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养家记》 作者:北佚 文案: 苏玉秀人生中第一次违逆她爸的意思,义无反顾的和那个瞧不上自己的知青结了婚,哪怕明知他只是为了借此在大河村落户,哪怕丈夫婚后本性毕露,日子有苦说不出,她也咬牙犟着,忍着。 然而有一天,苏玉秀发现,她那个好吃懒做、眼高于顶的丈夫,好像……变了? 这就是一个作家穿回七零年代,有妻有子有岳家,种不了田于是努力写书养家的故事。 男主虽然没有金手指,但耐不住他有个有条金舌头的媳妇儿啊! 内容标签:时代奇缘 乡村爱情 现代架空 主角:温向平×苏玉秀 ┃ 配角:温朝阳、甜宝、苏承祖、李红枝 ┃ 其它:七零年代写书养家 第1章   温向平一睁眼就知道糟了。   周围是灰扑扑的土墙,墙角并没有太多脱落下来的土块,墙上窗户是木框架的,上面的窗纱虽然漏了几个洞,却被清洗的干干净净,看得出来主人是个勤快整洁的。房间里东西不多,除了自己身下睡着的这炕,还有墙边的柜子和对面的一张书桌,一把凳子,只这几样已经占了屋子里大部分的空间了。   屋子虽然不大,却十分具有家的感觉,正是从前漂泊不定的温向平所向往的那般样子。但是――   温向平闭了闭眼,不管怎么说,这里都和他闭眼前睡着的酒店毫不相同。   温向平心底突然冒出来一个隐约的,疯狂的想法。   狠狠扯着头顶的发丝,无视头皮传来的尖锐痛感,温向平啪啪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这些都是假象,假象,应该是长途劳累出现的幻觉。   然而下一秒一道孩童的哭声宛若平底惊雷炸醒了他。   温向平一个翻身坐起来,只见一个男娃和一个女娃坐在炕的一角。女娃娃小些,大概两三岁,此时正像只小猫似的发出细细的哭声,应该是被自己刚刚弄出的声响吓到了。男娃娃则大些,约莫五六岁,则轻轻的拍着妹妹哄。   两个孩子看着都瘦小嶙峋的,只怕实际年龄还要大一些。   甜宝缩在哥哥怀里害怕的瞄一眼温向平,温朝阳一边哄着甜宝,一边悄悄的翻了个白眼,他爸今天又发什么疯。   没注意到两个孩子的眼神,温向平无奈的闭了闭眼,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恐怕是真的了。   他压了压心底的波动,正想哄哄孩子,一个女人掀起门帘进来了。   苏玉秀做好早饭,进来准备叫两个孩子起床,怎知一进门就听见甜宝细细的哭声。   苏玉秀连忙心疼的抱起甜宝颠了颠,   “甜宝不哭不哭,看都成小花脸了。乖哦,跟哥哥出去洗脸去。”   甜宝本来就是个乖巧的孩子,刚刚也只是被温向平吓到了才哭起来,很快就止住了抽噎,主动伸出小胳膊小腿让苏玉秀给穿好小衣裳。温朝阳则自己穿好了衣服爬下了炕,牵起妹妹的小手在墙边的一起出门去洗漱。   苏玉秀看着温向平数次欲言又止,眼里莫名的情绪交织,最终咬牙道,   “有什么火,冲我来,别拿孩子撒气。”   低着头掀了门帘出去,留下炕上一脸莫名的温向平。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个半坐在炕上,盖着灰色的薄被。   脑中纷乱的信息纷纷扰扰纠缠,温向平好不容易整理出来一些头绪,却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   原主给他留下来的是何等的一个烂摊子啊。   原主是下乡的知青,后来为在大河村安家落户而入赘苏家。可原主自诩文化人,向来瞧不起自己农户出身的老婆及岳丈岳母,对老婆生下的孩子也从没个好脸色,甚至连名字也不愿意取,最后还是岳丈苏承祖最后看不下去,硬按着原主取了两个名字。   虽说平日里有苏承祖镇着不敢动手打,尖酸刻薄的话诸如“土老冒”“穷酸”“没出息”“配不上我”之类的话却从没少过,硬生生的把对妻子对原主的一心倾慕骂成了心如死灰,连带着两个孩子对原主也是避之不及。   但不管怎样,之前的原主为了有口饭吃,哪怕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好歹每日还上个工挣个工分,然而自从今年突然恢复了高考,原主就什么活儿也不干,学着之前下乡的知青复习考大学,平日不仅吃饭全靠苏家人供养,还拽的二五八万,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苏承祖看在原主要上进的份上,也就忍着暴脾气,没有二话,原主因此更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着。   可在等放榜的这些日子里,原主渐渐从志得意满变成自我怀疑,毕竟他已经放下书本七八年了,上比不上基础夯实的知青,下比不了刚下乡没几年的小年轻,家里人也只是普通的工厂职员,没有什么人际关系,之前被能回城的狂喜冲昏了头脑忽略了的种种,在多日的冷却之下尽数被原主反应过来。   于是,之前对新生活新未来的美好设想瞬间支零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夙愿破碎的狂躁疯狂,甚至是对“苏家耽误自己多年学习生涯”的怨恨。   更糟糕的是,前几日焦躁之际,原主竟一掌把叫原主起床的儿子扇翻在地,还跟苏承祖叫嚷“老子管教自己儿子你别插手”诸如此类的话,又把被大人争吵吓哭的小甜宝痛骂一顿,要不是苏玉秀拦的快,只怕也要扇一巴掌过去了,也难怪刚刚苏玉秀进来会是那般反应。   屋子外头悉悉索索传来收拾东西,吃饭说话的声音,一家人其乐融融,仿佛全然忘了还有个人在屋子里。   呆滞的坐了一会儿,半晌,温向平撸了一把脸,套上衣服踩了布鞋出了屋子。   他一在堂屋里头露脸,堂屋里的声音立刻停顿了。   苏承祖黑着脸撂下筷子,   “都当爹的人了,起的比俩孩子还晚,脸上臊不臊。”   温向平脸上有些发烧,   “以后再不会了。”   苏承祖被噎了一下,心头刚冒起的火就被一铲子沙盖住。   这小子今天怎么不回呛了。   但还是粗声粗气道,   “别光嘴上说的好听,净干些不是人干的事儿。”   两个孩子明显是见惯了这般场景,依旧一人拿着个馒头捧着自己的粥吃着,半点眼神没分给他们的父亲。   苏玉秀起身打了半盆水放在堂屋门口的洗脸盆架,   “洗脸吧。”   又从火房端来一碗粥,低垂着眼睛说,   “吃饭吧。”   说完又坐下,催促两个孩子快吃。   温向平点头,   “好――”麻烦了。   话说了一半,还是咽回去了,毕竟他和苏玉秀现在是夫妻,太生疏恐怕不好。于是对苏玉秀以笑示意。   苏玉秀低垂着眼仿佛没看见。   瞅着温向平去院子里洗漱,温朝阳趁机狼吞虎咽着手里的馒头,一边叫甜宝也快吃。   他爸脸皮厚,一到吃好东西的时候能舍得下脸跟他和甜宝要,这会儿不吃完,待会儿就没馒头吃了,虽然姥爷坐在这儿他爸不敢上手抢,但嘴里头肯定又要说一些惹妈妈难过的话,还是早点吃完的好。至于桌上的咸菜条和糊涂粥,他爸才看不上,倒是可以留的慢慢吃。   李红枝给温朝阳和甜宝一人夹了一筷子咸菜,   “来,夹在馍里头吃。”   温朝阳应声,帮妹妹把馒头从中撕开,加了咸菜条进去,自己也如法炮制,这种吃法还是听队里头大队长说的,听说镇上稀罕的肉夹馍就是这般样子,只不过里头加的是大块的肉而不是咸菜。   尽管如此,两个孩子还是吃得津津有味。甜宝举着小手嫩生生的对哥哥说,   “哥哥,甜宝还想吃。”   温朝阳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   “姥姥姥爷和妈妈要去割麦子了,他们得吃的饱饱的才行。而且你看你的小肚子,都鼓起来了,怎么还吃得下。你要想吃的话,哥哥待会儿上山了带你去找嫩芽吃。”   嫩芽是一种不知名野草的茎干,撕去外皮后露出的白色芯嘬起来甜滋滋的,不用掏钱吃起来又有股糖味,是最受村里孩子们欢迎的小零嘴儿了。   甜宝听哥哥这么一说,摸了摸小肚子,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甜宝饱了,要去山上割猪草,回来喂猪猪吃饱饱。”   苏玉秀看的心酸,爱怜的摸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   坐在上位的苏承祖和李红枝看的也是满心伤感。   进门的温向平脚步一顿,暗叹一口气。   苏家有六口人,三个男丁,听起来好像在整个第五大队里头算条件不错的了,可事实上,苏家的生产力也就比绝了户的寡妇孤儿好些。   苏承祖虽然能干,到底四十多了,年轻时又不慎伤了腰,不再是个壮年劳力,苏玉秀母女俩虽然能干,也肯把自己当个男人使,可加起来到底也就算小一个壮年,地里头忙活一年,三个人挣的工分加起来也就将将够一家人口粮,有时候甚至还要倒欠大队一笔钱。   温朝阳今年才八岁,虽然还不到能下地挣工分的年龄,可大队长怜惜苏家只有一个能干活的男人,破格给温朝阳分了个去大队里头糊个火柴盒的活计,倒也能挣半个一个的工分,就连三岁的小甜宝平日里都要跟着哥哥上山割猪草回来喂猪,帮衬家里。   至于原主,别的知青学着下地干活的时候,他忙着到处撒网勾小姑娘好引得人家家人替他干活儿,别的知青结婚后安分上工的时候,他仗着苏玉秀爱慕他依着他,一觉睡到大天亮,中午嫌热不上工,早晨又起不来,一天只有下午才能干两个小时。如此这般,原主挣得工分还不够自己吃的,还要从苏家人的口粮里头挪。   这么一算,苏家是吃饭的多,干活儿的少,还有原主这么一个拖后腿的,难怪两个孩子不敢放开了吃。   眼见着桌上其他人都快吃完了,温向平在盘里拿了一个馍馍就着粥吃起来。   馒头不是他从前吃的那种松软白面的,而是玉米面混上红薯粉蒸的,粥里头也不是大米或小米,一把红薯块,一把豆子就是全部了。   看到这些,温向平心里慢慢有了思量。   天色蒙蒙亮了,苏家人收拾好镰刀背篓准备出门,温朝阳牵着妹妹的手,也一人背了个小背篓。   孩子们的背篓里头是苏玉秀一早起来装好的水壶,苏玉秀心疼早成的儿子,于是叮嘱道,   “朝阳,牵好妹妹,猪草割够两筐就行了,别再来来回回上山下山的跑了,割完了带着妹妹在山上玩一会儿,赶着吃饭的时候回来就行。”   温朝阳人虽小,心性却已经被生活磨砺的稳重,虽然嘴上答应了苏玉秀,心里却暗暗盘算今天要多跑几趟山。   没办法,家里的两头猪年底的时候一头交给供销社,还能留一头在自家,只有把猪喂得白白胖胖的,过年的时候杀了才能卖个好价钱,妈妈和姥姥姥爷来年就能轻省一点。   他抓紧甜宝跟大人们告别,出门一路向山上去了。   清晨微凉,若隐若现的淡雾萦绕在空中,渐渐模糊了两个孩子的身影。   “行了,咱们也快走吧。”苏承祖提上镰刀和李红枝出了门,苏玉秀也背上了篓子。   饭吃到一半的温向平连忙放下筷子紧随其后。   苏家人知道身后有个小尾巴,却默认忽视了他。虽然苏玉秀没什么文化,却也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一向起的比猪晚的温向平今个儿起这么早,指不定又打什么主意呢。   苏玉秀低头自嘲的一笑。   难不成还指望他是出门上工的不成。   这年头麦子的产量极低,一亩地能产五六十斤已经是相当好的收成,要不是公社每年要求上缴一批麦子,大队里头估计是不会留麦田的。   而赶着麦子抢收的日子,正好是红薯下秧的时候,相比起来,红薯不仅耐旱好养活,一亩地还能产上千斤,足够大队吃的饱饱的。   也因此,大队将更多的地和人手安排去了红薯地,分给麦子的人手自然少上又少,又安排在了靠山脚的田地。   于是,包括苏家在内的十余户住在山脚人家,都被分去了麦田。   从山脚到麦田有一条踩出来的土路,路上相跟着去上工的村民三三两两,有的看见了温向平便调笑几句,   “呦,老苏,你家女婿今天这么勤快,都出来上工了,今个儿要收几亩地的麦子啊,三亩够不够。”   这话引得周围几个村民一阵哄笑,谁不知道老苏家那个女婿又懒又事儿多,苏承祖平时又有多看不上他,但耐不住老苏家闺女儿喜欢人家哪。   村民们都停下脚步嘻嘻作笑。   人在路上走,坑从天上来,温向平无奈极了,可他偏偏还无言反驳。   只是三亩地的麦子,就是一个壮年劳力也要狠干三天才收的完,何况“温向平”这么一个四肢不勤的人,摆明了是嘲讽他,嘲讽苏家呢。   苏承祖狠皱了眉头,他本来生的就黑,这么一看更是凶神恶煞。挑事儿的那人一见,笑嘻嘻的拉着身边的人走了,周围的人也各自结伴去地里,只是仍时不时故作隐秘的瞟一眼温向平。   一路如芒在背的温向平当真是哭笑不得。   眼见着温向平果真一路跟着自个儿到了麦田里头,苏承祖粗声粗气道,   “你到底要干嘛?” 第2章   “你到底要干嘛?”   温向平站直了身体,严肃认真的回视苏承祖的大眼,   “我来收麦子,挣工分养家。”   苏承祖眯了眼,这话他自然是不信的,谁能相信一个劣迹斑斑的人一夜痛改前非呢,只不过是他目前还没看出来这小子打的什么算盘罢了。   “你刀也没拿,还说是来干活儿的?”   温向平一噎,他刚刚忙着追出来,忘了这茬儿了。   苏承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指了指已经被麦杆淹没,埋头苦干的苏玉秀,   “既然想干活儿,去帮你媳妇儿去,一个大男人家,有脸让女人养你么。”   虽然温向平向来所推崇的是“妇女能顶半边天”“生男生女都一样”诸如此类的思想,也不认为女人不能养家或丈夫挣钱不如妻子是丢面子的事,可他心里清楚,在这个朴质、手工化的时代,从某些角度而言,娇小的女人确实比不上能做劳力的男人,而男人,尤其是像他这种壮年男人,自然而然要承担起养育一家老弱妇孺的责任。   只是温向平从前是靠笔杆子生活的――他悄悄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四肢,有些哭笑不得,看来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靠自己这不甚发达的肌肉了。   没办法,比他娇小的苏玉秀和李红枝都挥着镰刀收麦子了,他不可能在一边看着,于是钻入麦田去找苏玉秀。   苏承祖看着温向平的背影眯了眯眼。   这小子今天是转性了?一大早起了床不说,让下田也没个二话就走了。这是真的通透了,还是…憋着什么更糟糕的想法。   苏承祖抓着镰刀也进了麦田,心里打着算盘。   这些日子恐怕得好好看着他了。   七月的清晨尚带着夜的余韵,微风夹杂着凉意拂过麦田,带起一波麦浪。苏玉秀弯着腰,把住一把麦子割下摞在脚边,等着待会儿割的差不多的时候再一起收整了。刚割了没一会儿,冷不防的,身边响起一道声音。   “镰刀给我吧。”   苏玉秀一惊,扭头看见温向平对自己伸出手臂。   她低垂了眉眼,并不搭理他。   温向平抬头瞅了瞅天色,天已经大亮了。   周围的村民早就开始干活了,毕竟收麦子最好的时候只有短短十天,超了时间麦子的质量就会受到影响。   一天少干一点儿,往后就越堆越多。温向平也不再啰嗦,索性使了个巧劲从苏玉秀手中夺来了镰刀。   “你――”苏玉秀恼了,直起身瞪着他。   温向平可没想惹人生气,连忙讨好的把住她的肩膀把她拨到一边,   “我来,我来,让我来割,我力气大,收的快些,你比我熟练,你拢麦子就好了。”   说完也不等苏玉秀反应过来,已经弯腰唰唰唰割出去数步。原身虽然懒,但至少该上的工都上过,他也因此都知道该怎么做。   回头看见苏玉秀还愣在原地,温向平莞尔,   “怎么了?”   苏玉秀表情复杂,没有回他的话,只是低垂了眉眼蹲下身将割下的麦子一把把拢好。   于是,夫妻俩一个在前头割,一个在后头收,如此这般,收的比平时快多了。   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渐渐强烈,毫不吝啬的馈赠给承载着人民希望的土地,地上踩出来的小路边散落着满满的麦子,整齐的摞着,回头望去,刹是田园风情,人文美景。   时节已经夏末,七月的微风夹杂着浓厚暑气拂卷而来,掀起一波波金黄色的麦浪,麦穗饱满而丰富压低株株麦秆。   带着宽檐草帽的乡民弯腰行走其中,身后是收割后的麦茬,麦秆被捆成一摞又一摞整齐的堆成麦垛,只待秋收之后曝晒十日。   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汇成豆大的水珠,顺着鼻梁额角蜿蜒而下,温向平直起身来用袖子抹了把脸,可袖子早就在一次次擦汗的时候被浸湿,并没有什么作用。   汗水模糊了视线,温向平只得停在原地,在他的身后,数摞麦子整齐的排列着――这是他们忙活半上午的战绩。   “擦擦吧。”苏玉秀难得的开了今天对他的第一次口。   与此同时,一张帕子递到了温向平眼前。   “诶。”   温向平笑着应了一声,接过来折了几折,仔细的擦了擦脸,带着皂角清新的气味弥散在他的鼻尖,缓解了因为天气炎热和高强度劳作而带来的烦躁。   一个没忍住,他小心的将帕子凑在鼻尖深深一嗅,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这般变态痴汉的行为不由得汗颜,心虚的偷瞄了一眼苏玉秀。   苏玉秀余光瞥见温向平斯文的行为,正对上他心虚的眼神,颤了一颤,又低垂了眉眼。   当年,自己正是着迷于温向平这副不同于村里糙汉子的风度翩翩、斯文有礼,所以在得知温向平有意娶村里姑娘以安家落户时,人生中第一次拗着性子,不顾苏承祖和李红枝的劝阻,死活嫁给了他。   本以为,就算温向平只是为了落户才跟自己结婚,自己只要拿一颗心去待他,也一定能把他的心换回来,把日子过好。谁知他不仅懒筋长,不说上工养家,反靠老幼妇孺养活。   要仅仅如此,苏玉秀也就当供养个老祖宗,虽然负担大了些,却也不是不能忍受。然而温向平平日话里话外净是贬低她和父母的意思,连孩子都动辄冷眼怒骂。   今年破天荒的传来恢复高考的消息后,温向平一反往日的懒散,每日读书学习,苏玉秀本以为他这是要学好了,也就心甘情愿、满怀希望的供着他,让着他。可是,事实却无情的给了苏玉秀一巴掌。   思及此,苏玉秀用力的抿了抿唇。   温向平把人家的帕子弄得湿乎乎的,也不好意思就这般还给苏玉秀,于是把帕子叠好塞进自己的怀里,   “等我回去洗干净了再还你吧。”   苏玉秀回过神来,没说行还是不行,只是又要蹲下身去拢麦子,却被温向平拉住了。   “歇歇吧,一直蹲着也挺累的。”温向平捶捶后腰,他弯了这半天腰可是酸的够呛,可以想到平时苏玉秀和李红枝两个女人要加班加点的上工有多累多辛苦了。   “诶,”他突然想到什么,笑眯眯对苏玉秀说,   “你知道我刚刚想到什么了么。”   苏玉秀只有在刚跟温向平结婚那会儿才被他这样温柔以对过,她眼底微微一恍,随即竖起了深深的戒备。   温向平这是…又要干什么。   温向平也不在意苏玉秀的戒备怀疑的眼神,指着远方一望无垠的麦田哈哈笑,   “我刚才想,要是我天生巨力,别说这一亩地,就是所有地都让我收了也没问题,就算没先天条件,来个后天因素也可以嘛,像大力水手一样吃罐菠菜以后,力大无穷,嗖嗖嗖!”   说道兴奋处,温向平手舞足蹈,手掌在空中划了几下,绕一圈停在苏玉秀面前,   “有意思吧。”他笑得灿烂,在阳光照耀下闪烁极了,引得苏玉秀不由自主就恍了神,问道,   “大力水手是什么?”   话刚一出口,苏玉秀就后悔了。温向平是高中毕业的知青,而她只是一个读完小学就没再读的农村妇女,以前温向平最不耐烦她跟他问东问西,她慢慢也就知情识趣,再不问了,今个儿也不知怎的突然嘴上没把住门。   温向平一噎,这个时代,不要说大力水手这个动画片还没制作出来,就是电视都没普及开来,更何况从国外引进影视,苏玉秀自然不可能知道大力水手。   但他还是正儿八经的解释到,   “就是一个在海上划船的船员,因为每次吃了一罐菠菜以后力气都会变得奇大无比,能轻易的将人举起来,所以人们叫他大力水手。”   温向平顿了顿,又说,   “不过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大力水手也只是一个虚拟的形象罢了。”   苏玉秀本来没抱希望得到回答,却不期然温向平居然回答了她,还这么认真的回答了她。   她看着温向平温柔的笑脸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说出来什么。   温向平心下了然她的顾忌,心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不能指望仅凭自己这一上午的表现就扭转妻儿和岳家对自己的旧看法。   他试探性的握上苏玉秀的手腕,苏玉秀颤了颤,却没有挣脱,温向平提起来的心落回了肚里。   他牵着她的手来到一处树荫下,   “你在这儿歇会儿,蹲了一上午肯定腰酸腿软了,我去看看爸妈他们,一会儿让妈也过来休息。你别动啊。”   说完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似乎真的只是为了确定她有乖乖在树荫下头乘凉。   苏玉秀古井般的心有如被扔进一块石头,她望着温向平消失在麦田里的身影,眼里晦涩难辨。   另一边,苏承祖和李红枝也已经弄出来一地麦摞,苏承祖叮嘱李红枝,   “你去玉秀那儿看看,她要是忙不过来你就帮她一把。”   李红枝也担心苏玉秀那边担心了一早晨,利索的应了一声就要走,却被周围的村民提醒,   “红枝姐,红枝姐,你看走过来的那个,是不是你家女婿啊?”   李红枝定睛一看,嘿,那远远走过来的男人,还真是温向平。   李红枝和苏承祖对视一眼,苏承祖放下镰刀,解开额头上的湿毛巾抹了一把脸。   嘿,这小子这会儿了还在地里头,没跑回家去偷懒也没去写那酸乎乎的文章,今个儿真是奇了怪了。   温向平不知岳丈岳母的腹诽,但他看见两人额上包着的毛巾却是恍然大悟,他就说嘛,劳动人民自有一套大热天干活儿的方式,只是他不清楚这茬儿出门没拿毛巾就算了,苏玉秀忙活了一上午也没见她弄,。   不……她不是还带了一块帕子么,只是…   温向平想到怀里的帕子,不禁有些心虚,心一虚,口气也就特别软,   “爸、妈,我过来看看你们。”   苏承祖皱了眉头,   “这是一年没见咋的,这两块地就紧挨着呢还要过来瞅一眼。”   他危险地眯了眼,   “你小子又做什么了。”   温向平连忙解释,   “不是,我是看天热了,叫妈去那边阴凉地儿休息一会儿,玉秀已经在那儿了。”   “这…”李红枝很是惊讶,这女婿今个儿怎么这么…体贴人了。   “爸,您也去歇一会儿吧。”温向平又劝道。   苏承祖面色黑,看不出来高兴不高兴,   “歇什么歇,你看看庄户人家哪个歇的,这地还有这么多没收,哪有功夫歇。你们那边收了多少了。”   旁边,刚刚那提醒温向平来了的那村民笑着开口,   “呦,老苏,人家女婿今个儿好不容易出来上次工,你还这么凶,不怕把人家吓得再也不来了啊。”   话里话外看笑话调侃的意思分明。   温向平也不恼,全然视那出言挑拨的人为无物,温和的说,   “爸,您和妈先歇歇,我在这儿先割一会儿,那边我弄了有小半亩地了,待会儿您和妈喝口水过来,我就回去干活。”   苏承祖这下是真惊讶了,要照以往有人这么说,温向平早甩脸不干走人了,今个儿却还在这儿淡定自若。   再听听,一上午就收了小半亩地,虽然还比不上一般人的程度,但也不算差了,就是不知是真是假了。   如果是真的,温向平今天怎么这么耐得住性子吃的了苦,不嫌太阳大,汗流的欢了?   “那你去和闺女儿歇着,我和向平再干会儿。”苏承祖对李红枝说。   李红枝明白丈夫这是让自己去看看闺女,点头去了。   苏承祖是个疼闺女的主,不然也不会送闺女去上学,要不是苏玉秀升初中那年他伤了腰去医院治伤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也不会从此就退了学终止了学业,指不定现在知识也不比温向平这半吊子差多少呢。   苏承祖和温向平不一而同的忽略了那村民,弯腰干起活儿来。   “哎――”那人不满了,   “我跟你们说话呢,大家都邻里邻居的,你们怎么这样啊。”   话音刚落,旁边有妇人笑道,   “快闭上你那张嘴吧,自己不会说话还怪人家老苏了,干你的活吧,一上午连三分地都没收拾出来,一会儿赵队长来了我看你怎么跟赵队长交代。”   那人这才悻悻的闭了嘴。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赵队长赵建国从另一边检查过来了。   大河村隶属是第五生产大队,大队长赵建国是众多生产队中数得上的负责尽职又有能力,哪怕别的大队都照上头政策实行干多干少拿一样工分,赵建国也坚持责任到户,多干多拿,村民们日子比其它队好过不少,因此俱十分信服他,赵建国也就在大队里树立起了极高的威望。   今年平地一声惊雷起,上头传来恢复高考的消息。赵建国更是一拍大腿,这好啊,想想大队里多少知青,要是有一两个真考上大学了,多给他们第五大队长脸哪,自然大力支持知青们学习,甚至还给他们挪了轻省明面上的活计以便他们学习。   但赵建国也知道,不是所有知青都有这心思,于是一切风声措施都没摆到明面上,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足够了。   只是啊,这些日子,高考成绩没放出来,却有些人坐不住了。你说你坐不住也就算了,还变本加厉净做些糊涂事,就比如说,温向平。   赵建国向来对这个知青有些不满的情绪,甚至也觉得苏承祖也犯了糊涂。   现在不把这人的坏习性镇下去,不叫自家闺女立起来,将来等苏家老俩一闭眼,受苦的还不是孩子孙子。   可今天这奇了啊。   赵建国擦了擦眼,确认自己没看错。站在麦秆旁和苏承祖一起割麦子的那个――的确是温向平没错。   这…温向平今天转性了?   多想无益,赵建国索性走过去找温向平,   “向平,今个儿怎么想起来出工了。”   温向平直起腰来看向来人,笑着回道,   “这不是想通了嘛,前阵子糊涂,没挣下工分,还是一家五口老老小小不嫌弃我混账,省着饭也给我挪一份出来。我就想着,与其琢磨那没用的,不如踏踏实实过日子强。”   赵建国没想到自己一向瞧不上的温向平此时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虽然心底持怀疑态度,可万一人家是真想改了,被自己泼冷水了也不好,于是欣慰的拍拍温向平的肩膀,   “好啊,向平,你能这样想就很好啊,就是这样的,只要一家人心齐了,肯踏踏实实的干,日子就过的强的多,好啊。”   赵建国又对苏承祖说,   “苏叔,向平现在不错,你们老苏家的日子啊,肯定能越过越好。”   苏承祖并没信了这客套话,   “再说吧。”   赵建国笑着说,“得了,那你们忙,我再去后面登记一下今天出工的人。向平今天很好,很好啊。”   于是在名册本上画了几下后,便又离开了。   等赵建国走了后,苏承祖转头对温向平说,   “你妈直接在那边干活儿,你跟我在这边吧。”   “可――”温向平不放心,   “玉秀和妈两个割麦子恐怕太吃力,我还是过去吧。”   知道苏承祖是担心自个儿跟苏玉秀独处时又会说什么难听话甚至上手打人,温向平沉吟了一下又道,   “要不这样,反正咱的任务就是按时收完这十五亩地,也别一人一条道的收了,爸和我咱俩在前头割麦子,让玉秀和妈在后头整就行,这样可比一人又割又收的快多了,玉秀和妈也能轻省些。我和玉秀刚刚就这的弄得。”   苏承祖何尝不知道这道理,可原来的时候,家里劳壮力不够,他一人割的速度还赶不上母女两人收的速度,反而不如一人一片儿来的快,后头也就这样了。   他撇了一眼温向平,   “那行,那你等会儿去把你妈和玉秀叫过来。”   温向平“哎”的应了。   李红枝和苏玉秀也没真的就在歇着,温向平过去的时候,两人正把麦摞堆成一个个麦垛。   温向平虽然无奈她俩忙不停,却也知道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自己没有创造让她们清闲下来的资本,心里于是越发有了思量。   跟苏玉秀二人讲了苏承祖的意思,二人虽然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跟着他走了。   苏承祖于是说,   “那红枝玉秀跟在后头整麦子,向平跟我在前头,”又对温向平说,   “既然是你提出来的这主意,待会儿要是嚷累可不能休息。”   温向平应是。   于是一家四口又弯身投入到了劳作中去。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在割麦扎垛上耗过去了。正值晌午,太阳火辣辣的悬在空中,晒得露在外头的皮肤烫乎乎的,汗水很快滑下。   温向平羡慕的看了一眼苏承祖三人额头上的湿毛巾,苏家人不知道温向平今天出来是要干活的,自然也就没准备他的湿毛巾,而温向平自己又没注意到,当然就没得用。   起初,温向平还想着把怀里的帕子还给苏玉秀,却在苏玉秀从带来的背篓中拿出一块湿毛巾的时候默默的把帕子又放回了怀中。   那只能先委屈香喷喷的你来给我擦臭烘烘的汗喽。   温向平自娱自乐的对帕子咕囔。   好在赶在日头跑到正中央之前,树上的喇叭先吱哩哇啦的响了起来,   “各村民注意,各村民注意,现在可以解散,现在可以解散,下午两点开始,下午两点开始。”   呼――温向平长出一口气,直起身来捶捶酸痛的腰,终于结束了。   割下来的麦子暂且都堆在麦田里,等着傍晚一起送到大队的仓库去。   回家的村民看见苏家摞了五六摞的麦子,惊讶的呦了一声,   “老苏,你家今天上午可以呀。”   苏承祖难得神色怔仲,这样的场景上一次发生在他们老苏家的时候,还是他没伤腰之前的事了。   李红枝和苏玉秀把镰刀什么的都装好,却被温向平抢先一步背在了他的背上。   “诶――”李红枝伸手要去拿,   “让我来拿吧,齁沉的。”   “我来吧,妈。”温向平侧身避过,笑道,   “咱们快走吧,朝阳和甜宝还在家里等着呢。”温朝阳说道。   苏玉秀抿了抿唇,温向平今天上午,真的不对劲极了。   李红枝却没想那么多,当下欣慰的红了眼。她不着痕迹的和苏玉秀错开,让他们小夫妻俩走在一起,自己拉着苏承祖走在后头。   “老苏,平子今天上午又是抢着干活,又是帮玉秀拿东拿西的,你说,他是不是突然想通了,肯踏踏实实和咱们玉秀过日子了。”   苏承祖摇了摇头,   “回家再说。”   李红枝还想说什么,但注意到周围还有一些同路的人,也就沉默了下来。   一路上,苏玉秀都在悄悄的瞟着温向平,又时常在他看向自己前收回了视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温向平看的好笑,倒也知趣的没戳破。   四人就这样各怀心思的回了家。 第3章   回了家,朝阳和甜宝果然已经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已经在灶上烧了一锅水,备着大人们回来立马就能做饭。   苏玉秀一进门听见声音,到后院一看,果然是温朝阳正挥着一把刀柄比他手腕细不了多少的菜刀“笃笃笃”的剁着猪草,甜宝则抱着猪食盆一勺一勺的舀进猪圈的食槽。   她嗔怪道,   “你们这两个孩子,不是都说了这些等我们回来做的么,万一伤着自己了可怎么办。”   温朝阳羞涩的摸摸后脑勺,   “没事儿,我都是大人了,注意些不会伤到自己的。”   甜宝在一边小鸡啄米般点点小脑袋瓜,应和着哥哥。   苏玉秀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还小呢,怎么就成大人了。早晨我拌了整整两盆,怎么倒吃完了,可真是头猪。”   后面这句是对猪圈里哼哼叫的两头猪说的。   温朝阳连忙出言维护,   “吃的越多才越好呢,吃得越多长得越肥,到时候咱们就能卖越多的钱了。”   甜宝听了开心的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卖钱钱!”   紧跟着一放了东西就赶过来的温向平听到温朝阳的话,心下不禁一软。   这个才八岁的男孩子,被不着调的父亲压迫着破格的早熟,在别的孩子疯跑着闯祸被父母教训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为家里精打细算,付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温朝阳一见温向平过来,脸上的羞涩模样立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戒备。   他连忙把妹妹牵到自己身后护住,拽拽苏玉秀的衣服,   “妈,咱们去帮姥姥做饭吧。”   苏玉秀看见儿子防备的动作就知道谁来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温向平,推了推两个孩子的肩膀,   “你们去吧,妈妈在这儿把这些猪草剁完了就过去。”   “妈――”温朝阳担心的叫道,万一他爸发疯动手打妈妈怎么办,上次妹妹不就差点被打了。   温向平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消除不了原身对两个孩子带来的伤害和戒备之心,于是体贴道,   “玉秀,你和两个孩子一起去,我在这儿弄吧。”   闻言,温朝阳奇怪的看了一眼温向平。   他爸从今天早晨到现在难道一直吃错药了不成,他从前不是最嫌弃这种跟猪打交道的活计,甚至连后院都一向不过来的么,今天怎么还上赶着了。   苏玉秀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噎了回去。   “去吧去吧。”看出了苏玉秀的迟疑,温向平温声道,一边卷起袖口拿起数斤重的菜刀。   “你…会吗?”没想到温向平这么干脆,苏玉秀和两个孩子都怔仲了一下。随即,温向平担心的问道。   毕竟,他爸原来可从没剁过猪草,可别把他的猪喂的哪儿不合适了,他们家可还指望着过年卖了猪的钱呢。   温向平倒没自作多情以为孩子是担心自己被割伤了手,看那一幅怀疑的样子多少能猜到些他在想什么,于是不由得调侃道,   “就算我剁的再不好,猪草也不会变成□□的,放心吧。”   温朝阳红了脸,闭着嘴不说话了,只是牵着妹妹拽拽苏玉秀的衣袖,示意快点离开。   苏玉秀于是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只是临走时,还是没忍住,神色难辨的深深看了温向平一眼。   由于这阵子收麦子,李红枝便把午饭从红薯粥换成了实实在在的杂粮面条,上面浇了蒸熟加蒜加盐捣成泥的土豆,味道称不上大厨手艺,却也让狠出了一上午力气的温向平吃的喷香。   两个男人用的碗是搪瓷的大海碗,女人和孩子们则是小些的。一碗面下去,温向平心满意足的舒一口气,只是看见两个孩子护食的抱住自己的碗狼吞虎咽,那点子舒心立马烟消云散。   这么好的两个孩子,原主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午睡后,苏家一家又顶着烈日下地去,两个孩子留在家里操持家务。下午的活计和上午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割麦捆垛。   苏承祖看着面前十数个大麦垛,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看温向平的眼神也柔和了一些。   只希望,温向平这副样子能持续的再久一些。   太阳已经西斜,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大家都纷纷推了板车把麦垛运到相邻不远的晒麦场去。   苏承祖腰不好,割麦子的时候不能长时间劳作,现下有了温向平,割麦送麦之类的活儿也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这年头所有的资产都是公家的,板车也不例外。村里分到这边的板车只有五辆,有的人收的快些便先用,有的人收得慢些可以用先收了工的,倒腾倒腾倒也够使。   巧的是,温向平刚和苏玉秀去把最后一车送到晒麦场,温朝阳就牵着甜宝的手来了。   温朝阳看着空荡荡的土地,惊讶的张圆了嘴巴,   “咱们家今天怎么干的这么快?”   大队里头的要求是每家每天最少收十个麦垛,有额外的给相应加工分,没达到的工分自然也有酌情减少。本来苏家每年都是要狠干一天才能勉强达到这个要求,常常天擦黑了才回家,所以温朝阳和甜宝才会一糊完火柴盒就赶过来帮忙,好快点把麦子早点捡完。   甜宝也跟着点头,   “好快哦。”   李红枝欢喜的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瓜,   “诶呦,这可都是因为我们朝阳和甜宝的爸爸!你爸今天可是下了狠劲干活,今天我们足足收了十二担,其中小一半都差不多是你爸收的呢!”   “这不可能。”温朝阳想也不想就反驳,   “他怎么可能收这么多,往年他又不是没来过,收两垛顶死了。”   “乖孙,是真的。”李红枝欢喜的说,   温朝阳连忙求证的看向苏承祖,却只得到了一个默认的点头,顿时惊讶的瞪大了眼。   李红枝又搂住两个孩子,   “你爸今天还不让我跟你妈下地,只让在那儿捆麦垛,说是不让我们挨晒。”说到这儿,李红枝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欣慰。   虽然她最终也没真的去休息了多久,可女婿这份心,让她妥帖。   “诶呀,朝阳,甜宝,你们的好日子要来了啊。”   李红枝欢喜的摸摸甜宝的小脑瓜。   苏承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才一上午你就能这么确定了?万一他又像之前一样,怎么办。”   “这――”李红枝刚刚那点欢喜顿时消失无踪,心底又升起忧愁来。   “妈,我们回来了。”   正想着,温向平夫妻俩回来了。   “呦,甜宝和朝阳来了啊。”温向平看见两个孩子眼前一亮,   “这是来接我们回家的么?”   他蹲在两个孩子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笑眯眯道。   温朝阳把妹妹拉到自己身后,复杂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再怎么早熟,到底年龄还小,他爸今天帮姥爷他们减轻了那么多负担,他也不好意思冷脸对人家的笑脸,可想到之前他爸的样子,又实在软不下脸来,只能僵硬的站着。   看出来儿子的窘迫,苏玉秀开口了,   “行了,难得今天完工的早,早点回家吃了饭,今天早点睡,接下来还要收好几天麦子呢。”   温向平没等到儿子姑娘的回应,只好略失望的起身让开。他接过装着镰刀的背篓,又想去接苏承祖身上的,却被苏承祖躲开了。   “行了,背你身上的就够了,全让你背了让村里人看见还不定说我们老苏家多刻薄,净让女婿操劳了。”   温向平哑然失笑,岳丈的口不对心也是很可爱啊。   于是一家六口人一起回家。   晚饭后,打发两个孩子进屋里睡觉,李红枝一边洗涮锅碗,一边压低了声音对苏承祖说,   “我瞅着,向平是不是真的想通了?”   苏承祖拧着眉头说,“才动弹了一个天能看出个啥,再瞅瞅。”   “哎。”李红枝应了一声,心里还是愁。   苏玉秀随了她爸,执拗的不行,当初死活要嫁给温向平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这么多年虽然平时有苏承祖镇着,温向平鲜少对他们母子仨动手,可平时话里话外的挤兑谩骂从来没少过。   他们两个老的倒是没什么,甜宝小些还听不懂,只觉得爸爸凶她,朝阳却听得懂了,不知多少次偷偷躲开大人哭,哭的李红枝心都要碎了。玉秀虽然看着心硬了,只当听不见,可她是李红枝的女儿,李红枝又怎么会看不出玉秀的难受。   要是温向平真的改好了,他们夫妻俩努力干活,又有自家这俩老的帮衬着,日子总能松快些,要是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李红枝愁的不行。   苏玉秀到后院咔咔咔把猪草剁碎拌上糠和水倒在猪圈的食槽里,两头猪哼哼唧唧的凑过来大口吃着,没几下食槽里就下去一半。   苏玉秀不禁露出一个笑,吃吧,多吃点长的胖了,年底就能卖个好价钱。   进了自个儿那屋时,温向平正凑在两个孩子身边,   “真的不能和爸爸一起睡觉觉么?”   温朝阳完全无视他,径自拉着甜宝缩到炕的角落,一掀被子把两人遮得严严实实。   温向平苦笑不已,自个儿退到了炕的另一头,   “别缩到那儿了,我来这边边上睡,你们睡过来一点吧。”   两个孩子半点反应也无。   温向平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这么急了,现在把两个孩子逼迫到了,在被子里闷太久肯定不舒服,觉也睡不好。   “你们看,我离你们有这________么远了,回原来的位置吧,在被子里闷着多不舒服啊,更何况万一放个臭臭的屁屁,不是都被自己又吸回去了么。”   温朝阳在被子里一怔,竟然觉得他爸说的有些道理。   甜宝也凑上来小声道,   “哥哥,甜宝不要闻臭臭――”   温朝阳也不想,于是咬咬牙,掀起一指宽的缝隙偷窥。   温向平故作不知。   确认他爸确实睡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温朝阳拉拉妹妹的小手。   甜宝收到信号,在温朝阳一掀被子的一刹那飞快的爬到炕最里头。   温朝阳紧跟其后躺在妹妹身边,被子再次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颗小脑瓜。   苏玉秀抿着唇,喜怒不知的看了温向平一眼。   温向平讪讪的摸了摸鼻尖。   她吹了灯,爬上炕睡到两个孩子身边,正好将他们与温向平隔开,母子三人与温向平就像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离成了两个世界   温向平无奈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   ……   麦子不是收完就了事儿的,还要经过曝晒打麦,再磨成面粉,这才是公社最后要收的成品。   抢收抢收,重点就在一个抢字,谁让六月的天阴晴难定,万一没抢收完就下了雨,或者麦子正晒着就下了雨,那麦子发潮腐败,大家伙儿这一年就算白干了。   生活依旧在忙碌中继续,十日的抢收像往年一般很快结束了。   苏家今年却不太一样。   往年,对于苏家而言,收完他们指定的田亩都困难,常常要延期一两天。   今年自从苏家自从多了温向平这么一个卖力的劳动力之后,进度确实赶进了不少,终于按时收完了麦子。   苏家一家老小都轻省不少。像苏承祖和李红枝只要把麦垛推到晒麦场就行了,两个孩子也只需要帮着送口水捡捡麦穗就行,不再用挎着个篮子跟在大人后头捡麦子了。   这年头种的地、割的粮食全是公家的。饶是赵大队长每月都统一给各家各户按工分发放一次口粮,村民手中到底拮据。   也因此,收庄稼的时候,那些个头小的、长的寒碜的以及落在地上的,大家都会悄悄捡起来装回家去,甚至把一些长的好好的掰下来扔到地上,冒充是次货拿回家,赵建国对此,只要不是太过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家虽是穷困户,但苏承祖要强,宁肯上工的时候多累一会儿,也不肯让自家人做那等子昧良心事。两个孩子也听话,只捡一捡麦穗扁瘪的麦秆,积少成多,倒也能凑一碗面出来。   在温向平看来,他这位岳丈或许还有一点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概。   但不管怎样,今年温向平确实连着狠上了十天工,实打实的帮苏家收了数十垛麦子,让本来冷眼旁观的苏承祖和苏玉秀都有些吃惊。   将最后一车麦子推到晒麦场摊开,温向平捋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长出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这几日对于苏承祖那样的老手都有些吃不消,对于他这种四肢不发达的人而言更是酷刑。好在原身下乡多年多少有个底子,他自己又勤快肯干,总算把这十日撑下来了。   只是…   “玉秀啊,咱这回可能多挣些工分了吧。”   温向平似不经意间问起。   苏玉秀摇了摇头,   “咱们今年也就勉强赶上别人家的水平,应该也就是拿和别人一样的工分了。”   “那――够家里吃饭么?”   温向平又问。   苏玉秀深深的看了温向平一眼。   温向平从前从不会关心家里能不能吃饱,只在乎他自己能不能吃上。再想想他这十天一反往常的勤快和过阵子就要发下来的高考成绩……   苏玉秀抿唇。   他是不是打着什么别的算盘…   温向平被苏玉秀看的发毛,他说错话了么?   “口粮应该是够的,但只怕没什么结余。”   “哦。”温向平看着自己已经磨出厚茧的手,再想想每夜的腰酸背痛腿抽筋,欲哭无泪。   看来对于他来说,用体力来挣钱养家果然不是一个好法子。   于是夫妻二人心思各异的还了板车回麦地去。   今个儿下午没什么活计,只要把最后的麦子送了就行,老两口便留在了家里做些其它活计,只两个孩子风吹不动雷打不倒的过来接妈妈。   离老地方还有十米远,温向平就看见两个孩子已经等在树下了,虽然知道孩子们来接的人中不包括自己,可他还是喜笑颜开。   “甜宝朝阳,爸爸回来了。”   温朝阳牵着甜宝躲开他爸,转身迎上他妈,   “妈妈累了吧。”   苏玉秀露出一个笑,   “妈不累,你和甜宝等了多久了。”   温朝阳说,   “我俩刚过来,今天队里要的火柴盒多,我们就多糊了一会儿。”   甜宝睁着大眼睛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糊了有这_______么多,哥哥,好多!”   她张开手臂比了一个大大的圆。   苏玉秀爱怜的抱抱两个孩子,都是她这当妈的没用,才要让自己的孩子这么小就去上工挣工分。   她掩了掩眼中的酸涩,“好,我们甜宝真厉害,朝阳也很棒。”   温朝阳有些羞涩又略带得意的笑了。   被众人无视的温向平会心一击。   唉,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鉴于温向平这些日子的良好表现,不少人都对他刮目相看,就比如现在,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了温向平也会和善笑笑,或打个招呼,少有之前的冷漠。   毕竟谁会对一个改邪归正、勤劳又担当的人冷脸呢。 第4章   路上也有几家像苏家一样带着孩子,其中当家的把自家年龄小的姑娘或儿子扛在自己的脖子上,甚至有那力气大的一边肩膀放一个,让孩子骑大马,伴随着孩童天真童稚的欢呼,欢声笑语的好不开心。   “驾!驾驾!”   “爸爸,快点!快点!”   “抓稳喽!”   温朝阳和甜宝一左一右牵着苏玉秀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温朝阳虽然老成,也没忍住,一再看向被举高高的小伙伴,面上隐隐露出羡慕,却也没提出要被抱的要求――毕竟他是一个大孩子了。而且,妈妈也抱不动他。   甜宝虽然也懂事的没说话,却一路眼巴巴的盯着人家。   温向平看了看面露羡慕的自家儿子闺女,暗暗动了动酸痛的肩膀手臂,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   他虽然也能把孩子抱起来,可只怕坚持不住多久,更遑论比着那些腰圆膀粗的汉子同时抱两个。   他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笑来,对苏玉秀和牵着她的两个孩子说,“爸爸给你们唱个歌儿好不好。”   温朝阳摇头表示拒绝。   温向平笑脸一僵,   “别,听听嘛,爸爸专门给你们唱的好不好?”   “还是别了。”苏玉秀摇摇头,   “这路上都是人,会吵到人家的。”   温向平受挫一路的心终于有了点安慰,经过这几日,好歹苏玉秀肯跟他说长一点的句子了。   “不要紧,我唱小一点声就好了。”   说罢也不等苏玉秀再拦,温向平清了清嗓子,唱起来。   “风吹云动天不动   水对船移岸不移   刀切莲藕丝不断   山高水远情不离   雨绵绵情依依   多少故事在心里   雾夜烟雨蒙蒙唱扬州   百年巧合化惊奇…”   温向平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身边的妻与子听见,路上跟苏家离得近的也听得清晰,纷纷投目过来。   不说向来内藏的苏玉秀和温朝阳有多不适应这般万众瞩目,温向平倒是淡定自若,自带气场,时不时笑视两个孩子一眼,甚至唱到“云”的时候,就要给母子三人指指天上的云,唱到长音的时候,手也跟着比划。   还别说,温向平的声音可低可高又自带温雅之风,唱起来煞是好听。   一首唱完,一个坐在自家老爹头上的小闺女在温向平唱完后很是捧场的大力鼓掌,   “唱的好,唱的好。”   众人反应过来,不由得露出一个笑,   “平子还会唱歌儿啊。”   “人平子是哄他儿子姑娘开心呢,看人家读了书的想法就是不一样,哪像你,只会使蛮力。”   “老婆,我哪有。”   肩膀两边各坐一个娃娃的高大男人委屈巴巴的对身边的娇小女人道。   “嗨,你媳妇儿那是跟你打情骂俏呢,咋还当真了。”   旁边村民开口调笑。   眼见周围又热闹起来,走在前面的人也好奇的回望。   温向平却不在意其他人,只问两个孩子,   “爸爸给你们唱的这首歌唱的怎么样?”   不着痕迹的着重了“给孩子们唱的歌”,温向平暗搓搓的盘算着在孩子心里给自己加分。   温朝阳也没想到他爸居然还会唱歌,不仅会唱,唱的还挺好听。不仅唱的挺好听,还是专门为他和甜宝唱的。   温朝阳一反往常的老成,难得扭捏了一下,只是对他仍怀着敌意,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可甜宝年龄小,忘性大,此时瞧见个新鲜,立马把哥哥叮嘱的“要远远躲开爸爸”的话抛之脑后,连忙从苏玉秀身旁探出个小脑瓜,一双眼睛亮晶晶,   “好听好听,甜宝还想听。”   温向平意外得到了甜宝的回应,立马欢喜的笑弯了眼。   他本来生的就俊秀,皮肤又白皙,在地里劳作小半月也没晒黑,再加上自身斯文亲和的气质和温文儒雅的笑,简直看花了周围一众妇孺孩童的眼。   当年他靠着这副皮相哄的村里多少姑娘魂不守舍,要不是家里人看的清楚温向平的本质,对自家姑娘看的紧,只怕今天他温向平的妻子就不知是谁了。   “咳咳。”还是相跟着的一位老人看不下去,催促到,   “都快走吧快走吧,家里都没事儿做了嘛。”   罪魁祸首温向平却忙着伸出手想去牵女儿和儿子的手,甜宝立马乐呵呵的把小手搭在了他修长白皙的手里。   温向平得了意外之喜,笑得更是灿烂。   “甜宝!”温朝阳气鼓鼓的看着妹妹,她怎么能这样就被他爸骗过去了,难道她忘了之前他爸是怎么对他们的么。   想到温向平之前面目狰狞的向他们挥着巴掌,和说过的那些刻薄冷血的话,温朝阳一缩身子,躲开了温向平。   温向平也知道自己今天已经取得很大的进步了,也就不强求,牵着甜宝一路唱着单曲循环的歌走在回家的路上。   苏玉秀牵着温朝阳走在后头,看着父女俩其乐融融的身影,眼里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   村头,赵家。   赵建国有子女三人,女儿嫁到了城里头,大儿子又在镇上找了个工厂的工作,娶了厂长的女儿,干脆也就在镇上买了房子住了下来。因此,饭桌上只有赵建国夫妇和小儿子赵爱党。   听赵建国讲了温向平连续十天上工的事,他媳妇刘翠英却是不相信,   “真的假的,别不是肚子里头憋着坏,这些日子先装个乖吧?”   “说不准。”赵建国沉吟道,   “但也说不准人家真想通了呢。”   “这可难说,那温向平平时有多瞧不上他岳家和媳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觉着吧,等过几天高考放榜了,万一温向平真考中了,指不定就离开村子再也不回来了。”   刘翠英压低了声音说。   “这不能吧,他媳妇娃还都在这儿呢。”赵建国皱眉。   刘翠英撇撇嘴,   “咋不能,要是人家真考上了,那就是大学生!是金凤凰!再说了,他长的俊秀,嘴又会说,去哪儿也能哄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哪还稀罕糟糠妻哦。”   说的起劲了,刘翠英唾沫星子横飞,   “那些人读了书,肚子里全是弯弯绕,说不准就是想着这些日子先装个乖把老苏家的钱能骗一点是一点,过阵子卷了家伙跑了,咱要去哪儿找他。”   啪!   赵建国把筷子拍在桌上,瞪了刘翠英一眼,   “能不能想点儿别人的好,少跟村里头那些碎嘴的处(chǔ),看你这都成什么样了。”   刘翠英被吓了一跳,看见赵建国生气的样子也不敢再多嘴,蔫蔫的说了一句,   “我就是这样说说…”   赵爱党见他爸发了火,连忙劝道,   “我妈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多防着点,将来要是万一出个什么事儿也好处理。”   赵建国拧着眉头说,“可我也不能直接上去跟人家老苏这么说,到底不是一家人,万一人家以为我挑拨怎么办,或者万一向平真的是要改好了,我这么一说不是让人家夫妻起隔阂么。”   赵爱党又说,“爸说的是,咱平时多注意些就好了,真冒冒然上门去,只怕要伤了两家的情分。”   刘翠英刚刚被丈夫训了一句,连忙补救的附和儿子道,“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儿。”   赵建国叹一口气,又端起来碗,   “唉,你苏叔他们一家过的也不容易啊。”   ……   晒麦子虽然是个轻省活计,却也需要紧盯着天气,时不时翻一下,确保晒得均匀充分。饶是苏家一大早就起了床,但还是睡得久了些。   苏玉秀在后院笃笃笃剁着猪草拌上糠,添到猪圈的食槽里,看着两头饿了一早晨的猪哼哧哼哧的吃着不禁露出一个笑。   “多吃点,多吃点。”   照这个架势,等到过年时就能养出两百来斤了,一半交给供销社,另一半留上一些,剩下的怎么也能卖二三十块钱,抵得上大半年的工分了。   苏承祖踱着步过来,   “玉秀啊,向平还没起呢?待会儿中午这太阳可烈,可不能浪费,让他跟我晒麦去,你和你妈就上山割猪草去,让俩娃娃出去玩去,哪儿能老让孩子干活。”   虽然温向平这几天来表现不错,但苏承祖到底悬着一半心,女婿没有坏念头最好,有的话他也好早点发现趁机打消。又期望着多抻抻女婿那根懒筋,这样他们两个老的走了以后女儿外孙的日子才能好过些。   苏玉秀也心疼儿子姑娘,点头应是,“知道了。”   放下食盆转身进了屋。   温向平苦干了这么多天,早就透支了身体,好不容易歇下一口气来,瘫软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省。   温朝阳和甜宝倒是已经醒了,正在自己穿衣服。   甜宝还小,穿衣服穿的歪歪扭扭,苏玉秀连忙上去给整顿好了。   虽然甜宝还小,苏玉秀却也注意着儿子女儿的两性教育,平时虽然睡在一张炕上,儿子却是单独一个被窝,和她们母女俩分开,至于穿衣服洗澡什么的就更是要分开了。温朝阳小时候是苏玉秀帮着弄得,后来大些了就自己收拾洗漱,甜宝现在还小,自然是苏玉秀帮着弄得。   收拾好两个孩子,苏玉秀带他们去吃饭。   甜宝软软的叫了一声,   “爸爸,睡觉觉,吃饭饭。”   苏玉秀闻声回头,见温向平睡得毫无意识,轻声道,   “爸爸太累了,让他多睡会儿,待会儿给他留好吃的。”   “嗯嗯!”甜宝点点小脑袋。   爸爸最近会给她唱好听的歌,说她是他的小宝贝,还会很温柔很温柔的跟她说话,她可开心了。   再加上孩子忘性大,对之前爸爸凶凶的事情记得不甚清楚,于是心里对温向平的好感值慢慢上升,抵触情绪渐渐下降,自然也就关心起来了温向平。   饭桌上,苏承祖没见着温向平,粗眉立马一竖,   “平子呢?还没起?”   苏玉秀端了稀饭出来,   “他还在里头睡呢,我看他累的不行就没叫他起床。”   李红枝轻拍了一下丈夫,   “人平子这回累了这么久,还不准人歇歇了?都是一家人,凶什么凶。那晒麦子的活儿又不重,我待会儿跟你去。”   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苏承祖的软肋就是软绵绵的妻子,加上自知理亏,也就松了口,毕竟他今年确实比往年轻省不少,也到底是平子的功劳。   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吃了早饭。   饭后,苏承祖溜溜哒哒拿上耙子去了晒麦场,苏玉秀在火房洗涮碗筷。   李红枝跟过去压低了声音对她说,   “玉秀呐,你现在对向平…是个什么意思啊。”   苏玉秀手上不停,说道,   “什么什么意思。”   李红枝嗔了她一眼,   “还能是什么意思,当然是要不要好好过日子的意思。”   她语重心长,   “我看向平是真的想通了,前几天哼哧哼哧干活就不说了,这几天对你对两个孩子,乃至我们这两个老的,都称得上句好了,我和你爸这么些年来还从没这么轻省过呢。   再说了,就他这几天对两个孩子也不错,我看,要是他能一直这样,你也就别拗过去那些气,好好跟他把日子过好,行不?”   苏玉秀听了,抿着唇,手上功夫顿了一下,说,   “他就是还像以前那样儿着,我为了两个孩子也得跟他过下去。”   “哎呀,你这孩子。”李红枝嗔她,   “妈是跟你说正经的呢,别赌气。妈知道向平以前确实不好,可既然他现在知道踏踏实实过日子了,你也就别计较过去,好好的跟他一起把俩孩子拉扯大多好啊。”   苏玉秀把洗干净的锅往地上一放,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反问道,   “那万一他要是再变回原来那样儿呢?”   “这…”李红枝词穷。   苏玉秀无奈叹气,   “行了,妈,我知道你对我好,但就像我爸说的,再看看吧。”   “那好吧。”李红枝本来轻快些的心情又没了,于是也没再干扰苏玉秀,纠纠结结的去前院了。   苏玉秀看着她的背影又是无奈又是感动。   …… 第5章   眼下麦子都收完了,接下来就是数日的曝晒,只要看着些别让鸟啄了雨淋了,再时不时翻个面等着打麦磨粉就行,第五生产大队总算能歇一口气,养养这几天割麦子累坏的力气。   可人一闲下来,嘴就闲不下来了。最近村里的话题中心都是苏家的女婿温向平,一群妇人就抓了把瓜子坐到苏家来找李红枝唠嗑。   “红枝,你家女婿这阵子咋这么勤快,不忙着考大学了啊。”   说话这妇人家里也有个知青女婿,也参加了高考,可人家女婿考完试该上工上工,该下地下地。   其实,大多数知青虽然也激动的不行,可耐得住性子,稳的下心来,毕竟要是到时候没考上大学,让人看了笑话不说,这些日子耽误下的工分够让他们缩衣节食一阵子了。所以,像温向平那般浮躁张狂的到底是极少数。   李红枝抿了抿嘴,反驳道,   “我们家向平前几天只是钻了牛角尖,这阵子想通了,自然就上工了。。”   那人又嘻嘻笑道,   “哦――原来这样啊,只是红枝你可小心点,别没过几天你家女婿又想不通了。”   话音一落,引得周围的几个人也嘻嘻哈哈起来。   李红枝嘴笨,气的不行却说不出话来反驳。   “行了行了,”一个妇人出来打了圆场,转移话题,   “我那,只盼着这最近天气晴朗些,让我们安安分分把麦子晒了,磨成面粉让供销社拉走,这一桩事儿也就算完喽。”   那几人知情知趣的跟着凑嘴,只一开始挑头的那妇人听了半晌不快道,   “诶,怎么不说了,难道你们就不好奇她家女婿咋一下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该不会是让什么脏东西附了身了吧?”   “难道只许人犯错,还不许人改好了?动不动就搞那套封建迷信,现在都是新社会了!”打圆场的妇人也有些恼了,这老王家的怎么这么没眼色。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男人那天在路上惹了老苏不够,现在这婆娘又过来招人家红枝,真是嘴碎的够惹人烦的了。   没错,温向平嘲讽苏家的那人和眼下这妇人是一家的,男人叫王贵祥,女人叫刘艳,是和李红枝一同从第三大队的石头村嫁过来的。   可王贵祥长的不如苏承祖壮硕,也不如苏承祖能干,性格更是不如苏承祖。   苏承祖虽然看着凶,可人家疼老婆,洗衣做饭样样帮老婆分担,连李红枝这么多年只给生了个闺女儿也没生气,反倒是把闺女捧上了天。   相比之下,王贵祥在外头是个二流子,在家里头也是个霸王,平时就是把她死命使唤,还嫌弃她只给生了个闺女儿,没儿子继承香火,平日里净挑她的麻烦,动不动就上手打人。   唯一好的一点,就是在苏承祖伤了腰后比人家干的强,挣的工分多,可算是让刘艳扬眉吐气了。   可饶是如此,刘艳还是不满意。都是同一个村嫁过来的,凭什么她李红枝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懦弱菜帮子就比她命好这么多。   于是,刘艳从此就单方面的和李红枝硌上了,哪哪儿都要和李红枝一较高下,如今有温向平这么一个好把柄,她哪儿会放过。   见从李红枝这儿问不出什么来,刘艳又扬声对进来堂屋的温朝阳兄妹说,   “朝阳,乖啊,你告诉婶儿你爸咋成现在这样的,婶儿就给你吃糖好不好。”   “甜宝…”   温朝阳默不作声,拉上甜宝径直穿过堂屋去找他姥爷。   “你、你怎么这种人!”   李红枝怒了,推搡着刘艳,   “你给我出去、出去!我家不欢迎你!”   周围妇人也觉得刘艳这事儿不地道,她和李红枝之间的弯弯绕绕她们多少明白些,可牵扯到小孩子就太过分了。   于是纷纷告辞,连劝带拉的把刘艳拉走了,只有刘艳尖锐的声音传来,   “你们这都什么人呐!放开我!李红枝你好样的!”   温向平一醒过来,仿佛全身的筋骨都罢了工,酸痛不已。可终于放松的睡了一觉,到底是舒服。   刚抹了把脸钻进火房去找点吃的,就听见堂屋里一道尖利的女声阴阳怪气的跟李红枝打听着自己,对灶台前洗碗筷的苏玉秀苦笑一声,   “看来我是个过街的老鼠啊。”   苏玉秀睨他一眼,甩了甩手,从橱柜里端出一碗稀饭,一碟咸菜和两个杂粮馒头,   “吃吧。”   “诶,正好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温向平拿起一个杂粮馍馍夹了几筷子咸菜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一觉睡得饱饱的,醒来可把他饿坏了。   苏玉秀把稀饭往他面前推了推,   “慢点儿吃,别噎着,又不是不让你吃。”   一个馒头下肚,温向平这才感觉好点,端起稀饭喝了一口,   “真好喝。”   苏玉秀低垂了眼,嗯了一声,逃避似的又去收拾碗筷。   “爸去翻麦子了?”   吃饱喝足,温向平端着碗盘拒绝了苏玉秀伸过来的手,就着刚才的水洗,一边问道。   苏玉秀怔仲了一下,看着那个从来酱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正站在灶台前头洗碗,内心涌起复杂的情绪。   “嗯?怎么了?”   没得到回应,温向平扭头。   “啊,去晒麦场了。”苏玉秀后知后觉。   一股相顾无言的气氛萦绕在两人之间。温向平正想再找个话题,突然听见李红枝激动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眼,急急忙忙冲了出去。   “怎么了?”   “怎么了?”   李红枝看见女儿女婿瞬间底气扬起,指着刘艳说,   “玉秀平子,以后再别让这个人登我们家门,把她给我赶出去!”   能把向来轻声细语的岳母气成这个样子,想必这妇人是干了什么,于是冷着脸往门口一站,对被一群妇人拉住的尖声叫嚷的妇人冷声道,   “是你自己走还是我把你拖出去。”   温向平这些日子常常笑脸待人,猛地冷下脸来十分唬人,至少刘艳就被吓住了,讪讪的说,   “不就问了孩子两句,大家都邻里邻居的,至于这么严重么…”   温向平一听居然自家两个孩子被这心怀恶意的人拉着问东问西,看着刘艳的眼神更是浸了冰,威胁似的向她的方向逼近一步。   “阿姨,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您说呢?”   刘艳到底到底话咽了回去,扭头走了,只嘴里还叨咕着,   “有什么了不起,我家弘阳也是知青出身,也考了大学呢……谁不知道你那本性,装给谁看呢……看你们老苏家以后有的是苦头吃……”   温向平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带着三分笑,礼貌的送了诸位大婶阿姨离开,对苏玉秀说道,   “把妈送回房间吧,让歇一会儿。”   苏玉秀担心的扶着李红枝走了,没注意到躲在一边的温朝阳。   温朝阳把甜宝送进了房间嘱咐不要出来,自己躲在这里准备看着,要是刘奶奶敢动手,他就冲上去咬她好保护姥姥。   没想到一场闹剧下来,全无他的用武之地,倒是他爸……   ……   这天傍晚,人们一如既往的在晒麦场把晒得干燥的饱满麦子收回大队的储粮仓里头,几个年龄大的老汉望着阴沉沉的天面色凝重。   “这天,只怕是要变了…”   温向平闻声抬头看了看天色,阴暗暗的,带着一丝压抑的味道。   不过他是看不出这天色是因为傍晚还是因为风雨欲来的前兆的。   苏承祖拧眉,   “要是这样,我们这两天就不能再晒了,万一麦子淋了雨发了芽就糟了,仓里头也得垫上干稻草,做好防湿干燥的准备。”   并城长年受洪涝之灾,这些年只是下几场大雨还算好些了,而这也是抢收麦子的另一个原因,若麦子不能及时晒干,就会发霉长芽。   大队里像苏承祖这个年龄的人大多都有了看天气判断下雨的经验,以帮助大队避过天灾。   这话引得一帮子人点头,粮食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命根子,自然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只是,咱这到底是猜测,做不得准,要是像去年一样压根没下雨,等供销社来了,咱麦子没晒好,赵队长不好跟人家交代啊。”   一个老汉面色并没有放松,担忧道。   赵建国这些年为队里做了多少好事儿,大家受了他多少益处那是说不完的,也因此,他们是不愿意看见赵队长为难的。   “粮食为重,老苏老刘,你俩叫上几个壮小伙子去把麦子都收回去,老张老李,你俩带几个去把仓库里弄一下。”   闻讯而来的赵建国听了几位老汉的话,果断决策,   “供销社那儿不用管,到底是事出有因,解释一番应该没什么问题。”   赵建国又问最先觉察天气有异的刘老汉,   “老刘,你觉得,这下雨的把握有几分?”   刘老汉沉吟了一下,比划出一个数字,   “八成。而且,至少也是大雨。”   赵建国看向苏承祖。   苏承祖虽然这些年伤了腰,可之前也是大队里头数得上的一把好手,这些年也攒了不少经验。   苏承祖颔首表示肯定。   “既然如此,我们可是赌不得……”   赵建国面色凝重的思索了一会儿,   “弘阳,去通知爱党他们,让他们把地里的排水道检查加固一下,再把该拿出来的家伙都拿出来,做好防雨的准备。”   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人应是,连忙跑着报信去了。   温向平打量了男人一眼,他应该就是那天那个刘大婶的知青女婿了。   “平子,去跟着你李叔到仓库里弄去。”   苏承祖吩咐到。   “好嘞。”   晒麦场上到处是人们忙碌的身影。   是夜,一道闪电划过半个天际,伴随着轰隆一声惊雷,哗啦一声倾盆大雨倾泻而下。   彼时,村里人大多都入了睡。一道雷鸣如吼,惊起整个村落。   甜宝被吓得哇哇大哭,苏玉秀醒来,连忙把甜宝搂进怀里安慰,   “不怕不怕,妈妈在呢,妈妈在呢,妈妈陪着我们甜宝呢。”   温朝阳没被雷声吵醒,反而被甜宝的哭声惊起。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妈妈――”   “睡吧,只是打雷了而已。”   苏玉秀轻声道。   温向平一个翻身爬起来,摸起衣裳就要往身上套。   苏玉秀被他的反应一惊,连忙拽住他,   “你要干什么?”   “我不放心粮仓里头的麦子,去看看。”温向平回答。   苏玉秀摇摇头,   “不用去,粮仓当时建的时候就是专门针对暴雨建的,地面离台子有半米高,顶子也结实,不会有事儿的。”   “原来如此…”   听苏玉秀这么一说,温向平就放下心来,看见两个孩子都被雷声炸醒,轻声哄道,   “甜宝别哭,爸爸和妈妈都在,要是有坏蛋来,爸爸就把他打跑!”   “朝阳来和爸爸睡好不好,爸爸抱着你睡行么?”   温朝阳摇了摇头,拉起被子盖到脖子背对着他,本来睡眼惺忪,渐渐又熟睡过去。屋子里只剩下甜宝抽抽嗒嗒的和苏玉秀温柔安慰的声音。   外面轰隆可怖,屋内温情脉脉,温向平心软的一塌糊涂,女儿抽抽噎噎不睡,温向平索性也不睡了,轻声道,   “我来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一个关于坏蛋和他的女儿的故事……”   “从前,有三个可怜的小女孩,她们没有父母,每天靠出去卖小饼干来换得在孤儿院寄宿的资格。有一天她们来到了一户人家,最年长的姐姐敲了敲门说,   “你好,请问需要甜甜的小饼干吗?”   但三个小女孩不知道的是,屋子的主人是一个从小就立志要成为世界上最坏的大坏蛋的坏蛋……”   甜宝的抽噎声渐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竖着小耳朵,专心致志的听故事。   温向平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在静谧的房间里却足够听得清楚,加上他起伏错落的语调,不只是甜宝,连苏玉秀都听得入了迷。   “鲁平最终败在了三个可爱小女孩的恳求下,同意去看她们表演的舞蹈。女孩们高兴极了,鲁平看着女孩儿们开心的笑脸也很快乐,于是带着她们来到了游乐场。”   温向平的声音随着情节起伏,从大坏蛋为了偷缩小激光枪而领养卖小饼干的三个小女孩,一直讲到大坏蛋决定把三个小女孩送回孤儿院,最后后悔自己的决定,重新领养回了三个女儿并且去看了她们的舞蹈表演。   讲到后来,天色实在是太晚了,温向平可不想让苏玉秀和甜宝熬一晚上夜,于是加快了节奏跳了情节,紧赶慢赶总算是讲完了结局。   甜宝只好不情不愿的睡觉,临睡前还呢喃着玛戈和独角兽。   苏玉秀心底软软的,亲吻了女儿的额头。   温向平看的眼热,   “哪天孩子们也愿意让我亲一下就好了。”   苏玉秀怔然,这种话是原来的温向平从不会说的话,他只会高傲冷漠的嘲讽着他的孩子“土坷垃”、“没出息”、“穷酸样”,何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想到这阵子他的勤劳认真,温和体贴,眼睛里的温柔是藏不住也骗不了人的,就仿佛之前七八年的尖酸刻薄、冷漠不屑都只是她的臆想。   他是真的,真的要好好过日子,真的肯疼爱他的孩子,真的肯爱这个家了么?   那她是不是可以祈求,祈求他会一直这个样子,永远不改变?   温向平没等到回答,只以为苏玉秀睡了,于是也就噤了声,渐渐沉睡过去。 第6章   大雨一连下了三天,地上的积水足以没到成年男人的小腿肚,好在家家户户的门前都修成了斜坡,屋顶也是专门加固过的,这才免了家里被淹的事故。   雨势时而会小些如春日细雨,时而会短暂停止,但不一会儿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房檐上雨水噼里啪啦坠落,形成天然的水帘,阻挡了人们出门的脚步。   既然不用出门上工,李红枝母女就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就着天光纳鞋底,温朝阳也带着甜宝在堂屋里头玩。   苏承祖坐在门槛边,拧眉看着外面连缀不断的雨势。   这雨,再这么下下去,只怕就不好了。   “唉――”苏承祖长叹一口气。   而如他一般叹息忧心的人在村子里不知有多少。   赵家。   “这样下去恐怕不行。”赵建国吧嗒吧嗒抽着一杆旱烟,看着天色满心忧愁。   “爸,万一要是下太久,咱们就该早做准备了。”赵爱党站在他身后说道。   并城常年夏日这么下雨,他们自然有一套应对措施。只是赵建国还是悬着颗心。   他今年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村里像他这么大的,早些年都经历过几次洪涝,也就是这十来年风调雨顺,有时下几场暴雨,可来的快去的也快,对庄稼没什么大影响,加上大队里的排水系统一代一代做的好了,大家伙儿的日子才能过得自在轻松。   只是,今年这样子不对劲,这三天雨势几乎片刻未停,而且看这一泄如注的样子,只怕这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   这样下去,粮仓里的麦子受潮不说,只怕地里刚下的红薯秧子也受不了。   越想越愁眉紧锁,赵建国索性吩咐儿子,   “爱党,去把你苏叔、刘叔、李叔、张叔他们都叫咱家来。”总得大家讨论出来个对策才行。   赵爱党还没应声,刘翠英心疼儿子,连忙拦住不让走,   “这么大的雨,谁愿意出门儿啊,他们要是不来,到时候咱俩爱党不是白淋一身水嘛。”   眼见赵建国又拉下脸来,刘翠英赶忙改口,   “再说了,万一明天,甚至今天晚上这雨就停了,你不是白叫人冒雨跑一趟嘛。”   赵建国摇摇头,   “宁可现在做的准备用不上,也不能叫出事儿的时候咱一点准备都没有。”   说完瞅了赵爱党一眼,赵爱党知道他爸这是主意定了,也没废话,抄起斗笠就冲进了大雨里。   刘翠英埋怨的捶他,   “你不心疼儿子我可心疼,万一着了凉落下病根我可跟你没完。”   赵建国说,   “这关系到整个大队这么多人的吃饭问题,别说让他跑这一趟,就是让他再跑十趟百趟都是应该的。再说了,人家老苏老刘他们一个个年龄都大了还能冒雨前来,我儿子怎么就不行。”   刘翠英啐他,   “你就知道人家会来?”   赵建国睨了他一眼,刘翠英讪讪的闭了嘴。   “行了,去烧个热水,别一会儿人家来了没口水喝。”   刘翠英只好掩了心思钻进火房。   ……   大人有大人的烦恼,孩子有孩子的担忧。   这会儿村里还没通电,更遑论电视机之类的消遣品,至于半导体啥的也是贵的要死,还得有票才能买得着,就更是稀罕物事了,整个大河村也就只有赵队长家有一个,还是人家在镇上工厂上班的大儿子给买的。   温朝阳带着甜宝把跳房子翻花绳什么的全玩了好几遍,时间也还没过去多久,只能坐在堂屋看苏玉秀和李红枝纳鞋底。   李红枝见两个乖宝无聊,于是说,   “去屋里看看你爸在干什么呢,下雨天屋子里闷的慌,来堂屋这儿坐会儿。”   苏玉秀看了眼李红枝,到底没出声阻拦。   温朝阳没得到他妈的支持,虽然有些不愿意,但还是带着甜宝进了屋。   一进屋,就看见他爸拿着根笔坐在桌前冥思苦想着什么。   正逢大雨,不用出去上工,温向平终于有时间好好盘算心里徘徊已久的想法。   虽然他只干了短短半个月的活计,却也旁敲侧击打听出了一些消息。   比如说,他们一家累死累活干上一年,透支上身体的健康所挣来的工分,只刚刚够一家人吃饭,还不敢吃的太饱,肉什么的就更是稀罕。其他人家或许比他们好一些,却也不到衣食无忧的地步。   这么一看,高投入低收入,自然是笔不划算的买卖。   更何况,原主和大队里头的知青既然能参加高考,还是恢复后的第一届,想必十年浩劫已经过去,教育问题自然要被提上日程。而一个完全依靠土地的家庭,想要供两个孩子一路上到大学是相当困难的。   再加上,改革开放的浪潮马上要到来,温向平虽然没什么经济天分,也不打算从商,却也不甘心一辈子待在土地里而放过这次机会。   所以自然而然,温向平又萌生出了重操旧业的打算,只是这要写点什么却难倒了他。   他又从抽屉里摸出一根铅笔,拿小刀削尖笔头,随手在纸上记下灵光一现的想法,只是铅笔不甚好用,写几下笔尖钝了,就要再重新削。   不是他不想用钢笔,实在是这年头的钢笔不仅贵的要命,还要票,他去哪儿弄这么个稀罕物事回来。   既然要写,就要写个能挣钱的,毕竟温向平的写文的初衷可不是为了成就一代文豪。   诗歌散文倒是都能写,但是受众面相对狭窄,想要有丰厚的收入,首先要建立在名气的基础上。而想要名气,总得需要名人文豪对他的作品予以正面的评价,先不说他一介无名小卒如何引起他们的注意,就是一鸣惊人了,之后也需要一系列漫长的周期来提高自己的文坛地位,从而扩展经济来源。   想想一双连饭也不敢放开了吃的儿女,温向平在这条想法上划了两道横线表示否定。   旅游及美食类的杂文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只是这种东西没有亲身经历过,仅是从书中总结的话,很难写好。   他倒是去过不少地方,尝过不少东西,可“温向平”没有啊,到时候惹人疑窦反倒不美。   温向平只能遗憾的把“旅游美食杂文”几个字划掉。   他还是很喜欢写这类文章的。   剩下的温向平最属意的其实是小说。   小说不像诗歌那般阳春白雪,被高高的供奉在殿堂,它的受众面广不说――下到平民百姓,上到大佬文豪都能接受,相对而言也更易打出名气为之后的作品造势。   倘若要能连载出版,那更是创造一条可持续发展的生钱之道。   只是,这小说写些什么却难住了温向平。   既要有天马行空的创意,又不能惊世骇俗。既要抓得住读者眼球,又不能引起他们的反感。   温向平一时陷入困顿,索性放下笔,写作,还是需要灵感哪。   一起身,看见温朝阳正拉着甜宝进来,温向平立马喜笑颜开。   “朝阳和甜宝是来找爸爸的吗?”   温朝阳不情不愿的点了个头,   “是姥姥――”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甜宝已经大着胆子上前,   “爸爸,我还想听故事。”   恩?   温朝阳立马看向甜宝,甜宝一天到晚都跟他待在一起,他爸什么时候给她讲故事了?不是就唱过歌儿吗?   在怀疑的同时,内心还隐隐有点委屈。只不过太过微弱,没有被主人注意到罢了。   女儿好不容易跟自己提个要求,温向平怎会不答应。乐呵呵的把甜宝抱上炕,见甜宝乖巧的任他抱,心里更是软的一塌糊涂。   “朝阳也上来。”   温朝阳低垂了眼没有动,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有点不高兴。   温向平于是如法炮制也把儿子抱上炕。   “我不要――”话是这么说,被抱起来的时候温朝阳也乖顺的没有挣扎。   儿子女儿排排坐等着听他讲故事,温向平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不再磨叽,拖过来椅子在炕前,温向平跟两个孩子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可是,讲什么呢?   窗外的雨噼里啪啦如玉珠坠地,天色阴沉不已,温向平心里有了个主意。   “从前有一位有钱人家的少爷,他的父亲安排他和一个贵族家的小姐结婚。这个贵族家里已经没落,没落就是他们的地位没有以前的高,也没有钱能维持生活,所以贵族才答应了有钱人的提亲……”   “维克跑到了一个森林,这里阴暗可怖,令人害怕,可是维克为了锻炼自己还是没有走。他在这里一遍遍的练习婚礼的流程,有一次,他将戒指无意间戴在了一根枯木树枝上。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随即一个死去的少女出现了。原来,那截树枝是她的骷髅手指……”   故事中难免有一些词语和习俗是孩子们听不懂的,甚至连名字也是从未接触过的,可温向平从不避讳它们,反是解释紧跟其后,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扩展孩子们的视野以及思维。   屋外雨声大作,衬得屋内越发安静,只有温向平起伏错落的声音流淌。   甜宝和朝阳都听的入迷,紧紧盯着温向平,待他讲到“地下钻出了死去的少女”时,齐齐一声惊呼。   甜宝扑到哥哥的怀里,   “哥哥,我怕。”   温朝阳也怕,可他是哥哥,必须不能怕。   温向平见状,赶忙道,   “不要害怕,这位死去的少女是个可怜的小姐,咱们先接着往下面听。”   “这个叫丽丽的死去少女是被她的未婚夫杀害的。丽丽也是位有钱人家的小姐,她的未婚夫为了抢夺她的家产,假装跟她相爱……”   甜宝和朝阳起初还缩在一起相互依偎,越往后听,却越是义愤填膺,也不再害怕了。   “大坏蛋!”甜宝凶凶的挥了挥拳头。   温朝阳跟着点头,丽丽实在是太可怜了,被她心爱的未婚夫杀了,家里的财产也被未婚夫侵占了。如果他当时在场,一定会阻止丽丽跟未婚夫私奔的!   不着痕迹的灌输了一把“私奔没好结果”的思想,温向平也算提前做了一把“爱情教育”,这点倒是和苏玉秀不谋而合了。   “丽丽被感动了,她决定放弃让维克喝下毒酒跟自己结婚,并决定帮助她和维多利亚结婚。她发现原来一直千方百计要娶贵族小姐的男爵,竟然就是当年谋财害命的未婚夫。   “在男爵和维克搏斗的过程中,男爵误喝了那杯毒酒,中毒身亡。对二人幸福心满意足的艾米丽向他们扔出了代表幸福的捧花,最后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化作千万只蝴蝶踏破月光飞向远方。”   声音随着结尾渐渐低沉,一个故事到此结束。   甜宝眼泪汪汪的说,   “呜…艾米丽好可怜…只有她一个人孤孤单单了…呜…”   温向平心底柔软,孩子的心灵总是纯洁无瑕,充满善意,他也应该去守护这一份纯真童稚。   但温向平没想到的是,一向寡言的温朝阳竟然也有话说。   温朝阳难过的眼中带泪,   “我错了,她那么可怜、善良又勇敢,我一开始却因为她外形可怖就厌恶她,害怕她,我…我…我很对不起她。”   温向平没想到温朝阳竟然能想到这个层面,看来孩子们不仅有着剔透的灵魂,还有着内秀的思想。   他弯下腰来与温朝阳平视,温柔的说,   “这世界上除了艾米丽,还有很多很多相貌与常人不同,或者残疾,或者丑陋,或者如何如何的人,而这个世界上又有太多以貌取人的人,认为他们外形可怖,内心就一定令人厌恶,从而漠视、害怕他们,硬生生的将他们隔离出“正常人”的世界,可正常和不正常又如何去评判、去界定呢。   “但我们遇见与自己不甚相同的人或者事物,免不了会害怕,就像维克,一开始不也是因为害怕艾米丽才千方百计要逃回地上的么?可是这些都过去了,一味想着自己过去做的不够好是没有什么用的。就像维克,维克后来正视了自己,平等的与艾米丽来往,艾米丽也因此快乐满足。”   “所以说,我应该吸取教训,用平等的眼光和态度对待每一个人,不论他俊俏还是丑陋,不论他贫穷或是富有。对于已经被我伤害过的人,我要诚恳的道歉,平等的和他们交往。”   温向平笑着颔首。   “朝阳能想清楚这么多大道理,真厉害?”   “哥哥好厉害!”甜宝在一边鼓掌。   温朝阳只感觉一股热流直冲脸颊,让他不由得想低下头去,可心口梗着的欢喜骄傲却让他双眼发亮的回视着温向平。   父子三人相视一笑,屋内其乐融融。   温向平心思一动,突然有了个想法。 第7章   苏承祖带着一身湿气回来,李红枝给他倒了杯热姜水,   “今天去怎么说的?”   苏承祖摇摇头,“还能说什么,那红薯秧子都种下去了,这样下去,非得泡烂了不可。要是那样,我们就只能先把红薯苗移回来,等着放晴了再种下去。”   把已经栽下去的秧苗挖出来,无异是对秧子的二次伤害,不是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没人愿意这么干。   李红枝把雨衣挂在墙上,说,   “到底赵队长有远见,年年叫人加固粮仓,这雨就算下的大也不愁。”   苏承祖点点头。   半夜,忽闻轰隆一声巨响。   没过多久,院外树上的大喇叭吱哩哇啦的大叫起来,   “全体村民注意!全体村民注意!立即到储粮仓集合!立即到储粮仓集合!带上修补工具!带上修补工具!”   储粮仓塌了!   温向平霎时一个翻身跳起来,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   苏玉秀也翻身就要起来。   温向平拦住她,   “外面这会儿只怕乱着,你在家里把自己和孩子看好,别让凉气进来着凉。”   说完也不再逗留,冲了出去。   堂屋里,苏承祖正穿着雨衣,看见温向平出来了,面上惊讶一闪而过,随即也不多言,接过李红枝拿来的榔头锄头,一把给了温向平,   “走吧。”   苏承祖丈婿踩着没小腿的水到了储粮仓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到了,后面还隐隐看见正在赶来的人。   温向平放眼望去,不论老少,一个女人也没有。   像这种危险又辛苦的工作,第五大队向来都是男人全包的。   “粮仓怎么会塌?”雨声哗哗,人不得不扯着嗓子对话。   “别问那么多,快补啊!”   储粮仓是顶上缺了口,压下来连带着周围的墙体也裂缝满布,看着触目惊心。   赵建国狠狠的抹了一把脸上说不清是汗是泪是雨的水,吩咐到,   “爱党!带一帮汉子给我上顶儿去把窟窿堵了!必须撑到粮食运完!”   “诶!”   “剩下的!一半跟着老刘把仓里的粮食先运家里去!给我点清楚数喽!剩下一半跟我把墙体撑住了!别让倒下来!”   “晓得了!”   于是,天上大雨倾盆,地上一车又一车盖着油布的粮食被运出,一车又一车木头被拉来,这是人类与自然的较量,也是人类在为了生存而全力拼搏。   “刘叔!车不够!”   “不够要桶干啥!锅碗瓢盆哪个不能使!”   温向平被连绵不断的雨水糊的睁不开眼,他和其他几个汉子一起把运来的木头推直支在墙体上,下边拿石头摞着抵住,做一个简单的支撑。   “弘阳在这儿看着!剩下的跟我去那边!”   一群人就这样隔十步立一根支架。   油布不够,自然先紧着粮食,木头桩子都被雨淋的湿乎乎,一抬起来先撒人一脸水。   抬得久了,力气不够,一帮汉子也咬牙坚持,连肩膀带腰带腿,能使得上劲的地方都能用。   木头上面甚至还有倒刺,轻易就能在身上留道口子,可没人在意。   此处人声嘈杂,家里也不平静,多少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雨声哗哗扰的人心烦意乱。   这夜,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然而,不幸中总算有了个万幸。   天色蒙蒙转亮,雨势渐渐减小,等天光大盛,已然雨后晴空。   赵建国蹲坐在粮仓边儿上,一双眼睛净是血丝,眼袋黑青。   “这仓…怎么就能塌了呢…”   赵建国思来想去。   粮食是农民安身立命的根本,就算风调雨顺,他也年年都会让人加固检查一遍粮仓,怎么就突然塌了呢…   不自觉捻起地上的土屑摩挲,渐渐却停了动作。   赵建国将手上的灰放到眼前细细打量。   赵爱党领着人把粮食都清点了一遍,又去红薯地里看了一圈,这才过来。   “麦子不少湿了,如果能晒两天,应该也能好些,只是质量怕要打个折扣。要是继续下雨,只怕就要霉了。   “红薯秧子有的泡烂了,剩下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还能不能行,实在不行过两天再重下一波。但往年存下来的粮食湿了不少,恐怕……”   赵建国揉了揉酸涩的眼,   “趁着这会儿雨停,先找人过来把粮仓修好。”   赵爱党应是,拔脚就走。   “等等,”赵建国又嘱咐道,   “宁可多找些人,今天一天也得补起来。”   赵爱党明白,把粮食放在人家里一天两天可以,时间长了,万一今年真的有个天灾人祸的,只怕就要出事儿了,哪怕老刘叔他们都是他爸信任之人,但毕竟人心是最禁不起考验的东西。   于是郑重的点点头,   “知道了,我今天一定给弄出来。”   “去吧。”赵建国疲惫的挥了挥手。   “对了,粮食先别急着往这儿运。”   什么?   赵爱党诧异了,赵建国却什么都没说,只盯着粮仓的废墟出神。   赵爱党心里不好受,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松懈下来的时候,转身走了。   为了尽快修补好粮仓,第五大队甚至不惜用火来烘烤水泥。   “都仔细点,每个角都补实了,里外都烘透了,既然已经用火烘了,那就一次干到底,干的利利索索,别浪费了柴火。”   赵爱党里里外外检查着。   …   “你是说,这石灰水泥有问题?”   刘老汉问。   赵建国点点头,   “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应当不是有心人破坏的。恐怕是前几年雨小,粮仓尚能顶得住,今年一发大雨,这残次品就露马脚了。”   “可万一是别的原因呢?”   刘老汉斟酌道。   赵建国直起身来,望了望天色,   “老刘,这天色,是不是又要下雨了。”   刘老汉瞧了瞧,   “瞅着像是。”   “那就等着吧。”赵建国面上喜怒难辨,   “看看用这批石灰水泥补起来的粮仓,会不会在另一场大雨中,不堪一击。”   ……   从昨夜一直忙到现在,温向平可算能回到家里歇口气。   此时,他正端着一搪瓷海碗面大快朵颐。   “小心噎着。”苏玉秀掀了门帘进来,端了一碗稀饭。   苏玉秀问,“再给你下一碗吧。”   温向平吃得头也不抬,只摆摆手。   火速干掉一碗面,温向平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爸呢?”   “爸回来的比你早,这会儿已经歇着去了。”   “朝阳甜宝呢?”   “趁着好不容易放晴,妈带着割猪草去了,后院的猪这几天都饿瘦了。”苏玉秀说,   “水给你烧好了,洗个澡再睡身上舒服点。”   温向平惊讶的看着妻子,自己什么时候有这种待遇了。   苏玉秀被他看的不自在,收拾了碗筷离开。   温向平却无力多想,飞快的洗漱了,一头栽到被褥里呼呼大睡。   ……   果不其然,天只放晴了不到一天,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一夜之后,小雨又逐渐转成大雨。   温向平睡了一下午外加一晚上,一大早就精神翼翼的起了床。   彼时窗外雨声哗哗,妻子和孩子正在安眠。   由于下雨,天色反倒比平时亮一些。温向平给母子三人掖了掖被子,静悄悄的在书桌前坐下。   大约是睡了太久,温向平此时神采奕奕,全无睡意。   既然睡不着,索性再盘算盘算自己的打算,总得有个详细的规划。   原主备战高考的时候,觉着自己肯定没问题,于是打着买复习资料的名义从苏承祖那儿拿了钱,实际上却买了许多的期刊杂志和报纸,仗着苏家人不识字,大喇喇的摆在桌面上。后来看了几遍再没意思,便一直在这儿积灰。   好在现在都便宜了他这个冒牌货,也不算白花了那些钱。   书桌占据了屋子里光线最好的位置,正方便了温向平就着光线看书。   他把十几本书并几期报纸都翻了一遍,心里慢慢有了主意。   如果直接出书,不但前期准备时间长,去哪儿找一家愿意给自己出版书的出版厂家也是桩困难事。   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他并没有经济基础支持去打长久战,因此,温向平更倾向于期刊报纸等。   一来,报纸和期刊可以分期连载,回收反响的周期短,有利于即时获得报酬,可以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   二来,也可以长久的为他积累一批读者,这无异是有利于他的后期发展的。   而在这些之中,报纸的受众最为广泛,可杂志风格最轻松活跃,甚至有一家杂志已隐隐形成了不同于严肃朴实的新风格。   指肚摩挲着杂志的背脊,温向平心里有了打算。   确定了投稿方式,温向平也决定了他要写的第一本书。   他要写一个仙侠的故事。   这可不是他随便一想的结果,纵观诸多文章杂志,仙侠小说虽然与通篇严肃正经的报道文章画风不太相搭,但其实却不显突兀。   要知道,中国自古就有许多脍炙人口的神话流传,从女娲造人到龙生九子,从《山海经》到《述异记》,这些神话无不是仙侠小说的雏形,无不深深吸引着人们的心神。   而出于神话的仙侠之文文风相对轻松清隽,读来扣人心弦。既有了新颖之处,人们的接受度也大一些。   至于内容写些什么,温向平也有了想法。   艺术应当来源于生活,那么主角不妨就定为男性,身边还要有三两个至亲至爱之人。而世间至亲莫非父子母女之情,那他就可以有一个女儿要去守护。   文章得有冲突才能吸引读者,扣人心弦,所以最好有一番天下大义与血脉亲情的冲突。   既然如此,那么应当有一件宝物,它可以维系女儿的生命,让她健康成长,同时也是拯救天下必不可少的法器之一……   还不够。   温向平咬了咬笔,冲突还要更激烈些。   女儿的母亲,男主的妻子,应与男主有三生三世的牵扯,但因各方人马的阻挠终不得正果,妻子生下一女却被迫与男主分离,不得已将女儿冰封起来,以宝物维系女儿生命,去寻找男主……   那又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别人要阻挠两人在一起?男主和他妻子应该是什么的身份……   温向平索性放开了思维,让思维如脱缰的野马奔腾万里,上天下海,穿梭时空去探寻主角在情与理,义与欲中的纠缠挣扎,求不得,恨别离。   既然是仙侠文,主角可以是天下修仙第一宗的蜀山之弟子,当经历十生十世入世劫难便位列仙班。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最后的三生三世,都缠在了一个苗疆女儿的身上。而这个苗疆女子,其实是女娲后人。他的师傅看出他的仙根,千方百计阻挠二人相爱以助他成仙。奈何……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随着主人思想的散发横画竖写。   温向平的思想峰回路转,疾走横行,写的是酣畅淋漓,好不痛快。   洋洋洒洒写下三大张纸,温向平这才意犹未尽的住了手,他刚刚都只是记录着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构思,还要整理一下才能列出完整的框架构造来。   温向平捧着这三张纸越看越欢喜,只是突然一拍脑袋。   怎么就忘了给这小说取个名字呢。   温向平沉吟一会儿,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   《蜀山奇侠传》 第8章   暴雨一连下了十日,终于放了晴。这日一大早,太阳就高悬空中,散发着灼热的温度炙烤大地。有经验的老农们瞧着天色,知道这雨算是过去了,心里的石头总算是放了下来。只是却没有多少人露的出笑脸。   先是花了大力气高成本赶工的粮仓并没有挨住后来的狂风暴雨,再是刚晒了没两天的麦子经这么一遭发霉了大半,眼见是废了,就连红薯秧子也不少泡烂了根,勉强移回来暂时养在室内的也到底受了损伤。   前半年的辛苦就这样打了水漂,好在赵建国为求稳妥,每年都会留下一批粮食存在粮仓里,虽然这些陈粮也受了潮浸了水,精打细算总算能让村民撑到下半年新粮食收成。   村头,赵家。   “红薯秧子还剩多少?”   赵建国拿着杆烟斗,却并不抽,只是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赵爱党知道问的是从地里挖出来的那批遭了淹的,   “约莫有三分之一废了,剩下的虽然看着还好,也不知道能不能长成,长成了产量又如何。”   眼见着赵建国神色郁郁,赵爱党连忙说,   “要不是咱收回来的早,只怕废了的要更多,眼下这结果已经很好了。只是现在立马培红薯秧子也赶不上时候了,我明天就去镇上看能不能买一批秧苗回来,多少能补救一下。”   赵建国颔首,   “不要怕花钱,大家有东西可种,这日子才能过的有盼头。”   赵建国又问,   “粮仓里头的陈粮呢?”   赵爱党早已经核查清楚了,   “还在刘叔他们家里,我已经点过了,一会儿就带人都拉过来。”   赵建国颔首,   “一会儿广播一下,让大家都过来,把粮食分发下去。”   “行嘞,只是,是一次性发下去的好还是一月发一次合适?”   赵建国掰着指头算了算,   “一次性发了吧,发上三个月的,到时候新补种的红薯应该差不多了,他们自己手里有了粮食,心里就不慌,能免不少麻烦。”   赵建国又说,   “不要把存粮全发了,留够整个大队一两个月的粮下来,万一到时候再有个什么咱也不慌。”   赵爱党有些迟疑。   赵建国问,   “怎么了?”   赵爱党说,   “粮食是够的,可能吃下肚的,只怕就不够了。”   赵建国每年都会存一批粮食以备不时之需,丰年多存点,平常少存些,等收了新粮食就换出来,新旧参半的发给村民,村民都知道这是有备无患,因此也都没有二话。   按理来说,存的粮食足够整个大队吃半年了,只是今年的暴雨不仅毁了粮仓,也毁了粮食。那些浸了水发了霉的,自然不能吃,万一吃出点不对来,那可就是得不偿失。   赵爱党早就统计过了,那些粮食最多只能坚持三个月。   赵建国不说话,只盯着手里的烟斗出神。   赵爱党看的心里难受,随即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说,   “也许,不是…”   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外头艳阳高照,赵爱党的心里却阵阵发寒。   赵建国沉默良久,最终放下了烟斗,   “先发两个月的,剩下的先存在地窖里。救济粮这两天应该会下来,到时候拿那个顶上。另外,加紧安排人手去把红薯种了,入秋之前争取先收一波。”   赵爱党深深的看了被放在桌上的烟斗一眼,应了是。   ……   虽然这阵子糟心事极多,但否极泰来,随着天气的放晴,第五大队总算迎来了一波好消息。   第五大队之前共有十个知青参加高考,居然有两个成功考上了大学!   一个是王贵祥家的女婿齐弘阳,一个是他们第五大队的小学老师宋恒。   齐弘阳自不必多说,向来就是个知礼好学的好孩子,能考上并不奇怪。   宋老师是前几年被送到乡下来的参加□□的,只不过赵建国向来不允许村民整那些有的没的,宋恒的日子相比其他大队被□□的人也就好过很多。后来阴差阳错,宋恒在第五大队当了小学老师,村里不少人家的娃娃都上过他的课。   宋恒今年已经四十几岁,本来去参加高考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如今真中了,无论本人还是大队都真真是喜不自胜。   山脚,苏家。   苏承祖仔细的把广播听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没有听到温向平考上大学的消息,一时也不知道该为“以后还能约束住温向平”松一口气还是该为“怕温向平故态复萌搅的家里不得安宁”提一口气。   连苏玉秀也一脸复杂。   只有最单纯的李红枝说,   “平子啊,妈再去赵队长那儿给你问一下,看是不是漏了你的名字,先别急啊。”   温向平感动道,   “不用了,妈,高考满分五百分,刚刚广播里不说了么,我才考了八十分,哪儿考的上大学。也是我基础不扎实,复习的又不够,落榜哪,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这么说还是抬举原身了,就原身那每天翻杂志看报纸的吊儿郎当样,能考八十分都不错了。   李红枝安慰道,   “平子别难过,考不上咱就不考了。下地上工也能挣一口饭吃。”   苏承祖睨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他终究还是有所顾虑的。   甜宝还不知道什么是落榜,看大人大多神色郁郁,于是抱住温向平的大腿软软道,   “甜宝,陪爸爸,不难过。”   温向平被小棉袄感动的眼泪汪汪,他的女儿还这么小,就已经懂得安慰爸爸了,多乖多让人可爱哪。   于是一把抱起甜宝,跟她顶了顶牛牛,   “哞哞哞――有我们家小甜宝在,爸爸就是再难过也会开心起来了。”   父女俩温温馨馨,温朝阳牵住神色复杂的苏玉秀,低低叫了一声,   “妈。”   苏玉秀捏捏他的手,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晚上,两个孩子早已听着睡前故事进入梦乡,苏玉秀却还翻来覆去睡不着。   听着她又翻了个身,温向平向她的方向挪了一点,轻声道,   “怎么了?”   苏玉秀抿抿唇,翻了个身背对温向平,半晌,低声说,   “考大学这事儿…你别急…不行就再复习一年,找个老师好好学一学…”   温向平心底一软,伸手将她搂进怀中。   她的顾忌,岳家的顾忌,他心里都清楚,毕竟他是一个前科累累的人,在他们的印象中,混账程度也确实够得上渣男这标准。   但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不会因为别处的失意,就在最亲近之人身上发泄怒气,更不会对最亲近的人,披着虚伪的温柔,实行伤害之事。   苏玉秀颤了颤,却没有拒绝。   温向平温柔了眉眼,声音亦温柔如水,   “好,都听你的,我不急,我有这么体贴的妻子,这么可爱的两个孩子,还有明理的岳父岳母,人生目标达成了大半,我还有什么可急的呢。   “考大学也好,上工也好,都不过是一种让家里过得更轻松、更有质量的手段,这种不行,就换那种,总有一种方法可以做到。   “总有一天,我会把我们的孩子好好扶养长大,会给你创造一个好好的家,相信我,恩?”   苏玉秀把脸埋进他的臂弯,半晌,悠悠传来一声“嗯”。   温向平不禁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虽然无人看见,却温柔了一地月光。   ……   苏玉秀悠悠转醒,看见旁边已经人去被空。   苏玉秀一惊,心里的不安急剧扩大,连忙撑起身来,目光搜索着那个人。   难道,昨夜又是一场谎言?   彼时,温向平正伏案桌上,奋笔疾书,闻声停笔,轻声道,   “我在这儿呢。”   苏玉秀仔仔细细把温向平打量数遍,仿佛要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半晌,才故作无意的勾了勾耳边一绺碎发,   “你起的这么早啊。”   确实很早。村里人向来天蒙蒙亮就要起床,温向平起的比苏玉秀还早,半天都只能点着油灯写。   这油灯是个贵的,还是温向平备战高考时,苏承祖咬牙买回来的,平时很是舍不得用。因此天刚蒙蒙亮,温向平就把它熄掉了。   温向平也不拆穿,只笑道,   “我想写点东西拿去城里投稿,看能不能挣点润笔费回来给孩子们买点糖吃。   苏玉秀以为他又是要打着这名义偷懒不上工,眉头拧了起来,   “可是…地里的活计…爸一个人干…太吃力了。”   特意不提自己和李红枝,这就是要温向平想想当时收麦的时候他是如何勤劳的了。   温向平失笑,   “工肯定是要上的,所以我才一大早爬起来写啊。”   看着对面渐渐泛起红霞的俏脸,温向平心思一动,对她招了招手,   “你来。”   一早晨误会丈夫两次还叫人家看穿,苏玉秀脸都快埋到脖子里了。但还是故作大方的下炕,走到他身边。   温向平起身把自己披着的外衣披在她的肩上,   “怎么不披个衣服,大早晨还凉,又是刚睡醒,小心着凉。”   苏玉秀呐呐,抬起大眼看了一眼温向平,只见他满脸关切,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手透过薄薄衣衫传来的火热。   她又低下头去,呐呐道,   “那你呢。”   温向平坏心骤起,拉她坐在自己腿上,把她拥入怀中,甚至坏心眼的在她的颈窝边嗅了嗅,   “我有你这个小火炉啊。”   苏玉秀一僵,已然是不敢动弹了。   结婚七八年,除了那些夜里,他们还是第一次这么亲密。   温向平失笑,   “不要紧张,来,帮我看看我写的这篇怎么样。”   苏玉秀故作放松,扫了一眼桌上的纸,嘴角渐渐抿起,呐呐道,   “我不识字…”   倒不是完全不认识,毕竟她也是上过小学的,只是这上面好多字都是她没学过的。   温向平拥着她拿起纸张,在她耳边温柔道,   “那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苏玉秀耳垂红红,点了点头。   温向平于是温声念到,   “人间有一座山叫蜀山,高耸入云端,终年云绕雾缭,仙气飘飘,人们都说,山顶上一定有神仙在居住。   “但其实,蜀山上没有神仙,不过,却有一个宗派,一个修炼仙术,要渡天下人的宗派,因为坐落在蜀山之巅,故名蜀山派。   “蜀山派最厉害的弟子被称为大弟子,其它弟子要称呼他为大师兄,百年一换。由于蜀山的弟子都学习了法术,皆能御剑除魔,胜过常人许多,蜀山长老为了约束弟子,磨练他们的心性,不叫他们恃强凌弱,于是定下了没有师命,或不到邪魔侵入人界之时,蜀山弟子皆不准下山入世。   “一日,蜀山掌门忽闻山外有婴儿啼哭之声,于是闻声而去,在山脚找见一个弃婴。掌门见之不忍,于是把他带回蜀山抚养,取名徐长卿。   “谁知,徐长卿生有仙根,悟性极高,修炼也一日千里,心性更是沉稳仁善,年纪轻轻,就成为了蜀山弟子第一人,也成了蜀山众弟子心悦诚服的大师兄。   “忽有一日,山下尸毒肆虐,感染者神志全无,凶狠嗜血,好食人肉,哪怕被感染者咬一口又侥幸未死,也会很快被伤口的尸毒同化成怪物,原本祥和安宁的小镇很快成了人间炼狱,到处都是死气与阴霾。   “蜀山向来以救济天下人为己任,看见这番情形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排出了大弟子徐长卿并数百弟子下山除魔,查清事情真相,还人间一个太平。   “却说徐长卿与众师弟下山以后,发现…”   温向平的声音素来自有温雅之风,又随着故事情节高低起伏,引得苏玉秀很快入迷在这新奇的故事里,渐渐不自觉在温向平的怀里放松下来。   听到人被尸毒感染以后竟是那般可怖模样,苏玉秀不禁惊呼一声,随即做贼似的捂住嘴巴,回头一看,两个孩子兀自睡得喷香,完全没有被她吵到。   温向平还从未见过妻子这样生活的模样,他凑在苏玉秀耳边道,   “别紧张,孩子们没醒,趁着天还早,我再给你念会儿。”   苏玉秀羞赧的点点头。   温向平轻笑,继续在她耳边诉说着一个新奇的世界,带她一同看蜀山弟子侠义之心,看人间百态。   “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温向平还只写了三章,不到半个小时,存稿就交代了个干净。   苏玉秀点点头,   “虽然我不认字,可听你这么念,觉着写的真好,拿去城里投稿,一定会有人愿意收的。”   温向平看她一脸认真,忍不住就要逗逗她,   “就算没人要也不怕,你能这么喜欢,我就没白写。没人愿意看我的故事,我就专门写给你一个人看,连孩子们都没有,好不好。”   苏玉秀立马闹了个大红脸,捂住温向平的嘴不让他说。   这人怎么最近总这么油嘴滑舌的,孩子们还在屋里呢,让孩子们听见了多不好。   温向平眼睛里的笑意挥也挥不去,轻啄了她的掌心一下,看着她如触电般缩回手,又站起来绷着脸说,   “就这样吧,我觉着你写的挺好,也支持你去投稿,爸妈知道你的想法也会同意的。天不早了,赶紧收拾一下下地去。”   哎呦,玩过头了。   温向平面色一僵。   苏玉秀却背过身不看他,唤两个孩子起床。   “玉秀――”温向平凑过去就要讨饶。   甜宝和温朝阳却在这时醒了。   “妈妈――”睡眼惺忪的甜宝张开手要妈妈抱。   苏玉秀抱着孩子坐在一边对温向平的声音充耳不闻。   唉,自作孽啊自作孽。   温向平抹了把脸,一把把儿子抱在自己怀里。   “来,儿子,让爸爸给你穿衣服。”   温朝阳睡得迷迷糊糊也没反抗,只咕囔了一句,   “我长大了,可以自己来。”   温向平心底又软又烫,叭叭在儿子小脸上亲了两口,   “我儿子再大也是我儿子,爸爸给穿衣服,应该的,这是爸爸爱你的表现。”   说着叭叭又亲了两口。   温朝阳有再大的睡意此时也醒了,他僵着身子被他爸叭叭亲,他妈平时都不这么粘糊的。   苏玉秀看见了也说,   “一个男孩子你老亲他干啥。”   温向平理直气壮,   “男孩子咋啦,你不能因为女孩子可爱就看不起我们男孩子啊,男孩子也是需要表达内心的对别人的爱,也是有知道别人爱他的权利的!”   说着蹭蹭儿子脸蛋,   “儿子你说是不。”   温朝阳怔怔的看着他爸,脸上慢慢泛起红潮,随即把脸埋在他爸的怀里,小手紧紧抓着温向平的衣襟,任他帮自己穿衣服。   甜宝听了也甜甜的叫,   “甜宝也要,亲亲。”   一边身子扭来扭去急着去找温向平和温朝阳。   苏玉秀不轻不重的在她的小屁股上打了两下,   “衣服没穿好什么都不能去干。”   甜宝立刻安分下来,只是从苏玉秀颈边探出小脑袋,巴巴的看着温向平。   温向平隔空飞了个么么过去,   “一件事一件事的做,先把衣服穿好,爸爸就在这儿,又不会跑。”   甜宝这才满意了,乖巧的坐了回去。   待孩子们收拾整齐了,温向平志得意满的牵着媳妇儿孩子出了屋。   苏承祖和李红枝已经起了,李红枝正把早饭吃的稀饭端上圆桌,看见这一家四口美美满满的模样,立马笑弯了眼,   “快来吃饭吧。”   苏玉秀臊的不行,挣脱了温向平去帮忙。   温向平今天已经很满足了,于是也没怎么失望,牵着两个孩子在桌边坐下。   苏承祖亦是满意的点点头,就这样过日子,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多好啊。 第9章   王贵祥一家最近很是春风得意,因为有了个大学生女婿撑腰,底气足足的,逢人就要把自家女婿好好夸一番,刘艳还要附赠贬低温向平一波。   王玉兰小心翼翼的看一眼身边面无表情的丈夫,心下惴惴。   虽然她的这个丈夫总是面上带笑,她却没由来的总是害怕他,尤其是他面无表情的时候。   远处,刘艳正唾沫横飞的跟邻居炫耀自家的好女婿,连地里的活儿也顾不上干。   那人虽然艳羡王家出了个大学生,可也禁不住刘艳天天念叨,此时就有些不耐烦,   “行了,知道你家女婿厉害,是个好的,这些老话你翻来覆去都说了多少遍了,我耳朵都快被你磨出茧子了。地里还有红薯秧子等着下,我就不跟你唠嗑了。”   好不容易天气好了,第五大队抓紧时间安排人手补种红薯,要是过了这时节,下半年粮食又要紧巴巴,因此村民都忙着上工,谁没事儿干能一直听她在这儿叨叨。   刘艳眉毛一竖。   知道这些人嫉妒自己而排斥自己,可这表现的也太明显了吧,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诶,你――”   那人却拿着锄头走远了。   齐弘阳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厌恶与不屑,面上却是一派温和,   “你先上工去吧,赵队长叫我去他那儿商量一下事情。”   王玉兰见他笑了,心里的不安总算去了,她没有多想,齐弘阳又聪明又能干还肯吃苦,向来为赵建国等人欣赏,再加上如今又考上了大学,更是被重视,时不时要找去询问一些意见。于是乖顺的应是。   走出去几步,王玉兰又停下来,喏喏道,   “弘阳,今天晚上能早点回来么?你这几天总是早出晚归的,瓶儿好久没见你,想爸爸了。”   齐弘阳淡淡笑道,   “赵队长那儿的事情只怕比较难办,既然人家信任我,我自然要做好,怎么能把个人利益得失放在首位呢。”   这就是不能的意思了。   王玉兰失望的点点头,只能转身离去,却没看见身后丈夫眼中的鄙薄。   这样没主见的女人,怎么配的上他;这样浅薄无知的一家人,怎么配得上他。还有瓶儿――   想到自己唯一的女儿,齐弘阳心底隐隐有些复杂的情绪。   瓶儿、瓶儿――他之所以给女儿取名瓶儿,就是为了提醒自己,这里是禁锢他的瓶子。现在他考上了大学,就是放眼整个并城,也是佼佼者,他再也不是被齐家放弃却无力反抗的儿子,他真正拥有了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   要不是顾虑到瓶儿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怎么会现在还窝身在这偏远的小地方。只是,他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被孩子困在这里。   想到自己的打算,齐弘阳微眯了眯眼。   ……   等一家人把红薯秧子都下了,地里的活儿都忙完,好不容易闲下来,已经快九月了。   在这段日子里,温向平不仅与苏玉秀及两个孩子渐渐亲厚起来,手头也摞了一沓《蜀山奇侠传》的稿子。   “你是说――你要去城里?”   手指嗒嗒的在桌上敲了几下,苏承祖沉吟半晌。   “是,我想着去把手上的这些稿子投了,万一能成,家里也算是多个进项。”   而且,再不把稿子送出去,只怕上头的铅笔字就要挥发干净了,那他到时候可没地儿哭去。   “万一不成呢。”   苏承祖反问。   “一次不成不能说明什么,我可以多投几家,要是都没收,那就说明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改改稿子再投,总会有人欣赏我的作品的。”   苏承祖点点头,   “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就去做吧,只一点,既然决定要写书了,那就得坚持到底,别写了一半撂挑子不干。”   温向平没想到岳父这么简单就同意了他的想法,他本来还以为凭他之前的形象,怎么也要好好解释保证一番才行。   当下欣喜的应声。   是夜,一家四口洗漱睡觉,   苏玉秀没上炕,站在地上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问,   “明早你多会儿起。”   温向平接过她手里的毛巾,自然的替她擦拭起来,   “天不亮就得走了,想着早点走,在镇上的时间能充裕些。”   从这里到城里要做一个半小时的大巴,而从大河村走到发大巴的地方又要走半个多小时,来回一折腾,就是四个小时,而大巴最晚的一班晚上六点,温向平要是不想徒步走回家,又想在城里有充足的时间,只能早早的起床。   苏玉秀起初身体一僵,但这些日子到底和丈夫亲密了一些,也就很快放松下来。   “那你明天早晨想吃什么。”   温向平温柔的擦拭着妻子的头发,   “火房不是还有馒头咸菜么,我吃那个就行,别起来给我做饭了。”   苏玉秀摇摇头,   “坐大半天的车又奔波半天,早上不吃口热的怎么行。”   温向平无奈,   “好吧,那就谢谢玉秀了。”   嘴上这么硬,心里头已经想着起的时候要更加轻手轻脚了。   天色还挂着灰幕,温向平已经蹑手蹑脚起了床,空气中泛着凉意,温向平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他穿好衣服,将昨天苏承祖给他的两块五钱装在上衣内侧的贴身的兜里,又把自己攒下来的前五章稿子装进斜挎书包――这还是原身高考时苏承祖给买的。   当然,跟那些纸笔书刊一样,全都便宜他了。   整装待发,温向平正打算轻手轻脚的去火房拿上吃的走,苏玉秀却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等一下,我去给你下碗面。”   苏玉秀飞快的套上衣服去了火房。   温向平当然没拦住,他看着妻子单薄的背影,心里的感动、温热汩汩流动。   温向平坐在火房的小马扎,看妻子为自己做一碗早饭。   苏玉秀的手相当麻利,散乱的面粉和杂粮粉很快就在她手下揉成光滑的面团。   揪了一点剤子按上去,放在灶旁边让发着,苏玉秀又洗了个土豆和西红柿咵咵咵咵切成丁,切了一块老南瓜下来切成块。   拿筷子沾了一点油抹在锅底,苏玉秀把土豆和老南瓜下锅,吱哩哇啦――水油在火焰上碰撞的声音随着瞬间爆发的白雾在空气弥散,苏玉秀翻炒了几下,等南瓜微微变色,倒了一点水让闷着,把锅端到了灶口靠里的小灶口上,把烧着热水的锅换过来。   