微有湿意,向妹妹也向自己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努力学习,将来不让你跟妈失望。”   “你现在也没让我跟妈失望啊。”杨桃儿觉得杨杏儿太可爱了,老是一副大人的懂事模样,贴心又善良,果然老天待她不错。   姐妹俩利用一个周末把县城内的各家店都细细梳理了一遍,愿意接收她家产品的店名地址供货数量都记了下来,准备过三四天让吴英玉抽空再转一圈。   整个周末就在姐妹俩忙忙碌碌中过去了,周一杨桃才进教室坐下,就在桌肚里摸到一封信。   焦国洋不甘失败,果然很快又炮制了第二封情书,这次检查再三,连个标点符号也细细誊写了,利用零花钱重新发展了一条送信的邮路,趁着早读之前把信送到了杨桃儿的书桌里。   杨桃儿一门心思都在赚钱上头,摸到信打开扫了一眼,随手又丢进了桌肚,完全没当一回事。   得不到回信的焦国洋接二连三托人鸿雁传书,每天晨操都要在一班学生堆里搜寻杨桃的身影,从来没有得到过她的回应,信也就写的越来越勤快了。   一周时间,杨桃桌肚里就攒了七封信。   周六下午活动课上,班上其余的学生都去操场踢球,留下值日的同学打扫卫生。有两名同学抬着水桶从外面进来,一前一后走的有些歪歪斜斜,不小心撞了下杨桃的桌子,没想到她里面的书包带子掉了下来,连同里面的一本书。   提着扫把的同学过来帮忙捡书,没想到低头的时候不小心把书包带子给缠到了扫把上,起身的时候连书包带里面的书哗啦啦扯出来一堆。   提水的,擦桌子的,都放下手里的事情来帮忙:“诶你小心点啊,快快收起来,不然杨桃要回来了。”   结果其中一人拿起个拆过口的信封:“看看,谁给杨桃写的信?”   一起收拾的同学也很快在地上捡到了相同的信封,其中有一封信一半在信封里一半在外面,那名同学手快打开,看到开头就愣住了。   “亲……亲爱的杨桃……”   早恋是个禁忌,正因为是禁忌,所以才更吸引人,更让同龄人觉得好奇。这封信的开头就让他们心里跳个不住,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几个人蹲在地上,已经读了开头的同学轻声读了起来,一起的同学有女生捂着嘴表示鄙视,轻声说:“真没想到杨桃居然是这样的人。她居然谈恋爱……”   有的嘴上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却在想:杨桃胆子真大,不怕李老师不说,还敢明目张胆谈恋爱。   还有的同学对给她写情书的男生非常好奇:“哎哎快看看是谁写的?是不是韩峰?”   “不是吧?说不定是二班的孟阳。听说他们俩感情特别好,从小学就是同桌,是一对儿呢。”   “……爱你的焦国洋。”读信的同学跟宣布谜底似的,公布了信末的署名。   “焦国洋是谁?”   “就是二班那个个头很高的男生,注意到没?拉链老是不肯好好拉上来,半敞着衣服,吊儿郎当的。真没想到杨桃居然看上他了。”啧啧,年级第一眼神也不是特别好嘛。   要她说,真要是早恋,还不如跟二班的孟阳呢。   孟阳长的多好看呐,个高肤白,眼大鼻挺,有点像某个港台剧里面英俊男演员小时候。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一番,又有人猜测:“这些信会不会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一不作二不休,几个把所有信都拆开看了一遍,发现署名是同一个人,全是二班的焦国洋,不由面面相觑。   周六晚上是不必上晚自习的,课外活动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活动课下了之后,杨桃回教室整理书包,总觉得有点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的缘故,好像有人不时偷瞧她,但目光扫过留下的同学,大家好像都低头忙碌的收拾着自己的书包。   她家里还有事,收拾了书包离开了教室,却不知道身后很多同学都在窃窃私语。   同一个班集体总有许多小道消息在流传,杨桃恋爱的消息很快班上大部分同学都知道了。传到才打完篮球一头汗回来的韩峰耳朵里,他根本就不信:“屁!杨桃能看他?不可能!”   传消息给他的同学无不同情的看着他:“韩峰,你不会是喜欢上杨桃了吧?看人跟二班的焦国洋好了,就嫉妒了!”   “胡说什么呢你?”韩峰恨不得一篮球把他脑袋砸进肚里去:“我嫉妒个毛线,焦国洋那是一厢情愿。”   别人根本不信,很快班里就传出了“韩峰喜欢杨桃,而杨桃喜欢二班焦国洋”的小道消息,在班上愈传愈烈,一个周末就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   杨桃根本不知道,她周末忙的飞起。周六回去就跟杨杏吴英玉分装醋酱,周末上午要去练拳,中午开始跟杨杏前往各家寄卖醋酱的店里去看销量,该补货的补,该推销的推销,还跟吴英玉商量早点推出辣酱,要定制玻璃罐子,连作业都是晚上趴在灯下面写的。   周一的时候,进了教室,原本跟装了几百只蚊子嗡嗡不住的教室里瞬间一静,所有同学都用注目礼来迎接她。   杨桃还当自己穿的不妥当,低头看看鞋子没穿反啊,校服是昨天店里王阿姨帮忙洗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不知道?   同桌朱文霞见到她欲言又止,也没上来抱着她撒娇叫猴哥,这就更反常了。   韩峰是踩着上课铃声踏进教室的,放下书包就是早操集合时间,连个交流信息的功夫都没有,杨桃百思不得其解。   做完早操回教室早读,班上同学都嗡嗡吵成一片,朱文霞实在忍不住写了个字条传给她:“猴哥,你早恋了?”   杨桃接到字条愣了一下,在几百只大头蚊子的嗡嗡声中,说话的确不是个交谈的好方法,她在下面回了一句:“你听谁说的?”   “班上同学都在传啊,还说……还说你跟二班的焦国洋好了。”   “……哪里来的谣言?”   “她们说在你桌肚里看到焦国洋给你写的情书了。”身为同桌的她好几次都看到杨桃随手拆信,书虫朱文霞本着“尊重别人隐私”的念头,忍着好奇心从来也没问过。   没想到这事儿却从别的同学嘴里爆出来了。   杨桃还没当一回事,伸手进桌肚去翻,准备把焦国洋那些摘抄版狗屁不通的信都搜罗出来,下课就丢到他脸上去,省得他再烦人。结果左摸右摸,居然摸不到。   她满脸不可思议,蹲下身子整个脑袋都趴在桌肚上开始找,可是里面除了书本之外,那些信居然一封也不见了。   朱文霞见她脸色奇怪,也弯腰去看,小声在她耳边问:“怎么了?”   杨桃:“信不见了。”   朱文霞脸色都变了,在她耳边说:“会不会是有人交到老师那里去了?”不然谁会那么闲,不偷别的东西,专偷那些情书?   杨桃重新坐好,也没当一回事。反正是别人写给她的,也不是她写给别人的。有没有早恋她自己清楚。   结果童海燕去办公室抱作业,回来一脸凝重,走到杨桃桌边,满是同情的告诉她:“李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班里早读的学生都停止了朗读,等杨桃的身影离开了教室,离童海燕近的同学立刻凑过去问她:“班长,李老师叫杨桃,是不是她早恋的事儿?”   韩峰满心烦躁,竖起耳朵听。   童海燕不是个多嘴的人:“我不知道。”居然不肯透露一点消息,还劝别的同学:“你们别瞎传了,在事情没搞清楚前。”   她前排的女生咭咭的笑:“班长,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这事儿不都清清楚楚嘛,杨桃的桌肚里装满了情书,全是她跟焦国洋恋爱的证据,你还要说搞清楚,这事儿不是清清楚楚的吗?”   这话简直说出了大半同学的心声,板上钉钉的事情,童海燕还不肯说,班长真是个无趣的人。   朱文霞一脸忧愁,小声念叨:“猴哥,你这次可是死定了!”   早恋可是被禁绝的事儿,她居然撞到了老李的枪口上,这次恐怕比上次被赶出教室的结果还要可怕。明明老李恨不得抓她的小辫子,她还不小心些。   杨桃再次踏进老师办公室,发现办公室里坐着四个老师,二班的数学老师跟一班的语数英三科老师。   李薇沉着脸看着她走过来,手里捏着厚厚一沓信封,直等杨桃到了跟前,一把将手里的信往她脸上丢过去:“你自己看看,不好好学习这是在搞什么?”   杨桃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今天不能善了,不等信砸到脸上就躲了过去,信封落到了地上,口气并不是被抓住的心虚,而是全无悔意的理直气壮:“老师,我做什么了?”   李薇肺子都险险气炸:“你做什么了自己不会看啊?要不是班上同学把这些信交上来,我都不知道你都谈恋爱了,这么着急嫁出去,还来学校干嘛?不如找好对象结婚去,也省得天天在学校影响别的同学读书,给别的同学做出不好的影响。”   杨桃站在那里,神色半点不见退缩:“李老师,你凭什么说我谈恋爱了?这些信是别人写给我的,又不是我写给别人的,能说明什么问题?”   “还不能说明问题?!情书都不能说明问题,还有什么能说明问题?不知廉耻!”   杨桃火起也上来了:“李老师,我尊重老师的职业,可是不能因为我尊重老师你就可以肆意人身攻击,侮辱我!你不分清红皂白就污蔑我,师德在哪里?”   “尊重老师?你尊重老师了?”李薇蹭的站了起来,扔手一巴掌就朝着杨桃的脸上甩了过来,还没挨上来就被她握住了手腕,常年练拳的杨桃又要帮家里干活,力气并不小,紧握着从来不干重活的李薇的手腕子,一字一顿:“老师,随便甩学生巴掌,似乎不太好吧?!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总要先学会尊重别人。请问老师拿学生当什么了随便打脸,木偶还是牛羊?”   旁边的几位老师眼看着师生要打起来,忙过来拉架,杨桃趁势放开了手,李薇要去踢她,被夏芸拦住了,反踢到了夏芸的小腿,疼的夏芸直皱眉。 第七十章   城门失火, 殃及池鱼, 如果不是怕师生闹的太难看,夏芸也不会多管李薇的事情。   李薇对学生苛刻不说,人际关系也不怎么样, 只是她过分的时候别的同事都不肯掠其锋芒, 不愿意跟她正面杠上, 这才能相安共事。   但没想不到会有这么大胆的学生敢正面跟李薇吵起来,而且这个人还是算得上和顺的杨桃。   上次杨桃被李薇赶出教室, 学生惧于老师的体罚而不得不在教室外面听课,不少老师跟学生都看在眼里, 甚至办公室里的老师还在背后议论过,聪慧的学生总有自己的脾气, 恃才傲物可不是成年人的专用词。   李薇并没有因为夏芸的拦挡而消了气, 相反她对夏芸原本就很是不满,生的漂亮不说还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夏老师你让开, 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不守纪律的学生,你这样袒护她做什么小小年纪就知道谈恋爱,学校又不是社会,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歹她还能维持着头脑里的一丝清明,没有把话说的太难听, 但心里想的却是, 这个夏芸跟杨桃简直是一路货色, 初一就敢跟别班的男生勾勾搭搭, 将来说不准就是私奔的料。   夏芸忍着疼还想把这件事情缓和下来:“李老师你冷静冷静,这样闹下去只会把事情闹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算是看出来了,李薇失去理智不说,杨桃也没有打算退让的意思。   “夏老师,你也不看看到底是谁在闹?这样的学生就是害群之马,不早点开除了,留下学校只会影响别的学生!”李薇一把推开夏芸,还是准备对杨桃动手。   夏芸本来就穿的高根鞋,一个不稳差点栽倒,还是多亏了一旁的吴春荣扶了她一把。几个拦架的老师互相交换了下眼色,示意其中一人前去找校长傅志桐。   杨桃往前一步,冷冷说:“李老师,九年义务教育是国家规定的,你凭什么让学校开除我?就凭别人给我写的信?你今天要是敢把我开除了,我明天就敢把你告到教育局去,说你辱骂殴打学生,纵容班上学生做小偷,偷别人的私有物品!你现在可以打,尽管朝着我的脸打,只要有一点青印子,我就去县教育局长,如果县上的教育局不管,我就告到市里去!”   她步步逼上去,虽然年级身高不够,但是气势却是很足:“学生在你眼里是弱者,你就可以随意打骂,不管是学生的错,还是你生活之中的不如意,都全部迁怒在学生头上,因为学生不会也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忍受。你不是喜欢甩人巴掌吗?不是喜欢骂脏话吗?现在就打啊!狠狠往我脸上打!”   李薇从来没有被学生逼的这么狼狈过,她不由想起去年一件事情,邻县一名老师体罚学生,失手打破了学生的脑袋,学生家长闹到救育局去,被全县通报。虽然学校也从来没有提倡过体罚学生,但对老师们责打学生的事情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来就没什么事儿。   况且多少年闹到教育局也才只有那么一件事情,时间久了谁还会记得。   甚至很多家长不肯费心思管教孩子,巴不得学校的老师对自家孩子严厉,还鼓励老师体罚,久而久之便蔚然成风,小惩大戒都成了学校的日常,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杨桃的话提醒了她,上次她要打的时候杨桃只是跑了,被赶到教室外面也是老老实实的,这让她虽然看不顺眼杨桃,却还是错估了这名学生,以为老师的威严在她眼里还是很高的,至少能够震慑她。   真没想到,今天在办公室里她居然会前所未有的激烈反抗,在这么多老师面前不给她脸。   李薇恼怒异常,可是举着的巴掌却怎么也没办法甩到眼前学生的脸上,甚至还不由小小后退了一步,气的发抖:“你这样子……你这样子的学生我是教不了了,你愿意去哪就去哪吧!”   杨桃满是讥诮:“李老师是准备把我从您的课堂上赶走还是从您的班上赶走?”   李薇被她气的失去了理智,再也顾不得她要不要告到教育局去,一把去揪杨桃的头发,在别的老师没反应过来之前,师生二人缠在一起,在办公室里打了起来,两人撞到办公桌上,把桌上摞着的学生作业跟教具都撞了下来。   校长傅志桐赶过来的时候,大办公室里几名老师正试图拉架,但师生一旦纠缠在一起,就跟树缠藤似打开没办法解开,杨桃虽然身高体重不占优势,但居然也能跟李薇正面抗衡。   “松开!这是在做什么?”   李薇听到校长的话,下意识松手,看看自己衣服扣子也绷了两颗,鞋子也掉了一只,头发散乱,脑袋发晕,发根隐隐发疼,她揪着杨桃的头发,可杨桃也没示弱,居然敢起来用自己的脑袋砸她的头,两头相撞她感觉自己的脑浆子都快要被撞出来了,眼前金星乱冒,她居然还敢跳起来薅她的头发——完全是街头泼妇打架的样子,又难堪又狼狈。   当老师的松了手,做学生的也松开了手,后退两步,揉揉发根,眼神里全是孤注一掷的狠勇,完全不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是个被逼到绝境的大人一般。   傅志桐暗暗心惊,他做教育多少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学生,有些学生老实听话,用勤奋刻苦保持着班级前三名,但刚性不够,成年工作之后周旋于社会,也就是个温和平常的人。但有的学生做学生时候就聪慧狠绝,别瞧着平时成绩吊儿郎当,出了学校在社会上却如鱼得水。   更有一种人是成绩好刚性又足的,如果心性足够坚韧,没有走错路子,将来很容易干出成绩。   他心里暗暗叹息,万栗这眼神也是够毒的,居然挑了这么个小家伙。   李薇见到校长就跟见到亲爹一样扑过去哭起来,一半是气的一般是疼的——死丫头对她半点没留手。   “校长,看看哪有这样的学生?她做错了事情,我叫她到办公室来教育,她居然敢对老师动手!”   杨桃见过恶人先告状的,可是被颠倒黑白这么彻底的还是头一次见,直眉愣眼看着李薇告状,嘴角边一抹嘲讽,整个办公室里只有李薇一个人的哭诉声。   夏芸扭头想笑,真没想到李薇能把自己弄到这么狼狈,但当着校长跟一众同事的面儿,她也只能把笑意压到肚里去,还拉过杨桃去看她的手:“都流血了,一会要包扎一下。”师生俩纠缠在一块撞上了桌子,上面有教学用具,不小心被划拉了一个口子。   杨桃面无表情:“谢谢老师,没关系的。”对于夏老师的善意她还是很感激的。   李薇哭诉了半天,大家都好像在看她表演一样,直等她哭声渐稀音渐少,傅志桐便问:“杨桃,你来说说怎么回事?为什么跟老师动手?”   杨桃面色沉肃,倒好像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一样,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清楚了:“二班一名男生给我写了几封信,我已经让人拒绝他了,让他把心思花在学习上。班上不知道谁翻了我的书桌,把信交给李老师,李老师认定我在早恋,辱骂我,还要殴打我,我是自卫!本来是一件小事,我早就私下处理了,但李老师不这么认为。我很遗憾!”   傅志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早恋是个家长老师谈之色变的词儿,可事实上所有家长跟老师都心知肚明,学生早恋虽然不能摆到台面上,但私底下跟老师家长打游击谈恋爱的学生还是不少,只要学习成绩不掉,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更何况是杨桃这样成绩拔尖的孩子,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李薇哑着嗓子嚷嚷:“胡说!你明明就是在谈恋爱!叫家长,殴打师长,开除!”   杨桃也不跟她争执,直接跟校长建议:“傅校长,不如把写信的人也叫过来对质吧。”   傅志桐问清楚了写信的人,正准备让人去叫焦国洋,下课铃声响了,二班班主任焦国艳推开门走了进来,见一堆人在办公室,李薇跟杨桃模样都有些狼狈的样子,很是诧异:“发生什么事儿了?”   “你班上有个学生叫焦国洋?”傅校长开门见山,在焦国艳点头的同时,他吩咐:“去把他叫过来,有件事情需要他做证。”   焦国艳一听校长叫焦国洋,头都大了,心道:这个祸胚子,放在眼皮子底下还不消停!   焦国洋的爸爸跟焦国艳的爸爸是一对兄弟,老焦家人丁兴旺,那个年代又没有计划生育,焦奶奶十六岁成亲,进门一气儿给焦家生了十一个孩子,所以最大的孩子跟最小的孩子的年龄差距比较大。   焦国洋是养在奶奶跟前的宝贝疙瘩,上初中之后家里人为了让他老实点,就直接把他放在堂姐的班上。没想到这才半学期他就已经闯祸了。   焦国艳特意跑到教室一趟,把焦国洋拎过来,一路上问他:“你闯什么祸了?说!”   “没有啊。”焦国洋一脸迷茫,他最近一直很老实,除了上次跟隔壁班的韩峰打了一架之外,一直乖乖炮制情书:“姐你可不能冤枉我!\"   “叫老师!”焦国艳恨铁不成钢:“我刚才进办公室,发现校长也在,还有一班的杨桃,你趁早交待,不老实我回去让六叔打断你的狗腿!”   焦国洋听到杨桃双眼都快要放出光了:“杨桃在办公室?她怎么了?”   焦国艳怎么瞧怎么觉得这小子一副不对劲的样儿,他小时候皮的不行,三年级骨折过一回休学一年,比班上的学生都要大一岁,听说孟阳跟杨桃都跳过级,要比她大上两岁,这小子不会是开了窍吧?   “你是不是……对杨桃做什么了?”看她进去李薇那副要吃人的样子,指不定有什么事儿发生。   “没做什么啊?就是写了一封信。”焦国洋一副“堂姐你大惊小怪”的样子:“我能对她做什么?”他居然还敢惆怅:“可惜她不理我,还让我好好学习。我要是成绩提上来了,是不是她就愿意跟我在一起了?”   焦国艳实在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你个臭小子,招惹谁不好,非要去招惹李薇班上的学生,不知道她是个灭绝师太吗?这下我可救不了你了!”   焦国洋平时就跟她没大没小惯了,真要在学校被焦国艳揍了,回家就敢往焦奶奶面前去告状,让老太太揪着孙女训话,根本不怕焦国艳,还觉得她平时在班上表现出来的开明都是假的:“我是喜欢,不是招惹!再说谁要你救了,焦老师——”他拖长了调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初二初三都有人在谈恋爱,也没见怎么着。”顺便向焦国艳普及了一下高年级学长学姐恋爱史的小道消息。   焦国艳:“滚!”实在忍不住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毛都没长齐就开始追姑娘了!”   两人进了办公室,傅校长在椅子上坐着,其余几名老师都安安静静坐在自己办公桌后面,只是竖起耳朵倾听傅校长公断。   “你就是焦国洋?可认得这些信?”傅志桐递过去一沓信给他。   焦国洋接到手里就知道这是自己写给杨桃的,很是委屈的问她:“我一直在等你的回信,你为什么把信送到了老师办公室?”   焦国艳很是抓狂,这小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校长在问他话,他居然可怜巴巴问杨桃。   吴春荣正喝了一口茶,被他这番话惊的一口水呛进了喉咙,咳的惊天动地,少年情怀总是诗,谁青春年少还没有个心动的人?只是敢当着校长的面儿当面问喜欢的女孩子,也不知道该说这孩子是二呢还是傻呢?   夏芸忍不住低头偷笑,这孩子太实诚了!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杨桃并没有表现出厌恶还是生气的样子,而是平平静静的说:“这信不是我送到办公室的,在我书桌里,被班上不知道哪个小偷偷来送给李老师邀功。李老师认为我跟你在谈恋爱。我认为已经让孟阳转告过你,拒绝过你了,所以找你来对质。”   傅志桐一把年纪,虽然是处理师生打架的事情,可是看着小孩子一脸青春洋溢的热情,心里也不由产生一种慨叹:年轻真好啊。   焦国洋没想到是这样,顿时整个人脸都涨的通红,结结巴巴恨不得向杨桃认错:“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想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是真的喜欢你!虽然你不肯给我回信,我也会一直写下去的。”他曾经在无数个夜晚幻想过当着许多人的面向杨桃表白,让她知道自己一往无前的决心。   可是这个机会并没有出现,杨桃甚至连个眼神都不稀得给他,这让他挫败无比。   今天在老师的办公室里,当着校长跟几位老师的面,他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想法,仿佛想证明自己的喜欢容不得别人一点点亵渎,居然就鼓足勇气不顾一切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心里砰砰跳个不住,手心都冒汗了,甚至也不敢去看杨桃的表情,生怕从她脸上看出一点点厌恶。而是面向傅校长,无比认真的说:“傅校长,杨桃没有跟我谈恋爱,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给她写信,是我喜欢她!她也从来没有给我回过信!”少年说着说着居然不争气的眼圈红了:“我……我知道她学习好,她是特别特别好的女孩子!”   这副狼狈的样子都是因为他的信。   焦国洋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哽咽着说:“校长,这件事情真的跟她无关,她平时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这样卑微的喜欢简直是折断了少年人的骄傲,一开始也许是因为她的容貌,后来是因为她的优秀,再后来……也许是因为那些经心炮制的情书。   用心做一件事,总是容易投入其中。   越投入便越容易陷进去。   焦国艳抚额,真没看出来这个傻小子居然还有这么认真的时候,要是平时读书有这么认真就好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在这片死寂里,杨桃淡定的掏出手帕递给了焦国洋:“把眼泪擦了吧,喜欢别人有什么错?也值得你哭?”   焦国洋接过帕子,胡乱把脸上的眼泪抹了一把,扭头去看杨桃,没有在她眼里看到憎恶,相反却是温温和和的神情,少年人一片油煎火熬的情绪忽然之间就被抚平了,不由自主问出来:“你不讨厌我?”   杨桃一笑:“我虽然不讨厌你,但你的信写的实在是糟糕,孟阳难道没有告诉你,学好语文的重要性?好好学习,等将来再遇到你喜欢的女孩子,可别再写满是错别字摘抄版的情书了,这样是追不到女孩子的。”   傅校长:“……”   众老师:“……”   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学生,本来是审问他们的早恋问题,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在办公室交流起情书写作技巧了,怎么还有这么大胆的学生?   李薇捂着额头指着这两人:“校长你看,你看看!当着老师的面她都敢这么猖狂,跟男生这样,背后还不定会怎么样呢。我一点也没有批评错!”   杨桃直视着她:“李老师是不是从小到大都从来没有被男孩子喜欢过,或者说……被身边的人喜欢过?不知道别人喜欢你,哪怕不能接受,也不要践踏别人的这份心意吗?”她这句话就好像直戳进了李薇的心口,扎的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所以,老师才养成了这么让人讨人厌的性格吗?因为没有人喜欢你,所以……你才要让所有人都讨厌你吗?”   李薇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第七十一章   傅志桐考虑再三, 师生打架太过难堪,而如果按照李薇所说把杨桃开除了也是不可能的,九年义务教育可是国家规定。   杨桃坚称自己的行为属于自卫,而办公室其他老师也可以作证, 李薇处理这件事情确实有失妥当, 问都不问清楚便对学生辱骂, 还想动手。如果是个胆子小的学生, 可能今天这顶“早恋、不检点”的大帽子就要被妥妥扣在脑袋上了。   一个女孩子如果头顶这样的帽子,往后三年恐怕在永喜中学都会过的很艰难。   傅志桐历尽世情,方方面面虑事也算周全, 总要给李薇一个台阶下来:“杨桃, 你跟班主任动手很不应该, 回头写个检讨交到我办公室。”   李薇张张嘴, 觉得这惩罚太轻了,居然敢还手不叫家长也要勒令回家反省一周, 这然这样的学生谁敢教?   当然要是能开除就更好了, 可是校长那个活菩萨的性子, 摆明了不愿意开除学生。   杨桃对傅志桐的话倒是听得进耳:“校长,检讨我也可以写, 但是我以后也没办法在李老师班上呆下去了, 这种完全没有隐私都是小偷的班里我也不敢呆下去了,太没有安全感了。我想请校长答应我转班, 如果不能转班我就只能转校了!”   以她的成绩, 从永喜中学转出去, 去职工子弟中学也可以读,只是可能要麻烦万爷爷帮忙了。   傅志桐哭笑不得看着这个丫头,主意真是正的不成,他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以李薇的性格在学生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往后杨桃在她班上的处境就不会好,而依杨桃的性格看,逼急了就会伸爪子,不会给她留面子,到时候师生要是再打起来——可真是成奇闻了。   如果是个差生,可能大家都会指责她品性恶劣,居然不懂得尊重老师。可杨桃分明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这次的成绩拿到市里去上重点中学也没问题,就是因为跟李薇不合,再闹下去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傅志桐揉着额角:“你先跟焦国洋回教室去,我考虑一下回头通知你。”   两名学生出去之后,傅志桐先征求李薇的意思:“李老师,你的意见呢?杨桃是不想在你班上呆下去了,你呢?”   李薇本来就看她不顺眼,只是杨桃的成绩有目共睹,但这么招人讨厌的学生留在眼皮子下面天天膈应她,她就觉得头疼:“校长安排就好。”   夏芸向焦国艳递个眼色,她趁机争取:“校长,不如让杨桃到我班上来吧。”   傅志桐不由笑了:“焦国洋是你堂弟吧?你觉得把杨桃放到你班上合适吗?”   焦国艳对自家这不成器的堂弟可是了解的很,况且看方才杨桃在对待焦国洋的态度上都很是冷静理智,并不因对方给她的生活带来困扰而有所轻视,这样的女孩子根本瞧不上她堂弟那个冒失鬼,说不定还因为杨桃太过优秀而刺激的焦国洋上进。   *************   杨桃跟焦国洋出了办公室,把手帕还给她,跟着她一路磨磨蹭蹭往教室走,恨不得眼前的路再长点,他还能跟杨桃多走一段时间。   杨桃接过手帕走的飞快,很快就将焦国洋甩在了身后,到了教室前面,有些正在课间玩耍的同学看到她来,“哗”的散开,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她踏进教室,教室里大部分学生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韩峰跟个炮弹似的冲了过来:“杨桃,你怎么样了?头发怎么了?怎么额头也青了?老李打你了?”   杨桃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应对方式,很平静的说:“我可能要转学了,这个学校呆不下去了。”   “转校?为什么要转校?”   “在办公室跟老李打了一架,这个理由够不够转校?”   “你开什么玩笑?”韩峰虽然被杨桃揍过,可是上次老李要打她,她不是直接跑了吗?   朱文霞也冲过来察看她身上的伤,又拿出自己的帕子替她包手:“猴哥,你真的……跟老李打架了?”   班上很多同学都注视着她,杨桃若无其事的点头:“是啊,所以我可能要转学了,你帮我收拾一下书包跟作业吧。”   朱文霞跟她坐了半个学期,两人相处的很是融洽,杨桃虽然学习好但从来也没有架子。   她回到座位上,一边帮杨桃收拾书本,一边叹气:“怎么会这样呢?”忽然破口大骂:“哪个王八蛋打小报告,偷东西?”   杨桃坐到了位子上,此刻才觉得全身都累,她特意提高了声音安慰朱文霞:“你也别生气了,不尊重他人隐私的人就不配得到别人的尊重,也就只配被老李随意打脸辱骂!”   有人听到她这话,默默转头。也有人好奇的张望,童海燕还过来问:“杨桃,你真的要转校?”   这个班长虽然有点呆气,可是心肠是真的好,杨桃对上她厚厚的眼镜跟关切的眼神,只能说:“我跟傅校长提过,在等通知。”   童海燕内心里其实很羡慕面对李老师敢于反抗的杨桃,特别是她被李老师破口大骂的时候,更是觉得自己无能懦弱。可惜她从小在家里就不得父母喜欢,无论是爷爷奶奶还是爸爸妈妈,都更喜欢比她小两岁的弟弟,所以她只能拼命用学习成绩来得到家人的关注。   越是缺少底气,就越是缺少反抗的勇气,她不但不敢反抗父母的打骂,面对来自于老师的打骂也不敢反抗。   **********************   上课的铃声再次响起,这节课是夏芸的语文课,她如常进来上课,直等快要下课之后才宣布:“杨桃,傅校长让我转告你,以后你就调去二班,转到焦老师班上去。一会就带着你的书本文具去二班吧。”   她是副班主任,李薇跟杨桃打了一架已经请假回家去了,今天她跟班,傅校长让她来处理这件事,她便等上完课再告诉杨桃。   全班学生“嗡嗡嗡”议论起来,之前还有学生听说杨桃要转校,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转班,有些人扭头来瞧杨桃,朱文霞跟韩峰则是高兴,就算是在二班也在同一个学校,早晚都能见面。   夏芸抬手压下班上的噪音,说:“杨桃转班的事情起因是什么,相信同学们都已经知道了吧?而且相信有同学心知肚明。李老师不在,我就多说几句,这件事情本来是很隐私的事情,本来杨桃同学自行处理就足够了,但是在这里我不得不严厉的批评某些同学,翻同学的信件是非常不文明的行为,不尊重同学的隐私。相信每个人内心都有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东西,翻同学东西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当有一天别人以好奇的名义来翻你的东西,并且把这种隐私公之于众,对你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跟影响吗?”   随着她的话音,班上很多学生都垂下了脑袋。   夏芸思想新派,知道大部孩子从小就生活在没有边界的家庭里,在父母面前没什么秘密可言,甚至家里住房紧张的都是跟姐妹或者兄弟再或者爷爷奶奶同睡在一张床上,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不但对自我的认知很差,就连尊重别人的边线都十分模糊。   “我希望这件事情能让你们引以为诫,多多思考一番如何尊重同学。”   一直到下课铃响,班上气氛都很是压抑低沉。   夏芸前脚出了教室,后脚杨桃就背着收拾好的书包,抱着书本走出了教室,站在二班门口,听着里面焦国艳还在讲课,犹豫了一会,等里面讲课的声音停了下来,喊了声报告。   出乎她的意料,焦国艳拉开教室的门笑眯眯向全班介绍:“这是一班的杨桃同学,从今天开始,她转到咱们班上,希望同学们能跟杨桃同学好好相处。”   视线扫过已经高兴的满眼放光的焦国洋,警告的瞥了他一眼,安排了一个远离焦国洋的位子给她。   杨桃能转到二班来,高兴的除了焦国洋,还有孟阳。直等焦老师离开教室,他就赶紧冲到了杨桃桌边问她:“你怎么转过来了?”   “中午放学再告诉你。”   孟阳忍了两节课,总算是等到中午休息,跟杨桃一前一后出了教室,到了学校大门口才问她:“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杨桃便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孟阳气的大骂:“焦国洋这个傻*,早知道就不给你传信了。”忽尔明白过来:“不对啊,上次你不是说把信烧了吗?我只转过一封信啊,后面那几封是从哪来的?”   焦国洋另辟邮路的事情他还不知道。   “不知道啊,反正我一般早晨去上课,都在书桌里。”她以玩笑的口吻说:“不过我还是应该感谢焦国洋的,老李本来就看我不顺眼,如果不是他的信,我不是被逼急了跟她在办公室打了一架,也不可能转到你们班上来!”   孟阳还是很生气:“如果不是他,你怎么会被老李那样骂?”   “她也没占到便宜就是了。”杨桃说了句真心话:“这件事情也就是遇上我,敢跟她杠起来,要是别的女生被她在办公室骂完了,还说女生不检点,班上那些大嘴巴再四处传扬,根本没办法在学校呆下去!”   同样级别的伤害在不同的人身上带来的伤害是不同的,有些人能够挺过去,可是有些人却能被一场流言给彻底毁了。   尽管杨桃并不在意,可是她从一班转到二班的事情到底在学校传开了,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小道消息 ,说她跟男孩子谈恋爱,是个不检点的女孩子,长的那么漂亮原来居然那么不正经。   那天中午回去,杨杏儿跟吴英玉见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后来听说跟班主任打架,两人吓的脸都白了,还问她会不会被学校开除。   杨桃安慰慌了手脚的妈妈跟姐姐:“开除了我就去职工子弟学校读啊,看在成绩的份儿上,校长也不想开除我的。我现在转到二班了,跟孟阳一个班。而且二班的焦老师人还不错的,你们别担心了。”   吴英玉跟杨杏儿都是比她更为温顺的性子,简直不能想象她跟老师打架的场景,吴英玉甚至问她,要不要向校长送礼,或者向李薇送些东西去赔礼道歉,却被杨桃儿坚决制止了。   “她太欺负人了,还去向她送礼?妈你还是算了吧,就算是把金山银山送她,她也不会说我半句好话的。”有些人天生气场不合,她跟李薇就属于此例。   如果她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遇上这样的阵势早被吓坏了,可惜她心理素质强大,也没觉得被永喜中学开除是世界末日。   听说初三有位爱打架的男生有志于要把所有永喜县乡镇的初中都读个遍,已经被四五个中学开除了,每个学校都呆不了一学期,全是因为打架被开除,然后再托关系重新找学校。   跟那位学辈比起来,她这才念了一个学校。   周末的时候去万家练拳,也不知道傅志桐哪天跟万栗见面了,杨桃才踏进院子就被万栗给取笑了一番:“哟哟看看谁来了?狗胆包天跟老师打架就算了,还敢威胁老傅。傅校长可是跟我告状来着,说我教的好徒弟,威胁他不转班就要转校!”   杨桃:“……”   傅校长一把年纪还真没瞧出来这么爱传播八卦。   “万爷爷,我不是威胁傅校长,我是……想着他要是开除我,我提前给自己找好退路不是?”她赶紧上前去替万栗捶腿:“最近天气冷了,您老腿疼不?”   “小丫头,都知道讨好我的,怎么不知道在老师手底下乖一点的?”这丫头外面看着油滑,实则内里全是刺,冷不丁就要被扎一下。   “我很乖啊,乖的不能再乖了,可是也不能被人骑到头上欺负不是?万爷爷您可没听过老师怎么骂我的,就跟村里骂街的泼妇一样,还要打我的脸。您看看,我脸蛋长的这么漂亮,怎么能随便给人打呢?万一毁容了怎么办?”   万栗大笑:“小丫头鬼精鬼精的,半点亏不肯吃!”   江诚听说此事之后,也是笑的不行:“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副胆气。你江智哥哥回来讲给我听,我还不相信,以为他哄我呢。怎么样,下周末我要去宁夏办个案子,你不是上次跟我提想要去看看宁夏的辣椒吗?想不要一起去?”说着目光还往吴英玉那边瞟。   杨桃问他:“坐班车?”   江诚笑:“这次可是单位外派,有便车的搭不搭?”   杨桃立刻就心动了,狗腿的跑去给江诚砌茶:“江叔叔,这次可是麻烦你了啊,到时候我跟妈妈一起去。听说宁夏盛产各种辣椒,亲自去尝尝才能放心。到时候我们多出几种辣酱,免费请您品尝。”   江诚大笑:“就冲你这话捎你过去不冤。”这才借故问吴英玉:“到时候你们母女一起过去?”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家里与其说吴英玉当家,不如说是杨桃作主,小丫头的提议每次都在点子上,做母亲的也是全然的信赖女儿。   只要说动了杨桃,就不怕吴英玉不去。   吴英玉本来就想做辣酱,永喜县的辣椒产量并不高,甚至有一部分辣椒还是来自于宁夏,有机会亲自去宁夏看看也好。   不知为何,她脸有点热:“那就麻烦江大哥了。”   店里又有食客进来,吴英玉忙闪身进了厨房,催促王阿姨跟白晓霞:“赶紧做吧。”白晓霞偷瞧了她一眼:“江科长来了?”看吴英玉面上不自觉带出来的笑意就猜出来了。   吴英玉嗔她一眼:“他不是隔三五天就来吃饭嘛,有什么奇怪的。”   “是不奇怪呀。”白晓霞抿嘴笑。 第七十二章   杨桃转入二班, 发现二班的气氛要比一班活跃许多。   孟阳高兴自不必说,下课就过来找她说话,如果不是焦国洋跟他是前后桌,恨不得上禀班主任, 把杨桃调去跟他做同桌。   焦国洋皮糙肉厚, 在老师办公室里都敢大胆, 杨桃调班之后更是喜出望外, 总觉得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喜欢凑过来,可又高兴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那么大个人居然也露出了一点拘谨的样子, 惹的旁边的男生直笑。   杨桃可不在意这些小屁孩的取笑, 她写作业的时候焦国洋走过来, 她敲敲桌子问:“作业写了?”   焦国洋很惶恐——年级第一果然喜欢学习,他结结巴巴:“没……还没写。”   “那还不赶紧去写?”   焦国洋总有种被老师盯上写作业的错觉, 一步三回头挪回自己的座位, 拿起钢笔认命的开始写作业, 偷偷远远观望,发现杨桃专注的侧影特别美, 不知不觉就露出了呆相。   体育课上, 男女混合踢足球,杨桃在场中奔跑踢球不亚于男生, 就连掷铅球班上很多男生都被她比下去了, 体育老师取笑班上男生:“你们就不能用点力气?连个女生也比不过!”   焦国洋:“……”   好好的喜欢的女生, 一放到竞争对手的地位上去,还被她随随便便就比下去了,莫名让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杨桃长的这么漂亮,学习又好,难道不应该是那种文静娇羞的女生吗?   他总觉得现在每次见到杨桃,她问的不是“作业写了没”就是“课文背了没”,比堂姐焦国艳盯他盯的还紧。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就那么随便瞟一眼过来,焦国洋就挖空心思想自己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忘了做,这种感觉实在不是很美妙。   一班那个不识趣的二傻子韩峰下课就喜欢扒着他们教室门框喊:“桃子姐,你出来一下。”   “桃子姐?”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明明要比杨桃高出半个头,听说年龄也要大,居然还叫她桃子姐。   近距离观察一周,焦国洋总觉得哪里出错了。   周六下午放学,才出了校门没多远,他就被两个小年青拦住了,其中一个掏出个削水果的小刀拦住他:“小兄弟,借点钱花?”焦国洋看他们的年纪,跟本校初三或者外面高一的学生差不多大,不过流里流气的样子很像混社会的。   “我没钱。”他往后退两步,已经用眼角的余光在寻找退路。   但这两人明显今天不准备空手而回,一人在前,另外一人不动声色堵住了他的后路:“真的没钱?”后面的人重重踹了他的膝弯一脚,他不由自主就跪倒在地,那人骑在他背上,另外一人上前来揪住了他的头发,忽听得身后有人问:“怎么回事?”   这熟悉的腔调——如果不是最近对她太过熟悉,焦国洋都要怀疑是哪个老师路过了。   揪着他头发的小年青抬头见到来人,居然是个唇红齿白很漂亮的小姑娘,顿时笑起来:“小姑娘,你要替他给钱?”   焦国洋急的直催她:“赶紧走别过来!”可是身后的脚步声还是渐渐近了,他听到杨桃说:“好啊,你们要多少钱?我看看书包里今天带了没!”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杨桃慢吞吞走了过来,还低头在书包里翻,由于周末她带的书不少,不小心把其中一本书从包里翻了出来,就掉在焦国洋脚边,她弯腰去捡地上的书,嘴里还念叨:“明明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带了十块钱啊。”   地上的书还在原地,焦国洋只感觉身上一轻,骑在他身上的小年轻已经从他背上滚了下去,紧跟着她抡起书包狠狠砸在揪头发的小年青身上,两人都是毫无防备,被踹翻在地的小年轻懵住了,而揪头发的两管鼻血喷了出来,捂着鼻子眼泪都疼的下来了,指着杨桃大骂:“*子!居然敢打我!”   焦国洋赶紧起身,要去护着杨桃,反被杨桃推了一把,满脸嫌弃:“站远一点,别碍事!”不等踹倒的小年轻站起来,她就已经接连好几脚中踹上去,她穿的球鞋,也不知道怎么用力的,只踹的那人在地上滚了好几下,疼的嗷嗷直叫。   捂着鼻子着的年轻人过来帮忙,她抢起书包就砸,脚下一勾那人就朝后跌了个屁股墩,被她按着在地上一顿狂揍:“不好好找活干,跑学校逞什么威风?”   这两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不少十几岁的少年人不好好读书不说,还整天啸聚在一起打架斗殴,去年到今年光是永喜县小年轻杀人案就已经有两起了,社会恶性事件不断增加,听孟爱国说混社会的都已经成了有组织的小帮派。   当然也有闲散喽罗,专门在各学校放学的路上堵学生。初中跟高中的学生认真读书的按部就班的生活,而有些原本就无意于读书的一来二去认了哥哥,竟然也逃学打架,跟着混起了社会。   杨桃打人很有技巧,不见得用了多少力气,但是揍的时候专往疼的地方招呼,她一个人不过几分钟就收拾了两个小混混,结束了战斗。   那两人躺在大马路上爬不起来,她竟然还好心把这两人往马路牙子上拖过去:“免得给哪个司机过来撞死在轮子底下。”   收拾停当,她才催促还愣在原地的焦国洋:“还不走?看什么看?”   焦国洋跟在她身后,内心复杂难言,总觉得这个小姑娘跟当初他喜欢的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杨桃大致猜测了一下少年人的想法,最初喜欢的那个人也许只是自己臆想之中的人,跟现实之中的那个人有着很大的出入,滤镜太厚总有这点不好,认不清现实。   她逗他:“焦国洋,你不是喜欢我吗?”   焦国洋心头打鼓,暗想我要是现在说……似乎又不是那么喜欢了,会不会被揍?   刚才杨桃揍人的狠劲儿真是吓到了他,感官受刺激太过严重,到这会大脑还处于空白状态,回答的就有些迟疑:“喜……喜欢。”   “哦哦,那以后你就要乖乖听我的,不然我生气可能会揍你哦。”她语调软软的,可是焦国洋莫名想起刚才被她揍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的小年轻,只觉得后背有点发凉:“……嗯嗯。”   有点想哭。   杨桃似乎兴致很高:“你周末都干嘛?要不要一起出来写作业?要是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不是都要出来约会吗?我看你数学跟英语好像都学的很差,这样吧你把配套练习拿过来我给你讲讲题。”   焦国洋:“……”没听说过约会还带写作业讲题的。   他想象了一下那种场面,退缩的心更严重了,急中生智居然想出了个主意:“周末我堂姐在家给我补课呢。”鉴于他期中成绩的惨不忍睹,父母请焦国艳周末帮他补课,焦国艳倒是答应了,但他强烈反对,这事尚处于商议阶段。   但是比起被杨桃指着鼻子骂笨蛋,还不如被焦国艳荼毒呢。   焦国洋想象一下那个场景都觉得心塞,果然弃暗投明,奔向了焦国艳的小课堂。   杨桃似乎还有些失望:“你真的不愿意让我帮你补课?”   “不是不是,是我爸妈让堂姐帮我的,要是我不去堂姐家补,爸妈会觉得我在外面瞎玩的!”开玩笑初二初三有人偷偷摸摸带着女生背着家长出来玩,都是向着吃喝玩乐发展的,谁见过出来还要写作业的?   杨桃目送着焦国洋走远,顿时笑不可抑,这傻大个还挺好玩的,一听相约去学习,就露出便秘的痛苦神情,多来几下说不定见到她比兔子窜的还快。   今天那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混混真是功不可没,省了她好一番功夫。   孟阳从后面追上来,他去抱作业的功夫焦国洋就跟杨桃都走了,一路追过来就怕焦国洋那个二傻子再说什么混帐话,哪知道走过来才发现杨桃在偷笑,焦国洋的背影起来有点仓皇逃窜的样子。   “你把他怎么了?”   “我能把他怎么了?”杨桃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就是不见他再写信给我,刚才问了几句,他大概急着赶回去给我写信了吧。”她一脸旺盛的求知欲问孟阳:“小师弟你说,我在一班的时候焦国洋天天费尽心思给我鸿雁传书,怎么我调到二班之后,连一封信也没收到?”   提起这事孟阳心里就不舒服,焦国洋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哪里配得上杨桃:“你问我我问谁?”   杨桃追着他逗:“不会是他写了信你没转交给我吧?”   孟阳脸都红了:“我……我扣你的信干嘛?”   “是啊说不通啊。我还约焦国洋周末出来呢,可是他竟然拒绝我了。看来男生的话都信不得啊!”她笑眯眯念叨着:“以后我再也不相信男生的话了,不管写出多少甜言蜜语,都是骗人的!”   孟阳:“……”   ***********************   周末那天,江诚坐着单位的车来英玉饭馆接人,杨桃姐妹跟吴英玉收拾一新,坐上了他单位的吉普车。   这是娘仨第一次坐小轿车,杨桃还算是淡定,但吴英玉跟杨杏都有些拘谨,坐在车上连身子都不敢动,只要杨桃不时朝窗外瞟。   汽车出了永喜县城往宁夏走,沿途全是长着刺疙瘩的戈壁滩,偶尔能看到不少人在戈壁滩放羊,白色的羊群啃着碱柴根,远远的天边一道黑线,杨桃指着那道黑线问:“江叔叔,那是什么?”   江诚顺着她的话音去看:“火车铁轨啊,那是走过来的火车。”永喜最开始其实只是个戈壁滩上的小火车站,几十年发展下来就成了今天的规模。   吴英玉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武市,剩下的时间都在乡下跟永喜打转,前往宁夏还真是一次新鲜的体验。老辈人逃荒倒是都往宁夏去,那里有水有田,可以混一口饱饭。   有了杨桃在中间打茬,江诚打开了话匣子,向吴英玉娘仨提起宁夏的特产吃食,还有宁夏与永喜县相连的卫县城里的钟鼓楼高庙,黄河沙丘,都是可看的景点,渐渐车里的气氛热闹了起来。   卫县紧靠黄河,本是个沙窝子,经过数辈改造,竟成了沙漠里的绿洲,不止产辣椒、黄河鲤鱼、各种蔬菜瓜果,还产大米。   卫县的大米呈粒小颜色发青,但是熬出来的粥上面有一层米油,无论是熬煮还是煮饭都特别香,紧临着卫县的永喜县人吃的大米基本都是靠着近邻供给。   江诚把母女仨人放在卫县的市场门口,约好了回去的时间跟地点,就跟司机一起离开了,他还急着办事儿,不能陪她们逛了。   杨杏儿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永喜,看什么都新奇,拉着杨桃儿一路看个不住,娘仨时不时停在各种摊子前面看各种小吃,还试着尝了几样米果子之类的,发现虽然隔着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但是卫县的物产要比永喜丰富很多。   她们看了好几家辣椒摊子,还尝过好几种,最后买了两□□包干辣椒准备回去试做,要是好的话倒可以联系长期供货的下家,又找了一处地方吃饭,半天就折腾过去了。   剩下的时间娘仨把东西寄存在买了辣椒的摊位上,在卫县县城内逛了一圈,看过了卫县的钟鼓楼跟高庙,等到约定的时间过去,江诚已经跟司机到了。   一个周末都花在了卫县,回去之后吴英玉就开始捣腾辣酱,还找地方订制玻璃罐子,印刷罐子上的标签,忙的脚不沾地。   杨杏儿问起杨桃在二班的生活:“焦老师没为难你吧?”   杨桃反问:“焦老师为难我干嘛?”   “她堂弟跟你……”杨杏儿在妹妹额头上戳了一指头:“你还真是一门心思都钻进钱眼里去了,外面的事情通通不知。要是焦国洋的成绩因为你掉下来,你觉得焦老师会不会生气?”   “焦国洋的成绩还用得着掉?”杨桃怪叫:“不掉都已经垫底了好嘛。”就这样烂的成绩,他竟然不肯专心抓学习,还满脑子胡思乱想,也真是不容易。   杨杏儿见她全然没放在心上的样子,重重叹了一口气:“下次有事忍着点啊,别那么冲动。听说你跟李老师在办公室打架,都吓死我了。亏得妈不知道,不然她都要睡不着觉了。你说你也是,平时看着乖乖巧巧的,怎么发起蛮来什么都不顾?”   李薇在学校是出了名的凶,凡是被她教过的学生哪个不在背后议论她两句。但是真犯在她手里,还不是老老实实挨打受气,也没见有人像杨桃这么大反应。   唯独杨桃反抗起来就差把天捅个窟窿了,根本不管人家教师的身份就往上杠。   随着姐妹俩一年大似一年,杨桃越来越感觉到姐妹俩性格的不同,杨杏儿善良迁让,但她平时看着还行,真踩到了她的底线就炸了,脑子里突突直跳,根本不记得谦让这回事。   “姐,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我。有些人你不跳起来她就会一直骑在你头上,永远学不会尊重他人。”   杨杏儿摇头:“你这个性子呀。”都不知道是好是坏。   ***********************   周一上课,焦国洋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提不起精神,最出奇的是孟阳居然是一瘸一拐来的,还跟焦国艳请请,说是摔了一跤伤着了,不能参加早操。   别人他或者能瞒过,但杨桃看他走路的姿势,多瞧几眼就察觉有异,小声问他:“老实交待,是不是做贼被人打断腿了?”   她凑过来的时候,孟阳近的都能看到她卷曲的睫毛根根分明,眼睛里饱含的笑意让不觉脸上发热:“你看我像小偷?”   孟阳的人品还是很信得过的,杨桃再猜:“做坏事被孟叔叔抓到揍你了?你傻不傻啊怎么不知道跑的啊?”   “不是我爸,是我爷爷。”孟阳这次有点不好意思。   “孟爷爷?”杨桃半点也不信:“你不是他的心肝宝贝吗?孟叔叔骂你几句还要被孟爷爷骂呢,他舍得揍你?你到底干什么坏事儿了?”孟阳又不会坑蒙拐骗,他还能干嘛?   孟阳被她追问个不休,不得已交待了:“我拆了爷爷的半导体收音机。”   “啊?”杨桃钦佩的向他抱拳行礼:“小师弟,你可真行啊!”   杨桃去过孟家不少回,知道孟爷爷有个旧的熊猫牌半导体收音机,据说还是孟爷爷在六几年省吃俭用买的,陪伴他度过了很多年,哪怕后来有了录音机电视机,都不能代替收音机的地位。   而且孟老爷子酷爱秦腔,收音机里放的不少秦腔他都能跟着随口哼哼几句,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一嗓子吼出来全是沧桑与气魄。   “你可真会挑东西,别的不挑专挑孟爷爷的爱物,这次吃瘪了吧?”   孟阳的表情一言难尽:“爷爷追着我跑了三条街,把拐棍当成了打狗棒,我觉得丐帮帮主都没他老人家威风。”   “那你拆它干嘛呀?”杨桃实在不解。 第七十三章   电视里播着《绝代双娇》, 孟月守着电视看的津津有味。据说孟爷爷自半导体收音机被孟阳拆成零件供他研究之后,骤然失了老伙伴,倒好似掉了心魂一般, 没事儿就不着家, 在外面蹭别人家的收音机听秦腔。   最重要的是,他近来致力于在县上搜寻同好, 已经串联了好几个爱秦腔的老头, 其中还有会乐器的高人, 就差组成个老年秦腔合唱团了。   孟奶奶埋怨了好几回, 孟爷爷也不争辩, 只用一双失落的眼睛看着她,胡须一把倒跟个被人毁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似的,让孟奶奶剩下的埋怨都说不出口, 只能挥挥手打发他出门:“你爱去哪去哪,想回来不回来!”   孟阳悄悄引着杨桃进了他的屋子,跪在地下从床底下扒拉出来个盒子, 小心的揭开, 里面是一堆散碎的零件:“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就是他神神秘秘说要让杨桃看的好东西?   杨桃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东西?总不会是孟爷爷的收音机吧?”没想到孟阳的眼神都亮了, 居然是一副“果然咱们俩心意相通,你猜中了”的表情。   “还……还真是啊?”杨桃蹲下来看里面的零件, 拆成这样想要复原如实的可能性比较小,不怪孟爷爷连一向疼爱的大孙子都舍得下手:“孟爷爷打你可真不冤。”   孟阳再从床下面拖出一本沾着灰尘的破书:“我上次在家里翻出来的, 就是关于组装收音机的, 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家里也没有让人练手的,手一痒就……把爷爷的半导体收音机给拆了。”   杨桃跟作贼似的压低了声音:“我总觉得以后吧,还是不要来你家的好。万一你下次想不开再把什么东西给拆了,我都有种自己是从犯的感觉。”   孟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来玩来玩。”热情相邀。   **********************   上了初中,大家总会有或多或少的变化。   杨桃自从跟李薇打过一架,又在校外打了两个小流氓之后,“桃子姐”的外号居然渐渐不胫而走,不管是韩峰还是二班的一些同学都喜欢这么叫她。   有时候在她教室外面遇上曾经一班的同学,除了班长童海燕跟曾经的同桌朱文霞,别的同学都有偷她的信件陷她于不义的嫌疑,而且这些人被李薇打骂起来都快成了温顺的小绵羊了,她也懒得跟他们打招呼。   她还听到些关于自己的流言,大约总在说她为了跟二班的焦国洋谈恋爱,厚着脸皮要调班之类的,桌子里全塞的是情信之类的,仗着自己漂亮还跟别的男生也有些不清不白。   流言这种东西,总是伤人于无形。   如果当真是个十来岁心思敏感的小姑娘大约早已经被流言杀伤,在学校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但杨桃完全不在乎,都是一笑置之,除了埋头学习,专心协助吴英玉赚钱,偶尔揪着焦国洋的配套找出一堆错题,把这熊孩子打击的差点崩溃,现在都恨不得见到她绕道走,在二班的生活竟然也平静的让人羡慕。   反而是一直很懂事的孟阳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青春叛逆期,先是拆了孟爷爷的半导体收音机研究了一个月,孟阳把孟爷爷好好一个名牌收音机装成了个丑八怪,当初拆的时候把外壳破坏的太厉害,好不容易用孟奶奶的伤湿止痛胶布粘在一起,拧两下居然还能调出个几个频道,居然还敢厚着脸皮还回去,又被孟爷爷给揍了一顿。紧跟着亲妈姚丹的录音机遭了殃。   姚丹特别喜欢听流行歌曲,这几年电视上引进的港台电视剧不少,除了电视剧主题曲之外,还有台湾甜歌,香江情歌,光磁带就有一抽屉,有些买不到正版的就买了白带子借了别人的来录,虽然音质差点可也能听。   这件事情好不容易平息了,也不知道哪天他又搭错了神经,趁着亲妈姚丹忙的功夫,偷了收音机出来,花了一个下午拆成了零零碎碎的一书包零件。   他坐在英玉饭馆献宝一样拆给杨桃看,还边拆连做科谱,一个零件一个零件讲给她听,直讲的杨桃如坐针毡,不时往窗外瞅瞅,就怕一个不留神孟爱国从天而降,那就太可怕了。   “孟阳啊,你把案发现场挪到我们家饭馆,你觉得这道德吗?”   孟阳振振有词:“这是科学研究。再说了明年我们就要学物理了,难道你不提前做做准备?我看了下,初二的物理先学的就是电路。”   杨桃:“你当我没看过初二的物理书啊?我姐姐就是初二的学生,她也没添上狂拆的毛病啊。”   孟阳:“……”   一个下午的功夫,姚丹好好一个录音机就走了孟爷爷收音机的老路,再装起来这点功夫远远不够,孟阳居然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杨桃,自己先回家去了。   “这些东西你先替我保管着,等避过风头我再来拿。”   杨桃在他身后心惊胆战的追出去:“孟阳,唉孟阳,你这是嫁祸啊。要是孟叔叔来了怎么办?孟叔叔问我也不说吗?”   她不招店里可还有别人呢。   那么多双眼睛,孟阳到底是什么脑子,才想起来把罪案现场转移到她家的。   她进去把孟阳已经收拾在盒子里的零件连同书都收拾起来,放在收银台下面的柜子里,正蹲在地上往里塞,就听到头顶有人问:“桃儿,你在干嘛?”   杨桃抬头一瞧,差点吓的当场招了:“孟……孟叔叔,江叔叔,你们来吃饭?”   孟爱国见到小姑娘被吓一跳的样子还温和的笑了笑,直笑的杨桃后背上都差点冒汗,忙关好柜子门,请他们坐下:“今天吃点什么?”   江诚说:“去拿一瓶大曲过来,再让你妈炸点花生米,弄个猪耳朵,切个肘子,我跟你孟叔叔喝几杯。”看模样好像遇到了大事,有点借酒浇愁的意思。   杨桃生怕被孟爱国看出点什么,进了厨房去报菜,又拿了水杯倒茶拿酒,远远警惕的观察着,只要孟爱国的眼光扫过来,就在心里想:坏了坏了,孟叔叔会不会瞧出来什么?   让她把亲妈吴英玉买的缝纫机拆了她都敢,可是孟阳妈的录音机……怎么想怎么心里发虚,虽然不是她拆的,可她在旁边不但没有阻止,还全程围观。   好在孟爱国跟江诚一样,心思都在案子上,两人喝了两斤酒,一直在谈话,差不多两个小时才撤了酒桌,扒了几口饭付了钱就走人了,杨桃心里松了一口气。   周一上学,见到孟阳都是一脸菜色:“昨天吓死我了,孟叔叔去店里了。”   孟阳还奇怪:“我爸好几天都没回家了,我妈也没回来,你居然见到他了。他没说几时回家?\"   杨桃:“阿姨……也没回来?”   孟阳点头:“没有啊。今天中午我去你们店里吃饭,然后顺便装收音机,说不定等我妈回来之后,我已经把她的收音机装好了。”   杨桃:“……”   上了初一,孟阳变成了拆卸狂,还是个以破坏为前提的。   初二上物理课之前,孟家的家电除了冰箱没遭他的毒手,就连电视机也被他拆了后壳研究,如果不是孟奶奶整日在家,目标物太大,说不准他把电视都整个儿都拆了。   姚丹的录音机的结局跟孟爷爷的也差不多,不过那段时间孟爱国一直在忙着抓捕一个杀人犯,好一段时间不着家,姚丹要揍儿子,孟阳这次学乖了,窜的比兔子还快,愣是没让她挨一下子。   气的姚丹在身后追着大骂:“有本事你别再回家!”   孟阳果真没再回爷爷奶奶家,抱着书包跑到公安局家属院去睡。   孟爱国不在家,姚丹下班了就住在公婆这边,儿子接连两天没回家,一家子都急坏了,孟爷爷还埋怨儿媳妇:“你打他做什么呀?他就是拆来看看,小孩子好奇嘛,拆过一回就不拆了。”   现在他那个外壳巨丑的收音机还能勉强对付听,就放在床头,孟阳可是连瞧都不瞧一眼了。   姚丹想起自己那一抽屉磁带就心塞,很想跟公公辩一句:您老人家还不是追着他三条街揍了一回?怎么到我揍儿子就不行了?   等到他把魔爪伸向电视机遭阻,孟爱国的案子终于告一段落,回来再三警告,孟阳终于老实了,初一也终于结束了。   初二新添了一门功课,杨桃跟孟阳学的很是容易,尤其是孟阳,对家里电器拆卸过之后,还私下自学过几本书,居然在期中考的时候物理拿了满分,羡慕的焦国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追着他问学习秘籍:“快说快说,好兄弟告诉我你物理怎么学的这么好?”   孟阳:“你回去多拆几个家用电器就能学好了。”   焦国洋很是怀疑:“你哄我吧?难道说杨桃也回去拆家电了?”   两人物理都拿了满分,但焦国洋在见识过了杨桃神勇的身手,以及变态的学习能力跟体育成绩,总觉得这个长着一张漂亮脸蛋的女生跟他原来设想的出入大太,有种货不对版的尴尬,居然渐渐就收了手,连情书也不写了,有一天吭哧吭哧了半天,跟韩峰似的叫了一声“桃子姐”,他曾经暗恋杨桃这件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少年人的热情就跟一阵风似的,来的快也去的快。   喜欢的时候也许只是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不喜欢的时候也容易的很,就像四五月份的小雨,天晴之后和地上的湿迹很快就干了,连点痕迹都不留。   这件事情让焦国艳在背后偷笑了好几回,她是亲眼见证了堂弟的热情,后来也曾婉转的问过他为何不再喜欢杨桃了,结果焦国洋的回答让她差点笑破了肚皮。   “姐你知道不?杨桃一个人能把俩年轻人给打趴下,还说我要是不听话也揍我。我一个大男人,要是被女生揍了,多没面子啊。再说……再说她学习那么变态,自从转到二班之后,见到我就找我的错题,我有时候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你似的。还有还有啊,她上次竟然还提议约我出去写作业……吓死我了……”这些理由对于一个玩心很重的男孩子来说,都很重要。   焦国艳:“……”   她现在真的觉得上次在老师办公室里,杨桃跟李薇打架,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是在自卫。如果是真打架,说不准李薇成什么样儿了呢。   傅校长还问过她两回,杨桃在二班表现怎么样,焦国艳都说:“很乖啊,作业按时交,遵守课堂纪律,跟同学们处的也好,各科老师普遍反应都很好。”开玩笑,三班四班两班主任眼红死了,全年纪第一第二全在她班上,这样的好苗子当然是要好好关照了。   学校的事情很是平稳的过去了,杨桃进入初三的这一年,杨杏儿已经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一中,正式成了一名高中生。   前一年由江诚担保,以英玉饭馆跟英玉食品场做抵押,吴英玉在县城附近买了块地皮,开始建英玉食品场的厂房。   江诚抽空就跑去监工,帮了很多忙,国庆节前一天,他请了人来向吴英玉提亲。   吴英玉没有立即答复,而是让媒人转告他,让她考虑考虑。   本地的风俗哪怕是两情相悦的男女谈婚嫁之时也会找个中间相熟的人来做媒人,有些不便于两方直接沟通的事情,比如彩礼嫁妆之类的总要由媒人在中间传话,万一一时谈不拢,也好有个转圜的余地。   杨杏儿跟杨桃放学回家,见到吴英玉居然没跑去厂子里监工,而是坐在家里发呆,桌上还摆着烟酒礼盒,觉得很是奇怪:“妈,家里来人了吗?”   吴英玉:“你们俩坐,妈有些事情要跟你们商量。”   杨杏儿跟杨桃儿放下书包,坐在她面前,但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觉得奇怪:“妈你怎么了?”   杨桃儿先想到了厂子:“是不是建厂不顺利?没钱了?工程质量不过关?还是新购置的机器没钱付款了?”   吴英玉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你怎么满脑子都是厂子里的事儿啊?都初三的人了,可要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啊。”   杨桃儿无语:“妈,你不是说有事儿要说吗?怎么扯到我学习上去了?”上次考试她粗心了,化学比孟阳低了两分,被孟阳抓着好一顿嘲笑,说她整天往外跑,心思都不知道在哪,还要跟她上思想政治课,絮叨的都要让人怀疑他的年龄了。   吴英玉被她拉回正题,面上有点为难,心里还有未解的忧愁:“你江叔叔……托人来提亲了。”   “啊?”   “这不是好事儿吗?妈你答应了没?”杨桃儿总觉得这事儿也没什么可考虑的,直接答应不就完了嘛。   江诚跟吴英玉认识好多年了,从江智小学就相识,拖了这么多年,杨杏儿都上高一了,孩子们都大了,有眼睛的都瞧得见他对吴英玉的心意,这些年吴英玉的事儿他没少跑腿,就连江智在英玉饭馆吃饭的次数也比在自己家多,还是上高中住校之后才少来了。   “这事儿,妈还想再考虑考虑。你们都不小了,江智也高一了,要是我跟你江叔叔真结婚了,那咱们家里……厂子将来怎么办?”   她一手办的厂子,注册了英玉食品厂,这两年又陆续的招人,到今天为止这个厂子的盈利都还不错,眼见着将来会更好,可是以农村人的观念,家里财产都是要给儿子继承的。她要是跟江诚结婚了,那将来这个厂子要是给江智继承,她两个闺女怎么办?   与其将来把厂子给江智继承,还不如现在别答应江诚。   无论如何,在她的心里,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两个闺女重要,她这么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让两个闺女将来有傍身之物,不再像她一样吗?   每每想到这一点,哪怕江诚人有多好,也要让她打退堂鼓。 第七十四章   有些坑, 跌过一次足以疼的伤筋动骨, 余生难忘。   吴英玉从小生在农村,如果不是吃尽了没生儿子的苦头,破门而出, 也不会有今日这番痛彻心扉的领悟。   她自己已然受够了苦头, 且开辟了新的生活, 就不愿女儿们受到一点点的苦——她聪慧漂亮的女儿,值得过上更好的生活。   从八零年秋天离开杨家庄到九零年, 十年时间在县城里打拼,足够一个女人重新打量这个世界, 思考这个世界的规则。   杨杏儿对未来的期许很明确,读书上大学, 所以她柔声安慰吴英玉:“妈, 江叔叔对你很好,再说江智一门心思想考大学,他还说想去沿海地区工作, 都没想要回来的样子。”   她跟江智是同学,两人在同一个班里好几年,又知道双方父母有意,相处的也不错,算得上有所了解。   杨桃儿就更光棍了:“妈你想多了, 难得遇上江叔叔这么好的人, 家里的厂子不是你一直在管嘛, 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但现在我觉得妈妈的幸福最重要!这么多年你早就应该跟江叔叔在一起了,我跟姐姐说不定将来比你更能干!”现在谈继承厂子的事情,为时尚早。   两个孩子的安慰犹如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吴英玉再一次确认:“你们当真不反对我跟你江叔叔结婚?”   “不反对啊!”两人一左一右搂着吴英玉的胳膊坐了下来,都把脑袋靠在她身上,母女三人静静的相依相偎。良久,杨杏儿轻声说:“妈,我好高兴。好高兴你跟江叔叔结婚。”   杨桃儿:“我也是。”   吴英玉笑骂:“两个傻丫头!”   虽然孩子们表了态,但隔天吴英玉还是把江诚叫过来商量厂子的事情,她的态度很明确:“这个厂子将来是要留给两个丫头,无论将来她们有没有嫁人,都要留给她们。你那边的所有东西都留给江智,两个丫头也不搀和,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才能谈后面的事情。”   江诚笑起来:“媒人回去跟我回话,搞得我这两天惴惴不安,以为你不同意,原来是这事儿啊,都按你说的办,要是你怕我口头应下将来反悔,写下来按手印也行。”   他的爽快出乎吴英玉的意料,她还怕江诚心里膈应,已经做好了他翻脸的准备,没想到江诚一点也不觉得有问题:“你是不知道,我们单位就有半路夫妻,两口子都带着前面留下的孩子,整天为了几块钱算计,闹的鸡飞狗跳,日子都过的不安生,还不如当初不要在一起。还有什么问题你一总儿告诉我,咱们今儿谈明白了也好扯证!”   吴英玉脸都红了:“你这个人,着什么急嘛。”又踌躇了一下:“你是知道的,我外面还有一个送出去的闺女,这些年也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以前去找过一回,对方不肯还。后来又托人去送过几回东西,四年前她的养父离开了公路段,听说回老家了。我只知道他老家的省份,具体的地方不知道,将来……要是还有缘能找回来,总想着给这丫头也攒点钱,不能不管她。”   小三子已经成了她心底的隐痛,这些年忙起来还好,闲下来总会不经意间的想起她,扳着指头算她的年纪,以她的年纪还在上小学吧。   屋里再没旁人,江诚拉了她的手,动情的说:“英玉,你是个好女人,善良能干,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一起拉扯孩子们长大。有什么事情都别担心,还有我呢!”   吴英玉犹如置身梦里,时常不明白:“江大哥,城里这么多读过书有工作的女人,你到底瞧上我哪一点了?”   江诚吃公家饭,高大温文,这些年也有不少人给他介绍对象,但都被他拒绝了,一门心思非要跟吴英玉在一起,出门办案回来总要跑到饭馆来吃饭,倒好像过几日不见就想她了似的。   “看着你就觉得心里暖,踏实。”江诚笑:“总觉得跟你过日子应该很舒心。”   吴英玉:“……”   万事谈妥,江诚带着吴英玉置办了金项链跟金戒指,再准备领结婚证,收拾新房,还要请亲近的同事朋友来吃饭,确定喜宴人数。   厂子还在建,两个人都有事儿要忙,差点跑断了腿。   这时候吴英玉才想起一件事儿,她的户口还在乡下呢,领结婚证不但要拿户口本身份证,还得村委开单身证明。   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再没有什么可以瞒着的了,吴英玉这些年与娘家少走动,偶尔托人往乡下给吴婶子捎件衣裳或者一点吃食,而吴家偶尔也会托人捎点乡下田里产的东西来,两家就这么不咸不淡的处着,既不能热络的亲近,也没办法完全当做陌路人。   血缘的羁绊便是如此恼人。   江诚索性提议:“既然要去开证明,不如我陪你顺便回乡下去见见岳母跟舅子哥,也好认认门。等结婚之后,就把你跟孩子们的户口都迁回来,落到我的户头上,到时候有事儿省得再往乡下跑。”   吴英玉看看身旁陪伴的高大俊朗的男人,居然觉得底气十足。是啊,她靠着自己双手双脚打拼出了今天的生活,还有这么好的男人共度未来,回娘家一趟不是应该的嘛?!   当初连娘家门也回不得,赌气离开这么多年,那时候娘家人生怕她拖累他们,还牵线搭桥,恨不得赶紧把她嫁出去,如今就算是他们求她回去,她也不可能回去了。   “好!”她双目泛着幸福的光芒,柔声说:“我都听你的。”   吴英玉是再嫁,两人早就谈好彩礼嫁妆一概免了,但江诚第一次回吴英玉的家乡,总不能让她丢脸,两人从头到脚收拾一新,置办了些烟酒,捡了个周末,借了单位的吉普车回吴家庄了。   吉普车遁着记忆中的道路奔驰,吴英玉想起离开的这些年,心潮起伏,眼眶都要湿润了,还能指着沿途的村镇跟江诚讲,江诚特别的捧场,一直逗引着她讲话。   开车的是单位的司机小王,他们两人坐在后排,也看不到小王抿着唇偷乐,他心道:科长办案子跑的地方不少,这里也不是没来过,怎么听着倒好像没来过一般?   装的真像!   吉普车驶进吴家庄,立刻引的不少人瞧热闹,还互相问:“哪来的小轿车啊?”凡是四个轮子的在村人眼里全都是小轿车,大家的日子倒都渐渐好了起来,肚子是能吃饱了,有些家境好点劳力多的,这一二年间也买了手扶拖拉机,但小轿车依旧是稀罕物。   车停在村委门外,吴英玉推开车门下来,跟江诚进去找村委书记开单身证明,还提了一包喜糖,见到胡子都已经花白的村委书记,开口叫了声:“四叔。”倒把对方叫愣了。   实在是吴英玉离开的太久了,她如今又烫着城里女人时兴的短发,穿的一身合身的西装皮鞋,还淡淡涂了点口红,眉毛弯弯,身边陪着的男人看穿着就是城里吃公家饭的,他遍寻脑海,想不起来还有谁能叫他四叔。   吴英玉笑笑:“四叔不认得我了呀?我是英玉啊。吴英玉!”   吴四叔是吴家隔房本宗的堂叔,吴英玉可算是吴家这一辈女儿里最命苦的了,嫁出去生不出儿子被婆家赶出来,带着女儿在城里讨生活,万没想到她能这么光鲜的回来。   “英玉?哎哟这可真不敢认了!”吴四叔忙去倒茶:“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啊。”又问她身边的:“这位是?”   吴英玉脸一红:“我对象。”   江诚眼里带着笑意瞟了她一眼,见她脸都红透了,也跟吴四叔打招呼:“四叔好,我在公安局上班,跟英玉回来认认门,顺便给她办个单身证明,准备回去办结婚证。”   吴四叔原本提着暖壶在倒水,差点把滚水浇自己脚上:“公安局的?办结婚证?”半晌才明白过来,笑道:“哎呀好事儿好事儿!英玉早就该找个人好好过了。”   吴英玉心道:听这话不找个男人我就是在混日子了?   这都离开十年了,没想到村里人的想法还是没变。   吴四叔听说吴英玉找了个公安局的对象,热情度顿时提高了好几倍,不但很快就替他们开好了单身证明,还要拉着江诚去自家喝酒,还是被江诚婉拒了:“下次,下次来。这次回来还没去过丈母娘家,先去见见她老人家,以后有时间再来找四叔喝酒。”   两人出来的时候,吉普车旁边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吴四叔一直将人送到了村委门口,见到司机下车来开门,等两人上车之后才开着车走了,满是不可思议。   看热闹的人忙来问:“四叔,我怎么瞧着那女的恍惚像英玉?这是哪里来的干部啊?” 第七十五章   离开了十年, 村里也有了不小的变化,有些人家扒了早些年住了几辈子低矮的土房子,起了砖房。   吉普车停在吴英军大门口, 吴英玉下车之后, 心潮起伏,不由就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回娘家来求助的自己, 带着两个孩子不知何去何从。   吴英军家的日子看起来过的不错, 新砌的砖房大约也就一两年功夫, 还打了水泥院子, 留了一方小菜园子。   郑红从后院里出来, 跟站在大门口的吴英玉打了个照面,放下手里的猪食盆赶紧迎了出来:“英玉?你咋有空回来了?”扭头朝房里喊:“妈,英玉回来了!”打量她身边站着的江诚:“这是?”   吴英玉:“江诚。”向江诚介绍:“这是三嫂子。”   江诚跟着她喊了一声:“三嫂子。”郑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姑嫂多年未见, 郑红热情的请她进屋,江诚跟司机小王一起提了东西跟在后面,才进了院子, 吴婶子就从堂屋出来了。   她有点不可置信:“英玉, 你……你咋来了?”   吴婶子鬓角花白, 肉眼可见的老了不少,站在堂屋台阶上眼圈都红了, 颤颤微微已经露出了老相。   这一霎那吴英玉忽然觉得心里难受无比,虽然母女俩虽然再也不能回到过去心贴心的地步, 可是小时候当妈的也没少疼她, 只能说后来的形同陌路也只是观念问题。   吴婶子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村子, 她自己在娘家吃苦耐劳,嫁出去之后生儿育女,也从来没觉得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这种观念有什么问题。   “有点事儿回来,就顺便来看看您老。”吴英玉心想,无论如何她从过去的泥淖里走出来了,虽然也为曾经的自己委屈,可是却不会再让自己的孩子去承受这种悲辛与求助无门。   她当然不会傻到跟吴婶子以及郑红她们去争论女儿如何如何贴心,以及嫁出去的闺女就是别人家的人这种观念有多么的荒谬,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谁都不可能脱离周围的大环境而活。   吴婶子迎上来,想要摸女儿的手,却又无措的缩了回去:“好!好!回来就好!快进屋!”   郑红陪着人进了屋,又忙忙转身去村里寻吴英军,让他回家陪客人。   吴英军在村上小卖部打牌,听到路过村委的人提起吴英玉坐着小轿车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她新找的公安局的对象,丢下手里一把好牌就往家走,迎面撞上急匆匆过来的郑红,忙问:“英玉回来了?”   郑红催他:“赶紧回家吧,英玉带着对象回来了。”   吴英玉当年生不出儿子被婆家赶出来的事情村里人都知道,后面倒也有人陆续上门提亲,不过吴家人去过两趟城里,被她撅了个灰头土脸,都没人再提这茬。   反正好不好的,谁也做不了吴英玉的主。   吴婶子在儿媳妇们从城里回来之后,听说吴英玉心如铁石,没有转圜的余地,偷偷哭了好多次,一面感叹女儿命苦,肚皮不争气,没生个男娃;一面又埋怨她脾气太犟,不听家里人的话再嫁,将来连个靠手都没有。   这件事情成了她心里的病,多少年都没办法祛除。   “听说英玉带回来的对象是公安局的?”吴英军很是兴奋:“当初还怕英玉过的不好,看来她在城里这些年过的很好嘛。”   郑红很是诧异:“你怎么知道?我还没问过呢,不过他们俩是坐着小轿车来的,还带了个开车的司机。”   “四叔说的啊,听说英玉跟她对象去村委开单身证明,说是要扯结婚证。碰上的人听四叔提起,这会儿村里都传遍了。”   吴四叔站在村委门口免费宣传一圈,吴英玉再婚的事情就跟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在村子里传来了,左邻右舍都看到吴家门口停的小轿车了,还有调皮的孩子凑近了往车里张望。   吴英玉回了一趟娘家,哥嫂们全都来见她,倒好像过去她来求助过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大嫂子高玉凤张口便是:“得亏当初没嫁了郝义,才能有现在的好姻缘。”这一位十几年如一日的说话噎人,偶尔能听她说一句好话也不容易。   江诚用眼神询问:赫义是谁?   吴英玉恨不得瞪高玉凤两眼,小声说:“不相干的人。”   二嫂子陈秋霞轻捶了她一下:“大嫂子说什么胡话呢?咱们英玉命好,才能有这样的好姻缘。”还亲热的问她:“英玉啊,怎么不见桃儿杏儿,好些年没见这俩小丫头了,还怪想她们的。要不下次回来把她们俩也带回来吧。”   吴英玉淡淡笑着:“她们在上学,没空回来。”   陈秋霞一下子就叫起来:“哎呀呀,丫头片子念那么多书干什么呀?有个好对象才是正经事。算起来杏儿都十七了吧?也能挑人家了。”   乡下都是算虚岁,事实上杨杏儿十五周岁,但在乡下已经是快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有些初中毕业的都已经开始找婆家了。   二十岁左右嫁人的不少,拖到二十四五岁都是老姑娘了,家里人该着急了。   吴英玉没吭声,反倒是江诚接话:“这是什么话?我家桃儿跟杏儿将来是要考大学的。”   一屋子人都诧异的看着他,慑于他的身份,都不好反驳他,更被他回护杨桃跟杨杏的口气给惊到了。   吴英玉转头看他,眼神里全是感动。   陈秋霞心道:丫头片子念那么多书不是白费钱嘛,将来还不是别人家的人。这话也就在她肚子里转了一回,郑红喊她去厨房里帮忙做饭,妯娌三个站在厨房里,她才敢把这话讲出来。   “……你们瞧瞧,英玉可真有本事,那么有本事的男人被她死死攥在手里里,提起桃儿杏儿跟亲生的似的,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她摘着手里的韭菜,还叹息:“你们看看英玉身上穿的,回来提的东西,真是过上了好日子啊。咱们哪个能跟她比,离这一回婚还能嫁这么好,这都是命啊。”   高玉凤嘴快:“我看是长的好吧?”   陈秋霞心里翻了个白眼,有点不想跟这个噎人的大嫂说话了,可是对于吴英玉现在的生活实在好奇的不行,到底还是忍不住,跟郑红打听江诚的的工资,还啧啧感叹:“有这样的姑父,咱们家里的孩子将来都有个指靠了。”   高玉凤当初反对小姑子离婚,就是存了不想让小姑子吃白食的心态,她这个人既不喜欢让人占她便宜,也不喜欢占人便宜,听到陈秋霞的话“哧”的笑出声来。   “老二家的,你别是在说梦话吧?我瞧着英玉回来就是瞧咱妈的,可没想着帮补哥嫂侄子,你可别白费心思了,指靠他姑父,也得看人家愿意不愿意。英玉要是在他耳边多说几句,逢年过节来能往都不错了,还想着占人便宜。早知道以后还有求着她的时候,当初英玉离婚怎么不把她接家里来啊?”   “你怎么不接你家里去啊?把大哥管的死死的!”   “我可没想着将来指靠小姑子,也不想让她吃我的。”高玉凤倒是光棍心态,噎的陈秋霞气呼呼瞪着她,还是郑红居中说好话才调停开。   厨房里争热火朝天,吴英玉跟江诚会了半个小时就起身要走,被吴英军拦着:“怎么才来就要走?