苏玉秀又拿出先前的面团,摁了摁觉得软硬差不多,于是拿起铁片,唰唰唰唰开始削面。   每一条被削下来的面都别无二致,至少温向平是没看出来差别,中间略厚略高,边缘略薄略低,表面隐隐泛着光亮,光看着都能想象到当这样的面条入口时,该是怎样的劲道滑韧。   面团越削越小,苏玉秀却丝毫不怵,手上飞快的按揉几下又削,最后整个面团都被削成了面,温向平在一边暗自叫好,原来他的妻子,竟还是个庖厨高手。   苏玉秀打开后面的锅盖,一股浓郁的香气已经散发出来,席卷了温向平所有的味蕾和嗅觉。锅里头的汤汁泡咕嘟咕嘟,翻滚着咸香的泡泡。   老南瓜成了似糊非糊的状态,呈现着金黄的色泽,已经可以预料到它在口中流动却又粘稠的口感,本身带有的绵甜加上人类赋予的咸香,那滋味――   把剩下的西红柿倒了进去,苏玉秀搅动几下。面很快也熟了,苏玉秀把两口锅抬到灶台上,捞了一搪瓷海碗的杂粮面条,慷慨的浇了满满一勺的菜在上面。   整个过程根本没有温向平可以插手的余地,他唯一需要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等着享受这碗出自苏玉秀之手的面条。   苏玉秀舀了两碗面并两碗面汤,   “快吃吧。”   苏玉秀手脚很快,这么一通下来天色仍尚早。   温向平应了一声,挑起一筷子送入口中,瞬间瞪大了眼睛。   “唔――”   温向平也算是去过不少的地方,吃过高级餐厅出自世界名厨之手的顶级饭菜,也吃过路边摊的风味,吃过各个地区国家的特色佳肴,也吃过家乡最朴实的土菜。其中,惊艳有之,平庸亦有之,两者的差别除了用料和手艺这种硬件条件,最重要的是,烹饪者是否有真切的情感注入其中。听起来很玄妙的东西,味道却会如实的反应给食客。   而苏玉秀的这碗面,让他吃出了惊艳。   可这不对啊,这和他平时吃的可不一样啊。   “玉秀,平时是你做饭吧?”   苏玉秀摇摇头,   “不是,都是妈做的,我只帮她打个下手。”   温向平一噎。   得,他懂了。   家里活计多,除了一日三餐洗衣服,还要割猪草、喂猪、纳鞋底、做衣服补衣服,所以向来是分工做的。   洗衣服伤手,纳鞋底做衣服伤眼睛,这些苏承祖平时都极少让李红枝做,他和李红枝的衣服都是他洗的,有时也会把外孙的衣服包揽。   至于女儿洗衣服会不会伤手,苏承祖也不是没考虑,可苏承祖总不会把女儿一家的衣服都洗了,说出去要让人指着脊梁骨骂的。   相较之下,做饭算是最轻省的活计了。   至于割猪草啥的,苏承祖虽然也不想让李红枝做,可两个小的外孙都上了,苏承祖再怎么想也没开这个口,只能让苏玉秀和自己尽量多揽些活儿。   虽然苏承祖疼爱女儿,可女儿也是比不上媳妇儿的。   稀里呼噜的干完一碗面,温向平满足极了,胃袋里温热充实的感觉让他充满了干劲。   “我走了,晚上会尽快赶回来的。”   温向平在妻子的秀发上微微印下一吻,   “等我回来。”   “…嗯。”   苏玉秀站在原地,目送丈夫离开。   等温向平颠簸一路到了镇上,天色已经大亮。   城里虽然和乡下相比现代化很多,可在温向平眼里却并没有什么不同。   温向平进了一家杂货店,店里没什么人,老板正在看报纸。   “老板,想请问一下邮局在哪里?”   老板不耐烦的摆摆手,   “不知道不知道,我这儿只卖东西。”   一连问了两三家,家家都没搭理他,反倒附赠一对对白眼。   温向平自讨了个没趣,讪讪的摸了摸鼻尖。   这会儿的服务行业都这么凶的么?   温向平没招,他来这儿可是有任务的,总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只是路上大多数人行色匆匆,想必是赶着去上班的。   温向平只好拦住一个慢慢悠悠,似乎在逛大街的人,   “您好,请问邮局怎么走。”   那人摆了摆手,   “不知道,你问问别人吧。”   温向平道了谢,又看见一位老大爷,于是上前问道,   “大爷,请问邮局怎么走?”   “喔――”老大爷倒很热心,给他指了方向,   “沿着这条街一直走,走到十字路口左拐,那对面就是了。”   “谢谢大爷。”   温向平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心满意足的就要离开,孰料旁边一行色匆匆的行人听见了他的声音,突然停下来,惊讶的叫,   “二弟?!” 第10章   百货商城外。   温向安跟经理请了假,带着温向平回家,一路上不住念叨,   “二弟,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温向平只摇头,   “没有,我在大河村过的挺好。”   温向安一副好哥哥的模样,   “那就行,哥哥这就放心了。”   随即佯怒斥道,   “只是你这么些年,怎么也不知道写封信回来,可把爸妈担心坏了。”   温向平唇角微微掀起一抹冷笑,面上却疑惑道,   “哥,咱家还在原来那条巷子里头么。”   原身刚下乡的时候写了多少封信回家,虽然回信寥寥,心里到底好受些。只是到后来,写的信就都因为地址变迁无人签收而退了回来。   无非是彼此心知肚明的装聋作哑罢了。   温向安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   “哎呀,都怪我这个当哥哥的,当年哥哥跟你嫂子结婚之后就带着爸妈搬了家,光想着让爸妈过好日子,也忘了跟你说。”   说着一副愧疚的样子,   “向平,你怎么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毕竟当年要不是为了哥,你也不会下乡受苦去。”   温向平对他的鬼话半点不信,面上却也不拆穿,毕竟人在外,面子功夫到底是要做的――   于是也微微哽咽道,   “怎么会,你是我唯一的哥哥,我为你做再多也是应该的。”   “别这么说――你也是哥唯一的弟弟。”   两人便这般兄友弟恭的一路走到温家。   眼前是一片整洁明净的小区,完全没有闹市的喧绕。楼房都粉刷的白亮,院子里还有不少绿化,看着便舒心,相比于城里的建筑,也算是中等偏上人家的水平了。   可若是和温向平所在的大河村一比,那就是有钱人才能住的地方了。   温向安带着温向平进了一栋楼,温向平抬头一看。   三单元。   二人上了三楼,温向安抬手敲门。   很快,门内传来一道女声,   “谁呀。”   一开门,一个穿着丝质睡衣的女人开了门。   温向平略略扫一眼女人,心里大概有了判断:   这个女人应该是温向安的妻子,她身上穿着的睡衣没有几百块钱绝对拿不下来;一双手又白又嫩,一看就是家务半点不沾手的;能在这种保守的时代穿着睡衣给不知生熟的人开门,想必受过西方教育,至少身边也是有接受西方教育的老师或朋友,才会这么开放现代。   看来他这个大哥还真是找了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做媳妇儿啊。   女人看见温向安,一怔,   “向安?你不是上班去了么?怎么――”   话没说完,就看见温向安身后的温向平。   温向安说,   “向平,这是你嫂子。”   “茹茹,这是我二弟,向平。”   温向平浅笑着唤了一声,   “嫂子好,我是向平。”   “哦,哦,你好。”   女人怔仲了一下,她丈夫什么时候有个弟弟了?她怎么不知道。   温向安说,   “行了,别在这儿呆站着了,咱们进去再说。”   温母听到动静,出来一看,就看见自己多少年没见的小儿子正站在门口。她失声叫道,   “向安?”   温向安拉着温向平上前一步道,   “妈,这是向平啊。”   温向平也跟着叫了一句,   “妈――”   温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一把扑上去抱住温向平就呜咽了起来,   “儿哪,妈对不住你哪――”   温向安面上飞快闪过一丝阴霾,随即示意妻子关上门,上前一步劝道,   “妈,向平这不是回来了么,咱们坐下慢慢说,茹茹,去给向平倒杯茶来。”   不着痕迹的着重了“向平”“茹茹”二词。   温母听在耳中,身子微微一颤,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一味的流泪。   温向平被温母搂在怀中,自然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但他只作没发觉,   “是,咱们坐下来说。”   离门口最近的是一张L形的布艺沙发,沙发对面是一台彩色电视,上面正放着流行的电视剧。   母子二人坐在沙发上,温向安和宋艺茹坐在另一边。   宋艺茹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壶给温向平倒了杯茶,   “向平尝尝,这是我爸给我送来的武夷山产的祁红,看看合不合你胃口,你哥最爱喝这个了。”   温向平端起来微微一嗅,又轻抿了一口,入口微苦却无涩滞之感,回甘香醇,只是不够持久独特。   放下茶杯,温向平含笑回应,   “这茶不错。”   但,也仅仅是还不错,看来他这位嫂子虽然出身富裕,却也还没到富贵的程度。   温向安笑着提议道,   “咱也别这样干坐着,正好爸这会儿在下头遛弯,妈,咱俩下去和爸一起买个菜,今天中午啊,做顿丰盛的,咱们好好聚一聚。茹茹,你陪向平在这儿坐一会儿,我们马上上来啊。”   温父温母都在大学里头教书,后来十年浩劫时便赋闲在家,每日清闲的很,温父便常常在楼下溜弯锻炼身体。   温母迟疑的看了温向平一眼,张口欲言,但在大儿子乞求的眼神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那…向平,你先坐着,妈下去买点菜和肉,今天好好给你做顿吃的。”   温向平笑着应了,目送二人离开,眼中隐有深意。   宋艺茹从刚刚就好奇的打量着自己丈夫的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现在总算是有了机会问,   “你既然是向安的弟弟,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温向平含笑道,   “嫂子和大哥结婚之前,我就下乡去了,因为离得远,通信也不方便,也就没怎么回来过,嫂子自然不认得我。”   “喔――”宋艺茹点点头,又问,   “可是我怎么也没听过向安有个弟弟,我一直都以为他是独生子,还觉得奇怪呢。”   温向平微微一笑,   “是吗?我也不清楚,那恐怕得等大哥回来问一下大哥了。”   琼花苑的一条静谧无人的林荫小道上,温向安和父母正在商谈。   “爸,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别在茹茹面前多提,到时候多生了事端,万一引得茹茹爸不高兴,我这副经理的工作就要没了!”   温母用帕子拭着红红的眼眶,   “可当年要不是因为你要娶艺茹,你弟弟也不会替你去了乡下,受这么多年的苦。”   温向安按住温母的肩膀,质问道,   “不然要怎么样?我们家当时的情况只允许在我和向平之间保一个,我已经高中毕了业,也马上要和艺茹结婚,难不成要我放弃爱人、放弃这大好的人生去那穷圪僚僚里头度过下半辈子吗?!”   温母反驳道,   “那向平还正在上学呢,你怎么不心疼心疼你弟弟要去那地方受苦!你怎么这么自私!”   温向安冷笑一声,   “你问我?你怎么不想想,要不是我留下来和艺茹结了婚,我们现在能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吗?就你和我爸每年在大学里当老师拿的那点死工资,能够你们现在每个月穿名牌,吃香喝辣吗?   “你问我?他是你的儿子难道我就不是么?当初你瞒着我们把我的名字报上去维护他的时候,你有没有把我当你的儿子?   “就算最终,还是我留了下来,可你也没有叫唤着不住在我和茹茹买的这套大房子里,也没有拒绝花我和茹茹挣来的钱,更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用向平换来的富裕生活!到底谁才是那个自私的人!”   “我――”温母语塞,只是拿帕子不断擦拭着红通通的眼角。   温家虽然吃穿不愁,却也不是富裕之家,更没有什么有权有势的人脉,所以当年迫不得已必须舍弃一个儿子。   温母向来宠爱嘴甜的小儿子,温父却更喜爱聪明的大儿子。温母怕小儿子被送下乡去受苦,于是瞒着温父提前去报了大儿子的名字。等后来温父去报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   然而大儿子当时已经和宋艺茹陷入恋情,宋父欣赏温家大儿子的聪明和手段,也看中温家大儿子对宋艺茹的体贴爱护;温父则满意宋父的身家和能够给自己的助益,于是两家一拍即合,相谈婚嫁。   也因此,当温父得知温母自作主张以后,十分恼怒,并最终决定让小儿子私下顶了大儿子的名字下乡去,哪怕温母和小儿子百般哭闹也没有改变主意。 第11章   当温父得知温母自作主张以后,十分恼怒,并最终决定让小儿子私下顶了大儿子的名字下乡去,哪怕温母和小儿子百般哭闹也没有改变主意。   温母眼眶红红,哭的跟个泪人似的。   温向安见状,语气也软了下来,按住温母的肩膀道,   “不管怎样,到底你是我妈,向平是我弟弟,我不会不管他。之前只因为不能让茹茹和茹茹他爸知道向平的存在,从而对我抱有怀疑和不信任。”   毕竟,一个推亲生弟弟替自己背锅的人,谁与之相处心里也会有芥蒂,也会有怀疑,哪怕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人们不会在意,他们只在意自己所看见的真相。   温向安又说,   “这件事,算我这个做哥哥的对他有亏欠,现在我们把他找回来了,他若是对我心里有怨恨,我这个做哥哥的会尽力补偿他,给他买套房子,给他介绍个轻松又来钱的工作什么,都可以。   “但是,一切都要建立在茹茹不知道的情况下。   “妈也知道茹茹有多单纯直爽,一旦她从我们的口中得知这件事,和我之间有了嫌隙,我的家庭就会被破坏;   “我岳父得知这件事,我现在体面的工作,我们舒适的生活,都会有可能失去,即使这其中一大半都是靠我自己的实力拼搏而来的,可到底是他把我推荐到现在的公司,他当然有能力轻易摧毁我奋斗了这么多年得到的一切――这样岂不是不美?   “不如就保持现在的情形,对谁都是最好的。”   沉默了半天的温父终于开了口,   “既然如此,你今天为什么把他带回来。”   温向安说,   “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了,政策下来了,从今以后,他可以自由的出入城里,考大学,甚至在城里上班,万一对我们心怀怨愤,到处散播不利于我的谣言,我没有准备猝不及防,名声和生活就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与其让这样一颗隐形□□躲在暗处时刻让我们不安,不如借着今天这个东风消除这个隐患。”   温父又问,   “万一他记恨当年的事呢?”   温向安微微一笑,   “所以我让茹茹在上面陪着他,要是他趁机说我们坏话,茹茹跟他不熟,就不会那么信任他,我们到时候反将一军,也能彻底解决这个大麻烦。”   温父点了点头,说,   “你想的很周到。把眼睛擦擦,别待会儿回去了让儿媳妇看见。”   后一句自然是对温母说的。   温母见丈夫儿子都这样决定了,别无他法,只好点了点头。   温家聘了一个小时工,定时定点来家里做饭收拾,温母便和小时工一起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把桌子摆的满满当当。   三鲜饺子碳烤鱼、凉拌三丝炝排骨、清炒山药狮子头、香脆藕夹牛肉羹,在这个年代可以说是相当丰盛了。   “快,快来吃饭。”   温母招呼道。   温向安打量了妻子一眼,见她神色正常,跟温父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个眼神,这才一副庆幸的模样,感慨道,   “爸,妈,茹茹,你们是不知道,要不是我今天上班的时候偶然听见向平的声音,还撞不见他呢,咱们现在就更不可能在这儿欢聚一堂了。”   “是啊――来尝尝这个,是妈亲自包的。向平很久没吃到了。”   温母夹了一个饺子在温向平碗里。   “谢谢妈。”温向平道谢。   坐在上首的温父开口,   “你今天怎么到城里来了,你媳妇儿呢,怎么没跟来。”   温向平还没说话,宋艺茹惊讶道,   “你已经结婚啦?连孩子都有啦?你今年多大啊?看着不像啊。”   温父眼中不喜一闪而过。   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好在一般温向平这个年龄,大多都结了婚,因此问题也不算突兀,也能圆过去他们之间数年未曾联系的事情。   只是这个儿媳妇……   宋艺茹全然不知公公的想法,她只是好奇的看着温向平。   温向安笑呵呵打了个圆场,   “茹茹,这话怎么说的,向平这么俊俏,怎么会没媳妇儿呢。”   这话倒不是作假,温家三个男人,从温父到温向安温向平,都称得上十分英俊。   温父年纪大了,却依旧棱角分明,五官坚毅,连额头的细纹也长的比别人好看许多,不但不显老,还衬得温父智慧又稳重,妥妥一个帅大叔。   温向安相貌随了温父,仪表堂堂,英俊潇洒,严肃时微笑时各有风姿,所以才能把见多了俊男美女的宋艺茹迷回了家,当然,宋艺茹的世事不知,天真烂漫也是占了一部分原因的。   温向平却杂糅了温母的特点,棱角并没有那么分明,显得温柔许多,一双大眼睛并不尖锐,形状要更柔和一些,再配上不笑时都微翘的唇角,当真是温润如玉,风度翩翩,尤其是笑的时候,简直能一路笑到人的心底去。   再加上温向平天生白皙,这几年虽然住在乡下,却也没有烙下操劳的痕迹,确实看着像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到哪儿都能迷倒一帮不知事的女孩子。   从宋艺茹到苏玉秀再到不知名女孩,不得不说温向平兄弟俩确确实实是亲生的兄弟。   温向平失笑,这大嫂还真是单纯直白的与温家格格不入呢。   “我二十七了。不仅有媳妇儿,孩子都有了两个呢。”   “哇――”宋艺茹羡慕道,   “你有两个孩子啊,真好,是男孩女孩?我和向安结婚这么多年,一个都没有。有机会的话你要带孩子们来家里玩啊。”   温向平对单纯清澈的人总是格外宽容,于是温声道,   “大的是男孩,叫温朝阳,今年八岁,小的是女孩,叫苏甜宝,今年三岁了。”   “咦?”宋艺茹惊讶,   “你的两个孩子怎么不都跟你姓啊?”   一边的温母神色一僵,无助的看了一眼温向安,温向安只微微对她摇了摇头。   温母眼眶红红的低下头去吃菜。   温向平将两人反应尽收眼底,面上不显,温声答到,   “我岳丈家里只有我媳妇儿一个孩子,后来我们生了两个,就让小的跟她妈妈姓,也算是给老人家传个代了。”   宋艺茹一脸赞赏,   “哇,你人真好诶。”   温向平但笑不语。   眼见越说越多,温父拿筷子敲了敲碗,   “行了,都吃饭,再不吃饭都凉了。”   温向平将温家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掀起一个略带嘲讽的笑。   当年真相究竟如何,原身并不清楚,他却从事情中隐隐窥得真相――   大儿子聪明又有手段,小儿子却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紧要关头,不成器的小儿子自然被推了出去,和哥哥互换了名字。   从此,哥哥成了温向安,弟弟成了温向平。平安平安,从此成了安平。   原身刚到大河村的时候,因不忿自己受到的对待,屡屡给温母写信,温母起初还回信表示心疼,并许下种种承诺。   等到一个月后,原身寄出的信通通都因为无人签收地址有误被退了回来。可笑的是,正确了十六七年的地址,在这会儿成了错误,原身也因此彻底和温家失去了联系。   原身书读的不好,又自小娇生惯养,生的嫩皮细肉的,因为做不来下地的活儿而总是叫苦连天,却为了生存不得不委屈自己,好在他向来嘴甜,长相气质又在村中鹤立鸡群,很快笼络住一批年轻媳妇和大姑娘,乃至婶婶阿姨,得以让她们的家人来帮自己,日子这才好过些。   只不过,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没有多久,婶婶阿姨就看清了他好逸恶劳、眼高于顶的本质,同时约束自家姑娘不让和他来往。   最后,只有苏玉秀还肯陪在原主身边,帮他做活计。之后的事情自然顺理成章。只可惜――   原身还是辜负了这么一个好姑娘。   好在现在这个好姑娘、好媳妇儿,是他的了。   温向平弯弯了眼睛,笑得如沐春风。   温父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经意道,   “向平,你今天来镇上,是有什么事儿么。”   余光瞟见温家三人都盯着自己,温向平微微一笑,   “没什么,就是今年高考没考上,想着明年再考一次,所以来镇上买点书。”   温向安惊讶道,   “向平参加高考了?真巧,哥也去了,志愿填的是咱们并城的并州大学,侥幸过了分数线,等过几天开学就要去上课了。”   随即一副好哥哥的样子安慰道,   “一次没考上不怕,明年后年大后年都能考,只要你肯上进,有什么需要的跟哥讲,哥一定支持你。”   温母也开口道,   “是啊,向…向平,你现在手头拮据么,让你哥给你一点,读书要花的钱可不少,你…”   宋艺茹天真纯善,听着老太太让自家男人掏钱供弟弟读书也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应和道,   “对啊,不要怕开口,都是一家人,对了,改天你把弟妹孩子们也带过来,咱们一起聚聚。”   温向安笑道,   “茹茹这个主意好,向平啊,你可不准不答应,爸妈还没见过你的两个孩子呢。”   温母应和着点头。   温向平面上浅笑,   “好。”   一顿饭就这样其乐融融的吃了过去。   饭后,温向平拒绝了再待下来的邀请,   “哥还要上班呢,我们兄弟俩将来有的是机会见面,不在乎这一两天。”   温向安提议到,   “那我送你去书店。”   “不用了,”温向平摆摆手,   “我顺便在城里再逛逛,好久没回来了,变化太大,我都不熟悉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走一走。”   温向安颔首,   “那行,那过几天我轮休的时候,带上爸妈和茹茹去看看你。”   温向平不置可否,以笑回应。   他对温家人没有什么厌恶的情绪,可也谈不上亲近。他对逐利护己的思想表示理解,却也不表示赞同。   索性他不是原身,面对温家人的算计打量不会因此难过。今天一来,也不过是全了占用原身的情分。至于以后,那就相逢是缘了。”   不对――温向平突然笑了笑,   今天中午吃了人家这么一顿好的,说起来还算是占了人家一场便宜。 第12章   在温家耽搁了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温向平问了路去邮局,索性这回幸运的多,顺顺当当的到了目的地。   将手稿一式两份分别寄往两个地址,温向平深吐一口气。   他虽然对自己的创作有信心,可到底现在的杂志报刊能不能接受他的想法,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虽然之前和苏承祖表了坚持的态,妻子和岳父也愿意支持自己。可温向平清楚,家里的经济条件,不足以支撑他屡次的失败。   只希望能第一次就收到好的结果吧。   温向平又紧赶慢赶赶到车站,一掏口袋,手里还剩一块一的毛票。   一张邮票五毛钱,只寄个信,温向平身上的钱就去了二分之一。车票一张四毛,来回就是八毛,剩下的七毛是让温向平在城里吃饭的。   结果今天遇见了原身的家人,蹭了一顿饭也算是意外之喜,这七毛钱算是省下了。   等温向平下了车,天已经微微暗下来,从坐大巴的地方到第五大队还有一段距离,整段路都是土路,坎坷不平。   等温向平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回村子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村子今晚与往常有些不同。   村子里油灯是很昂贵的物事,寻常人家一般不舍得点,于是常常天一黑就上床睡觉,村子便静谧下来,只能听见虫鸣阵阵。   然而今晚,温向平所过之处,竟有三分之一左右的人家点了油灯,人影隐隐从窗户中透出来。   就是没点灯的人家,也有不少人没睡,人声时不时透过夏夜的熏热传来,诸如“造孽啊”,“心狠”之类的词灌了温向平一耳朵。   这是……出事了?   温向平神色一凛,拔脚就朝村尾疾奔而去。   跑到村尾,远远的看见自家没点灯,温向平提步跑的更快,虫鸣再听不见,只有夏夜的风刷刷划过耳际的声音。   温向平到了门口,看见大门虚掩,心下一惊,推门而入,   “玉秀?”   沉默突然被打破,苏玉秀惊讶的声音传来,   “向、向平?”   伴随着椅子被带倒在地的声音。   温向平心里更是不安,大步往堂屋跑,   “是我!是我!玉秀,我回来了!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你和孩子们在哪儿?爸妈呢?”   天色太黑,温向平看不真切,只听到突然堂屋里传来凳子被绊倒的响声,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随后就感觉到,两道如小型炮弹的人扑上来一高一低抱住了自己的腿,   “爸爸,你可回来了――”   温向平心里一慌,反搂住两个孩子,   “出什么事了?”   屋内传来苏承祖低沉的声音,   “把门关了,进来说。”   听着岳父沉稳的声音,温向平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下一些。   苏承祖和李红枝借口乏了回了自己屋子,温向平四口也回了屋子,点亮一盏油灯,照亮一方小小的空间。   “这是怎么了?”   温向平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甜宝就不说了,一向老成的温朝阳都有了哭腔,可见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一下一下亲吻着两个孩子的发顶,   “不怕,爸爸在这儿,一直在这儿陪你们,能告诉爸爸,这是怎么了么。”   听得温向平问,苏玉秀的面上闪过一丝愧疚,还好天色黑,温向平看不见。   甜宝抽噎着道,   “爸爸,他们都说你不要甜宝了,也不要哥哥和妈妈了,爸爸,你不要丢下我们好不好,甜宝可以不听故事,甜宝以后再也不听故事了爸爸你不要走――哇――”   温朝阳也抹了抹眼泪道,   “村子里的大婶都说你是骗了钱跑了,要找新媳妇儿生新的小娃娃,说我们就要是有娘生没爹养的孩子了――”   温向平刹那脸色冷的犹如数九的寒冰,口中却温声道,   “不怕,爸爸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们的,爸爸还没有给你们讲完好听的故事,还没有看着爸爸的两个小宝贝长大,还没有陪你们过完一辈子,爸爸怎么会走呢。   “告诉爸爸,是谁跟你们说这样的话来吓唬你们,爸爸替你们去教训他,好不好。”   在他不断的安抚下,两个孩子渐渐镇定了下来,温朝阳有些难为情的擦了擦眼睛,带着鼻音道,   “我不哭了。”   温向平和苏玉秀一人拿了个帕子给孩子哼鼻涕。   温向平看见苏玉秀也眼圈红红,开玩笑似的问,   “今天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都以为我要跑了不回来了?”   温向平也没觉得妻子孩子不信任自己而受伤,毕竟原身前科累累,他这几天能让他们不在抗拒自己的接近已经很好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融化这些冰自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苏玉秀红了脸,呐呐道,   “我……”   ……   温向平离开后,苏家人照往常一般忙碌着。   苏玉秀把猪食拌好倒在食槽里,温朝阳则带着甜宝在一边抓蚯蚓。   赵队长前几天把全体村民召集在一起开了个会,说是上头政策宽泛了,允许家家户户自己养些鸡鸭啥的,至于之前养的猪,也不用再交给供销社了,养了几头全凭自家处置。   听了这消息,家家都欢喜起来,一时间,鸡仔鸭仔之类的也供不应求。今天好不容易村里来了一个卖家禽仔的小贩,李红枝便兴冲冲的拉上苏承祖去挑鸡仔了。   两个孩子也高兴的不行,甜宝更是嚷嚷着要抓蚯蚓虫子把小鸡们喂的饱饱的,于是两个孩子便满院子的翻土找虫子。   苏玉秀刚舀了一瓢猪食,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利女声破空而来,吓的她手中的瓢险些摔地上。   “孟佳絮,你个天杀的啊――”   苏玉秀起先没在意,只以为是徐家婆媳又起了矛盾在闹,不曾想徐家老太太又哭嚎了一句,   “你个白眼狼,把家里的钱全卷了跑了,要我们怎么活哪――你个狠心的人,连你的亲生骨肉都不要了啊――天杀的啊――”   话音未落,又响起三道孩童的声声啼哭。   苏玉秀一惊,再也无心喂猪了,瓢随手一扔,连忙跑到院外。温朝阳一看,拉着甜宝也跟了出去。   徐家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徐老太太正坐在家门口的地上拍着大腿哭,身边蹲着一个垂着头的男人,还有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比甜宝还要小。   周围有人问,   “徐老太,是不是你搞错了,也许你家儿媳妇没跑呢。”   徐老太哭嚎道,   “她一早起来就不见了人影,我藏的好好的几十块钱也都没了,不是她拿着钱跑了,还能怎么样哪――”   三个孩子或许是知道妈妈不要自己了,也哭的更大声。   那人语塞,只能同情的看着徐家人。   又有人问,   “可你家媳妇儿也没考上大学,人家王贵祥家女婿都安安稳稳的在这儿待着呢,她跑个什么劲头。”   徐家男人听了,烦躁的一扯头发,头垂得更低。   “我要能知道她咋想的,我还能让她干这种畜牲不如的事儿么――孟佳絮,你个天杀的啊――”   又有好事的人问,   “你家媳妇儿咋跑的?”   徐老太一拍大腿,哭的更响,   “她肯定是天都没亮就爬起来,趁我们都睡着翻了钱跑的,前些天也没准备衣服包裹啥的,不然我咋能发现不了――她就拿了钱,我家攒了这么多年的钱啊――”   苏玉秀听得心微微一颤,随即又安心些,她家男人虽然也衣服什么都没拿,但是是去镇上寄信的,虽然一大早就起了床,却也跟她打了招呼的,身上更是只有苏承祖给的两块半,应当不是要扔下他们母子跑的。   有人看见苏玉秀和她的两个娃,凑上去笑嘻嘻的对温朝阳和甜宝说,   “朝阳、甜宝,你们爸爸呢?是不是也一大早跑了,再不要你们了呀?”   甜宝被吓着了,立马红了眼圈带着哭腔抱住哥哥,   “爸爸――”   温朝阳连忙把妹妹护在身后,瞪着那人。   苏玉秀虽然心里隐隐担忧,却见不得有人怀着看热闹的心思来这样对待她的孩子,当下把两个孩子拉到自己身后,黑着脸斥了那人一句   “瞎说八道什么,这么大的人跟小孩子说这种话,不知道积点口德么!”   那人“嘿”了一声,嚷嚷道,   “嘿!苏家闺女,你就这么跟婶子说话呢,你爸没教你规矩啊。”   “我家的事儿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吧!”   苏承祖的声音从那人后方传来。   原来是苏承祖和李红枝买完鸡仔回来了。   那人看着苏承祖一张黑脸凶神恶煞,撇撇嘴走了。   李红枝担心的问,   “玉秀啊,这是怎么了?”   苏玉秀摇摇头。   李红枝见问不出来,只好作罢。   一家人于是回了家。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下午,村里又传来消息说,王家的女婿也跑了!   不是王贵祥家的齐弘阳,是另一家姓王的,没考上大学的。   人家精着呢,是打着上城里买书的借口跟家里骗了车票钱跑的。要不是有人上午在城里看见他坐上了去平城的汽车觉着奇怪回来告诉王家,人家里人还以为真的是去买书呢。   正在糊火柴盒的苏玉秀手一抖,浆糊掉在了身上,洇成一片。   旁边八卦的火热的妇人看见苏玉秀的反应,随即“呦”了一声,故作体贴的担忧着问,   “哎呀,玉秀,你家那个也是知青吧,现在在哪儿呢?哎呀,说起来今天也真是够倒霉的,一连跑了两个人,你说该不会是他们约好了,要今天一起跑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还要有第三个第四个哪。”   苏玉秀面无表情的把手里的活计放下,冷冷的看着那妇人。   那妇人被苏玉秀冷冷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讪讪的坐了回去,故作淡定的和旁边的人又聊了起来王家女婿。   苏玉秀没心思再管她,虽然她嘴里的话说的不好听,可她自己的的确确心底充满了怀疑和恐惧。   怀疑他真真正正是蓄谋已久,要在今天抛弃了他们母子,恐惧温向平这些日子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麻痹他们而做出的假象。   可她心底又是隐隐相信他的,相信他会遵守承诺,回家来。   苏玉秀擦了擦衣服上的浆糊,又拿起纸片接着做活,只不过心中两方想法的博弈让她并不如往常有效率。   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刚才那妇人拉着旁边的人对她努嘴撇眼,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模样。 第13章   李红枝听到消息,心里也慌得很,放下手里的活儿就要回家,却被苏承祖拉住了。   “你回家干啥。”   李红枝呐呐道,   “我担心玉秀多想,想回去看看她。”   苏承祖皱眉,   “玉秀都多大的人了,还要你看,再说,她要多想什么?”   李红枝小心的暼了一眼苏承祖,说道,   “王家的女婿是打着买书的旗号从城里跑了的,向平也是说要去城里才跟你要了钱…万一…万一向平也跑了呢…”   声音在苏承祖不赞同的眼神里越来越低,直至无声。   苏承祖摇摇头,   “你怎么就知道玉秀知道这个消息回家去了呢。”   “我――”   李红枝一噎,   “我只是觉得…”   苏承祖摇摇头,   “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我们怎么能因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和一些闲言碎语就怀疑自家人。”   “可…”   李红枝想说,王家女婿和温向平出门的理由都是一样的,今天又连出两件这样的事儿,怎么能不让人多想,可到底在苏承祖不赞同的眼神里咽回去了。   苏承祖又说,   “向平这些日子的改变,这些日子对自家人的体贴,干活的不含糊,不止我瞧见了,你也是看得见的,玉秀和两个孩子也是看得见、感受得到的。这份情谊难道不足以让我们无视一切风言风语,相信向平么?”   “我…”   李红枝低了头,呐呐道。   苏承祖安慰道,   “我相信,向平一定会回来的,我们要对他有信心,恩?”   李红枝被说动了,于是放下大半的心来,点了点头。   于是苏家三个大人都不约而同的安安稳稳扎在了各自上工的地方,一直挨到下工。   只是等到晚饭都吃完,天也暗了下来,家家户户都到了入睡的时候,温向平还是没有回来。   这下不仅李红枝和苏玉秀心里慌了,连两个孩子也慌乱起来。   甜宝扑在苏玉秀的怀里,呜呜咽咽道,   “妈妈,爸爸去哪儿了?甜宝想爸爸,要爸爸回来――”   苏玉秀不说话,她脑海里全是温向平在她耳边为她讲故事时的喃喃情语,说她是他的好妻子时的一派认真,让自己躲在阴凉处休息时的心疼怜惜,大口大口的把自己做的面全部吃完时的满足开心……还有他哄孩子们入睡时讲的一个又一个故事,给孩子们唱的一首又一首歌儿,还会用赞扬的话表扬孩子们,用深情的语言表达他对孩子们的爱…   原来不过只短短过了一个月,温向平竟然已经改变了这么多,改变的已经到了一种让她和孩子们对他依赖如此之深的地步,已经让她…对他重新有了长久的希望和甜蜜的期许的地步。   她不相信这些都是假的,因为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温向平在做这些事情时,明明眼睛里都是真切。   如果她真的又一次被骗,那么温向平这个人也太可怕了,既然如此,那他早些离开他们的生活也很好。   温朝阳看了看沉思的苏玉秀,走到苏承祖身边问,   “姥爷,我爸还会回来么?”   苏承祖摸了摸他的脑袋,反问道,   “你觉得呢?”   温朝阳低下头,失落的说,   “我不知道。但是今天在外头捉小虫子的时候,那些人都跟我们说,说我爸说不准也是跑了,才会一天不见人影。他们说,我和甜宝就要是有娘生没爹养的可怜娃娃了。”   苏承祖心底一股火气直冲脑门,这些人说话怎么这么不留口德!都多大的人了跟小娃娃说这些也不嫌脸上臊的慌!   “姥爷――”温朝阳再开口已然带了哭腔,   “我不想爸爸离开,我不想――我要他回来――”   一边的甜宝也跟着抽噎,   “妈妈,甜宝也想爸爸回家。”   苏玉秀把孩子拢在怀里,像是在对孩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爸爸一定会回来的,我们要相信他。”   李红枝心酸的把温朝阳也搂进怀中,难过的说,   “向平这怎么还不回来呢?”   屋里没有点油灯,谁也没那个心思去点,包括苏承祖,包括苏玉秀,大家都坐在堂屋里,在等着一个结果。   两个孩子发出细细的哭声,苏玉秀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明起来,两个孩子正在担惊受怕,她这个做妈的怎么能光顾着自己。   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没有用,于是把温朝阳和甜宝一左一右抱进怀中,一下下的拍抚着他们的脊背,给予他们安慰。   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传来,紧接着是有人推开门的声音,一道熟悉的男声带着微喘传来,   “玉秀?玉秀?”   苏玉秀一下子懵了,坐在原地不知道刚刚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   两个孩子已经一溜烟从她的怀里跳了下去,一路跑出堂屋,扑在那人身上。   “爸爸――”   ……   说完了事情大概,苏玉秀也不好意思再在温向平面前待着,毕竟是自己想太多误会了他,于是说道,   “我去给你烧点水,今天坐了一天车肯定累了。”   苏玉秀站起身来,掀开门帘去了火房。   温向平将两个孩子紧紧的搂在自己怀中,尽自己所能给予他们最大的安全感,   “甜宝和朝阳今天是想爸爸了么?”   甜宝软软的应道:   “恩!甜宝好怕,好怕爸爸不要甜宝了――”   温朝阳面上有些发红,他一向不如甜宝和温向平亲近,虽然经过这些日子也慢慢对温向平产生了依赖和信任,到底老成了许久,羞于把自己的想法和感情说出口,要不是今天一直被那些长舌妇念叨的慌了神,只怕还不会扑到他怀里哭呢。   温向平对于这种促进父子感情的方式却相当厌恶,他宁可用十倍的时间去让孩子们接受他也不愿意给孩子们带来安全感缺乏的后遗症,今天这一下要是没处理好,对于孩子的心理健康将有非常大的影响。   心里寒气翻涌,面上却分毫不显,温向平把两个孩子放在炕上,拖过来椅子坐上,与孩子视线相平,   “爸爸今天回来晚了,让姥姥姥爷、妈妈和甜宝朝阳担心了,是爸爸的错。不过爸爸也是有原因的,让爸爸跟你们解释好么?”   温朝阳看着温向平真诚的双眼,点了点头。   温向平微笑着回视两个孩子,   “今天爸爸到了城里之后,找不见去邮局的路,于是只好向当地的人请教,谁知道这时候,旁边突然出来一个人抓着爸爸说,   “‘诶?这不是我的弟弟温向平嘛!’   “爸爸定睛一看,原来是爸爸多年未见的哥哥……”   温向平没有直白的解释原因,而是像平时讲故事一样抑扬顿挫,起伏错落,很快就引得孩子们镇定下来,聚精会神的听他讲述着今天发生的故事。   “爸爸,爷爷奶奶家漂亮么?”   甜宝突然举手发问。   温向平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番,   “漂亮的。因为爸爸的哥哥,也就是甜宝和朝阳的大伯,是一个很努力工作的人,所以他挣了很多钱,就能把家里装扮的漂漂亮亮的。”   温朝阳有些紧张,   “那你是不是想过要留在大伯家?”   温向平干脆利落的给了答案,   “当然没有过,我的家里还有可爱的甜宝和聪明的朝阳,以及美丽温柔的妈妈在等着我回来,别人的家因此对我没有一点点的吸引力。不过嘛――”   “不过什么?”   甜宝和温朝阳异口同声道,   “爸爸今天收到了你们大伯的启发,爸爸也要努力工作,努力挣钱,把咱们家装扮的漂漂亮亮,好不好?”   甜宝和温朝阳一起点点头,   “嗯!”   温朝阳看着温向平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我们一起努力。”   “当然可以,我的孩子。”   温向平将温朝阳搂入怀中,轻轻在他的发旋上落下一吻,   “我答应你。”   夜里,两个孩子早已安眠,苏玉秀枕在温向平的胳膊上,抓着他的衣袖轻声道,   “对不起――”   温向平摇摇头,将她拥进自己的最亲密范围,   “过去的让它过去,从今天以后,完完全全、重重新新的接纳我,相信我,好么?”   苏玉秀点点头,枕入他的臂弯,近乎呢喃道,   “好。”   第二天一早,温向平就把两个孩子叫醒。   苏玉秀有些嗔怪,   “怎么让孩子们起这么早,再让睡会儿吧。”   睡眼惺忪的甜宝听了直点脑袋。   “不行。”   温向平摇头,   “待会儿人们都上工去了,去晚了就逮不到人了。”   “你要去哪儿?”   苏玉秀听的糊涂。   “去李老根家。”   温向平给温朝阳最后抹了一把脸,接过收拾好的甜宝,出门一路向西去了。   李红枝端着红薯稀饭出来看的奇怪,   “向平这是要带着孩子们去哪儿哪?”   苏玉秀站在原地,看着父子仨的背影,眼睛里满满都是温柔的笑意。   “去找回来场子。”   一进堂屋的苏承祖听了,意味深长的暼了一眼苏玉秀和已看不见人影的温向平父子三人,罕见的微微露出一个笑,   “让他们去吧,咱们先吃。”   李老根年纪大了,下面的孩子都分了家,他平日里都跟着大儿子住。   李老根大儿子叫李志军,娶了本村的田翠丫,生了四个儿子。也因此,田翠丫在老李家的底气足的很,在村里也自觉是一号人物,平时说话大声的很。   昨天知青跑了的事儿,就属她说的最起劲,也是她先跟苏玉秀说温向平也跑了的。   这天一早,李志军一家正在吃早饭,听见有人在院门口叫,   “李大嫂在吗?”   田翠丫稀里呼噜的喝了一口红薯粥,听得有人叫自己,扭头道,   “谁啊?”   温向平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进来,   “是我,苏家女婿,温向平。”   李志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他们家跟苏家平时处的并不亲近,这人今天来干啥?还是这么一大早。   田翠丫抹了把嘴,   “呦,是玉秀家的那个吧,来找你志军哥?”   温向平摇摇头,   “不,李大嫂,我是来找你的。”   “呦――”田翠丫夸张的叫了一声,   “你找我有啥事儿呀?”   温向平脸上没有笑,他握着两个孩子的手上前一步道,   “李大嫂,我来是为了让你给我,给两个孩子道歉的。”   “嘿!你个傻缺,脑子进水啦?!”   温向平的单刀直入惹怒了田翠丫,连李志军和李老根看着温向平的眼神也不对起来。   “我脑子没有进水,”温向平摇头,一脸严肃,   “李大爷,请把孩子们带回房去吧。”   “你要干什么?”   李志军面色不善的看着温向平。   温向平丝毫不怵,   “依照李大嫂的性子,接下来只怕免不了一番争论,不适合让不知情的孩子们参与进来。”   “嘿,你这是来上门找茬的你!”   田翠丫眼睛倒竖,一副凶悍模样。   李志军深深看了温向平一眼,让李老根带着孩子们回房。   温向平见清了场,开口道,   “昨个儿我进城里去办些事,李大嫂却在全村各处散布谣言说我抛妻弃子,畜牲不如,更是多次专门找到我的两个孩子对他们说他们马上要成为有娘生没爹养的孩子。   “先不说李大嫂说话全无根据,只凭自己主观臆测,为了博人眼球,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无端污蔑我的名声,试问那个当父母的能容忍有人对自家孩子说这种残忍的话?”   温向平的这番话其实有一些偷换概念,夸大其词的地方,比如“全村各处”,“专门针对两个孩子”什么的,夸张了田翠丫的意图,但总体没有偏离事实。   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你!你!你瞎说八道!”田翠丫懵了一下,转而跳了起来指着温向平的鼻子就要开骂。   温向平不想让儿子女儿听她的污言秽语,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端的撒泼耍赖上,飞快的截了话,   “李大哥,要是我真的做了抛妻弃子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我是没有底气来为我们家讨个公道的。   “可我只不过是去城里见我父母一面,安慰一下多年未见的分离之苦,怎么到了李大嫂嘴巴里,就成了这么见不得人的事,还要死缠烂打、穷追猛打的追着我的两个孩子恐吓他们,李大嫂自己也有四个孩子,难道你能忍心有人这样对他们吗?!”   李志军一下气焰矮了七分,他媳妇儿啥样子这么多年了他也清楚,整天在村里头道东家长西家短的,的确是能做出来这事儿的人,况且况且村子里那么多人看着呢,温向平也不可能在这事儿上撒谎。   这事的确是他们做的不占理,要是谁对他家娃这样说,他早和媳妇儿骂上家门去了。人家只来了一个大人,现在还能在这儿跟自家心平气和的说话,已经算人家脾气好了。于是拦住怒瞪了眼睛的田翠丫,只软声道,   “向平,这事儿是你嫂子做的不对,可咱们到底邻里邻居的,这事儿,我俩给你和玉秀赔个不是也就算了,行么?”   温向平摇摇头,态度坚决,   “我这做大人的,知道李大嫂说的话是假的,不会放在心上,顶多气一气就算了,可孩子们还小,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担惊受怕了一整天,遭了这么多罪,必须得有个道歉,告诉他们之前那些闲言碎语都是假的,都是错的。”   温向平丝毫不停,一番话说的噼里啪啦,义正言辞的模样就像故事里的大英雄,温朝阳和甜宝也被爸爸感染,从他温暖修长的大手里汲取到了力量,于是挺胸抬头,直视李家夫妇,理直气壮的等着道歉。   田翠丫被温向平气的要死,嗓门儿直冲屋顶,   “让我一个当婶婶的给他们两个小屁娃娃道歉,他们受的起么?你这口开的可真有脸!”   温向平冷笑一声,   “你这做婶婶的都好意思欺负懵懂的孩子了,我们有什么不好意思,难道这年头做错事的理直气壮当大爷,有理的人反倒要畏畏缩缩不成,要不然,我们请赵队长来评判一下是非!”   温朝阳和甜宝本来还被田翠丫尖利的声音吓得后退,然而听爸爸一番话又觉得十分有道理,于是挺着胸膛站在爸爸身边,表示自己的坚定态度。   “你――”   田翠丫气的浑身发抖,可又畏惧他真找来赵队长,一根手指头指着他不住颤抖,却说不出话。   李志军也恼怒不已,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却也知道一旦真找来了赵队长,这事儿就要从鸡毛蒜皮的斗嘴上升到思想问题了,他可不想因为个这事儿被全大队通报名字啥的。   于是拍了田翠丫一巴掌,呼喝道,   “不成器的娘们儿,一天到晚不干活就知道碎嘴,现在还硌上两个小娃娃了,你臊不臊,还不跟人家孩子道个歉!”   “我?李志军――你个心黑的,我给你李家生了四个儿子,你就这样对我?!”   田翠丫不依,扑上去照着李志军的脸就要挠。   温向平自然没有让自家孩子看这种撒泼打滚场面的打算,万一跟着学两招他找谁哭去。   索性目的达到了,温向平也不再逗留,带着自家孩子离开,离开前还友善的劝了一句,   “李大哥李大嫂你们好好说,别动手,我家里头还有活儿没干,先带着孩子回去了啊。”   云淡风轻的口气没把田翠丫和李志军气昏过去。   你把我们家搅和的一团糟,现在却拍拍屁股走人?合着你这就是来找我们家不痛快的! 第14章   自从第五大队出了知青逃跑的事情以后,家里凡是跟知青结亲的都把自家的女婿儿媳妇看的紧紧的,就连向来爱到处炫耀自家女婿的王贵祥一家也安分了不少,大半身心放在了齐弘阳身上,就怕他也做出这种事。   可是大学生开学的日子千推万推还是到了,王贵祥夫妇给王玉兰和齐弘阳打包好了行李,一路依依不舍的送到车站。   “弘阳,玉兰,你们可记得要时常写信回来啊。”   刘艳抱着孩子,不知第几次叮嘱道,她故意要求王玉兰跟着一起去学校就是为了长个心眼,万一齐弘阳有个什么不想回来的念头,王玉兰也能早早察觉到,他们也就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齐弘阳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耐和厌恶,面上仍然一派和煦,   “知道了,爸,妈。”   于是带着瑟瑟缩缩的王玉兰登上了前往横城的汽车。   不过这些对于苏家六口人来说,都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这日中午,温向平和苏承祖上完工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家里人已经都在桌边坐好了。   看见丈婿二人回来,苏玉秀连忙起身,   “既然都回来了,那我就去下面。”   恩?   温向平惊诧了,平时家里中午这会儿饭早做好了等着他们回来一起吃,今天怎么这会儿才要下面?   难不成今天有什么大事?   苏玉秀手脚麻利的很,不一会儿就和李红枝端出来一大盆的饸烙面放在桌子中央。   “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温向平悄悄问坐在他身边的妻子。   苏玉秀看了他一眼,   “今天是朝阳生日,所以给做顿丰盛的,给孩子过个生日。”   甜宝在一边应和着,   “哥哥、生日!”   温向平面色一僵,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不知道!连家里最小的妹妹都记着呢!随即心里涌起一股羞惭――   他真不是个好爸爸!   苏玉秀倒没多诧异,原来的温向平只记得让他们给他过生日,从来不会去记两个孩子的生日的。   却没看见温朝阳失望的眼神。   作为一家之主的苏承祖坐在上首,发了话,   “行了,都吃饭吧,今□□阳生日,看你姥姥和你妈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快吃吧。”   桌上还有两碟金黄色的蒸米,一盘酱色的烧土豆,一盘清清沥沥的凉拌土豆丝,一盆凉拌豆角,一碗蒸茄子。   苏玉秀给温朝阳舀了一碗饸烙面放到他面前,   “朝阳又长大一岁了,要成为一个小男子汉了,多吃点,长的壮壮的高高的。”   温向平也讨好的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在儿子碗里,   “朝阳吃,饿了吧。”   温朝阳抿了抿嘴,一本正经的谢了桌上的每一个大人,连小甜宝也得到了一句“以后好好保护你”的承诺,这才夹起一筷子面大快朵颐起来,只不过,却把温向平夹的土豆丝拨到了碗的边缘。   温向平看见很是自责,连苏玉秀亲手做的饸烙面也吃不香。   饸烙面是半根筷子粗细的杂粮面条下清水煮熟,出锅时浇一勺煮好的卤汤。卤汤是苏玉秀熬了一个上午的,茶褐色的汤汁浓稠如锦缎,其上浮着青翠的韭菜和嫩白的豆腐丁,偏黄的面条如金龙卧于其间,袅袅白雾萦绕而起,带出卤汁的香气。   饸烙面的调料加的很简单,只有盐和胡椒粉,再在出锅的时候滴几滴醋,但配上韭菜独特的清香和豆腐的清沥和爽滑口感,吃起来是独有的并城风味。   至于蒸米,选用的是黄色的小米,过了水以后放一点点的饴糖架在笼屉上头蒸,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操作,时间、热度、水分会将糖和小米本身带有的粘性催化到最大限度,一出锅,小米自带的清香就会夹杂在缭绕的白雾中弥漫开来。   夹一筷子起来,粘稠的米会极不情愿的拖在盘中的米上,很难一筷子就能把它夹断,必须在盘子的边缘划两下割断米与米之间的黏连,或者用筷子在空中绕几个圈圈再拉长才能夹下来。   一顿饭下来,温朝阳吃的大快朵颐,最后连碗边的土豆丝也嚼了下肚,一家人也吃的香喷喷,唯有温向平食不知味。   等到下午要去上工的时候,温向平在上衣的内兜里叠了一张稿纸,又放了一根铅笔和一块橡皮,这才跟着苏承祖去了粮仓。   粮仓自从在暴雨中毁于一旦后,赵建国就重新购买了材料,将之前的都弃之不用,等着红薯秧子下完了以后,就分了一部分村民来修补粮仓,苏承祖丈婿正是被分到了这里。   活计已经接近尾声,还差一个仓顶没有上,前来监督的赵爱党让一批人来来往往运送茅草和瓦片,剩下的人在原地修补粮仓,而温向平恰好是运东西的人之一。   一个下午,温向平都神思不属,嘴巴里念念叨叨的,时不时哼两下,甚至有时还要从兜里掏出纸笔赶紧把想法记录下来。   好在运茅草这个活儿就是最简单的体力劳动,半点脑筋也不需要,也算是便(biàn)宜了温向平。   而等到休息的时候,别人都坐在一边侃大山侃的唾沫横飞,他却一个人坐在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冥思苦想,不时举着纸比比划划,自言自语。   有人凑到苏承祖身边调侃,   “老苏,你家女婿这又怎么啦?今个儿下午怎么神神叨叨的?”   苏承祖睨他一眼,   “你想知道你直接问他去。”   那人讪讪一笑,只得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苏承祖看着温向平,严肃的面容上浅浅的、浅浅的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等到晚上吃完饭,温朝阳洗白白进了屋,温向平已经坐在炕上了。   温朝阳爬上炕钻进被窝躺平就要睡觉,却听温向平说,   “等一下妈妈和甜宝,爸爸有事情要说,好么?”   温朝阳有些好奇是什么事,却也懂事的没有多问,只是坐在炕上等着苏玉秀回来。   “怎么不睡觉啊?”   苏玉秀带着甜宝回屋,见着父子二人都坐在炕上,惊讶道,   “天都快黑了,怎么不睡觉?”   温向平下了地,站在地上,一脸认真又愧疚的直视着儿子道,   “爸爸今天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竟然忘了今天是朝阳的生日,这是爸爸的错。”   温朝阳瞬间惊住了,随即手足无措的摆摆手,   “没、没关系、我不在意的――”   这话是骗人的。   虽然过去的七八年,无论是妈妈还是他们兄妹俩,他爸都从不在意他们的生日。但其实今年,温朝阳心里是期待过的。   期待过温向平会记着他的生日,但是今天中午的时候,温朝阳看见温向平惊讶于他今天生日,心里其实是很失落的,有一点点的委屈,还有一点点的叛逆。   既然你不记得我的生日,那我也忘掉你的生日!   只是一下午过去,温朝阳也就慢慢不再生气,毕竟他爸原来是一个只记得他自己的人,不知道他的生日也是情有可原。   温向平一脸认真,   “爸爸今天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准备了一个小礼物,想要送给朝阳,作为生日礼物和道歉的诚意,可以么?”   甜宝捂着小嘴“哇”了一声,欢喜道,   “礼物!”   苏玉秀惊讶的看着温向平,他下午不是上工去了么?哪儿来的时间准备礼物,再说了,村里头的孩子过生日能吃个鸡蛋和面条就不错了,哪儿还有礼物可收的,那都是城里人流行的做法,温向平哪儿来的钱?   温朝阳起先惊讶了一下,随即欢喜起来,一双眼睛忍不住亮晶晶的看着温向平。   温向平从怀里掏出一张叠了很多层的纸,逐层打开,里面没有温朝阳想象的玩具或文具,也没有甜宝想象的糖块。   苏玉秀忍不住问,   “这是什么?”   温向平清了清嗓子,弯腰平视温朝阳,   “这是爸爸只写给朝阳的歌,不属于妈妈,不属于妹妹,不属于爸爸,它只属于你,只属于温朝阳,妈妈和妹妹作证。”   温朝阳怔怔的看着温向平,呐呐道,   “只、只给我的?”   “当然。”温向平含笑肯定。   温朝阳讶异的睁大了眼睛。   他还是第一次拥有只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苏玉秀没想到丈夫弄了这么一出,于是抱着甜宝坐在一边,笑着附和,   “那今天妈妈和甜宝还是沾了朝阳的光才能听到这首歌了。”   甜宝虽然不明白大人的意思,但妈妈哥哥都一副欢喜的样子,便也拍着手道,   “好!”   温朝阳羞涩的看了苏玉秀一眼,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却又不好意思直视温向平带笑的眼睛,只略低了头,眼神专注于温向平的衣襟。   “那接下来,请温朝阳先生欣赏歌曲。”   因为是晚上,温向平的声音并不大,却极度温柔,轻抚着每一个人的耳朵,   “清河外,乡道边,   “麦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鸣声蝉,   “夕阳山外山。   “湖边花,水脚下,   “菱角半错落,   “朝阳日出西边还(huán),   “今宵共相欢――”   清河是流经并城的一条河,是黄河的主要支流之一,供应着并城绝大多数的用水。流经附近众多村子的是清河的一条小支流,没有名字,是孩子们自小玩耍摸鱼的地方,温朝阳也是在那儿玩过的。   河流在众多村子中间分支形成一个湖泊,里头长了菱角和荷花,也是每年村子里增加进项的一部分,至于品相不好的和个头太小的,就按工分分到各家去,可以说村里没人没吃过。   这首歌的曲子轻快明亮,词融汇了温朝阳的名字,玩耍过的小河流和吃过的菱角,又朗朗上口,可以说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曲子不长,但等温向平唱了两遍之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温向平有些忐忑的问道,   “朝阳,爸爸唱的怎么样?喜欢么?”   温朝阳点了点头,却想起黑暗中温向平是看不见自己的反应的,于是开口道,   “好听,我――我很喜欢,谢谢爸爸。”   温向平弯弯了眼,   “你喜欢就好,爸爸今天写的时候就怕你不喜欢,担心了好久,现在就放心了。”   温向平翻身上了炕,躺在儿子身边,   “今天爸爸忘记了朝阳的生日是爸爸的错,但是爸爸向你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好不好?我们拉勾。”   说着伸出小拇指在温朝阳面前。   温朝阳模模糊糊看见黑暗之中温向平弯曲的尾指,他轻轻嗯了一声,小声道,   “我相信爸爸。”   于是从被窝里伸出小手,弯弯了小拇指,勾在了温向平修长的尾指。   甜宝也在一旁叫,   “甜宝也要!甜宝也要拉勾勾!”   苏玉秀轻轻嘘了一声制止女儿,   “小声点,姥姥姥爷和邻居们都睡了,不要吵他们。”   “哦――”甜宝自知犯了错,可怜巴巴的应了一声。   温向平失笑,半支起身子探出另一只手   “好好好,爸爸也和甜宝拉勾勾。”   温朝阳悄悄往温向平怀里挪了挪,闭目睡去。   温向平慈爱的拍了拍儿子的背,   “睡吧。”   在儿子从未如此依赖的睡在自己怀里的一刹那,温向平突然福至心灵,他知道,自己要写些什么了,自己该写些什么了。   …   “孩子们,来看。”   温向平落笔,唤孩子们来看。   “这是什么?”   甜宝看着纸上的字,好奇的问道。   温向平摸摸她的小脑瓜,   “这是杂记,爸爸把昨天哥哥过生日的事情都记下来了。”   “为什么要记下来?”   甜宝不明白,温朝阳却仿佛有点明白了,一双眼亮晶晶。   苏玉秀听了也好奇的走过来。   温向平把一双儿女抱在膝头,谆谆道,   “这样等明年、后年、大后年哥哥过生日,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哥哥和甜宝都老了,就可以把这些翻出来看一看,这都将成为我们一生中很好的回忆。   “当然,还有其它令我们或欢喜或悲伤的事情,有妈妈的,有爸爸的,有哥哥的,也有甜宝的,当然还有姥姥姥爷的,到时候爸爸把这些杂记订成一本书,这就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了。”   “哇――”   甜宝兴奋的问,   “传家宝?”   温向平颔首,又说,   “既然是传家宝,不能只让爸爸写,”   于是又拿了一根笔出来分给两个孩子,   “可以写几句话记录一下自己此刻的心情,也可以画画,画什么都可以,或者作些别的,只要你们想得到。”   温向平鼓励的看着两个孩子。   温朝阳本来还有点羞怯,因为他仅仅会写几个字,还是苏玉秀教的,不像他爸爸一样认识这么多字,还会写书写杂记。   甜宝可没有这么多顾虑,欢呼一声拿着铅笔就趴在桌上画一个圆,再画些波浪,那是花朵和太阳;画几个圈圈,拉一些直线,六个简笔小人手牵手,这就是一家六口人在一起。   温朝阳看的有点心动,扭头看见温向平鼓励的眼神,于是也拿起了铅笔,在纸的下方写下自己会写的几个字:   爸爸、妈妈,我、甜宝。   姥姥姥爷苏玉秀是不会写的,自然也就没教给温朝阳。   于是温朝阳也画了两个小人,左瞅瞅右瞧瞧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拿笔在两个小人的脸上画了一些波浪短线,这就是皱纹。   苏玉秀看了噗嗤一笑,指着小人说,   “姥姥姥爷有这么老么,怎么满脸皱纹?”   苏承祖和李红枝虽然因为生活艰辛有些苍老,却也远远没到这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温朝阳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用橡皮擦掉一些,抬头看向温向平,   “这样可以么?”   温向平笑道,   “当然可以啦。”   苏玉秀也说,   “这就好多了。”   甜宝听了,瞄了瞄哥哥的画,连忙也在自己的小人上补了皱纹,然后举手说,   “甜宝也好了!甜宝也好了!”   苏玉秀和温向平凑过去一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温朝阳好奇的看了一眼妹妹的画,也哈哈笑起来。   原来甜宝不甘落后,在每个人脸上都画了皱纹。   苏玉秀笑道,   “咱们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要变老也一起变老。”   温向平最后写了总结:   九月初四,甜宝学哥哥画一家人变老的模样,哥哥朝阳、妈妈和爸爸哈哈大笑。   孩子们于是心满意足的手牵着手出门去挖虫子,喂他们的新宠――小鸡小鸭。   “玉秀,来――”   温向平又拿出一张纸。   “这又是什么?”   苏玉秀笑着说,   “难不成也给我写了首歌?”   温向平一噎,   “不、这个嘛――我以后在你生日的时候补上行么?”   苏玉秀嗔他一眼。   温向平讨好的笑了笑,   “虽然没有歌,但是我写了一篇童话想要再拿去投稿,你帮我听听好么?”   “童话?那是什么?”   苏玉秀从来没听说过童话。   温向平想了想说,   “类似于我给孩子们讲的睡前故事,里面会有一些教育孩子们的道理。”   苏玉秀点了点头,   “行倒是行,只是你怎么不讲给孩子们听?”   温向平神秘一笑,   “因为这是讲给大人听得童话。” 第15章   “小琳是一个七岁的女孩子,她对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然而她却有一对无趣古板的父母,父母都忙于工作,并不能关注到小琳细腻敏感的内心。   “后来,小琳的父母因为工作,带着小琳搬到了新家。新家死气沉沉又十分破旧,墙壁的不少位置甚至都掉落了漆皮,露出里面白色的石灰,在房顶上,也随处可见结网的蜘蛛和被捕食的飞虫,脚步声在房子里的回声尤为清楚,一下一下敲击在小琳的心上。   “在新房子的周围,还有两户怪异的邻居,一个话唠又烦人的小男孩和他的小黑猫。   “这些对于满脑子奇思妙想的小琳来说,简直无聊透顶。但是,很快,小琳就发现了一个极其有趣的地方。   “原来,在她新家的第十三个门后面,居然有着一个秘密通道!好奇心强的小琳当然不会放过它,于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小琳顺着通道爬了进去。   “令小琳意想不到的是,通道的另一头,居然是跟她家一模一样的家!   “不,还是有很大不一样的。家里面不再是灰色的主色调,而是温暖明亮的粉色、黄色和红色。地板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地毯上堆满了小琳喜欢的玩具。   “更让小琳开心的是,妈妈不再忙着工作,而是温柔的问她晚上要吃烧鸡还是蛋糕――这两样都是小琳的最爱。爸爸也不再不耐烦的撵她走,反而拿起一本故事书问她想听小美人鱼的故事还是白雪公主的故事。   “所有的一切都是小琳心里所想的,只除了一点,那就是通道另一头的新爸爸和新妈妈的眼睛,都是钮扣做的……”   “新的父母让小琳觉得十分快活,于是每天晚上,她都会主动的打开第十三个房间内的那一扇小门,爬到通道另一头的家去,在新父母的温柔呵护下,一觉安眠到天亮。   “晚上算是有了着落,白天却还是一样的无聊。这天,小琳的妈妈要求卡罗琳把他们家的小饼干送给隔壁的邻居们,这是新住户应该做的事情。但是小琳的爸爸妈妈实在是太忙了,这个责任自然落到了小琳的头上。   “于是,小琳拿着一袋小饼干敲响了第一家邻居的门,   ‘您好,我是隔壁新搬来的小琳,有一些小饼干想请您尝一尝可以吗。’   “门后出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高兴的对小琳说,   ‘当然可以――可爱的小琳,你可以叫我福宝小姐。’   “小琳惊讶极了,面前明明是一个白发的老奶奶,为什么要叫她为年轻的小姐?但她还是照做了。   “在福宝小姐的家里,还有一位老妇人,卡罗琳被要求叫她平小姐。   “平小姐最爱泡茶,福宝小姐最爱养狗,家里面有很多只狗,两位小姐都爱穿着漂亮的衣服,花着年轻夸张的妆容,仿似她们还都是十八岁的女孩子……”   温向平的稿子翻过两页。   故事从只要小琳把白天的经历同纽扣妈妈讲,隔一天再去的时候,通道那头的世界也会出现同样的人和房屋,一直讲到,有一天早晨,小琳在自己的房间里找见了一个跟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布偶,只除了布偶小琳的眼睛是纽扣做的。然后戛然而止。   “然后呢?”   苏玉秀正听到入迷处,温向平却突然没了下文,于是问道。   温向平无奈的摊摊手,   “没啦,接下来的我还没有写。”   苏玉秀失望的叹一口气,很快又问,   “那你什么时候能接着写下去?”   她很想知道通道另一头的父母是不是真对小琳那么好。   “怎么说?”   温向平问。   苏玉秀想了想,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感觉心里有一点压抑的感觉,有一种直觉觉得纽扣眼的父母好像、好像不是真心对小琳这么好的。”   温向平赞许的点点头,却也不说苏玉秀的想法对不对,   “那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苏玉秀心里只好像有只猫爪子在挠,偏偏温向平云淡风轻,一直把话题往别处引,根本不提什么时候接着往下写,于是嗔了他一眼,   “滑头――不过我倒是觉得挺好。”   “和上次的《蜀山奇侠传》相比呢?”   苏玉秀想了想,   “我都喜欢,这两个只是风格不太一样而已,但都一样有趣。”   顿了顿,又说道,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写童…童话了?”   温向平叹了口气,自然是因为温朝阳的生日。   他一直认为,自己比原主强的多,比原主更是一个好父亲。然而,却在他还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不经意的举措或遗忘,伤害到了孩子敏感的内心,就比如这次忘记了朝阳的生日,从而让儿子对自己产生了失望、委屈等等负面的情绪。   尤其原主曾给温朝阳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在父子之间划出一条深深的沟壑。他每一次不经意的伤害,就是在沟壑上再划出一道一道,等到把沟壑变成深渊,伤害就不可逆转了。   这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温向平所希望看到的结果,所以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尽他所能去修补孩子的内心。   但同时,温向平也想借这个故事警醒更多不关心孩子内心世界的父母,孩子,其实不像他们想象的一样无知和无感。   温向平对她眨眨眼,   “是朝阳给我的灵感。”   ……   温向平这边日子过得潇洒极了,每天上个工,写写稿子,一边继续在孩子们心中树立好爸爸的形象。   可罗家和最近的日子却不太好过。   罗家和是沽市红星杂志社的编辑,能力强脑子也快,因此,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已经是杂志社里的二把手。   这天,他照常翻阅着寄来的信件。   信件都是出名或否的作家们写来的文章,大多都十分紧密结合当下,包括对高考恢复的颂歌、看法,对当下名人的贬斥和剖析,也有一些对人生哲理的探寻和感悟,更有一些漫画和小诗。   倒是有几份写的鞭辟入里,耐人寻味,但大多构思平平。   罗家和飞快的扫一眼文章,满意的放到左手边等着再看一遍,其余的摞在右手边等着待会儿拿去废品回收。   右边摞了高高一截,几乎有一掌高低,左边却才只有寥寥数份。   这种挑拣文章的工作虽然会有新人先粗略的筛选一遍,却也只能筛去词不达意、语句不通的文章,剩下的仍然浩翰如烟海,等着罗家和进一步去挑选能够刊登在红星杂志上的文章。   虽然冗杂繁重,但这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工作,毕竟这可是正副责编和各分栏组组长才能做的工作,但平时主编要忙的事情数不胜数,这些自然就都落在了罗家和这个副责编和一群组长的头上。   一个年轻轻的新人上来把罗家和右手边的信件抱走,又很快搬来一筐新的信件。   自从高考恢复以后,红星杂志作为国内屈指可数的大杂志一起广泛接收来自全国各地的投稿,从中选出先进、蓬勃、富有智慧哲理的文章刊发。   也因此,红星杂志每天都要收到数以千计的信件。   罗家和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喝了一口浓郁的茶水,继续打起精神工作。   还没来得及拆看下一封信,罗家和就被入手的厚度惊讶到了。   他拿出来粗略一扫,大概有几十张纸,都快是其它信件的十几倍了,罗家和微拧眉头。   怎么这么厚,是文笔不够简练导致的冗杂吗。   尽管心里已经暗暗给这篇文章打了个大大的叉,罗家和却还是尽职的把纸展开在眼前。   然而只不过粗略的读了两行,罗家和却渐渐慢了下来。   他忍不住又翻回到第一行去,逐字逐句的读了起来。   蜀山修仙之人,尸毒,这…   罗家和看的很细,恨不得一个字掰成两个字看,但再怎么拖延,三四十张纸还是很快就看完了。   罗家和撑开信封看了看,里头空无一物,只有信封褐黄的颜色。   他扭头叫道,   “小方!小方!”   新人小方很快赶过来,   “罗副编,怎么了?”   罗家和拿起信封给他看,   “这封信你刚刚有没有看?里头还有没有纸?是不是你装回去的时候不小心落在哪儿了?”   小方怔愣了一下,仔细打量着罗家和手里的信封,随即恍然大悟道,   “原来是这个啊,里头一共四十张纸,我点过了,肯定全塞进去了。”   “你肯定?”   罗家和问道。   “肯定,”   小方点点头,   “我刚刚觉着这篇写的真好,看了好几遍呢,数量也点过好几次了没错,就是四十张,只有五个章节,我还惋惜了半天呢。”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罗家和挥挥手让小方离开,又拿起这四十张纸再细细读了一遍,心里就像有只猫爪子在挠。   这尸毒如此霸道,哪怕被怪物挠破一点点皮毛,也会很快被感染成新的怪物,力大无穷,好食人肉却又毫无人智。可第一个怪物是怎么来的?   这徐长卿和唐门后人之间的斗法又是怎么个结果?谁胜谁输?   善良的雪见被贪生怕死的族人背叛,又将何去何从?   景天也感染了尸毒,可他为什么和同样感染尸毒的人相比,却发作的更缓慢,症状也轻微的多呢?难不成景天也是有什么天赋和法术不成?   一连串的问题萦绕在罗家和的脑袋里,偏偏这文章却戛然而止,没了下文。   罗家和将这四十页纸小心的叠好放回信封中,放在了自己的左手边。   之后的文章在罗家和眼里都显得乏味起来,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忙完手头的工作。   罗家和从来没有感觉到信件像今天这么多过,好不容易结束了今天的工作,罗家和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拿着这份文稿,敲响了主编的门。   “不行。”杨主编相当干脆坚决的拒绝了罗家和极力推荐这篇小说刊印在杂志上的建议。   “为什么?”罗家和把稿子从信封中掏出来,递给杨主编,   “构思、文笔都是上佳,情节更是引人入胜、环环相扣,最难得的是题材新颖,还是连载形式,当称得上佳作了。”   杨主编摇头,   “可这严格来说,仙啊鬼啊的,到底是封建迷信的东西,我们杂志要刊登的,是思想先进,技术先进的文章,不是倒回去追求迷信封建的小说。”   “可这篇并没有宣扬相关的封建思想,我认为,比起迷信而言,它反而更像是神话,借主角的视角剖析人心之善恶,在情义与利益的抗衡中作出选择,还通过朗朗上口,饶富趣味的冒险形式吸引读者,这在现在的诸多作品中算是新颖的,读来实在让人眼前一亮。”   罗家和辩驳道。   杨主编摇摇头,   “家和,是不是封建迷信,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而是要看读者怎么评判。   “先不说读者大家都对之褒扬居多,我们是不是跟着作家沾光,万一这篇被打上了追求封建,搞迷信,愚昧大众的名号,作家被追究责任就算了,我们红星杂志也要跟着倒霉,到时候全体上下几百号员工,你叫我怎么跟这些人交代?”   “可――”   罗家和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杨主编打断了,   “行了,这篇――你拿走扔了吧,也不用再拿到会议室讨论,我是不会同意的。”   “我――”   罗家和张了张嘴,杨主编却已经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了。   罗家和只能拿着四十页的手稿退出主编办公室。   罗家和回到家,又把《蜀山奇侠传》仔细读了一遍,但最终还是徒然的放下了稿子,悠悠的叹了口气。   他到底只是副主编,比不得主编有话语权,主编不给刊登,他怎么能越得过他去强行刊登呢。再说了,主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的确冒不起这个风险。   只是,罗家和到底是不甘心。   “吃饭了。”   妻子在门外催促道。   “好。”   斟酌了再三,罗家和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稿子。 第16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罗家和只要一回到家中,一定会从抽屉里拿出《蜀山奇侠传》的这前五个篇章翻来覆去得看,只可惜再怎么看,也不可能凭空生出第六章第七章来。   等等。   罗家和突然坐直了身子,他为什么不能私下里跟作者联系一下呢,自己可以花一些钱买他的故事,不出版,但是只给自己看哪。   为自己的机智鼓掌,于是他开始翻来覆去的看首尾两页和信封。   奇怪――怎么没有署名。   罗家和不相信。   怎么会有人寄稿不署名呢?   这可怎么办?   罗家和没办法,只好照着寄过来的地址写了一封信寄出去,在信中表达了杂志虽然不收但我个人很喜欢是否可以以个人名义买下你的故事云云,并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当然,作为文人一个,罗家和的措辞文雅了很多。   但是在这个信息交通都不甚发达的年代,没有署名收到的概率是不大的――怎么会没有署名呢?   罗家和气的不行。   这邮局的办公人员也太马虎了吧,没有署名怎么也不知道提醒一下,不知道没署名本来是不能寄的嘛?!   现在他也写了一封没有收信人的信,只希望那人能收到吧。   饶是罗家和在这边如何跳脚,忘了署名的温向平照样美美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因为上次补交礼物的事情,温向平受到了启发,不一定要在桌子面前才能创作嘛!   于是从那之后,无论是背着柴刀上山砍柴,还是扛着锄头下地种地,温向平身上都装着纸、铅笔、橡皮。   苏玉秀调侃他,   “人家的三件套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要么就是脸盆、被褥、搪瓷缸,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信纸、铅笔和橡皮,还是随身带的。”   温向平炫耀的拿出自己今天写的纸给她看,   “你看,今□□阳带甜宝去摘嫩芽吃,途中碰见了野果子,朝阳爬树为妹妹,结果甜宝一咬果子皱了脸――原来这果儿看着红彤彤,内里却是酸不溜秋!”   苏玉秀噗嗤一笑,   “甜宝那个小贪嘴――”   随即又疑惑道,   “可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温向平得意的抬抬下巴,   “中午睡觉的时候朝阳跟我讲的,我下午一起来就记下来了。”   苏玉秀接过温向平手中的纸,感慨到,   “本来还觉得写杂记有点怪不好意思的,谁每天这样记自己家发生了啥。现在这么一看,倒挺有趣的。”   温向平为自己抱不平,   “我哪有什么都记,我又不是狗仔记者要剖人隐私――我只记咱们这些有意思的事,将来看着能会心一笑的事好不好。”   苏玉秀疑惑,   “狗、狗崽?狗崽怎么了?”   温向平自知失言,连忙把话题圆过来,   “我是说,咱家该养个狗崽了,能看家护院还能陪孩子们玩,多好。”   苏玉秀被糊弄了过去,点点头,   “也好,家里养了鸡鸭,也确实需要狗狗看着别被人偷了才行。”   “是是是。”   温向平点头附和。   “对了,你的童话寄了么?”   苏玉秀又问。   温向平笑的成竹在胸,   “还没,等过两天休息了就去寄,不过我猜,这次一定能中(zhóng)。”   苏玉秀自然不会去打击丈夫,之前的一次失败已经让他愁眉好几天了。于是鼓励道,   “我也这么觉得。”   想了想又问道,   “向平,你的笔名是什么?”   苏玉秀为了能和丈夫有共同的话题,装作不经意似的和知青出身的媳妇子聊起了发表文章的话题。这才知道,想要出版文章,光有内容是不行的,还得有一个代表自己的笔名。   所以才有了这个问题。   温向平面色一僵。   他上次寄《蜀山奇侠传》的时候没有署名。   可署名这事儿还真不能怪温向平。   他成名已久,身边自有秘书为他打理一切琐事,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逛逛世界写写文章,哪里注意的到要标识自己的笔名。   署名?那都是他的秘书把他签了一次的名复制粘贴上去的――毕竟大批量的书本刊印都是依靠计算机的,复制粘贴多方便。   何况,温向平更喜欢用笔尖创作,多少人一听闻这是温向平的手稿,都争先恐后的抢着要,根本不在乎上面有没有署名――当然要是有就更好了,没有也不差,字迹就能表明真身。   所以温向平还真没想过要标一下笔名的事儿。   温向平一拍脑门,“哎呀”一声,   “我忘了这茬儿了!”   苏玉秀问,   “忘了什么?笔名么?”   温向平呆呆地看着苏玉秀,面上渐渐浮起一点委屈的样子,   “我寄《蜀山奇侠传》的时候没有署名,玉秀你说,是不是因为这个我才没有收到回信啊。”   他连寄信都要跑到城里去,万一真有他的回信,人邮局也没地儿找他啊,等过了存放的期限,他的回信说不定就要被扔了。算一算从他寄稿到现在,也有一个来月了。   苏玉秀从来没有见过温向平这个样子,连忙安慰道,   “不怕不怕,我们再寄一次就是了啊。”   温向平突然一个鹞子翻身跳起来,握住苏玉秀的手认真到,   “我要去一趟城里。”   他要去看一下是不是有他的回信。   虽然他的确是个大作家,也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但也不意味着他每一个作品都会被人予以肯定,不意味着他的作品会和现在的时代完全吻合。   人最怕的就是止步不前,他要从不被肯定的地方吸收经验从而提升自我,这是身为文人的执着没错。   但是,他现在也确实需要一个肯定,一个对他实力的肯定,一个给他生财有门的信号。   虽然温知秋从不担心钱财不能支撑自己的创作,温向平却需要。   虽然他也打算再接再厉,但次数终究是有限的,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一块四毛钱的亏本,还不包括纸张铅笔的消耗。   而一个成年男子一年到头的最终工分只能换两块钱。   这也是为什么到现在他也才寄了一次稿子的原因。   “啊?现在?”   苏玉秀迟疑的看了一下天色,   “已经下午了,你赶不到最后一班汽车的,难不成你要从城里一直走回来吗。”   温向平被这么一阻拦,也冷静下来,   “是,是,玉秀说得对,我应该等到过两天一起去的。”   省得还要掏两次车钱。   罗家和之前寄出去的那封信果然没有了下文,他抓心挠肺的把《蜀山奇侠传》看了一遍又一遍,简直都到了能对每一句话倒背如流的地步了。   罗家和迫切的想知道下文,甚至也自己动手写过后续,但总觉得不尽如人意,只得把自己写的撕碎了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毕竟是一个新起的题材,加上长达十年的思想禁锢,人们还没有相关的天马行空的思维,自然不如温向平这个外来者更放的开,更敢想。   这日,罗家和一如既往的翻阅着寄来的信件,只不过,这回未读的稿件已经被小方提前分好,厚的在上,薄的在下。   罗家和寄信无果,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作者还会再寄一次来信。只是――   罗家和把又一封厚厚的信稿放到右手边,右边已经摞起了厚厚一沓词不达意、语句不通的废稿。   罗家和长叹了一口气。   难不成这本小说真的要成为他的执念了?   小方敲了敲门进来,   “罗副编,有一封您的信。”   “我的信?“   罗家和一个激灵,想到一种可能,连忙接过来拆开,掏出信纸。   还没待看清里头的内容,罗家和就差点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这这这这这――这字迹――这字迹――这字迹果然跟他手里的那份《蜀山奇侠传》的手稿一模一样!   作为一个能把《蜀山奇侠传》倒背如流的忠实读者而言,区分作家的字迹绝对不会有问题!   等等等等――罗家和顾不上看内容,反而先把首尾和信封封面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得看了一遍。   待看到信封右下角清隽俊逸的“温知秋”三个大字,罗家和一拍双手哈哈大笑,   “可算是让我找着你了!”   会议室。   罗家和把入选本周杂志的文稿列举在黑板上,   “本周一共入选五十篇文章,减去李作家每周的专栏和我们杂志自己作者的文章,我们还要再选出三十四篇刊印在本周的杂志。”   说完示意一眼小方,小方立即将五十篇的复印件分发给在座的主编和各级组长。   罗家和从厚厚一沓中拿出一份,展示在大家面前,   “我在挑选过程中,看见了一篇上佳的作品,故而在此,我要大力向大家推荐它,这是一篇童话――《纽扣妈妈》。   “这篇文章的题材虽然不是新的,但目前我也还没有看到有杂志刊登童话一类的作品,倘若我们先人一步,只怕能抢占不少先机。”   一个小组长反驳道,   “可童话是针对孩子的,我们的杂志却是面向成年人的,这未免有些不适合,更遑论谈什么抢占先机了。”   另一个小组长也举手道,   “我们的杂志向来刊登的是有关人生哲理,针砭时事一类的文章漫画,童话会不会…太幼稚了。”   杨主编轻轻颔首,也不知是在肯定谁。   罗家和丝毫不慌乱,他拿起手中的文稿略微翻了几页展示给在场之人,上面标满了勾画的痕迹,   “这篇虽然是童话体裁,内容却不止适用于儿童,它更多的是在给予父母深思和提醒,同时密切结合放下的热门话题,涉及了教育的题材,可以说是两只脚一起走路了。   “诸位不妨先看一下,我说的这篇文章在第八份,请大家看第一页第十五行:   ‘灰色的墙角脱落了皮屑,裸露出惨败的石灰,房梁上到处是结网的蜘蛛,在悄悄打量着好奇的卡罗琳。’   “这篇童话采用这样灰暗的色调,制造压抑的氛围,点明父母对于孩子内心的忽略,融情于景恰当却不过度。”   有组长问,   “这样通篇黯淡的色调和气氛会不会吓到孩子?”   “我不能完全否认,”罗家和说,   “但它只会让孩子们害怕,而不是恐惧。”   罗家和把纸张翻到后面,   “请大家看第三页第二段到第五段:   ‘橘黄色的灯悬挂在房间里,红蓝相间的沙发笑眯眯的坐在墙边,呼唤着卡罗琳去坐下来试一试它的柔软,长长的方形饭桌上摆满了好吃的,有卡罗琳爱吃的烧鸡和蛋糕,还有巧克力和糖果做成的微型城堡,有各种色彩的甜味饮料,也有咸香扑鼻的各种汤羹,妈妈如此轻声细语的问她的想法和选择,而不再是不耐烦的催促和粗暴。’”   罗家和放下稿子,   “灰暗有之,明亮亦有之,通过对另一个家的强烈色彩和理想生活进行大量描写,欲抑先扬,反倒使作用更明显,突出了糖衣炮弹的可怖之处,不仅教育儿童不要被他人的糖果等物骗走以免陷入险境,也将孩子所理想所渴望的父母的关注和家庭的温馨清清楚楚的展现在父母的面前。   “这篇虽然是童话,却蕴含着为人父母的哲理:不在孩子面前争吵――因为这样会使得孩子缺乏安全感;不因为工作忽略孩子――因为这会使得孩子孤独寂寞;不去无视孩子们丰富的内心情感――因为这会使得孩子们逐渐封闭自我;不再独立专行不过问孩子的意见――因为这会使得孩子们的自信受到打击,他们灵动好奇的灵魂被禁锢。   “这样一篇文章,我认为,应当被选上,不仅要被刊登在我们的杂志里,更要刊登在首页,封面的推荐也不能缺了它的一席之位。”   一番话说的酣畅淋漓,一扫罗家和之前没能推举《蜀山奇侠传》的郁气。   众人思考讨论了一阵,翻阅了《纽扣妈妈》的文字,一个小组长又举手问,   “可是罗副编,这样的童话只有一篇,我们怎么利用它建立稳定的专栏从而抢占先机呢?就算我们召集相似的作品,可我们能别的杂志也能,您能确定这个作家更胜一筹么?”   杨主编点了点头,等着看罗家和怎么回答。   “他当然能。”   罗家和毫不犹豫,干脆利落的给了答案。   “为什么这么有底气?”   杨主编终于开了口。   罗家和微微一笑   “因为一个人一旦打开了新思想的大门,他的创作灵感会源源不断。后来的人再怎么写,也终究是模仿者。   “因为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他们都很难完全领悟到这些故事真正的思想精髓,不过是画皮难画骨而已。”   这点,他自己已经做过尝试了不是么。   之前发问的小组长又举了手,   “罗副编,我赞同您推选这篇作品的提议,但您不觉得把这样一篇旨在教育的童话摆在其它更深奥更直观的文章面前有些不妥么?   “更何况,哪怕是那些已经成了名的作家和画家创作的打油诗、段子还有漫画,我们都是刊印在中间和结尾的。   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作家,哪怕他的作品确实不错,也不应该有这样好的待遇吧。难不成…”   那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罗家和,虽然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杨主编皱了皱眉头。   罗家和严肃道,   “我们红星杂志向来刊登的是思想、技术方面先进或创新的文章,谁的文章更有力度,谁的作品就值得被大力推荐,这与个人感情没有关系,与身份名气更是没有关系!   “诸位自己凭心而论,这份作品如何?无论是题材、体裁、文笔还是思想深度,哪一点配不上封面推荐,首页刊登?   何况这样的做法,更能显示我们杂志的石破天惊,显示我们的开放和包容,展示我们的先进和创新,杨主编,您觉得呢?”   杨主编笑着看了一眼罗家和,微微颔首,拍案做了决定,   “既然如此,那就照罗副编的意思,封面推荐加首页刊印。   行了,时间紧迫,我们赶紧继续,还有四十九篇等着我们投票呢。”   罗家和微笑应是。   下班之后,罗家和却不像以往一样直奔家去,他驱车来到邮局,寄了一封信,寄信的地址填的是杂志社的地址,以免被人家误认为是骗子。   临了写收信人及收信地址时,罗家和从公文包里小心的掏出一封信,照着上面的地址逐字摘抄在信封上,最后在收信人的位置上落下三个字:   温知秋。   罗家和一路舒心的离开邮局,回家去。   他本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写了信,没想到这位叫温知秋的作家竟然真的看见了自己的来信,并另附了一封信夹在《纽扣妈妈》的信封中指名道姓的寄给了自己。   真好啊。   ……   温向平来到邮局,果然在暂存信件的箱子里找到了一封写给自己的信件,一封地址来自沽市红星杂志社的私人信件。   所幸邮局的保管时限一般都有十几年,不然温向平可真的要悔恨不已了。   在核对了收信地址确认了身份后,温向平终于读到了来自副编辑罗家和的请求建议。   温向平想了想,痛快的答应了。   毕竟他写《蜀山奇侠传》的目的是挣钱好宽裕家里的生活。既然如此,文章给一群人看也是看,给他罗家和一个人看也是看,反正都有稿费拿。   况且,罗家和也明确表示了会按千字三毛的价格付钱给自己,他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毕竟这个价格已经是不少有了成名作的作家才有的待遇。   温向平于是也回了一封信,信里面写到:   “罗副编,非常感谢您对我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作家给予这样的厚待,我非常愿意答应您的建议。   “但因家中贫薄,我不得不同时做一些体力工作来维持家计,写作的速度难免慢些,只能每周日给您寄去一封,其中包括两个章节,您觉得可以么?   “此外,我不曾想过您会如此郑重的给我回这样一封信,只攒了一张邮票的钱,如今囊中羞涩,只好把这封信夹在我的新作品里一并寄给您,对于我的失礼,望您见谅。   最后,十分感谢您对于我的作品的肯定。   留笔:温知秋。”   当信件被投进邮筒,温向平长出一口气,看来他还是宝刀未老嘛。   不对,是真金不怕火炼。   温向平自娱自乐,一路也好心情的回了大河村。   温向平最终选择了把他上辈子的真名拿来做笔名。   温向平曾经叫温知秋,取得是叶落而知秋,有见微知著之意,这是他的亲身父母为他取的名字。   用这个作为笔名,也算是给自己留个纪念,不至于老了以后,忘记自己曾经,也叫做过温知秋。 第17章   苏玉秀见温向平哼着歌儿回来,笑问,   “怎么这么开心?”   温向平一把接住扑过来的甜宝,高高举起转了几个圈圈,   “好甜宝,爸爸能给你买漂亮的发卡啦――”   苏玉秀一听,自然知道温向平肯定是收到杂志社寄来的信了,于是笑着说,   “那敢情好,我可替甜宝记着你的话呢。”   温向平哈哈大笑,   “记吧记吧,爸爸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对了!”温向平蹲下来拍拍儿子的肩头,说道,   “朝阳今年都是八岁的大小伙子了,不上学可不行,等稿费一到手,爸爸就送朝阳去学校好不好?”   谁知预料当中温朝阳的欢喜没瞧见,反倒是身子一僵,连苏玉秀都面色难看了起来。   温向平虽然想知道缘由,却也清楚现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于是岔开了话题,   “爸爸今天坐车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故事,晚上睡觉的时候讲给你们听好不好?”   甜宝相当捧场,抱住温向平的腰身,软糯道,   “甜宝现在就想听――”   “行了行了,”   苏玉秀催促道,   “姥姥肯定已经把饭做好了,咱们快吃饭去,故事睡觉的时候再听,不然姥姥等的该难过了。”   温向平和两个小朋友一起点点头。   饭后,温朝阳继续带着甜宝在院门口抓虫子喂他们的宝贝小鸡小鸭,温向平把妻子拉进房间,问,   “朝阳是不是在学校被欺负过?”   苏玉秀面色黯淡。   村子里没有学校,但相邻的第四第五大队一起办了个学校叫奋进小学,名字叫的好听,实际上只是个扫盲班。   而学校里头的老师一共就四个,不是关系户,就是最多读完小学的村里人,只有一个宋恒宋老师能顶个用。   可学校里的孩子有五六十个,还按着年纪分成了不同年级,一天上四节课,上午下午各两门,宋恒就是把自己劈成两半也没法同时兼顾,所以平时免不了依靠其他老师,   可其他老师也只能教几个最简单的字罢了。   苏承祖原来想着让温朝阳跟着温向平学些东西,温向平到底是个高中生,比学校里那些老师水平高出不少。   奈何温向平教了几次嫌温朝阳愚笨,不肯再教了。   后来苏承祖再跟温向平说这事儿,温向平反倒指着自己儿子叫嚷着“脑子蠢笨”“一辈子是个傻的”“学再多也没出息只能地里刨食”云云,把苏承祖气了个仰倒,也从此把苏玉秀娘仨逼得离他远三分。   苏承祖和苏玉秀想着至少得让孩子识几个字,免得被那些读书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于是只得把孩子送到学校去。   可学校里的老师大多听说过温向平的鼎鼎大名,于是对着上课的温朝阳指指点点,甚至常在众目睽睽之下问他,   “你恨不恨你爸呀?”   “你妈和你爸在不在同一张炕上睡呀?”   “你爸平时跟不跟你和你妹说话呀?”   “你爸是不是老骂你们全都是土坷垃啊?”   “那他自己是啥呀?”   温朝阳被气的满面通红,眼泪在眼眶里不住打转,那些老师反倒哈哈大笑,当做笑话来看。   温朝阳又轴,不肯让家里人担心,从不跟苏玉秀说,要不是有一天下雨,苏玉秀不放心去接温朝阳回家,正好听到那些人这么问温朝阳,只怕还是不知情哪。   之后,苏玉秀就再也没让儿子去过学校,只自己在家里教一点她还记得的知识。   温向平听完之后满心怒火,眼里一片冷厉。   他压了压火气,安慰眼中已有了泪花的妻子,   “我有一部分责任,也是我糊涂,从前竟没注意到这些。你做的对,那样的老师连自己都管不好,怎么能担得起教书育人的职责,不过是误人子弟罢了,朝阳不在那种学校里上学反而是好事。”   温向平顿了顿,又说道,   “朝阳读书这个事儿,我会想办法的,你别急。将来不仅朝阳,甜宝也会一起跟着去上学的,到时候哥哥带着妹妹一起上学,多好啊。”   苏玉秀揩了揩眼泪点点头,问,   “你今天去收到信了?”   温向平应是,   “只不过人家杂志不肯发表我的文章,倒是人家的一个编辑看了我的小说觉着写的好,问我能不能写了稿子给他看,价格按照千字三毛来。”   苏玉秀惊呼,   “千字三毛?”   温向平点点头,脸上总算有了一点笑,   “我打听过了,这个价格算是不错的,给一些已经有了名气的作家也不算少,我觉着丰厚,便答应下来了。”   苏玉秀掰着指头算,   “那你之前写了几万字,岂不就是…是…”   “是十多块钱。”   温向平接道。   “天哪!”   苏玉秀捂着嘴惊呼,要知道,一个有好几个劳壮力的家庭一年干到头,再扣掉给生产大队平摊到每家头上的当年花销,也不过才剩三百块钱左右。   像他们家,一年下来不倒欠大队钱已经算是不错了。   而温向平不过写了一个月的字,就挣了他家好几个月的收入?!   苏玉秀有些惶恐,担心的抓住温向平的手臂问道,   “该不会是骗子吧?还是什么违法的事儿?不然怎么会这么多钱?”   温向平安抚的拍拍妻子,   “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笔巨款,可对人家来说却不算什么。我听人家说,杂志社里头最普通的一个编辑一个月都能挣二三十块,更不要说给我写信的那个人还是个副主编。副主编就是管理那些编辑们的二把手,再往上一步就是最大的编辑了。”   温向平怎么可能知道人家普通编辑月收入多少,不过是他为了安妻子的心编的罢了。   “这样啊。”   苏玉秀这样一听,果然安心许多,敬佩道,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同样是过日子,人家就挣得比咱这些庄稼人多的多――”   话说到一半,苏玉秀突然没了话音,小心的看了看温向平一眼。   温向平失笑,   “我是得多小心眼才能让你这反应?”   苏玉秀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颊,又问道,   “你前些日子不是在城里看见爸妈了么?今天过去上门看一下了么?”   温向平揽住妻子的肩膀,平淡道,   “没有,我们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往后见了面能笑着点个头就行,平日里不必惦记。”   苏玉秀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丈夫这么说了,必定是有他的原因,于是点点头,   “好,我记得了。”   温向平又要拉着妻子出门去。   “干嘛去?”   苏玉秀问。   “和朝阳甜宝抓蚯蚓去!”   温向平笑道。   ……   红薯这东西不仅高产,周期也不长,赶在天气转冷前,下的红薯秧子终于能收了。于是,第五大队的乡民们又忙碌起来,每日在红薯地里头刨出一筐又一筐的红薯,看着喜人的收获,乡民们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这些就是他们过冬的口粮,产量这么高,就不怕挨饿了。   红薯地集中在村中央的地方,那里的土是村里最肥沃,最连续广袤的,同样也是离山脚最远的。   一天的劳作结束,乡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   突然,一个妇人惊讶的喊到,   “呦,刘艳,你瞅瞅,路上那个是不是你闺女啊?”   刘艳尖声道,   “咋可能!我家闺女跟着女婿去城里享福去了,咋可能在这儿了!”   旁边的人也跟着瞧了瞧,说,   “祥子,那好像就是你闺女儿啊,你仔细瞅瞅。”   刘艳还要尖声反驳,走在他们前面的人已经听到了声音转过头来,那熟悉的面孔,赫然就是刘艳闺女儿――王玉兰!   王贵祥夫妻俩看见真是自家闺女儿,连忙跑过去问,   “你咋回来了?女婿呢?”   “我――”   王玉兰正要说话,又被刘艳拦住。   “走,先跟妈回家,咱回家再说。”   于是拉着闺女儿往家赶去,把好奇八卦的一群村民甩在身后。   “咋就你回来了?女婿呢?”   刘艳一进门就把瓶儿打发到院子里去玩,一屁股坐在炕上拉着王玉兰尖声问道。   王贵祥坐在一旁恨恨道,   “是不是女婿也成了白眼狼不要你和孩子们了?这个没良心的,枉咱家对他那么好――”   王贵祥本来是很看不上他这个闺女儿的,毕竟是个不带把、不能给他老王家传递香火的。   可王玉兰能嫁给知青出身、村子里头唯二考上大学的齐弘阳,给他长了那么多脸面,王贵祥平时也就对王玉兰态度稍缓一些。   但自从村里头出了知青抛弃家里头跑了的事儿以后,王贵祥心里对他这个女婿就有些提防了。   毕竟自家姑娘那副怂样,他都看不爽,他齐弘阳看着能顺心?   可不管怎么说,王贵祥是绝对不希望齐弘阳抛弃王玉兰的,不然他又多两个拖油瓶不说,还少了能在村里头吹嘘的资本,怎么想都亏。   因此此刻一见王玉兰一个人回来,内心的推测就似乎被证实了,于是王贵祥的语气格外不好。   王玉兰喏喏道,   “不是――爸、妈,不是这样的。”   王玉兰艰难的插话道。   “那是咋样的?!”   刘艳眼睛一竖,尖声道。   “说啊。”   王贵祥也不耐烦的催促道。   王玉兰脖子一缩,喏喏道,   “城里花销太大了,而且还是在另一个城里头,我们身上一共就装了十块钱,弘阳还能住在学校,我只能在他学校附近租个房子住……   “钱根本不禁花,我就在弘阳学校里找了份看宿舍门的工作,但是弘阳不让我干……”   刘艳一听,恨铁不成钢的直戳王玉兰的额头,   “你个傻丫头,你丈夫那是百里挑一第一批考上大学的文化人,怎么能有一个给人看大门儿的媳妇儿呢!你就不会找个别的干的?!”   王玉兰喏喏,   “可,可我只会种地…本来还想绣花拿去换两个钱,结果人家店里头都是机器做的,根本不要我这样的。”   王贵祥听了骂她一句,   “没出息的!”   王玉兰缩了缩脖子。   刘艳又问道,   “那你咋回来了?女婿呢?”   王玉兰说,   “弘阳跟学校说了我们这情况,想申请一个居住家属房的名额。因为弘阳平时表现积极,成绩也好,学校就给批了,弘阳要上课走不开身,只能叫我一个人回来,想把瓶儿一起接过去。”   刘艳松了一口气,不是女婿抛妻弃子就行。   王贵祥拧眉问道,   “来回车费他给你了么?你记得他在哪个学校上学么?记得路怎么走么?别是女婿诓你呢!”   “没有没有!”   王玉兰涨红了脸,连忙从上衣内兜掏出来一把毛票,   “弘阳把他这个月的补贴都拿出来了。”   “这还差不多。”   王贵祥这才满意。   “行,那妈这就去给瓶儿收拾衣服,你们明个儿一早你们就能赶最早的一班车走了。”   刘艳说风就是雨,匆匆忙忙站起来就要去翻衣柜。   王贵祥点了点头,语气柔和了一些,   “那你早点睡吧,养好精神,瓶儿这么几个月没见你也想的不行了,晚上也好好和瓶儿说说话。”   “诶!”   王玉兰清脆的应了一声。   于是第二天一早,王玉兰就带着瓶儿坐上了开往横城的汽车。   刘艳殷殷目送女儿外孙女离开大河村远去。   早起的村民路过看见了,调侃道,   “刘艳,你姑娘外孙女儿是去享福去了,你这舍不得,把人叫回来呗。”   刘艳啐了她一口,   “我是那眼皮子浅的人嘛,我家玉兰瓶儿是要去过好日子的人,我怎么能阻拦她们。”   那人又笑道,   “那你家女婿咋不把你俩也接城里去?是不是不想理你们这两个老的啊。”   刘艳瞪她一眼,   “我女婿刚去城里,又要上大学又要养家,我咋能去给人家添负担。”   那人笑道,   “呦,看不出你还有这思想觉悟。”   刘艳不理她,转身抓起锄头下地去了。   ……   听到喇叭里喊着“温知秋――温知秋是谁啊――温知秋来大队长办公室拿信”,温向平久违的享受到了一把信直接被分送到大队里的便利,一路去大队长办公室的脚步都十分轻快。   看来这署了名确实就是不一样啊。   不仅省了一番路途奔波,更重要的是省了八毛钱哪。   一进大队长办公室,就看见赵建国坐在桌子后面一边捧着搪瓷杯子喝茶,一边翻着一本名册――上面记录着第五大队所有人的出工情况。   赵建国看见温向平进门来,问道,   “向平怎么来了?”   温向平说,   “赵队长,我是来拿信的。”   “拿信?”   赵建国怔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   “哦――原来那个温知秋,就是你啊。”   温向平但笑不语。   赵建国从桌子上的一个篓子中翻出一封信来,递给温向平,随口一问,   “这是你的原名啊?”   温向平双手从赵建国手中接过信,摇头道,   “不是。”   赵建国没有再多问,只点了点头。   温向平见状告辞,却正好碰见了正进门来的赵爱党。   “爸――”赵爱党刚来口,就瞧见温向平,话到嘴边打了个弯,   “平子来了啊。”   温向平笑着颔首,   “爱党哥,你和赵队长先聊,我地里还有事儿,先走了。”   赵爱党客套了几句,侧身等温向平离开后,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还没走远的温向平隐约听到了“新烟斗”“认错”的字眼,但他没有窥探人隐私的爱好,于是加快了步伐。   只是走出去没有十几米,突然一声重物被砸在地的声音响起。   或许是那个搪瓷杯。   温向平想,随即晃了晃脑袋。   关他什么事,他还是快点回家去吧,妻子和孩子们还等着他回去挑红薯呢。   真是甜蜜的负担啊。   温向平摇头晃脑,肉麻兮兮的扯了一句。 第18章   等回到家,温向平就把信封拆开,里头是一封信、一张单子并一个小袋子。   温向平展开信读道,   “温知秋先生,对于您的要求我当然没有任何异议,您的作品值得我用时间和耐心去等待。跟信一起寄到的,是上一次那五个章节的稿费。   “另外,我还随信寄去了一张邮票集,里面的每一张都是我亲手收集的,能否请您以后给我寄信时都使用这其中的邮票呢?我想要您亲手使用过的邮票,这对于一个忠实读者来说真是再好不过的礼物了。   “罗家和敬上。”   这罗副编还挺会说话的,明明是知他没钱买邮票才给他寄过来这些,面上还能把他捧的高高的,怪不得年纪轻轻已经做了二把手。   温向平拿起小袋子,拆开以后,数枚精美的邮票被固定在一张纸笺上,数一数,一共有六枚。   “爸爸,好漂亮哦――”   坐在他身边的甜宝看见邮票惊呼道,随即小心翼翼的问道,   “爸爸,我可以摸一摸它么?”   “甜宝――”   温朝阳不赞同的拉了拉甜宝,那么小巧漂亮的东西肯定很贵,万一甜宝不小心碰坏了怎么办。   温向平摸摸甜宝和温朝阳的小脑袋,   “没关系,爸爸也是第一次见这些漂亮的邮票,我们一起看,摸一摸当然也是可以的,只要不弄破就没有问题。”   “甜宝绝对不会弄破的!”   甜宝连忙保证道。   “好――”温向平把两个孩子放在椅子上,自己站在他们的身后,一起欣赏着桌面上的六枚邮票。   “这是什么,爸爸?”   温朝阳指着其中一张问道。   温向平看了看。   邮票上,一条碧绿的河水蜿蜒在蓝天之下,两岸种满了枫树,枫树橙红似火,渲染成一片,连天边都染上色彩,左下角是油墨印着的“200分”字样。   看来他也没说错,罗副编还真的挺有钱。   温朝阳的手指头指在枫树上,温向平微微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这张邮票里面是枫城的标志景象,枫城座落在南省,南省在并城南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枫城之所以叫枫城是因为满城遍地是枫树……   “你看,这条河两岸红似火焰,绚烂热烈的就是枫树。枫树在春夏的时候,还是像其它的树一样,都是绿色的。然而一到秋天,枫树就将它积攒了两季的能量通通释放出来,所有的叶片飞速转化成热烈的红色……   “人们可以在树下铺一块布,拿出自己带来的食物,坐在枫树下,河流边,在微风拂拂,枫叶摇曳,波光粼粼下享受着食物的香气……”   “哇哦――”   两个孩子发出赞叹的声音,   “整个城市都种满了枫树,等到秋天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爸爸,我们也可以去么?”   “当然可以。”   温向平颔首,眼神里满是笑意,   “到时候我们一家六口人一起去。”   “爸爸,这是我们的西山么?”   温朝阳又指着一张邮票问。   温向平仔细的打量了这张绘有山巅入云的邮票,想了想道,   “不是的,我们家附近的西山虽然高,却也没有高入云端。   “你瞧这山周围云雾缭绕,山上植被丰茂,还有仙鹤飞绕其间,应该是个有神话传说的地方。   “再加上整幅背景呈赭黄之色,一派仙气禅意,在爸爸的印象中,只有蓬山最符合这般特点,所以爸爸觉得应当是蓬山。”   前面说的还有几分道理,后面就全是瞎胡扯了。   温向平之所以认得出来这山,完全是因为他曾去爬过这座山,还曾在山脚住了一个多月。   温朝阳却十分信服的点点头,崇拜的看着温向平,   “爸爸,你知道好多东西啊。”   温向平毫不心虚的笑,拍拍儿子的肩膀,   “人如果去过很多的地方,见识过不同风土人情、山峦河道,自然就会知道很多了。等将来如果我们有机会,可以去看一看这座蓬山,是不是跟这张邮票一样。”   “好诶!”   甜宝欢呼道。   温朝阳却有些好奇,   “爸爸去过很多的地方么?”   温向平笑着摇摇头。   “那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呢?   温向平从桌上摞着的一摞书中抽出一本,翻到折角的一页显示给两个孩子看。   “钱财和遥远限制了我们去更多的地方,见识更大的世界,但是书却为我们铺成一条坦荡的大路同样外面的世界、外面的风土人情。”   眼见温朝阳没有表露出任何抗拒的心思,温向平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他指着书页上的一张插图给孩子们看,   “看,我们足不出户,就可以通过书见识到首都的建筑是长这个样子的,这是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甜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温朝阳却显然是听懂了,面上一副思考模样。   温向平见好就收,点到为止,把邮票夹在了这页书里,   “剩下的我们等会儿再看吧,妈妈和姥姥应该已经做好饭在等着我们了。”   “好。”   甜宝乖乖应声,摸了摸小肚子,软糯道,   “爸爸,饿了――”   温向平一把把女儿抱起来,   “我们家甜宝怎么能被饿着呢,我们快出去吃饭!”   甜宝不忘记哥哥,叫道,   “哥哥!吃饭!”   “诶!”   温朝阳自个儿从椅子上跳下来,牵住温向平的手,父子三人一同出了屋子。   饭桌上,苏承祖夹了一筷子土豆,吃完评价道,   “今天这土豆做的不错,红枝今天手艺有长进。”   李红枝嗔他一眼,   “这哪儿是我做的,这是玉秀做的,我就熬了个稀饭,热了个馒头。”   苏承祖一噎,埋头喝稀饭。   众人看的心里暗笑。   饭吃到结尾,温向平放下筷子,对苏承祖和李红枝说道,   “爸、妈,我之前的稿费下来了,打算明天去一趟城里把钱取回来,顺便带上玉秀和两个孩子。”   苏承祖诧异的一挑眉,   “真有人要你写的东西?”   李红枝连忙暗里照着苏承祖胳膊掐了一把。   温向平夫妻俩瞧见了,不由得失笑。   李红枝瞪了苏承祖一眼,转而对温向平露出一个笑,   “别听你爸的,你爸就是嘴上不好听,心里也是为你高兴的。”   温向平点头,   “我知道的,妈。”   李红枝又有些担心,   “你去城里还带上玉秀和孩子们,是不是坐车要花不少钱啊?要不,你自己去就行了,反正玉秀和孩子们去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这回轮到苏承祖瞪她一眼,绷着脸道,   “既然都挣了钱了,还怕带媳妇儿孩子去城里花的那点坐车钱?去!都带上去!”   温向平麻利应是。   甜宝拉着苏玉秀问,   “妈妈,城里是哪儿啊?”   “这个……”   苏玉秀语塞,她长到这么大也还没去过城里头呢。   温向平连忙帮妻子解围,   “甜宝明天去了亲眼瞧瞧就知道了。”   温朝阳也问道,   “爸爸,我们明天是要去坐汽车么?”   温朝阳还从来没见过汽车呢,最多就是听赵队长媳妇从城里回来以后,跟他们形容了一下,据说是“轰隆隆”的很大声,又很颠人的。   温向平笑着回答道,   “是啊,我们明天去城里和从城里回来的时候都是要坐汽车的,来回要花四个多小时,累人的很,不然爸爸就把姥姥姥爷也带去了。”   李红枝听了连忙摆手,   “不用不用,我们这两把老骨头都这个年龄了还有什么可跑的,你带上玉秀和两个孩子去就行了。”   苏玉秀听了嗔一句,   “妈――”   “行了行了――”   苏承祖摆摆手,   “既然明天要去城里,今天就早点睡,我明天帮你们去赵队长那儿请个假。”   “诶。”   天色已经黑沉,甜宝却还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激动的睡不着觉。   “好啦好啦,”   苏玉秀无奈的把甜宝抱进自己怀里,   “现在不许再动了,快睡觉,不然明天去城里玩的时候都没精神,看你后不后悔。”   甜宝一听,连忙绷直了身子,小手捂住亮晶晶的一双眼,   “甜宝已经睡着啦――”   温朝阳却很不给面子的喷笑出声。   甜宝惊呼一声,委屈的对苏玉秀说,   “哥哥也没睡!”   眼见一场兄妹阋墙就要发生,大家长温向平站了出来,   “好了,听妈妈的话,都乖乖睡觉!妈妈负责监督甜宝,爸爸负责监督朝阳,谁再不睡觉,明早起不来床,我们就抛下他自己去城里了。”   温朝阳连忙表态,   “我马上就要睡着了。”说着一闭眼睛滚到温向平的怀里。   他还想去见识一下汽车长什么样子,城里是不是和大河村一样呢,这么难得的机会他可不想错过。   温向平搂住儿子,长腿一抬就轻轻固定住了儿子的腿,   “好,爸爸作证,哥哥现在已经乖乖睡觉了。”   甜宝一听,跟着闭住眼睛,拉着苏玉秀的手搁到自己肚子上,连声催促,   “妈妈、妈妈,甜宝也睡了!”   苏玉秀失笑,顺着女儿的力道轻轻按住她,   “好,妈妈也作证,甜宝也已经睡着了。”   夫妻俩相视一笑。   ……   第二天一早,天色尚暗沉,温向平和苏玉秀已经从炕里爬了起来。   眼下已经是十月份,天气已经带了寒意,凌晨尤甚。   夫妻俩先把自己收拾好了,温向平打了一盆热水进屋,苏玉秀这才叫两个孩子起床,   “朝阳、甜宝,起床了,咱们该出发去坐汽车。”   温朝阳和甜宝本来还睡眼惺忪,哈欠连天,一听到要出发去坐汽车,立马精神起来。   “坐汽车!”   甜宝兴奋的叫道,随即被苏玉秀压了下来,   “小点声,姥姥姥爷还在睡呢。”   “哦――”   甜宝懂事的点点头。   一家四口很快收拾好,简单吃了点早饭,迎着冷风走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一路走到了汽车站。   温向平颠颠怀里的甜宝,指着车站里的一辆辆汽车,   “甜宝快看,汽车。”   甜宝惊叹的打量着一排的汽车,小嘴惊讶的圆张,她从来没见过汽车,更别说一下见到这么多的汽车!   苏玉秀和温朝阳也很激动,只不过年龄大些,不像甜宝那么外露罢了。   “走,我们去买票。”   温向平带着妻儿登上一辆蓝色外壳的汽车。   汽车里头比外头暖和很多,却也很闷,汽油、脚臭和各种食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充斥着苏玉秀和两个孩子的鼻腔。   温朝阳还好,只是把围巾往上拽拽,挡住鼻子。   “爸爸――”   甜宝拽拽温向平的衣领,已经有些委屈巴巴。   温向平拍了拍甜宝,安抚到,   “甜宝先忍一忍,可以么?”   甜宝虽然难受,还是懂事的点了点头。   温向平掏出几张毛票递给坐在司机旁边的售票员,   “两个大人,一个八岁的孩子和一个三岁的孩子,往城里头去。”   售票员是个年轻的姑娘,脸上却已经有了沉沉暮气。   她眼皮懒洋洋地抬了抬,扒拉过毛票,在手指上唾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声音也懒洋洋的很,   “大人一张四毛,孩子一个半票一个不要钱,一块正好啊。”   然后在一个小本上撕了两张纸,又在旁边的小本上撕了一张,把钱塞进腰前挎着的小包。   温向平接过来点了点,确认无误后道了谢,然后带着妻儿找到一个窗户边的位置。   汽车上的位置一排四个,两个在一边,中间是一条狭窄的容人穿行的过道。   他们来的时间还算早,车上还有一些空位,等到待会儿,后上的人花同样的钱也只能站着或是坐在过道上了。   温向平让妻子抱着甜宝坐在窗户边的位置,自己抱着温朝阳坐在他们外边。   温向平又把窗户拉开一条缝,又把女儿脖子上的围巾给她裹好,挡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爸爸――热――”   甜宝不舒服的扯扯围巾。   温向平便又给她松了松,   “好了,就这样,不然吹着冷风怕生病。”   苏玉秀一听,连忙按住女儿的小手不让她再扒拉。   温向平又问温朝阳,   “朝阳,你难受么?闻着油味想吐么?”   温朝阳摇摇头,   “我还好。”   温向平放下心来,又问,   “玉秀呢?”   苏玉秀摇摇头,   “我也没事儿。”   温向平温柔颔首,   “汽车要一会儿才开,困了就睡会儿。”   温向平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等车开的时候我叫你们。”   温朝阳和甜宝听了这才放心下来,一大早就起了床,又走了一个多小时近两个小时的路,他们也确实累了困了,于是倚在父母温暖的胸膛里不一会儿就入了眠。   “你也睡会儿?”   温向平问妻子。   “不用了,”   苏玉秀笑道,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跟娃娃似的。”   温向平睨她一眼,   “睡觉跟大人还是娃娃有什么关系。”   苏玉秀只是笑。   她想陪他一起醒着,一起拥着睡觉的孩子,一起等着车开。   虽然她学不来女知青的文艺,但这也算独属于她的浪漫吧?   不多时,车上果然人多了起来,甚至整个过道都坐满了提行李的人,车上的味道也浓郁了起来。   “爸爸――”   温朝阳在喧闹中醒来,揉了揉眼睛,   “汽车要开了么?”   温向平失笑,这孩子,心里就惦记着这事儿呢。   “你醒的正是时候,马上就要开了。”   瞌睡虫刹那间飞了个精光,温朝阳坐在爸爸腿上小小的伸了个懒腰,好奇的打量着车里的乘客,   “爸爸,好多人――”   “是啊。”   温向平微笑颔首。   点火机咔嚓嚓的响了两下,发动机跟着发出了轰鸣。   温朝阳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刘奶奶说的果然没错,汽车真的是轰隆隆呢!   苏玉秀见状,连忙晃晃怀里的女儿,   “甜宝,快起了,车开了,甜宝。”   甜宝慢悠悠的醒来,听见发动机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问,   “汽车开了么?”   话音刚落,司机一踩油门,汽车缓缓启动了起来。   “哇――”   温朝阳和甜宝惊讶的看着窗外,甜宝惊讶的叫道,   “爸爸,窗外面的树在走诶!”   食指竖在唇前,温向平示意女儿小声,   “不要吵到其他人,有话轻声说,爸爸妈妈离你们这么近,能听见的。”   甜宝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一副犯了错的可怜模样。   温向平看的心软,摸摸女儿的脑袋,   “做错了,改正就好了,不用这个样子。”   苏玉秀抱着女儿看向窗外,小声道,   “妈妈也看见了,树确实在往后走呢。”   温朝阳也倾身去看。   温向平笑道,   “我们现在是往城里头去呢。”   汽车一路向并城开去。   通往城里的路并没有经过修建,仍然是磕磕巴巴的土路,这会儿的汽车座椅也没有柔软厚实的垫子,而是坚硬硌人的塑料椅。   一路上颠颠簸簸,好几次都把两个孩子垫的差点飞起来。   两个孩子坐在父母的腿上,丝毫感觉不到屁股被硌的生痛,反而觉得有趣极了,一路上看着外面单调的景色也觉得欢喜。   两个孩子都是懂事的,在温向平说了一次后,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只欢喜极了的时候会扑在父母怀里耳边轻声诉说着自己的开心。   苏玉秀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坐汽车,本来也觉着新奇极了,只不过到底是大人了,看着外面一路孤零零的树木和灰扑扑的建筑很快就感到了疲倦,渐渐眼皮打起架来,只是还在兀自强撑着搂着怀中的甜宝。   温向平见状,伸手将妻子揽考在自己的肩膀上。   “向、向平――”   苏玉秀羞涩的就要坐正,却被温向平略带强势的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睡吧,到城里还要半天呢,有我在,安心睡吧。”   在丈夫温柔的声音里,在他温暖坚实的臂弯里,苏玉秀身子放松下来,阖了双眼渐渐入睡。   妻子在肩头安睡,孩子在膝头欢笑,这真是温向平三十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生活。   在闷热拥挤的汽车上,温向平的身躯仿佛是一道坚实的分界线,将外界的喧闹纷杂通通隔绝在外,为自己的妻子儿女隔出一个安静祥和的伊甸之园。 第19章   经过两个小时左右的颠簸,汽车最终在并城汽车站停了下来。   睡了一路的苏玉秀睁开眼,车上的人正纷纷提着自己的行李下车。   “我睡了这么久?”   苏玉秀睡意顿时无影无踪,抹抹脸问道。   “妈妈睡了一路哦――”   甜宝凑过来说。   苏玉秀慌慌张张的要站起来,   “都到了,咱们快下车吧。”   温向平拦住她,笑道,   “不急,等车上人都下了咱们再下也来得及,肯定所有人都能下去的。”   苏玉秀面色泛红,呐呐的应了是。   只是看着车上的人越来越少,她还是急切了起来。   “咱们下吧,别耽误人家司机师傅开车。”   温向平见状,也就不再坚持。   索性他们后面的位置已经空了,温向平便站在过道里,把两个孩子牵出来,随即扶着苏玉秀起来,   “是不是脚麻了。”   苏玉秀摇摇头,只催促道,   “咱们快走吧。”   空荡的车厢实在让她的心里有一种耽搁人家工作的负罪感。   一家四口出了汽车站,温向平熟门熟路的带着妻儿一路走进繁华地带。   苏玉秀牵着温朝阳,打量着周围的建筑和人群,说道,   “这路真平坦,可是比咱村里头好走得多。”   温向平笑着点点头,   “是,这些路不仅平坦,还修的四平八直,好认的很,下次咱们再来,就记得怎么走了。”   温朝阳和甜宝的目光已经完全被道路两旁的建筑人群吸引走了心神。   城里的房子都好高啊,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房子。而且这些房子都好干净啊,跟他们村子里一点都不一样呢。   城里的人吃的都好好啊。   路边一家家饭店门口的大蒸笼,袅袅白雾蒸腾而上,掀开笼屉的一刹那,温朝阳和甜宝都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里头的白面大馒头。   说不定还有包子――   两个孩子悄悄咽了咽唾沫,城里人果然像刘奶奶说的一样都很有钱,居然吃的都是白面馒头!他们乡下从来都只敢吃杂粮的呢。   温向平注意到两个孩子的眼神,摸了摸兜,里面还有一块多坐车的毛票。   于是长腿一迈,几步就走到店家门口,   “给我拿三个馒头。”   “好嘞!”   老板麻利的拿了张油纸包了三个馒头。   苏玉秀和两个孩子还没反应过来,温向平已经拿着一包馒头回来了。   “你干嘛,咱们早晨都吃了饭的――”   苏玉秀拧眉。   温向平笑,   “走了大半天又坐了一路车,吃再多也要饿了,我是个大男人还能忍一忍,两个孩子都还在长身体,怎么能饿着。”   说着给母子仨一人分了一个大馒头。   苏玉秀抿抿嘴不肯接,   “怎么还有我的?”   温向平拉过她的手放在她手里,   “我心疼你。”   苏玉秀的耳朵渐渐染上红色,眼也不敢抬,只低头吃着馒头,仿佛地上有钱可捡似的。   两个孩子见妈妈都吃了,于是也抱着各自的馒头吃起来。   馒头很大,吃起来又软又宣,虽然看着有温朝阳手掌那么大,实际上却没几口就下了肚。   温向平颠颠怀里的甜宝,   “等爸爸呆会儿拿了钱就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甜宝摇了摇头,   “不要,要花钱。”   温向平亲了亲女儿的脸蛋,   “不怕,钱挣来就是要花的。”   温向平牵着妻子儿子,抱着姑娘,进了一栋平房的建筑。   “我们到了。”   温向平把甜宝放在银行大厅里的长椅上,示意苏玉秀和温朝阳在这儿歇一会儿,等他,   “我马上就回来。”   温向平温声道,然后大步走向一个柜台。   柜台整个被栅栏和玻璃隔绝起来,只有两个巴掌大的一处连通内外。   “要办什么。”   银行的工作人员态度说不上好,温向平也不计较,从怀里掏出一张票单从小窗口塞进去,   “我取一下钱。”   柜台后的女职员拿起来看了一眼,核对以后,从抽屉里拿出几张钞票,点了点确认无误后,并一张单子又从小窗口塞了出来,   “点一下,没问题就在这儿签个字,一旦出门,钱数不对了啥的概不负责啊。”   温向平数了数,把钱装进了上衣的内兜,在单子上签了字。   温向平大步走向家人,   “办好了,我们走吧。”   苏玉秀见他走过来,连忙从坐了半个身子的椅子上起身。   苏玉秀听他说钱取完了,长长出了一口气。   可算能回家了。   这银行的长椅虽然看着不新,却也是刷了漆的,他们乡下人哪有这么多讲究,就连赵队长家里办公室都不过是马扎和小板凳。   这儿的地还贴了砖,看着都干净漂亮,跟他们家里的土地可不一样,苏玉秀甚至都不敢将自己磨损开线的鞋子用力踩上去。   这儿的人也都穿着整齐偏新的衣服,哪里像他们一样衣裳洗的发白起毛,甚至还打了补丁。   他们母子三人根本与这里格格不入。   苏玉秀抬眼打量着面前的丈夫,虽然穿着和他们一样的旧衣服,整个人也同样和这里格格不入,却不是像他们一样被这个场所比下去,而是这里,远远配不上他。   温朝阳和甜宝也悄悄放松下来。   温向平看在眼里,抿了抿嘴,一把抱起甜宝,   “我们走吧。”   刚出银行,温向平笑眯眯的指着旁边的建筑对母子三人问,   “知道这是哪儿么?”   见母子三人连连摇头,温向平又说,   “你们猜猜,你们肯定知道的。”   闻言,温朝阳抿嘴想了想,不确定的回答道,   “邮、邮、邮局…?”   温向平打了个响指,对孩子们说,   “对啦!爸爸每次寄信都是要来这里的。”   苏玉秀看着这个绿色的平房,心里不禁升起一丝亲近之感。   温朝阳也好奇到,   “邮局就是寄信收信的地方么?”   温向平笑眯眯的点点头,   “不仅如此,昨天我们一起看到的邮票,也是邮局发行的。”   “哇哦――”   听到自己熟悉的东西,甜宝和温朝阳总算有了活力,   “那邮局里头一定也很漂亮喽。”   在甜宝心里,邮局应该是一个和邮票上的画一样漂亮的地方。   温朝阳也赞同的点点头,   “肯定是,不然怎么能印出来这么漂亮的邮票呢。”   苏玉秀昨天没见到邮票,此时听的云里雾里。   温向平提议道,   “我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这――”   一听到要进去,苏玉秀和温朝阳都迟疑了。   “没关系,我们一起进去。”   温向平鼓励道,又对苏玉秀眨眨眼,   “走吧,难道不想看看我每次寄信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么?”   苏玉秀和温朝阳都有些意动,只有最小的甜宝不住摇头,像一个拨浪鼓一样,声音隐约有了哭腔。   “甜宝不要,甜宝不要去。”   小身子在温向平怀里扭来扭去,用全身表达着自己的拒绝。   温向平安抚的拍拍女儿,连声哄道,   “好好好,甜宝不去,甜宝不去。那让妈妈和哥哥进去看一眼行么?你看妈妈和哥哥想进去看一看呢。”   谁知甜宝还是不住摇头,眼眶已然红红,一双小手紧紧拽着温向平的衣襟,   “不行,不行,妈妈也不许去,哥哥也不许去,爸爸也不许去!”   见女儿这么大的反应,温向平也不敢再提进去的事,只好示意妻子带着儿子,一家四口离开。   路上,甜宝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脸埋在爸爸的肩窝里。   温向平安抚的拍了拍女儿的脊背。   一家四口一路跟着温向平左拐右拐,来到一家店面。   “向平,这是哪儿?”   苏玉秀不认识上面的字。   “杨――记――饭――馆。”   温向平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念到。   饭馆?!   蔫蔫的温朝阳和甜宝眼前一亮,却很快又缩了回去。   饭馆里的饭一定很贵,指不定吃一口就要一毛钱呢!还是别了,省下来这笔钱能做不少事儿呢。   苏玉秀也慌了,   “向平,咱来饭馆干啥,我――”   “来饭馆当然是吃饭啊。”   温向平接上妻子的话,推开饭馆的门。   饭馆老板见有人上门,热情的招待到,   “几位吃点什么,我这儿的拉面可是一绝,每天中午那会儿多少人排着队吃了!”   温向平笑着回道,   “就是每次路过都看见你家生意火爆才慕名带着妻儿前来哪。”   老板听了更是喜笑颜开。   温向平带家人坐在一张桌子前,点餐道,   “三碗拉面。”   “好嘞!”   老板应了一声,   “有票没?有票一块二,没票就得一块八了。”   温向平从怀里掏出钱,拿了一张两块的递给老板,   “这年头票只能上头给,种类限制太多,只能多掏点钱了。”   老板找回两毛,笑呵呵的说,   “不怕,你们家今天是第一批上门的客人,老汉给你们多放点浇头!”   温向平笑呵呵的拱了个手,   “那就谢谢老板了。”   老板挥着手去了后厨。   他们今天确实来的早,离饭点还有一个多小时,店里头空荡荡的,几张长条桌子整齐的排好,桌子两边各是一条长凳,足够坐五六个人。   苏玉秀拽拽温向平的衣袖,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我包里头装了馍馍和饼子,要是饿了可以吃,干嘛花这个钱。”   温向平把甜宝放在凳子上,   “既然都来城里了,不尝尝城里的吃的,不看看城里的玩的,不是白来一趟。”   苏玉秀还是咋舌,   “就三碗面就要一块八,这也太贵了吧。”   都顶的上家里好几个月挣的钱了。   话当然不能这么算,年底收到的工分折合的钱少,是因为平时吃穿住都从工分里扣掉了,一年到头手中结余的钱不多,但日常生活肯定是够了的。   温向平歪了歪身子,靠在妻子耳边轻声问,   “你猜我今天取了多少钱?”   “多少?”   苏玉秀相当配合。   温向平伸出一根指头,另一只手摊开,在苏玉秀三人面前晃了晃。   苏玉秀忍不住惊呼,   “真的假――”   随即反应过来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丈夫。   温向平笑着点头,对母子三人说,   “当然是真的了,所以今天都敞开了吃,不要怕。”   温朝阳和甜宝虽然不懂父母打什么哑迷,却也知道爸爸今天一定取了不少钱,于是也欢欢喜喜的坐在长凳上等着面上来。   “面来喽――”   很快,老板就端着个托盘上来,上面码了三个大海碗。   “老板,麻烦再拿个碗行么?”   老板笑呵呵的看了一眼甜宝,   “是给这小娃娃用的吧,行,咋不行,老汉这就给你拿去!”   碗很快拿来,温向平往里面拨了几口面,舀了几勺汤,又浇了两勺浇头,重新拌好放在甜宝面前,   “吃吧,吃完了爸爸再给你拨。”   “嗯!”   甜宝欢喜的点头,自己拿着筷子吃起来。   大海碗里雪白的拉面丛丛相聚,如见首不见尾的白龙隐在汤底之间。汤底整个显示出红艳艳的颜色,上面漂浮着大小不等的油滴,偶尔还得见切成碎片的辣椒。   苏玉秀看的咋舌,居然用了细白面来做,怪不得要这么贵。   浇头是猪肉沫配上土豆丁炒的,土豆丁被炒的酥绵,金黄的表面粘上了火辣的汤汁,猪肉沫被炒成了茸状,徜徉在金红二色之间显示出自己独特的粉白色来。   老板果然依言多浇了浇头,搅了搅面,每抬起一筷子,拉面上都会牵扯出肉茸或者土豆,看着便食欲大增。   温朝阳吃得头也不抬,苏玉秀也吃的满头大汗,小小的甜宝吃完了自己碗中的面条说还要,温朝阳便从自己的碗中拨给妹妹一些,这么大一碗他也吃不完,和妹妹两个人就正正好了。   当真是个好哥哥。 第20章   温朝阳吃得头也不抬,苏玉秀也吃的满头大汗,小小的甜宝也吃完了自己碗中的面条说还要,温朝阳便从自己的碗中拨给妹妹一些,这么大一碗他也吃不完,和妹妹两个人就正正好了。   温向平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给妻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苏玉秀羞赧的要接过帕子,   “我自己来吧。”   温向平便松了手,笑道,   “这帕子还是之前你给我的那块,我可没打算还,你待会儿用完了记得再给我啊。”   苏玉秀一看,果然是之前温向平第一次努力下地时自己给他的那块帕子,她都忘了这茬了。   温向平摸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   “这面好吃么?”   两个孩子吃的喷香,甜宝欢欢喜喜的说,   “好吃!好吃!”   温朝阳也在一边连连点头。   柜台后面的老板听见了,笑呵呵的说,   “好吃下次还来,爷爷还给你们多浇一勺浇头!”   “诶!”   甜宝脆生生的应了,却被温朝阳拽了拽。   温朝阳不赞同的对妹妹摇摇头。   这面虽然好吃却太贵,他们要是还来吃几次,家里就要没钱;他们不来吃,甜宝这样又是在欺骗老板,哪样都不好。   温向平看的心软,把自己碗里的面条又往儿子姑娘碗里拨,   “吃吧,好吃爸爸下次还带你们来,”   然后悄咪咪的凑到温朝阳耳边,   “放心,爸爸这次能挣钱,下次也能挣出来,肯定能供得起我的孩子们吃饭。”   温朝阳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给温向平和苏玉秀碗里各夹了一筷子猪肉茸,这才又抱着碗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温向平领着身后一串萝卜头出了饭馆。   当然,苏玉秀是最长的那根萝卜。   温向平又带着妻儿一路朝南走去。   母子三人都是第一次来城里,根本不认路,只能跟着温向平走。   走的走的,终于到了目的地,苏玉秀抬头一看,好家伙!   面前这楼足足有三层高,装潢的也十分精致,远远胜过赵队长的房子。   “这又是哪儿啊?”   苏玉秀拉着温向平不让走,可别又是什么花钱的地方。   虽然温向平这次挣了挺多,也不能一次就花个干净吧。   温向平眯眼看了看其上的鎏金大字,一字一字念到,   “胜――利――百――货――大――楼。”   “啥?”   “就是一个啥都卖的楼。”   “那、那我们来这儿干嘛?”   苏玉秀不放心的问。   温向平失笑,   “我的纸都用完了,总得再买些。”   苏玉秀这才拉着孩子跟温向平踏进商场大门。   胜利百货的一层主要是衣服和日用的东西,温向平却直接带着妻儿上了二楼。   “哇――”   一上二楼,温朝阳就忍不住惊叹起来。   只见二楼分为东西两个区,东面摆了好多个半导体,还有一些比半导体大的多的黑匣子,不知道是什么。   赵队长家才只有一个半导体呢。   西面则是一个又一个的大书柜,书柜上摞满了书,还有好几张大桌子,上面同样整整齐齐的摞满了书。   “好多书哦――”   比他爸爸书桌上的书还要多得多。   “我们去看看。”   温向平牵着温朝阳走近一个柜台。   “诶――”   苏玉秀看着父子俩过去,脚步迈了迈,还是没有过去阻拦。   孩子能读书识字是多好的本领,冲着孩子将来能多样吃饭的本事,该花的钱也得花。   柜台后面坐了个妇女,手里拿着毛线针织毛衣,手边是两三个毛线球。   那妇人看见有人来了,抬了抬眼皮,眼见是几个穷酸货,垂下眼皮又忙着自己手上的活儿去了。   这样不搭理的态度反倒让温朝阳心里安心不少,他打量着一书柜的书,目光中满是赞叹。   温向平一把抱起温朝阳,好让他看得清高处的书名,   “有没有想看的书?”   温朝阳还没说话,那妇人先不耐烦的出了声,   “不买不给看。”   温朝阳顿时羞红了脸,悄悄揪了揪温向平的衣襟,   “爸爸,咱们走吧。”   温向平皱了皱眉,要不是这年头的服务态度绝大多数都这样,这里的书也算比较全,他是绝不会带孩子来这边的。   苏玉秀也神色一僵,把甜宝紧紧搂在自己怀里,上前一步站到温向平旁边,似乎是在给丈夫儿子撑腰。   温向平紧了紧臂膀,传递给儿子安全感,   “没关系,看看有没有想要看的书。”   温朝阳低声呢喃道,   “爸爸,我不认识字的。”   温向平微笑着鼓励,   “不要紧,随便点几本,点到了也算是你和它们有缘。”   温朝阳只好顺着心意,指了一本棕色书皮,看上去其貌不扬的。   “还要别的么?”   温朝阳摇摇头,书是很贵的,不然他爸也不会把书上的书翻的都折角了也不舍得买新的,虽然他爸这次挣了不少,但还是省着点花,万一将来有个啥事儿心里也不慌。   这样看来,温朝阳和苏玉秀真真是亲生的母子。   温向平对打着毛衣的妇人说,   “麻烦把那两本书帮我包起来。”   那妇人惊讶的挑了挑眉,   “真要?”   苏玉秀在一边拧着眉说,   “难不成还有假要的。”   妇人总算是放下了手里矜贵的毛衣针,胖胖的身子挪动在柜台和书柜之间的狭小距离之间。   “是这本么?”   一本《老人与海》安静的躺在柜台上。   温朝阳点点头。   “有信纸么?”   妇人惊讶地瞥他一眼,看不出来这人虽然穿着补丁衣,倒还算有钱,买书又买纸的,   “有,有一毛十张的,有一毛二十张的,还有一毛五十张的,你要哪个?”   “一毛二十张的,给我拿一块的。”   “一共四块钱。”   四块?!   苏玉秀和温朝阳一听,都懵了。   就这一本书和这一沓纸,就要四块钱?!温向平今天刚到手的钱就这么去了三分之一?!   温朝阳扯扯温向平,   “爸爸,我不要了――”   妇人一听,明目张胆的翻了个白眼。   苏玉秀也心疼钱,于是跟温向平说,   “要不咱下次――”   话说到一半,苏玉秀看着八岁都还没怎么上过学的儿子和坚定的丈夫,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温向平把温朝阳放在地上,从内兜掏出十块钱递给惊讶的妇人,然后把这本《老人与海》放在儿子的手里,   “拿好了,从现在开始,它是你的了。”   “爸、爸爸――”温朝阳惊讶的叫了一句,然后在温向平沉稳鼓励的面容中忍不住缓缓、缓缓的把《老人与海》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如同怀抱珍宝。   “向平――”   苏玉秀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说什么。   又坐了两个小时颠簸的汽车,一家四口终于踏上了回家的小路,此时,天色尚还明亮。   温向平愧疚的对妻子和女儿说,   “这回钱不够,等下次拿到钱,我一定带你们一人去做一套新衣服。”   苏玉秀好笑的拍他一下,   “没钱还敢这么花,又是吃面又是一下买书的,怎么就不能一样一样来,非要赶一块去花。”   甜宝在温向平怀里捂着嘴偷笑。   苏玉秀又念叨道,   “刚刚也是,肉夹馍三毛一个,爸妈一人一个尽尽心意就行了,又不是外人,怎么就一下买了四个,真是不把钱当钱!”   温向平故意背对苏玉秀做了个张牙舞爪的鬼脸,把甜宝和温朝阳都逗的捂嘴偷笑。   “笑啥呢?”   苏玉秀奇怪的看着儿女偷笑。   “没、没啥。”   温向平咳了一声,故作正经。   温朝阳和甜宝更是笑得欢了。   苏玉秀知道肯定是丈夫做了什么,于是躲着两个孩子悄悄瞪了他一眼。   等到了家,天色已经擦了黑。   李红枝看着人回来了,连忙去火房把灶上的稀饭端出来,   “累了一天了吧,快吃点早点睡觉休息去吧。”   苏承祖看见温朝阳怀里紧紧抱着个东西,问,   “那是啥?朝阳这样一路抱回来的?”   温朝阳打开胳膊给姥姥姥爷看,   “爸爸今天给我买的书。”   温朝阳一路上只怕哪里折个角,不肯放在温向平的斜挎包里;又怕手心的汗把书页汗湿,是一路拽长衣袖抱着书回来的。   可不是当个宝贝抱回来的么。   温向平温柔的摸摸儿子的脑袋,   “爸妈,我先和朝阳进屋去把书放了。”   李红枝笑得眼角尽是细纹,   “去吧,去吧,妈去给你们拿馒头。”   “馒头!”   甜宝听到了馒头,连忙指着温向平身上的斜挎包叫道。   温向平这才想起包里头还有四个肉夹馍,连忙把包卸下来给了苏玉秀。   苏玉秀拉开拉链,掏出四个拳头大的肉夹馍放到苏承祖面前,   “今个儿在城里看见了,甜宝和朝阳嚷嚷着要给您老俩买,向平就买了四个,让你和妈好好尝尝,要是好吃,下次去城里还给你们带。”   苏玉秀虽然嘴巴上念叨温向平花太多钱,心里却是高兴的,丈夫肯给自己爸妈花钱买吃的,她哪有不开心的理,此时便也在苏承祖和李红枝面前给丈夫说好话。   李红枝笑得合不拢嘴,   “诶呦,我们两个都老了,还吃什么肉夹馍,向平这孩子也是,玉秀你怎么不劝着点,让两个孩子吃吧,甜宝,来――”   李红枝招呼甜宝上前。   甜宝甜甜的笑,   “姥姥,我和哥哥今天吃面面了,也有肉肉,你快吃,肉夹馍呢!”   苏承祖从鼻子里哼一声,暼了抿着嘴笑的苏玉秀一眼,叫李红枝,   “快吃吧,孩子们孝敬的,有什么吃不得的。甜宝他爸要是肯一直这个样子,别说这两个肉夹馍,就是十个百个也挣的回来。这稀罕物事我也是第一次吃,之前总见人家老赵吃了,人家老赵家儿子出息,孝敬他爸,今天我姑娘女婿也出息了,咋反而吃不得了。”   李红枝瞪了苏承祖一眼,将两个肉夹馍装回袋子里收好去了火房,   “吃两个就行了,剩下的明早再吃,别什么好吃的都让一次性给吃完了。”   苏承祖拿着咬了一口的肉夹馍黑了脸。   唉,看来苏玉秀和李红枝也确实是真真的亲母女啊。   晚上,一家四口躺在炕上,温向平和苏玉秀睡在中间,温朝阳和甜宝分别睡在夫妻两个边上。   苏玉秀突然开口问,   “今天那个胜利百货大楼――你以前去过?”   不然怎么会从银行出来就直直前去,一路上也没问了个路。   黑暗中只听的温向平一声轻笑,   “你忘了,我哥在那儿上班,他上次请假的时候带着我一起去的。”   因为有两个孩子在,温向平乖乖的称呼了一句“哥哥”。   苏玉秀恍然,   “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那咱今天――”   苏玉秀本来想说,到了温向平他哥的单位没去打个招呼是不是不太好,突然想到上次丈夫对温家平淡不似家人的态度,话到嘴边转了个弯,   “那咱今天咋没看见你哥呢?”   温向平说,   “我哥高考考上了并州大学,现在开学了,今天也不是双休日,肯定在学校上课着了。”   苏玉秀点点头,不再说话,就算把这一茬话题接过去。   温向平却突然翻了个身,侧支着脑袋问,   “甜宝,你今天为什么那么不想进邮局里头去呢?里头又没什么坏东西。”   “有――”   甜宝一翻身坐起来,手舞足蹈的比划,   “有一个很凶很凶的大叔!站在门口!比姥爷还黑!军人!抓坏人!”   温向平回忆了一下,恍然道,   “甜宝是说,今天在银行门口有穿着军服的人是么?”   甜宝点头如小鸡啄米,   “邮局里头,有坏人!军人来抓他!有危险!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不要进去!”   温向平的心一下子软成了一滩水,柔声问,   “甜宝是担心里头有坏人会伤害爸爸妈妈和哥哥才不让我们进去的是么?”   “嗯!”   甜宝重重点头。   温向平眼眶一热,探手过去摸摸甜宝的小脑瓜,   “谢谢甜宝,甜宝今天真勇敢!甜宝都能保护我们大家了。”   甜宝呵呵笑,抓住爸爸的手在手心里蹭了蹭。   苏玉秀也听得眼眶红润,她把甜宝搂在自己怀里,在女儿脑门上烙下一吻。   一边的温朝阳也开口道,   “谢谢甜宝,今天你保护哥哥一次,我以后一定会更对你好的!”   “好!”   甜宝软软的回道。   月色渐渐温柔的铺满大地,整个苏家都静悄悄的,陷入了沉睡。   温向平却在炕上睁着眼盯着黑黝黝的屋顶,心中思绪复杂难平。   其实今天甜宝在邮局门口哭闹着不让进去的时候,温向平有那么一瞬是有些生气、责怪甜宝的不懂事的。   可通过今晚来看,到底不懂事的是谁?   是他这个做爸爸的吧。 第21章   罗瑜新觉得他妈今天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一放学进门,他妈就殷勤的上前接过他的书包,温声问道,   “乖儿子,妈妈今天做了你爱吃的拔丝红薯、红烧兔肉和凉拌三丝,还炖了你最爱喝的一盅牛肉羹,你开不开心啊?”   罗瑜新瞪大双眼,果然看见桌子上摆的四道菜全都是他爱吃的,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他妈平时不都是一副“做都做了,不吃饿着”的态度么?   “喜、喜欢。”   罗瑜新呆滞的点点脑袋。   罗妈妈又问,   “你晚上想吃什么呀?跟妈妈说,妈妈包管你下午一放学回来就能看见!”   这――   罗瑜新瞪大眼睛看着罗妈妈,   “那我想吃东大街的鲜奶蛋糕。”   罗妈妈老觉得他一个男孩子吃甜的没有男子气概,平时罗瑜新都只能偷偷用自己零花钱在外头吃完,抹干净嘴巴才敢回来的。   谁知罗妈妈仍旧笑眯眯,   “当然好了!”   随即又一副愧疚模样,   ”以前都是妈妈不好,谁说男孩子吃蛋糕就没男子气概了,我家儿子是不是男子汉跟那些有半点关系?!”   罗妈妈亲亲儿子额头,   “妈妈以后不会再这样说你了,只不过,不许吃太多坏了牙哦。”   罗瑜新顿时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他他他他他――他妈刚刚亲了他?像亲小娃娃一样亲了他?   罗妈妈才不管儿子有多震惊,一脸正经的在餐桌边坐下,   “妈妈以后会好好跟你交流的,我们要是彼此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直接说出来,不然都憋在心里,多伤害我们家庭感情啊。还有,如果妈妈不小心忽略了你,你一定要跟妈妈讲,妈妈一定会改正的。”   罗瑜新呆若木鸡的跟着在桌边坐下,   “妈――你今天咋了?”   原来不都是话不投机嘤嘤嘤的么?最后老让他爸逮着他教训一顿。   虽然不上手,可他爸那文人的嘴皮子吧嗒起来念叨两个小时都不带累的,他每次都怕了成不,还是求妈妈继续忽略他吧。   但今天――这明显不对啊。   他妈这是――被人换了?   罗瑜新看着罗妈妈的眼神顿时不对起来。   罗妈妈白儿子一眼,起身从小圆桌上拿起一本书炫耀的摆在儿子面前。   红――星――杂――志?   这不是他爸公司出的杂志吗?   罗瑜新一脸懵。   罗妈妈暼了儿子一眼,   “你爸跟我都挺聪明的,也都没戴眼镜,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   “妈――”   罗瑜新嘴角抽抽,刚刚不还说以后再也不随便打击他了么?   罗妈妈保养良好的手翻开杂志折角的一页,点在其上大大的标题。   这是――   罗瑜新歪了歪头,《纽扣妈妈》?   童话?!   罗瑜新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先是他妈莫名其妙――   不,先是他爸的公司莫名其妙刊登了一篇童话在一本杂志上,然后他妈看了以后就突然大变样,最近总弄的罗瑜新心底发毛。   再就是班上的女同学突然对他热情了起来。   虽然他是恒英初中二年级年级前五的学霸没错,可女生们不一向都跟在年级第一的校草身后转悠么?   罗瑜新再一次拒绝了一个女同学为他打水的要求,对她说道,   “有什么事儿,直说吧。”   女同学扭捏的捏了捏衣角,开口道,   “罗同学,听说你爸爸是在红星杂志社上班是么?”   罗瑜新一头雾水的点点头,关他爸啥事?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罗瑜新看向这个女生的眼神瞬间不对了起来。   这个人该不是想顶掉他妈做他后妈吧?!不要!!他是坚决不会妥协的!!他一定坚决果断的站在他妈这边!虽然他妈真的有时候一言难尽,可是毕竟是他的生身母亲,他怎么会做出那等狼心狗肺的事情有愧母亲十月怀胎之苦,多年养育之恩?!!   完全不知道面前的男生脑子里在进行如何的头脑风暴,女生扭捏着问,   “那能不能请你帮我们问一下你爸爸,《纽扣妈妈》的作者还有没有别的作品要发表呢?”   女生后面的亲友团迫不及待的接上话头,   “或者温作家其实已经发表过一些作品,但之前因为投的杂志太小众没被大众得知呢?”   “温先生下一部作品打算什么时候发表呢?”   “能不能请你爸爸去请温先生写一篇关于《纽扣妈妈》的解析呢?我们关于其中的很多部分都进行了激烈的讨论,但都没有结果,希望能看到温作家的想法呢!”   “能不能请你爸爸帮我把这封信转交温先生呢?我真的很喜欢他的《纽扣妈妈》!”   “还有我还有我!”   “罗同学你可以帮我们问一下你爸爸么?”   犹如破洞的河堤被洪水冲垮,罗瑜新一下子被涌上来的女生们团团围住,这个问两句,那个塞封信,整个人都快要被埋了起来。   “等等――”   罗瑜新崩溃大喊,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他。   罗瑜新被一群人盯得心里发毛,但还是壮着胆子问,   “温先生、温作家、还是温什么…他是谁?”   这群人叫唤了半天连个名字都没有,他又不是她们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这个温先生、温作家是谁?   人群中顿时一阵哗声,   “你连温知秋先生都不知道?!”   “你难不成没有看《纽扣妈妈》?”   “你也太落伍了吧!”   “你真的是红星杂志罗副编的儿子么?”   “不会是骗人的吧?!”   罗瑜新被连声质问的娘子军们压在座位上动弹不得,心中默默流泪。   他妈说得对,他确实蠢啊――   他干嘛这么公开的问这个问题!   罗家这一顿晚饭延续了这几天的诡异风格,罗妈妈殷勤的给儿子舀了一碗拌汤,还贴心的用勺子搅了搅,这才放到儿子面前。   被忽略的罗家和默默将伸出的手转了个弯,自食其力给自己盛汤。   “咳――爸,我有点东西要给你。”   饭后,罗瑜新从书房里拿出一摞或粉或白的信封递给罗家和,有的信封上面甚至还有精致的花纹。   罗妈妈在一边看见以后夸张的惊呼道,   “天哪,儿子!这难道都是学校的小女生们给你的情书嘛?”   罗妈妈一副忧伤模样,   “我的儿子这么受女孩子欢迎,瑜新是不是以后就要和妈妈之间生疏了――”   “不,没有!”   罗瑜新慌乱的摆摆手,连忙解释道,   “这些都是他们想转交给温知秋作家的!只是托我转交给爸爸而已!”   罗妈妈一把拿起茶几上的《红星杂志》,唰唰翻开第一页,保养良好的手激动的点在标题下面的五号字体上,   “都是给《纽扣妈妈》作者温知秋先生的么?这个温知秋先生?”   罗瑜新点点头。   罗妈妈瞬间激动起来,   “妈妈怎么没想到可以写信给温先生!啊,家和你等等,连我的信一起给先生寄过去!”   说着急匆匆的往罗家和的书房去,嘴里还不住念到,   “这年轻人的脑子就是好使!啊――我要写些什么给温作家呢――”   等罗妈妈兴致冲冲的拿着一封信出来,罗家和哭笑不得道,   “你都不问我到底有没有温先生的联系地址就这么直接写了信,万一我没有你要怎么办?”   罗妈妈笑眯眯的把信放在所有信封的最上层,公然以权谋私,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一定有温先生的联系地址喽,我还何必多此一举。”   一边等着看好戏的罗瑜新默默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爸,这个《纽扣妈妈》最近真的这么火么?它不就是一篇童话么?”   罗瑜新坐在沙发上,嘴巴里嚼着一瓣苹果,含糊不清的问道。   好在罗妈妈已经去厨房收拾碗筷了,不然罗瑜新的脑袋一定会遭受妈妈“爱的暴击”。   罗家和笑着把杂志摊开放在他面前,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罗瑜新于是拿起杂志大概翻了一下,这篇《纽扣妈妈》的字数还挺多,足足占了三页。   开头并没有多吸引罗瑜新,因此只是草草暼了两眼就溜过去了。   然而越往后看,罗瑜新越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于是又翻回到第一行去,逐字逐句的细细读起来。   “纽扣妈妈温柔的问小琳,   “‘小琳,你喜欢妈妈和爸爸么?’   “小琳啊呜一口吞下小蛋糕,欢喜的点点头,   “‘当然了,你们比我真正的爸爸妈妈好多了!每天都很关心我,总是陪我聊天,还肯听我的想法,我每天都快乐的很!’   “纽扣妈妈听了小琳的话,笑得十分开心,她对纽扣爸爸眨了眨眼,纽扣爸爸便将一个精致漂亮的小盒子放在小琳面前。   “‘这是什么?’   “小琳问道。   “纽扣妈妈优雅的伸出手指把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精致美丽的纽扣。   “纽扣妈妈满面微笑,   “‘小琳,这么喜欢爸爸妈妈的话,就把这对纽扣缝到你的眼睛上好么?这样你就可以永远的留在妈妈这里了。放心吧,只会痛一下下而已。’   “什么?   “小琳大惊,她唰的一下把装着纽扣的小盒子挥翻在柔软的地摊上,   “‘不!我不要!’   “纽扣妈妈听了,脸上的笑容突然抖了一下,随即又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可在小琳的眼里,那只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小琳,现实里的妈妈有我好么?她只会不耐烦的叫你走开,只会关心她的工作哦。’   “小琳心下一抖,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   “‘我…我…我是说,我想好好的考虑一下……可以么?’   “小琳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更正常。   “‘当然可以。’   “纽扣妈妈一副包容的模样,她和纽扣爸爸一起把小琳送回她的卧室,一如既往的给她掖好被子,并在她的额头上烙下一吻,   “‘妈妈的小宝贝,睡吧,妈妈期待你的答案呦。’   “小琳僵硬的笑了笑,随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副困到不行的模样。等纽扣妈妈和纽扣爸爸一出门,小琳就把被子扯到头顶,蜷成一团,因为恐惧和害怕而不住颤抖。   ‘’小琳喃喃低语,期盼着明天一醒来,自己又会像以往一样回到自己真正的家。好不容易才沉沉睡去。   “一睁眼,小琳唰的翻身坐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周围的摆设,只希望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然而小琳失望了。她惊恐的发现,她的床头还挂着那一串新房子才有的千纸鹤!”   罗瑜新越读越揪心,读到“小琳一觉醒来还被困在纽扣妈妈的房子”时,更是倒抽一口冷气。   顾不得再往下看,罗瑜新急急抬头问罗家和,   “爸爸,小琳后来不会一直被困在这儿吧?她有没有事?这个纽扣妈妈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鬼么?”   罗家和笑而不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你往后看就是了,我们杂志怎么会登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呢。”   罗瑜新心底就像有一只小猫在挠啊挠,偏偏他爸不肯给自己揭晓谜底,罗瑜新无法,只能揪着一颗心继续读下去。   罗瑜新一口气读完,长出一口气。   刚刚还觉得它有三页之长,现在却觉得竟然只有短短三页。   罗家和看着儿子的反应微微一笑,放下茶盏,   “觉得写的怎么样?”   “写的真好。”   罗瑜新抚了抚心口,一股窒息感还桓梗在那里,   “仿佛身临其境,读完以后感慨良多。”   罗家和把一摞信件理了理,   “这篇虽然是童话,读者却不只限于儿童。不仅文风华丽,笔力也很到位,尺度把握恰当,该收收,该放放,让人揪心却不至于惊恐,最重要的是――”   罗家和起身将信件装进自己的公文包,脸上露出一个笑,   “《纽扣妈妈》的警醒意义足够深刻,不至于让文章流于表俗,看过就忘。”   这对于红星杂志而言,当然是大有好处的。   红星杂志十月十七号这版的销量起初虽然一如往常,但随着《纽扣妈妈》在女学生和妈妈婶婶奶奶们的口口相传,销量竟然罕见的来了个低开高走,甚至连一周后新一版的红星杂志都被拉下了马,以至于出版社不得不再加印两批十月十七版的红星杂志。   红星杂志办公大楼,会议室。   罗家和站在台上,旁边的黑板上贴了一张近一个月来红星杂志四刊的销量走势。其中一条红线以黑马之势嚣张的占据了纸张上方的大壁江山。   罗家和对小方招招手,小方抱上来一个硕大的纸箱,里面装满了各色的信封。   罗家和毫不吝啬的向台下展示箱子里数量惊人的信件,   “这些,都是通过各种渠道向我们杂志寄来的信,其中三分之二以上都是委托我们寄给《纽扣妈妈》作者温知秋作家的。再结合印有《纽扣妈妈》的十七号刊本的销售情况,很明显,这个先机已经被我们抢占了。”   有组长举手提问,   “罗副编,温作家最近有新的作品么?如果不趁热打铁的话,我们很可能会失去好不容易占据的优势,毕竟,我们还有众多的对手,有几家这周新发行的刊本也已经加入童话的元素了。”   杨主编颔首,   “家和,你再寄一封信给温知秋温作家,把稿费提到千字八毛,不――一块也行,提到一块吧,请他尽快再出一篇作品。有什么要求,只要合理,我们尽量满足。”   罗家和摇摇头,并不认同,   “仓促之下难有佳作,我们应该耐得住性子,做到不击则已,一击必中。每一篇都应该是上等的佳作,而不是敷衍的产物,否则倒是落了下乘。所以对于那些急于模仿的杂志,我们反倒不用在意。”   杨主编微微颔首,只还拧着眉,   “可是尽量还是不要有空窗期,不然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机会?”   罗家和淡笑自若,   “我已经和温作家互通过信件了,温作家告诉我,他最近正在构思新的作品,相信不久就会给我们带来好消息的。   “而关于这段时间的刊本如何印刷,我有个提议――” 第22章   “老板,还有红星杂志十月十七那版的么?”   几个学生打扮的女生站在街头一家报亭前。   “有!有!”   老板是一个中年男人,此时笑得合不拢嘴,指着亭里几大摞还包着报纸的书,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这不,红星杂志十月十七的加印刚刚到!我还得给人家来了好几次都买不到只能预订的人留几本呢,可不能全卖出去。”   “老板,反正我们才四个人,你卖给我们吧,不会差那四本的。”   一个女生说道,同伴连声附和,   “是啊,老板。”   老板笑眯眯,   “我又没说不卖给你们,别急嘛!总得让我先把书拆了封啊。”   “老板你人真好!”   “谢谢大叔!”   诸如此类的场景还发生在各个角落。   另一处报亭,女生们已经排了长长的一条长龙。   路过的几个男生被女同学们的众多人数唬了一跳,一个男生好奇的凑过来问老板,   “老板,这书卖的挺火啊,好看么?”   老板忙的脚不沾地,面上的笑却始终没停过,   “你看看这排了老长的人不就知道了么?”   男生奇怪的挠挠头,   “红星杂志我也看过,也不是第一天出了,怎么这回这么多人买。”   旁边排队的一个女生听了回答道,   “当然是因为这版刊登了《纽扣妈妈》啊!”   “《纽扣妈妈》?”   男生微微思索了一下,   “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他的同学一拍脑门,   “咱们语文老师不是在课上念过一小段来着么?”   男生还没来得及接话,刚刚那女生已经激动道,   “真巧!我也是!我们语文老师平时就爱看红星杂志,这回看到了这个故事给我们读了大半,我心里老惦记着后半截,来买了好几次都没货,今天可算能买到了!”   这下可引起了周围女生叽叽喳喳的讨论,   “我是听我邻居家的阿姨推荐的!”   “我也是听老师提到的,我们老师的书都被借到了下个月呢!所以我们几个好朋友就打算合买一本,虽然一块钱有点多,但平分一下也还能接受,到时候我们一起看就好了。”   “是我妈妈叫我来买的,她听同事提了一句好听,所以打算买回去看看。”   “啊――”   一个买到书的女学生突然捂着嘴尖叫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   她的同学关心的问。   女生激动的翻到第三页,显示给同伴看,   “这次的《纽扣妈妈》有新增了一页啊!”   其它还在排队的人一听,更是紧张。   完了我前面还有真么多人排队书架上只有几本了是不是轮不到我了嘤嘤嘤我还想看多出来的那页――   有几个一看今天铁定买不到的女生干脆放弃了排队,找到刚刚尖叫的女生说,   “同学,这次的《纽扣妈妈》真的多了页数么?是新增了情节么?”   女生粗略的翻了一下,遗憾的摇摇头,   “不是呢――啊,这里有写,它还在征集广大读者对《纽扣妈妈》的看法和意见,说是会如实反映给温作家呢!”   “真的么?”   其它拿到书的人也纷纷翻开杂志,定睛一看,《纽扣妈妈》下一页足足大半页的版面都用来刊登了一则消息,一则征集读者和各位作家点评的消息。   “它上面还说,如果有写的好的评论,杂志不但会刊登,温作家也会在下面予以回应呢!”   “哇――”   一个女生激动不已,   “那我一定要好好写一篇千字长评!还要请我的语文老师好好帮我批改一下!争取跟温作家亲笔交流!”   “我也是我也是!”   另一个女生拉着朋友蹦蹦跳跳。   “我们一起给红星杂志投稿吧!”   ……   大河村,红薯地。   温向平拿锄头在红薯藤下头垦几下,带着粗麻手套的手抓住红薯藤往回一扯,一串还带着碎土的红薯茎块就被连子带孙的牵连出来。   苏玉秀熟练的从丈夫接过一藤的红薯,轻巧的摘下放进地上的背筐里。   夫妻俩一个在前头扯,一个在后头摘,配合的倒是默契。   苏承祖腰不好,前阵子收麦已经算是不小的负担,这次苏玉秀和温向平便拦着没让他下地。   苏承祖虽然吹胡子瞪眼的表示了一番“还没老到动不了”“男人就该干活养家”云云,但最后还是很受用的顺了女儿女婿的意,和妻子一起把装满一背筐的红薯运到一边,再放下腾出来的筐子,比起往年来不知轻快了多少。   女儿女婿干活儿快,苏承祖和李红枝也就不得闲,可老俩谁也没有二话,反倒是心里熨贴的很。   肯这么过日子,只有越过越好的道理,哪儿还有什么可愁的哪。   红薯地是按照两户“劳动力强的”夹一户“劳动力弱的”分配的,这样既可以相互竞争提高村民的士气,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收获速度。   往年苏家都是被夹在中间的那个,没少把自尊心强的苏承祖怄的不行。   今年嘛,劳动力多了个温向平是没错,可温向平一来比不上别人家汉子有力熟练,二来干完活回去还要硬挤出时间来写稿子,苏承祖也不好让女婿这么操劳,便让温向平赶着最后收尾的时候提前一会儿回去。   反正到最后,也就是把一天收下来的红薯集中运到大队的粮仓里,因着有公用的独轮车,也不需要耗费什么大力气,温向平于是也就没推辞,毕竟稿费现在确实是他们家一个重要的经济来源。   今年对于苏家来说,虽然也没换了个位置,可在苏承祖看来,温向平肯卖力干活儿不说,还想着法子挣钱养家,肯带上女儿外孙进城里头去,还给朝阳买了书要教他识字,苏承祖心里舒坦,哪来的心思还去关注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王贵祥就没苏承祖这么好的心情了。   往年王贵祥一家,因为有王贵祥和齐弘阳两个壮劳力,再加上刘艳王玉兰母女也肯拼命干活,所以向来都是“夹别人家”的。   今年王家一下少了两个劳力,便沦落成了“被夹”的。   好在王贵祥夫妻俩也都不是懒的,肯下力气干活,倒也不比旁边的两家差。   只不过,他们家今年偏偏被安排到苏家附近,看着苏家其乐融融,一副生活和乐顺畅的样子,不仅是刘艳,连王贵祥心里都膈应的不行行。   背上的背筐还没满,腰筋却已经酸痛的不行――毕竟已经一连收了三五天了――刘艳只得直起身子捶捶腰,被迫停在原地休息。   左边的王贵祥收出去几米,扭头一看刘艳站在原地不知道干啥,立马摔了锄头,瞪了眼睛骂道,   “你个老娘们儿不干活在那儿等着干啥呢!家里口粮挣下了是吧!这冬天是不是不打算过了!这么想偷懒滚回你娘家去,霍霍你娘家去!别浪费我老王家的粮食!”   嘴上骂着让刘艳回娘家,王贵祥却又把锄头捡了起来,死死握在手里,眼睛也死死的瞪着刘艳,仿佛只要她敢露出一点要走的意思,锄头就会立马扔到她脑袋上一般。   刘艳眼神平静如古井,又弯下了腰,机械的拿着锄头一下一下把红薯挖出来放到背上的背篓里。   旁边一块地的村民正好也干到这块儿,看见了便劝道,   “这一连收了好几天了,谁也受不住,就是咱们这大男人还得时不时歇一口气儿哪,何况女人家还不比咱,歇会儿缓缓腰酸也没啥。”   谁知王贵祥听了面上露出讥笑,   “咋?我跟我媳妇儿说话管你啥事儿?自家媳妇儿不管专管别人家的?你是不是和我媳妇儿有点啥,这么关心我媳妇儿啊――”   那人听了怒不可遏,一甩头走了。   这王贵祥嘴怎么这么欠!   那人却也没有再跟王贵祥说话,毕竟王贵祥啥样子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就不该多这个嘴!   王贵祥斜斜的睨了他一眼,眼角余光扫过一边的苏承祖,嘴角掀起一抹冷笑。   周围听到两人争执的村民,也没把王贵祥的话放心上。   一来,哪个男人被带了绿帽子还能这么光天化日的嚷出来,又不是个脑子傻的。   二来,这么多年在一个村里,大家也都知道王贵祥是个啥模样,原来就是个混的,娶了媳妇儿也对人家不好,对自家闺女更是不当回事。   虽然村里大多重男轻女,可像王贵祥那样动不动殴打妻女的人却也不多。   苏家和王贵祥家正好中间就隔了一家,看见王家这场闹剧,苏承祖只是摇了摇头。   李红枝把背筐里的红薯腾到地上,看见了也长叹一口气,   “刘艳这日子过得也苦,要不是还有个玉兰和瓶儿做盼头,过得就更苦了。”   苏承祖摇摇头,   “别人家的事情还是少掺和,王贵祥那人跟条疯狗似的,到时候缠上咱家了,光那张嘴就能把我气死。”   李红枝嗔他一眼,   “一天到晚乱说什么呢,都当姥爷的人了,说话还这么不过脑子。”   苏承祖摸头笑笑,一向黑沉的脸上竟然显出几分憨厚和腼腆来。   另一块地里的刘艳看着这对老夫老妻相视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温向平又扯起一条红薯藤,用袖口擦了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后头怎么了?”   苏玉秀后头望望,   “应该是隔壁拌了两句嘴,没事儿。”   温向平点点头,正要说话,远处树上的喇叭吱哩哇啦的响了起来:   “温知秋――温知秋――温知秋来大队长办公室一趟――有你的信件。”   闻言,苏玉秀上前接过丈夫手中的锄头,   “你去拿信吧,反正就快到点了,到时候从赵队长那儿出来直接回家就行。”   温向平“诶”了一声,把粗麻手套脱下来揣进衣兜,   “那你和爸妈也收拾收拾吧,把现在这些运了倒算了,今天就这样吧,红薯又不像麦子一样要抢着收。”   苏玉秀笑着应了一声,   “行了,我都多大的人了,知道的,别拿我跟甜宝一样,啥都要解释一通。”   温向平环视了一眼周围,见无人注意,便飞快的伸手捏了捏妻子生的小巧的鼻尖,然后趁着妻子反应过来之前大步离开,临走还放下一句话,   “你可不就是我的甜宝儿么――”   这人!   苏玉秀红着脸瞪着他的背影,半晌,却又忍不住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配上大大的眼睛,当真可以说和甜宝是如出一辙了。   等苏承祖三人回到家的时候,温向平刚好抱着一个半臂高的纸箱子进门。   “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苏承祖把锄头立在墙角,   “咋还拿了个箱子回来,不是去拿信的么。”   温向平对同样一脸好奇的苏玉秀挤挤眼睛,   “这里头可全是给我的信――”   “真的假的?这么多?”   苏玉秀惊呼一声。   温向平面带笑意的颔首,把纸箱放在堂屋的桌上,   “这都是读了我的作品的读者写来的信。”   闻声出来的温朝阳兄妹俩一见桌子上的大纸箱,激动的哇了一声。   甜宝更是扑到温向平身边一把抱住爸爸的小腿,和苏玉秀如出一辙的大眼睛亮晶晶,   “有这――――么多的人看了爸爸写的故事嘛?”   温向平一把把女儿抱进怀里,让她在自己怀里调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带着她拆开纸箱,   “是啊,爸爸是不是甜宝最厉害的好爸爸?”   甜宝笑得露出几颗大白牙,   “是――”   温朝阳也爬到板凳上坐好,好奇的看着温向平拆箱子。   温向平干脆把儿子也抱到自己膝头,哈哈大笑   “一儿一女,这下可是‘好’啦。”   温朝阳眼睛一亮,举手道,   “我知道!‘好’字就是一个儿子的‘儿’和一个女儿的‘女’!”   “对啦!”   温向平揉揉儿子毛茸茸的脑袋,   “有儿有女,这日子再好不过了!”   温朝阳虽然有些羞涩,却还是亮晶晶着一双眼看着温向平,甜宝虽然不识字,也在一旁拍手叫好。   苏玉秀无奈的看着眼前的三个孩子,虚空点了点温向平道,   “你啊,还说我呢,你才是个大孩子。”   温向平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保持童心,这可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事。”   苏玉秀嗔他一眼,   “好啦好啦,我说不过你,我做饭去,不然饿着你们三个小娃娃,妈待会儿该教训我了。”   李红枝掐了一把女儿,   “向平,别听玉秀瞎说,你们在这儿忙着,我和玉秀做饭去。”   待李红枝母女二人出了堂屋,苏承祖才开口道,   “看来故事写的还是不错,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写信给你。”   温向平拆了两封信念给孩子们听,闻言笑道,   “这可不一定,说不定也有人读了我的故事觉着我写的乱七八糟,专门写信来骂我呢。”   苏承祖摇摇头,   “哪有人那么闲,浪费上寄信的钱就为了骂个人。”   倒不说寄信来夸温向平的人是浪费钱、闲着没事儿干了。   温向平但笑不语,随手拆开一封信,眼神一瞥,顿时乐了,   “呦――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就有个人来骂我了么?!   “啊?――”   两个孩子紧张得很,扒着桌子探头去瞧温向平手里的信。   虽然知道两个孩子不识字,但温向平还是略略翻掌阻挡了两个孩子的目光。   苏承祖面色一僵,拧眉道,   “他信里说了啥,要是说话难听又瞎扯一番的,你就不用管他,人生在世哪儿能处处让人喜欢;要是说的有道理,你就往心里看看,往后注意着些。”   心底流过一股暖流,温向平安抚的笑道,   “别担心,他只是觉着我写的故事有点害怕,不适合给孩子们看。”   温朝阳不服气,   “那个故事爸爸寄出去之前还专门给我们念过呢,连甜宝都不怕呢!”   挺胸抬头的模样仿佛全然忘了当时和甜宝一起缩在被子里抱着苏玉秀的手臂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温向平失笑,   “就像姥爷说的一样,有的人喜欢爸爸的故事,自然就有人不喜欢它。就像朝阳喜欢吃土豆,可是有的人就只爱吃红薯,最讨厌吃土豆――这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喜好不一样而已。”   温朝阳撅了撅嘴巴,   “可他们不喜欢爸爸的故事真是太可惜了,明明写的很好的。”   温向平只觉得心底软的一塌糊涂。   夜色静谧,家家户户都上了炕歇息,温向平却还坐在书桌前,点着油灯,奋笔疾书。   苏玉秀哄睡了两个孩子,又来哄睡大孩子,   “还有多少要写,今天太晚了,先睡吧,明天再写也是一样的。”   温向平坐直了身子,抻了抻僵硬的腰,修长的手搭上妻子的手,   “今天那一箱子都是罗副编给我寄过来的,说是让我挑几个有代表性的,写些回复评论,尽快给他寄过去。   “听说最近我的故事卖的不错,杂志那边多少人等着我下笔好刊印呢,我怎么敢拖着人家。”   苏玉秀收回手敲他一下,   “听你瞎吹――”   “诶――”   温向平一脸委屈,   “我什么时候瞎吹了。”   说着一脸神秘的凑到妻子面前,   “你猜猜我这一次挣了多少?”   苏玉秀咬着唇转了转眼珠,试探着问,   “二、三十?”   上一次温向平挣了十五块钱,家里立马就宽裕许多,   温向平坏笑着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   苏玉秀鼓着腮帮子又猜,一灯如豆,在熏黄的灯光下好似妙龄的少女一般灵动,   “难不成是――”   苏玉秀颤了颤,伸出一个巴掌。   温向平还是坏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在妻子面前摇了摇。   “你说吧,我猜不出来。”   苏玉秀挫败的摇摇头。   温向平不说话,只是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苏玉秀懊恼的一把抓住他乱动的手指头,   “你就会欺负我,你最近怎么老欺负我,都当爸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没了下文。   苏玉秀突然醒悟过来,结结巴巴的攥着丈夫的一根手指道,   “该、该、该不会是一、一百吧?”   说到最后,语调向上打了个弯。   温向平一把把懵了的妻子搂进怀中,吧唧一口亲在她的脸蛋上,轻声道,   “可算是猜对了,我的傻媳妇儿――”   苏玉秀僵硬的看着丈夫,   “不、不能吧,真、真挣了这么多啊?”   说着,苏玉秀也比划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晃了晃。   温向平忍俊不禁,埋头在仍云里雾里的妻子颈边,似叹似笑似呢喃似倾诉,   “我的个傻媳妇儿呦――” 第23章   起初还很多人奇怪,为什么一向走犀利省世之风的红星杂志这次居然会刊登童话。   然而在看到了《纽扣妈妈》之后,质疑之风顿时小了许多,甚至不少杂志期刊,还有一些小众报纸都开始征用童话的形式,甚至还有报纸干脆走开了翻译外国童话的路子。   虽然这些举措给自家杂志带来了一些新的读者,但在新一期的红星杂志出刊时,还是被其直线飙高,居高不下的销量结结实实的甩在了身后。   原因在于,在这一期的红星杂志中,除了再一次刊登《纽扣妈妈》之外,还多了一大页来自各专业作家对于《纽扣妈妈》的点评――当然其中有多少是红星杂志签约的作者那是另说,更有整整一页读者的意见以及和《纽扣妈妈》作者温知秋作家的互动。   而光是评论和互动就足足占了新刊的两页之多。   红星杂志以这一番为噱头,果然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恒英初中二班。   今天下午有两节连排的班会,班长王晓晴拿着一本最新出刊的《红星杂志》在讲台上声情并茂的朗诵着,班主任坐在讲台后面不时点头或摇头。   “小琳把第十三个房间通道锁死,把钥匙放回了那个装满了钥匙的抽屉,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小琳没想到的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一直到天色黑沉,爸爸妈妈也没有见个踪影,小琳再也不能用工作繁忙这样的借口来欺骗自己,因为爸爸妈妈从来都不会这么晚都不回来的。   “她抑制住内心的恐惧,心里隐隐冒出一了个令她害怕到难以呼吸的想法。   “小琳冲进爸爸妈妈的房间,一只破碎的水晶球赫然瘫在地上――这正是她在通道那头的卧室里放在床头的水晶球!可她跑回来的时候分明没有带着它!   “小琳瞪大双眼,强忍着后退的欲望,强打勇气上前,捡起破碎的水晶球……”   《纽扣妈妈》虽然已经红了一阵子,但却大多传在女生之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多都有一点故作成熟和叛逆,一听是个童话多数就会就不耐烦的撇撇嘴:   他们都这么大的人了,才不会像那些幼稚的女生一样还去看那些小孩子才看的童话什么的呢。   因此,当班主任宣布这两节班会课用来朗读《纽扣妈妈》的时候,绝大多数的男生都已经掏出了作业本准备写作业,毕竟再过几周就是期中考试了。   然而,听了没有几分钟,就有几个男生忍不住放下手中的铅笔,支着下巴盯着班长仔细的听了起来。   “纽扣眼的小斯再次出现在小琳眼前时,小琳忍不住惊恐捂住了嘴,原来小斯的嘴巴竟被人用针线结结实实的缝了起来!   “小琳万分难过,她强忍着不哭出声,   “‘是那个坏女人把你的嘴缝起来的?’   “再也不能露出笑容的小斯还是弯弯了眼睛,仿佛是要小琳别难过。   “小琳抑制不住痛苦和愤怒,也不知是在质问谁,   “‘她为什么要把你的嘴缝起来!她个坏女人!’   “来去无影的黑猫突然出现,灵巧的从墙头一跃而下,慵懒的舔了舔自己柔软的肉垫:   “‘因为你从这个世界逃跑了,坏女人非常愤怒。而谁又让小斯被坏女人制作出来的时候就不能说话,只按照你的心意让他笑,坏女人现在心情不好,不想看到任何人笑,自然就就这样干了。’   “小琳难过不已,她摸摸小斯痛苦的脸颊,发誓到,   “‘我一定会打败那个坏女人,不仅要救你,还要把爸爸妈妈救出来!’”   …   又读了没几段,起先还对这几个叛徒暗暗撇嘴的男生们,也纷纷放下了作业本加入了组织。   王晓晴被这么多同学,尤其是这么多男同学这样认真专注的盯着,虽然知道他们不是为了看自己,但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一丝窃喜,读起来更是声情并茂了。   台下的罗瑜新忍不住抖了一抖,搓了搓直立起来的汗毛。   其他人却仿似没有感觉,仍支着脑袋入迷的看着台上的少女。   《纽扣妈妈》不长,只有短短三张,很快就读完了。   看着台下同学纷纷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王晓晴连忙又补了一句,   “下面还有两张评论和温作家跟读者的互动,我也一并读了吧?”   班主任坐在讲台后面笑眯眯的点点头。   王晓晴得到了班主任的支持,更是心花怒放,她清了清嗓子,念到,   “温作家的文学素养之高,能轻易的带动读者的情绪,引人入瓮,扣人心弦,笔力收放自如,环境塑造得当,老道的甚至不像是刚刚经过十年浩劫之人――不,是我狭隘了,应当是这十年的磨练造就了作者如此的成就,这正应了一句古诗: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王晓晴越念,语调越高越尖,念到最后一句结尾,甚至还抬手一扬,抒发了一下心中的激昂。   罗瑜新不自觉抖了抖。   其他同学却十分捧场,在台下激动的鼓着掌,   “说的真好!我也这么觉得的!”   “就是!《纽扣妈妈》我都读了好几回了,每一次都能发现一些之前没发觉的新东西呢!”   “还有么?评论不会就这么几条吧?”   “温作家和读者的互动呢?”   班主任在讲台上抬手压了压,示意同学们稍安勿躁。   王晓晴满脸带笑,一双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能在全班面前朗读,这是多光荣的事儿啊!于是清了清嗓子,又念到:   “《纽扣妈妈》毫无疑问是一本为博人眼球而不择手段、无病呻吟的无耻之作――?”   王晓晴越念眼睛瞪的越大,甚至一句话都没念完语调就升到了不能再升的地步。   原本含笑听着的班主任忍不住收了笑、坐正了身子。   这本书是今天才出的,她还没看过,所以并不知道书里头有这样的评论。   下面的学生一听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女生们更是不少愤愤不平,   “他凭什么这么说温作家,他有什么好作品么,拿出来亮亮啊!”   “就是,哪儿来的人乱说话,这么多人都喜欢的故事,难不成我们这么多人都眼睛瞎了不成!”   甚至男生们也拧了眉头,   “这个人也太偏激了,《纽扣妈妈》里头是有一些读来可怖的地方,却是为了突出纽扣妈妈的不怀好意、为新家庭的转变做铺垫,哪里就成了故作□□?”   “该不会是嫉妒温作家才出言中伤吧?”   有人摩挲着下巴猜道。   此言一出,引来不少附和,罗瑜新的同桌甚至问道,   “罗瑜新,你爸爸他们杂志怎么会刊登这种人的评论啊,这不是找事儿嘛――”   这下,全班的眼光都聚焦到了罗瑜新的身上。   罗瑜新如芒在身,支支吾吾半天很是为难,   “这――我也不清楚,我爸爸只是在红星杂志上班,这些也插不了手的――”   眼见可怜的罗同学就要沦为全班口诛笔伐的对象,班主任连忙站起来,从不知所措的王晓晴手里接过书,示意她回到座位,   “同学们,大家对于《纽扣妈妈》的喜爱老师都知道,可这和罗同学可没什么关系,有人喜欢自然也有人不喜欢,作为杂志,自然要刊登多家之言,丰富大家的思维角度,可能其中有一些大家不赞同的,但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听老师这样说,同学们终于把注意力从罗瑜新身上转移开。   …   红星杂志这次不仅刊登了对《纽扣妈妈》一片叫好的来信,还印了诸多对温作家不利的评论,其中笔锋最硬,批判最深的一封,更是被红星杂志高放在第二篇的位置。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评论批评《纽扣妈妈》是无病呻吟之作,也有什么“故作恐怖博人眼球”“红星杂志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杂志怎么能刊登这样的作品”“小孩子懂什么,没有长大,没有形成完整成熟的思维,哪里有大人考虑长远周到,都是胡闹。”之类的话。   不少喜爱《纽扣妈妈》的读者被气的够呛,于是也纷纷写信去红星杂志表达自己的想法。   一时间,红星杂志的销量更是突飞猛涨,一连四版,都是《纽扣妈妈》下面附几大页的思想激辩。   有些当父母的站出来为温作家发声,   “谁说孩子就没有自己的想法的?我觉着温作家写的很对!一味强横的替孩子们做决定,无视他们语言的行为都是扼杀孩子们丰富的内心!谋杀他们纯洁的灵魂!   我家的孩子吃苹果就喜欢把苹果横着切成一片一片,怎么教都不肯改。孩子他妈老嫌孩子跟别人家孩子不一样。说来惭愧,哪怕作为一个老师,我也对自家孩子这点感到头疼过。   然而自从那天,我看了《纽扣妈妈》以后,我决定好好和我的孩子交流一番。谁知孩子拿起一片苹果骄傲的捧给我看,我很仔细的看了半天,才发现每一片横切的苹果上都有一个小小的、很可爱的五角星……”   这篇评论可以说是真正说进了一些人的心里耳朵里,也有一些评论看笑了不少读者,   “我家的孩子,每天早晨傍晚都会对窗户外面喊“公公早晨好”、“公公再见”,我和爱人一开始都吓的不行,差点就要搞封建迷信那套,以为孩子有阴阳眼。   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于是问孩子,   ‘你每天是在和谁说话啊?’   各位猜我家孩子怎么说的?   他说:   ‘我在和太阳公公打招呼啊!’   我和爱人真是哭笑不得,同时又感到一些羞愧和惊喜……”   还有一些评论读来暖心,给不少父母予以提醒,   “我家孩子今年五岁,那天我爱人在教他画画,结果孩子把太阳画成了绿的。   我爱人对孩子说,太阳是红色的,再不济也要画成黄色的,怎么能画成绿色的呢。   孩子委屈的哭了,还是孩子奶奶哄了半天才哄好。孩子奶奶问,   ‘宝宝,为什么要把太阳画成绿的呢?’   谁知孩子抽噎着说道:   因为现在是春天,春天里有好多的生命萌发,树是绿的,草是绿的,水也是绿的。那么太阳当然也可以是绿的呀。   我听了以后,心中百感交集。   谁说太阳就一定要是红的黄的?我从来没想到我的孩子是如此的赤诚,如此的有灵性,如此的有想法,这点让我这个对一切司空见惯、视若无睹、不以为然的爸爸,自愧不如!”   红星杂志的读者都有一定的文化水平,至少也都识得字,更有不少是文人老师。   虽然这十年间出现了不少令人痛惜的文化断层,可读书之人千千万,民间也自有高手在。   因此,这场辩论也就格外精彩,格外抓人眼球。   更有读者为了打倒贬低《纽扣妈妈》的言论,认认真真把故事读了十好几遍,甚至还有人整个做了一篇剖析,句句对应,字字到理,直把这场辩论推到了最高潮。   新颖的刊登方式更是为红星杂志吸引了不少新读者,让杂志上层笑得见牙不见眼。   只不过,罗家和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因为温知秋失联了。   又是约定好寄《蜀山奇侠传》的日子,罗家和这次却意外的没有收到任何信件。   起初,罗家和还以为温知秋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便也没放在心上。谁知过了没两天,到了温知秋交互动评论的日子,温知秋仍然没有寄来任何只言片语。   就连后来因为加印而补寄过去的稿费,也因三天之内无人签收又退回了他自己的手上。   来来回回,他已经有十五六天没和温知秋联系上了。   这让罗家和心底隐隐不安。   温知秋,只怕遇到什么事儿了。   眼见着新一刊的杂志要印,罗家和没法子,只能亲自捉笔写了那篇险些让儿子背了黑锅的评论,先转移大众的目光,好在后面的形势对他们杂志有利,还阴差阳错的促进了杂志的销量,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红星杂志大楼,会议室。   刘组长站在台上,报告着这一个月来杂志可喜的销量。   杨主编也面带春风,一看就是近来没少受到上面的表扬。   杨主编转了转笔,   “家和,温作家那儿――新作品商量的怎么样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罗家和的身上。   毕竟这个温作家这次给他们带来的利益是肉眼可观的,谁不期盼着能一直延续这样的辉煌和成就呢。   罗家和微露苦笑,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来,   “杨主编,我…最近联系不上温作家了,打算这几天就去他的住址去看一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杨主编的面色略有不快,   “一个新人作家,不过刚刚小有成就,怎么就玩起了失踪,莫不是膨胀了。”   下面顿时起了一阵小声议论。   罗家和摇摇头,   “不,杨主编,我给他寄去的稿费也因为没人签收又给退回来了,我想,只怕是他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所以暂且顾不上这边。”   “哦――那倒是情有可原。”眼底的不快总算褪去,可杨主编还是拧眉道,   “可我们杂志上下好几百口人总不能在这儿等着他一个人吧,何况还有广大的读者群众在等我们的新刊――”   在座之人都听出来了杨主编的未尽之意,台上的刘组长非常上道,   “杨主编,我们杂志自己的作家最近也有不少好的灵感,不如趁着现在形势大好,早点向大众介绍这些优秀的作家,同时广泛整集新题材、新想法的作品和作者,也好为我们杂志巩固更广泛的受众。   “毕竟,体裁这个东西,只要有了一个开创者,就会有无数后来人前赴后继,总有人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们要做的,就是继续将这份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杨主编,您看――”   杨主编终于矜持的颔首,   “不错,就照你说的办。”   刘组长努力收敛着不让自己喜形于色,可从他的微微上扬的嘴角眉梢还是不难看出他的得意。   几个和罗家和走的近的小组长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直接被杨主编一句话压了回去。   主编都盖棺定论了,他们这群小喽罗还能说什么干什么!   有那心机浅憋不住表情的,不免面露不忿。   罗副编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这么有潜力有实力的作家,又看准时机、把握机会、苦思冥想才打开市场创造大好局面,为杂志铺了这么好一条路,现在不过是作家遇到些事联系不上了,这个跟罗副编素来有些龃龉的刘组长居然就急吼吼的想凭着三言两语把自己手下的作家趁着东风提起来,更是要把罗副编的功劳都揽自己身上,胃口这么大真不怕噎着!   还有杨主编这个眼里只瞧得见钱的糊涂蛋!   又背地里暗骂了杨主编好几句,几人心里这才算是舒坦些。   眼见今天这会算是完了,杨主编也就挥挥手示意散会。   刚站起来身子,又仿佛想起来什么一样,杨主编对罗家和叮嘱了一句,   “家和,等过阵子要是温作家还寄作品来的话,还按照之前说的价格,千字一块,我们红星杂志从来不会委屈了真正的有才之士。”   罗家和心底苦笑,面上还要一副微笑模样,   “那我就先替温作家谢谢杨主编了。”   杨主编矜贵的颔首,在众人的前拥后呼中出了会议室。   罗家和独自坐在办公室目光凝在窗外一点,满面沉思,半晌,悠悠长叹一口气。 第24章   温向平最近可算是忙的脚不沾地。   一来,最近正是红薯收获的好时节,虽然红薯不像小麦一样拖几天就会影响质量,但是再过不了几天,就又到了土豆成熟的日子。   红薯和土豆都是一亩能上千斤的高产作物,比起一亩地五六十斤的小麦,自然这两样才是村民真正能填饱肚子、度过漫长冬日的保障。   因此,上到大队干部,下到各家各户,都对这次收获十分重视,也都加紧了手上的动作。   毕竟现在天气已经转冷,等再过一阵子就要立冬,只有尽早把粮食放进地窖才能让人心底踏实下来。   于是,温向平每天天一蒙蒙亮就要和妻子扛着锄头出门下地去。   收庄稼这活儿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冬天里也免了太阳灼烧之苦,可人必须得弯着腰挖,而且往往一弯就是一天,谁让种的这些庄稼都在地下头长着呢。   可温向平从来都是个文人的身子,虽然已经干过不少农活,可无论是体力还是耐力都还是无法跟别人家的汉子相比。   这一点,瞅瞅有了温向平卖力以后的苏家比只有老俩的王贵祥家强不出多少就知道了。   当然,苏承祖的腰伤也是一个原因就是了。   一天又一天巨大的体力消耗已经给温向平并不结实的身躯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可他偏偏连休息也休息不下来。   谁让这么多事偏偏都撞在这几天。   除了每日下地,温向平每天匆匆结束晚饭后,还得挑选一些具有代表性的读者来信并予以回复,还得在五天之内寄回红星杂志。   要放在以往,温大作家每日逍遥于山水之间,寻觅各异风土人情,享受种种美好生活尚且时间不足,哪来的时间一一拆读者的信件。   毕竟温大作家不仅文章写的好,相貌也是仪表堂堂,忠实读者粉丝更是有如过江之鲫,寄来的信足以摞好几个等身的温大作家出来,真要一封封回复回去,只怕温作家身边的秘书就要因公殉职,死而后已了。   所以说,这种事儿温向平其实也是第一次做,起初还能说是乐在其中,可一连写了两三天,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拆信读信写回复,饶是温向平一目十行、才思敏捷、下笔一气呵成,也禁不住了。   这三来,温向平还要构思一篇新作品。   罗家和虽然没有在信中表达出催促的意思,但红星杂志却屡屡另发信件发出需要趁热打铁的信号。   其中缘故纠缠温向平无心理会,但罗家和称得上是温向平的伯乐、知遇之人,温向平不想使他在杂志社难做,于是只能赶在每夜入睡之前的构思情节。   可写些什么,温向平却还没有什么灵感。   温向平身上唯一能体现文人执拗的毛病大概就在这方面了,他之所以常年在外跋山涉水,遍访人文,就是为了寻找创作的灵感。   在温向平看来,一次没有灵感的创作只能得到生拉硬凑、毫无灵气的应付之作,这对于他而言是不能容忍也是不可想象的。因此,于温向平而言,没有灵感,就没有作品。   当然,不止灵感能主动来敲门,作家也能够用敏锐的触感和敏感的情感去发掘生活日常中的亮点。   于是,温向平每天下地也好,吃饭也罢,就算是睡觉前那一段时间,也会盯着黑漆漆的房梁,总是沉浸在思绪中难以自拔。   要是没人跟他说话,他也能沉默一整天,偶尔自言自语的欢快。   这样日夜辛劳,短短三天,温向平的眼睛就已浮肿的不成样子,眼下的黑色更是触目惊心。   苏玉秀倒是心疼丈夫,想要帮他减轻负担,可她又不认识几个字,没法儿帮丈夫读信,更遑论回复了,便提出让温向平先专心创作,地里的事儿不用他操心。   温向平斟酌半晌,终是点点头。   他太需要钱了。   只要区区一百块钱,就能给衣裳都打了补丁的家里人各买一套暖和的新衣,再添上好几顿大鱼大肉,白面馒头和白面条更是吃到饱。   可在地里闷头干上半天,一年到头手里也攒不下几块钱,比不得他写文撰稿来得的收入丰厚又快速。   如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自然要选择名贵的熊掌。   但温向平也心疼妻子下地辛劳,心疼的握住妻子的手,   “你和爸妈也别卯着劲干,工分多挣点少挣点没差,别把身体累坏了。”   苏玉秀心里暖贴,温柔的抚摸着他手背上被红薯藤划出的伤痕,   “知道了――那你中午好好睡一觉,下午就别去了吧。”   温向平摇摇头,   “中午睡多了晚上反倒要睡不着,而且还有两天才到期限,也不着急这一个下午,我下午再去把上午的活计收个尾。”   苏玉秀嗔他,   “就你能耐,还说我呢,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瞧瞧这两天都累成什么样了。”   粗糙的指腹轻柔的摩挲过丈夫的眼下。   温向平一把握住妻子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眼底尽是温柔,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呢喃碎语换来妻子飞上红霞的脸庞。   下午,苏家又收了满满两板车的红薯。   温向平明个儿不来,今个儿索性就把活计一把包圆,推着装满红薯的板车往大队粮仓运去。   苏承祖和李红枝推着另一车跟在温向平后头。   大队里用的板车都是实木做的独轮板车,重的很。   由于板车只有一个轮子,村民必须时刻压着扶手,不然板车就会失去平衡扶手朝天立住,一车的红薯顷刻间自然就会滚落一地,因此,推车这个也算是个技术活。   苏玉秀则先回家做晚饭去了,好让累了一天的家人一回家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温向平艰难的推着独轮车在前头七拐八拐,轮子完全不听他的指挥四处乱跑,只把温向平急得满头大汗。   苏承祖在后面一个劲指点,   “扶手往下压,压下去推,直直的往前推你咋还乱转呢。”   温向平苦笑,平时这活儿都是老俩做的,他只以为挖红薯又苦又累,没想到这活儿更是难上加难。   这土路上这么多人推板车,只有他一个人七扭八拐,不按套路走路线,屡屡要撞着别人的车子,要不是人家反应快又老道,早就被他撞的人仰车翻了。   旁边也有跟温向平年纪相仿的汉子,看了忍不住调侃道,   “向平这咋跟喝醉了似的,来,跟哥学,手腕用力下压,腰往前倾。”   不管是从前的温向平还是现在的温向平,都不怎么跟村里人来往。虽然现在这个表现良好,在村子里路人缘更好一些,但也只是见了面能打个招呼叫声“大哥”“叔婶”的程度。   但不管怎样,平时的温向平再疲倦狼狈,也是一副斯斯文文的俊秀模样,那天在后山小路上的一笑,更是晃晕了多少姑娘媳妇婶子的眼,回家冲着自家男人各种嫌弃,他们还从来没见过他这副狼狈滑稽的模样,于是纷纷放慢了脚步和温向平同行,开口调笑以报当日之仇。   虽然脸皮厚似城墙,但温向平还是憋气让面上泛起一点羞涩的红晕以表示自己的不好意思,却更添几分羸弱味道。   在这群同龄汉子们的眼里,那就更是一副小白脸的模样,活该被好好调侃几句了。   “向平哪,这可不行,男人怎么能连个车都推不动,要不你等等,等哥送完这车回来给你推,你先在这儿等会儿,哥腿长有力气,一会儿就回来啊――”   一个浑身腱子肉的汉子炫耀的单手推车,空出来的手臂弯了弯,亮出黝黑发亮、结实饱满的肱二头肌和三角肌。   一番话引得周围人都哄笑起来。   知道这些人没有恶意,温向平也就但笑不语。   可后面跟着的苏承祖看不下去,   “你先把车停这边吧,等我把这车送过去回来推。”   温向平也不逞强,连忙应了声。   这不受控制又颇重的独轮车在他手里可确实是一大杀器了。   温向平眨了眨眼缓解酸涩之感,试图把流进眼中的泪水挤出去,酸软的手腕一个用力压着板车歪歪扭扭的往路边推去。   土路旁边就是大片的红薯地,红薯地和土路交界的地方有一条两掌宽的小水沟,里头的水是从清河里引来的,平时不仅能让干活儿的村民摆个毛巾擦擦汗,还隔一截儿就往地里延伸出一条支流,便于灌溉庄稼。   眼下,这条小水沟就成为了温向平卡住车轮的绝佳场所。   周围的村民见状,都纷纷推着车让开,以便温向平直线到达。   温向平吃力的推着独轮车,一边微笑向让路的众人道谢。   眼见就要到达目的地,温向平只感觉手下的独轮车突然被什么硌了一下,转瞬,车就有些平衡不稳,温向平下意识要按住车扶手,车子却已经头朝下翘了起来,红薯叮铃桄榔落了一地,扶手往上一顶,就把温向平虚软的身子顶歪,歪向了几步之遥的小水沟。   温向平手徒劳的在空中捞了一把,却意料之中的什么都没抓到。   温向平下意识的迈出左脚想要站稳,却不想一脚踏进了两掌宽的小水沟,与此同时,身体倔强的遵循着牛顿第一定律重重向左脚尖的方向一歪。   一瞬间,温向平清清楚楚的听见一声清脆的“咔擦”。   连转了三天的大脑或许还有些混沌,连带着痛觉传导也似乎比往常慢了许多。当温向平顶着满头豆大的冷汗跌坐在小水沟上时,竟然面无表情,心里想着――   没感觉,但一会儿该疼了,应该会很疼,说不定会忍不住迸出泪来。   或许过了几秒钟,又像是过了许久,一道极其尖锐剧烈的痛感飞速传进大脑,温向平一瞬间面色苍白,唇上血色褪去,瘫在原地动弹不得。   本来因为温向平出了个洋相哈哈大笑的汉子们看见温向平坐在地上半天不起来,面色苍白如纸,心底顿时咯噔一下。   刚刚炫耀肌肉的汉子大步跑过来,   “向平,咋啦,扭着脚了?”   温向平疼到脑子抽痛,看着慌慌张张向自己跑来的人,心里居然还想着――   还好,比想象中的疼要轻一些,不知道有没有十级疼痛,应该比不上媳妇儿生孩子痛吧?那以后还要不要让媳妇儿再给生两个?   精神淡定万分,肉体却不受控制的哆哆嗦嗦,连带着说出口的话都微弱不已,   “好像,脚断了――”   啥?――   汉子一听,连忙扯了嗓子喊,   “苏叔苏婶儿,向平脚断了――”   啥?   李红枝脑子里猛一下眩晕,要不是苏承祖搀了一把,只怕也要跟着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苏承祖也顾不上红薯了,车子一扔就跑过来,瞧见女婿煞白的面色也是大惊,扭头就对跌跌撞撞往过跑的李红枝喊,   “红枝回家让玉秀把钱拿上,去村口等着。”   然后对汉子说,   “河清啊,麻烦你帮叔把向平推到村口去行不?叔好去找赵队长借辆三轮。”   江河清二话不说一把把瘫坐在地的温向平抱起来放在空了的板车上,推上就往村口跑,一身腱子肉此时派上了用场,虽然推的车都快要飞起来,但确实稳稳当当,在土路上如履平地,丝毫没颠簸到温向平的伤脚。   温向平疼得面色发白,头脑却昏昏涨涨仿佛随时能睡过去――   看来这几天让他忙碌的睡不好觉果然是有意义的。   温向平自嘲的想――   痛感也钝了,一会儿睡过去就更不疼了,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渐渐的,温向平的眼皮还真耷拉了下来,头一歪,晕了过去。   苏玉秀彼时刚把米下到大铁锅里,李红枝就带着哭腔跑回家,   “玉秀――玉秀――快――快――”   苏玉秀大惊,连忙跑到院子里,搀住跌跌撞撞的李红枝。   “妈,咋的了?”   屋里,温朝阳正复习着这几天新学的字,连带着教甜宝一些简单的字,突然听见他姥姥的哭音,温朝阳连忙跳下椅子,牵着同样慌慌张张的妹妹往院里跑。   李红枝不住的把苏玉秀往屋里推,   “快,快去拿钱――赶紧去村口。”   苏玉秀心里隐隐不安,   “拿钱干啥?”   李红枝哭着喊到,   “向平脚断了――你爸带着向平在村口等着往城里医院送,你快拿钱去!”   轰――   苏玉秀脑子里嗡了一下,膝盖一软就要往地下坐。   跑出来的温朝阳见苏玉秀要往地上摔,连忙冲上去顶住妈妈的身子,   “妈――我爸还在村口等着你拿钱送他去医院呢,你――”   苏玉秀被儿子的话唤回了神志,机械的点点头,拔脚跑进屋拿钱,嘴里不住念叨着,   “对――对――我得赶紧去村口――我得赶紧去村口――”   屋里传来叮铃桄榔东西被碰倒在地和稀里哗啦东西的声音,苏玉秀很快出来拔脚往出跑。   “妈你在家看着朝阳甜宝。”   知道自己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李红枝揩揩眼泪应了声是。   往村口跑的一路上,苏玉秀脑子里都昏昏沉沉。   下午她回来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突然说脚断了呢,怎么会断了呢。   此时已经近傍晚,迎面扑来的冷风刮得苏玉秀连大口呼吸都困难,只能侧着头一路狂奔。   从村尾苏家到村口还是有一段距离的,等苏玉秀好不容易跑到村口,苏承祖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第25章   江河清和赵爱党小心的把温向平从板车上抬下来放在三轮车上,小心避开了他的伤脚。   苏玉秀一看见温向平人事不知的躺在那儿,呼吸都停了一拍,踉踉跄跄的扑了过去,语不成调,   “这是咋了――”   苏承祖紧拧着眉,见苏玉秀来了,问道,   “钱拿上了么?”   苏玉秀握着温向平的手,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只能不住点头。   “那我们赶紧出发,天不早了,待会儿天黑了路不好走。”   苏承祖沉声说道。   于是上车和苏玉秀一左一右坐在温向平身边。   赵爱党也紧跟着翻身上车,扣动发动机,一行人在轰隆隆的声音中向城里进发。   一路上冷风袭袭,苏玉秀感受着手心里的冰凉,不住后悔自己怎么就忘了带件棉衣出来,只能斜着身子挡在丈夫身前,企图为他挡去阵阵寒风。   等到了城里,天色果然已经暗沉如墨。   好在平时赵爱党不少来城里,熟门熟路把车开的到了并州医院。   车子一停,赵爱党让苏家父女先在这儿等着,自己跑到医院里头找了两个值班医生抬了个担架出来,这才把昏睡着的温向平抬了进去。   值班医生一路推着温向平进了诊室,苏玉秀父女只能待在诊室门外徒劳的等待。   苏玉秀蜷在墙角,眼神涣散的盯在诊室大门上的一处。   赵爱党从接诊台借了杯子倒了热水过来,   “苏叔,玉秀姐,喝口热的吧,向平一定会没事儿的。”   苏玉秀感激的接过杯子,嗓音带着沙哑,   “谢谢你,爱党,要不是你,向平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   赵爱党摆了摆手,   “哪就说的这么严重,向平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儿的,我只不过是认得些路罢了,玉秀姐你要是想谢,还是等着待会儿留给医生吧。”   苏承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沉声道,   “爱党,今天这事儿,我们家确实承你一个大恩。”   赵爱党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吱呀”一声,诊室的门开了。   苏玉秀扶着墙站起来,跌跌撞撞,几乎是扑过去,紧张的问,   “大夫,向平他――”   苏承祖和赵爱党也紧张的凑上前。   医生把笔夹回胸口的口袋,   “病人只是这些日子体力透支,加上休息时间不足,又一下受了刺激,所以才会昏睡过去,这跟他的伤势是没什么关系的。”   苏玉秀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天知道她第一眼看见丈夫人事不知的躺在车上时都眼前一黑,心里冰冷犹如坠入冰窖,现在听大夫这么一说,就放心多了。   苏承祖和赵爱党也松了口气。   医生却依旧绷着张脸,认真严肃的看着眼前三人,   “但是,经过检查,我们发现病人左脚踝关节处的半月板破裂,并且出现了骨质碎片,或许是由于摔倒时的角度原因,病人的距骨滑车也出现裂痕。”   一堆专业名词说的三人云里雾里,但都不约而同的明白了医生的意思。   苏承祖眉头紧皱,   “大夫,您的意思是,他这骨折十分严重了――”   医生颔首,严肃道,   “作为一个医生,我可以负责的和你们说,病人现在需要尽快进行手术,把破裂的半月板进行修复,同时把骨质碎片取出来,并对骨质裂缝进行固定,缝合破损的皮肤组织,之后就可以依靠病人自身进行恢复。”   闻言,苏玉秀连忙说,   “大夫,能马上给他做手术么?钱不是问题,需要多少?要是不够我们可以去借,大夫,麻烦你先给他手术行么?”   苏承祖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是,大夫,钱不是问题,人才是最重要的。”   医生摇了摇头,   “但是现在问题不只是病人家属经济情况,更重要的是,因为病人的左脚基本上是垂直骨折的,”   医生比划了一下,   “他的整个脚背现在和小腿形成了一个比较大的折角,半月板损伤实在是太过严重,就算进行手术,我们也是没有把握让它完好如初的,所以――”   苏玉秀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嘴唇哆哆嗦嗦半天才蹦出几个音节,   “大夫,您的意思是,我丈夫他――他以后――以后可能――可能――”   说到后面,苏玉秀已经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苏承祖也膝盖一软,好在赵爱党及时扶住了。   赵爱党面色凝重,   “也就是说,病人以后左脚可能会――”   赵爱党抿了抿唇,换了个委婉的用词,   “会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是么?”   医生无奈的点点头。   苏玉秀眼前一片黑暗,身形晃了晃。   什么叫和正常人不一样?   什么叫不能恢复到原来那样?   那不就意味着,她家向平,以后就要成为一个跛脚了么?   苏承祖也是身子一颤,在赵爱党的搀扶下缓缓坐在了墙边的长椅上。   好在这会儿是晚上,医院里没什么人,医生也就站在这儿等着两位家属平复心情。   苏玉秀很快镇定下来,抹了抹干涩的眼,低声问道,   “大夫,完全治好的把握有多少?”   医生缓慢的摇了摇头,   “这种程度的骨折,我们是没有办法的,只能最大程度的减轻痛苦,刚刚也只是做了一些基本的处理。如果你们还想试试的话,我建议你们带病人去省人民医院。”   苏玉秀深呼吸了几下平复心情,一双眼睛在黑夜中亮如星光,面上尽是坚毅之色。   转头对赵爱党说,   “爱党,只怕要麻烦你再陪我们跑一趟了。”   赵爱党连忙站起来,   “好。”   那医生见状,叫了助手帮忙把温向平抬去外面的三轮车上,跟赵爱党详细的讲了从这里到省人民医院的路怎么走。   赵爱党确认了两遍,这才点点头,   “谢谢大夫,我们知道了。”   黑夜如墨,一辆三轮车疾驰在沉睡的并城道路上。   苏玉秀轻柔的给丈夫掖了掖被子,生怕他着凉――这还是刚刚护士送给他们的。   苏承祖凝视着黑夜,悄悄长叹了一口气。   省人民医院到底是整个晋省最大的医院,虽然是夜晚,仍然有一栋楼灯火通明。   主治医生仔细检查过温向平的左脚,给出了和之前医生一样的结论,   “不过――”   主治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   “手术以后,如果病人可以坚持做复健的话,哪怕不能和常人完全一样,也不会有太大差别了,日常生活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平时走路的影响较小,只是不能跑跳而已。”   能得到这个答案已经是意外之喜,苏玉秀的脸上总算露出一点笑。   “只不过――”   主治医生顿了顿,   “手术的费用加上复健的费用,只怕会比较高昂,如果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的话,我还是建议病人回家去复健。”   苏玉秀脸上的笑容又飞逝不见,抿了抿唇问,   “大夫,那整一套下来大概要多少钱?”   主治医生翻了翻单子,   “因为涉及到给病人的踝关节缝合固定,看你们要用什么级别的仪器了。如果是最普通的器械只要一百,如果选用中级器械就是三百,而选用进口器械的话,最少要五百块钱,复健的费用是两百。还有床位费医药费零零散散的,加起来也是一笔费用。”   苏玉秀艰涩的抬手摸了摸上衣内兜――那里面装着温向平一百块钱稿费的单子。   一百块钱哪,放在庄户人家攒十好几年都不一定能攒的下的一百块钱哪,竟然都不够她的丈夫治好脚。   苏玉秀之前虽然说借钱也要把温向平的脚治好,可这年头谁也不富裕,能拿出几十块钱借他们已经是相当慷慨了,何况是几百块钱,就算她把整个村子都借一遍也不一定能借的出来。   苏承祖疲倦的坐在长椅上。   苏玉秀抿着唇沉思了半晌,长出一口气,做了决定,   “大夫,麻烦尽快给我丈夫做手术行么,就用三百块钱那个。”   主治医生颔首,   “当然可以,病人之前已经做过初步的处理,处理的也很到位,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先把手术安排下去,待会儿就做手术,不过这个费用――”   闻言,苏玉秀连忙把取钱单子掏出来,   “大夫,我这儿有一百,不过得明天银行开了门才能取出来,剩下的我明天再去借借,您看行不行――”   主治医生看了看单子,   “这单子上的名字写的是谁的?”   “是我丈夫的。”   主治医生摇摇脑袋,   “这个单子只有本人拿着去银行才能取出钱来,就算是他的配偶家人也不行,可病人现在这个样子,是决计不能下地的。”   言下之意,就是这个钱一时半会是取不出来的。   “什么?!”   苏玉秀不知道还有这出,她以为只要有单子就行的。   赵爱党闻言,对苏家父女说到,   “苏叔,玉秀姐,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先给你们凑一些出来,我爸那儿也存了些私房钱,总能顶点用的。”   苏承祖也开口道,   “大夫,能不能先给孩子做手术,我们明天一定先把能借到的钱送过来,绝不会赖账的,我们都是第五大队的,跑不掉的,大夫――”   主治医生看着眼前苍老疲倦的老人,满眼血丝的少妇,心中隐隐恻隐,又看了看少妇手中的单子,终于松口道,   “行吧,不过你们这张单子得放我这儿做抵押,明天你们还必须得交一百块钱过来,不然我也没法子和医院交代,剩下的余款也要尽快结清。”   苏承祖和苏玉秀闻声连连应到,   “好――好――”   一桩心事了了,苏承祖便和赵爱党一同回了大河村。   苏承祖毕竟不年轻了,今天晚上这下可把他累的够呛,要不是心里有件事儿撑着,只怕早就支撑不住了,何况他还要回去跟能借的人都借点,明天好把钱送上来。   剩下苏玉秀一个人在手术室外等着温向平出来。   主治医生收好一百元的单子也走了,护士把一张表递给苏玉秀,   “请填一下病人信息。”   苏玉秀舔了舔干裂的唇,接过单子,   “我不会写字――”   年轻的护士笑着说,   “没关系,这只是基本信息单子,你说我来给你填吧,对了,在前一个医院的病历拿了么?那个可必须是医生写的才行。”   “拿了拿了。”   苏玉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   “好了。”   填完单子,护士说,   “那行,你在这儿休息一下,我先拿去给陆医生。”   “谢谢你了,姑娘。”   苏玉秀感激笑笑。   “不用,这都是我该做的。”   年轻的护士露出两颗小虎牙,转身进了手术室。   留下无助的妻子孤独的倚在石灰墙上。   “陆医生,拿来了。”   陆珏之正在检查病人的左脚伤势,闻言微微颔首,   “念。”   护士便照着病历一字一句清晰念道,   “患者温向平――”   “什么?”   陆珏之拿着镊子拆纱布的手一顿,伸手向护士道,   “拿来我看――”   护士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还是依言把病历本递给陆医生。   陆珏之仔仔细细打量着患者姓名处的三个字:   温――向――平――   陆珏之一怔,这不是――   他把病历放在手边,把器械盘推给护士,吩咐到,   “小朱,去换成进口的那套去。”   “啊――?”   小朱怔在原地,他们家陆医生今天这么善心大发,都打算给病人贴钱了?   “还不快去。”   陆珏之继续用镊子拆除温向平左脚踝的纱布和固定板,催促道。   “哦、哦。”   小朱摇摇头,连忙跑出去。   医生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好了,想那么多干嘛。   留下陆珏之在背后无奈的摇摇头。   门外的苏玉秀一见年轻护士出来,连忙就要站起身。   护士赶忙摆摆手,   “没有没有,我只是出来拿东西。”   苏玉秀于是只能失望的坐回去。   虽然温向平的伤势比较严重,但到底算一个小手术,因此陆珏之和护士两个人就足以完成。   不过要清理踝关节处的骨质碎片,还要对脆弱的半月板进行缝合而不造成二次伤害,拉锯的时间还是比较久。   等温向平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陆珏之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疲惫的揉揉胀痛的眉心,这一场手术对他的专注力要求也算得上是高的。   “小朱,把病人推202去。”   “诶。”   想通了的小朱再没有因为医生的话怔愣,脆生生的应了一句,就和守在一旁的苏玉秀一起把温向平推去202。   省人民医院每层序号前十的房间都是宽敞的单人间,房间内还有沙发和陪床,甚至是电视机和钟表,堪称豪华。   苏玉秀一进202,就被房间精致的装潢怔了一下,握在推车上的手紧了紧,   “护士,我们是不是走错病房了。”   这种房间一看就不是给他们这种乡下务农的人住的。   年轻护士闻言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没有,就是这里。”   护士和苏玉秀小心的把温向平从推车上移到床上,又小心的把他的左脚抬高固定在小床板上,这才解释道,   “别看我们是大医院,可这年头人都不爱来医院看病,总想着自己买点药就能治好,每天都没几个人的,这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正好你们夫妻两个,你晚上还能在旁边的床上歇会儿,看你脸色多不好,你总不想让你丈夫明天一醒来就看见一个满脸憔悴的你吧。”   苏玉秀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   护士甜甜的笑道,   “你放心,我们会按四人间的费用来记的。”   护士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很是可爱。   苏玉秀满心感激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握住年轻护士的手不住说道,   “谢谢你――谢谢――真的谢谢――”   护士笑着摆摆手告别,   “好啦,早点收拾一下睡吧,我先走啦。”   “那、那个――”   苏玉秀又问。   “怎么了?”   护士回头。   “请问有盆和热水么?我想给我丈夫擦一下。”   护士“哎呦”一声,拍拍自己脑袋,   “都怪我,忘了跟你说了。”   年轻的护士给苏玉秀指了打热水的地方,又告诉她这些生活用品都在房间的哪里。   苏玉秀感激笑笑。   护士又教给苏玉秀病床如何摇高摇低,末了走的时候还给她抱过来一床被子,   “还需要什么去分诊台找我就行。”   苏玉秀只能感激的把人送出门。   在关上门的一刹,苏玉秀脱力的靠在门上,她看着躺在床上的丈夫半晌,还是打起精神来,倒了热水给温向平擦去脸上身上的灰尘。   等苏玉秀总算给温向平擦完了身子,也整理了一下自己,时间已经很晚了。   苏玉秀趴在温向平床边,粗糙的指腹温柔的摩挲过丈夫俊秀却苍白的面容。   一定很痛吧,伤成那样的脚,她看了都仿佛左脚隐隐作痛。   睡着的温向平也眉头微皱,或许是因为左脚的疼痛,苏玉秀温柔的抚平丈夫额头上的细纹,抬起身子烙下温柔一吻。   好好睡吧,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月光如水,流过窗户铺泻在夫妻二人身上,隐隐涌动。 第26章   苏玉秀身上除了昨天那张一百块的单子,还有上次温向平那十五块钱剩下来的一部分。   在食堂买了早饭,苏玉秀还趁机打听了一下去邮局的路怎么走。   她打算寄一封信,给罗副编寄一封信,一封厚着脸皮想要预支一笔稿费的信。   苏玉秀昨晚并不是无缘无故选择偏贵的器材,而是想到还有这么一条可行的法子才做的决定。   当然,苏玉秀也不能保证她一定能从罗副编那里预支到一笔钱,所以才选了折中的价格,加上赵队长的援手,应该能暂时凑齐。   而等温向平醒来,就能继续写文章,他们家就能有持续稳定的收入,就算还差一点缺口也不怕,债务自然也就不用担心还不上。   想着平时丈夫跟自己说罗副编对他的欣赏与肯定,苏玉秀心里还是安稳了不少。   回了单间病房,眼见着丈夫还在睡,苏玉秀便准备写信给罗副编了。   只是,虽然平时丈夫教两个孩子认字的时候她也听了一耳朵,也曾被丈夫手把着手教着写过几个字,但想要凭自己认识的那几个字去完成一封信显然是很困难的。   苏玉秀握着钢笔很是僵硬,提笔虚空划了几下,比在纸上窄小的两行之间却显得过大了。   苏玉秀拿着没开盖的钢笔比划了半天,最后只能徒劳的放下。   看来还是得找个人帮忙。   正想着,房门被轻敲了两下,护士端着托盘进来。   苏玉秀连忙迎上去。   “我来给温先生量个体温。”   护士见床上的人还在睡,于是轻手轻脚起来。   “体温正常。”   护士小声道,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先走了。”   苏玉秀于是把人送出门去,刚走了没两步,手还没碰见门把手,苏玉秀突然想起来一茬,轻轻拽住护士说,   “朱护士,能不能帮我个忙?”   年轻的护士慷慨的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   苏玉秀便把自己想在信中表达的意思都跟朱护士说,朱护士照着写完以后,念了一遍给苏玉秀听,   “这样对了么?”   “对了对了!”   苏玉秀感激道,   “谢谢你,朱护士。”   年轻的护士摆摆手,   “没事儿。”   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问,   “用给你写一下寄信地址么?”   朱护士指的是医院的地址,苏玉秀却一下想起了罗副编的地址,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这她是不知道的,家里只有温向平晓得。   不过,家里倒是有不少温向平之前和罗副编通信的信件,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眼见苏玉秀皱着眉头不知想些什么,热心的护士问,   “怎么了?”   苏玉秀回神,询问道,   “没什么,只不过我不晓得寄信的地址,倒是手里有些以前的信,不知道顶不顶用?”   朱护士点点头,   “可以的,一般信上面都会有两个地址,一个是寄信人的地址,一个是收信人的地址,既然有以前的信,到时候照抄就行了。”   苏玉秀放下心来,   “那就好。”   等苏承祖和赵爱党两个捧着好不容易筹来的一百块钱过来,已经是午后了。   苏玉秀摆了热毛巾正在给温向平擦身。   擦到胸膛的时候,苏玉秀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长长的吸气声。   苏玉秀连忙抬头,果然看见昏睡了大半日的温向平此刻正悠悠转醒,阖了许久的双眼正缓缓张开。   “玉秀――?”   或许是昏睡了太久的缘故,温向平的声音有气无力。   “诶,在呢!在呢!”   苏玉秀欢喜的应到,跟着言语一起的,是唰的一下流了满面的眼泪。   昨晚看见丈夫人事不知的躺在板车上时,苏玉秀没有哭,听大夫说丈夫以后会成为跛脚时,苏玉秀也没哭。   现在却在丈夫短短的两个字里,泣不成声。   温向平之前连轴转了太久,猛然睡了这么久,没有身心舒畅,反倒是积攒了几日的疲倦酸痛一拥而上,浑身僵硬不得劲,脑袋也因为一口气睡了太久而隐隐作痛,昏昏沉沉,加上左脚传来的闷闷痛意,温向平此刻的状态,可以说是非常糟糕了。   但他还是抬手摸了摸扑在床头泣不成声的妻子,玩笑道,   “好了,该拿个杯子接住眼泪好给我喝,我的嗓子现在都快冒烟了,何苦浪费这些水。”   苏玉秀连忙止住眼泪,倒了一杯水递给温向平,又往挣扎着半坐起的温向平背后塞了两个枕头,把床头摇高一些,好让他姿势舒服些。   苏承祖二人正是这个时候来的,   “向平醒了――感觉怎么样。”   苏承祖大步上前,虽然声音一如往常低沉,温向平却从中听出了不容忽视的关心爱护。   “还好,只是睡了太久,脑子疼。”   温向平是真疲惫,面上也一副颓累。   苏玉秀给两人倒了杯水,   “快歇歇,喝口水。”   赵爱党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陪着苏承祖赶路借钱,也是没休息好,便也不客气,   “谢谢玉秀姐。”   “大夫今天看了一下说啥没?”   苏承祖问。   苏玉秀又给两人添了杯水,温向平喝的慢,倒不用添得这么勤快,   “大夫今天还没过来,倒是护士过来量了个体温,说是挺正常的。”   苏承祖点点头,   “再看看大夫咋说。”   温向平明白岳丈对自己的担心,于是宽慰道,   “这才打了石膏,一天两天也还看不出来效果,想必要等一阵子,别着急。”   闻言,苏承祖只点了点头,又提了两句要注意的,赵爱党也跟着关心了几句。   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把温向平受伤的原因和严重程度揭了过去。   苏玉秀问,   “都饿了吧,我去下面买点吃的,想吃什么。”   赵爱党连忙推拒,   “不用麻烦了,向平哥也才醒,玉秀姐你照顾向平哥就行,不用管我,我待会儿回去吃点就行。”   “那哪儿行。”   温向平声音虚浮,   “真听玉秀说,昨个儿爱党陪我们奔波了一晚上,今天一早又帮我们家忙这忙那,真是多谢了,哪能让你忙活半天连口热的都吃不上。”   赵爱党摆摆手,   “乡里乡亲的,咋就说的这么严重,向平最后没啥事儿就行了。”   苏承祖沉声说道,   “哪儿就严重了,昨天要是没有你,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赵爱党只说,   “言重了,苏叔,咱也不是外人,何必为了这客套功夫花那钱呢――”   苏承祖闻言顿了顿,最后也就不再坚持。   又坐了一会儿,苏承祖便提出要回村里。   温向平挽留到,   “爸和爱党到现在只怕还没好好休息呢,回去又要两个小时,在这儿睡会再走吧。”   苏承祖摆了摆手,   “不用了,你妈和两个孩子还在家等消息着呢,爱党也还有事儿要回去呢。”   话说到这份上,温向平也就不再强求,   “那爸和爱党路上慢点,安全第一。”   苏玉秀也站起身来,   “我送送你们。”   苏承祖摆摆手,   “都一家人,送个什么劲,你好好在这儿照顾向平吧。”   “没事儿,我也正好给向平买点吃的上来。”   苏玉秀跟着出了病房,掩好房门,这才小声问道,   “钱都凑齐了?”   赵爱党十分有眼色,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避开了。   苏承祖颔首,眉间的横纹深刻而粗糙,   “从你赵叔家借了五十,还有你刘叔、河清他们也肯借钱给咱,再加上咱自己的,最后零零散散凑了小两百。”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沓带着体温的票子,大到五十十块,小到一毛两毛,尽数握在苏承祖黝黑粗糙的大手里。   苏承祖数出一把碎钱塞在苏玉秀手里,   “在外头不比家里,吃喝都要花钱,这些你拿着,也好使,过几天我再给你集一些来。”   苏玉秀不肯收,   “向平的稿费还在呢,那些就够我们这些日子用了,等他再收到几笔稿费,看病的钱也不用愁,都能还回去了。”   苏承祖却不乐观,   “谁一觉醒来就能接受以后带个残疾的现实,别看向平半天平平淡淡,那是因为他还不知道自己伤成什么样子,等知道以后指不定心里多难受,堵得慌,连自己都想不通,还谈什么写稿子――你这些日子多操心,多跟他讲讲话,别让他钻那个牛角尖。”   苏承祖所说的也正是苏玉秀所担心的,她心里沉了沉,应到,   “我知道了。”   “行了,快进去吧,我跟爱党走了。过两天再把向平那纸盒子拿过来,有点事儿做也能转转心思,不至于老盯着脚伤看。”   苏承祖摆摆手,转身背着手走了。   苏玉秀看着父亲不再挺直的脊背,手心攥着的毛票隐隐发烫,心里酸涩难忍。   “这次……跟人借了多少钱。。”   温向平正吃着苏玉秀买回来的大骨汤和烙饼,突然问了一句。   苏玉秀抿抿唇,不知道丈夫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半晌回到,   “跟村里头借了两百……医生说你是脚骨折了,打石膏、固定骨头啥的最少要两百……实在是…凑不出来了,我就想着,你看能不能先跟罗副编借点……”   温向平温柔的摸了摸妻子的发顶,   “我媳妇儿脑子转的这么快,把事情打理的条条顺顺,怎么这么没底气呢。”   说着动了动被固定在空中的左脚,   “怕我因为这个大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见谁都乱发脾气?”   苏玉秀慌张的抱住他的左脚,瞪了温向平一眼,   “干什么――万一再伤到咋整――”   温向平悻悻的摸了摸鼻尖,老实认错,   “我错了。”   苏玉秀只管整理碗筷,不理他。   温向平一把拉住妻子,拍了拍床边,   “来,坐这儿。”   苏玉秀本来还想再绷会儿脸,看着丈夫的伤脚和讨好的表情却又心软了,只能依言坐下来。   温向平抬手握住妻子的手在手心摩挲,温声道,   “把你吓坏了吧。”   苏玉秀不敢回想当时的情景,只能紧紧抓着丈夫的手,点点头。   