妈都念叨你多少回了,今晚可要住下来,好好跟妹夫喝两蛊。”   吴英玉不过是来打个尖,拉着江诚就要走:“家里还有一堆事儿,孩子们放学回来家里没人也不行,还是要早点回去。”跟吴婶子道别,就要走。   吴婶子跟几个哥哥都从堂屋里送了出来,厨房里的三个嫂子们听到动静相跟着出来了。郑红手上还沾着面,连忙去拦:“怎么没吃饭就要走?再坐会吃完了再走吧?”   吴英玉客气几句,跟江诚坐着吉普车离开了吴家庄,身后一堆人站在吴英军家门口送行,热情邀请:“下次有空回来啊,把孩子们也带上。”   她差点维护不住脸上的淡淡笑意。   吉普车离开吴家庄之后,她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江诚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握了一路。   回到英玉饭馆以后,小王开车回单位,江诚问她:“我总觉得你今天有些不高兴,怎么了?”   她喊了一口热面汤,浑身就跟没骨头似的恨不得瘫在座位上,还带了几分惆怅之意:“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已经十年没回过娘家了?”   对于过去的事情,江诚只知道个大概,细节的东西吴英玉从来没讲过。   “只是听你讲过,家里人想要逼你再嫁,所以很少回娘家。”   吴英玉:“十年前我被前面那家人嫌弃生不出儿子,他们逼我离婚,我回娘家求助,家里人都不同意我离婚,嫂子们都怕我回来吃白饭。我带着两个孩子走回去,半路上想着实在不行就喝农药算了。后来咬咬牙进了城,才找到了出路。从那之后再也没回过娘家。”   江诚心疼的拍拍她的肩:“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瞬间就理解了她今天不肯在娘家留饭的缘由。   那么大的隔阂,也不是一顿饭就能随随便便消弭的。   她眼眶都湿润了,面上却含着笑意:“以前天天忙的脚打后脑勺,也不觉得有什么,今天回去一趟,就是觉得心里委屈,难受。我缓缓就好了。”   杨桃放学回来吃饭,进门就见到吴英玉眼眶红红的,江诚坐在她旁边小声安慰,凑过去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好奇的问:“你们吵架了?要不要我给你们评评理?”   吴英玉在她光洁的脑门上拍了一记:“瞎说八道!”见她居然对着江诚做鬼脸,才知道小丫头是在逗她,更是哭笑不得:“还不去厨房里看看吃啥。”   她一腔委屈被孩子一打茬,全都消失无踪,又好气又好笑:“江大哥,你看看这孩子!”   江诚也笑起来:“聪明的丫头!” 第七十六章   周末的时候, 孟阳在公安局家属院隔壁见到了杨桃。   他是过来拿衣服, 听隔壁有人在说话,还当江智回来了,结果却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很像杨桃, 趴上墙头扫一眼, 果然是她。   江诚自从调到永喜县公安局, 单位分房就在孟爱国隔壁。两人同级又做了邻居,工作上互助, 处的也很不错。   不过孟爱国两个孩子常年扎根父母家,他们夫妻俩也在父母家里蹭饭吃, 有时候忙起来根本就不回来。隔壁的江诚父子俩一对儿光棍,儿子小学初中还在家住, 上了高中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直接住校了。   江诚有时候一出差好几天, 家里铁将军把守,两家都没什么人气儿,难得遇上隔壁这么热闹的。   “喂, 桃子。”孟阳在墙头喊了一声,迎面飞过来一个暗器,他抄手接住了,发现是一颗核桃,差点被打中脑袋。   “小师弟, 你瞎叫什么呢?”杨桃仰头瞧他, 毫无威慑力。   上了初三之后, 孟阳又窜了个头, 原本的少年就好像被人扯面条一样拉长了,圆润的脸蛋露出了坚硬的棱角,嗓门也粗了,峥嵘初露,竟然有了点刀锋出鞘的感觉,不再是过去腼腆的小男孩子了。   有感于自己的身高,孟阳的称呼既没有跟着韩峰跟焦国洋叫“桃子姐”,也不肯再保持过去的好习惯规规矩矩叫杨桃,竟然跟着万爷爷叫起了“小桃子。”   ——无论是身高还是年龄,他都要高于杨桃,连背后的反骨似乎也见长。   杨桃纠正过好几回,痛心疾首的发现孟阳小朋友真的不愿意再回到小时候,做那个任她欺负的害羞的小男孩了,他似乎急于摆脱小弟弟的身份。   孟阳从墙头跳下来,低头在杨桃脑袋上摸了一把:“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江智抱着一摞旧书从房里出来,见到他的动作嚷嚷:“哎哎孟阳你干嘛呢?别摸小桃子的脑袋!”   江诚跟吴英玉要结婚,她们母女俩原来是租住在周家,现在要搬进来,可是这爷俩日子过的漫不经心,不但要收拾屋子,还要重新添床衣柜等日常用品,二人商量一番,找了个周末让孩子们也参与进来。   三间屋子,江智依旧住他原来的屋子,杨桃跟杨杏儿一间,吴英玉跟江诚夫妻俩一间。   两人从杨家庄回来就扯了结婚证,准备收拾好新房之后就简单请几位至交好友吃顿饭,都是二婚,也不准备大操大办。   屋子也住了好些年,既然是准备做新房,那就索性重新粉刷一遍,换些新的家具窗帘,生活用具。   江诚把他的存折交到吴英玉手上,让她全权操办此事,三个孩子给她打下手,他自己一甩手——出差去了。   吴英玉:“……”还没住到一起,就开始当起了甩手掌柜的。   江智对于家里多添了三口人不但不排斥,还追着杨杏儿让她叫哥。   两人同班同学,杨杏儿反过来让他叫姐,就为着称呼两人嚷嚷了一路还没个消停的,最后是江智揪着杨桃叫哥哥。   杨桃才开口就是“江智哥”,哪知道这小子根本不买帐:“不行不行,以后我就是你哥了,要叫哥哥,前面不能带名字的。”同学家里也有弟弟或者妹妹的,可拉出去没一个有他家里这俩漂亮聪明。   想想就有面子。   杨桃没办法,凑近他耳朵连着喊了十来声“哥哥”,直喊的这货眉开眼笑,居然还从书包里掏出一支新钢笔跟笔记本:“给,这是哥哥给你的见面礼!”斜睨了杨杏儿一眼:“见面礼啊,谁叫谁有啊!”   吴英玉乐的不行。   杨杏儿冷哼一声:“切!明明我是姐姐!等江叔叔来了咱们再论大小!”她可没有傻到为了点小恩小惠就丢了气节。   江智见这丫头嘴硬的不行,也从书包里掏出钢笔跟笔记本:“行了行了,不叫就不叫吧,喏喏给你啊!”   杨杏儿还别扭着,他已经把东西塞到人家手里,跳开两步笑眯眯说:“大妹妹。”   杨杏儿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直觉拿了个烫手的山芋,留着也不是扔也不是,惹的杨桃儿直乐。   吴英玉被他的调皮给逗的笑意就没停下来过。人逢喜事精神爽,江诚的宽厚跟江智的接纳似乎让她头顶的整片天空都亮了,就连店里的服务员跟厂子里的工人都夸她越来越年轻漂亮了。   “拿着吧,哥哥给你的就拿着。”她笑着居中裁度,惹的杨杏儿不满:“妈,说不定我是姐姐!”   吴英玉笑嗔:“行了行了啊,江智是正月生的,你是五月生的,怎么也做不了他姐姐,以后叫哥哥啊。”   “真的吗?”   “正月初六,如假包换!”江智笑的得意:“不然回头给你看户口本啊。”   杨杏儿这才不情不愿的接受了现实,从做江智姐姐的美梦里跌出来,臭着脸说:“谢谢哥。”   江智这货支棱着耳朵喊:“啥?你说啥?没听见!”   姐妹俩互相使个眼色,默契的冲过去,一人揪着他一只耳朵,扯开了嗓子喊:“哥哥哥哥……”直喊的江智讨饶:“够了够了,再喊我耳朵就聋了啊!”   姐妹俩哈哈大笑,再跟着江智来家属院收拾房子,就少了拘谨,竟也有了一家人的感觉。   江智既做了人家哥哥,就要有哥哥的样子,更是见不得臭小子围着新认的小妹妹转悠不说,还动手动脚摸脑袋。   他横插过来,站在两人中间,比孟阳还高了一个头,居高临下警告他:“哎哎小子哎,不许乱摸我妹的头!还有啊,如果对我妹有意思,写情书得先过我这一关!”   杨桃在他身后探出个脑袋,“扑哧”一声笑了,又得意又嚣张,反倒是孟阳被闹了个大红脸。   两个人从小打打闹闹惯了,小时候还常常拉手,这几年大了在同一个班关系也比一般人密切,让焦国洋无数次怀疑他们俩是一对,并且对他献上自己的膝盖:“阳哥,桃子姐也就你能降服!”   “桃子姐”的威力他亲眼目睹,初二之后对班上的苗小兰展开了激烈的追求。   苗小兰个子娇小,圆圆的脸蛋,整天笑眯眯的,虽然长的没有杨桃漂亮,可是人家温柔啊,连半桶水都提不动,轮到值日也就拿个抹布擦桌子,搬搬抬抬的活儿自然有班上的男生们去干。   自从焦国洋开始追求她之后,总算是找到了丢失的自信,黑板高处她够不着,娇声娇气喊:“焦国洋,帮帮我。”   焦国洋就屁颠屁颠跑过去擦黑板了。   扫地的时候搬桌子,她说一句:“好重哦,人家搬不动。”焦国洋随传随到:“我来!”   班主任焦国艳看到好几次,恨铁不成钢,私底下骂他:“还不如让你继续喜欢杨桃呢。你看看自己喜欢杨桃那会儿,她转到我们班半学期,你的成绩不退反进,现在呢?”   焦国洋:“……杨桃除了长着一张女孩子的脸,哪有半点女孩子气啊?”   初一不少男生还懵懂着,可是初二初三之后,就冲着杨桃那张脸跟她的成绩,偷偷往她桌肚里塞情书的男生都不少,本班跟别班的都有。   杨桃有时候清理书桌,能从里面清出好几封情书,也懒得看直接当垃圾丢了。   孟阳有次正碰到她收拾桌子要丢,拦住了她:“哎哎给我瞧瞧。”   杨桃狐疑的看着他:“你不会是要学人家写情书吧?这些不用看都知道是错别字满篇,水平跟焦国洋差不多的,有必要看吗?”   无辜被牵连的焦国洋好想为自己辩解:“……明明人家现在情书写的很棒!”磨练两年,情书大全他都能倒背如流了。   熟读情书三百篇,不会写也能编。   孟阳硬是从她手里抢了过来:“给我看看还不行嘛。”   杨桃想想:“也是,你也需要早点学学怎么追女生。”还凑近了悄悄问他:“小师弟,告诉师姐你喜欢上谁了?要不要我帮忙追啊?”   靠的太近,孟阳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洗发水的味道,是一种青苹果的味道,她大大的眼瞳里倒映着自己的脸,竟让人觉得这一刻她眼里仿佛只有自己。   孟阳脸上一烧,忙朝后缩:“用不着好吧,前赴后继的女生大把!”   他这话可真没说错,杨桃隔几天总要处理厚厚一沓情书,孟阳的桌肚里也没少了情书跟小吃,有一天他甚至还收到了一条手针的围巾,女生们送起礼物来总是更花心思。   杨桃羡慕的摸摸松软的围巾,头一次想换个性别:“我要是男生就好了,还有人给织围巾。”   孟阳把围巾跟情书一股脑塞给她:“来来来别羡慕,全都给你。”   杨桃不肯收:“这算是怎么回事啊?给你的情书跟围巾我拿着做什么?”   孟阳笑她:“你不是羡慕嘛。”   两人在教室里旁若无人的聊天,不知道粉碎了几颗少男少女的心。   那条围巾到底无人认领,孟阳也不肯用,最后送给大嘴过冬。   江智猛不丁提起情书,惹的杨桃忍不住直乐,见孟阳尴尬的样子,她好心好意帮孟阳解围:“哥你别瞎说了,孟阳有喜欢的女生了,我们是纯洁的师姐弟关系!” 第七十七章   孟阳翻墙过来打招呼, 没想到被抓了苦力。   为了重新粉刷墙壁,家里的一部分家具要抬到院子里去。   杨桃撸袖子要上,被江智被孟阳一边一个按住。   孟阳:“你去搬轻一点的。”   江智:“女孩子少干点力气活, 不然没人追。”   习惯性把自己当男人使唤的杨桃:“……”真心想把教室桌肚里的情书拿来吓死他!   ——做人哥哥就可以质疑她的魅力了?   江智找来自己的旧衣服丢给孟阳, 趁着杨桃去搬书,还朝他挤眉弄眼:“赶紧来, 想追我妹妹就麻利点干活, 以后近水楼台先得月, 做了邻居追起来就更方便了。”   孟阳:“……”   反正他无论反驳还是同意江智的话, 总免不了会招来一顿嘲笑, 还不如沉默是金,老实干活。   江家父子俩日子过的散漫随意,家里又没有女主人, 角角落落都是灰尘,彻底打扫一番就花了大半日功夫,等收拾完了几个人身上都没眼看。   吴英玉数了钱让他们去澡堂子洗澡, 粉刷墙壁的活儿另找了师傅, 据说明天过来。   孟阳折回去拿换洗的衣服, 四个人结伴去洗澡,大嘴跟在后面跑, 江智抱着它的狗头一顿搓:“大嘴,你什么时候搬过来啊?”亲热的不得了。   亲爸再婚, 添个妈跟妹妹不说, 还捎带着会把他一直垂涎的大嘴给“陪嫁”过来, 这件事情足够让他高兴许久。   杨桃逗他:“哥,要不让大嘴今晚就搬过来陪你?”   江智一脸惊喜:“真的?”   杨杏笑不可抑:“桃儿的话你也信?大嘴晚上见不到桃儿都不肯睡的。”   江智热切邀请:“那桃儿赶紧搬过来?”还拿胳膊肘撞了一下孟阳:“正好早晚可以跟孟阳同路。”   ——这是为了只狗什么瞎话都肯说了?   杨桃看不下去了:“哥,孟阳在孟爷爷那边住呢,平时都不在这边住的。”别当我不知道。   孟阳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鬼使神差说:“我早就在这边住了。爷爷奶奶睡的早,我回去太晚,搅的他们睡不好。”   他洗完澡回去就跟家里人讲以后要住回公安局家属院,孟爷爷追问他住过去的理由,他看到孟月从外面玩回来,理由都是现成的:“孟月在家里太吵了,影响我学习,我下了晚自习回来还要再学会呢。”   孟月被当头甩来的锅给砸中,还处于懵圈状态,本能的为自己辩解:“我哪里吵了?你要嫌我吵你回爸妈家去住啊!”   小丫头打小在这边长大,于是爷爷奶奶家被她划分为“自己家”,公安局家属院被她划分为“爸妈家”,叫习惯了多少年都不见改的。   她的话正合孟阳之意:“爷爷你听听,她就没想过让我安安静静学习的,我还是住到那边去吧。还有一年就要考高中了,再不努力万一考不上怎么办?”   孟爷爷舍不得大孙子住到外面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了这么大,况且孟阳的成绩有目共睹,从来都稳占年级前三的宝座,哪里就需要特别熬夜学习的了。   “说,你是不是憋着坏招呢?住到那边去喝酒打架夜不归宿?”这两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街上无业的混子渐渐多了起来,喝酒打群架的,溜门橇锁的,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不说,还去各学校里招惹学生。   有些女生不好好上学,跟着混混耍朋友,男生则翘课跟着喝酒打群架,孟爱国每年处理的刑事案件里百分之三十都是这些小年轻们搞出来的。   永喜地处内陆,古时候就是游牧民族的地盘,现在是各族杂居,也不知道是不是骨子里就流着彪悍的血液,小年轻们一个比一个冲动,遇事儿不知道动脑子,先上砖头跟刀子,打架斗殴的事情时有发生,每年总有那么两起命案,且丧命的多半是年轻人,有还些是高中在校的学生。   县城里家中管的严一点的早晚盯着自家孩子,生怕学坏了。但家在农村的学生来城里读高中,半夜从学校宿舍翻墙出去,什么坏事儿做不了?   孟爱国有时候回来跟家里人提起这些事儿就头疼,孟阳也正好到了这个年纪,哪怕表情一贯良好,碰上反常的时候孟爷爷也免不了犯嘀咕。   孟阳瞠目结舌:“爷爷您想什么呢?我要是去打架,我爸头一个打断我的腿!我有那么大胆子么?”   孟爷爷想想,对儿子的威慑力也不敢确定了:“你爸忙的老是不着家,再说哪一回他要揍你成真了?哪次你不是溜的贼快,把他气个半死?”他老人家不好意思说自己常常“包庇纵容”孙子,反正就是咬死了不让他住过去。   孟阳拗起来也很要命,咬定了要搬过去住,冲破孟爷爷跟孟奶奶的阻拦,还是亲妈姚丹帮了他一把:“不行我就跟他一起住过去。”私底下劝俩老:“阳阳都初三了,他现在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没跑出去喝酒打架就算不错了,况且他学习一直都很好,咱们都顺着他点。”   姚丹单位同事的儿子才上高一,上个月打架才从派出所捞出来,走的还是孟爱国的路子,鼻青脸肿的被父母接回了家,才安生了没两天就不肯去学校了,三天两头闹辍学,愁的她同事天天哭,头发大把大把掉,吃安眠药都不顶用。   吸取别人家的经验教训,姚丹对儿子越来越宽容,还私底下警告孟爱国,少对着儿子鬼吼鬼叫。   孟爱国在老婆的弹压下前所未有的温和,跟江诚出去吃饭的时候还抱怨:“现在他就是爹,我是他儿子!一句重话不能说,还得陪笑脸!”有这样做老子的吗?   江诚马上要过上家全人全的日子,听他的抱怨也能嗅到一股幸福的味道:“你得了吧,孟阳多乖啊,我家要是有闺女都恨不得招来当个小女婿。”后知后觉拍着桌子笑起来:“哎哎老孟啊,我家可不就是有闺女了嘛!”还是俩,都漂亮聪慧!   孟爱国:“……”   等两人出差回来,孟爱国听说儿子要闹腾着住到公安局去,脑子里不期然就想起了江诚那句话,看儿子的眼光都充满了审慎:“你住过去当真是要安静学习的?”   孟阳总觉得他爸猜出了什么,顶着孟爱国审犯人的眼神居然还能镇定的回答:“不学习干嘛?大半夜出去玩啊?”   孟爱国嘀咕一句:“也不是不可能啊。”换来老婆警告的一瞥,立马换了口气:“好好,你想搬过去安静学习也行,那就早晚回爷爷奶奶这来吃饭,回那边去睡觉。”   儿子一锤定音,孟家俩老也没了反对的由头——孩子的前程最重要。   孟阳高高兴兴收拾东西,隔壁邻居还没收拾好,他就已经住了过来,落实他那句“早就住过来”的原话。   江诚出差回来,看到房子收拾干净了,墙壁也粉刷的雪白,就只差打床打柜子,添窗帘被子,然后摆酒把新娘子娶进门了,满心满眼都是喜悦,恨不得两三天功夫就把所有的事儿都办了。   两个人站在粉刷一新的房间里互相注视着对方,孩子们都去上学了,房间里安静一片,也不知道怎么的,两个人忽然间跟十七八岁的小孩子一样红了脸,总觉得对方的目光跟加热的电炉丝似的发烫。   “厂子里怎么样了?”   “你出差累不累?”   两个人同时出声打破寂静,都没听到对方的回答,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吴英玉从来也不知道,原来生活里还有别样的甜,单单只要看到这个人,就会打心眼儿里觉得高兴,会觉得未来的日子有盼头。   不是为着到了年龄就要嫁人,也不是为着生儿子传宗接代,甚至她现在都生不了孩子,就是碰到了这个人,心里溢满了无可言说的幸福,要嫁给他朝朝晚晚在一起,长长久久在一起。   江诚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俊眉朗目,人到中年更添了一种儒雅的味道,同单位还是外面单位对他倾心示好的女同志也有好几个,但他都保持着疏离的态度,从来也没有表露过亲近的意思。甚至还有跑到他家里来想要给他洗衣煮饭的,都被他客客气气请走了。   他不似孟爱国开口就是个大嗓门,说话从来不紧不慢,似乎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事儿值得他露出气急败坏的样子。   吴英玉就喜欢他这一点。   她很怕见到男人摔碟砸碗,打鸡骂狗,暴跳如雷的样子,觉得害怕。而江诚的温和从容仿佛有种魔力,不知不觉就消解了她心中所有的戒备。   两个人在家里商量了半天,吴英玉问他窗帘的颜色,江诚笑着说:“你喜欢就好。”   吴英玉问他床单被套的颜色,他还是那句话:“你喜欢就好。”   再问他要不要添些锅碗瓢盆,他还是那句话:“你喜欢就好。”   除了这一句,他好像就不会说别的了。摆明了一切都按照吴英玉的意愿来。搞得吴英玉都没了脾气:“你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意见啊?你想要添点什么,或者买点特别喜欢的东西。”   江诚欢欢喜喜:“你们娘仨能搬过来我就很高兴了,别的都随你。”   吴英玉问他:“那要是我让桃儿跟杏儿改姓江呢?” 第七十八章   江诚愣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吴英玉会有这种想法, 然后紧跟着就笑成了一朵花,恨不得把吴英玉抱起来转两圈。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猛的拦腰把她抱起来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转了两圈:“英玉!英玉!”   改姓不改姓, 他其实并不介意也不强求, 但是对于吴英玉跟孩子们却有影响, 但她表明了要斩断过去,江诚又何乐而不为呢。   但毕竟这件事对于孩子们不是一件小事, 他把吴英玉放下来,胸膛微微起伏, 还有点说不出的激动:“英玉,咱们一家人以后圆圆满满的在一起我就满足了, 至于改姓——”   吴英玉紧张起来:“你不愿意?”   江诚笑起来:“我怎么会不愿意?只是这件事情是不是要跟孩子们商量一下?要是她们不愿意, 你我逼着孩子们改姓,倒让她们心里不痛快了。”   吴英玉见江诚不反对,才细细解释:“杨家那边从来都觉得桃儿跟杏儿是多余的, 巴不得没有过她们。他们家只要儿子传宗接代,我一想起来过去就觉得心里憋屈的慌,孩子们改了姓,以后跟他们家再无并点关系,我心里也舒服些。”她有点不敢直视江诚, 微微低着头去瞧地上还没有清理干净的白灰:“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自私的妈?”   江诚把她搂进怀里:“瞎说什么呢?你这么善良体贴。这件事情不急, 等孩子们放学回来跟她们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正好也要迁户口了, 要是她们不反对,入户的时候就能改了。”   吴英玉仰头看他,他却俯身下来,吻住了她。   ……   关于改姓的事情,杨桃儿是最先知道的。   她傍晚放学回来,江诚跟吴英玉说有事要商量,她坐下来,看两人这严肃的架势,心里暗暗回想了一下,似乎最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没跟老师打架,也没跟社会上的混子打架,小考测验也是满分:“什么事儿?”   江诚向吴英玉使个眼色,吴英玉吞吞吐吐的说:“还有半个月咱们就要搬过去跟江叔叔一起生活了,你跟姐姐的户口也要跟妈一起迁过去,妈想让你们俩改姓江,你觉得呢?”   杨桃儿沉默的目光在两个人脸上扫了一圈,很谨慎的问:“这是……妈的意思还是江叔叔的意思?”   新的家庭关系也要有新的处理方式,杨桃儿一霎时脑子里就冒出了十七八个念头,她的这个妈原来就是个懦弱的性子,江诚表面看着是个温和的好人,可是事实是否如此,还有待验证。   她希望吴英玉能够获得幸福,可是也要有自己的独立人格,要是还跟过去一样懦弱,非要依靠男人,那还不如依靠她这个女儿呢。   “不不,你江叔叔从来没提过要你们改姓,是妈的意思。你江叔叔说这是大事,要跟你们姐妹俩商量一下。”吴英玉惴惴不安起来:“桃儿,妈就是……就是不想让你们顶着那个姓。早几年不是没想过改姓,可是……姓吴跟姓杨又有什么区别呢?也没人在意。现在妈想让你们改姓,正好你江叔叔也不反对。要是你不愿意的话……”   杨桃恍然大悟,拉住了吴英玉正局促不安的手:“既然是妈的意思,我不反对,就是不知道姐姐同不同意。”   如果是江诚的主意,她心里会有微微的反感,还没搬过去呢就想做她们家的主;可若是吴英玉的意思,那就没什么好计较的,满足亲妈的愿意,姓什么对她来说没那么重要。   杨桃儿笑起来:“我们班同学要是敢当面胡说八道,我揍几回就乖了,就是不知道姐姐班上同学怎么样。”   吴英玉在她手上轻拍了一下,嗔道:“跟同学好好相处。”   江诚:“……”这暴力的丫头。   扎刺的小女儿不反对,性格温顺的杨杏儿就更不反对了,她跟江智一个班,只提了一个问题:“会不会影响江智?”   江智跟杨桃儿的处理方式如出一辙,挥了两下拳头:“谁要是多嘴,就打到他闭嘴为止!怕什么?”还试探性的叫了一声:“江杏?江桃?”竟觉得很是顺口。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江诚忙着联系打床的师傅,托人去迁户口,吴英玉跑去厂里监工,还开了个单子,让厂里的采购小冯去跑腿,买了送到新房里去。   杨桃中午回英玉饭馆吃饭,正逢江诚也下班过来吃饭,便凑过去坐在一起吃,还问他:“江叔叔,那边收拾的怎么样了?我妈说找了个打家具的师傅,我还想要个书桌呢,晚上可以学习。”   她们姐妹俩一起住,一个小书桌肯定不行,总要弄个大一点的两个人都能坐得下。   江诚一口炒拉条咽下去,向她提议:“要不一会你跟我回去,想要什么样的咱们跟木工师傅一起参详参详?”   杨桃赶紧扒饭,吃完了出门正碰上江智跟杨杏儿一起回来吃饭,这两个人拉住她不放:“桃儿你干嘛去?”   杨桃儿笑的得意:“跟着江叔叔去那边看看,让师傅给打个书桌凳子,你们快点进去吃饭,吃完了过来看啊。”   江诚把她从两人的挟持下捞了出来,催促俩孩子:“快去快去,别抓着桃儿了。”   杨桃坐在江诚的自行车后座上,身后跟着摇头摆尾的大嘴,向两人得意的吐舌头,转眼就不见了影子。   杨杏儿催江智:“咱们也赶紧进去吃饭,吃完了过去看看。”   江智的自行车骑的很是平稳,他个头很高,从背后看过去像座山,稳定而可靠,杨桃坐着他的自行车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还跟他拉家长:“江叔叔,你跟妈妈挑好摆酒的日子了没?”   “早挑好了。”江诚笑起来,还逗她:“桃儿,摆酒的时候要不要改口叫爸爸啊?”   杨桃狡黠一笑:“有没有红包拿?要是红包厚一点的话可以考虑。”   江诚朗声笑起来:“行行行!到时候厚厚给你们仨封个红包!”   自行车进了公安局家属院,迎面碰上同事,也有人打趣江诚:“江科长,跟闺女回来了?”   江诚下了自行车,笑着应承:“家里在打家具,我带着闺女过来看看。”他这话说的自然无比,倒好似杨桃真是他亲闺女似的,反而让打趣的人不好意思起来,原来的那点微妙的取笑之意也没了。   杨桃若有所思,有些人总喜欢生出些鬼鬼祟祟的小心思,却敌不过坦荡磊落。江诚大约心里真拿她们姐妹俩当闺女,所以别人提起来也不觉得有什么,态度亲切自然,反让别人讨了个没趣。   她不由自主仰头去瞧,眼前的男人笑容温暖,还顺带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走了闺女,再磨蹭下去上课要迟到了。”   杨桃笑起来,撸了一把大嘴的脑袋:“江大嘴,快走快走!再磨蹭下去上课要迟到了!”   逗的江诚大乐:“大嘴?江大嘴?”   两人到了家门口,听到里面拉锯子的声音,杨桃推开大门,江诚停了自行车,率先往里走,还跟杨桃说:“这是你姜叔叔介绍给我的木匠师傅,说是手艺不错,打的床跟柜子都结实。他家儿子结婚请来的。”   杨桃从他身后探头瞧过去,顿时呆住了——院子里拉着锯子干活的两个人很是眼熟,正是杨家庄的杨国虎跟杨六虎。   院子里的人听到动静也瞧过来,小孩子长的快,多年未见她早已经成了婷婷玉立的大姑娘,可是她的模样跟吴英玉有六七分相像,穿着蓝色的校服,却要比十七八的吴英玉要更漂亮许多。   杨桃儿反应贼快,立刻就拉住了江诚的大手摇晃了一下:“爸爸!”   江诚听到这个称呼,愣住了,低头去瞧她,小姑娘朝他眨眨眼睛,虽然不明白她为何忽然改口,可是却能瞧出来她眼里的慌乱,不由自主就笑起来:“咋了闺女?”   杨桃拉着他温暖干燥的大手不放,这还是第一次两个人靠的这么近,她娇声娇声的说:“爸爸,我跟姐姐不要一张书桌,要两张书桌分开,不然我们坐在一起会互相影响的。你跟木工师傅说说呗。”   江诚也不管她改口的原因,听到这两声“爸爸”,整个人都高兴的在打飘:“好好好!都听你的!你想想还要添什么,一起做了?” 第七十九章   院子里, 床箱子已经做了一个了,另外一个正做到一半,江诚牵着杨桃的手过去, 跟杨国虎兄弟俩打了个招呼, 还跟两人介绍:“这是我家小闺女桃儿,还有个大闺女, 要给她们姐俩打个书桌。”摸摸杨桃的脑袋:“你跟杨师傅说吧。”   他原本没多想, 可是“杨师傅”出口, 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低头去瞧杨桃, 却见杨桃笑盈盈并没有什么异色,跟两位杨师傅比划了一下她要的书桌大小。   杨国虎取下耳朵上夹着的铅笔,顺手在木板上记下了尺寸, 眼神直往杨六虎身上瞟,原本只有几分怀疑,可是这位江科长一声“桃儿”让他瞬间就确定了, 这就是杨六虎跟吴英玉生的二女儿。   小孩子忘性大, 离开杨家庄的时候才三岁, 大约早就忘了亲生父亲长什么样儿了。   杨桃儿说完了还进屋去转了一圈,出来跟江科长说:“爸爸, 我想要粉色的窗帘,粉色的床单。”杨杏儿是个粉色控, 特别喜欢粉色。   江诚笑的温柔:“行行, 回头就让你妈去买。还想要添什么不?”   父女俩正说着话, 院门再次被推开,食品厂的采购小冯推着个三轮车进来了,上面拉着一堆东西,锅碗瓢盆毛巾脸盆架都有,全是新买的。   “江科长,吴厂长给我开了个单子,让我把这些东西送过来,您瞧这是发票,东西也全在这里了,要不要点点?”还跟杨桃笑:“小桃子也过来了啊?”   杨桃笑眯眯过去拿东西:“冯叔叔,我妈怎么没过来?”   “厂长今天过去就被人堵在厂里啦。”小冯想想那场景就觉得乐:“厂里一堆事儿等着厂着拍板。宁夏的辣椒过几天就要运过来,厂房是建起来了,新买的机器还没来,印刷厂的去厂里结商标的钱……你今晚说不定都见不到厂长。”   杨六虎竖着耳朵听那小伙子提起厂长,说的好不热络,不由自惭形秽,低下头去截木头。他这几年跟着杨国虎在外面打零工,扛过水泥大包,砌过砖头,工地上什么活儿都干过,苍老的不成样子,现在跟着杨国虎打下手做木工,家里三个儿子都长个,个顶个胃口好,还要交学费,再加上杨婆子身体日渐不好,药也不能断,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别提多狼狈了。   他偷瞧一眼杨桃儿,见她白净净的小脸蛋上眼睛水汪汪的,细高挑的个头,站在江诚身边好不亲热,还拉着江诚看车上的东西:“爸爸你瞧,这个蓝色的毛巾给哥哥,粉色的姐姐的,你跟妈用红色的……”叽叽喳喳跟只小麻雀似的。   江诚一脸慈爱,甭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改口的,但听到小姑娘用软软的调子叫爸爸,心里就跟喝了蜜似的甜:“行行,都随你。”   小冯往里搬东西,还笑:“江科长真疼闺女。”   江诚:“我闺女我不疼谁疼?!”   这话跟钉子一样扎进了杨六虎的心里,他的头越发低了,腰背也越发佝偻,竟是连开口相认的勇气也没有了。   这世上的人总是这样,没儿子的时候想要生儿子,视女儿如草芥,可是真生了儿子,还生仨,常年劳作的日子过下来,再见到前妻跟女儿过上了好日子,心里就不是滋味,又要回头去想从前。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小卖部见到英玉牌辣酱的时候,还只当是个巧合,后来听到传言说是吴英玉开了食品厂,赚了大钱,再吃辣酱心里的滋味十分难言。   这几年村里的人总有到县城来打零工的,也能略略听到些吴英玉的风声,她开着饭馆还开了食品加工厂,厂子里的产品都销的不错,两个闺女听说也是出了名的争气,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等等消息吹进他耳朵里,有时候回家碰到老婆呼呼喝喝,家里三个小子成绩惨不忍睹的时候,就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前两天杨国虎说,有个公安局的姓姜的给联系了个活儿,说是他们局经侦科的江科长再婚,要打些家具,让他们得空跑一趟。   杨六虎跟着杨国虎见过了江科长,见他说话和气,工钱也给的大方,就是工期有些紧,说是婚期已经定了,要麻烦他们赶工。他们俩兄弟收拾了工具就跟着过来了,备好了料开工,万万没料到他再婚娶的正是吴英玉。   杨六虎:“……”他从来也没想过要给再婚的前妻打床。   江诚跟小冯忙着搬东西,院门再次推开,杨桃儿迎了上去,笑嘻嘻说:“哥、姐,妈让冯叔叔买了一堆东西过来,爸爸跟冯叔叔正往里搬呢,你们也赶紧来干活吧!”   杨杏儿跟江智都愣愣看了一眼,江智第一次听到她叫自己“爸爸”还怪有趣的,不过紧跟着想到她改口了,那自己也要改口叫吴英玉,还怪难为情的。   他过去搬东西,杨杏儿还疑惑的问:“桃儿,你怎么……”目光扫过院里正干活的杨国虎跟杨六虎,忽然怔住了。   杨国虎跟她目光相接,笑了笑:“你是杏儿?”   杨六虎抬头来看,眼前的大女儿更像吴英玉年轻时候,也许是性格都一样的温驯,杨杏儿的气质多了几分温婉,所以看起来要比杨桃儿更像她妈妈。   不过是一瞬间,杨杏儿已经换了张笑脸:“叔叔,您认识我?我爸爸说请了师傅来打家具,让我们过来看看还要添的东西。叔叔,你们什么都会做吗?”似乎完全把他们忘记了。   杨杏儿离开杨家庄的时候都已经五岁多了,按理来说早就已经记事了,可是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好像没认出他们兄弟俩来。   杨六虎嗫嚅着,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国虎见做爹的都没开口相认,他一个堂伯多什么嘴。   他笑笑:“听说,听说。”   江诚搬了东西出来,向两人介绍:“这是我大闺女跟儿子,他们想要什么让他们自己说。”   江智跟杨杏儿拉着杨桃问东问西,商量了半天,才跟杨国虎说:“桃儿要的书桌给我们都打一个,再加个凳子。”   小冯跟江诚把东西搬完了,也差不多到他们上课的时间了,杨桃往三轮车上一跳:“小冯叔叔,送送我嘛。”跟江诚摆手:“爸爸再见,我上学去了。”   江诚乐呵呵的:“快去吧,别迟到了。”又催另外两个:“杏儿小智,你们俩还不去?”   打发走了孩子们,他跟杨国虎兄弟俩交待了一番,再三叮嘱:“杨师傅,孩子们的书桌用砂纸打磨光了,再上一遍清漆,闺女细皮嫩肉的,别有小刺伤了手。”   杨国虎故意问:“江科长,你家这三个孩子都叫啥名啊?”   江诚:“儿子叫江智,大闺女江杏,小闺女江桃。”不无炫耀之意:“我这俩闺女啊,又聪明又乖巧,学习成绩一直是拔尖的,大闺女一直年级前三,小闺女从来没掉出过年级第一,厉害吧?!”   杨国虎家里一个儿子也读了高中,当然知道这个成绩意味着什么,他吃惊的张大了嘴:“那不是……那不是保险能考个大学吗?”   江诚笑起来:“我跟孩子妈都商量好了,早点给孩子们存大学学费,她们考上大学是没问题啦。”   他从院子里出来,似乎是无意识的回头瞧了一眼,见两位杨师傅面面相觑,不知怎么的竟觉得心情很好,推了自行车去上班,半道上竟然还哼起歌来,进了办公室,被单位里新调进来的几个小年轻堵住问:“科长,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闺女改口叫爸爸了,他能不高兴吗?! 第八十章   孟阳下了晚自习回来, 听到隔壁还在叮叮哐哐的响, 趴墙头上瞧了一眼,院子里亮如白昼,两名木工师傅正在灯下赶工, 院子里已经有一张书桌了, 其中一位正拿着砂纸仔细的打磨上面的毛刺。   另外一人抬头看到墙头上扒着的少年, 吓了一跳,顿时喊起来:“小偷——”给孟阳气的够呛, 从墙头上跳了下去,直接进了江家院子。   “叔叔别乱叫, 我是隔壁的。”   姚丹听到动静忙出来看,心里还想, 哪里的小偷胆上长毛了, 居然敢跑到公安局家属院来偷东西,活的不耐烦了吗?   结果儿子不在院里,想起他执意要搬过来住, 不由慌起来:“阳阳——阳阳——”   孟阳在隔壁院里回她:“妈,别叫了,我在江叔叔家呢,一会就回来。”姚丹还埋怨:“这孩子大半夜的跑隔壁干嘛去?你同学又没搬过来!快点回来啊。”   听到隔壁院里女人的话,见眼前的少年好奇的研究他们手里的工具, 还有院子里已经打出来的书桌, 杨国虎试探着问:“小伙子, 你跟这家的孩子是同学?哪个孩子?”   杨六虎竖起耳朵听, 手下的动作渐渐慢了起来。   孟阳围着他正在打磨的书桌转悠,其实几年前他们曾经远远瞧见过一眼杨家兄弟俩,不说当时瞧的不甚清楚,这些年杨家兄弟都被生活煎熬的不成样子,根本就没认出来。   他随口说:“小桃子啊,我跟她在学前班就是同学啊。”他平时其实话并不多,但是不知道为何,提起杨桃却不由的滔滔不绝。   杨国虎有意想让杨六虎多听听闺女的近况,便东拉西扯的问,孟阳讲的兴起,手舞足蹈:“……别瞧着桃子长的漂亮文静,真惹恼了她连老师都敢打,还跟吴姨半夜打小偷,愣是把人给打伤了送派出所了,你们说她胆子大不大?”   杨六虎听的一愣一愣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就浮起杨桃儿那张白净的脸蛋,漂亮的不敢让人直视,如果不是确认她就是吴英玉的女儿,他还真不敢相信这孩子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后妻生的仨个儿子黑壮黑壮的,贪吃又不爱学习,尤其是三兄弟同龄,小小年纪就爱惹事生非的打架,透着一股蠢样,有时候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这三小子跟亲妈一起鼓着腮帮子吧唧着嘴,一样的吃相,杨六虎就觉得好像养了一窝猪。   再跟前妻生的干净漂亮读书又好的俩闺女对比,简直不像是一个爹的孩子。   “叔叔你们这书桌好,我也想要一张一模一样的。不过要比这个再高一点,我家里那张桌子有点矮,坐着不舒服。”孟阳坐在杨桃定制的凳子上试了试书桌的高度:“能做不?”   生意上门,哪有往外推的道理,杨国虎笑眯眯说:“六虎,拿个笔记一下。”   杨六虎这几年跟个碾子似的,推一下动一下,不推就木木在原地,早没了活泛气。   他拿着笔跟孟阳讨论了一下桌椅的高度,猛不丁问:“你同学的爸爸很疼她们姐妹?”   孟阳心里过了一遍,想起江诚跟吴英玉要结婚,可不就是爸爸嘛,顿时笑起来:“你说的是江叔叔啊?很疼啊。江叔叔很喜欢小桃子啊,有时候出差会给她们买东西。”   姚丹在院里催:“阳阳,快回来睡觉了,不早了。”   孟阳爬上墙头还回身叮嘱:“叔叔,桌子做好了我明天来给钱啊,要是我还没放学你们就走,让江叔叔帮忙结一下,我回来再还他也行。”   少年人很快就消失在墙头,还能隐约听到隔壁女人的声音:“怎么去那么久?你这孩子大半夜的爬墙头也不怕摔着?”   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隔壁的母子可能进屋了,杨国虎收拾工具,催促杨六虎:“六儿,收拾收拾先回去睡吧,明天早点过来再干。”   杨六虎沉默着把院里的工具跟做好的家具归置了一下,锁上院子的大门往外走,天色已晚,公安局家属院里好多家都已经关灯休息,出了家属院大门,路灯还亮着。   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杨六虎也许是憋的够久了,揉了一把胡子拉茬的脸,嘟囔了一句:“哥,你说人活着有啥意思啊?”   杨国虎猜他大约是心有感触,实在是没想到吴英玉那个女人竟然能在十年之内有这么大的变化,不但日子过的越来越好,开着店开着厂赚了大钱,还能高攀上公安局的科长,再嫁的男人一表人才,还对她带来的闺女疼的亲生的似的,实在是没料到。   谁能知道吴英玉就是一棵摇钱树呢?   他是旁观者,对杨六虎再婚后面娶的弟媳妇也是敬而远之,那是个出了名的泼妇,一般人根本惹不起。   “有啥意思?不是生儿子传宗接代,你想想家里有三个儿子呢,苦些累些也甘愿啊!”   杨六虎生出了跟孟爱国同样的心思:“我总觉得自己养了三个祖宗,哪里是儿子啊!”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三个小子就是活土匪转世,又横又混,将来长大了娶媳妇就是一笔不敢想象的开支,像三座大山一样沉甸甸压着他,都快把他的脊梁压断了。   随着大家的日子都好过起来,这几年农村娶媳妇不但要买三金,彩礼也是水涨船高,一个儿子的尚且过得,三个儿子就是把他称骨论斤的卖了,也难凑齐这笔钱。   万幸三个儿子还小,还能宽限个十来年吧。   路灯把他们兄弟俩的影子拖的很长,在地上飘飘忽忽,像两个黑暗里出没的游魂。   ********************   孟阳第二天上学就兴奋的凑过去跟杨桃说:“小桃子,我昨晚翻墙去你家了,还跟打家具的师傅订了套桌椅。”   杨桃在他狗头上轻拍了一下:“别瞎叫,叫师姐!不然等我搬过去放大嘴咬你!”目光极浅的在孟阳脸上打了个转,见这傻小子一脸“我有新书桌了”的兴奋之意,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猜测他肯定是没认出杨家兄弟俩。   昨晚吴英玉回来的很晚,姐妹俩商量一番,决定最近都拦着她去那边,还向她卖乖:“妈你这几年厂里很忙吧?公安局那边就别去了,反正江叔叔看着呢,我们中午吃完饭都会过去一趟的。等家具全都打好了,你带我们去买床单去吧?”   吴英玉被厂里一堆事儿给拖着,累的路都走不动了,还是小冯送她回来的,闭着眼睛半坐着打瞌睡,被俩闺女给侍候着脱了鞋袜,塞进了盛了大半盆水的脚盆里,烫的差点跳起来,睡意全飞了。   “诶诶烫——”俩闺女一边一个摁着她的脚:“烫烫才舒服呢。”   “你们俩想烫死我啊?”   姐妹俩嘻嘻哈哈的笑,还批判她:“都要做新娘子的人了,也不收拾收拾。”杨桃跟个小大人似的问她:“摆酒的礼服做了吗?我看人家结婚都穿一身红裙子。”   吴英玉脸都红了:“妈一把年纪了,穿什么红裙子啊?”   “要穿要穿!”俩小丫头跟约好了似的:“要不我们周末陪您去挑衣服?”   吴英玉被烫的呲牙咧嘴:“小祖宗,行行行!都要被烫破皮了。不过真舒服啊。”   到底是好几年没抽出空去公安局家属院,等到她忙过这几天,家具都已经打好放进去了,院里的木屑都收拾干净了。每天中午孩子们也会抽空过去整理,整个屋子焕然一新,就等着她们母女搬家,摆酒,热热闹闹过日子了。   吴英玉压根不知道打家具的就是杨家兄弟俩。   江诚也从来没问过俩闺女,等到俩孩子在英玉饭馆见到他习惯性叫江叔叔,他还打趣:“不是都叫爸爸了吗?”   杨杏儿迟疑了一下,杨桃儿已经大大方方叫了一声爸爸,还笑嘻嘻说:“爸爸,红包一定要厚厚的啊!”直惊的店里的王阿姨跟白晓霞还有新来的服务员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杨杏儿也笑起来:“爸爸,什么红包?”   江智也不落人后:“有红包?”   江诚被逗乐了:“你们仨是讨债来的吧?看来我这个月工资要保不住了。”佯作心疼状,惹的孩子们笑起来。 第八十一章   江诚跟吴英玉的婚宴如期在英玉饭馆摆了起来, 请的客人不多,都是关系比较亲近的,诸如公安局的孟爱国, 还有几个同事, 以及杨桃儿姐妹俩的干妈周婉夫妻、吴英玉厂里的工人、吴英军两口子连同高玉凤陈秋霞,外加从省城赶过来的江诚的哥哥跟姐姐。   他们也是接到江诚的电话匆忙赶过来的, 听说江诚要再婚, 一家子都高兴坏了。   江诚丧偶多年, 前妻过世之后就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家里人也不是没逼过他再婚, 还接二连三给他介绍对象,逼急了他就走了路子,带着儿子调到了永喜县来, 父母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逼他了。   江诚的大哥江胜是个威严很重的男人,吴英玉虽然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但看样子应该是个当官的, 对新上任的弟媳妇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一句话:“有空了带孩子回家去见见父母。”这个父母自然是吴英玉的现任公婆了。   江诚的姐姐江珍特别会做人,拉着杨桃姐妹俩不住的夸:“两闺女生的真漂亮, 等下次去看爷爷奶奶,大姑带你们好好在省城玩一圈。”   婚宴之上, 杏儿跟桃儿接过江诚递过来的大红包, 笑眯眯叫爸爸;而江智接过吴英玉厚厚的红包, 也大大方方改口叫妈。   江珍见到这一幕,心有感触,才对杏儿姐妹俩特别热情,听说姐妹俩已经改姓江,且入了江诚的户头,还给姐妹俩封了见面礼。   江胜新认了大侄女,来的时候早有准备,也各封了红包,惹的江智很是不平:“怎么妹妹们有红包,我就没有?”   杨桃——不,现在已经是江桃了,她分一个红包给江智:“要不我的给哥哥一个?”逗的江珍直乐,拉着她:“别给。你哥哥那是许久不见大姑撒娇呢,大姑跟大伯来的时候带了很多东西,有不少都是爷爷奶奶准备的,到时候你们兄妹三个分分啊。”   江智高兴起来:“这还差不多嘛。”又跟江珍念叨:“好久没见爷爷奶奶了,等放寒假了就回去看爷爷奶奶。”   江诚忙起来都不着家,江智跟着他凑和过日子,每年寒暑假都会抽空回省城去陪爷爷奶奶。   江家俩老倒是想让他转学回去读书,但江智说:“我在家里爸爸还能记得吃饭,我要是转学走了,爸爸忙起来都不记得吃饭,没人照顾他我不放心。”   两老被他这话说的眼泪汪汪的,再也不敢强求让他转学了,生怕江诚忙于工作累垮了身体。   英玉饭馆今日歇业,专门招待前来吃酒的亲朋,门口贴着大红喜字,鞭炮放了足足五百响,炸了一地的碎纸屑,吴英玉穿着一身红裙子红皮鞋,盘着头发,略施脂粉,戴着江诚买给她的三金首饰,喜气盈盈。   江诚穿着一身西服,挨个桌子敬酒,到了同事这一桌,被孟爱国拉着灌了四五杯都不罢手,最后灌了九杯,还说什么“长长久久”,他脸上的笑就没消下来过。   江珍跟江胜耳语:“大哥,我瞧着老四对这媳妇很满意啊,你瞧他那笑模样,啧啧,咱妈要是看到他这副样子,指定合不拢嘴。”   江胜言简义赅:“他要不满意也不会娶,连人家闺女都当亲生的待。”   “四弟媳妇听说开着个厂子,很是能干啊,一双丫头也教的好,你没听老四昨天炫耀的样子,说是成绩拔尖,大的从来没跌出过年级前三,小的一直是年级第一。就算是小地方,那也是聪慧的孩子了,模样又机灵,将来要是有出息,这俩闺女也没白认。”   他们兄妹俩小声议论江诚新的婚姻生活,主要是江珍说,江胜听着,时不时点评一句,颇有老大的风范。   吴婶子今日没来,这些年不走动总觉得跟亲闺女有了隔阂,再说二婚大摆酒席的比较少,她还有点老思想,总觉得二婚头两家铺盖一卷合一家关起门来过日子就得了,何必招风惹草。   吴英军跟江胜打过招呼,两人本就不是一路人,也没什么可聊的,于是埋头闷吃,反倒是吴家三妯娌比较活泛,还悄悄打听吴英玉的事情。   听到厂里的工人叫她“吴厂长”,都咋舌,小声议论:“英玉当厂长了?”   吴家人大都在家务农,不怎么来县城,对吴英玉的事情知道的不多,逮着个厂里的工人打听,才知道吴英玉如今生意做大了,看她的眼神都透着热切。   郑红倒还罢了,但陈秋霞就坐不住了,时不时凑过去想拉她坐下:“英玉啊,那么高的鞋跟,要不要过去坐坐,吃点东西?”   吴英玉端着酒杯笑笑,旁边有江诚的同事拦着不让走:“嫂子,今儿你可得跟江科长喝个交杯酒!必须喝个交杯酒!”   闹哄哄把她挤了过去,根本插不上嘴。   陈秋霞坐回去,远远看着羡慕不已:“要说还是英玉命好,杨家那一个哪比得上现在这位?”   高玉凤跟郑红没吱声,反倒是一直没吭声的吴英军呛她:“二嫂,这么多肉还堵不住你的嘴啊?不该提的别提!”   陈秋霞尴尬的笑笑:“我就随便那么一说嘛。”   店里的服务员连着轴的上菜,干果冷菜热菜就没断过,自从吴英玉把全副精力都用在厂子里,就新请了个厨子,任命白晓霞做了店长。   一场婚宴办的热热闹闹,连大嘴都有鸡腿啃,脑袋上还被江桃调皮的系了红色的蝴蝶结,摇着尾巴吃的好不开心。   隔着马路对面的小商店里,杨六虎买了一盒烟,隔着窗玻璃看着吴英玉穿着一身红站在门口送客,吃饱喝足的客人们一拨拨的往外走,俩闺女也穿着一身新裙子,黑色的小皮鞋,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身边还跟着江智跟隔壁做书桌的小子。   孟阳今天也跟着孟爱国来吃喜酒,打扮的精精神神的,新理了头发,跟这兄妹三个凑在一起,不知道的还当这是一家四个孩子。   他还有点不太适应桃儿的新名子,隔一会叫一声:“江桃?”   隔一会叫一声:“江桃?”跟叫魂似的。   惹的江桃在他脑袋上敲了两回:“你是猪啊,记不住!”   他好像比江诚还开心:“你们今晚是不是就搬过来了?咱们今晚可以一起放学回家了吧?”   江桃见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傻,还试了试他的额头:“你没发烧吧?怎么今天净说胡话?”   最后一拨客人送走之后,店里的服务员跟厨师们都上桌吃饭,吴英玉给他们放了假,休息半天。   江胜跟江珍来的时候坐着小轿车,司机也在店里吃过了饭,带来的东西早就卸在了新房,吃完了喜酒就要回去了。   吴英玉给他们准备了些本地的特产,还有英玉食品厂的产品:“自家厂里生产的,不值什么钱,尝个新鲜。”   江珍笑道:“弟妹有心了,等回头有空了带孩子们来家里啊,爸妈都盼着你们回去呢。”又指着江诚数落:“老四倔的很,你多劝劝他,别让他犯轴。”这副亲热的口气俨然已经是一家人了。   吴英玉抿嘴笑,真是没瞧出来江诚有倔的时候,一直觉得他就是个好脾气的人。   几个孩子也跟在大人身后送走了江胜跟江珍,孟爱国喝的摇摇摆摆,问儿子:“阳阳你回不回去?”   孟阳对喝醉的老父亲没有半点关爱之心,跟在江桃身边转悠:“我们还要去逛街呢,爸你先回去吧。”难得遇上个周末,小桃子还收了大红包,总要蹭着花一点,才对得起这些年她蹭过自己的零花钱嘛。   江桃问他:“孟阳你想要什么姐给你买!买买买!”今天她可是特别大方。   江智跟江杏儿一起凑过来:“桃子,给哥哥姐姐也一起买?”   狠心的妹妹推开了两张凑过来的脸:“你们又不是没有,别蹭我的钱!”   孟阳得意的不行,只恨不得跟大嘴似的身后生出尾巴来,好对着桃子殷勤的摇一摇。他那谄媚的样子让江智嫌弃的直捂眼睛。   四个孩子边走说说笑,大嘴跟在身后,几个孩子不时逗逗它,乐趣无穷,一行人远远去了。   杨六虎把烟屁股狠狠摁在小商店落满了灰尘的窗台上,惹的看店的小姑娘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他恍然未觉,心事重重的走了。 第八十二章   夜幕降临, 孩子们都去上晚自习了,家里只有新郎倌跟新娘子,空气里泛着一股甜蜜的味道。   江诚眼神一直粘在吴英玉身上,让吴英玉觉得身上都快被他的目光烫出两个窟窿了,只好强装镇定的收拾东西。   江家父母准备的东西不少,江胜他们乘坐的小轿车后备箱里塞的满满当当, 就连前面两排座位都塞满了东西,全是吃的用的。   吴英玉被他盯的实在受不了了, 红着脸嗔他:“你看什么啊?还不快过来帮我收拾?”   江诚鳏居多年, 外面人瞧着一团和气,其实女同志想要接近他很难,客客气气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会儿的粘乎劲要是给外人瞧见, 怕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他过去帮着吴英玉收拾, 时不时借故碰一下她的手,摸一下她的头发:“你头发上有东西……”   吴英玉没想到他那么一本正经的人,居然也跟毛头小伙子似的, 红着脸推他:“我头发上哪有东西?”反被他握住了手不放:“孩子们要下自习了。”   江诚看看墙上挂的石英钟:“才上晚自习,还有两个多小时才回来呢。”   吴英玉:“……”   ********************   兄妹三个回家的时候, 桌上还堆着很多没有收拾好的东西。   江智把吃的挑出来, 给两个妹妹开始分,一边分一边鬼头鬼脑的问:“你们觉不觉得家里气氛有点奇怪?”   江杏有点犯困,打着哈欠很是迟钝:“奇怪什么?”头顶立刻竖起了雷达:“爸妈吵架了?”   困意都被这个猜测赶跑了。   江桃直乐:“吵什么架啊?姐你难道没感觉到家里飘着粉红色的泡泡吗?”   三人偷偷摸摸打量父母, 吴英玉唇角的笑, 江诚眼里流淌着幸福的光芒, 两个人互相凝望,江桃小声说:“总觉得咱们三有点碍手碍脚。”   哥哥姐姐深有同感,点头附和。   老房子着了火,烧起来能把旁人热出汗来。   三人跟松鼠似的捧着桌上翻出来的点心填饱肚子,悄悄洗漱回房睡觉去了。   上了床之后,江桃还跟姐姐感叹:“姐,我有点相信爱情了。”   江诚这么冷静理智的人跟在婚姻里撞的头破血流的吴英玉,这两个人凑在一起,都快钻进对方的眼睛里拔不出来了,甜的她一年都不用吃糖。   两张单人床靠墙摆着,中间空出来了一张书桌,另外一张放在江杏儿床尾。江杏翻身趴起来,跟妹妹面对面问她:“哎桃子,你收了那么多的情书,难道就没有心动的时候?”   姐妹俩都属于漂亮又读书好的,在学校很受男同学欢迎,课桌里常年有同学塞进来的情书,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见多了吴英玉过的辛苦日子,两人对感情都很慎重理性,看着班上的同学总觉得他们幼稚。   江桃朝后一躺:“除了初一的时候还扫过一眼焦国洋写的情书,后面的我都没看过,就我们班那些人的水平,文笔太差摘抄的太明显,没有真情实感,我要是语文老师都要全部打回去重写。”   江杏“扑哧”笑出声:“来来来,让我观赏一下你们班同学的情书水平。”   江桃从被窝里钻出来,拉过书包从里面扒拉了半天,找到一沓足足有六七封信丢到江杏床上,她自己也趿拉着鞋子爬上姐姐的床:“来来来,让你欣赏一下。我也很久没看过这些东西了。”   江杏“嘶啦”撕开一封信,看到抬头就呆住了,狐疑的看着她:“你确定……这些真是男生写给你的信?”   粉色的信纸,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江桃想到一个可能,顿时叫起来:“孟阳这家伙,肯定是他干的!”   “他干什么了?你把人家的情书拿回来不说,还要栽赃?”江杏对桃子的行为瞠目结舌。   “这可是写给孟阳的信啊,如果我眼神没出错的话。”她把床上的信全都打开,这才发现居然全是女生写给孟阳的信。   有些折叠成心形,有些背面折起来的都方都写着倾诉衷肠的情话。   “妹妹,你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孟阳?”江杏儿几乎可以肯定,这小妮子把人家的情书全都背回来,铁定是心里喜欢人家,不愿意让他看到别的女生写的情书。   “哈!我喜欢孟阳?姐你傻了吧?孟阳那么小,我怎么会喜欢他?”她急于澄清自己:“这些信可不是我自己拿回来的,还不是孟阳。他每天都跑来搜我的书桌,说班上那些臭男生异想天开,把别人写给我的信拿走了。上次我说了他一句,他就把女生写给他的情书全都塞我书包里了。我还从来没看过呢。”   她翻过江杏打开的第一封粉色的情书,快速的扫了一眼,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叫起来:“居然是苗小兰!不是吧?苗小兰喜欢孟阳?”   焦国洋卯足了劲儿追苗小兰,跟前跟后的做苦力,没想到苗小兰却属意孟阳,还偷偷给孟阳写情书,实在是……不知道让她说什么好。   江杏儿从妹妹的只言片语里很快就捕捉到了重点,拉住明显心思已经不在孟阳行为上的江桃,换了个方式:“桃儿,那你告诉姐姐,孟阳是不是喜欢你?”   不说还真没觉得,可是一说起来似乎哪哪都能印证,好像平时在一起玩的时候孟阳也是喜欢粘着桃儿。   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玩,江桃也是一副懵懵懂懂不开窍的样子,江杏还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孟阳喜欢我?怎么可能!”江桃跟听到个“xx地xx某”的网络谣传一样,用一副“姐你是在鄙视我的智商吗”的表情看着江杏儿:“他怎么会喜欢我?姐你搞错了!孟阳纯粹是觉得我傻,拿自己当师兄呢,说怕我被傻小子拐跑了,我们是师门情谊啊!”   她哈哈大笑:“其实他自己才是傻小子!”   江杏儿:“……”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摸摸妹妹的狗头:“好吧好吧,你们是师门情谊,姐信你啊,睡了睡了。”   孟阳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第二天上学早晨,孟阳来敲江家的院门,高中的学生出门早,江智打开院门,让他进去:“桃儿还在洗脸呢。”   孟阳进去的时候,江桃已经洗完了脸,正对着镜子梳头发,见到孟阳一笑:“你等等啊。”   两人从江家出来,江桃神秘兮兮跟他说:“孟阳孟阳,我昨晚发现一个大秘密。你知道谁给你写情书了吗?”   孟阳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好像又有点高兴,又有点别扭:“你看了?”   “是啊。”江桃根本没发现他古怪的神色:“苗小兰!是苗小兰你知道吧?焦国洋要是知道苗小兰喜欢你,我估计你们兄弟要做不成了!”   孟阳心道:焦国洋喜欢你那会,我们也没做不成兄弟啊。   不过这话不能讲给江桃听,他表情有点奇怪,好像还带了点失落:“你……没想什么?”   “想什么?”江桃有点遗憾的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肩:“虽然我不太喜欢苗小兰,她心眼太多,但好像男生都喜欢她那种娇小玲珑的。你要是真喜欢,答应她也没问题啊。反正不多交往几个女生,你将来怎么知道谁最适合你呢?”完全是一副成年人的口吻。   从来在她面前脾气温和的孟阳好像有点不高兴了,连嗓门都高了,一副要跟她急的模样:“谁说男生都喜欢苗小兰那种了?我就不喜欢!你觉得我像那种人?随便跟女生谈恋爱,还多谈几个的人?”   江桃:“哎你怎么生气了?”   孟阳在她面前生气还是很新鲜的事情,她追着大步往前走的孟阳:“你等等我啊,你怎么了嘛?我没说错什么啊!”   她追的太及,没防备孟阳突然停住,整个人毫无防备的撞上了他的后背,鼻子一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孟阳你混蛋!”   孟阳转身见她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还当把她给气哭了,顿时有点手足无措:“我也没说什么呀,你别哭了!我就是有点生气,你竟然觉得我是个滥情的人!我像是滥情的人吗?”   纯情小少年耳朵根都红了,很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或者恨不得抓着她的手喊一嗓子:“我喜欢的是你啊笨蛋桃子!”   不过江桃一直拿他当同门师兄弟,还自豪于兄弟情,他又有点说不出口,只能替她擦眼泪:“好了好了,我下次不生气还不行吗?”   江桃骂他:“笨蛋孟阳,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后背那么硬,差点把我鼻子撞塌了!这是生理现象,可不是被气哭了。我是那么容易被气哭的人吗?”   她的这句“生理现象”也不知道戳中了孟阳的哪根神经,居然让他耳朵根连着脸都红了,眼神躲闪,连看她都不敢看了,只一味的道歉:“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错哪了?”   “我……不该生气?”   “笨蛋!是不该停下来!”她气鼓鼓的拍拍孟阳的后背,只觉得触手硬绷绷的,全是骨头,硌人的慌。   少年这两年疯了一样的抽条,全身的骨头都往上拔,肉倒是没见长,小时候圆润的婴儿肥早没了,走在路上长手长脚,又瘦又挺拔。   “你说你怎么这么硬呢?”江桃叹气:“还是小时候可爱,软软萌萌的。”   孟阳:“……”现在停止生长还来得及吗? 第八十三章   自从知道了苗小兰的心事, 江桃再看到她跟焦国洋撒娇,眼神还直往孟阳这边瞟,感觉就有点微妙了。   上了初三, 焦国艳为了促进升学率, 开始注重排名次,且给优等生许多特权, 比如说选座位的特权。   考完期中试, 成绩发下来之后, 焦国艳把班上学生的座位重新排过。第一名先进教室选座位, 第二位也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越来后面的学生自主选择的范围越小。   年级第一江桃同学选了第四排靠窗的位置,年级第二孟阳同学进来直奔着她过去,一屁股就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   班上第二十七名的焦国洋进来之后, 选了个离苗小兰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课后埋怨孟阳:“你这是要抛弃兄弟了?”   彼时孟阳还不知道苗小兰喜欢的是他,眼神往苗小兰那边扫了一下, 戏谑道:“你早就抛弃兄弟了!”   焦国洋“嘿嘿”笑着装傻。   江桃改姓之后, 班上同学议论纷纷, 苗小兰特意过来安慰她:“桃子,你别管那些人怎么说, 她们都是闲的没事干,吃饱了撑的!再说你妈结婚, 你跟继父的姓也没什么啊,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桃子:“……”你理解个毛线啊!   她一点都不在意好吧。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在意的。   江桃做出一脸吃惊的样子:“难道你也是改了继父的姓?”   苗小兰的脸绿了, 好半天似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爸跟我妈才没离婚!”惊恐的去看孟阳,似乎生怕他露出什么嫌弃的表情。   单亲家庭的孩子跟再婚重组家庭的孩子都是这社会的异类,班上倒是有另外一个父母离婚的女同学陈月,父母都各自重组家庭,她成了多余的人,被扔给爷爷奶奶抚养。   老人家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很多生活习惯也不会去纠正,陈月身上的衣服总有清洗不净的油渍,学习成绩也常年浮动在班级倒数前三名,头发也时常油的打结,夏天总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男生欺负她不说,大部分女同学都孤立她,在班上是个隐形人物。   班上同学提起来,都会讽刺的说一句:“哦,那个爸爸妈妈离婚没人要的同学。”   江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一直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不过她的神经够粗壮,拳头够硬,成绩也足够掩盖别的短处——一个连老师也敢对着干的年级第一,班上敢轻视她的同学很少,就算有也不敢把轻视的话直接丢到她脸上去。   江桃也曾经对陈月表露出过善意,可能是她常年处于被人讨厌的地位,对江桃的善意都持怀疑态度,有点风吹草动都跟兔子似的跳开了,将之一律归结为不怀了意。   “江桃你吓人家干嘛?”孟阳特意加重了“江桃”两个字,听起来倒好像是在维护苗小兰。   旁人如何看待江桃妈妈改嫁以及她改姓的事情不要紧,孟阳却知道江桃同学压根不在意。   她的脑子里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哪里容得下别人的同情跟怜悯。   苗小兰感激的看了一眼孟阳,眼圈都红了,楚楚可怜的对着他勉强笑笑:“江桃就喜欢胡说八道,还是孟阳你最好了。”   女孩子娇娇软软的腔调,配上崇拜之极的眼神,最能满足男生的虚荣心了。   江桃笑笑不说话。   孟阳当然是最好的小师弟,除了不解风情了一点。   天气已经冷了下来,她早早就穿上了秋衣秋裤,连毛背心都已经套了起来,苗小兰却还穿着单薄的短袖,卷起袖子露出两截嫩白的小臂,冻的寒毛都立起来了,趁着说话的功夫,若有若无往孟阳身上靠,胳膊似乎无意识的蹭过孟阳的手。   孟阳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直往江桃身边挪,最后甚至猛的站了起来,把江桃从凳子上拎了起来:“咱俩换换位子。”   他坐到江桃位子上,无意中就跟苗小兰隔绝开了。   苗小兰再想靠过来说说,就得绕过一大排同学,只能幽怨的隔着江桃瞟了他两眼,娇娇问:“孟阳你是不是讨厌我?”   没道理啊!   她每天都收拾的很干净,洗澡很勤快,校服也恨不得天天换,头发都是隔天就洗一回,每次班上有好笑的事情发生,她的眼神都不由自主的投向孟阳,偶尔撞上他的笑脸,心都要砰砰砰跳起来。   孟阳声音平平板板:“我讨厌你做什么?”反正不喜欢就是了。   这话在苗小兰心里打个转,不讨厌那就是喜欢了?   她按下雀跃的心,听着上课铃声恋恋不舍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一堂数学课无数次把视线投到孟阳身上,有时候见他跟江桃脑袋凑在一处说话,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恼意。   ——鼓足勇气向他写了两封情书,还是没有等到孟阳的回信,她有些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初三的学生大约都能生出一种时不待我的情绪,几门主课的老师都会在课堂上强调中考的重要性,恨不得扒开头盖骨把所有的知识点都灌进学生的脑子里去。   第一学期还没完,班上离情依依的同学里就已经传出三对谈恋爱的。   焦国艳听到些风声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在班会上隐隐约约提一提:“同学们都要以学习为重,其余的事情可以放一放,等中考完了再说也不迟啊。”   还课后把焦国洋叫到办公室重点关照:“你给我老实点啊,不然我回家让你爸妈打断你的腿,说你不好好学习,在学校天天想着找对象!”   焦国洋有些不服气:“姐你再这么厉害,嫁不出去啦!”   “滚!”焦国艳气的踹了他一脚:“期末考不好你给我等着!”   课间的时候教室里永远都是闹哄哄的,焦国洋从后门进去,听到靠墙坐着的几个女声在开小会聊天,声音压的很低,隐约听到苗小兰“嗤”笑:“……跟着继父姓,笑死人了!”   其余的几个女生随声附和:“除了学习好,长的好,她还有什么呀?”   有个女生小声嘀咕:“整天霸占着孟阳,好像孟阳是她家似的。”   焦国洋笑着走过去,提高声音问了一句:“聊什么呢?”   一帮女生跟见到鬼似的四散开来,苗小兰拍着胸口瞪了他一眼:“焦国洋你搞什么?吓死我了!”   焦国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里有点烦躁,竟然没再搭理苗小兰,而是过去揽着孟阳的肩膀提议:“兄弟,课外活动去打篮球?”   两个从都是篮球场上的风云人物,特别是孟阳篮球打的特别好,身手矫健,两个人配合默契,每次打篮球都有不少女生围在篮球场上加油助威。   孟阳转头问同桌:“桃子,下午去篮球场不?”   江桃正抱着一本《飞狐外传》看的入迷,对他的提议毫不动心:“不去不去,我书还没看完呢。”   孟阳死皮赖脸的拉着她:“不管,你要过去给我看衣服,上次我校服丢在旁边被人拿走了。你在篮球场看书也一样的嘛,帮我拿水杯看衣服。”   江桃被他闹腾的没办法,头都没抬的敷衍他:“行了行了,我去还不成嘛。别闹了我正看到好看的地方。”   焦国洋:“……”还说你们没有谈恋爱,打死我也不信!   下午活动课上,江桃抱着小说坐在篮球场的看台上,膝上还摊着孟阳的衣服,怀里抱着他的水杯,嘀咕一句:“我都快成你家保姆了啊,没报酬的事儿下次别找我,耽误我看小说。”   孟阳摸摸她的脑袋:“放学给你买卜卜星啊。”   江桃头都没抬,继续埋首在小说的世界里:“两袋香辣风味的,两袋海鲜风味的。别买芝士味的,我不喜欢。”   “好,我记住了。”   焦国洋跟他勾肩搭背去打篮球,小声取笑他:“孟阳,你可真宠桃子姐啊,别跟我否认你们俩没谈着,你瞧瞧你那粘糊劲儿,真受不了!”   他作势抖了下身上的鸡皮疙瘩:“妈呀真受不了你!”   孟阳也没否认他的猜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巴掌,用下巴示意他:“哎哎,你家苗小兰来了。”   提起这个焦国洋就有些丧气了:“谁知道是不是呢?追了这么久她都没表示,不接受也不拒绝,孟阳你说,苗小兰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我怎么知道?我跟她又不熟!”孟阳想起江桃取笑他的话,就觉得一定要撇清关系:“你们俩的事情自己解决啊,我也没让你搀和我的事儿。”   “切!”焦国洋进了球场就忘掉了烦恼,很快活跃了起来,享受如风般运动的快感。   场外,苗小兰跟几个女生也站在旁边看球,为孟阳焦国洋这一队加油。   她们喊的嗓子都哑了,也不见孟阳往她们站的方向瞟上一眼,反倒是中场休息,他笔直朝着江桃的方向走了过去,在她肩上拍了一记,才发现她眼眶红红傻了一般抬着看着他,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小说的世界里去了。   “看什么看的这么入迷?”   她很是伤心难过的样子:“程灵素死了……”   孟阳:“……”   孟阳还能怎么办呢?   他又好气又好笑,别的女生喊加油喉咙都要扯破了,她还能在这种震耳欲聋的场合完全沉迷到书中去,都快把自己看哭了。   “别伤心了啊,乖!一会打完了我请你去吃麻辣粉,咱们今晚不回家吃饭了。”   “我要辣辣的多加花生,还要加一碗小馄饨。”江桃总觉从程灵素的死亡阴影中走出来了。 第八十四章   孟阳对江桃算是有求必应, 等到比赛结束下课之后,他过来拉人:“起来起来,去吃麻辣粉了。”   焦国洋也不想回家吃饭:“自从期中成绩下来之后,我每天回家就跟上刑一样,被爸妈叨叨个不住。哥们,外面吃饭也带我一个吧?”   这货自己蹭饭还不算, 路过看台的时候热情邀请别人:“苗小兰,我们去吃麻辣粉, 孟阳请客, 你要不要一起去?”   孟阳:“你可真不客气!我没那么多钱。”   焦国洋:“她的钱我付啊。我付!”   孟阳没好气:“你的也自己付!”有钱来蹭他的零花钱就不说了,竟然还搞捆绑蹭饭,比卖东西的都精。   苗小兰眉花眼笑别了看台上的另外几名女同学, 轻快的跟只花蝴蝶似的翩然过来, 对着孟阳眼角眉梢全都流淌着如水的温柔:“孟阳多谢你啊。”   不解风情的孟阳同学硬梆梆的回她:“不用谢我,你的饭钱是焦国洋掏。”   苗小兰:“……那也谢谢你邀请我。”   孟阳一点面子都不肯给女孩子留,揽过江桃的肩膀意味不明的笑笑:“那就更不必谢我了, 是焦国洋邀请的你。”都快把人家女孩子给噎哭了。   苗小兰的脸色有点难看起来,讪讪的:“既然不欢迎我, 那我不去了……”作势要后退。   但是远远方才同她一起在看台上给孟阳他们加油助威的几名女同学还没走, 她这会要是退回去,可不是给人增加笑料嘛。   她咬着唇,眼圈都要红了。   神经粗壮如江桃, 纵然此刻满脑子都是书里的人物, 也察觉到了气氛有点尴尬, 胳膊肘捅了下孟阳:“怎么说话呢你?”   焦国洋拉住了她:“你别听孟阳的,这个抠门的生怕花他的钱,走了走了,我请你吃,想吃什么点什么!”   他拉着苗小兰当先走,孟阳揉揉自己的肋下,十分的委屈,小声为自己辩解:“我说的是事实嘛,要是让别人误会就不好了!小桃子,你下手也太狠了,就不怕撞断了我的肋骨?”   江桃想想苗小兰游移在孟阳跟焦国洋之间的态度,总理解了女孩子的脑回路:“哦哦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江桃扯着他的耳朵低下来一点,压低声音告诉他:“苗小兰一直不肯拒绝焦国洋的原因就是,你们俩整天在一起混,要是她拒绝了焦国洋就不好再明着接近你了。但是不拒绝,你也不肯接受人家。”她跟攻克了一道数学难道一样:“啧啧,现在的小姑娘心眼儿真多。”   孟阳耳朵痒痒的,她虽然离开了他的耳畔,但是呼出的热气似乎还在他颊边皮肤上停留不去,让他不自然的搓搓耳朵,取笑她借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说的好像你不是小姑娘一样。”   江桃:“……”   她还真没觉得自己是班上这些同龄的小姑娘,平时只要不触及底线,她都用一种宽容的心态来对待班上的女生——好歹心理年龄要比她们大嘛。   几个人出了校门,拐过两条街,进了日杂百货市场,楼下面有一条小吃摊,专门卖各种小吃,有凉皮小馄饨炒面麻辣粉糖油糕等等。   他们找了一家麻辣粉的摊位坐下,孟阳又跟隔壁要了一碗小馄饨,两碟麻辣粉,他自己加了两个白饼,还问江桃:“桃子要不要吃糖油糕?”   苗小兰眼巴巴看着他对江桃关怀备至,心里都快酿出一海子的醋了。   江桃闻着糖油糕的味道吸吸鼻子:“要不……来两个?”   “你等着我去买啊。”孟阳起身去买,隔壁馄饨摊的老板娘把馄饨端了过来。   小馄饨上面飘着几个活灵活现的虾米,一点紫菜跟香菜葱花,还有几滴香油,江桃满足的喝一口汤。   焦国洋见苗小兰眼神直往孟阳那边瞅,误会了她的意思:“小兰,你吃不吃糖油糕?”   苗小兰:“我吃不了那么多,一碟麻辣粉就够了。桃子的胃口真好,叫这么多你吃得了吗?”   孟阳拿了糖油糕过来,江桃毫不客气接过咬了一口,很快两个糖油糕跟一碗小馄饨都被她消灭了。   耿直的江桃拉过麻辣粉的碟子:“也没多少啊。”还有一个晚自习的消化时间,她受到小说暴击的心灵需要安慰,吃饱一点有什么问题?   苗小兰挟着麻辣粉小口小口秀气的咬着,不时偷瞧一眼孟阳,见他对江桃的吃相似乎习以为常,又听到焦国洋呼噜呼噜吸粉的声音,顿时嫌弃的戳了他一下:“你猪啊,吃这么响。”   焦国洋好脾气的笑笑,放慢了吃的速度,还讨好的问她:“小兰,你还要不要点别的?”   “我可没那么大胃口。”她低头小口吃粉,情绪渐渐有点消沉,耳边听着孟阳跟江桃聊她看的那本小说,一时之间也插不话,心里有点懊悔跟着出来吃饭,看到他们俩头并头聊天就觉得刺心。   江桃似乎完全没听出来苗小兰话里的讽刺之意,她一个女生最后还吃完了一碟麻辣粉,有点意犹未尽,又讹了孟阳一根雪糕,才满足的摸摸肚子:“吃饱之后感觉心情好多了。”   孟阳问她:“要不把你最近要看的书都列个单子给我,我先提前扫一遍看看里面还有没有要死的人,万一死太多的你就别看了,不然我的钱包承受不住啊。”   “不要!”江桃坚决不同意:“我下次要看一本悲剧的书,孟阳你准备好钱包吧!”   焦国洋没心没肺哈哈大笑,让苗小兰郁闷不已。   几个人散步消食往学校走,半道上遇见一班的朱文霞神色慌张匆匆跑,江桃跟她做过同桌,张口喊了一嗓子:“八戒,你要去哪?”   没想到“八戒”回头看到她,居然“哇”的一声哭了,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嘴唇都哆嗦了:“怎么办怎么办?韩峰被人打伤了!”   “韩峰怎么会被人打伤的?在哪?”能让朱文霞哭成这样的,伤势定然比较严重。   江桃拉着她的手就要过去:“咱们快过去看看吧!”   朱文霞哭着头前带路,一边把事情的经过跟她说了一遍。   初二的时候,一班转过来一个女生,学习成绩不好不说,就喜欢打扮,还喜欢跟外面街上的混子玩,时常跟李薇对着干,师生闹了好几回不愉快。   那名女生家庭背景比较好,听说爸爸是县上一位部门的领导,李薇就不敢彻底的开罪,最后发展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怕她带坏了班上的风气,对别的女生更是严苛十倍。   班上女生们苦不堪言,但半点也不妨碍那女生逃课抄作业,考试作弊。   这学期开学,李薇调座位的时候把她跟朱文霞排到了一起,那名女生上课说小话,影响朱文霞听课,下课还喜欢拖着她讲外面混混的事情,沾沾自喜于她在外面找的男朋友的厉害。   昨天上自习课,那名女生又在她耳边叨叨,朱文霞忍无可忍呛了一句,没想到这下捅了马蜂窝,女生跳起来就骂朱文霞,完全是街上泼妇骂街的架势,什么脏话都往外砸。   朱文霞哪里跟别人这样对骂过,气不过对骂起来,那女生撸袖子就要打人,还是韩峰拦在她面前,才免了她被揍。   哪知道今天傍晚放学,那女生过来叫她跟韩峰:“昨天的事情还没完,咱们找个地方说道说道。”   朱文霞跟韩峰傻乎乎跟着过去,学校后门口的巷子里埋伏着六七名混混,留着长头发,穿着牛仔裤,戴着金属链子,手里还提着棍子,上来就要找。   韩峰推了朱文霞一把,让她赶快跑,自己接着那帮人。   朱文霞吓坏了,扭头就跑,听到身后棍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早就吓的六神无主,腿脚发软了,却连回头也不敢。   他们一行人跑过去的时候,韩峰在地上躺着,女生骑在他身上左右扇巴掌,身后站着好几个混混壮威。   “姓韩的,以后还敢管姑奶奶的事情不?”   韩峰满头满脸的血,瞧着很是吓人,似乎半点力气也没有。   “你们在做什么?”孟阳一声吼,那女生抬头看到是他,松开手笑起来:“哟,孟阳啊,你怎么过来了?”   孟阳虽然不认识她,但是她认识孟阳,并非是孟阳的成绩引人注目,而是他长的好看,个头又高,皮肤白皙,站在二班男生里面鹤立鸡群。   江桃跟孟阳并排往巷子里走,苗小兰看后面几个混混凶神恶煞的样子,在巷子口拉住了焦国洋的袖子:“我怕,咱们别进去了吧?”   焦国洋对孟阳跟江桃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安慰她:“要不你站在这里别过去,我过去看看。韩峰好像伤的不轻。”   苗小兰拉着他不放,这时候才觉得焦国洋脑子不好,压低声音提醒他:“韩峰伤了关你什么事儿?你过去小心他们打你!好多人呢,咱们别过去了吧。”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咱们回去吧,不过看焦国洋非要过去凑热闹的样子,这句话就咽回了肚里。   焦国洋低头看她一眼,女孩子生的娇小玲珑,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倒映着他的影子,但是却让他觉得冷。   他拉开苗小兰的手,头也不回的跟在孟阳跟江桃身后,走进了暗黑的巷子。   韩峰已经有点失去了知觉,全身到处都疼,脑袋嗡嗡作响,几乎以为自己要交待在这儿了,却忽然觉得身上一轻,骑在他身上的女生被人拉了起来。   揪着女生起来的正是江桃,她一言不发把人提了起来,就跟扔个麻包似的把她抡到了旁边,女生蹬蹬蹬后退几步,被几个混混拦住才停住了脚步,眉毛都竖了起来:“姓杨的——哟不对,你现在改姓江了。”她笑的阴阳怪气:“你可别多管闲事啊,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目光阴狠的在朱文霞脸上扫过,后者吓的瑟缩了一下,还是扑到了韩峰身边,哭着问他:“韩峰,你醒醒!你听得到我说话不?”   江桃蹲下身检查韩峰身上的伤口,孟阳站在她身后护卫着她,听到她不断的报着伤口:“额头重击,肋骨好像也受伤了,不知道内脏有没有伤到,先别挪动,腿部骨折……报警吧,这事儿咱们处理不了。”   朱文霞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拿手帕给韩峰拭脸上的血迹:“韩峰……韩峰……”   韩峰的意识悠悠醒转,迷迷糊糊叫了一声:“桃子姐。”又昏了过去。   孟阳催促焦国洋:“你去报警,我跟桃子在这里守着。”   那女生没想到这几个二愣子居然来真的,她带着混混男友打过不少学校的同学,但没有一个敢提起报警的。有些是打了白挨,有些带人约战,两帮打一场群架,互不负责。   唯独这件事是个例外。   她拦着焦国洋不让走:“哎哎别不干人事儿啊,敢报警试试?下次别走路上,不然我让人打断你们的腿!”   焦国洋被一个女生威胁,在她眼里看到了狠戾,再加上她身后立着的两个混混居然提着棍子走了过来,有一瞬间心里有点恐惧跟动摇,但紧跟着江桃站了起来说:“不让报警也行,你们谁打的韩峰,我就在谁身上打出同样的伤,大家扯平了!”   女生嗤笑:“你算哪根葱?你是那个年级第一的江桃吧?跟着亲妈改嫁的拖油瓶,不好好回去读你的书讨好你的继父,跑这里逞什么威风?”   江桃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同学间的欺凌我可以不管,打一巴掌踹一脚都没什么,现在可是重伤。报警有报警的解决办法,私底下有私底下的解决方法,你划出个道来咱们也把这事儿了了!总不可能韩峰这顿打白挨了吧?”   那女生很是嚣张:“不白挨怎样?白挨了怎样?”她身后的混混提着棍子一笑:“哥们打过的人多了,白打的不少,小姑娘你想怎么样?”   这几个混混年纪约略在十八到二十岁出头,都很年轻,但都是一副蛮横无理的样子,似乎脱离学校跟家庭的羁管很久了。 第八十五章   江桃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只是凡事别越过她的底线, 她看起来还是个很和气的姑娘。   几个混混跟一班女生陈丽春有恃无恐的样子把她给彻底惹怒了, 二话不说先上去正反抽了她两个巴掌。   “啪啪”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不但陈丽春傻眼了, 就连跟在她身后的混混们也傻眼了。   永喜中学的学生不知道大姐大陈丽春名头的没几个,大部分听到她的名字都退避三舍, 都知道她跟校外的混混们玩的好, 随便打声招呼就能一呼百应, 召集一帮混混们打架助阵,因此敢惹她的人少之又少, 被欺负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陈丽春从来没想过还有这么不长眼的敢打她巴掌,气的脑子发懵,整条巷子肃静的不像话,静了一刻才她才尖声叫起来:“biao子,你敢打我!你们都愣着干嘛,看着我挨打?”   她身后的混混提着棍子直冲了过来, 江桃往后退了十来步,离躺着的韩峰远些, 混混们误以为她害怕,心里起了轻视之意, 人未到棍先至,看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手底下也余留了力气, 两根棍子直朝着面不改色的小姑娘直直砸了过去。   朱文霞吓的捂住了眼睛忘记了哭泣, 远在巷子口的苗小兰心跳的快从胸口蹦出来了,脑子里已经想到了江桃被打破头毁容的样子,心里无端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快意。   不过是眨眼间事,那两个小混混棍子落下的同时,原以为必定打中无疑,没想到棍子落空的同时,左边的混混手腕被人握住,以他为支点,江桃纵身跃,一脚踹中了右边混混的脸,踢的他唇肿齿摇,一管鼻血哗啦啦喷涌而出,那混混“嗷”的一嗓子喊出声,捂着鼻子晕头转向的蹲倒在地上。   