感觉到妻子的颤抖,温向平眼中酸涩,指尖轻柔的拂过苏玉秀充满血丝的眼,干裂的唇,一向能言善辩、能说会道的嘴此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的将妻子搂在自己的胸膛之上,不住的重复单调的字节,   “不怕――不怕――不怕――”   苏玉秀起了一个大早,趁着丈夫还没醒,跑到楼下食堂买了一份大骨汤和烙饼回来。   向平伤了脚,正该多喝点骨头汤补补。   然而当苏玉秀提着几个塑料袋回了病房时,却突然怔在了原地。   温向平此时已经醒了,背后垫了几个软枕靠在墙上,床边围着两对夫妻,一对年龄小些,看着应是和温向平同辈的,一对年龄大些,虽然面相年轻,但通过她刚刚进门听见的只言片语,只怕这对是那对的父母。   两对夫妻都有一个特征:无论打扮还是穿着都十分富贵精致。   一看,就知道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   苏玉秀抿了抿嘴唇,心里大概猜到了来人是谁。   正在交谈的众人被门口的声音吸引了目光,看见门口提着几个塑料袋,衣服洗的发白的苏玉秀,都不由得顿了一下。   其中年龄大的妇人更是拿帕子捂着嘴哭的更伤心了。   苏玉秀局促的攥了攥手指,却还是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   “玉秀,来――”   温向平一醒来就被这四个人团团围住问到现在,都没来得及找妻子,头也胀的厉害,现在看见妻子站在门口,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个笑。   苏玉秀看着丈夫一脸温柔的对自己招手,心底顿时升起无限勇气。   径直走到温向平身边,那对年轻的夫妻便给她让了路。妻子更是亲切的握住她的手说,   “这就是弟妹吧,听珏之说,弟妹在手术室外等向平一直等到凌晨一两点,回来又收拾半天,肯定也没睡好,今天还一早惦记着给向平买早饭,真是个好媳妇儿!”   苏玉秀僵硬的动了动手,握住她的那双手柔嫩好似棉花,哪里像她的手满是粗茧。   温向平笑着点点头,似不经意将妻子粗糙的手从宋艺茹手中抽出来,握在手心里细细摩挲,   “玉秀对我自然没话说,她是个很好的妻子。”   似不经意着重“妻子”两个字。   温母拿着帕子的手一顿。   眼见气氛要冷掉,温向安连忙站出来圆场,   “现在看到你这么有精神,我们和爸妈也就放心了,你不知道,昨晚我接到珏之叫人传来的话的时候,都快吓死了,妈更是连夜煲了大骨汤,就等着今天一早给你送过来呢。”   温母愣了愣,随即笑着应声,   “是啊,向平,多喝点,尝尝妈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宋艺茹闻言也怔了怔,奇怪的看了丈夫一眼,见他只平淡的笑,顿了顿,也开口道,   “是啊,这汤可炖了一晚上呢,滋味足足的。”   宋艺茹从床边的柜子里拿出几个碗,帮苏玉秀放下手中的塑料袋,又从自家带来的保温桶里倒了一碗,凑趣道,   “这下可美了,小叔子,这么两大份大骨汤足够你今天喝个饱了。”   温向平但笑不语,拉着妻子的手向她介绍道,   “玉秀,这是爸妈,这是哥哥和嫂子,昨晚给我治伤的陆医生是哥哥的同学,爸妈他们是今天一早赶过来的,正好赶上你出去买早饭的趁。”   苏玉秀顺着温向平一一叫了。   温父绷着一张脸微微点了点头,温母似乎有些不乐意,半晌才应了一声。   温向安和宋艺茹倒是亲热,宋艺茹更是拉着苏玉秀另一只手笑道,   “上次向平来家里的时候就跟我提到你,今天可算是瞧见真人了,看向平那态度就知道弟妹是个好姑娘,从醒来瞧见我们到现在半天了都没个笑,一瞧见弟妹回来了,这脸上立马就笑成花儿了。”   温向安也打趣道,   “向平才遭了那么大的罪,我们还一大早就把向平吵醒,可不是没个好脸色么。”   温向平也笑着道,   “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   温母却擦了擦泪,   “向平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么大的伤,这回咋就能伤成这样。”   矛头直指苏玉秀。   温向平面上一丝寒意一闪而过,随即若无其事笑笑。   看在温家人一早赶过来看自己这份上,他也不能摆出什么坏脸色来。   “都是我太笨,推板车的时候没抓稳,一脚踩岔了才成这样的。”   温母不依不饶,   “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做过这种累人的活儿,这是受了多少苦哪。”   说着眼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滚落,连拿帕子揩了揩眼角。   温向平面色不改,只淡笑道,   “八年。”   温母疑惑的抬头,紧接着被温父警告的拽了一把,瞬间反应过来温向平是在回应她刚刚说的话,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你妈太激动了,我带她出去缓缓。”   说着拉着温母出了病房。   苏玉秀抬眼看了看自己所谓的婆婆和公公,只抓紧了丈夫的手,像是安慰。   连宋艺茹都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也不再开口,只疑惑的看着丈夫。   温向安皱眉扫了一眼温母,开口道,   “以后还是要多注意,怎么因为这么点事就把自己伤到了,要不是珏之跟我说,你这脚伤以后不影响走路,我看你去哪儿哭去――”   话还没说完,陆珏之推门而入,   “谁说没影响的――” 第27章   话还没说完,陆珏之推门而入,   “谁说没影响的――”   闻言,苏玉秀不由得紧张起来,   “大夫,会影响到什么程度?”   温向安和宋艺茹也巴巴的看着他。   陆珏之在万众瞩目之下走到床头,严肃道,   “他这个脚伤确实有点严重,即使之后做了复健,想要恢复到正常人也非常困难,最多只是轻度残疾,也就是平常说的稍跛,不太看得出来罢了,但快走和跑跳的时候肯定会吃力。”   闻言,温向安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你刚刚不是――”   “我可没说“没影响”这种话,你不要影响病人对我这个医生的信任程度。”   陆珏之微微翻了个白眼。   苏玉秀闻言放下心来,她之前就知道了这个现实,心里也做好了准备,只要跛的不是太厉害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向来爱笑的宋艺茹此时已经笑不出来,张了几次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道,   “既然珏之都说了平时看不出来,向平也就别太难过――”   温向平倒是没什么感觉,一来跟他生性通透有关,二来,他现在脚还在床上吊着,没亲自下地走过路,没能亲身体验一下,只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没事儿,就当长个教训。”   温向安眉头拧的更厉害,   “现在这是一句‘教训’能带过去的事儿么!”   温向平诧异的看了一眼温向安。   温向安不自在的偏了偏头。   站在一边的陆珏之玩味的挑了挑唇角,开口道,   “诶――”   却被温向安抬手打断了,他揉揉眉心,   “每次你一张口就没什么好事,你还是别说了。”   嘿――   陆珏之瞪着温向安,   “我是说,这次手术费连器械连住院费连人工费连复健一共一千,一毛不能少!”   “什么?!”   苏玉秀失声道。   怎么会这么多,不是说连复健一共五百的么?   他们借两百块钱已经是极为不易,剩下的钱还没有十成十的着落,怎么就又突然多了这么多?!   这可是一千块钱!卖了他们家也拿不出来啊。   温向安安抚的对苏玉秀压了压手,   “他这是跟我闹着玩呢,别听他瞎说。”   “我哪儿瞎说了。”   陆珏之还要再说,却已经被温向安连拉带扯的拽出门去,   “我俩出去叙个旧,好久没见了。”   宋艺茹连忙拍拍苏玉秀的手,   “不怕,先不说珏之是我俩同学,肯定会照顾照顾向平,就是一千块钱能让向平尽可能的恢复好,那也花的值,这钱哪,就让我和向安这做哥哥嫂子的出了。”   苏玉秀连忙摇头,   “嫂子,不用,我们――”   宋艺茹佯作委屈,   “你跟我们客气什么,向平和向安哥俩这么多年没见过面,爸妈和向安也一直都没能照顾向平,心里正愧疚着呢,如今这事儿既然我们能帮上忙,我们也到底是向平的爸妈和哥嫂,当然要尽我们所能为向平做点事儿,你就体谅体谅我们,让我们尽尽心意吧。”   宋艺茹舌灿莲花的样子倒让温向平略略挑眉。   看来单纯不知世事不等于不懂人情世故,这副口才跟温向安有得一拼啊。   “嫂子――向平――”   苏玉秀是有些心动的,可她一来怕跟温家牵扯太深引得丈夫不高兴,二来虽说是同胞兄弟,但这也算是一份极大的人情,温向安家中富裕,他们将来不定能不能回报回去。   苏玉秀只能无措的看向温向平。   稳坐钓鱼台的温向平将温家众人的表现尽收眼底,见妻子无措的看向自己,安抚的拍拍妻子的手,含笑对宋艺茹道,   “哥哥嫂子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怎么敢厚着脸皮让哥哥嫂嫂为我们一番担心后还要替我们扫尾巴,还是我们自己来吧。”   温向平也不是平白撑着脸面说大话。   罗家和在之前的来信中提到,印有《纽扣妈妈》的一刊已经加印了两遍,价格也从千字三毛提到了千字一块,补的差价只待和印有评论的期刊出来再一块儿给自己寄过来,再加上私寄给罗家和的《蜀山奇侠传》,零零碎碎算下来,也有五六百了。   何况,罗家和还在信中表达了想跟他签约的意向,待签约之后,报酬只会更丰厚,这些费用自然不用发愁。   只不过,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也确实有些愁人,毕竟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不能容得他先治病后缴费。   而就算他要去取稿费,也要等过几天骨头长稳一些,才好坐着轮椅出去,在此之前,他是身无分文的。。   眼下温家肯替他垫付这个钱,要不要收,温向平也有些迟疑。   “可是――”   这下换宋艺茹无言以对了。   她是担心温向平会因为这场意外背负巨债,毕竟对温向平夫妻而言,一千块钱称得上是巨款了,温向平这又丧失了行动能力,日子想必不好过,而这一千对于他们家而言却无关痛痒。   想到昨夜一夜没睡的丈夫,宋艺茹顿了顿,叹气道,   “这你跟我说可没用,还是你们哥俩自己扯皮去吧,你哥昨天晚上听到消息一晚没睡,今天家里头也就属他起的最早,看他肯不肯放弃给你出这个钱吧。”   温向平眉梢一动,没有回答,只是拍拍妻子的手,   “你买回来的汤呢。”   苏玉秀一拍脑袋,   “完了,我的汤――”   连忙端起碗来,果然汤上面已经凝固了了成片的油滴。   宋艺茹也“哎呀”一声,   “都怪我们,光顾着说话,竟然忘了给向平喝汤了。”   说着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碗,打开保温桶又倒了一碗,递给苏玉秀,   “快喝吧,遭了这么大的罪,又饿了半天,正好喝些热的快暖暖胃。”   苏玉秀接过碗,迟疑的看了丈夫一眼,见温向平浅笑颔首,这才舀了一勺吹了吹,又用嘴唇试了试温度,这才送到温向平嘴边。   宋艺茹见状,也知情识趣的出了病房,   “我出去看看向安和珏之聊的怎么样了,你们先说说话。”   房间里这下总算只剩夫妻两个。   苏玉秀细心的吹凉一勺汤,这才喂给温向平。   温向平的手虽然能够正常使用,但妻子肯体贴,他有什么不接受的道理。   “他们――”   苏玉秀迟疑了一下,咬了咬唇,还是说到,   “向平,钱的事儿――”   话还没说完,温向平笑道,   “我们确实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笔钱,他们既然肯解我们的燃眉之急,伸以援手,我们也没必要梗着一口气拒绝,自讨苦吃。”   苏玉秀暗暗松了口气,又问,   “公、公公婆婆,还有大哥嫂子既然都这样帮衬我们了,我们是不是以后也应该走动起来,毕竟是一家人――”   温向平颔首笑道,   “是该把这份情谊记在心里,以后如有机会,肯定是要报答回去的。”   看着丈夫曲解自己的话,苏玉秀也就明白了丈夫的意思,默默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温向平倒不是真的狼心狗肺。   从刚刚来看,温父温母、宋艺茹的态度倒是和上次没什么出入,但是他这个名义上的好大哥就……有些古怪了。   是别有筹谋还是什么…温向平还没有看出来,自然也不能轻易的就对温向安感激涕零。   不过,这次的情谊,算他承了。   办公室。   陆珏之靠在老板椅里头,捧着杯红枣枸杞茶似笑非笑看着桌上一沓钞票,   “你这到底算是个冷血自私的混账呢,还是个心疼弟弟的好哥哥呢。”   一向以温和面貌示人的温向安此时坐在墙边的沙发上,修长白皙的指尖夹着根燃着的香烟,吞云吐雾,模糊了他的脸,   “我给你两千,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房间,另外让他在这儿调养好再走,不够再找人给我传信。”   陆珏之啄了口热乎乎的红枣枸杞茶,玩笑道,   “你光给我没用啊,等他回到第五大队不还是得下地挣那工分去,一年也挣不了两块钱,他可比我需要多了。”   指尖在烟身上微点,灰烬在空中打着旋飘坠,最终沉寂在烟灰缸底。   “我自有打算,你只管把他治好,尽你全力不要让他有后遗症。”   陆珏之哼笑一声,转身看向窗户外面阴沉沉的天空,   “我还记得,那年你弟弟上初中…二年级吧…对,初中二年级,当时有个初三的壮小子跟他起冲突打了他一拳…”   陆珏之抬手比划了一下,也不管温向安看不看的见,自顾自道,   “那拳正好砸到脸上,你弟弟鼻青脸肿了一个星期…不对…好像更久一些,当时你听说了以后,居然翘了课跑到初中部去…从来不翘课的年级第一,居然因为弟弟翘了课…”   “行了。”   温向安躲在缭绕的烟雾后头,看不清表情。   陆珏之叼了一颗红枣嚼吧嚼吧,把核“噗”的吐到脚边的垃圾桶,   “诶,你弟弟小时候长的就和你、还有你爸不像,大了更是不像了,要不是我昨天看见病历上大大方方写着‘温向平’三个字,我都没认出来那就是那团跟在你屁股后的跟屁虫,诶,现在可比原来瘦多了啊…”   陆珏之仿若自言自语道,   “诶……可是也奇了…你后来怎么下得了决心的…”   他嗤笑一声,   “既然把人家小弟弟当了挡箭牌,现在又算什么,愧疚么?可是也没听说你三天两头的往那劳什子…大河村去啊…这可称得上一句假惺惺了吧…”   温向安默不作声,只是修长的指尖夹着快要燃尽的烟又往口中送了一口。   陆珏之继续道,   “今天…星期一吧…怎么,你又翘课了?”   点了点烟灰,温向安低声道,   “今天上午没课,昨天晚上在家里睡得。”   “哦――”   陆珏之恍然大悟,   “那就是翘班了是吧――还有那桶鸡汤,老同学这么多年,我一闻就知道那是你手艺――”   “够了!”   烟终于燃到了尾巴,烟头被按在烟灰缸里用力碾了几下,温向安站起身来,拍拍皱褶的衣服,   “我下午还有课,先走了。”   陆珏之背对着温向安,嗤笑一声,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种聪明人怎么想的,都是疯子…”   温向安开门的手一顿,半晌,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让人等到傍晚才来给我传信――   “怎么,是想测试一下我是个怎样的人是么――   “怎么不直接来问我呢――”   温向安转过身,金丝框眼镜后的眼睛平淡无波,向来以笑示人的脸上此刻却带了些嘲讽之意,   “当他不触犯到我的利益,我当然可以是一个好哥哥,当他影响到我的前途,我也可以是最冷血的小人。反正他也只是个被宠废了的人,毫无作用。”   “这是我的本性,也是他的本性。”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陆珏之。”   说完,温向安头也不回的开门走了出去。   留下陆珏之陷在椅子里,捧着一杯凉了的红枣枸杞茶,微微叹气,   “本性啊…” 第28章   温向安下午还要赶回学校去上课, 温家人便没有再多留, 临走时, 温母往苏玉秀手里硬塞了五张大团结,   “拿上吧,给向平买点好的补一补,别让落下病根。”   宋艺茹也悄悄的放了五张压在碗下。   “向平, 这――”   苏玉秀迟疑的看向丈夫。   温向平从陆珏之口中得知他可以在这儿舒舒服服住到痊愈,也是皱了皱眉。   这个温向安…他现在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收下吧。”   最终, 温向平还是示意妻子把钱装起来。   看来这次真是欠了温向安和温家一个大人情哪――   因为脚伤, 温向平只能被禁锢在床上,和苏玉秀聊天。   习惯了乡下的忙碌, 猛然这么一闲下来, 温向平还真的有点不适应。   苏玉秀虽然能够遍地走, 却丝毫不离开温向平半步,就连买饭也是跑着去跑着回的。   如此几次, 温向平便知道, 妻子心里还是有个大大的结, 一个不解不行的结。   “担心我因为脚的事情想不开?”   彼时苏玉秀正把买回来的午饭装在碗里,闻言双手不由得握紧了碗沿,半晌,艰难的点了点头,   “你…”   温向平示意苏玉秀把小桌板收到地上, 自己也挪了挪身子好让妻子坐在自己身边。   温向平不是没有感觉。   他那天昏过去的时候, 就知道自己肯定是骨折了, 毕竟那么清脆的一声“咔擦”,还有脚尖被卡在水沟里几近垂直的摔倒,他已经猜到结果不会太好。   等到陆医生过来宣判了他从此要身患残疾之事,哪怕身边的人都因为他的残疾难过甚至流泪,温向平也还是没有什么感觉,或许是因为他的神志还处于混沌之中吧…?   当时的温向平,看着自己被绑成粽子固定在空中的左脚,神志冷静的出奇,甚至还在想着:   以后这只脚就不能走太快了,趁现在多看两眼吧。也不知道以后自己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样这么平静,说不定会暴跳如雷?   温向平尝试着构想了一下暴跳如雷的自己,因为从伤势的阴影中走不出来而对身边的人带来伤害什么的…   还是算了吧,这样的平静不错,年轻人要继续保持啊。   但其实,温向平对残不残疾这个事儿真没那么在意。   他跋过高山涉过深水,经历过无数,见过颓废堕落的正常人,也遇到过从容自信的残疾人。   他每天都能见到绷着一张臭脸走在街上的普通人,也在街角遇见过坐在轮椅上的人对好奇打量的路人颔首微笑;他去过顶着满脸职业假笑的店铺,也吃过从亲切微笑的聋哑人手里买来的面包。   何况经过复健后,他只是微跛,还没有到必须依靠轮椅行走的程度,虽然致残的原因说出去有点丢脸,但总比经历这祸那祸幸运的多。   苏玉秀见丈夫说到一半哑了声,眼神凝聚在空中一点出神,连忙小心唤道,   “向平?”   温向平回神,笑着说,   “我的脚――”   苏玉秀心中一慌――来了。   向平从醒了到现在,一直都是带笑的模样,她的心中却一直提着一口气,毕竟就像苏承祖说的,谁能平静的接受一觉醒来就成了个跛子的事实呢。   温向平越平淡,越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苏玉秀心里就越恐慌。   她怕,怕温向平把一切都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出病来。   可现在温向平终于肯提起来这件事了,苏玉秀又没有像想象中一样松了口气,反而更是提起了一颗心,   “向平,陆大夫也说坚持复健的话――”   温向平看着被纱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左脚,拉过微微颤抖的妻子的手拍了拍,   “不用对我这么小心翼翼,难道就因为我跛了脚,你和孩子们就不要我了?”   苏玉秀眼中带泪,用力的摇了摇头。   温向平又问,   “难道就因为我跛了脚,我就写不出好的文章来了?”   苏玉秀迟疑了一下,她担心丈夫会想不通,想不通自然也就写不出来了吧…?   温向平哑然失笑,抓着她的手,坚定的直视她的双眼,   “我可以,既然你和孩子们不会因为我的残疾抛弃我,我也不会因此丧失养家的能力,说到底,我没有失去任何对我重要的事情,就连伤脚也能恢复到常人不仔细看便看不出来的程度,我还有什么可怨可恨的呢,相信我,好么。”   苏玉秀反握住他的手,眼中带泪,重重的点了点头。   温向平都这么说了,她这个做妻子的,怎么还能整天担惊受怕,把不好的情绪传染给丈夫呢。   既然话说开了,苏玉秀也就不再悬着颗心小心翼翼的对待温向平。   苏玉秀时不时会用轮椅推着温向平去医院的绿化转一转,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走一走放松一下身心。   医院的绿化做的很好,虽然正值秋末冬初,但医院精心培育了一盆盆菊花、月季摆在外头,此时正是热烈绽放之季。还种着丛丛灌木,虽然此刻灰扑扑光秃秃,但可以预想到当属于他们的季节来到之时将是如何的绚烂而热烈。   宋艺茹后来又来了一次,送了好几罐稀罕的麦乳精――看的苏玉秀暗暗咋舌,甚至还送了一个半导体过来,说是给温向平夫妇打发时间用的。   这下,两人总算有了个消遣,再不用待在房里的时候大眼瞪小眼了。   虽然只有几个台能调,也通常是播一些新闻之类的,但有时也会有几个台念一些故事,比如《闪闪的红星》、《敌营十八年》,甚至还有《白毛女》,连温向平听了都惊讶了一番。   …………   等过了两天,苏承祖带着温向平的一盒子信件纸张和赵爱党来省人民医院,当得知压在身上的债务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有钱的亲家解决了,登时目瞪口呆。   苏承祖坐在柔软的沙发里,粗糙的指腹小心的摩挲着手心的钱币,唯恐一用力就会把它捏碎。   “那――你家里人真是当老师的?”   当时苏承祖也是找赵队长核实过温向平的身份才敢把女儿嫁给他的,当时也没觉着他家是这么富裕的人家哪。   苏玉秀对她爸暗暗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   “我妈和两个孩子担心坏了吧,你跟他们说清楚了么?”   苏承祖知道说错了话,连忙打住话头,附和道,   “说清楚了,说是要在这儿住一阵子养好了才能回去。”   苏玉秀这才点点头。   温向平对父女俩的小动作只作不知。   赵爱党也是咋舌,几百块钱的费用,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掏了。   他瞬时想起了几次来大河村找他爸的那个年轻男人――   虽然穿的普通,但那周身的气度看起来就不一样,也难怪能让他弟弟连看个病都跟住旅馆似的了。   不,旅馆可不一定有这儿好。   瞅瞅那柜子上的半导体,比他爸那个还强的多呢。   虽然心里百转千回,赵爱党却也识趣的嘴上不提,手上提了一个大大的编织袋给苏玉秀,笑道,   “到底是婶子心细,知道你俩要在这儿住,收拾了些衣服啥的,让给带过来你们好用,还有这盒子,婶子也说是向平常用的,让给带过来呢。”   苏玉秀感激的接过,   “真是谢谢爱党了。”   赵家对他们家的帮助确实良多,他们也确实都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坐了没一会儿,苏承祖便提出来要走,   “地里还有活儿呢,我们也不能出来耽搁太久,这就走了。”   说到这里,温向平夫妇也就不再挽留。   温向平拿出一封信――这还是跟护士借的纸笔写的。   “爸帮我把这个拿回去交给朝阳吧。”   苏承祖接过来小心塞好在怀里,   “行,那我们走了。”   当初罗家和给了温向平五日之期回复读者信件,现下却因为温向平脚伤的事儿耽搁了好久,早就逾了期。   所以等苏承祖一把纸盒拿过来,温向平就开始加班加点的读信,然后挑选几篇予以回复。   既然温向平行动不便,回复好的信件就只能让苏玉秀代他去邮局寄。   温向平照着信封的模样在纸上相应的位置写了地址名字,让苏玉秀收好,   “把这个给银行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帮忙填一下就行。”   苏玉秀点点头,小心的把纸叠好放在上衣的内兜里,抱着盒子就要走,走了没几步,又被不放心的温向平叫住,仔细叮嘱了几句,   “玉秀,路上小心,不认识的人跟你说话别理他,要是忘了路怎么走就找人问一问,他们要是凶你别放心上,回来跟我说啊。”   苏玉秀又是好笑又是心软,   “知道啦,你一早晨跟我说了好几遍了,放心吧。”   话是这么说,温向平却也不可能真的放下心来。   毕竟城里对苏玉秀而言是人生地不熟,城里人又都一副爱搭不理拽上天的样子,他实在放心不下让妻子一个人去,要不是他下不了地,怎么也不可能让苏玉秀一个人走的。   这会儿,温向平算是第一次埋怨起自己的伤脚。   “要不,我坐轮椅,你推上我去吧。”   温向平又提了个意见。   苏玉秀嗔他一眼,   “行了,你还是在这儿安安稳稳等我吧,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然后抱着盒子出了门。   温向平虽然还放心不下,但也握着笔拿起纸,继续忙着自己的活计   毕竟他的稿子落的不是一点半点。   上次写到,徐长卿一行人为取得火灵珠,冒险前往酆都的极乐世界。而他们在古藤林遇到的神秘女子紫萱,竟然如影随形的跟了上来。   温向平提笔续到:   紫萱之前为免魔尊找徐长卿和其朋友景天的麻烦,与魔尊定下“绝不踏足酆都”的约定。如今眼见徐长卿一行人要进入极乐世界,再顾不得其他,违反诺言闯入酆都,激怒魔尊将其打成重伤,被打斗声吸引前来的景天使了半心咒救走。   紫萱受伤极重,加之有三百年的道行,连众人之中法力最为高深的徐长卿也无能为力。   情急之下,徐长卿用符咒联系了蜀山长老清微,请求援手。   清微沉吟半晌,终是娓娓道来。   他说:若要救紫萱,在场只有长卿一人可以,但必须解开蜀山三代掌门长老加在他身上的封印,恢复长卿的三百年修为才能够救紫萱。   ……   温向平想了想,既然“为救紫萱,徐长卿必解除封印,恢复三百年法力”,有得必有失,不如趁势揭开二人牵扯了三世的纠缠不清。   温向平咬了咬笔头,沉思半晌,在纸上落下几字。   第一世,是一个初入人世,不晓世俗的年轻姑娘和一个被戒律清规圈守在山巅之上的小道士,一见钟情,最终却注定走投无路的一世。   那时,徐长卿还不叫徐长卿,他的名字唤作――顾留芳。   而紫萱,却还叫做紫萱。   一见钟情,应该是在最天真烂漫的年纪,因为一个照面,因为一场解围,因为那一晚共游佳节,从此怦然心动,陷入爱河。   那…走投无路呢――   温向平看着大纲上在二人三世情缘后面打着的叉,陷入沉思。   该怎么让他们走投无路呢―― 第29章   陆珏之一进门就看见温向平半坐半躺在床上, 拧着眉头神游太虚。   “怎么, 脚还疼?”   陆珏之拿着记录本走到温向平身边。   陆珏之一说话, 温向平就回过神来, 浅笑道,   “陆医生医术高明,我早就不疼了。”   陆珏之嗤笑一声,   “这才过去多久就不疼了,说出去让人家听一下还以为我给你注射什么违禁药物, 多败坏我的名声。”   温向平一噎, 随即哭笑不得,   “好吧, 我承认, 的确还有痛感, 一阵一阵闷闷的疼,不过比刚断的那下好多了。”   陆珏之伸手拨了拨温向平吊在空中的脚, 检查了一下石膏绷带没有开裂, 在本子上记了两下, 一边说到,   “这才刚打上,暂时看不出什么效果,等过阵子骨头长起来了,就能看出来恢复的怎么样了, 不过一拆开肯定走路走不了, 要等复健之后才行, 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我这儿给你尽了力,你自己看着做复健吧。”   温向平苦笑两下,   “陆医生说话还挺有意思。”   陆珏之瞥他一眼,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温向平又问,   “我大概得在这儿待多久?”   陆珏之把笔插回白大褂口袋,掐指算了算,   “伤筋动骨一百天,复健要是坚持认真做最少两个月,这么一算――”   陆珏之“哎呦”一声,   “你今年这个年得在医院过了。不过也挺好,医院里有暖气,可比乡下暖和多了。”   温向平之前已经大概做过估计,听了倒也没多惊讶,只是微微苦笑,   “再好也不是家里,我还有两个孩子在家里等我呢。”   陆珏之挑了挑眉,   “孩子多大了?”   温向平回答,   “一个八岁、一个三岁了。”   陆珏之点点头,   “还小呢,那你可以把两个孩子接过来,心理学上讲,孩子十二岁以前不能长时间离开父母生活,不然会对性格造成影响,孩子会没有安全感。反正这儿是独间,有专门的床位,足够你们一家四口住了。”   温向平抬眼看他,   “陆医生还懂心理学,真是博学多才。”   陆珏之笑笑,   “过奖过奖。”   温向平肘部支住床垫,调整了一下坐姿,陆珏之帮忙摇高了床头。   温向平对他致谢,笑道,   “多谢陆医生,只是这样会不会给医院和陆医生带来困扰。”   “医院平时病人也不算多,只要别闹事出来就行,何况钱也少不了我的,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哪里来的困扰。”   陆珏之在本上记了两下,又嘱咐了几句不能沾水什么的便离开了。   毕竟,他还有别的房要查,也不是能一直待在这儿的。   温向平笑容微敛。   有能力给他出医药费的除了温向安再无他想,可想到温向安从前对原身的冷硬态度――   是他温向安太有钱所以不在乎用这点钱给他塑造一个好名声呢,还是他对这个弟弟确实有真心在呢――   随即摇摇头,他还是先把眼前的困境解决了吧。   苏玉秀回来的时候,温向平正咬着笔头盯着窗外发呆。   “怎么了,向平。”   温向平回神,   “没什么,就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写。”   温向平想了半天都不甚满意,索性把稿子都收起来,清清思绪再说。   温向平随口问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苏玉秀亮了亮手中提着的几个塑料袋,   “眼见中午了,我顺便把饭就一起买上来了,今天吃土豆牛肉面怎么样。”   说着从柜子里拿出几个碗装好,又把小桌板架到床上,方便温向平吃饭。   “呦――”   温向平笑着说,   “我最近可是吃了不少好东西,这些还都是托了脚伤的福呢。”   “瞎说什么呢。”   苏玉秀瞪了丈夫一眼。   温向平悻悻一笑,从妻子手中接过碗筷,夹起一筷子面条送进口中,讨好道,   “没你做的好吃。”   “我没做过土豆牛肉面,你咋知道没我做的好吃。”   苏玉秀笑着反问。   “你熬个稀饭都是最好喝的稀饭。”   温向平调笑了一句。   苏玉秀嗔他一眼,也尝了一口面条,   “确实比不上家里做的实在,我下午去买点菜,跟人食堂借口锅给你做。”   “好主意――”   温向平笑咧了嘴。   因为这次受伤,温向平和苏玉秀也不用再去下地,温向平忙着写稿子还不觉着无聊,苏玉秀虽然也能听个半导体什么的,但听来听去也就是那个样子,想要听故事什么的还得等到晚上,白天就只能守在工作的温向平身边,现在找个活计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因此,温向平对妻子这个想法算是大力支持,同时也是为即将到来的口福支持。   苏玉秀也挺开心,掰着指头盘算道,   “咱自己做饭比买的实惠多了,花一样的钱,咱能吃上好几大块肉呢,哪像现在这样都是肉丁,而且还比他的好吃。”   “那这个菜你打算去哪儿买,咱们手头可没票。”   温向平指出一点问题。   苏玉秀想了想说,   “没事儿,我可以跟食堂买点,量又不多,人家应该会卖我的,我下午去问问就知道了。”   “呦,我媳妇儿脑筋转的还挺快。”   温向平毫不吝啬的夸奖道。   苏玉秀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笑。   食堂果然慷慨的愿意卖给苏玉秀一些,毕竟只要两个人的量,不影响食堂的大锅饭,但是因为食堂自己的锅勺也就刚刚够用,苏玉秀就只能和食堂的作息时间岔开,等着人家用完了再去。   于是从那天起,苏玉秀每天定时定点的去食堂做好饭,然后端上来和温向平一起吃。   温向平的食谱也从烙饼大骨汤换成了滋补老鸡汤、老鸭汤、大骨汤、枸杞排骨汤轮着番做,还有各色削面拉面擀面饸烙面、揪片拨鱼擦仡斗和猫耳朵,比医院食堂的味道不知好了多少。   嘴巴满足了,手也就该勤快了,毕竟温向平身上可还压着一千块钱的债款和好几篇稿子。   午睡过后,温向平坐在床上,苏玉秀把小桌板给擦的干干净净放在他大腿处,既不影响他的伤脚,也便于温向平写字。   温向平看了看稿子末尾的内容,拧眉沉思了一会儿,又在纸上写写画画了半天,最后总算是满意的露出个笑,这才正式开始。   天光渐渐由盛转衰,房内光线逐渐黯淡下来,全身心专注于文字的温向平却丝毫未觉,自顾自将大脑内一闪而过的灵感流泻于纸张,手边一沓纸张不知不觉间已经下去三分之一,连苏玉秀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知道。   苏玉秀端着晚饭上来时,果然又看见和前两天别无二致的场景,只能无奈的打开灯,照亮一方昏暗的房间。   明亮的钠灯不遗余力的照亮房间每一个角落,也一下把温向平从文字的世界拉了出来。   “玉秀回来啦,今天做的什么,好香――”   温向平心虚的摸摸鼻尖,企图把话题岔开。   苏玉秀没好气的把托盘重重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跟你说了多少回,天黑了就先别写了,等我回来给你开了灯再继续,你再这样下去,好好的眼睛非要给你搞坏了不成。”   温向平自知理亏,面上乖巧的低着头挨训,手上却不安分,悄悄的把纸笔放到床上,再拿被子盖住,企图毁灭罪证,减少一切让苏玉秀冒火的火引子。   苏玉秀睨他一眼,也不拆穿,给小桌板上铺了两张报纸――这是为了防止小桌板被饭菜汤汁溅到油滴洗不干净,弄脏温向平辛苦写下的文字――这才把碗放上来。   因为从一楼的食堂走到二楼还有一段路程,所以苏玉秀很少做炒面一类,而更偏爱汤面,做好以后先把面和汤分开装,等上楼来再搅到一起,如此可以保持面条不糊不胀,吃起来仍然筋道可口。   “快吃吧。”   今天的晚饭是杂烩拉面,面是苏玉秀自己舀了白面和的拉的,根根有筷子粗细――这是温向平最偏好的粗细――双手在面团上的每一次揉搓按压,都在面团里积蓄了力量。   等到面团光滑如蛋壳,再揉搓成手腕粗细,最后抓着两端用力向案板上甩去,柔软却坚韧的面就这样在不断的摔打中不断的拉长变细。   经过不断的错手交叠,面条越拉越长,越拉越细,却又越拉越粗,一眼看去,竟有成人腰粗,无数似断未断的面条柔韧的在案板上弹跳飞跃,共起共落。   面条在双手最后一甩中脱手而去,跃去翻涌着沸水泡的大锅之中,去白龙入水,驰骋水底,自由的舒展身姿,吸纳沸腾的热水入腹,完成最后的升华。   至于浇面的汤底,拿了食堂大妈自己腌的酸豆角切丁,饱满的土豆去皮切丁,绵软香甜的老南瓜切块,还有肥瘦得宜的猪后腿剁茸,经过煸炒后的杂烩表面裹着一层浅浅的酱色,黄绿粉三色把拉面裹得密不透风。   温向平夹起一筷子拉面,浇头边迫不及待的追着筷子沿面而上,仿佛逐光而来。   牙齿刚刚咬上面条,温向平便知道苏玉秀之前花了时间摔打面团的力气没有白费,这股力量没有消逝,而是尽数积蓄在了面条内,一口下去,弹跳劲道尽显活力。   浇头咸香浓郁,腌豆角的酸脆,土豆块的绵软香酥,老南瓜的厚重浓稠,还有肉茸的软糯劲道,巧妙的彼此交融互补,在舌尖的味蕾上迸发出迷人的口感和滋味。   温向平吃的欢喜,一搪瓷碗的面不一会儿就见了底,只留几滴汤底,温向平看的可惜,便拿筷子拨拉拨拉尽数送进胃里。   苏玉秀端起自己的碗就要给他挑面,   “又不是没有了,别吃这么急,小心噎着。”   温向平拿开碗摇摇头,笑道   “这么一海碗,我都吃撑了,都怪你做的这么好吃。”   苏玉秀闻言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我明天再给你做个更好吃的。”   说着起身给温向平倒了杯水,   “没有面汤,喝点水吧。”   都说原汤化原食,苏玉秀本来也要端碗面汤上来的,奈何托盘就那么大,装两个搪瓷大海碗已经很满了,一点都容不得第三个碗来插足。   温向平接过杯子,催促道,   “你也快吃,一会儿面就凉了。”   苏玉秀胃口小,碗里的面也少,不一会儿也吃完了。   “向平,我…跟你说个事儿。”   饭后,苏玉秀坐在温向平身边,有些扭捏的开口。   “怎么了?”   温向平握住妻子的手放在手心把玩,摩挲着妻子手心的茧子。   “今天食堂的刘师傅来找我了,说想让我帮着做饭,每个月都有菜能拿,还有十五块钱的工资。我就想着――”   温向平皱了皱眉,虽然没有一棒子打死妻子的想法,但也表示出了不赞同的意思,   “做大锅饭很累的,每天还要早起晚归,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苏玉秀抿了抿唇,   “我知道你能挣钱养这个家,也心疼我不想让我辛苦,可我也想着能给你减轻点负担,哪怕只有两块――”   苏玉秀顿了顿,低着头说,   “我知道,这两块钱相比于动不动你几十上百的稿费是少,可这已经是我在村里辛苦一年才能挣下来的了。   “这个家里,我是两个孩子的妈,是你的妻子,我不想全把担子压在你身上,那太累了。”   闻言,温向平原本劝阻的话咽回了肚子,只是握着妻子的手沉默了许久。   半晌,温向平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妻子的想法,   “好,我支持你。”   苏玉秀讶异的抬头。   其实她已经做好了被丈夫驳回的准备。   毕竟温向平住在这样精致的病房里,如果有一个在食堂择菜做饭的妻子,让别人看见了指不定要说些什么不好听的。   她只不过是忍不住想争取一把罢了,却没想到丈夫竟然真的同意了。   苏玉秀一时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里头暖暖胀胀的。   温向平紧跟着补了一句,   “先别高兴的太早,我只同意你去做两顿,早晨不准去――要不然睡不好亏身子,晚上也不能忙到太晚,不然以后就只能去中午一趟。”   苏玉秀能得到丈夫的支持已经很是欢喜,哪里还会拒绝这些条件,不由得抿着嘴笑起来。   温向平看的心里又软又酸,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夫妻二人便这样静静相视而笑了一会儿,苏玉秀突然开口道,   “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只打算去做中午一顿的。”   恩――?   这回轮到温向平讶异了,   “为什么?”   苏玉秀嗔他一眼,   “我要是连晚上的那顿也做了,谁看着你傍晚写字的时候开灯呢。”   温向平一噎,默默的摸了摸被子里的纸张,不由得有些心虚,于是连忙岔开话题,   “陆大夫今天跟我说,我恐怕得在这儿待到年后了,想着两个孩子一直在家待着我见不着,这心里也是难受。   “虽说等过阵子骨头长住了,借着轮椅也能到处跑,可从城里到乡下到底路途远,又颠簸的不行,到底不方便,而且到时候还要时不时回来找医生做复查,来回跑太费劲,也跟两个孩子待不了几天。”   苏玉秀闻言也拧了眉,温向平在这儿呆着,她肯定也回不去,虽然孩子有李红枝和苏承祖看着她也放心,可就跟温向平说的,这都大半个月了,她心里对两个孩子也想的慌,两个孩子长到这么大,还从没跟她分开过这么久呢。   “那也只能让爸妈上来的时候把两个孩子带过来看看了,还能怎么办。”   温向平顺着杆子往上爬,   “你不嫌孩子跑的累我还心疼呢,我想着,如果不出意外,补的稿费应该这几天就能到,到时候怎么也能有个三五百。   “正好我的脚也长稳了,借着轮椅也能走动,到时候咱就在医院附近租个小屋子,把两个孩子一起接过来住一阵子,你觉着咋样?”   “这――”   苏玉秀有些心动,又有些迟疑,   “可要是你的稿费没那么多呢――”   温向平佯怒,   “怎么能这样质疑你聪明的丈夫,到时候要是没钱,我就继续拉着你住这儿,一起被人家嫌弃!”   苏玉秀被逗的直捂嘴笑,   “太坏了你――”   玩笑归玩笑,温向平对自己的作品还是很有信心的,目前一再加刊的《纽扣妈妈》已经足以证明他的实力,再加上从几次信件往来中看,罗副编也不是赖帐的人。   也因此,这事儿当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第30章   如今, 《纽扣妈妈》不仅仅在红星杂志所在的沽市风靡全城, 就连在其它城市的分刊人员也反应回来“读者反映极好”“销量颇高”“加刊数次”的消息。   而之所以能取得这样可喜的结果, 不但是因为故事本身出彩, 也有罗家和这个“双方互辩”的好主意的功劳。   支持《纽扣妈妈》所表现出的观点的一方和反对的一方在杂志上足足吵了一个月,实在让不少人过足了眼瘾,甚至也跃跃欲试写信寄去红星杂志。   一时间, 红星杂志飙高不下的销量也是看红了不少对手的眼,引发了一波操作模式模仿。   虽然在之后, 红星杂志没能再推出能与《纽扣妈妈》比肩的作品, 一战成名的温知秋作家也没有再发表新的作品,引来众说纷纭的猜测, 然而到底占据了先机。   面对诸多选择, 读者首选的还是红星杂志, 红星杂志也算是暂且稳住了阵地。   红星杂志大楼。   罗家和正在和手下的作家商谈新作品的事,小方拿着一封信敲门而入,   “罗副编, 您的信。”   “那今天先到这儿吧。”   罗家和摆摆手示意谈话终止, 作家识趣的退了出去。   作为红星杂志的二把手,罗家和几乎每天都会收到寄给他私人的信件,而自从《纽扣妈妈》大火以后,他的私人信件就更多了,其中不乏来挖墙脚的, 但这类信件往往不会这么正大光明的寄到红星杂志的大楼。   罗家和拆开信封, 粗粗读了两行, 不由得又露出一个苦笑。   果然,又是托他和温知秋温作家联系的。   来信的是一家出版社,托他询问温知秋作家是否有出版《纽扣妈妈》的意愿,他们愿意以一千五百元的价格买断《纽扣妈妈》,出一本连环画册。   另外,在信的末尾,对方还隐晦的表示了如果对价钱不满意,可以再商讨的意思。   这份优渥连罗家和看了都有两份心动。   只是――   罗家和苦笑着摇摇头,把这封信塞进抽屉。   抽屉里摞了半指高的信,都是一些单位或个人托他转交温知秋的。   可就连他自己,都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联系上温知秋了,又如何去替这些人引荐。   罗家和站在窗边,点燃一根烟,蒸腾而起的烟雾模糊了他的神色。   可说到底,在这个通讯并不发达的年代,半个月没联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谁让温知秋从前一直保持着跟他每周一封信的频率,现下这般反常实在是让罗家和不得不心怀忧虑,可又偏偏近来杂志社里忙得很,他实在是走不开身。   之前刘组长提到的借机提拔本社作家并没有被大多读者买账,模仿的作品也并没有比其他家杂志的作者高明到哪里去,甚至还被读者指出模仿意味过重,被对家嘲讽江郎才尽,高走一月有余的销量这两周也开始逐渐下滑。   可以预料到,等《纽扣妈妈》的影响减少到最小时,红星杂志恐怕就维持不住现在这样的走势了。   这种种现实都让红星杂志的上层十分恼火。   上面心情不好了,下面人自然不好过。   编辑每日忙的脚不沾地想新排版新策划,作家每日笔不离手的创作新作品新热点。   罗家和已经连着一周没有睡好过了。   正望着窗外人流出神,小方又敲了门进来,   “罗副编,还有一封您的私信。”   “放下吧。”   罗家和疲惫的挥了挥手,最后狠狠吸了一口手中的烟,碾在烟灰缸里,这才深出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坐回桌前。   甫一坐下,罗家和立马打了一个激灵。   这怎么除了信,还有个大纸盒子?   难不成是――   想到此处,罗家和连忙翻看信封,果然看见其上飘逸的落款:   温知秋。   “好家伙!”   罗家和一捶桌面,丝毫不在意泛红的指节,   “可算有个消息了。”   罗家和连忙展开信纸细细读来,越读,眉头却忍不住皱的越紧。   温作家骨折住院了?!   罗家和忍不住站起身来,强自按捺住内心的焦虑,继续往下读。   在信中,温知秋表示对于回信迟了许久的歉意,随后便解释了自己因为意外骨折,住进医院接受治疗,一直到现在还没能出院,所以未能在期限内回复信件,《蜀山奇侠传》的更新和新作品的构思也因此受到影响,但还是会尽全力尽快赶上进度云云。   最后,在信的末尾,温知秋又表示,因为家贫无法支付医疗费用,能否请求预支下一笔稿费。   短短两页纸,罗家和却翻来覆去读了五六遍,最后放下信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真是文章憎命达哪――   罗家和于是也下笔写了一封回信。   写到尾端,罗家和思索了一下,又从抽屉里找出出版社的信,一并夹入其中,并在信中写下自己对于版权售卖的看法。   又拿下墙边柜子上的一本公文夹,取出一张票单小心的夹了进去。   读了两遍,确认内容无误后,罗家和仔细的把信件封在信封里。   “小方――”   罗家和扬声唤道。   “罗副编,怎么了?”   小方很快闻声而来。   “把这封信…算了。”   罗家和话说了一半,摆摆手示意小方出去。   想了想,罗家和索性把信封拆开,在信的末尾又补上了两句话。   重新糊好信封,罗家和推开办公室的门,大步朝楼下走去,给一边的小方留下一句话,   “待会儿要有人来找我,就说我回家了。”   “可罗――”副编,还没到下班时间呢。   门口的小方看着罗副编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罗副编今天怎么怪怪的?   ……   这日天朗气清,苏玉秀便推着温向平在医院楼下的绿化带转悠了转悠,省得一天到晚闷在房里不动弹。   转了一圈,苏玉秀推着温向平准备回病房。   “玉秀,咱们再去收信点看一眼。”   温向平坐在轮椅上,指了指远处的柜台。   苏玉秀点点头,推着温向平向那里走去。   自从之前给罗副编的信寄出去后,温向平隔三差五就要来看看有没有回信,等到这几天,更是每日一去,只怕错过了回信。   毕竟,邮递员只会把整个医院的信件统一送到这里,医院也不会专门遣派人手送信,信件一旦超过三天仍然无人领取,就会被退回到寄信人手里去,到时候又要平白增添许多麻烦。   柜台的人不多,台后也只有一个工作人员。   苏玉秀把轮椅停到柜台边上,自己上前排队。前面只有两个人,很快就轮到了苏玉秀。   “您好,今天有温知秋的信么?”   工作人员抬了抬眼,见又是这个妇人,不由得瘪了瘪嘴,   “我给你找找。”   这人一天到晚的往这儿跑,她不但把这个人认住了,连她的名字都认住了――温知秋嘛。   听着倒还挺好听的。   今天的信刚送来不久,数量也不多,工作人员飞快的翻了翻,本以为又是和之前一样没有结果,没想到,眼见翻到最后一封,温知秋三个大字朔然出现在眼前。   工作人员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摇摇脑袋,仔细的打量着信封上收信人处的姓名。   温――知――秋   嘿――工作人员笑了笑,这回还真有!   工作人员把这封信抽出来递给苏玉秀,笑道,   “巧了,今天可算是有你的信了。”   “真的?!”   苏玉秀惊喜的露出个笑,接过来一看,果然“温知秋”三个字落在收信人旁边。   “有回信了?”   温向平也探着身子去看。   “有了有了。”   苏玉秀笑靥如花,把信郑重的放到温向平手上,推着他回病房,感慨到,   “可算是有了,这心都踏实了。”   这些日子虽然吃住不愁,可到底不是花他们自己的钱,苏玉秀这心里总空落落的不踏实。   可以说,她比温向平更期待这封信的到来。   眼下虽然只是封回信,还不知到底内容是什么,有没有稿费,又像不像温向平之前设想的那么好,但苏玉秀悬了许久的心总算是有一半能放回肚里了。   眼见着夫妻二人喜笑颜开的走了,工作人员摇摇头坐下来,暗叹一声不容易,然后翻开手边的杂志继续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左页页头标题《纽扣妈妈》四个加粗大字尤为显眼。   一回到病房 ,苏玉秀就催促道,   “快拆开看看。”   温向平失笑,   “你可是比我还急。”   嘴上调侃着,手上的动作也没落下,温向平小心的撕去信封的糊口,掏出一沓纸来。   温向平展开纸张,里面有两封信并一张单子,温向平看了看单子上的数额,笑着递给妻子,   “看看,这下可不能说我挣不下租房子的钱了。”   苏玉秀接过来一看,霎时吓了一跳。   只见票据上大写的“一千三百元”张牙舞爪的印在那儿,右下角一个鲜红的红印章盖在上头。   “怎、怎、怎么这么多――”   苏玉秀失声道。   其实本没有这么多的。   温向平投的《纽扣妈妈》只是一篇几万字的文章,价钱早在第一次的十五块钱就付清了。   奈何罗家和是个爱惜人才的,便在《纽扣妈妈》第一次加刊时,自掏腰包又给温向平补了一百,既是体谅温向平家中贫困,又是鼓励他继续创作好的作品。   等到后来,《纽扣妈妈》被越来越多的读者宣扬,刊本也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加印,红星杂志社为了留住温知秋这个潜力股,不仅给他把润笔费从千字三毛补到千字一块,还给出了“每加刊一万本补一百块钱”这样前所未有的丰厚条件。   而在之前罗家和被退回去的那封票单上还只有八百块,但当红星杂志逐渐稳不住现下的大好形势,心中着急,便大手一挥又给加了五百,只求温知秋能继续和他们杂志合作,并尽快交上新的作品。   所以稿费不断的被添添补补,最后就成了苏玉秀现在看到的这个数字。   “这也太多了――”   苏玉秀小心翼翼的捧着这张票单,   “这下不仅够咱们还了医疗费,连租房子并花销也都足够了。”   自从之前温向平提出了接两个孩子上来住的想法,心动的苏玉秀就暗搓搓的跟食堂的师傅们打听过了:   在并城租一间普通的房子一个月大概要二三十块,平时只要不大手大脚的花钱,一个月二三十块的支出肯定是足够的,如此,一个月的花销就是四十到六十块。   之前苏玉秀还在暗暗咋舌,城里不愧是城里,一个月的花销就顶上他们乡下小半年的了,心里头也不禁对他们另找房住的打算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但现在,一张一千多块的票单就在苏玉秀手中捏着,苏玉秀心中再不复疑问忧虑,只觉得无比踏实。   果然是兜里有钱,心里不慌。   温向平一目十行,很快一封信就读到了尾,闻言笑道,   “开不开心?”   苏玉秀巴巴的点头,。   “还有更开心的,想不想听?”   温向平坏笑着摇摇手里的信纸。   苏玉秀扒住他的胳膊蹲在他身边,巴巴的看着他,   “想――”   温向平趁机俯身,吧唧一口亲在妻子的额头上,   “我们不仅现在有一千多块钱,还马上又要有一千块钱,开不开心?”   什、什么?!   苏玉秀惊呆了,怔怔地看着丈夫,结结巴巴的问,   “真、真的假的?”   温向平失笑,把信往妻子手里一塞,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真的假的了。”   苏玉秀虽然上过几年学,后来也跟着温向平学了些字,但到底文字储备不够,想要读懂这么三四页信还是比较困难的。   苏玉秀抿了抿唇,委屈的看着温向平。   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的温向平一个没把持住,俯身又是吧唧一口亲在苏玉秀脑门上,哈哈大笑道,   “好啦好啦,我念给你听。”   于是,温向平把妻子圈在怀里,直接翻到最后夹带的那张纸,用手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念给妻子。   “也就是说,他们是要把故事里的人都画成小人,然后做成一本册子卖出去?”   苏玉秀提出问题。   温向平相当乐意给妻子解决问题,   “对――”   苏玉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抿着嘴想了想,又伸出一个巴掌,   “一千五百块?”   温向平失笑,连连点头,   “对――而且人家说不够还给再加,要求就是只卖给他们一家。”   天哪――!   苏玉秀瞪大眼睛,她不是在做梦吧?!就这么一会儿,他们手里就平白多了小三千块钱?! 第31章   在罗家和寄来的信中,不止提到了出版社要买版权的事儿, 还表达了自己想前来看望温知秋的意愿, 问温知秋是否方便。   温向平感念罗家和如此照顾自己,当天便写好了回信,第二天一早, 就坐着轮椅, 跟苏玉秀去了邮局, 同时也给出版社回了一封信。   罗家和一收到温向平的回信, 就跟杂志社申请了假期,上层知道他是去拜访温知秋也就十分爽快的给批了, 还给罗家和的这次出行定义成了出差。   罗瑜新已经提着罗家和的公文包在门口站了快半刻钟, 罗家和仍然站在玄关处,罗妈妈正在给自家丈夫做最后的整理。   罗妈妈抻了抻罗家和的领带, 又拍了拍丈夫身上不存在的皱褶, 这才满意道,   “东西都带全了吧?”   罗家和手边静静的伫立着一个蓝灰色、棱角分明的行李箱,里面全是罗妈妈收拾了三天的成果。   罗家和笑笑,   “我不过是去一趟晋省, 来回用不了几天, 带那么多东西干嘛。”   罗妈妈嗔他一眼,   “去晋省是去见人家温作家的, 等坐上一天的火车到了那儿, 风尘仆仆的还能见人么, 可不是得好好收拾一下。   “我给你里头装了两套换洗的衣裳, 都熨好了,领带也配了两条,你可千万记得拜访人温作家前一天换身干净的衣服,鞋子也好好擦一下啊。”   罗家和苦笑两声,   “行,好――我知道了。”   罗妈妈满意的看着丈夫提起箱子,临出门前,罗妈妈又想起来一件事,   “诶,我放在里头的给温作家的礼物你可别忘了啊,还有,千万记得给我要一份温作家签了名的《纽扣妈妈》,书我已经放你箱子里了,小心别折了啊。”   罗瑜新同情的看了他爸一眼,心里已经笑得打滚,面上还是平平淡淡的一路把他爸送到火车站。   “行了,快回去吧。”   罗家和做老子的哪儿能看不出来自家儿子正憋着笑呢,可偏偏还没法儿说什么,只能无奈的摆摆手。   “诶。”   罗瑜新把公文包递给罗家和。   刚进了家门,罗妈妈从厨房探出个脑袋,烫着大卷花的发梢滑落在耳边,配上罗妈妈保养得宜的脸蛋,年轻的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儿子已经念了初中的女性。   “瑜新,帮妈妈去你爸书房找一下我新买的菜谱,专门做汤的一本。”   罗瑜新一边应着,一边脱了鞋往他爸的书房走,   “菜谱长什么样?”   罗妈妈耸肩一笑,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一敲脑袋,   “忘啦――妈妈买回来好几天了,结果放在你爸爸书房里就给忘了,今天要煲鱼汤才给想起来,你找一下看看就知道了。”   “好――”   和罗家和一样,罗瑜新也对罗妈妈没有半点办法。   罗瑜新于是进了罗家和的书房,在墙边的书柜从左至右,从上往下扫视了起来。   嗯――   扫视一圈,罗瑜新成功的没有找到任何疑似罗妈妈嘴里提到的菜谱,倒是看到了好几本书脊朝里放的书,只能认命的一本本抽出来看。   罗瑜新完美的继承了罗家和的身高,虽然才只在念初二,却已经有一米七几,因此,轻轻松松的就能够着书柜最上面一层的书――   虽然罗瑜新也很怀疑娇小的罗妈妈是不是会踩着凳子把菜谱放到这么高的地方,但想到罗妈妈那个不太着调的性格――   罗瑜新喉头哽了哽,还是一抬手臂,从顶层取下来一本书脊朝里的书。   罗家和的书柜上摞满了书,哪怕是顶层也不例外,虽然罗瑜新已经按住了一边的书,可在抽出疑似菜谱的同时,还是不可避免的带出了另一边的几本书。   顿时,几本厚厚的书噼里啪啦砸了罗瑜新一脸一身,然后摔在地上。   罗瑜新第一反应是看一眼手里头拿着的书――《白毛女》。   长长叹一口气,罗瑜新认命的蹲下来收拾摊了一地的书。   有的书不小心折了角,还有的文件盒飞下来的同时里头的夹带也跟着飞了满地。   罗瑜新一本一本收拾好摞起来,手指在碰着一叠厚厚的纸张时却不禁一顿――   《蜀山奇侠传》?   罗瑜新瞪大了眼睛,他爸杂志社还让出这种小说的么?也没看见有发表啊?   看来恐怕又是他爸大起爱才之心,才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收了这种违禁作品。   罗瑜新瘪瘪嘴,这人是得有多缺根筋才能在现在这种时候写这种小说,怪不得只能雪藏在他爸的书柜里。   但――   罗瑜新忍不住拾起这厚厚一沓纸,他爸虽然爱才,但眼光向来挑剔,既然肯冒着风险收这种东西,只怕写的是――   相当可以的。   罗瑜新大概扫了一眼第一页,就见到“修仙之人”“匡扶天下”等字眼。   看起来似乎还是挺有意思的。   要不要――看一下?   一沓纸像是伊甸园里的蛇,又像是潘多拉魔盒,勾着罗瑜新去翻看。   可…这种书是禁书的吧……   罗瑜新挣扎的拿起又放下。   可他爸都看了…他看一眼应该也没关系吧…?   罗瑜新最终还是没能禁受住诱惑,盘腿坐在原地,从第一行开始读起。   谁知,这一读,就读到了日头最盛之时。   罗妈妈在厨房里催促到,   “瑜新――菜谱找到了么?妈妈都已经把鱼收拾好了――”   罗瑜新猛地一回神,晃晃脑袋。   他的天哪――   罗瑜新看着手里被翻开书页的纸忍不住咂吧咂吧了嘴,似在回味着什么。   “瑜新――?”   罗妈妈又在厨房里呼唤道。   “哦――来了――”   罗瑜新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抖抖发麻僵硬的腿,怀里却还紧紧抱着那一沓纸。   罗瑜新把地上摞好的书飞快的恢复到原位,然后快速的把几本书脊朝里的书一一抽出来扫一眼。   这一次罗瑜新更加小心,于是顺顺利利,在没有任何意外的情况下找到了罗妈妈要的菜谱。   书到手了,罗瑜新想了想,还是把手里的一沓纸放回文件盒,放在了书桌上。   临出书房时,罗瑜新又回头看了书桌上的文件盒一眼,暗暗盘算着一吃完饭就来把剩下的全看完。   “瑜新――?”   罗妈妈第三次叫道,   “鱼还等着你好下锅呢――”   罗瑜新一个没忍住满头黑线,稳了稳心神,回到,   “来了――”   最后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纸,罗瑜新这才大步出了书房。   “怎么找了那么久啊,妈妈这次真的又把它塞到很难找的地方了么?”   罗妈妈给儿子盛了一碗鲜鱼汤,问道。   罗瑜新忍不住扶额,   “没,还是挺显眼的――”   整个书柜就罗妈妈放的书是书脊朝里的,能不显眼嘛。   “那你怎么在里头呆了那么久?”   罗妈妈打破砂锅追到底。   “哦――我怕拿的不是你要的那本,所以多看了几眼。”   罗瑜新飞快的扒了几口饭下肚,又一抬头喝尽碗里的汤。   “诶,慢点喝――”   罗妈妈连忙说,   “还好已经凉过一会儿,不然非把你烫着不可。”   罗瑜新擦了擦嘴巴,   “妈,我吃完了,先回房了。”   说着便一个纵身钻进了罗家和的书房。   诶――?”   罗妈妈奇怪不已,儿子今天怎么怪怪的?   还是什么时候家和把他书房改成儿子卧室了?   她怎么不知道?   怪怪的罗瑜新坐在桌前,纸张上每一行字都让他如痴如醉,无法自拔。   这一摞只大概有一百张不到,饶是罗瑜新多么细细品读,一段情节翻来覆去得看,也还是在日头西移前读了个干净。   这就没了?!   罗瑜新把最后一张纸翻来覆去得看,确认上面再没有多一个字,心里忍不住的失落。   怎么就没了呢?是不是还有几页夹在文件盒刚刚他没看见?   想到这里,罗瑜新又把文件盒全都拿出来里里外外翻了一遍。   怎么会没有呢?   真的没有了啊――   罗瑜新沮丧的放下文件盒,被迫接受了故事暂停在第九十二页的结果。   …   之前罗家和在信中询问在十一月十号这天是否方便前来探望温向平,温向平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便写了回信,恭候罗副编。   苏玉秀甚至为了这事儿跟食堂专门请了一天的假。   这天一大早,夫妻二人就起了床。   苏玉秀又是给温向平摆毛巾,又是给他倒漱口水,还忙活着又把病房擦抹了一遍――虽然昨天才刚刚擦好。   温向平则坐在轮椅上享受着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见苏玉秀第三遍擦着桌子,笑道,   “这么紧张呢?”   苏玉秀仔细的把小桌抹过,答到,   “人家罗副编平时那么照顾咱们,又是跑了这么大老远来看你,咱可不能邋邋遢遢的见人家。”   温向平失笑,   “可是,光那个小桌子你这半天就已经擦了三遍了。”   苏玉秀惊讶的直起身来,   “我擦了这么多遍了?”   温向平哭笑不得的点头。   “啊――”   苏玉秀讪讪的摸摸垂在胸前的发尾,   “我好像确实急了点儿――那行,那咱去门口等着吧?”   温向平瞅了眼墙上挂着的表,点点头,   “时间差不多了,咱走吧。”   省人民医院门口不仅有层层台阶,还人性化的修了斜坡,专门方便温向平这种坐在轮椅上的病人来往。   时间差一会儿到九点,大太阳远远的挂在秋末冬初的并城,晒在人身上并没有什么暖意,倒平白晃人眼睛。   苏玉秀推着温向平在医院大楼门口一片阴影处等待。   每有一批来医院的人,不管是独自还是结伴,苏玉秀总要看一眼对方的手腕,见到空荡荡的便又看向下一个,哪怕那人手上带着几百块钱的手表也不能引得苏玉秀的眼神在他手腕上多停留半刻。   温向平也是如此。   这是因为,温向平和罗家和从未照过面,第一次见面免不了因为不认得长相要有麻烦,两人便约定当天各自在手腕处系一条红绳,以便确认身份。   正想着,一个提着公文包的中年人出现在了温向平夫妇的视野,他的手腕处,系着一根红绳。   “向平,快看――”   苏玉秀拍拍丈夫,   “是他么?”   温向平还没来得及说话,中年人已经看见了同样系着红绳的温向平,大步向这边走来。   “请问是温知秋温作家么。”   温向平抬手亮亮手上的红绳,   “罗副编,幸会――” 第32章   罗家和主动揽过了推温向平的活计, 推着温向平一路进了202。   苏玉秀本来极力推拒, 罗副编平时已经够照顾他们了, 怎么好意思在人家上门的时候还让人家做这些。   罗家和却笑着说,   “我倾慕温作家的才学已久,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亲近的机会,就全了我这心愿吧。”   温向平笑道,   “罗副编这可是折煞我了, 等晚上,小苏还不知道要怎么怪我劳累了您呢。”   罗家和一听, 自然领会到了温向平善意亲近的意思,于是也从善如流,哈哈笑道,   “小苏, 那我可要仗着年龄跟你讨个恩典, 可不敢欺负我们的大才子,等我回了沽市, 你再找温作家麻烦也不迟。”   闻言,苏玉秀便凑趣道,   “是是是, 我们温大才子今天有了靠山, 我可惹不起。”   “对了, ”   罗家和一拍脑袋,   “还没问温作家怎么称呼?”   温向平说,   “我姓温, 名向平,罗大哥叫我一声向平就是。”   罗家和哈哈一笑,   “那我就不客气托个大,向平。”   “诶――”   温向平含笑应到。   三人便在这样和睦的气氛中回到了温向平所住的病房。   一进202,罗家和便被精装的单人病房怔愣了一下,随即状似不经意的扫了面色正常的苏玉秀一眼。   一个在信中喊穷的人居然住在这种单人病房,到底是真穷假穷。   当然,也不排除温知秋拿着到手的稿费搬进了单间病房。   只不过,如果家中真的拿不出医药费,又怎么会在拿到钱后把钱花在换病房这样的事情上呢。   是故意欺骗还是另有缘由?   只不过,既然他们敢直接带自己进来,又不怕自己怀疑,只怕另有缘由的可能性要更大。   毕竟,温作家可是能写出《蜀山》和《纽扣妈妈》的人,他可不相信他会这么愚蠢。   心中思绪百转,罗家和却依旧面上不显,推着温向平坐在桌边,关切的问,   “医生怎么说――”   温向平淡淡一笑,一边的苏玉秀却是眼神黯了黯。   “说是有点严重,不过医生怎么说复健以后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什么?!   罗家和皱了眉,已经严重到需要复健的程度了么?   不过罗家和也很有分寸,并没有追问怎么伤的,只是说道,   “既然医生都这么说了,温作家和小苏也就不用太担心。”   苏玉秀倒了几杯水端过来,   “那你们先聊,我去下面做午饭,待会儿好了给你们端上来。”   罗家和连忙摆手,   “不用不用,不用这么麻烦,咱们待会儿一起去外头吃,我来的时候看见路上有几家饭店还是不错的,我跟温作家一见如故,又既然唤你们一声向平和弟妹,这回啊,就让我这做哥哥的请你俩吃个饭。”   温向平笑道,   “罗大哥,您远道而来,可没有让您破费的理儿,何况不是我自夸,小苏这手艺还是相当不错的,比起外头饭店来不遑多让,甚至更胜一筹,罗大哥你今天可要好好尝尝。”   “哦?”   罗家和来了兴趣,问,   “可是难不成医院还给借锅碗瓢盆不成?”   温向平玩笑道,   “我都把媳妇儿抵押给食堂做饭去了,他堂堂省人民医院,总不能还这么小气连个锅碗瓢盆也不借,一把菜两把面也不给吧。”   这话就是在间接打消罗家和的疑虑了。   虽然罗家和一直在温向平身后,温向平看不见他的表情和反应,却也知道在信中请求“预支稿费”的自己住在这种病房势必会让罗家和感到疑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装穷卖人设,怀疑到自己的人品。   一方面坦荡荡的迎人进来,展示自己内心无愧,一方面却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任对方自己脑补。   当然,也不能直接大喇喇的跟人家说“从住院费到医药费都不是我出的”“我们穷到得去食堂打工才能供起平时的伙食”云云。   人家信不信是一回事,温向平自己也不想卖这个惨。   罗家和闻言笑道,   “你这个话说的可是不好,什么叫抵押,要是人弟妹听了不高兴怎么办。”   苏玉秀笑着摆摆手,   “罗副……罗大哥,向平说的对,您就尝尝我的手艺吧,也省的大冷天的到处跑了。”   罗家和的眼神似不经意的扫过苏玉秀的手心,看见其上厚厚的茧,悬着的剩下一小半心也放了下来。   发白的衣服可以造假,手心的茧子却骗不了人。   一看苏玉秀的手就知道是长期干重活的体力劳动者,既如此,他们家里不富裕甚至是困难也应该是真的了。   只要温作家不是有意撒谎,人品有缺,至于人家怎么住进这种昂贵病房,说不定是人家另有奇遇,也就不关他什么事儿了。   心结没了,罗家和面上的笑也就更真诚了,   “既然温老弟和小苏这样盛情相邀,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罗家和却不知,温向平夫妇俩穿的已经是行李里最体面的一件了。   温向平见罗家和面上的笑真切了几分,也就知道他的担忧和疑惑算是解决了,又笑着对妻子说,   “待会儿还是我们下去找你吧,你也别上上下下的跑了。”   罗家和附和,   “是啊是啊,弟妹也别跑了,我俩待会儿下去就行,你放心,我肯定把温作家推的稳稳的,不会给你磕着碰着半点的。”   见状,苏玉秀只能点点头,   “那行,那我就在下面做好了等你们,你们先聊着,等待会儿十一点多了下来就行。”   苏玉秀又问,   “罗大哥有没有什么不吃的?”   罗家和摆摆手笑道,   “都吃都吃,我这人可好养活的很,你嫂子平时在家就算做苹果炖鱼我也吃的下去。”   苏玉秀被逗的直笑,温向平也没忍住弯了唇角。   等苏玉秀出去了,罗家和坐在温向平身侧赞叹道,   “我第一次看见向平你的《蜀山奇侠传》就在想,究竟是如何的有才之人才能写出这样天马行空、环环相扣的作品,经过这么久,几个月的时间,今天终于是得见了。”   温向平摆摆手谦虚道,   “哪有罗大哥说的这么好,不过是题材新了些而已。”   说到题材,温向平顿了顿,又说道,   “当时不知事,只想着追求新颖吸引编辑,好赚笔稿费宽解一下家里,却没注意题材是不是过了界,要不是得遇罗大哥看中我的文章,又肯慷慨解囊,我现在只怕还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种地呢。”   罗家和“哎”了一声,   “题材虽然有点出界,但到底现在不是过去了,倒也无伤大雅,只是这几年肯定是不能刊登了――”   至于未来能不能登,却也还是一个未知数。   温罗二人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却都默契的揭过不提。   罗家和问,   “向平你是知青?”   在乡下种地,又认字会写文章,自然是知青无疑了。   温向平点点头,   “下来也有八年了。”   “参加今年的高考了么?”   罗家和又问。   温向平回道,   “参加了,只不过落榜了,眼见着岳家供我念书就快要揭不开锅,这才想着写点文章赚点稿费。”   说不上是可惜还是庆幸,罗家和长叹一口气,   “要是你这次考上大学了,我可就看不见《蜀山》这样的好作品,读者们也就看不见了《纽扣妈妈》,可这年头,还是考上大学更有保障,未来也更有出路些。我一时竟然也不知道哪个结果更好。”   罗家和顿了顿,安慰道,   “不过这次到底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高考,考不上也实属正常,向平继续努力,好好备考,这次再考也就是了。”   温向平点点头笑道,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诶,”罗家和好奇道,   “向平你这次语文考了多少分?”   温向平想到原主那点可怜巴巴的分数,眉头抖了抖,   “三十二分。”   恩?   罗家和瞪大双眼,不会吧?   能写出风靡整个沽市的作品的温知秋温作家,竟然语文只考了三十二分?   难不成其实晋省的单科满分是五十分而不是一百分?   但其实,语文已经算是原主所有科目中考的最好的了,像数学、政治等科目,原主考的更是惨不忍睹。   温向平自我解嘲道,   “当时自视甚高,谁知道现实就给我了这么个大跟头,不过这也好,给我个教训,免得我老觉得自己了不起。”   罗家和笑道,   “你是不是自视过高我可不知道,不过,你的文学天赋可实在是高,不仅你的那本《蜀山奇侠传》看的我欲罢不能,后来的《纽扣妈妈》也是极大的受到了广大读者的肯定,连我家那口子都喜欢的不行,你还年轻,却已经有了这么深厚的笔力,更重要的是,你敢想,也会想,不论是仙仙侠侠,还是写给大人的童话,都是我们谁也没有想过的。”   温向平笑道,   “不过是讨了个巧,正好撞上读者胃口罢了,我这只能算抛了个砖,后面必定还会有更多的好作品涌现,罗大哥过誉了。”   罗家和不赞同的摇摇头,   “那你也是有一份实力在的。你当《纽扣妈妈》大火以后没引来模仿么,就连我们杂志里,也有不少人照着《纽扣妈妈》写了登了,可哪个都比不上你的故事构思深刻又环环相套,语言华丽不浮夸,有趣不造作,适合的读者层次也十分广泛。可见,就算是有后来者,也要再等不少时日了。”   “说到这儿――”   罗家和给温向平杯里添了水,   “关于那个华夏出版社,我觉着还是可以的,你怎么想的。”   温向平双手接过,   “我跟他们商量过了,除了他们说的在连环画上印一句‘温知秋作家唯一指定版本’,我再给他们的连环画上签个名,再以此为模板刊印,也算是防一防别家提前抢我们一步,后来模仿也不怕了。”   华夏出版社就是跟温向平花了大价钱买版权的那家,人家当然不傻,不是白给温向平钱,而是想借一把他的名头促进自家销量,毕竟现在温知秋的招牌一打出去,就能吸引不少温知秋的忠实读者前来,红星杂志社不就是一个好例子嘛。   罗家和闻言抚掌笑道,   “好主意!这样,到时候,我也在杂志上刊登一句‘连环画版本敬请期待华夏出版社’怎么样。”   知道罗家和这样做是给自己造势,不至于让出版社那边轻视了自己去,温向平感念到,   “罗大哥可是照顾关心我良多,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您了。”   罗家和摆摆手,笑道,   “这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不用放心上,你要是真过意不去,养伤和备考之余,抽着空记着写写《蜀山》给我寄过来就行。”   温向平失笑,   “那自然是应当的。”   温向平这边没有茶叶只有白水,罗家和喝的倒也是津津有味。   喝了没几口,罗家和又突然想起来个事儿。   “我们杂志是不是有私下跟你联系过,谈过让你尽快出新作品的事儿?”   闻言,温向平颔首   “是,只不过一来,最近没什么好的灵感,所以就一直耽搁到现在,连个大纲也还没打出来。二来,我也是想着沉淀一下自己,不然怕得意洋洋的飘上天去,三来嘛,我还欠了您好几章《蜀山》,正好趁着这会儿,好好的往后面写写,不然,怕您到时候该骂我是骗钱的骗子了。”   话说到最后,就带了笑意。   罗家和也笑,   “可不是,我在家里每天抓心挠肺的想它的后续。”   随即,罗家和关心道,   “不过你也别太赶,你现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你的脚养好,其它的一切事情都能往后放。我这儿也不急。”   温向平点点头,   “多谢罗大哥了,不过我现在每天也是坐着,写写东西反倒能打发打发时间,也不至于就那么金贵了。”   罗家和又说,   “至于杂志社让你赶新作品的事儿,你就当没看见吧。”   眉头诧异的一挑,温向平说,   “这样的话您不会麻烦么?”   罗家和摆摆手,   “哪里来的麻烦,杂志社最近因为你的《纽扣妈妈》一再加刊,赚的盆满钵满,催你不过是想着趁势再赚几笔。”   顿了顿,罗家和又说,   “你现在知名度已经到了一定地步,这是好事,只不过你已经在杂志上连续出现了太久,再频繁出现在读者眼前只怕会引得读者疲劳。   “更何况,读者现在正把你捧的高,对你接下来的作品也必定怀有极大甚至是过高的期望,哪怕你接下来的作品不错,但只要没有优于《纽扣妈妈》,都必然会使读者产生失望的情绪。   “所以我的想法是,就像你说的,最近先沉淀一段时间,等过一段时间再说也不迟,部部精品肯定比高产却没几篇好作品强。正好趁着这个时间,你也好好复习复习高中知识,准备一下来年的高考。”   知道罗家和是真心实意的替自己考虑,温向平不动容是假的,于是半是感激半是赞同的点点头,   “我本来也有这个打算,现在您这么一说,我就更放心了,看来我现在能名正言顺的偷懒了。”   温向平玩笑道。   “哎――你这可是――”   罗家和无奈的摇摇头,也玩笑道,   “谁刚刚说闲着也是闲着,要写点东西打发时间的,新作品可以先不考虑,我的《蜀山》可不敢给我落了。诶――”   罗家和突然一激灵,   “听你这么说,你这几天肯定写了几章是不是,快拿出来让我解解馋,我都好久没看上了,就卡在徐长卿他们遇见狐妖杀人救夫那儿,这阵子可没把我弄得抓心挠肺的,连上班脑子里都想的是他们遇见的那个神秘的紫衣女子是谁,跟徐长卿他们又是什么关系,他们肯定是认识的,不然紫衣女子怎么会直奔徐长卿而来…”   温向平笑笑,   “罗大哥你要不猜猜,看能不能猜中。”   罗家和瞥他一眼,   “你这小子存着坏心思呢吧,我不看看下文怎么能知道猜没猜中。”   温向平狡黠一笑,   “这下文嘛――”   眼见着罗家和忍不住绷直了身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温向平指了指床底的一个大盒子,   “都在那里头了。”   “好样的!”   罗家和哈哈一笑,大步走过去抱起来递给温向平,   “快跟我说说,写了几章了?”   温向平拿出一沓纸来,放在桌上递给罗家和,   “罗大哥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33章   罗家和最后还是拒绝翻开翻开新更的《蜀山》,   “我还是留着回去慢慢看吧, 不然现下一股脑看完了, 接下来这段日子可就难过喽。”   温向平做下保证,   “放心吧,罗大哥,我会按时把新写好的章节给你寄过去的。”   “哎呀, 那多不好意思。”   罗家和一面口是心非的把稿子装进自己的公文包, 一面推辞道,   “你抽着空写好别忘了寄给我就行。”   “对了, ”   罗家和端正了表情,从钱包里拿出一沓大团结和票塞进温向平的手。   “罗大哥,这是干什么,快收回去。”   手里猝不及防被塞了一沓, 温向平惊讶的怔了一瞬, 随即就要把钱还回去。   “哎――这些是我和你嫂子的一点心意,你让小苏每天去买点大骨炖汤, 好好给你补一补,还有, 也不是只给你一个人的, 完了给家里的孩子买点糖吃, 你就收下, 别跟我推辞了。”   要是真的手头拮据也就罢了, 现在温向平已经有了一千多块的稿费, 剩下一千多块钱也正在来的路上, 就是缴完医药费,也还够他们再租个房子好好过几个月了,等他再出一些新作品,手头也能慢慢积攒起来不少余钱。   虽然罗家经济条件比温向平他们好上不少,可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何况罗家和不仅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自己,温向平怎么好意思再伸手拿罗家和的钱。   “哎――”   罗家和虎了脸,   “你有才华,在哪里也不会被埋没,不过是我好运捡了个现成的便宜,怎么就谈到恩情那么深了。更何况,你的钱都是凭借你的才华挣得的,我不过是起了个中间人的作用。”   “虽然这么说,罗大哥对我也称得上一句爱护有加了,我怎么能厚颜再拿罗大哥的钱。”   温向平摆摆手,   “罗大哥的心意我明白,但既然我叫你一声大哥,你叫我一声向平,我们就是兄弟,兄弟之间又何必在乎这些虚的,不如两家以后多来往几封信件,时常联系联系感情来的好。”   “你呀你――”   罗家和摇摇头,   “这嘴皮子跟你的笔一样厉害,行了行了,我收回来还不成么。”   温向平笑道,   “这才是应当的,”   看了看墙上的钟表,短短的时针已经有偏向一点的趋势,于是又说道,   “正好时间差不多了,小苏应该把饭做的差不多了,咱们下去吧。”   ……   食堂一般十点多就把饭菜做好,随后看着今天哪样菜卖的快,再在后面补着做上端过去。而医院的人向来不多,所以一般等到了十一点,食堂的师傅就不会再开锅,也就因此闲了下来。   但像苏玉秀这种做面的活计,非得等到人来了面前才能做,饭点正是忙的时候。   为了招待罗家和,苏玉秀于是提前就跟食堂请了假,又跟食堂提出想借口锅。   苏玉秀在食堂干了有大半个月了,手艺好,脾气也好,见谁都笑眯眯的,也从不跟人急脸,有时还会给他们分些自己做的吃的,食堂里的师傅婶子瞧着都喜欢这个后辈,也就大大方方的借给她两口锅用。   只不过,有一口得等到十一点以后才能用,毕竟要先紧着食堂自己做饭。   苏玉秀知道有一口锅能提前用已经是大家照顾自己,毕竟她平时也就是等十二点以后才做的自家两口的饭,也就欢喜的应了。   她从火房里拎了一只去毛宰好的老母鸡,剖其腹把内脏都清理出来,拿了大料、红枣、八角、桂皮埋进去,拿针线缝好,放进锅里面炖,等着待会儿取了汤下拉面,熬汤剩下来的鸡肉正好也能拆成鸡丝佐面吃。   但现在没锅可用,苏玉秀便先处理食材。   案板上摆了一条肥嫩的草鱼,一小碗用水发过的黑木耳,一碗食堂大妈自己发酵的醪糟,一块两斤左右的猪里脊,两颗拳头大的土豆,两个鸡蛋,两根半臂长的山药,还有葱姜蒜等一些调味料。   这些食材有些是食堂工作人员每月能分到的,有些是苏玉秀自己掏了腰包跟食堂买的。   等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苏玉秀便开了另外一口锅,开始炒菜。   嗞啦一声,苏玉秀把猪里脊下了锅。猪里脊被苏玉秀切成了半指厚的肉片,又用鸡蛋和淀粉抓匀,一入高温的油锅,里脊表面的鸡蛋和淀粉开始在高温的油中蜕变膨胀,从粘稠的液态到酥脆蓬松,不过短短两三分钟,就给鲜嫩的里脊裹上一层金色。   苏玉秀把炸好的里脊捞起沥在一边,倒了切好的木耳和山药进去,在带着里脊余香的油中,白盐和黑醋相约飞身而下,寻找徜徉的木耳,唤醒其厚重口感的同时,又最大限度的保留了木耳的爽脆,酱色老抽和玉白蒜片也前赴后继,剥离山药表层粘稠汁液,赋予其清爽的口感。   翻炒几下,金黄的里脊又回到锅中,锅盖盖起,将锅内和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油汁已经蕴含着素的清爽和荤的香浓,里脊金色的裙边在酱色的油汁里逐渐酥软起茸,从孑然一身的孤独变成了水乳交融的柔软,其内包裹的里脊依旧保留着最原始的鲜嫩口感,却又在一刹那的高温油炸和慢焖细炖中浸透了咸香的滋味,随着汤汁逐渐被收回里脊,香味也慢慢蓄势待发。   当火热出锅的过油肉盛在盘里,嚣张的诱人气息便张牙舞爪的向四面狂奔而去。   坐在一边慢吞吞喝水的师傅闻见香味,不由得站起身来,   “小苏这过油肉――做的可以呀,比我做的也差不了两分了。”   何止是差不了,简直是更胜数筹。   但苏玉秀尴尬的笑了笑没说话。   这过油肉她本是不会做的,毕竟在乡下,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肉,就算有肉了,也不舍得这么用油炒,哪里会做这种肉菜。   还是那天这刘师傅做的时候她不经意瞄到一眼,自己琢磨了两天,又趁着给自家做饭时试了两次觉着味道不错,这才把过油肉选上了今天的菜单。   虽然她只是不经意间瞟见一眼,也只是做来给自家吃,但让人刘师傅知道了自己是从他那儿偷得师,指不定心里要怎么想呢。   多说多错,还是少说话多做事。   于是苏玉秀只是尴尬的对刘师傅笑了笑,就继续忙着去做自己的菜。   可刘师傅却再也不能淡定的坐在一边慢吞吞的喝水了。   这个小苏做面厉害他是知道的,也尝过她的手艺,确实不错,可没想到她连过油肉都做的这么好。   要知道,过油肉看着简单,实则做起来不易。里脊不能过酥或过软,炒的时候尤其要注意火候。而过油肉中最难掌控的就是里脊表面的一层茸状,要吃起来软糯不失劲道,形散神不散。   毫不夸张的说,整个食堂都只有刘师傅一个人能做出晋省最地道的过油肉来,哪一次出自他手的过油肉不是要屡屡加锅的。   可是这怎么……刘师傅趁着苏玉秀倒扣一个盘在过油肉上时,又仔细的瞧了一眼。   色泽金黄带粉,肉茸的形状漂亮极了,像盛夏的花朵绽放盘中,做了这么多年过油肉的刘师傅一看就知道,这滋味,绝对不会差。   这下,他再也不是食堂里唯一一个擅做过油肉的人了……   刘师傅不是滋味的看了继续忙活的苏玉秀一眼。   苏玉秀却顾不上刘师傅心里是怎么想的。   三个人炒八个菜太多,到最后肯定吃不完,苏玉秀便换成了六个菜,其中,一份面一甜汤三热一凉,饶是食材她都早已处理好,每样的分量也都不多,可苏玉秀却依旧忙的脚不沾地。   等罗家和推着温向平下来时,食堂里的人已经不多了。   “罗大哥,那边。”   温向平指了食堂一角。   二人便过去,正好瞧见苏玉秀端着个盆出来。   罗家和把轮椅停稳在桌边,   “小苏,菜在哪儿呢,我去端。”   苏玉秀放下盆,   “不用不用,罗大哥坐着吧,我端就行了。”   说着又往后厨走去。   温向平也说,   “没事儿,罗大哥,让小苏去吧,别跟我们客气。”   罗家和故作不悦,   “既然不要客气,我怎么就端不得菜了,你这才是拿我当外人看。”   温向平一噎,只能讪讪的摸了摸鼻尖。   溜嘴皮事业惨遭滑铁卢…   温向平三人坐的这张桌子是苏玉秀专门擦了的,不然像旁边那些桌子一样油乎乎的,温向平夫妇倒是没啥,就怕罗家和瞧见了不舒服。   很快,苏玉秀就把所有的菜都端了上来。   一掀开盘子上头盖着的盘,罗家和就不禁“哎呦”一声,   “今天这做的可太丰盛了!”   只见桌上有红烧草鱼、过油肉、清炒土豆丝和凉拌胡萝卜,一盆醪糟汤,每人面前还有一碗鸡汤拉面。   温向平调侃道,   “为了今天招待罗大哥这一顿,小苏可是把她毕生功夫都使出来了,我今天哪,还是沾了罗大哥的光。”   罗家和笑道,   “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说着夹了一筷子红烧鱼,送进口中。   谁知筷子一入口,浓郁的味道刚刚触碰到舌尖的味蕾,罗家和就忍不住“唔”了一声,瞪大了眼睛。   鱼肉外酥里嫩,咔嚓一声,微焦的鱼皮破碎,在唇齿咀嚼间爆发出香味,紧接其后的,是吸足了汤汁响起的鱼肉。   外壳上浸透了浓郁的酱汁,内里鲜滑入味,或许是放了糖提鲜,鱼腥味丝毫没有,老抽陈醋等味道也没有独树一帜,各色咸味鲜味融洽交织,在与味蕾接触的一刹,就迸发出丰富的口感和厚重的味道。   “好吃――”   罗家和赞叹道。   在鱼肉入口之前,罗家和虽然也被菜肴的漂亮色泽所吸引,但他本来其实并没有对这些菜有什么期待,毕竟苏玉秀只是一个农妇。   倒不是他歧视乡下人,只是乡里大多人都拮据,既不常见到肉,也不舍得做饭时放太多调料和油爆香,大多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哪里会想着饭怎么做才会更好吃。   就算是今天肯大手大脚多撒些调料和油,也极容易把握不好一个度,只想着多放油多放肉,多放酱油多放醋,最后出来的成品往往难以下咽。   本想着忍一忍吃一顿,不能少了礼数,但这一筷子的红烧鱼,彻底颠覆了罗家和之前的想法。   就像温向平之前所说的那样,比起外面的饭馆来,也要更胜一筹。   “小苏这手艺,确实相当可以啊。”   罗家和赞叹道,一边又夹了一筷子过油肉。   现在,他对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有着极其浓郁的兴趣和期待。   在座三人之中,罗家和年龄最大,因此,在罗家和动筷之后,温向平夫妇也就开始吃了。   温向平没有先去动菜,而是先挑起了碗里的拉面,金黄色的鸡汤里隐隐可见漂浮的鸡肉,红枣也颗颗饱满丰腴,红艳艳的漂在汤里,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罗大哥快吃面,不然一会儿就坨了。”   温向平说道。   “诶――”   罗家和点点头,却又夹了一筷子过油肉下肚,这才对苏玉秀竖起一根大拇指,   “向平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儿,是他的福气。你嫂子要是做饭能有小苏一半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苏玉秀腼腆的笑了笑。   温向平喝了口汤,闻言笑道,   “这话要是让嫂子听见,嫂子可要不高兴了。”   罗家和摆摆手,   “不是我嫌弃你嫂子,你嫂子平时做饭也还行,但就是时不时突然起了兴致,要么抱着个菜谱大全嚷嚷着要做新菜,要么就是自己想着加点儿这加点儿那,要我说――”   罗家和夹了一筷子凉拌胡萝卜丝,清清爽爽的很是可口,   “要我说,还不如就每天那些馒头米做着吃呢,我们爷俩啊,被她这新菜可是折腾的够呛。”   温向平失笑,   “嫂子这也是想给你和孩子做好吃的,心意还是好的。”   罗家和“呵呵”笑了两下,摇摇头,继续夹着菜大快朵颐。   三人吃的是其乐融融,香味随着空气渐渐弥散,引得坐的近的人忍不住频频探头,却只能看见吃的喷香的三人,以及最后剩下的点点汤汁。   ……   等回了病房,罗家和便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合约,   “我这次来,一呢是来看看你,二来就是跟你说说这个签约的事。”   温向平拿起这薄薄的几张纸,一目十行看了一遍。   罗家和又拿出一根钢笔放在温向平的手边,   “我尽量帮你争取到了好的条件,稿费比着杂志里最优秀的作家来――千字一块,签约后也有很大的自由度,不比像其他人一样每个月必须有作品上交,你什么时候有灵感了,什么时候交作品也是可以的。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要是能做主就直接都给你改了,要是我做不了主,我回去跟主编磨也能给你磨下来。”   扫了一眼合约,里面的条件都称得上丰厚,知道这些只怕是罗家和废了大力气才给自己谈下来的,温向平很是爽快的点了点头,   “罗大哥这么关照我,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着就拔开笔盖在合约末尾爽快的签下了三个大字:   温向平。   罗家和啧啧赞道,   “向平不但文思敏捷,就连字也写的颇有风骨,这钢笔字比起之前的铅笔字竟是又多了份飘逸。”   温向平谦虚道,   “罗大哥谬赞了,不过是钢笔落笔轻重比铅笔更清楚些。”   “哎――”   罗家和说,   “何必谦虚呢。”   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一指厚的盒子出来,   “既如此,我和你嫂子送的这份礼物也还算合适。”   说着把盒子推到温向平面前,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写着应该还比较合手,你看看还喜欢么。”   温向平双手接过,依言打开,只见一根通体黑色的钢笔静静的躺在盒子里,笔盖和笔身的交界处是半指宽的金色,笔身整体偏圆润。   温向平小心拿起,轻轻拔开笔盖,尖尖的钢笔头在光下反射出温润的色泽,看着漂亮极了。   温向平小心收好钢笔,真心实意的道谢,   “我太喜欢了,罗大哥和嫂子费心了。”   罗家和哈哈笑着摆摆手,   “先别谢的太早,我这钢笔送出来可是有条件的。”   说着又拿出一本杂志来,翻到正文第一页,   “你嫂子可也是你的忠实读者,知道我这次来拜访你,非让我跟你讨个签名,不然可要不让我进家门了。”   温向平之前一直都在用铅笔写字,写不了几下就要削一削,很是不方便。前几天刚到手一千块钱,正打算去买根钢笔,罗家和就送上门了,不可不谓巧了。   温向平笑道,   “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儿,肯定要让罗大哥回家的时候不被嫂子关在门外。”   说着就在标题《纽扣妈妈》旁边龙飞凤舞的签下笔名。   罗家和看着赞道,   “你还跟罗大哥谦虚,这手字写的,可以跟小苏做的菜媲美了。”   刚收拾完碗筷正推门而入的苏玉秀听见二人讨论到了自己做的菜,怔愣一下,没底气的问道,   “今天的菜怎么了?不好吃么?”   她吃着觉着…还行吧…?   罗温二人相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第34章   罗家和虽然有五天的出差时间, 但来回路上就要消耗掉一大半的时间, 因此只在温向平这待到傍晚就走了, 等着赶第二天一早的火车。   临走时,还是把带来的各色票强硬留给了温向平。   用罗家和的原话来说,就是拿这些票买点什么东西也方便,也能给孩子们买个糖吃, 也算是他这个当大伯的一点见面礼。   温向平想了想也就没有再推拒。   一来, 他手上也没几张票,种类也不多, 像肉票之类的更是没有,这些都是城里人才有的“特供”,不然咋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往城里去呢。   二来,一再拒绝罗家和的好意, 两人之间反倒显得生分。   温向平把一叠票交给妻子收好, 夫妻二人都在心底记下了罗家和对他们的情谊。   ……   虽然苏玉秀在食堂待的时间尚短,但到底也算职工, 因此也能申请租住医院的公租房,面积小家具少的一月要二十块左右, 若是想要房间大点, 家具也一应俱全的, 一个月就要四十块钱。   苏玉秀捏着刚出炉的十块钱工资, 游移不定。   她前几天去公租房转了一圈, 公租房有七层, 每层都有三间房。   四层及以下的房子都有三个卧室, 分别租给三家人,因此价格便宜些,一个月只要二十块钱。   从五层开始,房子就只能一间一间的租,有两卧一厅的,也有别的格局的,不拘哪种,都是一个月四十。   二十块钱的虽然便宜,可到底地方小,人在里头转个身都觉得困难,更不用说他们到时候把两个孩子接上来以后要挤成什么样。   而万一一起拼房的两家又是个不讲卫生或不好处的,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除此之外,厕所和厨房也都得跟别人家一起共用,到底不方便,何况他们家有女人有孩子,洗澡的时候也难办。   四十块钱的虽然能独占一间房,住的更舒服更宽敞,可苏玉秀却有些舍不得。   温向平是更支持住四十块钱的房子的,   “万一拼房的时候撞上个品性不好的,那就是花上钱找气受,最后还要重找房子,还不如一开始就花上四十块钱,虽然钱多一点,可我们每个月都能挣回来不少,也不怕这点儿了。”   苏玉秀想了想,觉着温向平说的有道理,于是掏了二十块钱定金申请了一个五层的房间。   虽然温向平只伤了一只脚,有苏玉秀在一边扶着上楼梯也能行,但到底怕磕着碰着,又怕影响脚伤的后期恢复,苏玉秀就找了个相对低层的。   房子有了着落,苏玉秀就在苏承祖又一次上城里来看他们时,跟他说了想把两个孩子接上来住的想法。   苏承祖跟着苏玉秀去公租房转了一圈,回家就跟李红枝给两个孩子收拾了几件衣服,把两个孩子送进了城里。   彼时,温向平夫妇正在病房里跟宋艺茹拉家常。   宋艺茹提着三罐麦乳精上门来探望小叔子,温向平自然没有把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宋艺茹坐在桌边笑眯眯的说,   “你哥今天还想跟我一起来看看你的,只不过他今天一天都是课,我就没让他来,向平不介意吧。”   温向平巴不得看不见温家人的脸,又哪里会介意。   “没事,自然是学业为重,我们是兄弟俩,不会因为这点时间不见就生疏了的。”   苏玉秀倒了水给宋艺茹,   “嫂子,喝点热水,大冷天的还麻烦你过来,外头可冷吧。”   宋艺茹捧着搪瓷杯暖手,   “是,眼见着天转凉了,一天一天也开始冷起来了。珏之跟我说,向平这伤只怕要在医院待到来年开春了?”   温向平笑笑,   “是,不过再挨上一个月左右骨头就长住了,到时候就不用非得住在医院了。”   宋艺茹对这个小叔子还是挺照顾的,毕竟当年要不是温向平一时兴起顶了他哥下乡去,她和温向安还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结成婚呢,于是好心提议道,   “大过年的住在医院里也不好,要不这样吧,到时候你们把两个孩子接上来,一起跟我回家住去,反正家里还有空房,住家里不比医院好的多?”   苏玉秀闻言微微抿了唇,别人家再好也不是自个儿家,哪里比得上在自家里放松舒畅。   温向平也是不愿的,他之前已经欠了温家一个人情,不想再跟温家牵扯上什么人情债,笑道,   “劳烦嫂子操心,不过我们已经租了医院的公租房,等过几天脚再好点就要搬进去了。”   说着示意苏玉秀去把早就准备好的钱拿来,   “当时家里急着把我送过来,身上也就没装钱,要不是哥哥嫂子给我垫了医药费,我当时还不知道能不能治成脚,还有我现在坐着的这轮椅,要不是哥哥嫂子托陆大夫给我寻摸来,我只怕这两个月也不好过,这份恩情我们夫妻也一直记着,俗话说的好,亲兄弟还要明算账,这钱我们不能也不会赖着正好今天嫂嫂来了,这钱今天就还给哥哥嫂嫂,玉秀。”   苏玉秀应声将装着一千三百块钱的大纸包塞进宋艺茹的手里,   “是啊,嫂子,向平说得对。”   在温向平给华夏出版社写了回信后,华夏出版社就火速给温向平寄了一本成品并两千块钱过来,算是又加了买亲笔签名的价钱。   这次一下把欠温家的钱还了,也还剩小两千,足够他们在外租房生活,还充充裕裕的,因此,温向平夫妇俩现在才能这么有底气的还钱。   宋艺茹怔愣愣的看着手里被报纸包裹的厚厚一沓大团结,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是说小叔子这么些年都在乡下插队的么?而且当时小叔子住院的时候看他们家的样子也确实不像拿的出一千块钱的样子。这才过去多久,手里就有了这么多钱?   温向平解释道,   “这里头一些是家里这么多年的积蓄,还有一些是前几天一个朋友来看我的时候放下的,零零散散凑起来也有一千多了,我就想着赶紧还给哥哥嫂嫂,毕竟一千块也不是小数目。”   宋艺茹点了点头,似是信了大半,但还是推拒着要把钱塞还给苏玉秀,   “可你们现在是不是手头又空了,那怎么能行,在外头不比家里,哪儿哪儿都要花钱,你们还是拿着吧,之前就说了,这些钱是我们做哥嫂的心意,你们也别再念叨着还了,安心用着就是。”   “那怎么行,嫂子。”   苏玉秀开口,   “哥嫂待我们好我们知道,要是一块两块也就算了,都是一家人也就不计较了,可从你们这儿拿这么大一笔钱,我和向平每日睡觉也睡不踏实,心里总是悬着颗大石头,如今好不容易凑齐了,嫂子就收下吧,也算是安安我们的心。”   “这――”宋艺茹想了想,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没必要再拒绝,不然让人家每天提着颗心觉着背着债,反倒是好心做了坏事。   一时竟也没想温向平哪里来的朋友能二话不说给他放下一笔钱,也没想着为什么朋友给的钱不烧手,温向安的钱却让这夫妻俩坐卧不安。   不过宋艺茹知不知道无所谓,温向安明白他的意思就足够了。   “那好吧,那我就收下了。不过,这麦乳精你们可不能推辞了。”   宋艺茹到底还是把钱收下了。   苏玉秀笑道,   “这是嫂子的一片心意,我们就不客气了。”   等把宋艺茹送出门去,苏玉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下总算心里轻快了。”   温向平坐在轮椅上笑道。   “可不是,这就叫无债一身轻。”   温向平又倒了热水递给妻子。   时节已经入了冬,北方已经开始集中供暖,医院里也装了铸铁的暖气片,房间里倒是不算冷,但也称不上有多暖和,手脚不护着,时间久了也会有些冷意。   苏玉秀坐在丈夫身边,掰着指头算,   “也不知道爸什么时候带着两个孩子上来。”   温向平把妻子的手包进自己的掌心捂着,   “不急,爸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晚些时候,肯定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   话是这么说,算一算他们夫妻俩也已经近两个月没有见过温朝阳和甜宝了,说心里不想是不可能的。   “对了,公租房那边怎么样了?”   因为温向平行动不便,爬五层更是费劲,因此几次去公租房都是苏玉秀一个人,反倒更轻松更快些。   “就等着咱们住进去了,里头也跟这儿似的,有暖气,当天交了暖气费,当天就能放水供暖了。”   乡下取暖都是烧炕,苏玉秀自然是没见过暖气片这种东西的,一开始只以为是跟病房里椅子凳子一类的玩意儿,温向平仗着原身在城里长大,也就光明正大的跟妻子介绍了暖气片。   苏玉秀得知就是这么几片东西就能使整个屋子暖和起来时还有些不相信,等到了前几天整个并城开始供暖的时候,温向平指导着妻子给暖气片放了水,苏玉秀也亲自感受了暖气片从冰冷逐渐变暖变烫的过程。   虽然房间里也因此弥漫了半天臭味,但苏玉秀依然激动的不行。   温向平玩笑道,   “这可真是万事俱备,只欠娃娃了。”   正说着话,苏承祖就带着两个孩子出现在病房门口,   “向平,玉秀。”   “爸――这可是巧了,刚和向平说起你们呢。”   苏玉秀一回头,连忙惊喜的站起身,大步上前搂住两个孩子,   “朝阳和甜宝来啦――”   温朝阳还稳重些,站在门口叫了声,   “爸,妈――”   甜宝却已经一个纵身扑进了苏玉秀的怀里,   “妈妈,甜宝好想你――”   温向平坐在轮椅上轻易不好转方向,却也应了声,   “诶――朝阳和甜宝来啦――快来让爸爸看看,这么久没见,可把爸爸妈妈想坏了。”   苏承祖把编织袋放在墙边,   “都进来,在门口说话干啥。”   “诶――”   苏玉秀也是好久没见儿子姑娘,心里想的慌,才一时激动,在门口搂着就不撒手了,闻言牵着两个孩子坐在桌边,   “一路上冷吧,快喝点热水。”   说着就倒了水塞在两个孩子手里,因是搪瓷杯子,都有个把手在,倒也不怕烫着,反而暖了手。   甜宝好长时间没见妈妈,因此一进了苏玉秀的怀里就不肯出来,软软道,   “妈妈,甜宝好想你――哥哥也想――”   温朝阳坐在甜宝身边,虽然没有像甜宝一样把心里的想念说出来,一双眼也是一会儿看看温向平,一会儿看看苏玉秀,仿佛是要把这阵日子落下的都在这会儿看回来。   温向平故作失落,   “难道只有哥哥想爸爸,甜宝都不想爸爸的么?”   甜宝摆了摆手,认真到,   “也想爸爸,但更想妈妈。”   温朝阳轻轻拽了拽妹妹,这样说爸爸会伤心的,而且爸爸现在还伤着脚,就更不应该这么说了。   然后,温朝阳主动往温向平的方向挪了挪,小心的看向他的左脚,   “爸爸,你的脚好些了么?还疼么?”   “好多了――”   温向平慈爱的揉了揉儿子的发顶,   “坐了了半天车肯定累了,要不要睡会儿?”   温朝阳乖巧的摇了摇头,   “不累,我陪爸爸说话。”   甜宝听了,也争着问,   “爸爸,你脚好些了么?”   温向平同样温柔,   “好多了,谢谢甜宝关心――”   甜宝软糯道,   “嗯,对的,甜宝也是关心爸爸的。”   温向平不由得哑然失笑。   “你们啥时候搬那房里去?”   苏承祖坐在凳子上,喝着热水,问道。   “这两天就过去了,那边什么都是现成的,我也已经打扫过了,去了就能住。”   苏玉秀一边给甜宝抹掉嘴边的水渍,一边回道。   苏承祖点点头,又说,   “那正好我今天过来了,帮你们把东西拎过去,省得到时候,向平没法动,你一个人来来回回跑好几趟。”   “不用,爸,”   苏玉秀拍拍赖在自己怀里的甜宝,   “我们也没啥东西,就几件衣服,而且那离这儿也不远,爸你那天又不是没见着,几步路就行,哪里用送。”   苏承祖不赞同的摇摇头,   “那向平坐着轮椅上五层,不得费劲?我扛上轮椅,你扶上向平,这不是轻松的多?”   温向平闻言笑道,   “不用担心,爸,人医院给我配了副拐杖,到时候拄着那个,比轮椅更利索些。何况这出院也不是说出就出的,办个手续啥的,怎么也得等到明天了。”   苏玉秀在一边附和,   “是啊,爸。”   苏承祖又问,   “那你这轮椅咋整?”   这轮椅温向平是再也不想坐了。之前在床上一躺就是大半个月,好不容易能下地了,又得成天坐在轮椅上,每天坐的身子都发僵,这下终于能换成拐杖了,温向平可是乐意的很,而再过几个月,他就连拐杖也可以丢掉了,这些东西放着尚且嫌占地方,哪还肯留在家里。   “向平是想着拿去…卖了就算了,家里地方也不大,搬来搬去也累的慌。”   苏玉秀这里隐去不说的,就是黑市了。   这年头,票是比钱更紧俏的东西,没票有钱也买不着。   可一来好多票都是城里人才有的“特供”,就比如说肉票,乡下人就是没有的。二来,票的数量也是有限的,常常供不上所需,所以黑市也就应运而生。   在黑市里的买卖,肉、菜、和用具大多俱全,只是比没票的要贵上一些,但好在尚在大家的承受范围之内,也就都默认了这个规矩。   像温向平一样摔断腿的人总是有的,但能像他一样坐上轮椅的人却不见得多,温向平索性打算着把轮椅半价卖出去。   虽然这轮椅是个二手的,但也是黑市里头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毕竟一台轮椅就要厚厚一沓子大团结,票又稀少难求,温向平就是七折八折卖出去也是有人要的。   但一来温向平也没想着靠卖轮椅赚一把,二来白扔了苏玉秀又觉着太可惜,也就半买半送的给出去就算了。   苏承祖却表示出了极大的不赞同,粗声道,   “这么大个家伙空着推出去多显眼,推出去没推回来就更引人注意了,到时候要是被抓住,还能有好果子吃?还能在村里安安稳稳的待下去?”   既然都说了是黑市了,肯定是与现下的某些条条框框不符的,没被抓住也就算了,要是被逮住,指不定要往脑袋上扣个“投机倒把”的名头,严重点还要抓进去蹲几年,也正是因此,黑市时常要换个地点,带来交易的东西也大多是好藏好遮掩的。   哪个像温向平这个这么引人注目的。   温向平一惊,居然这么严重!   他确实没想到这些,他只想着黑市是这个时代人们出手东西的地方,在食堂里和病人们旁敲侧击地问出了黑市的地址就决定去黑市了。   他不是没想过被发现的可能,但也只想着顶多罚点钱而已,现在居然得知要进去蹲几年?!   温向平自己有脚伤,到时候跑腿的肯定是苏玉秀,万一出个什么事儿,那自己不是把媳妇儿坑死了么。   他虽然不在意自家媳妇儿进没进去过――何况还是因为自己,可在这样一个年代,就像苏承祖所说的,无论是苏玉秀还是他,一但进里头走过一圈,出来肯定是在第五大队待不下去的,所有人都会拿着异样的眼光审视整个苏家,包括两个还没长成的孩子。   想到这里,温向平额头已经出了一层后怕的冷汗。   而苏玉秀虽然对黑市知道一点,但出于对温向平的盲目信任,也就忽略了内心的一丝犹疑,要不是今天苏承祖在这儿说了,她也是意识不到其中的问题的。   温向平握住妻子的手,面上忍不住浮起愧疚,   “我太草率了――” 第35章   温向平愧疚的道,   “是我草率了――”   苏玉秀安抚的反握住丈夫的手,   “没事儿, 这不是现在爸给我们说破了么,何况也还没出去,更没出事儿呢,别内疚。”   温向平沉着脸点了点头, 知道这次是自己大意自负了, 好在有苏承祖给他提了个醒,倒也不算迟。   温朝阳和甜宝看大人们脸色不好, 就乖乖的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温向平不想因为自己的错误连带着两个孩子也不自在,于是按捺住心中的波动,笑着对儿子指了指一边的柜子,   “朝阳, 那有个小铁盒, 去和妹妹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温朝阳乖乖的应是,牵着妹妹从凳子上滑下来, 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巴掌大的铁盒子,然后在甜宝巴巴的眼神里打开。   只见画着白兔的糖纸包裹着的圆柱状奶糖, 堆满了整个盒子, 香甜的味道突破了糖纸的封锁, 争先恐后的钻进两个孩子的鼻尖。   “糖!”   甜宝欢呼一声, 小脸马上就露出一个惊喜的笑。   温朝阳也被整盒的糖震的说不出话来, 他长到这么大, 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糖呢。   苏玉秀见了笑着跟苏承祖道,   “这糖可精贵着呢,就这一斤就要三块,还是因为向平朋友前几天来给的票才能买的上。向平看见有票就让我去买来给两个孩子吃,别说,买这糖的人还挺多,我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才买回来,人家还搞什么限量,每个人最多买多少都是有定数的。”   苏承祖当然乐见温向平对自家女儿外孙好,闻言,黝黑的脸上微微泛起笑来。   “爸爸,能吃么?”   甜宝带着希翼问道。   “吃吧,买回来就是给你们吃的。”   温向平本来就心疼两个孩子从小吃不饱、吃不好,以至于到现在了,八岁的朝阳看着还瘦瘦弱弱的像个五六岁的孩子,瘦的跟个麻杆似的,小些的甜宝看着就更让人心疼了,现在手里有了钱,自然不吝,要好好的把两个孩子的身体养回来。   闻言,连早熟的温朝阳都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他长到这么大,糖也只吃过两次,而且都是村里唯一能见到的黄色的饴糖。到今天,还是他第一次吃上爸爸妈妈专门买给他吃的糖。   甜宝轻轻拿起奶糖,却没先往自己嘴里放,而是和哥哥两个人给三个大人一人手里放了一颗,   “爸爸吃,妈妈吃,姥爷也吃――”   苏承祖面上的笑更明显了,   “好――甜宝和朝阳也快吃吧。”   温朝阳这才小心翼翼的拈起一颗,剥去糖纸,露出里头乳白香浓的奶糖来,却还是没塞给自己,而是又先喂给了巴巴看着自己的甜宝,   “好吃么?”   甜宝吮了两下,小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幸福的表情,   “好好吃呀――比肉夹馍还好吃――”   温朝阳这次才给自己剥了一颗,奶糖方一入口,浓浓的奶香和厚重的香甜就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整个口腔,让一向早成的温朝阳也忍不住幸福的微眯了眼。   眼见着两个孩子美滋滋的坐在一边吃糖,苏玉秀又问,   “爸,那我们该怎么处理这个…哪?”   苏承祖苦笑一声,这乡下人大半辈子也见不着的稀罕物件,到了女儿女婿这儿却成了占地儿的累赘,虽然温向平看不上这点钱,但这还是让节俭惯了的苏承祖有些不适应。   不过钱都是女婿挣的,人家靠自己买来的东西他也没什么说话的余地,于是苏承祖也就没多说,只道,   “要不你们瞅瞅医院里谁需要这轮椅的,卖给他不就成了么,价格可能比不上黑市里头,可到底比黑市安全许多。”   温向平本来也没打算卖多少钱,不然也不会想着半价卖出去了,之前不过是一时脑子轴了尽想着黑市,才没考虑到医院内部的销路,闻言点了点头,   “爸说的有道理,我完了跟陆大夫打听打听吧。”   苏玉秀也帮腔道,   “是啊,又不是急着要脱手,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卖都一样,那就照爸说的做吧。”   三人于是又聊了聊最近地里的收成。   听说今年秋冬的收成不错,足以弥补夏季暴雨所带来的损失,苏玉秀总算是又放下心里的一块石头。   听说李红枝最近身子也还康健,苏玉秀就更放下心来。   正说着话,苏承祖从怀里摸出一方帕子,塞进温向平的手里,里面装着大到大团结小到一块,零零碎碎也有一两百。   “爸,您这是做什么――”   温向平懵了一下,连忙就要推拒。   “哎――”   苏承祖摆摆手不肯收回来,   “这是我和你妈给你们的,之前给了玉秀一次,这次是给你的,你这次住院花费不少,大多是亲家出的,我家家底怎么样你也清楚,虽然掏不出来几千,也够你们四口人在城里吃穿一阵了。”   温向平又要再说,却被苏承祖抬手阻止,   “我知道你能挣钱,听玉秀说这次也赚了不少,不然也不会接来孩子在外头租房住,但你挣的是一码,我和你妈的心意又是另一码,你只管收下就是。”   “爸――”   苏玉秀看着苏承祖粗糙布满硬茧的手和虽然强撑精神但仍难掩老态的面容,眼中不由得泛酸。   温向平默了默,看着苏承祖坚持的眼神,还是收下了,一叠带着体温的钱在手心里隐隐发烫。   一如之前的几次前来,苏承祖这次也没能呆多久,   “你妈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这是苏承祖最爱说的一句话。   苏承祖再次拒绝了苏玉秀的相送,独自一人坐上了回城的汽车。   看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和人影,苏承祖抚着胸口处的女儿女婿同样硬塞给自己的一沓子大团结,和腿上放着的几罐麦乳精,沉默无言。   他的女儿终究是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路要走,他们这些老的,也是时候离开了。   他的相伴了大半辈子的她,还在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的家里等着他的回去呢。   ……   既然两个孩子已经过来了,温向平就跟陆珏之提出了出院的想法。   陆珏之在检查过温向平左脚的恢复情况以后点了点头,   “恢复的还可以,明天把手续办完了就能出院了。记着一个月后过来做复健就行。”   温向平应是。   “我听说你在后头公租房租了间五层的房间?”   陆珏之没兴趣关心在乡下插队多年的知青哪里来的钱,只是道,   “是因为你两个孩子过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可以住这儿的么,怎么,觉着住这儿不自在?”   温向平确实是这么想的,要不是他脚不方便,走不了太远,之后还得过来做复健,他早就租到邮局附近去了,这样和罗家和寄信包括取钱什么的也方便不少。   虽然说公租房都是供应给自家员工的,但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只不过,经过苏承祖今天那么一棒打下来,温向平也老老实实的收起了总是想着违背规则的心思,乖乖的准备搬到后头房子去。   这么算来,还他是沾了苏玉秀的光。毕竟温向平不是医院的编制人员,是没有资格申请医院的公租房的。   “对啊,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家的狗窝,哪怕是租的,也比这儿更舒坦些。”   “行吧。”   陆珏之点点头,   “对了,到时候你那轮椅脱了手,我怎么把钱给你。”   温向平笑着说,   “陆医生尽心尽力帮我治脚,又肯帮我们这个忙,到时候当然要请陆医生吃个饭聊表谢意,到时候再给我也不迟。”   陆珏之故作不满,   “搞那虚的干嘛,还不如直接把钱给我,可比一顿饭的钱多。”   温向平见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便知道他是在说笑,当下也顺着话头玩笑道,   “陆医生这法子反倒更省事,也免了我这伤残的一顿奔波,您可真是体贴,我在这儿先谢谢您了。”   本来想看温向平噎住的陆珏之反倒自己被噎了噎,眼珠一转,饶有兴味的又问,   “哎――可你这么一走,你哥缴的钱还剩了好多呢,用我退给你么。”   温向平摇摇头,   “既然是温向安的钱,陆医生直接退回去给了他就是,为什么要给我呢。”   陆珏之嗤笑一声,   “行――知道你意思了,你们兄弟俩真有意思,一个赶着给我送钱就怕我不收,一个上赶着给钱也不收,有骨气。”   说着,陆珏之对温向平竖了个大拇指。   知道眼前这人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看了眼墙上的表,知道苏玉秀也要带着两个孩子吃完饭回来了,温向平也就不再跟他废话,话里话外表现出了送客的意思。   “嘿――”   陆珏之瞪了眼,   “你这人,可以呀――不怕我记恨在心到时候给你做复健的时候使绊子啊。”   温向平面上笑得如沐春风,   “陆医生不仅医术高明,品德更是高尚,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为难我呢。”   一向嘴皮不饶人的陆珏之在温向平这里也只能甘拜下风,夸张的对温向平拱了拱手,拿着记录本出去了。   正巧,一出门就撞见吃饱喝足上来给温向平带饭的苏玉秀母子仨。   “陆大夫,向平的脚恢复的怎么样了?”   苏玉秀有点紧张,毕竟这个关系到温向平以后复健能恢复到的最高水平。   一边的温朝阳也紧张的看向陆珏之。   陆珏之虽然爱耍嘴皮子,但身为医生还是很靠谱的,回道,   “恢复的还可以,明天去前面办个出院手续就能走了,拄拐的话明天我让小朱给你们送过来。”   “诶,谢谢陆大夫――”   苏玉秀感激的连连道谢,脚步轻快的进了病房。   温朝阳听见他爸脚恢复的好,也欢喜起来,   “谢谢陆大夫――”   甜宝虽然没听懂陆珏之的话,但也跟着道谢。   陆珏之虽然性子跳脱,但作为医生绝对是好医生,人品也绝对有保证。不然当时不会在连病人都不认识的情况下就动了恻隐之心,允许他们延迟缴费。   此时,被一个年轻的妇人和两个还没他腿高的孩子连声的道谢,脸皮厚的陆医生也不禁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这都是我该做的。”   然后在连声的道谢中落荒而逃。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温向平就和苏玉秀去办了出院手续,然后带着两个孩子提上行李去了他们新的落脚之处。   他们唯一能收拾的,就是几件衣服,几个搪瓷杯子,还有温向平的手稿纸笔,加起来也没收拾出来一个袋子。加上新家里头家具炊具一应俱全,苏玉秀也提前都来收拾过,一家四口在楼下交了暖气费后,便舒舒服服的入住新家了。   “爸爸,以后我们就住这里么?”   甜宝紧牵着妈妈的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对啊,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苏玉秀把门关好,手脚麻利的把带来的东西都放置到该放的地方去。   温向平坐在椅子上稍作休息,虽然这里离医院不远,但也有个几百米的距离,再加上还有五层的楼梯,一路拄拐的温向平此时已经胳膊酸痛不已,连抬手喝水的力气也没了。   但眼见两个孩子还是一副精神奕奕,满心好奇的模样,温向平便笑着说,   “朝阳,甜宝,去看一看我们的新家,进去转一转。”   温向平夫妇挑选的是一个两卧一厅的房间,就在一上楼梯的左手边。   整个房子都刷成了大白墙,地上跟乡下的土地不同,都浇成了水泥的,平整不少,门框也都是木制的。大概是由于之前有人住过,家具门框上的油漆都已不怎么新,但好在只是颜色有点发旧,倒是没有漆皮剥落的斑驳。   两个卧室一般大小,各放了张床,一个里头有个衣柜,一个里头有张写字台――这也是苏玉秀看准这间的原因。   客厅里则是方桌一张,椅子四把,墙上再贴几张领袖画像就是全部了,在温向平看来,难免有些单调空荡了。   苏玉秀却不这样想,美滋滋的把半导体放在桌上,等每天忙碌结束后,一家人就坐在一起,听着半导体讲故事,多美啊。   两个孩子也满意欢喜的不行,虽然这里比乡下的家小了不少,可是却更平整更洁净。   “姥姥姥爷怎么不住过来呢?”   甜宝歪着头问。   温向平耐心的跟她解释,   “因为大队里面还有活儿要干,每家都得出人。”   “那――姥姥姥爷是不是要做更多的活儿了?”   温朝阳有些紧张,要不然还是让他回去干活吧,只有姥姥姥爷两个人干活,这得多累啊。   “不会的。”   知道儿子就是个体贴家里人的性子,温向平安抚道,   “你想想,一下少了我们四张嘴,活儿肯定是只少不多;而且,爸爸妈妈也是会努力挣钱,给姥姥姥爷买好吃的,放心吧。”   温朝阳抿了抿嘴,坚定道,   “我也会努力的,努力挣钱让家里人都能吃上好吃的。”   温向平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发顶,   “爸爸相信你,不过既然有了这样的志向,也得做出行动来才是。”   于是,一家四口又恢复到以往的规律生活去。   两个孩子来了,多少能帮着温向平点,苏玉秀就开始在食堂做中午和晚上两顿的,如此一个月就是二十块钱。   温向平不会做饭,温朝阳也只会熬个稀饭,小甜宝就更不用提,父子仨只能等着苏玉秀下班回来给他们再做。   温朝阳则继续每天早晨跟温向平学习两个小时的《老人与海》,温向平对儿子的第一步要求就是把这些字都认得,其次是这一段故事中的含义,最后才是这些生字怎么写。   每当这时,甜宝就乖乖的坐在一边听半导体,或者自己翻着花绳玩,等着哥哥学完之后再来教自己一些简单的字词,温朝阳也正好复习一遍。   等到两个孩子都在读书学习,温向平就开始坐在写字台前创作了。   虽然之前的《纽扣》给他带来了丰厚的收益,温向平却没有紧接着就继续童话创作的想法。   一来就像罗家和所说,现在读者都对他写的童话抱有高度甚至过高的评价,一但他接下来的这篇不能优于前篇――之前他被读者们捧的有多高,就会摔得有多惨。   二来,如果他沉迷在之前的甜头里,一味的写童话,自己的创作之路也将被限制。虽然专攻一个体裁不失为一个好出路,但却与他的初衷相悖。   而且从长远来看,单一模式的作家也不如掌握多种体裁的更占优势些。毕竟,再等一两年,就将迎来一个崭新的、飞速发展的时代,无数的优秀作家将在这个时代以迅猛之势崛起,想要在这样一个时代伫立不倒――   温向平拿起笔在纸上勾画两下,看着纸上的几个大字,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还是必须得两条腿走路才行。 第36章   虽然之前的《蜀山》因为涉及到封建迷信的因素没能刊登,但温向平写连载小说的心思却一直没有断绝。   毕竟童话只是短篇, 不说从字数上逊色于长篇小说, 按字数记的稿费多不到哪里去;就是引起的热度也持续不长。《纽扣》能撑上近两个月, 已经是罗家和运作有方了。   山不转水转,既然仙侠类的小说不行, 温向平就打起了写八年抗战的主意。   这个主题可以说是既贴合实际不过“度”, 与封建迷信、投机倒把的思想彻底绝缘,同时也是一个永不过时的话题。   但当下歌颂党带领人民千辛万苦、历尽艰险赶走侵略者,建立新中国的文章书籍绝不算少, 要想在一众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可就不仅仅是体裁新颖, 故事跌宕起伏能做到的。   于是,温向平找了不少的红色书籍和历史书来看, 其中详细介绍了从民国建立伊始到新中国解放的三十几年,时间脉络、大大小小的事件、哪些著名的或小众的英雄人物,从众多本书中也算是事无巨细的让温向平了解了个清楚。   这些书籍以摆理论现实和名人语录居多, 多走的是写实的朴实风, 算是很好的教材和资料。   虽然意料之中的, 这一沓子书大多行文严谨严肃,但竟也有许多短篇非但不至于拗口,反倒朗朗易读, 平仄押韵很是工整, 倒教温向平吃了一惊。   看来自己一开始果然还是托大了。   温向平于是又买了不少期刊报纸来研究, 发现其中也不乏有人画了形象生动的漫画, 也有用老虎、狮子和豺狼打了比喻讲历史的。   不少的作品让温向平也津津有味的读了一会儿。   等资料都翻过,温向平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凡是易于上口的,都是给不识字的乡民或者孩子们念的,而给成人和有文学素养的人看的书,就无一例外走了严肃的风格,虽然也有各种手法的运用,但总体而言,读的时间久了,还是显得枯燥无味。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温向平就要用幽默风趣,甚至是滑稽的语言去写这段历史。   这段用无数英勇的中国英雄鲜血铸就的历史不应当被玩笑对待,而是值得用最郑重的态度、最虔诚的心灵去描写。   温向平虽然喜欢剑走偏锋,柳暗花明的构思,却也没想着不择手段、哗众取宠。   他曾去过屠杀纪念馆,也曾翻阅过当时外国人笔下的受苦受难的国民,更是曾亲眼看过外国记者所保留下来的真实而稀少的影像。其哀嚎之揪心、鲜血之淋漓让在座之人无不动容甚至避目而不敢去看。   这段历史之惨痛、之严肃自然无需多说。   而就算他敢这么做,都不用专家学者来批评指责他,广大的读者和人民群众就要先用唾沫星子淹死他。   这离新中国建立才刚有一代人的时间,可以说从三十岁的中年人往上就没有没经历过那段痛苦的岁月的。侵略者的暴冷血还历历在目,死难者的鲜血还未冷却,怎能容人戏谑。   温向平想要写一段八年抗战的故事,但他选择用更接地气的法子,用更直白的语言借一个发生在华夏一角的故事映射当时的整个国家。   以小见大,从情入手,比平铺直叙的理论和语录更能让每一个读到的人都为之揪心,也深深地感同身受。   既然决定要写这样的一本书,自然不能轻易下手,而是必须在真实透彻的了解当年历史的情况下,适当的加以艺术修饰和拔高,从而兼顾作品的真实性和艺术性。   为此,温向平又拄着拐从五层高的楼跑到离医院颇有一段距离的百货商城去亲自挑了厚厚一沓子书回来,原本空荡荡的房间此刻地上以堆满了书。   但他私自乱跑的行为却惹得苏玉秀嗔他。   “咋不让我给你买去,就不能好好养着伤么,这脚还没完全长好呢咋就惦记着乱跑,下次再要买什么,提前跟我说,我下了班给你买去。”   温向平讪讪的摸头笑,却也没应苏玉秀这话。   一来他需要的书多而杂,可苏玉秀每天在食堂已经够忙够累了,回来还要给他们父子仨做饭,哪儿有精力见天儿的往百货商城跑。   二来,有不少书虽然名字不同,但内容大体是一样的。也有些书又不包含他所需要的时间段。除此之外,不同的书对不同事件、人物的侧重点也不致相同,到底得他亲自过一遍眼才好。   毕竟他只有在对那段时期了解的尽可能透彻以后,才能写出符合史实的情节、环境和人物。要是他在小说中来一句“伪装身份的军统的特务拿了一张钞票买了几个包子,找回来几个银元”之类的,那可就真的要被历史学者和所有上了三十五岁的人指着鼻子骂了。   真正的千夫所指。   温向平可不想尝试。   苏玉秀拦了几次也没拦住,也只能任他去了。   在把整个房间地上摞了大半的红色书通通读完之后,温向平心里总算大致有了纲要和想法。   他准备设计一个主要人物为线索,贯穿整本小说的始终,再以围绕主人公发生的、或发生在主人公身上的事件经历来以小见大。   这一点,已经有不少作家在其各自的作品中尝试过了,写的也大多都是著名的十大战役及发生在当地的战争,而且绝大多数都以写实为主,艺术加工也都比较浅显。   也不知是不是和这十年的文化断层有关。   但不管怎么说,温向平已经找好了故事的切入点。   至于这个线索人物,温向平索性就将他定成了男主角――一个满腔爱国热血的青年。   但光有爱国之心还不够,其自身也必须有过硬的本领和卓越的作战天赋。   既然如此,男主角便不仅要在国内军事教育最先进的黄埔军校读书,还当以第一名的成绩被送去国外深造。   只是在那个时代,接受过良好教育甚至是西方教育的,家中必然富庶,如此当男主角从学校毕业,立志从戎报国时,首选当是装备精良,武器先进,规模庞大的中山党。   既然这样,就应该再设置一个契机,一个让男主进入红党的契机,从此摘下青天白日旗,戴上镰刀和锤头交叉的袖章。   而若要男主起初对红党的抵触情绪最小甚至全无,那不如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让男主在黄埔军校读书时,有一个隐藏身份的红党同学,而这个同学不仅仅是同学,还应当是他的亲人挚友,同时还可以将人物设定成一心报国,不在乎身外之物和党派的纯正青年。   在经历几件风波后,男主下定决心留了下来,又凭着深谋远虑的眼光,强悍的作战本领及远超常人、与生俱来的领导天赋一路在红党的一个根据地内做到团长。   但在时下,个人英雄主义是要不得的,集体主义才是大潮流。温向平经过轮椅和《蜀山》以后,也不敢再随心所欲的写,总归要注意些时下的政治背景和人文背景。   那么,便要在男主的身边设立各有特色的鲜活人物,从而组成一个紧密的八路集体,再以辐射的方式涉及到整片地区的所有八路军和百姓。   以普天一角的事件呼应整个华夏大地的红党领导着这样一批又一批的爱国者驱逐鞑虏,光复华夏,建立新中国,如此应当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那么故事发生的时间要从何时开始呢…   笔尖抵在一行字下,温向平的眼中突然划过一道光。   温向平这边写的是酣畅淋漓,华夏出版社这边却是忙的大汗淋漓。   《纽扣妈妈》的风波才稍稍停歇,一本印有温知秋作家亲笔签名的连环画就横空出世,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泼了一盆冷水,顿时便在人群中引起轩然大波。   而逐渐被新的文章杂刊所掩埋的《纽扣》也再度以黑马之势冲进人们的视野。   华夏出版社既然已经花了大价钱买了签名,画本制作自然也不能落了下乘,拖了后腿。   画本不但边角裁剪的十分平整,纸张也是奢侈的选用了白纸,上面的人物形象更是画师构想讨论了许久,又细抠了三天的结果。   最重要的主人公小琳,有着圆圆的脸蛋,剪着齐耳的短发,大大的眼睛黝黑又明亮,小手托着脑袋不知想些什么,一看就是个好奇心重、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而最重要的大反派――纽扣妈妈则被画师赋予了一头柔顺的手推波浪卷发,很有成年女性的韵味,只不过一双眼睛却画成了诡异的黑色纽扣,用学生们的话来说,看着就不像个好人!   由于彩印技术还没有大面积的流行推广,成本也比较昂贵,大多画本都只有封面是彩色的,其中内容全部都是黑白的。   华夏出版社也是如此,但这么一来小琳真正的妈妈和纽扣妈妈就不易区分,无奈之下,画师便把纽扣妈妈的眼睛比例放的更大了些,虽然这下就与真妈妈有了些区别,但好在画本推出后,读者们也只觉得这样的处理更显得纽扣妈妈居心叵测、面甜心苦,反而是兴致勃勃的讨论画本人物形象去了。   而最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读者翻到画本最后一页的时候,右下角龙飞凤舞的印着三个手写版的大字便一下闯进视野:   温知秋   三个字遒劲有力,自带风骨,与规规矩矩的字体相比自带一股风流。   引得不少女学生买了一本回家去还不够,还要再买一本来小心翼翼的用剪刀顺着字迹边缘剪下,贴在自己的写字台上或者墙上以便时常能够看到。   罗妈妈作为忠实读者自然也买了两本。   令温向平啼笑皆非的是,连苏玉秀也一大早去报亭排了一个小时的队,买回来了一本放在家里,经常和儿子姑娘一起坐在桌边翻,一点心疼钱的情绪都没有。   “你买之前也不知道问问我,就去排了这么久的队,毕竟上面有我的亲笔签名呢。”   苏玉秀懵,   “为什么要问你啊?”这和丈夫的签名有什么关系?   温向平无奈,   “既然人家跟我要签名,肯定是一出了画本就要给我寄过来我才能签。当时人家寄了两本,一本让我签了名再寄回去,一本是专门给我订的纪念本,外头买不着的。”   温向平倒不是责怪妻子多花钱,只是这大冷天的在外头排那么久队多辛苦啊,也怪他忘了和苏玉秀说,不然也免了这一顿奔波。   “啊――”   苏玉秀当时大手一挥掏钱买画册的豪迈顿时没了影,半天才可怜兮兮的说,   “既、既然和外头的不一样,那我买回来收藏也不亏吧……”   温向平被妻子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的一笑,忙说,   “不亏不亏,就当我们买了两个版本收藏了,一点都不亏,等你下班回来,我们一家四口就一起坐在桌边看,多好啊――”   这才把苏玉秀哄的又高兴起来。   这样一本画本,又是白纸制造,又是有“温作家亲笔签名”的旗号,价格自然不算低,能像一买买两本甚至多本的人并不算多。   可沽市手里颇有几个余钱的人也不算少,既然妻子(妹妹)(女儿)喜欢,买给她们也就是了。   这还只是沽市一个城市,再不发达的地方也会有一二个人手头宽裕些,何况华夏出版社把画本发行到了不少城市,再加上红星杂志在新一期杂志上的声援,这一来二去屡屡加印的,竟也是大赚了一笔。   而其他出版社虽然有抢占了先机先行出版画本的,可他们那发黄的毛头纸、粗糙的人物设计跟这一比,本来还能入眼的画本顿时就成了地上的泥。   当初提出要给《纽扣》发行画本的是华夏出版社在沽市分社的主编,为表诚意,便亲自给罗家和写了信。如今销量又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主编索性又提出了要请温知秋以及温知秋的责编罗家和吃一顿庆功宴的意思。   至于是不是只吃饭不说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但罗家和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先不说温向平离这儿要坐几天的车,就是他的伤脚也让他出不了市,遑论跑这么大老远过来。   但为了避免给主编造成温知秋傲慢的印象,罗家和在信中解释了温作家意外受伤在家调养的事情,又表示之后等温作家痊愈以后二人必定上门邀约,共进午餐。   同时,罗家和也给温向平去了一封挂号信,说了华夏出版社主编的邀请和自己越疽代苞的拒绝。在信的末尾,又表示如果温向平不想放过这次机会,自己之后会主动上门邀请主编,温向平可以慢慢的过来,不必因为赶路而影响到伤脚的恢复。   温向平对罗家和的处理方式当然没有意见。   他最近也确实忙得很。   首先,他要保持《蜀山》每周两个章节的更新频率,按时寄给罗家和;其次,他已经开始写新作品的大纲,虽说不用像成品一样详细,却也要把故事整个的框架和走向写出来才行,每天都要抽出三五个小时放在这个上头;   这第三嘛,还有两个孩子的教育问题。甜宝小些倒是还能等两年,温朝阳今年却已经八岁了,至今还没怎么上小学,字也认得不多,温向平便拿着那本《老人与海》,每日早晨教温朝阳两个小时读书认字。   温朝阳也懂事,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于是每天也是认真的学习复习。   至于为什么不送温朝阳去上小学,这就涉及到温向平正在忙碌的第四件事。   眼见着七七年就要结束,新的一年就要到来,全国高考恢复后的第二次高考也已经近在眉睫。   在这个年头,考上大学不能说是唯一的出路,却也能称得上是最便捷、最有前途的出路。谁家要是能出个大学生,一家人都能挺胸抬头走在外头。何况等毕了业,国家还管给分配工作,这在多少人眼里都是个香饽饽啊。   这年头也没什么复习资料,不少人就翻出以前的高中课本看,有想报考外语的,就再捧着本《主席语录》的英文版自学。   温向平自然是要考文科的,考试项目中,语文和英语是不用愁的,政治和历史也在准备新作品的时候研究了不少,再加上本身广泛的知识面,也不算什么难题。   唯一要担心些的就是数学了,一份卷子一百分,一共只有九道大题,虽然听已经考过的人说题型并不多,但对于一个常年靠笔杆子吃饭,十几年没碰过数学的人来说也不容易。   温向平是打算报考沽市的大学的,到时候顺势就能带着一家人搬到那边去。虽然晋省没什么不好,但想到几年之后各大城市的发展,还是沽市要更胜一筹。   何况温向平还打算着等将来温朝阳和甜宝上小学的时候,让他们直接进沽市的学校去。   毕竟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沽市的教育资源都要更丰富,与外面的交流也更广阔更频繁,无论是对两个孩子的未来发展还是他们家的发展都是更有利的。   为了达到去沽市上大学的目标,温向平于是每日又抽了一到两个小时来复习高中数学。 第37章   连环画虽然又把《纽扣》好好炒了一把冷饭, 但到底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因此热度也并没能持续太久。   等连环画引起的轰动也逐渐消退后, 杨主编终于坐不住了。   “小罗啊,这都过去两三个月了, 温作家怎么还没新作品出来。”   杨主编把罗家和叫到了办公室。   说到底, 红星杂志虽然也是国内排的上名的大杂志, 可跟其它杂志相比,并没有什么独具特色的优势。   是――红星杂志一直以来都把“创新”“进步”“关注时事”的主题奉为圭臬不错, 刊登的也都是发人省世的好文章, 可业界的龙头老大――人民杂志也走的是这个路线。   而且人家的文章比红星的更创新、更先进,人手下作者整体的素质水平也要比红星的高出一截儿去,人家的画师不仅仅能给文章画插画,还能画有关时事的漫画――虽然在业界内不是独一份, 却也做的是最好的了。   反观红星, 手底下的作者虽然也不差,可一不是最好,二没有特点,与其它的几大杂志相比并没有过大的优势。唯一能说强于他人的,就是不断吸纳新人, 也广泛接受全国各地的投稿。   更重要的是, 只要作品优秀, 无论是新手上路还是老马识途, 红星杂志一视同仁给他一个大版面;作品越优秀, 刊登的书页也越占优势。   可以说, 正是因为红星的这一举措,温向平当初才会下定决心投稿红星的。   当然,是不是真的这么一视同仁也难说,毕竟在温知秋之前从来没有初出茅庐的作家能把作品刊登在首尾几页的。   不过温向平这篇也确实十分亮眼,红星杂志将其放在第一面一点都不亏,反而收获了可观的利润。   温知秋的出现让杨主编等人认为,或许民间确实自有高手在,于是为了不错过像温知秋这样的潜力股和新兴作家,也为了不放过每一个壮大红星的可能性,杨主编下令,每一封来信都要认真阅读,争取再找出来个小温作家。   而因为温知秋这样一个横空出世的作家,第一部作品便登上了红星杂志的首页,许多自认有才的作家或预备作家也都受到鼓励,纷纷来稿,一时间,红星杂志每天都要收到摞成小山的信件。   哪怕小方他们已经做了一个初步筛查,把语句不畅的作品先一步筛了下去,但剩下的仍浩如烟海。   因此上到主编下到几个小组长,全都忙的团团转,甚至连下面的编辑也不得不临时被抓过来干活。   而罗家和作为副编辑最后还得总审一遍,再加上之前去看了一趟温向平,又堆下了不少工作,真真是忙的连口水也顾不得喝。   闻言,罗家和暗自苦笑,就这几天,杨主编已经隐晦的跟自己提过几次这事儿了,今天倒好,干脆挑明了。   组织了一下语言,罗家和说道,   “听说温作家最近已经在写了,但是这阵子也正好是温作家的复健期,进度难免耽搁一点,想必再过一阵子就会有好消息了。”   当然,罗家和是没有特异功能,能和温向平心连心的知道他现在正在写新大纲的事情的,这些话只不过是宽慰宽慰急得冒烟的杨主编罢了。   但杨主编显然没有被宽慰到。   杨主编怎么能不急,上头已经多次表示对销量回落的不满,责令他尽快应对,这阵子连他都亲自去翻来信了,只盼着能再出个小温作家。   可这眼也看花了,嘴巴里也急上火冒泡了,也没见着一个再能与温知秋比肩的新人,杂志自己养的作家也顺着《纽扣》的思路创作或是干脆另想新出路,但最后不是模仿意味太重,就是毫无亮点。   但红星杂志这么一个树立多年的庞然大物,手下养的作家总是有两把刷子的。   在仔细琢磨了《纽扣》后,也有人灵光一闪迸发出来好主意,刊登出来也有不错的反响,只是都没有达到之前《纽扣》所带来的影响力。   所以,杨主编只能再次寄希望于温知秋了。   “你还是再写信去催催吧――”   杨主编仰头灌下一杯水,缓解嗓子里火辣的感觉,   “不是我这个做主编的不体谅温作家,上头也见天的催,让温作家尽力吧――”   “好,那我现在去给温作家写信。”   罗家和应是。   杨主编疲倦的点了点头。   被上头一再叫去谈话的不止杨主编,罗家和最近也被叫过去几次,话里话外的意思和杨主编没有什么差别。   大概是因为在体验过领先行业的那种感觉之后,就不能再容忍回落到先前的状态了吧。   罗家和想着。   手刚碰到门把手,身后传来杨主编暗哑的声音,   “只要温作家有新作品来,就给他把稿费提成千字两块――”   这在国家明令规定稿费上限是五块的背景之下,已经算是优待了。   罗家和脚步顿了顿,掩去面上的惊讶,点头应是。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罗家和无奈的摇摇头。   社里看来真是急眼了,千字两块,比之前一下翻了两倍。   ……   罗家和写给温向平的信还没寄到温向平的手里,温向平寄的信反而先到了。   信封有些厚度,罗家和还没拆便知道,这恐怕是新作品了。   虽然对温向平的水平有信心,罗家和还是拆开先看了一遍。   第一页上只有三个大字,看来就是新作品的名字:   大惠山   恩?   罗家和挑了挑眉,这是什么主题?   于是带着这样的疑问又向后翻去。   温向平这封信同样先寄来了五个章节,虽然有厚厚一沓,但没过一会儿,五六十张纸就尽数被罗家和读完了。   罗家和长出一口气,摇头笑笑。   这个温向平、温知秋、温作家啊!   真有他的两把刷子!   “好――”   杨主编一拍桌子,激动的从罗家和手中接过这一沓纸,   “温作家可算有新作品寄来了。大惠山――?是什么内容,你看过了么?”   杨主编笑眯眯的问,一边看纸上的内容。   罗家和笑笑,   “是关于八年抗战的题材。”   杨主编向后翻的手顿时一顿,   “怎么、怎么写的这个――”   杨主编有些失望,这年头写这题材的人还少么,他本来还指望着温知秋这次能再来一个新点子再创佳绩,怎么就成了八年抗战。   那街上哪家书店不是摞满了这种书,先不说人民杂志写的好的文章不胜枚举,就是红星自个儿也有不少。   杨主编自己看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套路和内容早就记得透透的了。   眼见杨主编兴致缺缺,罗家和连忙道,   “主编,温作家的这本――不一样!”   “不一样?”   罗家和果断坚定的点头。   见罗家和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又想到之前《纽扣》的深厚笔力及奇妙构思,杨主编叹了口气,坐回位子上开始翻阅。   也许真的能有个惊喜呢。   虽然杨主编并不怎么抱希望。   但故事的一开头就让杨主编浑身一震。   不同于套路里一上来先介绍当时内忧外患的背景,《大惠山》是从一个家族开始铺叙故事的。   准确的说,是从一个人――一个混痞的二世祖为了心仪的姑娘,第一次和戰国人起冲突开始的。   五章、六十页纸的内容,不算打大纲的时间,温向平也写了五天,杨主编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却也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   杨主编深深的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半晌无言。   罗家和接过稿子,   “主――”编。   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杨主编打断。   “刊在第一篇,前几张版面全给了它,不够就把其它的删点儿下去,务必要保证它的版面充足;封面上也特推一下,最大最醒目的标题给它,再让插画师好好给设计个封面和插画――最后,一周刊登一章,要充分吊起读者的胃口,延长热度的时间,明白了么。”   杨主编语速很快,激动的甚至站起身来,说到最后一句,反倒一字一顿,紧紧盯着罗家和,认真嘱咐到。   镜框后面的眼睛闪过一道光,罗家和应是,走出了办公室。   留下杨主编站在原地摸着自己的将军肚志得意满的哈哈笑,一扫之前所有的郁气和阴霾。   ……   恒英中学是沽市颇为出名的高中,师资力量雄厚,学生整体水平也优秀。   学校周边有不少的报刊亭,每当期刊杂志新出一刊时,老板便会将其林立在窗口上,或者在窗口前的小板一种摞上几本。   如此,学生和老师们无需买书,就能先通过这些封面上的标题了解到这版的主要内容,并根据自己对它的兴趣大小决定自己要不要买。   期刊杂志的封面大同小异,大多是红色的大标题,再配上一张大大的封面图,或是几个孜孜学习的小同学,或是伟人领袖的照片,再或者就是国内的招牌风景或建筑。   然而这期的红星杂志却成了个大异类。   “老板,这个多少钱呀。”   剪着胡兰头的女学生从小板上拿起新出炉的红星杂志,只一眼就爱不释手,再不肯放下。   老板笑呵呵道,   “一块五――这可是今天一早才出的,刚送过来,你看看,这上头的人画得多俊啊,买回去肯定不亏!等中午大家都放学了,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卖的喽!”   现在还是早晨,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学生们都赶着上学,像女学生一样买书的人算是少的。等到中午下午大家都放学了,来买书的人就多了,有什么好看的那时也不好抢到了。   女学生家里还算宽裕,平时也没少买书,眼下被封面的人物迷住了眼,又听老板这么一说,当下便爽快的掏了钱,然后美滋滋的捧着去了学校。   “哇――红星杂志今天这版的封面好漂亮啊――”   女学生的同桌羡慕的看着她手里的书。   只见占据了封面三分之二的封面图上一左一右分成两边,却印着同一个青年的画像。   左边的青年穿着一身五六十年前的立领制服,头戴一顶有檐帽,歪着头叼着草,一双眼桀骜不驯的看向纸面外,一看就是个吊儿郎当的二世祖。   右边,虽然还是同一张脸,青年的表情却截然不同。只见青年身着一身笔挺的军装,面容严肃而坚定,任谁看一眼也要忍不住赞一声“军人模样”。   青年微拧的眉头仿佛是在揭示青年不平静的内心。一双眼再不复左边的玩世不恭,而是带着无比的坚毅和难掩的痛惜紧紧凝视着纸外,仿佛透过虚空,看见了被炮火炸弹伤害的千疮百孔的山河,又仿佛看见了在侵略者手下惨死哀嚎的血肉同胞,看见了硝烟久久不散的残垣断壁,又仿佛看见了无数血战沙场死守国土的战士身上被血浸透的军装。   深邃无底的目光让与他虽仅有一纸之隔,但有无尽时空之远的人都忍不住为之揪心。   他是谁?   每一个看见封面上判若两人的青年的读者,都忍不住这样问。 第38章   被嘲笑后继无力、只能依靠一再炒冷饭的红星杂志在沉寂了两月之后, 再一次在无数人或惊讶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以黑马之势强势的闯入了人们的视线。   多少人在第一眼看见这刊杂志封面的时候就被吸引了全部的心神,眼里再看不见其它。   整节课脑子里都被封面俊俏青年占满的女学生好不容易挨到课间休息, 连忙翻开杂志, 只见三个大字钉在第一页的标题处:   大――惠――山   大惠山?   女学生疑惑的想, 是介绍风景的文章么?   可怎么不是写关于封面人物的文章?难道是在后头?可占了整个封面的文章怎么会不被刊登在最显眼的刊面呢?   女学生又翻回目录去, 扫来扫去也没看出来哪篇更像是和封面的青年有关系。   女学生只能气馁的塌塌肩, 撅着嘴从第一篇看起。   这也太欺骗感情了!   女学生一边愤愤的想,一边托着下巴开始看《大惠山》。   好在, 在这个交通出行不发达的年代,介绍人文风景的文章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虽然被时空所局限, 但通过书籍文章就能领略各地风情, 读者们也都是颇有兴趣的。   但这类文章相比于时事分析、洞达人情的作品并不占优势, 毕竟在思想深度方面还是要逊色不少的, 所以常常都被夹在中间的位置。   但既然这篇《大惠山》能力压群雄, 破天荒的刊登在第一页, 那想必是写的极好的。   可现在,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青年为什么会从左侧的玩世不恭变成右边的深沉稳重,而这其中一定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哪儿还有心思去看什么风景介绍啊。   女学生嘟着嘴巴, 随意的暼了两行字,却在下一瞬猛地坐直了身体。   她的妈妈呀――   这、这、这居然不是一篇风景文!!   这这这这这、这里面的男主角是封面上的青年没错吧?   “玩世不恭”、“浪荡子”、“二世祖”…   没错了, 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青年哪!   左面儿那个!   那他叫什么大惠山?!叫《俊俏青年》不好嘛?!叫《青年的转变》也行啊!   叫什么《大惠山》?!   她险些就要被标题误导错过这样的好故事了?!   哪个作家定的题目?!   不行――等她待会儿看完以后一定要写信去投诉!   女学生一扫之前的漫不经心, 正襟危坐的从题目开始从头来过。   天哪――   她看见了什么?   温知秋?   《大惠山》的作者是温知秋?!   之前写了《纽扣妈妈》的那个温知秋?!   天哪, 这风格转变的也太快太大了吧?!   女生摇摇脑袋收敛心神, 作家厉害是读者有眼福, 趁着还没上课,她还是赶紧看看这篇《大惠山》吧。   只见,“他剑眉怒挑,一手将她拦到身后,面对气势汹汹挥舞着武士刀冲上来的戰国人,他赤手空拳迎面而上……”   女学生看的渐渐入迷,浑然忘我,一双手忍不住捂住自己圆张的嘴,唯恐太过激动抑制不住叫出声来。   又看完一页,女学生刚伸出手去要翻页,就被一根木色的细棍压住了书页。   被打扰了看接下来的故事,女学生皱着眉头拨开细棍又要去翻,却在下一瞬瞬间反应过来,僵硬的坐在座位上,咕嘟一声咽口水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尤为清晰。   女学生僵硬着身子,慢慢、慢慢的抬头去看,果然看见语文老师正站在自己的课桌旁微笑看着自己,视线下移,语文老师手中的教鞭与压在自己书页上的木色细棍完美的融成了一体,而三八线旁边的男生正对自己拼命眨眼……   语文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男老师,平素总是一副笑眯眯的好脾气模样,也从来不用教鞭打手板什么的,连语言上的责骂也很少,更是不轻易在人多的地方公开的对学生斥责,照理来说,这样的老师应当是很受学生们欢迎的。   但学生们却总是最惧怕这个老师,比怕老打他们手板心的数学老师还害怕,因为语文老师会在放学后叫做了错事的学生去他的办公室,长篇大论的进行一番思想教育。   在众多老师云集的办公室!   虽然放学后,办公室的老师也不会太多,可在学生们的心目中,办公室就是一个让人闻风色变、闻风丧胆的地方啊。   女学生自知完蛋,低着头咬着唇慢慢站起来,   “老师,我错了,我不该在上课的时候看别的书――”   语文老师手中的教鞭在摊开的书页上轻轻点了两下,笑眯眯道,   “知道错了就好,那这本书我先拿走,你放学以后来办公室找我把这本书领回去。”   于是,女学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才看到“男主角为了心仪的女子在成亲之时当众抗婚,未婚妻在红盖头下默默流泪”的杂志,就这样在语文老师温柔的笑容下被合住收走,压在了教案下头。   真是一点念头都不给女生留哪。   虽然心中拼命呐喊着“把书放下――”,但实际上女生只敢咬着唇,依依不舍的、委屈巴巴的,视线跟着书一路追随到讲台。   “先坐下吧。”   老师用教鞭指着黑板上的板书继续上课,留下女生坐在座位上欲哭无泪。   她好想看看后面的发展啊啊啊啊――   被杂志引起的浓厚兴趣的萌芽才冒了个头就被拦腰斩断,心里不上不下就像吊了个桶。   但女生也清楚,这一时半会儿是看不成了。无奈之下,只能自己默默回味着刚刚看到的东西,盯着虚空想象“后来”,聊以慰藉。   男主这也太过分了!她要严厉斥责男主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虽然他前面好有男子气概…可未婚妻经历这样一下该多伤心啊!该把眼泪流干了吧?他们后面会不会再走到一起呢?   要是她是男主的未婚妻的话,一定在他回来找自己的时候不屑的把他踢开,让他好好后悔一顿!非得要他后来哭着跪着恳求自己跟他结婚才能一解今天受到的委屈!   脑补着虐恋情深的女生盯着课本一节课也没听进去半个字,满脑子都是三个大字:   大惠山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女生连忙赶到办公室,却在办公室的门前止住了步子,踌躇着。   最终,到底是对后续情节抓心挠肺的好奇压过了对老师的畏惧,女生掰着指头咬着嘴巴,敲了敲敞开的门,走了进去。   语文老师姓叶,今天上午只有在一班的两节课。按理说,后两节课是可以离校回家的,但正逢高考恢复,每个学生的干劲都足的很,老师们为了给学生们,尤其是高三的学生们答疑,也就默认着跟着学生的时间表上下班了。   回到办公室,叶老师翻开自己的教案,检查回顾了一下下午要讲的内容,便从书夹中抽出一本书,打发着空余的时间。   旁边路过的女老师不小心瞟见一眼他摆在教案边上的杂志,顿时就走不动了,小声问,   “叶老师,这是什么杂志啊?在哪儿买的?这封面真好看,我也想去买一本。”   叶老师闻言瞧了瞧。   嘿――还真好看哪――这绝对称得上是他所有书里头最好看的了。   瞧这人长的俊的,比他都好看多了。   “叶老师?”   女老师迟迟得不到回应,于是又问了一声。   叶老师回过神来,笑道,   “这不是我的,是一个学生的,今天上课的时候被我没收了的。”   说着仔细打量了一遍封面,最终在右上角找到了红星杂志的标志,   “喏,这儿呢,红星杂志。”   女老师闻言笑道,   “原来是红星杂志啊,怪不得――之前那篇《纽扣妈妈》就是登在这上面的,这次恐怕是又有什么好作品了,不然也不会弄这么个封面出来。”   正好她今天有事要提前下班,正好出去在报亭买上一本。   叶老师点点头,又拿起刚刚的书看。   可经这么一打岔,叶老师的余光时不时就要往桌子上的杂志瞄一眼。   这画的可真好,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画像呢。   于是,这半天手里的书是一点没看进去,最后索性徒劳的放下手里的书。   看什么不是看?不如看看这本?   人物画的这么好了,文章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吧?   叶老师几次伸手向杂志,又觉得这行为不太好,最后默默的收回来。   但看着封面上青年迥异的两张画像,心里又好似有只猫爪在挠啊挠。   这么大的性格特征变化,青年身上一定经历了许多,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人改变的如此彻底……   到底好奇是不可压抑的本能和天性,叶老师自我安抚到:   身为老师,替学生看一眼内容合不合适是应当的,再说了,他就只看一眼,只看一眼。   做好心理建设,叶老师这才小心翼翼、做贼似的捏开书页,直奔第一页而去。   像这种能占据整个封面的文章,怎么会不在整本杂志最显眼的刊面。   谁知只这一眼,还没看了两行,叶老师就深深地陷了进去无法自拔。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等叶老师回过神来时,女学生已经站在自己身边叫了自己好几声了。   叶老师一个激灵,咂摸咂摸了嘴,神志还沉浸在故事构造的整个世界中,迷迷糊糊问道,   “怎么了。”   女学生尴尬的指了指办公桌,   “您叫我来把书领回去――”   视线顺着学生的手指最终停在自己桌上摊开的杂志,神志一下回笼,面上的尴尬掩也掩不住,   “已经放学了是么。”   此时,办公室里除了他,就只还剩下一个出了名的劳模老师而已。   叶老师收拾收拾面上的尴尬,一边用语言吸引学生的注意力,一边装作自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合住书,递给女生,   “行了,拿回去吧,记着下次别再在课上看了。”   女生喏喏应是。   叶老师故作镇定的站起身,对女生点了点头,然后大步出了办公室。   才转过转角,叶老师就小步跑起来,直奔校门口的报亭而去。   “师傅,我要一本新出的红星杂志。”   叶老师气息不稳道。   师傅笑呵呵的从窗口露出张见牙不见眼的脸,   “没啦,等下午再来吧,卖完啦,一上午就都买完啦。”   什么――?!   叶老师顿时如遭雷劈顿在原地。   先不说有多少像叶老师一样,眼巴巴要看内容的结果被看脸的人抢了先,只能急得跳脚。就是像女生这样,冲着封面把书买回家的人,也在翻到第一页的故事后就被迷的七荤八素,着了魔一样。   饭也不吃午觉也不睡,一口气把整整四页的《大惠山》看完,完了还巴巴的把后面的文章翻来翻去,确认这一版上的确只有第一个章节,只有这短短的三面纸,顿时垂首顿足哀叹连连,眼巴巴的盼着周一的到来。   可一想想,今天才周一,离下一个周一还有整整七天的时间!   女学生顿时又觉得眼前一黑,人生无望。   新刊出来第一天,就像是星星之火,转瞬便燎尽了平原。   而温知秋这个名字,也在冷却了半个月之后,再度被卷入了火热的讨论。   不少人起初对温知秋的新作抱有质疑。毕竟他的成名作是童话,结果现在在童话领域还没站稳,竟然就贸贸然的转向历史和抗战题材,多少人都暗测测的猜测温知秋这次要惨遭滑铁卢。   但绝大多数的嘘声都在看过《大惠山》第一章以后湮灭了踪迹。   不同于《纽扣》的受众主要是女性和孩子,这次的《大惠山》讲的是一个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面对风雨飘摇的国家,毅然穿上军装赴身军校,从戎报国,最终投身大惠山独立团,凭借着超人一等的指挥才能和过硬的作战能力成为团长,与整个独立团共同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故事。   虽然到目前为止,杂志上还只刊登到第一章,但作者对剧情的节奏把握十分紧凑。在短短的三年纸中,已经介绍完了社会背景和男主角的家庭背景,也从男主孤身闯武馆救心仪之人,因杀了戰国武士而被迫改名一口气写到了男主婚堂当场拒绝和世交之女成亲,随后奔赴上海入黄埔军校。   这种严肃的题材,一般都略显枯燥,女性向来不如男性更感兴趣。   同时,也需要读者有一定的知识基础读起来才不费劲,受众面相对就要小一些。   然而这次,不仅男人们看的茶饭不思,连女人们也捧着爱不释手。尤其要把男主孤身闯武馆的情节翻来覆去得看上好几遍,不仅是为其中的英雄救美着迷,更是为男主在面对戰国武士强抢民女后叫嚣华夏懦夫、华夏可欺时手刃几人的一身血性叫好。   有人自己看了不过瘾,还要拉着孩子父母兄弟姐妹和同事同学一起再看一遍,孩子还小不认字,那便念给他听,小娃娃捧着脸听得也入迷极了。   仅仅这三面纸,就已经一举把上到五十岁下到五岁的读者一网打尽。   尽管杨主编和罗家和已经做好了准备,第一次刊印的时候已经比往常多印了一倍。但万万没想到,在第一章刊登出去第二天,光在沽市,几万本杂志就宣布告罄,红星杂志不得不连夜安排人手、联系出版社加印加刊。   而由于上次罗家和提出的方案引起了非常好的反响,所以这次,在一开始刊印《大惠山》的时候,红星杂志就已经在第一章末尾处留下了征集各专家作家以及读者评论的消息。   意料之中的是,很快,无数信件就像雪花一样涌进了红星杂志的邮筒。   而出乎意料的则是,每一天,每个编辑手边都会摞满满一筐信,一筐读完了,很快又会有新的一筐补上来。   甚至,连杨主编也亲自下场,和罗家和一起从筛选过的评论中再挑出有代表性、有争议、或者有新意的,准备一起印到下周的刊本去。   虽然红星所有人都忙的像个陀螺一样团团转,但却没人嚷累嚷苦,要请假要休息,反而一个个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因为在所有杂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红星杂志已经手握着王牌一骑绝尘,将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包括人民杂志沽市分社。 第39章   以往, 红星杂志每一刊的封面都会根据当刊的首推的作品设置封面,也会适当给篇幅较长、作品优秀的插几张插画。   像上一次加刊的《纽扣》,红星的插画师就给画了一个圆脸红腮,剪着胡兰头的小姑娘放在封面。   虽说不算出彩,可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多少期刊杂志封面上的形象都是圆脸大眼, 表情或笑或严肃,只不过青年成人脸型相对要更长一些, 但总体都是那个路数, 这是时下流行的画法。   但这次,红星偏偏没按套路出牌!   平时看着也颇为阳光向上的青年画像, 和这次剑眉星目, 痞笑挑眉、令人窒息的魅力扑面而来的灵动青年一对比,立马就显得呆板平庸;一身正气的军装人物形象虽然正气凛然, 却千篇一律,换衣裳不换脸, 不及这个军装青年眼中坚毅之色深邃无底、令人动容。   而最重要的是,在这个人物形象已经五官固定化的年代,猛然出来一个这么有辨识度, 又长的比真人还要俊俏好几个度的青年,别说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了, 就是三五岁的娃娃和男人们看见了也要情不自禁的称一声,   “长的真俊!”   先不说《大惠山》好不好看、有没有内涵, 光是冲着这个青年把这期红星杂志买回家的, 就能排出一条望不见尾的长龙去。   其它杂志看的眼热,纷纷明里暗里的派人去打听负责这期红星杂志封面的插画师是谁,一旦打听到,不论代价,不论薪酬,一定要把人挖过来!   但其实这风格迥异又极抓人眼球的青年画像,并非出自红星之手,而是随着温知秋寄来的信一起被送到罗家和手中的。   杨主编本来还想让杂志社的编辑赶忙加工,一定在新刊印刷之前把杂志封面设计出来,不仅时间急迫,还得尽善尽美,配得上《大惠山》才行。   但罗家和什么也没说,只把附在信第一页的一张纸往杨主编面前一放。   杨主编瞧了,当场就拍案定论:   就用它了!   杂志里的插画师一开始还愤愤不平,哪次杂志的封面插画不是他们做的?自己内部有矛盾也是他们内部的事儿,哪儿有作家投稿的时候还自带画图的,这不摆明是瞧不上他们嘛?!   现在主编又二话不说选用了人家附上的画直接当封面――封面啊!读者最先一眼看见的封面啊!多重要的封面啊!   居然就这样被定下来了?!他们甚至还没有出成品来比较一下孰优孰劣,就这样被判出局了?!   插画师们不服气的找上杨主编,但高扬的气焰在看见纸上人物的第一眼就湮灭全无,最后只能自叹弗如的离开,连给《大惠山》出个插画的心思也没了,   “我们…实在…总之…唉…我们的跟人家这一比…您还是请这人再画几张插图来吧,我们画的…不合适……”   虽然手上确实被人家比成了渣渣,但气势上也不能输的太惨,所以只说自己的画跟这作品不合适,好歹是保全了颜面。   见这几人已经表了态,罗家和也就把原本打算劝杨主编打消插图念头的话咽了下去。   确实是…不合适。   有了金玉在前,再放个一般的下去,在读者眼里也要变成差等的了,别因此把《大惠山》拖累了才好。   至于怎么印,罗家和也想好了。   到时候上边儿就一个特推也别印,干干净净的只留图,只保留右上角的“红星杂志”就好了。等把读者的好奇心高高的吊起来了,销量自然也就跟着上去了。   杨主编摸着自己的啤酒肚想了想,觉着几人说的有理,也就应了,回头还跟罗家和笑道,   “也不知道温作家这是从哪儿找了这么个厉害的画家,一下就把咱们杂志的插画师都比下去了。”   罗家和但笑不语。   要真是从别处找来的画家,就凭着这么手功夫,怎么会到现在还籍籍无名。   当然也不排除这是人家的投名状、处女作。   但想到那个坐在轮椅上浅笑自若的青年……   罗家和倒是更相信,温知秋温作家,大约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温画家。   不仅杨主编等人对这次出刊十分有信心,读者的反应也充分证明了红星杂志这一手没有错。   多少人第一眼都是冲着封面上的青年才买的,当然,买回去的内容不仅没叫人失望,反倒把他们拉进了一个深深地坑,每天茶不思饭不想、掰着指头数日子,只盼着新一章的出来。   深藏不露的温向平自然不知道有多少红眼的杂志和手下跑断腿、磨破嘴的编辑在找他。   彼时,温向平正想着读者们是否能接受《大惠山》与时下差别颇大,又担心像“孤身救人”“怒杀武士”“凭借家中富贵权益改名换姓”等剧情的设置会引起杂志社和读者的拒绝、批判。   可这些事件经历都是催化男主角从戎的催化剂,又是给男主后来加入大惠山独立团做铺垫,不能删,也不能有什么大的改动。   正因为此,温向平才特地亲手画了男主投军前后的画像。勾画上色,无不细致认真的构想修改了许久。   虽然靠文字吃饭,但该学的不该学的温向平都学过一些,油画国画称不上大家,也算得上有些造诣,这种人物绘画与他而言还不算太难,何况相比于当下的人物画像,他对于自己的水平还是有两分把握的。   至少看在美色的份上,也先别把《大惠山》筛出去。   回神发现自己在想什么,温向平不由得失笑,看来不仅是身体年轻了十来岁,连心理也退回去了,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在他初出茅庐、尚未成名的那几年呢。   但也不能怪他,实在是第一次投稿《蜀山》给他造成了阴影。本想着借一个新颖的题材一举成功,却不想惨遭滑铁卢,要不是有罗家和,只怕他还要自我质疑好一阵。   多思无益,温向平长叹一口气,坐在写字台前,埋头苦写。   现下《大惠山》已经写了十章,大纲也写了一半,看着是不少,可他之前一口气给红星寄了五章,如今手里也没多少存稿,还是要尽快把进度赶起来才好。   温向平忙着写,苏玉秀今天却是一早就出了门。   苏玉秀天天翘首以盼等着新一刊红星杂志出来,但怕自己表现的太急切影响的温向平也心绪不安,便强自按捺着迫切的心情。   好不容易挨到今天,红星杂志出刊的日子,苏玉秀便起了个大早,把早饭温在锅里,然后就早早的跑到附近的报亭守着去了。   知道妻子等了这么些天早就等不及了,但看着妻子强自按捺,体贴自己的模样,温向平也就故作不知。   却说苏玉秀一早到了报亭,报亭里的老汉才开始慢吞吞的往外摆今天的书。   苏玉秀连忙凑上前去,   “师傅,今天的红星杂志出了么?”   老汉笑呵呵道,   “出了出了――老汉跟你说,今天这红星杂志可好看啦――”   说着就从亭子里抱出一摞红星杂志放在窗口前的小板上,指着给苏玉秀道,   “喏,你瞅瞅,上头这小伙子长的多俊哪――”   苏玉秀从兜里掏出数好的钱放在小板上,宝贝似的拿起一本捧在怀里。   老汉笑呵呵的道,   “好嘞,这钱数正好――下次再来啊,老汉这儿好看的书多着呢。”   苏玉秀笑了笑,抱着书离开。却也没有真的走远,而是在附近一个石墩坐了下来,一双手小心翼翼的抚了抚封面上青年的眼睛,眼睛直愣愣的瞧着报亭那边。   苏玉秀平时都是快十点了才往食堂去,今天一大早出了门就是为了看看买书的人多不多。   或许是苏玉秀出来的实在是太早,此时还远远不到上班的时间,街上行人寥寥,也大多不往报亭去。   半天下来,报亭老汉再没卖出第二本去。   怎么还没人来买呢,怎么还没人呢――   苏玉秀坐立不安,脚尖在地上不时划来划去。   温向平每次写完一章,不论是什么,总会一字一句的念给她和孩子们听,写的多好啊――每一个故事都是那么令人着迷,她相信,只要看那么一眼,他们肯定也会喜欢上这些故事的。   想着丈夫每天埋头写到夜幕低垂,肩酸腰痛,苏玉秀就忍不住揪紧了心。   快来人啊――   或许心想真的能事成。   又过了一阵,大约是近了上班时间,行人渐渐多起来,几个人相约走着,路上正经过刚刚的报亭。   苏玉秀离报亭有一阵距离,并不能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却清清楚楚的看见他们被窗口的书吸引了心神,驻足去看,很快,就掏了钱抱着书满意的离开,一双顾盼神飞的眼睛赫然印在封面上。   随后,就像是打开了人流量的开关,一波又一波人从这条路上过来或过去。除了几个实在走的目不斜视的,凡是离着报亭不远的,绝大多数都被吸引了目光去。   就像在铁粉中放了个磁铁,顺着街道笔直的人流很快就往报亭拐了个弯。   买到书的喜不自禁跟同伴讨论,路人无意间暼到一眼封面上的青年,也纷纷被吸引而去。眼见前面的人走的走的都往报亭拐了弯,天生好奇爱凑热闹的本性在骨子里骚动,后面的人于是也跟着走过去。   不多时,报亭窗口摞着的十几本就销售一空。   老汉又从亭子里抱出一摞放在小板上,很快,又被闻名而来的路人一抢而空。   “老板,还有嘛?就画着一个俊小伙儿的那个书――”   “有有有――”   老汉笑得合不拢嘴,好在他今早瞧着这书好看,进的比其他的都多,现在一看,他的眼光果然还是厉害的很哪。   看着报亭已经被人群埋住,苏玉秀终于长长吐出心中提着的一口气,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这才轻轻松松的往家走。   温朝阳每天早晨七点起床,跟温向平读书到九点半,就可以带着甜宝去楼下玩。   毕竟还是个孩子,温向平也不想逼得太紧,学一学玩一玩也算是张弛有度。   何况温朝阳向来懂事,每天都要除了跟温向平学习的两个小时,自己也要再复习一遍当天所学,又把《老人与海》挑着学过的、认识的读一读,猜一猜不认识的才算一天学完。   至于甜宝,就更是轻松了,只要跟着爸爸哥哥识几个字就算。   来这儿也住了一个月左右,也结识了不少小伙伴,每天休息的时候,温朝阳就带着甜宝去找小伙伴玩。   刚要出门,就看见苏玉秀一脸喜色的抱着一本书回来。   温朝阳顿时激动的迎上前去,   “妈妈,妈妈,是不是出来了――”   苏玉秀脸上的喜意掩也掩不住,连忙点点头,把书展示给孩子们看,又翻到第一页秀了秀,   “第一页呢!你爸写的在第一页呢!一打开就看得见!皮儿上也是你爸画的画儿,你看!而且,今天买的人可多了――一会儿就卖没了呢――”   温朝阳顿时欢喜的笑了,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一排白牙齿。   他爸这些日子掩在平静下的思虑温朝阳也是看在眼中,这下可好了,他爸能放心了。   同时心底一股自豪油然而生,他爸爸不仅能在这么多人买的书上头写文章,画的画还能贴在封面,多少人都在看他爸爸的故事和画呢!   想到这里,温朝阳不自觉挺了挺胸膛。   甜宝虽然不知道她爸爸的字在书上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却也知道自己又有糖可吃了,顿时也笑开了脸。   温向平听见动静,拄着拐出来,就看见母子仨一个比一个笑得灿烂,   “就这么高兴?”   甜宝像个小炮弹直直冲过去抱住温向平没受伤的腿,甜甜的笑,   “高兴――”   苏玉秀脸上的笑根本止不住,把书凑到丈夫面前,   “看看,你画的画儿在封面呢!我就说你画的好吧,人家肯定也觉着好!你这些日子的辛苦,没白费!”   温朝阳也巴巴点头,   “我爸爸最厉害了!”   温向平早在屋里就听见母子仨叽叽喳喳,心里悬着的半颗心早就放了下来,眼下被母子仨轮番上阵夸奖,面上也不禁有些发热。   都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禁夸!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羞赧,温向平岔开话题道,   “现在还不敢太高兴呢。”   “为什么?”   苏玉秀一下僵住了笑意。   温朝阳也瞪大了眼睛。   温向平见状连忙解释道,   “过几天钱就要邮过来了,到时候就要更高兴了。既然这都印在第一页了,这次稿费肯定不会低。正好,到时候我就带你们去商场一人扯一身衣服,好吃的好玩的都买点回来,这回你们三个可不许嫌花钱了,钱挣来就是给你们花的,不花难道是等着钱下崽么,就跟小鸡小鸭一样?”   温朝阳和甜宝顿时被逗的噗嗤一笑,随即连忙捂住嘴巴,两双大眼睛不住的在父母身上扫来扫去,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苏玉秀不好意思的挽了挽耳边的碎发。   或许是因为过了这么多年手头拮据的日子,虽然手里一下有了几千块钱,苏玉秀却总是不敢花,温向平要带着去买衣服也不肯,要带着去下馆子也不愿,只想着万一将来有个什么事好能拿出来顶一顶。   两个孩子也是随了他们母亲,平时连大白兔都要两天才舍得吃一块,这还是温向平明令要求的,不然只怕一个月吃一块也是有可能的。   苏玉秀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   “我那不是怕万一将来有个什么事儿么――”   眼见温向平要瞪眼睛,苏玉秀连忙应到,   “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   话还没说完,苏玉秀就忍不住露出一个笑。   是夜,一家人坐在一起听半导体讲《白毛女》的故事。   公租房虽然有灯,瓦数却不高,只有温向平的屋子专门买了高瓦数的灯,还是为了方便温向平写作。   眼下两个孩子听得入迷,看着昏暗灯光下妻子秀美宁静的侧脸,温向平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轻声问道,   “玉秀,万一接下来我写的不好,没人愿意再看,也没人再买怎么办。”   “怎么会!”   苏玉秀睁大眼睛,信誓旦旦,   “你写的这么多故事,哪一个不好看?连我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听了都喜欢。”   闻言,温向平故作沮丧,   “看来我不是个做老师的好料子,这些日子非但没教给你几个字,反而还把你带的连原来的字都不会写了。”   苏玉秀连忙摆摆手,她的本意只是想安慰安慰丈夫,怎么现在更沮丧了,偏偏嘴笨,说来说去也只有几个字,   “不是…没有…”   温向平噗嗤一笑,一把将妻子搂进怀中,附在她耳边轻轻道,   “那从今天开始,咱俩睡一个家,每天睡前都多学一会儿,我好好教教你,好不好――?”   感受着身边人温热的胸膛,苏玉秀耳边爬上一抹绯色,想到还在乡下时被温向平抱在怀里,听着他给自己指着书念,面上也渐渐烧了起来,连忙拍了拍温向平要挣出来,   两个孩子还在呢。   “…不行不行,万一睡迷糊了碰住你脚可咋整。”   温家两间卧房,温向平作为伤患独自睡一间,苏玉秀带着两个孩子在隔壁挤一张床,就是怕晚上不小心碰着他的脚。   “不会的,再等两天就能去做复健了,脚这会儿肯定长好了。”   “我――”   虽然跟温向平也称得上是老夫老妻了,可前几年怎么样不必多说,这半年……   苏玉秀只觉着脸上烧的慌,连忙低下头去,声音小如蚊蝇,   “总不能让两个孩子睡一起吧――孩子们都大了――”   温向平打蛇随棍上,   “要不,咱去改租个三个卧室的房?”   “甜宝还小呢,一个人睡怎么行。”   苏玉秀说   “那――”   温向平想了想,   “那把两个孩子送回去两天,爸妈这么久没见了指不定心里也想的慌,正好给咱们腾地方。”   轰――   苏玉秀脸上瞬间滚烫,连忙戳丈夫一拐。   两个孩子还在这儿呢,这人怎么这么不正经!   温向平摸着暗痛的肚皮,只好悻悻的闭了嘴。 第40章   时节早已入冬, 在北方已经称得上是哈气成冰,沽市虽然气温在零度以上,人们却也纷纷穿上了夹袄。   与寒冷的天气形成孑然对比的是人们对红星杂志的热情。每周一一大早,就能看见街边的书店报亭前排出一条长龙去。   而随着《大惠山》第二章第三章一直到第五章的刊出,红星也开始刊登各种各样的评论。   正面评价和骂声批判五五分成, 其中一些批判是从读者来信中甄别筛选的,剩下的则都是自家作者捉得刀, 无论哪一种, 用词都比较适当,还能恰到好处的引发更激烈的讨论。   不得不说,罗家和这招真的妙极了。   除去本身就十分吸引读者的作品正文之外, 两大阵营的对抗辩论也是一大看点。   两者加在一起,效果不是简单的“一加一”, 而是使红星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呈几何倍的增长, 光在沽市, 他们的读者就激增了小十万,在这个刚刚经历文化重创的年代,这样的增长速率简直就像是坐了火箭一样。   在读者来信中, 绝大多数评论都是正面的。甚至也有一些知名的作家或是老师写信来,表达自己对于《大惠山》的看法。   对于这样的,红星杂志当然是求之不得, 于是也一并印在了新刊上。   有一个大学的教授就来信道,   “借人物、故事还原历史的文章已有先例, 但从来没有作品像《大惠山》一样, 将人物塑造的如此有血有肉。   “在有着一腔爱国热情的同时,男主会为和心爱的姑娘一起读书出游而默默欢欣雀跃,会在跟她告白时强作镇定掩饰内心的紧张;也会在姑娘突然嫁给他人甚至连夜搬家而痛彻心扉,也会为当众拒绝与未婚妻成亲而愧疚自责。   “在《大惠山》里,男主不再是遥不可及、永远镇定自若的书面人物,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会悲会喜,会怒会哀的青年,就像你我一样。   “而正是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举动和心思,立马将我们和男主,不,是和《大惠山》的每一个人物都紧紧的绑在了一起,我们和他们之间不再有着遥不可及的天堑鸿沟,他们的一言一行、悲欢喜怒、一腔热血、爱国之心,都是如此地紧揪着我们的心脏,掠夺着我们的呼吸,仿佛将我们也带进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也有读者不甘落后,   “温知秋不愧是温知秋,第一章虽然字数不多,情节却十分紧凑,紧凑之余又不失笔力,语言精炼有力,寥寥几笔就将人物有血有肉的塑造出来,跃然纸上。”   还有的人写的更贴近读者心理,也是受到了很多读者的认同:   “我承认,一开始我是被封面的青年吸引而去的,在阅读《大惠山》之前,我一直都在揪着心――有了这么完美的画图,文章只要稍稍有一点点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而看见作者是写《纽扣》的温知秋时,我不得不说,我是害怕的。   “一个写童话的作家竟然在童话领域连脚跟都没站稳就想着另写题材――还要完美的写出一系列曲折漫长的故事,合理的使青年完成从玩世不恭到沉稳军人的蜕变――这其中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可我更没想到的是,在短短两段之后,我就已经完全被温知秋作家攥在了掌心。这个故事写得好啊!情节张弛有度,笔力收放自如,还有完全不同于这十几年来的写作风格和方式,而其中铺陈的庞大和顷刻间挑起满腔热血的文笔情节――我几乎不能相信,那篇深富童趣的《纽扣》竟然也是出自他的笔下!   “到底是我狭隘了,谁说一个写童话的作家写不出来震撼人心的历史故事?温知秋作家不正是一个如此鲜明的例子么!”   红星玩的这手无疑瞬间又将它推上了一个极高的高峰,连人民杂志沽市分社一时之间都只能避其锋芒。   街上拉十个人问一下他们最近爱看看的杂志,有八个都要回答是红星,还有两个是不认字的。   其它的一些杂志瞧了不免心动。   像温知秋这样的作家一时半会儿找不见人挖不了墙角,也不见得立马就能寻摸个跟他势均力敌的,可以暂且不提。可这整集评论的事情谁都能做,也没说就是红星的特权哪――   于是也暗搓搓的开始效仿红星杂志,找自家作者捉笔在自家杂志上发表言论。   当然,也有那么几个野心不小的。   红星杂志办公楼。   小方着着急急的拿着一本《沽市关注》跑进罗家和的办公室,   “罗副编,罗副编,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知道小方不是个毛燥的性子,罗家和不由得正色起来。   小方将夹着的一页打开放在罗家和面前,急道,   “罗副编,您快看看,这可怎么办?”   罗家和定睛一看,只见书页上一段被红笔画住的文字尤为刺眼。   “《大惠山》将个人情感过度拔高,在文中屡次表示了“用暴力解决问题”和“儿女情长胜于国家形势”的观点,这对于青少年而言,无疑是起到了非常糟糕的影响。   “文中甚至还有宣扬资产阶级思想的情节,如杀人之后凭借家中钱财改头换面,还能进入国内首屈一指的黄埔军校上学,最后竟然还有什么男主出国留学深造之类的情节,这难道是在表示我堂堂华夏竟然不如外国?外国的月亮就格外圆?   “更严重的是,男主卫华竟然投身了中山党!腐败无耻的中山党!曾经多次屠杀我党义士的中山党!温知秋作家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将我党曾经的浴血奋战和牺牲置于何地?!   “笔者实在不理解为什么这样一篇崇洋媚外、思想败坏的作品竟然会被刊登出来,还是刊登在国内屈指可数的大杂志的首页,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世风日下,难不成黄白俗物竟能蒙蔽良心和思想,教唆不知事的青少年走向歪路也在所不惜么…”   “胡说八道!”   杨主编气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恨不得立马就冲出门去和《沽市关注》的主编撕个痛快。   罗家和也是叹了口气,从刚刚在小方那儿看见这条评论起,拧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这个署名“江云山”的作家分明是断章取义,歪曲原文的情节,甚至一个劲的把《大惠山》往资本主义身上套,意欲误导读者,领导社会舆论。   哪怕《大惠山》分明没有这个意图,到时候说不准在舆论之下也会被打上资本主义的标签,连带着红星杂志也成了出版资本主义文章的杂志,万一上面也当了真…   那就真完了。   可人家也分明不怕红星杂志找上门去,甚至大喇喇的把“江云山”三个字摆在评论前头,没有佚名装缩头乌龟,   又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江云山这个人。   而沽市关注敢发这样的评论,肯定也是受到了他们上层的默许。   沽市关注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牌子,虽然就全国的影响力而言不如红星,但人家老家也是在沽市的,光在沽市的地盘内,红星也不能打包票说自己就能一直把人家压的死死的。   看来是上一次被红星挤惨了就记着了,这次又被红星的销量逼急了,所以才使出这么阴毒的法子。   事情到这里,从温知秋到红星都被扯进了这么一滩浑水,再不想办法脱身而出,就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溺死其中了。   事情的本质和严重性杨主编显然也意识到了,所以才会暴跳如雷,嚷嚷着要找沽市关注算账。   罗家和稳了稳心中的起伏,开口道,   “主编,我们的当务之急不是和《沽市关注》纠缠,而是要尽快澄清,同时联系温知秋作家针对此事发表声明,绝不能让这顶资本主义、崇洋媚外的大帽子扣在我们的脑袋上。”   杨主编气急的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闻言道,   “可人家这下先发制人,我们亡羊补牢只怕为时已晚哪――说什么都会被人觉着是欲盖弥彰,到时候万一再被扣顶莫须有的帽子就更糟糕了。”   罗家和又说,   “《大惠山》是不是真的是资本主义、带坏青少年,读者都看得见,心里也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要做的,就是给相信我们的读者打一针强心剂,给没看过的人申明,给上面的人澄清,不至于让我们被沽市关注牵着鼻子走,尽快把主动权掌握回我们自己的手里。”   杨主编听着觉得有点门道,于是停下脚步,问道,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罗家和笑笑,   “他们既然光明正大使阴的,我们就光明正大的还击回去。”   而远在晋省并城的苏玉秀这天去买红星杂志时也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了温向平被人恶意抹黑的事情,大惊之下,连忙买了当期沽市关注回去给丈夫看。   温向平对着杂志上莫须有的指摘沉默了半晌,随即提笔写了一封信给罗家和寄了过去。   好在当初构思这部分情节的时候,温向平已经做了最坏的猜测,猜有人会拽着这些不放手,以此作为攻讦他和红星的理由,早做了打算,现在也不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很快,温向平和罗家和的桌上就各出现了一封信。   罗家和捏着手中的信,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大半。   面对沽市关注玩的这么一手,不仅红星懵了,连其它的杂志和广大读者都怔愣了。   对于其它杂志而言,自然乐得看两家开撕,最好两败俱伤,再不济也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们高高挂起看戏就是。   虽然同为公营的杂志,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没有竞争。上头每年能分在这上面的资源都是有限的,谁家坐大就代表谁能占到更多的资源和市场,口袋里的大团结就能更多,巴不得少几家来跟他们争呢,当然坐在一边看戏。   至于有没有人插手进去把这潭水搅的更浑――那就难说了。   毕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虽然红星杂志最近风头无两,但也不意味着其它家的销量就惨淡下滑,沽市关注作为沽市比较出名的一家杂志,也是有着自己稳定的读者群。   也因此,不少人都看到了这篇江云山作家写的“犀利”评论。   有的人替温知秋打抱不平,   “温作家不过是在阐述当时的历史事实,难不成每一本提到资产阶级的书都是资本主义?那历史书和政治书要怎么样?都烧了么?再说了,这个江云山是谁?有什么代表作么?凭什么在这儿随意对温作家评头论足?沽市关注竟然会登这样的文章,我以后再也不会买它了!”   有的人比较冷静,   “既然红星杂志敢登,说明《大惠山》肯定不会有这么严重的阶级问题。虽然卫华出身资产阶级,毕业之后又投身中山党,但说不定后面会在作者的安排下转投到我党的麾下来。毕竟卫华在外国留学时可是一等一的厉害,实战和谋略也都是优等――至于这点,也只是尊重历史,强扯到崇洋媚外未免太过头了。”   但也有人支持江云山的观点,转头对温知秋大骂。   一时之间,不少人都被吸引了注意,纷纷摆好小板凳准备看看这两大杂志开怼,沽市关注的销量也因此飞速上升。   杨主编狠狠的一捶桌面,   “好一个沽市关注!这是踩我们上位呢!”   在场的组长编辑知道杨主编正是心情不爽,都闭了嘴不出声,连平时最活跃的刘组长也噤了声。   发了一通火,捶红了拳头,杨主编这才冷静下来一些,看着罗家和问,   “准备的怎么样了。”   罗家和站起来道,   “都好了,温作家在晋省看见了沽市关注的这篇文章,也早早的给我们写了信,我们现在该有的都全了,只差等周一来了。”   杨主编忍着怒气点了点头,   “这次一定要给沽市关注一个好看,想踩我们上位,也不看看踩的是台阶还是地雷!”   沽市最近可谓是好戏连番上场,沽市市民最近可谓是看的眼花缭乱。   先是沽市关注公开开怼红星杂志,指责对方不择手段刊登资本主义作品,又斥责温知秋思想败坏。   紧接着,红星杂志就在新一刊杂志中,不仅大手笔的连出五章《大惠山》,一举连载到第十章,更是把“江云山”之前发表的文章原模原样的附在了第八章后面,以表自家的大气量和清白。随后,又在其后紧接着落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八个大字。   相比于江云山在文章中疾言厉色、痛心疾首的指责质疑,红星这八个字可谓是温柔体面的多。   可事实上,明眼的人都看的出来,红星这是往沽市关注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大惠山》已经连载到第十章,从卫华和他的军团失守江宁城,未婚妻惨死在卫华眼前,写到卫华中弹昏厥,被仅剩的亲卫一路背着出逃,路遇护送学生回大惠山的八路军,凭借卓越的军事判断和狙击能力,帮助十几个八路军歼灭了几十个装备火力远胜于己的戰国军人。   先不说红星这次大手笔看的多少读者大呼过瘾:   不仅被卫华卓越的军事才能和精准的敌我情况判断深深折服,连着两场战斗看的是心潮澎湃、心惊胆颤、惊心动魄,做梦都是虚弱的卫华看见戰国军人时的满目狠色和镇定沉着;更有多少女性为未婚妻开枪自尽于卫华面前,只为断了卫华中弹也要来救她的心思而哭肿了双眼,就连不少男性也是不禁为未婚妻的深明大义、勇敢深情湿润了眼眶。   读者们纷纷寄信去红星杂志请求下一版也能继续像这次这么痛快的一下放出来五章。连市长家的千金都亲自跑到了红星询问有没有《大惠山》的存稿。杨主编面对这么一尊大佛,当然爽快的将手头所有的存稿都印了一份双手奉上。   其余人自然没有这么幸运,但哪怕没有得到任何明确回复,也阻挡不了他们心中如火山一样喷涌的激动。   几个好友一起,或是同事家人等等,探讨猜测着卫华是不是从此就要加入红党,和大惠山的独立团一起投身战争,又一起为卫华的未婚妻再深深扼腕叹息一场,痛哭过后又就着卫华以后会不会孤独终身,要不要再给他安排一个妻子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江云山曾经在信中质疑温知秋对我党忠诚的话早就被读者抛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除了这次的大手笔,就是结尾处单单这八个字,也颇有点东坡和和尚的意味。   心中有佛,眼中看什么都是佛。   心中有资本主义,自然看什么都是资本主义了。   沽市关注被红星这手反将了一军,也是气的不行,跟当初杨主编的心态也差不离。   于是又在新刊上揪着温知秋作品体裁和题材转变太快说他“急于求成”“不踏实”云云。   红星杂志自然不肯让这盆污水泼到杂志的摇钱树身上,也紧接着回怼回去,用“追求更好的自己,尝试更多的领域”“人不应该原地踏步不思进取”反讽沽市关注。   两家大杂志彼此角力甩锅,读者们反都拍手称快,恨不得这样的事情再来他个三五件,说不定《大惠山》就能一路加更到结局了呢!   但是这些就和温向平一家没什么关系了。随着天气渐渐转冷,温向平也正式进入到了复健阶段。   每天早晨,温向平在妻子和孩子们的陪伴下去医院,然后在陆珏之的指导下做康复锻炼,运动恢复踝关节。   但在夹板绷带刚去掉的时候,温向平还离不开拐杖,左右脚吃重并不平衡,走路之间一瘸一拐十分明显。   感觉到左脚的力不从心和笨拙迟钝,温向平暗自苦笑,面上却也不敢泄露太多情绪,只怕让母子三个担心。   复健是为了让功能受损的踝关节尽可能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要通过适当强度的运动解除僵硬和丧失的功能,这无疑是极痛的。每次去不过一上午,明明是大冬天,温向平总能发出来一身汗。 第41章   自从温向平开始复健以后, 苏玉秀就把食堂的活儿辞了。   其实苏玉秀一开始本来是想只把中午的班取消了, 但刘师傅有点不高兴,   “哪儿能愿意上了就上两下, 不愿意上了就不来呢, 这是医院又不是你家。”   苏玉秀自知理亏,又想到最近正在复健的丈夫, 干脆就把活儿辞了,全心全意的陪温向平复健――毕竟她从乡下跑到城里来就是为了温向平治伤,可不能本末倒置。   却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刘师傅悄悄的松了口气。   温朝阳和甜宝一开始还陪着温向平去医院复健了两天, 后来温向平就不许了。   温向平又不是孩子, 做什么都要人把手头事儿放下陪,于是让两个孩子每天上午待在家里头读书, 完了去楼下院子里和小伙伴们玩一会儿,他和苏玉秀也就差不多回家了。   只是,温向平的复健之路却不怎么顺利。   每次丢开拐杖, 身体的左右重心就会不稳, 走起路来必定一瘸一拐,姿势怪异得很, 跟正常人差了十万八千里去。   而复健的结果又常常是, 做上半天关节活动, 练习上半天走路, 温向平走起路来也不能像往常一样, 速度身姿连他自己有时候都不敢去看, 更不用说像陆珏之说的“恢复到接近正常人的水准”。   虽然嘴上说的轻松,可温向平有时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暴躁和锻炼上半天的无效,一次两次不要紧,一天两天不要紧,可一星期两星期过去了,虽然比刚放下拐的时候好一些,走起路来却依旧身体摇摆,比之他从前的健步如飞,身姿挺拔,丑陋的仿佛不是他。   更令温向平心惊的是,他似乎,渐渐的开始忘记原来的自己是怎么走路的,而开始更加习惯于现在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法了。   素来平和的温向平,终于开始忍不住暴躁烦恼,甚至…   厌恶现在的这个自己。   温向平知道这种心理状态是病态消极的,于是拼命的自我调整。首先要做的一点就是避免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苏玉秀,尤其是两个年幼的孩子。   于是,温向平强迫着自己去医院去做复健,强迫着自己心平气和,甚至强迫着自己不去拿拐杖。   苏玉秀心细,自然发现了丈夫的不对劲。   温向平近来面上的笑少了,也开始渐渐写不下去东西,只是坐在那里盯着自己的左脚看。在夜深人静,母子仨都安眠的时候,会把写了半天的纸猛地揉成一团狠狠的砸在地上,气息不稳的喘着粗气,等平静下来后,又把纸都扔进垃圾桶,销毁证据。   躲在一边悄悄观察的苏玉秀心里又急又忧。   温向平甚至让她把拐杖丢了,丢的远远的。然后每天一大早,在众人都还在睡梦中,天色还没亮的时候,就一瘸一拐的出了门。从公租房到医院虽然不远,却也有一定距离。   温向平不接受妻子的搀扶,也拒绝拐杖,一个人跟在苏玉秀后面,努力的走快走稳,走的像从前一样。   虽然往往是徒劳。   而在每天接受完复健后,温向平自己还要再撑着走一会儿,非要等到再走不动,人们也都午睡去了以后,才肯跟苏玉秀回家。   其实本来温向平打算自己去的,谁知苏玉秀把活计辞了,铁了心要陪着他,他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带累的妻子在身边小心翼翼。   甜宝还在一个不知事的年纪,温朝阳却向来早熟,也发现了温向平近来的沮丧压抑,时不时坐在写字台前发呆,或是坐在窗户边看着外头发呆。   温朝阳皱着眉头想了想,又拉着甜宝在一边嘀嘀咕咕,在得到甜宝一个“你放心”的眼神后,两人便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不同于苏玉秀的小心翼翼,温朝阳往往拉着甜宝大大方方的坐到温向平身边。   要么是甜宝抱着温向平撒娇耍痴哄他开心,要么就是温朝阳自己假装复习,捧着温向平买给他的那本《老人与海》围绕着“人可以被毁灭,却不可以被打败”前后几页来来回回的读,或者把温向平以前给他们讲过的坚持、乐观的故事拿出来讲。   温向平怎么看不出这是两个孩子关心自己,暗叹自己还是影响到他们的同时,心里也不禁温热。   他一个成年人,一个有两辈子的成年人,怎么还不如两个孩子呢。   苏玉秀在温向平复健以来也从来都是带着笑,相信的看着他,似乎根本看不见他怪异的姿势,只说,   “才没锻炼了几天,这点时间还不够蒜瓣发芽呢,哪儿就能这么快出结果。”   甚至还专门拿了个小碟碟泡了七八个蒜瓣,说,   “等这些蒜长出来蒜苗的时候,咱们肯定就恢复好了,不信你且看着。”   温向平看着苏玉秀捧着一碟蒜,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的看着他,忍不住将妻子紧紧的搂进怀中。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在妻子和两个孩子的支持鼓励下,温向平逐渐平静下来,不再过度走路伤害脚腕,也不再避讳在人多的时候出现在街上院里。偶尔遇见隔壁的邻居诧异或同情的看着自己的脚,温向平也能平静的回之以笑。   温向平后来也收到了来自罗家和的信件。   在信中,罗家和鼓励自己坚持复健,不要沮丧灰心,还表示十分期待等着和自己再次见面的时候,还能见到一个沉稳自若、谈笑风生的温向平。   在复健的第五十七天,温向平已经跟前一个月大不相同,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出来他的左脚是受过伤的。   虽然一走快了,左脚的不吃力还是会表现出来,也基本不能跑起来,但跟五十天以前的一瘸一拐相比,这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当看着温向平带着笑意从墙边一步一步稳健的冲自己走来,苏玉秀终于忍不住捂住嘴喜极而泣,一双大眼睛直直看着那个像以前一样温文尔雅,甚至要更加温润的男人,挪不开视线。   甜宝直跟在温向平身边跑来跑去,清脆如铃的笑声在室内复健间响起,连温朝阳也笑得开心极了,紧紧牵着温向平的手,一路走到苏玉秀面前。   温向平用空着的手紧紧握住妻子微微颤抖的手,笑道,   “走吧,我们回家吃午饭去。”   甜宝也连忙凑上来紧紧抓住哥哥的手,闻言问道,   “今天中午吃什么哪?”   温向平看着妻子,笑得如沐春风,   “蒜苗炒肉怎么样――”   ……   苏玉秀已经不算是医院的职工,公租房自然也就不能再租,之所以在温向平复健的这些日子还能住着,是因为她之前一次交了三个月的房租。   眼下既然温向平脚已经好了,眼瞅着又马上要过年,温向平和苏玉秀就打算带着孩子回大河村去。   过年该屯些好吃的好喝的,衣服也该做新的了,乡下买东西不方便,温向平就在回家的前一天带着妻儿跑到了百货商城扫货。   或许心里头舒畅了,胆子也就大了,苏玉秀这回没再紧巴巴的握着钱不敢花,甚至把罗家和之前送来的票一股脑全带了过去。   温向平要给一家六口一人扯两身衣衫,苏玉秀就笑眯眯的跟着挑花色。温向平又给每人都买了副手套买了条围巾,苏玉秀就帮着比划尺寸。   甜宝站在卖糖的地方巴巴的看着糖,苏玉秀就一种糖抓了一把――俩孩子最爱吃的大白兔干脆买了两斤。   温向平也不心疼钱,反而因为妻子终于肯花钱而开心,带着妻儿在商场里逛来逛去,看见头花就给母女俩各买了几样,看见有用鞭子抽着玩的陀螺也给温朝阳买了一个。   像九连环和积木这种益智类玩具,温向平自然也是爽快的掏了钱买回家,又给温朝阳买了几本书,等着接《老人与海》的空档。   两个孩子欢喜的不行,苏玉秀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想买啥买啥,完全不考虑价钱。   在经过一个小柜台的时候,苏玉秀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柜台里面摆着好几盒雪花膏。   雪花膏村里只有赵队长家的刘婶子才有,听她说,冬天的时候冷,风刮的伤脸又伤手,手上和脸上只要扣一点雪花膏这么一抹,立马就不怕冻了,皮肤摸起来不但不糙,还滑滑的跟鸡蛋似的,闻起来还有股淡淡的香味。   想到自己粗糙的手和脸,又想想丈夫细皮嫩肉的模样,苏玉秀抿了抿唇,勾了勾耳边的一绺发,不好意思的说道,   “向平,能不能――我想买盒这个行么?”   柜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瞥了一眼一家四口,又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毛衣。   温向平见妻子喜欢,自然二话不说,   “麻烦给我拿五盒。”   这一盒有甜宝一个拳头那么大,家里从大到小有三个女人,甜宝人小用的也少,五盒差不多够她们仨用到开春了。   妇人却先把手往温向平面前一摊,   “票――”   苏玉秀不禁僵了僵。她刚刚一时见着心喜想买,却忘了买东西是要票的,这种不是生活必需的票,他们手里真不一定有。   温向平伸手就从怀里掏出一沓票点了起来,看的那妇人眼都直了。   他之前曾在信中拜托罗家和把一部分钱折合成各式各样的票。而红星杂志得知后便无偿给他寄过来许多票,这些票对于温向平一家来说不好弄,对于红星杂志却是轻而易举。   寄来的票不但多而且种类丰富,从生活必需到装扮玩具都有,虽说不可能囊括所有,但也能满足温向平一家要买的绝大多数东西了。   虽然温向平已经和红星签了约,可红星也要考虑合约到期以后,温向平是不是还愿意跟他们家签约,这种加深羁绊的人情往来自然是多多益善。   温向平就怕今天有想买的东西没票,于是出门前便将各式各样的票都装了些出来,其中正好有这种护肤膏类的。   “喏――麻烦帮我拿五盒。”   温向平抽出一张票递给妇人。   “爸爸,爸爸,甜宝想给――”   一边对柜台好奇的扒了半天的甜宝见状,连忙抱住温向平的右腿。   “好好好――”   对于孩子的要求,温向平向来都是答应的。   于是把手里的袋子都放在地上,一把把甜宝抱在怀里,把票放进她的小手。   苏玉秀和温朝阳连忙担心的看着温向平吃不住劲的左脚,   “向平――”   “爸爸――”   温向平安抚的对母子二人笑笑,   “不要紧,我站的稳着呢。”   又低头对甜宝温声道,   “喏――把这张票给阿姨。”   甜宝欢喜的露出两颗小虎牙,两只小手捏住票递给妇人,   “阿姨,给――”   面对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娃,妇人也不禁软了语气。   “一共三块。”   妇人从柜台里摸出五盒雪花膏,其中两盒放在了甜宝小小嫩嫩的手里。   甜宝欢喜的握紧了盒子,从温向平怀里一溜滑下来,炫耀似的在苏玉秀和温朝阳面前晃晃,然后给两人手里一人放了一盒,   “给――”   温朝阳摸了摸甜宝的小脑瓜。   等一家四口从百货商场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满是大袋小袋,连甜宝都提着个小袋子。   在回大河村之前,温向平又和苏玉秀跑了一趟邮局,写信告诉罗家和回乡的事儿,别到时候人寄信来的时候收不到。   大河村。   时间已经进入一月份,村里家家户户都烧起了炕,与外面的天寒地冻相比,屋子里算是暖暖和和的了。   等温向平一家四口提着大包小包从汽车站走回大河村的时候,正好过了晌午。家家户户都躲在家里缩在炕上取暖,外面的土路上几乎没什么人。   苏玉秀担心温向平的脚,争着要多提几个袋子。温向平抬高手臂轻轻松松避过了苏玉秀的手,   “快回家吧,外头这么冷,早点回去烤烤火。”   苏家虽然在村尾,但没走多会儿就到了。   精力最充沛的甜宝跑在最前头,因为裹着围巾挡着脸,还有厚厚的手套,一点都不怕迎面刮来的冷风。   “姥姥,姥爷,我们回来啦――”   甜宝咚咚咚拍着门,好在手套够厚,倒也拍不疼手。   温朝阳担心妹妹跑太快摔一跤,连忙跟着跑上去。   屋里的李红枝和苏承祖一听,连忙迎了出来。一开门就看见两个多月没见的外孙女和外孙正站在门口,俏生生的冲自己笑。   “哎呦――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吧――这几天可把姥姥想坏了。”   李红枝一边念叨一边让俩孩子进屋,自己小跑着去火房里烧热水。   苏承祖出了院子就看见女儿女婿提着满手袋子慢吞吞的往家走。   温向平走的虽然慢,看起来却很稳当,不怎么看得出来是个落下了残疾的。   难不成――全治好了?没落下后遗症?   苏承祖心里安稳许多,一向绷着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大步迎了上去。   苏玉秀夫妻俩看见苏承祖过来,笑着唤道,   “爸――”   苏承祖点点头,伸手去接二人手里袋子,   “我给你们提点儿。”   “不用,爸――”   苏玉秀躲开苏承祖伸过来的手,笑着给他看手上戴着的手套,   “这可暖和呢,这会儿提东西一点都不冷,向平昨天给家里一人买了一个,我给你和妈一人挑了个,回去看看喜不喜欢花色。”   苏承祖点点头,也没说什么推拒话,姑娘女婿肯尽孝心是好事,干啥嘴上还要说人两句呢。又问道,   “今天一早坐的车?午饭没吃呢吧,回去让你妈给下碗面条。”   苏玉秀笑道,   “吃过了,爸,向平给买的肉夹馍,别说俩孩子了,就连我现在也饱着呢。”   谈话间,三人已经进了自家院子。 第42章   堂屋里不如屋里头烧着炕暖和, 但也有个烧着木块的盆在中间,聊胜于无。   苏玉秀和李红枝抱着柴把他们睡得那个家的炕烧了起来,只不过等整间屋子暖和起来还要一会儿,于是一家六口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在堂屋里聊天。   桌上满满当当的堆着温向平他们带回来的东西,连搪瓷杯都没地儿放。   苏玉秀拆开一个袋子, 拿出两副手套, 又拿出两身衣衫摆在桌子上,   “这都是向平在百货商城里给买的, 快试试合适不。”   李红枝嗔怪道,   “我俩又不是没衣服穿, 买衣服干啥, 再说了,冬天又不用下地,哪儿就用得着手套了,这不白花钱嘛――”   嘴上这么说,面上的笑却掩也掩不住, 一双手也小心的在衣服上摩挲着,   “呦――这料子可是好料子呢!”   苏玉秀笑道,   “可不是, 人家说都是灯芯棉做的,俏着呢!而且里头塞得都是棉花, 穿上可暖和了!”   李红枝和苏承祖的都是蓝色的一身, 李红枝的却要颜色浅些, 袖口衣摆处还有粉白色的碎花。   温向平笑道,   “妈你就放心穿吧,咱家每人都有两身,另一身红艳艳的,正适合过年穿,到时候咱一家六口一起穿着出去逛逛,多美。”   李红枝听了,抿着嘴笑,爱不释手的摸着两身衣服。   苏玉秀也跟着拿出来自己的两身摩挲。   苏玉秀虽然不如温向平白皙,却也随了李红枝,皮肤白,温向平就给妻子挑了身浅粉色的棉袄,衬得气色好,也显年轻。还有一身红色的,在腰的地方收了收,很掐身段。   想着昨天丈夫悄声在自己耳边说的话,苏玉秀的耳尖蔓延上一抹绯色。   温朝阳的一身是较浅的墨绿,穿上很显精神,甜宝的则是嫩草绿的棉袄裤子,裤腿衣袖虽然在温向平看来直挺挺的有些僵硬,但在时下已经算不错的衣服了,过年穿起来是又喜庆又亮眼。   “就是――”   苏玉秀又从另一个袋子里掏出一摞小盒子,一字排开在桌上。   “呦――”李红枝惊讶了一下,   “这不是赵队长家的用的那个…什么什么膏么?你们怎么连这都买了?”   苏玉秀拿了两盒塞在李红枝手心,   “看见了就买了,正好向平手里有票,不然还买不了呢,人家说擦上以后手脸就不会冻皲了,我试了试,还有股香味儿,好闻的不行。”   李红枝小心的捧在手里,脸上的笑从女儿女婿回来就没下去过,   “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像小姑娘似的擦这东西,说出去多让人笑话。”   却也小心的旋开盒盖轻轻嗅了嗅,   “真的好香――看着也滑,还是给你和甜宝用吧,妈知道你们孝顺就够了。”   苏玉秀嗔怪的说,   “你就好好收着用吧,向平买了可多,咱们母女仨,谁也没少了。”   苏承祖闻言,也开口道,   “行了,女儿女婿给你的用就行了,一家人老这么见外做啥。”   温向平笑着附和,   “爸说得对,妈你用就是,用完了下次咱一起去城里再买。”   话说到这份上,李红枝也就收了,只不忘嗔苏承祖一眼,   “就你明事理会做人。”   甜宝捂着嘴偷笑,活像一只找到了大松果的小松鼠。   苏承祖端着搪瓷杯子又问道,   “向平,你这脚咋样了,我刚刚瞅着没啥问题,应当没啥事儿了吧。”   李红枝面色一变,连忙悄悄掐了苏承祖一把。   这话能这么大喇喇说么,她半天不问就是等着待会儿找姑娘打听打听呢,这人倒好,就这么直愣愣说出来了,万一向平脚没好,就像大夫说的,要跛脚,他这一说,多戳人心窝子!   温向平却显然并不在意,他知道苏承祖是在关心自己,也知道苏承祖是看见了自己走路没什么问题才问的。李红枝从火房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凳子上了,所以没看见他走路,自然也就不敢问。   于是笑道,   “一开始丢掉拐杖的时候走的困难,不过现在好多了,基本上看不出来我是个跛的,只是走的要慢点了。”   说着握住妻子的手,眼里带着温柔,   “当初要不是玉秀和两个孩子在我身边鼓励我,陪我一起坚持,我还真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苏承祖眉头又拧了起来,他刚刚还只以为温向平是路上累了才走的这么慢。   知道说错了话,苏承祖想说些安慰的话,可他闺女儿的嘴笨就是遗传于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啥,最后只能干巴巴的说道,   “不打紧,反正你靠笔杆子就能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看看玉秀和俩孩子这两个月白了,也胖了,你够不错的了,多少下地苦干的壮汉子也做不到你这份儿上呢。不下地的话,脚上这点儿毛病也就不打紧,像我伤了腰才是麻烦。”   最后连自己最忌讳的腰伤都用上了。   温向平笑着点点头,心中暖流涌过,   “哎,我晓得。”   李红枝听着虽然还有些难过,却也面上撑着笑扯开话题,   “提了这么多袋子回来,还有啥稀罕的东西,让我们这没见过世面的老汉老婆子瞅瞅。”   闻言,一边从兜里掏着糖块吃的甜宝瞬间激动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   两个孩子兜里头一人揣着一把零食――温向平怕两个孩子路上饿了专门买的。甜宝这半天正拿着颗糖哼哧哼哧的啃着,活像一只抱着大松果啃的小松鼠。   苏玉秀点了点女儿的额头,   “吃这么多糖小心到时候牙疼。”   甜宝连忙一把捂住腮帮子,好似现在就疼了起来,手上的奶糖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丢了又舍不得,顿时眼里就要流出泪来。   李红枝顿时心疼了,连忙佯怒着假打了苏玉秀几下,   “让你吓我们甜宝,坏坏!”   然后安抚的摸摸甜宝这两个月长了不少肉的婴儿肥的脸蛋,   “不怕不怕,妈妈是吓我们甜宝呢,少吃几颗不会牙疼的,只不过也不能吃太多,知道了么?”   甜宝连忙乖巧的点点头,然后从一个袋子里扒拉出来好几样东西,拿在手上给李红枝看,   “姥姥,你快看,爸爸给我买的发绳头花――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   说是头花,其实也就是一个胶皮圈上用毛线缠上几圈,有个颜色,也比平时村里用的发绳有弹性一些而已。但这在大河村里虽说不算独一份,也是少有的了。   甜宝伸出胳膊划了一个大大的圆,   “都给姥姥姥爷吃,头花给姥姥妈妈一起戴!”   李红枝把甜宝搂进怀里直呼心肝肉,   “我家甜宝真是个招人疼的娃娃――”   温朝阳一进门的时候已经把他的宝贝书放进屋子里头去了,这会儿正拿着一个九连环解着,几个环彼此套在一起,不知道要怎么扭才能把他们都分开。温朝阳解了一路也没什么成果,九个环一个都没下来。   苏承祖看了半晌,指了指一处,   “从这边划一下试试。”   “这边不行吧?是不是这边更有可能点儿。”   温朝阳拨了拨一个环边上的套口。   苏承祖摇摇头,   “那儿肯定不行,还是这边儿吧,你姥爷我年轻时可是做过木工活儿的,相信我。”   虽然不知道木工活和解九连环有什么关系,温朝阳还是依言做了,光滑的环从几个环接着的边上划过去   咔――   九个环完好如初的套在一起。   苏承祖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又指了指另一处,   “那从这边试试。”   咔――   还是不行。   温朝阳一双大眼控诉的看向他姥爷。   咳――   苏承祖干咳两下,想说让自己研究两下,肯定能解出来,毕竟他年轻的时候也干过木工活的,可又没脸从外孙手里抢玩具,只能时不时盯着温朝阳的手指点几下,   “你这不行――”   “你得先把这个解开才行,不然别的都解不开――”   “肯定是从这边走――”   温朝阳鼓着腮帮子,委屈道,   “可这半天也没有一个解开的啊――”   就见苏承祖噎了一下,没一会儿,又开始故态复萌,继续指点温朝阳。   温向平被这对爷孙逗的不行,那边苏玉秀也是被李红枝和甜宝腻得慌,干脆把买回来的囤货都提到火房里去,放在窗口外头,能冻好久,再加上他们买了好多,足够吃到开春了。   温向平他们买回来的东西不少,整理起来自然也费了一番功夫,其中那个半导体被苏玉秀放到了李红枝苏承祖睡的家。   把东西都收拾好,时间也不早了,冬天天黑的早,晚饭自然吃的也早。想着温向平苏玉秀坐了半天车肯定累,李红枝就简单的一人下了碗热汤面,连吃带喝,胃袋里暖呼呼的,浑身都舒畅不少。   好久没见两个孩子,苏承祖李红枝便把朝阳甜宝都带进了自己的那屋――每个屋的格局都一样,一张长长的炕足够四五个成年人并排睡。   临睡前,苏承祖和温朝阳这爷孙俩还就着哪个环往哪边解在争论。   这屋,月色斜斜从窗户打下来,铺在床上,银蓝如水盈盈。   温向平半靠在墙上,把苏玉秀搂在自己胸膛上,调侃她,   “要不以后也就让朝阳他们跟爸妈睡吧,正好屋里头就剩咱俩。”   苏玉秀闻言面上就泛起潮红,轻轻捶了他一拳,   “老说不正经的话――”   温向平大呼冤枉,   “我不过就是想和你亲近亲近,咋就成了不正经,你瞧瞧村里谁家媳妇儿和丈夫亲近就是不正经?那正经起来得啥样?”   苏玉秀面上更烫,就要从他身上起来,   “你就嘴欠――”   “别别别――”   温向平箍着妻子不让跑,   “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哎,你说――”   温向平突然感慨到,   “我之前对你和孩子那么不好,又打又骂的,你咋没想着把我从家里踢出去呢。”   苏玉秀奇怪的看他一眼,   “日子再不好过,冲着孩子,也得过下去,再说了,你见村里谁跟丈夫处不好了就不处了的。”   温向平抿了抿唇,心里顿时有点不平,   “那要是我没改好,你也会继续对我好的是么――”   苏玉秀瞅瞅他,这是咋了今天?   温向平却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你说――要是我还是以前那个坏样子,复健的时候冲你和孩子发脾气,你还会不会对我好?”   苏玉秀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道,   “应该――会吧?”   毕竟他是她的丈夫,俩孩子的爸爸,她总是不可能不管他的,顶多就是不那么尽心就是了。   温向平突然心头泛起了酸,愤愤躺下拿被子把脸蒙住,一副不想再和苏玉秀说话的样子。   苏玉秀怔愣住,这是咋了?   温向平倒也没咋,只是觉着在苏玉秀和两个孩子心里,难不成他还比不过原主?   复健时候的耐心和鼓励也好,其他时候的体贴温柔也好,是只因为他顶着原身的身体是她的丈夫,还是因为他这个人――   虽然说他一开始是因为责任才对苏玉秀和两个孩子多有照顾和体贴,可后来不也在苏玉秀细心的体贴和柔美的笑容下,渐渐的有了点想法么――   不然他怎么会时不时的撩一下苏玉秀,他又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乱男人。   三十六岁的老男人钻了牛角尖,不满于二十五岁小媳妇儿的迟钝。   苏玉秀坐在那儿想了半晌,心里隐隐有了温向平耍脾气的猜测,唇角不禁微微一抿,俯身追过去,秀美的脸贴在丈夫宽厚的脊背,轻声说道,   “别说这次是医院里的时候绷着个脸,就是大骂出口,摔摔东西,只要别把难过都憋在心里,我就开心。你心疼我,对我和孩子好,我也心疼你,愿意对你好,而且,你不是已经不乱发脾气,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了么。”   温向平拉下被子扭头看去,苏玉秀微微直起身子正直视着自己,秀美的脸庞和如水的眼眸在月光下美丽的让人窒息。   甜宝和温朝阳的漂亮大眼睛都遗传自苏玉秀,对谁眨眨眼都能叫人缴械投降,但现在看来,还是苏玉秀这个当妈的最美――   “你说真的?”   心里已经缓过劲来,嘴上还要再给自己找回点场子和矜持。   “当然。”   苏玉秀眉眼弯弯,   “我想对你好,像你对我好一样。”   在月光下,一双大眼美的简直不像话。   温向平心中的隔扭一下就不翼而飞,只觉着心底微微泛着甜意。   情不自禁,情难自禁,反正都是月亮的错。   温向平微微俯下身去,微凉的唇瓣印在妻子带着月色的唇角。   一瞬间,苏玉秀怔在原地,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睁大,红唇惊讶的微张。   温向平轻笑一声,微微后退,却不像苏玉秀想象的那样乖乖去睡觉,反而变本加厉,从唇角开始,顺着她秀美的侧脸,极尽温柔,一路吻到眼角。   “唔――”   苏玉秀微微抬头,手不自觉抬起要去推温向平的胸膛。   纤细的手腕轻而易举被温向平握在手里,收在怀里,然后,低头,更深的吻了下去,   “唔――”   说不出是要拒绝还是迎顺,苏玉秀最终顺着温向平的力道躺在温暖的床铺上,或许今天的炕烧的有点过头,苏玉秀只感觉背上一片炽热。   可比炕更炽热的,是他烙在她唇上眼上的吻。   他似乎很喜欢她的眼唇,流连半天也不肯离开。   苏玉秀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掠夺,忍不住去推身上的人。   那人轻笑一声,从她的指尖开始啄吻,在要泻不泻的月光下,温文尔雅的面容竟也带上了一丝坏意,   “乖――”   迷迷糊糊睡着前,苏玉秀脑海里唯一一个念头就是:   明天炕下头还是少烧点儿柴火吧――   农家人向来起的早,可这大冬天的天亮的晚黑的早,地里又没活儿,正是一年最闲的时候,起那么早也没啥用。   温朝阳和甜宝昨天坐了半天车,早就累了,此时还在呼呼大睡,李红枝却早早的醒了,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盯着外头灰蒙蒙的天不时叹个气。   苏承祖是被李红枝闹醒的,眯瞪着眼问,   “不睡觉干啥呢。”   李红枝一腔担忧可算是有了人说,连忙凑过去道,   “你说,向平那脚――可咋整?”   苏承祖“嗨”了一声,   “你就自找烦恼,向平那脚咋啦?走的稳稳当当就是慢了点,谁能看出来?再说了,就算看出来要咋了,向平能写东西挣稿费,看看姑娘娘儿仨跟着吃了两个月,白了也胖了,村儿里倒是不少壮汉子,脚上也没瘸,有几个像他这么轻轻松松挣钱的。”   李红枝又小声念叨,   “可――”   说了一个字,又发现没什么可说的,于是悻悻的住了口。   苏承祖跟李红枝夫妻几十年,哪儿能看不出来李红枝这是心里还放不下,于是又说道,   “你少想这些有的没的,向平人踏实,又会挣钱,对玉秀和两个孩子又疼又爱,对咱俩这老的也是没话说,这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李红枝点点头,   “说的也是――”   想了想又掐了迷迷瞪瞪的苏承祖一把,   “先别睡呢――等开了春下地的时候,你就多做点,向平脚伤了不好使劲,别让累着。”   苏承祖干脆不睡了,狠狠的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些,问道,   “那你咋不想想我腰还伤着呢。”   李红枝噎了噎,半晌喏喏道,   “那要不我和玉秀多做点吧――”   苏承祖索性半坐起来身子,   “家里俩男人在,咋能让你们干活儿去。你啊,也别老盯着向平跛了脚看,也别把他供着啥也不让做,不然好好的一个人不废也被你整废了,到时候向平又成了原来那样,我看你后悔不后悔。”   李红枝果然被吓住了,连忙小声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以后啊,就把向平当以前一样对待,该咋还咋――我知道了。”   苏承祖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眼瞅着外面的天还没亮,又卧了下来准备再睡会儿。   谁知李红枝又开始掐他的胳膊上的一块儿肉,   “等等,先别睡――”   “又咋啦?”   苏承祖真是被李红枝弄到没脾气。   他生的又黑又壮,脸也长的凶,谁见了他不心底先发个毛,绷起脸来连苏玉秀和两个外孙也怕他,偏偏就这个瘦瘦小小的李红枝丝毫不怵,还敢一而再再而三拧着他胳膊上的肉不让他睡觉。   可这是他媳妇儿,他还能有什么招呢――   李红枝又说,   “咱要不把放东西那屋收拾出来出来,再隔一下,也不用多大,就够俩娃娃睡就行,不然玉秀和向平――总不方便哪。”   苏承祖默了默。   昨天晚上女儿女婿那屋悄悄开门出来,跑到火房烧水倒水的声音,他们可都听见了。   于是点了点头,   “也行,趁着现在闲着,把屋子隔出来,天亮了我就去弄点砖头石块回来摞。”   说是隔屋子,却也不用真的把屋子砌的死死地,炕上中间拉块布,再用砖头一摞,把两边隔开有空间就成,快得很,主要是那屋里头放了好多陈年旧物,积了不少灰,收拾出来要颇费点功夫。   等温向平夫妻俩起来的时候,苏承祖和李红枝已经在那屋忙活上了。   “妈,咋想起来收拾这屋了?”   苏玉秀一边卷袖口,就要进去帮忙,温向平也找来抹布水盆,打算把李红枝换出来。   “那行,那你俩在这儿跟你爸弄,我去做早饭去。”   李红枝将手上的布子塞给苏玉秀,一边往外头走,   “今天把这屋收拾出来,待会儿就把炕烧上通通气,等晚上就让朝阳和甜宝在这屋睡吧,孩子都大了,也该有自己的屋子了,你俩这下也方便点。”   轰――   苏玉秀脸上瞬间通红,见身边人还在赞同的点头,伸手就在他腰间的软肉上狠狠掐了一把。   温向平面上忍不住皱了一下,连忙收敛了赞同的表情,正色道,   “让我们来收拾吧。”   苏承祖摇了摇头,   “你们收拾东西就行,这砖砌起来,手上得有功夫,我来就行了。”   温向平自知没这么个本事,于是挽起袖子开始把屋子里的杂物垃圾都收拾出去。   自此,温向平终于过上了两人一房的生活。 第43章   温向平之前出事儿的时候, 就属赵建国家和江河清家最热心,包括后来苏承祖回来借钱的时候,也就属这两家借的最爽快, 这下温向平回来了,怎么也得上门去道了谢。   于是吃完早饭, 苏家四个大人就出了门。   到赵家的时候, 赵家刚吃完饭,赵建国媳妇儿刘翠英给他们开的门。   一看见温向平和苏玉秀手里提着的东西, 刘翠英脸上的笑瞬间真诚了几分,   “哎呀,来就来吧,咋还提这么多东西呢。”   堂屋里, 众人围着两个红艳艳的火盆坐着,一边儿的桌上摆着苏家提来的几样东西。   一块两斤的猪肉, 一包散糖,还有一罐麦乳精, 在这样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样的礼已经称得上重了。   刘翠英半天眼神就没离开过那罐麦乳精。   这可是麦乳精啊!连他家爱军都少能搞到的麦乳精啊!   赵建国却不让收,   “这些东西待会儿你们走的时候提走, 拿回去给两个孩子吃去吧, 心里记着我这份情谊就算了,咱俩这关系, 也用不着花这面子钱。”   完全不顾一边刘翠英不住反对的眼神。   刘翠英气的不行。   之前苏家女婿出事儿的时候, 他赵家人钱都没少出, 咋就拿不得这点儿东西了。   何况肉啊糖啊的,他家隔三差五也能吃上,倒是不稀罕,可那麦乳精可真真是个稀罕东西啊!他家爱军家里还有个小娃娃,收下来拿去给她的小孙孙吃,多好啊。   知道赵建国是担心自家这么一买家里更拮据,苏承祖摆了摆手,指着温向平说,   “你收着就是,朝阳甜宝的家里都留着呢。向平这几个月在城里养伤的时候也没闲着,找了个活儿干,也挣了点钱,你安心收着就是。”   刘翠英闻言连忙插嘴道,   “是啥活计?咋这么挣钱呢?那向平你看看我家爱党能去不?”   苏家女婿这才在城里待了几个月啊?撑死就四个多月吧,竟然就连麦乳精都能买下了,这么好的活儿她咋没听说过?别说她了,连她最引以为傲的大儿子赵爱军也没这么有能耐啊。   赵建国瞬间拉下了脸,赵爱党见状连忙开口解围道,   “不用不用,我就是个笨的,每天跟着我爸跑,事情还弄不细致,哪还有余力做别的呢。”   刘翠英还想再说,却在赵建国不悦的眼神下只好讪讪的闭了嘴。   温向平却不介意。   他是确实感激赵建国和赵爱党的。当时大晚上的,又是冬天,赵爱党觉也不睡的陪着他们城里乡下两头跑,又一家一家医院的找,这恩情可不小,何况后来苏承祖回来借钱的时候,也是赵家掏出积蓄借给他们――虽然后来没有用上还回去了,但这份情谊也不能不承。   再说了,他现在在村里,每次收信少不得要经过赵家父子的手,瞒也是瞒不住的,倒不如爽快坦诚的讲出来。   于是,温向平笑着说,   “不要紧。我只是写写文章投给杂志,挣两个润笔费罢了。”   赵建国闻言点了点头,   “不错,向平是个有文化的。”   想了想,又说道,   “对了,我听爱党说之前向平脚伤的挺严重,现在怎么样了。”   温向平平淡的笑道,   “好多了,现在问题已经不大了。”   自从有了妻子和孩子们的支持和鼓励,他已经能够坦然的面对别人,当别人提及他的伤脚时也能平静以待。   苏承祖却是摆了摆手,   “这次来,除了跟你说声谢,就是想跟你再说下这事儿。向平这脚虽然好了,却落下了些毛病,重的活儿只怕是不能干了,想着看明年分工的时候能不能给分个轻松点儿的活计。”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的,自然明白了苏承祖的言下之意,赵建国闻言拧起了眉头,转而爽快点头道,   “这没问题,当然可以。只是,可惜了――”可惜了这么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后半辈子就要跛着脚了。   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赵建国连忙止住话头,转移话题说道,   “你放心,这事儿能行。向平这有文化,还能投稿挣钱,也不比庄稼汉子差,再说了,现在国家政府也允许考高考了,向平好好复习复习,到时候考上个大学,不仅给你岳丈一家长脸面,自己将来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啊。”   赵爱党闻言也附和到。   只有刘翠英在一边心里却是不忿,人苏家女婿都不在意了,他赵建国激动个什么劲,还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甩脸色!于是瞅着空连忙插嘴道,   “哎呀,说到考大学这事儿,王贵祥家女婿不是去横城上大学了么,这几天快过年,人家也回来了,向平你正好可以去找人家说说话,年轻人多交流交流,说不准向平就因为这考上大学了呢。”   这一下,不仅赵建国的脸色顿时黑了,连苏家四口人的面上也不好看。   眼见赵建国脸色不好,赵爱党连忙叫了声,   “妈――”   然后不赞同的对刘翠英摇了摇头。   刘翠英到底是怵丈夫发火的,这一下就缩着脑袋坐在一边再也不说话了。   毕竟是年关时节,家家户户都忙着收拾家做年货,苏家四口人也就没多坐,不一会儿就走了。   等到苏家四口人一出门,赵建国立马呵斥道,   “就你有能耐?!就你有嘴说话?!你咋这么没脑子呢!盯着人家拿来的东西不放也就算了,那嘴咋这么不把门呢!不知道王贵祥家和承祖家处不好,还在那儿一个劲说说说!再有下次,你以后在人家承祖家过来的时候就给我待在屋里别出来!丢人现眼!”   刘翠英面上瞬间就不好看了。   虽然也觉着刘翠英做的不对,但眼见赵建国火冒三丈,赵爱党还是先紧着他爸劝,   “爸,别气别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那嘴就那样,说说让长记性就行了,别气,气着身子可咋办。”   一边连忙对刘翠英摆摆手,示意她先别在赵建国面前惹他生气。   刘翠英只好讪讪的转身离开,可看见桌上的麦乳精的时候,脚步还是忍不住顿了一下。   想了想,刘翠英干脆把苏家带来的所有东西都提了起来,一副要放到火房去的样子,抱着麦乳精的手却不禁紧了紧。   她家爱军家还有个小孙孙呢,正是该吃麦乳精的年纪,等过几天去看小孙孙的时候,把这个送过去吧。   从赵建国家出来,一行人又拿了东西往江河清家去。   江河清就是当时一路抱着温向平跑到村口的那个汉子,他媳妇儿也巧,就是苏玉秀之前打听知青寄稿子的那个女知青。   江河清媳妇儿今年高考也落榜了,却不像徐家媳妇儿一样又是抛夫弃子,又是卷了家里积蓄逃跑的,每天照常该照顾孩子照顾孩子,该收拾家收拾家,再加上本来就是个踏踏实实的人,渐渐也就让担惊受怕的婆家人放心了下来。   江河清却是个从来没想过自家媳妇儿会跑的,每天努力上工挣工分,因为天生大力,家中生活也算是宽裕,再加上三个可爱懂事的孩子,可以说生活是十分美美满满了。   给江家提去的礼自然要比给赵家的少一些,但也只是没有那罐麦乳精。   虽然温向平手上还有好几罐,但一向拮据的苏家一口气拿出来两罐麦乳精也是招人耳目,温向平想了想,便又加了一块两斤的猪肉算是顶替了麦乳精。   江河清一如既往的爽朗,看见苏家人提着礼也是不肯收,   “有啥事儿找我就是,干啥讲这些虚的。”   话是这么说,东西却不能不送,毕竟当时江河清也出了不少力。   江家人都是性子好的,苏家人也都是好相处的,虽然平时因为一家住村头,一家住村尾而来往较少,但经过这一下,两家人关系顿时近了很多。   等到温向平一众人告别的时候,江河清已经拍着温向平的肩膀连声叫“温老弟”了,他媳妇儿也和苏玉秀约好了过年的时候一起去纳鞋底子。   算一算时间,温向平这一伤脚,在城里住了大概有四个多月,等从城里回来的时候已经一月下旬了,再要不了半个月,就是过年。   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忙得很。收拾打扫家,还要做年货,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去供销社里头把养了一年的猪卖掉,拿回来一沓大团结,这可是一年唯一一次能一口气拿这么多钱的机会。   这年头各家各户家里养的猪都不能私自宰杀销售,非得等到年底的时候送去供销社卖才行。   因着供销社离第五大队跟有一段距离,赵建国干脆就把自家的三轮车贡献出来,轮番带着村民去卖猪,于是哪天出发、什么时候出发都是提前定好的。   