另外一个混混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江桃已经反手拧住了他的胳膊,以肘狠狠在他后背砸下去,棍子脱手而出,那人朝前扑过去,跌了个狗啃泥。   她这两下出手极快,不过是眨眼间事,就利落的解决了两个混混,后面提着棍子的混混不信邪,一涌而上。   朱文霞从手指缝里看过去,见到江桃的身姿,喃喃自语:“猴……猴哥你这是练过吧?”   她都快吓晕过去了,眼见着好几个混混围了上去,孟阳跟江桃一人捡了根棍子,两人背靠背互为依靠,跟几个混混打了起来,不时能听见有人惨叫,也不知道是伤了胳膊还是腿。   平日这帮混混们在学校门口转悠,都跟螃蟹似的,耀武扬威恨不得生出八只腿横着走路,今天却只恨爹娘生的腿跟胳膊多了碍事,不是胳膊被孟阳跟江桃的棍子击中,就是小腿骨狠狠挨了一下。   最缺德的是这两人别瞧着年纪小,打人专往皮包骨的地方招呼,肉厚处都巧妙的避开了。   手腕脚踝连脚趾头都没躲过去,巷子里一时间只有惨叫连连。   苗小兰:“……”真是见了鬼了!   孟阳的爸爸是公安局的,他跟着爸爸练过就算了,可这江桃是怎么回事?   听说她的继父虽然也是公安局的,但她妈不是才改嫁吗?   她可不是没打过架的样子,尤其让她心里嫉妒不已的是她跟孟阳之间的默契,让她心里难受极了。   十五分钟之后,巷子里的混混们瘫倒了一地,江桃拄着棍子向陈丽春招手:“你——过来。”   陈丽春转到永喜中学这么久,从来也不知道学校居然还藏龙卧虎,她慌里慌张朝后退了两步,摆明了不肯过去。   江桃继续招手:“你——过来!不然我过去卸你一条腿!”   陈丽春在学校混了这么久,借着外面混混们的威名狐假狐威久了,常常前呼后拥,跟着她混的女生也不少,天天巴结她的人不少,今天是最狼狈的一次,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欺负同学习惯了,位置掉了个个儿,当她自己处于被人鱼肉的地步才觉出恐惧来:“我……我要报警……”   江桃冷冷说:“不着急,我们先说道说道,再报警也不迟。”   孟阳踩着地上躺尸的混混们走过去,听到有人惨叫还坏心的踢两脚,过去看韩峰。   韩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正侧着头看这两人打架,见到孟阳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   陈丽春在江桃的威胁之下终于还是不情不愿的蹭了过来,被江桃一棍子抡在膝弯处,她扑通跪了下去。   江桃在她脸蛋上拍了几下,沾到一手的鼻涕眼泪,嫌弃的在她肩膀上擦了擦,指着韩峰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陈丽春要站起来,被她拿棍子压着膝弯根本起不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欺负人!”   “是啊,我就是欺负人,怎么着了?”江桃问她:“你欺负别人的时候就没想过有一天也会被人压着欺负吗?”   “对啊你没想过吗?非要惹桃子姐的小弟!”焦国洋这货看热闹不嫌事大,只差在旁边替江桃拍巴掌欢呼了。   孟阳恨不得踢他一脚:“你赶紧去报警啊,等下出警还要送韩峰去医院!”   焦国洋后退着从巷子里撤了出来,只觉得桃子姐的形象在他心里更加高大起来,路过苗小兰的时候居然头一次忽视了她,撒腿往派出所跑去。   江桃左右扇了陈丽春好几个巴掌,警告她:“今日的事情警察来了会处理,以后要是再让我听到你欺负学校同学,不管是韩峰朱文霞,还是别的什么同学,信不信我打折你的腿?”   陈丽春的眼泪不住往下流,从来也没这么狼狈过,只拿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瞪着她。   江桃拍拍她的脸颊:“怎么?还不愿意?”   她哽咽着不情不愿的说:“知……知道了。”   江桃这才放开了压制着她的棍子。   这条巷子是个死胡同,由孟阳跟杨桃守着,现场的混混们一个都跑不了,二十分钟之后,警车呜呜开了过来。   派出所的片警大部分都是看着孟阳长大的,一直知道他是个乖孩子,没想到会在案发现场见到他,顿时都愣了。   “你怎么在这儿?”   还有人参加过江诚的婚宴,再见到江桃,知道这位是江科长的继女,指着两人都不知道应该露出何种表情:“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   这两小家伙不是出了名的好学生吗?   孟阳指指地上的韩峰:“黄叔叔,我跟桃子是来救同学的,要不是我们过来,他们这帮人要把韩峰打死了!”   姓黄的片儿警过去查看了一下韩峰的伤势 ,当机立断派人把他送去医院,剩下的全都一串串押回了派出所。   围观群众苗小兰:“……”   “叔叔我没有参与打架,能放我回学校去上课吗?”   黄姓片警:“不能,你既然是目击证人,也跟着去派出所做笔录吧?”   孟阳求情:“黄叔叔,让朱文霞去学校帮我们请个假吧?已经上晚自习了。”不知不觉间天色都暗了下来,路灯亮了起来。   黄姓片警板起脸吓唬他:“你打架的时候怎么没跟老师请假啊?”教训完了竟然允许了他的请求:“小姑娘,你去学校跟老师说一声吧。”   朱文霞其实很想跟去医院看韩峰的伤势,但是刚才警察不同意,派了两个警员跟着去了,她只能眼巴巴留在原地。   “谢谢叔叔。”她心里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很快跑回学校跟李薇请假,这时候也顾不得看李薇的脸色了。   李薇听说陈丽春带混混殴打同学,还惊动了警察,气的要死,连带着对朱文霞也没好脸色:“你们这帮女生天天不好好学习,就知道混日子!”   其实朱文霞成绩不错,这两年酷爱读书的成果逐渐显现了出来,语文成绩一枝独秀,在班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但对理科有着生理性的厌恶,偏科偏的很有特色。   她不敢跟班主任辩解,只能等她发过火之后,才小声说:“李老师,二班还有几个学生被警察带走了,我要去焦老师那边帮她们请个假,还要……还要回派出所做笔录,可以吗?”   李薇听说她还要回派出所做笔录,厌恶的打发她走了:“赶紧走赶紧走。”   朱文霞从一班教室里出来,跑去二班教室里找焦国艳,发现今晚是化学老师值守,跟化学老师请过了假,又跑去办公室跟焦国艳请假。   焦国艳今晚还没去过教室,听说自己家那个倒霉堂弟也被派出所带走了,恨不得过去打断他的腿,还是朱文霞再三向她解释,焦国洋根本没动手,就是义务跑去派出所帮忙报了个警,跟去做笔录了,才松了一口气。   朱文霞出了校门左右看看,身后没人跟着,看大门的大爷正戴着眼镜沉迷于电视剧,她朝着县医院的方向拔腿就跑,一口气都没敢歇,直冲到了急诊室门口,才见到两名陪同韩峰过来的警员。   小姑娘跑的太快,胸腔里着了火一般疼,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心里更是火烧火燎的煎熬。   “叔叔,韩峰……要紧吗?”   两名警察见小姑娘黑天黑地里从外面窜了进来,吓了一跳,认出来她当时在事发现场,说:“不要紧,躺个十天半个月没问题。”   朱文霞的一颗心才落回腔子里。   *********************   派出所里,做笔录的警察挨个审问这几个孩子,对孟阳江桃他们还比较客气,轮到穿着打扮有些出格的陈丽春,以及那几个混混就不客气了。   陈丽春还是头一次来派出所,但这几个混混里有一大半都是派出所的常客,一年里总要跟这些警员打好几次交道,比起被打的恐惧,进派出所就要气定神闲许多。   有的混混一只手捧着自己另外一个腕子,向警员要求:“黄所长,我的腕骨断了,我要求验伤。”   也有的混混拖着脚腕要哭:“黄所长,我腿骨断了,要求验伤。”   “黄所长……”   黄德江不为所动,还有些幸灾乐祸:“我看你们不是骨头断了,是平时太活蹦乱跳了,今天栽了跟头,可别跑我这里来装疼,没用的。说吧,为什么打架?”   打架哪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正当理由?   这几个混混每日除了喝酒泡妞,就是打架。别人是把上班当生活,他们是把打架当日常,一言不合就敢提着砖头刀子打群架,听到警察过来能跑就跑,实在逃不脱也厚着脸皮来警察局喝茶,反正已经留有案底了,也不介意多来几趟。   “也……也没什么。就是那小子不规矩,我们哥几个过去跟他谈谈,没想到他嘴巴太硬,就……打起来了。”   黄所长恨不得拿警棍把这几个混混打醒:“要不要我也跟你们谈谈规矩?”   几个混混陪笑:“知道知道,我们下次一定不再打架。”一指江桃跟孟阳:“不过黄警官,他们两打伤了我们,你们可不能包庇啊。”   黄所长心道:万局老当益壮,教出来的小徒弟战斗力不错,将来完全可以上警校啊。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们骗我的吧?他们两个初中生,能打过你们一群人?你们当我傻!”   孟阳跟江桃:“……”   陈丽春嚷嚷起来:“警察叔叔,我作证他们都是孟阳跟江桃打伤的!”   黄所长问:“他们为什么跟这几个混混打起来了?”   陈丽春:“……”   几名片警把几人分开审问做笔录,弄清楚了前因后果,混混们先羁押,等待医院打伤的病人诊断结果,学生们让通知各自的家长来领人。   孟爱国跟江诚正好在局子里加班,一个内部电话两人联袂出现。   江桃打架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后果,见到江诚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小声叫了一声:“爸爸——”心里还想着怎么跟江诚说几句客气话,再哄的他别告诉吴英玉。   孟爱国瞪了自家儿子一眼:“整天在学校不好好学习,就知道闯祸!”   江诚过来摸摸闺女的脑袋,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有没有伤着?哪里疼?”   江桃:“爸爸。”   这声爸爸真诚多了。 第八十六章   黄德江处理小混混打架事件很是纯熟, 身为辖区片儿警头头, 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谁家丢东西了,有小偷溜门橇锁了;婆媳不和打起来了;街头哪里发生了械斗,打破头打折腿了——只要没打死人, 没酿成刑事案件, 略微的轻伤全给拘到派出所来进行再教育。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练就了一身做思想工作的本领, 碰上小混混打架带回来,该严时严, 该宽时宽,红脸白脸全让他一个人唱了, 说的嗓子都哑了,自以为有了成效……没想到过不了俩月又能在派出所再见一回这帮兔崽子。   这帮无业游荡的小混混们都跟皮球似的, 踢起来蹦的贼高, 一阵小风也能让他们毫无方向的滚动,根本不管哪是警戒线,踩边是家常便饭。   他送孟爱国跟江诚出来的时候很是头疼:“今天这事儿还不知怎么了局呢, 医院里学生的医药费恐怕都凑不齐。”   孟爱国:“要不让家属来领人,顺便交点罚款。”   黄德江恨不能仰天长叹:“这帮小王八蛋要么家里管不住,要么家里早就放弃了管束,都是有一块恨不得花十块的主儿,他们家里人巴不得派出所关十天半个月, 也好消停些, 少惹点祸呢。”   曾经有家长来派出所认领打架的未成年, 交了罚款, 还强烈要求:“同志,能不能把这小子多关几天?”   黄德江:“……”做父母的都教不好,难道还指望他一个片儿警兼职灵魂指引,把别人家孩子扳上正途?   孟爱国拍拍他的肩:“老黄,你保重!我们先回去了。”   弄清楚了事件的原委,孟阳属于正当防卫,孟爱国在派出所里总算收敛了一副凶相,不过附赠孟阳一句话:“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孟阳经过深思熟虑,决定今晚先去爷爷家寻求政治庇护难,显然回公安局家属院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说不定等待他的是男女混合双打。   他在派出所门口跟江桃话别:“明天别等我了你自己走啊,我今晚回去看看爷爷。”气的孟爱国恨不得踢他一脚。   这小王八蛋肚里憋着什么主意,当他不知道吗?   父子俩一个头先跑,一个后面追,大半夜在街上进行竞走比赛,目标是孟爷爷家,胜负可期。   江桃目送着孟阳的身影在路灯下消失,搜肠刮肚想了一回,转弯抹角企图感化江诚。   “爸爸,你知不知道我妈身体不是很好?这些年一直很辛苦,积劳成疾,攒了一堆小毛病,要是碰上有事儿就成夜成夜睡不着。”   “所以呢?”江诚负手在前面走,唇角微翘:小丫头,心眼还挺多嘿!   江桃赶上去拉着他的胳膊摇了两下,谄媚的笑:“爸爸,我打架的事情要不就别告诉我妈了?要是让她担心的睡不着可怎么办呢?”   江诚恍然大悟:“哦——你以前都是这么糊弄她的?”   “这哪叫糊弄啊?这叫善解人意!叫体贴!叫孝顺!”江桃为自己辩解:“我这不是为了不让我妈担心嘛。”   “哼!你就糊弄我吧!”江诚抬头直视前方,就是不肯低头去看急的跳脚的小丫头,还数落她:“打架的时候怎么没想想你妈?你要是被人打伤了怎么办?把脸打花了怎么办?要是现在躺在医院里的不是那个姓韩的学生,而是你怎么办?”   “爸爸——”   “叫我爸爸也没用!”   “爸爸——”   “除非你以后不打架,不然我就告诉你妈去!”   “那……要是别人来打我,我也不可以自卫吗?”江桃狡黠的问。   江诚:“……你别给我找打架的理由!”我不是三岁的孩子。   江桃:“爸爸,万爷爷要是知道别人欺负到头上我都只敢逃跑,不得骂我没出息啊?”   有能力自卫居然逃跑,这是多掉节操的事儿啊。   江诚:“……别拿你万爷爷说事儿!这事儿有一就有二。要是多打赢几场,你不得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啊?天天出门跟人打架,就算我是公安局长也不能天天进派出所捞你。更何况你爸爸我还不是!”   温和的好人坚守起原则来才让人没辙,江桃同学深谙此理,吊着他的胳膊耍赖:“又不是华山论剑,难道我还天天没事找人打架啊?下次要是别人打我,我自卫完了就跑,别让黄所长抓住就好了嘛。”   她不敢保证自己能治好手痒的毛病,看到陈丽春这种熊孩子欺负同学就想动手,当然帮同学自卫……其实也算自卫嘛。   “爸爸——”   “爸爸——”   只有养育秃小子经验的江诚从来也没感受过闺女撒娇的威力,被她吊着胳膊耍赖,很快就投降了。   “我知道了,不告诉你妈行了吧?”不过该警告的还是必须要警告:“你要是下次打架弄伤了自己,我可帮不了你啊!”   “爸爸,你的意思是说打架可以,但别让自己负伤是不是?”江桃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顿时骄傲起来:“就那帮小混混,哪里是我的对手!”   江诚:“……”后悔对这丫头态度软化了。   父女俩一路回家,吴英玉早就从厂里回来了,见到他们俩一起回来还觉得奇怪:“你们俩怎么一起回来了?”   也没到桃儿晚自习回来的时候啊。   江桃生怕江诚说漏嘴,忙忙说:“我们学校门口有人打架,我跟孟阳路过遇上成了目击证人,就去派出所做了个笔录,所以跟爸爸一起回来了。”   江诚:“……”怎么这丫头谎话张嘴就来?   以前可没发现她还有这种天赋。   当妈的总觉得自己家的孩子就是个乖宝宝,拉着闺女上下打量,还问她:“没伤着你吧?吓到了没?”   江诚心道:这丫头胆大包天,她吓到别人还差不多。   “别担心,她没事儿。”江诚赶紧安慰老婆:“你瞧瞧她活蹦乱跳的样子,像有事儿吗?倒是他们有个同学被混混打伤送进了医院。”   吴英玉松了一口气,去烧水准备洗漱,江诚在小丫头额头上点了一下:“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编的还挺像啊。”   她跟孟阳进派出所是确有其事,真要彻底瞒住吴英玉有难度,索性真真假假的编一通,刚好把这件事圆过去。   江桃眼珠子转了好几下,假笑:“爸爸,这是善意的谎言,不是为了安我妈的心嘛。”一溜烟回房去了。   次日上学,焦国艳也只是把他们几个叫到办公室去问了当时的情况就放他们离开了。其实昨晚下了晚自习,她连家都没回就直奔着焦国洋家里去了。   焦国洋是个大嘴巴,尤其现在江桃跟孟阳在他心里的形象被拔高,述说当时情形竟然说的眉飞色舞,让焦国艳恨不得拿针把他的嘴巴缝起来。   “……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焦国艳表示怀疑。   焦国洋只差发誓赌咒了:“姐真的,我骗你干嘛啊!江桃跟孟阳两人真是深藏不露啊,打的那帮混混们嗷嗷惨叫。一班的那谁,大姐大陈丽春啊,被江桃吓的直哭,我看她以后还怎么在学校里欺负同学!”   焦国艳在办公室里重新打量孟阳跟江桃,前者简直是照着好学生的标准模板制作出来的,无论是成绩还是在校表现都堪称楷模,还是能张贴在告示栏里发动全年级同学来学习的榜样式好学生。   后者……后者做事也有出格的时候,譬如跟李薇对着干的时候,奇怪的是她平时的表现又很靠谱。   焦国艳碰上有个性的学生,也不希望泯灭他们的天性,大约是身为一个教育者的执著,她还是选择了谨慎观察,而不是如李薇般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有与学生意见不合者,一棒子打死。   打过一架又去了趟派出所的孟阳跟江桃意外的没有受到来自于班主任的半点责难,又回到了正常学校生活的轨道上去了。   相反,一班的韩峰因伤住院,陈丽春昨晚被家长领回家,现在还没来上学,李薇将一腔怒火全都喷向了朱文霞,假如她是头喷火龙,估计朱文霞已经涅火重生好几回了。   好不容易捱到午饭时间,朱文霞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医院,但她一个小姑娘贸然冲进医院,说不定能撞上韩峰的父母,心里终究还有几分别扭,便等在二班门外守株待兔,要抓江桃这只兔子。   江桃昨晚撒娇耍,江诚也不是严父,她很容易就蒙混过关了,一上午都忙着补昨晚自习的作业,趁着午休时间赶紧关心一下兄弟,跟孟阳一起出教室,顺便问他:“昨晚孟叔叔……没的揍你吧?”   孟阳一脸沉痛的捋起袖子,让他看自己胳膊上青青紫紫的痕迹:“你自己看。”还有别的地方不太方便在教室外面让她围观,他一脸委屈:“要不是我跑的快,说不定腿都给打断了!”   江桃:“孟叔叔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孟阳深有同感:“岂止是不讲道理,他说不定连‘道理’两个字都不认识!”   孟爱国同志把所有的耐心跟细致、缜密的思维、满腔的热情全都投进了工作中,留给家庭的精力并不多,何况是管教孩子这种琐碎的事情,他从来都只会一种教育方式: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孩子惹祸了打一顿就乖了。   简称暴政。   本来姚丹都已经就儿子的教育方式与他达成了一致,对青春期的儿子改变策略,但是孟阳打架进了派出所,让孟爱国找到了揍他的理由,连姚丹的警告都不管用了。   “江叔叔有没有骂你或者……为难你?”孟阳本来想说“打你”,但是想想江诚从来都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又把那俩字给咽了下去。   江桃笑起来,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我爸爸就是只纸老虎,偶尔假装很凶,但一指头就能戳破他的伪装。他没骂也没为难我,说我几句也是担心我出去打架受伤。”   孟阳:“……”怎么感觉桃子才是江叔叔的亲闺女,我好像是捡来的?!   他越加郁闷了,被人挡了路就想推开,却听到拦路的人用他乡遇故知的口吻叫起来:“猴哥你怎么才出来啊?咱们去医院探望韩峰吧?”直接揽过桃子的胳膊,特别没有眼色的插进两人中间,把他们两个人隔开。   孟阳黑着脸恨不得隔着朱文霞把江桃抢过来,可是朱文霞大约是早就预见了这种可能,紧紧搂着江桃的胳膊不松开,用一种女生特有的甜腻腻的嗓音求她:“猴哥猴哥,求求你陪我去趟医院吧!求求你了!我一定要去看看韩峰,不然心里不安!”   江桃招架不住,不经大脑就同意了:“好吧,吃完饭就去?”   “猴哥,你想想韩峰一个人满身是伤的躺在医院里,他是多么需要同学爱啊,你不说早点去送温暖,居然还想着填饱肚子,太没有同学情了吧?”朱文霞攀着她半边身子怪叫,恨不得一时三刻就把人拖到县医院去。   江桃翻个眼白给她:“哼哼,韩峰跟我可不是同学爱,他又没为我挡棍子挨打,浑身是伤被送进医院。他跟谁有同学爱,谁就去看他,我要去吃午饭了。”   孟阳“嗤”的笑出声,对江桃的说法深表赞同。   朱文霞被他们俩丢在身后,孤伶伶站了三秒钟,一跺脚追了上来,这次不再打着幌子拐弯抹角了:“是他跟我有同学情好吧?猴哥,我一个人去有点……有点发怵,他爸妈要是知道韩峰是为了我才被陈丽春带来的人差点打死,会不会一怒之下也把我大卸八块啊?”   “很有可能啊。”江桃逗她:“那你要不要在去医院的时候提前写好遗书?有没有什么遗产,我勉强不嫌弃当纪念品接收好了。”   朱文霞气的挠她痒痒:“江桃你可真讨厌啊!”   她揽着“讨厌”的人硬是把她拖进了县医院,而身为尽忠职守的跟班的孟阳几乎都不用朱文霞另行邀请,就默默跟了过来。   他们二人身后,还跟着个拖油瓶焦国洋,这位是“仰慕英雄”的二货,说是要来医院“瞻仰一下英雄的荣光”,气的朱文霞直骂他:“你语文及格了没?”   几个人打打闹闹,连午饭也没吃,在路边买了一挂香蕉一网兜苹果,提着往县医院去了。到了住院部,朱文霞就怂了,把水果往江桃手里一塞,就往人后躲:“一会我进去就看看韩峰的伤怎么样了,你们可千万别提我啊!”   “胆小鬼!”焦国洋嘲笑她,率先大步往里闯。 第八十七章   县医院分为门诊楼,外科楼, 以及住院部三栋楼房, 剩下的都是诸如食堂锅炉房太平间等附属建筑,因为功能性以及隐蔽性, 通常都容易被病人及家属进大门的时候忽视,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能想起来县医院还有这么几个地方。   住院部一层楼里住着好几个科的病人, 从妇产科到儿科等等, 几个人一层一层往上找。   昨天朱文霞来的时候韩峰还在急诊室没出来, 几个人挨楼层找,江桃推出孟阳跟护士询问, 终于找到了韩峰住的病房。   韩峰躺在床上,瞪着俩大眼珠子瞅天花板,病床两边坐着两大“金刚护法”——韩父韩母,正在念紧箍咒。   韩学忠昨晚被片儿警上门通知,说儿子被混混打伤住进县医院了,三魂吓掉了两魂半, 剩下半个游魂漂移一样赶到了县医院,身边还跟着脑子已经乱成一锅粥只会用嚎哭来表达情绪的妻子张淑琴。   韩爷爷年纪大了, 睡的特别早,前去通知他们的片儿警很有眼色, 敲敲门把韩家夫妻引出来才讲了事情经过,让老两口睡了个安稳觉, 今天早晨韩学忠回家洗漱拿东西, 被父母揪着问, 瞒不住了才不得道明真相。   有些人年纪大了心脏就是个易碎易爆的危险品,辛苦拖着这副躯壳劳累了一辈子,时不时就要来一回罢工,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韩奶奶的心脏近几年存在感比较强,时不时就要去医院做个心电图,没事大夫还要叮嘱几句:“切忌情绪不能激动,不要做剧烈运动,尽量保持心情愉快!”   大孙子被人打伤住进了医院,韩奶奶心情愉快个鬼!   老两口当时就要来医院,韩奶奶激动之下两眼一翻就要往后倒,吓的韩学忠赶紧找速效救心丸,救护车一路呜呜叫着把老人也送到了县医院,正好前后脚跟孙子进了趟急诊室。   半天一夜的功夫,韩学忠头发都差点愁白了,等到祖孙俩都住进了普通病房,愣生生把一个硬汉给熬出了一副婆婆妈妈的心肠。   韩峰身上多处绑着绷带,从小到大挨了韩学忠不知道多少打,都没把他给摧残成这副样子,韩学忠就算是有动手的心看看儿子的伤也下不去手,坐在他病床前长吁短叹,跟唐三藏一般叨叨个不住。   张淑琴哭过之后,发现儿子小命是保住了,大约要在床上躺一段时间,发挥唠叨的本性,两人一起给韩峰洗脑。   要是往日韩峰还活蹦乱跳着,被父母围追堵截的洗脑,肯定早撒丫子跑了。可是如今他被困在一张病床上,身上绑着好几次绷带,连上个厕所也得亲爹给扒裤子,半大少年的自尊全都被淹没在抽水马桶里了,剩下的只有忍耐。   他忍着被父母轰炸式教诲的痛苦,放空大脑假装自己只有躯壳躺在病床上,灵魂已经遨游天外,正努力做四大皆空状,几个趁着午休时间前来送温暖的同学解救了他。   孟阳推开病房门,带头向韩学忠跟张淑琴打招呼:“叔叔阿姨好,我们是韩峰的同学,来看看他。”还把香蕉跟苹果递了过去。张淑琴跟韩学忠停止了对儿子耳朵的荼毒,忙起身来迎接这几个孩子。   孟阳长的很有欺骗性,是那种很受家长欢迎的干净整洁看起来很懂事的男孩子,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单这一点就足以在任何同学的家长面前无往而不利,况且——他跟江桃还救了韩峰。   前去通知他们的片儿警告诉过他们事情经过,自家儿子是被孟阳跟江桃所救,现在救过儿子的俩孩子都来医院探病,做父母的怎么着也要表达一下对两人的感激之情。   “叔叔阿姨听说你们救了峰峰,心里都特别感激你们。当时要不是你们,峰峰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张淑琴说着说着就又开始抹眼泪,昨天到今天她的眼睛跟时好时坏的水龙头似的,时常不受控制的流眼泪。   韩学忠拍拍她的手:“别哭了看吓坏了孩子们。”他请几人坐下,还热情的给几人砌茶倒水:“等峰峰出院了,叔叔跟阿姨再上门道谢,现在家里乱成一团,暂时还抽不开身。但是叔叔阿姨心里真的特别特别感激你们!”   韩峰见到江桃跟孟阳眼神都亮了,跟受苦受难的老百姓见到解放军似的,恨不能爬起来拉着他们的手,让他们带自己回学校。   江桃跟孟阳被韩学忠夫妻给吓到了,连坐都不敢坐了,忙站起来:“叔叔阿姨别忙活了,我们跟韩峰好多年的同学朋友了,见到他被人打当然要帮他了!”   韩学忠回身教训儿子:“下次长点记性吧,别傻呼呼一门心思往前冲,自己有几斤几两也要掂量掂量,别再被人打折了胳膊腿扔到医院来。”要是瘸腿了不是要愁死人嘛。   朱文霞涨红了脸,鼓足了勇气道歉:“叔叔阿姨对不起,韩峰被打是因为帮我的原因,我……”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情急之下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韩峰在病床上粗声粗气的说:“谁说是因为你了,明明是陈丽春太欺负人,就算是没有你,她还不是照样欺负同学。”   “可是……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小姑娘愧疚的厉害,韩峰被打伤的样子昨天已经深深的刻在她的脑海里了,她闭上眼睛就是一片满脸是血的韩峰,都不知道怎么弥补。   来的时候,她原本还心惊胆战,很怕被韩爸爸韩妈妈责骂,但是见到他们对孟阳跟江桃感恩戴德的样子,不知道为何,竟然有勇气袒白了。   张淑琴虽然心里有点埋怨韩峰帮人被打伤,但是见到小姑娘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样子,还是心软了,安慰的拍拍她:“这事儿不怪你,要怪还是怪那个跟混混在学校一起欺负同学的女生,小小年纪不学好,这辈子都要走弯路。”   陈丽春声名在外,永喜县就这么大点地方,要么沾亲带故,要么拐着七八道弯的同事朋友同学关系,特别是一个女孩子要是有个坏名声,不知道要被多少家长唾弃,严禁自家孩子跟她玩,以免被带坏。   家长的严令是一回事,学生在学校的学习生活人际来往又是另外一回事,乖乖听话的有,觉得陈丽春很牛掰很酷,对家长的要求阳奉阴违的也有。   青春期的时候,看世界永远不是一条直线直通大学,而是充满着意想不到的惊喜。   陈丽春喝酒打架谈恋爱欺负同学,英语能考二十六,数学能考四十六,却还能每天趾高气昂的踏进校园,谁说学生一定要遵守规则,敢于打破规则无视规则,跟老师家长全世界对抗的同学才更酷——也有少部分学生这么想。   孩子们永远不懂,人生也许在某个瞬间就拐个弯,滑向了不知名的深渊。   几个人在病房里陪了韩峰一个多小时,陪同韩峰集体聆听了韩爸爸韩妈妈的教诲,用目光向韩峰表达了他们深切的同情,还吃了亲戚探望韩峰带来的面包水果,快要上课的时候才从医院匆匆往学校赶,途中在小卖部买了几个辣烤饼,人手一只填饱了肚子,充当了午饭。   他们回到学校之后,才发现陈丽春已经回到了教室,也不知道派出所是怎么教育她跟她父母的,居然把她给放了回来。   李薇可能真的已经被触及了底线,也顾不得考虑她的背景,揪着她破口大骂。   陈丽春起先还低头听着,难得表达出了一点逆来顺受的气息,但是后面李薇骂的越来越狂放,她心里头叫嚣的小兽终于冲破了笼子,张嘴便是一句“*你妈!”   李薇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会收到来自学生对于她家母上大人的问候,且问候的这么不正经。   于是继江桃之后,陈丽春成为了第二个跟李薇干架的学生。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李薇在一个学生身上栽了跟头以后并没学会收敛,也不知道是不是快要更年期的缘故,居然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终于又再一次栽倒在另外一名学生身上。   相比杨桃的克制,陈丽春就是蛮牛一般的存在。她才不在乎能不能问候老师的母上大人。   李薇在反应过来之后,伸手就扇了陈丽春一巴掌,她脸上的巴掌印子还没消失,昨天江桃下手的时候可没有留情,今天李薇更是用尽了全力。   陈丽春的耳朵“嗡嗡”的响,她跳起来重重一巴掌还了回去,全班同学都傻眼了。 第八十八章   师生打架, 可算是一桩奇闻了。   当初江桃跟李薇闹起来是在办公室, 虽然学生之间有传言,可是都没有亲眼目睹来的震憾。   李薇对学生挑剔是出了名的,稍有不顺心非打则骂, 跟民间传闻里那种后妈也差不多了。   她带的这一班学生调走了一个刺儿头江桃, 剩下的学生们都逆来顺受, 忍功了得,一个个的都快练成了忍者神龟, 师生相处的模式已经定了调,两年多都没更改。   陈丽春还了她一巴掌之后, 李薇彻底的炸了。   她以前打学生都是进攻型,根本不必考虑防守, 今天骤然被学生还手, 气势更是前所未有的吓人,上来就恨不得挠陈丽春一个满脸花,揪住她的马尾又踹又打。   陈丽春可不是被吓大的, 相反她是吓别人长大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特么的这书不必念了老子也不能吃亏!   李薇揪着她头发的时候,她也揪住了李薇的头发,偏偏李薇现在留着长发还披散了下来,揪起来更方便, 师生两人互相扯着头发拳打脚踢互不相让, 互骂也是旗鼓相当。李薇熟知骂人的乡村俚语, 陈丽春更是生冷不忌, 什么话都骂得出口,让班上学生们大开眼界。   班长童海燕为难的站了起来,问前后桌的同学:“……要不要把她们拉开啊?”   老师跟学生打成这样,也实在难堪。   她是个憨厚的孩子,哪怕被李薇骂的狗血喷头,除了掉点眼泪之外,都不觉得要讨个公道回来,只能忍着。前后桌的同学对李薇心存怨恨的不少,此刻都本着看热闹的心情做个看客,对她的提议持否定态度。   “班长,你是敢惹李老师还是敢惹陈丽春啊?”   童海燕想想,的确两个她都惹不起。   李薇就不说了,陈丽春可是会带着外面的混混按着女生打骂扇脸扒裤子的,从进了一班开始就以蛮横不讲理而出名。   “班长你还是老实坐着吧。”同桌好心的拉她坐下一起看热闹。   李薇跟陈丽春从教室里互相扯着头发扭打着冲了出去,班上学生在教室门口探头探脑。二班班主任隔着窗户看到这一奇景,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江桃刚好坐在窗户旁边,见班主任眼神直往外瞟,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循着焦国艳的目光看过去,差点笑出声,扯扯孟阳:“快看快看!”   孟阳越过她的脑袋往外看,也是乐不可支:“嘿,一班的老李这是在做什么?”   教室外面的空地上,师生俩打成了一团,也不知道是谁先跌倒的,两个倒在地上滚成一团,场面特别难看。   焦国艳实在看不下去了,拉开教室门走了出去,与此同时三班四班上课的老师也看到了这一幕奇景,都走了出来拉架,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师生俩拉开。   李薇吃了这么大亏,哪里忍得下这口气,跳起来还要冲过去:“我要撕烂她的嘴!没家教的东西,敢对老师不敬还动手,这种学生早就应该开除了!”   陈丽春揉着头皮还嘴:“到底是谁没家教?天天在教室里骂脏话,你怎么不瞧瞧自己,学校就应该开除你这种老师!”   焦国洋进派出所的事儿还是跟陈丽春有关,焦国艳对陈丽春也没什么好感,她跟李薇之间的同事关系也一般,看到李薇这么倒霉,心里也不无幸灾乐祸之意,只能两边都劝一句:“李老师消消气!陈丽春住口,哪有这么跟老师说话的?”   二班的学生们在教室门口探头探脑,窗户上也趴满了人头,焦国艳扭头朝着学生们做个威胁的表情,结果班上学生轰然大笑,焦国洋正趴在孟阳课桌上,也凑过来看热闹,带头吐槽班主任:“焦老师肯定是跑去看热闹的!她自己看热闹凭什么不让我们看啊?”   江桃逗他:“要不你出去看?”   自从江桃跟孟阳救了韩峰之后,焦国洋对江桃的感觉复杂极了,一方面觉得她打人的时候太帅了,另一方面又对她这么厉害有点微妙——一个女生方方面面都强于男生太多倍,让人连保护的欲望都生不起来,实在有点不知该如何评价。   但显然江桃根本不在意别人如何评价她。   “才不!”焦国洋说:“桃子姐你这心眼可就有点不好了,让我出去被堂姐罚站,回头你们瞧热闹。”又感叹一句:“我现在相信你当时跟一班的老李打架是出于自卫了,不然老李早吃大亏了!”   苗小兰也站在他身边往外瞅,还搭话:“敢跟老师打架,陈丽春胆子可真大,她是不是不想在咱们学校念书了?”   自从那天在学校后巷韩峰被打,苗小兰提议逃跑之后,不知为何焦国洋对她的热情就冷了下来,听到她说话竟然也不想接茬。   他心里隐隐约约还是觉得,苗小兰虽然平时瞧着娇弱,但真出事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江桃更让人心生暖意。   韩峰跟苗小兰没什么关系,她可以见死不救掉转头就想跑,可是假如得罪陈丽春的这个人是他呢?苗小兰会不会连哭着跑出去求助,再回来守着韩峰的朱文霞都不如?   这几年武侠片横行,江湖虽然只在电视剧里,可是哪个少年心里没有个武侠梦呢?   焦国洋心里竟是有些瞧不上苗小兰了,再听到她娇声娇气的求助,都有了几分不耐烦,装聋作哑不太想搭理她。   苗小兰一句话说完,习惯性的偷瞄了孟阳一眼,见他目光都在教室外面,似乎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不由有点失望,扫过焦国洋也有些发愣——这个二傻子有点不对劲!   以前她说话焦国洋特别捧场,今天是怎么了?   变哑巴了?   *********************   没过两天,陈丽春跟李薇打架的事儿就闹的沸沸扬扬的,陈丽春的爸爸来了学校好几趟,最后无奈只好给陈丽春办了转学手续,听说她去了县上的铁路局职工子弟中学。   铁路局职工子弟中学的学生整体素质低于永喜中学很多,听说校风极其不好,是个混混扎堆的学校。   有学生说陈丽春这下找到了归属感,保管跟铁路局职工子弟中学的学生们更有共同语言,还有学生悄悄观察李薇脸上的伤痕,还把她脸上的伤痕绘成了地图,用地理知识来命名山川河流的名字,并且夸下海口,有了这张活地图,期末地理成绩肯定突飞猛进。   为他的创意叫好的学生不在少数,为此还专门私下成立了研究小组,用这种暗底里抹黑李薇的方式来宣泄他们的不满。   相比于一班饱受李薇压迫的学生,二班的学生们拿这件事情当笑谈,还替李薇着想:“哎哎你们说以后一班老李骂学生是不是会收敛一点?她骂的同时会不会在想,这个学生会不会打回来?”   这帮学生闲的蛋疼,在一班有相熟同学的学生还特意跑去采访人家:“……你们老李这几天还骂人吗?有没有打同学?”   被采访者用充满隐秘快意的声音交流:“老李都快蔫了,打完架的头一天直接没上课,第二天回来之后,顶着一张差点被毁容的脸教训我们,谁都不应该跟陈丽春学,不然就等着学校开除!”   李薇威胁完了学生,竟然破天荒的没有骂人,直接进入正题讲课,这让已经做好了她可能会骂整一堂课的学生们都有点懵:咦老李今天居然不骂人了?   ——还是初一的时候江桃还手还的太轻了,没让她引以为戒!   一班学生真想组团去感谢陈丽春,虽然受她欺负这么久,但是她让老李带来的改变却切切实实惠及到了他们。   这些事情都是朱文霞转达的,自从韩峰住院之后,他们几人中午送过一次温暖,想想韩峰孤伶伶躺在病床上的可怜模样,此后天天去医院报道。   去医院探病总要讲点让病人开心的事情,况且陈丽春跟老李打架是近来校园最大的新闻,朱文霞迫不及待的讲给病人听,韩峰在病床上笑的肋骨疼,捂着伤处让她先别讲:“停停——让我缓缓。”   隔一会再说:“快讲快讲,后来呢?”   笑的不行了再让朱文霞停一停,江桃都看不下去了:“韩峰你能不听吗?”   韩峰眼里笑出了泪花,对着江桃的目光都大有不同,跟撒娇似的说:“不要嘛,桃子姐,你忍心看我在病房里寂寞而死?老李骂人这么久,要我说还是当初你打她打的轻了!要不你当初跟陈丽春似的让她害怕,她说不定早把打骂学生的习惯给改了呢。”   朱文霞对他的话很是赞同:“就是就是,班上同学也这么说!”拉着江桃的手佩服的五体投地:“猴哥,说真的我觉得你太了不起了!”   江桃在他们两人脑袋上各敲了一下:“是你们太挫了吧?!”   韩峰捂着额头脸渐渐红了,居然认真说了一句:“有桃子姐保护我就够了嘛!我要那么厉害干嘛?”   孟阳嘲笑他:“你要不要脸啊?”   朱文霞乐的不行,但又不好对韩峰插刀,自从韩峰为她出头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再插刀有点不仗义。   韩峰:“命都没有了,要脸干嘛?”   几人竟觉得无言以对。 第八十九章   韩峰住院一周之后,伤情稳定, 韩奶奶也因为在医院见到了大孙子而心跳趋于正常出院, 一家子的日子总算平顺了。   做学生久了学习都成了惯性, 韩峰的成绩不算拔尖,但他出院的日子遥遥无期, 哪怕出院也暂时不能回学校上课, 要在家休养,功课眼瞧着落下来了,韩学忠跟张淑琴急的没办法, 在他耳边唠叨无数遍,无奈之下韩峰向同学求助。   朱文霞负责补语文跟历史, 其余的科目由江桃跟孟阳分别接管,焦国洋负责搞笑。   对此他的解释是:“我自己还学不明白呢, 要是教韩峰把他再带偏了,回头一起考倒数第一,多不好意思!病人需要保持心情愉快, 我只要负责逗他笑就好了。”   孟阳忍不住讽刺他:“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嘛, 为了自己的懒惰找了这么高明的借口。”   焦国洋脸皮比城墙还厚, 只要不让他帮韩峰补课:“那还用说,每次考完试我都无比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水平。”惨痛的成绩换来的是惨痛的经历,外加堂姐焦国艳在他父母面前加油添醋, 焦国洋最近在家里没少挨揍, 他甚至还对躺在病床上的韩峰表示了羡慕。   “我要是你就好了, 躺在病床上吃着营养品, 爸妈还不敢给脸色瞧,简直不要太舒服!”   韩峰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我也就舒服这么几天,反正只要打架了,不是被别人打断腿就是被我爸打断腿。被别人打断腿我爸还会心疼,还会跑到医院来陪床,要是他打断了我的腿,说不定还会怨我不听话!”他仰起一张阳刚的脸蛋不要脸的向江桃撒娇:“反正以后桃子姐去哪我就去哪,我生是桃子姐的人,死是桃子姐的鬼!有桃子姐护着我,看谁还敢打我?”   孟阳:“……”要不是看在他已经住院养伤的份儿上,就凭他这句“生是桃子姐的人”他都要揍的韩峰满脑袋开花。   这货不要脸的本事已经突破地球人的极限了。   “要点脸吧!要点脸啊!”   韩峰装傻:“不是英雄救美就要以身相许吗?江英雄救了我,我当然以身相许了!”   “我有点后悔救你了怎么办?要不让刘丽春再找人打你一顿?我保证不救你!”孟阳在他床头上方磨牙,凭空觉出了危机感。   江桃笑呵呵问他:“我跟孟阳两人救了你,是不是要把你一劈两半,我们俩各分半扇回家?”她说完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先自笑了:“又不是猪肉,还能分一半!”   朱文霞绷不住捧着肚子笑起来,孟阳还故作认真的站在病床前对着韩峰比划,虚虚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目光略微在韩峰裆处多停留了一秒,同样身为男生,韩峰秒懂他目光里的恶意,只觉得脐下三寸一冷,莫名想上厕所,结结巴巴反对:“不要啊,分一半能做什么?我的整个人跟整颗心都是属于桃子姐的!”   孟阳呵呵冷笑。   几个人分配时间之后,便分时段前来帮他补课,同病房的另外三位病人似乎都被这浓浓的学习氛围给感动了,就算是家里来人探病,也尽量控制音量不要影响他们辅导功课。   隔壁床新住进来的大爷,据说是早晨起来上厕所走的急了,跌了一跤就摔断了腿骨,送到医院来治疗,一把年纪了疼的天天直哼哼,求护士给他吃止疼药,也就中午傍晚韩峰学习的时候还能咬牙忍着。整天看病房里几个学生进进出出,基本把孟阳他们都瞧了个脸熟。   一周之后大爷也不知道是疼麻木了,还是骨头痛意减轻,也有心情打趣韩峰了,孟阳中午过来补课的时候,他居然还问:“峰峰的小对象没来?”   孟阳扭头去看韩峰,见他的脸红成了猪肝色,默默拉被子蒙住了脑袋,也不知道跟这大爷在病床上闲的无聊都瞎编了些什么,他反问:“大爷,您说的是哪个?”   大爷显然兴致很高:“就是那个瘦瘦高高很漂亮的小女娃啊,那不是峰峰的小对象吗?”   现在的学生上学都敢背着家长偷摸谈对象了,还当家里人不知道呢。   “大爷您弄错了!”孟阳面无表情跟大爷说:“那不是韩峰女朋友,是我的小女友!”   韩峰听到这话简直呆住了,拉开被子就问他:“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孟阳冷笑:“我跟桃子整天在一块儿,我俩的事情也需要跟你解释吗?来来来把化学书拿出来背一下元素周期表,别整天胡思乱想,都没空学习了!”   韩峰嘟囔:“我才不相信!”不情不愿打开了化学书,心里怀疑孟阳早就有预谋,原本除了朱文霞接手的两门,他跟江桃对补其余的功课,但是最近江桃出现的次数只有他的三分之一,他严重怀疑孟阳从中做了手脚。   孟阳在医院帮韩峰辅导功课的时候,江诚跟吴英玉在家里接待了韩学忠跟张淑琴。   这两人对救了韩峰的孟阳跟江桃感激不已,这两天才抽出空来,先是去了孟家拜谢,今天才来到了江家。   恰逢周末,江桃去了厂里帮忙,吴英玉跟江诚在家里搞卫生,对于突如其来的客人都十分意外。   “两位这是有事?”吴英玉并不知道江桃打架救人的事儿,父女俩都想瞒着她,她至今还蒙在鼓里。   韩学忠可不知道这中间的弯弯绕,再说江诚也不认识韩峰的爸爸,还当这是哪个犯人家属前来送礼,堵在门口不让人进:“我不收礼的,两位还是请回吧?”   吴英玉嗔怪的推开了他,向韩学忠解释:“这是桃儿的爸爸,他不认识你们,别见怪。”请了客人进门,还向江诚介绍:“这是桃儿小学同学韩峰的爸爸妈妈。”   几年前韩峰离家出走,两人有机会见过面,而张淑琴还是开家长会的时候打过照面。   江诚心想:……不会是上门感谢的吧?闺女这下子爸可帮不了你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韩学忠夫妇来江家就是为了表示感谢的,张淑琴放下东西眼含泪花拉着吴英玉的手就不肯放:“桃儿妈,我们是特意上门来感谢的,桃儿救了我家韩峰,如果不是她跟孟阳帮忙打跑了混混,我家峰峰说不定就要出大事了!”   吴英玉还不知道这件事:“……救了韩峰?桃儿打跑了混混救了韩峰?”她扭头用目光向丈夫求证:不是说桃儿跟孟阳只是路过成了目击证人吗?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江诚假装没收到老婆的求证的信号,请韩学忠坐下:“快坐快坐!”还装模作样找茶叶泡茶,着急扯开话题:“你们家韩峰没事儿了吧?桃儿出去了,你们真没必要特意走这一趟,就是帮忙报了个警。”   他原本是想遮掩过去,哪知道韩学忠却是个耿直的性子,瞪着眼睛当即反驳:“哪里是帮忙报了个警,要不是你们家桃儿跟孟阳打伤了那几个混混,我家峰峰可要遭大罪,谁知会不会出人命呢!”   夫妻俩每每想起这事都觉得后怕不已,这两年县上打架出人命的孩子可不止一个,摊上谁家都是一桩悲剧,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日子都别想过下去了。   吴英玉吓的脸色都白了:“你们是说……桃儿打架了?跟混混打架了?”   江诚掩面——这下子是真的瞒不住了。   韩学忠是个棒槌吧?!   出乎江诚意料的是,韩家不止韩学忠一个棒槌,他老婆更是没法说,她拉着已经心跳不止的吴英玉把韩峰讲的细节都抖擞了出来:“……你是不知道你家桃儿有多厉害,那几个混混在她跟孟阳手里都吃了大亏,被打的倒地不起。”一顿猛夸。   做母亲的最喜欢别人夸自家的孩子,张淑琴又是上门来道谢的,自然是变着花样的夸人家闺女,为了表达她的感激之情,直恨不得吴英玉问什么她全都说了,只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越夸江桃妈妈眉头皱的越紧,倒好像怀疑自家闺女没有救人的本事。   她拍着吴英玉冰凉的手再次强调:“我家峰峰说了,再没有比你家桃子更厉害的女生了,那身手男生也比不上,都能听到那几个混混骨头断了的声音,打的那几个混混哭爹喊娘。吴家妹子你还别不信,你家桃儿真的是太有本事了,学习学习好,打架还厉害……”她夸的激情飞扬,丈夫悄悄撞了她一下。   说起来打架厉害也不能算是什么优点吧?   没瞧见江桃妈妈脸色都变了吗?   夫妻两个谢过了吴英玉夫妻俩,张淑琴把江桃可劲夸了一顿,从江家出来韩学忠就埋怨妻子:“你怎么什么都说啊?我怎么瞧着江桃妈妈好像要晕倒的样子。”   张淑琴:“夸人家闺女难道不说夸的原因?再说我要是生出这么厉害的女儿,别人夸了我乐的嘴巴都要合不拢了,她妈妈也可能是天天跟闺女在一起,觉得女儿稀松平常吧?”   韩学忠:“……”女人的心思他也不是很懂,谁知道呢。   不过谢过了孟家跟江家,也算是了了一桩事,接下来只要守着儿子在医院养一阵子,再回家休养个把月,就能上学了,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催促张淑琴:“趁着天色还早,咱们赶紧去一趟医院看看峰峰吧,也不知道他这会要做什么。” 第九十章   客人走了之后,江诚赶紧去拿制服帽子:“英玉啊, 我忽然想起来单位还有事儿, 有件案子还没弄清楚, 要回去加班。剩下的活儿也不多了,要是累你就歇歇, 让孩子们回来干啊。”   吴英玉一言不发瞪着俩眼珠子瞅他, 眼泪一串串滚出来,用无声流泪的方式控诉他的不诚实。   江诚拿了衣服要溜,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老婆伤心的样子, 一下子就慌了手脚。两人相识结婚多年,他还从来没见过吴英玉哭成这副样子。   “你怎么了英玉?哎你别哭别哭啊!你到底怎么了?”   吴英玉眼泪流的更凶了。   院子里响起自行车的声音, 江智跟江杏回来了,进门就见到吴英玉伤心流泪, 而江诚一副心虚的模样,俩孩子不约而同问:“爸爸,你欺负妈了?”   江诚懊恼的瞪了俩孩子一眼:“我会欺负你们妈吗?我是那样的人吗?小孩子别瞎说八道!”   江智一脸的不信:“那妈怎么哭了?”   杏儿:“对啊对啊。”   江诚装傻:“我也不知道啊, 你们快来哄哄吧。”   吴英玉抽抽噎噎控诉:“你爸……他跟桃儿合起伙来骗我!桃儿在外面跟混混打架, 他居然都瞒着我……”哭的惨不忍睹:“你是不是要等她被人打伤了才肯告诉我啊?”   江智跟江杏儿两人在高中, 功课又紧张,对江桃学校的事情并不清楚,平日也就吃饭的时候打个照面, 饭桌上也说不了几句话, 有时候甚至吃饭都不在一个时间, 刚好错开。   “桃儿跟混混打架?”江杏儿吓了一大跳:“她没事儿吧?受伤了?”   江智气哼哼站起来:“敢欺负我妹妹, 等我叫一帮兄弟收拾这帮龟孙子!”自江杏儿在学校改姓,暗地里议论的不算,当面嘴贱的都被江智怼了回去,还揪着两个特别嘴贱的同学狠揍了一顿,才无人在当面说什么闲话了。   “站住!你给我回来!都是不省心的,桃儿哪用得着你去打啊,她一个人打趴下了好几个混混,没人在她手里讨得了好。”江诚无奈说了实话:“我这不是怕你妈担心才没告诉她的嘛。”也怪姓韩的多事,非要上门来道谢。   吴英玉眼泪流的更急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就瞒着我!”   “我错了还不行嘛?”江诚急的团团转:“再说是桃儿求了我好久,我被那丫头磨的没辙了嘛,看她也没受伤就……下次无论她怎么求我,我都不再替她瞒着了,行不行?”   江智:“……”   江杏:“……”   吴英玉照旧哭:“你就哄我吧,跟那丫头一起哄我!”   江诚:“我发誓!我发誓还不行吗?下次一定不瞒着你了!”他小声哄她:“快别哭了,孩子们都看着呢,可别让孩子们笑话。”   吴英玉擦擦眼泪:“等桃儿回来,你可不许护着她!”   江诚:“我哪敢啊?”   作为亲眼目睹亲爹常年对亲妈家庭暴力的婚姻的见证人,其实自吴英玉结婚之后,江杏儿就提着一颗心,但凡家里有点风吹草动就要竖起耳朵听,就怕母亲跟继父发生冲突,旧历史重演。   谢天谢地,江诚性格温厚,吴英玉流几滴眼泪他都能慌了手脚认错,让他横眉怒目斥责老婆都难,何况是对吴英玉动手。   “妈,你也别哭了,爸爸肯定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再说桃儿练拳都多少年了,要是连几个混混都打不过这么多年不是白练了啊?你也别担心了!”杏儿既安慰了亲妈,又为继父辩解了几句。   江诚朝她眨眨眼睛,用眼神表示赞赏:乖女儿,没白疼你!   江杏儿憋笑,还用眼神示意他赶紧哄老婆,最后连江智也一直出动,才让吴英玉停止了哭泣。   ***********************   县医院里,韩学忠夫妻推开病房的门,见到孟阳正在辅导韩峰做物理题,忙拿出半道上买的饼干递给他:“好孩子,我家峰峰真是要谢谢你们几个同学了,不然落下几个月功课,都要跟不上了。”   孟阳接过饼干,礼貌的说:“谢谢阿姨。”   韩峰要去拿饼干,被韩学忠在手上打了一下:“把作业写完了再吃,别耽误人家孟阳的时间。”   “爸,我想喝点热水,要不帮我打点水?”趁着韩学忠去水房打水,韩峰赶紧拿了块饼干吃,在张淑琴的注视下讪讪转移话题:“妈,你们这是去哪了啊?”   张淑琴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还能去哪?刚从江家出来,我跟你爸去江家谢谢人家闺女救了你的命。”   孟阳一口饼干噎在嗓子眼里猛然咳嗽了起来:“阿……阿姨,你们去江叔叔家了?”   “是啊。”张淑琴忙递了水杯给他:“水有点凉,你先喝一口,别呛着了。”   没想到孟阳听到她这话咳嗽的更厉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阿姨,桃子打架的事情……吴阿姨是不知道的。”   “你说什么?桃子妈不知道?”张淑琴回忆起吴英玉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瞬间有了撞墙的冲动:“这可怎么办啊?不怪你江叔叔使劲支开话题,我……我还一个劲儿的夸她呢。”   孟阳连课也补不下去了,满脑子都是桃子被责骂的场景,他蹭的站起来向韩峰母子道别:“阿姨,我改天再来给韩峰补课吧,现在去江叔叔家看看,万一……”万一吴英玉打起来,他还可以把事情都担到自己身上。   等孟阳离开病房之后,韩峰就埋怨张淑琴:“妈你去之前也不问问清楚……要是桃儿被吴阿姨骂,都是你们的错!”   打水回来的韩学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这母子俩:“孟阳怎么走了?峰峰题做完了?”   儿子没搭理他,赌气把头蒙进了被子里,书本习题册在被子上掉了下来,张淑琴朝丈夫使个眼色,悄悄把他拉到一边嘀咕了几句。   韩学忠:“……这事儿办的。”   他们也是好意,觉得人家孩子为了救自己家儿子都敢跟混混动手了,提点礼物上门感谢不是应该的嘛。   张淑琴也很是尴尬。   *********************   孟阳出了医院,也不知道江桃从厂子里回来了没,想想直接回家属院,把自家大门打开,搬张凳子坐在院子里听动静。   他今天上午跟桃子在万家门口分手,知道她下午要去厂子里帮忙,只是不知道几时回来。   隔壁院子里静悄悄的,听不到有人说话,过了半个小时,他不死心,悄悄踩着凳子探头去瞧隔壁,没想到才冒出头就跟院子里的江杏儿视线相接。   江杏儿飞快的朝屋子的方向瞧了一眼,见里面没有人出来,忙过来问他:“孟阳,你趴在墙头做什么?”   孟阳一脸焦虑:“杏儿姐,桃子回来了没?我听说……韩叔叔来家里了。”   江杏儿在院子里晃悠,就是怕江桃傻乎乎回来被亲妈给骂一顿,一会出来看看,想着给她报个信。   “桃儿还没回来呢。”她仰头小声跟趴在墙头的少年通报消息:“我妈哭的可厉害了,桃儿今天回来肯定会挨骂。”   孟阳急的都快从墙头跳下来了:“要不……让桃儿回来别回家了,先住到我家来?”   江杏儿虽然有点担心,可还是被孟阳孩子气的话逗乐了:“离家出走到隔壁,也太没诚意了吧?你先下去,小心一会我妈出来。”   孟阳只好从墙头上下来,直等到傍晚天色都暗下来了,江桃才骑着自行车进了家属院,他在院子里吹了几个小时的冷风,唇青脸白,一把拉住她的自行车头。   江桃毫无防备之下差点从车子上摔下来,才张口叫一声:“孟阳你——”就被他捂住了嘴巴,连人带车拖进了他家院子里。   “嘘——别出声。”   少年的手掌干燥而冰凉,他在外面待的太久,捂着她柔软的嘴唇,江桃要张嘴说话,嘴唇还在他掌心里动来动去,濡湿的感觉弄的他的手心好痒,心里狠狠跳了几下,只觉得全身都燥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脑子里不期然想起今天在医院跟韩峰隔壁床的大爷大言不惭的说江桃是他的小女友,那时候他没多想,只想让韩峰知难而退,别对桃儿存着别样的心思。   大家都是男生,谁还不明白谁的眼神呢?   韩峰自从被江桃救了之后,那些半真半假露骨的话江桃不当一回事,可是孟阳却怀疑他认了真。   他觉得手心发烫,慌忙松开了捂着江桃嘴巴的那只手,还悄悄把手背到身后,轻声说:“韩峰爸妈下午来你们家了。”   “来我们家干吗?”江桃问出口才后知后觉变了脸色:“完蛋了!这下子瞒不住了,我妈肯定知道了。”   她都没有察觉到孟阳的异样,为自己目前的困境焦心:“怎么办?孟阳怎么办?你说我妈会不会很生气啊?”   “你姐姐说,你妈哭的很厉害!”   江桃抚额:“那就是很生气了。我妈这个人……要是哭的很厉害,就是很生气的意思了。”她急的团团转:“现在怎么办?我姐姐还有没有说别的?” 第九十一章   江桃很早就知道,吴英玉是个性格绵软的人。   这世上有些人天生果决, 无论身处任何逆境都能有打破旧世界, 重建新生活的勇气。然后很不幸的是吴英玉不在此例。   吴英玉从来都没有选择, 被生活推着往前走,不是她选择了现在的生活, 而是现实逼迫她走到了今天, 就算单身也非她所愿。   好不容易才退回到婚姻的安全区域以内,她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就好像死里逃生的动物, 牢记上次血的教训,经不起半点风吹草动的变故。   本质上来说, 她的内心仍然没有松驰下来。   ——谁让她是生她的人呢?   江桃无奈的想。   有一种武器叫妈妈的眼泪,从吴英玉被杨六虎狠心绝情的对待之后, 江桃就不愿意再见到她的眼泪了,这几乎可以算作她的软肋。   孟阳自告奋勇要跟着她去江家:“我去跟吴阿姨解释,就说打架的是我, 跟你没关系。你就是刚巧遇上了, 人家感谢错了。”总之要把江桃从打人事件里摘干净。   江桃前脚走他后脚闷头跟着, 到了家门口被江桃拦住:“算了算了,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还是别去了!”万一亲妈哭来孟阳在了反而尴尬。   孟阳却率先越过她推开了江家的大门。   江杏儿听到动静扭头来看, 恰好瞥见孟阳脸上大无畏的表情, 差点笑出声——他当是来英勇就义的啊?   吴英玉再生气, 也不会责骂别人家的孩子。   江桃深吸一口气, 紧跟在孟阳身后进了大门,小声问江杏:“妈呢?哭了没?”   不得不说,她对亲妈的了解还是挺深的。   江杏儿轻声取笑她:“你还怕妈哭啊?打架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怕她哭?”   江桃尴尬:“当时……哪有功夫瞎想啊。”   江杏儿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能的你啊?学了几招三脚猫功夫,就敢跑出去当大侠了。以后少惹点事儿,进去吧。”   江桃别瞧着在外面八面威风,连老师也敢正面杠上,收拾个把混混也不在话下,但在家里却老实当做她的女儿跟妹妹,对姐姐的数落也是全盘接受。   吴英玉下午哭过了,在家里候了小半日江桃,听到院里的动静眼皮都没抬,端着一张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面孔直直盯着房门,没想到先进来的却是高高大大的孟阳。   孟阳的个头现在有一米八了,进来之后就把身后跟着的江桃遮了个七七八八,少年人正处于变声期,声音带着点低哑,进门就向吴英玉认错:“阿姨,上次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打架的时候带着桃儿,她当时吓坏了,又进了派出所,就没敢直接告诉您,您别生她的气了!”   吴英玉觉得糟心。   “阳阳,你也别急着替桃儿遮掩了,她那胆子大的没边了,小姑娘就敢跑去打人,是不是以前也没少在学校打架?”   青春期的孩子总有无穷的精力要发泄,且满脑子奇奇怪怪的思想,有时候自以为英雄的行为可能就会毁了自己一生的前途,打起架来哪有长眼睛的,被别人打伤了疼痛自己挨,打伤了别人出点医药费就不说了,万一失手打死人呢?   到了吴英玉这个年纪,对孩子们也没什么更高的期望了,就盼着她们平平安安长大,读个好学校有一碗安稳饭吃,嫁个好男人和和乐乐过一辈子了。   江桃从孟阳身后探头出来,为自己辩解:“妈,这是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坦白从宽,牢底坐穿,以前没有暴露的事情她当然不能自己抖搂出来了。   吴英玉见到桃子冒头,神色犹自不同,向她招手:“桃儿,你过来。”   江桃磨磨蹭蹭过去,心里总有种不妙的感觉,就怕吴英玉忽然哭起来,目光一直从她的脸上没挪开,也没注意她背后还藏着东西,到了近前讨好的笑:“妈,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打架惹您担心的!”   毫无防备之下,吴英玉背在身后的手倏然过来,“啪”的一声抽在她小腿上,疼的江桃“嗷”的一嗓子惨叫,跳了起来。   吴英玉从来都没这么强硬的管教过孩子,这一次或许是下狠心了,厉声喝她:“你也跑试试看?”   江桃都已经提起脚准备从房里窜出去了,没想到被她一声喝的又停了下来,紧跟着一顿噼里啪啦被她拉着胳膊打个正着。   孟阳见势不妙,也不敢上前去跟吴英玉夺尺子,唯有扑过去把江桃护在他怀里,少年的胸膛还不及成年人的胸膛精壮宽阔,可是却足以护着江桃,他自己反倒挨了好几下。   吴英玉揪着闺女一顿狠打,不防打到了隔壁人家的孩子,房里的江智跟江诚闻声赶来,一个劝着她消消火,一个忙来看妹妹的伤势。   “好了好了,桃儿做错了你跟她好好说就好,何必打孩子呢?”江诚朝着几个孩子使眼色,想让他们把江桃带出去。   吴英玉打这几下已经是用尽了所有的狠心,此刻整个人都颤抖着眼泪流个不住,指着江桃就骂:“打架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我?我这么千辛万苦把你养大,就是想让你跑到街上去跟混混打架的?万一打伤打残了呢?万一出了人命呢?你是准备在监狱里过你的后半辈子吗?”   爱之深恨之切。   她爱女儿跟眼珠子似的,总觉得自己家闺女漂亮又聪慧,有时候也会听到外面谁家儿子不好好读书做混混,谁家闺女上了高中早恋不好好读书,跟家里人唱反调,总也以自己家孩子听话懂事而自傲。   没想到江桃是个胆上长毛的,居然敢跟混混打架,张淑琴讲起来只觉得别人家孩子勇敢厉害,却不知道当妈的听的提心吊胆,一颗心七上八下,反复想了又想她有没有受伤。   女儿擦破点油破皮她都心疼,何况是打群架,这几年街上的混混们打架哪有空手的,砖头钢管刀子一样不落,吴英玉有时候晚归,半道上也撞见过混混打架的场面,她一个成年女人也怕被误伤,都是远远骑着自行车躲开的,一想到女儿居然自己往上撞就压不住心头的火。   江桃站在原地没动,孟阳还整个人都搂着她——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如此贴近,近的孟阳虽然挨了吴英玉几下子却不觉得疼,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砰跳个不住。   他的鼻端是少女洗发香波的青苹果味道,而她木然站在那里,好像被吴英玉打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母女俩的视线对上,当妈的泪眼朦胧,做女儿的却目光清明。   她清晰的说:“妈,我不会被别人打伤,也不会伤了人命,别人欺负到头上我要是认怂,撒腿就跑,那就是不我了!”   原本她可以糊弄糊弄吴英玉,说几句好话哄她开心,以前在外面惹了祸都这么来的,不让她知道就好了。   可是看吴英玉现在这副样子,根本就不是能糊弄得了的,她是认真对待这件事,也许是别人家的孩子出事让她引以为戒,江诚都劝不住她,她脸色紫涨,问她:“你以后……是不是还要出去惹祸?还要去打架?”   她一辈子遇上打架都是绕道走的人,连热闹也不看的,怎么生个闺女胆大包天,还敢往上凑的?   江桃推开了搂着她的孟阳,江诚跟吴英玉都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当两个孩子自小同出师门关系好,所以孟阳不忍心见到她挨打才护着的。   “妈,从我跟万爷爷练武的那天开始,我就从来没想过站着被别人打。以前看到你挨打,我就恨自己年纪太小,不然早打的他头破血流了。我不要做你,被人欺负到头上也要忍一口恶气,我要还回去,打的别人不敢欺负到我头上来!”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江诚震憾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眼底里有两团火苗,烧的簇簇旺盛,跟绵软的吴英玉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这孩子太有刚性了。   她的话把吴英玉钉在了原地,她嘴唇哆嗦了两下,只觉得心口疼,终于问出一句:“你……你是觉得妈太没用了?”越是尝过现在被人尊重的平等婚姻的甜蜜,回忆起过去毫无尊严的生活就越觉得难堪耻辱。   江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微微一笑,脸上神彩动人:“我从小就发誓,不会再让别人动您跟姐姐一根手指头,等我长大有能力之后,谁要是敢动您一根手指头,我就打断他的骨头!”   吴英玉觉得浑身冰凉——这还是她那乖巧听话的闺女吗?   江桃:“韩峰也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看着他被人打死!妈,我不欺负人,但不能别人欺负到头上我也认怂。” 第九十二章   “杏儿,你是不是也觉得妈太没用了?”母女俩一场争执, 让吴英玉开始怀疑自己的失败。   所有做妈妈的大概都不容易察觉孩子长大的速度, 总觉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那个乖宝宝还没长大, 心智不够成熟,幼稚天真, 做个听话的孩子就好。   可是江桃脑后长着反骨, 小的时候还能糊弄糊弄吴英玉,用乖巧的笑容,看似和顺的性格迷惑着吴英玉, 等到真有一天糊弄不下去了,她就毫不犹豫的亮出自己锋利的爪子表示自己的底线。   江杏儿安慰她:“妈, 桃儿是小时候被吓到了。”这么多年耿耿于怀,才成了今天的模样。   吴英玉不信:“那你怎么没被吓到?”   江杏儿有点哭笑不得:“妈, 难道你还没发现我的性格随了你吗?”她读书这些年,在班上就是个好好先生,轻易不得罪同学。小时候还有些牙尖嘴利, 那也是环境使然, 这些年安定的生活连她原来身上那些尖刺都腐蚀软化了。   吴英玉愣了半晌, 才叹一口气:“她是越大越有主意是吧?”其实桃儿主意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那么丁点人打小就说一不二,这些年家里的事情也没少做, 是个认准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性格。   当妈的总以为自己还能用旧有的方式管住这个孩子, 却再想不到她已经跟脱缰的马儿一般拉不回来了。   快要睡觉的时候, 吴英玉去了女儿们的卧室, 见到江桃背着身子躺着睡觉,撩起被子去看她挨打的地方:“还疼不疼了?”   当妈的哪里能拗得过孩子。   第二天去上学的路上,江桃眉眼间全是笑意,想要撩起孟阳的衣服瞧瞧:“我妈打的你疼不疼?”   昨天吴英玉用了大力气,就想镇住家里这住猴子,孟阳身上还有些隐隐作痛,但是见到江桃的笑脸竟又不觉得疼了。   他“嘿嘿”笑:“不疼啊。”倒像占了便宜似的。   江桃摸摸他的额头,有点担心:“会不会是被打傻啊?”   孟阳乖乖低头配合她的身高,只觉得额头上的小手凉沁沁的,眸光专注,他想起自己在韩峰病房里的大言不惭,莫名咽了口口水,有点紧张。   江桃并未察觉出来她的异样,两个人并肩往学校走,她边走边问:“你昨天去补的怎么样了?今天中午我去吧?”   孟阳忙阻拦她:“不用不用,你回去吃饭,我去给他补课。”   “当初说好的,哪能全让你去补呢?”她背着书包笑的灿烂如花,还跳起来摘了一张头顶的黄叶,活力无限的模样。   孟阳也不好做的太明显,心里暗暗计较,大不了等回头他也一并跟着去医院,让韩峰没机会问出口。   打定了主意,两人到了学校,很快就是早读晨跑,一堆新课跟作业压下来,中午已经饥肠辘辘了。   收拾好了作业,孟阳把蹭在他身上狗皮膏药一样的焦国洋给撕下来,刚出校门没多远才就被人堵住了。   陈丽春带着两个男生站在校门口,喊了一声:“孟阳——”   焦国洋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她怎么又来了?不是都转学了吗?”   强制转学也跟开除差不多了,只不过是陈丽春爸爸奔走的结果,说起来好听点而已。   孟阳要过去,被焦国洋扯住了胳膊:“孟阳,别过去!”   “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做缩头乌龟能躲得过去吗?”江桃迈步过去,焦国洋也不好拦着孟阳了,只能叹着气跟了过去。   陈丽春这次带的人不多,那两名男生的穿着打扮还有三分学生的影子,但样子流里流气,不像好好读书的规矩学生。   “江桃,我又没叫你,你过来干嘛?”陈丽春见到江桃,敌视的看着她。   上次江桃打了她一顿,已经让她对有了心理阴影,见到江桃就下意识想摸脸。   “你叫孟阳什么事儿?”江桃好似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陈丽春有一瞬间的忸怩,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站在孟阳面前,仰头大胆的直视着他,说:“孟阳,我喜欢你!”   孟阳迅速去看江桃的表情,她傻了一样盯着陈丽春看:“喂,你脑子坏掉了吧?”   要是有个锤子,她一定要敲开陈丽春的头盖骨看看里面是不是坏掉了。   焦国洋“噗”的笑出声来:“这是什么缘份啊?”   “孽缘?”江桃觉得不可思议。   孟阳唇角上翘,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也不知道是笑陈丽春还是江桃,却没吭声。   他的笑意鼓励了陈丽春,她恼怒的瞪了江桃一眼:“喂,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孟阳在早恋。我喜欢孟阳,我可以跟你公平竞争!”   “我?我跟孟阳早恋?”江桃指着自己的鼻子,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焦国洋你信吗?”   焦国洋点点头:“信啊。”   江桃踹了他一脚:“我怎么不知道?”她觉得陈丽春疯了,这个疯丫头从进了永喜中学就从来没做过什么正常的事情,带着人跟孟阳打过一架之后脑子更是坏掉了,居然看上了孟阳巴巴跑过来表白。   这个点正是各学校的午餐时间,她肯定早早逃课来的,不然也不至于堵到孟阳。   “你还傻笑!”江桃胳膊肘撞了一下孟阳:“有女生追到学校来表白,你们慢慢谈吧,我要跟焦国洋去医院了。”   陈丽春巴不得她赶紧滚蛋:“快走快走,别耽误我跟孟阳的事儿。”   江桃催促焦国洋:“走了,没见过女生表白啊?”哪知道脚才迈出去一步,就被孟阳给拉住了手腕。   他朝她眨眨眼睛,还顺势牵住了江桃的手,对陈丽春说:“你也知道我跟江桃在谈恋爱,我是不会喜欢你的。”他举起两人牵着手,目光却是须臾未曾离开江桃的眼睛:“我只喜欢桃子!”   江桃心想:装!你倒装的挺像!居然当着陈丽春的面儿假装喜欢我!   焦国洋双手夸张的捂住了眼睛,怪叫:“哎呀呀眼睛要瞎了要瞎了!下次记得离我远一点啊!明明知道我最近失恋,还这么刺激我。”   他最近对苗小兰兴致缺缺,失去了追逐的目标,动不动就嚷嚷自己失恋了,以此来敲诈孟阳的零食。   陈丽春脸涨的通红,她从小初一开始就开始谈恋爱,很是知道些如何利用女孩子的性别优势来跟男孩子打交道,望着孟阳的眼神里已经有了女人的风情。   “孟阳,你没试过跟我谈恋爱,怎么就知道我比不上江桃呢?”   江桃虽然容貌五官都很漂亮,可是那还是属于全无自觉得傻乎乎孩子式的精致漂亮,跟女人味毫无关系。   孟阳以前接到班上女生的情书也从不回应,那些小姑娘脸皮子薄,还真没有一个敢直接问到他脸上的,也就不存在拒绝一说了。   沉默不加回应就是最好的拒绝。   陈丽春大胆直白的质问并没有吓到他,他反而也拒绝的干脆利落:“不必试都知道,我只喜欢江桃,不会再喜欢别人!”还拉着桃子的手在陈丽春面前晃了晃。   “你真的不肯跟我试试?”   “不用。”孟阳态度很坚定。   陈丽春再三逼问都得不到结果,她眼中狠戾一闪而过:“孟阳,你这么欺负我,我也不能白白被欺负了,明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就在上次的那条巷子里谈谈吧,谁要是报警谁就是孙子!”   初高中男生约架的也不少,有些架适合攻其不备,但有些还真是两方有矛盾不可调和,最后打一架再决定的。   陈丽春带着那两名男生走了之后,江桃抽出自己的手,拍他的肩:“孟阳啊孟阳,没想到你拿我当挡箭牌使的还挺溜啊。约架要不要师姐帮你啊?有酬劳的啊!”   孟阳:“……”   焦国洋:“……”   桃子姐你是不是眼瞎啊?   不怪江桃对孟阳从来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实在是她见过了小时候的孟阳,两个人手拉手从学前班跳级,做同桌多年,周末一起练拳,孟阳在她眼里就是个看着长大的小屁孩。   孟阳悄悄把握过她手的那只手背到身后,好像手心里还残存着她皮肤上的温暖,倾身凑近她的面颊,笑:“桃子,你可要帮我啊!”   江桃一巴掌糊在他脸上,推开他的脸:“凑那么近,好热!”刚才他凑的太近,她都能数清他的眼睫毛了,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脸上,让人无端觉得有点不自在。   “说吧,怎么帮?”   孟阳被她推开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当然是在陈丽春面前做我女朋友了,再打一架让她早点死心,省得她一再纠缠。”   焦国洋瞠目结舌的看着孟阳,只差给他竖个大拇指了:高哇!   他想起自己那些呕心沥血熬夜摘抄加工投递出去杳无音讯的情书,当年一点点回应也没得到。   孟阳这小子太猾头了!   居然就哄的桃子姐答应了。   他半道上就再也不想做电灯泡,回家吃午饭去了,留下这两人去医院为韩峰补课。   韩峰妈妈在医院再次见到孟阳跟江桃,都特别不好意思,还特意问江桃:“你妈妈昨天没说什么吧?”   江桃心道:我妈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很多学生一开始沾上打架都不是有心的,可是后来打架的次数多了就无心学习,并不是每个打架的学生都有过人的自制力的。   不过人家好心上门道谢,她也不好指责对方抖搂的事情太多,只能笑笑:“也没说什么。”就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张淑琴忐忑了一夜,听到这话终于还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零食水果请他们吃。   两个人过来的时候顺便在外面吃了牛肉面,接过张淑琴倒的水喝了两口,就开始给韩峰补课。   张淑琴见他们开始补课了,跟三小打个招呼就回去了,她下午还要上班呢。   韩峰整天躺在病床上闲的发慌,同学来了恨不得一直聊天八卦,不过孟阳跟江桃做老师都很严格,先要求他把上次布置的习题拿出来检查。   一个批习题,另外一个讲新课,直折磨的他脑子里直发昏,等孟阳去上厕所的时候,他贼兮兮问:“桃子桃子,你跟孟阳是不是好上了?”   江桃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长点记性吧,挨打了还不好好学习,整天脑子里乱七八遭想什么呢?”   韩峰很固执,挨打了也不肯放弃,非要问个清楚:“是不是吗?孟阳是不是你男朋友?”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江桃被他磨的没办法了,看他问不出答案就不做题的样子,只能说实话:“孟阳才多大?我要向他下手不是禽兽啊?”   刚刚洗手回来的孟阳:“……”   我哪里小了?   隔壁病床上的大爷正在睡午觉,打着有节奏的呼噜,他们俩说话的声音都不高,但落在孟阳耳边,来医院路上那满满的喜悦就荡然无存了。   江桃背着病房门坐着,并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孟阳,再说就算注意到了她也觉得自己这话没有一点问题,而问到了答案的韩峰向他飞了个得意的眼神:哥们你昨天说谎了吧?   孟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燥意,轻手轻脚走过来,小声问江桃:“你们聊什么呢?”   江桃把一张打满红叉叉的卷子摊开在韩峰的被子上,恨不得把韩峰揍成个猪头:“还能聊什么?你看看他这满篇的错题,我都怀疑他脑子里装的不是脑浆子。”   韩峰得意的笑容消失了,缩着脑袋接过卷子嘟囔:“……怎么会错这么多?不应该啊!”   “不应该的多了,你再不好好刷题,期末考试就只能当倒数第一了。想想你们班的老李,打架住院就不说了,居然还考倒一!到时候她说不定要把你抽筋扒皮!”   韩峰:“我可以跟她打一架,转到你们班去啊。”   孟阳“噗”的笑出声来:“你拿什么转?拿倒数第一的成绩转到我们班来?你当焦老师傻啊,要你?!”   江桃无语——自从陈丽春跟李薇打过架之后,一班学生的心思都好像活络了。好像打败了李薇就能顺利通关毕业。 第九十三章   陈丽春约架的经验很是丰富,有些人一约就来, 有些人嘴上答应了到点就跑, 还得她带人围追堵截才能践约。   也不知道是不是孟阳好学生名声在外, 看起来就不像是常年打架的样子,还没到晚自习下课, 她就带人在学校门口堵人。   孟阳跟江桃出了教室, 迎面就撞见了混进校园里的陈丽春。   “孟阳,你不是想跑吧?”   放晚自习的时候校园里到处都是要回家的学生,难得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之下她还能带着人冲过来抓人。   孟阳催江桃:“要不你先回去吧?”   江桃取笑他:“你是舍不得零花钱了”挡在孟阳面前, 问陈丽春:“要是这次再输了,就不许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陈丽春谈过不少男朋友, 都是两三个月没有新鲜感就分开了,她谈恋爱都是先挑中男生的长相。   孟阳高高大大, 阳光俊朗,既不装酷也不留长发,穿的也不时髦, 就是最普通的麻包似的校服, 露出校服下面白色的衬衫领口, 干干净净的,跟她以往那些混子男友全然不同。   她这次带的人多,足足带了十几个兄弟, 就不相信他们还能打赢了, 想到孟阳很快就要成为她的男朋友, 她还是满心欢喜答应了:“只打一次, 要是输了孟阳就要跟我好。”   这话是跟江桃说的,她看江桃碍眼极了。   “等我们输了再说吧。”当着陈丽春的面,孟阳牵起江桃的手,把两人的书包都丢给后面跟过来的焦国洋。   焦国洋背着书包远远缀在他们身后,见陈丽春带着四五个人成包围之势把两人堵在中间,出了校门很快就到了上次打架的巷子里。   他站在巷子口向里张望,看到里面影影绰绰,远处的路灯泛着暗黄的光,却照不到黑暗的巷子,要回家的同学们都陆陆续续走了,路过的时候都警惕的朝巷子里快速扫一眼,好像生怕里面冲出几个人来逮着臭揍一顿,赶紧加快脚步跑了。   巷子里传来棍子击中的低沉的声音,有人呼痛有人骂娘,也不知道谁打中了谁,远处有只野狗拖着疲惫的步子在路灯下孤独的行走,走过来的时候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动静,又漠不关心的拖着尾巴走了。   起风了,枯黄的叶子随风缓缓落了下来,他拉起校服领子,暗自计算着时间……十五分钟……二十分钟……   半个小时之后,他听到孟阳的声音:“陈丽春,以后麻烦你别再来永喜中学,不然我就卸了你的腿!”   陈丽春结结巴巴的说:“我……我知道了。”声音里全是恐惧。   焦国洋大喜,背着三个人的书包迎了进去,才走出去五六步就看到孟阳牵着江桃的手从里面慢慢走出来了。   他走的很慢,身后有人不住喊疼,似乎全都倒在了地上,至少焦国洋没看到有人追出来。   “总算出来了,你们可吓死我了!”他又笑又跳,陪同这两人一起出了巷子,又走了二三十米,拐到另外一条路上,向后张望并没有人跟上来,孟阳才松懈了下来,一屁股坐到了马路牙子上:“脚好疼,桃子快帮我看看。”   江桃蹲下来要解他的球鞋,他又想起自己昨晚换的袜子,走了一天想想味道也不好闻,连忙抱住了自己的脚:“算了算了,我自己来吧。”   “都什么时候了!”江桃打开他的手,抱住了他疼的那只脚,解开鞋带扒下鞋袜,一股捂了一天的臭脚丫子味道弥漫开来,可她好像都没闻到一样,上手就去摸骨头。   孟阳闻到自己的脚丫子味道脸都红了:“别——”   “别动,我看看伤着骨头没。”江桃揪着他的脚不放,脚面上已经微微肿了起来。   她摸了半天,才放下心来:“就是砸中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抹点跌打损伤的药油就好了。你家里有没有?没有我偷瓶我爸爸的给你。”   江诚常年在外面跑,也有抓捕犯人受伤的时候,家里的药油也是常年备着的。   孟阳被她一只软软的手在脚上摸来摸去,只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分,浑身燥热,脸都红了,路灯昏暗才不明显。   “我家里也有,回去擦擦就好了。”   焦国洋追着问两人打架的过程,孟阳催他:“赶紧回家吧,明天再说。”   他把两人书包都放在马路牙子上,心情极好的回家去了,走出去好远还向两个朋友挥挥手。   路灯下,整条街道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江桃把两个书包都背在自己背上,拉穿好鞋袜的孟阳:“我们也赶紧回去吧。”   孟阳借助她的力量站起来之后,胳膊一伸就圈住了江桃的肩膀:“桃子,我自己可能走不回去了,你扶着我吧,脚好疼。”走出去两步他又问:“你没伤着吧?有没有哪里疼?”   “没有,咱们快走吧。”江桃的左小臂挨了一棍子,万幸脸上没有带伤,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还是少掺合打架的事情。   陈丽春已经不在意前途了,她对自己的前途还是很在乎的。   两个人一路搀扶着到了家属院,明明是初冬的天气,江桃愣是走出了一身汗。   孟阳高高大大,半个身子贴在她身上,走的磨磨蹭蹭的,倒好似后背贴了个暖炉,她甚至能感觉到少年的心跳跟体温。   