故而这天一大早,苏承祖就跟着李红枝带上自家喂了一年的两头猪出了门。   那头苏承祖夫妇忙着去供销社,家里头也有不少活计要忙。   温朝阳和甜宝两个人打了水摆了抹布,踩上小板凳从两人睡着的那个屋开始擦起,门门框框都擦的十分用心。   由于家里今年积蓄不少,加之有个“喜好奢侈”的温向平在一边怂恿,之前在百货商城的时候,苏玉秀便咬了咬牙,盐油调料啥的都买了不少,就想着回来腌肉炸年货的。   于是,苏玉秀挽了袖子站在火房,案板上摆着各样的菜和肉,还有鱼。苏玉秀首先把鱼开膛破肚的抹了调料和盐腌着去了,又剁菜剁肉,拌馅搅馅,把十斤的猪肉切成拳头大小的块,等着待会儿下油锅炸一遍,然后再放到院子里头冻着,能存很久,吃到年后绝不是问题。   而剩下的温向平既不会案板功夫,没法儿帮妻子的忙,又皮薄血脆,劈不了柴火,更是因着腿脚不便的原因,上上下下修补房顶也做不成。无奈之下,只能拿起抹布,和两个孩子一起把家擦抹一遍。   门框桌凳都擦过之后,温向平打发两个孩子去玩之前买回来的玩具,然后把地扫了,又把后院的猪圈狠狠清理了一番。   苏承祖和李红枝在之前已经把家收拾了一部分,可饶是如此,等温向平打扫完的时候,后背也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因着快要过年,温向平也不再像之前一样睁眼闭眼都想着赶稿子了,把《蜀山》维持住一周两更的速度,《大惠山》也每天更上一更半更,维持一周三更的速度就够了,权当是给自己放个假。   今天的活儿干的差不多了,温向平索性也不再加班,坐在火房门口盯着苏玉秀的背影瞧。   大概是由于常年下地的原因,苏玉秀的腰身很细,手脚麻利的把肉和丸子下锅去的身影在温向平眼中也很是轻灵。   他这…是不是恋爱了?   被月亮照昏了头,没看车号就上了车的温向平温先生此时才想起来考虑这辆车是不是自己要坐的那辆。   但现在看来,应该就是了。   虽然这会儿正是隆冬时节,屋子外头滴水成冰绝对不是问题,屋檐下头也挂着一排冰棱,但沸腾的油锅蒸腾起来的热度还是把火房熏成了一个大火炉。苏玉秀的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不时要抬手用袖口擦一擦。   温向平见状,上前就要接过手,   “我来吧,你去歇一会儿。”   苏玉秀避开身子,摇摇头道,   “不用了,你又没做过这些活儿,这火候掌握不好,糊了焦了多浪费。”   温向平从怀里摸出一方素帕子给妻子拭了拭额头,温声道,   “我来吧,你做了这么半天我早看会了,实在不放心,你就坐在一边儿看也行,我哪儿做的不对你立马指出来就是。”   苏玉秀闻言点点头,说,   “那也行,你先做一会儿,我先把午饭做了,俩孩子该饿了。”   今天一早苏承祖和李红枝出门的时候她就在火房待着了,到现在一上午过去了,还有一小半等着她去炸,也确实是累了。   温向平连忙拦住苏玉秀,   “还吃什么午饭,这儿这么多好吃的,随便吃几样就饱了,明天歇回来再好好做一顿也不迟哪。”   说完也不等苏玉秀再说些什么,扬声唤道,   “朝阳甜宝――快来吃好吃的喽――”   话音刚落,两道小小的身影便出现在火房门口。   温朝阳和甜宝早就在堂屋里被荤食和油炸的香味馋的不行了,只是知道这些是过年吃的,也就很懂事的强忍着馋意,暗自咽口水罢了。   但一听爸爸在里面召唤,就像横跨黄河的千里堤坝上突然被打破了一个小孔,所有的口水和馋意瞬间就绷不住了,连忙跑到火房。   甜宝欢喜的叫道,   “爸爸爸爸,我们能吃好吃的嘛?”   “当然了――爸爸骗你们干啥。”   温向平拿了一个搪瓷大海碗,从每样盛着炸食的盆里拨了几筷子出来,红薯块、土豆块、肉丸子、菜丸子、甚至还有一块拳头那么大的肉块!   “哇――”   甜宝欢呼,激动的在原地蹦蹦跳跳,   “好多肉啊,好香啊――”   连向来稳重的温朝阳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肉呢!而且还全是给他们吃的!   “去吧,去外头凉快地儿吃去,这里头太热了。吃完了要是没饱再来。”   温向平笑眯眯。   “诶诶――”   温朝阳只顾着点头,完全没有听清他爸在说什么,捧着一大碗肉带着甜宝出去大快朵颐了。   苏玉秀嗔道,   “这些都是留着过年吃的,照你这大方样子,连除夕都撑不到,还显着我这当妈的小气。”   温向平笑眯眯的拿起筷子,却没有先急着往油锅里下丸子,而是从一边的盆里夹了一颗出锅一会儿的丸子喂进了苏玉秀的口中。   唔――   苏玉秀猝不及防被喂了颗丸子,荤食和油炸特有的香气在舌尖绽放,香脆的外壳、细腻的肉和筋道的馅,咸香的味道从鼻尖喉咙涌进胃袋,好吃极了。   温向平也自己夹了一颗吃,   “不怕,肉吃完了再去买就是,到时候就让我来炸,看看你这个好老师教出来的徒弟做的饭好不好吃。” 第44章   等到半下午的时候, 苏承祖和李红枝就从城里供销社回来了。   一进门, 李红枝就喜不自禁的拉住苏玉秀,   “今天去了以后,咱家的两头猪都是五级猪!一头一百三十多斤,一头一百五十多, 最后足足卖了一百五十块呢!”   说着,李红枝伸出一个巴掌摆了摆。   “真的?!”   苏玉秀听了也欢喜的不行。   这年头的猪是严禁自宰自销的,全都得送到供销社去卖才行。供销社有专门的师傅会给猪评等级。被认定是一级的猪出肉率是最高的, 百斤能卖六十多块钱,而十二级的猪自然是出肉率最低的, 价格也最低,百斤也不过三十块钱出头。   一般一级的猪是极少才会出现的, 二级的也不多,更多的是集中在三级到十级, 苏家去年的猪是六级,今年升了一级, 就代表百斤价格又多了一些,家里的钱又多了一些,这怎么能不让一家人开心。   苏承祖则从进门开始就闻着味了, 跑了半天水米未进, 心思完全不在钱上头,于是问道,   “炸东西了?”   李红枝和苏玉秀早就盘算着把肉啥的都炸了, 毕竟熟肉比生肉更好保存一些, 而且今年买的油多的很,也能好好炸一遍过去,让家里人都尝尝味儿,别看苏玉秀今天累了大半天,猪蹄肠子,还有豆腐萝卜还没弄的,其中也不都是炸的,可就是腌,也要费上一番功夫,眼见着离过年没几天了,苏玉秀和李红枝就开始轮番倒趟的弄了,今天苏玉秀收拾的这些已经算是最后的一部分肉和菜了。   刚把炸食腌物收好,进堂屋来的温向平闻言笑道,   “可不是,玉秀炸了大半天呢,肉丸子菜丸子、红薯块土豆块、还有拳头大的肉――等着过年做红烧肉吃的,可香的很!咱晚上也别费工夫,就下点汤面,里头撒点肉丸子,肉味儿都浸到汤里头去,连汤带面的一吃,哎呦――想想就好吃。”   不止奔波了大半天的苏承祖和李红枝听得腹中辘辘,连从屋里偷跑出来的甜宝也听得饿了,软软的叫道,   “甜宝想吃――”   “甜宝――”   话还没说完,就被追出来的温朝阳逮了个正着。   温朝阳不仅是个好哥哥,同样是个好老师。刚刚他本来在教甜宝认字,因着屋子不怎么隔音,外头大人的嗓门又大,尤其是他爸在那儿说晚饭,说的人都饿了。   温朝阳大些,自控力还比较强,忍耐着口中的馋意认真教妹妹读书。谁知道甜宝眼珠骨碌一转,就从小板凳上起身跑了,   温朝阳连忙追出来,一把抓住妹妹,稚嫩的脸上尽是严肃,   “跟我把今天的五个字学完才能吃饭,不然就算做好了也不准吃肉。”   现在已经半下午了,再不抓紧时间,一会儿天就要黑了,甜宝今天的学习进度就要落下了。   苏玉秀瞧了,很是欣慰的点点头,随即又斜睨了温向平一眼。   接收到媳妇儿眼神的温向平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尖。   他今天干完活儿就忙着跟苏玉秀黏黏糊糊腻腻歪歪去了――一会儿喂个丸子,一会儿让擦擦汗――也还没有把今天的稿子写了呢。   唉――连朝阳都知道要“今日事今日毕”,他这个做爸爸的今天可是没有起到一个好榜样哪。   ' “唔――甜宝错了――”   眼见周围大人都在看热闹,没一个要站出来帮自己的,大势已去的甜宝只好可怜巴巴的拉住温朝阳的手认错,低着脑袋活像要被抛弃的小兽。   温朝阳颇有哥哥风范的点点头,   “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好了,我们继续把剩下的几个字学完,然后你就可以想干嘛干嘛了。”   这副兄慈妹恭的场面一家人看的直乐,李红枝更是笑不拢嘴道,   “哎呦,那快让我去做饭,别待会儿我们甜宝学完出来了没肉肉吃。”   坐在里屋的甜宝听见了,忧伤的撅了撅嘴。   唉――看来今天是必须把这些字都认完才能去吃肉肉了。   唉――中午的肉虽然很多,可都太好吃了,她还没吃够呢――   除夕很快如约而至,家家户户都忙着晚上的年夜饭,孩子们聚集成群在村里跑来跑去,玩着弹弹珠、打鬼子的游戏。   之前红星杂志寄票来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过年时候买年货的事情,于是其中不少是肉票布票一类的,连炮杖的也有,温向平自然不会浪费,便买了几盒摔炮回来。   虽然这年头能买到的炮不多,还大多是摔炮这一类的,但对于温朝阳和甜宝这两个从来只是见人家摔炮的孩子来说,还是十分令人高兴的,早在温向平和苏玉秀在百货商场商量着买几盒的时候就巴巴的盯着了,好不容易盼到除夕,可算是从苏玉秀手里接过一盒,温向平也特批了五天的假期,两个孩子一大早就起了床,捧着跑到外头找小伙伴去玩了。   除夕当天,村里到处可闻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跑来跑去,偶尔还夹杂几声炮响。土路上遇见的村民彼此都要笑呵呵的问一句,   “家里都收拾好了吧。”   “年夜饭准备上了吧。”   村里顿时就充满了过年的气氛。   或许是因为年龄大了,温向平越来越喜欢传统的东西,比如在过年的时候放放炮,穿着一身红,一家人聚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吃个饭,再围着火盆听半导体,讲故事,玩游戏。只是想一想温向平都喜欢的不行。   可要说到年纪,苏承祖今年才四十多,按温向平真实的年龄来说,真是叫一声哥也使得,想到自己娶了大哥家的姑娘――温向平微微心虚,这还真就是啃了根嫩草。   那也是最甜最俏的嫩草。   温向平看着苏玉秀忙里忙外的身影笑得傻呵呵。   除夕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吃年夜饭,可案上的事儿有李红枝和苏玉秀忙着,温向平插不上手,镰刀锄头也让苏承祖这个老手修修磨磨早弄好了。   因着今年温向平给买回来不少九连环积木一类的玩具,苏承祖竟也看上了眼,每天和温朝阳爷孙俩扎在一块叨叨咕咕摆弄,或者在院子里比谁能把陀螺抽的时间更长。   现下温朝阳带上甜宝出去玩了,苏承祖也终于能抱着九连环自己想怎么解就怎么解了,正坐在堂屋里对着外头的光研究的认真。   看来看去,也只有温向平最无所事事,满地晃荡。   唉――   温向平长叹一声,认命的回屋,一头扎进大纲里写稿子去了。   今年的年夜饭因为有了稿费的支持而格外的丰盛。   只见不大的圆桌上摆满了香喷喷的菜,象征着年年有余的红烧鱼被围在最中间,清炒土豆丝、卤猪蹄、爆炒肥肠紧紧围在它周边,还有两大盘白菜猪肉饺子,一边摆了一盘让吃,甚至还有一盘大馒头。   丰盛的菜色不仅让两个娃娃看花了眼,连苏承祖都微微动了动喉头。   这么多肉菜一起吃,还真的是破天荒第一次呢!   但也不能就这么直接吃。   苏承祖作为一家之主,要先给几个小辈说些勉励的话,   “向平明年写更多更好的文章,挣更多的钱――”   “玉秀好好把孩子看好――”   “朝阳好好跟上你爸认字,将来考个大学生回来――”   “甜宝明年长成个俊俏的大姑娘――”   然后率先夹了一筷子土豆丝。   这下全家就可以吃了。   李红枝直给两个娃娃夹肉,   “快尝尝,看姥姥和你妈做的这肉好不好吃,夹在馍馍里头,看看和城里的比一下哪个更好吃。”   因是做来自家吃的,用料当然足的很。苏玉秀帮孩子们掰了两个馒头,往里头塞了足足三大块肉,馒头都撑得仿佛要咧开。   甜宝啊呜一大口,吃的满嘴流油,立刻就幸福的眯了眼,捧场到,   “好好吃――好香啊――比城里的好吃多了!”   温朝阳腮帮子撑得鼓鼓的,一手还小心的兜着馒头,就怕有油或者肉掉出来――那可就太可惜了。   “好吃不?”   李红枝问。   “嗯嗯嗯!”   嘴里塞的满满的,两个孩子都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表示好吃,看的李红枝笑得合不拢嘴,连忙道,   “好吃就多吃点,还多着呢!”   苏玉秀无奈的看着两个孩子,   “就是,火房里还多着呢,慢慢吃,别噎着。”   这边苏承祖给温向平倒了酒,刚刚没过搪瓷杯的杯底一点,又给自己倒了同样的量,举起杯子,   “来,向平――”   温向平连忙双手举杯跟老丈人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这酒也是从城里回来的时候买的,味道在温向平看来只能说是一般,不过在当下,实在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三杯两盏过去,或许是酒意上了头,但被黝黑的面色掩了去,苏承祖拿着杯子有些控制不住音量,   “向平!我跟你说――”   “诶,您说――”   温向平倒是还清醒,只是面上染了潮红。   苏承祖大舌头道,   “你好好对玉秀――好好对两个孩子――我也就把你当亲生的看――女婿都说是半子呢――”   温向平连忙点头,   “对玉秀和两个孩子好是应该的,爸您放心,我就是您儿子,跟玉秀一起孝顺您和妈。”   苏承祖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自顾自道,   “你现在这样――很好――是吧,不阴阳怪气――也肯努力上进――最好不过了――将来不管穷了富了――有这么个上进的心,一家人劲也肯往一处使――那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说着又倒了一点在杯里,一口灌了下去。   “您说得对――”   知道这就算是代表苏承祖对自己放了心,温向平自然上道的点点头。   李红枝却恼了,暗地里掐了苏承祖几下,   “这半天喝多了发疯呢?快吃你的菜吧,早点吃了早点睡去,待会儿天就黑了。”   又和蔼的对温向平说,   “向平别理他,快吃菜,吃个饺子,今天的饺子可是玉秀和的馅,香着呢。”   苏承祖被掐的一激灵,讪讪的摆了摆手,   “知道了知道了,吃菜――来――”   说着给温向平夹了一筷子土豆丝。   温朝阳和甜宝在一边儿看的捂着嘴偷笑,活像两只偷到了米粒的小老鼠。   温向平把老丈人夹的菜吃干净了,又往苏玉秀面前凑,   “玉秀,给我夹个饺子成不?”   苏玉秀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你那儿不是有一盘呢么,还非要我从这边夹。”   话是这么说,苏玉秀却还是给温向平夹了两三个饺子才停手,   “快吃吧,半天光喝酒不吃菜,待会儿该不舒服了。”   “诶――”   温向平笑眯眯的应了,礼尚往来给苏玉秀夹了三个饺子回去,还顺带给两个娃娃一人夹了一个,   “都吃,都尝尝看有多好吃――”   这人真是――   苏玉秀又是嗔怪又是甜蜜的笑了笑。   大年初一一大早,苏家六口人就都起了床,统一换上了红艳艳的新棉袄,甜宝和苏玉秀还绑了红色的发绳,看着就喜庆。   “哎呦――这走出去还怪不好意思的――”   吃完早饭,照理该去串个门拜拜年,可六身红棉袄一起站在堂屋里,喜庆又亮眼,李红枝倒有些不敢穿出去了。   倒也不止因为这个,还因为,他家往常几年都做不上一身新衣服,这今年一下就做了这么多身,指不定要招多少人在背后说闲话呢。   “怕啥,这是向平靠自己本事挣回来的,又不是偷的抢的,心虚――”个啥。   话还没说完,苏承祖的腰后软肉又遭了一掐,剩下的话顿时咽进了喉咙。   这下不仅两个娃娃在一边捂着嘴偷笑,连温向平和苏玉秀都忍不住失笑。   “咳――”   苏承祖清了清嗓子,努力绷住严肃的表情,   “行了,时候不早了,咱赶紧去赵队长家吧。”   李红枝只好硬着头皮走出去。   同样不自在的还有苏玉秀。   当时买的时候不觉着,现在穿起来倒觉着――   太亮眼了些――   温向平倒是坦然的很,两个孩子也是欢欢喜喜,尤其是甜宝,半天一直在他们面前转圈圈展示自己的新衣裳。   但不管怎么样,门是一定要出的,时间也不够李红枝母女俩再去换身衣服了。   于是一家六口人浩浩荡荡穿着大红棉袄出门去,一路上果真引来了不少关注的目光。   不少村民看着苏家整齐的大红衣裳都忍不住咋舌。   卖猪的时候也能得到布票,可大多数人都不舍得全做了新衣,尤其是像苏家这种平时不怎么穿的大红衣裳就更不会做了,看这架势,苏家人这是一口气把布票全用了吧,苏家今年怎么这么舍得?!又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想着苏家往年拮据的样子,不少人心里都叨起了咕。   赵建国家。   赵建国作为第五大队的队长,每年初一都是村民们先来拜年的对象。   等苏家一行人到达赵家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了。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刘翠英在内,都不由得视线停在了苏家人身上。   刘翠英暗自咋舌,这苏家女婿看来真是挣了不少钱,不然咋能让一向肉都吃不起的苏家一口气换上六身新棉袄。这不过写点字而已,真这么挣钱?!   刘翠英眼珠转了转,心下有了想法。   其他人虽然面上都笑呵呵的,但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哎呦――承祖今天可真精神。”   赵建国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家子的红衣裳,想到之前说的温向平投稿挣钱的事儿,倒也没怎么惊讶。   “赵爷爷过年好,祝赵爷爷新春大吉,万事如意!”   温朝阳和甜宝穿着一身新衣服,展展的往人前一站,看着就喜人,俩娃娃又长得白净俊俏,真真是可爱极了。   “哎呦哎呦,朝阳甜宝也过年好――这今天可真俊俏――”   赵建国乐呵呵的回到,抓了两把糖放进两个孩子手心,   “吃糖,吃糖。”   两个孩子看了看家里大人,见都是微微点头,便接了下来,嘴上不忘道,   “谢谢赵爷爷!”   “诶――真乖――”   赵建国笑呵呵道。   一番寒暄过后,苏承祖李红枝要留下来跟赵建国继续说说话,温向平苏玉秀便要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一边的赵爱党连忙把温向平叫住,回屋拿出一封信,   “温大哥,有你的信,昨天到的,我想着今天你们要过来,就说今天再给你们。”   “谢谢爱党。”   温向平扫了一眼寄信人处的名字,心里便有了底,   “那我们先回去,下午来家里坐坐啊――”   “哎――”   赵爱党笑着应到。   温向平和苏玉秀还得去邻居家拜个年,孩子们却可以不用跟着跑了。   温向平于是也没拘着两个孩子,让他们去找小伙伴玩,自己则带着苏玉秀往江河清家去了。   村尾空地,一群娃娃正聚在一起玩耍。   几个小伙伴都羡慕的看着温朝阳手里的一把饴糖,但也都懂事没有向温朝阳讨要,谁都知道糖贵,票也难寻,过年的时候大人们一般都给把瓜子花生,只有赵家和江家会给糖吃,现在,又多了个苏家。   想着昨天温朝阳兄妹又拿了一盒摔炮出来玩,小伙伴们更是羡慕了。   温朝阳年龄虽小,人却挺大方,乐于跟小伙伴们分享,于是一人给塞了两个,看着不多,六七个人分下来,兜里的糖也差不多空了。   甜宝巴巴的看着哥哥分了一圈,剩下的全攥在了他自己的手里,连忙拽住温朝阳的衣角,着急道,   “哥哥哥哥,甜宝的呢――”   温朝阳揉揉妹妹的发顶,   “不行,你昨天吃太多了,再吃的话牙就要疼了。”   甜宝一听,顿时撅了嘴,   “甜宝昨天没吃几个。”   温朝阳还是摇摇头,   “不行,万一到时候真牙疼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甜宝不应,只气鼓鼓的站在一边生闷气。   一个壮壮的小男孩把手上还没捂热的饴糖伸了出来,圆圆的脸蛋上竟有几分羞涩,   “甜、甜宝,要不、要不、要不你拿我的去吃吧。”   甜宝瞬间笑眯眯了眼,就要伸手去拿,却被温朝阳挡住。   温朝阳有点警惕的盯着壮男孩看,   “不用了,我爸爸妈妈不让甜宝吃糖。”   给就给,害羞个什么劲?!   直愣愣的眼神看的壮男孩讪讪的把手伸了回来,心里却还是有点遗憾。   甜宝从前瘦瘦小小的,顶着一头发黄的短发,就是乡下最常见的小女孩模样,只是衣服和脸上比别人干净点罢了。   可自从甜宝去城里转了一圈回来,人白了,脸上肉也多了,有一点婴儿肥,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看起来很是可爱,个子也长了一点,头发乌黑浓密,今天还穿着一身簇新的红衣裳,真是村里最俊俏的小姑娘了。   这半天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跟甜宝说句话,温朝阳就开口把他噎回去了。甜宝平时只在温朝阳身后转悠,温朝阳又忙着帮家里的忙,轻易不出来玩,这一下没戏了,下一次跟甜宝说话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要不,待会儿玩打鬼子的时候也让着甜宝和温朝阳好了,让他们先选当八路还是当鬼子。   壮男孩暗搓搓的想着。   本来还想再挣扎一把,可见温朝阳一脸严肃的样子,甜宝也不敢再嚷嚷着要吃糖了,乖巧道,   “哥哥,我不吃了――我听你的话。”   温朝阳这才面色好些,揉了揉妹妹的发顶。   “乖――待会儿回去可以给你吃一个。”   甜宝惊喜的点点头,正想再说什么,只见三个男孩子正朝这边走过来。   那是江家的三个儿子,从大到小分别叫江慎之,江恒之,江笃之,名字都是江河清那个知青媳妇儿取的。   江慎之兄弟在温朝阳面前站定,最大的江慎之对温朝阳兄妹和善的笑了笑,   “能不能让我们加进来一起玩?”   江慎之随了江河清,不过比温朝阳大一岁,却已经比温朝阳高了大半个头出去,不仅长得高,人也生的挺拔。一张脸却随了他妈妈,虽不比江河清坚毅,却也是十分俊俏了。   江家兄弟平时只自家三兄弟玩,这次来和温朝阳兄妹亲近就是因为江河清夫妇发了话,这才主动过来释放善意。   温朝阳自然也意识到了是双方父母的亲近才使得他们这两个平时完全不相交的玩伴圈子有了交集,当下便爽快的应了,   “当然可以,不过玩什么?我妹妹太小,有一些游戏玩不了。”   江笃之年龄最小,比甜宝大不了两岁,嘴也最快,当下就说,   “话说在前头,过家家我可是不玩的。”   他可是男孩子!   话还没说完就遭了江慎之一记警告的眼神。   江慎之在来的路上就考虑到温家有个小姑娘,男孩子玩的游戏肯定是玩不了了,可江家没有个女孩儿,他们也不知道女孩子平时玩什么游戏,只想着温朝阳做哥哥的应该会知道,来了听温朝阳的就行了。   谁知道这儿有个傻弟弟出没。   江慎之扶了扶额。   甜宝不服气的撅嘴,   “我都四岁了,才不玩过家家呢。”   一副小大人的可爱模样不仅惹得温朝阳失笑,连江慎之江恒之都忍不住笑了。   江恒之更是弯下腰对甜宝说,   “你好可爱,我能掐一掐你的脸蛋么?”   江河清媳妇儿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夫妻俩一直希望有个女儿,兄弟仨自然也跟着想要个妹妹,一家人都期待着能有个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出生,而不是又一个胖儿子(臭弟弟)。   眼下见甜宝可爱的模样,江恒之就忍不住蠢蠢欲动的手。   脸蛋看起来真的好软啊――   温朝阳立马警觉的往甜宝身前一挡,甜宝也藏在哥哥身后,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观察敌情。   江慎之快被自家两个弟弟蠢到没脾气,暗地里给两个弟弟一人飞了一记眼刀,扭过头来又是一副笑模样,   “朝阳,甜宝,别听他俩胡说,你们想玩什么?我们都可以。”   接收到大哥威胁眼神的江恒之和江笃之连忙后退一步摆手表达自己的无害,又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的同意。   眼见江家兄弟都一幅等着自己作主的样子,温朝阳想了想道,   “我们这么多人,不如分成两队丢沙包怎么样?”   江笃之惊讶的指了指甜宝,质疑的意味颇浓,   “她能行么?”   就那小小的身子,软软的脸蛋,别被沙包砸一下就哭了吧?   江恒之眼疾手快在江慎之一记眼刀飞过来之前不轻不重的踢了弟弟一脚。   江笃之连忙闭紧了嘴。   “好啊,”   江慎之点了点头,   “那咱们五个一家,剩下你们六个一家行么。”   因着江慎之算是这里最大的孩子了,他一提议,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只有壮男孩依依不舍的瞟了甜宝好几眼,不死心道,   “能不能――”让我跟甜宝一家哪。   温朝阳提前一步洞察到他的心思,连忙坚定的摇了摇头,往前站了一步挡住甜宝。   壮男孩只好失落的跟其它小伙伴站到一起。   因为温朝阳这队有个甜宝,年龄最小又是唯一的女孩子,丢沙包的时候,江慎之自诩是大孩子,便和温朝阳一前一后的挡在甜宝前头,防止甜宝被飞来的沙包砸中。   躲闪间,不仅温朝阳对江慎之笑了笑,算是谢谢他的好意,连甜宝也在下场的时候冲他甜甜一笑,婴儿肥的脸蛋上满是天真稚气。   看的江慎之手指微动。   好可爱――想掐――   这边孩子们玩的挥汗如雨,欢声笑语不休,那头,瓶儿只能趴在窗口羡慕的看着他们笑笑闹闹。   王家人已经去赵建国家拜过年,王贵祥和刘艳回来连家门也没进就又出去唠嗑了。   因着齐弘阳要学习,王玉兰就没叫丈夫一起出去,本来想带着女儿串门去的,却被齐弘阳拦住了。   齐弘阳把今天要预习的书预习完,一出屋子就看见瓶儿盯着外头的孩子玩耍,走过去一把将瓶儿抱在了臂弯,   “瓶儿,是不是无聊了,爸爸给你读故事好不好?今天想听什么?”   瓶儿回搂住齐弘阳的颈项,嫩生生的问,   “爸爸,瓶儿能出去玩一会儿么?”   齐弘阳眼底闪过一丝阴影。   等他将来在城里找一份好工作,自然是不会再回到这劳什子大河村来的,村里的人大多粗鄙,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女儿怎么能跟他们一样,满身臭汗,又叫又闹――于是颠颠臂弯中的女儿哄道,   “瓶儿是不是不想听故事了?没关系,我们去看连环画好不好,咱们再看一看《纽扣妈妈》,看能不能从里头学到一些新的东西好不好?”   瓶儿有些迟疑。   虽然《纽扣妈妈》真的很好看,可是她已经跟着爸爸看过好几遍了,而且,她想和同龄人一起玩,哪怕一小会儿也行――   但是看着齐弘阳不容抗拒的表情,瓶儿埋头进他的颈边,低低应了一声,   “好――”   等一场丢沙包玩下来,温朝阳兄妹已经和江家三兄弟颇为熟稔了,尤其是江慎之,不仅温朝阳拿他当好兄弟看,连甜宝也弯着大眼甜甜的唤一声“江大哥”了,至于想掐自己脸的江恒之和“嘲笑”自己的江笃之,自然就不那么招甜宝待见了。   “下午我们还去找你玩啊――”温朝阳牵着妹妹,跟江家兄弟约定道。   “好啊――”江慎之笑眯眯的应到。   这边小伙伴们依依惜别,那边正在江家坐着的温向平却全然不知,他将要拆出一道“晴天霹雳”来。 第45章   江河清家。   江河清媳妇儿李芝龄见温向平身后没有两个小萝卜头, 心下不禁微微失望,面上故作嗔怪,   “玉秀, 咋没带上两个孩子过来转转, 我这儿瓜子花生糖都备齐了,就等着孩子们来呢。”   苏玉秀笑着说,   “孩子们待不住, 大的带上小的出去找小伙伴玩去了。”   “是这样啊――”   李芝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转而看见自家三个臭小子, 眼前顿时一亮,   “慎之――去抓上把糖,带上弟弟找你苏阿姨家的甜宝和朝阳玩去吧――”   刚走到堂屋门口的江慎之闻言一愣, 瞧了瞧苏玉秀,又看了看笑呵呵的自家妈。   啧――笑成那副样子,一看就知道又打什么算盘呢――   “不用不用――”   苏玉秀连忙拦她,   “甜宝小, 又是个女孩子, 爱玩的游戏男孩子们都不感兴趣, 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找点好玩的吧, 甜宝那边有朝阳呢。”   李芝龄一听, 那敢情好――于是又说,   “那你们去找朝阳玩吧, 顺便把甜宝照顾好啊, 去抓上把糖拿去给朝阳甜宝分着吃。”   “不用不用――”   苏玉秀又连忙劝道,   “不用这么客气,孩子们一起玩就玩,不用还带上东西,凭的累赘。何况甜宝最近也糖吃多了,我怕她牙疼,这几天才拘着她不让吃呢。”   李芝龄这才不强求,只嘱咐道,   “慎之要好好带着弟弟妹妹们哪。”   知道他妈是非让他们去不可了,江慎之便应了一声,带上两个弟弟出了门。   李芝龄满意的看着大儿子出去找未来的大儿媳妇去了,又拉着苏玉秀的手道,   “不怕,我家笃之也才五岁,慎之都能带着玩,何况还有朝阳这个稳重的。慎之也就比朝阳大一岁,有共同语言,甜宝又是个可爱懂事的,他们几个啊,肯定能玩的好好的。”   苏玉秀只当李芝龄是在客套着夸自家两个孩子,可饶是如此,听起来这心里也舒畅,也没想着李芝龄怎么会知道自家俩孩子的年龄。   心里乐开了花,嘴上还要客气道,   “哪里哪里,你家三个儿子才是一个比一个稳重懂事,慎之今年才几岁哪,就已经这么稳重了,看着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李芝龄一听,连忙点头道,   “你还别说,我家这个慎之啊,从来没让我操过心,读书也好,干啥也好,都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稳妥着呢!”   就是感情上缺了那么一窍,不然后来也不会等恒之笃之都结婚了,才把甜宝追到手。这次啊,有她这个当妈的保驾护航,一定能早日让儿媳妇儿进他们江家!   为了在未来亲家母面前给自家儿子提前刷好印象,李芝龄又拉着苏玉秀给讲自家儿子,糗事好事一概不拒。   这边两个女人聊的热火朝天,那边两个男人也不遑多让。   温向平接过搪瓷杯,浅浅的抿了一口,   “呦,这酒是从城里买的吧。”   “识货啊――”   江河清眼睛亮了亮,又给温向平斟了一些,   “多喝点儿,我平时在家里都没人跟我喝,媳妇儿又管的紧,也就在这下跟你在一块能喝几口。”   温向平跟他碰了碰杯子,也不问为什么跟他家里兄弟不能一起喝,只是关切道,   “叔婶身子都还康健吧。”   江河清爽朗一笑,   “好着呢――算一算也是儿孙满堂,家里吃的喝的也不缺,这也没啥操心事儿,我今早过去的时候我爸还在那儿劈柴呢。我妈围在一边担心的不行行,我爸还嫌人家碍眼――”   温向平也跟着笑,   “这不挺好的,人一辈子也就图个这些。吃穿不愁,孩子们也都好了,终极目标啊。”   江河清赞同的点点头,   “我啊,这人生目标也就快达成了。虽然我脑子不好使,可我媳妇儿脑子转的特别快哪,我也有把子力气,下地干活没问题,家里不缺吃不少穿,可以了。”   温向平笑他,   “就你那抱着我这一百多斤的大男人从村尾一路狂奔到村口的力气,何止是有把子力气,简直是太有力气了,我见过的这么多人当中,还没谁能比得上你呢。”   江河清摸着头嘿嘿傻笑两下,   “我也不知道为啥,生下来力气就大,家里头没一个跟我一样的,平时一不注意就掰断这掰断那的,小时候没少挨我妈训,后来年纪大些,也就控制的住了,虽然平时要多注意些,可下地的时候就轻松多了,也不用我媳妇儿跟上操劳。”   温向平颇有些羡慕的看着江河清一身的腱子肉。   何止是下地轻松,江河清一个人就顶的上三个壮汉子,更不用说比他强多少了。   土地也似乎格外眷顾江河清,凡是他经手侍弄过的庄稼,就没有不好的,一年干到头,从来没有说倒欠过大队钱的,每年还净赚小一千,是大河村里实实在在的富裕人家了。   不然就算江河清能搞到酒票,也没钱买酒。   更何况,江河清虽然人爽朗,心眼又直,但也不是不懂变通死守规矩,要不然这酒票哪糖票哪,都是从哪儿整来的,大队里可不发这些。   但每个人都有不能公之于口的事情,比如江河清,又比如温向平,于是二人都默契的避过这个话题不谈。   江河清把搪瓷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哎,我倒是羡慕你的很哪,我家这一连仨都是臭小子,可我就想要个姑娘哪,唉――”   温向平失笑,   “那看来我倒是已经完成了你的梦想了。”   “可不是――”   江河清羡慕到,   “哎呦,哪天你可得让我见见你闺女,让我认个干女儿才行,我一定把她举我肩头让她骑大马玩。”   “那敢情好,”   温向平大笑,   “正好我举不动,从今往后就靠你这个干爸了。”   “没问题!”   江河清把胸脯拍的啪啪响。   拒绝了江河清一家热情的留饭的邀请,温向平夫妻赶在日头升到正中前回了家。   这年头谁家里都不富裕,也就没留在别人家里蹭饭的习惯,都各回各家自己吃去,苏承祖和李红枝自然也看着时间早早的回来了。   案上的功夫一如既往的轮不到温向平插手,溜达回来的苏承祖跟温朝阳又坐到一边拿着九连环研究去了。   这半个月了,俩人也算是有了进展,成功的把一个环解了下来,原本有些灰心丧气,已经想放弃的爷孙俩顿时又重燃斗志,誓要把第二个第三个也解下来。   甜宝抱着温朝阳答应给她的糖啃的欢快,听着半导体在讲《白毛女》听的津津有味,一边小脑瓜里还要抽空想待会儿的午饭吃什么好吃的,完全没意识到她的好爸爸在等待她的需要。   温向平只好悻悻的回屋忙自己的去了。   掏出今天从赵家拿回来的信,看了还没两行,温向平面色不禁一僵。   大年初一,新年当天,温向平温作家不但从罗家和罗大哥那里得到了半页纸的新年祝福,还收到了来自罗家和罗副编的两页催稿信。   直到拆开前一秒还叨咕着罗副编这贺年信寄的真准时的温向平在看见信中大大的“催稿”二字瞬间沉默了。半晌,才可怜兮兮的跑去问苏玉秀,   “邮局报刊过年都不休息的嘛――”   温向平就是以为过年放假这半个月才敢这么浪荡的。想到自己之前答应了罗家和什么,温向平就恨不得糊自己一脸。   《大惠山》在后来被调整为了一刊印三章的模式。毕竟七天看三四张纸,罗家和担心读者的胃口被吊过头,反而会失去兴趣,于是在得到了温向平的同意后,便跟主编等人做出了调整,也算是春节福利了。   而征求温向平意见的那封信,正是温向平以为的年前最后一封信,还想着过年的时候不急着赶稿子,每天写点肯定能按时完成任务,于是特别爽快的回复了没问题。   “为什么要休息,”   苏玉秀一边麻利的把土豆块下锅,一边奇怪道,   “人赵队长家的大儿子就是在城里上班的,这几年从来没听过过年还放假的,你以为谁都跟咱似的不用下地闲着哪,何况咱们也是要去糊火柴盒啥的,过几天就轮到咱了。”   挖坑给自己跳的温向平:……   温向平咋摸着,他之前在信里提了一下过年后更新照旧的事儿是想着过年休息休息,罗家和大概是没懂他的意思以为一周三更负担太重年后继续一更。   罗家和也确实是这样想的,逢节假的时候加更也是一个增加读者,提高关注的好法子,所以就同意了。   思维想法完全在两个年代的人俩人这样驴头不对马嘴居然最后也能给对上,真是厉害了。   要不是罗家和左等右等没等来说好的三章,手里也没两章存稿了,也是不会大年三十打扰温向平过年,还明晃晃在信里写上“催稿”二字的。   好在他这几天也没真歇着不做事儿,手里还是存了几章稿子的,私下给罗家和的《蜀山》也好,《大惠山》也好,都能够暂且顶一顶连刊的量了,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城里去把稿子寄了。   只是这么一来,温向平手里就一点存稿都不剩了,原本潇潇洒洒轻轻快快过年的心思顿时被泼了一盆凉水。   温向平走在乡间的土路上,想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存稿箱,不由得哀哀叹了口气。   正走着,看见一个男人抱着个孩子远远的走来,温向平定睛一看。   这不是王家女婿么,就是那个叫齐弘阳的,怀里抱着的,想必就是他家姑娘了。   本着乡里乡亲好好相处的选择,温向平主动笑着打了个招呼,   “弘阳,带姑娘出来转转?”   齐弘阳闻声,见是温向平,先是顿了顿,然后才貌似亲热的笑着点了点头,   “嗯,出来转转。”   没考上大学,性子又是个扶不起来的,注定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的,也不能给他的思修成绩加分,没什么可亲近的。   只是心里想归想,面上却不能做的落人口舌,齐弘阳温文尔雅的笑了笑,颠了颠怀里的女儿,   “瓶儿,叫叔叔好。”   瓶儿怯怯道,   “叔叔好――”   温向平眼不瞎,脑袋也不傻,自然把齐弘阳笑意下面的疏离看的清楚,当下也就只是又笑笑,应了一,自顾自回家去了。   家里还有一沓子稿子等着他写呢,哪儿有这么多心思关心别人怎么样。   这头温向平苦闷的把自己窝在屋子里赶稿子,那头罗家和也忙着印新刊忙的脚不沾地。   罗妈妈心疼的给罗家和整了整衣角,   “怎么这大过年的反倒比平时更忙了,看这几天吃这么多,不但没胖了,反而脸上还掉了二两肉下去。”   罗家和从罗妈妈手里接过公文包,摇摇头道,   “这几天忙着印过年特刊的加厚版,每刊都要印三章《大惠山》,版面还得调整,读者寄来的信也太多,怎么也得赶在下一刊出来之前都调整出来。”   “哎呀――”   罗妈妈瞬间欢呼一声,   “也就是说,过年期间,《大惠山》都是三章连刊么?!”   罗家和疲惫的点点头,   “不只是过年,如果不出意外,以后每逢节假日,《大惠山》都会连刊三章,这样虽然连载的时间会短一些,可招揽的人气却会更旺。   “毕竟自从我们杂志刊登《大惠山》以来,其它几家都紧紧盯着呢,虽然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杂志能找出来一篇跟《大惠山》相媲美的作品,但现在他们的刊面上也已经出现了连载小说的形式,迟早有一天,会有后起之秀的出现,我们的这个优势不会保持太久,所以得趁现在局面对我们还算有利,尽量扩充并稳定读者群,给我们杂志塑造更加正面,更加优势的形象。”   罗妈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这些东西她不关心,她只关心新年特刊什么时候出来。   “应该下周一就出来了,赶不上大年初一,但赶个大年初二也不错。”   罗家和换好鞋子,准备出门。   “那就太好了,我还等着看卫华怎么带着一群土匪把戰国军队伏击成功呢。”   罗妈妈笑眯眯的道。   罗家和无奈的摇摇头,手刚碰到门把手,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   “大过年的,瑜新怎么老缩在屋里头不出来,也不找同学玩去?”   罗妈妈嗔怪道,   “还不是你给的压力太大了,瑜新这几天都闷在屋里头看书呢。到时候要是闷坏了,我可跟你急。”   罗家和冤枉极了,他什么时候给儿子太大压力了?!   但看着妻子笃定的眼神,罗家和还是聪明的闭了嘴,看了眼紧闭着的房门,点了点头道,   “行,那等我晚上回来跟他谈谈。”   “诶――”   罗妈妈把丈夫送出门口。   可罗妈妈口中发奋学习的罗瑜新此时却正捧着昨天从罗家和书房里抄出来的《蜀山》后几章看的如痴如醉。   罗家和虽然平时对儿子管的比较紧,可是也从不拘着儿子不让他看课外书。相反,罗家和还非常鼓励罗瑜新多读书扩充眼界,就连最近风靡大众的《大惠山》,罗瑜新也追着呢。   可罗瑜新却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看《蜀山》,毕竟他爸把书放的那么隐秘,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摆明了就没打算让他看。   罗家和虽然平时比较忙,可罗瑜新也做贼心虚,生怕什么时候自己正看着入迷,他爸就回来当场撞见,于是每天趁着他爸上班去的时候,奋笔疾书把书架上的《蜀山》全抄了回来,然后在自己房里一遍一遍的看。   平时就学着他爸,把抄写本夹在不起眼的书里,只要不专门去翻,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一字一句读着陆川柏和紫苑三世的爱恨纠缠,虽然已经是第三遍,一向自诩成熟男人的罗瑜新还是忍不住眼中泛起了泪光。   唔――   新的更章怎么还没来,照往常不是该来了么。   温知秋作家是过年过的太潇洒,还是最近忙着更《大惠山》?虽然《大惠山》也确实很好看,可还有一个坚实的罗瑜新在这儿等着看陆川柏醒来之后要怎么面对紫苑的一腔痴情呢!   温家。   温向安的人脉本来就广,何况还有个人脉数倍胜于他的岳丈,要拜访的人极多。再加上虽然学校放了假,商场却还要他过去上班,因此一个年过下来,反倒比平时更累。   宋艺茹心疼的给丈夫揉肩,   “这力度能行么?”   温向安反手握住妻子,温柔笑道,   “当然,我们家艺茹做什么都是最厉害的。”   宋艺茹甜蜜的顺势坐到他身边,依偎在温向安的肩头。   夫妻俩相对无言,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净。   突然,宋艺茹惊叫一声,坐直了身体有些紧张道,   “这都大年十一了,咱们还没去小叔家拜访呢,这可怎么办?要不咱明天一早去商场买点东西,然后赶早班车去小叔他们家吧,向安你认路么?”   眼镜后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温向安面上却还温柔的笑道,   “明天一大早,先不说爸妈起这么早是不是太操劳,就是商场也没开门呢。何况从咱家到向平家来回怎么也要七八个小时,去了也坐不了多久。”   宋艺茹不赞同的摇摇头,   “明天太匆忙的话就后天去也行,但好歹得去一次吧,这么多年都没跟小叔家拜过年,以前忘了也没法子补回来了,今年这可不能再不去了,小叔家里两个孩子长这么大咱们这做伯伯伯母的还没见过呢,今年怎么着也得给个压岁钱吧。”   温向安眉头轻拧,随即又飞快松开,仿佛刚才只是看见的人一时眼花。   温向安面上现了难色,伸手将宋艺茹揽在自己肩头,嗓音也带了低落之色,   “可是,向平摆明了不想再跟咱们有瓜葛,不然怎么会咱们几次去都淡淡的,后来更是把咱家出的钱――连着你送去的那个半导体,都一并折了钱还回来,当时我就和爸妈就明白他的心思了,只是你生性单纯,不想让你觉得一腔好意被辜负,这才没跟你讲清楚。”   “真的么――”   宋艺茹忍不住从温向安怀中挣出来,一双眼睛半是疑惑半是难过的看向丈夫,   “可我怎么没发觉呢?”   温向安安抚的摸了摸妻子娇嫩如少女的脸蛋,耐心解释道,   “向平要是真把咱们当家人看,怎么会在还没出院的时候就要把钱还回来,又哪怕跟别人借了钱也不惜,这在他心里孰亲孰疏不是一目了然么?”   “好像……向安你说得对……”   宋艺茹想了想,发现确实如温向安所说,当初温向平虽然一直是一副笑模样,但却始终带着疏离之色,何况温向平要是愿意跟他们家亲近,又怎么会更宁愿跟同学借钱呢,这摆明是把他们家当了外人。   “可……”   宋艺茹又蹙着眉头道,   “是不是因为我们这么多年从来没跟小叔家联系过,所以他才心怀怨怼?这样的话,我们就更应该主动上门才对。”   “可他当初是自己主动要下乡去体验生活的,我和爸妈怎么劝都劝不动,反而越劝,越把他的反性激了起来,他甚至还为此瞒着我们偷跑去换了姓名就为了下乡去,你就知道他有多倔了。   “现在他心里对我们都有很深的成见,我们越往他面前出现,他就越是把我们往坏里想,还是等着他自己想通了吧,不然问题越来越激化,只怕最后向平一冲动,又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事儿来。”   宋艺茹张了张口,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点点头,   “那好吧,就听你的,我一向笨,想不清这些复杂的东西,你说的肯定是对的。”   温向安复又把宋艺茹搂进怀中,笑得温柔,   “我又不是圣人,怎么就一定是对的。但我保证,我做的一切,都一定是对你好的。” 第46章   因着齐弘阳和宋恒是第五大队唯二考上大学的两个人, 等春节一过去, 又要出去上学。   趁着现在有两个有经验的大学生在村子里头, 赵建国觉着对于村里的人来说,这是个难得机会, 就亲自上门去拜访二人,问他们是否愿意给村里头的知青开一次交流会,聊一聊高考和上大学的事情, 如果能激励几个人发奋读书当然是好, 如果没有也无所谓, 但能分享些经验总是好的。   起初, 王贵祥听了顿时得意的不得了,想着能在村里长脸面, 于是就一个劲儿的叫齐弘阳答应。   刘艳眼珠转了转, 拉着王贵祥躲到一边也不知嘀嘀咕咕了什么, 王贵祥回来就改了口, 不答应齐弘阳去了, 甚至还想让齐弘阳去找宋恒宋老师, 叫他也别答应。   这么多年的乡里乡亲了,赵建国对王贵祥夫妇俩的性子心里也有个底, 对他们的变脸也不觉着奇怪。   不就是想着如果自家女婿这次去村里头开个会,万一有几个知青考上了,那他家的这个大学生不就不如以前那么稀罕了嘛。   可这考大学, 又不碍着谁的事儿。何况不仅能给齐弘阳赚个好名声, 还能给他实质的好处。   作为齐弘阳插队的队长, 赵建国的评价对于齐弘阳在校内的思修成绩还是占着一定分量的。对于王贵祥夫妇的糊涂,赵建国只暗地里摇了摇头。   好在家里面还有齐弘阳这么一个能顶事通透的,赵建国便只等着齐弘阳亲口的回答。   余光扫过所谓的岳父岳母,齐弘阳眼底极快的掠过一道嘲讽。   自以为是,还在那儿沾沾自喜自己的算盘打的啪啪响,以为没人知道他们的小聪明,殊不知别人早把他们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   齐弘阳温和的笑道,   “到时候时间安排好了,您跟我说一声,我一定好好准备。”   “哎――女婿你――”   王贵祥不满了,这女婿咋不听他的话呢。   赵建国却是高兴的很,当下站起身连连道,   “好,好,那我再去问问宋老师,随后尽快给你一个答复。”   齐弘阳微笑着应是,起身相送。   “嘿――你这小子,我跟你说话呢!我可是你岳丈!你这是想不敬长辈!”   因为齐弘阳的屡次忽略,王贵祥不满的瞪了眼,顿时撸起袖子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齐弘阳冷冷的暼了他一眼,其中的阴寒不由得将王贵祥唬的一时怔在了原地。   绕过一边不敢说话只缩着脖子的王玉兰,齐弘阳一把把女儿接过来,淡淡道,   “跟我回屋。”   王玉兰喏喏的看了一眼丈夫,又见刘艳不住的悄悄对自己挥手,连忙跟了上去。   只留恼羞成怒的王贵祥在后头骂骂咧咧和不住劝着的刘艳。   宋恒那边,不说赵建国这几年从来没说过批斗他,就是平时也对他屡有照抚,当然也就相当爽快的答应了。   赵建国得了准信,真是走路脚下也生风,喜气洋洋的回家跟赵爱党一合计,就用村里树上绑着的大喇叭通知了全村。   而且不仅是知青,有意向有意愿的也可以去听。   这日一早,村里红薯地头前的一块空地处就站满了人,寒冷的冬风完全不能阻挡人们那颗火热的心,其中不少都是父母带上自家姑娘小子来的,就想趁着这机会让自家孩子沾沾两个大学生的福气,到时候也能给自家考个大学生回来。   温向平本来就是想来听一听汲取些经验的,但苏玉秀和李红枝从听见喇叭里嚷嚷起,就一直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温向平当真是哭笑不得,却又坏心的不肯跟苏玉秀说清楚自己的想法。   谁让她总觉着他小心眼的。   这样诡异的气氛持续了两天,连苏承祖最后也在饭桌上绷着一张脸说,   “人弘阳和宋老师考上了大学是人家本事,可那也不代表没考上的就差了,看看咱们向平,那文章写的那么多人看呢,还挣那么多钱,比他俩不强么。”   说到这儿,苏承祖突然话锋一转,   “可人家身上也一定有比咱们强的地方,咱去听听人家讲的,他要是说着对,有道理,是咱之前想不通的地方,这听这一下咱不就能学习学习了么;他要是说着不对,咱不听就是了,也没啥损失,向平你说我这话说的对不对。”   温向平哭笑不得。   他知道,苏承祖不是嫌弃他没考上大学,也不是要强逼着他一定要考上大学。   这年头,像大河村这种乡下能出一个大学生,那可真真是金子打的凤凰,不只是面子上有光彩,更重要的是,上大学的学费不用缴,反倒是国家每年还要出钱供学生们吃饭,就连将来的工作也有国家包分配,是实打实的吃穿不愁,金饭碗。   可纵观当下,考生数量远远超过了招生数量,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第五大队二三十个知青里头能出两个大学生,不代表大学生就这么好当。   要知道,第一到第四大队加起来也没出了两个大学生呢,当然,这也跟第五大队大队长赵建国为人良善厚道,处事正义,使得村中生活好过有关。但也不难看出,大学生是多么的难考。   苏承祖并不是想给温向平压力,但既然温向平自己本身是知青,有一定的文化底子,又写的一手好文章,连那么大的杂志都能上,考上的把握不小。   要是能考上,一家人的日子就要比现在好得多,每天舒舒服服的在屋子里待着就有钱粮拿,再也不用顶着大太阳在地里辛苦刨食,也不用每天担心随时的天灾水祸会毁掉一年的收成。   这么好的未来,总不能就白白放弃,当然该拼一拼,争一争。   为此,哪怕要去看王贵祥夫妇得意嘲讽的嘴脸,苏承祖也不在乎了。   更何况,苏承祖向来对事不对人,也不搞连坐那一套,虽然对王贵祥和刘艳瞧不上眼,平时对齐弘阳了解也不深,可自从齐弘阳考上了大学,苏承祖就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   苏承祖三人之所以这几天小心翼翼,就是怕温向平觉着去听齐弘阳他们讲课会感觉着不舒服。   为了安家人的心,温向平干脆就在苏玉秀的陪伴下,在这天准时到红薯地边的空地集合。   “高考,对知识的掌握能力的要求是很高的……”   齐弘阳和宋恒轮番上去举着个喇叭侃侃而谈,下面的人也都听得认真,甚至还有人拿了本子和笔在记。   既然来了,就没有白费工夫的理。   温向平于是很是认真的听了一番,从中确实得到了一些高考题型的信息,也算是颇有收获。   演讲结束之后,有人不肯离去,又跑过来找齐宋二人询问,其他人一看,生怕自己吃了亏知道的少了,于是也追过去七嘴八舌的问。   眼见着台上的两人已经被淹没,赵爱党连忙过去维持秩序。   宋恒自然是耐心的一一回答,齐弘阳虽然心底不耐,但碍于一边赵建国还在看着,脸上也挂起了笑,温和的安抚着激动的人们。   大概又一个小时过去,知青和村民们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终于能歇口气,宋恒主动对齐弘阳邀请道,   “弘阳,要不要来我家坐坐。回来这么多天了,咱俩还没一起好好聊聊呢。”   对于宋恒,齐弘阳的态度明显真诚了许多,笑着应到,   “当然好了。”   一抬头,看见温向平和他的妻子站在一边,宋恒热情的邀请道,   “诶――向平还没走,要不要一起去我家里坐坐,聊聊天。”   苏玉秀听了顿时欢欣起来,宋恒不仅是个大学生,性格也是一等一的好,能跟他多相处,对向平肯定是有好处的。   于是悄悄推了推温向平的胳膊。   接受到妻子的暗示,温向平无奈笑笑,一把握住苏玉秀背后作乱的手,面上温和道,   “当然好了,不介意我带玉秀一起来吧?”   “当然当然――”   宋恒呵呵一笑。   苏玉秀却不肯去,只说到,   “你们聊的东西我也听不懂,我去了能干什么呢,还是你们好好聊一聊吧,我先回家做饭去。”   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对温向平说的。   齐弘阳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温向平的妻子听不懂他和宋恒说什么,好像温向平就能听懂似的。 第47章   宋家。   宋恒呵呵一笑, 谈起了自己当时高考时候的事儿,   “其实我当初也就是抱着侥幸的心里去试一试的,谁想到能中呢, 说来也是我幸运了。”   齐弘阳摇摇头正色到,   “快别谦虚了, 要是没有几分实力在, 再幸运也是没用的,宋大哥自身底子还是很不错的。”   温向平笑着点头,   “是哪,宋老师別自谦了。”   宋恒“哎”了一声, 又问温向平道,   “我听说向平受伤了,现在怎么样了?唉, 前几天我竟也忘了去家里串个门, 改明儿我就去看看苏叔婶子,可别不欢迎我啊。”   最后一句就带上了玩笑的味道。   村里人口说不多, 掐可指一算也不少,虽然是过年,每天也是有活儿要做的, 顶多就是不用下地空闲些罢了,怎么可能全去转一遍, 大多都是在平日里相熟的串个门就是了。   可宋恒和温向平两家平日里往来并不是很多, 之前自然也就没有上门拜过年, 顶多是路上遇见了道声“过年好”罢了。   知道宋恒是客套话, 温向平也就笑着接道,   “宋老师来我家怎么会不欢迎,我家孩子还等着沾沾宋老师这个大学生的才气呢。至于我这脚,倒是没什么大问题,谢谢宋老师关心。”   宋恒点点头,笑道,   “那就好,至于这才气哪,还是你这个做爸的考上才更让两个孩子受益些。”   齐弘阳见两人半天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悦,面上却还笑着问宋恒,   “宋大哥,你这次去学校里头,可见识了什么?我在大学里倒是见识不少,咱们分享分享,也算是拓宽一下视野了。”   温向平一听,也来了兴趣,这个年头的大学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跟别人打听到底比不上听一听亲身经历过的人讲述。   宋恒是个老好人,自然没有不肯的,于是就从学校食堂一路讲起,顺着教室桌椅到老师课讲的好不好,一直讲到班上同学们一起举办一些文化活动,又比如举办读书会之类的。   “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不由自主间就能讲到家乡的文化和传统思想,想法也不尽相同,更有几个同学想法着实出奇有趣,确实拓宽了眼界。”   说到这儿,宋恒突然眼睛亮晶晶,   “诶,说道读书会,我的同学最近都在推荐一本杂志,叫红星杂志,不知道向平和弘阳有没有看过?”   温向平顿时了然,却也不好意思再出言评论,毕竟不论说好还是不好,都难免带上个人色彩。   于是一副“不知”,“请讲”的模样,只等着听齐宋二人的看法。   比起读者写信来表达他们的看法,这种现场评论也十分有意思。   齐弘阳点点头,   “知道,我有一次从同学那儿看了两眼。”   宋恒一拍大腿,激动道,   “我跟你们说,我们学校现在的读书会上,推荐人数最多的就是红星杂志了!不管它之前的《纽扣》还是现在正在连载的《大惠山》,都太好看了!而且最让人不能想象的,就是这两篇风格大不一样的作品居然出自同一人之手!我觉着温知秋作家实在太厉害了。”   温向平端着搪瓷杯子喝了口热水,掩饰自己脸上不由得露出的笑。   一边又暗暗在心里唾弃自己,果然是越活越回去,居然听见别人夸自己,也不像从前那么平淡了。   但这种出自内心的夸奖,确实听的他很高兴就是了。   于是笑道,   “真的么?那我有机会可得去看看了。”   “去看看、去看看!一定不会让你后悔的!”   宋恒连连点头,又突然叹了口气,   “就是一本书要一块多,太贵了,我平时在学校都只能在读书会上看看别人的书,现在回来了,自然也没得看。”   说着说着,宋恒又突然精神起来,   “我跟你们说,我现在看到卫华答应留在大惠山,和土匪分开,正是抓心抓肺着呢,春节马上就完了,到时候回到学校,我就能再接着看了。”   温向平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春节加厚版特刊只怕比平时还要贵些呢,又想到自己随着新稿子一起寄过去的东西――   读者们应该也会更高兴的吧,毕竟看了那么久的旧的,也该审美疲劳了。   玉秀也会更高兴的吧。   想到苏玉秀之前一大早就从床上爬起来去排队买《大惠山》第一刊,又摸着卫华的画像一个劲傻笑,温向平的脸上一时又忍不住要露出一个缱绻的笑,只好又端起搪瓷杯来遮住上扬的嘴角。   齐弘阳却有些不赞同道,   “红星杂志最近刊登的刊本我也看了几眼,里头被特推的不过是小说话本之流,真正发人省思的文章反而被压到了后头,我很是不能理解这样的做法,难不成明白做人的道理还比不上闲时打发时间的东西?   “宋大哥,我们在大学里头是要学习知识的,红星杂志的话,看看中间后面的文章还行,不过哪,我还是推荐你看一看人民杂志,里头不少文章都很不错的。”   宋恒面上有点讪讪。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听齐弘阳不喜欢自己的作品,温向平也没有觉得难堪或不爽,但齐弘阳一向说话拐好几个弯,这次怎么有点没控制住,难不成,齐弘阳也给红星投过稿,还正好是发人省世类的文章,还又恰巧被压到了不知是《纽扣》还是《大惠山》的后头?   但到底是在宋恒家里,也不好让宋恒这个做主人的面上下不去,温向平于是开口解围道,   “虽然我没考上大学,但也能类比着高中初中来说,知识自然是要好好学习的,毕竟这是将来吃饭的家伙。可我觉着课余时间有一两个自己的爱好也挺好,既能释放平时的压力获得愉悦感,也能借此交到不少志趣相投的好友,不是么。”   宋恒这才又笑道,   “向平说的对。”   齐弘阳面上闪过一起冷意,随即若无其事的掩饰了下去。   温向平猜的不错。   齐弘阳在横城大学学的是文学,为了给自己加点好名头,也打着赚点稿费的想法,确实之前给红星投过一篇稿子,也是冲着红星杂志广收投稿的名头去的,题目是《论第一届大学生如何明确自己的人生道路》,写的虽然不能算是鞭辟入里,但也有那么点意思,红星杂志也就给了半个版面,但一来,齐弘阳只是个新人,文章给放到了整本刊最中间的书页,二来,又正逢《大惠山》第一章出刊,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被温知秋独占了去,剩下的又大多在一些已经成了名的作家身上。   齐弘阳一篇稿子投下去,根本连个水花也没激起来。   同样是新作家,为什么温知秋就一举成名。   齐弘阳心中不忿,又暗自揣摩了温知秋说不得已经年过半百,之前失败了不知多少次,又或者温知秋早先还用过别的笔名练笔云云。   如此,心中才好受一些。   后来,齐弘阳又先后给红星杂志投了几次稿,俱都没引起什么反响,甚至有几次根本连杂志内页都没上去,正是心头火气之时。   好不容易封笔一阵子调节一下心情,准备开了学转战人民杂志,谁知宋恒这一下又提起来,可不是正捅了他心里的火。   齐弘阳话一说完,就自知失态。他虽然心里想法多,却也不轻易得罪人,于是面上愧疚道,   “抱歉,宋大哥,我在学校里通常会参加一些辩论的活动,所以一激动难免控制不住口气,还请宋大哥见谅。”   “哎――没事儿没事儿。”   宋恒不在意的摆摆手。   他虽然和齐弘阳同届,却比齐弘阳大了八九岁,今年是也三十大几马上要四十的人了,哪会因为意见想法有了分歧就记恨上人呢。   齐弘阳顿了顿,又把话题扯向温向平,   “看这架势,向平是有意参加今年的高考了。”   温向平只作对对方的调转话头没有发觉,温和笑道,   “是,不管能不能考的上,总得试试才是。”   宋恒很是赞同的道,   “说得对说得对,试一试才有机会。大学里能学到很多东西,不仅是知识,还有人脉和不同的思维思想,不论哪一种都能让我们受益匪浅。所以向平可要努力复习,争取一把考上。”   齐弘阳也跟着道,   “宋大哥说得对,向平,我们这开年就要走了,再回来就是七八月份了,有些话到时候跟你说也来不及,不如现在就跟你说了。万一这次没考上,不要灰心,下次再来就是。”   宋恒被齐弘阳这么一提醒,也忘了刚刚的冷场,连忙拉着温向平又说了两句。   虽然基本上就是之前在红薯地边空地的话,但温向平还是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一边的齐弘阳也偶尔插两句自己的看法。   看上去,三人倒是聊的投缘极了。   ……   春节虽然不休息,可长久刻在骨子里的习俗已经让人们忍不住在过年的这几天放松下来,抓上把瓜子,下了班去亲朋好友家唠唠嗑,实在没时间,翻上本杂志书籍解解闷也能行。   大年初二,星期一,正是红星杂志照常出刊的日子,作为唯一放假的学生们早早就在街头巷尾的报亭书店前排成一条长龙。   要知道,自从红星杂志刊登《大惠山》以来,都可是抢手的很,而因着上一期的红星杂志登出了大年初二要推出春节加厚版特刊,《大惠山》更是要连更三章的消息之后,来排队的人就更早更多了,生怕来晚了一步就要被抢光。   虽然杂志也宣布了新一期因是加厚版所以价格略贵,可也无非是让更多的人选择合买一本,倒是没什么人愿意放弃的,也有更多家中条件不错的,早早就跟家里讨来了钱只等着大年初二的到来。   家长们也有在追《大惠山》的,碍于要上班离不开身,正好让孩子们跑个腿,于是也就爽快的给了钱。   队伍排的很长,而排在长龙第一人的,又大多是天不亮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连饭也顾不上吃,无惧于冬日的寒风朔朔和街道空无一人的萧寂冷清和辘辘饥肠,就顶着黑夜赶到了就近的报亭书店。   至于天亮以后起床又去吃了个早饭的,等赶到报亭的时候,就只能看见数米长的人排成一队,顿时大吃一惊,又跑去其它家看看,发现都是这样的一副情景,连忙也不敢再乱跑了,随便找见一家看起来人少些的就排了过去。   再墨迹一会儿,只怕排的人就要更多,到时候就真的没希望买到红星杂志的特刊了!   等书店报亭的主人们带着一大早带回来的当天新书回来时,立马就被眼尖的人瞅见了,在寒风里苦等半天的疲累顿时一消而散,纷纷欢呼起来,   “大叔,快来呀,我们可都等着买你家的书呢!”   “大叔,我们来帮你提吧!”   也有人盯着大叔身后一大包的书,眼中闪着绿光,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行不行,好好排着队,要不然待会儿就说不清了。”   提议一出,立马被一群人压了下去。   “大叔,你进了多少啊,够不够我们分的啊!”   排的比较靠后的人忍不住大声问道,可千万别就买到他前面一个人正好卖完哪!   大叔乐呵呵一笑,扬声回道,   “大叔今天进了一百本,你们自个儿数数就知道喽。”   人群立马骚动起来,后面的人都纷纷歪着身子提着颗心开始数自己排第几,站的靠前的则完全没这样的烦恼,只激动的盯着那一大包书,恨不得“咻”的一下,特刊就飞到自己手中。   “一个一个来,别抢喽――”   大叔乐呵呵道,十本十本的往出拿,一拿出来又很快被买光。   买到的人抚摸着封面上青年熟悉的眼睛,欢喜的朝家跑去,恨不得立马就能翻开来一睹为快。   还在后面排队的见前面的都带着笑跑远了,忍不住也躁动起来,跺脚的啃手的,各种小动作,应有尽有的。   而先睹为快的人则啧啧称赞,不愧是加厚版,一口气从卫华重伤偶遇八路军写到卫华和贴身警卫出逃大惠山根据地,上了山头土匪窝子安家落户,甚至还带着一帮毫无章法的土匪把装备精良的戰军成功伏击歼灭,一番波澜起伏看的读者是大呼过瘾。   有人脑瓜转的快,便将《大惠山》第一章到连载的最新章专门刊订成了书,再把封面的青年小心剪下来订上去,拿到别人面前炫耀的也不少,一时之间也引起了竟相模仿。   更有甚者自己等不及下周一的新刊,索性自己动手开始撰写,然后众人拿到一处评比哪个写的最好,又猜哪个会和下周的新一章最相近,如此也算是一解等待之苦。   而这次卫华被独立团书记怀疑监视而出逃大惠山是多少人所没想到的,至于落山为寇就更是出乎大家意料,可又偏偏在情理之中,不得不叫人心悦诚服的给温知秋作家竖起一根大拇指,赞一声服气。   ……   沽市市长姓董,叫董庆国,膝下有三个孩子,最大的是个女儿,因着是第一个孩子,所以取名叫明珠,可见夫妻俩平时对大女儿的疼宠。   下面两个则都是儿子,一个叫卫国,一个叫卫民,夫妻俩平时管教就比较严厉。   但董家三姐弟感情很好,董明珠平时会偷偷帮两个弟弟买些吃的玩的,董庆国夫妇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自小被娇宠着长大,董明珠却不仅性格极好,也很是优秀,今年高考一恢复就去参加了,不但考上了,还考上了沽市最好的大学,把董庆国夫妻俩高兴的只差没“犯禁”宴请亲朋好友吃个饭了。   本想着让女儿走读,平时夫妻俩也好看顾些,可董明珠最终拒绝了父母让她走读的意见,而是提着自己的行李哼哧哼哧的搬进了学校宿舍。   虽然宿舍环境不比家里,可舍友人却大多都很好相处,也有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她又隐瞒了身份,别人跟她来往起来就十分自在。今天邀请她去参加艺术节的策划活动,明天带上她去学校的辩论队报名,后天又拉着她一起去读书会…   董明珠简直都乐不思蜀了。   后来董明珠又跟着同学迷上了红星杂志最近正在连载的一篇小说,每天就巴巴的等着新刊。   董庆国便大手一挥,让秘书小何带着董明珠去了红星杂志,索要杂志手里的存稿。   面对这尊大佛,杨主编当然是把手里的存稿尽数奉上,当然了,肯定不是温向平手写的原稿就是了。   董明珠捧着一沓的稿子高兴的不得了。   而董明珠看的喜欢极了,就又推荐给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姐妹们。   她们其中有的人也正在追,有的人却没注意过。   但经董明珠这么一宣传,知道的不知道的就都知道董明珠最近在看《大惠山》了,而董明珠的姐妹又各自有其他的朋友,消息互通。   于是很快,沽市的整个圈子就都知道了市长书记等家的孩子们正在追红星杂志上的一篇小说,于是也纷纷叫自家的孩子去买来看。   而买回来的孩子们一看,又觉得“噫!好好看!”,然后又推荐给自己的朋友父母。   就这样,“红星杂志正在连载一篇连市长千金都在追的小说”的消息在沽市的各个圈子中也开始流行起来。   红星杂志更是笑得开心了。   等到后来沽市关注集中火力向红星杂志开炮的时候,董明珠气的不行去找董庆国想办法,董庆国却拒绝了女儿为红星杂志出头的提议。   “这跟之前存稿的事儿可不一样,一插手,肯定要留下痕迹,到时候万一有人举报你爸爸我以权谋私,咱们可落不着好去。”   董庆国摆摆手不肯答应。   董明珠听了,也没再强求,把自己在房间里头关了一天,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于是开始向红星杂志写信。   既然沽市关注把《大惠山》批判的一无是处,那她就写一篇长评来为《大惠山》正名。   董明珠洋洋洒洒写了三张纸,又仔细的检查了两遍,这才点点头。   很快,她就收到了红星杂志的回信。   信是温知秋作家的责编罗副编亲笔写的,信中首先表示了对于董明珠支持的感谢,随后表达了红星杂志不欲再与沽市关注公开对垒,而要加强杂志的创意和建设。   说白了,就是让沽市关注在那儿乱吠去吧,他们红星不跟他们玩,要继续维持拔高自家的良好走势去了。   所以董明珠针对沽市关注批判写的信自然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董明珠虽然有些失落,却也知道红星这样的做法是最适宜的,也就没有再强求。   而等到红星杂志推出了春节特刊加厚版,董明珠就更是把沽市关注抛到脑后了。   作为沽市市长的千金,董明珠当然不需要去排队就能收到加更的特辑。   虽然是加厚版,可实际上全看完也要不了多久,董明珠很快就把新更的三章看尽了,痛恨戰军残忍掠杀一村百姓的同时,又被卫华率一众土匪智取骑风口的情节紧扣心弦,心里就像有只猫爪在挠,实在按捺不住,于是又跑到了红星杂志办公大楼索要存稿。   看着面前一脸期盼的董明珠,杨主编自然是将手里为数不多的两章存稿全交了出来,怕董明珠觉着少,于是解释道,   “温作家最近思路不顺,所以寄来的稿子也不多,除去这周新刊的三章,我们手头也就剩下两章,等哪天温作家再寄稿子来的时候,我肯定第一时间给你留一份。”   董明珠一听,也不觉着失望了,虽然不如上一次拿的多,可也高兴起来,连连点头,然后宝贝的抱着稿子走了。   总算送走一尊大佛,杨主编这才深呼一口气,叫来罗家和问,   “温作家那儿信给寄过去了么?”   罗家和点头,   “前几天就寄过去了,温作家如果有新写好的章节肯定就会尽快寄过来的。”   杨主编摆了摆手,   “我们手里的稿子最多只能再撑两周,何况这次春节特刊反响很不错,如果能在元宵节之前再出一版就更好了,你还是再催催温作家吧。”   话是这么说,可看杨主编的意思,分明是打算元宵节和这几天都要再出一次特刊。   罗家和犹疑了一下,还是说到,   “主编,我觉着,还是让温作家顺其自然的好。这次我们之所以能做出特辑,是因为我们手头的存稿能和温作家的更新速度调缓过来。如果催的太过,温作家只怕压力太大,思路也不顺畅,写出来的作品未必会尽如人意。”   杨主编责怪的看了罗家和一眼,不悦道,   “家和,我们要对温作家有信心,凭温作家的能力,一周三更都不是问题,不然你以为千字三块的稿费是这么容易给的么?咱们杂志里这个价位的作家都屈指可数呢。何况只是趁着过年这个旗号乘胜追击,一举把我们的大好局势维持住甚至更进一步,你不见连市长家的千金都成为了我们杂志的忠实读者么。有了这么个后台,我们干什么还要畏畏缩缩的。”   罗家和却没他这么乐观。   温向平虽然一周寄来一章,一章却有大几万的字数,实在已经很可观了,何况温向平还要准备几个月之后的高考,只怕是力有不逮。   杨主编却更是不高兴,   “家和,你怎么年纪越长,胆子反倒越小了。前几天沽市关注那事儿也是,我们没乘胜追击也就算了,你还一力主张休战,可你看看,沽市关注那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货色,我们倒是不跟他计较了,他却这阵子又说我们浅薄又说我们利欲熏心的,这口气我们怎么能忍,最后还白白放过那么一个好条件。”   这好条件就是指董明珠那封信了。   罗家和苦笑不已,把帽子摘干净了不赶紧收手,难道要公开和人家撕起来,好让其他杂志看笑话,败坏杂志在读者心中的形象么。   再说了,董市长能让他的宝贝女儿成为两家杂志对垒的枪么,错失这么一个“好条件”,反而才是最好的。   但万幸的是,虽然杨主编看不清这点,上头的人却在这事儿上不含糊,因此也就同意了罗家和的提议。   罗家和在心中盘算了几下,还是劝道,   “可是温作家最近也一直在赶稿子,更何况他的伤也才好没多久。这样吧,主编,咱们请温作家再画幅插画怎么样,我看《大惠山》的情节也已经要刊印到卫华正式加入大惠山独立团的地方了,到时候正好和元宵节特刊一起发出去,这几天就让温作家好好准备怎么样。”   “那也行吧,那你赶紧去给温作家写封信提一下这个事情。”   杨主编虽然还有些不满意,却也知道有个新封面能把用了这么久的封面换下来算是比多刊几章更有好处的了,也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诶――”   罗家和点头应是,转身出了办公室。 第49章   待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罗家和从抽屉中摸出一封信来,看上面的日期,赫然就是温向平刚刚寄给他的信。   罗家和拆开信封, 里头除了一沓的稿子之外, 赫然还有一张画像。   画上青年不同于之前的两个模样,此时他的身上已经是一身朴素的八路军装, 比起之前的中山党军装, 他的脸上又多了一丝生气, 源于实力的自傲和军人的沉稳完美的杂糅在一起,一双眼满是自信的看向纸外,直教与他对视的人非要捂住扑通乱跳的心口才能抵挡住一点他的魅力。   罗家和叹了口气,将画像复又塞回去, 又拿了胶棒把信封封好,压进抽屉的最底层。   想了想, 罗家和又提笔写了封信, 扬声叫小方进来。   “罗副编, 您找我?”   小方是个机灵人, 很快就跑过来。   “把这信寄了去。”   罗家和把刚写好的信递给他。   “诶。”   小方双手接过,就出去跑腿去了。   疲惫的点了根烟, 罗家和倚在窗边看着外头的天色发呆。   杂志太心急了。   或许是尝到了一家独大的味道, 红星杂志就再也不愿意屈居人下了。   不管是之前的《纽扣》,还是近来畅销的《大惠山》, 新颖的形式和飙高的销量自然也让其它杂志动了心思。像沽市关注一样诋毁者有之, 像人民杂志一样坚持本我者有之, 而模仿者却更有之,一时之间,随便买三本杂志,就有三本出童话和连载小说的,甚至还有人趁着国内近来对国外文学的许可,搞了个作品翻译的,也是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   百花齐放本是顺应当下,也是必然趋势,能做其中最艳的几朵甚至唯一一朵当然是他们追求的目标,可红星杂志却极不待见别家杂志强过自家,除了他们这一朵,不允许有其它的花。   从以前,到现在。   现在不过是多了个温知秋让他们底气更足了些罢了。   杨主编甚至还悄悄让人抄了温知秋收信的地址,避过他私下跟温知秋联系过好几次,要不是温知秋还记着他这个人的一点情谊,只怕现在担任温知秋责编的就不是他了。   最近杨主编对他越来越不满,罗家和心底也清楚的很。   不然也不会绕过他给温向平寄了那么多票,还叫他去催温向平的稿。   但罗家和也清楚杨主编为什么这么做。   毕竟他总是会提一些杨主编不喜欢的意见,有时上面还采取了他的提议而非杨主编的。   哪个正的肯时不时被副的压一头呢。   呵――   罗家和自嘲的吐出一个烟圈。   想着心中盘亘已久的念头,烟头被碾灭在烟灰缸里,罗家和拍拍手,拍去手上不存在的浮灰。   再等等吧,再等等。   待元宵节红星杂志要再推出一本特刊的消息之后,读者们便翘首以待,杂志里的编辑也忙的团团转,期待着能再创佳绩。   云起云落,元宵节就这样在众人的殷殷期盼中到来了。   许昀是温知秋作家的忠实读者,更是天都不亮就跑去报亭排队买元宵节特刊。   虽然说《大惠山》男女通吃,可像他们这样的男孩子肯定是要更喜欢,看的更热血沸腾的。   在街上还要注意着形象强自按捺着稳重,可等到一回了家,许昀立马连蹦带跳的踢掉鞋子缩进了被窝。   许昀的母亲看见了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好在许父上班去了,不然许昀这样子肯定要挨训。   沽市不像北方,冬天是没有暖气的,只能靠穿的多盖的厚来保暖,虽然眼下快开春,可冬日寒凉的余韵却还悠长,被窝里到底比椅子上暖和。   红星杂志这么久可算是肯再出个新封面了。   许昀盖着被子捧着书,最先入眼的就是封面上沉稳却又狷狂的青年,八路军装不如中山党军装华贵,穿在青年身上却另有味道,不变的却是一身的正气和眼里的坚定。   谁说俊俏的男人只有女孩子大婶阿姨才喜欢,军人气息扑面而来,一身刚正的人也很招男生崇拜的,尤其是那曾经沧桑的内敛和深邃,对他这种还在学校里没见过世面的学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许昀乐颠颠的抱着封面看了半晌。   要是他也能长这么俊就好了。   但封面再好看也比不上内容对他来的有吸引力,许昀迫不及待的翻开书,接着上次截止的情节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由于是元宵特刊,三章连更,足足有十几页之多。许昀一口气看下来,只觉着酣畅淋漓,只一点不好,就是温作家又把情节正正好截在了人的心窝窝上。   卫华接到任务去袭击戰军在衡阳的一个军火库,仅带着十一个人的特战小分队犯险深入虎口,好不容易提着心看到这十二个人把定时炸弹都放好了,只差临门一脚就能顺利逃出戰军遍布的衡阳军火库,谁知突然来了个多心的戰国军官,对特战小分队用戰语提问。   惨了!   许昀看的心都揪起来了。整个小分队里只有卫华懂戰语,这下岂不是要露馅!再想往后看,却只能瞧见读者们的评价。   许昀提着颗心上不上下不下憋的正难受,又翻回去重新把这三章读了好几遍,心里还是急得不行,想知道接下来到底小分队有没有被发现,如果被发现,他们究竟该如何在戰军重重包围、重兵把守的根据地里逃出生天。   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许昀终于迫不得已的接受了本期到此为止的现实,只好翻起了后面的读者评价。   其中有一些还是挺有意思的,也有的正说到许昀心口上。当然了,还会有一些批判《大惠山》的言论,戚昀就愤愤的气上一会儿。   等到整本书都翻遍了,许昀终于再没了可看的。他小心的把这期的《大惠山》也裁了下来,跟之前的章节夹在了一处,又把封面也裁下来和之前的放好,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放空思维,幻想着如果他是卫华,面对这样的险境该怎么做。   想了半晌,不仅没有把对《大惠山》后面情节的好奇压下去,反而还涨的更高了。   冥想了一阵,许昀忽而坐起身来,抽出了写字台上被压在最下面的一摞纸。   上面是他之前依照自己想象写的《大惠山》续篇,在等待的日子里,许昀就是这样度过的。   起初看着《大惠山》,许昀只觉着热血沸腾,对卫华崇拜的五体投地,对他训练出来的特战小分队更是神往不已,对大惠山独立团的感情就复杂多了,先是不忿他们对待卫华的冷漠猜忌,可也为他们力杀侵略者而不惜赴死的大无畏而感动的流下一滴男儿泪,恨不得回到那个年代,回到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加入他们的队伍一同奋勇杀敌。   但许昀到底从小被许父熏陶,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想天开,转而对温知秋作家佩服的不得了,在他心目中,温作家的伟大已经是仅次于他父亲的地位了。   于是许昀开始尝试着自己动手,把想象中的故事情节向后延伸,落在纸上,等新一期出来了,再和之比较,看看温作家的思维文笔到底胜在何处。   虽然许昀今年只是个初二的学生,但因着许父也是从事杂志报刊相关工作的,自小便耳濡目染,因此小小年纪便写的一手好文章,虽然到底功力尚浅,可不时的新奇想法和灵光一闪也令许父点头称赞。   许昀坐在写字台前,回忆着刚刚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许久,睁开眼,在纸上落下大段文字。   等到日头偏移,许昀看着写字台上厚厚一沓稿子,心里是说不出的满足感。   信手翻着自己的续稿,又看看手边杂志封面上坚毅的青年,许昀心中沉淀已久的想法忍不住又发酵起来,而且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更猛烈。   许昀摸着封面上青年的眼睛,不由得抿起了唇。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第五大队,温向平已经收到了罗家和专门寄来的元宵特刊。   苏玉秀和两个孩子围在他身边看着封面上的俊俏青年啧啧称赞,温向平索性将书塞给了儿子,叫他读给苏玉秀和甜宝听。   温朝阳这些日子可是认了不少字,成语什么的也都会了不少,还把温向平桌上的杂志都看了一遍,甚至还能写一两句小诗出来。   虽然句子不长,遣词间也还有些毛病,不过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四个大人自然是不吝夸赞,温朝阳得了夸奖,更有信心,也学的更认真勤奋了。   当下,温朝阳也不扭捏,接过书就一字一句的念起来。   男孩子的声音还带着稚嫩,比起温向平的念书声也是别有一番滋味,母女二人听得津津有味,李红枝也从半导体边坐过来,专心听着外孙认真念故事。   温向平看的心中一片和暖,面上不禁就带起了笑意。却很快收敛起来,又去读随着杂志一起寄来的私信。   信是罗家和寄来的,他刚刚已经看过一遍,现在再读第二遍,眉间仍是忍不住浮起细纹。   温向平自己在家里写通常是一天七八千字的速度,一周也不过才能攒小四万字,这还是一天到晚都闲着不用下地。   之前之所以能那么爽快的又是一次五章又是一次三章的,完全是因为温向平起文比交稿早,手里存了底,但这么几次加更,他手里早就不剩什么,每天都是日出赶稿,日落还在赶稿,还得抽时间看书做题,为几个月之后的高考准备。   要不是他在开《大惠山》和《蜀山》之前早就把大纲打的差不多,只怕就更没有这个速度了。   更何况元宵已过,今年过年又偏晚,眼见着天气已经开始转暖,正是该下地春播的时候,他虽然跛了脚,却也是要下地帮忙挑担栽苗的。   家中人口不多,正当年的男丁就更是只有温向平一个,他不去挑担,就只能让温朝阳和苏玉秀去了,苏承祖和李红枝可是在地里脱不开身,那担子不轻,他虽然不比村里的壮汉子,却肯定比母子两个强。因此到时候必然不比这几日清闲,一日能写四五千已经是要挑灯夜赶的了。   红星杂志还想着让他多多的更,真是太高估他了,何况还觉着千字三块的价码已经对得起他。   温向平微微冷笑。   罗家和在信中并没有避讳,直接把上层的意思写了出来,再结合他这些日子陆陆续续从杨主编手里收到的信,温向平心中也自有一番揣度。   思量间,温向平拿了信纸写下几句话封好,趁着这两天还不用下地,便去城里寄了信。   ……   之前红星杂志换了新封面新画法,引得不少杂志期刊都闻风而动,模仿起来,一两个月下来,竟也有了几分味道。   这让不少红星杂志和温知秋的拥趸者都着急起来。   好在很快,红星杂志就趁着元宵特刊的机会,重新一刊封面。   封面上的卫华换了一身八路军装,正好呼应文中卫华正式加入大惠山独立团,从此成为一名红党人。   身上的军人气质一如既往,若是仔细瞧去,卫华身上却是更多了些沧桑之后的沉寂之色。   想到他先是手下军团被打散吃了败仗,又是眼睁睁见未婚妻死于眼前,身边并肩作战的兄弟也纷纷战死沙场,就让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难过的流下泪来,男人们也不禁要滴两滴男儿泪。   小方敲敲门,抱着个盒子激动的进了办公室,   “罗副编,这是特刊的本周售量和读者来信。”   罗家和扫了一眼,点点头,   “行,放这儿吧。”   小方本以为能看见罗家和欣喜的神色,谁知他竟然这样淡淡,当下心里的激动也退了大半截儿,喏喏的退出去。   出了办公室,小方不解的挠挠头发,看着特刊上的青年百思不得其解。   卫华换了一身新衣服也是一样的俊,情节也十分受读者喜爱,销量更是了不得,怎么罗副编看起来竟不怎么高兴,难不成是罗副编早就预料到了销量的走势。   怪不得人家是副编,而自己只是个跑腿的呢。   小方咕囔了两句,又去忙自己的了。   只剩罗家和坐在桌前,想着昨日家中收到的温向平的信,半晌长叹一口气。   这个温向平哪,明明比他小了六七岁,怎么处事起来却比他这个副编辑还稳呢。   话是这么说,罗家和到底也放下心来,温向平心里能有杆秤,有思量,于公于私,对他罗家和而言都再好不过了。   …   对于学生而言,节假日总是犹如白驹过隙,一闪而过。   大河村里,宋恒和齐弘阳这唯二的大学生要再度赴学去了。临走前,赵建国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勉励了几句话。   宋恒跟温向平经过一个春节的来往,已经处的颇熟。宋恒临走前直说夏日回来的时候一定给温向平带红星杂志看,温向平失笑之余也不由得感动,于是认真的点头应了。   至于齐弘阳,自然是带着王玉兰和瓶儿。瓶儿被他抱在手里,王玉兰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只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   刘艳本来还想给他们装点红薯土豆好吃,毕竟城里不比乡下,吃什么都要钱。   齐弘阳却心下嫌弃,婉拒了,王玉兰是个没主见的,自然丈夫说什么她听什么。   刘艳也就没强求,只是在村口一直目送女儿女婿三口人远去,直到背影都瞧不见了才慢吞吞的往回走。   王贵祥自从上回被齐弘阳扫了面子,就看女婿哪哪儿不顺眼,今天自然就没出来。   在院中打扫的李红枝看着刘艳失魂落魄的路过自家门口,也不禁将心比心的难过起来。   向平每日抱书苦读她都看得见,比原来懒在炕上的模样努力多了,考大学的心可见有多坚决。这本是件该高兴的事。   可等到时候向平考上了大学,就是在本地,也一周才能回一次家,如果考到更远的地方去,那就更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了。   到时候,玉秀和两个孩子要不要跟过去?跟过去向平又会不会嫌弃他们母子?向平眼下待母子仨再好,等见识过了更广的天地,还能照旧对母子仨这么好么?   “怎么了?”   苏承祖从堂屋出来看见李红枝拿着扫把怔在原地,问道。   心头有许多的担忧,可李红枝却什么也不能说,毕竟向平现在好好的,她这么说,不是往家里头心口插刀子么。   于是摇了摇头,   “没事儿。”   开学的不止大学生,中小学的学生也都纷纷恢复了往常的作息,去学校报道上课。   可对于闲散了将近一个月的学生们而言,突然排满的时间表让他们上课都不禁无精打采。老师们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也就很体谅的把前几天的课都安排的比较轻松。   课间,许昀找到罗瑜新,两人躲到厕所无人处。   “怎么了?有需要我帮忙的么?”   罗瑜新刚想趴一会儿就被许昀叫出来,看他的面色又有些严肃,当下就问道。   许昀点了点头,把在书包装了一早晨的厚信封递过去,   “罗同学,听说你爸爸是温知秋作家的责编,能不能…能不能请你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罗叔叔,代我交给温作家,拜托了。”   许昀的一双眼里满是拜托。   罗瑜新惊诧的睁大了眼。   自从温知秋作家出名以后,多少学生都拜托自己转交信件,甚至还有几个老师悄摸摸过来找他的。   只是举手之劳,罗瑜新便照单全收,也应诺交给了罗家和,只是不保证罗家和一定全都寄给温作家就是了。   毕竟每天写给温作家的信都能摞出一沓,温作家要真的全一封一封拆开看,那还不累坏了,更何况温作家还要同时更新《大惠山》和《蜀山》,当然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   只是罗瑜新万万没想到,素来稳重的年级第一竟然也会做出这种举动。   果然温作家的人格魅力和作品魅力就是大!   罗瑜新想着昨晚刚偷抄来的《蜀山》新章,忍不住微微得意。   当下便点点头,允诺道,   “没问题,我一定会拜托我爸爸转交给温作家的。”   许昀却还是抿着唇,毕竟他爸爸也是从事相关工作的,他自然清楚绝大多数信件都是到不了作家手边就会先一步被编辑截下来。   于是又郑重道,   “罗同学,这封信对我很重要,我想让温作家能够看到他,所以…能不能请罗叔叔…”   这个…   罗瑜新有点为难了,毕竟罗家和的工作他插不了手,他只能转交,不能保证温作家就一定能看得见。   何况开了这个后门,以后岂不是谁来拜托他一定要把信寄给温作家他都没法子拒绝了。   看着罗瑜新脸上的为难,许昀就知道了结果。虽然心下失望,却也知道自己再要求就是强人所难了,毕竟自己平时和罗瑜新也不熟,还一上来就提这样让人为难的要求。   只不过…到底是失望…   许昀捏着手里厚厚的一沓纸,那是他写了很久的稿子,想要给温作家看的稿子…   稳了稳心神,许昀当下也就强打起笑,   “不要紧,罗同学,我反倒还要谢谢你现下跟我说清楚,真不好意思耽误你课间休息的时间。”   虽然许昀强撑着笑,罗瑜新还是看见了他努力隐藏起来的失落。   许昀学习很好,超过年级第二名一大截出去,平时在班级里一直是一副稳重不常笑的模样,也不怎么和班中同学来往,在老师眼里是省心的好学生,却和所有人之间都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罗瑜新平时自然也和他不怎么来往。   平时的许昀是自信的,稳重的,眼下这副样子,罗瑜新还是第一次见。   不知为什么,看着许昀故作无事离去的背影,罗瑜新心里泛起了一点点波澜。   是愧疚?或者是别的什么,但是罗瑜新说不清。 第51章   自从那一天起,学校班级里, 或是往返路上, 许昀看见罗瑜新, 都会主动跟他打招呼。   虽然以前许昀有时跟别人也会主动问好,但见过了许昀平时见不着一面的罗瑜新总觉着,许昀跟他打的招呼和跟别人打的不一样。   罗瑜新起初回应的还有点受宠若惊, 后来也就慢慢习惯,遇上了也会主动打招呼。老师要指派给许昀一个什么活儿,罗瑜新也会主动去帮忙, 遇到不会写的作业, 也会去找许昀请教了。   因着上回拜托罗瑜新的事儿,虽然没成,但还要谢谢他提前说清楚, 不然他这么些天苦写下来的稿子万一被丢被扔了,才是真正没地儿哭去。许昀自然也就没不乐意帮这点举手之劳,对于罗瑜新有意无意的善意也会予以回应。   两个少年的关系就这样越走越近,会一起放学, 一起写作业,有时还会去对方家里玩。   双方父母看见儿子好不容易能有一个能带回家玩的小伙伴也都很开心,热情的招待儿子的好朋友。   到后来, 两个少年在对方家里甚至连床位也有了, 毕竟两家虽然离得不算远, 但有时候玩到太晚直接睡下也挺方便。   虽然是和对方一起共享一张床, 但抵足而眠的经历更让两个少年的情谊突飞猛进, 在学校也堪称是形影不离了。   直到有一天,罗瑜新的同桌悄咪咪的拽住他问,   ”你什么时候和许昀关系那么好了?!”   罗瑜新瞅他一眼,   “我跟他关系好有问题么。”   “没没没――”   同桌连忙摇头摇的像拨浪鼓。   但那可是许昀诶!永远考年级第一甩第二名老远的许昀诶!跟他打招呼永远只会“嗯”然后冷漠离去完全不把他们这些虾兵蟹将放在眼里的许昀诶!   见同桌那副见了鬼的样子,罗瑜新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下认真道,   “其实许昀人挺好的,你接触了就知道了。”   处的久了,罗瑜新也就发现,在许昀沉稳冷淡的表面下,也会激动或难过,也会害羞或自豪。   同桌讪笑两下。   那也是因为罗瑜新是年级第三才能跟许昀接触,像他们这种小喽啰还是算了吧。   “瑜新,收拾好了么。”   说曹操曹操到,许昀背着书包站在罗瑜新二人面前,挺拔的身姿和投下的影子无端就有一股压力映射而来。   同桌暗暗吞了吞唾沫。   “马上就好,阿昀你等我一下。”   罗瑜新再顾不得跟同桌申明,连忙收拾书包。   今天他们约好要一起去罗瑜新家里写作业,罗妈妈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了茶水和零食点心。   “走吧。”   罗瑜新背起书包跟同桌告别,跟许昀并肩而行,聊天聊地。   佩服了!小新!   同桌看着两个少年边走边谈的背影,心里竖起一根大拇指。   罗家。   罗妈妈敲了敲门,把一壶茶水和一叠点心送进两个少年的屋中,笑着道,   “学习饿了就吃点,学累了就休息会儿吧啊。”   “诶,谢谢阿姨。”   许昀谢道,拈了一块放进口中,夸赞到,   “阿姨的点心做的比外面的好吃多了。”   罗妈妈笑眯眯的出去了,   “不打扰你们俩学习,待会儿吃完了我再给你们拿过来啊。”   罗瑜新看着罗妈妈一脸笑的出门去,调侃道,   “我妈对你都快比对我这个亲儿子好了,也不知道谁才是亲生的。”   许昀闻言笑道,   “难道我妈不是对你比对我这个亲儿子好么。”   两个少年相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   二人都是脑袋转的快的,作业很快就尽数解决。   罗瑜新突然神神秘秘的对许昀说,   “我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   许昀好奇的看他。   却见罗瑜新做贼似的把房间门关好,从书柜隐蔽处抽出一个文件袋来。   要不是罗瑜新这么一抽,许昀还没看见那儿有个东西呢。   “看!”   罗瑜新强压兴奋的把文件袋往许昀面前一放。   许昀拆开一看,是一沓纸,上面都是罗瑜新的字迹。   难道,罗瑜新也跟自己似的…   自从他们交好以后,许昀就把自己写的《大惠山》续章给罗瑜新看过,也难怪他现下会这么想。   “才不是。”   罗瑜新摇摇头,带着少年的得意说道,   “这可是温作家的作品,不对外刊登的,只有我爸和温作家手里才有。要不是我那天意外发现了,只怕也不知情。”   什么?!   许昀连忙抽出来扫了扫,没看见题目。   罗瑜新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说,   “我爸平时藏起来了,可能是不想让我看,但我觉着挺好看的,比起《大惠山》来还要有意思,所以就悄悄抄出来看了,也不敢抄题目,不然哪天被我爸看见了,只怕要挨训。”   可谁让之前许昀都把他最珍重的续稿给自己看了,罗瑜新对写续稿没什么兴趣,就想着把这个分享给自己最好的朋友,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许昀小心的摸着纸张上的字迹,   “是讲什么的?”   罗瑜新笑道,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于是两个少年坐在一处从第一章第一个字慢慢开始看。   两个人阅读的速度不同,但因着罗瑜新自己已经读过好多遍了,便迁就着许昀的节奏来。   一口气看了七八页,正是入迷时,罗瑜新却突然推了许昀一把。   “啊――?怎么了?”   许昀还沉浸在书中的世界,脑袋昏昏。   罗瑜新指了指天色,   “天快黑了,你今天没跟叔叔阿姨说你要在我家睡,再不回去叔叔阿姨该担心了。”   许昀怔怔的顺着罗瑜新的手看向窗外,喃喃道,   “天要黑了啊――”   用力晃晃脑袋,虽然还对书中的情节念念不忘,但也知道自己该走了。   许昀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   “那、那我先回家了……”   走到大门口,许昀悄悄拉着罗瑜新道,   “我明天来你家住行么?”   既然是罗叔叔都不外泄的稿子,他抄回家去当然是不行的,只能借着在罗家待的时候多看两眼了。   罗瑜新当然知道许昀是为了什么,当下爽快的点点头,   “没问题。”   许昀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回到家,许父还没回来,许父工作忙,一向回来的晚,母子二人就先吃了晚饭。   许昀躺在床上,拼命回想着今天看到的两个章节,回味着其中的趣味。   蜀山…斩妖除魔…尸毒…还有…剑。   猛地从床上翻起身来,许昀坐在写字台前,抓过纸笔,照着脑中的印象,一字一句的复写下来。   白驹过隙,一转眼,《大惠山》已经写到了卫华同旧时的戰国同学分别带着手下的兵团较量之时。   其间写到卫华弹尽粮绝断臂求生的时候,一众读者抱着书哭的死去活来,连男人也忍不住为他的无畏坚毅红了眼眶。   而眼见着《大惠山》已经进入了尾声,读者们也大约咂摸到这本书的女主角就是卫华断臂时陪在身边的女同志了。但还有不少读者念着当初那个善良的未婚妻,不肯接受女主角,甚至还有人给温知秋写信诉明,请求让温知秋改变主意不要给卫华安排妻子的。   当然这样的观点也引来了不少读者的反驳。   红星杂志只怕事情闹不大,乐得给自家宣扬名气,便把各持己见的看法刊进了杂志。   “斯人已逝,总不能让卫华孤独终老,于情太冷漠,于理也不合。”   “既然卫华身边已经有了陈琼,又何必再念着去世的未婚妻,这对陈琼难道不是情感的不忠?”   “当初本就是陈琼最先和卫华在一起的,后来不过是因为误会才让未婚妻有机可乘,现在也是拨乱改正。”   “未婚妻为了卫华自尽于戰军手下,怎能轻易忘记?在卫华隐姓埋名去黄埔上学时,是未婚妻抛弃了大家小姐的身份,无视被当众拒婚的羞辱,一片痴心追赴黄埔,彼时,陈琼又在何处?阴差阳错不能多说。我并不否认陈琼在卫华断臂时的陪伴,可未婚妻的一片真心怎能就被陈琼尽数掩去。”   总之,读者吵得很是激烈。到后来,大家反而纷纷调转矛头,要温知秋作家出来评个公正,道个明白,说一说他到底如何安排,如何想的。   连罗家和也来信问他要不要公开申明一下或者干脆修改一下情节。   正在积极备考的温向平看见杂志上联名上书的“读者意”,当真是哭笑不得。   沉思良久,温向平到底是发了一篇申明。   申明大意就是,未婚妻在卫华眼前死去,可曾经炽热的情感不会随着人死而消散,反而逐渐沉淀在他的记忆里,这是卫华不可磨灭的经历,不能忘,也不会忘。   但斯人已逝,人的一生不会在某个记忆停滞不前,人也不应该沉湎过去,无视未来。过去的一切并不阻止卫华继续活下去报国保家,也不阻止卫华再一次和心仪的人走到一处。人生漫漫几十年,何苦在过去挣扎,错失眼前。   而正因为失去过,所以对现在倍感珍惜,如爱情,如和平。   这是最好的结局。   如此一来,虽然还有人抱着自己的念头忿忿,但大多都沉思良久,随即会心一笑,不再抓着这点吵架。   说通俗点,难不成还不允许寡妇再嫁,鳏夫再娶了?何必揪着这个不放。   随着《大惠山》的连载,时节也窗间过马,一转眼,竟已是五月份。   春种开垄的时节已经过去,现下大河村村民要做的,就是小心侍弄地里的庄稼,别让贪吃的虫儿和做贼的杂草毁了这茬的作物。   今年大河村里有不少知青要参加高考,赵建国也就体贴的允许他们上工的工时少一些,好好复习,争取再考几个大学生出来。   而备考的知青其中,就有苏家的女婿温向平和江家的媳妇李芝龄。   李芝龄虽然考过一次,可到底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如今重头再来,她也不能保证自己就像之前一样考的那么好,于是也抱着书好好复习,眼见着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李芝龄更是废寝忘食了。   上一次高考,温向平考去了沽市,李芝龄却考到了京市,两家人自此分离好几年,一直到后来慎之在沽市有个生意去谈才又和温家相遇,可是耽误了慎之和甜宝不少时间。   这一次,她一定要考上温向平的那所大学,最好两家人到时候搬过去就做邻居。反正沽市大学学校也挺好,没差。   这一次,一定要让儿子近水楼台先得月!   知道儿媳妇正在准备考大学,李芝龄的婆婆也就专门从大儿子家搬过来帮着操持家务,照看三个孩子。   好在三个孩子都是听话的,还有个江慎之在这儿镇着两个弟弟,比老大家的不知好管了多少。   老太太每天也就做个饭,洗个碗,还是抢着从儿孙手里做的,比在老大家轻松多了,整日都乐呵呵的。   江家三个儿子,最大的江慎之已经十一岁,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了,下地干活儿也能顶不少事。江恒之和江笃之虽然一个九岁一个六岁,合起来也不比江慎之干的少了。   于是每天江河清扛上锄头出门,江慎之就带着两个弟弟跟着去帮忙。   江家到底有江河清这么个一顶仨的汉子,只缺了个身娇体软的媳妇儿,下地倒也不怎么受影响。   可苏家本来正当年的男人就只有温向平一个,温向平还得准备高考,实在是力有不逮。因此,苏家的地里基本就只有苏承祖和李红枝母女忙着操持,至于温朝阳和甜宝,还非要跟在大人后面,带上粗麻手套跟着拔草。   甜宝人小力气也小,攥住一颗跟庄稼抢养分的野草用力一拔,野草的根扎的极深,常常是草还没□□,甜宝先抓不稳一屁股摔在地上,逗的一家人都哈哈大笑。   去年温向平打着复习的名号躲在家里偷懒,苏承祖心里不爽快,脸上自然也沉着。他生的又黑又凶,一板起脸堪称凶神恶煞,家里人心情也都不好,干活儿时一个比一个沉默,只恨不得一辈子再不吭声。   可今年,温向平每天一大早就起来,踩着微跛的步子跟苏承祖到地里干上一会儿,替家里人减轻些负担,然后才回家读书。   照李红枝说,温向平书不离手,认真得很,有时半夜起夜时,还能看见夫妻俩睡着的那屋亮着油灯。   虽然油灯贵,可温向平肯这么上进,苏承祖就满意的不得了,一点也不心疼。   除此之外,因着这么些日子以来,苏江江家处的挺好,江河清每天干完自家地里的活儿后,就来自家地里帮忙,连江慎之三个小的也跟着过来除草打虫,还连带着照顾甜宝。   苏承祖这心里,别提多舒畅了。   周围的村民一看苏家人今年一直笑着张脸,都不由得暗自感叹苏家人好命。   向来又懒又混的女婿一下改好了,还有江家来帮忙地里的活,今年的日子指不定有多好过呢。   也有人心里不住泛酸。   这么好的运气,怎么就没轮到他们家呢。   温向平最近确实是忙,每天天不亮就起,天黑到不能再黑才去睡。白天除了扣除两个小时的时间写《大惠山》,就是看书做题。   此时温向平的书桌上已经跟一年前他刚来时大为不同。   桌上有几个拼在一处的木制书立,温向平画稿苏承祖打磨,别满了各式各样的书。   其中不少是温向平当时为了写《大惠山》买回来的历史和政治类书,各式各样附有点评的文学期刊――这还是因着罗家和之前借读者评论拉销量的招数才兴起来的――还有能买到的数学题本和英文原著,每本书虽然都还展展的,但一翻开就能看见其间各种勾画批注,足见下的功夫之深。   既然决定了要参加高考,就要尽全力考的好,温向平也没想着自己一个十几年没参加过高考的人裸考一下,就能顺利从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他可还打算着搬家去沽市,让朝阳甜宝在那边上小学呢。   苏玉秀看着丈夫眼下的黑青心疼心疼,却也劝不动温向平,只能每天变着法子给他做补的、好吃的。甚至还跑到城里去买了本菜谱,每天照着上头的菜式花样做着吃。   连罗家和也提早写了信来说最近暂停《蜀山》的更新,一切都等到高考完成绩出来了再说。   至于《大惠山》,因着温向平之前紧赶慢赶赶出来几章存稿,最近的一个端午节也要等到高考之后了,没有加更每周一更,所以倒不那么急。   温朝阳和甜宝最近也不去打扰温向平学习,而是抱着书去找江慎之兄弟仨一起学。   江慎之的妈妈也是知青,所以江慎之也识得不少字,甚至还能写短篇的感想和文章出来,五个孩子聚在一起,最大的江慎之和温朝阳两个教,几个小的学,倒也不错。   别看眼下这么拼,温向平心里也是有把算盘的,这才五月份,还能赶紧熬个夜突袭一下,等一进六月份,他就每天早睡早起,保持身体健康睡眠充足,好能稳定发挥,致力考上沽市的大学。 第52章   等着麦子被饱满的麦穗压弯了腰,土壤下的土豆也长成了拳头大的茎块, 高考, 就在庄稼即将收获的时候,如约而至。   村里大多数的知青都被分到了并州二中考试, 比如李芝龄, 还有一小部分则被整合到其它大队,要去并州三中,比如温向平。   并州二中和三中虽然不是一南一北, 但也相距甚远, 其中又以并州三中离第五大队远些。   既然苏江两家不在一处考,两家也就没约着一起到镇上去。   在不在一起考无所谓, 孩子们能在村里一起玩就行了。   李芝龄笑眯眯的想。   因着手里不富裕, 而在城里住一晚的价钱又颇为高昂,所以为了省钱, 村里的知青大多都打算着考试当天天不亮就起床往城里头赶,只在第一天考完以后迫不得已才在城里住一晚。   苏家去年就是这么做的, 温向平当时跟七八个人挤在一间大通铺,又闷又热就不说了, 脚臭味汗味能熏死人, 所以回来以后没少骂骂叨叨, 也没少把自己落榜的原因往这上头安。   但苏家眼下已今非昔比,温向平也不再是去年那个温向平。   口袋鼓鼓, 自然不用操心钱的事情, 虽然人未必像去年一样那么计较这些, 但苏承祖还是想着让温向平住个好些的房间,晚上睡觉舒坦些,也就更精神些。再者就是让夫妻俩早点去城里缓缓精神,不然坐上半天车头昏脑胀,时间又紧紧张张,考试也怕发挥不好。   李红枝呢拽着苏玉秀嘀嘀咕咕了半天,大意就是让好好照顾温向平,别让冷着热着生病了。苏玉秀自然没有不应的。   温向平也是跟苏承祖一个想法,既然手头有钱有票,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吃不必要的苦。   于是提前两天,温向平天不亮就和苏玉秀坐上了去往城里的汽车。   一路颠簸,下车又转车,兜兜转转直到大中午,夫妻俩才好不容易到了并州三中。   下车的站点就在一个十字路口,往里头拐,走上个一二百米就是并州三中。   虽然离高考还有两天,但这里的人流量此时已经颇大,来来往往的不是考生,就是陪伴的家人。   温向平紧了紧身前的书包,抓着苏玉秀的手,在附近探寻起来。   从下车站点往前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果然看见了几家旅店伫立在街边,招牌高高挂在门头上,各有各的名号,但大多都灰扑扑脏乎乎。   温向平和苏玉秀看了几家,店面都不大,只有一个前台和一小块空地,此时正有人在拿钥匙,不过四五个人,有老有少,看着像是一起的,但店面已经站满了。   不过前台一边有通向楼上的楼梯,只是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地板和油腻腻的桌台,还有前台乱糟糟的头发,顿时让爱干净的苏玉秀和温向平望而却步,只得退出去另寻住处。   顺着这条街一直走下去,两边还算有几家宾馆。看来看去,有一家倒是还算干净,虽然其实也没干净到哪儿去,起码比之前的强了不少,门面也要比之前的大一些,只是前台的脸如出一辙的又臭又硬。   “有一晚上一块的、三块的、还有五块的,三块的有厕所,五块的有厕所桌子。”   前台噼里啪啦一口气说完,也不管温向平夫妇听清没有,不耐烦的问道,   “要哪个。”   温向平暗自摇头,看来想在这年头体验一把服务行业,还真是得习惯得了这种服务态度才行。   “三块的吧,我要一间双人间。”   有独卫还是方便一些。   苏玉秀扯扯丈夫的衣袖,   “要不然还是五块的吧,有桌子――”   钱要花在刀刃上,眼下就是刀刃的时刻,苏玉秀花的一点也不心疼,有张桌子温向平复习起来也方便一些。   “那也行,听你的。”   温向平温柔的笑笑,一副你当家你做主的模样,俊俏的一张脸不仅看红了苏玉秀,连前台妇人的脸色都不由得好了很多,说话也不像刚才那么冲了,   “五块的是么,双人间行嘞,给――”   妇人从台下摸出一大串钥匙,翻了翻找出一个给温向平夫妻俩。   “饭食你点了就给做,这儿有菜单价钱自己看啊。”   温向平夫妻一路上到三楼,找见自己的房间。   “就这了。”   温向平开开门。   不得不说,五块的房间确实有贵的道理,起码干净整洁的程度还算可以,床也挺大,足够夫妻两个睡了。   歇了个晌,缓一缓坐了大半天车的疲倦。下午,温向平夫妻又出门去踩踩点,提前把附近的饭馆摸了一遍――方便考完出来吃饭,又往并州三中走了一趟确认路线,不至于后天来考试的时候找不着路――那可就亏大发了。   第二天,三中附近的人流量明显就比昨天他们到的时候要多了起来。住进他们这家旅店的人也多了不少。   房间隔音不好,温向平温书的时候,苏玉秀明显就能听到过道里走来走去搬行李的动静和说话的声音,男女老少全乎着呢。   好在温向平专注起来听不见外头的声,于是也没怎么受影响,苏玉秀便安了安心。   能提前来住旅馆的,手里都多少有点余钱,既然都要花钱了,干脆就让考生住的更舒心一些,也不愿意让考生去挤又小又脏的店面,所以今天大约还要属这家住进来的人比较多。   而等到晚上,就有更多的人在这儿下榻了,但却都不约而同的纷纷静默下来,轻声细语,连行李都搬的小心翼翼,不复中午的喧闹。,谁也不愿意打扰了考生们高考前夕的宁静。   苏玉秀听着外面蹑手蹑脚的声响,跟着把动作放得更轻了。   第三天,天才刚刚泛起光亮,苏玉秀就再也睡不着,又不敢翻来覆去的扰了丈夫的睡眠,于是在凳子上愣怔怔的坐了会儿。   比起稳如磐石、安心睡眠的温向平,苏玉秀却要紧张的多,看起来比温向平更像是今天要奔赴考场的考生。   眼看着时候要到了,苏玉秀便跑出去给温向平买早饭。苏玉秀看好了时间,等她回来的时候,也正是时候叫温向平起床。   一出屋门,苏玉秀就看见有考生的家人端着早饭上楼进屋,相互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开关门的瞬间,还能看见考生们捧着书在屋里来回打转。   本来就紧张兮兮的苏玉秀,心一下又紧张的悬到了嗓子眼。   苏玉秀最后端了两碗饸烙面上来,有汤又有面,既吃得饱又吃的舒心。   一回来,温向平已经洗漱完了,看着苏玉秀手上的饸烙面笑道,   “太好了,正想吃饸烙呢。”   苏玉秀松一口气,   “快吃吧,时、吃完了咱们慢悠悠的往学校走,待会儿只怕人多,走过去时间要久些。”   话到嘴边打了个瓢,苏玉秀把原本的话咽了下去。   一边暗自唾弃自己,她自己就够紧张的了,难得温向平气定神闲,干嘛非揪着时间要让他也跟着心神不定呢。   温向平似乎是看出了妻子的小心思,但也没戳破,只抱着碗吃了起来。   虽说考试九点开始,但还要进场检查,提前多久不让进考场等等等等的,还是早一点到比较好。   正如苏玉秀说的,从温向平一出房屋起,走道里楼梯上就全是人,都是往三中赶的考生们,像温向平一样只有一个人陪的不少全家上阵的却更多,光楼梯上就被堵了半天。   等出了旅馆,越往并州三中走,人流量越大,就越寸步难行。   温向平一路上都紧紧抓着苏玉秀的手,胸前还得紧紧护着书包,要不然一准要被人流冲散。   前方看去乌泱泱一片后脑勺,后面看去除了乌泱泱的发顶,还有一张又一张年轻或老成的脸,每张脸上都是紧张或局促。   其中考生人数固然有很多,前来陪考的家属却是更多。   一望无际的人海紧紧攥住苏玉秀的心脏,紧张的不行,张口也无言,只好越发的抓紧了丈夫。   温向平本是基于自身实力和见多识广而气定神闲,如今却也难免被众多紧张压抑的气氛所感染,眉头微拧,脚步间也不由得就带上了跛。   好不容易挤到并州三中大门口,家属已经不能再往里头走,保安拉着线带把考生之外的人都隔绝在门前空地之外。   “别紧张,慢慢考。”   苏玉秀故作轻松的看着温向平,不想给丈夫压力,可说来说去,脑袋一片混沌,也不知道自己半天说了点什么。   可眼见温向平要转身进入那肃穆的考场,苏玉秀还是没忍住道,   “你在里头考,我在外头陪你,我就在这儿等你出来。”   温向平抓着妻子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温向平被分到了第二十二考场,所在的教室恰好就在正对学校大门口的教学楼上。   考场里的学生年龄差距还是比较大的,上到三十几岁的中年人,下到十几岁刚毕业的高中生。处于不同人生阶段的人此时却聚集在同样的教室,也带着同样紧张严肃的表情。   顺着考号找到自己的座位,温向平在窗边落座。   温向平往窗外看去,忍不住一笑。   教学楼到大门之间是一片广场,平坦宽阔,大门口的一切都能尽收眼底。   只可惜大门口被学校清了场,一个人都没有。   但温向平知道,他的妻子,正站在大门旁的那堵墙后,翘首以盼地等着他出去。   考试的铃声很快敲响,温向平迅速收回了思维,专心致志的做着到手的试卷。   门口陪考的人有很多,其中不乏像苏玉秀一样从乡下赶来的,穿着简朴的衣裳蹲在一边,看向学校的眼尽是殷切的盼望,也有几辆小汽车停在稍远些的地方,只等着考生出来就接他们回家。   此时正是六月份入夏的时候,太阳慢慢变大变烈,学校围墙能挡出的阴影也慢慢缩短缩小。无处可避,苏玉秀只能顶着大太阳守在一边,又想着考场里的温向平,心里吊着七八个水桶不上不下。   像是过了一个小时,又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好不容易挨到又一声铃声响起,苏玉秀一个激灵顿时神思清明起来,随着其它陪考的家属一起往校门口涌去。   学校的保安拉着横带把人往外赶,   “别挡着别挡着,往后退往后退!”   考生们很快从楼里鱼贯而出,人离校门口还有几米的距离,眼睛已经忍不住在门外的人群搜索起来。   “这儿呢,儿子!”   “涣涣,在这儿呢!”   有人眼尖看见了自家的车,连忙高兴的跑过去,小汽车很快绝尘而去。   眼见别人家的已经走了,剩下的招呼声音更是此起彼伏,一个个都拼命的踮着脚尖,就怕晚一步看见自家的人。   这可苦了苏玉秀,她虽然不矮,却也绝算不上高,前头那些高个儿一踮脚,立马把她堵的严严实实。   苏玉秀左闪右避,却总被身边的人挡住,正着急着,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伴随的是一道熟悉的男声,   “我在这儿呢,玉秀。”   苏玉秀惊喜的回头一看,果然是温向平。   温向平却还顾不上说话,先护着妻子从人群中往外钻,好不容易钻出来了,身上也挤出了热汗。   苏玉秀还好些,只是细密的汗布满额头,温向平却是个爱出汗的,豆大的汗珠把头发都打湿了,直顺着脖子往衣领里头流。   又是大夏天,又是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儿的,可不是热的慌么。   温向平拿帕子擦了擦脸,   “走,咱找个地儿吃饭去。”   面馆里也是熙熙攘攘,大多都是刚从考场里下来的考生和陪着的家属,叽叽喳喳七嘴八舌都是在讨论上午的考试,想听不见都难。   吃面的时候,苏玉秀几次都悄悄瞄一眼温向平,又在温向平抬头看她之前低下头去,一副专心吃面的模样。   她想问问温向平感觉考得怎么样,可又怕温向平考的不好影响接下来的考试,于是几番犹疑,腹中的疑问还是没有出口。   温向平看的莞尔,倒也顺着苏玉秀的心思故作不知。   一场考试结束了,时间便过得极快,很快,两天四场就通通考完了。   温向平站在并州三中门口长舒一口气,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这才对苏玉秀笑道,   “可算是能松口气了。”   身上的一个担子这就算是卸下了,接下来也就不用像之前那么忙了。   苏玉秀也跟着笑,   “是啊,今天晚上可算是能睡个踏实觉了。”   温向平失笑。   他虽然考第一场之前受众人影响有些紧张,但后来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苏玉秀,每天比他紧张多了,起的比他早,晚上也睡不安稳,可怕打扰到他又强忍着不说。   今天这事儿一了,高考也算是暂且告一段落。趁着这功夫赶紧放松一下,不然等过几天想起来填志愿出成绩的事儿,照妻子这性子,只怕又要夜不能寐,食不安寝了。   “今天赶回去的话太晚了,还得把爸妈他们吵起来,我们明天再回怎么样,顺便再去百货商场买点衣服和吃的。”   温向平提议道。   苏玉秀自然是都听温向平的,也就应了。   第二天,夫妻两个终于能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悠悠哉哉的去百货商场逛了一圈,最后大包小包提着坐上了回乡的汽车。   万幸的是,这回也没有碰见温向安,倒还真省了温向平不少时间精力。   六月正是抢麦收土豆的时节,因此温向平夫妻俩回到乡下,立马就参与到了火热的收割庄稼的活计中去。   每天天一亮就背着背筐挑着扁担下地,拿着镰刀割麦子,或是握着锄头刨土豆,等干到大晌午再顶着烈日回家。   无论是麦子还是土豆,分量都不轻,也都需要收到村里统一集中的地方去,温向平左脚微跛,虽然平时走路不怎么受影响,可挑重物到底是有些费劲了。   好在苏家现在也不像往年一样需要那么多工分,赵建国体谅苏家,分给苏家下地的活儿少了一些,糊火柴盒之类的手工活却多了一些。苏承祖翁婿两个,再加上李红枝和苏玉秀时不时搭把手,倒也能干完。   何况还有江河清这么个力大无穷又热心的好邻居,苏家今年就更不愁了。   家里轻松了,甜宝和温朝阳也就不再跟着大人身后跑来跑去帮忙,而更多的则是和江慎之三兄弟聚在一起学习玩耍。甜宝和江笃之两个年纪最小,经常坐不住,好在也不需要他们每天学多少,五个字会认会读会用就算可以,剩下的时间就给他们玩,只要别跑离剩下三人眼皮子就行。   李芝龄虽然暗骂儿子笨,却也知道两个孩子都还小,一时半会儿还真急不得,只能暗自忍耐。   温朝阳和江慎之江恒之却都是上学的年龄了,跟温向平一样,李芝龄也嫌弃大队里的学校糊弄人,于是亲自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平时也不用拘着时间去学校。   因此三个孩子每天都聚在一起抱着书苦读,虽然江恒之有时候也坐不住,可往往江慎之一个眼神过去就立马安稳了。当然,孩子们也不是一直在学习,学一会儿也会拿出各自的玩具来一起分享着玩,或是去地里头帮大人做点事。   总之,孩子们的友谊在日夕相处中日益深厚。   高而考结束了,离成绩出来还得大半个月,填报志愿也还得七八天,地里庄稼抢收温向平夫妻也因着去城里的缘故没干上几天,这些日子就闲了下来,温向平也总算是腾得出手来加快《大惠山》的更新。   从大纲上来看,温向平已经写到卫华和旧时戰国好友带着各自的军团彼此对立,后面大概还有三五个重要的情节点,这本书就可以正式宣告完结,估摸一下时间,应该能在开学之前结尾。   至于《蜀山》,因为温向平铺的情节颇大,又涉及到整整两代人,自然字数少不到哪儿去,现在也不过才写到陆川柏押运邪剑,入世磨练,连一半都没到。因此温向平每天也要抽时间写一写《蜀山》。   地里活儿不多,时间又宽裕,每天写写稿子,再教孩子们念念书,温向平的生活当真惬意的很。   要不是罗家和一连寄来的两封信和大喇叭里嚷着让参加了高考的去填志愿,温向平都快忘了这茬儿了。   这年头的高考都是先报志愿再出成绩,如果最终出来的成绩没能够上志愿里学校的投档分,那今年的高考就算白考了。   因此,考生们报志愿的时候都是慎重慎重再慎重。   知道温向平有来沽市上学的想法,罗家和也专门搜集了沽市各个学校去年的录取成绩,尤其是各高校的中文系录取分数以供温向平参考。   温向平拿着手里厚厚一沓子的资料,心中暖流涌过,不仅郑重的写了封感谢信回去,也认认真真的把罗家和找来的资料翻阅了好几遍,心中大抵对沽市的高校都有了个谱。   苏玉秀也对罗家和的一番好意很是感念,直念着到时候再遇见人家,一定要请罗副编一家好好吃顿饭。   除了填报志愿,估算成绩也是重要一环。   温向平对了一遍答案,心里大概有了谱,于是干脆利落的填了志愿。   当然了,这么大的事儿肯定不能不和家里人知会商量,于是这天饭桌上,温向平就把自己的志愿拿出来念了一下。   苏承祖点点头,   “你心中有数就最好了,我一个大字不识的也帮不了你什么,不过可以多跟赵队长他们聊一聊。”   要不是宋恒和齐弘阳还没有放假,苏承祖倒是更愿意让温向平去找他们问一问。   温向平当然应是。   等回了屋,温向平见苏玉秀仍旧微皱着眉头,不觉莞尔,   “虽然不能说一定万无一失,可我觉着我对报的学校还是挺有把握的,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就能一家搬去沽市住了。”   苏玉秀只是担心温向平报的志愿不够稳当。毕竟当时齐弘阳和宋恒可是都说了志愿没填好的严重后果,所以她难免担心罢了。   要是今年算是白考了……苏玉秀一想着丈夫苦读的日日夜夜,就放不下心来。   但既然丈夫都这样说了,苏玉秀也就没得一天到晚把担心挂在脸上,坏一家人心情。 第53章   随着卫华组建特战小分队, 并一路做到大惠山独立团团长, 故事重心也逐渐从卫华卓越的军事才能偏移向由卫华率领的整个独立团浴血奋战上头来。这一下, 之前沽市关注叫嚷着的“个人英雄主义”的说法云云自然也就不攻而破。   当然,之前也没有几个人把沽市关注的话当真。这还得益于在卫华每次执行任务时, 温向平都给安排了独立团或更上级的支援和鼓励, 不然就冲着对卫华的大笔描写和略微神化,《大惠山》早就被明令禁止了。   或许, 连刊上红星杂志的机会也不会有。   之前说了, 罗家和一连寄来两封信, 头一封信是帮助温向平填报志愿的,第二封则是为了告诉温向平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六月六号当天,人民杂志公开点名评论《大惠山》!   随着罗家和的信一起寄来的, 还有一本最新刊的人民杂志。   温向平翻阅了目录,果然见到了《试评大惠山》的字样。   而这篇评论, 正是人民杂志的副编辑――陆胜恩陆副编亲手撰写的。   陆胜恩今年五十有余,一手文章写的极有章法, 不输大家;审阅文章, 眼光也是十分毒辣, 书评向来直指要害,无一赘述, 在业界内素有名声数十年。只可惜近年来不怎么公开发表东西了。   虽然名头只是个副编, 但也是业界龙头人民杂志的副编, 资历本事样样不缺, 当得上一句德高望重, 谁见到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陆副编的。况且人家的主编也是快要退休的年纪,倒时等主编一退,这位置,陆胜恩还不是十拿九稳?!   能得到这样一位的评价,哪怕只是“尚可”、“不错”,那也是极大的长脸,对于温知秋这样一个“初出茅庐”、初展头角的作家而言,更是扬名立万的绝好机会!   陆胜恩同志在评论中最亮眼的一段评论已经被罗家和标了红:   “旧时的人物形象,读来总是单薄,要么大是,要么大非,其它的性格均给磨灭了去。好人就英勇无畏,不容一丝缺陷,坏人,就叫他奸诈狡猾,不容一丝善心。然在《大惠山》中,出场人物莫不饱满生动,此处,就拿莫英杰这个角色来稍稍举例。   “莫英杰一方面贪恋权利,挤兑才能之士做了团长,好大喜功却是个只会读死书的草包,一连葬送几万战士,实在是让人读来恨得牙痒痒。可文中亦有令人对之蓦然起敬的,那是其在被戰军俘虏之时,宁肯受尽折磨百般刑罚,也绝不吐露我方半点机密。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作者利用巧妙的处理手法,并不使几多性格谁压倒谁,更是和谐的共处一身――这正符合我们每一个人身上的特质,所以读来,人物有血有肉,似在眼前……”   在《试评大惠山》中,陆胜恩有褒有贬,贬的自不再赘述,总体而言,陆胜恩副编辑对《大惠山》还是持一个褒扬态度的,这令红星杂志上下喜不自禁。   温向平虽然没有罗家和这般激动,也是颇为高兴的,陆胜恩今年五十有余,不论资历、眼力、还是名气都胜于他,对于这样一位老先生褒大于贬的评价,犹如前辈对后辈的肯定和赞扬,温向平如何不欣喜。   更何况人也确实是大家,批评之处直中红心,有几处是他下笔时百般纠结琢磨的地方,还有几处是连温向平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毛病,如今让人家这么一提,也算得上是醍醐灌顶了。   又正如罗家和在信中所说,陆胜恩副编辑这一份试评,表示了业界对于他和《大惠山》的认可,于他今后的发展是十分有力的,而沽市关注想必也会因为这章试评有所收敛。   当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不过比天更大的好消息,很快就接踵而至。   今年光景好,虽然也下了几场大雨,又连着天儿的下,但总归没像去年那样来势汹汹,加上村里排水做得好,粮仓也是全部重建了一番,这个夏天,便平平安安的过了三分之一了。   六月下旬,天气转了晴,大太阳火辣辣的挂在头顶晒的人慌,但总比阴雨连绵把地里庄稼都泡坏了强,第五大队的村民脸上也就都带着笑。   高考成绩就是在这样一个晴朗的上午被送到第五大队队长办公室的。   彼时,温向平正和苏玉秀一前一后搂着土豆被背筐里放,新鲜带土的土豆个个有拳头大小,夫妻俩的背筐里都满了大半了。   温向平刚直起身子捶捶僵硬的肩膀,树上的白色大喇叭就吱哩哇啦的喊了起来,   “高考成绩出啦!高考成绩出啦!请参加高考的同志按批次来队长办公室查看成绩!第一批:温向平、李芝龄……”   这次没像去年似的直接在喇叭里念出来各人的成绩,就算考的不好别人也不会知道,也算是维护一下各人的面子。   赵队长今年可是用心良苦哪。   一听喇叭里嚷着成绩出来了,苏玉秀顿时一惊,手上刚刨出来的一颗土豆就咕噜噜滚到了地上。苏玉秀却顾不得土豆,连忙道   “向、向平、向平成绩出来了,出来了。”   温向平点点头,也无心再去刨土豆,脚上怔怔的就往外走去。   说到底,他也是挺在乎成绩的,毕竟成绩决定了他这一年能不能去沽市。今年已经是七八年,如果这次不成,等到明年,沽市就已经大不一样,到那时必然就失了先机,平白耽误许多机会。   而虽然之前已经估过了分数觉着十拿九稳,可温向平到底要亲眼看到才能安心。   苏承祖和李红枝听到了喇叭也顾不得刨土豆了,连忙赶过来。   接过夫妻俩的背篓,苏承祖道,   “快去吧,快去吧。”   “诶!”   苏玉秀连忙跟着温向平走了。   一路上都迫不及待,只恨队长办公室离地里头太远,可到了办公室门口了,苏玉秀反而心下惴惴不敢进去了。   温向平走不快,苏玉秀自然不可能抛下他先走,等夫妻二人过来时,队长办公室里已经有人在或喜或叹了。   温向平立定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去胸膛里砰砰直跳的起伏,对苏玉秀说,   “走。”   二人一掀帘子,里面果然有几家人在了,看见是温向平夫妻,面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复杂的情绪,只有李芝龄和江河清对他们带了真诚的笑。   李芝龄笑着招呼他们,   “快来快来,玉秀,这次你家向平考的可好啦,快来看看呀。”   听李芝龄这么一说,苏玉秀的心瞬间就放回了肚子,连忙拉着温向平上前,   “真的么?在哪儿呢?”   赵建国哈哈大笑,从桌上几张纸条中点出一张,   “这不就是嘛!”   温向平抄起来一眼扫过,心中顿时稳稳当当,嘴角不由得就放松的翘了起来,手上同时还不忘低些,好让矮些的苏玉秀看的着。   “语文九十五,数学七十二,英语九十七,政治八十三点五,历史八十五点五,地理六十九…”   苏玉秀虽然还没算总分,但也知道温向平这是考的极好了,顿时笑弯了眼,捧着成绩单犹如捧着稀世珍宝。   赵建国哈哈大笑,直拍着温向平的肩膀道,   “向平这回考的可真好啊,在咱大队里排第一哪!”   何止!   李芝龄在一边跟着点头,心里却在想,别说在大河村,就是在整个晋省,温向平这分数也是排的上名号的,要是数学和地理能再高点,指不定就能得个探花状元啥的回来呢!   如果不出意外,在并城应该还是全市第二名。   温向平也很是高兴,脸上的笑半天就没下去过。   江河清爽朗一笑,拍拍温向平肩膀,   “向平你可太厉害了,比我媳妇儿高出好多分呢!”   “哪里哪里,嫂子考的也不错吧。”   温向平自谦道。   “嗨――”   两对年轻的夫妻就这样攀谈起来。   其它前来看成绩的知青和家人心下都不由得发涩。这次就属温向平和李芝龄考的最好,把第三名都落下一大截儿去,更不用说他们了。   看着温向平的目光都不由得复杂起来:明明去年才是总分不上百的吊车尾,怎么今年倒一下成了第一人,难不成下的苦工比他们多?可是也每天见着下地干活儿,没比他们多学多久啊。   几人相视一眼,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也都纷纷恭喜温向平夫妻。   好在他们几个还算是这批里头考的靠前的,待会儿来的恐怕还不如他们呢。   这么一想,心里也算是有了安慰。   赵建国故作不耐的挥挥手,   “行了,别在我这儿占地方,待会儿还有人要来看成绩呢,都早点回家里报喜去吧,家里人该等急了。”   “诶――”   四人笑呵呵的应了声,两两家去了。   等温向平夫妻俩回到家一宣布这个好消息,家中自然是不胜欢喜。   李红枝当场就挽了袖子要去火房整顿一桌好的庆祝一下,苏玉秀也大方的开了糖罐允许甜宝今天吃两块,把甜宝高兴的满屋子乱窜。   因着要整顿好的,午饭就随便拿了个馍馍拌汤对付了一下,李红枝母女俩在火房里忙的满头大汗,脸上却一直挂着笑。   等到了半下午,一顿饭才算是吃上,可家里没有人不乐意的。苏承祖更是开了酒瓶,跟温向平翁婿两个对饮起来。   李红枝这次没有阻拦,乐呵呵的不断给两个孩子夹菜。   桌上大鱼大肉、荤素皆有,当真是比过年吃的还丰盛了。   “时间真快啊――”   苏承祖咂摸着酒,感慨道,   “转眼朝阳和甜宝都大了,向平也要去外省上大学喽,向平这下考的好啊――”   李红枝笑不拢嘴,   “可不是,看看这村里村外的,谁有向平出息。”   就连去年的刘艳家女婿也才考了三百多分,比她家女婿少了一大截儿哪!   “那到时候上学,你咋打算的。”   苏承祖给温向平添了酒,问道。   身边温朝阳正捧着碗吃的欢,那边苏玉秀母女也笑呵呵的你给我夹一筷我给你舀一勺,温向平看的心底柔软,笑道,   “先等两天,等到时候通知书到了,如果真的定了是沽市大学的话,我就先托那边的罗副编帮我留意着房子,有个熟人到底好办事,到时候咱搬过去也不至于当瞎头苍蝇到处乱窜。”   苏承祖点了点头。   温向平既然这么说,就表示他一开始就打算带着妻儿搬去沽市,那他就放心多了。   余光扫一眼李红枝,见她也是微微松了口气的样子,又给温向平添了酒,   “来,咱爷俩喝――”   李红枝嗔他,   “先吃点菜下肚,光喝酒哪儿行。”   温朝阳一听,连忙给他爸夹了一筷子土豆丝炒肉。   温向平笑眯了眼,投桃报李,也给儿子夹了一筷子鱼肉,   “吃吧,好吃多吃点。”   “嗯!”   温朝阳用力点头。   这场成绩出来,第五大队总体而言考的相当不错,比起去年来还多了三个大学生,其中还有一个全市第二名,连上头都发了奖状下来,这可是把赵建国每天笑得见牙不见眼,连他大儿子寄回来的东西也没再往出扔了。   而附近大队听说第五大队今年一口气出了五个大学生,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转而就是浓浓的羡慕。   他们所在的大队,不是只出了一两个,就是一个都没有,哪里比得上第五大队风光哪。   难不成是第五大队风水好?   虽说政府严打封建迷信,可埋在骨子里那么多年的习惯到底不是一夕就能改变的,风水鬼神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还是颇为相信的。   再说了,就算不是风水,那也是第五大队队长带领有方,队里学习气氛浓郁,才能出这么多大学生哪,再说了,去年今年一共出了七八个大学生,说不准明年又能出好几个呢。   于是其他大队的不少人家都把主意打到了第五大队没结婚的姑娘小伙身上,一时之间,家里跟第五大队有关系的都纷纷到第五大队来往密切起来,希望能给自家傍上个金枝,再不济也要打好关系。   而其中,又以苏家女婿温向平最为引人注目。听说去年还是个混不吝,却突然浪子回头痛改前非,今年还一举考了个榜眼回来,给苏家可是好好长了脸。这么传奇的事情当真是令村里妇人啧啧称奇。   一时间,苏家的来客也是攘攘,尤其是不少村里没考上的知青及其家人,要不是地里的活儿撒不开手,真是恨不得就跟温向平粘在一块,好好跟他探讨一下怎么考这么好了。   温向平每天无论到哪儿都会被团团围住,当真是苦笑不已,只要是白天就别想写稿子,只能等到晚上再挑灯夜战。   不仅温向平,苏玉秀和苏承祖夫妇一出门都要被拉着打听温向平平时学多久、学什么,连甜宝和朝阳两个孩子也要被大人们塞糖问他们爸爸是怎么学习的。   苏家起初还能自豪的乐呵呵回应,到后来却是看着就躲,只恨不得每天不出门,也不开门让人进来。   换谁,谁被这样问上七八天还能不躲哪。   江河清家虽然不比苏家热闹,但每日访客也是不少,江慎之不胜其烦,就带着弟弟们躲了出去,顺带把被围困在大人之间的温朝阳兄妹解救出来,一起躲去山上打鸟割猪草。   小孩子躲了清闲,大人们却没法儿躲,都是邻里邻居乡里乡亲的,跟这家说了却不跟那家说,面子上也不好看。   好在进了七月份,地里又开始忙活起来,也看着被他们打扰了这么多天,苏家一家眼见着都清减了几分感到过意不去,两家的人流量这才下去。   只是村里有关温向平的讨论热度却还没下去,但比起之前上哪儿都要被人拉着说话的状态已经是强了不少,温向平也就满足了。   七月份,等温向平的录取通知书回来,宋恒和齐弘阳两个大学生也放了暑假回村里来了。   一进村,就从旁人口中听见温向平考了五百多分的消息,齐弘阳顿时神色晦涩难辨,宋恒却是惊叹不已,放下东西就兴冲冲的去了苏家。 第54章   宋恒到苏家的时候, 正巧温向平刚刚收到录取通知书, 一家人正围成一圈激动的在看。   宋恒也凑过脑袋去看,只见通知书封面上印着“沽市大学”四个大字。   宋恒笑着捶捶温向平,   “可以啊, 够厉害的,听说你还是今年并城第二名哪!”   温向平笑笑,   “哪里哪里。”   这夸奖他确实受之有愧,其中最提分的英语是因着后来在这方面的教育水平确实强于现在, 语文也是占了职业的便宜, 只这两门, 就已经超了别人将近五十分出去, 何况还有人外人,不见他上头还有那么多大才子么。   因着温向平刚收到通知书, 想必要自家人乐一乐, 宋恒这个外人也就没待多久, 便告了辞。   王贵祥家, 外出半年的女儿女婿还有小瓶儿终于家来, 刘艳高兴的不行行, 当下连地里也不顾了就拉着几人回家, 王贵祥却嗤了一声, 出去溜达了。   刘艳拉着王玉兰坐在屋里问这小半年夫妻俩在城里咋样,齐弘阳则抱着闺女坐在堂屋里教她认字。   堂屋朝光, 比齐弘阳睡得家亮堂的多, 因此齐弘阳平时也爱在堂屋里读书识字, 只有天黑了以后才回屋点起油灯,但也只敢点一会儿,毕竟油钱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想到这里,齐弘阳就不禁想起了温向平,眉头微拧。   看看这里,哪里比得上温向平那个大方的岳家,不要钱似的点油灯,据说还把采光最好的屋子让温向平住。   齐弘阳承认自己嫉妒温向平,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竟还能得到这样好的待遇,他聪颖勤奋,却只能在这儿忍受粗鄙的环境和人。   但因着温向平的不学无术,也就没让齐弘阳把他放在心上,到底自己是个大学生,将来前途无量,何必费那心思关注不必要的人。   可谁知道温向平今年居然也考上大学了。   不仅考上了,还考了全市第二,五百多分!   这叫他情何以堪。   他日日夜夜的勤耕苦读才考了不到四百分!   虽然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可被这样一个废物压一头…   齐弘阳眼中深暗一片,手上动作却丝毫不顿,轻柔的指着一个字教女儿念。   “矛――”   瓶儿细声细气的跟着念。   时近中午,家家户户都飘出了饭菜的味道,王贵祥一上午都在地里刨土豆,又出去转悠了半天,腹中早就辘辘,回来见自家灶上冷着,刘艳和赔钱货还在屋里叽叽歪歪,顿时火上心来,一脚踹翻堂屋里的一把长条凳,吼道,   “死哪儿去了,还不给老子做饭去!”   屋里的母女俩听到动静,连忙慌慌张张的出来,往火房里去,嘴里还应到,   “这就做,这就做,马上就好了。”   王贵祥嗤了一声,往另一条长凳上一坐,嘴里还不住骂骂咧咧。   瓶儿被突然的巨响和暴怒吓得眼泪顿时盈满了眼眶,小嘴儿却还抿的紧紧的,不敢哭出声来。   齐弘阳心疼女儿,顿时一把抱起,站起身来冷着脸道,   “岳父还是脾气小点的好,瓶儿还小,禁不得吓。”   王贵祥斜他一眼,哼笑一声,   “还以为你是精贵的大学生啊,在这儿教训起我来了?也不睁开狗眼看看人家苏家的那个考的比你强多了,看看人家怎么对人家岳父的,看看你!怪不得考那点分,丢人死了!”   齐弘阳眼里黑沉如墨,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是不如别人,可不代表他就能容忍王贵祥这样折辱他。   他齐弘阳能挣钱养家,王贵祥一个对家里妻女耍威风在外头二流子,半点本事没有的,算什么东西。   “爸爸――”   瓶儿怯怯的扯了扯齐弘阳的衣领。   感受到女儿的害怕,齐弘阳安抚的拍了拍瓶儿,深深的看了王贵祥一眼,抱着瓶儿转身离去。   “嘁――什么东西――”   身后传来王贵祥不屑的嗤笑。   抱着瓶儿的手不由得紧了紧,齐弘阳绷着脸走回了屋,心中飞快盘算着。   他现在一边上课,一边找了份家教的工作,每个月挣得也够给瓶儿和王玉兰添几件衣服。而他这一年成绩名列前茅,不仅有奖学金拿,毕业后也定然有个好去处,到时候,他就带着妻子和瓶儿在那儿落户,再也不回来这劳什子大河村。   有这样的岳父在,他在这儿多待一秒都觉得恶心。   被迫卷入别人家的争嘴,当事人温向平却一概不知。   收到通知书,这心里就算彻底稳定了下来。温向平便写了信请罗家和在那边帮忙寻一处落脚地,最好挨着沽市大学。   眼下是七月中旬,而他和家人最后商定在开学前十天奔赴沽市,提前去适应适应环境,万一水土不服也能休息两天,不用急着到学校报道。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李红枝便开始和苏玉秀开始收拾打包到时他们一家四口去沽市的行李了。   没错,一家四口。   在温向平提出要给一家六口人迁户口去沽市的时候,苏承祖和李红枝拒绝了。   “人都走了,地里咋办。”   李红枝把甜宝的衣服留几件换洗的出来,剩下的好料子的全给装进了包袱,手边还摞了一叠温朝阳的。   这些衣服都是温向平让买的,不止甜宝,一家人全有,只两个孩子长得快些――就这半年,温朝阳已经窜了一个头――因此买的多,还全是好料子,只一件就要几十块钱。   李红枝嘴上嚷着“花这么多钱”、“浪费”,可却打心眼里为温向平疼宠自家女儿外孙高兴,何况女婿还能记着孝顺他们这两个老的,到哪儿村里的老太太们不看着她身上的好料子眼露羡慕。   就是赵队长家的翠英大姐也不如她衣服又多又好呢,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还要跟着跑到沽市去。   那天宋恒来的时候,她可是听见了,据说沽市花钱花的可是了不得,房子更是贵的不行,哪怕是随随便便租一间,一个月下来光房租也顶得上他们在地里苦干一个半月的全部收入了。   而且哪,房子越大,花的钱肯定越多,温向平带上玉秀和两个孩子租个两间屋的就能行,他们两个老的跟上去,就得多掏一间屋的钱,多不值当啊。   更何况,女儿女婿一家四口走了,就剩她和苏承祖,要是他俩也走了,队里该分给他们的活儿要匀给谁去,每年不但一点工分没有,到头来还要给大队交当年的公用费,也就是一年白白扔大几百块钱!   节俭了一辈子的李红枝哪里舍得呦。   苏承祖也更喜欢乡下自在宽敞,不乐意城里头地方小,嫌憋得慌。   除此之外,这年头的地可不是想种就种,不想种就拉倒的,到时候被扣一个“好逸恶劳”的帽子也是麻烦。而且他们的户口可都在大队里头落着呢,轻易签不出去,要不是温向平考上了大学,能带着他们改户口,他们也是出不去的,就算要迁,人家也不会同意把一家人的全迁走的。   听李红枝这么一说,苏玉秀也就明白了这个理,于是点点头,   “那我让向平先把我们的户口迁出去。”   “诶,是这个理儿,夏天和过年的气候你们记着回来看看我们就行了。”   李红枝乐呵呵的把包裹打包好,放在一个箱子里,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大包裹。   哪怕冬天的东西一点都没往里头装,都等着四口人去了那边买,吃的也等着他们走的前一天做――毕竟现在还是夏天,吃的放不住――却还是不经意间收拾了这么多,听说坐火车去沽市要坐近两天,李红枝唯恐两个小外孙受不住,还专门缝了两个软垫垫塞进去。   “这、这也太多了,妈。”   苏玉秀吃惊的看着这一箱子,明明昨天她和李红枝一起收拾的时候还只有一个呢。   是啊――”   李红枝也愁起来。   温向平腿脚不便,苏玉秀力气也不大,两人还要顾着孩子,肯定提不了太多,虽然到时候和江家的一起走,却也不能麻烦人家一路帮他们提着。   李红枝索性又把里头两个大包裹提出来,在床上摊开,   “咱再把里头东西减减。”   这边母女俩收拾东西收拾的热火朝天,这边温朝阳正和苏承祖在院子里抽陀螺玩。。   经过这些日子的奋战,祖孙两个已经成功的解下了所有的九连环,自然失去了兴趣,于是又把注意力放到了谁能让陀螺转的更久上。   “啪――啪――”的声音不断回响在耳边。   甜宝则端了小凳子坐在温向平身边,就着油灯,抱着温向平给她买的连环画读的津津有味,完全不受窗外的影响。   伏案写作的温向平偶尔动一动酸痛的肩膀和脖颈,见甜宝或喜或悲,紧张严肃的样子不由得心底一软,身上的不舒服仿似瞬间不见。   “好了,别看了。”   温向平温柔的抽走甜宝手里的书,   “天全黑了,小心坏眼睛。”   油灯到底不如电灯来的明亮,何况就是用电灯也会有不够明亮柔和的问题,为了甜宝的眼睛,还是不要看这么完了。   “好――”   甜宝乖乖应是,伸手像温向平,软软道,   “爸爸,抱――”   温向平顿时把写了一半的稿子抛到脑后,反正最近已经攒了不少存稿,《大惠山》也已经在着手写大结局了,不差这几天。   于是笑呵呵的一把抱起女儿,掀起帘子进了堂屋。   ……   虽然中文系不是沽市大学的王牌专业,可与其它大学的中文系比起来,还是十分有竞争力的,足以在全国排的上名号。   因此,当罗家和收到温向平寄来的信时,不由得抚掌大笑,   “这才是他真正的水平哪!”   除了告诉罗家和这个消息,温向平还拜托罗家和帮他打听打听沽市大学附近的房源,还有一个月,倒不算急,也说了罗家和帮着打听一下就好,不用专门花功夫去跑,毕竟温向平一家来了可以先住旅馆,再顺着罗家和给的信息自己去看就好了。   杂志倒是有一处专门给自家作者住的单元,只是离沽市大学却还有一段距离。沽市大学附近的房子,他倒还真不太了解,看来得找人问问,再抽个时间去走一趟才行。   小方一敲门进来就看见罗家和高兴不已,于是也笑着问,   “罗副编,这是有什么好事儿啊。”   罗家和笑道,   “温知秋作家参加了今年的高考,现在已经收到了沽市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下个月就要来沽市啦。”   “真的!”   小方搓了搓手,脸上露出几分激动,   “这下能亲眼瞧一瞧温作家长什么样啦!我崇拜他好久了!罗副编,你跟温作家熟,到时候能不能帮我引见一下哪――”   罗家和笑骂他一声,   “快忙你的去吧,不急在这一时,先把手上的事儿做好了去,要不然可没戏!”   知道罗家和这就是应了的意思,小方顿时乐呵呵的出去了。   桌前的徐姐见了调笑一句,   “小方这是咋了,笑得牙不见眼的,莫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周围几个人不禁善意的笑起来。   小方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摆摆手道,   “哪儿有哪儿有,我高兴是因为温作家下个月就要来沽市了――”   话还没说话,小方已经被人群团团围住,   “温作家要来沽市了?”   “温作家考上了沽市大学?!”   “温作家下个月到?”   大家都激动不已。   他们杂志的大功臣温作家居然要来沪市了?!终于能得见温作家一眼了?!   小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堆问题包围,顿时头晕脑胀,   “对、嗯、是――”   徐姐嗔他一眼,   “瞎嗯嗯什么,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小方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得笑了笑,   “哦――”   下午一上班,罗家和就被杨主编叫到办公室,   “家和啊,我听说,温作家下个月要来沽市上学了是不是。”   虽是问句,杨主编却已经颇为笃定。   罗家和笑了笑,也不讶异杨主编的消息灵通,他本来也是打算下午来和杨主编说这个事儿的。   “是啊,温作家参加了今年的高考,考到了沽市大学,下个月就要过来了。”   这些杨主编早从刘组长那儿听说了,他最关心的可不是这个,于是又问道,   “那温作家在这边可有落脚的地方?”   罗家和摇了摇头,   “温作家在来信中托我给他找一个离沽市大学近的房子,我还打算着过几天休息的时候去看看。”   杨主编顿时“诶”了一声,   “别过几天了,过几天就迟了,合适的房子不好找,可要花不少功夫,这样,从明天开始,我给你批三天的假,你和刘组长一起去沽市大学附近好好转一圈,务必给温作家找一个让他满意的!办完了连着这个月的假期正好休息一下!温作家毕竟是咱们杂志的大功臣,这房租就让杂志出了,只不过还得要你和刘组长亲自去找才能显出来我们的诚意,小罗你说是不是。”   罗家和面色难辨的点点头。   想了想,杨主编又道,   “这眼见着又周五了,新一期刊本也不能耽搁,正好赶上换封面的时候,不敢有差错,你手上的工作我先给你接两天,你完了把温作家寄来的画稿和稿子一并拿过来就行。”   罗家和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情绪,面上却还是应到,   “好的。”   等罗家和出去以后,杨主编坐在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   虽然是罗家和先发现的温知秋,可自己后来也给他寄去了不少信,钱票更是没亏待了他,可温知秋却总对他寄过去的信不咸不淡,看似恭敬有礼,实则疏离,根本比不上跟罗家和的亲近,无论是画稿还是稿子都是直接寄给罗家和的,他这个主编却沾不上手。   就连这次也光跟罗家和说要来沽市,却跟他绝口不提。   近来上头都对罗家和赞许有加,又夸罗家和提出的排版和几个处理方式相当不错。杨主编已经忍了很久了,这次好不容易有借口把权揽回来,又有刘组长跟着罗家和一起去给温知秋找房子,也算是给自己再刷个脸了。   看在温知秋给杂志带来的这么些利润,他也没法真就给人使小绊子,万一到时候把人逼去别的杂志,可是得不偿失,他也要吃上头的挂落。   虽然还有份签约在手,可也只签了三年,这眼见三年就过去了三分之一……   杨主编皱着眉头沉吟半晌,半晌,脸上带起一些笑。   既然这个人不能为自己所用,又不能得罪,那么……   罗家和是个雷厉风行的,不然也不会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坐上了副编辑的座位。   说是要在三天内把房子找好,罗家和便每天一大早就把刘组长拉到了沽市大学。   毕竟沽市大学占地颇广,又有东南西北四个大门,附近的小区房子自然不是一般多,还得专门找非职员工人专住的,因此工作量还是颇大。   一连跑了三天,刘组长每天起的比上班还早,又久在办公室里头坐着,这一下浑身酸痛,脚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看着罗家和面无疲色的在那边跟负责人在谈房租和租期的事,刘组长心里更是认定了罗家和这是在携私报复他,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还是笑着凑上前,   “罗副编,说好了么?”   罗家和又跟单元的负责人说了两句,这才回答道,   “先定这家吧,到时候温作家来了不满意再换,还有其它两家也比较合适,也不怕手头没个换的。好了,这三天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罗家和这三天也累的很。   他本来想着先找熟人打听一圈,有了谱以后再有目的的去。谁知道杨主编突然打乱了他的安排,他只好每个地方都跑一跑。   虽然眼下是定下来了,可又怕到时候温向平来了觉着自己挑的不称心还要顾着面子住进去,那反倒弄巧成拙。   毕竟温向平只让自己给打听房源来着,说不准就是怕挑不着个称心的呢。   但现下,也只能等温向平来了再说了。   杨主编把他这个月的假期连在了这三天假之后,总算是让罗家和能歇一歇。   想了想,罗家和还是给温向平写了封挂号信,把这事儿仔细说了。   那头温向平收了信,提笔回了一封信。   温向平本来就是不想麻烦罗家和到处跑给他看房子才那么写的,既然罗家和已经废了大功夫给他找下了,位置价格和面积也都很合适,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还要好好感谢一番罗家和才是。   只是从字里行间,温向平也隐隐看出了罗家和的隐忍。   看来红星杂志最近真的不怎么和睦哪。 第55章   李芝龄考上了沽市大学的金融系, 因此,江河清跟三个儿子自然是要跟她一起去沽市的, 至于江父江母老俩, 自来都是跟着大儿子住的,也就不用江河清这个老小再操心。   因着李芝龄和温向平考上了同一个大学,江家和苏家便约定好了一同前去沽市。   只是罗家和被催的提前给温向平找好了房子, 江河清这家却没了落脚地,总不能自家舒舒服服的在家里睡着,却让同行人睡旅馆。   于是去找了江河清夫妇, 问是否要托人帮他们也找一间房子。   江河清一听, 爽朗一笑,   “嗨, 不要紧, 也别麻烦人家给我们操持了,人跟我们又不认识, 再说了,大不了我们先在旅馆住几天, 再找房子也行,反正提前十天左右过去呢。”   李芝龄也笑着道,   “是啊, 何况学校还有可以临时租借的家属房,也能住一阵儿, 足够我们找房子了, 不用麻烦了。”   温向平却是不知道还有家属房这回事儿, 不过知不知道也无所谓了,罗家和已经帮他找好了房子。   虽然江河清家说是要自己找房子,但温向平还是把罗家和信中提到的其他几户房子的信息给了他们,   “提前了解一下也是好的,到时候去了那儿人生地不熟,心里有个底也不怕被人宰。”   江河清自然谢着接了。   罗家和这次替自家奔劳,温向平当然得有所表示,便把手头《蜀山》的存稿一股脑全给跟着寄了过去,足够把“陆川柏入世渡劫,不敌心魔错放邪剑”的整个情节接着上次的开头看完了。   除此之外,温向平本还想再寄点晋省特产过去以示谢意,但天气炎热,路途遥远,吃食一类放不住,苏玉秀劝了劝,温向平便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苏玉秀掰着指头盘算了半天,   “到时候咱带点荞麦面过去,我给罗大哥和嫂子做咱这边儿的灌肠吃,再带点面和小米做炸果子、蒸米给他们尝尝。可听说沽市吃米不吃面,面还得多带点儿才行…”   这儿的灌肠不是一般说的猪肉腊肠,而是用荞麦面加水和的硬些,再加盐搅成糊状,放到浅盘中蒸熟凉置,吃时再用勺子或小刀划成菱形的块。   夏天能浇一勺自家熬的稠稠的咸卤,豆皮和菇类在口中顺滑而有嚼劲,再点些醋酸和辣椒下去,吃起来十分爽口,苏玉秀每次做,温向平都能空口吃下一大盆去。   而等到寒风朔朔的冬天,苏玉秀就会拿了油葱姜蒜和干辣椒下锅爆,然后把划成块的灌肠丢进去爆炒几下,微焦发酥的表皮和香辣的味道更是让温向平父子仨大快朵颐。   苏玉秀念着念着又要去收拾行李,却被温向平哭笑不得的拦住,   “咱就四只手,能提的了那么多东西么,何况还有两个大包裹。”   “那、那咋整――”   苏玉秀不放弃,拧眉道,   “人家帮了咱这么大的忙,费上这么大的功夫,咱总得有些表示才好。”   温向平也没说就不让表示,只说到,   “反正米啊面啊的不怕放,咱走的前两天把衣服啥的和这些去城里寄到沽市,只装上火车上用的东西,轻装简行。等咱们到了那儿,行李也差不多到了,多方便。”   苏玉秀想了想也是,   “那我去把火车上要用的单独包一个包裹出来…既然这样,那就能多带点东西过去了…”   说着,又掀起帘子进两个孩子睡的那个家翻行李去了。   留下温向平在原地无奈的笑。   沽市,许家。   许昀从写字台一摞书最下头抽出来一个文件夹,里头别无其他,只有薄薄数张画纸,上面尽是他照着《蜀山》里的人物画的插画。   许昀虽然年纪小,但画笔中隐隐可见人物□□,这是他苦练多年的结果。   自从罗瑜新把《蜀山》分享给了许昀,许昀就开始着手配插画,本来痴迷情节想要复录下来,到底因为这是罗瑜新悄悄抄出来的而作罢,如今画一画人物形象和不同场景,许昀反倒更得趣味,因此近来一直都忙着这事儿。   到现在,许昀已经从陆川柏画到万琼枝,凡是出场了的人物都给画了个遍,罗瑜新也对他的插画啧啧称奇,大为赞赏。   因着罗瑜新也是在学画画的,便也会提出一些意见,比如把陆川柏的眼睛要画的比时下流行的更长一点,好显得更冷情一些――这是从《大惠山》的封面学来的。自从《大惠山》出名以后,满大街就都是模仿着卫华的画像来的,只可惜大多学了形而不得其神,常常是把卫华的眼睛安到圆圆脸上,或者干脆就是卫华的模样。   罗瑜新和许昀两个却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仔细的琢磨了卫华的五官和脸型,虽说还不得精髓,但也初具雏形,两个少年如此修修改改,也有了不少成品,打眼看去,幅幅人物仙气盎然,或眼神淡漠如高山雪莲,或嘴唇微抿显示内心复杂,或眉梢高挑以示爽利泼辣,总之,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谁是谁,特征分明,拿出去也能得众人称赞一声好的,只是到底《蜀山》还没有被罗家和公开,也就算半个□□,许罗两个少年也就自己拿着欣赏罢了。   因着《蜀山》的稿子在罗瑜新手里,画稿便放在了许昀这儿。   许昀看书一向一目十行,待看《蜀山》的时候却舍不得读太快,一章总要细细读个三四遍才算。罗瑜新看的是温作家新寄来的章节,许昀却才看到陆川柏被解开封印,回忆起和紫苑的三世情缘纠缠,两人倒也不冲突。   受最近阅读《蜀山》的进程影响,许昀只觉得灵感澎湃汹涌,更想把陆紫二人的三世相识相离都一一描绘而出。   因此,每一世都画两张。   第一世的相识,顾文元和紫苑在元宵夜市,摘下面具之刻,就是一见钟情之时。   第一世的相离,顾文元牵着紫苑的手迎风立在断崖边,身后隐隐可见追来之人,二人纵身一跃,跳崖殉情…   第二世第三世许昀也早就想好了,只是他现在第一世的第一张才堪堪画到一半,自然也就先不提。   “阿昀,吃饭了――”   许妈妈在屋外头唤道。   “来了――”   许昀应着,手上却正画到一处一闪而过的灵感,顿时咬着唇,专注的看笔尖在纸上沙沙划过,面纱之上,紫苑的一双懵懂眼眸便渐现。   啧――还差一点――   许昀有些不满意,这眼眸光有紫苑初入人世的懵懂天真,却没有与顾文元一见钟情的心动和欢喜。   可这要怎么画――   许昀皱着眉头思索,又拿过手边剪下来的卫华各时期的画像仔细端详。   怎么才能做到同时在人物身上表现多种复杂情绪的呢?   眉毛的形状和角度?眼睛张大些还是微眯些――   许昀烦躁的抓了抓头,他也拿这些问题去问过他的绘画老师,可老师却也回答不上来,只说让他多看看红星杂志上卫华的画像。   可他早就研究上了,却也没学到几分精髓。   “阿昀?快出来,饭要凉了――”   许妈妈又催到。   “哎,来了――”   许昀只好先把画纸都收起来塞进抽屉里,等着吃完饭再继续琢磨。   一出屋,就见许父已经坐在了饭桌上,许昀叫了声爸,   “今天杂志社不忙么?”   许昀嘴上关心着,心里却想着待会儿回屋还是先把画稿收好,别叫许父看见了。   虽然许父不一定会斥责许昀,但《蜀山》到底是罗家和压着不往外发的作品,又是罗瑜新跟他关系好才拿给他看的,可不能辜负瑜新的信任,叫除了他们之外的人看见。   哪怕是他爸也不行。   只是,他爸最近都特别忙,每天他都睡下了才听见许父进家门的声音,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许父正在看报纸,闻言点了点头道   “嗯,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许昀抽出椅子坐下,面上一派沉稳的模样,   “都挺好的,上次月考也考的不错。”   许昀嘴里的“考的不错”,就意味着又考了年级第一,毕竟许父对许昀的要求一向很高,哪怕只是年级第二也算是退步。   “爸,你明天忙么?”   许昀怀揣着小心思问道。   明天瑜新可是要来家里住的啊。   许父翻过一页报纸,   “应该吧,这可说不准,不过多半回来的时候又到黑夜了,对了,咱们明天晚上是要吃煎鱼么,给我留鱼头那截儿行么。”   他刚刚回来看见厨房里有正在腌的鱼,所以有这么一说。   许妈妈把粥都舀好,放在各自面前,   “当然行,家里就你一个人爱吃鱼头,没人跟你抢。”   许父点了点头,放下报纸,端起许妈妈舀的白粥吃了起来。   许昀听到这个答案,心里放下大半,于是也夹了一筷子菜拌在粥里吃。   饭后,许昀帮着收拾了碗筷,便回到自个屋里头,因着许父今天回来的早,许昀也没敢再光明正大的画插画,一晚上便抱着书读了。   第二天放学,罗瑜新跟着许昀回了家留宿。两个孩子关系好,常常在对方家里留宿,而许昀平时又是个没朋友的,好不容易出来个罗瑜新,对于罗瑜新的到来,许妈妈自然很是欢迎。   两人都是聪明勤奋的,一回了家自然是先把功课做完。   等功课完成了,便有心思翻看许昀昨天画的画稿了。   罗瑜新拿着许昀画了大半的“顾紫元宵夜一见钟情”啧啧称奇,   “这画的可太好了,背景模糊却点明了了繁华热闹,反而更显二人对视一刹的寂静无声,心灵相通!”   罗瑜新仔细端详了半天,指着紫苑的眼睛道,   “就是这眼睛还不够传神,不知世事有了,却差了一点从此沉迷的味道。”   许昀点着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可惜我不知道该怎么改――”   罗瑜新也皱着眉头翻开卫华的画像,仔细研究。   “怎么改才能把少女的情窦初开画出来呢?”   正当两个少年冥思苦想时,一道声音却突然出现在身后,   “这儿眼睛再画圆点看看。”   许罗两个少年顿时一惊,许昀更是顾不得回头就要先把稿子塞进抽屉里藏起来。   罗瑜新回头,只见许父正无奈的看着两个孩子做徒劳功夫,面上却未见愠色。   许昀连忙开口,想把话题叉过去,   “爸爸,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我们作业写完了才画一会画的。”   许父却不顺着儿子的话走,指了指被许昀塞在抽屉里露了个角的纸,   “试一试把眼睛画圆一点,长度不变,眼睛里不要黑漆漆一片,画出对方的倒影试试。”   见许父这样指点自己了,许昀和罗瑜新对视一眼,便把几张画稿拿了出来,只是刚才收的太急,纸张已经有了折痕。   许昀低声问,心下不住懊悔自己的莽撞,   “爸,你多会儿进来的?我们都没听见声音…”   无论是罗妈妈还是许妈妈,都只会送一次吃的进来,还往往在他们刚坐下写作业的时候,而许父和罗家和因为工作的原因都回家较晚,平时也一般不进儿子的屋子,许罗二人自然平时也就不锁门。   毕竟家里就这么两个人,锁了门,万一家长突然要进来,岂不是要起疑。   当然,平时他们还是很警醒的,看《蜀山》的时候外头都是包着别的书的皮的,画稿因为打着“切磋画技、学习温作家”的名头才敢拿出来,但平时也是故作镇定没叫两个妈妈起疑,只今天突然被许父逮了个正着,一时慌乱才做了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   许父看着两个少年惴惴,心下暗笑。   他早就进来了。   今天下班早,一回家正好撞上许妈妈要给两个孩子送吃的喝的,想着自家儿子好不容易有个朋友,自己又难得下班早,许父也就来慰问一下。   谁知敲了半天门,屋里两个孩子也没应声,许父以为两个孩子学习入了迷,便不请而入,谁知一进门,就见两个孩子正拿着张纸沉思。   许父上前一看,只见一男一女正对视,想必是一对爱侣。   许父倒没有因此就立即出声斥责两个孩子,毕竟许父也是从年少时期走来的,当然明白情有可原。而且看笔触像是自家儿子的作品,人物面容显见是模仿了红星杂志近来的封面,总体而言,有所长进。   许父暗自点头。   但令许父挑眉的是,画中无论男女,都穿着古时的衣裳。而更令许父吃惊的是,画中男人竟然梳着道士发髻。   这……   许父倒不生气这副画,只是觉着惊奇。   不生气是因为许父见得多见得广,而且作家和编辑本该有着丰富的创作思想和新奇点子,却因着十年浩劫而不得不全压在心底,十年之后,曾经的灵气已经散了大半,现下一时半会儿叫他们写个新奇文章也是写不出来的。   更何况,许父消息灵通,已经隐隐得知上头今年要有所动作,最近忙着也是因为这事儿,如今办好了,这两天才闲了下来。   惊奇则是因为这画看着只是一副小儿女的图,实则却隐隐表达了对于世俗的反抗和挑战。   梳了发髻的道士不能娶妻生子,却偏偏要让他跟一个女子一见钟情,不是反抗世俗又是什么?   更要紧的是,这样一个题材在现在,可算得上是头一个了。   许父相信这画是许昀画的,却不相信这内容是眼前这两个半大不大、未经世事的少年能想的出来的。   在十年浩劫,文化断层之后,什么时候居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天马行空、异想天开的作家――   许父眯了眯眼,随即对两个少年缓缓、缓缓的,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   日转星移,很快就到了八月下旬。   这天,温向平一家背着一个大包裹,跟苏承祖老俩告了别,便跟江家五口一起坐上了前往沽市的火车。   两家人的位子自然是连在一起的。   火车上的人不算多,却也不算空荡,火车里弥漫着一股各种吃食汗味夹杂着火车特有的味道,并不算好闻。   但好在一行九个人都没有不适应。   大包裹里头,温家一家四口,各自有各自随身带的东西。   甜宝的是之前过生日时温向平给她买的连环画和花头绳,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木头打磨的小姑娘,甜宝平时宝贝的紧,一口一个“妹妹”的叫,还叫妈妈和姥姥帮忙做了小衣裳,连晚上睡觉也要放在枕头边才行。   温朝阳和温向平不约而同装了几本书,好在火车上打发时间,毕竟要坐两天多。   苏玉秀就带了个毛线团和几根针,打算在火车上把甜宝冬天的毛衣打出来。   江家,李芝龄和江河清不时谈着话,或看着窗外飞速后移的景色。   但漫漫长途,书总有不想看的时候,话也总有不想聊的时候,疲倦更是来的长久。   于是,温向平便给几个被长途旅行折腾的不行的孩子讲各种各样的新奇故事,也算是让几个孩子重新又有了精神,剩下的一天车程便很快就在故事中过去了。 第56章   温向平一行人到的时候, 正是上午十点左右。   一出站,就看见罗家和举着个牌子站在出站口, 牌子上既没有写“温向平”也没有写“温知秋”, 而是写了“罗家和”, 毕竟凭着《纽扣》和《大惠山》,如今在沽市,温知秋这个名字可算是广为人知了。   罗家和旁边还站着个年级相仿的男人,看起来是和罗家和一起的。   想必就是那个刘组长了。   温向平想。   在得知温向平要来沽市以后,罗家和和杨主编都分别给他来了信询问他到沽市的日期,温向平想着在沽市人生地不熟, 还是有个熟人带路的好。   但是也不能一个拒绝一个答应,毕竟红星杂志是他的东家, 杨主编是东家的一把手, 温向平也不能下人家面子, 于是就都回了信,当然, 在给罗家和的回信中,提到了杨主编来信的事。   因此, 罗家和便不意外的和刘组长一同站在这儿等着接人。   罗家和眼尖, 一眼看见温向平拖家带口的从人群中挤过来,连忙接上前去。   见了温向平一行人, 罗家和还没开口, 旁边的中年男人已经抢过了话头,   “哎呀,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温作家吧,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我是红星杂志的编辑刘和,久仰久仰哪――”   说着伸出手就要跟温向平握手。   倒不是刘主任认识温向平,只不过这一行九人中,江河清一看就是个莽夫,两个女人和几个小娃更不可能,剩下的就只有疲倦不掩书卷气的温向平了。   温向平一手背着包裹一手牵着甜宝,实在腾不出手来,于是笑了笑略表歉意。   刘主任讪讪的收回了手。   罗家和心里暗暗摇了摇头,只伸出了手要帮着提行李,   “坐了两天车,可累了吧。”   确实很累,整整两天都被禁锢在小小的座椅上,不说五个孩子,就是江河清这样的壮汉也受不了,温向平就更是腰酸背痛了。   温向平推辞道,   “不用了,我们随身就带了这一件儿,不重――”   罗家和还是接到了手中,   “还是给我吧,远途无轻重,何况还有几个孩子随行,腾下手来也好照顾孩子。”   刘组长也跟着附和,就要去接罗家和手里的行李,罗家和瞥了他一眼,也没阻拦,顺着他去了。   “咦,这两位是――”   罗家和之前去探望受伤的温向平时,就知道他有一儿一女,只不过未能得见。如今只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娃被温向平抱在怀里,一个差不多大的男娃则被随行的大汉抱在臂弯里,还有三个男孩分别牵着两个母亲的手,一时之间不禁有些疑惑。   温向平笑道,   “这是我的好友,也是多年乡亲,他妻子也考上了沽市大学,我们两家就一块过来了。”   “原来如此,”   罗家和点点头,对江河清夫妻二人友善一笑算是打招呼,   “一路辛苦了吧。”   江河清和李芝龄都是大人,纵使身上不舒服也能笑着回应,几个小孩子就不行了,尤其是才四岁的甜宝和五岁的江笃之。   甜宝坐了这么久的火车,累的小脑袋倚在温向平的脖颈上,只想能尽快有炕让她饱饱睡一觉,一边不由得小鼻子皱了皱,抬手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江笃之却趴在父亲怀里已经睡了过去。   见大的小的都是一脸疲色,罗家和也就不再废话,又帮江河清去提行李。   江河清也只提了一个大包裹在身边,见罗家和来接,连忙摆了摆手。   “别跟我客气,我给你分担点,咱们就走的快点,就能早点歇息了。”   江河清爽朗一笑,   “谢谢您了,不过我能提的动。”   罗家和见江河清一身腱子肉,也就不再客气,转身走在前头带路,   “沽市大学离这儿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咱们先放了东西歇歇脚,睡一觉,再吃点东西,剩下的事情下午再说。”   刘组长在一边不甘落后的道,   “是啊是啊,温作家,到时候可要好好尝尝我们沽市的本地菜。”   温向平抱着甜宝点了点头,笑道,   “那我们今天也算有口福了。”   虽然离开学还有一段时日,火车站附近的人却颇不少,温向平便让苏玉秀和李芝龄两个牵着孩子紧跟着罗家和走,自己和江河清走在最后,防止一行人被人流冲散。   到底是沽市。   温向平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潮,不由得感叹一句,毕竟晋省的火车站可没有这么多人。   罗家和走在最前头带路,一路上时不时回头看一看,防止人走丢了,刘组长却只跟在温向平身边,寸步不离,不时跟温向平说两句话,看出来温向平一脸疲色,说了一会儿也就识趣的不再开口了。   罗家和二人定的旅馆是“兴和旅馆”,离火车站不远,想必是体谅到了温向平拖家带口、长途劳累。   一行人实在是累极了,无论大的小的,瘫软的身体一挨在大床上,就纷纷睡死了过去,直到罗家和挨个敲门叫醒,才知道已经下午四点了。   “该醒了,不然晚上可就睡不着了,附近有几家不错的饭馆,咱们去尝尝,还是说先回沽市大学附近的家去。”   温向平征求了一下江河清和李芝龄的意见。   江河清和李芝龄是无所谓的,他们在沽市没有落脚的房子,在哪儿都是要住宾馆的,好在手里钱票不缺,倒也不愁。   温向平也不急,想着先在这边歇歇脚,明天恢复精神了再走,只是担心会耽误罗家和工作。   “哪里会,杨主编给我和小刘批了假,专门来接你,毕竟你可是我们杂志的大功臣哪。”   罗家和笑着说。   既然这样,温向平便决定在这边住一晚再走。   毕竟哪怕睡了一觉,温向平现在也只感觉浑身像是被拆卸了一遍、又被拙劣的技工瞎胡拼凑了回去,苏玉秀也蔫蔫的没有力气,一双大眼里是掩不住久乏刚眠的疲倦和混沌。   反倒是甜宝和温朝阳两个孩子恢复的最快,在罗家和敲门之前就起了床,此时也已经精神奕奕。   再看看一边生龙活虎的江河清父子四个,温向平不禁生出一股要去健身的冲动。   只是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健身房。   天色虽还亮着,时间却不早了,罗家和便打算带一行人去附近下馆子,正找不见刘组长,刘组长已经大步从楼梯走上来了。   一看见温向平,顿时露出一个热情的笑,   “温作家,罗副编,江同志,我刚刚在大食府订了位置,他们家的菜做的还是不错的,饿了的话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罗家和挑眉看了刘组长一眼,刘组长只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等着温向平回复。   聚在一起咕咕叨叨的几个孩子,尤其是甜宝和江笃之,一听能去吃饭,眼睛都亮起来了,巴巴的看着大人们。   毕竟这两天在火车上虽然不短吃不短喝,到底比不上吃口热的喝口汤舒服,孩子们早就吃腻干粮了――哪怕苏玉秀和李芝龄尽力把干粮做成了花也不没用,大人们自己吃的都不舒坦。   几个大人看着一笑,罗家和更是道,   “既然都饿了,那咱们这就走吧。”   于是一行人就去了大食府。   大食府的菜色做的还挺精致,味道称不上多好吃,但总算是有热的,有汤了。沽市人爱吃米,面见得不多,但也是有的,罗家和照顾温江两家的口味,便把菜单直接给了他们。   等菜单转到刘组长手里的时候,刘组长又笑眯眯的点了两道沽市菜,   “尝尝看本地菜是不是也别有一番风味。”   一顿饭上,刘组长一个劲的跟温向平谈这谈那,仿佛两人是多年的至交好友,话里话外还不时似不经意的问起温作家真姓真名和写作灵感源自何处。   当然,作为温作家的家眷,连苏玉秀也和甜宝朝阳也得了好几句夸赞,至于江河清一家,刘组长自然没有费什么唇舌。罗家和嘛,就被刘组长有意无意的忽略过去了。   好在江家也不是需要刘组长多关注的,江河清自顾自的给李芝龄夹自己觉着好吃的菜,江慎之和温朝阳也颇有大哥哥的风范,不住的给弟弟妹妹碗里夹吃的,一顿饭倒也吃的欢快。   温向平又是个八面玲珑的,应着刘组长说来说去,手上却没落了动作,该吃的一点没少吃,还能顾得上给苏玉秀夹菜,时不时还要把罗家和带进话题,面上一看,跟刘组长似乎谈的很是尽兴,实则却是什么正经的、工作上的都没聊到,通通避开。   罗家和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大半顿饭下来,温向平一直滑不溜秋,刘组长暗地里咬了咬牙,可想到杨主编跟他说的,面上又拾起笑来,状似亲热的继续拉着话题。   管他呢,他该做到的做到就行,到时候出什么事儿了责任也推不到他身上。   吃饱喝足,一行人回了旅馆,自然又是一夜安眠。   第二天一早,温江两家就跟着罗家和刘组长坐上了前往沽市大学的公交。   这年头还没有出租车,私家车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绝大多数都是被垄断在政府和各个国营企业手中,出行除了两条腿,就只有公交和自行车。   公交当然比自行车好得多。   沽市比并城要繁华的多,人也要多得多,一路上,甜宝都激动的趴在车窗上看着外边鳞次栉比的高楼和宽阔平坦的街道,温朝阳老成,却也和江家三兄弟扒在窗边不时低声感叹,听罗家和轻声跟他们讲一栋栋有名头的建筑和街道,连苏玉秀和温向平也不时被罗家和嘴里的故事所吸引。   李芝龄倒是觉着没什么,毕竟当年她在京市上大学的时候,京市也是极繁荣的,不比沽市差。   刘组长也时不时的附和罗家和,讲一讲沽市的老牌子和大商场。   很快,目的地就到了。   温向平一行人一下车,一抬头就看见宽阔高大的沽市大学大门正对着他们下车的地方。   “好大哦――”   甜宝不由得张圆了嘴。   罗家和笑笑,一把抱起甜宝。   甜宝因为听了罗家和一路的故事,也跟他亲近了几分,当下也不拒绝他的怀抱。   “沽市大学占地极广,有东南西北四个大门,其中南门是正门,东门离生活区,也就是学生宿舍最近,西门和北门是教学楼和其他活动地区向外连通的门。我想着既然你们要在外头住,就给你们寻了一间离西门近的楼,这样平时上课也方便些。”   说到这儿,罗家和对江河清说,   “我这儿还有两间屋子的房源,正好就跟温作家一栋楼,只是层数不一样,你们要是暂时没有落脚地,就先凑活着在这儿住吧。”   虽然温向平当时来信说不介意住哪里,但以防万一,杨主编和罗家和还是都订下了,当然,钱都是杨主编从公中出的。   知道罗家和一番好意,江河清也就没再拒绝,   “那就多谢罗副编了。”   罗家和又故作生气道,   “温作家怎么不在信里提一下小江也要来,不然我就直接给你们安排成邻居了,多好。”   温向平摸了摸鼻尖,又对在罗家和怀里捂嘴偷笑的甜宝投去一个故作凶恶的眼神。   江河清爽朗一笑,   “当时不敢麻烦您,毕竟奔波劳累,我们想着跟学校申请家属房也就算了。”   罗家和摇摇头,   “家属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申请下来的,到底不方便,待会儿你们看一下三间你们属意哪间,住进去就是了。”   顿了顿,又道,   “里面家具什么的一应俱全,就是洗漱的东西得你们自己操心了。”   这是自然的。   罗家和挑的三间都是朝南的房间,采光极好,分别在四层、五层和六层。   这楼一层三户人家,中间的屋子最大,两室一厅,还带着个不小的阳台,两边就要略小些。   因着考虑到温向平一家四口,罗家和选的都是中间的,只是担心江家五口人住会有些挤。   “不会的,”   江河清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客厅改改就是了。”   倒也是。   罗家和点了点头。   最后,温向平选了五楼的,江家选了六楼的,两家人上下楼,也算亲近了。   温向平一家安稳住下来了,刘罗二人也该走了,毕竟这儿和红星杂志也有一段距离,赶回去就不早了。   温向平也就没再挽留,只让苏玉秀从随身的包裹中拿出两袋裹得严严实实的炸果子分给罗刘二人,   “还得谢谢你们费这么大劲,又是接我们又是帮我们安顿的,这是我家乡的小吃,带回去给嫂子孩子们尝尝。”   虽然心里看不上,刘组长面上还是笑呵呵的收了。   临走前,刘组长又突然对温向平说道,   “庆功宴的事儿,罗副编应该已经跟温作家提过了,还请温作家下周务必拨冗前来,杂志里的一应编辑可都对温作家神往已久了呢。” 第57章   “还请温作家届时务必拨冗前来。”   刘组长临走前留下这么一句。   温向平心头起疑。   只是参加一个庆功宴, 罗家和跟他说了还不够, 还要杨主编的亲信再亲自来提醒一遍,似乎就怕他不去, 到底有几分古怪。   但无论如何,红星杂志是温向平的东家, 这次又是第一次见面, 就算有什么古怪, 他也得去。   何况, 红星杂志应该也干不出杀鸡取卵这种事,那温向平就没有什么可忌惮的,就算人家要杀鸡取卵了, 他一个人势单力薄也是无法和红星杂志这个庞然大物抗衡的,担心不担心也就没什么用,心里提着点也就是了。   家里温向平已经和苏玉秀收拾的差不多,苏玉秀和李芝龄也已经把家附近的供销社和百货大楼摸了个清楚, 这两天时常手挽着手出去买衣服和家用物件,家里头慢慢被暖壶、衣架、椅子填满。   江河清最近也是不知道在忙什么, 每天早出晚归的, 好在两家就住上下楼, 两家孩子每天待在一起, 大的带小的,陪玩又教书的, 温向平就在旁边写着自己的稿子, 有时再给孩子们讲一讲蓝精灵和人猿泰山的故事, 日子平静而美满。   红星杂志定的庆功宴就在开学前两天的中午,温向平一早就起了床,换上了苏玉秀专门给他买来的新衣裳,版型很展,配着温向平颀长的身形很显挺拔舒展。   罗家和提前约好了时间,这天上午就过来接温向平。   苏玉秀叮嘱道,   “少喝点酒啊,喝酒前记着先吃些菜。”   温向平自制力很好,喝酒也向来是小酌怡情,极少贪杯,她只是担心温向平被人灌多了酒胃不舒服,但到底罗家和在这儿,苏玉秀也不好意思说的太明显,毕竟是人家杂志开庆功宴,于是隐晦的叮嘱道。   温向平自然明白妻子对自己的关心,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好――玉秀发话,我怎么可能不从。对了,我下午可能回来会晚一点,你们先吃,就不用等我了。”   罗家和和温向平坐了一路公交,下了站又走了一截儿,一座四层的高大建筑就映入眼帘。   和膳居。   温向平打量了一下这个和膳居。   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走吧。”   罗家和带着温向平一路走到红星杂志早就订好的包厢。   一进包厢,温向平第一眼就看见坐在主位上的富态中年人。   “哎呀,这就是温知秋温作家吧。”   中年人笑呵呵的走过来,就要和温向平握手,身边跟着的,赫然就是之前有一面之缘的刘组长。   罗家和介绍到,   “这是咱们杂志的杨主编。”   杨主编握着温向平的手似乎很是开心,   “这次终于能一睹温作家风采了,果然是文质彬彬,一表人才。”   温向平也笑着道,   “杨主编过奖了。”   “来来来――”   杨主编带着温向平就往上座走,   “一路过来,外头日头可毒吧,快喝点茶水降降暑,怕你们一路赶过来饿了,我刚刚就点了几个沽市菜,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你再看看菜单,点几个喜欢的,这茶水喜欢么,不喜欢咱们这就叫人换。”   温向平跟着坐在了罗家和的下首,闻言笑道,   “我刚来沽市,也不知道什么好吃的,还得劳烦杨主编多给我推荐推荐了。”   一边说,一边余光扫过罗家和压抑着不豫的脸色。   罗家和从刚刚进包厢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人。   温向平似不经意的打量一圈包厢里的人,最终目光锁定在一个看起来似乎颇为激动又强自按捺的年轻姑娘身上。   杨主编正随口谈着沽市的本地特色菜,好在他当了多年主编,各方面都有所涉猎,随口说说也有很多可说,眼见温向平已经跟今天的重磅人物对上了视线,杨主编立马转了口,指着右手边的女青年笑呵呵道,   “知秋啊,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你忠实的读者,小董,她可喜欢你的《纽扣妈妈》和《大惠山》了,就期期盼盼着能跟知秋你见一面,正好今天要开庆功宴,我就把小董带来了,也算是全了孩子一个心愿。哎呀,小董读的是沽市大学吧。”   杨主编仿似完全不知情的突然想起。   小董绞着手指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对,开了学在沽市大学读大二。”   “那可真是太巧了,知秋今年也考到了沽市大学,读的是中文系,这下和小董你可是校友呢,知秋,你说是不是?”   温向平眉头挑了挑,面上虽还笑着,却意味深长的看了杨主编一眼,一言不发。   虽然温向平和杨主编是第一次见面,但二人实际上已经有过几次不愉了,可杨主编到底算是自己的上司,温向平这次也是冲着处好关系来的,谁知一来,杨主编就给自己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要是普通的忠实读者,温向平自然会高高兴兴的给她一份亲笔签名,可问题是,这个小董,肯定不是个一般的,没见刘组长都没能坐到杨主编紧右手边,而是被这个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的女青年占了么。   杨主编这是――要把他拉出来给贵人溜溜,还是干脆打算卖了。   心下冷哼,温向平面上却丝毫不显。   眼见温知秋但笑不语,小董已经有些忐忑的看向自己,正好赶上服务员端着盘子进来,杨主编打了个哈哈,算是圆场,   “你们校友随后再自己联络感情去吧,反正来日方长,每天在学校里也时不时能见个面,不差这一会儿,现在还是先吃饭重要,知秋一路过来,肯定饿了。”   说着又招呼众人坐,然后亲自夹了一筷子鱼,越过罗家和放进温向平的盘子,   “知秋快尝尝,这是咱们沽市极出名的五香熏鱼,美味极了,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同时借着夹菜的动作,杨主编快速的对温向平唇语道,   “市长千金。”   然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正了身子,笑呵呵的给右手边的小董也夹了一筷子。   好在包厢里是两个桌子,又都是圆的,不然就杨主编这胖乎乎的将军肚,还真是很难这么轻易的跟温向平说上话。   罗家和将这些尽收眼底,眉间不豫更甚,暗叹了口气,附耳温向平道,   “她不好得罪,至少先把这顿饭应付过去,随后再谈其他。”   温向平也是知道这个理,只不过却也不想这么轻易的就叫杨主编称心如意,不然以后岂不是失了自主权,时不时要给他来个小李小王小方。   小董食不知味的吃了两口,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温作家,你是中文系哪个班的哪,我是77届金融系二班的,我叫董明珠,温作家到时候要是有事可以来找我的。”   观其语言神态,倒不像个仗势压人、蛮不讲理的,似乎也以为他是知道今天这事儿的,又是个刚上大学跟根儿青葱似的,温向平不愿意为难小孩子,更不愿意拿无辜的人做筏子跟杨主编角力,也就笑道   “我是78届中文系一班的,到时候还要多劳烦小董,那我就现在这儿谢谢了。”   董明珠闻言微微惊讶,似乎是惊讶温知秋怎么没参加去年冬天的高考,又或是参加了没考上,但很有礼貌的把问题都塞回了肚里,一点也没有探人隐私的想法,只是羞涩的笑,摆了摆手,   “我还没做什么呢。”   又崇拜道,   “温作家好厉害哪,竟然考到了一班。”   沽市大学各专业都是按照成绩来排班级的,具体如何平衡不同省份试卷的,董明珠也不太清楚,每年学校都会在各专业通过期末成绩重新排一次班级,她一进学校的时候在三班,这个学期才调到二班的,自然就知道进一班有多难。   温作家果然是温作家。   董明珠崇拜的看着温知秋。   杨主编自然很是高兴看到两人交谈甚欢。   温向平却很有分寸,并不一直跟小董说话,也不时跟桌上的其他人敬杯交谈,只唯独对杨主编和刘组长的话回的敷衍,当然,面上功夫也没失了就是。   包厢里除了小董是个外来的,剩下的都是杂志里的编辑,自然跟温向平不出两句话就能聊到一处去,甚至另一桌的也端上酒凑过来加入话题,惊叹着出自温知秋之手的画像。   小董没能继续跟温作家说话,也不失落,反倒听几人讨论着排版文稿之类的事听得颇为入迷,杨主编见了也就没什么话可说。   一顿饭吃下来,也算是宾主尽欢。   罗家和借着送温向平回家的借口跟着他走出了一截儿去,等到后头再看不见杨主编等人的影子,这才皱着眉头道,   “这件事我之前也完全不知情,抱歉,但我保证,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这种情况,自然指的就是把温向平当做商品往外头推销了。   至于杨主编之前为什么瞒着他和温向平,大概是担心温向平得知以后会不愿意来,又或者罗家和会劝着温向平不要来。   杨主编也确实是这样想的,从来往的数封信中,隐隐能窥得温知秋性子执拗,不想做的事谁也勉强不得,于是才有了今天这出。   又不是要温知秋抛妻弃子,再说了,他愿意,人市长还看不上他,虽然那张脸称得上俊俏,也不看看都多大了,还是个穷小子,更是个瘸的――虽然不怎么看得出来就是了。   不过是让温知秋稍微跟董明珠亲近一点,这样对杂志,对他自己都是极好的助力。   别看温知秋现在名气颇大,可在正儿八经的作家协会中,却也只能算个无名小卒而已。   在享受到了来自市长千金甚至是市长的助力以后,他就不相信,温知秋还肯放着捷径不走,硬要凭着自己苦熬资历。   罗家和心中虽然猜测出了一些杨主编的意思,可无依无据,也不能拿出来跟温向平说。   温向平自己却不是个傻的,看见杨主编今天半殷切半恐吓的也能推测出几分。   罗家和说的温向平都懂,可他心中这半天都憋着口气,但他还真一时半会儿耐杨主编不得,也知道,罗家和虽然是杂志的二把手,却也没法儿完完全全跟主编对着干。   温向平是和罗家和关系好不错,可在面包之前,所有人都会有所顾忌,就是温向平自己也不一定会为了朋友跟上司大闹一场,或是干脆离职,如此也就需要多有忍耐。   可温向平实在是被今天杨主编一副拉他出来展示货物一样的行为和理直气壮的态度气的够呛,心中已经对杨主编的功利厌恶不已,再多跟杨主编共处一个工作都难以忍受。   一瞬间,温向平不由得就兴起了跳槽的念头,随即,温向平觉着这个念头很可行,于是就开始认真思索起来跳槽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今天是……1978年8月29日,距离…只有不到四个月,到那时,一切离经叛道、天马行空的思想思维都不会被大肆贬斥甚至是禁止,反而会成为推动人们思想空前开阔的推力,还会有大量的外国文学涌入国内,到那时……   等到站在家门口时,温向平已经把跳槽的投名状想好了,只是有一点却难倒了他。   他怎么就能保证他跳槽去别的杂志就不会受到同样的对待?起码在红星杂志还有罗家和肯替他遮挡护着些。   只这一个问题,立马把温向平想了一路的东西吹得七零八落。   温向平悻悻的叹了口气。   得了,这半天,算是白想了。   九月一日,温江两家一大早就起了床。   苏玉秀在帮甜宝穿衣服,温向平和温朝阳父子两个已经排排站在卫生间里拿着牙刷把牙齿刷的又白又亮。   父子两个相视咧嘴一笑,同样饱满微翘的唇珠,一看就是亲父子。   一家美美的吃了用苏玉秀前一天晚上吊着的鸡汤下的面,然后出门去单元门口,和江家会和。   多日神龙不见首的江河清今天终于出现了,此时正一手抱着小儿子和江慎之兄弟俩一起下楼来,李芝龄紧随其后。   一见温家四口今天都换了身新衣服,李芝龄上去就亲亲密密的挽住苏玉秀的胳膊,   “我就说这个颜色衬你吧,又显白,款式也好,显身段,要不是看见你家甜宝软嘟嘟呢站在那儿,我都要认不出你了。”   苏玉秀被夸的面上一红,随即偷偷瞥一眼正在跟江河清交谈的温向平。   似乎是感受到了妻子的视线,温向平转头正对妻子眼神,旋即露出一个再温柔不过的笑。   苏玉秀脸上更红了。   李芝龄在旁捂嘴偷笑,却也不拆穿。   一行人就这样往沽市大学走。   看看这一行人,又是孩子成群,又是男俊女俏的,江河清虽然不似温向平身形颀长,却也自有一番魁梧在,一路上颇为吸引路人的目光,看着不像是去学校报道,反而更像是结伴去出游的。   罗家和当初就是冲着离西门近才给挑的这几间房子,沽市大学因着太大,都让初来乍到的学生从南门进去报道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学校就安排了南门和西门两处同时接待新生。   温江两家人一进大学西门,就引来了许多或明或暗的好奇目光。   沽市大学不仅占地广,校园内也种了许多树木花草,街道楼房都十分美丽,常常会有人来此参观,开学这几天,学生家属也会顺带着看看校园环境。   沽市大学在门口支了几个棚子――是防着待会儿太阳大起来太热,学生中暑的――里头坐着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路口处还有指示牌指示道路。   温向平让妻子等在原地,和江河清两个去排队拿了校园简略地图出来,又问了几句申请外宿走读在哪儿申请。   学生都热情得很,比服务业的张张爱搭不理的脸强多了。   于是一行人先去登记了学籍报了到,领了书,然后又去申请了外宿,签了免责书,这才算是完。   因着学校大,虽然事儿不多,也有温向平照着地图领路,全程没有误入歧途,又趁着天早凉快在学校里转了几个地方,半个学校还没转完,太阳已经颇大了。   虽然已经九月份,可秋老虎秋老虎,还是热得很,甜宝和江笃之两个小的,饶是被温向平和江河清抱在怀里,全程脚就没怎么挨地,还是泛起了汗意。   大人也晒得够呛,也就没再继续逛校园,准备先回家歇着去了。   “到时候十月份凉快了再过来转也是使的的。”   李芝龄这般说,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同。   于是一行人就往南门走去。   温向平今天一上午都抱着甜宝,现下背来的书包里也塞满了新领回来的书,十几本把书包撑得鼓鼓囊囊,看着就重,更是有心无力抱甜宝了。   好在还有一个力大无穷的江河清,一手抱一个,让甜宝和江笃之坐在自己的两肩,身上还斜挎着李芝龄刚领到手的书。   这下,更多的人将目光聚集在这行人身上了。   除了惊叹江河清力气大的,还有一部分同情或鄙夷的眼神紧盯着温向平。   原因无他,温向平自从伤了脚,就不能再抬重物,十几本书大概有个小十斤重,倒不算超负荷,只是加之一上午耗了不少力气,此时行走间已难免带上了跛脚。   苏玉秀站在温向平身边都被那些目光刺痛,当下就要去给温向平拿几本减轻负担。   温向平摆摆手拒绝了,同时也拒绝了江河清要替他背的动作。   “我又不是逞强,”   温向平对周围的眼神视若无睹,面上从容笑道,   “我又不是拿不动、不能走,只不过是走的慢些而已,何况河清已经帮我抱着甜宝了。再说了,我将来在学校里跛脚的时候多了去了,总不能一直叫你们或者同学给我帮忙,我自己能行的。”   李芝龄也就推推自家丈夫,江河清不太懂,却也在妻子的眼神下收回了手。   苏玉秀和温朝阳看着温向平从容的走在平坦的柏油路上,就仿似他从前脚还好着的时候,每一次挺拔从容的走过坎坷的土路一样,眼里都闪着闪耀的光芒。   于是,苏玉秀和温朝阳一左一右走在温向平身边,温朝阳更是紧紧牵着温向平的手,对他露齿一笑。母子二人陪他一起接受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和温家三口并行的李芝龄见着微微一笑。   果然是温知秋。   不愧是温知秋。 第58章   上午是两个孩子陪温向平去学校报道, 下午就轮到了温向平送孩子去学校。   之前有跟罗家和打听沽市大学附近不错的小学和幼儿园,这次提前几天来沽市也是为了给两个孩子找学校。   或许是考虑到有不少学生都是随着父母搬来沽市的, 小学大多定在下午开学,幼儿园就更无所谓了。   温向平给温朝阳看中的是沽市一小, 在本地也算是不错的小学了,因着温向平有在沽市上大学的证明,校方也就没拒绝温朝阳这个外省学生。   校方给温朝阳做了一份测试题, 最终把温朝阳安排到了三年三班。   同样的, 江家适龄的江慎之和江恒之也因着李芝龄成功进了四年二班和三年三班。   当然,钱也是没少托罗家和塞就是了。   也亏的温江两家都是手头不愁的, 不然光走个后门就能把家里积蓄花个七七八八。   作为一个九岁的男子汉,温朝阳还是很佩服江慎之这个大哥哥的,江慎之只比他大一岁, 懂得却比他多好多, 也比他更稳重,平时是他们五个孩子里当之无愧的大哥。   因此, 当得知能和江家两兄弟一起上学, 尤其江恒之还和自己是同班同学的时候,温朝阳高兴极了,一溜烟跑到楼上和小伙伴拉勾勾, 激动的约定明早一起去上学。   是的,沽市一小虽然离他们住的小区还有一段距离, 但三个男孩都大了, 最小的也有九岁了, 平时在村里都是漫山遍野的跑,带着熟悉了几遍路以后,大人们就让三个男孩结伴上下学了。   至于小些的甜宝和江笃之则上了家附近口碑不错的幼儿园,一个上中班,一个上大班,也是每天一起上下学的青梅竹马了。   说着是幼儿园,其实更像是托管所,每早大人出门的时候把孩子送过去,下午六点的时候再把孩子接回家。   因着温向平和李芝龄平时要上课,只能在下午没课的时候去接孩子,江河清和苏玉秀就负责起了接送两个娃娃的任务。   江河清每天白天似乎都很忙,常常看不见人影,只是一到下午要接孩子的时候,就会准时出现在幼儿园门口。   苏玉秀羡慕的看着江河清每天忙忙碌碌的样子,心里也盘算着自己找个活儿的可能性。   家里的孩子白天都不在家,只有中午的时候回来吃个午饭,其余时候家里都只有苏玉秀自己一个人,也是无聊的很。   苏玉秀于是就想像去年一样,找家食堂饭馆做活儿,可谁知人家一听她是来找活儿的,都摇头回绝,   “阿拉人都满啦,再说,侬又没人介绍,又不是上头分配过来的,有空也不收侬。”   在附近的街道跑了三天,一连问了十来家,都没有得到一家肯松口的,苏玉秀最后只能郁闷的坐回家里。   温向平把新鲜出炉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读后感放进书包,见妻子一副蔫儿了的样子,安慰道,   “没事儿,要不然咱们自己租一间店面,里头全卖你的手艺,别人的一点不卖。”   苏玉秀吓了一跳,连忙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这怎么行。”   说着小心凑到温向平面前,轻声道,   “先不说人家肯不肯租给咱们,就是肯租,那咱也得顶一个个体户的名头,这年头,什么企业不是国家的呀,个体户没出路的,而且说出去还要遭人家戳脊梁骨的,哪个敢像你这么大声。”   温向平被苏玉秀一副好似偷了小鱼干做贼心虚的紧张样,不由得噗嗤一笑。   苏玉秀羞恼的捶他一拳,   “笑什么,说正经的呢!”   温向平胸口遭受妻子羞恼一拳,一把握住妻子拳头,见好就收,   “你当河清每天见不着人影儿是干啥去了,人家可有经商头脑的多。”   “你是说――”   苏玉秀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天哪,这也胆太大了吧。   温向平摇摇头,   “不一定人家就是明目张胆的去做个体户,这不还有黑市嘛。光种地哪儿能够一家人吃香喝辣,不说钱,光票就搞不来了。黑市利润那么大,东西也全,还能换票,挺好的,不然怎么把这一大家子都养活的白白胖胖。”   苏玉秀起先还听他讲的认真,到后来就不正经,作势又要捶他,见温向平讨饶的拱手,这才放下手嗔他一眼,   “哪儿就白白胖胖了,你不看人家三个孩子都高高壮壮的,哪里胖了。要说胖,还得属你家闺女儿才行。”   自从温向平赚到稿费以后,就愧疚着两个孩子从前吃不饱喝不足,于是常常大鱼大肉,白面糖块的买回来,就怕两个孩子不够吃。   温朝阳正在抽条,吃多少都促着往高长了,又颇有自制力,糖块一天最多只吃两块,因此虽然较从前胖了些,在同龄人中也是算偏纤瘦的。   至于甜宝这个小馋猫,怎么吃也嫌不够,脸上的婴儿肥就没下去过,抱在手上沉甸甸的,温向平抱一阵总得歇口气才行。   苏玉秀几次拘着甜宝让少吃肉少吃糖,温向平却总是抗拒不了姑娘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妥协着拉着苏玉秀劝,一边还不忘给甜宝再加一筷子香喷喷的酱烧肉。   得了妻子一番训,温向平讪讪的摸摸鼻尖,心里却没有一点想要改好的想法。   苏玉秀哪儿能看不出温向平在想什么,当即又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温向平见势不妙,连忙转移话题,   “而且最近我听说,上头要有动作下来了,好像是再过两个月就要允许个体经营了,到时候只怕店铺还不够抢呢。”   “真的?”   苏玉秀咬唇,露出些意动的意味。   江河清家的条件她是看的一清二楚的,从前就顿顿猪肉白面,月月新衣,比苏家强了不知多少去,要不是温向平后来挣了稿费,只怕他们一家四口现在还在地里刨食。   如果…的利润真的这么大,倒未必不能试试,向平不都说了,是国家支持的嘛――   温向平笃定的点头,   “真的。”   消息来源当然是假的,这种全国性的经济整改,就是之前再怎么放风声,也不会放到人尽皆知的地步,顶多就是一些企业提前窥得一些玄机,另作打算罢了。   不过消息内容却是真的,算一算时间,这会儿已经是红衰翠减的时候,离年底也不过是五十多天的时间。   当然了,到时候飞速发展的地方是沽东,而不是红星杂志和沽市大学所在的沽西。沽东有沽东的好,沽西也有沽西的好,温向平倒是不甚在意非要抢占个商业先机,成为商界大佬,苏玉秀自己干的开心就好,无所谓挣多挣少,何况就苏玉秀这手艺,生意不会差到哪儿。   所以重点是五十天以后,就能够光明正大的开店、光明正大的买东西了,再也不用像打游击一样这跑那跑找黑市躲检查。   温向平对这很是期待。   温向平学的中文系并不像医学和法学那么忙,每天只要读读书、写写读后感、再时不时交篇论文给讲师点评就行了。   《大惠山》在九月月底就完结了,其间,温向平自然是又根据情节的转折点亲手画了封面,其美型程度自是不用再赘述,等到最后一章刊在杂志上后,许多读者还意犹未尽的写信来希望温知秋可以写个《大惠山续集》。   当然,要是能再跟着画几幅封面就更好了。   温向平抱着一箱子的信也是哭笑不得。   在《大惠山》完结之后,温向平没有立即开新作品,而是打算养精蓄锐,趁着上学,再好好学些东西,罗家和十分支持他的这一举措,也正好借机压一压“温知秋”的名声热度,以防将来温知秋出新作品时,读者会出现视觉疲劳。   重回大学,再捧起书本,是和十年前迥然不同的感觉。散文、小诗、短篇小说、议论点评文,甚至是童话…总之各种体裁的文章都要依照讲师要求写一遍,让素来专注在小说领域的温向平很是尝试了一番新体裁。   讲师布置下来的各种课后阅读,温向平通通读了好几遍,讲师们的提点和意见,有时候也直指温向平写作的毛病,总之,上了个大学,令温向平着实有所收益。   但因着温向平本身底子就十分扎实,加之有多年的“工作经验”,走过的地方也远胜于当下绝大部分人,眼界宽阔,思想更不受拘束,时不时的神来一笔常常让讲师抚掌叫好,还直夸他“笔耕不缀数年,定是又一个温知秋”。   “小温知秋”温向平只能回以不知如何描述的一笑。   院学生会听说了“小温知秋”的大名,也亲自上门从他这儿要走了几篇散文,刊在了接下来两个月的院报上。   院报一月一出,而凡是登上了院报的文章作品,都意味着整个学院对这篇作品的认可,毕竟院报的负责人中,讲师也是占了一定比例的。   征集优秀文章本向来是学生会会做的事情,但像这样一连两刊都印着一个大一学生的作品可就是稀罕事了,先不说院报上向来刊登的大都是教授讲师,还有大三的学长学姐们,大一大二的大多凤毛麟角,就是除了他们院有名的教授和讲师能连刊之外,温向平当算得两届新生第一人了。   霎时,整个学院都把目光聚焦在了温向平身上,就是平时不怎么看校报的人也知道了“温向平”这个名字。   虽然学长学姐是被保送推举进来的,实力未必比得上下两届,但经过三年讲师的熏陶,到底比新生们强上一些,其中有能力出众的连刊也算合理。   而同是沽市大学中文系大一新生的天之骄子,本还有人憋着气拿了校报想看看这个“鼎鼎大名”的温向平有几把刷子,但一看人家的文章,确实甘拜下风。   温向平被刊上院报的作品,是一首短诗和两篇散文――看题目,这些都是讲师布置过的命题作文,其他的中文系学生也是做过的。   短诗要求是以花为题,温向平选用了海棠:   你来,或者不来,   我就在这里,不悲不喜。   你去,或者不去,   我就在这里,不忧不惧。   通篇只有三十个字,无一提到海棠,却通篇都在点着海棠的习性和傲骨。语句虽短,却引人细细品读,无限联想,似得见风雨飘摇,蜂飞蝶舞,仿佛每一个字念在舌尖,都会唇齿留香。   其余两篇散文一篇让写雨,一篇让写人,温向平也写的极富诗意,文笔精炼老道。如沁心茶香,回甘清淡宜人,却又久久不去,读完之后再读院报上其它的学长学姐,就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通篇下来,竟只有几个讲师和教授们的文章或能略胜一筹。   但这些也不是温向平天生就善写小诗的。散文倒还好,他从前最爱满世界走走停停,写的挺多,手感也都还在。小诗这类的却是极少接触,讲师当时布置作业时可没少让他抓头发,最后还是抱回家一摞半臂高的古诗现代诗甚至各种国画苦读了几个通宵,这才赶在规定期限前心里有了底,一篇作品才能一挥而就。   只温向平的付出,旁人是见不着一点半点的,只能见着他在讲师和院报上大出风头,一举成名。有人佩服,自然也就有人不服气,觉着自己也没少下苦功,凭什么比不过温向平。于是院内一时也是掀起了往院报投稿的热潮,奈何绝大多数人一连几次都名落孙山。   有人见识到了登刊的难度,对温向平心服口服,有人却对温向平升起了嫉妒,乃至是莫名的嫉恨。   今天最后一节课四点整下,班里的同学都收拾了东西商量着去哪儿吃,只有温向平不疾不徐的装着书。   因是入了秋,甜宝上的幼儿园五点就放了学,温向平从这儿直接过去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到时候直接和苏玉秀在幼儿园门口集合就是,时间绰绰有余。   温向平斜跨着军绿色的书包穿过楼道,正要下楼梯,就听见楼梯旁的厕所里隐隐传来几句不甚入耳的话,   “一个瘸子…我那天可都看见了…装模作样…卖可怜才能上的院报…一瘸一拐…笑死人了…”   温向平面上的浅笑瞬间消失不见。   他不在乎自己的跛脚,可不意味着别人就能揪着这个攻击污辱他。   是这两个月来表现的太好欺负的样子了是么。   眼神沉冷,温向平往第一阶台阶迈的脚顿时收了回来,转了方向就往楼梯旁边的男厕迈进去。   里头有三个男人,都在二十岁上下,都是温向平班上的同学,其中那个戴黑框眼镜的,是他们班的语文课代表。   大概正说到兴头,黑框眼镜时不时发出两声冷笑,   “我还就真不信了,他那种人有什么本事。”   温向平不疾不徐的走进去,在三人顿时消了声和一片尴尬――尤其是黑框眼镜逐渐恼羞成怒起来的眼神中,径自在水管下洗了洗手,一边从容的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拭去手上的水珠,不轻不重道,   “我有什么本事我也不太清楚,只不过我知道,像你这种只敢背后道人长短,通过污蔑贬低他人来获得自我成就感和自我安慰的人――”   温向平抬脚往外走,却在黑框眼镜身边微微停顿,附耳,又以正好在场之人都能听到的音量道,   “最没本事。呵。”   话罢,温向平不疾不徐的出门右拐,嗒嗒嗒嗒踩在楼梯上的声音尤为清晰。   直至脚步声渐渐消弥,其中一个男生悻悻的摸了摸头,   “这――”   黑框眼镜胸膛大幅起降了几下,眼见是气的不轻,闻言愤愤一甩手,   “自以为是的混账!他凭什么这么评判人,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垃圾!”   剩余二人也附和道,   “就是,不就是上了次院报,凑巧罢了,我们也是一起考进一班的,和他实力肯定差不多,哪儿就容得他这么翘尾巴,太张狂了。”   黑框眼镜闻言,愤愤的捏了拳头,镜框后的眼珠转了转,闪过一丝不明情绪。   出了口气,温向平心里也就舒坦多了。等走到幼儿园门口的时候,这件事儿已经全然被温向平抛到脑后去了。   自从上次温向平跟苏玉秀说了开店的事儿,苏玉秀最近就开始准备了,上街看店铺一时半会儿还不行,但案上功夫可以开始琢磨了哪。   如果真像温向平所说,今年年底开始就能开店的话,加上店里整顿啥的,等开门的时候大概已经开了春了,能吃的菜虽还不丰富,但总比冬天强。   于是苏玉秀就买了好多菜面和菜谱回来琢磨手艺和菜色,温向平父子三个也就得以常常吃到新菜,像红烧肉这种南方菜,苏玉秀做了几次已经炉火纯青,肥而不腻又带着微微的沾牙,引得温向平这个最厌恶肥肉的人从此都对它赞不绝口。   至于各色面食和晋省山西菜,苏玉秀之前在医院食堂干活儿的时候,也买了书,又悄悄偷学了不少,就更是引人胃口大开了。   今天晚饭主打的是过油肉面,清脆的山药片配上弹牙的木耳和外茸内嫩的过油肉,浇在劲道的刀削面上一起煸炒出锅,实在是美味。   甜宝吃的呼噜呼噜,完了一抹嘴,巴巴的冲苏玉秀道,   “妈妈,好好吃,我能端去给慎之哥哥吃一碗嘛――”   坐在甜宝对面的温向平顿时坐直了身子,一双温润的眼睛瞪大了直盯着笑得甜甜的甜宝,筷子上还夹着的一筷子面又掉回了碗里。   慎之哥哥是谁?   慎之哥哥快出来。   慎之哥哥快让甜宝爸爸见一下。   是哪个慎之哥哥让甜宝巴巴的记着要给他送饭。   连甜宝的爸爸妈妈哥哥都没享受过这待遇呢! 第59章   温江两家的孩子平时有事没事儿就黏在一起, 因着只有甜宝一个小姑娘,又是最小的孩子,其它的男孩子自然都是让着她。只是江恒之和江笃之性子跳脱, 都不愿意陪小姑娘玩, 更愿意出去找楼道里其它家的男孩子。   因着江恒之江笃之两个孩子生的俊俏, 又活泼开朗, 很快就和楼里的男孩子们打成一片, 每天写完作业以后就跑的不见人影, 非得等到晚饭时李芝龄气冲冲的下楼去把人逮回来才算。   这么一来, 就只有温朝阳和江慎之愿意陪着甜宝玩,好在甜宝一来乖巧, 二来也不爱玩过家家那种小女生才玩的游戏,最爱干的就是听江慎之或温朝阳给她念故事, 或者教她写几个字。   而当两个哥哥都学习的时候,甜宝就自己捧着自己的连环画看,也爱给手掌高的小娃娃做纸造的衣服和小鞋子。只是,就甜宝那小胖手, 一点都不灵活,做出来的成品总是丑兮兮的, 而温朝阳也没能遗传到苏玉秀的心灵手巧,做出来的纸衣裳只能说是不那么丑。   好在还有一个手指灵活的江慎之。作为一个十岁的大男孩, 江慎之是被允许用剪刀的――甜宝羡慕的看着江慎之修长的手指握着剪刀。   只见江慎之左剪两下, 右剪一圈, 再用彩笔在这儿描描, 那儿涂涂,很快一件漂亮的小衣裳就出现在了江慎之的指尖。   “哇――”   温朝阳兄妹惊叹着这件纸做的衣裳,甜宝更是当场就给自己的娃娃套了上去,爱不释手的抱着。   温向平还是有些不忿。   一件纸做的衣裳就能收买了他闺女,置他这个买了穿纸衣裳的小娃娃的亲爸于何地。   温向平于是把女儿抱到膝头,语重心长的说道,   “甜宝,你想要小衣裳,爸爸妈妈也能给你做哪,不是只有慎、慎之哥哥可以的,再说了,甜宝难道就因为一件小衣裳,就把爸爸妈妈和哥哥排到慎之后头去了么?那姥姥姥爷呢?”   甜宝咬着指头弱弱的反驳,   “不只有一件的……”   温向平眉毛一竖。   两件就能把女儿的心拐走了么?!   甜宝软声软气,一副说别人坏话的心虚模样,   “是因为李阿姨做的饭饭……没有妈妈好吃。”   温向平顿时一噎。   苏玉秀瞪他一眼,   “当爸的人了,好意思跟甜宝计较这些么。”   说着摸摸甜宝毛茸茸的发顶,   “今天太晚了,明天咱们再和慎之哥哥一起吃饭好么?”   甜宝于是大力点头。   “对了,”   苏玉秀突然想起来一茬,   “上次我做的那灌肠和蒸米,罗大哥和嫂子吃了都觉着好,我再做点送过去吧。”   一收到随着寄过来的包裹,苏玉秀立马就着手蒸了一锅灌肠和蒸米,赶着去罗家拜访的当天早晨熬了一大锅新鲜出炉的卤,一起送了过去。   这种晋省特色的菜罗家和没吃过,吃来又十分爽口,当下也是赞不绝口。   想起苏玉秀上回送过去的一大包,温向平摇了摇头,   “还是别了,又不是主食一天三顿的吃,尝尝鲜也就算了,做多了这天儿又存不住,到底还没入冬呢。”   苏玉秀想了想觉着也是,   “那我等过几天天冷了再做吧。”   饭后,一家人坐在一处,温朝阳给温向平讲自己在学校学了什么,甜宝也忙不迭的拉着苏玉秀讲自己在幼儿园见到的人和事。一家四口和和乐乐的在客厅里坐了半天,又等着温向平讲了一个“公主和青蛙”的故事、又讲了一个“小飞侠”的故事之后,甜宝和温朝阳这才心满意足的睡去了。   睡前,夫妻两个躺在一处谈着心。   苏玉秀沉默半晌突然冒出一句,   “我…我担心…不靠谱…”   虽然没有说出来是什么不靠谱,但夫妻两个彼此都心知肚明。   这几天苏玉秀也老出去转悠,根本没看见外头有店面有出租的意思,虽然想着离年底还有一阵子,可心里到底还是悬着的。   因为不知道自己这些天的准备,是不是徒劳。   温向平搂着妻子安慰道,   “没关系,靠不靠谱再过十几天就能见分晓了。”   只当初听温向平说了一句,这一个月来,苏玉秀每天都抱着菜谱和菜研究,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没想着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才担心起来温向平当时说的话靠不靠谱。   温向平对苏玉秀这副迟钝的模样颇有些无奈。   把妻子搂进自己怀里,温向平安慰道,   “肯定靠谱,你都准备这么些日子了,不靠谱我也让他靠谱,绝不叫你的功夫白费。”   苏玉秀嗔他一眼,   “我怎么不知道我嫁了一个这么有本事的男人。”   温向平坏笑一声,翻身压在苏玉秀身上,   “我又不是第一天才有本事,你不是最清楚了么。”   苏玉秀红着脸捶他,   “贫嘴!不正经!”   温向平哈哈大笑。   “小温知秋”温向平在学校的日子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每天读书写报,也无需赶稿。而自从连载《大惠山》以来,温向平手头就没缺过钱,自然也就不担心到时候租店面等花销,万事不愁,每天当真洒脱的很。   至于班上某些人的冷言冷语,没听见温向平就当不知情,听见了便当面回敬回去,反正没脸的又不是他。   孰不知温向平这副模样更是惹得黑框眼镜嫉恨不已,尤其是在知道了院报想邀请温向平成为院报特约作者温向平却不知好歹的拒绝以后,这种嫉恨就达到了顶峰。   大学里头的课外活动堪称丰富多彩,在温向平这个披着大龄青年外皮的中年人眼里却没有什么兴趣,因此,无论是书法社读书会还是合唱团,温向平通通没有参加。   不过,因着温向平平时的优异文章,班里倒有不少同学来找他推荐社团的,但温向平还是都礼貌的拒绝了。   “来吧来吧,我们部今天要给《大惠山》画各个主要人物的画像呢,可好看了,走吧,而且还有院报的人来做《大惠山》品析呢,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一个男青年抓着温向平大力怂恿。   他是班里头的文娱委员,自从读了温向平刊在院报上的文章以后,就对温向平极有好感,加之一次无意间看见了温向平的跛脚,更是下决心要好好帮助这个身残志坚的好同学,于是常来找温向平聊天。   文娱委员比温向平小一两岁,却还像个没成年的男孩子,温向平也不好意思总拒绝人家对自己的好意,只好无奈的随着他的力道站起来,   “好好好,我跟你去看看。”   沽市大学占地广阔不是说着玩的,校园里头直接圈了一片地做人工湖,湖边树木繁茂,花草错落有致,还有数个供学生歇脚的红顶凉亭。四季来这儿,就能看见四季的花卉风光,吹冷暖清凉风,望波光粼粼湖,很是有一番意境。因此常有学生在这儿支了画架,或是聚众来个读书会,写诗会等等等等,极受学生们推崇。   温向平二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学生在亭里或站或坐了。仔细一看,坐着的大多都支了画架在画画,站着的则大多在吵架。   不,是在辩论。   “我最喜欢的还是未婚妻,虽然她没能和卫华白头偕老,可她不顾一切孤身追去黄埔和果决开枪自尽的勇气令我无法不动容,如果温作家没把她写去世就好了。”   一个女生悠悠的叹了口气。   罪魁祸首温向平微微心虚,面上却还是淡定的模样。   虽然温向平两次登上院报,但在社团里的学长学姐面前,还只是个后辈,因此温向平和文娱委员只有悄悄找个地儿坐下听的份。   “我最记忆犹新的是卫华断臂时,笑着笑着和身边的战友一起流泪的样子……”   一个女青年站在亭中央发言。   “我有一个疑问,”   一个男青年举手发言到,   “为什么温知秋要给卫华设置一个戰国的好友?虽然他们后来割袍断义,可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他们是仇敌?这不是很奇怪么。”   温向平闻声看去,提了提嘴角。   呦,这不是黑框眼镜么。   一个女生站起来说,   “设置戰国好友、割袍断义是为了显示卫华“国大于己,大于家”的思想,哪里就奇怪了。”   黑框眼镜受教的点点头,却突然话锋一转,   “那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沽市关注之前发表的一篇文章,其中提到《大惠山》带走浓郁的个人英雄主义,虽然后来被红星杂志反驳,可如今纵观整本《大惠山》,也确实能发现温知秋作家强调了不少卫华个人能力的文字,连前阵子的人民杂志中也点出了“有个人主义之嫌”,不知道我们的‘小温知秋’温同学对此有什么看法?”   话头直指一边作壁上观的温向平。   亭中众人的眼光瞬间都聚集到了亭角温向平的身上,连几个埋头作画的学生也抬起了头。 第60章   这就是那个连着两次登上院报的大一新生温向平?   众多看着温向平的学生心里都这么想着。   年纪看起来在二十五六上下, 不算老, 却也算不上年轻, 本身有些文化底子, 倒是很正常。   而且,长的倒也挺周正的。   黑框眼镜直挺挺的立在那儿, 略带挑衅的看着温向平。   不是挺有本事么,不是“小温知秋”么,有本事在大堂广众之下把这个人民杂志都下了定论的“个人主义”推翻哪。   黑框眼镜眼里的不怀好意被温向平尽收眼底。   “喂――”   文娱委员站起来就要维护温向平。   却被温向平拦住。   温向平起身,温和一笑,   “同学过誉了,只不过, “小温知秋”的名号是同学们抬举得来的,我本人才疏学浅,这个问题又太过复杂,所以就不在这儿献丑了。还请学长学姐们见谅。”   说着微微一鞠躬,就又坐了下来。   “你――”   黑框眼镜没想到温向平居然这么干脆就承认自己没本事, 可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部长拦了下来,   “行了, 这个问题确实复杂,同学要是想知道可以去请教老师, 我们就不在这儿讨论了。”   部长心中冷哼, 这一下还能看不出来黑框眼镜和温向平有私怨?有就有了, 干嘛非得扯到他组织的活动上来,到时候穿到老师耳朵里他不得挨训。这人真是没脑子,还不如一个非本部的人识大体。   面上还带着笑意组织同学们继续发言,心中却给黑框眼镜记了小本本。   部长发了话,黑框眼镜再不甘也只能咬着牙坐下。   活动结束后,文娱委员拉着温向平说   “看他那脸色好笑不好笑,还想找你麻烦,没想到反被他自己将了一军。”   温向平无奈的看他一眼。   想想他一个三十几的老男人,这么欺负黑框眼镜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不仅是以大欺小有失体统,还显得自己格局太小,当真是得不偿失。   算了算了,以后见到黑框眼镜还是绕路走吧。   “我这下能回家了么?”   温向平本来就是打算回家的,放学后却被文娱委员拽了过来。   文娱委员挠头嘿嘿一笑,   “能能能,当然能――只不过,我们部长让我问你一句,你当真不加入我们文学部啊?这么好的才华,别浪费吧。”   这才是他今天死乞白赖带温向平来的真正原因,上级发话嘛。   温向平笑着摇了摇头,   “不了,谢谢你们部长的厚爱。”   “那好吧――”   文娱委员挠了挠头,也就没有再劝。   就像他们部长说的一样,哪儿能强按牛吃草,又不是招不下别的人才,只是这一个学期了也没把温向平拉拢进来,有点不甘心罢了。   这边文学部终于死了一条心,那边温向平却还悬着一颗心。   今天的晚饭是小米稀饭,白面馒头,配凉拌白菜和清炒土豆丝。   鉴于家里的小姑娘吃的越来越胖,已渐渐有温向平抱不动的趋势,所以家里近来一到晚上都是一点荤腥不见,零食糖块也全被苏玉秀藏起来的。   一家四口围着桌子坐,半导体就放在桌子正中央,里面低沉厚重的男低音正在播报着今天的时事新闻。   温向平夫妇拿着个馒头正在嚼,表面上听的认真,实际上一连听了十几天也没点消息,心里正懈怠着,苏玉秀甚至都要以为温向平当初是在哄她玩的了。   温朝阳突然问了一句,   “爸爸,啥叫对外贸易啊?”   温向平放下端着的稀饭,盯着一处没蒜瓣的土豆丝下了筷子,回答道,   “就是和别的国家做生意。”   “哦――”   温朝阳点点头,半晌又问,   “爸爸,那啥又是计划经济,啥是市场经济啊。”   温向平随口答到,   “计划经济就是挣工分才能换饭吃,市场经――”   话还没说完,一道抓不着的光瞬间从温向平脑中穿过。   温向平一下坐直了身体,一把抓起半导体,瞪大着眼看它,一点都不嫌弃它黑乎乎胖乎乎的外表。   苏玉秀被温向平的动作惊了一跳,   “怎么了?”   温向平“嘘”了一声,把半导体放在两人中间,调大了音量。   “从东部沿海地区开始……外国经济贸易……取消集体主义经济……个体户的存在合法……鼓励百姓做个体户……积极促进国家经济发展……”   苏玉秀脑子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快了一拍怔在原地,磕磕巴巴的说,   ”这、这、这――”   半晌,苏玉秀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能卖吃的了?!”   温向平大力点头,   “当然,你听,他说鼓励百姓创业呢!别说卖吃的,就是一边再卖个喝的也没事儿。”   苏玉秀一把握住温向平的手,   “我可以去租店铺做生意了?我可以挣钱了?!”   温向平欢跃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苏玉秀原来在乡下的时候,虽然不如汉子下地干得好,却也能挣自己的一份钱。自从跟着自己背井离乡来到沽市,每天却只能被禁锢在这小小的屋子里动弹不得,每天最大的忙碌就是拿着温向平交给她的稿费买菜做饭。   就像一只被拘在笼子里的鸟。   虽然嘴上从来没抱怨过这样的日子,可温向平一直都知道,苏玉秀不踏实。   苏玉秀曾满怀希望的跑出去找工作,火房帮工也好,工厂后勤也行,最终却都失望而归。   而自从从他这儿听见可以自己干的消息后,苏玉秀甚至只是犹疑了一下“个体户名声不好”,然后就满怀热情一头扎进了开店的准备中。   看着苏玉秀掰着手指盘算着要卖什么菜色,该摆几张桌子,店里头的墙该刷成白色的还是再贴个海报,温向平笑着道,   “总得先把店面看好才行吧。”   正兴奋的苏玉秀一愣,随即点着头不住的念叨,   “对,是该先看店面,看店面,咱们明天就去吧?看看哪个地方的好,够不够宽敞,人多不多……”   温朝阳和甜宝面面相觑。   爸妈这是…怎么了?   在温向平夫妇的设想里,因着想就在家附近开个店,他们用最多五天的时间把店面看好,然后跑一跑进菜的货源,再找人装个修,等过年回来正好晾的差不多,清扫一番就能开门大吉了。   然而事情并不想温向平和苏玉秀想象的那么顺利。   首先,预想着五天能跑出来的店面根本没影儿。   虽然政府出台了允许个体户创业经商,又整改了许多国营企业,可一时半会儿愿意把自家店铺转让或者租出来的根本就没几个,就是有,也大多是不好的地段,人少,环境也不好,离家还远。   苏玉秀本来还想着将就将就算了,却让温向平给拦了。   “再等等,说不定等过年回来以后,愿意出租的人就多了,好地段的说不得也有。”   苏玉秀想了想,也就耐着性子跟着等。   结果这一等,还没等到好地段的铺面有人出租,反倒是先把江河清夫妇等来了。   李芝龄拉着苏玉秀的手嗔她,   “怎么不跟我说。我家这口子自打来了这儿,附近没少转悠,人脉都摸熟了,想租铺子,让我家这口子给你问问就行了。”   苏玉秀连忙摆手,   “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   李芝龄笑道,   “哪里就麻烦,咱们又是同乡,又是邻居,两家关系这么好,你怎么还跟我客气。要不是那天甜宝来家里玩的时候提了一句,我还不知道这事儿。”   李芝龄学的是金融专业,平时课程排的算满,经常顾不上大儿子和二儿子吃饭,小儿子在托管所,倒不用操心。江河清每天忙的不见人影,中午还得跑回来给孩子做饭,要不然就是给孩子们塞上一把钱,让在外头吃完了再回来睡午觉。   苏玉秀见了,干脆就让江家两兄弟来自家,每天跟上他家一起吃。   李芝龄和江河清心里感激,几次要给苏玉秀伙食费,通通被苏玉秀佯恼着拒绝了。如今既然江家有能帮上他家的,自然不遗余力。   江河清在那边端着搪瓷杯子跟温向平聊,   “你觉着沽大旁边那条街咋样,我听着上头让自己干了,只怕将来那条街不会差到哪儿去,学生们吃腻食堂了,出来遛一遛吃点新鲜的,或者就近买个衣服啥的,都方便。”   江河清早就跟自家媳妇儿琢磨过这些,当初在乡下的时候,他就没少鼓捣这些投机倒把的事儿,倒也挣了不少钱。如今来了沽市这么个大城市,又有自家媳妇儿大力支持,更是如鱼得水,每天见不着人影儿就是跑去“投机倒把”了。这半年来,不但挣了钱,还以沽大为中心呈辐射状积累了丰富的人脉,不然也不敢就这么上门说要帮忙。   这下好了,上头政策下来了,他这下也光明正大了。这短短几天,不仅在沽大旁边整了件铺子准备开年卖衣服,还跑到了大老远的沽东去开店――就因为最近政府在扶持沽东企业积极对外贸易――所以才会每天忙的脚不沾地。   温向平对江河清的商业眼光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我也觉着挺好,江大哥眼光毒辣哪。”   江河清挠着头嘿嘿一笑,手臂上发达的肌肉在毛衣下也可窥一斑。   温老弟就是干脆。男人嘛,自然不搞女人那一套磨磨唧唧的,觉着好就要,不好再换,一句废话不说,这功夫不就省下了能干别的嘛。   “那你和弟妹明天?后天?多会儿有空跟我去走一趟,看喜欢哪间,我在那儿有认识的人,尽力给你拿下。”   温向平也不再推辞,   “那就明天吧,早点弄完也能结余点时间以备不时之需。”   “行嘞。”   于是第二天一早,温向平夫妇就和江河清出了门。   李芝龄因着今天有门考试,所以就没跟着去,考完回来正好给几个孩子做饭吃。   沽大旁边的街不长,说是街,不如说是条巷弄,大概只有不到一百米,中间的路大概有个三四米,最里头正好和另一条街上的居民楼的墙砌在了一处。两侧加起来零零总总一共也就二十几家店铺,大多是饭馆报亭一类的。   温向平走进去又走出来,仔细打量了一番。他来沽大上学半年了,还是第一次来这儿。   整条街的环境说不上有多干净,但也不至于到垃圾随便丢的地步。总体来说,还算可以。   “怎么样,有没有看中的。”   江河清问。   苏玉秀也看向温向平。   她总是信任自己的丈夫的。   温向平说可以自己做买卖,果然就能自己做买卖了。温向平说朝阳和甜宝能上学,孩子们果然就能上学了。   学校又大又干净,老师都很好,比大队联合办的小学里头的老师温柔多了,也没再见儿子绷着一张脸上下学了。   温向平会写出登载在大杂志上,好多人排着队买的文章,挣好多好多的钱;会写札记,还会写歌儿给她和孩子们唱。去年他写的那首,她现在都还能哼出来呢。   苏玉秀只觉着,自己的丈夫,什么都会。   什么都会的温向平最终选了左手边中间靠前的一家店面。   为什么是中间靠前还真是有科学依据的,黄金分割点的店铺生意一般都好嘛。而至于为什么是左手边,那就纯粹是因为温向平习惯先往左手边看――也不知道和他是个右撇子有没有关系。   既然选定是这家了,江河清让温向平回去等消息,自己提了几瓶酒就跑去找关系。   不过等到第三天,江河清就叫温向平和苏玉秀去签合同。   合同上写了,一个月租金八十,第一次要付够半年的才行。   虽然有点贵,可是地段确实好,就在沽大旁边,绝对不亏。   温向平爽快的掏了钱。   事后,温向平又拉住江河清,   “江哥,这次跑人情花了多少,我好给你。”   江河清一挥手,   “别介,这点儿记个啥,完了叫我跟你嫂子去家里吃顿饭就完事儿了。”   江河清不是假客气,他是真不计较,而也正是凭着他这份不计较和爽快,才能这么快在沽市立稳脚跟,积累下这一片深厚人脉。   温向平笑道,   “饭当然是要请的,可这钱也不能少了,江哥说要做爽快人,那就别跟我客气,该多少就多少。”   江河清和温向平拉扯了半天也没拉扯成功,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报了个数,   “回去让你嫂子知道了肯定要训我了,这平时我家小子没少跑你家蹭饭,咋就能收上钱了。”   温向平一边往他手里塞钱,一边笑,   “不怕,到时候让玉秀给你帮忙,把嫂子的火儿先一步灭了。”   “唉――不顶用不顶用,等弟妹一走,我该咋挨训咋挨训。”   江河清无奈的摆摆手。   苏玉秀在一边捂嘴直笑。   江河清又说,   “进菜进面的地方找下了么?用不用我给你找个装修的把店里整一整?”   虽然学生们过年都放寒假回家,但上班族却都是不放假的,因此也不耽搁。   温向平笑得像一朵花,   “就在这儿等着你了,哥。”   在经商这方面,他还真得多拜托拜托人脉广泛的江河清。   想着自家用几顿中午饭就换来人家这么大力的帮助,温向平心里就感激十分,再看江慎之也顺眼许多,更是时不时的给江家三兄弟买这买那,也带上一起教着写作业。苏玉秀平时也把江家三个孩子当自己亲生的疼,好吃的好喝的,从来没吝啬过。   江河清大手一挥,   “不怕,等着就等着,不让你白等。”   等诸事都安排完,温向平一扒拉口袋,顿时觉着坏事。   本来自从连载《大惠山》开始,他手头就没缺过钱,要不然也不能一下拿出小一千连租带装修的。   然而《大惠山》完结之后的这些日子,家里基本处于只出不进、坐吃山空的状况。虽然手头还有小两千,足够他们舒舒服服的回晋省过个年再回来。   可温向平或许是之前在村子里穷怕了,手里钱一少,就担心孩子们吃不上饭读不上书,买不上新衣服,还担心苏玉秀店里万一出个什么紧急事故,资金却周转不足。当下就赶在学校放假前跑到学校图书馆借了几本英文原著回来。   自从政府大力推行对外开放政策以后,沽大就与时俱进的进回来许多各种语言的书籍,其中还不乏法语西班牙语等等,比外头商场卖的还要全还要多。   而沽大虽然只有一个英语专业,却竟然还留着一些会其它语种的老教授,为了顺应时势,立即就在下个学期的选修课里把这些小语种都加了进去。   不过选修课这些暂且还不在温向平的考虑因素里。   他看中的,是广大的外语翻译市场。   温向平去过的地方数不胜数,能说会写的语言也有几种,其中又以汉语最溜,英语其次。图书馆里在其它学生眼里尚且晦涩的原著在温向平这里却不算什么大问题。   既然温向平暂且不打算开新作品,那么翻译外国文学也是一条出路。   之前也有杂志报纸走翻译路线的,翻译的大多是长篇巨著,就比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此类的。   但说实话,大概是由于这么多年来对于“外国间谍”抓得比较严的缘故,翻译水平大多一般。   但这也不意味着所有译本都不如人意,人民杂志的陆副编翻译的《老人与海》就十分贴切,用词也都很讲究,比温向平当初给儿子买的那本强不少,温向平干脆就把有陆副编翻译的杂志全买了下来,裁成一本书替代了儿子原来那本。   不过,温向平也自负水平不错,只不过,没那么大精力翻译长篇巨著就是了,毕竟还有篇写了一半的《蜀山》在一边等着他。   所以温向平这次从图书馆里借来的大多都是短篇小说集,或者类似《格林童话》这种组合形式的。   中文系的期末考试并不像金融那些专业那么惊心动魄,温向平唯一要做的就是挑一本书读完,写一篇有感,再写一篇关于时代的文章交上去就是。   学校放假早,所以过年前滞留在沽市的时间大多花在了装修店铺上。   店铺本来也是一家饭馆,按照苏玉秀的意思,翻新一下,换个桌椅就行了。   温向平却忍不住干涉了一下店内的装修风格,所需要的时间就从短短十天变成了足足一个月,直到大年二十九才回到大河村的家里。   倒不是温向平真的还会设计这门,只是见得多了,知道什么样的风格和摆位更受顾客喜欢罢了。只是受时下水平和物资所限,并不能最大程度还原温向平见过的那些餐厅,但与周围的店铺一比,无论是桌椅形状还是窗户设计都要胜出数筹,而总体一看,更是差距立现。   江河清见了以后很是震撼,于是请温向平帮自己的两家店也改一改。   江河清帮了自家这么大的忙,温向平自然没有不应的。   江河清两家店都是卖衣裳的,温向平便借鉴着从灯光到地板,从衣架到橱窗,一并给江河清写了,其中当然还有一些不切实际,不合时宜的问题,但总体而言,已经是相当新潮又耐看的店铺形式了。   江河清自然十分欢喜,回家就又给温家兄妹俩一人送了两套时下最时髦的衣服,   “这是我送给我侄子侄女过年的新衣服。”   又给温向平收拾好的行李里塞了不少吃的,   “这些拿回去给苏叔婶子吃,还有给你俩的。”   温向平哭笑不得,   “哪儿就用得着这么多。”   江河清一瞪眼,   “用的,我不是还得托你们给我家带东西呢么,拿着拿着。”   江河清因着在沽东开了一家店,过年正是人多机会多的时候,又是第一年来扎根,实在走不开,就托温向平一家回去的时候给自家带些东西。 第61章   等温向平和妻儿坐过两天的火车, 又辗转了数个小时的汽车,终于踩在大河村平稳的土地上时,还感觉腿脚发软,仿佛还在车上。   温向平出发的时候,沽市刚好在下一场小雪, 而这边晋省也已经下过雪了,地上积了厚厚几寸, 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走起来也滑的很。   路上也有零零星星的村民,看见温向平一家子都笑着打招呼。   苏玉秀应了几声, 心里却迫切的想赶紧回家去看看半年未见的苏承祖和李红枝,要不是有个走不快的温向平和人小腿短的甜宝,只怕这会儿都要健步如飞了。   等回了家, 苏承祖和李红枝自然是不胜欢喜,一个急急忙忙去给两个屋子里热炕, 一个去火房下了四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来。   李红枝笑得合不拢嘴,   “快吃些,外头可冷吧。”   温向平捧着碗就喝了一口热汤,一直熨帖到冰凉的胃袋里。   两个孩子也有模有样的捧着碗喝了好几口汤, 然后才开始吃面。   李红枝指了指屋里拿着根铁钳忙活的苏承祖道,   “你爸早就跑去买回来的炭,烧起来比木柴暖和多了, 全给你们留着呢!”   苏玉秀心中感动, 嗔道,   “暖和怎么不先给你们烧上,又不是没有炭,用完了还能买,向平之前不是专门寄了钱回来让去买么。”   女儿女婿孝顺,李红枝心里头也舒畅,只当下也不和苏玉秀纠结这事儿,道,   “你们先前寄过来的那包裹,我和你爸怕里头有精贵东西,也没敢乱动,给放你们那屋去了,你们待会儿看看。”   行李自然是提前走了邮局寄的,如今倒比温向平到的还早些,   “诶。”   温向平一家四口到的时候还不到中午,晌午饭就算提前吃了。之前在车上的时候又冷又僵,偏偏还不能站起来走动走动,一连两天可算没折腾坏,因此一吃完饭,就都被李红枝赶去屋里睡觉了。   烧的热热的炕铺上一层厚褥子就温度刚刚好,一家人又正是累的时候,一躺下沾了枕头,没几下就睡死过去。   