孟家大门开着,姚丹见到儿子把江桃当拐仗走回来,当即惊住了:“阳阳,你不会是去打架了吧?”   “打架”这个词儿在孟江两家最近可是个敏感词,孟爱国也说过了,儿子要是再打架,就把他腿骨敲断了。   孟阳一脸被冤枉的气恼:“妈你说什么呢?学校体育课被铅球砸的,我像是天天打架的样子吗?”   他吃晚饭的时候没回家,姚丹最近加班,等回来就很晚了,还当他下午就受伤了,扶了他跟江桃道谢:“谢谢你啊桃子,我扶他进去吧。”又埋怨他:“你也是的,受伤了怎么不去医院看看?瘸着一只腿怎么上学?”   “大不了我不上早操体育课了嘛。”孟阳向江桃挥手:“明早记得来扶我啊。”   互道了晚安,江桃回家推开了自家的大门。   父母房里的灯亮着,江桃隔着门喊了一声:“爸爸,妈,我回来了。”里面的人应了一声,她生怕有人出来,背着书包赶紧回房去了。   半个小时之后,江杏儿才入了晚自习回来,洗漱过后推开卧室的门,一股冲鼻子的药油味儿扑面而来。   “桃儿你——”话没说完就看见江桃冲着她“嘘”了一声,分明作贼心虚的模样,还小声催促她:“快关门快关门!”   江杏儿把门关了,凑过去看,但见江桃左胳膊上面肿起来一条,好像是被棍子还是什么打中的。   她压低了声音问:“你又去打架了?”   “不是我又去打架,是别人找上门了,在学校门口堵我跟孟阳。”她呲牙咧嘴揉药油,灯下的表情十分狰狞:“我们脱不开身就……就小小的动了一下手。姐你可别跟妈通风报信啊。”   江杏儿捏了下她的脸蛋:“你老实交待,到底为什么打架呀?不然我就告诉妈,现在就告诉妈!”   “大半夜的别折腾妈了行吧?我告诉你还不行嘛!”于是把打架的缘由讲了一遍。 第九十四章   好学生江杏儿是从来没有参与过打架的,打架的缘由听的她啼笑皆非。   “这个陈丽春是不是有毛病?”   江桃对陈丽春的精神状况不太清楚, 不过对她找男朋友的眼光却给予了赞赏:“……听说她以前的男朋友全都是小混混, 这次总算有进步。”   江杏儿被她逗的伏在枕上大乐, 又怕笑声招来吴英玉, 只能捂着嘴巴压低了声音笑。   笑够了, 对江桃的话也表示赞同:“不过说实话, 孟阳长的挺好看,你们学校喜欢他的女生不少, 陈丽春也不瞎。”她话锋一转:“可惜,孟阳喜欢的是你。”   江桃“噗”的笑出来:“姐你傻了吧?孟阳就是个小孩子,再说他拿我当兄弟的!”   这话她说过不止一次。   江杏儿心想:傻的不是我而是你吧?   孟阳看桃儿的眼神早都泄漏了他的心事, 上次为了护着她还被吴英玉给揍了,要不是当时场面比较混乱, 说不定父母都发现了端倪。   只有江桃当局者迷。   “那你说说,孟阳喜欢哪种女生呗?”江杏儿趴在枕上, 似漫不经心的问。   江桃竟然想不起来孟阳喜欢哪种女生。   他在学校跟女生其实并不亲近,大多数时候都跟男生厮混在一起, 要是哪个女生向他表示过好感, 他更是要划清界限。   唯一跟他关系亲密的就是江桃,可那也是从小的情份,跟感情可没什么关系。   “我下次可以帮你问问孟阳。”江桃儿揉好了药油, 拉过被子躺平了, 这晚兵荒马乱的, 她累的很快就闭着眼睛熟睡了, 一夜无梦。   翌日醒来,胳膊上的疼痛就轻了不少,只是肿还没有消,甚至皮下还洇出暗紫色的痕迹,很是触目惊心,看着倒比昨晚还严重的样子。   她小心穿好衣服,暗自庆幸这次只是伤到了左胳膊,要是右胳膊,八成是会影响日常生活,还容易在吴英玉面前露馅。   上次她很是生气还动了手,哭的又那么严重,江桃打架下意识就想瞒着她。   江杏儿起床要早一点,高中的课程紧张,况且她从来都很珍惜读书的机会,读书很是刻苦,大清早洗漱的时候就开始背英语单词。   外面江智也在背,两个人跟两只鸭子似的,清早起来就在家里一唱一合,吵的江桃也不得不爬起来梳洗。   自江诚跟吴英玉结婚之后,江智的学习作息时间跟江杏趋于一致,有不懂的也来请教江杏,上次的月考各科成绩提高了一大截,江诚乐的不行,还特意买了好吃的回来犒劳江杏。   虽然是犒劳江杏,但她担着名儿,江智跟江桃可没少吃一口,两人扑上去就抢,江杏拉都没拉住,三个孩子在厅里闹成一团,江诚跟吴英玉就在一旁观战,不偏不帮。   早晨的“鸭子合唱团”结束之后,江桃才收拾好吃完了早饭,跟父母道别,背着书包去隔壁叫孟阳。   开门的是孟阳的妈妈姚丹,她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上班,都已经走到大门口了,竟然扭头问了一句:“桃儿,阳阳昨天是不是打架了?”   江桃愣了一下,才笑眯眯回头答她:“没有啊,我们昨晚一起回来的。”   姚丹再问:“那阳阳昨天回来怎么脚都肿着?”   江桃脑子飞速转动,也不知道孟阳是怎么跟家里人说的,可别露馅了,她停一下才道:“在学校不小心弄的。”不等姚丹再问,她已经甜甜说:“阿姨再见,我去看看孟阳收拾好了没。”掀起门帘进屋了。   姚丹在大门口站了一会,想想又觉得好笑。   自从上次孟阳打架之后,她就提心吊胆的,生怕儿子从此以后成为派出所的常客,影响了学习成绩不说,万一哪天受伤了做父母的不得担心死。   江桃一步窜进孟家,进门看孟阳还坐在桌子前面四平八稳的吃早饭,隔着窗户看到姚丹推着自行车去上班了,才凑了过去问他:“你昨晚回来阿姨没看问你的脚?刚才进来的时候阿姨问我你脚怎么受伤了,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孟阳一口包子差点噎在嗓子眼里:“我妈问你了?”   “嗯。”江桃瞪大了眼睛:“阿姨刚才在试探我?”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都没敢吱声。   两个人一旦有了秘密,似乎很多事情都开始心照不宣。   隔了一夜,孟阳的脚面肿的老高,擦了药油也不见消,反而比昨天更肿了。   他踮着一只脚,由江桃充当拐杖一路去上学,半道上无意识碰到江桃的左胳膊,她忍不住痛呼出声,孟阳立刻察觉了。   “怎么了?哪里疼?你昨天也受伤了?”   江桃连连否认:“没有的事儿。”却被孟阳握住了左手腕不放。   她的左腕皮肤如常白皙,握着也不见神色有异,孟阳便猜测伤在胳膊上,非要拉起她的袖子看看。   江桃不肯,他就拉着她的腕子不放,还不让她走。   “除非你把袖子拉起来给我看看,不然谁也别去上学了。”   江桃恨不得在他脑袋上狠狠敲几下:“再不走要迟到了,你犯什么病呐?”   孟阳从小在她面前就是个很好说话的男孩子,还从来没这么执拗过。   但他今天好像把积攒了十几年的固执全都用到了江桃身上,无论是身高还是力量江桃都落了下风,两个人在马路上握着腕子僵峙了五六分钟,来往上班的人们路过都多扫两眼。   还有一起上班的远远议论:“现在的孩子们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这么小不好好读书找对象。”   江桃恨不得在他肿起来的脚上再踹一下,让他索性回家去休养。   但孟阳就是不肯松手,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好像藏着星辰般细碎的光芒,紧抿着下颔态度坚定:“我不管!”   他非要看。   江桃气的没办法,她又真不能对孟阳动手。   “孟大爷,我服了你了!”她轻轻卷起袖子,露出左臂:“还没老怎么就这么罗嗦。”   孟阳倒吸了一口凉气,初冬的天气有些冷,少女的皮肤细腻白晳,跟上好的瓷器似的,偏偏有一条紫肿的伤痕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他低下头去轻轻吹了两下,小心翼翼问:“很疼吧?”眼里是掩饰不了的心疼。   江桃大大咧咧的说:“疼什么呀?昨晚都没感觉。”但在孟阳谴责的眼神之下不由自主就改口了:“就……就稍微疼一点,不撞上都感觉不到。”   孟阳握着她的手腕,不知道是松开还是继续握着,他心疼极了,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减轻她的疼痛,冲动之下低头轻轻在她揉过药油的伤处舔了一下。   濡湿的感觉加上伤处被轻轻碰触到的痛意让江桃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江桃满脸震惊:“你狗啊?受伤的地方舔一下就长好了吗?”   孟阳舌头上全是药油的味道,辣辣苦苦的,握着她的腕子头都不敢抬了,额前细碎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目光,整个人都僵成了一座石雕,满脑子都只有一句话:我刚才做什么了?   江桃见他弯腰低头傻呆呆的模样,又“噗”的一声笑出来:“要不是咱们俩认识这么多年,我肯定以为你是个变态!”   孟阳一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人都会有一个盲区,认识太多年的印象不会因为一件小事而轻易改变。   他抬头痞痞一笑:“我就想尝尝你家药油的味道跟我家药油的味道是不是同一个牌子嘛。”轻轻替江桃拉下袖子,捧着她的胳膊不放手:“这几天都要小心点啊,别让人撞上来。”   他说:“疼呢。”   他心疼。   江桃还没听说过有这种尝法,她笑的更大声了:“孟阳,你是不是昨晚被打傻了啊?药油闻闻就知道是不是同一个牌子了,更何况问问我不就知道了嘛。”   她觉得孟阳也太逗了。   以前一直觉得他聪明,没想到也会有犯傻的时候,可见没有人能一贯的聪明,也有短板。   有了这段插曲,她再扶着孟阳往学校走就加快了速度,着急忙慌才到了学校门口就听到了早读的铃声,两个人是踩着铃声进教室的。   班上好多同学见到这么奇异的组合都行注目礼,只有焦国洋知道真相,却不能到处宣扬。   学校严禁学生打架,不管是跟同学还是跟外校学生,或者街上的混混。可是有些事情跟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根本禁止不了。   区别就在于,学校知道了会记过,但是私底下打架都瞒着学校老师跟家长。   孟阳受了伤不能参加晨跑,早读课上就向焦国艳请假,他还怂恿江桃也一起请假:“桃子,你胳膊疼也跑不了,跟我一起请假吧?”   江桃奉送他一个白眼:“你脚受伤了也不是脑子受伤了,我腿又没折!”   她气喘吁吁晨跑回来,孟阳还悄悄凑近问她:“胳膊疼不疼?”   当然是疼的。   不过江桃可不是个她娇滴滴的女生,疼痛还在她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擦着额头的汗说:“不疼啊。”   隔了一会,她悄悄嘀咕了一句:“孟阳,你很婆妈啊。”以前完全没发现。   孟阳心想:如果不是你受伤了,我也不会这么婆妈。   不过有些话他总觉得不好意思直白的讲出来。 第九十五章   到了中午去医院给韩峰补课的时间,江桃就拦着孟阳自己去了。   孟阳还想争取一下, 他最近总觉得韩峰这小子心思不纯, 还满嘴胡说八道, 特别想隔绝他跟桃子接触。   江桃坚决反对:“早晨扶着你一路过来已经快累死我了, 孟大爷, 你还是给我减轻点负担吧!要不回来的路上我给你买个拐杖?”   孟阳一脸的委屈:“桃子, 你这么快就嫌弃我了?才扶了两回就不耐烦了?果然久病床前无孝子!”   气的江桃拿铅笔盒敲了他好几下:“胡说八道!谁是孝子?谁是孝子?”   她生起气来脸颊都染了绯色,嘴唇红艳艳, 眼睛亮晶晶的,比平时还要俏丽,更多了几分女孩子气。   孟阳最喜欢她这副又气又笑的模样, 只觉得心跳都快了好几拍,恨不得把肩膀给她多打几下。   “我错了还不行嘛?”她连着打了十几下, 他才讨饶,好像是被她打服了一样。   江桃用武力镇压了他之后, 就抱着书本走了,还问他:“要不要给你带午饭?”他这副样子, 还是老老实实在教室里呆着吧。   焦国洋挥手:“桃子姐, 孟阳的午饭包在我身上!”他还是很讲义气的,虽然没有脑子发昏跟着这两人去打架。   等江桃消失在教室门口,一直在教室里磨磨蹭蹭收拾书桌的苗小兰才走了过来, 关心的问:“孟阳, 你的脚怎么了?”   孟阳对苗小兰从来就没客气过, 更何况是知道了她对自己有意思, 当着焦国洋的面更要划清界限,自顾低着头写作业装没听到。   苗小兰最近总觉得焦国洋很冷淡,好几次让帮忙都被拒绝了,满心不是滋味。   不过她本来也不喜欢焦国洋,充其量就是失落,也谈不上伤心。反倒是孟阳跟江桃同进同出,两个人在教室里打打闹闹让她看着刺心。   今天中午孟阳总算是落单了,她才凑了过来,问了一遍孟阳没吭声,就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还笑着说:“同学之间慰问一下伤员也没什么吧?”实则紧张的手指都踡了起来。   焦国洋本来就猴在孟阳身上,胳膊还揽在孟阳脖子上,并没有抬头看苗小兰,目光平视恰恰瞧见了苗小兰踡起来的手指,脑子里忽然跟炸雷一样窜上来一个念头:孟小兰喜欢孟阳?!   他是有点缺心眼,不过也有开窍的时候。   况且苗小兰有时候跟他在一起说话,偶尔目光也会扫过孟阳,他以前都当寻常,这一刻却忽然把所有以往忽视过的细节都串联了起来。   苗小兰喜欢孟阳?   他抬起头初次用旁观者的眼光来打量苗小兰,她尴尬的站在孟阳的桌子前面,睫毛微微颤抖,分明是紧张到了极致,假如孟阳给她一点回应,说不定她就笑颜如花了。   焦国洋仿佛从苗小兰的身上看出了自己以往追逐她的影子。   何其相似?   他瞬间醍醐灌顶,彻底确信了一件事。   苗小兰是真的喜欢孟阳。   他好像被人从头浇下来一盆冰水,慢慢松开揽在孟阳脖子上的胳膊,直起了身子,心里又酸涩又难堪,恨不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孟阳坐在那里冷漠的低着头根本不搭理苗小兰,拒绝的这样明显,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孟阳一定是心知肚明的!   那一瞬间他心里充满了背叛的屈辱,总觉得被孟阳轻视了。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跟他称兄道弟。   *********************   江桃中午在县医院给韩峰补完课,回来的路上拐进百货市场买了个拐棍,她还特意在一堆拐棍里挑了个把手上雕着龙头的。   路过她喜欢的那家小摊,闻到菜夹饼的香味,又忍不住买了两个。   最近她的味口奇好,半夜腿还抽筋,她都觉得还要长个子,也不控制食量。   女生里面,她算是食量比较大的了,江杏儿的食量只有她的一半,姐妹俩相差了两岁,个头却一般高。   进了教室才发现孟阳枕着胳膊侧着脸睡着了,眉目俊朗,阳光下还能瞧见他脸上细细的汗毛,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清亮的眼睛,鼻子高挺,下巴清隽,侧颜美好。   江桃顽皮,悄悄拿起黑笔在他下巴上描出个胡子的形状,人中两旁都没放过,描完了退后两步欣赏自己的画作,捂嘴偷笑。   其实她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菜夹饼的味道已经唤醒了孟阳,焦国洋中午莫名其妙冲出教室一直没回来,残障人士孟阳不想自己瘸着一只脚去外面觅食,就趴在教室里没动。   太阳从窗户外面照进来,过滤了初冬的冷风,暖洋洋的很是舒服,孟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感觉到江桃回来闭着眼睛没动。   没想到她会动手脚。   孟阳心里偷笑,等她画完一会,推了他一下才假装醒来,揉揉眼睛打个哈欠,抽着鼻子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江桃忍笑忍的很辛苦,把菜夹饼连同拐棍一起塞给他:“猜的!孟大爷给你!”   孟阳接连啃了两个菜夹饼,又喝了一杯水,拄着拐棍起身去交作业,还假装老大爷的姿势弯腰驼背怪模怪样的走路,回头朝江桃笑的灿烂。   教室里已经有陆续回来准备上课的学生了,见到孟阳脸上的胡须以及走路的姿势哈哈大笑。   江桃直接笑趴在桌子上,揉着肚子喊“孟大爷”。   班上不少学生都觉得这个绰号不错,好几个学生跟着她一起喊“孟大爷”。   一波还没笑完,焦国洋走进教室,手里提着两个辣饼子,见到孟阳这副鬼样子呆了一下:“你……你这是做什么?”   其实焦国洋冲出教室之后,孟阳已经有所察觉,但有些事情越描越黑,他也不准备解释,接过辣饼子:“你们一个个不回来就算了,回来全提的饼子,是想撑死我啊?”   焦国洋一怔:“你已经吃过了?”   孟阳的抱怨里都含着甜蜜:“是啊,桃子回来的时候怕你靠不住也带了吃的给我。”他挤眉弄眼,凑近焦国洋小声问:“看我的胡子帅吗?”   焦国洋被他给逗乐了,不知道为何心里的那股愤怒已经淡了很多:“你是傻了吧?”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桃子姐画的?”   全班同学里除了江桃,还有谁敢拿孟阳的脸当画布? 第九十六章   有了江桃带回来的拐棍,晚自习下了之后, 残障人士孟阳就只能自力更生, 拄着拐棍一起走回去了。   江桃好心替他背书包, 减轻负重。到了孟家门口, 姚丹见到儿子拄拐回家, 忍俊不禁:“谁给你买的拐棍?”   “桃子啊。”孟阳接过书包递给姚丹:“她消极怠工不想扶我想的辙嘛。”   江桃笑:“你那么大个子, 不知道自己很重的啊?”   “谢谢你照顾阳阳啊。”姚丹在儿子脑袋上敲了一记:“得了便宜还卖乖!”   “哎妈你轻点,我脚疼。”孟阳抱着脑袋躲避, 逗的江桃大乐,取笑他:“你是脚疼,又不是脑袋疼。”   “阿姨, 我先回家了啊。”江桃背着书包,脚步轻盈, 很快就消失在江家门口。   姚丹提着书包跟孟阳进门,跟孟爱国打了个照面。   孟爱国今晚下班早, 蹭完饭回家属院,不但对伤病员没有丝毫慰问的想法, 还幸灾乐祸:“臭小子, 你这是哪里惹祸去了,怕我知道回来把你腿打断,自己先弄个负伤的样子?”   他下班的时候还赶上派出所出警, 黄德江带着几个片儿警又抓了一帮打架的混子回来教育, 两人交谈数句, 对这种“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的打架斗殴行为实在无可奈何。   派出所面对鸡毛蒜皮的事情太多,警力不够,黄德江整日焦头烂额,牙龈肿个大包:“喏,上火了,好几天没好好睡过了。”   他指给孟爱国看。   孟爱国回来听说孟阳昨晚受伤,心里咯噔一下,怀疑儿子是不是又跑出去打架了,借机敲打孟阳。   孟阳很受伤:“爸,你想什么呢?你是盼着我出去惹祸啊?”   孟爱国:“……”   晚上夫妻俩上床之后还小声猜测。   “爱国,你觉得……阳阳这次是不是打架受的伤?”早晨她还特意试探江桃,总觉得这小丫头鬼精鬼精的,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阳阳的样子倒好像没打,再说要是他去打架,桃儿应该也会跟着去,这俩孩子焦不离孟,桃儿有受伤吗?”孟爱国联想上次派出所捞人的场景,不由失笑。   江桃行动如常。   “桃儿倒不像受伤的样子。”   “要不明天打电话问问焦老师?”   次日上班之后,姚丹用单位的电话拨到永喜中学,特意跟焦国艳通了个气,问孟阳最近在学校有没有淘气打架。   焦国洋这次嘴巴闭的死紧,没有泄露半天消息,没有情报人员,焦国艳也被蒙在鼓里:“您说孟阳啊?他没打架,在学校表现一直挺好的,也不是个惹事生非的性子。”   姚丹不死心:“那他在学校有没有早恋的迹象?”   男孩子喝酒早恋打架都是相辅相成的,但凡有一点动静都要掐死在萌芽状态。   焦国艳有爽朗笑起来:“还真没发现,要是有情况我会打电话给您,您别担心。”   姚丹从同学到老师全面侦察一番,晚上跟孟爱国通报结果,夫妻俩总算松了一口气。   孟阳还不知道父母背后的小动作,每天拖着个伤脚上学。   班上男生对他的龙头拐棍十分感兴趣,下课就跑来商借,孟阳大方借出去,这帮猴子拿拐棍当金箍棒挥来舞去,打打闹闹,没两天就断成了两截。   那天正好轮到江桃值日,课外活动她在讲台上擦黑板,同组四人,除了孟阳负伤在座位上写作业,剩下的两名男生抬着一桶水嘻嘻哈哈回来了。   两人把桶子放在讲台下面,其中一人抽出抬水的棍子,棒身横扫同学臀部,大喊:“看我三十六路打狗棒法,反截狗臀!”   也不知道是谁玩完了孟阳的拐棍,随手靠在讲桌上,另外一人顺手提起迎击:“看我达摩剑法!”   两棍结结实实撞在一起,只听得“咔嚓”一声,江桃扭头去看,她买给孟阳的拐棍已经阵亡。   两名淘气的男生立在原地,提着拐棍的男生傻眼了:“这……”   孟阳听到动静抬头,恰与江桃目光相接,后者发现他似乎笑了一下,很快就收敛了笑意。   江桃眨眨眼睛,还当自己眼花了。   弄坏了孟阳拐棍的两名男生围着孟阳只差哭出来了:“孟阳,我们不是故意的!”   “孟阳,这拐棍的质量……是不是有点差啊?”   市场里的拐棍分好几种,有一种实木的涂了清漆,再按个把手,就是一截长短相宜的树干。这种最便宜也最实用。   最贵的就是江桃买的这种,雕着个龙头把手,深褐色的漆从头涂到尾,油光锃亮,根本瞧不出中间居然是一根螺丝相连,跟实木的抬水棍子相击就招架不住了。   江桃心疼的捂着自己的心口:“……这种是最贵的啊,孟大爷!”   孟阳眼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安慰那名使“达摩剑法”的大侠:“没关系,断了就断了吧,反正回去有人扶着。”   江桃怪叫:“孟大爷你故意的吧?故意弄断!”   孟阳:“是我弄断的吗?”   这话没毛病,但江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孟阳出借拐棍不是一般的大方,她都要怀疑这货巴不得拐棍弄坏。   弄断的同学很是惶恐:“要不……我买一根赔你吧?”   孟阳态度坚决:“不用不用,反正再过几天我就好了。”   当天晚上江桃又不得不开始人肉拐棍的生涯,孟阳扶着她的肩膀慢慢走,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时常在学校门口游荡的那条野狗尾随着她们,江桃掏出书呆里吃剩的馒头丢过去,那条野狗叨着跑远了。   走出学校好远之后,江桃才想起来一件事:“孟阳,你有没有觉得这几天焦国洋有点不对劲?”   焦国洋最近似乎很是消沉,课间就趴在桌上睡觉,对苗小兰的求助装聋作哑,也不往孟阳身边凑过来,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孟阳其实心里多少也有点数:“可能失恋了吧。”   江桃讶异:“苗小兰拒绝他了?”她是觉得苗小兰小小年纪养备胎的手段高超,同班对她有好感的男生被耍的团团转。   孟阳笑:“没明着拒绝吧,他可能自己想开了,觉得追不到。”   两人快到家属院门口的时候,远远发现大门口路灯的阴影后面烟头一明一暗,有人站在那儿抽烟。   路过的时候江桃还特意扫了一眼,发现那人身上穿着永喜一中的校服,这时节高中晚自习还没下,也不知道这人在大门口等谁。   高中的晚自习时间要比初中的推迟半小时,江杏儿到家要更迟一点。   晚上江杏儿回家之后,江桃想起来还问起她:“姐,你放学回来有没有发现家属院门口有个高中学生在抽烟?”   江杏儿满脑子都是最近新学的化学方程式,跟江智复习了一路,都没注意路边。   “有吗?”   江桃:“……”得亏了下晚自习江智跟她一起回来,不然还真有点不放心。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孟阳跟江桃身上的伤终于好了,两人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状态。   初雪的时候,教室里起了炉子,值日生又添了新的活儿,除了擦黑板打扫卫生,还要早早来学校起炉子。   永喜中学的校舍都是平房,夏天的时候学校开始筹建新的教室,据说要起六层教学楼,明年春天开工。   孟阳蹲着掏炉灰,尘灰扑面,他呛的直咳嗽:“……等明年校舍建成,冬天咱们就能搬进教学楼了,到时候就有锅炉供暖,都不用烧炭炉子了。”   江桃推他:“让开让开。”拿水杯往炉灰上泼水,压一压腾起来的炉灰。   孟阳掏干净炉灰,关上炉门,才要去倒炉灰,见江桃弯腰去拿炭,她手上的皮肤非常白,还没挨到漆黑的炭,就被孟阳抓住了腕子。   “怎么了?”   孟阳将半桶炉灰递给她:“你去倒吧,我来加炭。”   江桃不满:“你就是懒是吧?脚都好了也不愿意去倒炉灰,又走不了几步路。”   她虽然抱怨,还是老老实实提着半桶炉灰去倒了。   孟阳唇角上翘,目送她提着炉灰出教室的背景,心想:那么白净的手去抓漆黑的炭,真有点让人于心不忍。   江桃出去一趟,倒了炉灰回来,直往炉子前面凑:“外面好冷,今天上活动课的同学真是享受啊。”   她眉眼弯弯,坏笑,露出一口糯米白牙。   孟阳还没洗手,在她鼻子上轻点了一下:“你这是幸灾乐祸!”   她白皙挺翘的鼻头顿时成了个黑鼻头,偏偏本人还没觉察。   孟阳顿时哈哈大笑。   另外两名值日的男生转头来看,其中一人提醒她:“江桃,你鼻子黑了!”   江桃醒过味儿来,追着孟阳要揍他:“孟大爷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第九十七章   进入腊月之后,厚雪一场接着一场, 将永喜县连同触目所及的山脉都裹了起来, 宛如裹在厚厚一层霜糖里, 所有人都穿的圆圆胖胖, 体积增加了一圈, 走在路上都小心翼翼的, 生怕摔倒。   整个世界的速度忽然之间都缓慢了下来。   自从下雪之后,早操就停了。学校操场积了厚厚一层雪, 有调皮的学生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留下一串深坑一样的脚印, 身后还有同学推推搡搡,打闹不休。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头两日厚厚的云层里还能漏出丝丝缕缕的阳光,但到了最后一天却天光大暗, 上午就飘起了小雪花。   下午的最后一门历史考试还未开始,天空中的雪花扯絮般倾倒而下, 十米开外都分辨不清对面人的面貌。   监考老师挟着厚厚一沓试卷推开教室门走进来, 教室里吵闹的猴儿们立刻都规规矩矩坐好。   有所准备的稳如泰山,历史书没背过几页的惴惴不安,趁着老师低头的功夫拼命向左邻右舍投去求救的目光, 盼能得到支援。   韩峰休养了一阵子被韩学忠掐着时间点扔来学校参加期末考试, 恨不得腿再断一回。   考到一半监考老师回身的时候, 桌子上跳过来一个小纸团, 他目光飞快打量四邻,跟朱文霞投过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悄悄把纸团握在手心里,半天没敢动。   他们是毕业班,明年夏天就要正式参加中考,历史生物地理三门学科都是副课,不计入中考成绩,故监考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放放水,八仙过海,各凭本事拿分。   二班教室里,江桃答完了卷子就坐不住了,检查了一遍率先交卷。   她交了卷子,后面孟阳紧随其后,班上有几个同学也陆陆续续交了卷子。   一堂考试的功夫,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还没有停歇的势头,孟阳才出教室没多远,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孟阳。”   他听到江桃的声音转头来找,迎面一个雪球直直砸了过来,正中了他的脑门,江桃大笑着逃窜,快乐的跟个小孩子似的。   孟阳弯腰捧雪,迈开长腿就追,边捏边跑,誓要报仇。   江桃边得意的笑边回头看,手里也握着个新捏的雪团子,猛的扔过去,距离有点远一击不中,赶忙弯腰继续捏雪团,一面防备着孟阳追上来。   两人你追我赶直跑到了操场上,互相扔了十七八个雪球,有的砸中了肩头,有的砸中了胸膛,有的砸中了腿,也有的被对方躲开了。   没几分钟,班上好几个交了卷子的同学都闻讯而来,焦国洋团了个碗大的雪球砸中了孟阳的后背,他高兴的又叫又跳,结果不幸被江桃一个雪团砸中了脑袋……   他不信邪,又费力团了雪球去砸江桃,结果却被孟阳偷袭——这两人没有外敌的时间就搞内讧,等别人掺和进来居然就极有默契的枪口一致对外。   焦国洋叫了几个男生过来,把孟阳围在当中,他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了,扑过去把人给摁倒在雪窝子里,抓了一把雪就塞进了孟阳的领口,得意大笑。   孟阳打了个冷战,也不甘示弱的抓了一把雪塞进了他的衣领,两个人在大雪地里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猜出了对方的心思——都恨不得把对方摁到雪窝子里。   后面的事情就成了笑话。   两人搂着腰在操场上打滚,打雪仗的所有同学都跑过来瞧热闹,还不住给雪地里打滚的两人加油。   两人滚的全身都是雪,江桃大喊:“这两人不怕冷,一起打他们!”其余同学坏笑着团了雪去砸这两个倒霉蛋。   孟阳跟焦国洋很快就感受到了别的同学的攻击力,两人也不在雪窝子里滚了,那点子芥蒂都没功夫再去想了,爬起来背靠背组织反攻。   一帮学生在操场上又笑又闹,玩疯了,到处都是扔过来砸过去的雪球,到最后敌我不分,也不知道是谁的手误,只看到远远有人走过来,还当是哪位闻讯而来的同学,一个雪球扔过去,就近的同学还当是新加入的同学,也砸了个雪球过去。   本来就是混战,大家在场中基本都有中弹,新加入战场的同学就是竖起来的靶子,不过是前后三四秒的功夫,足足有七八个雪球砸了过去,对方毫无防备,竟然被砸了个正着。   紧跟着,操场上响起一声惊天动地堪比狮吼功的叫声:“谁——谁砸的?”   天气太冷,大雪纷飞,那人跑的很快,猛然间迎面被七八个雪球砸中,当时都懵了,反应过来顿时暴跳如雷。   满操场淘气的学生们这才注意到,被砸中的原来是一班的老李。   李薇也是倒霉,收了卷子大雪天想上厕所,路过操场被学生误伤,砸了一头一脸的雪沫子,愤怒到了极点。   她这一嗓子喊的太过尖利,也不知道是哪个学生扭头就跑,剩下的有样学样,撒开丫子就溜,不过片刻功夫,喧闹的操场上只留下了一地的脚印,还有一个呆呆傻傻的她。   孟阳跟焦国洋跑出去老远,回头去看,确信已经到了安全距离,李薇没有追上来,互相对视一眼,顿时笑的前仰后合。   “一班的老李这下子要气炸肺了吧?”   “你刚才……其实认出她了吧?最后一个雪球是你丢的!”焦国洋笑够了才抛出了自己的结论。   孟阳:“其实你也认出来了吧?你不是也丢了一个吗?还砸中了人家的脑门!”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眼角唇边全是笑意,到底忍不住又互相对着大笑起来。   明明两人关系冷淡了许久,焦国洋最近对孟阳都是爱搭不理的,也不知道是世界银妆素裹,连带着心里的灰尘都被清扫了出来,只剩了这一天一地的素白,反正经过这么一闹,往日的友情又回来了。   笑够了。   孟阳说:“对不起!”   焦国洋大度的挥挥手:“没关系。”又补了一句:“其实也不怨你!”   怨谁呢?   他的一腔热情送给苗小兰,可苗小兰却暗搓搓的喜欢着孟阳,还借着他往孟阳面前凑。   孟阳明知道他喜欢苗小兰,也不挑破。   焦国洋知道的时候难过了许久,后来就渐渐想开了。   无论苗小兰心里存着什么念头,孟阳的态度从来都很坚决,他跟班上女生都不亲近,只除了江桃。   他对江桃都快算得上千依百顺了。   孟阳眼里只有江桃,焦国洋看出来了。   “反正,你也不喜欢她。”焦国洋笑起来,心里还有点涩,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大概过阵子连这一点点涩意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孟阳拍拍他的肩,两人就又是哥俩好的模样,搂着肩膀回教室收拾东西去了。   江桃已经回了教室,正站在炉子面前烤手,两只手通红,还疼,她在炉边使劲跺脚。见到这两人联袂出现,深以为异:“你俩合好了?”   孟阳:“我们什么时候不好了?”   焦国洋:“我们有不好的时候?”   他补一句:“就算你跟孟阳闹掰了,我跟孟阳都是好兄弟!”   江桃:“……”男孩子的友谊简直不能理解。   好些外面玩的同学都回来烤手,有个同学后怕的问:“方才……我们是打中一班的老李了吧?她会不会跑来收拾咱们?”   也有同学说:“反正要放假了!”仿佛放假就万事大吉,所有的事情都能告一段落,李薇的怒火也不足为惧了。   反正二班的学生本来就不怕一班的老李,县官还不如现管呢。   焦国艳顶风冒雪赶到教室,宣布三天之后来校领成绩单,假期正式开始,教室里不安分的猴儿们乱哄哄跳了起来,各个喜气洋洋,有心急的已经相约寒假节目。   “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别在马路上打闹,值日生记得好教室的门窗。”她叮嘱完这班猴儿,再顶风冒雪赶回办公室,李薇怒冲冲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焦老师,你不管管你班上的学生?”她肚子疼忍着冻在厕所里蹲了半小时,解决了人生大事就赶来找焦国艳告状。   焦国艳一头雾水:“李老师,怎么啦”   李薇气的破口大骂:“刚才我路过操场,你们班上学生朝我砸雪球,你跟我现在就去你们班教室,把那几个学生揪出来!”   焦国艳:“……”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声音安抚李薇:“那个……李老师啊,我们班学生刚刚已经被我放走了。都考完试了留着他们闹哄哄的在教室里,今天天气又不好,也没什么事儿……”   校长早晨就说考完放假,都通知到各班主任了,只是她宣布的比较利索些而已。   李薇真是如孟阳所说,肺子都要气炸了! 第九十八章   孟阳放假之后, 应孟爷爷的要求过去住两天, 暂别了早晚见江桃的日子。   转眼间就到了领卷子的日子,他一大早起床, 在孟奶奶唠叨的背景音乐里狼吞虎咽啃了两个包子,一碗荷包蛋,踩着积雪去了学校。   二班的总分及平均分成绩又稳居年级第一,焦国艳笑的合不拢嘴,进了校门看到班上来领卷子的孩子们眼神里都是慈爱的光芒, 对李薇的指责只当耳旁风。   李薇被学生们在操场上用雪球砸已经过去了三天,当时没抓住肇事的学生,一口气憋了三天, 现在想追究也被焦国艳拦住了。   “李老师,都过去好几天了,当时孩子们肯定是玩闹的太厉害没认出来你,他们也不是成心的, 还是算了吧?”   她挟着卷子走了,气的李薇差点把办公桌上的一摞作业本扔到地下去。   发卷子的日子里学生老师都懒懒散散的, 焦国艳踏进教室,学生们还在打闹,她把卷子放在桌上清清喉咙, 示意安静,这帮猴儿才噤声。   焦国艳清亮的声音里教室里响起, 按成绩往下发卷子, 讲了易错题, 布置了寒假作业,让学生们稍事休息,她去办公室,等别的科目的老师来发卷子。   趁这功夫,孟阳问江桃:“放寒假你要去做什么?”   江桃都已经习惯了放假回自家厂里帮忙干活,或帮吴英玉查帐,打货款交税、去车间里巡查……林林总总事儿不少。   “去厂里帮忙啊。”江桃说:“不过昨天爸爸回家说,放假哥哥要回省城去,那边的爷爷奶奶想让我们全家都去过年,可能今年还要去省城一趟。”   上次江诚结婚的时候,江胜跟江珍前来参加婚宴,表达出来的亲近足以让吴英玉母女心安。   孟阳追问:“要去多久?”   英语老师拿着卷子走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话。   几门功课的卷子发完之后,关系好的同学打打闹闹走出了教室,结束了一学期的课业,还相约放假了互相去对方家里玩。   几人才出学校大门,就见到江诚开着辆车过来。   江桃还当他路过,兴冲冲凑过去问他:“爸爸,你怎么来了?”   江诚一脸凝重:“孟家有事儿,我来接孟阳去医院。”他叮嘱江桃:“你早点回家去吧,天气冷别在外面闲晃了。”   “阳阳上车。”   孟阳心里一跳,上车之后追问:“江叔叔,我家……谁住院了吗?”   江诚眉头拧在了一处,目光在出校门的学生身上扫过,忽然喊了一声:“孟月——”   孟月今年才上初一,跟两名要好的女生刚出校门就听到有人喊,跑过来见孟阳在车上坐着,还笑嘻嘻打招呼:“江叔叔好,哥哥你怎么在车上呀?”   “月儿上车。”   江诚载着兄妹俩一路往县医院去,到了急诊楼下才停住了车,跟俩孩子说:“你们别害怕,是爷爷有点事儿,想见见你们。”   孟阳跟孟月脸唰都白了。   “不可能,我早晨走的时候爷爷还好好的!”小姑娘骤逢巨变,声音好像什么东西划在玻璃上,又尖又利。   江诚安抚她:“没事的没事的,咱们先过去看吧。”   事实上这次的事儿还不小,远远不是孟爷爷摔倒这么简单。   月初县上发生一起械斗案,打架的时候出了人命,凶犯当天就藏了起来。   孟爱国带人查案追凶,前五天得到消息,其中一名凶犯藏匿在邻县乡下的亲戚家。   凶犯的那名亲戚家在山里,想要坐班车都要徒步走半个小时。   正是孟阳跟江桃他们在操场上打雪仗的孟爱国带着两名刑警追了过去,摸进村子之后发现凶犯,凶犯为了逃命钻进了大雪深山,孟爱国跟两名同事也追了进去。   昨晚半夜公安局值班的同事接到电话,说是孟爱国追击凶犯的时候出了事儿,跟凶犯一起从山上滚了下来,现在正昏迷不醒,被邻县医院的救护车插着氧气送往省医院。   江诚是早晨去上班的时候听到消息的,事情太大不能瞒着家属,他被局长临时抓差一起前往孟家通知家属。   孟家俩孩子前脚出门去上课,后脚他们就踏进了孟家。   孟老爷子听闻儿子出事,急痛攻心,起身的时候朝后跌了过去,当时就昏迷了。   孟奶奶也晕了过去,江诚跟局长一起把两老送进医院。   孟奶奶倒是醒的很快,但孟爷爷据说是脑溢血,一时半会还没有清醒。   孟爱国的情况不容乐观,江诚也不敢跟孩子们讲,只能先把俩孩子接到医院。   孟阳跟孟月到了急救室门口,见到妈妈姚丹迎了上来,两孩子很是惊慌:“妈妈,爷爷怎么样了?”   姚丹心里油煎火燎,一时担心公公的病情,一时又担心丈夫,恨不得劈成两半,搂着孩子们眼泪就下来了。   “你爷爷正在急救。”   孟奶奶当时昏迷了一下,这会儿正坐在急救室门口的椅子上失魂落魄等着,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儿子,跟姚丹的想法也差不多。   时间过的极慢,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变的格外漫长,急诊室门口除了孟家的大人孩子,还有公安局的同事。   中午的时候,江诚出去买了些包子拿过来,没人吃得下去。直到下午三点钟,医生才从急救室里出来。   家属急忙围了过去,大夫取下口罩,表情沉痛:“对不起,我们已经尽了全力……”   孟奶奶腿一软就坐在了急诊室的门口。   ************************   孟爷爷还停在医院太平间,暂时不打算办丧事,姚丹请假带着孩子们跟孟奶奶前往省城去看孟爱国。   他们走的匆忙,江桃甚至都没来得及跟孟阳见面,还是吴英玉告诉她的。   “你爸爸陪着姚阿姨跟孟阳他们去省城了,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她叹口气,也很是伤感:“你孟叔叔身体那么好,说出事就出事了。你孟爷爷……老天保佑,希望你孟叔叔赶紧醒过来。”   江诚跟吴英玉身上都带着传呼机,两人天天通消息,江桃也就时不时能听到孟家的消息 。   江智放假在家闲着无事,江奶奶又打电话催他,让他带着妹妹们去省城过寒假。   往年放假他是必然要回省城陪爷爷奶奶,只是今年家里有人,江诚又不在家,他跟吴英玉提起来,吴英玉也不反对:“你一个人去省城没问题吧?桃儿跟杏儿等下次你爸爸一起去,就暂时不去了。”   江智想想也是,他当天收拾行李,准备坐第二天的火车去省城。   永喜县往省城的大巴要三个多小时,困在小小的座位上很是难受,江智一向都是坐火车的。   他收拾要复习的书本,江桃探头进来问他:“哥哥,你明早几点的火车?”   江智笑笑:“你要去送我?”   江桃闪身进来,跟做贼似的:“哥哥,要是我送你到省城,行不行?”   江智失笑:“要不你跟妈说说,跟我去爷爷奶奶家过寒假?”小丫头大约很想去省城玩。   “不用不用,我就是……想去省城看看孟阳,也不知道孟叔叔怎么样了。孟阳肯定很伤心。”江桃一脸认真:“爸爸去省城这么多天,也要换洗的衣服嘛。”   江智:“你跟孟阳……谈恋爱了?”   江桃恨不得捶死他:“哥哥你满脑子想什么呢?”   孟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说当事人痛彻心扉,就算是同事朋友听到也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不好受。   江智想想:“要不这样,我跟妈说说,带你去医院看看。回头你想回来我就送你去火车站,要是想跟我去爷爷奶奶家,咱们就去爷爷奶奶家?”   江桃高兴的抱着他的胳膊蹭了两下:“哥哥你真好!”被江智在脑袋上撸了一把:“啧啧,这殷勤劲儿,跟大嘴似的!”   江桃:“……”   兄妹俩的提议到了吴英玉这边意外的顺利,她跟姚丹关系一般,但江桃跟孟阳打小就好,孟爱国也跟江诚处的特别好,既然孩子想去一趟,她也不拦着。   第二天,食品厂的小冯带着两孩子坐上了前往省城的绿皮火车,他是前去跑产品销路,顺便巩固老客户。本来过两天才走,不过厂长吩咐,只能打包行李出发了。   江桃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火车,跟进了博物馆看老古董似的,哪哪都瞧着新鲜。   小冯是吴英玉手底下的得力干将,最开始干采购,后来吴英玉发现他口才了得,就让他抓销售了。   英玉食品厂的产品在永喜县以及邻县以及附近几个乡的销路都很不错,年初小冯带着产品跑了几趟省城,增加了一部分销量,到了年底除了拜访老客户,吴英玉还希望能发展一部分新客户。   从永喜县出发,经过一个半小时的火车就到了铜城市,火车喘着粗气在铜城市停留三分钟,再走一个半小时就到了省城。   这条路江智走的很熟,从初中开始他都是一个人坐火车去省城,江诚忙起来边轴转,都没空送他。   今年有小冯跟江桃陪着,短短三个小时他讲了一路,讲省城吃的喝的玩的,也讲铜城市,甚至还有沪市。   江桃很是好奇:“哥哥,你什么时候去过沪市?”   “不是我去过啊,我也是听人说的,小姑姑家的表哥去年考上了沪市的大学,他回来讲的。”   “那你表哥可是个聪明娃,咱们这边能考上沪市的学校,肯定学习特别好。”他很是羡慕:“什么时候我也能去沪市玩玩。”   江桃:“冯叔叔,等将来把咱们的产品卖到沪市去,到时候我们大家都去沪市玩!”   小冯乐出了一口四环素牙:“小丫头,想的还挺长远!”   他出门跑销售,都没敢这么想过,虽然英玉食品厂的产品确实不错,但沪市啊,远在南方。   还真敢想! 第九十九章   省城比起永喜县城要繁华许多, 到处都是楼房, 马路上也都是各种车辆,路人行色匆匆, 裹紧了大衣或候车,或坐车或行走,人流量也更多。   火车站外面好多流动摊贩, 有卖水果的,有卖熟食烤饼的,还有卖小吃零食的。   出站口外面还有不少饭馆, 戴着小白帽的牛肉面馆收银员收了钱撕下小票, 交到小冯手里。   小冯带着江桃跟江智找了个干净的位子坐下,拿着三张面票交到出饭窗口,又拿了两碟凉拌豆芽一碟土豆丝过来。   “这家的牛肉面不错,咱们先吃完饭再去医院。”他跟俩孩子解释。   天气太冷,马路上的雪虽然被清洁工清扫干净了, 但路边树窝子里还有积雪,冷风灌了一路, 三个人都有点冷。   等面端上来,一口滚烫的牛肉面汤下肚, 江桃才觉得冻的冰凉的手脚渐渐回暖, 她抱着面碗暖手。   三个人坐在一张台子上吃完了热呼呼的牛肉面,连三碟小菜也吃的干干净净, 才提着东西坐了人力三轮车去医院。   江诚看到从天而降的一对儿女都愣住了:“你们咋找到这儿来了?”   他胡子拉茬, 身上的衣服穿了好几天, 所幸天气寒冷,身上还没什么异味儿。   三个人是在住院部楼下碰见江诚的,他当时提着几个饭盒过来,很是讶异。   江智带着换洗的衣服跟吴英玉准备的特产,小冯提着探病的东西,只有江桃空着手。   江桃解释:“爸爸,我跟哥哥来看看孟叔叔。”   江诚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这几天都熬的脱了相:“你孟叔叔昨天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还不知道孟爷爷的事儿,你们别说漏了嘴。”   小冯将吴英玉准备的东西递给了江桃,跟他们仨告辞,两孩子跟着江诚上楼,边走边聊。   孟爱国已经出了重症监护室,转进了普通病房,四人间的病房里住着两名病人,临近年底能出院的都回家休养去了,病房里也透着一股冷清。   姚丹正守在病床前,听到动静抬头,很是惊讶:“小智跟桃儿……这俩孩子怎么来了?这么远的路,你妈也放心?”   孟爱国出事之后,也有亲友同事前来探病,不过江桃跟江智却在意料之外。   这才没几日,她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先是丈夫出事,接着公公过世,家里的顶梁柱瞬间就倒了,两个孩子还指望着她拿主意。   江桃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阿姨,孟叔叔还好吧?”   姚丹眼泪都差点下来,握着江桃冰冷的手强笑:“好多了,你孟叔叔已经醒过来了,只要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还问她:“路上冻坏了吧?”   孟爱国跟疑犯从山上滚下来之后,撞伤了脑袋,脑中有了淤血,还断了一条腿,如今打着石膏躺在病床上,如一座山般轰然倒塌。   送到省院以后,他脑子里的淤血已经做了开颅手术清理干净了,脑袋被包了起来,眼窝深陷,脸上还有深深的伤痕,触目惊心。   孟爱国听到说话声,缓缓睁开眼睛,见到探病的江桃跟江智,吃力的露出个微笑,说话的声音近似呓语。   在病房里略坐一坐,江诚就带着两个孩子出来了。   “你孟叔叔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今晚就回县上去,你们俩是在爷爷奶奶家住一段日子还是跟我一起回去?”   江桃迟疑了一下,才说:“爸爸,我想留在医院里等孟阳。要不……这次就先不去爷爷奶奶家了?等下次跟妈妈一起去看望爷爷奶奶?”   江诚摸摸她的脑袋,也没有强迫她:“孟阳兄妹俩跟孟奶奶在他小叔叔家,昨晚他在病房里守着呢,早晨回去休息了,算算时间也快过来了。你想见他就先去病房里等着,爸爸去送你哥哥,晚点回来接你?”   江桃点点头,目送父兄离开医院大楼,她也不想上楼病房里去呆坐着,便在住院部楼下等着。   姚丹很是憔悴,孟爱国醒了片刻功夫就又昏睡了过去,另外一家病人也很安静,病房里的气氛沉重而压抑,还有浓浓的消毒水味道,她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姚丹。   医院里每天人来人往,江桃站在住院部楼下吹冷风,迎面走过的除了医护人员,就是面色凝重肃然的病人家属,有人提着饭盒有人提着开水,还有前来探病的提着水果吃食,匆匆而行。   她裹紧了身上淡粉色的防寒服,跺了跺脚,大约站了快一个小时,这期间还听到救护车呜呜响着开进了医院大门,停在了急诊科大楼。   隔的老远,她能看到救护车门从后面打开,医护人员麻利的从车上跳下来,再把病人从担架上抬下来,放在了可移动的病床上面。   医院,从来都是个沉重的地方。   再抬头扫向大门的方向,她忽然愣住了。   一周时间,孟阳就好像换了个人,两颊消瘦,整个人脱去了稚气,目光深沉,再不是那个阳光少年了。   孟阳心事重重走过来,目光漠然,既没有抬头四处打量,也没有注意到住院部门口的江桃,只顾埋头往前走,好像两条腿上了发条,机械的朝前走就好。   直到他垂着头跟江桃擦肩而过,被江桃在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蓦然回身,才发现了她。   “桃子?”他怔怔看着眼前努力绽放出笑容的女孩,一瞬间好像有点费解,家里出事太过突然,到如今他都有点如置梦中,总有些不真实。   特别是江桃出现在省城医院,就更是不可思议了。   “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看孟叔叔跟你啊。”   江桃的笑容宛如阴霾天穿过厚厚云层的一缕阳光,总算是让孟阳回到了现实,孟阳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爸醒了。”他机械的说出这句话,好像终于从噩梦中清醒了过来,猝不及防的抓住了江桃的手。   江桃在楼下站的有点久,一双手跟冰块一样冷,哪怕揣兜里也没暖过来,孟阳握着这样一双冰凉柔软的小手,忽然间想哭。   他拉着江桃快速的走,很快就进了一楼,绕过电梯口,然后走进了楼梯间,拉着她快速爬到了二楼的楼梯间,猛然将人拉进怀中,紧紧抱着她,脑袋埋在她肩窝处,用一种似哭似笑的声音说:“桃子,你来了真好。”   两人相识这么多年,拉手摸脑袋拍肩膀拳打脚踢各种玩闹都有,唯独没有拥抱过。   楼梯间的电灯亮几秒终于灭了,少年紧紧搂住了心爱的姑娘。 第一百章   天气很冷。   楼梯间没有供暖, 像个狭长的冰窖, 外面行色匆匆的人都恨不得把自己整个的缩在衣服里他,没人跑来楼梯间走动。   隔着一道门, 能听到外面的嘈嘈切切,声音有点失真,像隔出了一个悠远的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江桃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孟阳理智的防线。   自从孟爷爷突然过世之后, 孟阳就一直浑浑噩噩。   他毫无准备之下,迎面被生活的浪涛劈中,面颊既冷且疼, 疼到麻木,疼到不能思考,整个人都是懵的,至今还没有回过神。   江桃任凭他抱着汲取温暖, 只是像安抚惊惶失措的孩子似的轻抚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不说话。   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真正的悲痛面前,所有安慰性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 隔靴搔痒的,没临到自己身上, 永远不会有切肤之痛。   两个人都穿的很厚。   冬天, 隔着棉袄, 像两只互相依偎取暖的傻熊,笨拙且生疏,生疏是因为初次拥抱。   少年的后背还有点单薄,他这两三年间骨头疯狂的抽条,没有时间积蓄力量让它粗壮,无论是胸膛是后背,所有的骨头都透着单薄,还不够厚重,也不足以承受生活的重担和迎面而来的压力。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遇到人生大事,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渺小。   孟阳回来神来的时候,松开了江桃,还有一点羞赧,总疑心江桃听到了他的心跳。   他的脸有点红,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不好意思,说:“我没想到你会来。”   江桃没说话,一双清亮黝黑的眸子定定盯着他,眼里的关切满溢了出来,最终拍拍他的肩:“孟阳,你要坚强。”   她没有跟那些安慰姚丹的人一样用大人客气的腔调说“节哀顺便”,也没有说一大堆安慰他的话,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远远赶过来,只有这一句话。   孟阳已经彻底镇定了下来,拉着她的手出了楼梯间,两人站在医院二楼的走廊里,隔着巨大的玻璃窗能看到楼下人来人往,背后的病房里也不知道有人生了什么病,尖利刺耳痛楚异常的声音从胸腔里迸发出来,在病房里盘旋,透过房门传到了外面的走廊里,让人几乎要诧异她生活在地狱里,才能发出这么悲惨的声音。   路过的人听到这样惨痛的声音,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就步履匆匆的走了,连探究的欲望都不会有。   每个人的痛楚都只有自己知晓,无论是呻吟出声,还是咬牙忍下来,完全不会影响别人的生活。除非……那个人切切实实的牵挂着你,才会停下脚步关切的问候。   江桃没有问孟家的事情,孟阳也没说,就好像平常一样,两个人谈起了别的,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后,他们一起到了病房里。   坐了没多久,江诚就回来了,姚丹再三道谢,他们父女俩辞别了孟家三口,坐上了回永喜的火车。   半个月之后,孟爱国出院了。   孟家一家人连同叔叔孟爱军一家人拖儿带女的回永喜县奔丧。   孟爱国还不能起身随意行走,是平躺着被拉回来的,换了孝衣躺在床上,所有琐事都有同事朋友左邻右舍帮忙。   孟爷爷的丧礼办的很是隆重,他单位的老同事老朋友,儿子媳妇的同事朋友都来了,江诚一家四口也参加了孟家的葬礼。   他过世的太过突然,衣服棺材都没准备,还是商借了别家的寿材。   停灵五日,一行人穿着孝服举着迎魂幡将人葬进了山里,入土为安。   孟爷爷下葬之后,孟奶奶就病倒了。   她从十几岁嫁进孟家,围着丈夫儿子们转圈圈一辈子,没想到长子受伤之后,丈夫反而先离世了,打击太大她强撑着接了儿子回来,就已经耗尽了精气神。   孟爱军夫妇俩全部请了假留在永喜陪伴老母亲,又跟孟爱国商量,等开完春过完四九,接了孟奶奶去省城长住,换换心境。   孟爱国原本是个爽朗的性子,他回来得知孟爷爷过世的原因话就很少了,别人问他十句,能回答一句都不错了。别人若是不跟他说话,他能一整天瞪着天花板发呆。   “也好。”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答应了弟弟的请求。   弟兄俩谁也没再说话,各自舔舐伤口。   孟家的丧事办完没几天,就到了年跟前,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办年货了,江家也不例外。   江智还没回来,往年是江诚带着儿子回省城过年的,不过今年吴英玉厂子里还没放假,她跟俩闺女走不开,江诚跟同事商量过后,准备过年值班,过了初五带着妻女回省城认亲。   这是两个人成婚之后第一个年,虽然江智暂时不回来,但江诚今年的感觉也格外不同,他们单位发了不少福利,有肉有米有鱼,全都拿了回来堆到厨房里。   吴英玉忙的团团转,厂子到了年底就要盘帐,比平时心敢百倍,就连江桃跟江杏都被抓了差。   江诚骑着自行车去肉菜市场备年货,吃的喝的买了一堆,自行车前面车篮子装满了,把手上还吊着两个带子,后面也绑着一捆粉条,沿途碰上出来办年货的同事还打趣他:“江科长,怎么不见媳妇?”   “她哪有空啊?”江诚笑:“我们家厂长比我还忙。”   他娶了带着两个闺女的离婚妇女早就在单位传开了,以前对他投怀送抱过的女人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都有些不忿,在单位背着江诚没少编排他。   说什么话的都有。   有的说吴英玉长的漂亮,本事好手腕高,才能套牢了江诚。   有的说江诚贪图吴英玉赚钱的能力,开着一家食品厂呢,带俩闺女又怎么了?将来也能收一大笔彩礼。   更有不堪的说吴英玉床上功夫一定了得。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这些话偶尔传进江诚耳朵里,他都是一笑置之,从来也不解释。孟爱国曾经撞上两名女同事谈论此事,为他抱屈。   江诚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他的婚姻,忙起来三五日不着家,闲下来分担些家务,对三个孩子一视同仁,家庭生活十分和谐,在外也很给吴英玉面子,笑侃她是“我们家厂长”。   搞的吴英玉十分不好意思:“你又不是你们单位的,你做什么这么叫啊?”   江诚安抚她:“你是我们家的嘛,除了要领导一个厂子,你还要领导一个家,吴厂长,责任重大啊,组织看好你!”   吴英玉啼笑皆非。   亏得她现在自立能干,厂子里几十号人都指着她吃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她来拍板,竟然也渐渐养成了拿主意的习惯,责任感不知不觉间就很重了。   “我一定不辜负组织对我的信任。”她笑着表态,然后……临到过年就跑了,扎根厂里的办公室好些天都没回来,中间只让两闺女回来过一次,留下“组织”一个人买菜备办年货。   江诚觉得,他们家厂长有点言而无信了。   他一个人回家归置了东西,开始卷起袖子打扫卫生,戴着围裙收拾买回来的肉菜,刮干净了鱼鳞清理了肚子沾上面粉炸熟,又炖了牛肉跟猪排骨,还炸了肉丸子。   腊月二十八的晚上,吴英玉给厂里的工人们放了假,锁好车间的门,又安排最厂里的值班人员,这才跟两个闺女从厂里往家赶,半道上懊恼的一拍脑门:“忙晕头了,应该打个传呼给你爸爸,问问都要买些什么,咱们买了再回家。”   江桃累的直犯困,只想回家倒头睡觉:“妈,咱们初五就要去省城,做太多也吃不完,明天再买也来得及。”   吴英玉想想也是,娘仨一起到了家属院门口,迎面碰上江诚的同事,互相打了个招呼,笑着说:“才从厂里回来?吴厂长好福气啊。”   吴英玉笑笑,客气了两句往家赶,隔壁孟爱大门紧锁,自从孟家回来之后,全都在那边住着,这边房子彻底的锁了起来。   江桃推开院门,吸吸鼻子:“妈,什么东西好香啊。”   江杏也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味,顿时觉得肚子更饿了,好像胃里恨不得伸出好几只手:“好香!”   院子里,晾衣绳上晾满了床单被套,天气寒冷估计都冻硬了,家里灯光晕黄,透着淡淡的暖意,最要命的院里了漂荡着一股说不出的香味儿,不必说肯定是在炖肉了。   吴英玉眼眶都红了,累了一天她还当今晚回来才要开始准备过年,已经做好了彻夜忙碌的准备,没想到迎接她的是系着围裙的江诚。   江诚手里还拿着锅铲,听到外面的动静掀起门帘就笑起来:“你们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我在做烩菜,要不先来一碗?”   娘仨急步进屋,地下烧着的炉子上炖着一口锅,锅里熬着酸菜粉条豆腐炸土豆块肉丸子的烩菜,闻着胃口大开。   炉子边上围炉烤了一圈馒头片,一面金黄,江桃手都没洗就抓起一片往嘴里塞,外面焦香里面柔软,烤过的麦香味更浓,两口烤馒头片下肚,接过江诚递过来的半碗烩菜,埋头大吃起来,恨不得把脑袋都塞碗里。   江诚催促她们娘俩:“你们也赶紧洗手吃,饿坏了吧?”   江杏儿弯腰在妹妹手里的馒头片上咬了一大口,指着她碗里的丸子说:“我要吃丸子!丸子!”江桃夹个丸子给她,才堵住了她的嘴。   江桃夸他:“爸,真香!没看出来您还有这手呢!”   吴英玉眼圈有点泛红,放下手里的包去洗手,心里暖暖的,如踩云端,连疲累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冬日的永喜无疑是寒冷的, 远处的祁连山脉被积雪覆盖, 影响了县城的气候,更何况距离上次下雪也没有几天, 街上的雪都没有化尽。   滴水成冰的夜晚灌了一肚子冷风回家,进门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烩菜,无疑是幸福的。   吴英玉洗干净了手, 江诚递过来满满一碗堆的冒尖的烩菜,她心里暖的不可思议,眼睛里柔情四溢, 若不是当着孩子们的面儿, 她说不定都要失态。   江家平日的伙食都是在自家餐馆解决的,家里偶尔开伙,大多都是吴英玉有空操持,江诚碰见了剥个葱蒜,饭后洗洗碗就算是参与了厨事, 还从来没有给他大展身手的机会。   母女三人围炉吃饭,江诚一会端了切好的牛肉过来, 一会又端一碟炖好的排骨,过会再端一碟切好的卤肘片过来, 跟变戏法似的, 引的江桃跟江杏姐妹俩惊呼不已。   今年的年菜也准备的太丰盛了!   江桃啃完了一根排骨,满足的眯起了眼睛:“爸爸, 你做的比咱们店里的厨子都好吃!”   江杏也连连点头附和:“爸爸, 你手艺真棒哎!”   相比女儿们的惊喜与夸赞, 吴英玉今晚堪称沉默,腹中千言万语太多,反而堵住了喉咙。   饭后娘仨参观了江诚准备的年货,发现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只要舒舒服服窝在家里吃喝等着过年就好了,家里的事情江诚差不多做完了。   回房睡觉的时候,江诚问:“英玉,你今晚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不说话?”   吴英玉什么也没说,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着江诚不撒手,好像抱着什么宝贝一般,手劲大的吓人。   江诚回抱住了她,唇角微翘,眼里全是温暖的笑意。   吴英玉是个感情内敛的人,两人结婚之后也从来不见她说什么好听的话,她学不来甜嘴蜜舌那一套,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   两个人躺进了冰冷的被窝,很快被窝就热了起来,两人头并头说些悄悄话,互相凝视着对方,就好像新婚蜜月的男女,看着对方哪怕不说话也觉得心里发甜。   天寒地冻,有个相互依偎取暖的人本来就是一种幸福,更何况还是这样好的人!   一夜饱睡。   次日吴英玉去了趟英玉饭馆,店里所有人都放了假。本地习俗是嫁出去的女儿不能回娘家守岁,不然会给娘家带来噩运,往年白晓霞都是跟吴家母女三人一起守岁的,等过了初一才拎点东西回娘家住两天。   今年吴英玉成了家,店里就剩下她一个孤鬼,看着店里厨师服务员都拿了工资走了,她失落的站在门口发呆,吴英玉摸了下她:“发什么呆呢?还不赶紧锁门跟我回家过年。你姐夫做了很多肉菜,比咱们店里的厨子做的还好吃。”   每逢过年,白晓霞就觉得自己像游魂孤鬼儿,连个家都没有,也就是吴英玉心肠好,容留她一起守岁。   她傻了:“姐夫会做菜?”又不好意思起来:“不了,我怎么能去你们家守岁呢?”   吴英玉可怜她的经历,有时候看到她就跟看到自己的过去一样,更可悲的是白晓霞是个特别勤快能干的女人,因为她不能生育就否定了她这个人的价值,跟生不出儿子被扫地出门的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五十步跟百步的区别罢了。   “你姐夫性子好,肯定不会有意见的。小智回省城陪爷爷奶奶过年去了,桃儿跟杏儿都盼着你来,你还磨蹭什么呢?赶紧的!锁门走了!”   白晓霞被她三催四请,终于腆着脸去了江家过年,路上还硬掏钱给孩子们买了些果子跟糖,吴英玉拦了半天没拦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赚点钱不容易,自己攒着将来还有好日子呢。”   白晓霞的笑容都透着苦涩,尤其是满城到处都贴上了红彤彤的对联,路上全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有时候调皮的孩子们还扔小鞭炮,相遇的熟人都喜气洋洋的彼此问候过年好的时候,她的内心就更为凄凉了。   结果才进了江家大门,迎接她的就是一串震耳欲聋的鞭炮,江桃跟江杏都穿了新衣,姐妹俩用个长长的竹竿吊着一串鞭炮,没瞧见她们两人过来,江桃拿着线香点燃了引信,捂着耳朵跑出去几步,爆竹噼里啪啦炸了起来,吴英玉跟白晓霞赶了个正着。   吴英玉气的恨不得揍俩丫头一顿:“你们俩多大了啊?还玩鞭炮!放炮的时候不会看着点人啊?”   一串小鞭炮很快就响完了,姐妹俩凑过来道歉:“对不起啊白姨,我们没看到你们进来!快来快来,我爸爸正做麻花呢,可好吃了。”   白晓霞心里一暖,被俩孩子拉进房里去。   往日穿着警服的江科长一米八四的大个子系着个花围裙,左手漏勺右手筷子正在捞麻花,见到白晓霞跟吴英玉进门,如获救星:“哎呀你们总算来了,小白快来搭把手。”   白晓霞接过漏勺,仿佛回到了英玉饭馆的后厨,很快忙了起来,连那一点不自在也烟消云散了。   到了除夕夜,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换了新的床单被套,大门口贴了对联,院里的积雪也清理干净了。家里一切都准备的妥妥当当,炒过的花生,瓜子糖都摆上了桌,炸过的麻花馓子,红焖排骨、红烧鲤鱼、凉拌三丝、牛肉鸡肉全都上了桌,摆的满满当当。   五个人围桌团坐,江诚还打开了一瓶低度数的白酒,给三个大人满上,俩孩子买了一瓶甜酒回来,大家举杯欢庆。   打开电视机,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   几人边看节目边喝酒吃菜,最后还下了一锅热腾腾的饺子,江桃跟白晓霞各吃出来一个分分钱,江杏不服输,多吃了几个饺子,都快撑的走不动道儿了,揉着肚子直叫唤,还是江挑拖着她站起来散步消食。   电视里主持人零点报数,江诚带着俩闺女在院子里放鞭炮,白晓霞羡慕的说:“吴姐,姐夫人真好,你命真好!”   吴英玉内心安定幸福,看到别人的不幸也总多了几分怜悯:“晓霞,我记得你以前离婚的原因是不生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问题不在你,而是在他?”   白晓霞只念过小学三年级,从小就帮家里干活,嫁出去也是任劳任怨,结婚几年生不出孩子,被前婆家的大姑姐指着鼻子骂“不下蛋的母鸡”,夫家一家子都瞧不起,什么冷言冷语没听过,哪一个不指责她生不出孩子?   她头一回听到有人站在她的立场为她“开脱”,瞬间眼泪就下来了:“吴姐……你是说他说不定有问题?可是他很强壮啊。”   背负着不能生育的枷锁生活数年,白晓霞从来也没敢想过责任不在自己。   吴英玉现在打交道的人多了,长了很多见识,小声跟她说:“其实这事儿吧还真不是男人外表就能看出来的,要不……年后抽时间我陪你去医院检查检查?”   “……可以去检查吗?”   “检查了你也放心,以后有机会,你也能再找个好人结婚。”   白晓霞泪流满面,恨不得扑到她怀里大哭一场,外面父女三人放完鞭炮回来,江诚去房里拿东西,准备去万家跟孟家拜年,装没瞧见白晓霞的样子。   江桃诧异的问:“妈,你克扣了白姨的工资吗?怎么把人家惹哭了?”   白晓霞破涕为笑,在她脑袋上摸了一下:“你这孩子!”   “她就会胡说八道,白姨你别放在心上。快去快去,你跟爸爸拜完年回来,下午咱们去看干妈。”江杏儿推着江桃赶紧收拾一下。   江诚前往万家拜年是出于礼节,而江桃跟万栗还有师徒之谊,逢年过节总要去拜访一番的。另有孟爱国跟江诚处的好,孟奶奶还病着,江诚也要上门探访。   杏儿跟这两家的关系都不深,既没同学也没师门情谊,她就推辞不去了,在家里陪着吴英玉跟白晓霞,由江桃跟着去拜年。   万栗赋闲在家,越活越精神,去年心血来潮居然留了一把胡子,养护的油光水滑,见到江诚父女俩过来,请他们落座。   江桃盯着他的胡子瞧了好一会,猛不丁问:“万爷爷,你吃饭的时候……会不会把汤面弄到胡子上?”   万栗哈哈大笑:“你个小丫头满脑子都想的什么呀?”   这话落入从外面回来的万波耳中,他今年二十岁,在外在读大学,都快参加工作了,听到这话也是朗声大笑:“小桃子,你怎么从小就古灵精怪的?”   这几年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多,万波的个头都快赶上江诚了。   江桃听到这肆无忌惮的笑声,站起来:“万师兄过年好。”仰头抱怨:“你是吃化肥了吗?长这么高?”   她的话又引来万波大笑:“我又不是庄稼,吃什么化肥啊。小丫头!”他眉眼含笑,已经完完全全是个青年了。 第一百零二章   虽然许久不见, 但万波劣性不改, 逮着江桃就是一顿嘲笑,还挤眉弄眼问她:“小桃子, 有没有交小男朋友?”   江桃:“你交小女友了?”   万波揉了下她的脑袋:“小丫头这么多年还是牙尖嘴利,半点亏不肯吃。还是孟阳比较乖。”   提起孟阳两个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对孟家的事情心有戚戚焉。   从万家出来之后, 江诚父女俩去了一趟孟家。   孟奶奶还挂着点滴,静静沉睡。   孟爱国躺的累了能靠着被子起身略微坐一会,江诚跟孟家兄弟聊天,江桃就在孟阳房里翻他的书。   孟月闲闲凑过来随口说:“桃子姐,你要有喜欢的书多挑几本拿走吧,反正以后也没机会了。”   江桃一惊,倏的扭头去看孟阳,他的面色不算好, 也许是自孟家出事就从来没好过。不过孟月的话他也没反驳。   “什么意思?”江桃听这话头不太对。   孟月才上初一, 小丫头也不知道满脑子都想些什么,吐吐舌头跑了。   孟阳笑笑:“你别听孟月瞎说,她就是听到我小叔跟爸爸商量, 看能不能让爸爸调离刑警队, 说不定要调到铜城市去,还没定下来呢, 现在说有点早。”   “你们……要搬到市里去?”   “不会的, 我妈还在县上呢。”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 半个小时之后江诚就带着江桃告辞了。   到了正月初五, 江诚带着妻女大包小包前往省城探亲。   吴英玉初次去婆家,内心很是忐忑,前一天晚上就失眠了,问了一堆江家父母兄弟姐妹的事情。   江诚耐心宽慰她:“我父母都很好说话的,大哥大姐你上次也见过了,只有尕姐性格有点古怪,她那个人说话就那样,你别搭理就行。”   江家兄弟姐妹四人,老大江胜,老二江珍,老三江珠,就是江诚口里比较古怪的尕姐,老四江诚,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吴英玉本来心里就没底,听了这话更是惴惴不安,直到快天亮才睡着了。   初五是个大晴天,县上很多人都还在走亲访友,熟人见到互相问声好,听说江诚是回省城探亲,都客气几句。   一家人坐火车到达省城,又坐公交车四十多分钟,终于来到了省军区大院。   江诚父亲退休以前是军区领导,两个儿子成年之后,老大江胜依旧在军区,小儿子江诚进了公安系统。   江诚母亲是中学老师,一辈子教书育人,戴着幅眼镜,笑起来很是慈祥,见到江诚带着吴英玉及俩继孙女进门,忙客气迎接:“冻坏了吧?赶紧坐下喝杯茶。这是桃儿跟杏儿吧?”   江桃跟江杏向俩老问好:“爷爷奶奶过年好!”   俩小闺女水灵灵的跟两朵鲜花似的,两位老人笑:“乖,乖。来坐下吃点东西,一会饭就熟了。”   江珍在厨房忙碌,也系着围裙出来迎客:“你们回来了?英玉路上累了没?”   江智听到外面的动静,从房里冲出来,先问一声:“爸,妈。”上来就拖俩妹妹:“杏儿桃儿,走走走,去我房里打游戏,可好玩了。”一阵风似的把俩妹妹给撮走了。   江奶奶跟江爷爷交换个高兴的眼神——小智这孩子看来没说慌,跟继妹相处的挺好的。   对于江诚的婚姻,老两口软的硬的都试过了,结果把儿子给吓跑了,直接调去了永喜县,原本不敢抱希望,没想到他自己想开了要结婚,听说对方是个农村妇女,家里人也是有过犹疑的。只不过再多的犹疑都抵不过儿子孤身在外乏人照顾的困境。   江胜跟江珍参加完江诚的婚礼回来之后,说了不少吴英玉的好话,旁听的江珠阴阳怪气的说:“她一个农村妇女能嫁给老四是高攀,还带着俩闺女要老四养,还不得表现的好点?”   江胜懒得跟妹妹争执,还是江珍气不过:“你别瞎说,老四家可不是在家吃闲饭的,人家开着个饭馆,还开着个食品厂,自己赚着钱根本不指望老四养她家闺女。要我说啊,她赚的比老四的工资都还要高。也说不上谁高攀谁,只要他们两口子日子过的好就行。”   江珠从小眼光就挑剔,结婚之后跟婆家闹不和没过几年就带着儿子离婚了,后来也相过无数回亲,但都没遇上合适的,就带着孩子在娘家住,经济上还有俩老帮忙,这些年也就过来了。   “大姐,我看你是掉钱眼里了!”   江珠的话很不中听,江珍也懒得跟她争执,还拿出吴英玉装的土特产,指给俩老看:“这些调味料都是四弟妹厂里的产品,听说在整个铜城市销量都很好,给爸妈装些尝尝。”   江父从报纸里抬头瞧了一眼:“那不就是个农民企业家吗?”   市场经济繁荣了之后,下海的人比比皆是,有呛了水赔上亲戚朋友多年储蓄的,也有如鱼得水混出名堂的。   江母一腔慈母心,也不指望儿子能娶个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回来,最记挂的还是孙儿:“那她对小智好不好?”   江胜跟江珍打了个尖,参加了婚宴就回来了,所了解的不多:“小智跟她的大女儿是同班同学,好像跟继妹相处的挺好的。”   江珠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笃定的说:“大姐你也太逗了,四弟在公安局上班呢,面子功夫总能做到的,后妈有几个是好的?四弟天天在外面跑,到时候家里只有她带着小智跟俩闺女,肯定是偏向自己的闺女了。不信等小智放寒假回来你问问看。”   江父江母对儿子再婚没意见,就怕继母不会善待江智,耽误了这孩子,老两口甚至还商量,要是江诚婚姻能过得去,江智要是碍了后妈的眼,不如就把孩子接到省城来读书,两下里都好。   等江智放寒假回来陪爷爷奶奶,抽个空子江奶奶就悄悄问:“你后妈对你好不好?”   江智抱着游戏手柄玩魂斗罗,眼睛都离不开电视机屏幕:“挺好的啊。”   江奶奶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怎么个好法?把你这个破游戏关了,吵的我头晕!”   “马上就通关了通关了,奶奶你等等啊!”江智在家埋头苦读,来到爷爷奶奶家才有空玩游戏,还是江珠儿子邢康的游戏机。   邢康已经考上了大学,假期闲的要长毛,兄弟俩抱着游戏机没明没夜的打,被江爷爷骂了好几回都不奏效,他今天出门去参加同学聚会,留下江智一个人玩。   江奶奶一打岔,江智打到一半就挂了,扭头看到奶奶眼巴巴的样子,只能认命的关了游戏机,过去陪她。   “奶奶,您不放心啥?”   “你后妈对你真的好吗?”   江智听着“后妈”俩字觉得别扭:“奶奶,我妈对我挺好,家里妹妹们有的都有我一份,吃的喝的都没短我,考试完了也过问成绩。再说以前我爸三天两头出差,我就在她饭馆里吃饭,她人真的挺好的,很善良和气,等你见过就知道了。”   江奶奶迟疑了一下:“那你俩继妹呢?有没有背着你爸刁难你?”   江智“嗤”的笑出声来:“奶奶,您想什么呢?杏儿跟桃儿性格都很好,等您见过就知道了。反正家里一直是我一个,多了俩妹妹我觉得挺好,有时候我打完篮球的衣服鞋子扔在那,她们看到也会帮我洗啊。您别听我小姑姑说话就觉得后妈有多恶毒。”   江奶奶还不放心,把江诚家里平日的生活仔仔细细问过了,又从孩子里里外外的穿着到气色都考量过了,跟江爷爷说:“珠儿几句话我心里没底,问过小智以后总算放心了。往年小智回来,里面的秋衣秋裤背心都又旧又脏,今年穿的干干净净的回来,还全都是新的。气色也好,我瞧着这孩子又长个了,身子骨还壮实,平时吃的应该也不差。对咱们家小智跟诚儿好就行了。”   背着江智告诫江珠:“小智回来你就在孩子耳边瞎叨叨,本来他跟后妈处的挺好,被你一挑拨回头小心眼闹起来,都是你的错。你是不是见不得老四过的好啊?以后闭上嘴别胡说八道!”   江珠很委屈,跟亲妈叫板:“哟哟还没上门呢就一边倒连闺女也不认了,装几天谁不会,总要长久的好才算吧?咱们走着瞧!”   有了这段插曲,江诚带着吴英玉母女踏进江家门,除了江珠略冷淡之外,其余的江家人都很是热烈的欢迎吴英玉母女的到来。   江奶奶跟江珍还做了一大桌子菜,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后吴英玉跟江珍收拾碗筷,江智拉着俩妹妹去打游戏,还有邢康作陪,隔着房门都能听到四个孩子的欢声笑语,不必再观察也知道江智跟继妹们相处愉快。 第一百零三章   江珍跟吴英玉在厨房里洗碗, 江珠站在厨房门口啃苹果, 边啃边打量干活的吴英玉, 心想:到底是农村妇女,跟家里的小保姆似的,干活挺麻利。   江家的小保姆过年放假回家了, 家务活都由江奶奶接管了,江珍过来就搭把手,替换一下老母亲。   江珠除了上班,就是回来挑剔小保姆,有时候连她儿子都看不过眼, 要说她两句。   她眼里父母兄弟都在其次,视儿子为眼珠子,旁人说几句她早闹起来了,唯独儿子的话能忍下来。   江珍边洗碗边跟吴英玉闲聊:“你们这次回来能住几天吧?四弟有几天假期啊?”   吴英玉把筷子淘干净, 放进漏篮里沥水:“好像有四五天吧。”   江珍高兴起来:“那正好你们多住几天陪陪爸妈, 让小智跟小康带着你们娘几个在城里转转。”又有点歉意的说:“我明后天就要上班了, 单位事多, 没办法陪你们转了。”   江珠在背后阴阳怪气的接话:“大姐,你随便就支使小康, 难道小康没事干啊?”   江珍面上一阵难堪,她本来是好心一片, 没想到江珠当面拆台。   吴英玉忙说:“不用不用, 小康忙自己的去, 我们要是想出去玩, 他爸会带我们出去的。”   外面天寒地冻,她整个冬天跑来跑去,腿都快跑断了,难得安闲下来,巴不得在家里休息几天。   江珍瞪了妹妹一眼,但她不是刁钻的性子,最多也是笑笑:“看我糊涂了,让老四带着你们娘几个转转。”   江珠倒是想说什么,可是江诚跟吴英玉是两口子,她这个大姑姐难道还能拦着弟弟不成。   吃完饭之后,江珍从储藏室里拿出两个甜瓜,切好摆盘,端进客厅给大家吃,另外一盘端进了孩子们的房间。   这时节外面隆冬大雪,甜瓜可是稀罕物,市面上都没有。   江父跟江母都不愿吃,江母说:“刚吃完饭太冰了,我跟你爸年纪大了,冰的东西都不想吃,你们自己吃吧。英玉多吃点,这瓜很甜的。”   “谢谢妈。”吴英玉坐了下来,江诚顺手拿了一块给她。   江珠看在眼里只觉得刺心。她一个军区大院长大的婚姻不顺,半生蹉跎,没想到吴英玉一个农村妇女居然高攀上了她弟弟,她也命太好了。   她嘴角讥诮一笑:“四弟妹没吃过这瓜吧?多吃几块,回去就吃不着了。”   吴英玉笑笑不说话,她来的时候就听江诚叮嘱过,江珠性格古怪,故而不接茬。   江诚可瞧不上她话里带刺,刺自己就罢了,刺自己老婆就不舒服:“尕姐,你当永喜是什么地方这瓜也就冬天吃个稀罕,夏天满大街都是,这两年瓜农不少,家里都是成袋子买。夏天自然成熟的要比这个甜多了。”   江珠心里更加不舒服了,半块瓜扔在桌上:“我头疼,去睡会。”扭身走了。   吴英玉有点不好意思,她才进婆家门,就惹的姑姐不高兴。   江诚笑笑:“没事,她常年头疼呢。”   江母知道自己女儿心眼小,这是见到老四夫妻恩爱不舒服。   她自己婚姻不顺,老大两口子也在外面住,大儿媳妇家是外省的,平日也远着小姑姐,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过完年就带着儿子回娘家去了,还没回来。   江胜在军区有一大摊子事儿要忙,今天抽空回来聚餐,吃了顿饭,跟江诚随便聊了几句就去忙了。   江珍丈夫党绪宁是大学教授,性格绵软,吃饭的时候跟江诚多喝了两杯,坐在沙发上埋头吃瓜解酒。   他们夫妻俩的独生女党玉洁已经毕业工作了,过完年去了男朋友家见未来公婆,今天都没露面。   江母笑笑打圆场:“珠儿就这毛病,你别理她。”   江珍给孩子们送完瓜过来,见江珠已经回房了,心知肚明她这是又不高兴了,过来坐下跟吴英玉闲聊。   江珠回房之后,越想越气,隔壁孩子们玩游戏的笑闹声不断撞击着她的耳膜,让她心烦又恼怒。   她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听,半个小时之后,客厅里聊天的声音渐渐热络了起来,江诚聊起自己办案子的经过,党绪宁问东问西,江父也是爽朗大笑……没有了她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 。   她拉过被子把自己埋了进去,像埋进一个深深的不见天日的洞里。   吴英玉初次登门,半日功夫就对公公婆婆熟悉了起来。   江家久未热闹,江父跟一儿一婿聊的兴起,还述说革命家史,讲起了想当年。   这些故事江母听了八百遍,耳朵都起茧子了,跟一女一媳使个眼色,拉着两人回自己房里,从床头柜里拿出个红丝绒的盒子,递给了吴英玉。   “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跟你爸都没去参加婚礼,当时你爸身体有点舒服,在医院里调理,就没告诉你们。这是我跟你爸准备的一点小东西。”   吴英玉打开看时,惊呆了。   盒子里面是一对金灿灿的镯子。   “妈,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吴英玉使劲推辞,江珍作势要拿:“你不要就给我吧,这可是妈拉着我逛了好几个地方挑的花色。我可喜欢了!”   江母在她手上拍了一下:“这是给英玉的,你趁什么热闹呢。”大女儿性格开朗,母女俩才会开玩笑,要是江珠,江母断断不敢说什么。   江珍抱着江母的胳膊直笑:“英玉你瞧瞧,妈这是有了媳妇就不要闺女了。你赶紧拿着吧,不然我可吃醋了。”   吴英玉推脱不过,只好收了:“多谢妈。”   江母心中感慨,不由就湿了眼眶:“老四打小就主意正,这些年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外面,也不知道日子都是怎么过的。我还要谢谢你在他身边照顾他们父子俩。”   小儿子带着媳妇上门,江母见过了他们相处的样子,一颗心彻底落回了肚里。   晚上睡觉的时候,吴英玉把金镯子拿给江诚看:“这是妈今天给我的。”   江诚提起俩镯子掂量了一下:“嘿,还挺重。看来妈对你很满意啊。”他的眼睛里藏着笑意。   次日是个大晴天,吴英玉一大早就起来洗漱,往厨房里去做早饭。   她过去的时候江母已经起床了,正站在灶台前洗米:“怎么不多睡会?”   “在家里也是这时候起,都习惯了。”   其实昨晚江珍跟党绪宁晚上回自己家里去了,看江珠的样子除了吃,家务是不沾手的。吴英玉第一次来婆家,她是自觉惯了的人,不习惯让年迈的婆婆侍候。   婆媳妇俩在灶间做早饭,起先是吴英玉打下手,只是她手快,没几下就抢占了主权,煎炸烹煮很是利索,等大家起床之后,桌上已经摆满了。   江母见她做事井井有条,且做出来的菜味道着实不错,对她就更满意了:“英玉啊,真没看出来你做事这么利索。”   吴英玉笑起来:“妈你不知道,这些事儿我都是做熟了的,大菜做不出来,家常菜也能做一做的,以前我自己开饭馆,下厨掌勺都是我自己,也能冒充半个厨师,后来厂子里事儿多忙起来,才交给下面的人做的。”   她说起这些视作寻常,既无自夸也无自矜,都是随口闲聊的话题。   若是从前畏畏缩缩的吴英玉,大约还真难入了江母的眼,如今的她虽然读书依旧不多,可这些年努力进修,报班学过会计,跟外面的客户以及公商地税都打交道,不知不觉间身上的气质就沉淀了下来,举手投足间都是自信从容。   江母跟小儿媳妇相处,竟是觉得越相处越喜欢。   一顿早饭婆媳俩搭把手亲亲热热做完了,大家起床洗漱,等饭都端上桌了,江珠才上桌。   她昨晚心里不高兴,在床上翻来覆去,后半夜才睡着。饭熟了之后邢康才敲门叫她起床。   端起碗看到桌上菜色丰盛,脸上就带出不高兴:“妈,你这一大早做这么多菜,半夜就起来了吗?”   这话听着是体恤老母亲下厨辛苦,其实却是暗底里挑刺,暗指吴英玉让婆婆侍候。   江母就跟听不懂她说的话一样笑呵呵的:“我哪里会做这么多菜?这都是英玉一早起来做的,我也就在旁边剥个葱蒜打个下手。他爸,你尝尝这鱼。”挟了一筷子鱼肉放进了江父的碗里。   江父吃了一口,很是捧场:“味道真不错!”又自己挟了一筷子鱼。   江珠气鼓鼓低头吃饭,满心的不舒服。她不信邪,一个乡下女人做菜能有多好吃?   也挟了一筷子鱼吃,可能是心里存着事儿,没注意竟然让鱼刺给卡在了嗓子里,张着嘴直喊疼。   一家子都忙起来,有拿醋的有让她吞米饭的,江桃捅了下江智:“哥哥,有没有手电筒?”   江智赶紧回房拿了个手电筒给她,江桃拉住了江珠:“小姑姑你张开嘴我看看?”   江珠就算讨厌这个小丫头,也不由自主张开了嘴。   江桃手电筒照进去,凑过来的几个人都瞧见了颤微微扎在江珠嗓子眼里的那根刺。   江桃二话不说提起她的筷子就伸了进去:“小姑姑你别动!”精准的把那根鱼刺给挟了出来。   有了这段插曲,江珠再挑吴英玉母女的刺就有点不好意思,只能忍着一口气吃完了早饭。   天清气朗,阳光普照,江母催促江诚带着吴英玉娘几个出门去逛逛,吴英玉先就拒绝了。   “妈,我不想出去,就在家陪陪您二老。您要有什么要做的活计我给您做做。”   江诚也不想出去:“妈,我都多久没回来了?孩子们想出去玩,让小智跟杏儿桃儿出去玩,小康要是没事也去玩吧,我在家陪陪您跟爸。”   两口子有致一同的要在家里窝着,江父也很是高兴:“要不咱们父子俩来一盘?”   江诚许久都没陪老父亲下过象棋,当即往窗台边一坐,摆开车马:“来来来,杀一盘。”   他们父子俩去下象棋了,江母也不跟儿媳妇客气:“我柜子里还有个驼毛的褥子,年前保姆洗了就回家去了,也没来得及缝。她别的都还好,这些活儿也做不来,你大姐更是忙的脚不沾地,你会不会做?”   “会做。”吴英玉当即跟着婆婆回房去干活,留下江珠一个人在客厅,既不想跟过去,又觉得醋意满满,这才半天功夫,这乡下女人就笼络住了婆婆,心眼倒是挺多。   江智回房把自己过年收到的压岁钱都拿出来,又去敲妹妹们住着的房间,得到许可之后推门进去,发现姐妹俩也正在数压岁钱。   昨天进门之后,江爷爷江奶奶连同江胜江珍夫妻俩都给了姐妹俩压岁钱,唯独江珠一分钱没给。   “哥哥,你带我们去哪玩啊?”   姐妹俩期待的看着他,江智逗她们俩:“要不去爬山?山上还有座老庙。”   城里有座著名的山,山上有座数百年的大寺,算是古迹,来往参观的人倒是不少。   江桃“嗤”的笑出声:“哥哥,迷信活动好像是中老年人的专利吧?我们去庙里干嘛啊?上香许愿?”   江杏也笑出声:“回头开学别人问起来,你这个假期干嘛去了,我说上庙里拜拜?”   姐妹俩笑的不行,江智也笑起来:“逗你们俩呢。”   正好邢康探头进来,催他们:“你们三个走不走啊?赶紧的,再晚点就买不到电影票了。”   江桃跟江杏顿时欢呼:“要去看电影?快快快!”态度十分积极。   四个孩子欢欢喜喜往外走,客厅沙发上坐着看电视的江珠听到动静扭头去看,邢康当先笑着走出来,还在向俩表妹介绍最近的新电影:“……是香港那边的电影,打的特别带劲。你们去看了就知道了,我保你们喜欢!”   “小康——”她拖长了声音喊了一嗓子。   邢康看到她阴沉沉的脸,笑意就收敛了几分:“妈,我跟小智带妹妹们去玩,晚点就回来了。”   江珠一口血差点吐出来,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她们是你哪门子的妹妹?   江智是亲侄儿,亲近也正常,可江桃江杏跟江家毫无血缘关系,她这儿子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居然也这么亲热?   邢康也许是知道自己妈说话不中听,也不等江珠再说什么,忙忙催促着表弟妹们出门去了。   没了几个孩子的闹腾,家里安静了下来,俩老卧房里能听到婆媳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客厅朝阳的地方父子俩啪啪啪下着象棋。   一到过年,江父的棋友们都要在家里当吉祥物,等着小辈们上门拜年,平日的休闲活动全部取消,他可是手痒了好几日,尤其还是挂念了许久的小儿子陪着,别提多高兴了,时不时就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江珠把电视的声音放的极小,电视里正在重播赵本山的《小九老乐》,不时有现场观众哈哈大笑,可是江珠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她疑心烧锅炉的过年消极怠工,总觉得今天的供暖出了问题,客厅里怪冷的。过去摸摸暖气片,明明很是烫手,可她就是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   说不出的冷,冷到了心里去。 第一百零四章   邢康去年秋天终于摆脱了紧张的高中生活, 迈进了大学, 半年功夫就脱胎换骨,学会了享受生活。   他带着弟弟妹妹先去看了一部当前正红的武侠片, 美女情仇,英雄义重,大家都看的很开心。   看完了电影邢康征求弟弟妹妹的意见, 想要带他们去新开的游戏机房,被江桃拒绝了。   她提出:“昨天来就一直在游戏,不如我们去逛街吧?”   上次来的太匆忙,只去了医院,也没去街上逛逛。   江杏是个万事随缘的,江智跟邢康原本就是陪着她们出来的,有人提议也不会反对,当下就答应了。   几个人一路走, 江桃见商场就钻, 也不去看小姑娘们喜欢的衣服发夹,专往食品调味料去看。   走了几家之后,江智回过味儿来:“桃儿, 你是不是在看厂里的产品?”   江桃点头:“销售以前是妈在做, 这两年是小冯叔叔在跑,我想看看省城的铺货情况。”   江杏儿都服了她了:“我还以为你出来玩的, 你比妈还操心。”   这两年家境好起来之后, 江杏儿渐渐就显露出了真性情, 对厂子里的事情不及江桃操心多, 除非被抓差去帮忙,不然她似乎对做生意兴趣不大,一门心思想要考个好大学。   相反,江桃是个精力旺盛的家伙,从小鬼主意多,有段时间要是没去厂里,就有点不安。   吴英玉都习惯了她这个操心的毛病,简直拿她当小秘书使唤,有活儿就使唤她。   大约也是江杏儿上高中之后课业繁忙,而江桃儿课业游刃有余的缘故,吴英玉使唤她的次数就多了。   邢康虽然吃过大舅跟姨妈带回来的英玉食品厂的产品,但是还真没注意过哪里有卖,几个人兴致起来,跑了好多家商场店铺。   有英玉食品厂产品的,江桃就问销售情况,顺便还买一包背着,没有卖的商家她就卖力推销,请店老板尝一尝。   其余三人在旁边帮腔,居然也谈成了三家,留下了电话号码,直等过完了十五送货过来。   邢康跟看戏似的跑了半天,头一次见识到了来自小县城的继表妹的本领,看江桃的眼神都不同了。   上大学之后,有同学假期勤工俭学,还有平时做家教的,周末做兼职的,大四还有实践课,比起两耳不闻窗外事,埋头苦读考大学的高中,踏进大学的校门,几乎可以算是半个脚踏入了社会,要考虑将来的就业问题了。   江桃儿倒好,连高中也没上,就直接迈入社会实践了,完全不像是个小县城出来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他小声问江智:“桃儿……真的是初三的学生?”   江智偷笑:“不像吧?”   邢康深有同感。   江智:“其实她比班上同学还小一岁,小学时候跳过一级。”   邢康:“……”   他的意思是江桃行事比实际年龄要成熟,没想到江智却告诉他,她实际年龄要更小。   几个人在外面跑了一天,回去之后天都快黑了,不过收获颇丰,至少谈好了五家商铺愿意接受英玉食品厂的产品。   这几家店还当几人是大学生假期兼职,看着邢康年纪最大,只当是他作主,后来发现拍板的是小姑娘江桃,起先都有点可疑。   后来江桃表明身份,让他们打产品下面印着的厂子里的电话号码,跟厂里值班的员工联系,确认了她的身份,这才放心了。   他们到家之后,家里的人都吃过饭了,给他们预留的饭就在厨房温着。   江珠最是心疼儿子,见这么晚回来脸都黑了,进门就问:“都去哪了?这么冷的天瞎跑什么呀?”   邢康原本一脸兴冲冲的样子,被亲妈当头泼了一盆凉水,笑意都收敛了:“妈,你就会煞风景!”   江珠在家里闲呆了一天,百无聊赖,况且江诚都知道回来陪父母的,偏偏邢康从外地上大学回来不知道在家多陪陪她的。不是出门会同学,就是关在房里跟江智打游戏,家里来俩八杆子打不着的小丫头都肯花时间陪一整天,唯独不知道陪她坐着说说话。   她肚里拱火坐了一天,没有预想之中的母慈子孝,声音一下子就提高了:“我怎么煞风景了?”   邢康从小在外祖父母身边长大,虽然江珠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可江家二老宽厚,大姨江珍跟大舅舅江胜性格都很好,他的性格随了江家人,也是开朗热情。   他越大越觉得亲妈难侍候,本来今天过的很开心,但是被江珠的情绪影响,立刻就不想说话了:“没!您没煞风景!是我煞风景好吧?我去吃饭了。”   邢康进厨房去端菜,后面三个小的察颜观色,也默默跟了进去。   厨房跟餐厅就隔着一道推拉门,吴英玉进厨房给孩子们热饭,几个小的围坐着餐桌开始啃猪脚,不多会儿就热热闹闹聊起来。   客厅跟餐厅中间隔着酒柜,江珠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能听到餐厅里聊天的声音,她的儿子对她满腹的不耐烦,但离了她在眼前,又成了个活泼的孩子。   江珠满心气愤,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卡的她好难受。   江母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暗暗叹了口气,拉了女儿回房去劝:“你就不能跟小康好好说话?”   江珠的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满心的委屈:“我从小把他捧在手心里,他倒好,为着外面没什么关系的小丫头吹一天的冷风,我也是关心他,就不能说两句了?”   江母只能劝女儿:“你这话说出来让老四心寒,怎么是没什么关系的小丫头?那是老四的闺女。”   “又不是老四亲生的!”江珠很生气:“明明是野丫头,非要认是江家的孩子,她们俩也配啊?”   江母脸色都变了:“你别瞎说八道!老四认了是他的闺女,那就是他的闺女,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能决定!你怎么越活越糊涂了?孩子们相处的好,出去玩一天怎么了?年轻人火气旺哪里就冻着了?你没听他们多高兴啊!”   江珠死倔死倔的,怎么就讲不通呢?   不过她钻牛角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不是四儿媳妇带着孩子们头一回上门,江母真心不想在这里费口舌。   餐厅里孩子们正聊的高兴,邢康的笑声很是爽朗,卧房里江珠听到儿子的笑声跟刀子似的戳心窝子的疼。   母女俩一阵沉默。   江母静静坐着,江珠默默擦眼泪。   好一会儿,江母疲累的说:“珠儿,你改改这小心眼的性子吧。不然将来小康结婚,你左看儿媳妇不顺眼,右看儿媳妇不顺眼,三闹两闹让小康也跟着烦恼。”   做父母的能容忍女儿刻薄小心眼的性子,可做儿媳妇的未必愿意忍受个刁钻刻薄的婆婆。   “他敢?!”江珠含泪威胁:“小康他要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我就死给他看!”   江母好半天才跟不认识她一样,叹了一口气:“你别随便拿死来威胁孩子,小康已经够可怜的。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让他爸爸抚养小康呢。”   江珠一听这话就炸了:“妈你说什么呢?我委屈小康了吗?”   她一嗓子客厅餐厅所有人都听见了,吴英玉忙将热好的饭菜端出来,跟没听到似的催促孩子们:“来来来,趁热赶紧吃。再放一会就凉了。”   江母掩上房门,头都大了:“你说话不能小声点啊?让小康听到心里怎么想?”   江珠才委委屈屈住了口。   当晚无话,第二天中午江珍夫妻在外面饭店订了桌子,请家里人吃饭,主要还是欢迎江诚一家的到来。   饭店是党绪宁订的,一家老小快十一点出发,到了正赶上饭点。   除了江珠耷拉着个脸,其余人都很高兴。   江珍也习惯了妹妹扫兴,进来的时候打了声招呼就不再多话,安排大家就坐。   席间一派融洽,菜色好吃,环境也很不错,临别时江诚跟吴英玉也谢过了长姐款待。   哪知道好好一顿饭,还是戳到了江珠的肺管子。   她回去就哭着跟江母告状:“大姐这是做给我看的呢,她跟姐夫在外面订那么好的饭店,我做姐姐的连点表示也没有,这不是嘲笑我过的不好吗?”   一个人心怀不满,有时候不止是影响婚姻,连工作也很受影响。   江珠原本的工作很不错,只是她在单位人际关系不好,渐渐调过几次职以后,就在单位吃一口闲饭了,收入也不涨,比起江珍夫妇的收入就差远了。   邢康上大学除了自己爸爸付一部分,另外一部分是江父江母贴补的,若是没有父母贴补,恐怕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江母:“都怨我跟你爸惯坏你了。一样抚养长大,你们兄弟姐妹里偏偏你是左性子,我老了,也管不了你了。你自己多想想吧,好好的事儿非要往左了想,你大姐跟姐夫是那样人吗?”   她劝不动女儿,只觉得这些年她的脾气越来越怪,也懒得劝了,出来跟吴英玉在客厅里聊天。   才两天功夫,她对小儿媳妇的满意度就直线上升。   吴英玉没来之前,江珍若是不过来,家里的家务基本都落在她身上,但是吴英玉过来之后,她就轻松很多。   小儿媳妇很有眼色,家务娴熟,性子也柔和,相处起来很融洽,再拿江珠一对比,她也觉得江诚有眼光。   娶媳妇自然还是要体贴会疼人,心善能干的。   江珠哪一样都占不住,家务不沾手,又爱闹别扭,心眼又小,能跟哪个男人处得好呢?   江母心里暗叹,又聊起江桃跟江杏。聊孩子总离不开成绩,都不必吴英玉自夸,江智已经凑过来夸:“奶奶,桃儿自上学以来就一直是年级第一,杏儿也是年级前三,聪明吧?”   惹的江母笑起来:“你怎么不跟妹妹们多学学,听说你的成绩可不咋样啊。”   江智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一本正经为自己辩解:“谁说?我现在的成绩可比以前好太多了,天天被杏儿督促着学习,成绩能差得了啊?”   这倒是实话,自江诚跟吴英玉结婚之后,江智的成绩一直在进步,这学期末考出来的成绩连班主任都夸他。   江母就怕委屈了孙子,也是可怜他从小没妈,抚摸着他的大头一脸欣慰:“你知道上进就好,你爸整天忙,有妹妹督促着学习,挺好。”   再过一天江胜老婆带着儿子探亲回来,也在外面宴请家中老小。   江桃江杏见过了江智的大堂哥江浩,他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还带了女朋友过来,江智坏笑着叫“大嫂”,又教唆俩妹妹,四个小的齐齐喊“大嫂”,直闹的他女朋友羞红了脸。   宴请当天,江珍跟党绪宁带着女儿党玉洁也来了,算是整个江家的团圆宴。   党玉洁一头长发,性格温柔,跟江珍有点像,对江桃跟江杏也很友爱,江胜开了两桌,一桌是俩老外加大人们,另外一桌给这帮小的。   吴英玉跟妯娌宫丽兰初次见面,吃一顿饭的功夫客客气气,倒也瞧不出什么。   大人们这桌随意聊天吃菜,男人们还喝了点酒,小孩子那一桌闹翻了,邢康跟江智俩坏小子一直挤兑江浩,党玉洁煽风点火,江桃跟江杏儿纯属俩围观群众,虽然上的是甜酒,江浩也喝的肚子撑。   好几次他求女朋友代酒,女孩子被几个小的央告:“大嫂别代!大嫂别代!大哥是千杯不醉,再说这是甜酒,根本都不会醉!”   江浩差点喝炸了肚子,菜也没吃几口,指着几个小的笑骂:“你们就使坏啊!坏小子!”   吃完饭之后余兴未了,又移回爷爷奶奶家,邢康找出两副扑克来,裁了许多纸条,几个孩子们在他房里打扑克。   明日江诚就要带着妻子儿女回永喜上班,兄弟姐妹都聚在一起聊天,下次相聚可能就到明年过年了,除了江珠,其余人等都离情依依,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房间里,江浩率先输了,额头上被贴了个纸条,年轻帅气的形象大打折扣,江智笑的不行,邢康还问未来大嫂袁琪:“嫂子嫂子,你现在还能看得上我大哥吗?”   袁琪抿着嘴直乐。   江智嫌弃的看一眼堂哥:“大哥你这笨的,连大嫂都看不上你了。”   江浩甩出一张小王:“你们几个小鬼给我等着!”   党玉洁温柔一笑:“大哥对不住啊。”压上去一张大王,一下子就压倒了江浩嚣张的气焰。   几个小鬼一起笑起来。   一场牌局持续了三个小时,等宫丽兰跟江珍推开门来催孩子们要回家的时候,都笑的不行。   江浩今天成了靶子,一张脸贴满了纸条,连耳朵上也没放过。党玉洁跟邢康以及江智江杏儿都是两三张纸条,唯独江桃一张小脸儿白净,愣是没输过。   袁琪脸上倒是也没纸条,可那是因为她输了之后,江智或者邢康就不由分说,让江浩代劳了:“大哥最疼大嫂了,肯定舍不得大嫂贴纸条,都给大哥贴着吧。”   江浩被弟弟们使坏,也只能认命:“行行行,我贴着还不行嘛。你们俩啊,将来最好是别找女朋友,不然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最后撤了牌局,江浩指着江桃笑:“这小丫头鬼精鬼精的,算牌了吧?”   江桃谦虚一笑:“哪有?主要是大哥输的太多,都轮不到我输。”   江浩:“……”心好塞。   袁琪笑嗔着捶了他一把:“你连桃儿都不如,下次别在弟弟妹妹面前逞能了啊!”   江浩:“受教了。” 第一百零五章   次日江诚带着妻小回永喜, 一家老小送到大门口,江胜亲自开车送到了火车站。   离开数日,永喜的年味并没散尽,相反临近十五, 今年各村社组织了社火队, 零星的社伙队坐着手扶拖拉机来县城走街串巷的表演。   等到十五的正日子, 满大街都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各村镇的社火队,约好了一般全都来到了县城。   有扮衙役的身背“官印”、“万民伞”为春官老爷开道, 身后扭秧歌的、踩高跷的、跑旱船的、舞狮子的、打太平鼓的、打腰鼓的、滚灯的、唱小曲儿的逶迤而行, 从街头排到了街尾,看热闹的挤的人山人海, 到处都是咚咚咚的鼓声, 震耳欲聋, 热闹非凡。   往年听说各乡镇小打小闹的排练表演,也是这几年日子好过了, 仓里有粮肚子吃饱, 过年还能杀猪杀鸡,扯一身新衣裳了, 村里才有余钱置办社火队,把老传统捡起来了。   县城里人比平日多了不少,除了进城的社火队, 还有跟进城来瞧热闹的各乡镇村民。   街小孩子们兜里都揣着压岁钱, 有兴致高的跟着社火队转一天, 被扮媒婆的麻婆娘拿个扫炕刷子扫一扫,去去晦气,满嘴的吉祥话儿说个不停,小孩子又兴奋又惊恐,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吓的不敢挪动,围观的小伙伴们轰然大笑,等麻婆娘走开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跑了。   江桃跟江杏及江智都是头一次见识这样热闹的场景,吴英玉大手一挥放他们出门玩去了。   江智约了同学,江桃跟江杏才出小区大门,就被苦巴巴的韩峰堵在了大门口,跟见到救命稻草似的逮着她不放:“桃子!桃子!你可回来了。过完年你去哪了?前几天我找了你十八回!”   江桃一脸狐疑:“……你憋着什么坏呢?”总感觉这货找她没好事。   韩峰濒临崩溃:“作业!寒假作业!作业借我抄抄啊,我要写不完了。”见江桃不吭声,他快要疯了:“你不会……没写吧?你没写我抄谁的啊?”   孟家出事之后,他也不好意思上门去找孟阳了。   江桃:“你懒死算了!”骂完了认命回家拿作业。   韩峰点灯熬油抄了两个通宵,县城里的年味也终于散尽,正月十七新的一学期开始了。   开学之后,孟阳跟江桃依旧是同桌。   还有三个多月就要中考了,焦国艳站在讲台上做战前动员,下面有学生窃窃私语,难得好脾气的她也生气了:“还有一百天过点就要中考,你们别觉得时间还充裕。告诉你们,时间眨眼间就过去了,别到时候落榜了后悔!”   班上鸦雀无声,都垂头听训。   等她走了之后,江桃才吐了下舌头:“真没看出来,老班居然也有发火的时候。”   焦国艳轻易不发火,就算是发火也是那种讲道理的发火,不会轻易迁怒于学生,很得班上学生爱戴。   孟阳笑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老班不是兔子!”   最后一学期就是加速冲速的时候,各科老师整天发卷子刷题,教室里一股油墨的味道,而老师自己用油墨印的习题上面,有的字迹甚至很模糊,做完一套题手上全是黑乎乎的油墨,稍不注意就弄的满身都是。   教室里不少刷题刷的生不如死的同学,平时爱抄作业疏于练习的同学这时候就显出了学习上的劣势,做题的速度明显跟不上各科老师印卷子的速度。   江桃跟孟阳在班上更为吃香了,他们俩做题的速度又快,准确率又高,简直是抄题同学的福音,恨不得把他俩供到桌子上顶礼膜拜。   两人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喜欢借卷子抄题或者对答案,连隔着几张桌子的同学也往过来凑。   厚脸皮的焦国洋恨不得化身为孟阳的尾巴,课间去上厕所的时候抱怨:“老师们是不是想要用题把咱们淹死啊?再做下去我感觉自己要疯了!上周日休息,我爸哪都没去,从早晨到晚上盯了我一天,拿本书守在书桌房边,盯着我做题。他还想着望子成龙,怎么不想想自己当年中考才考了几分啊?”   焦国洋也不是想翻老黄历,不过拿着难题请教亲爹,结果五道题错了三道,从此之后父亲这一高大的形象在他心里就化为乌有了——自己都不会,凭什么认为他必须会啊?   孟阳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他们那会的教材跟咱们可能不一样吧,你让焦叔叔做不是为难他吗?”   焦国洋怀疑的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啊?”   家长联盟不是青春期少年的敌对方吗?   孟阳:“我站在真理的一边!”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知足吧,有人盯着学习总比没人盯着强。”   焦国洋刚想说——你爸难道不盯着你学习?忽然想起来孟爱国出事之后脑部做了手术,还在家休养呢,只好老实闭上了嘴巴。   孟爱国的身体素质一向很好,做完了手术之后回复的不错,孩子们才开学一个月,他已经能四处慢腾腾转悠了,不过距离回刑警队上班还有段距离。   再过些日子,孟爷爷的四九过完之后,孟爱军夫妇俩就接了孟奶奶回省城休养。   自孟爷爷过世之后,孟奶奶心绪不畅,身体一直没好起来,两个儿子都很担心她的身体。她走了之后家里一下子就空了起来,孟爱国更觉得心里难受,于是锁了父母的房子,搬到了公安局家属院来住。   姚丹每天下班之后,要早早回家做饭,没了婆婆的帮衬,再也不能进门端便宜碗,有天吃着饭她一句话不由脱口而出:“也不知道妈最近怎么样了,真是有点想她。”   婆媳住在一个屋檐下多年,平日不觉得,分开了才能觉也情份极深。   正好孟爱国身体也好了许多,算算日子正好可以去省城复查,于是把俩孩子丢在家里,挑了个周一,夫妻俩前往省城复查,顺便探望孟奶奶。   孟月从小在孟奶奶身边长大,又是个假小子性格,连壶开水都没烧过,父母走了之后,首要的就是吃饭问题。   下课时间才到,她就已经准时守候在九年级二班的教室门口蹲守,堵着出教室门的孟阳不撒手:“哥哥,我好饿啊,咱们今天中午吃什么?”   孟阳:“……你怎么来了?”   孟爱国夫妻俩走的时候给两人留了饭钱,孟阳还当孟月自己解决,没想到她一下课就来了。   江桃上课之前就听说孟爱国夫妇俩去省城了,早就说好了让孟阳跟她去饭馆吃,见孟月跟狗皮膏药似的粘上来,笑着拉她:“你哥哥去我们家饭馆吃,你也一起去吧?想吃什么?”   孟月把兜里揣的饭钱塞回口袋:“桃子姐姐,我想吃卤肉拉条,可以记到我爸爸帐上吗?”   这丫头鬼精鬼精的,最近看上了一对蝴蝶发夹,还有漂亮的钢笔……好几样东西,零零总总也得七八块钱。   江桃笑起来:“没事没事,跟我去吃不要钱。”   孟阳跟孟月时常站在对立面,孟月打小就爱打小报告,还喜欢横刀夺爱,专捡孟阳的心爱之物抢,孟阳脸都黑了:“爸不是给你饭钱了吗?你跟着我们干吗”   小丫头一脸撞破奸*情的模样:“你们?”   孟阳有些不自然:“去去去,找你们同学一起去吃。”   江桃还没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拉住了她:“走啦走啦。”   孟阳只能无可奈何看这个不要脸的丫头跟去江桃家饭馆蹭饭吃。   孟月挽着江桃的手扭头朝孟阳挤眉弄眼做鬼脸示威,气的孟阳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这丫头才消停了。   孟月是吃定了孟阳,接连两天跟着孟阳在江桃家饭馆蹭饭,第四天孟爱国夫妇回来之后,才老实回家了。   孟爱国从省城回来没多久,跟俩孩子提起一件事:“再过两个月爸爸可能就要调去铜城市上班了,你妈妈到时候也会调过去,你们俩下学期开始也要转学去铜城市。”   年前孟爱军就提起让孟爱国调离公安局刑警队,当时孟爱国还在考虑,但架不住孟母的要求。   他们两口子此次去省城,孟母拉着孟爱国的手泣不成声:“你爸爸已经走了,你就换个工作,也好让我少担点心,不然我都不知道哪天再被你吓一次,这条命就没了!你听妈的话好不好?”   如果是旁人劝孟爱国调换工作岗位,哪怕是姚丹,大约都不能撼动他,唯独年迈的孟母枯瘦的手紧拉着他不放,眼里全是泪水,他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妈你别哭,我听你的还不成吗?”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再不是过去的自己,凡事不能做到刀截的分明,只能稀里糊涂闭着眼睛往下走,这条命也不再属于自己一个人,而是属于父母妻儿。   孟阳蹭一下站了起来,神情还有几分激动:“爸,我……我留在永喜没关系,我可以留在永喜上高中的。”   姚丹在他手背上轻拍了一记,问丈夫:“这孩子是不是傻了?”好声好气劝儿子:“高中课业重,又最是要紧,爸爸妈妈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永喜呢?再说以你的成绩,转学进铜城市最好的重点班也没问题,你小叔叔已经答应联系那边的学校了,到时候拿中考的成绩单过去就可以报道了。”   孟阳满心的不愿意:“可是妈,我从小在永喜长大,不想去市里读书。再说市里的学校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姚丹慈爱的笑起来:“去了不就认识了吗?你是去读书的,又不是去叙旧的,只要成绩好不愁没人跟你玩!”   孟爱国要调离永喜的事情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接连好几天孟阳心情都不好,江桃问了好几次怎么回事,他都说没事。   江桃还当孟爱国夫妇去省城,孟奶奶的身体不好,这种事情也不好安慰,就没再吭声。   转眼中考在即,九年级的学生全都按着学号前往高中去参加考试,一中学校门口聚集了不少学生。   永喜县各乡镇连同县城总有十几所中学,但高中只有县上设立的两所,一中跟二中每年差不多平分秋色,每到中考一二中门口就堵成了山。   乡下的孩子们都是家长或者老师陪同前来应考,有借住在亲戚家的,也有在外面开个旅店暂住的。周婉的小客栈里都住满了应考的学生跟家长。   县城的孩子则方便一点,早晚可以回家休息。   江桃跟孟阳不在同一个考场,两人突破重围进了一中,在校内互相勉励对方几句,然后分开。   江桃扎着高高的马尾,脚步轻巧,似乎心情不错,跟孟阳挥挥手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孟阳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身影一直消失在楼梯口。   韩峰跟焦国洋难得结伴进来,在他肩上拍了一把:“孟阳,瞧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孟阳笑笑:“赶紧走吧,还有几分钟就开始了。”   这两人刚好分到一个考场,总算找到伴儿了。   三天考试很快就过去了,接下来就是等分数的日子。   江桃跟孟阳成绩稳定,对自己的成绩也很有信心,接下来有长达两个月的假期,还没有暑假作业,两人考完最后一门就站在一中门口讨论假期怎么度过。   韩峰跟焦国洋从考场里出来,看模样恨不得抱头痛哭一场。   韩峰:“……我好像考砸了。”   焦国洋:“……我好像也考砸了。”   最后一门是物理,两人平时懒成精,能偷懒绝不多做题,都恨不得把所有课后作业全抄了,上了考场终于抓瞎。   江桃幸灾乐祸的补刀:“你们要不要趁着分数还没下来,先好好放纵三天?万一等成绩下来被家长打断腿,到时候哪都去不了,只能在家休养。”   韩峰恨不得抱着腿缩成一团:“桃子你好残忍!”   江桃实事求是:“不是我好残忍,是你的分数对韩叔叔来说很残忍!”   韩峰捂着胸口做倒地状,装死。 第一百零六章   三天时间倏忽而过, 很快中考成绩下来了。   江桃跟孟阳发挥稳定, 而焦国阳踩着一中的录取线险险考上来,韩峰的成绩还不错, 居然达到了重点班录取线。   焦国洋知道以后,把韩峰一顿揉搓:“你不是说考砸了吗?考砸了吗?”   韩峰谦虚的说:“发挥失常。发挥失常。”   焦国洋更生气了:“发挥失常不是应该考砸才对吗?你这叫超常发挥吧?”   韩峰:“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吧?”   重点班跟普通班的招生标准相差很远,韩峰也没想到自己考的不错, 这条腿算是保住了,不必担心被打断。   焦国洋就没那么好运了,被家里人念叨的耳朵都快长出茧子了,连个懒觉都不能睡,大清早就窜出家门,披星戴月才回家,以减少被念叨的次数。   孟阳的考试成绩下来之后,孟爱军那边就托人帮他选学校, 很快就有了消息, 据说是市里实验高中的重点班,只等开学报道。   孟爱国的工作调令也下来了,他进了市里的人事局, 比起公安局刑警大队, 这是个安全系数很高的单位,姚丹笑颜逐开, 就连孟母电话里也很是高兴, 还向孟爱国许诺:“等你们搬到市里安顿下来, 我过去看你们。”   孟阳跟孟月是她老人家从小带大的, 分开没多少日子就想孩子们了,况且她也习惯了跟长子在一起住。   孟爱国虽然热爱刑警队的工作,但是妻母都喜气洋洋,他也不能再反对,这件事情就定了下来。   姚丹开始忙着收拾家里的东西,除了公安局家属院,还有公婆那边的老房子也要收拾。事实上全家人常年在那边生活,外加公婆一辈子攒的家当,反而要比这边的东西更多,收拾起来也更麻烦。   她把家里从里到外都翻腾了一遍,折腾了好几天,把游手好闲的儿子揪过去:“你自己的书柜自己好好收拾吧,这些书总不能都带到铜城去吧?”   也不知道那边单位分的房子大小,这边公安局家属院的房子也要退回原单位,家里的东西都要精简。   孟阳迟疑了一下,跟她商量:“妈,我这些书能不能送给桃子?”   “你自己的东西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姚丹裹着头巾戴着围裙护袖,半个身子都钻进了孟爷爷跟孟奶奶的衣柜,清理里面的旧衣物。   很多不穿的衣服都要想办法处理了,留着占地方。   离别的日子在即,孟阳拖了这么久,终于不能再拖下去了,过了两日就约了江桃、焦国洋、魏峰出来吃饭。   焦国洋跟魏峰屁颠屁颠来了,进了饭馆的门四下张望:“孟阳,你发财了?”今天居然把他们请到了驴肉馆。   江桃来的时候其余三人都已经到齐,连菜都点了,韩峰拍着自己身边的位子:“桃子过来,坐我这边。”殷勤万分。   焦国洋本来离着他八丈远,闻言一屁股坐到了韩峰旁边。   韩峰气的捶他,恨不得一脚把他踹过去。   两人打闹起来不成样子,江桃默默躲开,生怕做了无辜的那条鱼,坐到了孟阳旁边:“你俩就闹吧。”   两人这才收了手。   这段时间,江桃明显感觉到孟阳有心事,她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事儿,暗中猜了好几回,今天见到他还当烦难事儿都解决了,开口就恭喜。   孟阳神色古怪:“你知道了?”   孟爱国调离公安局也不是什么秘密,他猜是江诚回家讲给江桃听的,见她一脸平静,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失望的。   “知道什么?”江桃一脸茫然。   孟阳心里好受一点了,思虑再三,才慢吞吞说:“我爸……要调到铜城市去上班了。”   服务员端了五香驴肉进来,江桃挟了一筷子吃:“好事啊,孟叔叔的身体也需要休养……”猛然反应过来,转头问他:“孟叔叔调去市里上班,你跟小月也要去市里读书吗?”   打闹的焦国洋跟韩峰了凑了过来:“孟阳,你要去市里读书了?”   三双眼睛紧紧盯着他,因为这事儿抑郁好久的孟阳总算是感受到了友情的温暖,苦笑:“我爸爸妈妈都要调走,他们不放心我留在县里读书。”   焦国洋跟韩峰虽然不舍,但想到市里的条件,还是衷心为他高兴。   唯独江桃觉得突然,静静坐在那里有点伤感:“我爸爸没告诉过我孟叔叔要调走的事儿。”想想她跟孟阳从小一起长大,还真有点舍不得。   孟阳有千言万语,可是当着韩峰跟焦国洋的面儿,半句也吐不出来,最后只有一句话:“今儿就当是欢送我离开永喜,咱们有机会再见!”   他大声喊着让服务员送一箱黄河啤酒进来,几个人都没喝过酒,打开之后浓密的泡沫很快泛了出来。   韩峰倒酒,四个杯子全是半杯白沫子,他伸舌头尝了一口,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是少年们人生中的第一杯酒,举杯喊着:“干!”豪迈的仰脖灌了下去。   啤酒的味道很是奇怪,又扎嘴又像变质的味道,三杯下肚打嗝,冲鼻子冲鼻子难受。   相伴的年头太久,久到许多时候都以为这样的相伴会长久下去,从来也不知道相伴都是短暂的,离别才是人生的开始。   那天他们都心情不太好,菜吃的不多酒喝的不少,韩峰喝的摇摇摆摆,焦国洋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孟阳跟江桃也没好到那里去。   孟阳喝醉了就开始傻笑,伸胳膊搂着江桃不放,大着舌头说:“我……我想把你装进兜里一起带到市里去。”   江桃也笑:“你当我是拇指姑娘啊?”她摸摸孟阳的脑袋:“乖啊……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   几个人相互搀扶着出了驴肉馆,搂成一排唱着歌走在深夜的街道,韩峰被冷风一吹,转头“吧唧”一声就亲了江桃一口。   他与孟阳分站江桃左右两边,亲起来很是方便。   江桃摸了一把左脸颊上,有点迟钝的想:这小子是亲我了吗?   “臭小子你找打啊?!”她一巴掌拍在韩峰脑袋上。   没想到右边的孟阳忽然窜出来直接上脚踹:“你你不许亲桃子!”   喝醉酒的人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尤其理智不能控制实际行动的时候,韩峰躺在地上无赖大叫:“就亲就亲,我还要桃子做我女朋友,老子就是要亲!”   孟阳更怒了:“你再胡说八道!”两个人打了起来,醉后手上没什么力道,也有可能是感觉神经被酒精麻痹了,都不觉得疼,跟两只泥地里滚的狗熊似的打成了一团。   夏日的暖风吹过来,江桃跟焦国洋茫然的站在原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们……这是干吗?”   焦国洋隔着韩峰,都没注意到韩峰亲了江桃,更是摸不着头脑:“……玩吧?”   “哦。”   韩峰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自己鼻青脸肿,被韩学忠大骂了一通,半天没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孟月放暑假之后,孟家就开始搬家了。   孟阳把自己一柜子书都送给了江桃,他拉着小推车亲自送过来:“这里好多书都是咱们出租小人书买回来的,都送给你吧。”   江桃家里没那么大的书架,找了好几个厂里的包装纸箱,跟孟阳一起码的整整齐齐,收了起来。   有些记忆,终将被尘封,留待未来的某一天开启。   如同这些书一样。   这一年的夏天,江桃跟孟阳初中毕业,离散。 第一百零七章   晚饭的铃声响彻校园, 中午地上才落了厚厚一层积雪,学生们都缩头缩脑往食堂跑。   江桃收拾好了书本,顺道拐去上了个厕所, 出来的时候被人拦在了楼道口。   拦着她的少年个头足有一米八, 身高很占优势, 校服松松垮垮的穿着,敞着拉链,大冷的天能看到里面贴身穿着一件衬衫。   他居高临下,伸开双臂将江桃拦在他与墙壁之间, 皱着眉头问:“江桃, 从高一追到了高二, 到底还要我追多久?”   江桃昨晚刷了半夜的题,中午回家正好家里来人了, 习惯的午觉没补上,整个人昏昏欲睡, 恨不得找班主任请个假晚自习直接回家睡觉,抬着一双困顿的双眼很冷淡的说:“我让你追了?”   少年被噎了一下。   江桃初入永喜一中, 很快就出名了, 刚开始是成绩, 后来因为关注她成绩的人都好奇年级第一的长相,有不少人都跑到高一一班门口窥视她,结果让很多人大跌眼镜。   她不但成绩好, 人还长的特别漂亮。   初三毕业的暑假江桃又长了几公分, 开学净身高就达到了一米六八, 校服穿在身上也能穿出不一样的感觉。   从那之后,江桃就时常在校园里碰上男生搭讪。   有同年级的,也有高年级的,对此她的态度一律很冷淡,抱着书本装聋作哑往前走。   朱文霞曾经告诉过她,说她们班上男生都说江桃冷傲不好打交道,作为跟她有着同桌经历的“八戒”,她总觉得班上同学嘴里说的此“江桃”非彼“江桃”。   有次两人相约逛街,她还小心问江桃:“是不是因为孟阳的关系,你才对别的男生那么冷淡?”   江桃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朱文霞会这么想,顿时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学校门口的言情小说看多了,脑补了一出感人的爱情剧?我跟孟阳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觉得自己长大了,要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朱文霞震惊了:“猴哥,你本来成绩就吓人,把所有心思放在学习上,还给不给别人活路啊?”   不给别人活路的江桃在高中专注学习,寒暑假就去食品厂打工,还跟吴英玉讲条件,拿到了自己兼职的第一笔工资,连江杏儿都对她心服口服:“也就只有你要钱要的这么理直气壮。”   今天把她堵在楼梯口的男生是她们同级的男生名叫常建安,名字起的中规中矩,但行事很是出格。   江桃在全年级最好的班级,而常建安在年级最烂的班上。   如果真要说共通点,大概两个人长的都不赖。   常建安模样长的好,生就一双桃花眼,嘴角上翘,天生一副笑模样,个高腿长,站在楼上向下张望的时候,总能让视线内的女生误以为他在对着自己放电。   这货高中没考上,能进一中都是靠着他爸的钱买进来的,重点班也指望不上,估计坐在重点班教室里,连老师讲的都听不懂,只能进普通班混日子。   他学习差就算了,还喜欢打架,才进高一就跟高三的“老大”在校外约架,打赢了之后隐隐有取代上上届老大的趋势,逃课打架进游戏厅都是日常行为,还时常约小姑娘去校外的餐馆改善生活,很受女孩子欢迎。   两个人原本毫无交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江桃是重点班的月亮,常建安是普通班的混子,八杆子打不着。   高一第一学期期中考试当天,江桃有事起晚了,骑着自行车赶时间往学校冲,还有两三分钟就要上课了,却在离学校大门口还有五米远的地方撞上了从胡同里出来的常建安。   常建安那么个大高个,愣是被江桃给撞了个屁股墩。   他张口就要骂三字经,却在仰头看到肇事车辆的主人之后闭紧了嘴巴,内心震憾非常——什么时候学校进来个这么漂亮的女生?   常建安跟身边好兄弟的日常聊天有百分之七十的话题离不开学校漂亮的女生,有时候他们闲极无聊还会相约结伴去隔壁或者隔壁的隔壁班看姑娘。   不过仅限于普通班。   他们这班差生很自觉的远离重点班,似乎对重点班的女生也没什么好感,还评论重点班的女生要么呆气要么丑,长的漂亮能有心思专心学习吗?   江桃急忙跳下自行车去扶他:“对不起对不起!撞伤了吗?要不要去医院?”心里哀叹今天诸事不顺,出门没看黄历,这节考试恐怕要耽误了。   常建安被女生扶着顺势站了起来,目光压根就没离开过她的脸蛋,心里狂呼:天哪天哪,这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女生?我怎么没见过?   江桃只当把人给撞傻了,扶着他缓缓走两步:“疼吗?是不是撞伤了?”索性蹲下扒拉起他的裤管看——果然撞破了很大一块皮肤。   她又扶着他走了几步,见他腿也没瘸,走路似乎也不是很痛苦,就跟他打个商量:“同学,马上要上课了,要不先去医务室涂点药水,要是还有问题,等考完试我再带你去医院?”   常建安下意识说:“没关系的,要不你先去考试,回头……我去你们班找你?”   江桃问他:“真的不要紧吗?你是几班的?”   常建安:“九班,高一九班常建安。我不要紧的,你要是急着考试先回去吧。”   江桃如蒙大赦,谢过了他骑着自行车一溜烟跑了,果然进教室的时候已经晚了两分钟,卷子都发了下来。   监考老师正好认识她,见是她气喘吁吁的进来,也没为难她就放她进来了。   那天下午考完两门课程,江桃果然去九班找常建安了。   常建安两门课堂考的稀里糊涂的,自己都不知道答了些什么,坐立不安等在教室里,课间休息时间还问身边坐着的狐朋狗友:“哎我今天在路上遇到个特别漂亮的妞,你们知道咱们学校高一最漂亮的是谁吗?”   高一新生今年校服是新款,跟高二高三的校服颜色跟款式都有点区别,因此他一眼就断定撞他的女生是高一新生。   同桌石清以自己对高一新生的了解,略微保留的说:“听说年级第一很漂亮,不过咱们从来都没从一班路过,说不定是一班自己吹出来的。要我说是五班的王莹,大大的眼睛,卷卷的头发,长的像洋娃娃一样。”   这货钟情五班的王莹,还有豪言壮志:“我一定要追到王莹做我的女朋友。女孩子还是要小鸟依人才可爱。”   王莹身高一米五六,确实很是小巧玲珑。   常建安往常也会觉得王莹长的挺漂亮,可是今天在校门口的“车祸”刷新了他对漂亮的认识:“王莹也太矮了吧?女孩子还是要高一点才好看。”只是打了个照面,他一下午都神魂不安,还向周围坐着的几个吹嘘:“一会等下午考完了,会有个特别特别漂亮的女生来找我,你们等着!”   几个狐朋狗友不相信:“哥,你就吹吧!”   果然两门课程考完之后,江桃来九班找常建安了,她站在九班门口,跟出来的学生问:“请问常建安在吗?麻烦能帮我叫一下他吗?”   被她问话的男生脸都红了,扭头冲进了教室,激动的压低了声音叫:“哥!常哥!那么漂亮的妞,你是怎么骗到手的?”   常建安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摆着架子咳嗽一声:“都学着点啊!”起身稳稳往外走,快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忽然一瘸一拐起来。   身后看热闹的狐朋狗友都傻了:“常哥这是在闹哪一出啊?”   他们跟出来,趴在教室门口听外面的对话。   那个极为漂亮的女同学似乎很是担心常建安:“痛的很厉害吗?现在就去医院吧!”   常建安假模假样的说:“不要紧的,真的不要紧。”   女同学执意要带他去医院:“赶紧走吧,要是看过没问题我就放心了。”   几个偷听的目瞪口呆,交头接耳:“常哥这是啥时候发展的妞啊?感情都已经到这一步了?”   等女同学搀扶着常建安走了之后,几人趴在楼上往下瞧,还在议论不已,还对女生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石清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比王莹漂亮,就是有点高。”   他固执的坚守着“小鸟依人”的审美不放弃。   江桃带着常建安去了县医院看急诊,结果一通折腾下来,骨头没问题,就是蹭破了点皮。   护士替常建安消毒包扎了伤口,叮嘱不要碰水之后,连消炎药都没开,似乎对这俩高中生小题大作蹭破点皮来看急诊有点瞧不上。   等他们俩出了急诊室,还能听到小护干嘀咕:“大小伙子蹭破点皮就喊疼,真是娇气。”   常建安心说:老子打架被捅一刀都不喊疼,何况是蹭破点皮。   不过在漂亮的不熟识的女生面前他还是很收敛的,到底没有口出狂言,出了县医院似终于想起来般的问:“同学,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请问你叫什么呀?” 第一百零八章   “江桃。”   常建安差点给跪了。   江桃在高一年级大名鼎鼎, 哪怕是放牛班里的学生也听过她的名字, 不过没人当回事儿。   对于放牛班的学生来说, 年级第一是高岭之花, 远观都嫌攀山越岭累,更何况近距离跑去一班教室参观。   学霸跟学渣是两个不同的物种。   少女似乎是对于自己的出名一无所知,大约是他的表情奇怪, 还莫名问了一句:“怎么了?”   常建安:“……”   他沮丧的回到学校,感觉今天的牛吹大了。姑娘漂亮是不假, 可是这姑娘可不是只有漂亮一项能拿得出手的。   她不止漂亮, 还脑子好使啊。   脑子好使的小姑娘可不会被他的长相迷惑, 被几顿饭给哄到手。   看她在医院里花钱眼都不眨的模样,家庭条件也不会差。   漂亮、不缺钱、眼皮子不浅、脑子好使……好几项条件加在一起,常建安终于深深的发现他可能要在追逐姑娘的路上头一次失手了。   等候在教室里的一帮狐朋狗友见他一个人回来,都伸长了脖子往他身后瞧:“妞呢?漂亮妞呢?”都想认识一下。   常建安的面子比天大, 跟着漂亮姑娘出去的时候有多风光,回来就有多惨淡, 但是他可不能被这帮兄弟嘲笑, 头一昂答的响亮:“吃完饭回教室去了。”   饭还是江桃请的,撞伤了他算是赔礼道歉。   人姑娘不看菜单啪啪啪点了几个招牌菜, 付钱的时候都特别利索,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把帐给结了, 还客气的说:“对不住啊撞伤你了。”   骨头没断没裂, 不过被急速行驶的自行车撞上来, 除了蹭破了皮, 皮下挫伤淤血还是有的,不然常建安还真不好意思吃这顿饭。   他默默的吃完了这顿饭,不知道该跟年级第一聊些什么;搜肠刮肚,竟然想不起来最近老师都讲了些什么。   逃课太多,游戏机都比课本熟悉。   默默的看着姑娘付了款——以往这是他最出风头的时候,小姑娘双眼心心的看着他付款,吃完了再到市场去转一圈,买几个漂亮的发卡饰品,或者去文具店给小姑娘买几个漂亮的本子笔,趁着夜色牵牵手不算什么,运气好还能搂着姑娘亲一回。   今天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不知内情的这帮小子们还当他又把熟悉的流程走了一遍,都惊叹的围了上来纷纷发问:“哥,你在哪遇上这姑娘的?”   还有略猥琐的:“哥,这妞香不香?”   这帮混蛋已经脑子里跑马,都不知道想哪去了。   常建安不必回答这些不着调的话,都能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他忽然烦躁起来,在几个人脑袋上狠狠敲了几下:“不许瞎打听!吓到姑娘怎么办?”   内心却想哭:平生头一次,姑娘吓到他了!   总算有个小混蛋问到了重点:“哥,这妞是你从哪挖来的啊?以前怎么没见过?叫什么名字啊?”高一年级漂亮的女生都是有数的,他们还曾结伴观赏过,没道理没见过这姑娘啊。   常建安不说话。   他闭着嘴巴,用凉凉的目光盯着这小混蛋。   小混蛋连忙举手投降:“哥!常哥!别误会我想挖你墙角啊,真不是!我就是好奇,真的是好奇!”   围观的几个没眼色的货也纷纷附和:“哥你告诉我们吧,这姑娘是谁啊?再说以常哥您的美色,我们几个谁能撬得动您的墙角啊?”   “江桃。”   常建安面无表情丢出俩字。   石清结结巴巴问:“江……江桃?就一班那个年级第一?”他恍惚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转头跟身边的人求证:“你们听到没?常哥说今天来的那姑娘是江桃?”   不止是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其余几个也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真是江桃?”   “开什么玩笑?”   “年级第一跟常哥……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吧?”   “真是年级第一?听说她很漂亮,原来是真的啊?”   各种声音在常建安耳边响起,跟五百只鸭子似的呱呱个不停,他都快被这帮混蛋给烦死了。   他们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有个叫王辉的小子还拍着桌子大叫:“厉害啊,常哥拿下了年级第一,为咱们九班争光了!”   他的话引来一众混子的附和:“对啊,常哥是咱们九班之光!”   常建安很想糊这帮混蛋们一脸,摇着他们的肩膀骂一顿——脑子都进水了吧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推开围堵在过道里的王辉:“你是不是今天没刷牙?嘴巴好臭,赶紧给老子滚蛋!”   王辉捂着嘴巴后退:“刷了啊。哪里没刷?”模样很是心虚。   晚自习九班的纪律永远很差,说小话的凑一起聊天的,打情骂俏的,枕在桌上睡觉的,刷题的也没几个。   常建安埋头装睡,同桌石清不敢扰了他睡觉,就溜到最后一排跟王辉他们打扑克,一边打扑克一边议论常建安的新恋情。   王辉丢个王炸,结束了这一盘牌局,压低了声音跟作贼似的问:“石清,你真没看出来常哥这次的新恋情?”   石清也很是疑惑:“前两天他还跟八班的孙玉香约会呢,年级第一是从哪冒出来的我都不知道!”   另一个小子蒋涛黑瘦矮小,鬼主意最多,为常建安在百花丛中过出过不少力,他虽然身高不够,钱包干瘪,恋爱理论却很丰富,通过常建安的实践证明,还是很靠谱的。他把扑克牌收拢起来娴熟的洗牌,自行推测:“会不会是今天才认识的?”   不然怎么也没跟他交流过泡妞方案?   其余几个被他的推测给震惊到了,都惊悚的看他。   “乖乖,别是被你猜中了吧?”   蒋涛再行推导:“不然常哥早就逃课了,或者跑来跟咱们玩,你看他今天失常的这么明显……”剩下的话都不必再讲出来。   几人心情复杂的去看趴着睡觉的常建安。   晚自习下课之后,常建安也不跟他们几个打招呼,长腿几步就迈出了教室 ,别的同学都自动让路,他很快就到了隔壁教学楼下,却又侧身隐在楼下的阴影里,目光盯着一班必经的楼道口。   正是下课的高峰期,楼道口跟个吞吐怪兽似的,一窝峰的吐出许多学生。   常建安从小不好好读书,眼睛倒是保护的挺好,夜视能力也是一等一的,目不转睛盯了四五分钟,最密集的人群里没有她。   他耐心站着,等到楼道口的人群渐渐的稀疏起来,才终于看见了江桃。她背着书包,跟身边同行的一个女生说说笑笑,身后撵过来一个男生,戴着厚厚的眼镜,追上来就问她题。   隔的不远,常建安甚至能听到那男生说话的声音,虽然问的也是高一年级的物理题,可他只听出来个学科,愣是没听懂人家在讲什么。   同在一所学校,常建安都要怀疑他们不是同一个年级了。   江桃身形高挑,眼镜男跟她个头差不多,外加矮一点的女生一起讨论着物理题,往自行车棚走去。   常建安悄无声息的跟上,校园里灯光昏暗,到处都是放学准备回宿舍或者回家的学生,还有悄悄相约去操场放风的小鸳鸯,倒也没人注意到常建安的异常。   江桃推了自行车,就是撞了他的那辆,物理题也讨论明白了,他听到眼镜男结结巴巴说:“我……我送你回家吧?”   常建安心想:讲题是假,吃天鹅肉是真吧?   就凭他那副木讷的样子,常建安忽然间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在自行车棚周围装模作样转了一圈,正好看到同桌石清去取车,他走过去揪住了石清的衣领:“自行车给哥一用。”   石清被突然冒出来的抢车贼给吓了一跳,看清是他之后几乎想跪地求饶:“哥,我不想走路回去!”走路得二十分钟呢。   车棚极大,两人的自行车相隔足有十来米,江桃已经取了车往外走,常建安觉得她都没看到自己,在石清脑袋上拍了一记:“少废话,赶紧把车钥匙给老子!”   石清:“……”   石清只能屈服。   常建安骑了自行车一路远远尾随,在此之前他跟年级第一毫无交集,被撞伤的腿隐隐有些疼,提醒着他美妙的邂逅。   他甚至觉得这就是两个人的缘份。   江桃骑的速度并不慢,他跟着七拐八拐很快到了公安局家属院门口,她骑着自行车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常建安脚支在马路牙子上,有点牙疼。   永喜县派出所就在公安局院内,前几天打架幸亏他跑的快,才与公安局大院失之交臂。   远远有人骑着自行车驮着个姑娘过来,到了跟前他听到那姑娘说:“哥,你这次英语考的怎么样?”两人都穿着一中的校服,也一路进了公安局大院,看衣服不是高二就是高三的学生。   原来是兄妹。   常建安没动,支着脚发了一会呆,抬头才发现对面的电线杆下的阴影里也藏着个人,那人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抬头威胁的看了他一眼,踢了两脚地上的积雪,转头走了。   常建安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感情不止他一个人觊觎年级第一的美色啊?   江桃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跟了一路,依旧照常生活学习,后来偶尔在校园里撞上几次常建安。   那小子上前来搭话,她多半也客气有礼。   仅限于客气有礼。   再后来他出现在她面前的频率高了起来,有时候不想回家,在食堂吃晚饭也能遇见他。   他端个饭盆子过来,一屁股坐在她对面,却不是吃饭的样子,用筷子嫌弃的把碗里的面条拨来拨去,小声嘀咕:“食堂大妈把我们当猪养啊?这哪是饭啊,明明是猪食!”   江桃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吃上,她抱着本书边看边吃,闻言抬头诧异的看他一眼:“你这是……自比猪?”又低头吃饭了。   常建安很是委屈——他只是想挑起江桃对食堂大妈的同仇敌忾,以寻求共同话题。   不谈食堂大妈糟糕的厨艺,难道要跟眼镜男似的挑战物理难题吗?   他小声试探:“要不……我请你去外面吃?”   江桃看书不看他,倒好像书比他好看似的:“不用了,谢谢。”   一中除了少部分县城的学生,乡缜中学的学生占的比例更高,农村的女孩子普遍生活费少,也就勉强够在学校食堂吃饭,常建安约饭,从来没有遭到拒绝过。   约饭逛街送东西都被拒绝之后,九班的混小子们终于瞧出一点眉目了,也不敢在常建安面前起哄他是九班之光了。   蒋涛甚至自告奋勇要为他出谋划策都被拒绝。   常建安逃课的次数渐渐少了起来,也几乎摸清了江桃的生活规律,她从不逃课,都是准时进校门,准时回家,这对于逃课惯犯常建安来说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每隔半个月,她会跑一趟门卫室,必然会收到一封信。   有一次他掐着日子假装是来取信的,在门卫室翻了厚厚一沓信件,终于在最下面翻到了她的来信,来自铜城市的信件。   从信上的笔迹就能看出是男生的字体,而且下面还有年级,却没有班级,他很想偷偷拆开看看是谁给她写的信,到底忍住了。   跟着了魔一样,想了解她的一切。   从高一被撞之后化身为跟踪狂,一年多的时间,常建安该了解的也了解的差不多了,有些事情是他观察来的,有些事情是从侧面打听来的。   铜城市的来信他也搞清楚了,听说那人是她的青梅竹马,后来父母调去铜城市工作,这才分开。   他还打听到了一件事情,年级第一的爸爸不是她亲爸,她是跟着妈妈改嫁的孩子,不怪循规蹈距,学习成绩半点不敢落下来——脑补了一出江桃小心翼翼看人脸色的大戏,同时觉得她坚强又可怜,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需要他拯救。   后爸有几个是好东西的?   常建安在江桃面前出现的频率已经高到令人发指了,他跨过九班学渣的心理鸿沟,终于跑去一班门口堵人了。   江桃困的要死。   犯困令她脾气不好。   她在常建安脚上狠狠踩下去,等他抱着脚跳起来的时候,轻描淡写的说:“一边玩儿去啊,别再来找我。”然后扬长而去。   天气冷,常建安穿的又是单鞋,总觉得脚骨都要被这丫头给踩断了,不甘不愿瞪着她的背影放出一句话:“你给我等着。”   对方也不知道没听到,还是听到了也不在意,头都没回。 第一百零九章   江桃到底没上晚自习, 跟班主任请了个假,谎称身上发冷,可能感冒了, 想要回家休息。   高二一班的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浓眉大眼粗粗壮壮,看起来是个糙汉子, 班上学生犯在他手上要被骂的狗血淋头, 但是对江桃却温柔有加:“要不去医院看看?衣服穿厚点, 这两天降温。”   江桃接受了班主任的好意,适时的打了个哆嗦:“高老师,我家里有药,回去吃了发发汗应该会好。”   她出了老师办公室, 骑了自行车急急往家赶,寒冷的冬日温暖被窝的诱惑无与伦比, 视睡如归。   哪知道进门才发现, 中午来的客人还没走, 外面路灯都亮起来了, 看这动静难道是要住下来?   江诚还没回来,吴英玉正在家里陪着, 来的是她的娘家二嫂陈秋霞, 带着小儿子吴宏。   吴宏比江杏大一岁,初中毕业就辍学了, 跟着同村的人去外地打工三四年, 不但没攒下钱, 回来反而要跟父母伸手要钱花。   他的年纪,不读书在农村都可以说亲了,可是去年吴英杰才刚为大儿子盖了新房娶了媳妇,把家底都掏空了,轮到小儿子估计还得缓两年。   陈秋霞思来想去,就想到把儿子塞进吴英玉的食品厂,在家里跟丈夫商量:“英玉发了大财,总也要照顾一下娘家子侄吧,咱们家小二子都娶不起媳妇了,在他姑厂里上几年班,给他姑帮忙管点事儿,亲侄儿工资可也不能少了吧?再过两年讨媳妇也不迟。”   吴英杰从来都是个没主意的,家里陈秋霞作主,指东不敢往西,让打狗不敢撵鸡,老实听话埋头干活。   他坐在小板凳上吧嗒吧嗒抽旱烟,好半天才说:“随你,反正我是没脸找妹子。”   吴英玉这些年在城里的日子过的不错,却鲜少回娘家,跟娘家人的情份都淡淡的,家里几个哥嫂都心知肚明,这是离了心。   大家都淡淡的处着,除了大事,平日来往极少。   陈秋霞坐在炕沿上纳鞋底,恨不得用锥子在男人身上扎出几个洞来,她挖了男人一眼:“指望你?谁敢指望你!反正我是个没脸的,就算被小姑子扫地出门也要去求一求。皇帝家还有三门穷亲戚呢,她不能不认亲侄儿吧?”   大儿媳妇娶进来之后就分开另过了,现在家里就老两口跟小儿子,攒点钱起个新屋才能娶媳妇,小儿子又比不得大儿子踏实肯干。   吴英杰不吭声不反对,陈秋霞背着俩妯娌带着吴宏来到了县上,先去的英玉饭店找人。   英玉饭馆这些年也有了巨大的变化,当初的小饭馆铺面被吴英玉买下来,盖了四层小楼,三四楼是员工宿舍办公室,下面两层是饭店,请的几位厨师,除了本地传统菜式,还有英玉食品场的调味料开发的菜式,生意很是红火。   店长白晓霞听说是吴英玉的娘家嫂子跟侄子,留了他们在大堂里吃饭,打电话给食品厂,吴英玉回来之后带着二人回家,耽误了江桃的午睡。   闺女在校的时间进了门,吴英玉有点担心,迎上来问:“桃儿,你怎么了?”   江桃捂着额头装病:“身上发冷,可能是感冒了,跟班主任请假回来休息。妈,我回房去睡了。”   陈秋霞家两个儿子都是初中毕业,得知吴英玉俩闺女都在读高中,且还有个继子也在高中,都是要上大学,心里的算盘打个不住。   一下午拉着吴英玉去逛街,回来吃过晚饭还亲亲热热的说:“英玉啊,你自己没儿子,妹夫那儿子也不是从你肚里爬出来的,跟你不亲,比起亲侄儿可是差远了。我把小二子交给你,小二子就是你亲儿子……”她正说的滔滔不绝,被江桃进来打断了。   吴英玉早就不耐烦陈秋霞废话,听到江桃生病,忙上来摸她的头,她刚从外面骑自行车回来,整个人都冰冰的,赶忙拉了江桃坐在炉火前:“你先坐着,妈去给你找药。”   江桃只是犯困,忙阻止吴英玉:“妈你别找药了,要不帮我熬碗姜汤驱驱寒?”   她一向健康,感冒的次数屈指可数,吴英玉忙去找姜跟红糖。   陈秋霞就坐在江桃旁边,见她模样比吴英玉年轻时候还好看,听说学习又好,要是读个大学,这个外甥女是要有大出息了,笑着跟她套近乎:“桃儿,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外婆家住,你二哥背你去玩的事儿?你二哥小时候可疼你了。”   小孩子四五岁才记事,江桃两岁多三岁在吴英军家住过半年,跟吴英军的儿子铁牛跟五牛玩的倒是不错,吴宏却是不爱搭理她的。   陈秋霞觉得小孩子好糊弄,吴英玉也没儿子,要是能让吴英玉把江宏当亲儿子疼,哪里还用愁娶不到媳妇?   “记得。”江桃俩字好像鼓励了陈秋霞,她顿时谈兴更浓了,硬是生搬硬造了许多吴宏跟江桃小时候亲密相处的小故事,什么有点好吃的偷着躲着都要塞给江桃啦,背着她去外面玩,为了她跟别的小孩子打架之类的。   吴英玉进去找姜切丝的功夫,陈秋霞的嘴巴跟机关枪似的说个不住,竟然就说了一大堆,她端着小锅出来坐到火上,零星听到几句,都有些目瞪口呆——她咋不知道吴宏跟江桃还有这段渊源?   江桃也不吭声,任由陈秋霞叭叭说个没完,等到火上的姜汤滚开了,吴英玉给她盛了小半碗,她热热喝完了,才说:“二舅母,我记得的好像跟你说的不一样。小时候去外婆家,都是五牛跟铁牛哥哥陪我玩的,吴宏不但没朝我玩过,还背着外婆朝我吐过口水,说我是没人要的丫头!”   陈秋霞一张脸都快涨成猪肝色了:“许是……许是你记错了也是有的。小孩子的记性哪有那么好?”   江桃笑笑:“我从小就记性特别好,二舅母的记性似乎不太好啊。”   陈秋霞心里暗骂:死丫头,哪这么多心眼?故意看我出丑是吧?   她带着儿子求上门来,总不能灰溜溜就走,磨了吴英玉半天,也没磨的她吐口给吴宏一个职位。   她讪讪道:“那许是……许是我记错了。”又摆出诚恳的为她着想的神色:“不过桃儿,说一千道一万,你二哥哥可是你亲亲的表哥,姑舅一家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可不比你后爸的儿子,他跟你可没什么血缘关系。”   她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江桃霍然起身,怒了:“二舅母,你跑到我家里来,就是想挑拨我家里人的关系吗?有血缘关系又怎么了?还不如没血缘关系的亲近!我爸爸我哥哥都好的很,比有些有血缘关系当年走投无路袖手旁观的人强太多了!”   “妈,以后这种跑到咱们家里来说爸爸跟哥哥不是的人,都一律赶出去!还客气什么呀?人家都巴不得把咱们家拆散呢!这是嫌我们日子过的太好,专门跑来添堵的啊?”   她犯困脾气不好,现在大了更是有主意,吴英玉性格柔和,虽然听着陈秋霞的话不中听,就当清风过耳,没想到撞到了江桃的枪口上,被劈头盖脸怼了一顿。   陈秋霞委委屈屈看了吴英玉一眼:“英玉,你瞧瞧桃儿这孩子脾气也太烈了,我还没说什么呢,你也不管管。”   吴宏从小被陈秋霞捧在手心里养大,去外面打工有些大爷脾气,干活不踏实就算了,被老板说两句就要辞工,见江桃一个小丫头训他妈跟训孙子似的,当下就跳了起来。   “丫头,你说什么呢?”   江桃冷笑一声:“你妈说什么呢?”   吴英玉虽然觉得闺女说的痛快,可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假意去拉女儿:“桃儿别说了,快别说了。”   陈秋霞一下午说的她头都疼了,不过她天性不太习惯跟人撕破脸,劝架拉女儿就很是敷衍。   吴宏指着江桃的脸就要大骂:“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江桃个头不矮,气势更不低:“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长辈,跑到别人家里来挑拨别人家夫妻母子的关系,别人家里关系亲不亲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长辈也没个长辈样儿,就别指望我有小辈样儿了!”   “缺教的丫头!你爹没教你,我来教你正好!”吴宏捋袖子上来就要动手,吴英玉急了,生怕闺女吃亏,隔着炉子还没转过去,江桃已经就势握住了吴宏的腕子,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吴宏一个成年男子,毫无防备之下被个小丫头给摔了,爬起来眼睛都红了:“臭丫头,你敢打我?”   陈秋霞已经六神无主了,本来是求上门的,说说挑拨的话让吴英玉的心往娘家偏一偏,讨点好处就得了,她可没想过自己儿子把人家闺女给打了。   江桃掀起门帘子,活动活动手腕:“打你怎么了?臭小子,来外面啊!”   吴宏接受不了自己被个小丫头给摔倒了,紧跟着就冲了出去,反倒是吴英玉以前一直反对江桃打架,还担心女儿吃亏,刚才亲眼所见,唇角就翘了起来,还要做出一副担心的样子假意劝架:“桃儿,别打了!”   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雪,吴宏跟江桃打了起来,陈秋霞跟吴英玉跟出去的时候,吴宏已经被摔了好几跤,亏得地上有积雪才不至于那么疼。   嚣张的小丫头一脚踩在他胸口,居高临下的骂起来:“上门求人办事就要有求人的态度,别求上门来还想当大爷!你有什么资格当大爷?再让我听到你说我爸爸跟哥哥一句不是,小心我打的你满地找牙!”   明明挑拨关系说江诚跟江智的是陈秋霞,可是江桃偏偏把这事儿安到了吴宏头上,指桑骂槐:“别打量着我妈脾气好就可劲上头欺负,我可看不惯!”   陈秋霞脸都绿了,冲过来就要扶儿子起来:“二子?二子你没事儿吧?”   江桃松开脚,退后几步欣赏这娘俩的狼狈样子。   吴英玉过来摸摸她身上:“有没有受伤?”   陈秋霞扶了儿子起来,气的眼圈都红了:“英玉你瞧瞧,你瞧瞧桃儿把二子打的?受伤的可是二子!”   吴英玉拉着女儿不放手:“二嫂,先动手的可是二子,要是桃儿打不过,这会儿躺在地上的可就是我家桃儿了。都不是小孩子了,二子性格这么冲动,我哪里敢收留,他这样子可不是好好干活的料。”   陈秋霞:“……”   江桃给了吴宏一个下马威,还是陈秋霞扶了儿子进屋,苦苦央求,这次不但老实了,说话也中听了:“他姑,你就瞧在你二哥的份儿上给二子个活干吧,这孩子眼瞧着要讨老婆了还没什么工作。”   吴宏挨了顿打,垂头坐在小板凳上跟个鹌鹑似的不说话,也没了之前的气焰。   他们要是闹起来,吴英玉大可以赶走,摆出可怜样子来求,她也不好拒绝的太强硬。   她以目光示意江桃——厂子里的事儿你都熟,要不你看着安排?   江桃重新坐下喝姜汤,慢吞吞说:“装货的杨叔正好辞工回家去了,卸货的工人少了一个,工作量有点重,你如果愿意就去装货吧。”   陈秋霞向吴英玉求助:“他姑,小孩子说的话……作数吗?总归是亲侄儿,比外人要操心,也不说给个啥职位?”   吴英玉淡淡说:“二嫂,厂里从开办就是桃儿鼓动的,这些年她也一直在参与管理,她说了还是算数的。”   江桃笑笑:“行啊,我们厂里招人也是要有文凭的,你有什么文凭?要是文凭够高,可以去研发组;或者有见识口才好能吃苦也可以去跑销售;再或者有会计证没?要是有会计证可以去财务啊。你有什么文凭跟证件?”   吴宏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地洞里去,心里暗恨这丫头嘴毒不讲情面,比姑姑难缠多了。   陈秋霞紧张的搓搓手:“……二子初中毕业,这不是家里收入不高嘛,就……就没接着读书。”   江桃讽刺的更厉害了:“我们家是开厂的,又不是养老院。要是单凭血缘关系就能拿到职务,那外婆来了我妈岂不是要把自己厂长的位子让给外婆?她   自己亲妈呢,什么不能给?没本事还想管事儿,弄砸了谁收拾烂摊子!”   吴宏脸涨的通红:“你说谁没本事?”   江桃:“有没有本事,试过才知道,可不是吹牛吹出来的。”   吴宏:“……”   陈秋霞:“……”   吴英玉肚里笑的肠子都快打结了。   有时候大人处理事情还要顾忌面子,还没江桃一个小孩子不留情面来的利落。 第一百一十章   该谈的事情都谈完了, 吴英玉让陈秋霞带着吴宏前往英玉饭店找白晓霞:“二嫂也看出来了, 我这里没地方住, 那边有员工宿舍, 你们过去凑和一晚上,明天二子就可以去上工了。”   陈秋霞就算心有不满,现在也统统都咽到肚里去了。   她带着吴宏走了之后, 江桃就叨叨吴英玉:“妈你也真是的,知道他们不怀好意, 也有耐心陪他们一下午, 早点推出去不就完了嘛。”   吴英玉笑起来:“傻孩子, 你当妈耳根子还那么软啊?这些年咱们日子好过了,跟你几个舅舅家来往都少,他们心里有什么想法都不知道。正好你二舅母求上门来,不让她把该说的说完了, 我怎么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呢”   江桃阴阳怪气:“什么主意?都觉得您没生儿子,听二舅母那话头, 倒是想过继个儿子给您哪!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吴英玉也有些伤感:“有时候我都觉得恍惚, 一个肚里爬出来的兄妹,同一个怀里长大的兄妹, 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她在江桃额头戳了一指头:“大人做事哪怕拒绝,也顾忌着双方的面子, 最好是让他们知难而退。就算他们厚着脸皮, 也还有不答应一说呢,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上来就是一顿暴打完事?妈这些年要是像你这个暴脾气,生意都不必做了,天天擎等着跟客户吵架去了!”   吴英玉性格柔和不急躁,跟她打过交道的客户都敬佩她的为人,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愿意客户吃亏。   去年有一批辣酱玻璃瓶封口不严,发出去之后才发现有漏油现象,有些客户打电话回来抱怨,急躁的都吵起来了,她当机立断召回同批次全部产品,并向客户赔罪,全部运费自己承担,并给这些客户重新发的货打了相应的折扣,算是赔礼道歉。   平日在厂里看着是个亲和的人,但真遇到需要决断的事情,却也不会拖拉。   江桃嘻嘻笑,还蹭过来讨好卖乖:“妈今晚是不是也觉得我打了吴宏挺解气的?我二舅母脸都绿了,只差抱着吴宏叫心肝宝贝了!”   她想想就可乐,睡意都被折腾没了。   吴英玉轻拍她一记:“调皮!”   次日天色放晴,吴宏跟陈秋霞一大早就过来了,两人跟着吴英玉去了厂里。   吴英玉向负担搬货的小组长吩咐:“这是新来的装卸工吴宏,按厂里的规章制度来,先带他去人事部签合同。”   小组长应了下来,带着吴宏去人事部。   陈秋霞跟在她屁股后面去了厂长办公室,一路上看到食品厂宽阔的道路,连排的厂房车间仓库,还有今天新盖的酱油玻璃晒池,觉得不可思议,谁能知道当初日子都过不下去的吴英玉都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办公室是去年新盖的四层楼,厂长办公室在顶楼,里面除了会议室还有各部门小领导的办公室。   足有两百平米的厂长办公室里,有一整面靠墙的玻璃展示柜,里面全是食品厂的新老产品,都标着开发时间以及销量,每隔三个月会更换数据,很是一目了然。   吴英玉的办公桌后面是整排的文件柜,深黑色的办公桌光可鉴人,靠窗摆着会客的沙发,她指指沙发:“二嫂你先坐,我处理下文件。”   秘书早就上班了,她们进来之时,秘书就抱着一摞让她签字的文件。   吴英玉坐在办公桌后面,接过文件仔细的看着,秘书小声向她解释着什么,陈秋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发了!发大财了!小姑子这是真的发大财了!   她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当初在吴英玉落难的时候搭把手,何至于如今只给二子个搬货工干啊?怎么着也能当个小头头啊!   吴英玉忙起来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也许是因为办公室肃穆沉静的气氛,也许是吴英玉进了办公室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凡是进来汇报工作的人无不对她恭恭敬敬,她竟然大气都有些不敢喘,被这样的小姑子给镇住了。   食品厂也有宿舍,吴宏安排好了之后,陈秋霞跟着他在食品厂食堂里吃了一顿饭,这才坐着班车回家去了。   她来的时候没跟婆家另外两个妯娌打招呼,回去的时候捎了吴英玉给吴婶子的吃食,就不得不去吴英军家走一趟了。   郑红的小闺女吴丽今年六年级,吃着英玉食品厂的香辣牛肉干,还问家里人:“是哪个姑姑?”   吴婶子虽然只生了吴英玉一个闺女,可是吴家远的近的堂姐妹却也不少,逢年过节这些堂姐妹来看吴婶子,也有嫁到同村或者邻村的,来的都比吴英玉勤快。   小丫头有时候也能吃到堂姑姑们带回来的吃食,因此还有印象,反而对亲姑姑吴英玉没什么记忆。   吴婶子揽着小孙女不啃声,吴丽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到底是哪个姑姑啊?”   郑红挖一眼小女儿:“吃你的吧,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吴婶子这几年眼见着老了,头发都白了,腰也佝偻了,皱纹爬满了眼角,对二儿媳妇突然从城里回来带着吃食觉得奇怪:“老二家的,你怎么去城里了?还见到了英玉?”   陈秋霞也知道事情瞒不住,红着脸到底说了:“这不是二子在家里游手好闲的,他都快娶媳妇了还不能踏实赚钱,我就核计着……核计着英玉不是开着厂子嘛,随便给侄子个活儿都能赚点钱,就带着二子去找她了。”   吴婶子脸色不好看起来:“你也好意思去求她?”   陈秋霞今天来可不止是送东西的,她还有一大通抱怨要在婆婆面前吐出来,城里受了闺女的气,回来可不得找她亲娘说道说道。   “妈你这话说的,二子可是您孙子呢,他要讨不上老婆打光棍,您老心里就好受了?”她叹一口气:“我原想着,不瞧在我面上,也要瞧在妈跟她二哥的面上,英玉好歹也能给二子个小官当当,谁知道我磨破了嘴皮子,她就给二子安排了个搬货的活计,又苦又累赚的还不多。”   吴婶子没吭声,郑红倒也想明白了,当初人家求上门来没帮忙,现在求上门去能给份工就不错了。   “二嫂啊,你这么想就不对了,英玉犯难的时候咱们谁都没帮忙,现在人家日子过的好了,怎么着你还指望着沾点光啊?能有份活干就不错了,没被赶出来就知足吧!”   陈秋霞瞪了她一眼:“你傻啊?怎么也不想想,英玉只有俩闺女没儿子,将来俩闺女嫁出去了,那么一大份家业难道要给那个便宜儿子?那可不是她肚里爬出来的。咱们三家哪个侄儿挑出来,可不比那个继子亲?一笔可写不出俩吴字!”   农村家业儿子继承可是老祖宗就传下来的,闺女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桃儿杏儿读书再好,将来不还是要嫁人吗?   郑红犹豫了一下:“那可不一定。这些侄子哪个都跟英玉不亲,她要真心想把家产留给继子,咱们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陈秋霞富有一颗钻营的脑袋,往常村里谁家婚丧嫁娶摆席面,她都是能占的便宜就占,顺颗葱顺瓣蒜都是小事,偷拿一碗红烧肉或者装一兜肉丸子都是干熟了的,在村里名声很是响亮。   以她的眼光,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现在拦也没到时候,可是等英玉上年纪再拦就晚了,咱们这些年跟她来往都淡,忽然提这事儿保不齐她反感,还不如趁此机会多多联络感情,时不常去看看她跟俩闺女,一家人总还是要多多相处嘛。家里侄儿侄女也大了,进城瞧姑姑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她爱怜的揽过吴丽:“可怜咱们小丽,都长这么大了,连亲姑姑都不认识。你姑姑啊,在城里可厉害了,开着大厂子,手底下几百号人听她使唤,她那厂子里可生产不少好吃的呢,赶明儿让你妈带着你去见见你姑姑,跟你姑姑亲香亲香。”   郑红:“……”   吴丽小孩子听的半懂不懂,只知道城里有个亲姑姑,很是高兴:“我姑姑……在城里真的开厂子?这些都是她厂里的东西?”   陈秋霞点点头:“下次等二婶娘去城里看你二子哥,就带你一起去。”凉凉看一眼郑红:“就算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俩儿子考虑吧?”   她算是看出来了,吴英玉看着绵软,可内里有主见多了,费她半天口水,愣是没捞到好处。这么硬的壳她一个人可撬不动,不如多找几个帮手。   婆婆是个固执的,可能对亲闺女心有愧疚,这几年也缩在村里不肯去县城,可是郑红可是两子一女,不信她不会为了儿子们的将来着想。   陈秋霞很是笃定。 第一百一十一章   隔了两天,常建安又出现在自行车棚, 跟江桃来了个“不期而遇”。   江桃对他的频繁出现已经练成了“视若无睹”大法, 只当这个人不存在,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自行车,跟着江桃出了校门。   江桃前面走,他紧跟在后面, 两人的自行车距离不足半米, 还谄媚的说:“晚上天黑, 我送你回家。”   “谢谢, 我不需要。”   常建安死皮赖脸就要送江桃回家, 两个人在马路上争执两句, 路过的学生都只当小情侣在闹别扭, 很快就骑着车子匆匆走了。   半道上路过一个暗巷子,忽然听到里面有女孩子喊救命, 江桃停了自行车,哭声顺着风声传过来, 常建安也停了自行车, 注视着江桃:“你不会是想过去看看吧?”   江桃停下自行车, 把书包挽在手里, 小心走过去,常建安从后面拉住了她的胳膊:“桃儿,你别过去。我过去看看。”   “危险。”他从墙角捡了块板砖, 拦在江桃前面, 还叮嘱她:“你别过来!”然后沿着黑漆漆的巷子走了进去。   小巷子里没有路灯, 地面还有白天化到一半的积雪,入夜还未完全冻结,泥泞不堪,也不知道是时常有人在墙角撒尿还是堆了未曾清除的垃圾,一股骚臭味在巷子里回荡。   常建安摸黑走进去,忽然喝了一嗓子:“干什么呢?”   里面好像是三个混混堵住了一个姑娘在耍流氓,隐约看到进来一个身影,反而恶气恶气骂了起来:“老子的事情要你管,还不赶紧滚?!”   这副腔调简直是常建安的翻版,他对着别人说起来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别人用同样的腔调来骂他,这就让人不痛快了。   他一板砖砸上去,只听得有人惨叫一声:“哎哟这孙子拿着砖头呢!哥几个今儿整惨了他!”   三个人扑上来跟常建安拼命,松开了姑娘,姑娘借机跌跌撞撞往外跑,猛然撞进一个柔软的怀抱,顿时尖叫起来,江桃忙揽住了她:“别怕!别怕!”   她拍拍女孩子的后背:“等下送你回家。”   姑娘听到是个女孩子的声音,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了下来,紧抱着她的胳膊,哆哆嗦嗦不肯松开:“我……我害怕……”   巷子深处打斗的声音在继续,江桃侧耳静听,全是那几个混混在喊疼,大骂,却听不到常建安的声音。   她有心想喊一声,但是又怕对方知道常建安的名字,将来找他麻烦。   □□架就算了,要是因为□□架再惹事非上身,就有点不合算了。   好在常建安的战斗力很强,很快就听到那三个混混不敌的声音,互相搀扶着放狠话:“有种你别走!”他们却溜的比谁都快,从巷子的另一头撒腿跑了。   常建安摸黑往回走,才走了十来步就跟守在巷子里的江桃撞在一起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沾染来的大男子主义,居然还有些恼怒:“男人打架,女孩子凑什么热闹?要是飞过来个板砖砸伤了你怎么办?以后听到打架都远远躲开,知道没?”   江桃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你没事吧?”   他深吸一口气:“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儿?收拾几个杂碎还不容易的很?”逞强的样子真是很招人生气。   “没事就好。”   三个人出了巷子,搂着江桃胳膊不放的姑娘在路灯下打量救她的人,顿时呆住了:“怎么是你?”略显尴尬的松开了胳膊。   江桃也呆住了:“陈丽春?”   “你不是大姐大吗?怎么混到这一步了,被几个小流氓堵在黑巷子里耍流氓?”   陈丽春脸色变了几变,可能是碍于江桃跟常建安刚救了她,到底没翻脸,就是不情不愿嘀咕:“要你管!”   江桃举手退开两点:“好好好!我不管啊!真不管,你自己回家小心点啊。”   陈丽春四下打量,这么会功夫,路上回家的学生们都走的差不多了,她心里有些发怵,可是又拉不下脸来求江桃,眼珠子转了几转,打量了下站在江桃身边的常建安,忽然激动起来:“你背着孟阳约别的男生?”   这个名字常建安听过,打听江桃的过去次数多了,总是跳不开这个人,他虽然远在铜城,但老天作证他们并没有断了联系。   江桃扭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常建安,忽然发现他脸色似乎也不太好,低头看时,才发现他校服袖子破了,有深红色的血迹渗出来,连陈丽春的指责也顾不得解释了,忙去瞧他的伤口。   “赶紧去医院。”   自从跟江桃相识以来,这是常建安因为她的缘故第二次进医院。   陈丽春跟着两人一起去了县医院,急诊科的大夫见到半夜有学生前来,一看伤口就是打架弄出来的,没好气的教训:“整天不好好读书在外面打架,怎么也不想想家长有没有担心?”   江桃跟只鹦鹉似的跟着念叨:“整天不好好读书在外面打架,怎么也不想想家长有没有担心?”话是特意对着常建安说的。   常建安哭笑不得,很想在她脑门中凿一记,又有点舍不得,两人之间难得如此亲近,只笑微微看着她。   陈丽春看到常建安脱了衣服,胳膊上的刀伤,似乎是良心发现,向大夫解释:“医生,他是救人被割伤的,不是专门打架。”   大夫目光随便在陈丽春身上扫过,就能看出来这姑娘在学校属于那种不□□份的,校服只穿着上衣,裤子是紧绷绷的牛仔裤,大冷的天穿的单薄,嘴唇都冻紫了。   他摇摇头,心道:现在的孩子啊,真是跟我们小时候不一样了。   小姑娘家家的,大冬天不穿棉衣,冻成这副样子,大半夜跑医院,谁知道是不是有纠葛打架呢。   他很快帮常建安洗清伤口,又缝了五针,叮嘱他按时来换药,就打发几人走了。   有了这段插曲,再把陈丽春送回家,江桃回去的时间就晚了。   常建安真是走火入魔了,送完了陈丽春,他非要送江桃回家。   江桃问他:“胳膊不疼吗?”   他居然腆着脸说:“刚打过麻药,一点都不疼。再说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回家不安全。看到没,刚刚那女生就是例子。”   陈丽春高中没考上,又在初三补了一年还是考不上,陈爸爸彻底绝望,了只能花钱买了个名额让她上高中。   江桃跟常建安已经高二,陈丽春算是他们的学妹,今年刚上高一,也在放牛班呆着。   江桃对常建安没辙,总觉得再磨下去家里人该着急了,只能催促他:“要走就赶紧走,少废话。”   虽然态度很粗暴,但常建安却心满意足,这可是头一回得她允许送回家。   他美滋滋骑上自行车,也不知道是之前流了不少血,还是高兴的过头了,总觉得有点头晕。   江桃到家属院门口的时候,江智已经站在门口等着她了,老远看到就喊:“桃儿你干嘛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妈都要急死了!”   出于男孩子的本能,看到同行的常建安脸色就不好了:“这个臭小子是谁?”   常建安小声问:“你哥?”刚想上前去打个招呼,没想到江桃已经阻止了:“哦这个人我不认识 ,今天路上撞上的,有几个小混混耍横,是他帮忙打跑了。”侧头催促他:“你赶紧走吧,家里人肯定也着急了!”   江智狐疑的盯着常建安看:“……怎么好像在哪见过?”   江桃推着他往里走:“哥你想什么呢,一个学校的学生,也许在食堂或者操场楼道里打过照面 ,才瞧着眼熟而已。赶紧走吧妈等急了!”   她回身向常建安挥手:“谢谢你啊同学!”   常同学:“……”   常同学很迷茫——难道我们俩的关系见不得人?   我们俩有什么关系?   他心里忽然窃喜不已,想起许多早恋的少女们都不敢把男朋友介绍给家里人,江桃这是……有点在意他了?   他心里甜甜的,想到今晚自己见义勇为的行为,说不定已经打动了江桃。   满怀憧憬往家走,回去倒把家里人给吓了个半死,常父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早说了让你别在外面胡闹你不听,看看,差点让人把一条胳膊给废了!”   常母把暴怒的男人往房里推:“你赶紧进去吧,我跟孩子说,跟他好好说!”   常建菊伸手在他的伤口上轻轻戳了一下,画起来的弯眉里藏着好奇:“今天又出去跟谁打架了?为了女孩子?”   常建安瞪她一眼:“你当我是什么?”天天没事为了女孩子打架?   可是想想,今晚好像确实……是因为女孩子打架的,虽然那个女孩子不是他心里的人。   他顿时哑口无言。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继江桃晚归之后,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江智也开始晚归了。   以前江杏跟江智一起回家,但现在江杏每天跟班上住在隔壁小区的女孩子一起回家, 而江智……最是神出鬼没的晚一个钟头回家。   吴英玉工作忙归忙, 有时候也出差,但出于女性的第六感, 还是敏感的察觉出了什么。   她是继母, 江智对她也很亲近,还是谨慎的先私底下审问了江杏儿。   江杏坐在自己床上, 吴英玉坐在窗台前面的凳子上, 颇有几分审讯的威严:“你哥哥这一周回来都晚, 而且不是跟你一起回来的,你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吗?”   晚归的男孩子要么打架喝酒要么追女孩子去了,喝酒打架不可能天天整整齐齐晚归,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送姑娘回家去了。   总不可能是在外面多学习一个小时吧?   ——放着江杏这种年级前三的同班不请教, 非要跑出去跟别人请教,除非脑子坏掉了。   江杏没吭声, 低着头抠指甲。   江桃洗漱回来就看到母女俩这副对峙的架势,也有些纳闷:“怎么了?”   吴英玉摆摆手:“你先上床,我有点事儿问你姐姐。杏儿,你跟妈说说吧, 到底怎么回事?”   江杏冷冷说:“他的事情我不知道。”   江桃先就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这位姐姐从来都是好脾气, 不是无事生非的人, 今天的态度冷淡异常,提起江智不叫哥哥,而是以“他”相称,再结合她的语气跟神态,心里冒出个念头:这俩吵架了?   吴英玉也是这么想的:“你是不是……跟你哥哥吵架了?或者闹别扭了?”   “没有的事儿,妈你就别瞎操心了!”江杏儿不耐烦起来:“我明天还要上学,妈你要想问什么,等他回来亲自问吧!”   她蹬了鞋子,拉过被子蒙住脑袋,摆明了不愿意再配合审问。   吴英玉只能转头求助小女儿:“桃儿,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江桃比她还要茫然,上周常建安救了陈丽春的那个晚上,江智还跟她有说有笑的,等人走了两人回家的时候,他还戏谑小妹妹:“……桃儿,你老实说,刚才那小子是不是在追你?我觉得吧,他比不上孟阳!”   到底孟阳是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比外面窜出来的臭小子要靠谱不知道多少倍。   江桃很是无语:“哥哥你在想什么呢?刚才那就是个二傻子,都不带脑子的那种。再说孟阳是我好兄弟,我还记得他上学前班的样子,特别腼腆可爱,你可别瞎说啊!”   江智那天似乎忽然之间变的开明了,居然感叹:“哎哎,高中不暗恋个把人,或者不谈一场纯洁的初恋,都对不起这大好的青春。整天就都知道读书刷题,将来回忆起来是不是会觉得很是无趣啊?”   “那怎样不无趣?打架喝酒泡妞?哥哥,你的思想有点危险哟!”   江智没来由深沉的样子让人总觉得他心里藏着事……或者藏着一个人。   这一点点微妙的推测,怎么能拿到家长面前当作江智谈恋爱的证据呢?江桃连忙摇头:“妈,我跟哥哥除了吃饭睡觉,都不在一个班,我哪知道怎么回事?”   吴英玉心事重重的走了,很想给出差的江诚打个电话,家里安装了电话,可是考虑到他在铜城出差,想想还是算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这天晚上江智不负重望的又晚归了一小时,吴英玉坐在灯下心神不宁的看帐,听到门响之后出了卧室,迎面正好瞧见江智唇角洋溢的笑容——带着些少年暗藏的喜悦,藏都没来得及藏。   吴英玉心里一沉,假装没看到,站在厅里关切的问:“小智,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肚子饿了吗?要不要给你打俩荷包蛋?”   江智脸上的喜悦之色藏了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慌乱:“不了不了,妈我累了,洗洗睡了,您也早点睡吧。”   吴英玉心头一片阴霾——过了年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这时候如果早恋,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她关上门,心里还是不安。   另外一间房里,江杏听到房门的响声,也听到了江智跟吴英玉的对话,也不知道是在被子里闷太久了,还是心里有事,猛的掀开了被子,却瞪着天花板没出声。   江桃正抱着一套卷子刷题,见她这副样子,好像有点失魂落魄,到底没忍住问了一声:“姐,你怎么了?”   “没事。”   江杏很是倔强。   江桃对自己的事情很是迟钝,可是对从小一起长大的江杏儿却太过熟悉,但凡她有一点反常都能察觉出来。她放下卷子,盘膝坐在床上,压低了声音问:“姐你到底怎么了?”   江杏:“没事。”   “没事才怪?妈不提醒我还没觉得出来,你跟哥哥闹别扭了?怎么最近都不在一起回来了?”   “他不是哥哥!不是我们亲哥!”   这话就有点严重了,自江诚跟吴英玉结婚之后,大家都对自己的身份重新定位,而江智对两人也很是照顾。   江杏儿这话有点像赌气。   江桃察言观色:“……爸爸还不是咱们亲爸呢!血缘关系有那么重要吗?再说哥哥对咱们都很照顾啊!”   江杏也不知道哪跟筋不对了,忽然之间生硬的反驳:“我才不要他的照顾呢!”   江桃:“姐——”   江杏儿猛的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还不睡开着灯烦死了!”   一直少年老成的江杏儿居然开始耍少女脾气,江桃儿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马上就睡。”她关了书桌上的灯,钻进被窝带着疑问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上次常建安受伤之后,他好像脸皮也越来越厚了,居然敢光明正大跑到一班教室门口来堵人了。   一班跟二班教室相连,二班的韩峰起先没注意,后来发现这货是来找江桃的,好险没把鼻子气歪。   孟阳离开铜城市之后,他在心里还窃喜过一阵子——这下最大的竞争对手走了,说不定他加把紧能追上桃子姐。   但努力了一年,收效甚微。   江桃对他的明示暗示都表示了拒绝,还用过尽沧桑的成年人的口吻调侃他:“小小年纪不把心思放到学习上,整天满脑子乱七八糟想什么呢?”活脱脱教导主任的嘴脸。   教导主任每次都是这么训早恋的学生。   时间久了韩峰也就老实了,他怕再歪缠下去,小时候的那点情份被磨光了,连朋友都没得做,只能再次退回到朋友的地位,不再越界。   他从教室出来,站在常建安面前:“喂同学,站在一班教室干嘛?”   常建安一心盯着一班教室前门,还真没注意这货是从二班教室出来的,只当是自己不认识的一班男生——平常他根本就不注意男生,特别是一二班的男生。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女生身上。   “等人。”   放牛班的混子站在重点班门口,哪怕姿势云淡风轻,内里也还是有一点说不出的紧张,那是对于他不能达到高度的敬畏。   他虽然可以在外面打架喝酒泡妞,跟一班狐朋狗友大放厥词:“念书有什么用?老子不念书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好好读书跟不读书混日子的区别以他的阅历还不能有深刻的体会,但是陈父这个俗称为“暴发户”的包工头却深有体会,如果不是靠着过硬的亲戚关系,这几年一直带着一帮人干活,他哪能砸钱把儿子送进一中大门?   韩峰拍拍他肩膀:“同学,等谁?”   班上同学私底下传的八卦,说年级大混混在追一班的班花江桃,韩峰后知后觉才听说。   如果不是碍着站在一班门口,不想给江桃惹事引人注目,常建安早把眼前的小子一顿捶了。   这时候江桃出来,见两人勾肩搭背的样子,还有几分怔忡:“你俩……认识?”   韩峰含酸带醋的说:“还不认识,桃子姐不介绍一下?”   常建安敏感的转头,总觉得这小子对江桃从称谓到表情都全然不对,福至心灵忽然间想到——莫非这小子暗恋江桃?   江桃目光在常建安胳膊上扫过:“伤好了?”   常建安立刻装可怜:“哪里好了?昨晚都疼的吃祛疼片,又痒又疼。”   “伤没好还四处瞎溜达,不回教室养着去。”又一爪子拍在韩峰肩膀上:“别挑事啊,回你们教室刷题去,乖。不然我告诉韩叔叔打断你的腿!”   韩学忠下手毫不怜惜,尤其是上了高中之后对儿子监管力度之严,大约是望子成龙的愿望太过沉重,生怕韩峰浮起来,每周末在家盯着他刷题,韩峰的高中生活过的水深火热。   韩峰:“……”   那声“乖”落在常建安耳朵里,立时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第一百一十三章   韩峰被江桃踹回了二班,常建安也被她打发走之后,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 陈丽春带着一大包奶糖来了。   江桃:“……”   今天是访客日吗?   怎么一个二个都跑来找她!   陈丽春见了她, 大约是习惯了跟人扎刺儿说话,开口就是:“最近牙疼,买回来不能吃, 扔了也是浪费, 给你吃吧。”   江桃:“你当我是垃圾筒啊?”撕开包装袋吃了一颗, 浓郁的奶香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她挥挥手, 跟赶苍蝇似的:“扔完垃圾, 你可以走啦。”完全没有吃人嘴软的样子。   陈丽春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讲, 见她不耐烦的样了, 气的跺跺脚,也走了。走出去几步又回头:“哎江桃——”   “干嘛?”   江桃跟小太妹完全是两个物种, 而且也没有深交的打算,口气谈不上好。   陈丽春又蹭了回来, 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有屁就放!”   “你居然也骂脏话!”   “我不能骂?”   “好学生……也骂脏话?”陈丽春被她的粗鲁震惊了, 期期艾艾:“那个……救我的男生是谁啊?是你男朋友吗?”   江桃看看她的神色, 也猜得出来她心里所想:“怎么,你看上他了?”   陈丽春这个小太妹居然难得露出点羞赧之意:“他不是……救了我吗?”   “哦哦,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不过份!你去九班找他吧, 站他们教室门口喊常建安, 保管能找到你的救命恩人,你放心大胆的去追吧,他跟我没关系。”   她把陈丽春轰走之后,带着一包奶糖回教室,跟前后左右的同学们分享一圈,然后开始刷题。   没想到当天下了晚自习,常建安气呼呼在自行车棚等她,一见面就很是委屈:“江桃,你怎么这样啊?”   江桃很是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常建安:“你不喜欢我就算了,还唆使别的女生追我,你怎么能这样呢?”   江桃弯腰打开自行车锁:“你是说陈丽春啊?我跟她可不对付,她找上你不是我唆使的,是自发行为。”粲然一笑:“其实我觉得你俩还挺配!”   她推了自行车出来,才出了校门口,就被气急败坏的常建安拉住了后车座:“不行,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个说法。你到底怎么样才会做我女朋友?”   江桃被他缠的很是头疼,随口一说:“哦,要是你能考得过我,我就可以考虑考虑。”   “这可是你说的啊!”   当天晚上,常建安回家之后就去找他爸,申请补课费用。   常父这几年当包工头,家中财富飞速增长,最不缺的就是钱了,他听说儿子上进,想找各科老师补习好好读书,总觉得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又想变着花样跟老子骗钱吧?”   常建安素行不端,抽烟喝酒打群架,还时不常从家里顺走一瓶酒两条烟,都是常父买回来准备送人的高价烟酒,这还是头一次要求上进。   常建菊在弟弟脑门上戳了一指头:“你不是最讨厌读书了吗?难道脑壳坏掉了”   她自己就对读书没什么兴趣,高中毕业去学了理发,现在整的一脑袋羊毛卷,恨不得把街上的女人们都整成羊毛卷,描眉画唇,打扮的时髦洋气,还能时常从父母手里讨点钱花,跟看得上眼的小年轻谈恋爱,日子过的轻松惬意。   常建安推开常建菊:“姐,你别烦人行吗?你自己不喜欢读书,也盼着我别读书啊?”   “切!”常建菊不屑的走开。   常振华高兴的搓着手:“这么说是真的?”只要儿子肯安份一点,哪怕拿钱出来哄着他玩,别让他见天逃课喝酒打架,常振华都觉得划算。   “那我明天开始托人找各科老师给你补课!”   **************************   常建安忽然间好像从江桃的世界里消失了,他不再突然从自行车棚里冒出头,也不再出现在一班教室门口,一两天江桃还不觉得,半个月之后,她才发现世界终于清静了。   欢欣鼓舞之余,她给孟阳写信,讲起这件事情都觉得可笑“……对于这些小混混来说,热情也就是一阵子,说不定这家伙已经被陈丽春追到手了。我总觉得这俩人还挺相配的,你觉得呢?”   孟阳去了铜城市已经一年多了,去年过年他跟着父母去了省城看孟奶奶,原以为能跟江桃在省城见面,没想到江诚自从调任公安局副局长之后,工作更忙了,过年都没空回省城去探望父母。   吴英玉夫妻没去,江桃跟江杏都留在家中,只有江智一个人作为家里的代表前去探望爷爷奶奶。   两个人平常书信来往,全都是学校八卦班级趣事,生活之中琐碎的快乐。   孟阳进了铜城市最好的重点高中一如既往的优秀,每年两人向对方通报学期成绩的时候就能看得出来,他很快交到了新的朋友,在铜城过的也很不错。   接到江桃的信之后,他居然罕见的停了半个月都没有回信。   江桃没当一回事,到了周六中午,跟同班同学一起下课,才出了校门就听到有人叫她:“桃子姐,快过来!”   韩峰在校门口高兴的上窜下跳,江桃寻声望去,但见在韩峰旁边站着个熟悉的人,似乎个头又长高了不少,眉目俊朗,正笑微微看着她。   不少路过的女生都窃窃私语,小声议论,江桃似乎也是头一次意识到,在别的女生眼中,原来孟阳的回头率居然这么高啊?   她高兴的窜过去,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喜悦是发自内心的:“孟阳,你怎么来了?”   孟阳摸摸她的脑袋:“来看你啊,高兴吗?”   江桃连连点头:“好兄弟!”   孟阳的笑容不由自主的黯了一下,复又灿烂:“刚下车,你不请我吃饭吗?”   “想吃什么?”江桃只顾着高兴,都没注意到孟阳的眼神在出校门的学生身上看似随意的扫过,实则每个路过的高个子男生他都会多注意两眼。   不巧今天才下课,陈丽春就跑去高二九班堵常建安。   常建安臭着一张脸顾自往前走,才到了校门口远远看到江桃的背影,紧跟着跟孟阳打了个照面,发现那陌生少年亲密的揽住了江桃的肩膀,而江桃居然任由对方搂着自己的肩膀,都没什么表示,心里顿时一沉。   他气呼呼要冲过去,紧跟在他身后的陈丽春探头瞧见远处的人,喃喃自语:“孟阳?”   “你说谁?”   陈丽春指着远处的少年,许久未见,发现他比记忆之中更高更帅了,可是那样的少年从来都不会把她放在眼中,似乎比起孟阳,救了她的常建安跟她才是一路人。   “小白脸啊,那边的小白脸,正是孟阳啊。江桃的发小,两人一起长大,听说感情特别好。”   她追了常建安没两天,就知道了常建安迷恋江桃的事情,所以没少在他耳边讲江桃跟孟阳的事情。   可事实上,她跟那两人都不是同班同学,很多都是道听途说,唯一有机会亲密接触还是正面交锋的群殴现场,经历都算不得愉快。   常建安远远站着,并没有走近。   孟阳似乎察觉了什么,侧头看过来,跟他的视线打了个照面,发现常建安狠戾的神情,为了确认他的猜测,他低头附在江桃耳边,小声说:“桃子,那边有个人眼神不善的盯着我看呢,你认识他吗?”   江桃飞快的侧头扫了一眼:“常建安啊。”然后催促两人:“走了走了,去我家店里吃饭,新出的几道菜味道不错。”   孟阳揽住她的肩膀,余光瞧见常建安往前追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眼神里全是不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正是饭点, 英玉饭店高朋满座, 江桃倒是很想摆出小老板的谱要个包厢,白晓霞很遗憾的告诉她:“包厢都满了, 要不你们在大厅坐?”   大厅闹哄哄的, 来吃饭的人太多,江桃想想:“要不我们去楼上办公室吃吧?”   她亲自跑去厨房下单, 支使着韩峰跟孟阳端菜, 去三楼吴英玉的办公室吃饭。   办公室里有沙发茶几,三个人舒舒服服坐下来享用午餐。都饿的狠了, 一顿饭吃的狼吞虎咽, 等稍微缓解了饥饿感, 韩峰才问:“孟阳,你不上学吗?怎么有空回来?”   孟阳回答的轻巧:“逃课啊。”   韩峰瞠目结舌:“……你去市里变坏了?居然学会逃课了!”   江桃兴致勃勃:“要不,今天下午……我们也逃课吧?”   韩峰紧张的咽了下口水:“不敢。你不知道我们班的灭绝师太啊?我怕她怕的要死。”   很不幸的是,他们班主任正是张淑琴的闺蜜, 别人逃课能宽容几分,轮到韩峰那真是铁面无私, 先在学校收拾一顿,然后通报家长,他回去经过韩学忠的二轮教训,还要被张淑琴给叨叨个没完, 身心饱受摧残。   逃课这种事情, 就连韩爷爷也不站在他这边, 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借他俩胆子也不敢。   他要是今天敢逃课,今晚一条腿就保不齐要被打断。   江桃央他:“那你去一班帮我请个假呗,就说……就说我发烧生病了。”   孟阳笑起来,竟然也没阻止江桃逃课的打算,只是笑微微看着她,似乎她做什么离谱的事情都不奇怪。   韩峰绝望了:“桃子姐,你可是好学生啊?怎么也能学着逃课呢。现在的好学生都这么不学好吗?”   不管韩峰如何拒绝,江桃把请假的事情托付给他了,三个人坐在办公室聊天,等时间差不多了把碗碟收下去,韩峰苦着脸回学校上课,顺便帮江桃请假,眼睁睁看着这两人奔向自由的世界,满心羡慕嫉妒恨。   一年多时间,永喜县城又新开了一些店铺,有卖衣服电器日用百货的,维修电器、饭店小吃的,也有一些旧的店铺生意不兴关门的。   有些地方旧的平房拆去,盖了楼房,街道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孟阳跟江桃在街上随意的逛着,离开了一年多,虽然也一直写信联系,重逢之后再加上多了个咋咋呼呼的韩峰在旁边插科打诨,两人似乎也不见生疏。   但是韩峰离开之后,气氛就安静了下来。   两人在街上转了一大圈,又扎进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一层是各种日杂百货,有卖手表金饰的,头花发卡丝巾的,擦脸油护手霜洗衣粉的,扫把拖把修表的、还有花花绿绿的糖果,散装饼干、核桃枣子之类的干果……几乎算得上琳琅满目。   两个人一个柜台一个柜台细细逛,也不是为着买,纯为着消磨时间。   孟阳讲起他在铜城市的生活,很多事情他在信里早就写过的,可是听他亲口讲出来似乎感觉又自不同,仿佛她也不经意间参与了他的生活。   江桃笑的合不拢嘴,那些分开之后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竟然让他们之间那点淡淡的不自在又消弥于无形。   逛到了二楼,上面全是床上用品,有成品的床单,还有高高的架子上拉下来的一卷一卷各种花色的布料,柜台的老板就有缝纫机,只要计算好尺寸,扯好了布,她当场就能车出床单被套枕套。   除了这些,还有各种被子毛毯,鞋子袜子内衣,最里面的一角全是大红色的婚服。   有红色的婚纱、旗袍、红色的长裙、红色的绣花鞋、红色的绣着金线的褂子配中裙……一套套款式都不同。   今天是周末,天气又冷,两个人都没穿校服,身上穿着自己的衣服,卖衣服的老板娘迎上来殷勤的问:“是来选婚服的吧?整个县城就数我家的新娘婚服最漂亮,新娘子看看吧!”   江桃被臊的脸通红:“不是……不是的。”拉着孟阳撒腿就跑,好像身后有人要追上来似的。   孟阳的耳根也红了,任由江桃拉着逃窜了。   两个人从前相处的亲密无间,碰上这种事情理应哈哈大笑才对,没想到才分开一年多,竟然有点微妙的尴尬,也不知道是不是都长大了的缘故。   爬上三楼,江桃才尴尬的笑起来:“这个老板娘真的好好笑,咱们俩看起来也不像是要结婚的年纪啊。”   孟阳紧握着她的手没放,刚才被江桃拉住了手他就没有再放的打算,他双眼亮晶晶盯着她,慢吞吞说:“要是不读书,咱们这个年纪也是可以结婚的啊。”   孟阳已经一米八几了,而江桃也有一米六七,两个人的年纪在小县城结婚的大把,很多高中毕业的男孩子女孩子没考上大学就直接步入了婚姻,这在小地方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到法定年纪没关系,家里先摆喜宴,婚照结孩子照生,等到了法定年龄再领结婚证。   江桃摔开孟阳的手大笑:“你发什么神经?”她好像有点被吓到了:”我们有那么大吗?”   孟阳也笑起来:“我就是说说而已嘛,你要是不读书嫁不出去,我可以考虑牺牲一下自己的。”   “你这牺牲也太勉强了,我就不祸害你了!”江桃根本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完全是一副玩笑的腔调。   “你不想祸害我,是想祸害常建安吗?”   江桃骇笑:“你疯了吧?我又不眼瞎!”   孟阳笑笑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我脸上有东西?”   “看看你这话是真是假!”   江桃气的直捶他:“我看起来像撒谎的样子吗?”   两个人玩闹的差不多了,也没买什么东西,到了晚饭时候又被江桃拖回店里吃饭。这次她学乖了,也没问什么包厢,直接从厨房端了几盘菜去三楼办公室吃。   办公室暖气很足,临街的一面装着大幅的玻璃,房间采光非常好,两人吃完收拾了碗筷,就坐在办公室喝茶聊天。   窗前有两张藤编的竹椅,还有一个小小的圆几,冬天的日头落的早,吃完饭的功夫天就黑了,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有骑自行车路过的高中生,也不知道是回家还是去补课,跟水面低飞过的燕子一样,轻盈的掠过柏油马路,很快就消失在了路的那头。   孟阳注视着楼下路过的高中生,心生羡慕:“要是我爸爸没有调动工作,每天我也像他们一样,骑着自行车跟你一起上学放学,该有多好。”   江桃安慰他:“市里毕竟比咱们县上条件好,就算是不能一起玩耍,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很多。”   孟阳今晚很是感伤:“我怕你忘了我,也怕我们越来越疏远。”   “你今天怎么了?”江桃总算是察觉出了不同:“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感性了?   她跟孟阳相处,从小到大都是大大咧咧的,还真没想到孟阳会变的敏感又煽情——难道这是青春期少年的通病吗?   江桃开始反思。   孟阳放下茶杯,转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目光里全是一往无前的勇气:“桃儿,做我女朋友吧?”   江桃吓了一大跳,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你……你瞎说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你是不是……在市里受到刺激了?或者……喜欢上了哪个女同学,被人家拒绝了一时想不开,所以跑我这里来找补了?”   她慷慨的把肩膀递过去:“放心,咱们是好兄弟,我的肩膀给你靠,想哭就来吧!”至于做女朋友这种胡话,她就当没听到。 第一百一十五章   孟阳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了藤椅上坐下, 他扶着两边的扶手,神色认真直视着她的双目:“桃儿, 我从来都没喜欢过别人, 只有你!”   只有你!   这句话在江桃耳边回荡,她愣愣的回望着孟阳, 好半天才喃喃自语般:“孟阳, 你来真的啊?”   这事就严重了。   孟阳哭笑不得:“你觉得如果不是准备来真的, 我会逃课从市里跑回来?”   他已经坐立不安了半个月,自从接到江桃的信之后就辗转反侧, 有次梦到江桃成了别人的女朋友, 他一头冷汗从梦中醒来,再这样心神不宁的下去,他的成绩恐怕就不能看了。   这才有了此次的永喜之行。   他说:“你别指望着像打发姓常的那小子那样,说什么考得过你就考虑考虑的鬼话。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你都在年级第一的位子是落地生根了, 我可不要你拿这话来搪塞我, 我想听实话。桃儿,难道……你从来就没喜欢过我?”   藤椅是个半圈型的,孟阳身材高大, 弯着腰用扶手撑着自己,江桃等于是被他给圈进了一个狭小的地方坐着, 从她的角度仰头能看到少年清隽的下巴, 容颜俊朗, 略带一点少年的稚气, 身高却已经是成年人的高度了,低头看她居然还有了几分压迫感。   孟阳不是别人,是她从小牵手长大的好伙伴,两个人度过了无数美好的时光,当然不能像搪塞常建安那个二愣子那样,用个他完全达不到的标准让他知难而退。   她仰着脖子不觉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孟阳,我仰着头看你好费力,要不你坐回去咱们好好说?”   从来好说话的孟阳今天居然有了无赖气,他蹲下来,双手还是扶着藤椅不放,但是却不必江桃再吃力的仰头去看他,只要目光下垂就能与他直视。   她想想,该怎么组织语言,才能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   “我小时候,很小的时候,生我的那个父亲就对我妈拳打脚踢,后来我们来县城生活,家里的生活环境也一直在变好,妈妈嫁给了现在的爸爸,她生活的很幸福。孟阳,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从初中开始,班上就有谈恋爱的同学,咱们俩不都收过一堆的情书吗?可是那些热情,真的就是爱情吗?”   孟阳从她平静的眸子里看不出她心中所想,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没有打断她。   江桃笑笑:“你还记得苗小兰吧初中那么喜欢你,前段时间我还看到她跟二班的一个男生手拉手谈恋爱。小时候的喜欢总是一阵一阵的,不够深刻也不够长久。有可能是太理智吧,我总觉得小孩子的恋情跟过家家似的,过一阵子就消散无踪了。你看,不能长久的感情,又何必去浪费精力呢?”   她上辈子就没跟人谈过感情,并非是保守,而是未来社会婚姻早已经不是社会主流形态,科技越发达,人类越自我,谁都不愿意浪费心力去迁就别人。与其迁就别人,还不如设定个机器人程序,当所有便利的科技完全能够替代伴侣的存在,而且是完全合乎自己心意的,按照自己喜好所设定的伴侣,谁还会费心巴力去寻找爱情?   谈恋爱的意义是什么?   有人陪伴有人分担你的寂寞孤独,有人宽慰你体贴你,有人愿意为你打扫屋子照顾一日三餐,还有性的满足?   这些机器人统统可以办到,还没有额外的感情负担。   你不需要去照顾机器人的情绪,不需要去考虑机器人是否还有家人需要你照顾;更不必考虑机器人是否需要有朋友需要你去融入对方的圈子,统统都不需要!   江桃上辈子短短的生命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遗憾。   所以,面对少年伙伴的表白,她懵了一下,开始重新审视两人之间的关系。   孟阳心里一阵发疼,总觉得她能这么理智的对待感情,大约还是原因家庭的关系,亲眼看着自己的妈妈被暴打,经历过那样鸡飞狗跳的生活,就算是当时年纪小,可江桃记忆力超群,这些也许都在她小小心灵留下了巨大的伤痕,才让她视感情为畏途。   他紧握着她的手,蹲的很低,低到需要自己仰头去看她的程度,能看到她浓密的睫毛,漆黑的深不见底的似乎还有些茫然的眼珠子,还有白皙的额头,小巧圆润的下巴——每一处都那么的合乎他的心意,从她第一次走进学前班教室,同他打个照面的时候开始,他就忍不住想要跟她亲近的心理。   他低低说:“桃儿,你听我说,别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是我一直喜欢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了。那时候奶奶还开玩笑,说让我长大了娶你。我从来都不觉得生气,奶奶每次逗我的时候,我都觉得很喜欢,很高兴。我想,以后我大概再也找不到一个像喜欢你一样喜欢的女生了!”   “你……从来都没考虑过要跟我在一起吗?”   江桃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低低倾诉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竟然觉得有点难受,似乎有点舍不得让孟阳这样不安。   她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孟阳的感情,以前别人开玩笑说孟阳喜欢她,孟阳从来也没亲自向她表白过,她都觉得大约孟阳对她就跟她对孟阳一样,都觉得对方是值得来往的手足兄弟,从小长大的伙伴,发小。   今天才知道,原来孟阳跟她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她有点为难:“孟阳,其实……我真觉得初中高中的恋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很是儿戏。我以前也觉得,如果非要谈恋爱,至少……总得要成年以后吧?成年人总能为自己的感情负责任吧?”   孟阳眸子顿时亮了,脑子转的飞快:“你是说十八岁以前不会谈恋爱,成年以后不会拒绝谈恋爱?”   刚才真是吓死他了,还以为桃儿对恋爱跟婚姻都有恐惧感,生怕她说出独身的傻话。   江桃想想,孟阳的话似乎也没毛病,她是觉得初中高中的傻小子们都是玩玩而已,真要一头扎进去谈恋爱,就是自己犯蠢了。成年之后工作就业,有无数道关卡等着她,何必浪费时间。   再说——同班同学的心智在她看来也透着未成年人的傻气,她一个成年人心态的人去向未成年人下手,总会有犯罪的错觉。   她从来也没分析过自己,其实看初中高中那些收到的情书,那些傻呼呼的透着朝气的男生们,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长辈看小辈胡闹的心态。   唯独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孟阳,在她心里是需要慎重对待的少年。   “……我说的成年,不是十八岁的数字上的成年,而是能够经济独立,心理跟生理都已经成年的……成年。孟阳你明白吗?”   孟阳更高兴了,眼神比房间里的灯炮都要明亮,仿佛眼眸深入藏着两簇燃烧的火焰:“桃儿,我就知道你是个慎重的人,不论是对待学习还是对待感情,不会随便被外面的什么坏小子给拐骗走的。”他心里为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不安而惭愧不已:“那么,江桃同学,你愿意预定我做你成年之后的男朋友吗?”   江桃“噗”的笑出来,气氛轻松起来,她笑着去捶孟阳的肩膀:“几年以后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啊?万一到时候你喜欢上了别的女生,难道要我去做第三者啊?”   孟阳笑笑,心想:小时候的事情,终究给桃儿留下的伤害太大,所以她才会这么慎重的对待感情。往后,他会一直待她很好很好,好到让她忘记小时候的伤害。   他站起来,弯腰低头去看江桃,温柔的注视着她,就连声音也是温柔的:“桃儿,你放心,我不会喜欢别的女生的,我只喜欢你一个人,我会等到你答应我的那一天!”   江桃想想,如果孟阳成年之后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跟她玩的好,似乎……跟他谈恋爱也不错。   她调皮一笑:“那我等着看,你到时候会不会被别的漂亮女生拐跑了。”   孟阳爽朗一笑,站了起来,向她伸开了双臂:“可以抱抱你吗?就算现在不是男朋友,作为兄弟是不是也可以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江桃大笑起来:“孟阳,你到底是从哪里学会的这一套一套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她站起来,被孟阳拥进怀里,两个人轻轻一抱随即松开,果真是个点到为止的友情式的拥抱。但经过了这一番深谈,孟阳看着她的目光再也不加掩饰,而江桃……总觉得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什么已经改变,再也回不到过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孟阳当晚住在饭店空置的员工宿舍里,第二天约了焦国阳相聚。   正是周末, 韩峰一大早就跑了来, 见到孟阳就笑的鬼头鬼脑的:“说说,昨天你们俩都干嘛去了?”   孟阳可没忘了这小子还曾经想过要挖他墙角的行为, 要不是桃子昨晚一席话打消了他的顾虑, 他都说不定要试探下这小子。   不过在似乎“贼心不死”的韩峰面前当然不能认输, 他露同个心照不宣的笑意:“你猜。”   适当的留白更容易脑补。   韩峰的笑容一滞, 又笑又叹:“叹,桃子姐也就只有你有本事收了。在下甘拜下风!”他做揖认输,活脱脱是哪个古装电视剧里出来的。   约的依旧是上次分手的驴肉馆,这家馆子在县上做驴肉极负盛名, 冬天的生意尤其火爆, 驴肉汤卖的很是红火, 两人过去没多久,江桃也到了。   经过了昨天一席长谈,孟阳的心事也落了地, 两个人态度都很坦然, 对未来心怀期待,总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半个小时之后, 焦国洋来了, 只不过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带个着小姑娘, 那姑娘大大的眼睛小巧的嘴巴, 跟苗小兰有点神似, 小鸟依人款的。   其余三人眼珠子都快瞪同来了。   ——这货几时找了女朋友?   焦国洋似乎很是得意,向大家介绍,脸都不红一下:“这是我们同班同学包青青。”   说是同班同学,可是饭桌上那个呵护劲儿,谁要是瞧不出来这是他女朋友,除非眼瞎。   韩峰好几次以手掩目,痛心疾首:“要眼瞎了要眼瞎了!”   包青青去卫生间的功夫,孟阳笑的若有所思:“老焦,我发现你都没变过啊,还是喜欢同一类的女孩子。”个头娇小,说话娇声娇气,最好是还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的女生。   江桃更毒舌:“她是怎么克服心理障碍,才能表现出对你的崇拜的啊?”   韩峰跟孟阳笑的几乎捶桌,焦国洋总算是品出味儿来了:“桃子姐,你是说我没什么让女生崇拜的地方?你就这么变着法的取笑我吧!”   孟阳一直是站在江桃这边的:“要不老焦你来给我们讲讲,她到底崇拜你哪一点啊?”   脸皮堪比城墙的焦国洋居然适时的露出一点羞赧:“她说我很厉害!”   韩峰挤眉弄眼:“哪方面?”   孟阳狠狠敲了他一记,挤兑焦国洋:“学习方面还是打架方面?或者……花钱方面?”   焦国洋环顾一桌,这三方面……他都比不上在桌三位,远远看到包青青走过来,杀鸡抹脖子的威胁几人:“哥几个给我留个面子啊!”   江桃笑的不行:“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焦国洋恨不得拱手向几人求饶:“孟阳你劝劝桃子姐吧,她这样强悍将来可嫁不出去!”   孟阳笑的岿然不动:“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包青青过来天真的问:“你们在聊什么?这么高兴。”远远就能听到一阵一阵的笑声。   焦国洋环顾众损友的眼神里充满了威胁,韩峰说:“在聊你们认识的经过。老焦有没有告诉过你,他的情书写的可是一绝。”   包青青脸都红了,娇笑着捶了焦国洋一下:“你怎么什么都跟别人讲啊?”还特别肯定的说:“他的文笔可好了!”   江桃:“……”   孟阳:“……”   两人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共同的心声:这姑娘是不是没看过情书大全啊?阅读面有点窄啊!   唯独韩峰对焦国洋写的情书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形,两个人熟了以后焦国洋自我吹嘘他对情书很有研究,一天三封都没问题,洋洋洒洒随便就能写个三页。   包青青还当自己上卫生间的功夫,焦国洋把所有的事情都向好友交待了。今天他说要带自己来见初中时候的好兄弟们,刚来的时候还有点拘谨,以为底子都被掀了以后,顿时态度大变,说话就很放得开了,还娇滴滴一口一个“洋哥”,叫的其余几个鸡皮疙瘩全都冒了出来。   洋跟阳是谐间,孟阳听着对面的女孩子“洋哥洋哥”叫个不住,幻想一下某一天桃子要是叫他一声“阳哥”,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有点异想天开吧?   桃子姐正气凛然,是女生中的汉子,能客客气气叫一声哥哥,那也是礼貌使然,从小到大还真没见过她娇滴滴的模样,想让她撒娇恐怕有难度。   分别一年多,大家都换了新的学校新的同学,学校班上都发生过不少趣事,每个人讲一点都是笑料不断,时间过的飞快,眨眼间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孟阳当天还要坐车回铜城市,吃过饭焦国洋就知趣的带着包青青走了,临别时候留下了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以方便日后联系。   韩峰也跟孟阳交换了电话号码,笑嘻嘻撤了:“我还有事情,就不去送你了,桃子姐你去送孟阳吧。”   江桃:“一个个溜的比猴子还快,焦国洋跟女朋友去约会,韩峰一个孤家寡人干嘛去啊?”说完了才明白过来,不由笑起来:“这些人都在想什么呢?”   小孩子家家,心思倒是不少。   孟阳笑着揉了下她的脑袋:“他们是想的太多,你呢是想的太少。”被江桃一手格开:“你就仗着身高,再弄乱我头发,小心我把你打趴下。”   “今天是没功夫试试了,等下次吧。”孟阳言若有憾:“不然我都想去探望万爷爷,我这次是悄悄来的,等下次咱们俩一起去探望万爷爷,让他老人家做个评审也不错。”   江桃送了孟阳到汽车站,等他上了车,挥手作别。   孟阳拉开窗户,探头出来说话:“记得给我写信啊,有时间就给我打电话,我周六的晚上在家呢。”   大巴缓缓驶离永喜,他不断向后挥手,视线里的江桃终于成了一个小黑点。   回去之后,姚丹还当他去了同学家,追着问了几句:“你们矿上的同学家里好玩吗?他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他昨天早晨起来跟父母撒了谎,说是矿上的同学邀请他去玩,他已经答应了,就当去散心。   姚丹有点反对,还是孟爱国拍板:“大小伙子你拘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他想玩就去玩吧,学习压力也有点大,让孩子放松放松不行?”   “你倒是没被拘在家里,结果呢?”自上次孟爱国差点丢了命,又做了开颅手术,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一年间他的身体比天气预报还准,气候稍微不以他就率先生起病来,不是发烧就是咳嗽,为此姚丹没少操心,秋冬就开始煨牛骨头汤给他补身体。   孟爱国本来就高高大大的,结果生生被喂成了个富态的大胖子,胖大魁梧,很有威慑力,他有时候站在家里的穿衣镜前面还有点顾影自怜:“我现在这副样子小偷见到都腿软,可惜不在公安局了。”   对刑警的职业念念不忘。   不过母亲妻子的魂都被他吓掉了一半,他每次一提公安局,姚丹脸色就不对了,久而久之,他便把这个念头深埋在心底,有时候给儿子洗脑:“……要不你上警校算了?”   两个人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终于呈现出了两种极端,姚丹生怕儿子磕着碰着了,现在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生活在一起,而孟爱国则恨不得儿子子承父业。   孟阳对父母的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有时候提起未来想要考取的学校,父母逼着他表态站队,他就拿话搪塞:“还没想好呢。要不你们去看看孟月的功课!”   实则心里早有打算,报考志愿的时候要是能跟桃子商量一下,两人考在同一个学校,或者最差在同一个城市也是好的。   孟月不妨被当哥的引火烧身,抱着书包就跑:“不用你们管,我回房去写作业了。”这丫头不太喜欢读书,小时候的机灵劲儿半点没落下,全用在闯祸上了,三天两头跟同学打架,都快成了传说中的小太妹了。   孟爱国对闺女历来宠溺,唯有姚丹想发狠管教,可她滑的跟泥鳅似的,找机会就逃。   话题转到孟月身上,站队又不了了之。   实则孟爱国夫妇都对儿子的成绩很有信心,报考志愿不是还有一年多嘛,不着急。   跨进了腊月的门槛,孟爱国便跟姚丹商量着:“妈提了好几次,想来铜城年看,不如咱们今年早早把妈接过来一起过年?”   孟奶奶一辈子专注厨事,茶饭特别好,姚丹也很想念婆婆炖的肉做的年菜,竟是比孟爱国还积极,不到周末就请假去了省城,跟孟爱军夫妇说尽了好话,还真把孟奶奶给搬过来了。   孟阳放学回来,发现奶奶来了,听说奶奶要在家里过年,高兴之余又有点遗憾——他还想着过年借着前往省城探望奶奶的功夫,见江桃一面呢。   听说今年江家要一起回省城过年。   江桃在电话时听说孟奶奶回来了,孟阳去不了省城,他情绪低落,还笑他:“下次还有机会嘛,你又不是小孩子,这么不高兴。”   有句话,孟阳存在心里没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吴英玉忽然发现, 自从吴宏进了食品厂没多久,娘家人上门频繁起来。   起先是陈秋霞隔一阵子就跑来看儿子, 当然她看儿子也是先跑到县城里找吴英玉,想让吴英玉带她去食品厂。   吴英玉没多想, 让她自己过去:“食品厂的路你知道,我这边还有事情, 二嫂自己过去吧, 等下班了正好跟二子在食堂吃个饭。”   陈秋霞露出点畏缩模样:“那是你们厂里……我哪里好胡乱闯的?还是跟着你过去比较好。”   吴英玉就不解了:“二嫂,就算是你跟着我过去, 不到下班时节你也见不到二子啊, 与其空等不如算着时间自己过去。我这里真有事情走不开。”   她在英玉饭店的三楼办公室, 电话不时响起来,各地的分销商们都有电话打进来, 这里算是食品厂常驻县城的办公点了。   随着食品厂的辣酱跟调味品销量一路高歌猛进, 这几年下沉铺货渠道,业绩年年提高,别的地方已经出现高仿假货了。   英玉食品厂严把产品质量关, 但是也架不住外面假货遍地开花, 影响正版销售。   吴英玉为此焦头烂额, 正在想办法如何打假,哪有功夫陪陈秋霞去厂里看儿子。   陈秋霞总觉得吴英玉财大气粗, 现在架子也大了, 跟过去完全不同了, 坐在办公桌后面抱着个电话, 俨然是老板的架势,对她的态度很是敷衍。   “英玉,我就是麻烦你带我过去看看二子。再说二子一个人在厂子里上班,万一有别人欺负他呢?让别人知道你是他亲姑姑,那别人是不是也会对他客气点呢?”   吴英玉心烦意乱,挂了电话口气也严厉起来:“二嫂,厂里要是真有人欺负他,会有主管去处理这事情。至于想要别人客气,只要他在厂里勤快干活,没人会不喜欢他!”   吴宏本来就是游手好闲的性子,刚上班前几天还能装一装,跟着组长忙进忙出的卸货,后来懒病犯了便想混日子,每天迟到早退,还向组长透露,他是厂长的亲侄子。   食品厂管理严格,组长碍于他的话,跑去找了车间主管。   车间主管是个铁面无私的人,主抓生产及出货,装货组也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他直接去找吴英玉汇报情况:“厂长,您这侄子下面的组长不好管,刚开始还老实干活,后面实在是在混日子。如果是别人早都开了……”   吴英玉很是诧异:“吴宏表现很不好吗?”   车间主管半点没有藏着掖着:“很是不好,拈轻怕重,迟到早退,不太勤快。”   吴英玉想想,总也要给这小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然直接遣退回头陈秋霞又缠上来也烦。   她脑子一转,想到个主意:“不着急,等周末桃儿来厂里的时候,让她去处理这件事情吧。”   江桃处理的过程她不知道,不过周二车间主管来向她汇报上周日产量的时候满脸带笑:“厂长,这几天吴宏的表现很不错,也不迟到早退了,干活也很老实了,对组长的话也肯听了。”   吴英玉眼里有了笑意,桃儿的性子她知道,这丫头就是个暴脾气:“她揍吴宏了?”   车间主管很是惊讶:“小老板跟您说了?”   吴英玉笑出声来:“没有,猜的。”   车间主管瞪大了眼睛:“厂长神机妙算!听装货的组长说小老板把吴宏带到厂里空旷的地方狠揍了一顿,让他不想干早点滚蛋,哪来的滚哪去。”他似乎觉得这话有点不太好听,有离间厂长跟亲闺女的感情,还特意为小老板说好话:“主要是吴宏也太气人了,口气满的倒好似厂子是他家开的一样,惹恼了小老板,她才说这话的。不过揍完了吴宏鼻青脸肿来上班,倒是老实了不少!”   小老板从建厂之初周末就时常泡在厂里,协助老板管理厂子,厂里的老人们都知道她在厂长心里的份量。   大闺女对厂里的事情参与的少,也不甚上心,是个爱读书的乖孩子,可小的这个一定程度上能代表厂长拍板做决策,厂里以前觉得她年纪小跟她扎刺儿的最后可都被折腾服气了。   也就吴宏这个二傻子,进了厂还仗着亲戚身份想横行,视厂里纪律如无物,这才被削。   吴英玉发了话:“吴宏虽是我侄子,可该怎么管就怎么管,厂里有厂里的规章制度,犯了错该扣工资扣工资,该教训教训,实在不行开了也行,这次是给他一次机会,下次你们直接按规章制度处理就行,不必特意来告诉我。”   有了她这句话,车间主管把一颗心放到了肚里。   轮到吴宏进厂第一次发工资的时候,他的工资就很是可怜了。   他数着信封里薄薄一沓钱追着组长问个不休:“这不对呀组长,我怎么才这么点工资?”   组长已经吃了车间主管给的定心丸,故意拿出考勤本来核对:“来来来,咱们算算你上个月的出勤率,厂里有规定,迟到早退都要扣钱的,看看你一共扣了多少。还有你的出货率……”七七八八算下来,可不就那么点工资嘛。   吴宏气的脸都红了:“你们这是欺负人!厂长知道这事儿吗?”   组长合上本子,故意使坏:“发工资的是财务,核对出勤率的是主管,你要是觉得有问题,要么找财务,要么找主管。要是觉得他们都不靠谱的话……找厂长也行啊!”   他心道:我就想看看厂长站不站在你这边!   吴宏是个不长脑子的二愣子,虽然挨了江桃两顿削,还是没学乖。无他,主要是他从小到大听到的家里父母提起姑姑,都说她是面团一样的脾气,再说自从找上吴英玉之后,她都是笑眯眯的,还从来没领略过她生气时候的样子。   他果真带着工资条跑去找吴英玉。   吴英玉忙的一个人恨不得当两个人用,各地假货的事情搞得她头疼,这是厂里从来没遇上过的危机,听到吴宏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她,顿时发起火来:“与公我是厂长,厂时的规章制度不是摆设,也不是只管着你一个人!于私我是你姑姑,你这样偷懒耍滑,就算是出去给亲戚家帮衬干活,人家也只会嫌弃,更何况我还真金白银的养着你,付工资的!你当我付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吴宏都被骂哭了:“姑姑……”   “姑什么姑?这是厂里,以后在厂里叫我吴厂长!我的食品厂里不养闲人,你要做的开心就做,觉得管的太拘束就早点走人,别哭哭啼啼惹人烦。一个大小伙子连自己都养不活,游手好闲的日子是能过,可也得你爹妈给你挣了金山银山供你花销。以后这种事情该谁管就直接去找谁,如果不是别人算错了工资,是你自己的问题导致扣了工资,你就老实滚去干活!”   吴厂长难得发脾气一次,到底震慑了吴宏。   陈秋霞磨了半天吴英玉,结果人家提起包直接出了办公室:“我还有事情要出差,去一趟省城跟邻省,估计一周之内都回不来,二嫂要是不想去看二子,就回家去吧。你妹夫也忙的不见人,家里就三个孩子,恐怕招待不周。”   她带着销售科的小冯直接出差去了。   陈秋霞气呼呼去了食品厂,见到儿子心疼的不行,吴宏黑了也壮了些,见到她喜出望外,等她提起工资的事儿,说是要帮儿子存起来娶媳妇,吴宏再也憋不住满肚子苦水,向亲妈倾倒。   “太过份了!好歹你还是她亲侄儿呢,不能有了钱就没亲戚了!”   “妈,要不你跟我姑说说,让我做个组长什么的也好啊,被别人管着天天被训的跟孙子似的,要是我管别人,也不用被人训了。”   吴宏还寄希望于他能言善道的亲妈能够说服吴英玉。   陈秋霞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在那里,好半天才说:“你姑……你姑现在有钱了,真的有点不认人了。要不……咱们不在这做了?”   吴宏脱了护袖,高兴起来:“回家?妈我身上没钱,这段日子在厂里过的也不好,你先给我五百块钱,我去县里逛逛再回。”   陈秋霞一听就发怵——二子从来都是游手好闲,在食品厂上班总算能赚点钱了,最其码不跟她伸手要钱了,这就是一大进步。   现在要是赌气把他弄回去,万一他故态复萌,又游手好闲起来,还不得他们老两口养着啊?   她忙劝:“二子啊,我觉得……你姑这厂里挺好的,你还是老实干活吧。下次咱起早点,只要不迟到早退,工资……她也按时给你发的嘛。你是不知道,外面现在好多厂里工人都开始下岗了,哪有活干啊?还是在你姑的厂里安稳干着吧?”   吴宏:“……”   亲妈也不肯站他这边,失去了经济支持,就算是游手好闲日子也过的困顿不堪。   他总算是老实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过年的时候, 江诚一家五口去省城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年,很快又打道回府, 开始了新一年的工作与学习。   江智晚归的情况持续之后,吴英玉跟江诚通了个气,江诚跟江智有过一次深入的谈心之后,他的晚归情况有所改善。   江诚是个开明的父亲, 对江智并不是强制教育,相反他还跟江智约定:“高考前把心思都放在恋爱上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不止是耽误了你的前程, 还是耽误了女孩子的前程。你如果喜欢她,就把心思收一收, 等到高考后成绩下来, 假如你愿意, 可以带她来咱们家吃饭。”   江智本来做的很隐秘,除了早出晚归,在家里表现的并不明显, 没想到被江诚给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表情还透着几分尴尬。   听到江诚的话不可置信:“爸爸,你不反对啊?”   江诚爽朗笑出声:“儿子长大谈朋友不是正常的嘛,要是你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毕业了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 身边连个女朋友也没有, 我才要担心好吧!”脑子里不期然浮起那些年父母逼他再婚的场景, 内心不是没有感慨的。   做儿子跟做父亲是两种不同的体验, 都是新手上路,总有个不断学习实践的经过。   过年的时候他带着妻小回家,今年嘴就特别的甜,对父母说尽了好话,还邀请他们夏天去永喜避暑。   两老在省城住惯了,并不太愿意挪窝,这才作罢。   年后家里的生活继续忙乱了起来,到了六月头上,江智跟江杏还有一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一个考生就足以让家里如临大敌,更何况是两名。   不过当事人似乎在高中三年的高压学习之下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居然不觉得有什么,越临近高考就越平静,反倒是江诚跟吴英玉紧张兮兮的,当妈的天天惦记给补充营养,当爸的连加班都少了很多,搞得江智跟江杏很无奈。   江桃跟江杏同住一间房,总疑心自己影响姐姐的学习进度,每到周末就找往外跑,不是在厂里就是去饭店楼上办公室坐班,把空间腾出来给高三生安静学习。   这周末的时候,正好小冯要去铜城市对食品厂的新品销量做调研,她以帮忙为由,也跟着往铜城市去了。   孟阳听说她要来铜城,高兴坏了,早早就预备要带她去哪吃喝玩乐,到了车站接到人,去了趟宾馆放东西,便拉着她跑了。   小冯:“……”不是说好来调研的吗?   年轻人都拿工作当幌子!   他自己拿着调研表认命前往各分销点去干活。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孟阳穿着件淡蓝色的衬衫,浅蓝色的牛仔裤,两条长腿很是引人注目,带着她先去吃饭。   江桃扎着马尾,也穿着衬衫长裤球鞋,袖子卷起来一截,露出半截莹白如玉的手腕。   两个人吃过饭在街上闲逛,江桃的闲逛向来是见店就钻,见到自家厂里的东西总要问几句。   本来就是闲逛,孟阳就当是陪她散心了。   走了快一个小时,街上日光正烈,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他们路过世纪广场,有不少卖小吃以及小东西的摊贩们走来走去,广场大厦里除了百货影院、还有一层是美食楼,非常热闹。   孟阳忽然拉着她的手往人堆里钻:“桃儿,咱们过去瞧瞧。”   再过一周就是端午节了,街上到处都是卖花绳跟荷包的,本地的风俗是端午节要吃粽糕、韭菜包子、以及酒醅子等,大人小孩还要在腕上绑五色花绳以辟邪,小孩子要在脖领子上系各种形状的荷包求吉。   孟阳拉江桃过去的地方有三四个连着的小摊贩,全都是花绳荷包之类的东西,有的花绳上面还系着小铃铛。   他弯腰在架子上挑:“你要荷包还是花绳?”   江桃笑的不行:“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什么荷包啊?系个花绳就好了。”纯粹是应应景。   卖荷包的大婶做生意成了精,见两人亲密的模样,只当他们是一对小情侣,不断向两人推荐摊上的东西:“带个荷包多好啊,这种小老虎的,还有这种小白兔的都很可爱啊。”   这些东西都是手工制品,花绳是批发了各种颜色的丝绳随机搭配自己编的,小老虎兔子以及心形或者菱形荷包都是手工做的,每家摊位的东西无论是花色还是样子都不一样,质量也是良莠不齐,挑好挑坏全凭眼力。   孟阳拿起一只很可爱的兔子形状的荷包:“桃儿,看像不像你?”   江桃凶巴巴瞪他:“我是这么绵软无害的吗?”   “也是啊。”孟阳放下兔子荷包,拿起一只金黄色小老虎:“我觉得这只比较符合你的气质!”老虎背上系着红色的丝绳,可以挂在纽扣上。   “你这是骂我是母老虎吗?”江桃佯怒。   孟阳笑的淘气,放下老虎又挑了一只玫红色心形的荷包:“看这只像不像桃子?就这只吧!”   江桃也觉得喜庆:“这还差不多。”顺手揣兜里了:“你付钱啊。”   “买了不戴,你藏起来干嘛?”他挑了几条花绳,付了钱以后让江桃伸手:“来来来,荷包不戴,花绳总要戴上的吧。”   “幼稚。”江桃笑归笑,还是伸出了腕子,站在那摊位前面让他系。   他把两条花绳在江桃左手腕上缠了两圈,莹白的皮肤之上五彩的花绳很鲜艳,算是她全身的亮点了。   系完了又把自己腕子伸过来:“喏,给我也系起来。”   江桃接过花绳低头给他系,孟阳低头就能看到她的发旋,还有柔顺的发丝,正看的入神,忽然听到有人喊:“孟阳——”很快有人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来的是两名男生跟一名女生,高胖的男生过来就笑起来:“可逮到你了,你跟你妹逛街呢?”   一起的女生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个好像不是孟阳的妹妹啊。”   孟月的个头不高,人倒是有点圆,那丫头贪嘴,背对他们站着的女孩子高条修长,身形不同。   三个人挤过来,江桃正好系完了花绳,抬头跟几人打了个照面,都愣住了——居然真不是孟月。   孟阳在学校跟女同学向来保持距离,来铜城上学也马上两年了,这两名男生跟他关系很好,高胖的叫孙祥,黑瘦一点的叫李敬铭,女生叫孙语,是孙祥的堂妹,跟他们也是同班同学。   “孟阳,这是?”   孙祥装不住话,差点问出“是你女朋友”这种话,不过当着女生的面到底还是顾忌了一下。   孙语的脸色已经不好看起来,盯着江桃看个不住,似乎要从头发丝看到脚底板,最好是能挑出一卡车的毛病,心里舒坦。   可是眼前的少女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身材高挑,裹在牛仔裤里的双腿细长笔直,头发黑亮柔顺,皮肤白皙,五官漂亮,一双明亮坚定的眼睛流光溢彩,让人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孟阳向他们介绍:“这是我发小江桃。”又介绍他们给江桃认识,孙祥故作大人样伸手:“你好你好。”实则心跳都快了几分。   少女大大方方伸手跟他握了一下,倒好像平时做惯了的事情,根本瞧不出一点稚气模样,反倒让孙祥握完了手脸都红了。   孙祥见他们两人神情亲密,便问道:“你们要去哪玩?不如一起?”心里已经开始猜没两人的关系。   孟阳抬头看天:“太热了,我们想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会儿。不如去看电影吧?”   获得了几人一致的欢呼。   进了电影院买完了票,孙语上前来揽江桃的胳膊:“不如我们女生跟女生一起坐,你们男生跟男生一起坐?”   这部上映的电影很是大热,五张电影票,有三张在前一排,两张在后一排,孙语便动了个心眼。   没想到孟阳把连着的三张票直接给了孙祥:“你们三一起坐,我跟桃儿很久没见了,我们俩坐。”连避嫌都不肯。   孙祥向孙语奉送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还跟李敬铭小声说:“不怪孟阳对咱们学校追他的女生不动心,原来心里藏着个小青梅呢。”还怪漂亮的。   李敬铭:“别捣蛋。”   孙语很是失望,但看孟阳的样子似乎没有退让的意思,只能嘟着嘴跟着一起进了影院。   前后两排座位相邻,江桃就坐在孙语背后,孟阳坐在孙语斜后方,坐下之后,她忍不住朝后看了一眼,发现孟阳正侧头看着江桃,两个人凑的极近,他说了一句什么话,江桃笑靥如花。   孟阳的眼神是从来没见过的温柔,在黑暗的影院里仿佛藏着星光,刺的孙语心头刺痛。   班上喜欢孟阳的女生们都曾经猜测过他到底喜欢谁,因为他拒绝别人的时候很是干脆利落,这让喜欢他的女生们不免生出一种想法,在他没有喜欢上别人之前,自己都有机会。   可是见到江桃,孙语才觉得原来大家都错了。孟阳不是没有喜欢的人,只是那个人恰好不在铜城而已。   电影开场之后,她的心思全都在后排,恨不得把耳朵伸长几尺去听两人在说些什么。   孟阳跟江桃看电影的时候话并不多,但是那种偶尔能够听到他们窃窃私语,却又听不清在说些什么的心境实在折磨人,孙语忍不住想: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银幕上演员在耍宝,她听到江桃低低的短促的笑声,孟阳的笑声也夹杂在其中,就好像两人的笑声都同频了,她还听到孟阳叫她:“桃儿……”后面说了些什么都没听到。   只有那一声低低温柔的“桃儿”在耳边回荡,好像去年她爸爸出差去四川带回来的水蜜桃,咬一口甜的沁人心脾。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场电影在孙语恍恍惚惚下居然就结束了,散场的时候, 几个人随着人流出了放映室, 孙语亲密的揽住江桃的胳膊, 小声说:“江桃, 能陪我上个厕所吗?”   女生之间陪伴上厕所是极为正常的事情,江桃见小姑娘神色不自然,还当她每个月的那几天来了, 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陪她去厕所。   不过她的性子向来大大咧咧,跟男生称兄道弟的多, 跟女生玩起来也很是豪放, 不太习惯跟不熟的女孩子故作亲密手拉手, 还是挣开了孙语的手。   厕所在影院的最里侧, 要走过长长的过道, 临进厕所之前,孙语神秘一笑:“江桃, 你想不想知道孟阳在学校跟哪个女生要好?”   江桃一愣,差点笑出声来。   现在的小姑娘满脑子都是爱恨情仇吗?胡思乱想成绩能提上去吗?   她愣神的功夫,孙语已经扭头进去了,她站在隔间里, 缓缓露出个得逞的笑意。   以孙语的经验, 越漂亮的女生越需要别人捧着,比如班花杨清丽, 都快成班上大部分男生心里的国宝了, 走哪都有男生捧着。   漂亮的人都是有共性的。   她站在隔间里一会, 冲水之后出来洗手,见到江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站在洗手台前发愣,见到她迫不及待迎上来追问:“你知道孟阳在学校跟哪个女生关系密切?”   孙语狡黠一笑,善解人意的不再卖关子:“知道啊,他跟班花杨清丽关系特别好,两个人时常一起上学放学。”   江桃面色大变,似乎还有点咬牙切齿:“杨清丽?”   孙语似乎很是为她不平:“我看你跟孟阳关系很亲密,所以才好心告诉你一声。”   两个人回到影院休息区,孟阳见江桃阴沉着脸不高兴的模样,跟他们三人告别,出了广场大厦才问:“出什么事了?”   孙语的性格不算好,有好几次要不是瞧在孙祥面上,孟阳早就翻脸了。   江桃左右看看,拉着孟阳离开了世纪广场,这才捧腹大笑,将孙语去厕所之后的举动告诉了他:“……现在的小姑娘真逗,年纪小小就学会了挑拨。满脑子除了感情就没别的了吗?”   孟阳听到孙语的挑拨之语,本来还有点着急,想要好好向桃儿解释,结果她自己先笑个不停,摆明了对孙语幼稚的行为不当一回事。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又觉得很是无奈:“你不相信孙语的话?”   哪怕着急难过,也好过这副不在乎的样子。   “孟阳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看不出来人小姑娘对你有意思?”江桃笑的更厉害了:“相信一个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傻姑娘的话?”   她并不鄙视孙语,甚至还觉得十几岁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到绞尽了脑汁也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暗中攻击男孩子身边的每个女生,把她们都当作假想情敌,是多么可爱又有趣的事情。   火热的心跟用不完的热情是多么的可贵。   她甚至为自己内心不能掀起这种单纯的感情巨浪而略感遗憾——到底是心理年龄太过成熟,早就过了跟另外一个人能够建立绝对亲密感情,并且付出单纯的信任与爱的年纪。   尽管她的实际生理年龄也才十几岁。   她摸摸脸,忽然莫名其妙冒出来一句:“孟阳,有时候我觉得我老了,心老了。”   孟阳痛惜的目光注视着她,好半天才揉了下她的脑袋瓜子:“哪里老了?别胡思乱想。”   两个人在街上漫步,太阳的热度总算稍减,孟阳问及她家中的考生:“江智哥跟杏儿姐都想学什么专业?”   “我姐想学外语专业,哥哥……还没个定论呢,隔几天变一回,大概在没填志愿以前都不能确定吧。”   再过一个月就要考试了,江智同学还徘徊在选择恐惧症里出不来,对未来的生活没什么构想,江桃严重怀疑他是想跟小女友同个学校同个专业。   明年的七月,他们俩也要参加高考,孟阳忽然问:“桃儿,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学什么?”   江桃想想:“生物吧?感觉很有趣。”在孟阳不解的眼视里,她笑笑解释:“以前跟着我妈去辣椒基地,跟很多菜农打过交道,其实我很想做农业,觉得蛮有意思的。孟阳你有没有见过春天开垦的土地,播下种子,幼苗发芽冒头,然后大地绿成了一片。一粒种子茁壮成长,最后结成果实,完成短短一生的使命,春荣秋枯,大自然生生不息,人也一样,谁都逃不开。”   她感叹:“生命真的很了不起,哪怕是一颗不起眼的种子。”   孟阳:“……”   救命,他对这个专业真的不太感兴趣啊!   虽然听江桃讲的很神往,他也曾经畅想过两人考入同一个大学,并肩度过大学时光,可是……他以为江桃的性格应该会选择医学司法或者警校等方向,谁知道她居然想学生物。   江桃见他震惊的神色,顿时大笑起来:“孟阳,你怎么是这副傻样子?”   “我……就是觉得奇怪,没想到你会想学生物。”   江桃:“奇怪吗?也还好吧。你也知道我妈的厂里这几年效益越来越好,厂房也一直在扩建,设备也一直添,生活都上了轨道,家里不缺钱,也不指望我赚钱改善生活条件,我当然是选个感兴趣的去学了。要是将来混的不好,实在不行也能回厂里混一口饭吃。”她爽朗笑起来:“反正大富大贵是别指望了,我觉得平平安安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好。”   孟阳摸摸她的脑袋:“其实你这样想也没错。”   “那你呢?”   孟阳烦恼的揉了几下脑袋,忽然之间理解了隔几天就想变一回的江智。   “我爸想让我将来继续当刑警,我自己……还没想好呢。”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谈及未来的方向,还是在江智跟江杏高考前夕,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他们的未来。   高考是每个人人生之中的分水岭,度过高中的最后一个炎炎夏季,江智收拾行装向北而去,江杏儿却一路向南,她说要去寻找温暖,得偿所愿的读了外语学院。   家里一下子少了两个人,顿时有些空荡荡的,不止江桃不习惯,就连吴英玉跟江诚也有些不习惯,时常念叨着在外读书的两个孩子。   第一场冬雪再次降临永喜的时候,食品厂专门成立了打假部门,还高薪聘请了市里的律师协同处理,英玉食品厂是准备跟假冒伪劣产品死磕到底了。   这是长期持久的事情,不可能在朝夕之间就会有结果,并且随着英玉食品厂的产销量不断提升,假货只会遍地开花,除了努力自救之外,也只能寄希望于国家早日对市场监管严格起来,才能杜绝真正的假货。   天气很冷,江桃下了晚自习之后,到了小区门口,发现电线杆后面有人在抽烟,微弱的火光一闪一灭,见她看过来,那人竟然迈开步子过来了。   如果是别的女孩子,大约早就吓跑了,可是江桃胆大,居然站着没动。   那人走过来之后,她才发现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穿的很是单薄,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男孩子在她的注视之下迟疑了一下才问:“你是……杏儿的妹妹吧?”   江桃对江杏的那帮同学们并不熟悉,虽然同在一个学校里,但不在同一个教学楼上,平时在校园里想要碰个面都不容易。   姐妹俩也就是在家里相处的时间多一点,还多半是在睡着的时候。   “你……认识我姐姐?”   男孩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她考到了南方,你……你能告诉我她的通信地址吗?”   江桃瞬间脑补了一段初恋的纯纯之爱,不过未经江杏允许,她也不能胡乱把姐姐的信息告诉不相识的人。   “你是我姐姐的同学?还是朋友?”江桃满脑子都在回忆江杏高三一年的异常,很想从蛛丝马迹里找到江杏曾经谈过恋爱的证据,可惜无果。   江杏在高三最后一学期的时候情绪并不稳定,有时候似乎很是悲观,跟江智之间也很冷淡,她一度怀疑江杏喜欢上了江智。   甚至觉得这个推断很能站得住脚。   江智跟江杏是同班同学,做了哥哥之后对她多方照顾,从小失去父爱的女孩子其实很珍惜来自异性的温暖,特别还是同龄的男孩子,这种呵护最容易让她产生别的想法。   问过几次,江杏都不肯说,江桃也不想逼她了。   谁都有不愿意袒露人前的隐秘,她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眼前的男孩子如果不是没办法了,又怎么会贸然找到她面前来。   “我是江杏的同学,我叫……康振海,如果你姐姐没忘了我的话,帮我问问她我可不可以给她写信。”   江桃冷的跺脚,向他甜甜一笑:“等我回头打电话的时候会告诉我姐姐的。”   她一溜烟往家跑的时候,心里还在诧异:咦怎么感觉身边每个人都沉迷于恋爱呢?   十几岁真是美好的年纪啊。 第一百二十章   江杏自从离开家上大学之后,日趋开朗, 听到桃儿问起康振海, 她沉默了一下才说:“没必要的, 桃儿。”   电话那头有雨声连绵不断, 像汽车的雨刷不停刷着玻璃,她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反倒像是背景音乐,要使劲努力才能听得清楚。   不过, 糟糕的通话环境似乎并没有阻止她的谈兴,她谈起自己的大学生活依然是很高兴的:“……上周我去报了个乐器班, 以前一心埋头苦读, 都没想过要去学点什么东西。桃儿, 你可别分心, 大学生活比高中生活有意思多了。”   家里经济宽裕, 吴英玉又时常各处跑,见识过了城市里小姑娘们的穿着打扮, 江杏儿同学的生活费水涨船高,足够她买几件合体漂亮的衣服,还能吃到想吃的东西,而不必节衣缩食。   江桃最近睡眠不足, 听的头昏脑涨, 被她轻快的语气所感染,不由多了句嘴:“姐姐, 你谈恋爱了吗”   江杏听到这话的时候, 就在宿舍楼下的公用电话亭里, 气候有点冷,她往玻璃上呵了一口气,本来就雾濛濛的玻璃更是模糊成了一片,借着楼下路灯昏黄的灯光,她能看到一面玻璃上映出来的自己的面孔,年轻精致,眉毛修过,还涂了点淡淡的润唇膏,眉眼弯弯,开学到现在也接收到不少男孩子的明示暗示。   她叹一口气,心里有点茫然,不期然想起某个夜晚,一辆自行车载着两个人一起回家,想起来就觉得温暖:“家里下雪了吧?”忽而转了话头:“桃儿你猜我在我们学校遇见谁了?”   “谁?”江桃想想:“你们班上哪个同学?”   江杏哈哈大笑:“不是。你记得小时候的大白兔奶糖吗?”   “建军哥哥?”江桃小时候吃过的第一颗奶糖,香甜的滋味这辈子都难忘。   “哪儿啊?”江杏笑着纠正她:“人现在不叫梅建军了,叫梅弈航,拽的二五八万的,还是小时候那个臭德性,在校园里碰上跟人介绍说我是他妹妹,谁是他妹妹了!”   梅建军此人从小就是个孩儿头,上了大学更是混的如鱼得水,身边围绕的男生女生不在少数,见到江杏态度亲切的不得了,非要拉着她出去吃饭。   “……我被他拉着出去吃了几回饭,还说要给我介绍男朋友。神经!我用得着他介绍啊?”   江桃的笑声穿透了雨幕隔着电话线传了过来,可见她笑的有多响亮,这丫头没心没肺,轻飘飘的说:“那你就让他给你介绍呗,总归也要挑一挑的,姐你要挑个长的帅又聪明的。”   姐妹俩一气胡说八道,挂了电话江杏儿的心情也明媚了不少。   她打着伞回宿舍,到处都是湿哒哒的,对于一个从小生长在干燥地区的北方人来说,实在不太能适应这种潮湿的气候。衣服晾好几天都有味道了还不干,被子也是潮潮的,已经过了供暖的日子,才听同宿舍的本地同学说从小到大没听说有供暖。   江杏洗漱收拾,抱着热水袋钻进冰凉的被窝,枕头底下有一封没有拆封的信。   她抽出来看了又看,笔迹遒劲有力,是江智的来信,隔着信封只能摸到里面折起来的信纸,但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同班同学何晴晴掀起帐子伸进来个脑袋,眼睛好像探照灯:“江杏谁又给你写情书了?”   江杏笑笑,讲给外人听的时候反倒很是坦然:“家书啊,我哥哥的来信。”   何晴晴往信封上一瞟:“你哥的字写的不错啊,人也应该很英俊吧?”她凑近了小声问:“你哥哥有没有女朋友?”   很多事情,对着家里人不能讲,但是对着外人却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我哥哥……他也就这一手字能拿的出手了。至于女朋友……他高中就有了,现在有没有分手我并不清楚。”   “你想做我嫂子?”   何晴晴嘻嘻一笑:“我就这么随口一说。”   宿舍的灯灭了之后,江杏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道是今天跟何晴晴的聊天让她放松了些,还是因为距离产生了疏离感,她悄悄打开手电筒,撕开了江智的信。   江智的信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正常的问候,还讲了些他们学校的趣事,正常到江杏甚至不能从里面找出一句有着特别含义的话语。   她闭着眼睛朦胧睡去的时候心想:也好。这样最好了。   学校的生活千篇一律,上课吃饭睡觉,偶尔会跟同宿舍的女生一起逛街,在学校后门口的小吃街遇上梅建军——梅弈航简直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他远远看到江杏就露出老乡见老乡式的亲切笑容,何晴晴小声说:“那个人……好像是学生会的,江杏你认识他?”   江杏:“你看他上窜下跳跟猴子似的,我怎么会认识他?!”   梅弈航已经迈开大长腿走了过来,准备抓她一起去吃饭,重逢之后他每次的口头禅都是“你瞧瞧你瘦的皮包骨头,没钱吃饭吗?哥哥请你!”结果恰好听到江杏这句话,顿时眉毛都竖了起来:“江杏儿,你小时候还吃过我送你的大白兔奶糖呢,怎么现在就不认识我了?”   江杏眼睛都瞪圆了:“梅建军,你胡说!明明吃糖的是桃儿,不是我!”莫名有点心虚,拿糖的是桃儿,可是她也确实吃了。   梅弈航身边跟过来的两名男生哈哈大笑:“梅建军?哈哈哈这是谁?”还故意东张西望到处看。   江杏得意的睇了他一眼,扭头就要走,被梅弈航揪着胳膊不放:“你休想跑!咱们找个地儿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就被推进了小饭馆。   稀里糊涂吃完一顿饭,算帐差点变成了把酒言欢,回到宿舍之后何晴晴用一种很认真的眼神看着她:“江杏,开学到现在我一直觉得你很温柔,可是……自从见到你跟姓梅的吵嘴,我就觉得你也有伶牙俐齿的时候嘛。”   倒是活泼了不少。   江杏被梅弈航激的喝了一瓶啤酒,有点晕晕沉沉,悻悻说:“多嘴多舌的家伙,小时候我还打肿过他的脑袋。”   何晴晴怪叫:“那你还说不认识!”   江杏捂着脑袋躺倒在床上,声音都是绵软无力的,听起来倒好像是娇嗔:“那个讨厌鬼!”   “讨厌鬼”梅弈航总也记得江杏姐妹俩的小时候,总觉得她们姐妹俩可怜。   人的第一印象到底有多深刻,哪怕后来吴英玉白手起家,一手一脚挣下了偌大家业,杏儿姐妹俩的生活都渐渐过的顺遂,可是他总是想起那个倔强的跳起来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的杏儿,犹记得她当时说:“你看到又怎么样?我们家女儿多,生的女儿不值钱,想饿死就饿死,想送人就送人,关你屁事!你看到了不起啊,那去计生站通风报信啊?”   那个一边大骂一边流泪,整个人都透着掩饰不住的悲伤的小姑娘长大了,也学会了不动声色的掩饰自己的情绪,漂亮又得体,在她身上再瞧不见半点生活的窘迫。   可是这个固有印象总是没办法从脑海里抹去,以至于每次见到瘦瘦的江杏儿,他总忍不住想要拉她去吃饭,想让她多吃一点,看她充满了斗志的刺他,他就乐的哈哈大笑。   宿舍的同学也说他有病。   “梅弈航你真是奇怪,要说喜欢江师妹吧,还几次三番要给人介绍男朋友,还都特别诚心诚意,一点也看不出来你包藏祸心,哪里像喜欢的样子?要说不喜欢吧,你每次见到人都要揪着去吃饭,都要请客,讨好的样子都快要让人误会你要追她了。你就说你奇怪不奇怪吧?”   “你说的……怎么好像听着有点道理?”梅弈航把一头短发耙成了鸟窝:“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好奇怪。肯定是我觉得她太可怜了。”   同宿的同学看他真跟看神经病一样:“她可怜?大哥你醒醒吧,你难道没注意到她身上穿的衣服用的东西,一看就是家境不错的,哪里可怜了?”那人本来也对江杏有几分意思,掂量着梅弈航的态度迟迟没敢下手。   听他话头不对,不由露出迟疑的眼神:“听说现在有女孩子……她不会是做那个了吧?”   梅弈航一个枕头砸过去:“放屁!胡说八道什么呢?她家里妈妈开着工厂,用得着吗?”   “那你怎么说她可怜?”同宿的同学真觉得他是神经病了。   梅弈航拿被子捂住了脑袋,呻*吟一声:“我也觉得自己是神经病!”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他怎么每次见到江杏都觉得她形单影只很可怜的样子,说不出的孤单。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宜市的气候降到了零度左右, 江杏在宿舍里冻成了狗。   她打电话回去向桃儿诉苦:“……太冷了,骨头缝里都冒寒气, 又湿又冷,怎么能没有供暖呢?你知道我刚回来的时候居然飘雪花了, 还是不供暖,我都快要冻死了!”   南方的同学见到雪花欢呼雀跃,大喊着要出去堆雪人, 奈何只下了薄薄一层, 落到地上就化了,别说堆雪人了,出来晚些都看不到雪花的影子,这帮人跟过年似的,恨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天下。   当时她就震惊了。   她被何晴晴生拉硬拽拖出宿舍,裹着大棉袄站在楼下瑟瑟发抖,遇上回宿舍的梅弈航, 问她:“你在这干嘛?”   何晴晴兴奋的直冲过来:“梅师兄,我们在看雪啊!看雪!下雪了你看!”   梅弈航“嗤”的一声笑出来, 仿佛在看白痴,然后发出惊天动地的一串笑声:“江杏儿,你站在这里冻的发抖就为了看雪?”   江杏恼羞成怒, 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直接向妹妹学习, 飞起一脚去踹梅弈航。   梅弈航跳着躲开, 一路笑着回宿舍, 被同宿的同学问起因何事而乐,他忍俊不禁:“真是个傻帽,一个北方人跑来南方看雪。”不可思议。   他越想越可乐,第二天在食堂见到江杏还是笑不可抑:“你说你傻不傻啊?”   回应他的是江杏儿响亮的一串喷嚏。   她感冒了。   昨晚就发起了低烧,仗着年轻体力好没当一回事,早晨起来头重脚轻,想着吃点热的东西说不定会好受些,也没叫同宿舍的一起,自己摸过来还没打饭,就倒霉催的遇上了梅弈航。   梅弈航傻眼了:“你这是为了看雪……弄感冒了?”   “滚!”   “走走走一起滚!先滚去医务室开点药吧。”   梅弈航就是那种脸皮很厚,江杏儿骂什么都不当一回事,好像对着墙壁发泄的人,但是她真有事,倒也不遗余力,死拽着她去量体温开药,完了又把人拖到食堂去吃饭。   江杏儿被他这么一通折腾,都觉得体温又高了几度,有气无力的说:“你再折腾下去,我的病情加重,都是被你气的。”   梅弈航给她打了清粥小菜,仰头望天:“是啊,你的病都是我气出来的,跟看雪没关系。”   “你还有完没完了?”江杏勃然大怒:“再不走信不信我拿粥泼你?”   梅弈航举手投降:“都有力气骂人,回到宿舍应该也没问题。行行我走还不行吗?”大笑着溜了。   江杏捂着额头,既丢脸又好笑,喝了粥挪回宿舍,一头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几个小时,听到宿舍电话响个不住,何晴晴去接电话,声音压的很低:“……她在。感冒了?哦你等等——”朦胧中她感觉有一只爪子放在她额头摸了两下,又撤了。   “好像还在发烧……要不我叫她起来喝药?”   迷迷糊糊中,有人给她喂水喂药,还念叨:“不是都说北方人壮的跟牛犊子似的吗?你怎么这么娇弱呐?”   一场感冒最后还是没能抗过去,烧的越来越厉害,何晴晴打电话给梅弈航,他跑来女生宿舍把人背到医院去打了吊针才降下来。   江杏儿没想到感冒来势汹汹,她居然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住了三天院,梅弈航在医院守了三天,就连护士都说:“你男朋友人真好。”   她一再强调:“他不是我男朋友,只是老乡。”   护士摆明了不信,笑的暧昧。   何晴晴拎着两斤桔子来看她,自己坐在床头吃了一斤,留下一堆桔子皮,还要凑过来讲八卦:“老实交道,你跟梅师兄是怎么回事?”   江杏儿:“你有眼睛不会看啊?”她从小到大就没待见过梅弈航。   何晴晴“啧啧”感叹:“女人啊,心硬如铁。梅师兄鞍前马后,居然就得了你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他知道了伤心不伤心。”   “伤心个屁!”淑女难得骂了句脏话,郁闷的要死。   等到她病好之后回学校,江桃听说她为了看雪弄感冒了,反应居然跟梅弈航一样,在电话那头也发出了一串惊天动地的暴笑声:“姐姐你是不是傻啊?”   明明是同样一句话,说话的人换了一个,江杏儿居然只觉得好笑,还能自嘲一句:“我也觉得自己傻。”   江桃说:“总算建军哥哥跟你同一个学校,还有人照顾你,不然我还真有点担心你。告诉建军哥哥,等放寒假回来我请他吃饭,感谢他对姐姐的照顾。”   “请他干嘛?他除了气的我要死,做过一件好事吗?”江杏儿死鸭子嘴硬,坚决不肯认承了他的情。   江桃呵呵笑,不理会她的气话,还叮嘱她:“姐姐你不如每天早晨去跑步吧,一场感冒就爬不起来了,这身体也太弱了,多跑跑气血活了也就没那么怕冷了。”   次日江杏儿果然一大早就爬起来去跑步,起先还觉得骨头缝里冷,脚趾头也快要冻掉了,但是多跑几圈之后身上渐渐暖和了过来,竟不觉得冷了,唯独胸腔里跟拉风霜似的,呼吸困难。   正在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往前挣扎的时候,听到后面有脚步声,操场上每天都有人来晨跑,她也没当一回事,没想到紧跟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江杏儿,你是属乌龟的啊?跑这么慢!”   ——怎么哪哪都有他?   江杏气的干瞪眼,眼睁睁看着梅弈航超越了她冲到前面去了,她顿时有点泄气,直接停了下来。没想到那货扭头看到她居然不跑了,倒退着回来拉着她往前跑:“难得你有了觉悟,想要好好锻炼身体,怎么能够半途而废呢?跑起来跑起来。”   大冷的天他穿着一身单薄的运动服,居然也不怕冷,呼出的热气直扑到她脸上,她挣又挣不开,只能气的大骂:“梅建军你闲的啊?”   梅弈航赶紧扭头四下瞟了一眼,痛苦哀嚎:“大姐,别再叫我梅建军了,这名字也太土了!不利于我在学校发展女朋友。”高中的时候他就自作主张改了,还臭屁的在家里显摆了好多天,气的梅爸爸差点没揍他。   江杏儿忽然发现,原来他也有死穴,顿时笑的不怀好意,跟在他后面跟唐僧念紧箍咒似的嘀嘀咕咕:“梅建军梅建军梅建军……”   梅建军:“我怕了你还不成吗?我先走了。”脚底抹油跑的飞快,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她头一回在两人对峙中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在电话里讲给江桃儿听,无良的江桃哈哈大笑:“建军哥哥也太逗了。”梅弈航,那是谁?不认识!   挂了电话她心情颇好的洗了几个土豆,切成片放在炉子上烤,抱着本书坐在火炉前边烤火边看书,时不时翻一下炉盘子上的烤土豆片。   江诚跟吴英玉回来的时候,满室的烤土豆香味,两面烤的金黄的土豆片儿刚刚好,放进嘴里面外焦香里面软糯,三个人围在一起边吃边聊。   “桃儿今天好像心情不错啊?”   江诚昨天才出差回来,眼睑下的青黑都没消退,他是个认真负责的人,当了副局长之后倒是更忙了,偶尔能跟孩子打个照面说几句话,塞一把零花钱给她,别的时候都难得凑在一起吃顿饭。   “姐姐刚刚打电话回来,有人照顾她,所以心里高兴。”   吴英玉立刻精神起来:“你姐姐有男朋友了?”   江桃哭笑不得:“妈你想什么呢?是我们小时候认识的建军哥哥,恰好跟姐姐在同一个学校,姐姐这次感冒多亏了建军哥哥。他们两凑在一起鸡飞狗跳,真不敢想象要是在一起会怎么样。”   吴英玉还记得梅建军:“那孩子不错啊。”知根知底的。   “不错也得姐姐喜欢才是啊。”   江桃无奈的抱着书本回房洗漱休息去了。隔天在小区门口遇到康振海,她很利索的拒绝了对方,见到对方眼里深深的失望,也只能说一声“抱歉”,匆匆跑了。   时间过的飞快,越临近高考教室里的气氛越紧张,同班同学各个顶着一张劳累到麻木的脸,就连班主任也是上紧了发条,每天在学校盯着他们学习,恨不得连一分一秒都不要浪费。   江桃得益于平日踏实刻苦,反倒还好一些,有些成绩在班上吊车尾的同学都快神经质了,进了教室就神神叨叨的:“我昨晚梦见自己落榜了……”   别的同学恨不得捂住耳朵:“还有几个月呢,你别胡思乱想了行吗?”动摇军心可是重罪,应该被拖出去才对。   这么可怕的噩梦,当然要用加倍苦读来扫除阴影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江杏晨跑了没几天, 就被梅弈航拽去“强制”请客了。   请客的名义也很冠冕堂皇:“上次你生病我三天没合眼, 都快熬成熊猫眼了,你还不得请吃饭谢谢我?”   两人在学校后门口的小吃街一路选择,最后择定了一家快炒小店,江杏把菜单扔给他, 不耐烦的催促:“赶紧点,吃完走人。”看着就糟心。   小时候的印象不好, 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改不掉基本观感。   梅弈航也不跟她客气,点了一荤一素一汤,结果瘦小的服务员端着汤盆过来的时候,他正好看到同学进来,起身撞了个正着, 半盆汤都泼到了身上, 汤盆砸到了地上,惊的四座都看了过来。   江杏嘴上对他百般嫌弃, 见他被烫了蹭的起身过去,着急忙慌问:“烫到了?赶紧把衣服脱下来看看。”   服务员是个一米六左右的小姑娘,很瘦, 神情惊惶, 吓的都快哭了, 颤着声气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得亏是冬天, 神勇如梅弈航出来晃悠也穿着厚外套, 才没被烫到。   老板闻声而至, 破口大骂:“你是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干点活都不利落,给客人赔的钱从你工资里扣!”   小姑娘眼泪流个不住,对着老板点头哈腰:“老板我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能不能……少扣点?”   江杏才有暇打量她,看年纪跟桃儿差不多,身体瘦弱,大约是生活辛苦,透着一股苦相,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很便宜的那种,脚上还穿着一双开了胶的单鞋,手上也生着冻疮,十分可怜。   她心里一软,不由就替这小姑娘说话了:“老板,是我们自己站起来撞上去的,不关服务员的事,不用扣钱了吧?”又向梅弈航使眼色,小声说:“衣服我给你买,别为难这个小姑娘。”   梅弈航眼睛都亮了——从一顿饭加到一身衣服,小丫头还挺有良心,没白照顾她。   他闭口不说话,江杏又一力主张不用服务员赔钱,老板也不好再说什么,骂了小姑娘几句回厨房去了。   小姑娘感激的直流眼泪,不住向两人道歉。   这家的厨子小炒味道着实不错,隔了几日江杏儿再来,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迎了上来,笑的格外甜,过来问她:“姐姐今天想吃些什么?”   她那天是跟何晴晴一起来的,点了两个菜跟一个汤,等服务员进厨房去传菜单之后,何晴晴怪笑:“江杏,你啥时候在小吃街认了个妹妹啊?”   江杏笑笑不说话,等小姑娘端了菜过来,她低头看到那双开胶的单鞋,不由便问:“你穿多大的鞋?”   小姑娘脸都红了,往后缩了缩脚,声音跟蚊子似的:“三六的。”   后面再端菜跟汤过来,连话也不敢说,低着头悄无声息的走了。   临走的时候结帐,江杏儿问她:“我上次买了一双鞋,鞋码有点小,自己穿不了又没拿去换,给你穿要不要?”   小姑娘结结巴巴:“……我不能拿姐姐的东西,谢……谢姐姐。”眼圈都红了。   大约是鲜少有人关心的缘故,只言片语也让她感激。   从店里出来,何晴晴问起她们结识的过程,江杏儿讲了,她啧啧称奇:“你看看这条小吃街,哪家服务员不是小姑娘?可怜的多了去了,我跟你打赌,有不少可能就是十四五岁,十六七岁,都还没成年,就出来讨生活,你可怜的过来吗?”   江杏儿目光穿过悠悠岁月,好久才说:“我家里的妹妹也跟她差不多大。”   何晴晴明白了:“你这是想家了吧?再坚持坚持啊,还有半个月就放寒假了。”   下午趁着过了饭点的功夫,江杏儿又没课,拿了买小的那双鞋过去,远远看到小姑娘正擦着手从店里出来,可能是刚洗完碗碟,木然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   她隔着一条马路向小姑娘招手,小姑娘看到她眼神里都泛着笑意,赶紧跑了过来,还有些惊喜:“姐姐,你叫我?”   江杏点点头,把袋子递了过去:“你试试?”   那是一双棉皮鞋,里面有厚厚的绒毛,小姑娘不肯接:“太贵了,我不能要,没钱给姐姐。”   江杏坚持要给:“不要钱,这是我送你的。你试试吧,我反正穿不了,留着走的时候也是要扔的。”其实只是她懒没去退货而已。   小姑娘当了真,大大的眼睛里全是不舍:“这么好的鞋子……要扔啊?”似乎受大了极大的惊吓。   她就站在马路边上试鞋子,江杏搭着她一只手,上面冻疮红肿,手指冷的瘆人,当她脱了破鞋子把脚塞进去之后,站起来走了两步,惊喜不已:“刚……刚合适。姐姐,刚合适。”   江杏儿看着她换了棉皮鞋,不知为何,看着她笑意盈盈的面孔总觉得有几分亲切,鬼使神差把自己宿舍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她:“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打我宿舍的电话。”又问她:“你多大了?”   小姑娘还沉浸在穿了新棉鞋的幸福里,毫无防备的说:“我十四啦。”说完之后忙捂住了嘴,左右看看,发现围观没别人,这才不好意思的说:“我跟老板说我十七了,他才肯要我。”透着些世故的狡黠:“姐姐千万别告诉他。”   江杏儿关切的问:“这个年纪你怎么不念书呢?”初中都还没毕业。   小姑娘的笑容淡了,还透着苦味儿:“家里不让念。”   江杏儿从小也过过穷日子,也经历过重男轻女的家庭,知道有些家庭宁可闺女讨饭,都不愿意供她读书。   国家虽然规定了九年义务教育,但不是所有家长都愿意给闺女掏学费的,况且如果是贫穷的乡下,学费就更不容易抠出来了。   她跟小姑娘的交际不多,过后忙着复习迎考,等到学校的一切考试结束,收拾行李的时候接到了小姑娘的电话。   她在对面吞吞吐吐:“姐姐,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个工作?我什么苦都能吃的,就想有一口饭吃。”   江杏儿出了校门去见她,小姑娘提着个大包,里面可能装着她的全部家当,立在学校后门口,见到她过来,挤出个难堪的笑容,先结结巴巴解释起来:“姐姐,我……我也不认识别的人,就想看看姐姐有没有认识的人,帮我介绍个工作。我什么活儿都会干,保姆服务员都行……”   女孩子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她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关注这个小姑娘,只因为她愁苦的表情跟当年哭哭啼啼的吴英玉有几分相似。   江杏儿一面压抑着心里翻滚的念头——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儿,一面又觉得她可怜,想着家里开着厂子跟饭店,随便给她干点活都够她活命了。   “我家里有活干,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去?”   小姑娘还当她家要找小保姆,顿时笑起来,连连点头:“愿意愿意。姐姐我一定好好干。”   江杏来宜市的时候还不知道跟梅弈航在同一个学校,回去的时候梅弈航帮她买的票,在火车上见到她带着泼汤的服务员,顿时惊呆了:“杏儿,你……拐卖妇女啊?”   “梅建军,你胡说八道,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啊?”   江杏儿最讨厌梅弈航的一点就是这人从小到大都没脸没皮,说话二百五,态度还嚣张,孩子头加小霸王,嘴里就没好话,始终如一的讨厌。   “二丫,别理这个人。”   她后来问起小姑娘的名字,她说家里人都叫她二丫。   江杏不必再细问都知道这肯定是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不然孩子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   火车行了一路,梅弈航跟江杏斗了一路的嘴,直看呆了二丫,最开始好几次都以为两人要翻脸,还提心吊胆的。后来听到他们斗嘴就开始抿嘴笑。   到了省城,转车回永喜,江杏儿找了公用电话给家里打了电话,说她回来还带了一个人。   接电话的吴英玉眉头都皱了起来,挂了电话就跟江诚商量:“杏儿带男朋友回来了。”   江诚:“……” 第一百二十三章   离开家乡已经半年, 火车到站已经是晚上了,外面路灯都亮了起来。   江诚去加班了, 年底公安局的事情不少, 江智还在回家的火车上, 为了早一步看到江杏带回来的男朋友,吴英玉跟江桃早早来火站接人。   绿皮小火车鸣着长长的汽笛停了下来,吴英玉跟江桃在站台上眺望,还悄悄议论:“你姐不会找个外地人吧?”   江桃:“南方人个子可不高啊。”   吴英玉:“……”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 梅弈航先从十一号车厢下来了, 回身去接江杏的行李。   十一号车厢正好对着站台,江桃立刻就看到了:“妈, 我姐——你看在哪呢。帮她提行李的是……哎哟那不是建军哥哥吗”   梅建军同学个头长高了,长手长脚,但大致模样没变,还是小时候那副德性。   吴英玉的担心一下就烟消云散了:“你姐的男朋友原来是他啊?还神神秘秘的说带个人回来。”大冬天娘俩赶过来接人, 早知道是他就在家烤火了。   江桃笑的鬼头鬼脑:“妈, 那可不一样,来接人说明重视啊。”   吴英玉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认识归认识, 以前是别人家孩子, 但现在是闺女男朋友,身份不一样, 当然待遇也不同了。   她率先过去热情的问:“建军啊, 路上累了吗?杏儿这丫头麻烦你照顾了。”   江杏“噗”的一声笑出来:“妈, 人家改名儿了,叫梅弈航。”   “阿姨别客气。”梅弈航同学面对长辈的时候还是很知礼的。   江桃扑上去抱住了江杏:“姐姐你总算是回来 ,我可想你了!”习惯了两个人住一间房,忽然之间自己一个人住,也适应了一段时间。   江杏紧紧回抱住桃儿,姐妹俩亲热的抱了又抱,激动的情绪过去一点了,才把后面缩着的二丫给拉了过来,推到了吴英玉面前。   二丫被江杏跟梅弈航挡着,个头不及两个人高,她又有点自卑,见到江杏家人团圆,又羡慕又心酸,下意识就往后缩了回去,刚到站的火车到处都是人,回家的来站台接人的,熙熙攘攘,吴英玉都没注意到杏儿身后三步开外站着的人。   江杏说:“妈,这就是我带回来的人。”她本来还想说,我想让这孩子在咱们家店里干一点轻松的活计,混口饭吃,不比在外面受人欺负的强。   哪知道吴英玉盯着小姑娘一言不发,眼圈都红了,颤抖着问:“你爸是不是姓刘?”   她现在明白了,杏儿跟梅建军是同路,她带回来的是眼前的小姑娘。   二丫瞳孔猛然缩了一下,江杏也愣住了:“二丫,你姓刘?”   她原本要极力否认的,但对上江杏的眼神,眼圈就红了:“是。”   “叫刘立国?”   “嗯。”二丫眼泪都下来了,只差跪在她面前:“阿姨您行行好,别把我送回去,求求您了!”   吴英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管不顾上前去抱住了刘二丫:“我可怜的孩子……妈找了你这么些年……”   江杏儿还傻呆呆站着——这也太巧了吧?   三分钟的停站时间已经过去了,小火车呜呜响着缓缓离开了永喜火车站,很多到站的客人都已经走了,站台上只有他们几个人,还有远远站着的两名穿制服的铁路局工作人员。   吴英玉抱着刘二丫哭的肝肠寸断,多少年的牵挂都落到了实处,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江桃也傻眼了:“小……小三子?姐你是从哪里挖出来的?”   江杏更是意外之极:“ 我我……我带来之前不知道是小三子啊……”   “也就是说……你随便捡了个人带回来,妈以为是咱们家的小三子?”   江杏儿点点头,还有点疑惑:“到底……是不是啊?”   吴英玉情绪这么激动,她也不敢再刺激,提出质疑了。可是这种事情也不能将错就错啊。   事情太过突然,吴英玉好半天功夫才收声,刘二丫还处于懵懂状态,傻呆呆站着。   吴英玉抹干净了脸上的泪,也有点不好意思,拉起了她的手:“走,跟妈回家。”触手触感不对,拉起来一看刚收住的泪花又冒出了头。   刘二丫的五根手指头红肿,连同手背都快肿成了小馒头,全是生的冻疮。她在小饭馆里干活,摘菜洗菜全都要下冷水,很容易起冻疮。   回家之后,江杏直朝桃儿使眼色,她缓声说:“妈,你先别激动,让姐姐去带二丫洗洗,吃点东西好吗?”   吴英玉跟小三子失散这么多年,有一箩筐话要说,恨不得亲自带她去洗漱,可是被江桃硬生生给分开了。   等到江杏带二丫去洗漱,江桃才挑开了说:“妈,姐姐说带回来之前根本不知道她是小三子,就是学校后面认识的一个服务员,觉得这孩子又小又可怜,失了工作求到她这里,才想着带回咱家来给一口饭吃。怎的你一见面就说是小三子?我觉得这事情需要慎重,咱们……还是确认过之后再认亲吧?”   吴英玉先入为主的以为江杏带回来的小姑娘就一定是小三子,再加上她的容貌确实跟自己年轻时候有四五分像,又确认她爸爸叫刘立国,立时便抱着孩子大哭。   经江桃挑开了说,她还是不能接受:“她肯定就是小三子,她爸叫刘立国,她又长的跟我像……”失而复得之后,谁还能再接受得而复失呢?   江桃缓声说:“妈,你想想,如果真是小三子,肯定能认回来,人都带家里来了,难道还怕跑了不成?但是如果不是呢?看她的样子过的很辛苦,万一不是怎么办?咱们先详细的问一问,再联系她父母那边看看到底是不是当年抱走孩子的人,是不是保险一点?”   事关认亲,吴英玉狂喜的大脑也终于冷静了下来:“一会等吃完饭,我再好好跟她谈谈,问问她父母跟家里的情况。实在不行就带着她回一趟家看看。”   刘立国当年是支援边疆来铜城市工作的,后来调至武市,吴英玉还曾经去找过一回,再后来政策松动之后,他就回老家去了,失去了联系。   对方有意避开她,她想找也没办法。   这些年英玉食品厂的产品销往全国各地,每到一处地方,吴英玉总会到处走走看看,总觉得说不定会在某个街头碰到他。   茫茫人海,她也想要把孩子找回来,可是谈何容易,她也去过徽州,可是徽州之大,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江桃拍拍她的手:“我知道妈想小三子,可是这事儿毕竟要慎重,万一弄错了,真正的小三子还不知道在哪呢,要是真的是咱们家的孩子,晚几天相认也没关系,但一定要弄清楚是不是当年抱走的人。”   吴英玉念叨了多少年,她们姐妹都曾亲眼目睹小三子被抱走的场景,可是当家里接回来一个小姑娘,江桃才发现自己冷静的可怕,全然没有半点失态。   “桃儿,你是不是……不喜欢二丫?”   江桃笑起来:“妈你说哪里话?刚认识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如果她真是我妹妹,我一定待她好,如果不是相处起来也要注意分寸,是不是?”   吴英玉不好意思的笑了:“你这孩子从小就想的多。”想想她那一手的冻疮,竟是心酸难自持,又冒出了泪花:“可怜的孩子,不知道这些年遭了多少罪……”虽然还没确认,可是第六感却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孩子。   江杏跟二丫洗漱干净出来,火上温着的酱骨头热菜全都上了桌,吴英玉催促她们:“赶紧趁热吃。”   刚才去洗漱的时候,二丫才有些回过味来,她是来当小保姆的,怎么一下车就让人给抱着哭起来,不得不拉着江杏儿问几句。   “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杏儿倒了热水,找了新毛巾让她洗:“刚才哭的是我妈,家里原来还有一个妹妹送了人,这些年我妈一直在找,她见到你就以为是我们家送人的妹妹。”   她笑一笑,自己也有些糊涂:“不过我妈都知道你爸的名字,说不定你还真是我亲妹妹呢。”   刘二丫打小就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稍长一些就开始干家务。   家里一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个妹妹比她小着一岁,什么活儿也不用干,家里有点好吃的都是哥哥妹妹的,轮不到她的份儿。   哥哥的脑子不太好使,读书总是班上的倒数第一名,妹妹却刁钻异常,从小就惹不起,一路念到了初中,现在还在读书。   她上到小学四年级就被拉了下来,功课也不错,可是父母无论如何不肯让她读书了,哭也好求也罢,总归不同意她读书,留在家里干活。   倒也没屈着她的肚子,一碗饱饭还是吃到的,明眼人都能察觉父母偏心,她身在局中感受就更深了。   今年夏天回乡下奶奶家,她早晨起晚了没做早饭,妹妹起床之后大发脾气,骂她:“你是我们家的童养媳,就是要侍候我们的,偷什么懒?懒死你算了!”   以往在家里的时候,父母对她管的很严,不让随便出门玩,就在家里干活。回到乡下管的松了些,有时候她就出门在村子里转转,隐隐约约听人家叫她童养媳。   小时候不懂那是什么,可是随着渐渐长大,她听明白了。   她那天很生气,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股火,竟然有胆子跟妹妹吵了起来。   妹妹以往都是骂的她不敢还嘴,没想到今天她竟然敢造反,上来就打她,受了这么多年的气,她也不甘示弱,两个人打了起来。   家里的大人闻讯而来,把两个人拉开之后,她被揍了,还让她去干活,妹妹却被奶奶拉回房里去吃好吃的。   那时候她就暗暗发誓,一定要想办法离开,再也不受这些人的气了。   后来回到县城,有天她趁着家里没人,橇开了父母锁着的柜子,从里面翻出来两百多块钱,带了几件衣服就跑了出来,买了汽车票跑了。   后来也不知道换乘了几次车,总算到了宜市,半年之内换了好几份工作,最后才到了大学的小吃街。   她小小年纪,备尝艰辛,这一刻竟然也升出了些期盼:“我要是……真是你们家的孩子,该有多好。”   善良的姐姐,和善的妈妈……多好。   吃完了饭,吴英玉拉着她回房去详细的问,从她的养父母到从小的环境,以及养父的容貌年纪,老家地址,所有的信息都吻合。   她这会过了激动的时候,可是还是忍不住拉着她落泪:“孩子,你可能……真是我家被抱走的小闺女。”   江诚加班晚归,进门就见到吴英玉一脸愁容坐在沙发上,客厅里只开着一盏台灯,他准备去卧室换衣服,被吴英玉拉住了。   “你先别进去,房间里睡人呢。”   江诚还当睡着杏儿:“也是,你们母女都半年没见了,杏儿想跟你睡,我一会去智儿房里睡。”   吴英玉眼睛有点肿,像哭过的样子:“不是杏儿。”   “不是杏儿还有谁?桃儿?这丫头转性了,怎么想跟你睡了?”   江桃自小就独立,也从来没见过她要跟吴英玉挤在一处睡,这还是头一回:“桃儿怎么了?”   高三学生情绪不稳需要安抚,他也能理解:“要不等智儿回来了,让她哥哥带着她去市里奶奶家住一阵子,散散心?反正以桃儿的功课,也不怕考不上,就怕她心理压力过大,反而发挥不好。”   吴英玉什么也没说,猛然抱住了男人的腰,把脑袋埋进他怀里,无声的流泪。   絮叨的男人被她的举动给吓到了:“英玉,你这是怎么了?”   她也不知是怎么了,江诚越是这样体贴,她越是想流泪,在他怀里哽咽着说:“没事,我是高兴。高兴。”   “高兴还哭?你是不是太久没见杏儿,今晚她回来了,你都高兴过头了?”   “不是,是小三子……有可能找到了。”   “啊?”   夜色已深,夫妻俩相依偎着坐在沙发上小声说话,从江杏带人回来到她以为是带了小三子回来,先入为主的匆忙确认,抱着孩子哭,再到后来的细细察问,总觉得有百分之九十几的可能这孩子是她亲闺女。   江诚听完之后,饶是见过了各种奇怪的案子,也是目瞪口呆:“这事还真是……还真是巧合。杏儿一时心善……老天有眼。”他一拍大腿:“要不这样,明儿我请个假,咱们带着二丫去她养父母家看看,到底是不是当年抱走孩子的刘立国?”   吴英玉泪眼朦胧:“可以吗?你走的开吗?”   江诚抱抱妻子:“走的开,找孩子要紧,这么些年你心心念念想找回来,没线索就罢了,天南海北也找不到人,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个有可能是的,咱们还是尽快去确认一下。”   当夜无话,吴英玉跟二丫睡在主卧,她侧着身子看着眼前的孩子,几乎一夜无眠,第二天提起想要带二丫回家去,结果却遭到了她的强烈反对。   “我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回去!”   吴英玉卡壳了,不知道怎么办。   江诚沉吟:“如果不想回家,还有另外一个办法,申请做DNA亲子鉴定,到时候如果证明有血缘关系,还能顺便拿着鉴定书把户口也报了。不回去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县上做不了,省里我还得找人去打听一下。”   二丫听说不必回刘家去,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里。   她害怕如果自己是这家的孩子还好,万一不是要被刘家打断腿。   没过两天,江智也从学校回来了,跟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他的女朋友,他送完了女朋友才回家。   江桃悄悄开玩笑:“哥哥,你们还没分手啊?”   江智拿出给她的礼物,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啊?”   轮到江杏,就不比桃儿那么亲密了,笑着问:“大学生活怎么样?我给你写信也不见你回信的。”   分开了半年,江杏整个人都有了变化,开朗了许多,面对江智神态也自然了许多:“哥哥不是也在大学嘛,大学生活除了学习就是谈恋爱,哪有空回哥哥的信。”   江智眼神一亮:“你交男朋友了?”   江杏矜持的一笑:“我还在考虑。”又补了一句:“追的人……不少。”   江桃哈哈大笑。   轮到家里新冒出来的二丫,江智没准备礼物,就有点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家里有客人,没特意准备礼物。怎么办?”他给江桃江杏准备的全是特意挑过的,送给陌生的小姑娘也不合适啊。   二丫从小到大哪里感受过这么和乐的气氛,听说是这家的哥哥,也在上大学,本来也提着心,没想到不但长的俊还和气,脸都红了:“我不要的,我什么都不要。”   江桃笑笑:“哥哥既然觉得不好意思,听说你拿了奖学金,不如就请二丫跟我们出门大吃大喝一顿,怎么样?你可别舍不得自己的奖学金,留着只给女朋友买好吃的啊。”   “刁钻的丫头。”江智哭笑不得:“听你的还不行嘛。”   落后江桃背着二丫把她的来历讲了一遍,还拍拍他的肩膀:“哥哥,你说不定又添了一个妹妹,任重而道远啊。”   江智跟桃儿杏儿都认识多少年了,成为一家人也极之自然,忽然冒出来的二丫口音都有点不同,相处也客客气气的,要说疼爱却有些勉强。   他挑眉笑:“是啊,将来嫁出去三个妹夫,我这个大舅哥不好当啊。”   惹的江桃怪叫,追着要掐他,两个人从他房里闹到客厅,笑声撒了一路,沉寂了许久的屋子热闹了起来。   吴英玉跟二丫坐在沙发上,江杏儿抱着本书坐着看,二丫羡慕的看着打闹的兄妹,手上的冻疮遇热痒的厉害,忍不住抠了又抠。   “二丫,一会你跟我出门去配点止痒的药膏子吧,马上要过年了,再买身新衣裳。”   回头等江诚联系好了做亲子鉴定的机构,办妥了手续,总要带这孩子出门的,她身上的衣服让吴英玉看着心酸。   二丫红了脸,悄悄把手藏到了身后:“不用的,我……我有衣服穿。”   闹腾完了的江桃从沙发后面冒了出来,在她脑袋上撸了一把:“买两身吧,一身哪够啊?”又向吴英玉强烈要求:“不能光给二丫买,我们三个都要!”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孩子昨晚跟杏儿在一张床上睡,不说外面的衣服,就连里面的秋衣秋裤也没法看。   江杏的衣服二丫穿不了,太大。桃儿个头又高,穿在里面的衣服倒也不显眼,她昨晚拿了自己一套没上身的秋衣秋裤内衣内裤给她,让她换了。   今早起来看到二丫要找盆子洗自己破旧的秋衣秋裤,她拦住了:“过年都要换新衣服的,回头再买新的,这个衣服裤子我看着小了很多,你小腿都露了半截了,没法穿了。”   也确实短的厉害,上面还有补丁,都快瞧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她也是将就了又将就。   昨晚穿着崭新的内衣内裤跟能护住脚踝跟手腕的秋衣秋裤,二丫躺在被子里悄悄的流泪。   杏儿跟桃儿都睡熟了,哪怕她们对她很是客气,这种客气里也饱含着善良,就算不是亲姐姐,能认识她们也是她的幸运。   早晨她早早就起床想要做早饭,哪知道起床才发现吴英玉已经起来了,见到她很是吃惊:“二丫你怎么起这么早?你俩姐姐还睡着呢,赶紧回去再睡会,等饭熟了我叫你。”   这是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的待遇,不免诚惶诚恐起来:“我习惯了早起,我会做早饭的。阿姨,不如让我来做吧?”   对方没有让她改口,也跟她商量过要去做鉴定,她依旧叫阿姨,可是感激跟亲昵却从心里往外涌,在寒冷的冬天也觉得心里暖暖的。   吴英玉拦不住她,只得跟她一起做。 第一百二十四章   江诚往省城打了几个电话之后,由江胜出面, 在军区总院落实了吴英玉跟二丫做亲子鉴定的事情, 趁着年前还未放假,他带着两人去了一趟省城。   鉴定结果还没有出来, 这个年吴英玉准备的心神不宁, 不过二丫倒是跟杏儿桃儿相处的越来越融洽了。   她失学太早, 在刘家又是干惯了家务的,江桃正在苦读备战高考, 江智回来在这几日就往省城去探望爷爷奶奶了,只有杏儿闲暇陪伴,吴英玉索性开了个年货单子, 让两人去街上采办。   二丫在刘家等同于圈养的小猫小狗, 刘家既不肯让她多读书, 也不肯让她多出门长见识,就怕她多思多想,读书长了本事, 不安于嫁给家中傻儿子。   她长这么大,手里既不曾攒过钱, 她不曾出门逛街, 随意花钱, 跟着江杏在县城里多跑几次,虽然永喜县货物比不上省城, 但于她来说却是极为新奇的体验。   江家的经济也比刘家要富裕太多, 江杏带着她差不多逛遍了县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 临近过年,到处都是备办年货的人们,卖服装的摊位前人流量满,趁着年前家家户户都给大人小孩买新衣。   街上还有卖烟花炮竹,桔子苹果枣子梨,花生瓜子糖的,还有毛笔字不错的,临街摆摊卖现写的对联,写几笔搓一搓冻僵的手,继续再写。   不同省份风俗也大是不同,二丫看的津津有味,还买了不少好吃的。   过年的新衣服是早就备好的,她长这么大算是头一回体验了过年吃喝玩乐的生活,家务事都是大家一同分担,不是她一个人站在冰冷的厨房里洗碗,其余人坐在客厅看春晚。   江家人待她都极为客气,手上的冻疮抹了吴英玉配好的药膏,症状已经有所缓解,身上从里到外都是崭新的,衣裤鞋袜全都舒适合体,她有时候做梦都生出一种惶恐,跟江家的人相处越久,心里的依恋便越深。   年后上班的第一天,江胜打来电话,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   那天除了江智,其余人都在家中。   接电话的是江诚,他在电话这头才说了一句:“大哥,结果出来了?”   家里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里正在做着的事情,竖起耳朵听,吴英玉更是小跑着过去,站到了他旁边,正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二丫其实也极想过去,却又不敢过去。   江诚见状,按了免提,电话里传来江胜爽朗的笑声:“出来了,老四,恭喜你添了个闺女。鉴定书我让智儿带回来,到时候好上户口。”   一句话,吴英玉泪如雨下,猛的扭头去看二丫。   那傻丫头还有点懵,没反应过来,江杏跟江桃已经跳了起来:“真的是啊?!”   吴英玉哽咽着说:“谢谢大哥!”   盼望的太久,等到梦想成真,她内心复杂的感觉难以尽述,总归这是天大的喜事,她眼含泪花走过去,二丫也傻傻站了起来,这会功夫已经明白了电话里的意思,两两相望,泪如雨下。   吴英玉多年梦想成真,虽然年已经过完了,但于她而言好日子才真正开始。   首当其冲的是要给二丫起个大名,总不能直接叫她江二丫吧?   桃儿跟杏儿的名字都起的很随便,按着季节来的,轮到二丫总有种补偿心理,恨不得请个学问深的老师给起个好名字。   二丫尚不知道江诚不是亲生父亲,盼着自己是江家孩子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不安,等真正相认了,心里却有了结,又不肯改口了。   鉴定结果出来之后,吴英玉抱着她大哭一场,又在英玉饭店摆了一场酒,请了所有亲朋好友吃酒,庆贺她找到了女儿。   二丫却闷闷不乐。   吴英玉好几次问她,她都摇头不说话,可是大大的眼睛里分明藏了许多话要说。   找到之后,她光想着如何补偿孩子,可是真找到相认了,孩子却明显躲躲闪闪,除了确认关系哭过那一回,之后连眼神也不肯跟她对视。   家里鬼主意最多的要属江桃了,吴英玉满面愁容跟江桃讲:“她心里也许恨着我,恨我没把她留在身边,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   江桃想想:“我跟爸爸说一声,让他找辆车给我,我跟姐姐带着小三子出门转一圈吧。”   吴英玉又怕她责怪二丫:“她怨恨我也是应该的,你别说重话,伤着了她的心。”从小养在身边的熟悉性情,骂也骂得,但不在身边的轻不得重不得,稍一客气显生疏,太过亲昵孩子又抗拒,相处的分寸极难把握。   江诚对江桃向来有求必应,这丫头脑瓜子转的快,从来不做无用功,求到他这里肯定有缘故的:“我让你李叔叔载你们出去,不许胡闹啊。”到底还是叮嘱了一句。   江桃甜甜笑:“谢谢爸爸。”   老李是江诚的司机,从家属院拉了姐妹三个,问她们:“去哪?”   二丫不熟悉本地,江杏也是被稀里糊涂拉来的,也是一头雾水:“李叔,我也不知道,问桃儿吧。”   江桃:“安泰乡的杨家庄。”   江杏失声:“去那里干嘛?”   江桃笑笑:“有些事情咱们都知道,可是小三子不知道啊。李叔也不是外人,咱们家里的事情也知道,您别见笑,我妹妹不知道,我就想让她去看看自己出生的地方。”   二丫不由抓住了她的胳膊:“咱们家……不是县城的吗?”   江桃:“你回来只看到了家里如今的境况,却不知道我跟姐姐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还有一件事情你也不知道,爸爸不是生了我们的那一位,生了我们的那一位还在乡下呢。我跟姐姐,还有你原来都姓杨……”   吴英玉如今是永喜县的传奇人物,知名的企业家,市里评定的杰出青年,她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身为亲身女儿的小三子却还是头一回听说。   事隔多年,江桃回想小时候的事情,都有点恍如隔世了,她从小三子降生开始,到杨家人狠心把她送走,吴英玉被迫离婚,带着姐妹俩求助无门,来县城谋生,生活刚刚有起色,赚了一点钱就前往武市去寻找她的下落,苦求无果,回来大病一场……   这些年里,她从来也没放弃过这个女儿,也从来没想过要抛弃她。   二丫听着听着,眼泪不由自主就落了下来。   知道自己是江家的女儿之后,她一直也想不明白,爸爸在公安局,妈妈开着厂子饭店,怎么就偏偏把她给送人了?   这件事情在她心里打成了死结,怎么都绕不开去,连带着她心里也生起了怨恨之意,再见到吴英玉跟江诚亲切的笑,就觉得假惺惺的,心里难受的不行。   原来……她恨错了人。   车到了杨家庄村口,江桃就让老李把车停下:“李叔,我跟姐姐也很多年没来过杨家庄了,车子进了村招人眼,不如您就在这等等我们,我们转转就回来。”   一路之上,老李听着江桃讲过去的事情,心内也是感慨不已。   他停了车,叮嘱几个人:“一会就回来了,别走丢了。”   江桃应着,姐妹三个沿着村头的小路走着,没过多久,江桃就指着一处给江杏跟二丫看:“姐姐,你记不记得当初在杨家偷了俩蛋,咱们出来烤着吃,就在那边呢。”   江杏也有些感伤:“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了,你小时候可怜的,连肚子也吃不饱,差点给饿死,要是三妹妹留下来,日子也好过不到那里去。那时候妈老是挨打,在杨家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任何人都有回望过去生活的本能。   年纪大的来时路风尘仆仆,提起想当年颇有一种理所当然, 但小姑娘回忆想当年, 总有种啼笑皆非的不是,那些走过的桥比小年轻路都多的老资历当然嗤之以鼻:“你才经过了几桩事?”此后还有大把的风浪等着淋头浇他们一头一身。   仿佛活的长久都是一种嘲笑人的资本。   但在当下, 那些困住小三子走不出去的过去, 被抛弃的恐惧, 被连根拨起的生命强行移植在毫无爱意的土壤,被憎恨被嫌弃被抨击被劳役……唯独没有善意的短短十几年生活, 都是她跨不过去的坎,唯有回望过去,才是解开心疾的良药。   姐妹三个远远站在杨家门口, 记忆之中能桎梏人一生的院子有低矮的院墙, 逼仄的院子, 小小的四方天地,固执愚昧一成不变的思想,以及灰突突的充满了狼狈与窘迫绝望的过去。   “……那时候妈也不是没抗争过, 她才生完了你三天,拼了命要留下你, 可是有什么用呢?”杏儿想起当年的一幕, 血管仍为之冷凝, 腔子里冻的冰凉,血缘亲情不过是笑话, 在这个愚昧的世界里, 生而为人, 女孩子是可以被随意虐待抛弃,不值得被爱,不值得被呵护养大,如她们姐妹三个的命运。   这一世的命运,乃至上一世的命运。   “在杨家人眼里,咱们姐妹三个是赔钱货,生下来就应该掐死,不被掐死也应该被饿死,或者卖掉。妈就是下崽的工具,生不出儿子就该死,生了闺女就是没用,就应该被抛弃,被离婚,被踢出这个家门。而我们姐妹,即使在这家里留下来养大,将来也只能是当货物一样被卖给某个愿意出最高彩礼的男人,用来给兄弟铺路,没有人会在意你嫁出这个门是死是活……”   江杏想起曾经做过的无数噩梦,心潮激荡,眼眶湿润,一边一个揽住了妹妹们:“三妹妹,当初的妈跟我们都没办法选择。如果有选择,她不会放弃你,不会想要把你送人。而做出这个决定的都不是她,可是这些年来,她却为此而愧疚心疼。而那些当年卖了你的人甚至连一点点愧疚之意都没有……”   她看到屋中出来的杨婆子,头发花白,佝偻着腰,用一双混浊的眼睛疑惑的看着大门外远远站着的三个女孩子,她耷拉着眼角,使得眼睛成了个倒三角的形状,两颊上的肉松驰下垂,鼻翼两侧刻画出深深的法令纹,显的面相有些凶狠刻薄。   几个人的视线相接,很快杨婆子就恍然大悟——姐妹三个都遗传了吴英玉的容貌,与年轻时候的她有四五成的相似,虽然气质各有不同。   气质这种东西,真是很玄妙,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但姐妹三人身上五官总有相似的地方,一字儿摆开,辨识度太高,很容易联想到。   霎那间,杨婆子脑子里翻涌起村里人议论吴英玉的种种,说她发了大财,开着老大的饭店跟工厂,还嫁了个公安局当官的,连带着她带走的那俩赔钱货都过上了好日子,连姓都改了。   杨家的日子越窘迫,这些消息就越刺激着她的神经。   家里三个小子十岁出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真正没说错,每顿饭煮一大锅唏里呼噜就被解决了。连身上的衣裳裤子半年就要短一寸,鞋子就更别说了,年头跟年尾都不是一个鞋号,疯长起个子来没个完。   她脑子转的飞快,心里在疑惑:“难道送出去的那个赔钱货找回来了?”脸上却绽出个热情的笑容,飞快的迈着不太灵便的腿跑了过来。   杨婆子不常笑,反而阴沉着脸跟儿媳妇淘气的次数比较多,脸部肌肉习惯了这种惯性下垂的走势,忽然要强行笑起来,非要改变以往的相处形态,在一张脸上热闹的乱了顺序,你高我低都不对付,这笑意便有点毛骨悚然,怎么看怎么奇怪,仿佛笑容背后藏着居心叵测,让人心生警惕。   她自以为端着的是个热情友好的微笑,往常跟儿媳妇拔高了嗓门吵架,锻炼了肺活量,就好比坏了音量控制开关的喇叭,声音永远在一个分贝上徘徊,开口一嗓子就吓的三姐妹耳膜嗡嗡各自退了三步。   “桃儿杏儿,你们家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奶奶可想死你们了!”伸出粗黑苍老的手,指甲里还是烧过炉子拾过煤没有洗干净的黑垢,热切的去拉三个孩子:“这是……小三儿吧?”   她的手横过来,正要抓到杏儿的衣角,枯瘦犹如冬日树杆的腕子被一只纤长洁白的手牢牢握住了:“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说话的姑娘高挑纤瘦,生着一张冷漠但漂亮的脸孔,比吴英玉年轻时候更要漂亮几分。   “你是杏儿还是桃儿?你们姊妹都长大了,奶奶都分不清谁是谁了。”她腕上有些疼,阻止她的姑娘很快就松手了,好像抓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嫌弃的在自己衣襟上蹭了两下,一双冷森森的眼珠子不说话,静静看着她。   眼睛也是又大又清透,像泡在两汪水里的黑玉珠子,漂亮是漂亮,就是冷的慌。   杏儿睇一眼妹妹,说:“她是桃儿。”这丫头现在都一米七过了,比她还要高一个头顶子。   杨婆子撩起衣角擦眼泪:“你看看你们一走多少年,奶奶都认不出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天气这么冷,快进屋。小三子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杏儿其实不想进去,可是桃儿拉了下她的手,率先往里面走,她便牵着小三子也往里面走。   杨婆子心里一喜,心想到底是杨家的种,长大了还不是上门来认亲。家里的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前两年杨家庄后面的山上发现硅铁,有人花钱承包了山头,招了工人上山挖石头,杨六虎也去打工,结果不慎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折了腿,伤了腰。   腿是长好了,可腰伤了却不容易好,如今连个二十斤重的东西都不能搬,没奈何家里养了一群羊,做个羊倌儿。赶上羊价好的一年还有得赚,羊价羊毛跌了就要赔死,只能割肉出羊。   吴英玉别的地方没用,生不出儿子来,赚钱养闺女倒是一把好手,瞧这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听说杏儿都考上了大学,将来也是有大出息的,要是哄转了三个小的,也不怕将来她们不肯贴补杨家。   她紧跟着三姐妹走了进来,桃儿指着院里一处地方给小三子看:“当年妈就是在那里拦着不放送你走,只差跪下来磕头求这一家子了。”   杨婆子听到这话,惊了一下,忙堆叠起了笑意:“桃儿你瞎说什么呀?当年你还小,家里境况不好,那家子不是吃着公家饭嘛,三丫头是去享福了。”   小三子眼神闪了闪,有没有享福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不吭声,嘴抿的死紧,只差要用全身的力气要握紧杏儿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控制自己去面对这一切。   ——现实太过不堪,比她痛恨的还要不堪。   杨婆子热情的让她们三姐妹进屋,杏儿拉着三姐妹踏进了堂屋,屋子里的摆设自不必说,跟江家没法比,更何况家里的东西放久了,又不常清洗,总有一股说不出的奇怪味道,还有炕胶味,冬天烧炭的炉子,屋里做过饭的油烟味,为了祛味道炉子里又燃了柏枝,混合的味道进门就给了三姐妹一闷棍,差点喘不上气来。   长久处于此种混合味道包围的杨婆子自不必说,早就嗅觉失灵,习惯了这种味道,去茶盘里拿了三个杯子,翻出来白糖罐子,泡了三杯糖水给三姐妹喝——简直是在杨家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尊贵体验。   “喝点糖水,喝点糖水。一会奶奶给你们做饭啊。你爹出去放羊了,一会就回来,你……妈出去串门了,弟弟们都出去玩了,今晚就住下不走了,啊?”   杨婆子热情的把糖水杯塞给小三子跟江杏,面对江桃冷漠的脸只能往前挪了挪,陪着笑:“桃儿喝糖水。”   小三子看到玻璃杯子外面还有不知道谁捏出来的手印,中间还有浅浅的一圈茶垢印子,透过杯壁看这个屋子,破旧凌乱脏污,像她的出生一样不堪。   她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杨六虎的媳妇自从嫁进杨家门之后,致力于辖制杨家母子, 一举得男是她在杨家站稳脚根的奠基石, 从此翻身农奴把歌唱,当家作主了。   哪怕小小一个农民家庭, 只有几亩薄田, 一院土坯房, 牲口家畜几头,铺盖箱柜若干, 存款几百上千不等,婆媳之间的较量也从来都没松过劲,不是东风压倒西风, 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吴英玉嫁进来的时候, 因为柔善可欺, 杨家常年刮东风,杨婆子一边倒的压制着儿媳妇,轮到后面的媳妇进门却改天换地, 西风压倒了东风。   杨婆子多少次试图取得主动权,故伎重演不惜挑唆儿子以暴力制服儿媳妇, 但后进门的儿媳妇可不是被捶一顿踹两脚哭哭就完了, 她是个混不吝的, 惹急了撒泼打滚,挠头抓脸都是小菜一碟, 刀剪棍棒哪个得便用哪个, 摆出鱼死网破的架势, 莽汉子也得收敛三分。   但凡是男人半夜睁开眼睛看到女人披散着头发提着剪刀对准他的命根子,也是噩梦之中的噩梦。   这么丢人的事迹,杨六虎羞于向亲妈启齿,嚣张的气焰经过无数次夫妻以命相搏之后,也不得不老实管好自己的蹄子,牢记再发怒都不能随意尥蹶子。   自从伤了腰之后,家里的经济更是每况愈下,三个儿子开学讨要学费,他憋红了脸拿不出钱来,不得不去堂兄杨国虎家借钱,媳妇张口闭口窝囊废怂货,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杨婆子提起自己的儿子,真是心疼的要落泪,当着三姐妹的面儿掀起衣襟拭泪:“……你爹身子骨这些年也不好了,你弟弟们也渐渐大了……”三个孙子落地喜人,可是长大娶媳妇却是大大一桩愁事,别的不说光砖房就得三院,还有这几年水涨船高的彩礼,每每听到村人议论谁家娶媳妇的花销,杨婆子听的都要心惊胆战。   农村财力不佳,筹备不起新房彩礼,除了倒插门就是打光棍,别的可选的余地到底比较小。   “杏儿,你小的时候奶奶跟你爹可没少疼你,听说你也出息了,可不能出息了就不管家里了……”她原本还想捎带上桃儿跟小三子,可是她们一个脸冷的抖一抖能掉下一盆冰碴子,另外一个全然陌生,这话就不好出口了。   正说的热闹,外面传来孩子呜呜的哭声,门帘子一掀进来个黑瘦妇人,眼神精明,手里还揪着俩泥猴似的孩子,一个袖子破了个大洞,一个扣子都崩开了,露出里面棉袄下摆续接的长约一寸的边子,大约是孩子个头窜的快,衣服短了省钱,便续接了袖子下摆,还能再穿一个冬。   妇人脸色阴沉,才进门就大着嗓门嚷嚷起来:“妈,你怎么也不看着点孩子,看看老二跟老三打成什么样儿了?”她身后还跟着个笑嘻嘻的小子,身上就要比前面两个干净的多了。   杨婆子的嗓门也不比她的低多少:“你没看到家里来人啊?”   姐妹三人都穿着大衣,有别于村里裁缝做出来的样式,里面穿了棉袄 ,套在上面的衣裳怎么样都是圆滚滚臃肿的样子,她们身上的大衣修身合体,静静坐着不说话,也不像村子里的女孩子。   妇人也不知道调低了嗓门:“我又没瞎!家里来人就连孙子也不照顾了啊?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您老这是打哪招来的丫头?”   杨婆子恨她有眼无珠:“这是六虎的亲闺女!亲闺女!”   妇人可不知道杨婆子的算盘,冷笑一声:“哟嗬,几百年不上门,今儿怎么想起来登门了?那个生不出儿子的让三个丫头来想干嘛?”后妻看到前妻生的女儿,漂亮整齐,再加之听到的风言风语,也知道前妻方方面面都比自己强,唯独她一胎生出三个儿子,可是终身引以为傲的资本,那是吴英玉拍马也赶不上的。   杨婆子气的恨不得上来扇她两个耳刮子,但知道她要是敢动手,儿媳妇寻死觅活闹腾起来,吓坏了才上门的三姐妹就不划算了。她只能忍气吞声:“孩子们想她爹了,回来看看怎么了?连门都不能进了?”   婆媳俩呛声的功夫,杨六虎也赶着羊群回来了,才过完了年连草芽儿都没发,羊群吃的大部分还是去年秋天储存的干草,早晨吃过饭赶出去在后山里啃啃碱柴根,补充点盐份,顺带着活动活动而已。   他驱羊进圈,进了院子就听到堂屋婆媳俩的吵吵声,眉头拧到了一起,常年生活困顿让他一个魁梧高大的男人居然也弯腰塌背,露出几分颓败相。   “又吵什么呢?”隔着窗户他吼了一嗓子:“就不能消停会儿?”才要回房去睡觉,杨婆子扬声喊:“六子,你快进来看看谁来了?”   房里的小三子没来由的紧张,不由悄悄扯住了杏儿的衣角,被她察觉到了不安,扯过小妹妹的手握住了。   门帘再次被掀开,杨六虎迎头见到三个并排坐着的闺女,先是一怔,房里打过架的俩小子还在哭着,另外一个转动着脑袋好奇的看着来客,婆媳两个习惯性箭拔弩张,这一团乱相让他不由便生出了狼狈的感觉,还有杏儿旁边坐着的酷肖吴英玉的小姑娘也让他心头巨震——三丫头这是找回来了?   桃儿起身:“姐姐,咱们也该走了。”该见的都见过了。   小三子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忙忙起身。   眼看着三姐妹要走,杨婆子忙忙来拦:“怎么就要走呢?还没吃饭呢,好歹吃过了饭再走也不迟啊。”   江桃冷冷一笑:“今儿带三妹妹来,就是让她看看当年卖了她的人心肠有多硬,嘴脸有多无耻恶心,免得她恨错了人!”   杨婆子傻住了,拦着她们的胳膊僵直徒然的伸着,被桃儿推开,顿时撒起泼来:“你满嘴里胡说啥呢?有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吗?”   江桃轻蔑一笑:“不好意思,我家没有卖亲生骨肉的长辈,您可别攀错了亲!”   杨婆子捂着心口直喊疼:“六子,你看看你闺女是怎么对我的?”   江桃走近两步,低头迫视着这又老又邋遢的老婆子,笑的意味深长:“当年你老拿这一招让这个烂人打我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想用这招对付我?”   杨六虎面子上挂不住,本来脾气就暴,又不熟悉桃儿的性情,一脚踩在门里,一脚还在门槛外面:“你这丫头怎么跟奶奶说话呢?”他原本就高壮魁梧,哪怕露出颓相,原本的身高体格也还在,又是暴戾的性子,生起气来更是露出一脸凶相,瞧着有几分骇人。   “我可没这样不要脸的奶奶!”她狠狠推了杨六虎一把,倒把个高壮汉子推的轰然倒塌,一屁股坐到了门槛外面,扶着腰半天站不起来。   杏儿趁机拉着小三子出了堂屋,往大门外走。   杨婆子还挂心着杏儿将来帮补家里,忙忙要去拉人:“杏儿——”   杏儿站住了,最后一次打量这个已显破败的院子,墙根的墙皮驳落了一部分,露出里面的土坯,曾经圈住她们母女姐妹一生的院子从此之后就要被她抛至脑后,再也没有了长夜里的噩梦,头顶天空湛蓝,暖阳温煦,一如往后前行的路。   她笑微微回身,声音是从来也没有过的坚定:“桃儿说的对,我们没有你们这样没人性的奶奶跟爹!”她还教导小三子:“看到没有?这一家子恶心透顶,当年卖过你一回,还想逮着机会卖我们姐妹第二回,以后路上看到都要绕远了走,靠的近了都脏了咱们的眼睛!”   小三子牢牢握着大姐的手,眼里含着泪花,也不知道是释然还是高兴,只拼命点头:“嗯嗯,我记住了。”   江杏儿一手拉着一个妹妹,昂着头从杨家大门里踏了出去。   杨婆子追出去,眼看着她们到了村口上了小轿车,小轿车吐出一串尾气,扬尘而去,眨眼间连影子都没了,快的她连个美梦都没做完,就又跌入了千疮百孔的现实。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三子跟着俩姐姐走了一趟杨家庄,回来见到吴英玉, 嗫嚅一声:“妈……”   吴英玉眼含泪花, 上来抱住了她。   母女终于心无芥蒂。   轮到江诚,她不好意思起来。   刚查明的时候, 还以为这就是生父, 心里不无怨怼, 可是见过了杨六虎,明知眼前的不是生父, 就更不好意思把“爸爸”两个字叫出口了。   江诚也不勉强孩子,笑笑:“要是觉得别扭,叫叔叔吧?”   江桃弹了下她的额头:“叫什么叔叔, 爸爸就是爸爸!”   小三子终于别别扭扭:“爸”叫了一声。   举家尽欢。   她回来之后, 原来的名字不好听, 也是想斩断过去,便不能直接叫江二丫,俩姐姐都从木字, 连同从省城返回的江智也一起翻字典,全家起名字, 最后还是精灵古怪的桃儿说:“不如叫江榕?”   全家皆侧目:“哪个rong”   江桃解释:“榕树的榕?榕树根系发达, 生命力强, 伤口愈合快。盼望妹妹忘记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以后咱们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榕树这种奇特的树种压个气根就能活, 正合小三子辗转顽强的命运。   小三子读书不多, 可是也觉得合心意:“我喜欢这个字。”   “那以后就是江榕了。”家里榕榕小榕一通乱叫,末了江诚带着亲子鉴定书在派出所重新为她上了户口,当她翻到江家户口本的最后一页,看到上面自己的名字,激动喜悦,无以言表。   她回来上了户口,又还在义务教育的年龄,很快就被安排在六年级插班,功课当然是赶不上的,还没开学吴英玉就找了外面的老师开始给她从一年级开始梳理。   第一周她学的很轻松,江榕虽然没读多少书,可是她知道自己读书的日子不会太长,上学是她在刘家唯一能光明正大把她从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的事情,所以尤其珍惜,学过的都牢牢记着,甚至还偷偷翻过刘家那个妹妹的书。   现在请了老师辅导,她就更用心了,虽然到了四五年级的课程明显吃力,她也学的很用心。   孟阳打电话过来,两个人闲聊,听说她小妹妹找到了,也为她高兴。两人都到了高三最后一学期,冲刺的阶段,虽然以他们俩的成绩考大学问题,可是全家的神经也都绷的紧紧的。   江智跟江杏以过来人的身份传授了很多考试的经验,高考的时候他们还在学校,不能回来为她加油打气。   江桃被两人搞的很无语:“哥哥,姐姐,我还有几个月才考呢。”   江智:“早做准备,临考不乱。”   江杏:“专心考试,别谈恋爱。”   江智:“对!对!上了好大学,大把优秀的男孩子等着你,你们学校那帮臭小子哪个有你自己优秀?与其花时间与臭小子浪费时间,不如好好爱自己!”   江杏转动眼珠,迂回婉转的审问:“我听到你刚刚跟孟阳打电话那么久,你们俩……聊什么呢?”   江智很直接:“孟阳那小子要是在非常时期引诱你谈恋爱,哥哥打断他的腿,让他不学好,耽误自己不说,也耽误别人的前程。”   江桃忍着笑看他们俩一唱一合,还挺有默契:“哥哥,你高三的时候……好像也引诱人家小姑娘谈恋爱呢。”   为此事江诚当年还专门跟他谈过,事过境迁,江智居然还以过来人的经验对孟阳大加臆测批判,真是让她无语。   “哥你要点脸吧!”江杏笑倒在沙发上,还捞过一旁听的严肃认真的江榕一顿揉搓:“小榕你学着点!”   江智当哥哥的尊严受到了挑战,他厚着脸皮咳嗽一声:“我那不是……不是以自己的经历督促桃儿嘛。你想想,你们嫂子当初受我引诱,最后就只能白瞎在我手里了,这说明一个问题,男人啊,不管成不成功,总要讨老婆的,与其等成年之后跟岳母家斗智斗勇,不如早早哄个傻姑娘到手。但桃儿,站在男人的角度这样做没问题,女孩子可不行啊,你自己优秀,将来才能找到更优秀的另一半,不然就只能将凑哥哥这样蹉跎人生一事无成的人啦。”   江桃:“哥哥你何必妄自菲薄?能在高中就哄骗到小姑娘,已经是你人生的一大成就了。”   过完年挑江诚跟吴英玉都不在家的一天,江智带着女朋友刘雯雯来家里玩,姐妹三个都见过了未来的嫂子,杏儿跟他们是同班同学,以前跟她关系很是疏淡,特别是她跟江智谈恋爱之后。   上了大学之后,也许是心境的改变,也许是经历过了外面的世界,阅历也已不同,再见刘雯雯她竟然出乎意料的亲切。   江桃提议:“姐姐,不如把建军哥哥也叫过来吧?你上次生病还是他照顾的,再说……如果没有建军哥哥,咱们家也找不到榕榕啊,这可是件大喜事。”   江杏反对:“就为了他在医院里的那次,居然还逼着我请客,有这种人吗?”   江桃不由分说,逼着她交了电话号码,亲自打电话给梅弈航,张口就是建军哥哥,请他来家里做客。   梅弈航听到“建军哥哥”这称呼,头都大了,不过看在邀请的面上,居然也没反驳,很快骑了自行车过来玩。   江榕开的门,规规矩矩叫他:“弈航哥。”两人同乘一列火车,路上也熟悉了,知道他的名字。   桃儿闻声过来,纠正妹妹:“弈航哥是哪个啊?这是建军哥哥,多亲切啊。”坏笑。   江杏听到也抿嘴直笑,江智更是呵呵直乐,跟着妹妹们混叫。   梅建军无可奈何:“小丫头,你就坏吧。还是小榕乖。”   江榕被夸奖了,红着一张小脸去烧开水泡茶,招待来客。   她在刘家干习惯了家务活,回家之后也难改,最近除了上课,回家就跟小蜜蜂似的,老喜欢干点儿活,拦都拦不住。只不过心境大有不同,以前那是理所应当,被磋磨挨骂受气,干了还不满意,现在可大有不同,做点儿小事家里人都夸她,好像她有多好似的。   她有多好呢?   以前觉得自己傻笨蠢钝,现在天天被人夸勤奋懂事可爱贴心,有时候她觉得家里人夸的不是她,是另外一个不知名的小姑娘。可是照镜子的时候,镜子里的小姑娘穿着新衣服,脸颊如蜜,泛着红扑扑的健康气息,大眼睛小嘴巴,皮肤白皙,眼里闪着愉悦的光芒,分明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生活有盼头的人。   她抿嘴笑,镜子里的小姑娘也抿嘴笑。   也没多少日子,她在内心就承认了家里人夸奖的正是自己,她可不就是勤奋懂事嘛。   至于可爱贴心,她会努力做到,将来也许当得起这样的赞美。   江杏跟梅弈航在客厅里斗嘴,江桃来厨房帮忙,把过年没吃完的瓜果摆盘,花生瓜子糖又重新盛了,还摸摸她的脑袋,在糖盘子里挑了两颗大白兔奶糖,自己吃了一颗,剥了糖纸往妹妹嘴里塞了一颗:“甜不甜?”   江榕笑的两眼弯成了月牙:“甜。”   江桃笑嘻嘻话当年:“小时候差点饿死,我在杨家庄吃过的第一颗糖就是建军哥哥给的大白兔奶糖,一辈子都忘不掉,所以我现在还是很喜欢大白兔奶糖,觉得吃一颗能甜到心里去。”小时候收到的来自于陌生人的善意一直铭记在心。   江榕眼中现出怜悯之色:“二姐姐那时候好可怜。”   江桃捏一下她的脸蛋:“小丫头,苦头咱们都吃够了,往后全是甜的,比糖还甜的好日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九月头上,江桃跟江杏一起出发前往宜市。   宜市临海, 江杏跟江桃并不在同一所大学, 江杏想送江桃去学校,被她拒绝了, 才出了火车站, 就跟孟阳打了个照面。   报志愿的时候, 孟阳打电话问过了江桃,两人报的是同一所大学, 桃儿学的是农业生物技术系,而孟阳报了计算计系。   见到他来接人,江杏也放心了:“行了, 有人来接你, 我就不必担心了, 等周末了我去看你。”   孟阳接过江桃的行李,跟江杏打过招呼,两个人才打车往学校去。   江桃觉得奇怪:“你来这么早?”   孟阳:“我要不来早, 怎么来火车站接你?”他昨天就到了,住在学校招待所, 今天早晨住进宿舍, 算着时间早早来火车站接她。   江桃:“不会是你在家里被孟叔叔念叨的受不了, 早早跑出来的吧?”这家伙报高考志愿所选的专业跟孟爱国的意愿起了强烈冲突。   如今已经离开了公安系统的孟爱国想让孟阳读警校,姚丹反对, 孟阳更是心系桃儿, 根本不想去读警校, 家里虽然没有爆发大混战,但局部的小摩擦一直没停过。   孟爱国跟姚丹拿饭桌当战场,一日要交火三回,早餐上了桌就开始了一天的交锋,剥个白水煮蛋双方都恨不得拿出扔地雷的气势把餐桌砸个大洞出来,要不是孟阳从小就大有主意,说不定早就屈从了。   孟阳:“……”揭人短可不是美德!   他离开家的时候,父母都还没合好,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孟月哭丧着脸送他上的火车,在站台上依依惜别:“哥哥,你走了我就要过苦日子,爸妈吵起来我就是炮灰。”   “你保重!”孟阳眼含笑意,叮嘱妹妹:“在爸妈的双重关爱下,要是你的成绩能直线上升,也是好事。”   孟月玩心比较重,成绩一直吊在中不溜的水平,也没什么进取心,就喜欢得过且过,以前是上面有高三生孟阳,父母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等孟阳这个罩着她的盖子掀开之后,孟月等于被强光直射,姚丹已经把孟阳高中三年的学习笔记资料全都整理出来,高高摞了一桌子:“只要你把这些全部都吃透了,不愁考不上好大学。”   孟阳差点晕倒。   孟阳想起妹妹的惨状就幸灾乐祸,还学给桃儿听,两人笑了一路,到了学校报完名,他带着江桃的行李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这两天是新生入学时间,到处都是扛着行李大包小包送孩子来上学的父母,也有一个人前来报名,高年级的师兄们帮忙扛着行李的。女生宿舍楼进进出出非常热闹。   孟阳一路把行李送进桃儿宿舍,选了个靠窗的高铺,他竟然爬上爬下帮她铺床叠被,江桃总有种错觉,好像这货是田螺姑娘。   先她而来的另外两名舍友已经铺好了床,还空着三张床,收拾好了东西,大家都互相做过了自我介绍,微胖的是来自江西的董佳,高挑而瘦的是来自青岛的潘芸,居然都不是生物系的。   江桃也不能例外,顺便把孟阳也介绍了一下,对外的官方身份是“发小”。   孟阳帮她铺好了床,又说:“宜市太热了,你先休息会,我出去给你买床蚊帐跟凉席送过来,不然你要浑身是包了。”他指着自己胳膊上起来的十好几个大包给她看:“水边的蚊子也太毒了,痒的晚上根本睡不着。”   等她走了之后,董佳笑:“江桃,孟阳可真贴心啊,是你男朋友吧?”   潘芸应和:“肯定是吧?”   江桃:“……”女孩子怎么都一样八卦?   她只有同江杏同宿的经验,可那是她的亲姐姐,自然对她多番容让,两人互相迁就,新认识的同学怎么可能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没过多久,孟阳果然满头大汗带了凉席跟蚊帐脸盆脚盆过来,还带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两个驱蚊子的草药包挂在她床头:“我室友说这种驱蚊包很管用,你先试试。”   江桃扶额:“孟阳,你真是越来越婆婆妈妈了。”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分开也才三年,没想到孟阳就这么会照顾人了,江桃真怀疑这几年他都忙着去学习如何照顾小姑娘了,不然为何照顾起自己来这么顺手。   收拾利索两人去食堂吃饭,才出了宿舍,董佳就撇嘴:“交了男朋友就交了嘛,还遮遮掩掩的说什么发小。咱们又不是家长,藏着掖着做什么?”   潘芸往床上一躺,也不知是感叹还是别的,倒说了一句:“她男朋友倒是挺帅的。”普通的白衬衫牛仔裤都穿的清清爽爽,身形修长,腰板特别的直,包裹在牛仔裤里的两条大长腿劲瘦有力,她暗暗瞧了好几眼,五官就更不必说了,感觉比她高中学校的校草都长的好。   这么帅气的男生上赶着献殷勤,也只得了她两个字:发小。   江桃有点傲啊。   江桃并不知道舍友对她的观感,跟孟阳先是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孟阳比她早一两天,已经先一步熟悉了学校的环境,哪是教学楼哪是食堂,哪是图书馆,哪是实验楼都一一指给她看。   完了还指着男生宿舍楼告诉她自己住的哪一间,热情向她提出邀请:“要不去我们宿舍认认门?”   江桃才不干:“男生宿舍有什么好的?上次我去男生宿舍,一股臭袜子的味道差点熏吐了。”   高三最后一学期,班上有个男生情绪不稳,班主任请她开导同学,身为班长的江桃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了几趟男生宿舍,头一回就被男生宿舍强大的味道给逼退,一步踏进去差点窒息,急忙退出来,站在走廊里做该同学的思想工作。   孟阳神色奇异:“谁带你去的男生宿舍?”她又不是住宿生,没事跑男生宿舍去做什么?   “我又不是不认识路,自己去的啊。”   能让江桃亲自跑男生宿舍去见的男生,关系得多亲密啊?   孟阳心一沉,难怪刚才她在宿舍跟舍友说他是发小。   他留了心,跟江桃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就旁敲侧击,想要打听出她在高三最后一学期跟谁亲密,不过江桃吃了两天火车上的盒饭,见到热汤热饭就心无旁鹜吃起来,他问了好些话,她都埋头苦吃。   孟阳就觉得,她这是不想回答,所以才用吃饭来掩盖事实。   两个人分开三年,中间也见过面的,他本来以为江桃心里跟他一样,只是她太过理智冷静,没想到居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能够亲密到让她亲自跑男生宿舍。   他对江桃高中同学不熟,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常建安,试探着问:“对了,你们学校那个常建安呢?”   提起常建安,江桃就想笑。   “你快别提他了,我一直觉得这小子脑子缺根弦,做混子久了大概都不带脑的,只要带着拳头出门就行了。自从见过他爸之后,我就相信了智商真的是遗传的。”   常建安自从请了老师一对一辅导,成绩居然扶摇直上,乐的常父恨不得烧高香,等到高考完毕,才知道是因为一个女孩子的缘故,他恨不得提着礼物去感谢人家。   常父好奇,三打听两打听,居然是吴英玉的二闺女,两个人都在同一个地方活动,去年底两人还在政府举办的同一个表彰会上碰过面,都是永喜县的纳税大户,也算是熟人了。   等到常建安的通知书下来,常父乐的在英玉饭店大摆宴席,跟老板娘吴英玉套近乎:“我们家这小子真是特别喜欢你家闺女,要不是你家闺女,他哪里能摸得到大学的门啊?要不……咱们两家结个亲?”   吴英玉还从来没听桃儿说过这一段,不过到底也是这些年场面上练出来了,笑道:“常老板,孩子们的事儿咱们大人就不掺合了吧?他们要是有缘我也不能拦着不是?”要是没缘也不能硬往一块凑啊。   她回家后向江桃提起这一段,高考完了之后常建安还找过她,言下之意是虽然没有考过她,但是以后念了大学,高中的一页就翻篇了,他也可以继续追她了。   江桃根本没当一回事,大学里有多少漂亮姑娘,常建安也就说说而已。   她摇头笑叹:“……他爸爸后面还提了烟酒糖茶去我家,你说搞笑不搞笑?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来这一套。”当地人提亲第一次上女方家门,都提烟酒糖茶四样。   吴英玉看到这四样就明白了,哪里敢收?费了牛劲才把人跟东西送出去。   孟阳暗想:万幸固执己见,跟桃儿报了同一所大学,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要是再把人弄丢,他也不必找女朋友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农业生物本来就是冷门,女生就更少了, 她们宿舍一共六个人, 只有后面来的一个黑瘦矮小的王金凤跟她同班,其余的全是别的系的女生。   王金凤大概家境不太好, 穿的很是朴素, 普通话还带着一股浓浓的方言, 一开口潘芸就笑出声来。   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短处,打过招呼就不再说话了, 还是江桃主动跟她说:“咱俩学的是一个专业,以后互相照顾了。”   王金凤才露出个腼腆的笑意。   新生报道之后紧跟着就是军训,宿舍里其余四位娇娇女都恨不得瘫在床上, 除了王金凤跟江桃适应良好。   江桃是多年锻炼的结果, 底子在那儿呢, 王金凤的解释是:“以前在家里天天下地干活,上学的时候要走很远的山路,也不觉得有多累。”   当然这话是只对江桃一个人说的, 其余四人是同系,自从潘芸笑过王金凤之后, 她就尽量减少跟同宿别的人说话, 只除了当时表达过善意的江桃。   另外两名何春雨跟马思宁都是宜市人, 在一起讲着宜市方言,在她们眼里大约从别处来的全是乡下人, 也只是淡淡处着, 并不大跟同宿别的女生热络。   才开学一个宿舍六人就分成了三个小团体。   一个月军训结束, 大家都熟悉了,等正式开课,生活步入正轨,江桃也渐渐习惯了大学生活,周末有时候江杏来看她,有时候她也去江杏学校,姐妹俩相约去逛街吃饭买衣服。   姐妹俩是固定组合,但固定组合之外还有梅弈航跟何晴晴,以及孟阳这些流动人员加入。   江桃跟何晴晴熟悉了之后,三个女孩子上街玩也很合拍,但若是哪一周加入了梅弈航,那江桃的耳朵都要遭殃了,从头到尾江杏都要跟梅弈航吵到底。   吵就算了,也没见他们两个人闹翻,该吃吃该看电影就看,完全不影响玩乐。   江桃抚额,有一次趁着只有姐妹俩在一起,小心问她:“姐姐,建军哥哥是不是喜欢你啊?”   江杏看她跟傻子似的:“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喜欢我了?再说……我也不喜欢他这样的,张口就没好话。要是他跟孟阳照顾你似的,倒是可以考虑。”   提起这话江桃就有点尴尬。   孟阳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招数,开学之后送早餐打开水,没课就约江桃泡图书馆,周末如果不跟舍友去打球,就找江桃出来玩。   姐妹俩的聚会要是带上孟阳,所有跑腿的事情都全交给了他,能把姐妹俩都照顾的妥妥贴贴的。   江桃跟孟阳分开的三年,正是青春期大家的心理都会急剧变化的时候,现在重新走在同一个校园,总也要有慢慢熟悉的过程,就连容貌也有变化。   上了大学之后,孟阳的身高就不说了,已经达到了一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已经开始刮胡子,下巴上青青一片,侧脸线条俨然已经被时光雕刻成了青年的模样。   两个人走在校园里,偶尔遇上同班同学,那眼神不必说江桃也猜得出来,有次遇见他室友骑着自行车路过,脚支住了自行车,挤眉弄眼拦在两人面前:“孟阳,叫了你小子打球,你说有事儿,就是陪女朋友啊?见色忘友,也不介绍一下啊?”   孟阳侧眸看她,江桃都没好意思反驳,他笑道:“江桃,咱们学校的,学农业生物的。”   他室友有点嘴贫,听说江桃是学农业生物的,啧啧叹息:“你说好好的姑娘学什么农业生物啊?将来岂不是还要去种实验田?要不转系来咱们系吧?将来只要坐在电脑前面就行了?”   江桃抿嘴笑,孟阳推他:“你不是要去打球吗?赶紧走吧,我们俩还有事儿。”   等他走了之后,孟阳眼睛亮晶晶的转头看她:“他这人就这样,见面熟人来疯。”又踌躇了一下,才说:“刚才他说我陪女朋友,你也没反驳,是不是……嘿嘿?”   江桃不知为何,脸居然红了:“想什么呢?”   孟阳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不放:“我想什么你不知道啊?我以为报名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非要跟你报同一所学校是为着什么。”   江桃总觉得他眸子里藏着两团火焰,烧的她心慌,挣开他的手回宿舍:“赶紧回去吧你。”   这周出来之前,孟阳打电话约她,被她给推掉了,跑来江杏学校。   江杏见她尴尬的模样,坏笑着捅了下妹妹:“想什么呢?是不是孟阳说什么了?老实交待!”   江桃还从来没跟异性建立过亲密的关系,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姐姐,你说……我真的要跟孟阳在一起吗?”万一将来两人产生严重分歧,岂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   她其实觉得订制的机器人伴侣更合心意,但孟阳……记挂着她的孟阳似乎也无可挑剔,最重要的其实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排斥孟阳对她日常生活的照顾以陪伴,并且还有点享受。   “你这丫头铁石心肠啊,谁都看得出来孟阳喜欢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打小他就对你特别好,两个人知根知底,又对你百般迁就,要是我身边有个这样的人,只要他愿意,我早就跟他在一起了,哪里还用得着犹豫?”江杏惆怅一叹:“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江桃以前虽然心中有所猜测,但从来没跟江杏正面讨论过她的感情,今天也许是谈及孟阳,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姐姐,你高三的时候……是不是喜欢上了哥哥?”   “看出来了?”   江杏的声音里透出了几分迷茫:“那时候可能是鬼迷了心窍吧,他对我太好了,我们俩又没有血缘关系,朝夕相处,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那个男孩子对我照顾的那么周到,渐渐就动了心。”不是长这么大,而是前世今生,都从来没有享受过男孩子的温情。   有时候她也忍不住想,假如江智不是那么照顾她,甚至父母结婚之后,他适当的对吴英玉这个后妈发点脾气,对她怒目相向几回,大约了民不会让她有这种想法了。   打动她的恰恰是江智的善良与温情。   长久缺乏温情的女孩子,其实最容易被温情所打动。   后来离开了朝夕相对的环境,也渐渐从迷障里走了出来,知道两人是不可能的,江智从来都拿她当妹妹,而她也不可能去打破这种相处的模式,也就不得不放下了。   “其实哥哥确实挺好的,不过可惜他有了喜欢的人。”江桃说:“不过建军哥哥除了聒噪点之外,也没别的大毛病啊。”   江杏失笑:“顾好你的孟阳吧,小心你拒绝的次数多了,被别的女孩子给拐走了。”   一语成谶。   江桃回到学校的时候,王金凤告诉她,有人打电话找她,是个女孩子,并且记下了电话号码,让她回来之后打个电话。   她在学校也没认识别的女孩子,拿到字条还觉得疑惑,回拨过去的时候,对方很快就接起了电话,声音很柔:“江桃?”   江桃一愣:“你认识我?”   对方似乎知道她不少:“我见过你的照片,在孟阳那。”   江桃啼笑皆非,才议论过孟阳,就有人打上门来:“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对方稍停一息:“杨清丽。”   这名字听着好像有点印象,她在脑海里打捞了许久,忽然想起一段久远的回忆,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回荡:“知道啊,他跟班花杨清丽关系特别好,两个人时常一起上学放学。”   江桃笑笑:“对不起啊,我实在没听过这个名字,孟阳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怎么,你是他的女朋友吗?”   对方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想好要不要承认,好一会儿才说:“暂时不是,但我爱孟阳。”   江桃大笑起来:“你眼光真好,我也觉得孟阳特别优秀。”   杨清丽:“……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桃还从来没处理过这种复杂的男女关系,她也很直接:“明白什么?如果孟阳爱你,你应该不会给我打这通电话。或者如果你跟孟阳是男女朋友关系,孟阳跟另外一个女生来往太过频繁,我觉得你也应该约束自己的男朋友,而不是来找我。无论何种情况,你似乎都不应该打电话给我。”   杨清丽:“我想见见你。咱们约个地方吧。”   江桃讲了个学校外面的饮品小店,约好了时间地点,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恼怒,在宿舍里烦躁的转了两圈,没来由就想起江杏的那句话——小心孟阳被别的女生拐跑了。   她以前没往这方面想过,可是现在让她去想,有一天孟阳身边陪伴着的是别的女生,而那个女生不但要阻止他们见面,还不让他们再来往,可真是接受不了。   也许是陪伴已成了习惯,她都从来没去想过失去这种习惯的生活。   江桃是个行动派,又或许天性里有好斗的因子,一旦感觉到要失去孟阳的危机,她脑子里便有了决断,看看时间离杨清丽约好的还有一个小时,想要做些什么完全来得及。   孟阳的行踪向来对她公开,就算是她从来不过问,他也不厌其烦的告诉她周末安排,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跟舍友打球。   江桃换了条半袖束腰的淡蓝色长裙,直奔球场,果然见到孟阳正在跟舍友一起打球,他个头既高,身手又矫健,在人群里带着球跑如入无人之境,对方根本拦不住。   “孟阳——”   猛然听到有人喊,循声望过去,发现居然是江桃出现在了看台上,一个漂亮的扣篮丢下一众球友就跑:“有点事儿,你们打吧。”   身后一众球友的心声:没人性!   其中也有他同宿见过江桃的舍友,上次回去就在宿舍里跟同学吹嘘:“孟阳的女朋友可漂亮了,这小子藏了这么久,原来是生物系的。”   也有别的室友有异议:“孟阳的女朋友不是咱们班花杨清丽吗?看她对孟阳的粘乎劲儿,听说两人高中就是同班同学,都追到大学里来了。”   “胡说八道,我今天在校园里见到了,孟阳那小子的眼神都能把人融化了,确认无误是女朋友。”   现在见到出现在球场上的江桃,见过的那舍友说:“就她就好。”   其余舍友:“孟阳这小子运气可真好,这一位不比杨清丽差啊。”   孟阳打球一头的汗,快跑上看台,关切的问:“桃儿,你怎么来了?”   江桃拉起他的手就走,丢下身后球场上一众看热闹的人大眼瞪小眼,直等走出这帮人的视力范围,往湖边树林里过去,把孟阳推到一棵无人的树下,仰头直视着他:“孟阳,我改主意了。”   孟阳被她没头没尾一句话给说愣了:“什么改主意了”   她招手让孟阳蹲下来:“你蹲一下,我仰头跟你说话好费劲。”   孟阳乖乖矮身下来,比她还要低半个头,她低头准确无误的亲在了他的唇上,跟盖章似的:“孟阳,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男朋友了!”   孟阳傻了。   毫无准备之下,被她的举动给弄懵了。   江桃见他傻呼呼的样子,问他:“怎么?你有女朋友?”   孟阳猛点头,笑意一点点在脸上放大,都快笑成了一株向日葵,带着三分傻气:“有。”   江桃的脸沉了下来:“什么时候?”   孟阳:“刚刚!刚刚!”他猛的窜起来,高兴的嗷嗷直叫,跳了两下似乎还不足发泄他的兴奋之意,又把江桃拦腰抱了起来,连着转了好几圈:“桃儿,你是我女朋友了!不许反悔!”   江桃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等孟阳犯完了傻,把她放下来,这小子居然胆大包天,低头亲了江桃一口,还振振有词:“刚才没反应过来,我现在回味一下!”   “回味你个大头鬼啊!”江桃一巴掌糊在他脸上,把他再次准备回味的脸推过去:“满头臭汗,别往我跟前凑。赶紧洗个澡换身衣服,我要带你去见个人。”   孟阳还当她要带自己去见江杏,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往男生宿舍跑。   到了楼下,江桃本来不准备上去,还是被他给拖上去了。   宿舍里没有人,那帮人都还在球场上,孟阳的床铺很干净,他让江桃坐下,自己很快去洗了个战斗澡,穿了短袖牛仔裤,精精神神站在她面前:“怎么样?不会给你丢人吧?”   江桃笑的不怀好意思:“准确的说,不是给我丢人,而是……我有可能给你丢人。”   “什么意思?”   “杨清丽说她很爱你,约了我在学校外面的饮品店见面,我这不是自己怯场嘛,所以想让你陪我一起过去。”   孟阳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敲了下自己的额头:“我怎么这么蠢?要是早知道别人能刺激的你跑来跟我告白,就应该早点让你知道杨清丽的存在,何苦自己费那么大牛劲?”   杨清丽是他们高中同班同学,两家住在同一个小区,有时候上学放学也能遇上,他不是不知道杨清丽的心思,但也从来没放在心上。   报志愿的时候,杨清丽也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了他报的学校,也填了跟他一样的志愿,她的成绩本来就不差,居然跟他进了同一所大学,现在还是同班同学。   对于孟阳来说,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也从来没当一回事,更没觉得有向江桃汇报的必要。   他自己问心无愧,却没想到杨清丽主动出击,居然能刺激的江桃起了危机感,实在是意外之极。   江桃笑的不怀好意:“你不觉得要跟我交待一下吗?”   孟阳耙了下半干的头发:“你说她啊?也没什么好说的,同班同学,她也报了同一个学校,不过我可从来没回应过她啊。”他腆着脸凑过来:“你也知道我心里是谁。要不咱们现在就过去告诉她,让她彻底死了心?”   杨清丽倒是大胆,无数次向他明示暗示过,不过都被孟阳拒绝了,原本以为来到了同一所大学,应该会更有机会,没想到除了上课能看到孟阳,下课之后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   她也厚着脸皮去孟阳宿舍堵过几回人,可是孟阳的时间都留给了江桃,还是上次见过江桃的那位上次碰上,好心提过一句:“这小子一到周末就去陪女朋友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呢。”   杨清丽大吃一惊,详细问过了,才知道原来江桃也来到了同一所大学,只是学的不是同一个专业。   她费了很大力气才打听到江桃的宿舍,就想见一面。   两个人约好的饮品店里来来往往都是学校的小情侣们,一对对坐在卡座里小声交谈着,杨清丽选了临窗的位子,一直上着马路对面看。   她提前半小时到,就是为了整理心情,想着怎么让江桃能够退出,挖空心思组织语言,恨不得把她跟孟阳在学校里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放大无数倍。   可是孟阳对班上女生从来都是疏远客气的,两个人相处的几次也都是问个题什么的,或者学校有什么活动两个人一起参加的,她跟孟阳做一起做主持人,对个台词什么的。   孙语当初为了刺激江桃,说两人来往亲密,一起上学放学纯粹是编造,当时班上喜欢孟阳的女生不在少数,只不过杨清丽是做的最明显的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而已。   也因为所有的女生里杨清丽最为优秀,都觉得她跟孟阳最为匹配,孙语才嫉妒不已,见到江桃之后拿她来挑拨。   却没想到有一天这两人真的会见面。   杨清丽盯着手表指针转动,还差三分钟的时候,发现了马路对面走过来的人,女生穿着淡蓝色长裙,身形高挑修长,男生穿着白色短袖淡蓝色牛仔裤,手牵着手而来。   过马路的时候,男生揽住了女生,也不知道低头温柔的说了一句什么,女生仰头笑了,灿烂的笑容刺的她眼睛疼,指甲都恨不得掐进手心里去。   ——男生是孟阳。   不必怀疑,女生就是她曾经偷偷翻孟阳书,在里面看到的女生。   那时候正是高考前的一个月,复习最为紧张的时候,孟阳对她无数次的暗示明示都拒绝了,态度冷淡的让她抓狂,有一天他还吃中饭还没回来,她就坐在他的位子上,茫然的坐着,百无聊赖翻着他桌上厚厚一沓书,在最下面的一本书里翻出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他跟一个漂亮的女生合影,两个人都笑的特别灿烂,看年纪似乎还是初中生的模样,女生虽然还没完全长开,却已经可以看得出来五官非常漂亮。   她跟孙语关系不错,也是因为孙语的堂哥孙祥跟孟阳关系好,也能间接打听到孟阳的一些事情,稍稍跟孙语透露一点,孙语就什么都讲了:“哦哦,你说的那个女生啊,长的很漂亮,个头也很高,皮肤特别白是吧?她叫江桃,上次孟阳还带她出来跟我们看电影呢。”   杨清丽心里越发的难受了,追问个不住,总算是弄清楚了。   她坐在卡座里,脑子里阵阵发懵,也不知道是继续坐着还是现在就离开,犹豫的功夫孟阳已经揽着江桃过了马路,直奔着饮品店过来了,现在想要走已经来不及了。   店门被推开,孟阳目光在店内打了个转,很快就看到了坐在卡座里的杨清丽,牵着江桃过来了。   江桃还从来没见过杨清丽,两个人落了座,服务员过来点过了饮品,江桃才开口:“你找我有事儿?”   杨清丽抬头看着孟阳,眼眶都红了,嘴唇颤抖着,好半天才质问:“你为什么要把孟阳带过来啊?”   江桃:“我不认识你啊,带他来认下人,免得找错了人。”   “你故意的?”她噙着泪,语气却有点咄咄逼人:“你故意带他来向我示威?”   孟阳要说话,江桃拦住了他:“讲道理啊,如果不是你跳出来,我还真不知道你是谁,怎么能说是示威呢?今天之前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不过今天之后我就知道了,谢谢你喜欢我男朋友啊!”   “男朋友?”明明前几天她在教室里亲耳听到他跟别人请教追女朋友的技巧,对方打趣他长的这么帅都不用追的,孟阳还特别苦恼的说:“……没追上啊,有什么办法,所以才要加把劲啊。”   她当时心里一动,追了孟阳这么久,到底不甘心,总也想着再赌一把,哪知道却是以惨败而收场。   江桃笑笑:“是啊,我本来也觉得顺其自然,可是听到有人这么喜欢他,我也怕他被别的女生拐跑了,就赶紧预订下来,免得自己后悔,实在对不住了。”   孟阳唇边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在桌子下面使劲握着她的手:“现在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   江桃戏谑:“自从有人给我打水送早餐,就知道了,继续努力啊。”   杨清丽觉得自己眼睛都快被这俩人给刺瞎了,如果孟阳做她的男朋友,她哪里舍得他天天为自己打水送早餐,让她天天跑男生宿舍送早餐都心甘情愿。   可是男女之间是最没有道理可讲的,哪怕她愿意为孟阳赴汤蹈火也没用,他的一颗心还是紧紧系在别人身上,有什么办法。   他们两人都在一起了,还是以这么甜蜜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有什么好跟江桃谈的呢?让她退出?   自己才是局外人吧?   杨清丽越想越难堪,越想越伤心,觉得自己的做法就像个笑话,只觉得周围的人似乎都在嘲笑她,多一秒钟都坐不下去了。   “你们俩……太过份了!”她捂着脸起身,哭着从店里跑了。   江桃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反思:“我是不是太过份了?才见面就把人家女孩子气哭了。”可是把孟阳拱手相让,她似乎又做不出来。   孟阳笑意不绝:“你还可以更过份点。”他从来就不在意身边围上来的女孩子,自始至终记挂着一个人。   江桃:“比如?”   孟阳:“拔光我身边的花花草草也没关系。”   江桃吃惊:“你身边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花花草草?”   孟阳:“大概跟你身边的差不多吧。”   两个人想起初中收到交换过的那些情书,不约而同笑出声来,仿佛回到了初中时候。   有些时光,美的像诗一样,镶嵌在对方的生命之中,闪着金光,不能忘。 第一百三十章   杨清丽走后, 孟阳跟桃儿一前一后从饮品店出来, 才走出几步孟阳就停住了脚, 桃儿不防一头撞上了他的后背。   “孟阳你干嘛?”   孟阳回身摸摸她的鼻子:“撞疼了?”他笑的有几分腼腆:“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江桃揉着鼻子一脸茫然。   他笑笑不说话,低头牢牢牵住了她的手, 一言不发往前走, 上翘的唇角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江桃还当他想起了什么, 连着问了好几次:“到底什么事啊?”   孟阳低头,目光停留在两人十指相交牢牢握着的手上。   江桃不明所以, 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总算明白了他指的忘了什么。   “又不是连体婴, 不必时时牵手吧?”   孟阳一本正经:“你当我不知道, 你可是生物系评选出来的系花, 我现在就是要告诉别人,你已经名花有主了,省得别人还打歪主意。”   江桃恨不得照着他的后脑勺来一下:“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你整天不好好读书,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啊?”   “想你啊!”孟阳理直气壮。   桃儿竟无言以对。   两个人一路牵手,慢悠悠进了校园,沿途碰上熟悉的同学,见到他们手牵手的模样,笑的意味深长。   孟阳昂着头, 恨不得拉着江桃在所有人面前展览一番,还侧耳小声跟江桃说:“其实我还是很感谢杨清丽的, 要不是她来找你, 哪有今天的结果。要不……咱们买份礼物送给她吧?”   他当然是逗桃儿的, 处心积虑了这么多年,有时候想想都觉得她太过理智,完全没有传说中少女的恋爱脑,理智的可恼,又理智的可爱。   桃儿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放不下了?高中的时候你们俩是不是有过一段?老实交待!”   孟阳恨不得举手投降:“都说女生的想象力无与伦比,我今天算是见识了!”虽然表情很苦恼,可是眼神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还很享受的模样。   “装吧你!”桃儿大笑出声:“通常这时候,别的情侣是怎么处理的?男生给女生买礼物平息怒火?还是说些甜言蜜语?”   孟阳:“买礼物?”   江桃:“……没创意!”   孟阳牵着她穿过好几栋楼,江桃还以为他要去图书馆:“喂,我书包没拿,连枝笔都没有,去图书馆干嘛?”   结果他拉着江桃拐了个弯,直奔着学校著名的“情侣圣地”去了。   他们学校有个很大的湖,湖边垂柳有了年头,合臂粗的也不少,靠着湖边还有一片小树林,很多情侣都喜欢在傍晚来这边散步。   孟阳坏笑着把她拉进了小树林,将人圈在他与树之间,小声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办法。”他低下头,快速在桃儿唇上亲了一口。   江桃傻愣愣还没反应过来:“你你你……”   “你也嫌弃我敷衍了事是吧?不够有诚意。”他根本不给江桃再说话的机会,深深吻了下去……   江桃的记忆里,孟阳一直是个脾气特别好,有点腼腆的男孩子,对上同龄的女孩子也多是疏离冷淡的态度,多年未改。   两个人谈恋爱之后,她才发现以前的印象有多错误。   孟阳做朋友跟做男朋友的区别完全不同。   做朋友他还能秉承君子之风,但做人男朋友简直是把不要脸发挥到了极致,三句话没说完,就恨不得拉过去亲两口,五句话没说完,就恨不得把人搂怀里去,哪怕不说话抱抱也好。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江桃还从来不知道男朋友是这么粘人的物种,很是苦恼:“你看看,再这样子下去,我回宿舍就要被同学嘲笑了。”   最近潘芸说话的声气里都含着呛人的味道:“……当初还说是发小,怎么转眼就成了男朋友?”   倒好像她隐瞒了孟阳是男朋友的事情。   江桃跟舍友都是泛泛之交,也懒得跟她们解释中间的过程,只说一句:“最近觉得合适就他了呗。”态度也很是随意。   王金凤倒是真心实意恭喜她:“你男朋友很不错啊,从小一起长大,又知根知底,跟你也很相配。”   她是个老实姑娘,在宿舍里很受排挤,不过她一心扑在学习上,周末还要去外面打工赚学费,对于舍友的冷言冷语,似乎也没空理会的样子。   生物系的两个女生都是埋头苦读的人,周末也都在外面,渐渐就跟舍友越来越疏远了,还没一学期就四分五裂,各自抱团。   再一个周末,江桃跟江杏约好了见面,这次孟阳死赖着她,两个人手牵手出现在江杏面前,她顿时大笑起来:“哎哟这是怎么回事?”   桃儿被她笑的有点挂不住脸:“姐你傻了吧?”   “傻的可不是我。”江杏笑嗔一眼:“你们俩啊,早就该在一起了。”   她内心的感慨无人能诉,曾经多么想要妹妹获得幸福,今天就有多高兴:“今天我请客!”   孟阳嘴巴可乖了:“谢谢姐姐。”   江杏:“乖。”   江桃:“……”   两个人从小相识,做了情侣相处起来除了更为亲密之外,似乎也没什么更大的改变,依旧是相约吃食堂,图书馆看书,最多再加一项,去学校“情侣圣地”散散步,做些情侣们都做的事情。   江桃本来对两个人能否真正的亲密起来有些不敢确定,但那个人是孟阳,似乎这件事情就变的容易了起来,根本都不必她费神。   孟阳宿舍的舍友听说两人在一起了,闹哄着要孟阳请客,还非要女朋友列席参加。   江桃打扮的漂漂亮亮出席,一帮单身狗羡慕的眼珠子都绿了,恨不得把孟阳灌个酩酊大醉,还非要逼着他讲恋爱经过。   孟阳喝了点酒,话也多了起来,提着啤酒对瓶吹,喝的摇摇摆摆拉着江桃的手不放,嘿嘿傻笑:“……小时候上学前班,我第一次走进教室,看到个漂亮的小姑娘,当时就上心了……觉得她真漂亮,又漂亮又可爱,恨不得天天跟她在一起玩儿,天天从家里带零食哄她……”   一帮喝高了的单身狗哇哇怪叫:“你小子有心机啊,从小就知道哄小姑娘的。”   其中一个说:“我小时候哪里知道投喂小姑娘的,要是小姑娘敢跟我抢零食吃,非得打到她哭着回家。”真是凭实力单身。   招来别人一顿嘲笑:“不怪你到现在还是光棍,就凭你这样儿的,谁家小姑娘眼瞎了不成?”   众人哄笑,讲起小时候错过的青梅,初中错过的同桌,高中错过的校花,简直恨不得要追忆似水年华,尤其觉得孟阳可厌,请一顿都不能解恨,三顿还差不多。   江桃被这帮醉鬼逗的直乐,孟阳在桌子下面拉着她的手,侧耳跟她说悄悄话,一双眼睛亮若星辰,眼里盛着小小的她。   宜市的天气也渐渐凉了下来,满街露胳膊露腿的姑娘们都把自己裹了起来,两个人坐在一桌东倒西歪的醉鬼中间,也不知道是酒精的原因,还是心理的作用,居然觉出了暖意,对坐傻笑。   江桃心想:这个傻小子。   傻小子牢牢牵着她的手不放,傻小子小声念叨:“……咱们毕业就结婚,一手毕业证一手结婚证,让他们羡慕哭。”   江桃:您想的可真远!到底是计划了几年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2002年初, 天气还没变暖, 江桃已经跟随她所在的生态研发团队前往西北戈壁考察环境。   近年来, 由于乱砍伐树木的事情越发严重,他们前往的戈壁滩沙漠化严重,而江桃本科成绩优异, 刚毕业就加入了现在的生态研发团队做助理, 一年之后就成为了正式的科研人员, 跟着团队东奔西走。   孟阳毕业之后也参加了工作, 两个人感情稳定, 他倒是很想一手毕业证一手结婚证,可惜江桃比他还忙, 领了毕业证书就跟着生态研发团队跑路了,过了半年才不知道从哪个荒野地里跑了回来,一脸笑嘻嘻见面就亲了他一口。   要不是他熟知江桃的个性,都要怀疑她被哪个野男人拐跑了。   “你别想着亲一口就能赔罪!这都多久没联系我了?知道的你是我女朋友,不知道的还当我们早就分开了,你才这么不把我当回事!”孟阳满腹幽怨。   两个人毕业之后, 孟阳就留在了宜市, 美其名曰“留守大本营”, 还说要努力攒够老婆本。   江桃则是三天两头往外跑,有时候好几个月才能回来, 拿的薪水还比不上英玉食品厂每年分红的零头, 但她自己倒是做的兴兴头头。   “谁说不把你当一回事了?我连家都没回, 直接来见你了。”江桃主动揽住了孟阳的脖子:“你是不是嫌弃我晒黑变丑了?”   孟阳板着脸揽住她的细腰将人搂在怀里气鼓鼓的模样, 一脸嫌弃:“是晒黑了,再不嫁人就嫁不出去了!”拉下她的左手,默默往她中指套了个钻戒。   江桃低头看到钻戒,十分不满:“你这是什么意思?求婚的话也太没诚意了吧?鲜花呢?都不用单膝跪地啊?这也太敷衍了吧?”   孟阳都觉得她快活成野人了,难为她还知道求婚要鲜花要下跪:“我这不是求婚,我这是套住你!再不套住你说不定你又跑了。上次回家还被我爸嘲笑了,说我每次都说咱们俩在谈恋爱,可是每次都不见你跟我回家,他觉得我在吹牛,你肯定看不上我。”孟阳的委屈都可车载斗量了:“桃儿,我们同宿舍的好几个都结婚了,还有人连孩子也生了,咱们俩再磨蹭下去,可就晚了。”   江桃没想到,她没有经受过老妈跟周围七大姑八大姨的逼婚,由于常年混迹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对自己的年龄增加也没什么实质的感受,反而回来以后面对男朋友逼婚的场面。   真是太意外了。   上次江桃回来,孟阳就带她参加了同学的婚礼,当时还被一帮人起哄要吃他们的喜酒,孟阳疯狂暗示江桃穿婚纱有多漂亮,小孩子有多可爱,可惜江桃似乎无动于衷,并且对很多女孩子向往的白纱裙没什么执念产。   孟阳:“……”我怕不是谈了个假的女朋友。   不是说很多女孩子都怕年华老去,谈过三年恋爱就恨不得用各种办法绑定男朋友领证吗?   到了他这里全反了过来,恨不得用尽各种心机绑定女朋友,生怕她醉心于事业而渐渐忘记了还有个男朋友。   江桃这次回来,足有小一个月的假期,也算是把这几个月积欠的假都休了。   孟阳许久没见女朋友,强硬的塞了戒指之后,就想要把人拖回家里去过甜蜜的二人世界,江桃却还记挂着江杏:“我也许久没见姐姐了,要不先叫她出来吃顿饭?”   “好吧。”   女朋友发了话,孟阳也没能对着干,他搂着许久未见的女朋友深深吸了口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不舍的放她给江杏打电话去了。   江杏毕业以后也留在了宜市,不过继前年江智结婚之后,她去年也跟终于开窍苦追她几年的梅弈航结婚了。   这一对欢喜冤家,结了婚也天天拌嘴吵架,日子过的甜蜜又热闹。   江杏结婚的时候,江桃还在外面跟着团队到处跑,就连结婚礼物也是拖孟阳奉上的,回来之后请了新郎新娘吃饭赔罪。   没想到离开几个月,再打电话过去,连约亲姐姐吃饭都被拒绝了。   “不想出去,不想吃饭。别跟我提吃饭,想吐。”   拒绝的太过冷酷无情,江桃都愣住了,在电话里下意识解释:“姐,我这不是忙嘛,真不是故意几个月不联系你的。你别生气了。”   江杏有气无力的趴在沙发上,还有点头晕目眩:“谁生气了?我是怀孕了!孕吐。”   她害喜严重,闻到饭菜味儿就想吐,最近全靠水果维持。   “姐,你怀孕了?”江桃在电话那头乐的不知东南西北,都有点语无伦次了:“姐你别动啊,别动我一会就过来,现在就去打车……”   江杏听到电话那边传来江桃的欢呼声:“孟阳孟阳,我姐怀孕了!怀孕了!我要当姨妈了!”   孟阳:“我要当姨父了?”   江杏:“……”这俩货终于想起来要结婚了?   她趴在沙发上没挪窝,抱着本厚厚的外文书翻看。自从怀孕害喜严重,就在单位请了假在家养胎,接的翻译的小活还没干完,天天扑在工作上,就盼着在预产期之前把活儿干完,也好早点安心生孩子。   但每天仅靠水果维持生命,却还要拿出十二分的斗志工作,实在是没什么动力。   一个小时之后,门铃响了起来,江杏懒懒喊:“梅建军——”   梅弈航围着小熊图案的围裙从厨房里出来,一副居家好男人的形象,甚至对于老婆叫他“梅建军”都不计较了,脾气好的不像样子:“好好,你躺着,红枣鸡汤一会就好了,我去开门,一会给你盛出来多少喝一点吧。”   “不喝,你自己喝。”江杏把书扣在脸上,听到鸡汤肚里就翻滚想吐,生无可恋。   梅弈航打开门,见到门外两双手都提着东西的江桃跟孟阳愣了一下:“你俩要是数螃蟹的,不是要搬一卡车东西过来?桃儿几时回来的?”   孟阳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他,自己体贴的接过江桃手里的东西:“这不是刚回来嘛,本来想跟你们约饭的,没想到杏儿姐怀孕了,就直接过来了。”   江桃丢下两个寒喧的男人,直接进了客厅,揭开江杏脸上倒扣着的书,见她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立刻便开始声讨梅弈航:“姐夫,你是怎么照顾我姐的?怎么瘦成了这副样子?”   梅弈航求婚之路颇为坎坷,由于江杏对婚姻也有种本能的恐惧,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打消她的顾虑,还写了一份长长的保证书,保证在婚后不对江杏动一根手指头、不重男轻女、不疾言厉色恶声恶气……在好几名亲友的签名见证之下才求婚成功。   婚后小两口该拌嘴拌嘴,该掐架掐架,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江桃有时候觉得这两只是明着掐架,暗着秀恩爱,也就安心当一只围观群众了。   梅弈航乖乖认罪:“都是我照顾不周,照顾不周……”话没说完,江杏一声怪叫:“梅建军你开厨房门了——”捂着嘴巴直奔卫生间。   “我不开厨房门,怎么出来啊?”梅弈航后知后觉想起来,厨房里炖着鸡汤,他一直关紧了推拉门,开着抽油烟机,力图让客厅的孕妇闻不到一丝鸡汤的味道,但是刚才不是着急出来开门嘛……就忘了关门了。   “老婆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他紧跟着冲向了卫生间,留下客厅里面面相觑的江桃跟孟阳。   江桃:“……”怀孕真可怕。   这两人都神经质了!   孟阳:“……”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家里有个严重害喜的孕妇,发作起来简直跟车祸现场也差不多, 还是有纠纷叫了警察来调停也没啥效果的那种。   江桃跟孟阳两个人坐在沙发里, 听着卫生间里的动静,没多会儿, 梅弈航扶着吐完的江杏刚刚出来, 她吐的眼眶泛红,两眼水汪汪的, 倒好像哭过一场的模样, 还没摸到沙发的边, 又转头狂奔向卫生间……   梅弈航几乎是踩着她的脚步跟着冲进卫生间,留下客厅的两位大眼瞪小眼。   “孕吐……这么吓人?”对结婚生子怀有一腔热血的孟阳傻眼了。   他还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孕妇日常, 平日工作又忙, 几乎绝迹于公园商场之类的休闲娱乐场所,一件外套能穿三年, 衣服都是江桃偶尔回来跟江杏逛街帮他挑好的,偶尔碰到个孕妇, 都是打扮的整整齐齐, 挺着肚子上街或者坐公交, 除了腹部突出, 行动迟疑了些, 与常人无易,他瞄一眼知道那是易碎品, 都远远绕开的。   江桃小时候见过吴英玉怀孕, 不过农村女人耐摔打, 吴英玉又是特别能忍的,大着肚子还要下田去干活,真没见过江杏这阵仗。   “……我也不知道。”   她也是一脸的心有余悸。   江杏暴瘦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隔行如隔山,她能研究耐旱植物的播种生长,对孕妇这一物种完全不了解。   梅弈航扶着头晕目眩的江杏儿再次从卫生间出来,谢天谢地,这次她总算是没狂奔回卫生间,半靠在沙发上发作起来:“梅建军你有毛病啊,出来不关厨房门,你想让我吐死啊?安的什么心哪……”   梅弈航点头哈腰,完全像换了一个人,认错态度好的都要让人怀疑是不是专业培训过:“是是是,老婆我错了,我已经把门关起来了,抽油烟机也开到最大了,我下次一定注意,你别生气了,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江桃目瞪口呆,居然get到了一项新技能——原来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么好使啊?   肚子里揣个宝贝,梅弈航居然能折腰到如此地步。   以前梅弈航也有认错的时候,可那都是两个人掐的旗鼓相当的时候,而不是形势一边倒,他单方面接受暴击,还心甘情愿俯首贴耳。   孟阳:“……”我辈之楷模!   江杏在孕吐如此严重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注意到江桃手上的戒指:“你们准备要结婚了?恭喜恭喜!想要什么结婚礼物,姐姐买给你。”   江杏工作稳定收入高,自己还在外面接翻译的活儿,再加上英玉食品厂每年的分红,她每年的收入要比江桃高:“准备结婚的话不如把人那个破工作给辞了吧?以你的文凭跟工作能力,还怕找不到好工作。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天天在野外跑,都快晒的不成人样了。”   谈起结婚的话题,她倒很有做姐姐的自觉性,热心谋划,又变的慈眉善目,完全不是骂的梅弈航狗血淋头不讲道理的人了。   “工作我暂时还不想换。”江桃是个固执的性子,她虽然没什么宏伟的理想,却很是喜欢现在的工作。   江杏是过来人:“你们不会准备结婚之后还要分居吧?”   “到时候再看吧。”孟阳当然不想,可是他迁就江桃习惯了,又时常觉得她也许心理阴影深重,无论是对恋爱还是对婚姻都有很深的戒备心。   女朋友独立不粘人,虽然研究所在宜市,可一出差就是几个月,孟阳时常牵肠挂肚,却也只能认命的做留守男人,盼望着她渐渐能够放弃对婚姻的成见。   结过婚的女人谈起婚姻来总有大把经验,又是亲妹妹,自然要倾囊相授了。   江杏聊起妹妹的婚礼神采奕奕,等到鸡汤炖好,梅弈航端着汤碗才到了她面前,半口没喝就又直奔着卫生间去了,回来就是好一顿臭骂:“……都说不喝不喝,你非要炖,看把你自己给养的肥肥胖胖。到底是你生孩子还是我生孩子?”   “是是是,你生你生。老婆辛苦了!我下次做你想吃的……”梅弈航挟着青菜试探性的送到她嘴边:“要不老婆你吃一口青菜?就一小口?这是最嫩的菜心,甜甜的。”   江杏试探性的尝了一口,嚼巴两下咽下去了,梅弈航两眼放光,好像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老婆真棒!来吃一口米饭?”半汤匙米饭送到了江杏嘴边,江杏捂着嘴直翻白眼,推开了他的手,大叫:“恶心恶心……”一巴掌糊在他脸上,把他一张英俊的脸都遮起来:“你再逼我吃饭,我不止看到米饭恶心,看到你的脸也恶心!”   “好好好,我恶心,你多少吃两口吧?”   梅弈航简直化身沙包,无论江杏用什么样的招数攻击他,一概默默承受了。   江桃叹为观止,终于对养瘦了姐姐的姐夫不再有意见,还万分佩服:“姐夫,你辛苦了!”   梅弈航一脸忧色:“我不辛苦,是杏儿辛苦。天这么热,她又吃不下饭,实在不行就去医院打点营养针,再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   江桃出门的时候刚过完年,现在都七月了,宜市已经进入了蒸笼状态,路上随便走走也是汗流浃背。   “没去医院看过?”   “看过了,开了止吐的药也没什么效果。”   梅弈航倒是想把亲妈接过来照顾老婆,可他妈还没退休,江杏也觉得使唤婆婆不好意思。杨婆子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哪怕这些年江奶奶用慈祥明理让她明白,其实不是所有的婆婆都是杨婆子那一款的,可是她还是觉得,远香近臭。   吴英玉一年见不了婆婆两回,婆媳两个见面亲如家人。   要是她天天跟婆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谁知道会不会发生矛盾,再好的人生活习惯思想不同,更何况是在如此脆弱的情况下。   婆婆要是见到她这么折腾梅弈航,心里能好受?   饭吃完之后,江桃跟孟阳告辞,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有点沉默,都被江杏的状态给吓到了。   没过两天,吴英玉大老远从老家赶过来,还带着假期的江榕。   吴英玉这些年守着食品厂跟小闺女过日子,总盼着两个大的毕业之后能回家乡帮她分担,结果一个二个都飞走了,且从前对食品厂最热心的江桃还振振有词:“以前是没饭吃,所以我才尽心尽力,现在咱们家厂子声名远扬,都走上了正轨,我跟姐姐总该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儿吧。等榕榕毕业了,让她回家帮您。”   江榕复学就晚了,一路读上来成绩到底比不上两个姐姐,考大学的时候参考了家里的意见,她自己也恋家,舍不得父母,最终报了工商管理,今年大三,明年毕业就能回家帮吴英玉分担厂里的事情了。   二十多年光阴倏忽而过,总觉得自己生完孩子没多久,闺女居然也要做妈妈了。   这些年大家都把当年之事抛在脑后,也只有见到女儿怀孕,她才能想起自己当初大着肚子的时候:“……当时怀杏儿的时候吐的最厉害,后面桃儿跟榕儿都不怎么吐。”   江桃笑起来:“这可是一报还一报啊。”   “你就别结婚,我等着!”江杏磨牙。   提起桃儿的婚事,吴英玉喜上眉梢:“你们总算要结婚了。上次你孟叔叔跟姚阿姨回县里吃酒,还专门来咱们家,问过我跟你爸的意见,说你们总不提结婚,他们家里人都盼着早点结婚。孟奶奶还想抱重孙子呢。这下可好了。”   江桃诧异:“我怎么没听孟阳提起过?”   江杏嘲笑她:“孟阳哪敢提不提你都一年时常跑的没影,要是提了你还不得跑到南极去?家里的事情孟阳都压着不让你知道,就怕吓跑了讨不到老婆,孟阳真可怜。”   江桃:“……”   她还真没感受到家里的丁点压力,原来都是被孟阳一肩扛了。   吴英玉听说江桃最近在休假,也不跟闺女通气,索性等孟阳下班过来,直接跟他商量:“上次你爸妈还念叨着桃儿没去过你家,不如趁着她最近休假,你带着回趟家吧?”   孟阳自从上大学跟江桃谈恋爱之后,每年假期都会去永喜县探望江诚夫妇,完全是拿他们准岳父母对待,不过江桃还从未登过孟家的大门。   “桃儿?”孟阳试探性的喊一声,满满期盼。   江桃瞪他一眼:“你跟我妈都决定了,还有我什么事儿啊?”自己倒撑不住笑了:“别做出可怜的样子,你不买机票难道走回去啊?”   孟阳欢呼一声:“买买买,我现在就去买!”跟吴英玉打个招呼,水都没喝一口就撒丫子往外跑。   等他走了之后,吴英玉跟江杏对准备迈步婚姻殿堂的江桃进行思想教育。   吴英玉:“你对孟阳也上点心吧,他这些年回市里,哪次不去瞧瞧我跟你爸,倒是你一次都没去过孟叔叔家。小时候不是还往他家跑的勤嘛,怎么跟孟阳在一起之后倒不去了?”   “桃儿这是害羞呢。”江杏打趣她:“说不定就是怕去了孟家被逼婚。你也多长长心眼,孟阳方方面面都好,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模样性情,你要是再不上心,被别人抢走了可别回来哭啊。”   江榕也来插刀:“我们学校的不少女生都喜欢二姐夫这样的,事业有成性格还好。”   “你个小丫头也来凑什么热闹?叫孟大哥,我们还没结婚呢,叫什么二姐夫啊?”江桃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不跟亲妈呛嘴,也不能刺激孕妇,还收拾不了江榕一个小丫头了。   江榕往吴英玉身后一躲,调皮的笑:“二姐夫二姐夫!” 第一百三十三章   姚丹接到孟阳的电话, 说要带着江桃回家, 脚步都比往日轻快。   同事见她喜上眉梢的模样, 好奇问一嘴:“家里有喜事?”   姚丹喜形于色:“儿子要带着女朋友上门了,这不是要准备起来,早点结婚也算完了一桩心事。”   孟阳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跟着父母去了铜城市也没改变这一点, 学习工作从来不要大人操心, 又长的一表人才, 大四还没毕业就有不少同事朋友拐弯抹角的问, 想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姚丹早知道儿子的心事,况且才上了大学他就向得意的向家里宣布, 跟江桃谈恋爱了。   孟爱国夫妻在儿子填志愿的时候分歧严重,但在儿子谈恋爱的事情上居然难得达成了一致。   姚丹首先想到的便是未来孙子的容貌:“桃儿长的那样漂亮,将来要是你们结婚了,生出来的孩子不知道得多漂亮。”想想就心里美滋滋的。   一家之主孟爱国考虑的层面更是不同:“你吴阿姨性格坚韧,教出来的孩子都好,桃儿打小就聪明懂事, 你小子有眼光!也亏得下手快, 要是再晚一点, 要是被学校的哪个臭小子抢走,我看你哭都没地儿。”还顺便嘲笑了儿子一下。   最高兴的莫过于孟奶奶了, 她在省城住了两年, 渐渐从孟爷爷过世的打击中恢复了过来, 又打小看着孟阳兄妹俩长大的, 先是回来过年,过完年也不想挪窝,孟爱国兄弟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俩兄弟一核计,得,老妈不愿意跟着小儿子过,那还是跟着大儿子吧。   她老人家还是老思想,小时候打趣孟阳,没想到这小子是个福气厚的,居然还成真了:“小时候你就说要娶桃儿,这下子高兴了吧?”   才谈恋爱一家子都开始畅想孟阳娶妻生子,孟阳大学毕业之后,有不少同事朋友愿意跟孟家结亲,都被孟爱国夫妻婉拒了:“我们家阳阳有女朋友。”   周围邻居住的可都是当年单位的集资房,抬头不见低头见,逢年过节可从来没见过孟阳带女朋友回家,眼瞧着孟阳都二十五了,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没有,总有人不免背地里议论:“别是他家儿子有问题吧?”   “许是呢。不然怎么都二十五了,还没带女朋友回家?”   “以前说有,早分了吧?”   单位同事做邻居就这点不好,互相知根知底。   风言风语传进孟家人耳朵里,就连姚丹也忍不住要跟孟爱国嘀咕:“会不会现在江家有钱了,觉得跟咱们家不合适?”   孟爱国跟江诚的感情可是实打实的:“瞎猜什么呢?江诚不是那样的人。”   姚丹:“江诚赚的是死工资,吴英玉可是大厂长,她那个厂子的盈利……咱们家里跟她一比啥都没有,她肯把闺女嫁给咱们家阳阳?”   孟爱国也不确实了。   趁着回永喜县吃酒,夫妻俩提着礼物亲自登门江家。   江诚如今是公安局长,还住在九几年单位集资的家属楼上,家里装修的不错,却也没有什么咄咄逼人的贵气。   江诚见到孟爱国上门,高兴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赶忙打电话让吴英玉回来,还让家里的饭店送了一桌菜回来,开了两瓶好酒喝起来。   席间两人聊起当年共事,都不无感慨。   女人家聊天都是家长里短,吃完饭俩男人在喝酒,姚丹跟吴英玉坐在客厅闲谈,她试探着问:“阳阳上大一的时候回来说,跟桃儿谈恋爱呢,你们知道不?”   吴英玉对孟阳可是没得挑,不说这孩子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单他对桃儿从小到大的情份就难得。   “是啊,听桃儿说过,他们俩在谈呢。”提起这一对儿吴英玉就想笑:“我们家那个丫头吧,外面瞧着乖顺,内里全是扎扎刺,也就孟阳能受得了她。”言谈之中对孟阳很是满意。   她是苦过来的,深知婚姻不谐的痛苦,这些年钱赚了不少,可观念却未曾改变,钱够用就好,人却是一定要挑个好的。   姚丹听她的口气,先放了一半心,又有点不好意思:“阳阳对桃儿的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打小俩孩子就处的好,就是我们家如今的条件跟你家里没法比,怕委屈了桃儿。”   吴英玉笑起来:“瞧你说的这话,俩孩子都有工作,阳阳脾气又好,怎么就委屈了?就是桃儿这孩子吧,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   去了一趟永喜县,孟爱国跟姚丹把心放到了肚里,再听到风言风语也不当一回事了。   “爱说就说吧。”   姚丹卯足了劲儿要做一桌家宴,先是花了两天功夫打扫房间卫生,平时也很整洁,未来儿媳妇上门角角落落都不能放过。   孟奶奶年纪大了,只当个临时顾问,孟爱国是干活的主力,被老婆支使的团团转,捶着老腰念叨:“儿子娶媳妇可要了我的老命了!”   “得了吧,等你抱到孙子,就不是这副模样了。”   楼上楼上差不多年龄的同事们也有做了爷爷奶奶的,提起家里的小孙子那副忍不住就要夸耀的心,实在让人眼热。   孟爱国想想,顿时觉得老腰也没那么疼了。   孟奶奶笑出了一脸的褶子:“你爹在的时候,心里多不高兴,见到阳阳跟月儿心情就好了。”   孟阳跟江桃订的是三天之后的机票。   江桃带着江榕先是给孟家一家子挑了礼物,直跑的江榕脚上都起泡了,她马上要工作,以前都是平底鞋,现在开始学着穿高根鞋,发生她的脚比她这个人还娇生惯养,已经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了。   她指着脚后根上的水泡都快哭了:“二姐姐你瞧瞧,我一步也走不动了。”   江桃没办法,哄着小丫头换了一双平底鞋再战。   吴英玉厂里一大摊子事,本来就是借着出差之便过来探望怀孕的大闺女的,发现梅弈航把她照顾的很好,虽然孕吐很厉害,可她小日子过的着实不错,还叮嘱她几句:“女婿上班了,你不如雇个保姆做饭打扫,要是保姆做饭不好吃,请个厨子也行。”   江杏再不会委屈自己的,而且还有一套自己的道理:“妈,这时候不使唤男人,给别人留着啊?我怀孕生孩子,一定要狠狠使唤梅建军,让他知道女人有多么不容易,让他一颗心全扑在工作跟家上面,没空注意外面的花花草草。”   “横竖你都有理!”见识过了闺女使唤女婿的跋扈样子,作为亲妈的吴英玉还是很欣慰,她的孩子总算没再走她曾经的老路,读书识字有工作,使唤起男人来也理直气壮。   江榕还不想回去,留下来陪伴江杏,顺便在宜市多玩几天,吴英玉是跟孟阳他们一起坐飞机回来的。   三个人到达省城机场,下车之后一个回永喜,两小年轻往铜城市。   孟家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来迎接江桃。   江桃给孟奶奶带的是个玉镯子,送给孟爱国的是羊绒围巾,以及好酒好烟,送给姚丹的是一套护肤品外加一件女式羊绒大衣,孟月的则是一套适合年轻小姑娘戴的首饰。   孟月毕业之后也在外地工作,东西姚丹代替她收下了,还替她谢谢江桃。   江桃出手大方,为人得体,跟孟家人又很熟,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饭后一家人坐下来闲谈,孟奶奶追问几时办婚礼,孟阳这才求完婚,哄老人家:“奶奶,这事急不来的,总得等我们都有假期的时候吧?”事实是他还没跟江桃商量过呢。   孟奶奶:“你别哄我,现在可是都有婚假的,你说要结婚单位还拦着不成?”老人家拉着桃儿的手不放:“跟奶奶说说,你们准备几时办婚礼?”   江桃笑笑:“听孟阳的吧。”   孟阳眼睛都亮了:“桃儿,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听我的?”   江桃笑嗔:“我像是哄你玩的样子吗?”   他几乎高兴的要跳起来,催促孟爱国:“爸!爸!赶紧找人算日子,看最近的好日子是哪天?我们要结婚!”   真是个傻小子!   孟爱国在心里狠狠把儿子嘲笑了一通,在江桃面前还要给他留几分面子:“等明天我打电话问问你吴叔,总要挑个好日子的。”   吴家数代是风水先生,这个职业曾经因为历史原因而销声匿迹,包产到户没几年又渐渐风行起来,这几年愈演愈烈,红白喜事迁坟葬人动土安宅,都要找过了风水先生挑个黄道吉日。   结婚是大事情,更是不能马虎。   况且现在娶媳妇儿,可不比孟爱国结婚那会儿,两床铺盖合一起就算是结婚了。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现在娶个媳妇都要准备周全,彩礼三金,送了结婚的日子还要看女方家里的意见,过节还要送节礼,各种风俗重又抬头。   城市相对来说要开明许多,农村就更别提了,彩礼之重已经成为了农民家庭沉重的负担,娶个媳妇要借遍亲戚朋友,全家兴债来娶新妇。   江诚跟吴英玉再开明,他们家娶媳妇也要把礼数做足了。   交情归交情,礼数归礼数。   孟爱国打电话问了个大致的日子,两孩子的利月在腊月,算算时间还有半年,筹备个婚礼绰绰有余,接下来就是他们亲家会面谈婚事的阶段了。   江桃跟孟阳在铜城市住了三天。   孟阳既然回来了,少不得呼朋引伴,如今旧时同学欢聚。   大家都大学毕业了,有些同学在外地,但有一部分高中同学回到了铜城市工作,听到孟阳带着女朋友回来,留在市里的办了场同学聚会。 第一百三十四章   孙祥跟李敬铭是孟阳在铜城市的好哥们,两人如今都留在市里上班。   孙祥在公安系统, 李敬铭高考落榜, 家里筹了点钱自己开了个饭店,这些年生意不错, 如今也是老板了, 听到孟阳带着女朋友回来,先就把聚会的地点定在了他家饭店, 又召集了二十几个同学, 而孙语也在其中。   孙语高考不理想, 上了个专科,毕业之后拖关系在本市小学当老师, 这几年也没少人给她介绍对象, 只是见过面就没下文了。   李敬铭早就结婚了,孩子都满地大跑, 而孙祥去年也结了婚,对这位堂妹也无可奈何, 被叔婶提着耳朵念叨过几回, 给孙语留心个好对象。   孙祥倒是介绍过男孩子给孙语, 可孙语瞧不上人家:“一个片儿警能赚多少?还天天忙的要死, 生了孩子拿什么养?”   她挑片儿警, 那就换个刑警。   没想到孙语还是有抱怨:“刑警的工作多危险啊,要是真在一起了, 还不得提心吊胆啊?哥你就不能介绍个好的啊?你同学朋友里长的好工作又好的。”   孙祥这下子明白了, 给气的没法子了:“我同学朋友里长的好工作又好的就属孟阳了。”在孙语逐渐亮起来的目光之中说了句实话:“可人家早就有女朋友了。”   孙语嚷嚷起来:“是谁?杨清丽?”   孙祥见她对孟阳还没死心, 心里也是暗叹一声:真是孽缘!   杨清丽高考追着孟阳去了同一所大学,班上不少人都议论这两人最后必然能成一对,只有孙祥跟李敬铭深知内情,都不是多嘴的性子,也懒得替孟阳传播八卦消息。   “不是杨清丽,你认识的。”   “谁?”   “江桃。”   孙语一点不吱声了,黯然失落的模样瞧着也挺可怜。   孙祥忍不住劝了劝:“孟阳跟江桃是打小的情份,以前你也见过的,他待江桃是什么样子,眼里就没别的女孩子。你也别给人添堵了,好好找个人嫁了吧。”   孙语眼里滚下泪来:“可是哥哥,我就是喜欢孟阳。从他第一次走进教室的时候就喜欢了,这么多年都忘不了他。”   孙祥抚额:“你喜欢有什么用?孟阳不喜欢你啊。他都要结婚了,你喜欢他有什么用?”   同学聚会那天,孙语打扮的漂漂亮亮,早早就来了,跟李敬铭媳妇儿寒喧,还抱了会他家孩子,逗着孩子玩。   李敬铭家儿子白天就在饭店里玩耍,是个完全不怵人的小家伙,已经读幼儿园中班了,现在放假就在饭店里跟着父母混。   小家伙虎头虎脑,长着一张蜜嘴儿,最会哄服务员开心,跟在服务员身后叫姐姐,夸人家长的漂亮,服务员便会买小吃哄他。   他深谙哄人的学问,被孙语抱着直夸:“阿姨好漂亮,比我们班媛媛还漂亮。”大眼睛眨巴眨巴,等着孙语接下来良心发现,给他买好吃的。   孙语满腹心事,哄孩子也哄的心不在焉,应付着孩子眼神却直往楼下瞟。   同学们陆陆续续都来了,远远有人牵着手而来,既没开车也没打开,就是平常模样,她却一看就认出了孟阳。   孟阳的个头很高,足有一米九,而他身边的女孩子也不矮,总也有一米七出头,头发随意的披着,穿着一条淡蓝色长裙,正侧过头笑着说什么,也不知道孟阳跟她说了一句什么话,女孩子在孟阳胳膊上轻捶了一记,孟阳笑的一脸无可奈何。   孙语呆呆看着楼下的一男一女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眶酸涩。   小孩子在她怀里扭来扭去,见这个阿姨呆呆的不肯给他买小吃,便不肯让她抱着,从她怀里挣脱跑了。   孙语背对着众人,目视着孟阳牵着江桃进了饭店一楼,没多少功夫包厢门被打开,李敬铭热情的声音响起:“大家看看谁来了?”   “孟阳——”   “孟阳,你总算舍得把女朋友带出来了。这么漂亮,不怪一直藏着呢!”   “孟阳,你小子好福气,也不介绍一下嫂夫人?”   “……”   一群人围上去七嘴八舌的说话,闹哄哄跟一堆苍蝇似的,吵的孙语头疼,她连转过去的勇气都没有,心里空空落落,说不出的难受。   孟阳难得把女朋友带回来给大家围观,揽住了女朋友的肩膀介绍:“我女朋友,青梅竹马,江桃。很快就要变成我老婆啦,到时候同学们记得来喝一杯喜酒啊。”   “一定一定。”   起哄的同学不少,还是李敬铭靠谱:“那也得看你酒席在哪摆了,要是在宜市,这杯喜酒我们可喝不到了。”   孟阳大笑:“酒席肯定是要回来摆的,差不多在腊月里了,到时候大家都闲下来了。”   孙语听到这话,直跟心里扎了刺一般。   有个女同学过来拉她入席:“发什么呆呢,赶紧过来坐。”   一帮人落座,江桃就紧挨着孟阳,含笑听他这些昔日同学聊高中时候的趣事,居然听的津津有味。   同学相聚,免不了喝酒,白的啤的一起上,大家自由选择。   孟阳今儿心情好,被孙祥跟李敬铭一帮人使坏多灌了几杯,上场没多久就有了醉意,有人坏笑着问恋爱经历。   要是在往日,他也许会推脱,但今天居然大谈特谈两个人小时候的事情,还谈起高考志愿,两人早早商量好报同一所学校,引的一帮同学唏嘘不已:“你小子原来早早就有打算,小时候就瞅准了,不怪来咱们学校之后,对所有示好的女同学都爱搭不理。”   还有人提起杨清丽:“班花真是被你伤透了心,一门心思考去你的学校,哪知道你也是追随别人的脚步。听说毕业之后也离开了宜市,去深市工作了,这几年都没回来过,也没怎么听到过她的消息了。”   孙语的一颗心都揪在了一起,借着酒意上头向孟阳敬酒:“孟阳,来我敬你一杯!”   孟阳今天是来者不拒,大约也是心情极好之故,笑意在眉梢眼角,跟孙语碰了一杯,一仰脖喝下去,江桃忙给他挟了一筷子凉菜:“吃一口压压酒。”   她今日扮演乖巧女朋友,对孟阳一百个体贴,倒茶布菜,再加上一副文文静静的模样,很具有欺骗性,不知道的人都快拿她当个内向斯文的女生了,如果不是孟阳时不时抖搂一些小时候的趣事。   孟阳坐下叫菜,孙语站着又倒了一杯,她就坐在孙祥旁边,而孙祥的隔壁就是孟阳。   她向孟阳举杯:“孟阳,咱们俩再喝一杯,我有句话要问你!”   孟阳诧异起身,而孙祥猛拽她的胳膊,小声说:“小语你醉了,快坐下吃点菜吧!”   孙语不肯坐,执拗的站在那里,跟孟阳再碰了一杯,一口饮尽,两颊红透,双眼泛着泪花,忘情的说:“孟阳,这些年我一直喜欢你,一直爱着你。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了你,这些年……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一点点?”   少女时代,她跟着孙祥接近孟阳的时候,曾经无数个夜晚思考过这个问题,有时候孟阳无意识的微笑也要让她辗转反侧。   这么多年了,这个人就跟烙在她心上似的,每次相亲,她都要忍不住在别人身上寻找孟阳的影子,寻找不到便很是失望,自然相亲也不会成功。   满桌同学傻愣愣看着她,都觉得她真是傻,当着人家女朋友的面问这个问题,何苦呢?   在座女生里当然也有曾经偷偷暗恋过孟阳的,可那些绮丽的梦早就随着少女时代而破灭了,然后扑入庸常的俗世生活。   孟阳也没逃避,直视着她的眼睛:“从小到大,我也只喜欢过桃儿一个人,从来没有喜欢过别的女生。”   江桃:这叫什么事儿啊?   孙语的泪哗啦啦就下来了,也许答案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不肯承认,一直在骗自己而已。   孙祥忙拉了她要坐下:“小语,你喝醉了,坐下醒醒酒吧。”   孙语满脸的泪,深深吸一口气:“不了,哥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吧。”她提着包就往外走,同她交好的另外一名女生赶紧去扶她:“我送她回去吧,你们慢慢吃。”   孙语走了之后,在李敬铭跟孙祥的刻意热场之下,大家都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很快又开始闹起来,聊些别后生活,社会感悟。   三天之后,孟爱国跟姚丹陪同孟阳江桃一起前往永喜,他们此次上门是前来提亲,顺便商议结婚事宜。   不过这种事情一般都还需要有个中间人,孟爱国思来想去,过去的旧同事都有些疏远了,除了江诚之外,倒是有一个人合适。   孟阳听到孟爱国请的媒人,不由傻眼了:“请万爷爷?”   孟爱国:“万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可是德高望重,你们俩都是他教出来的,不更合适 ?”   果然万栗听到俩小徒弟要结婚,高兴的哈哈大笑,也知道两家大人关系亲近,他不过就是起个头,也不必要他从中跑来跑去传话去商量细节,当下就答应了。   万老爷子就陪着孟爱国跟姚丹去了一趟江家,其余的细节就由两家大人去商量了,除了结婚的日子征询了一下江桃跟孟阳,要看看他们到时候工作是否紧张之外,其余的事情两家大人一手包办了。   两个人在永喜县也呆了三天,坐着飞机回宜市了。   半个月之后,两方家长向孩子们通气,彩礼婚期他们都已经议定,甚至连酒店,请的大部分客人都不必他们操心。两人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拍个婚纱照,请几个相好的同学出席婚礼,旁的竟然不必再管。   江桃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是别人在结婚,咱们俩只要打扮光鲜出席一下就可以了。”   孟阳也有这种感觉:“我爸妈竟然比我还高兴,一手包揽了所有事儿,都不问问我的意见!”   别的事情上拿他们当大人对待,还会问问他们的意见,到了结婚大事上,反倒拿他们当孩子,觉得他们什么都办不好,全都要大包大揽。   江杏对此深有体会:“结婚嘛,你们到时候就当自己是两只吉祥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上台站会,其余的事情都有人管,你们只管吃好喝好。”跟妹妹挤眉弄眼:“……然后准备好新婚之夜。”   江桃:“新婚之夜有什么好准备的,拆红包吗?”   孟阳:“……”   虽然该做的早在毕业之后两人就做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起练过武的缘故,两人在这一方面竟然意外的和谐,但是……新婚之夜也不是能虚度不是?   江杏恨不得啐妹妹一口:“你就煞风景吧!”   江桃嘿嘿笑:被识破了。   江杏同学自从参加工作之后,竟然越来越干练犀利,完全跟过去不一样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孟阳的婚房是去年就买好的,装修的时候还问过江桃的意见, 不过她这个人对衣食住行向来不讲究, 厨艺还没孟阳的好,又常年在野外跑, 对家居环境也没什么可值得重视的意见, 全权由孟阳做主了。   江桃的房子是毕业之后买的精装房,当时拎包入住, 孟阳是一起搬进来的, 婚房装修好之后也一直在散味, 两人谁也没提过要搬过去。   既然要结婚,婚房里该添的东西总要添。   孟阳抽空跟江桃一起去买些零碎的小东西, 从碟子碗盘酒杯到浴巾牙刷, 床上用品,餐桌上的隔热板, 家里的垃圾桶,茶几上的烟灰缸……真正要建立一个新家庭, 林林总总不知道要添多少意料之外的东西。   两个人逛超市也是一种乐趣, 拖鞋的颜色要相近, 款式要相同, 地垫的颜色不能跟房间装修的总体颜色有冲突, 甚至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有好多种款式可供选择——跟松鼠囤东西一样,一趟趟挑喜欢的满怀喜悦的往家搬。   老家的婚宴是父母要办的, 而且请的客人百分之九十几都是父母人际圈里的人, 只有一种功能, 负责向父母圈里昭告:XXX家闺女(小子)结婚了。   也不知道是人太多稀释了他们对于婚礼的期待,还是有些喜悦只适宜两个人悄悄藏起来品尝,反正结婚落到了实处,落到了添置这些东西,落到了柴米油盐上,她才尝到了即将要结婚的喜悦。   两个人站在超市购物架前选择喜欢的日常用惯的东西,虽然有小争执,但孟阳同学一向谦让习惯了,大部分情况下都听她的,偶尔实在受不了江桃挑的东西,也会坚持换掉。   假期溜的飞快,婚房的东西添的七七八八,江桃的假期结束了,回归研究所上班。   单位领导还是很善解人意的,听说她要筹备结婚,就她的工作岗位进行调整,大部分时间留在研究所,偶尔出差也不长久。   江桃倒是很想继续跟进项目,可是想想孟阳还是心软了。   孟阳从来不阻止她出差,对她的工作也从来不会横加干预,只会默默站在她身后,唯其如此,她才更不忍心。   她回去的时候提起要调整工作岗位,孟阳还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结婚影响你的工作了?你还是更喜欢去野外跟项目是不是?”   江桃窝在他怀里,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像温柔的鼓声,她漫不经心的说:“回去了一趟,我其实觉得,比起去野外跟项目,还是套牢你比较重要。我要是再不把你套牢,万一哪天你被别人拐跑怎么办?”   孟阳愕然片刻,如梦初醒,低头亲她:“不用你套,我自投罗网!”   她仰头迎接他的热情,伸臂揽住了他的脖子,抚摸着他浓密的头发,内心一片安宁祥和,有喜悦从心房里细细密密泛上来,笑意从眼底满溢了出来。   良久,她平复了喘息,小声问他:“孟阳,我有没有告诉你一件事?”   孟阳还当她又想起了要结婚准备的东西,回身要去拿茶几上的单子——琐事繁多,不得不开个单子记着。   她拉住了孟阳的手,低低说:“孟阳,我爱你。”   孟阳还从来没听过她的甜言蜜语,这是头一次听到她这么直白的表达,他眼里光芒灼灼,捧着她的脸又吻了上去,那些暗底里的担忧全都消散,吻下去之下他说:“我知道!”   这世上只有一个桃儿,聪慧又甜美,表面强大内心孤独。   他曾经很怕留不住她,那样漠然孤独的桃儿。   现在,她是他的了。   孟阳补充:“我也爱你!”笑的温柔:“你知道的。”   桃儿失笑:“结婚以后,我知道你也要说。”   他说:“当然。”   两个人在国庆节欢欢喜喜去拍婚纱照,挑了有外景的,坐着影楼的车向一片尚未划为景区的海边出发。   同车的还有另外两对未婚夫妻,其中一对都是胖子,另外一对却瘦的出奇,简直是两个极端,只有他们俩只要站出来,就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   一对瘦子挑衣服还好,但胖的这对挑衣服就有点难,新郎穿的西装后面大开,用别针别着,新娘的婚纱也是这种后背有系带的。   江桃听见新娘埋怨新郎:“跟你在一起三年,我胖了足足三十斤,硬生生从一百二十五胖到了一百五,都怨你!”   新郎认错:“好好都怨我。”话锋一转:“今晚想吃点什么?”   新娘已经忘了胖起来的烦恼,转而考虑今晚的菜色:“红烧鱼,糖醋排骨?”   “那咱们拍完去买鱼跟排骨吧,就是会晚一点。要不到时候再买点大肉馅的烧饼垫一垫?”   新娘:“我还想吃红糖烧饼。”   “都买。”   江桃莞尔——婚姻难道就是一边埋怨一边甜蜜?   孟阳打完了粉,过来找她:“笑什么?”   江桃攀着他的脖子直笑:“人家谈恋爱,三年能被男朋友喂胖三十斤,咱们谈了可不止三年了,也没见我被你喂胖三斤。”   她今天穿着白色的婚纱,又化了妆,漂亮的不似凡人,孟阳搂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某些人想要让我喂胖,也要给我机会啊,常年往外跑,吃过几回我做的饭?你放心,等结婚之后,我喂胖你五十斤!”   江桃总觉得他的话意有所指。   摄影师有两组,要给三组新人拍照,总要先后轮拍。江桃跟孟阳本来在闲聊候场,却不知道负责拍他们的摄影师回头年阳光下两人凝视的样子,只觉得甜蜜温馨,不由就偷拍了一张。   后来他才发现,这两人感情是真的好,默契也特别高,有时候他们只是对坐说话,那种甜蜜的感觉就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根本不必摆拍,只管偷拍就好。   一天跟拍下来,胖子组合饿的饥肠辘辘,而且这两位是摆拍最多的,却也是对自己最不满意的一组。   新娘子嫌自己胖,总怕摄影师把自己拍的更胖,于是一直嚷嚷着让摄影师把自己拍瘦一点,侧影嫌胖,正面嫌胖……处处都嫌胖,好几次拍完了凑过去看,又不满意。   到最后摄影师大概也很无奈,只能向她建议:“其实这是前期的,你放心,后期我一定把你修的瘦瘦的。”   胖新娘大喜:“真的?”   等他们走开之后,摄影师小声嘀咕:“自己有多胖心里没点数吗?我倒是也想给你切下来几块,可切的下来吗?”   同车的那对瘦的似乎感情不太好,拍到一半新郎就对着新娘使劲嚷嚷,新娘的嗓门比他还高,两个人拿出看仇人的眼神来拍,效果十分惊悚。   江桃跟孟阳从头至尾都是轻声细语的,两人也不见有什么争执,即使不说话,眼神里似乎也全是甜言蜜语。   孟阳觉得江桃美。   江桃觉得孟阳帅。   在对方眼里都是无可挑剔的人,怎么看怎么好,一天下来光顾着欣赏对方了,都不觉得累。   摄影师:要是都像这一对该有多省心啊?   过了半个月他们去取婚纱照,发现果然胖新娘那对的照片被精修的瘦了不少,如果不是一起拍过的,他们都要认不出来了,修的完全不像这两个人了。   不过显然胖新娘很满意,高高兴兴抱着变瘦的婚纱照走了。   瘦的那一对也去取照片,结果在影楼里大撕了一场,婚纱照也不要了,婚也不结了,恨不得戳对方两刀,当场分手了。   孟阳:“……”   江桃:“……”   没感情玩什么结婚呀?   闷热的天气很快就过去了,小半年功夫江桃只短期出差三回,都是半个月左右就回来了,等到路边的叶子渐渐黄了,连宜市的气温也彻底降了下来,街上的人穿了薄棉衣出门,家里开始频繁打电话跟他们沟通结婚事宜。   江杏儿在孕吐到五个月的时候一夜之间就神奇的止了吐,进入了疯狂进食阶段,看到什么都想咬一口。   梅弈航的好手艺终于有了发挥的余地,他除了上班其余的时间全都扑在喂老婆的大业上,天天想着法子的炖汤做菜,并且老婆还十分捧场。   江桃闲了就拖着孟阳过来蹭饭,美其名曰“婚前培训”,进来把孟阳推进厨房去给梅弈航打下手,“你也多向姐夫学习学习”,然后姐妹俩窝在沙发里小声聊天。   江桃尖尖的快要戳死人的下巴外面终于裹了一层肉,露出一点圆润的孤度,整个人眉目舒展,要多和气有多和气,仿佛前几个月暴戾的动不动把梅弈航骂个狗血淋头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女人。   “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提起结婚,江桃显的很光棍:“没什么要准备的啊,家里的东西也买的七七八八了,等我们结完婚回来就可以搬过去住了。老家摆酒席的事情爸妈就搞定了,都不用我插手的。”   她倒是请了大学同学王金凤做伴娘,毕业之后两人也一直有联系,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女性朋友。   王金凤早不是当初的乡下土妞,在宜市拼杀几年,人情世故也熟练了,眉眼高低也练出来了,最重要的是学会了打扮,一张脸蛋都比过去漂亮不少,踩着高跟鞋走出来就是个标准的都市白领。   另外一位“八戒”朱文霞去年刚刚结了婚,嫁的正是他们当年的发小韩峰,两个人现在都在省城工作,听说她怀了孕,肚子如今跟江杏一般大,江桃打电话邀请他们夫妻参加酒宴,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她的愉悦:“猴哥,孟阳可真不容易,总算修成正果了!”   “他哪里不容易了?”江桃质问她:“八戒你站在哪边的?”   “当然是……”朱文霞噎了一下:“站在孟阳那边的啊!我早就盼着他把你娶回家了,也好早点让我们家老韩死心!”   两个人哈哈大笑,同时想起韩峰的少年心事,以及他当年干过的蠢事,都乐不可支。   他们的婚宴在永喜县城摆的,江桃正好在西北出差,灰头土脸也没打扮就直接过去了,她那段时间天天在野外跑,完全是个“糙汉子”的造型出现在婚礼现场,韩峰当场说:“江桃,我的初恋就这样幻灭了!”   新娘子朱文霞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长大后她依然不脱小时候的模样,略微丰满的身材,开朗的性格,拉着韩峰的手安慰他:“没事,姐姐疼你!”   初中时候韩峰的一次挺身而出,到底在八戒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多少年都不曾忘了那善良勇敢的少年,上了大学之后主动追求韩峰,两人还是走到了一起。   韩峰痛心疾道的指着江桃数落:“哥们看看,这就是我们初中高中的校花,不知道是多少人心里的女神,大学毕业她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也就只有孟阳不嫌弃!”他扭头把脑袋埋进朱文霞的脖子里撒娇:“老婆我心疼!”   “我给你揉揉。”新娘子隔着西装作势在新郎倌心口揉了几下,负责闹洞房的小年轻都傻眼了——不必闹这夫妻俩自己就演上了,哪还有他们的事?   一帮同学被这对奇葩夫妻的行为给招惹的笑疯了。   江桃讲起朱文霞的婚礼还是笑意不绝:“……她现在的肚子跟你的差不多大,还说要来参加我的婚礼闹洞房,到时候你们俩就找地儿安静坐着就好,别人来人往挤到了,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江杏扳着手指头算日子:“再过半个月,你跟孟阳也好请婚假回去了。想好去哪度蜜月没?”   江桃:“在家?我这几年一直在外面跑,就想舒舒服服窝在家里休息休息。”   江杏也不知道说这丫头什么好:“行行行,都随你。只要你高兴就好。反正孟阳不反对,我有什么好说的。”   孟阳端了一盘酸菜鱼出来,冲鼻的酸辣味,孕妇欢呼一声直奔着餐桌而去,也懒得跟这位甩手掌柜讨论她的婚事——她自己都一副敷衍的模样,何用别人操心。   更何况,江杏现在的任务就是养好胎,家里父母乐于操心妹妹的婚事,她躲个懒也是理所应当。   梅弈航的厨艺原本就不错,经过江杏怀孕之后越发严苛挑剔的口味,竟然是突飞猛进,如今比外面的大厨也不差着什么了,拿手大菜学会了不少。   孟阳跟着他下过一会厨房,上了餐桌还在听梅弈航讲他做菜的小窍门,从挑选食材到处理下锅,样样都有要注意的地方,直听的他头一回恨不得拿个小本子记一记。   江杏跟江桃埋头苦吃,等到他们讲的差不多回过神来,一盆酸菜鱼里只有酸菜跟一点鱼骨头了。   梅弈航得意洋洋:“最近我每次做鱼,最后都只能吃点酸菜,根本都轮不到我吃鱼,你姐姐就全吃光了。”   江桃差点笑喷了:“姐夫,你吃点残羹剩饭就这么高兴啊?”   梅弈航大学时候就想要把江杏喂的白白胖胖的,这简直成了一种执念,他正色:“桃儿你不懂,比起天天端着饭碗求爷爷告奶奶求你姐姐多吃一口,我可宁愿她把端上桌的东西都吃光光!”   江杏孕吐最厉害的时候只能去医院打营养针,梅弈航没少担心:“幸亏国家只允许生一胎,不然就你姐姐这种体质,怀一个孩子取了半条命。”   江桃:“……”这恩爱秀的简直要闪瞎人眼。   算着日子订了回家的机票,买好的婚纱敬酒的礼服都装进箱子里拖运,姐妹俩一起回永喜县城。   到了省城之后,江桃就催促孟阳回铜城市:“那边肯定还有事情等着你,孟叔叔昨天就打电话了。我跟姐姐姐夫一起回去,你就不用跟着了。”   孟阳想想也是,家里准备婚宴,他这个新郎倌真的只出席一下婚礼现场似乎也不太好。他眉眼含笑揉了一把江桃的脑袋:“乖乖的,等我来娶你。”   趁着梅弈航喂江杏喝水的功夫,偷偷在她头顶亲了一下,鼻端闻到她玫瑰味的洗发水味道,满心洋溢着幸福 。   两闺女回家,吴英玉放下手头的事情赶回家,先是问江杏:“路上累着了没?赶紧上床躺会。”还准备上手去扶,梅弈航狗腿的窜过来扶住老婆:“妈,我来扶。”跟侍候老佛爷似的把老婆送上了床,还替她脱鞋脱袜,十分周到。   江杏儿早就习惯了梅弈航照顾,江桃见的次数多,也习惯了,唯独吴英玉内心感慨——这丫头把女婿攥的死死的,这副样子给亲家看见,不知道心中作何感想。   江诚还没回来,江榕倒是前几天就回来了,不过到了年底厂子里就格外的忙,她回家就跑厂里帮忙去了。   家里厂子两个大的闺女不愿意继承,江智在省城工作,只有江榕跟早些年的江桃似的,一到假期就回厂里去帮忙,时间久了不少事儿也都能上手了,算得上吴英玉的半个助理。   英玉食品厂这些年业绩斐然,吴英玉找回了江榕,便把厂里每年的盈利分做五份,每个孩子都有一份,连同江智,剩下一份算是她跟江诚的养老钱。   江诚当初死活不同意:“这厂子是你的心血,跟小智没关系,再说这些年他也没帮过什么忙。”   吴英玉态度很坚决:“小智叫我一声妈,也不能白叫了,四个孩子都一样,人人都有份。要是我手里没多少,总要顾忌闺女,怕她们将来嫁的不好,过不下去,总要留个后路。可是现在孩子们过的都好,也都有出息了,即使不必给我手里的这份钱,他们也能生活的很好,那就不必再分儿子女儿,各人都有份。”   江智也是百般推辞,事情到底还是按照吴英玉的意思执行下去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吴英玉家中办喜事, 不说正儿八经撒出去喜帖的, 比如孩子们的干妈周婉、江诚的同事朋友、吴英玉厂里的员工、以及与她合作的厂商, 娘家以及婆家的众亲戚, 就算是稍微能沾上点关系的, 都巴不得来。   路上碰见了, 都要打声招呼,再三表示要来喝一杯喜酒。   吴英玉跟江诚忙的团团转, 再加上回来帮忙的江智夫妻、以及江榕、这几年跟着田荣贵去外省给继子带孩子的周婉、江珍等人, 都觉得不够使了。   自从吴宏进了英玉食品厂当装卸厂没两年, 娘家人看到这游手好闲的小子居然安心赚钱了,不再出门胡晃悠, 这几年陆续有子侄乡邻求上门来,想要吴英玉给份工作。脸皮薄点的求工作,脸皮厚点的还想当管理人员。   吴英玉倒也没给他们特别的照顾, 吩咐人事按照正常的招工程序走就行, 反正厂里也是不断在扩建招工人, 只要用心工作,与是不是她娘家子侄没关系,该领的薪水她一分都不会少。   至于薪水之外,她也不准备帮补什么, 谁都有自己的生活, 她能有今天的成就, 也是自己努力得来的。   周婉这几年跟着田荣贵去外地带孩子, 继子及儿媳妇待她也很客气,倒是吃胖了不少,富富态态拉着江桃看个没完:“咱闺女长的真漂亮,便宜了孟家小子了!”   江杏扶着大肚子笑:“干妈,在你眼里可能谁都配不上桃儿,从小你就觉得桃儿最漂亮。”   江桃:“姐姐你这是吃醋了吗?干妈你别理她,都要当妈的人了,还这么没正形。”   前两日江杏两口子去婆家打了个照面,说是这边忙着办喜事,还没到晚上就又回来了。   梅家人吃着公家饭,在县城算得上家境好的,但是跟江家比起来就差的远了,对江杏儿倒是客客气气,恨不得捧在手心里。   江杏儿手里头宽裕,逢年过节给公婆买礼物,孝敬起来也很爽快,很得公婆欢喜。   他们两口子要回江家,公婆还一再叮嘱:“要小心肚子,真要忙不过来,打个电话回来,我跟你爸过去帮忙。”   江杏笑着婉拒了:“爸妈,到了正日子你们过来就行,也忙的差不多了。”   两口子回来之后,江杏挺着肚子转悠,梅弈航跑前跑后听大舅哥老丈人差遣,还要忙中偷闲看顾老婆:“杏儿你小心点,小心肚子。这里人多,你找个人少的地方歇着。”   周婉也是数年未见俩干闺女,虽然逢年过节这俩孩子也会打电话问候,但人生有时候就像河流,总会在不知道哪个拐弯处分岔,流向了不同的地方,再图一见也不容易。   难得见了面,自然要亲香亲香。   忙忙叨叨到了出嫁的前一天,宾客也来了十之八九,剩下的都等着正日子直接入席。   本地的风俗,女儿出嫁的前一日傍晚要吃臊子面,入夜要摆酒席招待亲朋,菜色自然比不上第二天的正席丰盛,酒却是齐备的,大约是让远路而来的亲朋欢聚的意思。   江爷爷江奶奶及江胜江珍都来了,江珠倒是自恃身份,况且也觉得桃儿不是江家孩子,便不肯来,连份子钱都不愿意出。   她这几年过的愈发差了,钱上倒在其次,总有老父老母贴补,主要还是精神上短了。   邢康大学毕业工作之后,连着领了几个女朋友回来,都被她横挑鼻子竖挑眼,总觉得配不上自家儿子。   女孩子跟邢康关系亲密了,她觉得自己是外人,心里受不住;带回来的女孩子跟邢康吵架了,她便火上浇油,嫌人家女孩子脾气不好,不够服低做小体贴邢康,巴不得分手。   一来二去邢康的婚事就被耽搁了。   他年纪比杏儿桃儿江智都大,反倒婚事走到了后头,如今还没个着落。   江珠提起这事就是一脸愁苦,总要跟人倾诉倾诉:“……这孩子不听我的话啊,婚事上犯小人,总也不顺。”   江奶奶私底下数落她:“小康的事儿你别再插手,不管他带回来哪个,你都擎等着做婆婆就好了,哪那么多意见。只要他自己过的好,你当妈的还图别的不成?”   这些话她通通听不进去,一把年纪仿佛叛逆期还没过去,反倒更严重了:“小康是您老的外孙子,不是亲孙子才这么说,要是小智随便领回来个女孩子,看你管不管?”   江奶奶气的胃疼:“你的事儿我再不管的。连老四带回来的儿媳妇我都不挑,更何况是孙子辈,你就折腾吧!”   “姓吴的那么能赚钱,您当然不挑了。小康要是也给我带个有钱儿媳妇回来,我哪用得着操这么多心?”   江奶奶气的都快不想在家住了,给江诚打电话让他派车来接,回永喜松散月余。   她跟吴英玉倒是投脾气,这几年每年总要来永喜住一阵子,渐渐也喜欢上了小县城的宁静,还能避开家里蛮不讲理的江珠。   这次江桃出嫁,不说江珠本来就不愿意来,单说她也不愿意让江珠过来给吴英玉添堵。   大喜的日子,江珠不会说话就算了,还不会装哑巴,她这个人能当众给别人下脸子,还不会看人眼色,别人哪疼往哪戳,忒是扫兴。   江桃出嫁,关系亲近的都要给买些添妆的东西,有的是毛毯被单,条件差点的买对枕巾枕巾之类的铺铺盖盖。   上至江奶奶下至江珍、周婉,以及吴家三个儿媳妇及外婆、如今已经嫁人生子的英玉饭店店长白晓霞等人,都有表示。   江桃的房里都快堆满了,她指使着江榕整理了下,准备全都收起来,留着吴英玉随礼。   孟阳的工作在宜市,他们婚后也是长居家市,不准备带陪嫁过去。   次日孟阳就要带着车队来永喜县迎亲,两个人好些日子不能见面,天天却电话不断。   孟阳忙的腿都快断了,比起悠闲的新娘子,新郎可闲不下来。   他抽空给江桃打电话,聊几句闲话,已经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孟阳的喊声:“哥你快过来——”也不知道又要做什么。   江桃只得催他:“快去快去,明天就见面了,你有事儿去忙吧。”   挂了电话江杏就打趣:“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个粘糊劲儿真让人受不了。”   她大着肚子懒得动弹,就在房里陪着桃儿。   江榕是个小可爱,大姐是孕妇,二姐是新娘子,她自己倒是跑来跑去照顾两个姐姐,替她们端饭倒水,收拾东西,顺便做吃瓜群众,看两个姐姐掐架。   “你跟姐夫比我们还粘糊,你倒是有脸说啊。”正说着,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快去接吧,也不知道孟阳怎的这么粘糊?明天就见着了还一遍遍打电话,电话费不要钱啊?”江杏翻着白眼推江桃。   江桃也有些不好意思,接了电话就问:“还有啥事儿?”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才听到一个人说:“好久不见,你好吗?”   声音有点陌生,也许是隔着电话线的缘故,江桃有点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声音,不由就问:“你谁啊?”   电话那头传来低低的一声笑,似笑似叹:“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自问自答:“我是常建安。”   自从高考之后,两人许多年都没联系过了,就算同学聚会,两人也不是同班同学,根本没机会打照面。   江桃:“……我挺好的。”   “我听说你要出嫁了,能出来见一面吗”   “我这边忙,恐怕走不开。”江桃现在居然还能冒出当年常建安拦着她的模样。   常建安笑笑,似乎也不强求:“我就知道你可能不太愿意出来,不过没关系,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当年如果不是你,我也考不上大学,说不定早被人砍死在哪条巷子里了,或者打架斗殴进了局子,浑浑噩噩过下去。”   他的声音从电话线那头传来,充满感慨的,郑重说:“江桃,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第一百三十七章   常建安的电话只是一个小插曲,对于江桃来说, 这只是她人生路上一朵微不足道的小浪花, 打个照面就消失在了人生的长河里。   很多人就是这样, 在别人的生命里来来去去, 都是过客。   还有另外一些人, 注定要在今生今世纠缠到老。譬如孟阳于她, 譬如梅弈航于江杏,再譬如半道把臂同行的江诚与吴英玉。   许多年前, 吴英玉带着两个女儿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山村, 投身于茫茫未知的生活, 满心惶恐,大概从来也不敢奢望过会有今天的成就, 哪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吃饱穿暖,有个栖身之处。   她从来也没想过会有今天,事业有成, 家庭幸福 , 儿女成行, 承欢膝下。   孟家接亲的车队驶进了小区楼下,孟阳一身西服带着一帮精神的小伙子上楼来接亲,新娘子穿着婚纱拜别父母,她忽然泪如雨下, 泣不成声——江杏跟江智结婚的时候都没这么激动。   她并不特别偏爱哪个孩子, 奉行一碗水端平的政策, 想要努力做到一视同仁, 而事实上除了对后来回家的江榕弥补的心情比较重之外,另外的三个孩子她总也是一样的态度。   可是今天江桃要出嫁,她忽然就想起那些年家里卖小吃,开饭店,开食品厂的点点滴滴来,江桃虽然小,可是却能跟个小大人似的陪着她胼手胝足打天下,陪她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周围全是熟悉的人,有苍老的吴婶子,她娘家兄嫂子侄,公婆及大姑姐大伯哥,干姐妹周婉,陪着她一路走来的白晓霞……很多很多面孔。   吴英玉泣不成声,眼泪流过面颊,哽咽着叮嘱她:“好好过日子。”   有一种眼泪,叫喜泪。   经过这么多年的不懈努力,她的女儿们踏上的是一条比之她艰难的过往要光明百倍的大道,有人风雨同舟,有人不离不弃,有人体贴如微,有人知冷知暖……一条幸福的道路。   江桃请的化妆师一大早上门来盘发化妆,她此刻眼里泪花闪动,到底还是笑着应了一声:“嗯。”   吴英玉叮嘱女婿的话都一样:“好好待她。”   ——当初的梅弈航也收到了丈母娘同样的叮嘱。   吴英玉如今有底气说出这番话,并且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她说的理直气壮:“要是待我闺女不好,我就要把她领回家!”   孟阳忙忙保证:“妈,不敢的!不敢的!”江桃同学不欺负他就不错了,他哪里敢下手欺负江桃?   好不容易求来的,疼都疼不过来。   吴家人上次已经见识过了江杏出嫁的场面 ,再次听到吴英玉对二女婿也是同样的说词,心中百味杂陈。   其余人等轰然大笑,哪解其中辛酸滋味。   迎亲的车队载着新娘子离开了永喜县城,这座见证过他们成长的小县城。   路边还有积雪覆盖,孟阳紧握着江桃的手,喜气洋洋的说:“桃儿,小时候我就想过有这一天!”   说不出的得意。   大约还有多年心愿得偿的满足。   江桃打击他:“我小时候可没想过要嫁你!你太幼稚了!”   开车的是李敬铭,跟新娘子也熟悉了,打趣起新郎毫不嘴软:“孟阳你小子打小就心怀不轨!”   江桃抿嘴笑。   孟阳老实承认:“对对对,我心怀不轨!”要不是碍眼的司机,他都想抱着新娘子多亲几口。   永喜前往铜城要两个小时车程,到了傍晚就进了酒店订的新房。   当晚孟阳那帮同学都跑来闹洞房,亏得订的房间很大,这帮小年青坏主意不断,最后孙祥跟李敬铭还不肯走,非要留下来,说是看着新郎别干坏事。   大婚典礼在次日早晨九点,订好的酒店里人声鼎沸,江桃坐在房间里直打磕睡,上下眼皮打架,又困又累,恨不得能赶紧完事回家睡觉。   出嫁的前一晚姐妹三人同住一间房,孕妇江杏同学精神百倍,江榕也话多的不行,两人直闹腾了她大半夜,没睡几个小时就被摇醒,收拾化妆。   昨天坐了两个小时车来,闹洞房的不消停,也没怎么好睡。   孟阳拉着她的手摇一摇:“等一会典礼完了,咱们敬完酒,随便吃两口就回家睡觉去!”   结婚典礼按吉时开始,完了之后挨桌敬酒,两人最后被孟月按在桌上吃了两口,哪里就能走得掉呢。   散席的时候,新人还要站在酒店门口送客,等到所有亲朋好友送走,都到下午一点多了。   孟爱国跟姚丹见俩孩子困倦的样子,也知道新人不好当,便催促他们俩赶紧回家休息,跟酒店交洽之事由孟爱国处理。   孟阳如蒙大赦,拉着江桃赶紧回家去了。   两人换了衣服上床,直睡到了晚上七八点,外面姚丹敲门喊他们吃饭才起来,随便扒拉了两口就又回房去了。   新婚之夜果真应了江桃那句话,坐在新房大床上拆红包。   孟爱国跟姚丹把收到的红包都交给了新娘子,也知道江桃不缺这点钱,还说:“这钱收起来留着你们有了孩子,给孩子添置东西。”   江桃盘膝坐在床上数钱,完全是个财迷模样,孟阳满腹的小心思瞅了又瞅,提醒她:“老婆,要不明天再数,咱们睡了吧?”   “不行,数完了再睡。”   孟阳:“老婆,今晚是洞房花烛夜。”   江桃似想起了什么,唇边笑意漫上来,故意叹一口气:“我还是数钱吧。”   “你想什么呢?”孟阳总觉得她笑的不怀好意。   江桃悠悠说:“……我想起了咱们俩第一次。”   孟阳:“……快忘了吧忘了吧!”那么丢人的第一次。   那时候两人刚刚住到了一起,孟阳起先也克制着,可是……做了情侣之后亲亲抱抱总是无可避免的,亲着亲着就难免变了味道,室温发酵。   后来某天他忍不住了,果真动手了,只是……第一次总是令人尴尬而难忘的。   ——孟阳差点要怀疑自己的能力了。   后来经过好几回磨合,才洗刷了第一次的印象,他还以为江桃已经忘记了呢!   “赶紧忘掉!”他扑过去,把新娘子压到床上,居高临下的俯视她,霸道的说:“快说你早就忘掉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江桃直乐:“……忘不掉。”   孟阳亲了下去,一大堆红包被推到了一边,很快被掀到了床下去,而床上的人儿浑然不觉。   春宵苦短。   幸福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