只温向平心中还惦念着江河清拜托他的事儿,睡了没两个小时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   包袱里还有许多他和江河清带回来孝敬苏承祖老俩的,温向平自然先紧着自家,正好老俩都醒着,正在屋里听半导体讲新闻,便把东西都给了老俩。   因着怕路上颠簸,又怕生的东西放不住,温江两家买的大多是各式罐头和麦乳精一类的,虽然也就是肉罐头和水果罐头,可却都是进口货,也算是新鲜了。   这年头儿女们分了家,老父母都是跟着长子住在一起。   抱着江河清给父母买的东西一路到了江大哥家,江家老父母看见了自然欢喜,江家两个在场的嫂子眼睛盯在温向平放在桌上的瓶瓶罐罐拔都拔不下来。老太太觉着丢人狠狠瞪了两个儿媳妇一眼,两人却只作不见,盘算着待会儿怎么从老太太手里抠出来给自家娃吃。   温向平无意掺和别人的家务事,寒暄了两句问候关心一下二老身子,这就告辞了。   温向平一家四口回来的时候已近除夕,虽然该干的活儿李红枝已经大概都做了一番,可苏玉秀一回来就闲不下来,母女两个自然又忙活了起来。   案上的事儿男人们一向插不上手,习惯了自己没用的温向平便老老实实的抱着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开始啃。   正好甜宝每天睡前都要听温向平讲一个睡前故事,温向平索性就先看《格林童话》,手边还放着一本半掌厚的英汉词典。   毕竟温向平也不能保证自己就每个单词都认识,他连汉字都还没掌握到这个程度,何谈英语。   翻译这个活儿,看起来简单,只要把单词句子翻成汉语就是,哪怕英语入门的学生抱着本词典也能干,其实则不然。   世界上没有任何两种语言能够完全对应,一句话的翻译版本可以有几十上百种,也不一定能翻译精准,再加上各语言在相应文化背景下形成的俚语和相应风俗,可以说,凡是能把一本外文书地地道道翻译成接受度比较高的文人,都是能称得上一句文识渊博,饱览藏书的学者,其中的大家自然又是一个令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了。   而陆胜恩之前能把《老人与海》翻译成与温向平所见过的相差无几的版本,足以见其功力深厚,圈里像陆胜恩这样的大家也大多是在他这个年龄,甚至比他还要大上十来岁。   温向平虽然在一众翻译大家的圈子里算得上是年龄颇小,可他自小就走遍山山水水,国内国外没少往返,亲身经历积攒而来的经验未必输给他们。二来,温向平也自知水平有限,所以手边常放着字典不说,许多介绍当地风俗的英文原著也都一并被温向平搜罗了来,每天就拿着翻。   自己翻看完的,就丢给温朝阳去看。温朝阳还小,自然读起来困难,好在里头内容和游记也差不多,比之其它原著而言简单的多,也有趣的多,不出几日,温朝阳也抱着书爱不释手起来。   父子俩一大一小捧着本书坐在窗边读的入迷,如出一辙的姿势,如出一辙的表情,一坐就是大半天,连甜宝也抱着江慎之给娃娃做的各式小衣裳跟爸爸哥哥排排坐。看着苏玉秀好笑,心里却又有点暖暖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过年乡亲来串门,从院里窗户一看,都要跟李红枝夸赞说家里这是又要出一个大学生,可是把李红枝和苏承祖高兴的合不拢嘴。   只英语到底是一门新语言,再简单对温朝阳一个只粗粗接触过的孩子来说也是有一定困难的,好在有本字典能使。只是温向平失策,只买了一本,一本字典父子两个有时竟还要抢起来,苏玉秀故作黑脸斥了父子两个几句才算。   父子两个也不是真的就都要占着字典不放,不过是父子俩交流感情的方式罢了。   当然,父子俩都知道,苏玉秀斥他们也是在跟他们亲近就是了。   看的多了,获益自然匪浅,温向平很快就把《格林童话》里几个经典的小故事先翻译了出来,润色了几遍,自己看了几遍,又给甜宝讲过,见她确实喜欢的不得了,这才寄给了罗家和,先试个水,如果反响还不错,温向平接下来自然就要主攻这方面,正好和他在学校的课程符合上,倒也两全其美。   中文系的学生可不仅仅学国内的作品巨著,如今趁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正好有机会多接触国外享誉已久、颇负盛名,各种题材、各种体裁的作品。   但因着国内目前翻译速度赶不上书漂洋过海的速度,讲师们就鼓励会英语的同学们多读原著,尝试自己翻译,有译本的还可以拿来和自己的做对照,如果将来能走上翻译家的道路也是一条好出路。不行的话,多读读书,学习人家的构思和手法也是极好的。   堂堂红星杂志,过年正是出特刊跟别家竞争,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罗家和自然没假可放。   加之今年又突然下来了对外贸易,与外来文化积极交流的政策,杂志里就更是忙的脚不沾地。作家忙着收集资料写出时代革新的文章,插画家忙着画出呼应时代的插画,编辑们忙着在版面上下功夫,连轴转了一个月都没闲下来。   因着是冬季,罗家和每天披星戴月的出门,披星戴月的回家,看的罗妈妈心疼不已,连罗瑜新也上来亲近了不少。   而想到自家儿子,罗家和不由得揉了揉酸痛的眉心。   那天罗瑜新和许昀两个小子一被许父发现,回家就乖乖跟自己认了错。罗家和这才知道自家儿子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偷的抄了自己好几个月的《蜀山》!   虽然两个孩子互相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许昀也说了许父不会把书传出去,但这些却并不是罗家和担心的事情。   毕竟说《蜀山》迷信封建主要是因着里头涉及到了仙鬼的东西,怕才去不久的文化浩劫再卷土重来跟着较劲才一直压着没敢把《蜀山》往出放,如今眼见着浩劫之风已经尘归尘土归土,当下更是时兴各种各样的文化交流,人外国的吸血鬼都能引进来,《蜀山》这点仙仙鬼鬼就更是无碍了。   既然提到这茬儿了,那是不是也可以着手准备《蜀山》的出刊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当下斥责了一番两个孩子不坦诚的行为,教育了一番,又责罚一个月不准看《蜀山》也就是了。   两个少年虽然挨了顿训,一听罗家和的话却眼睛都亮了。   一个月不准看?那就是之后他们还能看了?!   看着两个少年忍不住窃喜的样子,罗家和又压了压,到底让两个孩子不要再传出去给第五个人看见。   两个孩子长了教训,自然没有不应的。   好在两个孩子只是喜欢书,没有别的算盘,不至于在未经作者同意的情况下把书露出去也就不打紧,罗家和跟温向平解释了一番,温向平也很大度的表示不介意。   饶是如此,罗家和还是又想法子给温向平提了稿费才算心安。   至于许父…   罗家和跟许父有过几面之缘,虽然两家孩子交好,但他们大人私下却是没什么来往的,毕竟分属两家杂志,要避嫌。   在两个孩子跟罗家和坦诚的第二天,许父就前来拜访,亲口允诺了绝不会把书的内容外露,甚至还拉着罗家和签了保密协约。   别觉着许父这是小题大做,万一将来《蜀山》的内容在温知秋和罗家和不知情的情况下泄露了出去,许父自然就是首个被怀疑的人,为了以证清白,也为了给自家蠢儿子擦屁股,许父这一趟不得不跑。   时隔小三月,《大惠山》已经被压的差不多,温向平正好又寄来了作品,罗家和却没想着先给他排版。   春节正是各大杂志角力的时候,各家都使出了浑身力气,各种花样轮番上场,连之前的沽市关注也再顾不得拿温知秋做筏子,拼了命的做新文章,想要在春节市场里占得上风。   只可惜,一到这种涉及时事分析的文章,拔得头筹的永远是人民杂志。   《大惠山》的热度也被轮番而出的杂志消减了不少,但好在在读者口中还能时不时听见《大惠山》三个字。   罗家和想着,把温向平的作品安排道新年其间最后一刊也不错。   毕竟老杂志就是老杂志,底蕴深厚,实力强劲,其中不乏一些著作众多的作家,也有路子能搭上国家作家协会里头的老教授,求来人家平时留在手头的稿子。当然,如果能得到人家的特约稿就更好,杂志也会做出版面调整,将大多篇幅给了这些大家的作品。   温知秋前两次的《纽扣》和《大惠山》之所以能占得一时上风,实力固然是不容置疑,但也是趁了体裁和描写手法的新颖。倘若单论笔力和对文字的把握,温知秋在这些德高望重、成名数十年的老作家面前也得要退一射之地。   而老作家们的作品通常在过年前后两周出,一般到了春节末尾,杂志就会调整回平时的版面和文稿配比,放在精推上的更多就是其余作家的作品了。   避过这些强手的锋芒,而所失去的只是几天的时间,黄金时期也没有完全消退,还能又让红星杂志和温知秋得一回好,罗家和这算盘不可谓打的不响了。   上头因着过年落在下乘心中抑郁,虽然想着催温知秋,但经罗家和这么一劝,也就同意了。   毕竟还是有点道理的。   杨主编虽然不甘心,可到底违背不了上面的决定,于是也点头应了。   但对于温知秋这次寄来的文章,杨主编却并不满意,   “说的不好听点,他一个毛头小子能比得上人家老教授老作家有积累么,翻译这块的水这么深,目前做出成绩的也就只有人民杂志,你才说了要避过人家锋芒,这下算什么,可不是又直愣愣的撞上去了。”   罗家和捏着手里的稿子,眉头微皱。   杨主编说的是有几分道理,可…   罗家和道,   “温作家既然肯写翻译,说明他对自己还是有几分信心的,我也买了原著来看,翻译的虽不比人民杂志的几位大家,但也生动细致,最大程度的尊重了原著。人民杂志虽然翻译的质量在业内占据首位,可到底人力有限,译本至今只有一个《老人与海》,还只翻译了一半。市场广阔的很,其它杂志也有在做这方面的,我们分一杯羹也未尝不可。而且…”   话还没说完,杨主编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咱们既然有咱们创新的优势,走这方面就行了,别的少涉足,分了心倒不好,你给温作家去封信,让他抓紧时间另写一篇赶紧交上来。唉,眼见着这春节就这样过去了,可惜啊……”   罗家和拧眉,   “主编,温作家才写完一本《大惠山》没多久,既然他现在想试一试翻译……”   只见杨主编猛然沉了脸,冷声道,   “我当主编当了快十年,有自己的判断,温作家到底年轻,不知道路怎么走,我这个主编,当然有责任教教他。”   罗家和也沉了脸,他能年纪轻轻做到副主编,自然是手腕了得,分寸也掌握了得,可不是只会听主编吩咐,没自己主见的人。当下就直直对上杨主编的眼睛,直言不讳道,   “可温作家的选择我想我们也是应该尊重的。至少应该询问一下他的意见,而不是我们直接替他做决定。”   杨主编盯着罗家和,冷冷一笑,半晌,道,   “行,那你就写信问问他的意见,看看我做的这个决定对不对。看看到底是看得见的钱重要,还是你所谓的尊重重要。”   话里话外对罗家和的不满已经呼之欲出。   或者说,自从杂志内的一应主张随着罗家和介入的越来越多,而杨主编的话语权日益下降以后,杨主编心中对罗家和的不满就已经在逐渐积累了。   眼下只不过是罗家和挑起了话头,在杨主编心中摇摇欲坠的理智上推了一把而已。   对于温知秋会不会顺着自己的意见,杨主编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   温知秋肯顺着这事儿归到自己麾下当然最好,他也可以把之前温知秋对董明珠几次去找的冷漠以待一笔抹去,还能在董明珠面前给他说几句好话,从此他和温知秋一起带领着红星杂志力争业界头名,得名得利。   可如果温知秋不肯顺坡下驴,不识好歹……   杨主编嘲讽的对罗家和一笑。   那就别怪他手下不留情了。   温向平不是驴,自然不肯顺坡下,在接到了罗家和和杨主编分别寄来的信件后,不由得冷笑一声,把杨主编信上各种“丰厚”的招揽条件和恐吓的下场撕成了碎片,扔进炕头的灶里烧了火。   同在一个学校,董明珠一开始自然来找过温向平一两次,而在出自温向平之手的小诗和散文上了院报以后,董明珠就更是跑的勤了。   虽然董明珠自己只是仰慕温知秋作家,可看在其它不知情的人眼里却不是这样,黑框眼镜甚至还几次嘲讽过他小白脸。   当然,也是因为众多男生想把的市长家千金却被温向平“抢先一步”,黑框眼镜心中不忿就是了。   温向平有妻有子,自然不肯沾染这样的谣言,于是跟董明珠说明了流言可畏的道理的同时,也跟董明珠保持了界线,平时自然不冷不热。   董明珠虽然心中失落,却也不是不知分寸,因此也就没再去找过温向平了。   只不过杨主编当初把温向平介绍给董明珠就是为了在董明珠面前挣一份情面,后来在董明珠口中打探到温向平的冷漠后,心中自然不爽温向平的傲慢,还曾亲自写信“提点”温向平,只不过都被温向平无视了。   温向平自上次杨主编把他骗去和董明珠见面就对杨主编心怀芥蒂了,杨主编之后更是屡次插手他的私事,还一副替温向平考虑的样子。温向平早就腻歪的不行,要不是还念着对他有知遇之恩的罗家和,又等着赚够违约费再跳槽,温向平早就走了。   再遇到杨主编这样的人,温向平大不了再跳一遍就是,直到跳到满意为止。   结果杨主编先行一招,占了主动权,直接跟他抛了阳谋。   如果温知秋“执迷不悟”,如果交不出近万的违约费,他的下场就只能是被杂志雪藏,即使温知秋再有名气,两年之后,即使读者还记着他,也不一定会在像如今一样为他贡献这么高的销售和人气。   毕竟,温知秋在整个作家圈子中,只是个刚刚出道一年的新人罢了,还没有形成绝对稳固的读者群,也没有创建新的文学体系和流派,说实话,影响力不足以支持他挨过默默无闻的两年。   前浪后浪,每一个都足以把他拍死在沙滩上,再激不出一点浪花。   到那时,就算是红星的对头,也不一定会为了跟红星作对而故意把温知秋重新捧起。   就算是温知秋还有本事重新崛起,两年的时间,足够红星杂志再培养一批路子跟温知秋差不多的潜力作家了。   与其自讨苦吃,不如选择康庄大道。   若是换个人,权衡利弊后说不得就真要从了杨主编的好意。   可温向平,从来最厌恶有人强迫他。 第62章   红星杂志的职员最近一个比一个把尾巴夹的紧, 生怕不够小心翼翼,被上头逮到训一顿。   原因无他,只是杂志的正副编辑――彻底站到了对立面上。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引起的,只是突然有一天的会议上,杨主编一力把罗副编手下所有作家的文章都压了下去, 一个都没给上成新刊。罗副编当场就脸沉如墨,直直的跟杨主编对上, 询问淘汰他手下所有作家的理由。   杨主编只冷笑着说了一句,   “我,才是红星杂志的主编。”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打那以后, 杂志里的气氛就有够凝重,他们这些小虾米自然恨不得上头的人注意不到他们,没见小方都被杨主编明里暗里的骂了几回么。   罗家和回到家, 罗妈妈接过他手里的包,关心的问道,   “最近还那样么?”   罗家和沉着脸点点头, 坐在椅子上,揉了揉酸痛的眉心。   罗妈妈站在他身后给丈夫按揉着僵硬的肩膀脊背,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红星杂志的事情她听罗家和说了, 只是杨主编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跟丈夫翻脸, 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把温知秋这个钱罐子舍弃,难道上头的人也同意了么?   罗家和拧着眉道,   “不知道, 或许是留有后手――”   说着眉目一敛, 罗家和一瞬间仿佛想到了什么。   虽然温知秋给红星带来了两次辉煌,轻易不能舍弃,可若温知秋是个“身在曹营心在汉”,又不受红星杂志管束的,而杨主编压给上面的筹码又足够抵消失去温知秋所带来的影响――比如已经培养出了一个初具温知秋写作风格,可以逐渐顶替温知秋的作家。   罗家和深吸一口气,心下沉重起来。   那杨主编只要把着当初签了的约不放手,就能硬生生拖死温知秋。   甚至,凭着主编的身份死死压住罗家和手下所有的作家,不用多久,只要短短两年。   届时,都不用杨主编主动招揽,他们为了前途,就会尽数离开罗家和。   然后,罗家和就成了彻底的光杆司令。更遑论再在上层面前和杨主编争夺话语权。   诚然,罗家和可以舍弃这些年的努力辞职走人,另谋高就,如此却正好趁了杨主编的意。而他这个年龄的副编,想要重新跻身其它知名杂志,只怕会遭受不小的排挤,说不得比之在红星杂志来的还要处境艰难。   罗家和敛眉。   他该怎么做。   温向平收到罗杨二人正式撕破脸的消息,心中也是焦躁忧心,甚至做下了提前回沽市的决定。   “你带上两个孩子单独走我不放心,咱们一起走,暑假再回来多住几天吧。”   苏玉秀虽然心中对家里还放不下,但也果断点头。   李红枝得知女儿女婿马上就要走,失落的不行,但到底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决定,何况也确实出了事儿,于是忍着失落帮忙收拾行李。   闷在屋里不出来的苏承祖吼了一句   “快走快走,早就让你们走了!还在我家赖着!夏天也别回来!”   “老头子!”   李红枝骂他。   屋里断了声,李红枝忙拉着苏玉秀的手安慰,   “你爸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别嫌他说话难听,啊――”   苏玉秀强撑着笑了笑,   “我知道的,妈――”   苏承祖生气并不是因为温向平等人要提前离家,而是因着那天苏玉秀在火房跟李红枝打下手时,提起了准备在沽市开家店的事儿。   李红枝一听就吓坏了。   开店?!这可是投机倒把,说出去要让村子里的人戳着他们一家六口的脊梁骨骂的哪!   李红枝的一声惊呼引来了苏承祖,苏承祖顿时黑了脸,粗声粗气的让苏玉秀把心思歇了,安安分分在家带孩子。   苏玉秀当然不肯,别说店铺已经装修好了,菜什么的也找好进货的地方了,就是没有,她也不肯放弃,人李芝龄家男人已经亲身走过这路子了,每天赚的盆满钵满,也没见有警察来抓,怎么到她这儿就不行了。   何况,她也不是要挣多少钱,只是贴补贴补家里罢了。   温向平自然是支持苏玉秀的,何况苏玉秀做的事情一不违法二不背德,合乎情理。于是细细的和二老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讲,什么国家鼓励个体创业,沽市创业的人数不胜数云云,李红枝听得心里有了些谱,松动些了,苏承祖却一概不听,只粗声粗气的让苏玉秀把店退了。   苏玉秀平时虽然软的跟白菜似的,却也有自己的倔脾气,不然当初也不能如愿嫁给温向平,当下就跟苏承祖表了开店的决心。   苏承祖气的够呛,直嚷着丢老乡人和他这个做爹的脸,要和苏玉秀断绝父女关系,还要立刻把这一家四口赶出家门――除非苏玉秀妥协。   父女俩一个比一个倔,最后虽然在李红枝拼命拦着下,苏玉秀一家四口还在家里住着,可苏承祖每天就待在屋里不出来,索性当没他们这四口人。苏玉秀温向平几次想好好跟苏承祖说话都被赶了出来。   连向来疼爱的两个小外孙跟他撒娇卖乖都没用。   这日子一挨,就挨到了大年初七。   家里的事儿虽然还没解决,可沽市的事情却也不能拖,温向平就只好先带着妻儿回沽市去。   李红枝一路送着他们出了村口,安慰道,   “放心吧,我在家会常劝劝你爸的,你们安心忙自己的,时不时记得写个信回来就成。”   温向平夫妻连连应了声。   回到沽市,温向平第一件事自然就是登门拜访罗家。   罗家和最近和杨主编角力角的厉害,杨主编一手阳谋玩得好,可罗家和自然也有他的凌厉手段,给手下作家抢了不少版面回来,一时间也算是斗的旗鼓相当。   可这并不是长久的法子。   罗家和到底只是副编辑,比不得编辑有话语权,不然当初也不能就把《蜀山》砸在手里。   “到时候,你就拿着《蜀山》去作投名状,原稿我都给你存好了,眼下风气随着政策开放了许多,人们的思想也开明了许多,你这篇拿去定能给你找一个好下家,到时候,让他们给你出违约费,也是应当的。”   罗家和提议道。   “不行。”   温向平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那罗大哥你呢,你手下的作家还要制约于杨主编,我这个火星子却一走了之,怎么能行。”   罗家和给两人的茶杯中添了水,褐色的茶叶在茶汤中打着卷,身不由己的在原地浮沉,离去不得,   “你不肯走,反倒趁了杨主编的意。一年两年还能凭骨气撑着,可家里的妻儿要吃饭,孩子也要上学,届时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听他的命令,写他要求的文章。你这么有灵气,不该受此磋磨。至于我,本就跟他之间有龃龉,眼下不过是借着你的由头发难而已。”   “话是这么说,可若没有我这个不受他控制的刺头提前挑起了他的忌惮,罗大哥你还有更充足的时间稳固自身实力,说不得就不如今天这么被动。”   温向平眼中满是歉意,随即坚定道,   “无论怎样,我都会和罗大哥同进退,毕竟没有罗大哥,就没有现在的温知秋。”   见温向平这副态度,罗家和心中也是极熨帖的,毕竟他已经做好温向平离开的准备了。   罗家和当然不情愿把自己手里的好苗子就这样白白送给他人做嫁衣,虽然温向平本身没有让他怎么栽培,可罗家和也是尽心尽力在为他提供尽可能好的条件的。   只是牛不吃草也不能强按头,硬让温向平留下来跟自己站在同一战线,只怕时间长了隐患也不小。   但既然温向平早就有了决定,还决心跟他一起,罗家和当然不胜欢喜。   至少他之前的付出没打了水漂。   听了温向平的话,罗家和眼中闪过一道沉思,   “杨主编虽然消息瞒得紧,但我还是探听到一些,我大概分析了一下,他最近或许是在重金鞭策手下的作者团研究几个大家的写作思路和风格,而你的也有幸在其中,听说模仿你的那个如今已经有五分味道了,看来这主意想了不是一天两天。”   温向平的稿费早就被罗家和提成了红星一等作家的待遇,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居然压过了不少老人,虽然人家写的作品强于自己,可杂志里自然有许多作家深感不满,难掩嫉妒,这一来,就有不少人跟杨主编站到了一边去。   而其中,不乏罗家和手下的作家。   罗家和喝一口热烫的茶水,温暖了冰冷的胃袋,又道,   “虽说赝品赝品,总是带个假字,可说不准真有人能摸透你的风格,到时候反胜你一筹。”   温向平自然也想到了这点,他沉吟半晌,问道,   “罗大哥,你今后是如何打算的。”   罗家和眼神深邃,显见是早就有了成算,   “无论如何,我不能抛下我手下的作家,是走是留,如若他们愿意,我是一定要带着他们的。”   这就是不愿意再留在红星的意思了。   温向平眼中闪过了然。   罗家和笑笑,   “我对红星自然是有感情在的,可红星的领导阶层……”   罗家和顿了顿,   “算了,不说这些,你打算怎么办。”   温向平脸上露出一个笑,   “罗大哥手下的作家想必没有一个庸才,罗大哥本身又是个极有能力的。我们一起换个东家,未必没有大杂志看得上。”   罗家和摇摇头,并没有温向平这么乐观,   “我手下有十来个作家,就是有一些已经投身杨主编,也还有近十个,加上你我就是十几个,哪有杂志肯一口气要这么多人的。”   温向平微微前倾,露出一个神秘的笑,   “如果我们接下来能出一个稳居全国销售榜首的作品,我们能不能吸引所有大杂志的目光。”   罗家和点头,   “当然,你之前的《纽扣》和《大惠山》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温向平又笑,   “那如果这个作品,必须是以我们所有人的共同参与为前提呢?”   罗家和一激灵,身子不由得前倾,脸上亦显出几分笑,   “那就证明,我们具有同时被更好的大杂志挖掘的价值。”   ……   温向平的打算,是给《格林童话》的译本写新版本,也就是俗称的同人文。   《格林童话》是由一个个故事组合而成,彼此并没有联系,而篇幅又短,最适合这种集体创作。   作家们要做的,就是把各自感兴趣的故事通读百遍,再细读百遍。等到闭着眼也能详详细细把整个故事都在脑海里彻底重现,并把握每一个场景设置和形象设置的意义,才能以自己的想法重新构写一篇,比如给主人公换个身份,给其中的一些情节做个更换,不一定全部都要王子爱公主,也不一定要写的多么天衣无缝,最重要的是情感的贴切和真诚……   当然,作家也可以照着原来的文风写后续,不过前者显然更易出彩,也更易操作些,故而温向平和罗家和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前者。   毕竟写后续须得十分贴切作者思想,否则极易被大肆贬斥,吃力还不讨好,就比如争论了几百年的红楼。   温向平的这个想法不可谓不大胆,可也不可谓不新奇。   当下的译本寥寥,而出彩的译本就更是屈指可数,丑小鸭变白天鹅、王子爱公主还没有成为烂大街的俗套。倘若罗家和能同时拿出高水平的《格林童话》译本和新版本,必定会在整个文学界投下一颗原子弹,而所有杂志报刊,甚至作家协会的目光,都必定牢牢聚焦在温知秋他们这个作家团队身上。   这对于罗家和和温向平而言,无疑是一个绝好的、反败为胜、掌握主动权和制高点的方法。   温向平一边卯着劲尽己所能把《格林童话》反复翻译修改,待到甜宝和温朝阳都拍着手叫好才算,一边还要对自己挑的故事进行重编,任务极重,每天都是披星戴月的出门,披星戴月的回家。   罗家和虽然想帮忙,却是有心无力――他的英语不如温向平扎实灵活,文学也不如温向平操纵自如,只能尽力督促手下作家。   而其他作家看见温知秋每天早起晚睡,抱着书埋头苦读、笔耕不缀,出来的译本语言生动的同时也不失简明,不仅孩子一读就懂,连成人读来也仿佛回到了孩提时期那个爱做梦的年纪,心里对这个拿着几倍于自己稿费的毛头小子的不满嫉妒也渐渐都变成了尊敬和佩服,自然更加用功钻研自己的故事。   而随着温知秋手下的新童话初具雏形,许多作家都默默的撕去了自己的构思和大纲,开始更加用功的翻阅文学书籍,有时也会拿着自己的创意去和温知秋商讨,不断改进雕琢。   于是在整个红星杂志,不仅杨主编手下有一个作家团体夜以继日的秘密工作,罗副编手下也多了一个,彼此都把自己的秘密捂的死紧,就怕泄露了风声让对方知道。   罗家和这边耐不住心的作家早就跑去了杨主编手下,剩下的全是和他一条心,倒也算是铁桶一般密不透风了。   忙碌了一周,就到了正月十六,沽大开学。   温向平虽然迫不得已在校上课,但一放学就跑回家赶工,脚也不跛了。   好在苏玉秀的店铺年前已经收拾好,只等着年后开学就是。两个孩子也有江家兄弟看着,温向平一时错不开手,也只能叫儿子看着甜宝跟江慎之不要处的太亲,至于温朝阳有没有听进去,这就不知道了。 第63章   温向平起初担心众人没有思路, 最后写出来的不过是老调重弹, 所以先写了自己的故事大纲和设定,拿出来和众位作家分享。   好在他这心没白操,这番功夫也没白费,温向平这些日子翻译出来的三章, 再加上之前在大河村翻译好的,也不过五篇, 罗家和手下却有近十个作家,够不上数量。分到的作家每天自是勤勤恳恳,就差啃秃手指头去构思,没有分到译本的作家也都没闲着,每天翻着外来译本和古籍, 搜集灵感和妙处, 一边等着温向平继续翻译。   总之,都忙的热火朝天。   苏玉秀也忙。   开了年来, 店里都收拾的干干净净,苏玉秀却仍然不得闲,每天忙的脚不沾地。李芝龄于是就把温家兄妹接到家里看着, 让苏玉秀放开手去做, 趁着没上课的功夫也跟着去店里帮忙, 对自家的店反倒没那么上心。   当然, 也用不上她操心就是了。   江河清在这条街上的店并不是江河清或李芝龄平时在忙着的。   因着江家在沽东的店生意挺好, 江河清脱不开身, 最后就雇了个陪丈夫来上大学的妇女, 教了几天熟悉货在哪儿、价码多少底线如何就让上任了。人家手脚麻利,学的也挺快,店里的工作很快就上了手,李芝龄只要下课以后来瞅两,眼别让人偷奸耍滑就行。   苏玉秀开店这天,正好是个星期一,李芝龄脱不开身,温向平却是上午一下课就赶来帮忙。   苏玉秀最后到底还是做了晋省特有的菜色,   “我再怎么做,也不会比本地人做的地道,还不如找我擅长的做。”   温向平笑她,   “那你之前那些菜谱不都白看了?”   “哪里会白看,”   苏玉秀笑,   “到时候做给你和孩子们吃。”   苏玉秀只卖中午和傍晚两顿,卖完正好和李芝龄去接下学的甜宝和江恒之,主打的是各色面食,还有其它应和时令的副食。   现下说着是入了春,迎面而来的风却还带着凉意,苏玉秀便把从大河村带来的荞麦都做成了灌肠,拿来炒着卖,卖完了就算。   苏玉秀手脚麻利的把菜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边,为了保证食材新鲜,这些都是今天一早进回来的。   当然,也是因着冰箱这种稀罕物有钱也买不着就是了。   每月多掏一笔运费,人家就肯送货上门,也免了苏玉秀起个大早去跑,温向平当然乐得方便。   因着是第一天,虽然有温向平在学校早就给自家店打了宣传,苏玉秀还是一样菜只准备了一些,大概能炒个十来碗,只怕来的人比估摸着少,卖不出去,都白白的放坏了可惜。   但平时来这条街吃饭的学生就不少,今天突然看见熟悉的店面换了两家,门面还挺漂亮,当下脚下就拐了个弯转了进去。   不好吃下次不来就是了。   学生抱着这样的念头踏进“温苏记”。   店里头是个二十来岁,收拾的利利索索、干干净净的年轻妇女,脸上带笑,柔声问着要吃什么。   店里原来是做炒菜的,足能摆五六张长桌,店面很大,此时却没有了以往来时的油迹斑斑,反而处处整洁,墙上贴着壁纸,桌椅也是圆桌为主…总之,跟别家不怎么一样。   学生蒙蒙登登的坐下,直到一碗香气腾腾的炒面被一双素白的手端上来,放在印着素纹的木桌上,白瓷印着寥寥几笔彩绘,简约明快,看着很是舒服。   一筷子入嘴,学生微微睁大了眼。   炒面并不像学生想象的一样吃着噎嗓子,相反,一碗面吃到底,还留有不少汤汁,面条劲道爽口,入味三分,陪着的猪杂腥味全无,煸炒入了香味拌在面里,好吃极了。   店家还附赠了一小碟据称叫“炒灌肠”的菜,一碟只有两小块,不多,只够尝个味,但外焦香里嫩滑夹着蒜爆香的味道一下就勾上了学生的味蕾。   很快,一条“旁边街上新开了一家超漂亮饭好吃,人还漂亮温柔的店”的消息就在沽大学生里传播开来。   “温苏记”的价钱十分亲民,只要八毛钱就能吃一碗肉炒的面,肉放的足着呢。因此不管是手头阔绰的,还是只能偶尔出来打个牙祭,解解食堂之腻的,都不由得被温苏记吸引而去。   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冲着苏玉秀去的,毕竟人长的秀气,说话也好声好气的,比那些鼻孔朝天的不知强了多少。   有时也能见着苏玉秀的丈夫出现在店里帮忙,是个长的俊秀的年轻人,大概也是二十多岁,时不时和苏玉秀就来个隔(人)海相视一笑。两人站在一起倒当的一句天作之合。   只中文系的大一新生惊讶的指着那丈夫“你不是――”半天,温向平见着了同学,也主动上前打招呼,末了不忘笑着留一句,   “如果喜欢我家店里的饭菜,还请下次继续光顾。”   于是,伴随着“温苏记”开张消息传播的同时,另一条“店主是小温知秋他媳妇儿”的消息也跟着以中文系为中心,以各校院学生会为脉络成辐射状扩散。   但其实,今年一开学,温向平就在班里给自家店做过宣传了,跟他关系还不错的自然笑着捧场,至于说着风言风语的,温向平倒没那么多心思和精力去关心。   在新店开张的第一个月,慕名而来的学生不少,连附近居民楼里住着的人见了这儿总排着队,也跑来吃饭。苏玉秀每天都忙的连轴转。   虽然等到了第二个月第三个月,人流量就渐渐稳定下来但,每天两顿饭的功夫也大概能卖一百多碗,一个月下来虽然是一笔不小的钱,可每天却要忙着团团转。   温向平自己手头的活儿还没做完,就是做完了,案上的活计他也帮不了苏玉秀什么忙,于是学着江河清贴了招了个帮工。   苏玉秀招的是个附近居民楼的妇女,今年三十几岁,厨下的活儿做的还算不错,尤其一手刀工利索至极,大大减轻了苏玉秀的工作量。   或许是骨子里的文人脾气作怪,连个招人的纸温向平也不肯好好贴,专门买了块质量颇好的小黑板,订了支架撑在门口,用粉笔画了卡通形象,还写了首一读就懂,但颇有韵味的小诗。   人虽然招到了,门口的小黑板却没有去掉。   温向平每周都会来重新画一次小黑板,写上本周的推荐主食和时令副食,有时也会把这些变成一首朗朗上口的小诗。   每天过来吃饭的孩子们见着了也被吸引的不行,主动揽过了画和写的任务,虽然不如温向平的老练,却也别有一番童言童语的稚嫩可爱在,引得不少来吃饭的学生一半注意力都放在了温苏记门口的这块小黑板上,还有不少人慕名而来为了看这块黑板而点饭吃的。   甚至连李芝龄也在上面画了股票走势图,配上孩子们童趣的解读,也颇为可爱。   店里逐渐走上正轨,罗家和手下的一众作家也都进入了沉迷思海的状态。   温向平虽然已经翻译够了所有作家数量的童话,可却仍然不肯停笔。   “既然要做,咱们就做笔大的。”   温向平的打算是一整本的《格林童话》译本加上十份新译本,一股脑全砸出去,在沽市的文学圈硬生生砸出一条供他们离开红星的路来。   因此,温向平翻译创新一把抓,《蜀山》因为力有不逮,只能暂停一阵。   都到这会儿了,罗家和当然不会还强逼着温向平一边儿还得更新《蜀山》,事实上,他都没想过让温向平一口气把整本《格林童话》翻译完。   但既然温向平坚持,罗家和也就不做劝阻,只卯着劲一边跟杨主编争取权益和排版权的同时,还不住修改着新的排版和更新形式。   作家们一个比一个努力,他也要尽力给他们创造最好的条件才是。   好在中文系平时空余时间确实很多,温向平倒也不算忙不过来。   温向平自己选的故事是《莴苣姑娘》。修改了原文中“王子因为传说而英勇救出莴苣姑娘”的设定,温向平给王子创造了一个不得不救女生的原因,同时在王子单一的正直英勇性格中加入了适当的缺点,增加了形象的饱满程度。   既然有了王子,公主当然也是必不可少,所以朴实无华的“莴苣姑娘”被修改成了一国的公主,善良、美丽、充满热情,当然也要一如既往的带一点“接地气”的小缺点,比如脸上也有姑娘们最发愁的小雀斑……   还有偷走孩子的女巫,也不一定就要像其它童话中满脸皱纹,长着凶狠的鹰钩鼻和凶神恶煞的眼睛,也可以是一个具有成熟韵味外表的女人,内心却依旧丑陋自私,这样的反差也相当吸引人不是么。   为了自圆其说,温向平自然又要增添一些新的形象进去,比如国王,比如盗贼。   当然,还可以有一些出场一次,却十分有灵气,一眼就让人牢记的角色,比如一家跳着舞替公主编长发的三胞胎姐妹。   初初打了一遍稿子,又反复修改,温向平终于有把握当做睡前故事给甜宝讲一遍。待得到甜宝拍着小手叫着“还想再听一遍”的肯定后,温向平这才定下终稿。   而等到终稿交到罗家和手里以后,已经是四月初,桃花开的时候了。   这么几十天,纵然没有人说漏嘴,但罗家和和杨主编手下的作家团都卯了大劲要一争高下的消息还是不由得在杂志里传了开来。   毕竟每个被杂志签约的作家都是有作品数量要求的,偏偏这阵子杨罗二位的手下都安安分分、悄无声息,可不是都忙着干别的去了么。   下面的编辑和作家都夹紧了尾巴尽心尽力做好自己手头的事,唯恐被角力的两边当做出火的炮筒。   上头的人却是十分乐于见到这样的场面。   有竞争才好啊!   有竞争才会有好作品,才会让杂志充满活力,迸发出更加优秀的作品!无论最后谁胜谁负,他们都不吃亏就是了。   于是也都故作不知,只等着瞧杨罗二人最后的角力。   大概是手下的作家近来取得了不小的进展,杨主编最近很是卯着劲跟罗家和争版面的分配。   这次的会议上,杨主编甚至一开口就直接把开头三篇的版面收进囊中,还狮子大开口占了封面的特推题目。   罗家和自然不肯让对方占尽优势,文章本身的质量高低固然重要,可排版的位置也不容忽视,毕竟中间位置的书页最容易被读者忽略。封面没有特推,读者不会想到是杂志内部有了龃龉,而是这篇文章不够好,比不得有特推的作品。   有这样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在,原本能打七分的作品很容易会被看成五分――细读之下自然是另说。   当然,特推也不意味着就是十拿九稳,在明晃晃的宣告读者哪些是本刊金牌文章的情况下,文章的任何一点缺陷都会被放大,一着不慎,只会拖累整本杂志的水平。   但无论怎样,能拿到特推,让读者先一步看到的肯定占有优势。两方各执一词,纷纷开足火力,为手下作者争锋。   杨主编面上的阴沉已经掩不住,冷哼一声道,   “罗副编这是要跟我撕破脸面了?”   “怎么会,主编。”   最后两个字的尾音被罗家和咬长,面上却带着与语意完全不符的强硬,直视杨主编的视线,毫不退让。   满意的看见杨主编眼中怒意一闪而过,罗家和却突然话锋一转,   “既然主编都已经做了决定了,我在这里再说两个小时也没用,那么就依照主编的意思来吧,只不过,既然主编的条件满足了,我的条件是不是也不应当被忽略呢。”   “你想做什么。”   眼见对方松口,杨主编心下一松,却也没放松警惕。   毕竟罗家和、温向平这两个都不是等闲吃干饭的。   罗家和道,   “我要十页的版面。”   什么?!   这下不止杨主编,几乎会议室里所有的编辑都目瞪口呆的看向罗家和。   十页?!   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一本红星杂志平时也就是五十页的厚度,罗家和这一下张口就要去五分之一的份额,足足是他手下所有作家文章一起刊印的页数了。   不等杨主编一口回绝,罗家和又道,   “我只要中间的,中间的十页版面,一连四刊。不占特推,不占首尾,四刊以后,从我手下作家扣除一半的版面,一连四刊,算作给大家的弥补,如何。”   听罗家和这么说,在场不少编辑都微微松了口气。   罗副编一口气要十张版面,再加上杨主编的三张,必然要缩减他们手下作家的版面,作家们的稿费也会因此收到影响,不然之前温知秋也不会招来众多作家的红眼了。   如今罗副编肯允诺补偿给他们版面,算下来他们根本没有损失,还能从两大阵营的对抗中脱出身去,反倒还占了好。   在场主编虽然都没明着点头,可心里已经不由自主偏向罗家和。   相比之下,霸道的杨主编一直掌控着首尾页的版面,却从未有任何弥补举措,自然就不那么得民心。   杨主编心里打了几下算盘,最终应了。   罗家和一口气要这么多版面不就是给温知秋他们腾地方么。   到时就看看,谁手下的作家更能占据优势,谁才是红星当之无愧的一把手。 第64章   杨主编对自己手下作家团的作品可以说是信心满满。   他们挑选了从古到今, 从中到外几位大家, 分别有作家一对一进行学习模仿,如今已小有成果。只待时机一到,就细水长流的往出放, 打造一批稳定庞大的读者群。   倒不是要钻研出来什么成果,只要学得几分皮毛, 再加上杂志的推波助澜,怎么也能出来几个好的,再冠个比如“小温知秋”之类的名头, 届时,不仅自己这个位子能坐的更稳固, 某些人也就不再是那么不可或缺了。   罗家和倒是大胃口,一口气要了四版十页的版面,口气不小,结果却未必能如他所愿。   一版十页,怎么也要罗家和手下所有的作家, 连温向平在内, 每人出一篇几千字的文章才能勉强凑够, 何况还是一连四刊。   罗家和应该不会只是简单的让手下作家一人写四篇文章交上来,这种无用功不像是聪明人的手笔。   那么这些人一定是围绕某个主题,以各自所擅长的特色进行发言创作了。   莫不是打算着让这些人一起撰写一本短篇小说的主意。   杨主编嗤笑一声, 想法倒是挺好, 只是也不想想, 水平不齐的一批作家, 要如何在保证情节构思上连贯的同时,又表现出各自的特色。   异想天开。   不管杨主编这边怎样或多或少的流露出对罗家和的不屑和冷嘲,罗家和自巍然不动,每天一心埋头办公室,两耳不闻窗外事。   罗家和当初要求的四版是从五月第一版到第四版,杨主编手中的作品筹备的也已经差不多,干脆就跟罗家和的撞了档期,打算来个同台竞技。   甚至,干脆就让“小温知秋”来打头阵。   但刊本初稿出来以后还不能直接拿去刊印发行,还要再经过主编的审核才行。   杨主编满意的翻过一开头的三篇文稿,看了目录,这才直接翻到罗家和负责的那部分去。   入目的《莴苣姑娘》、《白雪公主》先是让他微怔,随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原来还是在搞翻译,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哪怕里头插了温知秋亲手画的插画又怎样,哪怕通篇都署着“温知秋译”又怎样。   这些童话他可都看了,完完全全就是普通的童话而已。   不像《纽扣》一样,还能打个老少皆宜的牌子做宣传,这种只适合小孩子读的故事夹在主打“进步”的杂志里,滑稽的就像个笑话。   哦,还有个外文翻译能沾点“文化交融”的边,可那又如何。   罗家和等人…莫不是被之前《纽扣》的成功冲昏了头。   杨主编虽然心中放下泰半,大手一挥让这版成功出刊,却仍然提着警惕,以防罗家和搞什么欲扬先抑的法子,每次审稿必要着重看一眼罗家和推举的文章才行。   大意失荆州的过错他可不愿犯。   …   没有温知秋新作的红星杂志又恢复到以往不温不火的状态,但这周却突然又在封面上特推了“小温知秋”的作品。   小温知秋?   谁啊?   温知秋作家呢?   读者抱着满腹疑问纷纷买了书回家,一翻来,纷纷恍然大悟。   原来是红星的一个专栏作家写的一篇千字的短篇小说。在正文的题头前,红星专门框了一小片地方,印着作者的简介。   什么成名作、读过多少本书云云,看起来还颇为厉害的样子。据说这个作家还曾被温知秋作家亲口夸赞有他的几分笔力。   这么一看,字里行间倒是还真有温知秋作家的几分笔锋。   但还欠缺些火候就是了。   一时间,读者们的眼光都被“小温知秋”吸引了去,位于中间几页的几篇童话译本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被掩埋在众人的讨论之下。   杨主编妙计成功,本该失意的罗家和却依旧不愠不怒,淡定自若的忙着手头的工作,仿佛之前跟杨主编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沽大。   沽大的学生们素来都是心中装着专业书,两耳还要直竖着关心窗外事的,因此平时杂志报刊什么的真不少看,加之学校有意向也有实力培养学生们的综合素质,于是定期更新图书馆里的各种杂志。   这“小温知秋”的事自然没被学生们漏过。   黑框眼镜幸灾乐祸的拿着红星杂志在班里跟三五好友谈着,嗓门还恰好能让坐在他前头的温向平听个正着。   只是说了半天,温向平也没个反应,自顾自的收拾好书包要离开,黑框眼镜自觉被下了脸色,连忙叫住,   “诶,咱们沽大的“小温知秋”,你对人家红星杂志正儿八经的“小温知秋”有什么看法没有啊。”   话里话外的幸灾乐祸根本不加以掩饰。   班里还没走的学生听见这话也不禁看向温向平。   虽然温向平写的文章确实很好,只不过这个学期却一直没上过院报,也不知道如今水平是升了还是降了,这个“小温知秋”的名头还担不担的稳。   何况他“小温知秋”的名头只是学校老师和学生们叫的,这回红星杂志上的“小温知秋”可是人正牌温知秋亲口钦点的,不能比哪不能比。   可饶是如此,也阻碍不了学生们看热闹的心思。   温向平终于舍得转头看一眼黑框眼镜,却仗着他站着黑框眼镜坐着的居高临下的优势,笑眯眯的对黑框眼镜和气道,   “我没什么看法,不过嘛――”   温向平拖长了尾音,在周围学生好奇打量的目光中这才慢悠悠的道,   “温作家这次翻译的几篇童话都颇有童趣,也挺有内涵,尤其是他和几位作家写的衍生童话,相当有新意。推荐同学你去看看。”   说完笑着一点头,背上书包离开教室。   黑框眼镜怔了一下,刚要和身边人说什么,教室里的同学已经叽叽喳喳的谈论了起来,   “温知秋作家这次有出新作品么?我怎么没看见哪。”   还有性急的直接从书包里掏出刚买的杂志,翻开目录就细细看起来。   “《论新时代经济如何使市场焕发新活力》……《莴苣姑娘》――温知秋译…啊,我看见了。”   一个姑娘激动的捂住嘴巴小声尖叫,一边还不忘给凑过来的闺蜜们指着道,   “《白雪公主》――温知秋译,《美女与野兽》,温知秋译…温作家这次都是翻译作品啊――”   “哎呀,温作家翻译的也一定比别人家的好看,而且还都是童话,是不是家里有小孩子出生了,父爱大发嘻嘻嘻。”   一开始,被挤压在杂志中央的译本并没有溅出什么水花。   倒也不全是版面位置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相当童话风格的题目加上“译”这个字,足以让许多成年人淡淡一笑,信手翻过,去看其它时事经济之类的内容。   虽然有个“温知秋”的名头在,到底没放在特推,想必也不如《纽扣》有新颖之处――毕竟他们在特推处没看见温知秋的名头时都要以为温知秋这次没出作品――不过到底是温知秋,功底确实厚实,寥寥几笔就将一个童话形象勾勒的栩栩如生,故事朗朗上口,引人入迷,倒是十分适合给睡前不肯乖乖入眠的孩子当做睡前故事讲。   当然,也是有读者注意到第二刊第三刊里,夹杂在译本中间两篇独具匠心,童趣却带着至简至纯情感的改编本,只是在所有读者中所占的比例却依旧不足以引起喧哗。   温知秋和罗家和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依旧稳如泰山,不怒不燥。   为了避免杨主编心生警惕,压着他们的稿子不给发,罗家和在第一次的刊本中直推举了温向平的译本,从第二次起才加入众人的新本,还特意把新版本压在了几篇译文的中间。   如此,被读者看到的概率自然又是小了一层。   但只要有一个人看见了,就会有两个、三个,通过高口碑的口口相传,自然就会逐渐扩大坚实的知名度,借以建立一只坚不可摧的大手,从而破除一切阻障将他们推到整个作家圈子和文学圈子里去――这正是二人的打算。   倒不是罗温二人就真的对自己的计划如此有把握,只是他们作为这个计划的发起人倘若先一步慌了手脚,其余的作家只怕就要更加心里没底,到时候弄出什么意外就不好了,毕竟他们的稿子还有一部分在手里,不能被杨主编找到机会截停才是。   这两个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其他作者虽然忍不住心焦,但也只能强自按捺。   他们苦翻了几个月的书,绞尽脑汁,反复修改,连梦里都是野兽化身王子牵着美丽的乡村少女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如今这悄无声息的结果…   也只能祈愿天道酬勤了。   随着其余三版逐渐出刊,杨主编手下的“小温知秋”也正式完结了一篇短童话,虽然说和《纽扣》尚不能相提并论,但也是不错的作品了,其它杂志也学了红星之前的形式,开始对“小温知秋”的作品进行公开评论,又纷纷猜测温知秋这次作品未能上特推的原因大概是因为翻译了正儿八经的“童话”,失了之前的灵气,或许已经到了江郎才尽的地步,倒是又给“小温知秋”炒热了一波名气。   杨主编自然是乐见其成。   后面再交上来的刊本,杨主编虽然还要再看一遍,到底不如第一刊看的那么仔细,见罗家和交来的一如既往是童话便放了心,哪怕译者从温知秋换成了其它作家也无伤大雅。   谁知,就在杨主编志得意满,罗家和眼见着已经一败涂地之时,一股浪潮却突然席卷而来。   红星杂志花了半个封面的特推――“小温知秋”瞬间被这股浪潮拍去了万里之外。   可巧,这股浪潮偏偏是同一个杂志的“大温知秋”及其作家团队卷起来的。   要说他们又写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文章?也不是。   无非是温向平跟了一回潮流,翻译了一本外来名著。英语水平相当可以,字词的翻译精准且得体而有韵味,只名著倒是名著了,却不像别人家翻译的高大上,而是走了旧路,选的《格林童话》,顺便重操了个旧业,又写了一篇童话而已。   但这次出彩的却不止是温知秋一个人,连带着他不知什么时候加入的作家团队都有了独一无二的风格――甚至连《纽扣》也迥异。   温知秋这次撰写的是以《莴苣姑娘》为原型而另作的《太阳的公主》――这点在文末明确指出,其它新作也如之。   《太阳的公主》中,人物形象一如既往的有些小缺点,王子不像《莴苣姑娘》中拿着脸勇往直前,英勇善良。相反,他厌倦平淡享受的生活,从骨子里渴望冒险,甚至抛弃尊贵身份,整日与盗贼为伍,甚至去偷盗隔壁王国的国宝皇冠,嘴上也常常说着不着调的话,怎么看都跟女孩子心目中的“王子”二字不搭边――华国虽然“白马王子”听得少,但“皇子”听得多,倒也能类比而来。   可正是这样一个看似狡猾的坏蛋王子,却对公主真心以待,愿意为她放弃流浪的生活,为了保护她而只身犯险。   整篇故事创新之处也谈不上创新,毕竟都是温知秋从前写过的套路。   而这几篇童话真正感动读者之处,是故事里的“真”,或者说,“假”。   温知秋的故事向来接地气,或者说,贴切生活,可这次,典型的童话式结局,完美的理想化却离现实万里八千远,甚至理想化的叫人害怕。   就比如那群穷凶恶极的强盗,在听说了少女最简单真挚的梦想,竟然肯放下屠刀,甚至愿意为少女和王子的逃亡之路助一臂之力,最后还真正追求到了各自的梦想。   多么不可思议,现实中哪来的这样理想化的事情。   可《太阳的公主》里恰恰有了。   不仅有了,还铿锵打在了读者心底最柔软的一点,叫他们也忍不住去相信――正是因为现实的缺乏,童话里才格外珍贵。   为什么不能期待童话里的美好,现实残酷不能改变,但可以去守住心底的温柔,一如王子保护着逃离高塔,初入人群的公主。   不仅仅是《太阳》,每一篇新创作的童话的受众都不是读者。   每一个受众都是读者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曾经天真稚嫩,烂漫纯真的年幼。   在经历了社会种种磋磨之后,本以为司空见惯,可以对众多视若无睹的年幼时才有的正义善良、不在意会不会被嘲笑的坚持,却又被这样的几篇童话重新唤起。   起初有多少人将之当成睡前读物来读,如今就有多少人捧着书呆坐在孩子床头陷入深思,心中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作品不全是温知秋作家写的,但每一篇作品专有的插画却全都是出自他手,一篇一个经典场景,画风和卫华如出一辙。而其间场景选的也极妙,恰是故事里最点人心湖的一点。   先不说温知秋等作家的新版本童话写的怎么样,就冲着温知秋翻译的《格林童话》,也吸引了不少圈子里的人。   甚至陆胜恩在看过温知秋的译本后,不仅再次在人民杂志上公开称温知秋是个“天生的翻译家”、“才华出众”,还将他的作品推荐给自己的众多好友,丝毫不吝于自己对温知秋的赞赏,甚至还公开发表,只要温知秋愿意加入人民杂志,立即从二等作家的稿费开始给起。   挖人之意明晃晃而不加掩饰,足可看出陆胜恩对于温知秋的欣赏之意。   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作家,终于在成名作一年之后,成功进入了沽市最大文学圈子中各位前辈的眼。   而许多脑子灵光的杂志脑中也早就盘算了起来。   温知秋这次的作品,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值得首封特推,却偏偏被红星安排在了犄角旮旯的位置,还有什么“小温知秋”……   这可是明晃晃的不合哪。   见此,许多杂志心中都不由得浮动起来。   之前没能招揽温知秋,一部分是因为红星保密措施做的确实不错,一部分也是因为温知秋本人没有跳槽的意愿而明白拒绝。   但眼下……温知秋总该对红星有所不满了吧。   何况,温知秋此次未必没有打脸红星的意味,不然也不会罕见的和其它作家联合发表作品。   一时间,不少杂志都暗自指派了人出来探听消息。   至于什么“小温知秋”,早就被抛之脑后了。   至此,罗家和和温向平等人终于算是放下心来,暂且喘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   温苏记里一如既往的忙碌,苏玉秀甚至不得不又招了一个在校的大学生来帮忙。   这天,门口的人气小黑板上,七彩的粉笔画着一个长发的公主和一个痞气的王子坐在一片草坪上,指着天空一处笑,草坪上是标志的紫底黄色太阳。   两人目光所及之处,便是本周的推荐副食。   吃饭的学生见了,叽叽喳喳的聊着,   “《太阳的公主》太棒了,搞得我都想立马去结婚了。最逗的是,我看完以后拿去给我妈妈看,结果搞得我爸爸这两天老被我妈妈嫌弃,可无辜了,我妈每天都念叨着“你一点都不体贴”什么的,可逗了。”   “唉――要是我也能有这样一个坏坏的,但是对我特别体贴温柔的男朋友就好了。”   学生们聊的欢快,一边收账的苏玉秀听了也是忍不住笑弯了眼。   这周的推荐副食――或者说这个月的推荐,都是冰冰凉凉的水果捞,温向平忙的不知季节,夏季却依旧准时携热浪而来。   苏玉秀于是进了一批水果,切成整齐的块,去皮去核,分别装在干净的盒子中,几毛一斤,哪样都能选,因着新奇又解渴,每天中午摆上一会儿,往往用不了多久就会兜售一空。   李芝龄见了,就叫自家男人又整来了冰,每天上午跟着送来,配上水果吃,更显沁凉,连几个孩子也爱不释手,每天非得吃上一份解暑才行,连百货商场的雪糕都比不上这来的有吸引力。   周围的店铺有跟着学的,但学生和附近的居民大多念着温苏记这第一家,除非他家卖完了才会转道去别家。 第65章   自从门口有了个小黑板写当周的推荐副食, 苏玉秀每天都搅着脑汁研究新吃食, 家里的几个孩子们,连带着温向平也因此享了不少口福, 尤其是烈日炎炎的大夏天, 来这么一碗爽口冰凉,甜脆多汁的水果杂烩,上头有时再浇一层甜蜜蜜的果酱,那滋味当真是赛神仙。   因着季节转夏,店里又没有空调,好不容易买来的风扇也是个转来当摆设的,热腾腾的面食自然就不那么容易卖,苏玉秀转了脑筋,干脆连招牌主食也换了, 每天用面粉、盐调了蒸来做了黄白两种面皮,还有凉皮, 灌肠自然也是不缺的,看着客人喜欢哪种便切了,拿醋、酱油、香油拌上蒜汁就是。   喜欢吃辣和香菜的也能加,辣椒油是苏玉秀自己用花椒大料辣椒面泼上热油整出来的, 香的很, 拌在凉皮里吃的人满头大汗也是爽快。   温向平近来心中不定,食欲不振, 每天就靠着这些凉物撑过下两顿饭。偏偏温向平还是个无辣不欢的主, 没吃几天, 额上就冒起好几颗红痘痘,倒是不疼不痒,但就是忍不住想去扣一扣,气的苏玉秀每天照着他的手就是啪啪两下。   眼见着丈夫每天拧着个眉头死忙,苏玉秀又不能帮上他什么忙,只好卯了心思鼓捣吃的,只盼着温向平能多吃些。   待温向平好不容易等到事情尘埃落了一半,暂且能松了一口气,这边红星杂志的上层却在暴跳如雷。   罗家和和杨主编两个人被社长叫到办公室里一顿劈头盖脸的骂,无非就是“个人情绪高于杂志利益”、“因小失大”云云,等罗家和被允许出去后,社长恨铁不成钢的指着杨主编又训了半天,   “现在你和温知秋不合明晃晃的被外人看见了,人家把他挖走了,这个损失你付得起么。”   杨主编甫张了张口,就被打断,   “还有你那个什么“小温知秋”,时间尚短,根基不厚,人正主一出来,谁还记着他。你要不然就把正主压死了,可你摆明压不死,还让人家摆了你一道,现在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只要温知秋表现出一点点要跳槽的意思,到时候有的是杂志肯给他出违约费,我们还能怎么样。罗家和之前动用自己手下所有作家给他捧场就不多说了,最近还开始给给人家物色开下家了,到时候温知秋记着人家的情,就只有咱们担了这个恶名。”   杨主编眉间闪过一丝阴沉,半晌道,   “我不会让他这么轻轻松松的心想事成。”   在罗温二人与前来接洽的人商谈时,杨主编在杂志里找尽理由挤兑罗家和,甚至越权让刘组长接手许多罗家和才能做的工作,摆明要让罗家和在红星混不下去,同时还对其手下的作家各种指摘,接下来的几刊几乎都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上层也存了让亲疏不分的罗家和长长教训的意思,故而并没有多加干预。   罗家和心里十分清楚,杨主编这是在逼他离开,最好跟这些作家一起走,如此温知秋若不管他们,杨主编就能顺理成章的往温知秋身上扣一顶“忘恩负义”的大帽子,毁掉温知秋的名声。   在前来接洽的所有人中,罗家和最终把目光放到了新周刊和人民杂志的身上。   “新周刊比红星还是要强上一些,这届领导层也相当有远见。当初政策刚下的时候,不,就是一直到现在,连人民杂志在内的杂志都还守着沽西这块地,人家却当机立断,整栋楼搬到沽东去了。虽然现在多少人背地里嘲笑人家傻,可我看沽东那发展势头,还真说不准将来谁笑谁傻。”   罗家和摇摇头,又道,   “他们现任的许社长,当初国家让企业转型时,这么多杂志的领导班子,就他一人,硬生生把沽市新刊改成了新周刊,大刀阔斧,那果断。”   罗家和啧啧两声,言语间尽是夸赞。   温向平点点头,   “那人民杂志呢?”   闻言,罗家和眉眼间掠过一丝暗色,   “人民杂志门槛太高了,咱们那几个作者还没到让人花大笔违约金也要把人挖过去的地步。”   或者说,温知秋也还没到让人民杂志宁肯多出十个人的违约费也要挖走的地步。   温向平眉目间微敛,眼中闪过了然之色。   但其实不只是人民杂志,不少杂志一听温知秋要带着这么多人一起跳槽的意思就纷纷打了退堂鼓。   又或者说,只有新周刊是同意同时将他们招走的。   温向平最终选择了新周刊。   不仅因为只有新周刊愿意同时挖走他们十来个人,还是因为新周刊的态度是众多杂志中最诚恳的。   因为新周刊的社长亲自来和温知秋接洽了。   新周刊的现任社长罗家和倒也认识,姓许,叫许城阳,家里有个大姑娘,已经嫁人了,还有个人到中年才生的小儿子,跟罗家和的儿子罗瑜新是同班同学,平时关系处的也不错。   许城阳年纪在四十出头,一副儒雅模样,条件给的也很是丰厚,   “罗副编一进来可以继续做副编,温作家给签一等作家,其它的作家我能提供三等签约的条件,违约金我们全付。”   新周刊的主编虽然只有一个,但副编却有三四个,何况罗家和的能力许城阳也是见过的。这个副编的位置给的不屈。   至于温知秋的一等签约……   罗家和心中苦笑,只怕许城阳是从两个孩子那儿起就盯上《蜀山》了。   温知秋起初还对这么丰厚的条件心存警惕,在听了罗家和的解释后也就心里有了个谱。   在确认了众位作家的意愿之后,温向平等人便一起签了新周刊的合约。   而至于违约金及跟红星之间的撕扯之事,许城阳派了专人负责,自然不用温向平再操心。   红星杂志那边如何鸡飞狗跳温向平没有再去操过心。因为在一正式成为新周刊的签约作家后,许城阳就当着罗家和的面批评了他一番,   “既然在学校,就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积累知识和底蕴,沽大一整栋楼古今中外的书你都看过了?不要每天想着写新的文章,钱的事不用操心,签了约的作家每个月都有工资,要是不够你可以先跟会计打借条,将来从你的稿费里头扣。等你毕业出来,每天都要写,哪里就差了这两年。”   连罗家和也没逃过挨了顿训,   “你也是,纵着他惯着他,将来等他毕业了,哪里还有这么好的资源,这么充裕的时间供他进步。这两年不准吵他,不准让他分心。”   然后就责令温知秋封笔两年,专心在校读书。   许城阳年龄最大,资历碾压罗温二人,这一顿训当然是训得的。   况且许城阳说的也颇有道理,二人自然没有不听的理。   只一个三十多的大老爷们和一个披着奔三皮儿的三十多的老男人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被训得头也抬不起来,看起来颇有几分喜意。   既然被勒令好好学习了,温向平的生活也就不再如先前几个月忙碌,在学校就泡进图书馆不出来,在家就陪孩子们读书或是玩耍,时不时还要跑到温苏记去帮忙。   店里面也不是一直都有人来,主要集中在学生放学的两个时间段,中间几个小时孩子们都在学校,苏玉秀也就干脆不回家,在店里守着,和胡嫂子聊聊孩子聊聊丈夫。   可时日久了,苏玉秀在这几个小时也坐不住了,毕竟天聊来聊去也就那几句话,苏玉秀和胡嫂子也都不是爱说人长短的,每天除去研究新菜色也没什么可打发时间。   温向平见状,便去百货商场买了个十六寸的大彩电回来,摆在店里头。这会儿的台比起前两年来说已经多了不少,除去新闻,播电视剧的台数更多了,什么白毛女、闪闪的红星,看的每天苏玉秀和胡嫂子一逮着空就守在电视机前,津津有味,在店里帮工的学生小何,也忍不住时不时看一眼。   前阵子上头虽然下了政策,取消了买东西一手交钱一手交票的形式,但就冲着彩电那动辄上千的价格,也不是寻常人家买的起的。   沽大虽然不少学生家境富裕,可也有更多靠着每个月补贴宽裕家里的,别说彩电,就是黑白电视也是个稀奇东西,更别说十六寸的彩电。   于是不少学生慕名前来,坐在温苏记里一边吃着凉皮水果捞,一边守着电视看,当真是惬意,连平时人少的时间点也有隔壁的人过来蹭电视,一蹭蹭到晚饭点。   他们是惬意了,温向平却不乐意了。   不是他小气舍不得让把电视给大家看,而是因着,苏玉秀怀孕了。   还是那天,李芝龄提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到店里来,这是江河清自己跑到专门钓鱼的地儿钓回来的,又肥又新鲜,专门拿过来给温向平夫妻尝鲜。   结果鱼还没到苏玉秀面前,苏玉秀已经闻上味儿呕吐不止,当下把刚进门的温向平吓得不轻,还以为给吃了什么不合当的食物,连忙带着跑到医院。   李芝龄安抚好同样吓得不轻的温家兄妹,又让江慎之看好弟弟妹妹,好好在店里待着,这才追着赶上去。   一检查,才知道苏玉秀这是有了,将将一个月出头。   温向平立马就怔愣当场,怔懵着问,   “我要当爸爸了?”   李芝龄笑道,   “是又要当爸爸了。”   说着扶着同样怔愣的苏玉秀在一边凳子上坐下。   上了年纪的老医生慈祥的很,也没给开什么药方,只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册子给了温向平,   “孕妇要忌口,都在这上头了,眼下这大热天,晚上要注意别着凉,平时也别太累着……”   老医生零零总总,事无巨细的都给温向平讲了一遍。   温向平跟老医生借了根笔,认真的在小册子上做着笔记,时不时还要再提几个自己的问题,看的一边的苏玉秀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温向平前世到最后也是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一口气有了两个孩子,温向平确实把朝阳甜宝当自己孩子疼,但并没有切身参与或朝阳和甜宝小时候的成长。   如今,再过几个月,他就要迎来一个小生命,一个从巴掌大小开始,到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到背着书包像甜宝一样去上幼儿园,再到像朝阳一样去上小学,然后中学、大学,直至结婚生子……   温向平只要一想到这些,心里就软的一塌糊涂,恨不得再跟老医生探讨探讨育儿经,或者干脆修个第二专业去。   等甜宝和朝阳知道自己马上要迎来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时,也是开心的不得了,每天跟江家兄弟在一起玩,话不出三句也必然要提到未出生的小弟弟妹妹才行。   自从知道妻子有孕,温向平当真是就差把苏玉秀供起来了。   苏玉秀坚持要去店里,温向平不好阻拦,只能一下课就跑回店里,坐在苏玉秀身边抱着书读。至于店里的活儿能让胡嫂子小何干,绝对不让苏玉秀碰,后来招了苏玉秀好几次瞪才算收敛。   但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人挤在店里看电视不走人,本来五点就能关店门,好几次都被硬生生的拖到了六点。温向平本想冷着脸赶人走,却被苏玉秀一顿好捶,   “我们是做生意又不是结仇,干嘛呀。”   温向平只好让放了暑假的孩子们和胡嫂子李芝龄每天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多看顾着苏玉秀些,同时又修改了门口的小黑板。   一个男娃牵着妹妹坐在满树繁花下,挺着肚子的少妇和身材颀长的男人站在一边,一家五口笑得再灿烂不过。   温向平一手Q版小人画的栩栩如生,极抓特点,来吃饭蹭电视的人一看就知道男娃女娃是店主家的一双儿女。再看腰腹鼓出的少妇,便纷纷心领神会,从此不仅不再坐着不走,还主动收拾自己的碗筷送到后厨的一个小窗口,就像平素在学校食堂吃一般。   温向平见了,干脆就在后厨又开了一个窗口,专门给食客主动送碗筷用的。   做生意做到温向平这份儿上的,温苏记也算独一家了。   黑板照样每周一换,但在温向平和一心期待小弟弟妹妹的温家江家孩子手里,往往是换汤不换药,不是一家五口坐在繁花漫天的树下笑,就是再加上江家的三个小子一起在郊游路上叽叽喳喳,偶尔画个童话里的可爱形象,也非要给人家画只牵着的手,再画双水灵灵看向上面的大眼,孺慕之情呼之欲出。   没了以前各式各样的画风,这些也意外的受食客们的好评,纷纷开口打趣温向平夫妻。其中不少是温向平的同学,在学校一传播,几乎人人都知道中文系有个温向平,不仅开了家温苏记,还每天在门口小黑板表现父爱。   不仅如此,每天对老板娘小心翼翼,就怕磕着摔着的样子也是让不少女学生暗自制定了新的择偶标准。   要是再来几个未婚的温向平,只怕沽大的女生就都要名花有主了。   调侃是调侃,但大多都是善意的调侃。   一个热爱家庭的男人,谁会去恶意抨击他呢。   何况温向平还是中文系的知名人物,平时在讲师教授面前也是挂了牌的。   学习又好,家里开着温苏记也不缺钱,娇妻在侧,有两个可爱的孩子,即将还要迎来一个新生命,一时间,温向平成了多少人眼里的人生赢家。   借着这股东风,温向平自然连忙写信回大河村,向苏承祖和李红枝报告这个好消息,在苏玉秀巴巴的眼神下,又提笔写了店里如何如何忙,玉秀如何如何忙不过来,身边又没有个有经验的,夫妻俩都心里发慌。   远在晋省的李红枝一看,顿时也顾不上老伴儿还在生气的事儿,收拾了个几件衣服,又想了想,又把装着酸菜的瓮也背上,就和苏承祖坐上了来沽市的火车。   正好如今工分制也取消了,家家户户都按着户口本上的人头分了地,种多种少,盈亏都是自家负责,再也不用像原先一样强制着做。除此之外,出入各省也不用受限制,因此没用两天,苏承祖和李红枝就踩上了沽市的土地。   眼见着人海茫茫的沽市火车站,李红枝忍不住心中一颤。   这――可比晋省人多多了哪。 第66章   李红枝本来是提了东西就要往沽市跑, 好在还有个冷静的苏承祖知道要提前给温向平写封信,不然等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沽市,可就真成了没头苍蝇乱撞。   温向平只知道苏承祖老俩是今天到,却不知道坐的是哪班车,干脆一大早就守在了火车站门口,饿了就随便啃了个饼子对付过去。等到火辣辣的阳光直射而下, 温向平不住的拿帕子拭着汗, 这才看见提了个大提包的苏承祖老俩。   这会儿还没有出租车,温向平只能和二老坐公交回家,一路上又是两个小时。   温向平本来还想让老俩吃口饭,歇歇再走, 结果苏承祖一扬手,   “走吧, 老胳膊老腿还没废呢。”   于是一行三人便坐上了前往沽大的公交。   温向平提重物时脚会吃不住劲, 行走间难免就要带跛, 可一路上都笑眯眯的跟二老说着家里的事, 完全不在意周围时不时瞧过来的眼神,苏承祖也就把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好不容易到了家中,苏玉秀和两个小外孙已经在家里等着他们了。   苏承祖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面上虽然还带着沉意,心里却早就想通了。   这次苏玉秀开店,女婿和两个小外孙还大力支持, 连老婆子最后也倒戈相向, 搞来搞去, 反而就剩他一个里外不是人。苏承祖生了许多时日的闷气。   村里有人听说了消息,来串门的话里话外都是劝诫,什么“个体户是投机倒把”、“要被抓进去蹲号子”、“不正经的出路”啥啥的,苏承祖心中就听得满是冒火。他闺女他骂就算了,这群人瞎操什么心。   尤其是到了后来,苏承祖经常能在温向平寄来的信里看见苏玉秀给店起了个“温苏记”的名字,在店里卖晋省菜,门口还放了块小黑板的点点滴滴,渐渐的也就不再对苏玉秀开店心有抵触,反倒是自豪不已。   他闺女算是个体户,可这些自诩比他闺女强的、正经的,哪个有他闺女有本事,能挣这么多的钱,他闺女每天来来往往打招呼的可都是大学生!   知道闺女儿身子重了不方便,苏承祖和李红枝每天就泡在店里,帮着择菜招呼人,苏玉秀只要偶尔去店里看看就行。   次年四月,温向平和苏玉秀迎来了他们的第三个孩子。   是个七斤八两的大胖姑娘,温向平给起了个小名叫蜜果儿,跟姐姐甜宝的名字算是一卦的。   或许是苏玉秀怀孕期间温向平买了太多补品回来的过,又或者是后来苏玉秀奶水太补的过,总之蜜果儿从出生到现在两岁多了,一直都是胖乎乎的模样,藕臂是没跑了,只可惜不是藕色的藕……   自诩大姐姐的甜宝每次抱着妹妹在铺着垫子的地上玩的时候,都要累的气喘吁吁,然后似模似样的抹一把额头的汗,学着温向平的口气道,   “蜜果儿,你可太重了,该少吃些了。”   把几个大人逗的哈哈直乐。苏承祖更是完全放下了当初苏玉秀开店的芥蒂,每天含饴弄孙,舒畅的很。   只已经初初听得懂话的蜜果儿不高兴的撅着嘴,捶姐姐的手手。   比起还是个孩子的甜宝,已经是个半大少年的温朝阳显然更有担当一些,每次放学回家都要先抱抱蜜果儿,拍着手吸引她在自己面前走上几步,然后再伸出指头来让蜜果儿抓着,哄着说几句“哥哥”,才心满意足的去写自己的作业。   蜜果儿如今已经是个能走会说的小姑娘了,温向平也是个毕业在即的大四学生了。   大四不比前三年以知识学习为主,平时空余时间很多,温向平在学校就更是泡在图书馆不出来了。   江河清在沽东的生意据说做的风生水起,正好李芝龄是读金融专业的,今年开学前就跑到江河清那儿夫唱妇随帮忙去了,父母都去了沽东,江慎之兄弟三个也不能就扔在沽西全让温家照顾,江河清干脆就大手一挥,给孩子们通通转学到沽东去了。   当然,虽然两家人不再是邻居,可关系却一如既往的好。自从下了春节放假的政策,两家人更是时常聚在一块儿过年。就是平时双休节假日的时候,江慎之兄弟也总是会跑回沽西找温家兄妹玩。   江笃之是冲着香香软软的小妹妹蜜果儿去的,谁叫他家里只有两个硬梆梆的哥哥。   江恒之是冲着温朝阳去的――他俩是同班同学,温朝阳总是年级第一横扫全年级,江恒之却像了他爸在读书上没有半点天分。但成绩的鸿沟不能阻碍两个半大少年的友谊,就是江恒之不来找温朝阳,温朝阳也会去找江恒之。   要不怎么说是睡过一个被窝的交情呢!   江慎之作为大哥哥,自然要好好照顾被自家两个傻兄弟漏下的甜宝。作为补偿,江慎之会带着甜宝一起去附近的小卖铺买甜滋滋的雪糕吃,会跟她一起给各种娃娃裁剪衣裳。虽然总是会得到温叔叔哀忌惮凶狠的一个眼神,但看在甜宝妹妹甜甜的笑容上,一切都可以忽视!   ……   一转了东家就销声匿迹的温知秋起先还引来不少读者的猜测,怀疑温知秋是被雪藏了还是怎么样。甚至还曾搞出来过一场舆论风波。   话题中心的温知秋整日泡在图书馆不问世事,眼中除了媳妇儿孩子,就是《红与黑》和《茶馆》。渐渐的,更多新的有才之士如春后竹笋纷纷冒头,温知秋这茬儿就被揭了过去。   作为新东家的新周刊则一应回复“温作家潜心深造”的言语,至于有多少人信,新周刊并不能控制,但好在红星杂志没信,观察了一年确实没发现温知秋的任何动向,也就放了大半的心,只杨主编还曾想着搞些小动作,最终不是被许城阳封了消息,就是被红星上层压了下去。   新周刊近两年在在沽东混的可以说是风生水起,也不知是把手下作家大换了血,还是把作家集体送去学习,总之,各个都写的一手好文章。   文笔自是人家的沉淀――不然新周刊当初也不能仅位居人民杂志之下,这两年的“好”却好在了开阔的视野,新颖的思想,行文落笔间迸发出许多与传统大为不同的想法,足以叫人眼前一亮。   要是一个两个也就算了,偏偏人手底下尽是这样的作家,加上新周刊本身雄厚的实力,虽然身在沽东,却隐隐有了能比肩沽西人民杂志的势头。   这两年来,沽东一直在以一个平稳的速度向前发展,虽然尚不能与沽西比肩,可比起两年前来说堪称改变巨大了。可以预料到沽东在未来的发展不会差。只是能否超越沽西,却还是个未知数,毕竟沽西的底蕴在这儿摆着,这也是人民杂志继续稳坐沽西的原因。   但无论怎样,新周刊这两年确实实力大增,想要压一个红星杂志,还是轻而易举。也因此,温向平这两年才能安安生生的看书带孩子。   而新周刊手下的作家之所以都宛若一夜之间脱胎换骨,无非是因为许城阳力排众议,花了大成本,大手笔将作家和编辑都分了批次,要不然就派到各大发展迅猛、对外交流活跃的城市地区观摩,要么干脆就把人送出了国去直接体验完全不同的文化和经济。   罗家和正是后者的其中一员。   为期半年的交流学习带来的影响确实是巨大的。如今的罗家和与两年前相比不仅有了气度上的变化,版面设计间也更有灵气,虽然还不足以问鼎主编之位,可在几个副编里也算是佼佼者。   当初虽然是许城阳亲手把温知秋挖到新周刊来,可他到底是一社之长,平时事务繁忙,比温知秋优秀、资历深的作家也不是没有,不可能花太多时间在温知秋身上,也因此,温知秋平时接触最多的,还是他的责编――罗家和。   虽然罗家和平时也时不时来温家,抱抱软乎乎的蜜果儿,给几个孩子带个礼物,但等到温向平的两年“潜心修行”一结束,罗家和还是迫不及待上门来,   “向平,你可有发表新作品的打算?”   温向平略一思索,就反应过来,罗家和这是指的《蜀山》。   温向平摇了摇头,在罗家和略显失望的眼神里说道,   “我这两年学习到不少,发觉《蜀山》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想着要从头再来过才是。”   罗家和微楞,险些失了成熟中年人的稳重,   “难不成你要全部推翻重来?”   哪怕时隔两年,罗家和再返回头去看《蜀山》,依旧为之心绪起伏,哪怕要改,也毋须变动如此大吧?   温向平失笑,   “我也没有对自己那么没信心,我打算修整一下时间线,再增删一些情节,具体的还要再说,我这儿才只有个设想。”   罗家和这才放下心来,   “我那儿有你的手稿,改天给你全拿过来。”   温向平笑着应是,有原稿在手改起来总归容易些。   “对了,”   罗家和又笑道,   “瑜新和阿昀这两年等不着你的更新,只好自力更生写了续稿,俩人还给配了插画,我看着虽然笔力还稍显稚嫩,但也追的上外头画的那些了。”   自从温知秋手绘的卫华画像刊登出来之后,不到一年,就能满街见到同一种画风的各式人物。   与两年前不同,此时的人物画像已经发展了不少,光眼睛就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卫华”眼,从杏眼到鹰眼一应俱全,总归五花八门,温向平会的那点微末小技已经被人正儿八经的艺术家彻底赶上了。   “那可好,”   温向平对于两个少年这番举动向来很是支持,还曾和他们来往过信件交流过一些思路的问题。之前也曾见过两个孩子几面,也瞧过他们写的《蜀山别传》,还是颇有灵气的,   “这下正巧赶上了,到时候正好比比,新《蜀山》和《蜀山别传》哪个更好些。”   年至三十的温知秋作家完全没有以大欺小的觉悟。   而得知了消息的罗瑜新和许昀也很是激动,尤其是温向平还许诺“得到三位作家的肯定就算作《蜀山》真正的后稿,一同刊登”。   当然,《蜀山别传》的稿费肯定是属于两个少年的。   罗家和觉着这个主意好得很,自然也是大力支持,不说给两个孩子是多大的一番历练,到时候也能做个噱头,对杂志有益志无害。   于是,这样一个约定就算尘埃落定了。   同样惦念着两年之约的许城阳在温知秋一拿到毕业证,就给温知秋在新周刊的大楼附近买了一套房,   “就算作我的前期投资,我相信温作家不会给我亏本的机会。”   话是这么说,许城阳的爱护之意温向平却一清二楚,光这两年红星的找茬只怕许城阳就没少给他挡。   苏玉秀也感念许城阳的援手,不仅和温向平退了正在住的房子,连带着“温苏记”也关了门。   于是,温向平带着一家老小就这样搬进了沽东。   两个孩子十分激动,一点都没有转入新学校的紧张忐忑。他们的新家虽然离江家还有一段距离,可到底比沽西近了许多,更是一有时间就和江家小子黏在一起了。   许是考虑到温家人多,许城阳选的三室一厅,和另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中间打通了扇门,如此一来,温家老少住进去是绰绰有余。其中的两间卧室还自带书房,正适合温向平和孩子们用。   新周刊给了温向平极大的诚意,温向平自然要全力以赴。因此手稿一到手,温向平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勤更苦写。   倒也不是温向平硬逼着自己写。这两年来,温向平虽然没有把沽大整栋图书馆看了一遍过去,可文史类的却尽阅遍了,连带着游记地理也读了不少,感悟灵光实在去满天繁星。温向平索性手边随时放着个本子,即时记录想法,如此两年下来,也有了厚厚两三本。   偶尔实在手痒,温向平便写写散文、读后感,也不往外头流露,写完便卷成卷扔进书房的纸篓,毕竟许城阳是严令禁止他在这两年间有任何作品,只许专心读书,丰厚自身积累的,罗家和因此时不时就要上门来溜两圈,就连许昀和罗瑜新也来做客过几次。   温向平虽然有些啼笑皆非,但也明白许城阳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和看重之意,于是也不可惜,文章纸卷扔的十分畅快。   苏玉秀对这些废纸却是宝贝的很,定要好好的收起来,如今已经存了一个纸箱子,温朝阳平时也爱翻着看。温向平早就看见床底下藏的大纸箱子,却只作不知,继续装聋作哑的往纸篓里头扔,然后见儿子和媳妇儿仓鼠一样的再偷偷捡回去,也算是中年老男人的恶趣味了。   至于《蜀山》,不仅罗家和跟许城阳,就连温向平也早就有了拿它当投名状的准备。夜深人静时,更是在脑海中细细构思其间囊括的数百年,遣词造句也不经意间就思索清楚。   毕竟是温向平在这里的第一本作品,他当初对之倾注的心血,不可谓不多,曾经打下的大纲现在还在书桌的抽屉里完好的保存着,字迹清晰如昨日。   温向平并没有彻底推翻曾经的设定,而是调整了时间线,加强了几百年间、两代人的遥相呼应和环环相扣,仅看大纲,就更觉血肉丰满。   只新的大纲修好,就耗了温向平两个月,等温向平前五章重新写成时,温苏记在沽东的第一家店面,已经重新开张了。   先前在沽西的时候,苏玉秀手里已经攒下不少钱,因此,在消费水平尚且略低一筹的沽东,苏玉秀轻轻松松的在新周刊附近租下了一间不小的店面。   温苏记一如既往的以晋省菜做招牌,每周都有推荐,如今正值九月桂香,却尚带着夏日余威,温苏记的推荐主食是火辣辣的牛肉丸子面,吃一碗保管满身汗,舒爽十分,推荐副食则是冰冰凉凉的水果捞,浇一勺自家发酵的酸奶或者蜂蜜水,很是爽口。   国人的模仿能力是出了名的强,温苏记之前推出的水果捞又不是什么有难度有秘方的,如今已经满大街都是。清新舒心的装潢方式也因着江家服装店的崛起而在沽东逐渐流行开来。   总而言之,温苏记唯一还能叫特色的,就是门口的那块小黑板了。也没去打扰锁在书房的温向平,苏玉秀就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写写画画,至于蜜果儿,在店内有她专属的一角,专门收拾出来铺着地摊堆着玩具。因着温苏记装潢的温馨恬淡,兀自玩耍的蜜果儿不仅不显突兀,反倒更给温苏记带来了人气。   温朝阳这阵子也不是白看了温向平那么多废稿的,再加上这几年来的熏陶,如今写出来的短诗也颇有韵味。加之温朝阳也学着温向平,有了写札记的习惯,因此温苏记门口的小黑板上,有时也不是文绉绉的短诗美句,一两句家长里短,稚子天真,倒是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转了脚步进去瞧瞧里头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娃娃的。   温向平之前买来的十六寸彩电自然没舍得跟桌椅一起卖出去,还是摆在了店里一角,闲暇之余看个电视也算是打发时间。因着周围居民区不多,大抵都是新周刊这样商业性质的建筑,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忙着上班,少能过来蹭电视看。至于隔壁店家,因着不熟悉,也就没有冒冒然前来。   加之在这里不比在沽西忙碌,苏玉秀和李红枝二老完全能应付的来,顺带着看个蜜果儿也足够,因此就没再雇人。每个月的收入虽然比不上在沽西的,但应付一家人的支出已经绰绰有余。   温苏记渐渐进入正轨,同月,新周刊的新一期杂志上,目录第五篇,正文第七页,一篇标题为《蜀山奇侠传》的小说开始连载。   新周刊总有一批庞大的读者群,覆盖上至五十下到十五的年龄段。   丰淑意是一家国企的会计,是新周刊的忠实读者,期期必看。新出的一版文章一如既往的内容深刻,有些文笔不失诙谐,看起来着实吸引人。在翻到第七页,瞥见标题右下角不甚显眼的温知秋三字时,丰淑意只觉着一阵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倒是题目写的颇为新颖,奇侠传?蜀山?丰淑意想了半天,并没能猜测出来这篇是写什么的,于是按捺着好奇心从正文第一行看起。   不过几行,丰淑意就完全沉迷进了一个仙雾缭绕,剑光横飞的世界。   白衣飘飘、斩妖除魔、千里传音符……   眼见着整个村镇的村民都变成了行尸走肉的怪物围攻单身只影的陆川柏,丰淑意的心正被提的高高的,一页翻过,就只见《白水豆腐》四个大字印在顶上。   丰淑意一怔,以为自己翻多了页,退回去再翻过来数遍,却只徒劳的发现这刊上的《蜀山》确确实实只有三页纸。   天哪,这也太少了吧?!   丰淑意满心都是陆川柏一身白衣,御剑除魔的模样,连晚饭也没吃几口下去。丈夫还以为她工作不顺利,晚上很是小意温存安慰一番,却被丰淑意不甚在意的打发到一边。   丈夫看着丰淑意从包包里掏出一本书,坐在灯下似叹似惊,完全不想理睬自己的模样,只能委屈巴巴的收拾了碗筷,一个人躺在冰冷的被窝里孤枕难眠。   而屋外客厅里,见异思迁的妻子正捧着一本书如痴如醉,无视了屋里一颗破碎的男人心。 第67章   新周刊并没有一上来就像红星杂志一般铺天盖地的宣传自家的“小某某”, 只是无比低调的将温知秋的新作加入了新一刊的版面。   唯一算给温知秋开小灶的,大概是把《蜀山》的第一章排在了靠前的版面,正数第五篇。   也因此,时隔两年,当温知秋这个名字又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时,一开始并没有激出什么水花。   被《蜀山奇侠传》五个大字吸引的读者们起初只觉着作家名字眼熟, 但大多注意力都放在了正文。等如痴如醉的读完之后, 才恍然想起。   温知秋――不就是写了《纽扣》和《大惠山》,还一口气翻译了整本《格林童话》的那个作家么?!   到现在,温知秋所译的童话还是孩子们床头故事的首选,他所著的《大惠山》, 更是什么《特殊作战队》、《三二五独立团》的蓝本。后来的作品虽也有写的不错的, 但大抵都无法和《大惠山》相提并论。   而这样一位作家, 在转入新东家沉寂两年之后, 又凭借着《蜀山》以强势的黑马之势重新闯入到了读者的视野。   温知秋向来是能带给读者惊喜的, 两年前的《纽扣》和《大惠山》是, 如今的《蜀山》更是。   腾云驾雾、仙剑邪魔、人间正义无不是之前神话古籍中才有的,然从未有一本书能比得上《蜀山》如此细致,以一人视角代入整个仙人魔等六道并存的世界,亲身感受玄幻若此的世界。   而仅在新一刊发行第三天,新周刊就迫不得已加印一次。   要知道,新周刊每次出刊前, 都会依着上一期刊本的发行量制定本期发行数。而为了不必要的损失, 每次加印不能超过当周发行量的一半。   也就是说, 仅仅三天,新周刊的读者群就扩增了一半。看着不算多,可相对于新周刊庞大的读者基数而言,这样的发行数量倘若全集中在沽东,几乎可以垄断大半个沽东的销售量。要是放在红星杂志身上,估计都够加刊两次。何况这才只出了《蜀山》的第一章 。   虽然其中有多少人能最终落实下来成为新周刊稳定读者群中的一部分还不能肯定,但这样的结果已经足够令新周刊欣喜一番。   不出则已,一出便搅动风云的温知秋自然得到了新周刊上上下下的注目。   许城阳拿着新鲜出炉的销售情况自是满意,却也并没有多大的意外。   当初两个少年那里看见《蜀山》的时候,许城阳就已经下了“不同凡响”的判断。   仙侠之说虽然自古有之,可大多篇幅简短,更不曾像《蜀山》一样借着陆川柏这样一个天之骄子的视角写起,带着读者深入其中体验其中种种,受挫或磨练,挣扎或决断。   虽然自从《大惠山》发表以后,小说形式的作品层出不穷,但较为成熟的作品并不多。文学不是一蹴而就的过程,而是日积月累的深厚底蕴,哪怕是成名已久、德高望重的作家,也不能说在两年内就完全摸熟一个新体裁,创作出满意的作品。   在温知秋的半隐退的两年期间,也出了几个有潜力的作家,小说也写的差强人意。只不过如今《蜀山》一出,到底是力压了群雄。   新周刊自然也有许多令人拍案叫绝的好作家,也刊了不少的好作品,从而为新周刊巩固了基数庞大的读者群,可从短期时间、短期读者数量来说,温知秋却称得上是新周刊里最叫好又叫座的作家了。   但两年前许城阳责令温知秋潜心学习,不得参与外事,以至于到如今,还没在杂志里露过脸。趁着这一茬,许城阳正好让温知秋认认人。   这么一个好苗子,许城阳自然要好好施肥。毕竟杂志里几位大家在沽市作家协会里可都是挂了名的,甚至还有两位在国家作家协会里也有一席之地。倘若温知秋能和他们交好,自然裨益不小。   温向平自然没有不应的。穿着整齐,收拾的利利索索,在第二章《蜀山》堪堪发行前,站在了新周刊办公大楼里。   许城阳也没有搞得多正式,只是引着温知秋依次见了见正好在杂志里的几位一级作家,其中大多年龄在四五十岁,初初三十的温知秋往人面前一站,自然是新的不能再新的新人小辈。   哪怕温知秋已经有了几本成名作,哪怕他正在连载的这本小说引起了轰动。   温向平自然恭敬有礼,虚心以待。   就比如面前这位五十余岁,胡须半尺的老先生,最近这刊刊本里的《白水豆腐》便是出自他手。   这两年温向平也是期期新周刊必看,对其中一些大家自然是不甚敬佩,眼前这位自然是其中之一。   《白水豆腐》看似是写了作者在冬日寒凉时,在楼下买了一块豆腐自己煮着吃,实则表现了作者于世于时于人的种种看法,笔锋看似温和隽永,实则犀利不已。没有点水平的人只怕看完全文也只是不知其所以然。   温向平拜读之后受益匪浅,也因此记住了这位老先生,自然恭恭敬敬唤一声“前辈”。   几位大家见温知秋进退有礼,不骄不躁,加之有几本不错的作品,心中对他的好感自然不少。   在见过了杂志里几位重量级作家之后,温知秋就被责编罗家和接过手去,好好商谈一下《蜀山》排版的问题。   “我给你找了个杂志里数得着的画家,专门给《蜀山》画插画,你看看有什么要改动的。”   罗家和掏出两张画稿,放在温向平面前。   只见其中绝大多部分都只有黑白二色,偶有几处带些彩色,占的区域也是零零星星,但却颇有些画龙点睛的意味。   除去彩刊成本太大的原因,文字为主插画为辅也是新周刊着力强调的重点。   毕竟是杂志,不是画刊。斑驳的色彩反而会分心读者在作品上的注意力。   一看纸上线条勾勒,就知道画手是下了大功夫的,温向平自然也仔仔细细的瞧了每一张。   说实话,新周刊数得着的画家真不是盖的。人物有人物的细致,就如陆川柏眉眼间的悲天悯人和急厉交融的恰到好处,一瞧就是个斩妖除魔的世外人。场景有场景的生动,就如陆云二人被困尸镇,面对尸人面不改色,一见就满心揪起。   不仅比温向平之前画的卫华水平高出了不少,一瞧便知是有认真读过《蜀山》才下笔的。   温向平啧啧称奇,自是没有不满。   “你估摸着,《蜀山》大概有多少章?”   罗家和小心的收好画稿,等着拿去刊印。   温向平答到,   “虽还不能具体确定数值,但五百章是跑不了了。”   罗家和虽然早就窥得《蜀山》格局不小,篇幅不少,字数百万倒也正常,只不过…   “按着眼下一周一章的速度,只怕没个两年还登不完,还要考虑过年放假不出刊…”   罗家和心里飞快的盘算着。   虽然连载时间越长,按理来说会引来更多关注,可就像之前连载《大惠山》一样,过长的连载周期只怕会引得读者失去兴趣,反倒不美。   温向平也清楚这个问题,但早有了解决之法,胸有成竹的笑道,   “《蜀山》的大纲我已经全部打好了,如今要做的无非就是扩展情节脉络,丰富血肉,一周写两章并不吃力,等节假日的时候再多更一章,勉力也能写出来。唯一有些麻烦的,就是年前的最后一刊,只怕得印不少章节才行,但下半年没什么节假,我每周多写一点,到时手里大概也能多攒五六章出来。如此,等到明年夏季,大概就能连载完整本了。”   罗家和听着心动,可到底没有立马应了,   “你当真没有勉力而为?这可不是一周两周,一月两月。万一哪一次你没坚持下来,整个杂志都会因此蒙受形象损失和经济损失,责任太大,你可要仔细想清楚。”   清楚罗家和对自己的一片爱护之心,温向平直直迎上他的视线笑道,   “当然,我一向都是量力而行,何况我手中如今还有五章的存稿,足以应付一些突发事件。只不过这事儿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杂志的版面是否能给我宽裕,能宽裕多少也不清楚。”   罗家和笑道,   “这不叫事儿,杂志和…不一样,多亏了你的《大惠山》,如今小说等连载体系的作品也算是盛行,每刊都有一个基本页数,在此基础上,倘若有写的好但字数太多,或者当周要加更的,都会补相应的页数上去。其间产生的空白部分,就拿来给杂志里的新作家们练练手。”   温向平也是知道这些小板块的,里面故事笑话一应俱全,有时不比大段的文章逊色,只不过没想到来源竟是如此。   “你唯一要担心的,就是稿子按时交上来,其余的都有我在呢。”   罗家和道。   温向平从第一次投稿到现在一直深受罗家和照拂,加之这几年的友好往来,更有一起跳槽回怼老东家的革命友谊,如今,见罗家和一如既往为自己扫平障碍,心中自然更是感动。   温向平虽然跟妻儿说起话来偶尔带着肉麻,可实际上却更爱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想法。当下不仅一口气上交了所有存稿,还提着苏玉秀准备的吃食又给罗家送了去。两家交往也因此更加紧密。   从《蜀山》连载第二刊起,读者们就惊喜的发现,原本一刊一章的《蜀山》变成了一刊两章,页数直接翻出一倍去。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的报亭和书店前排满了长龙,纷纷翘首以待,恨不得立马抢上一本回家去以解相思之苦。而这样的场景上一次出现时还是在两年前,温知秋的《大惠山》出刊之时。   可哪怕字数增多了,情节能多看些了,六页纸也不足以撑过漫长一周的艰难等待。   白衣束冠的陆川柏,痞里痞气的云霄,大小姐脾气的白芨,在尸人遍布的尸镇里举步维。谁知道好不容易熬过了陆川柏揭穿白家对头下尸毒只为私欲,又迎来了神秘蓝衣女子,在众人看不见之时竟化身红鬼要取白芨性命…   读者胸腔里的一颗心当真都要从嘴边跳出来,故事却偏偏戛然而止,引来不少叫苦连天,纷纷寄信给新周刊一抒内心的愤懑之情。   而只有这断文的熟悉之感,才叫温知秋起先的一众读者真真切切意识到,   苦心潜修的温知秋,当真回来了!   两年前,温知秋突然刊登一句潜心学习,深造修习,从此沉默无声,让还在为《格林童话》和《太阳的公主》鼓掌叫好的忠实读者吃了一大惊。   而联想到温知秋一夜之间突然和红星杂志解约的事实,不少读者纷纷猜测其中真相,心疼猜测温知秋必然是在红星受了天大的委屈,纷纷要求红星出言给个说法。   虽然后来在新周刊和红星杂志的操作下,流言逐渐平息,但仍有不少温知秋的忠实读者开始抵制红星杂志而转身大力支持新周刊。   温向平虽然潜心读书,但也亲耳听闻他的读者们为他争一个公道,甚至还曾亲眼见到。   而在温知秋复出后的第一篇作品,也是这样一群人奋斗在第一线,大力替他宣扬,替他鼓掌。   而这也是为何温向平这一次主动提及加更的原因。   有这样的一群读者在为他发言,为他争执,温向平没有其它能一一回报的方式,只能尽心竭力,以作品相报。   温朝阳开了学读六年级。因着是从沽西转学过来的,虽然和班上的同学都还不熟悉,可也有人主动好奇的凑上来跟他聊天,问问沽西这和那。再加上温朝阳遗传了来自温向平和苏玉秀的好相貌,没多久就在班级里有了一群好朋友。其中还有着一班最漂亮的姑娘――小英。   这自然引起了小英爱慕者小壮的不满,奈何温朝阳学习比他好,长的也比他俊,小壮一时半会儿还真奈温朝阳不得。   但今天,小壮总算是有了一雪前耻的机会。   在众多同学羡慕的眼神中,小壮得意的从书包里掏出一本金光闪闪的新周刊,里面赫然是《蜀山》的最新两章,   “我自己攒的零花钱买的。”   新周刊主要面对的读者是十到五十的人群,孩子们虽然能看,但不是要等着跟班里有书的人借,就是自家爸妈正好也在看。   平时也就罢了,最近新周刊连载的《蜀山》,连老师们都追的狂热,孩子们起初还没注意,多亏了小壮发挥同学爱精神,主动把自己的收藏带来学校跟同学们分享――虽然主要是为了小英,但最终的结果是大家都认识到了《蜀山》有多么多么好看。   小壮在同学们,尤其是小英羡慕的眼神中不自觉挺了挺胸膛。顺带得意的瞥一眼坐在一边故作淡定的温朝阳。   温朝阳接收到小壮炫耀的眼神,一时也不知道该露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好。   唉,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家里有特别版的《蜀山》合集呢?   偷瞄一眼小壮对着小英挠着后脑勺傻笑的模样,温朝阳决定,还是算了吧。 第68章   《蜀山》每章都有一万余的字数, 每周虽然要交两章的稿子,但温向平大纲打的详细,只要再丰满情节和人物就好, 在书房埋头一天, 两三万字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再继续把大纲往后写写, 一周的时间算是绰绰有余。   也因此, 温向平从来没有拖欠过杂志稿子,偶尔交上的章节还能字数爆发一次。可观的字数和奇幻的情节很快就稳定下来一批《蜀山》的忠实读者,再加上本来为温知秋苦等两年的坚实读者, 新周刊每一次新刊的销售额都让人心喜。   事业上得意,温向平也就能更花些心思在家里。   苏承祖老俩每天抱着蜜果儿在小区里名为溜达实为炫耀的转来转去,眼中除了蜜果儿,就是甜宝朝阳,完全不把女婿女儿放在眼里, 也用不着两人操心。   温向平虽然有妻子陪伴身侧, 可看着软乎乎的蜜果儿始终不在自己怀里,还是有些心酸,暗搓搓的戳了苏玉秀好几下表达自己想抱抱蜜果儿的心愿。   苏玉秀却无奈的瞪了他一眼。   蜜果儿生的要更像温向平一些, 一双眼睛随了父亲的圆润, 水润润的不行,不管看向谁, 都仿佛能直直的看进心底去。嘴唇也嘟嘟自带微翘, 不笑亦有笑意, 笑起来更是让苏承祖李红枝直呼心肝宝贝肉,完全不辜负甜蜜蜜的小名。   蜜果儿今年才两岁,正是胖的理直气壮的时候,藕臂肉乎乎的总让李红枝爱不释手,圆嘟嘟的婴儿肥脸颊更是每天都要接受家人的口水洗礼。   连苏承祖这个一向绷着张黑脸的也能每天都笑开了花,把蜜果儿架到肩膀上给外孙女骑大马玩。李红枝每天拿着奶瓶跟在蜜果儿小短腿后面跑,就怕什么时候蜜果儿饿了牛奶没能及时送到手边。   苏玉秀和父母说了好几次,担心甜宝被惯的太过。苏承祖夫妇嘴边“嗯嗯”应上两声,转头却又是依旧,搞得苏玉秀又气又无奈。   毕竟在苏承祖看来,苏玉秀是才是做的不对,整个小区里,谁家老头老太太不羡慕他们俩。女儿女婿孝顺不说,外孙也乖巧可爱,每每牵着孩子们在院里溜达的时候,总能收获一堆羡慕的眼神,更有无数老太太谄媚着凑上来就想掐一掐蜜果儿软乎乎的小脸蛋。外人都尚且如此,他们这正儿八经的外祖不好好疼自家蜜果儿,万一哪天蜜果儿被人拐跑了怎么办。   苏玉秀没招,只能明里暗里的掐温向平,让他去管管越来越皮的蜜果儿。   结果温向平就是个更不靠谱的了。之前蜜果儿长牙,每天口水直流,还总把手指头往嘴里塞着咬,温向平心疼小女儿把手啃坏了,主动贡献自己的大手。谁知蜜果儿对爸爸带着笔茧的手没有一点兴趣,反而更偏爱温向平细腻似好女的脸。到最后,温向平每天都顶着一脸口水牙印在书房里写稿子。现在就更不用提,完全站在老丈人一边,苏玉秀气的够呛,晚上没少让温向平去睡书房。   至于温朝阳和甜宝兄妹,苏玉秀就更没话说了。   蜜果儿还没出生的时候,温向平和苏玉秀还担心两个孩子觉着会失宠,结果等蜜果儿出生以后,兄妹俩完全没有父母“厚此薄彼”的担心,每天巴巴的凑上去“叭叭”的亲蜜果儿的脸蛋,蜜果儿也喜欢,咯咯笑不停。要不是还得上学,只怕也要跟李红枝似的每天跟在蜜果儿小短腿后头转悠了。   到最后,全家竟然只有苏玉秀一个人唱白脸。然而势单力薄的苏玉秀一狠着心让不好好吃饭的蜜果儿挨饿,一家人就合起伙来替蜜果儿开脱求情,甚至还有温朝阳和甜宝两个小间谍悄悄藏了牛奶偷渡去喂给妹妹。   有了一大家子的后盾,蜜果儿底气十足,比起小时候乖巧懂事的温朝阳和甜宝来说,简直就是个混世大魔王,走路走的碰倒矮桌上的杯子,还要一屁股坐在铺着垫子的地上咿咿呀呀的指着杯子,义正言辞指责这个绊倒自己的大坏蛋。   为了不让女儿被惯成皮孩子,苏玉秀只能板着脸训斥犯了错的蜜果儿。   蜜果儿人小,却鬼精,知道苏玉秀不像其他人一样能被她可爱的大眼睛软化,每次苏玉秀一瞪眼睛,立马乖乖坐好诚恳认错,或是乖巧的抱着自己的奶瓶啧啧的喝起来,连最讨厌吃的白萝卜丁也能一口一个。   苏玉秀屡屡是被小女儿这副鬼灵精弄得哭笑不得。   “要是你能把蜜果儿好好管管,我就把孩子抱过来,不然你和爸妈一个比一个惯的过,哪天我火了谁也不让看(kān)。”   苏玉秀瞪着眼道。   “我肯定!我肯定!我是那种是非不分的爸爸么――”   温向平忙不迭发誓。   苏玉秀虽然不信,但也不可能真不让温向看孩子,再说,蜜果儿再跟老俩呆在一块儿,指不定被惯成什么样。   于是强硬的把蜜果儿抱给了温向平,却还站在一边,眼神时不时瞄过来一下,颇有盯梢的意味。   温向平收到暗示,虽然心里哭唧唧,却依旧绷着爸爸脸,哪怕蜜果儿撒着娇要吃糖也不给。   万一苏玉秀觉着他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好爸爸怎么办。   好歹今天终于能抱一抱蜜果儿软乎乎的小身子了。   舒心的温向平这晚一如既往的和一家人坐在一起,享受着晚饭后的静谧时光。   温朝阳骄傲的讲着自己在学校的事,   “老师们几乎人手一本,都在看爸爸写的《蜀山》,连我们班都有好多同学在追,今天还有一个男生拿着最新的新周刊来学校看,大家都可羡慕他了。”   温朝阳满眼孺慕的看着温向平。   接收到儿子崇拜眼神的温向平瞬间从一米七八高大到两米八。   温向平一手抱着在怀里挣扎着去找苏玉秀的小女儿,一边腾出手来揉了揉儿子毛茸茸的发顶,   “不羡慕,爸爸书房里不是还有本《蜀山》特刊么,拿去看。”   温朝阳眼睛瞬间又亮了几个度。   说是特刊,其实只有温向平这个作家和责编罗家和、社长许城阳等几个内部人员才有,里面不仅只刊载了《蜀山》,还配着一系列各式各样的插画,从陆川柏到紫苑的三世情缘到情灭蜀山一应俱全,是外头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   拿着根大白兔逗蜜果儿的甜宝闻言,也亮了大眼睛,肖似苏玉秀的水眸期待的看向温向平,   “爸爸,我也想要。”   温向平向来是个好爸爸,当下大手一挥,允了,   “改明儿去跟你罗叔叔要一本回来就给你。”   甜宝立马笑弯了眼,   “谢谢爸爸!”   甜宝今年也是上小学的姑娘了,比起两年前脱去了一些婴儿肥,却可爱更甚,跟蜜果儿站在一起就是名副其实的甜蜜姐妹。   还不待温向平露出老父亲的慈爱笑,只听甜宝又接了一句,   “这下我就能拿去给慎之哥哥看了,慎之哥哥可喜欢看了。”   一边的温朝阳也赞同的点点头,   “恒之和笃之也爱看,到时候我们一起看。”   温向平脸上的笑顿时僵硬,却还兀自强撑着道,   “为、为什么要给江家小子看……”   甜宝对老父亲的心碎毫无察觉,继续甜兮兮的笑道,   “慎之哥哥平时对我可好了,我要回报他才行。”   咔擦一声,是温向平老父亲心裂缝的声音。   《蜀山》到现在也连载了一月有余,由于文字精炼,情节紧凑,如今已经更新到了“陆川柏入世磨练,不敌心魔放走邪魔酿祸根,偶知亲生骨肉冰封百年”,很是赚了一波女性读者的眼泪。   而到此出现的各式人物,各有各的特色,无一没有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   江河清惯是个会做生意的,当下便找上了新周刊,请求买下《蜀山》里各色人物的服饰权。   这出几年前已经有出版社借着《纽扣》玩过一回,跟江河清打着同样主意的商家不少,其中不乏外资注入的大企业,但最终在温向平这个后门的黑幕操作下,还是花落江家。   江家并不知道温向平就是温知秋,也不是温向平故意隐瞒,只是也不能直喇喇的冲上去跟人家说,   “我是温知秋。”   怎么想怎么奇怪。   李芝龄倒是清楚,但温向平没有主动提及,她也就没有多话,何况这么一个秘密,她也没法解释她是怎么知晓的,引来误会反倒不美。   于是也就造成了到今天,江河清还不清楚好哥们儿的真实身份。   江河清得到授权以后,立马亲自找了裁缝店,拿着请来的设计师画的设计稿让做了衣裳出来。   《蜀山》所有的人物形象都是古风古韵,做出来的衣服自然不适合平时穿,可江河清硬是整出来了,料子手工一点儿没省,只往那儿一放,就仙气飘飘,惹得人心痒痒。   江河清还不知足,跑去雇了几个舞蹈乐器绘画之类出身的人,照他的话来说――有气质,够仙气――穿上自家的新衣裳,拿上陆川柏的剑,或者白芨的长鞭,总归打扮的和《蜀山》里头描写的差不离。   模特在门口轮流站,要不就是在附近街上走一圈。等模特回来的时候,往往后面已经跟了一串大姑娘小媳妇儿。   给硬生生搞了个八十年代的cosplay出来,温向平也不得不赞叹江河清确实是个商业天才。   而蛊惑了温家老小的是,如今才上初一的江慎之,也画了设计稿做了衣裳出来。云霄的妹妹――龙屏那两身湖蓝、火红的衣裳就是出自他手,夹杂在出自江河清请来的设计师之手的一系列衣裳中,也收获了不少好评,销量据称也很不错。   温家上至苏承祖下至温朝阳和甜宝,就没人不对他赞不绝口的。   一想到自己当初也当着甜宝的面夸奖了江慎之几句“后生可畏”,温向平就恨不得把那些话再塞回肚子里去。   可如今!悔之晚矣!   看着大女儿甜甜的笑容,老父亲却满腹心酸。   作为爸爸小棉袄的妹妹蜜果儿半天也没得到妈妈爱的抱抱,又见着爸爸一脸丧气,于是充分发挥了“甜蜜”的使命,含糊的叫着“爸爸”一脸扑进温向平的颈边,顺带在白皙的颈窝里留下一个带着口水的咬痕。   温向平顺势向后一倒,瘫在铺着毯子的地上,心累不已。   坐在温向平胸膛的蜜果儿却以为爸爸是又在和她玩游戏,当下咯咯笑得更甜了。   等孩子们都回了房睡觉,蜜果儿也被苏承祖李红枝一口一个“心肝宝贝肉”的带回了自己的房间,温向平终于能和妻子好好温存一番,安慰一下自己受了打击的心脏。   苏玉秀比温向平小两岁,今年也有二十七八,正是风韵与水灵并重的时候,纤细的腰肢丝毫看不出是生育了三个孩子的少妇。   温向平一早就殷勤的梳洗完,拿着本书装模作样的倚在床头,等着苏玉秀洗完澡出来。   温家的构造都是一间房配一卫,方便的很。   杂志上的字没看进去几行,苏玉秀就擦着头发出来,身上穿着的是温向平专门带她去百货商场挑的丝质睡衣。这是今年从海外传来的新款,除了沽市也就是粤省塘省那边才能见到。   当然,这样的睡衣价格自然不菲。但因着新周刊丰厚的稿费和福利,加上江河清又主动上门贡献了一笔版权费,温向平手头倒是十分宽裕,买起来是眼也不眨的大款模样。   苏玉秀这几年靠着温苏记也赚了不少积蓄,再不像是原来大河村那个扯一尺新布做衣裳都舍不得的人了。见的人和事多了,也渐渐的会收拾自己,时不时和李芝龄李红枝出去逛逛百货商场,买几件衣服和瓶瓶罐罐的护肤品。   毕竟温向平天生生的俊俏又白皙,前几年最操劳的时候也没怎么辛苦,如今虽然年至三十,看上去说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是使得的,只不过比应届生要更多些沉稳和气度。   苏玉秀虽然也白皙,却因着前几年的操劳比温向平暗沉了两个度,皮肤也不是很好。温向平虽然不介意,苏玉秀却在意的不行,每天都要细细保养一番,这么两年下来也是颇见成效。   如今两人一起走出去,只像是刚刚结婚的年轻小夫妻,谁也猜不到两人的大儿子都是快念初一的年纪了。   半天也没看进去几个字,温向平索性干脆的把书收到一边的抽屉,   “睡吧――”   话是这么说,眼神里却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苏玉秀脸红了红,却还是依言掀开被子上了床。   小意温存过后,总算抚平内心创伤的温向平搂着妻子,在耳边轻声呢喃着肉麻酸牙的情话,惹得苏玉秀脸上的绯红更甚。   好不容易逗弄够了害羞的妻子,温向平这才心满意足打算歇下,却听苏玉秀忽然来了一句,   “下个月朝阳生日,别忘了把江大哥一家叫过来聚一聚,朝阳和甜宝最近没见江家几个小子,都想了。”   咔擦――   这是温向平内心好不容易修建起来的防护堤坝被妻子一指推裂的声音。   ……   温朝阳的生日还没到,让新周刊火冒三丈的事儿倒是先来了。   虽然这两年小说体裁的作品很多,但成熟似《大惠山》的却不多,融合了外来文化的虽然也挺新颖,但到底才开放两年,作家们对其的了解程度并不足,写出来的有时是个四不像。   换而言之,像《蜀山》这样既成熟又玄幻仙侠,极具吸引力的作品,目前也就《蜀山》一个罢了。   街上走几步就能瞧见穿着从江家服装店里买来的衣服的少年少女,青年男女也是不少的。或是白衣仗剑三界的陆川柏,或是痴情不悔的紫苑,或是痞里痞气的云霄,或是脾气火爆的白芨…总之,《蜀山》里到目前为止出现的人物,在街上多转悠几圈,大抵就都能见过一遍了。   有那家里有条件的,还能买把似模似样的假剑或皮鞭,龙屏的弓箭也有整来的,但都是没什么杀伤力的装饰品。可饶是如此,往腰间一挂,或者手中一拿,走在街上,还是能让少年少女扬起头来接受周围羡慕的目光。   成人也有心痒痒的,谁让江家服装店里的尺码一应俱全呢。只是到底不像孩子们那样洒脱大胆的穿到街上来,自己买回家去悄悄穿着自己美的却不在少数。   名气大了,烦心事儿自然就接踵而至了。   先是有一个不甚出名的小杂志照搬了《蜀山》里的设定,只把人物名字、镇城名字换了一番,情节略略修改,便刊了上来,然并没有引起什么水花。   于是这家杂志顺着《蜀山》刚连载到的第七十章,让自家作者仿着往后写了一截儿,竟是比新周刊上的正版更新的还快,等正儿八经的第七十一和七十二章出来之时,这家小杂志已经更新到第九十章了。   打着“内部泄稿”的名头,竟也蒙过了一些读者,小赚一笔。   但打着蹭《蜀山》热度主意的并不只有这一家。   真正令罗家和怒火中烧的是他的前东家――红星杂志。   相比之前的那家小杂志,红星杂志手段就要高明的多。   红星并没有照搬《蜀山》,而是借着温知秋已经塑造好的六界法则、世界设定,以陆川柏等为主角重新写了一本小说出来。   这招正是学了温知秋“闭关”前写《太阳》的手法,新周刊根本拿不住红星“抄袭”的把柄,否则就得连温知秋一起牵扯进去。   可要是仅仅如此也就算了,红星杂志偏偏还自以为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对《蜀山》已有的设定大肆修改,仙非仙魔非魔,什么六界之内凭借法力可以相互转变,青儿并非陆川柏亲生而是紫苑在某一世和其替身一夜风流的产物…   看的罗家和眉头越皱越紧。   为了让《蜀山》里的每一个情节都顺理成章,前后文没有冲突矛盾和漏洞,温向平呕心沥血创造了一个完整的体系,可一个不曾有过、凭空想象的世界又哪是轻而易举就能构造出来的。   其间的辛苦,罗家和虽然亲眼所见的不多,可从文中前后呼应,无甚破绽便可看出温知秋到底下了多少功夫,只怕翻阅过的神话野史都能有一人高了。   而现在,红星杂志却轻飘飘的将蜀山的世界修改的一塌糊涂,还顶着“小温知秋”的名头挣眼球,罗家和怎能不怒。   不仅怒火中烧,甚至可称得上是咬牙切齿。 第69章   自从《蜀山》出刊后, 温知秋这个阔别大众两年的作家再次以黑马之势杀入到读者的视线之中。   在继《纽扣》和《大惠山》之后,温知秋又一次点燃了整个文学圈子。   虽然温知秋的资料瞒得很紧,外人并不知道“温知秋”是男是女, 今年多大年纪, 可这些并不是众人关注的重点。温知秋到如今共发表了四个作品,无一不称得上是成名之作、经典之作, 无一不给杂志带来了超高的知名度和极其可观的销售额。   甚至, 又无一没有引领了杂志报刊的新风尚。在其半隐退的两年间,多少杂志和作家都是循着温知秋已经开辟出来的路子走。但大抵都失了几分“温知秋”式的传奇和惊喜。   而如今,哪怕温知秋仍然没有公开露过脸, 仍然有杂志不死心想要把人挖过来自家。   谁叫当年的新周刊成功给了他们希望呢。   但打着温知秋主意的却不止这些杂志周刊。   “他的意思是…要买下《大惠山》的影视版权?”   新周刊大楼里,温向平正在和罗家和商谈。   罗家和点点头。   前几天,有导演找上门来,想要将《大惠山》拍成电视剧。给的价格和条件都很不错,导演本身也并非籍籍无名之辈,   “《铁道游击队》、《闪闪红星》这些都是出自他手, 拍的都还是不错的,在圈子里也成名十来年了。”   唯一的缺憾就是观众已经对长达十年的革命战争片视觉疲劳,加上对外贸易带来的外来影视的冲击, 如今这类片子并不被看好。   “价钱给的挺丰厚, 还能顺带再扩一扩“温知秋”的名气,给《蜀山》做个免费宣传, 毕竟影视的受众要更大一些, 社长和我的意思也是比较赞成的, 就看你怎么想的。”   温向平自然没有不乐意的。稿费虽然丰厚,但相比“外快”而言,还是要逊色一筹,名正言顺的进账,拿着又不烧手。   “那行,那我就给你联系去,完了你还得再过来一趟,签个合约。”   得了温向平的回复,罗家和心里也就有了谱。   温向平却突然来了兴趣,   “罗大哥,导演找的谁演卫华?”   罗家和架了架鼻梁上的眼镜,   “这我还不清楚,怎么,担心人家演不好给《大惠山》抹黑?”   说到后来,话里就带了调侃。   “嗨――”   温向平摆摆手,   “罗大哥你对我也太没信心了,我苦心写的《大惠山》岂是轻易就能被抹黑的。何况演的好是给《大惠山》锦上添花,演的不好也是他们愧对原著,我怎么都亏不着啊。”   话虽然说的凉薄了些,可理却是这个理。   罗家和莞尔,故作无奈道,   “温知秋啊温知秋,该说你什么好。”   温向平捧着个搪瓷杯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抿着茶水,回以一笑。   不论外界如何纷纷扰扰,温朝阳的生日却在金桂飘香中如约而至。   正巧今年是个星期天,苏玉秀专门关了店铺,和李红枝整了一桌好菜,跟江家一起给温朝阳庆生。   比起温向平初初到这里来的那一年,温朝阳今年的生日明显要好的多,桌上光是肉菜就有猪牛羊鱼四种,很是丰盛。甚至还有温向平专门去蛋糕店里订来的十寸奶油蛋糕。   这蛋糕在眼下还算是新奇点心,毕竟是从外国学来的,沽市里开了好几家店,一来新奇,二来地方大多在商业中心,生意还是不错。这个蛋糕就是温向平在新周刊办公大楼附近的一家店订的。   虽然奶油打的并不发,吃起来还显硬,但好在是真材实料打出来的,香味十足,温家兄妹三个又都是好甜口的,哪怕爱吃肉菜的江家兄弟尝了一块也叫着好吃。   一顿饭自然是吃的其乐融融,江河清夫妇和江慎之兄弟三个都给温朝阳准备了礼物,温朝阳也拿出自己亲手做的明信片予以回礼。   其上是温朝阳亲手写的短诗,每个人都得到了一首独一无二的。   李芝龄抱着俊秀的温朝阳爱的不行,   “朝阳真是个好孩子,给我家做了儿子多好。”   苏玉秀笑着嗔她,   “你家三个都聪明,慎之这才多大就这么出息,咋还和我抢孩子。”   这说的就是江慎之设计龙屏衣裳的事儿了。   和江河清小酌怡情的温向平闻言,眉头没忍住跳了两跳。   江慎之不但给温朝阳准备了礼物,连甜宝和蜜果儿也有份。温朝阳也是疼爱妹妹的,当下便笑着谢了江慎之。扭头却被江恒之笑着勾住脖子拉去一边,聊着这个年纪小男生的秘密去了。   午饭跟江家共度,晚饭就只有温家自家人了。   坐在温向平身边的温朝阳突然抬起头,满眼濡慕,   “爸爸,我想听你唱歌――”   温向平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为了和孩子们拉近距离没少唱过歌,甚至在忘记儿子生日的时候也是亲自捉刀写了首歌作为赔罪的。这几年跟孩子们成了真正的父子,歌反而不怎么唱了。   “向平上一次唱是什么时候了?”   苏玉秀坐在一边也露出怀念的神色。   “向平是不是有一次从地里回来,因为抱不了甜宝和朝阳骑大马,唱过歌儿来着?”   李红枝抱着蜜果儿在怀里逗,闻言想了想,道。   她当时没有亲眼得见,是后来人家来串门的时候跟她说的。要不是今天温朝阳提起,她都要忘了这茬儿了。   “好像是…”   苏玉秀歪着头想了想,不太确定的低声唱了两句,   “风吹云动天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   然后在温向平含笑的眼神里渐渐消了声。   “对对对,就是它!”   温朝阳有几分激动,却比苏玉秀胆大的多,接着唱道,   “雨绵绵情依依,多少故事在心里,五月烟雨蒙蒙唱扬州…”   甜宝听着也跟着附和着唱,连话也说不全的蜜果儿都凑了热闹,童稚的声音谱成重奏,宛若天籁。   虽然温向平这两年没怎么再唱过歌儿,可是他曾经唱过的,兄妹俩时不时嘴里都会哼着,也因此如今还记着大半。   苏承祖斜睨了一眼温向平,这么肉麻的举动,还真像他能干的出来的事儿。   接收到老丈人眼神的温向平难得讪讪的摸了摸鼻尖,连忙转移话题,   “朝阳想听什么歌?”   “什么都可以。”   温朝阳欢喜道。   眼见一双儿女都双眼发亮的看着自己,蜜果儿也相当捧场的坐在姥姥怀里大力鼓掌,温向平笑着揉了揉儿子毛茸茸的发顶,想了想,决定唱一个没唱过的。   “道不尽红尘奢恋,   “诉不完人间恩怨,   “…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   “不醉不罢休…”   这首歌是温向平原来看的一个电视剧的主题曲,调子朗朗上口又极富韵味,词填的也很是洒脱豪爽。如今略一思索,温向平首先想起的就是它。   歌词的上阕和下阕基本别无二致,温向平唱了两遍孩子们便把词记得七七八八,附和着温向平唱了起来。   一曲唱完,蜜果儿相当捧场的啪啪鼓掌,温朝阳和甜宝也眼睛发亮,又哼着调倚在温向平身边,跟他合唱了好几遍,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屋去睡。   等到上床入睡,温向平仍然好心情的哼着歌。   苏玉秀好笑道,   “心情这么好?”   温向平得意的点头,一边翻着自己今天写好的稿子,   “歌曲最大的作用就是影响人的情绪,不然电视剧怎么要有片头、片尾、各式插曲呢,不就是为了引起共鸣么。”   苏玉秀铺展被子,上了床,   “倒也是。”   半靠在床头,一如既往的是夫妻的夜话时间,   “刚刚甜宝跟我打小报告,说是朝阳班里有个孩子的家长是音乐老师,唱歌可厉害了,平时没少在班里炫耀家长,朝阳这才记着到现在,说不定周一去了学校就要跟人家比比谁家父母唱的好了。”   苏玉秀失笑。   小时候的温朝阳老成的不行,虽然懂事,却是迫不得已,看的大人心疼。如今越来越有孩子的模样,苏玉秀心里当然欢喜。   “向平,向平?”   苏玉秀感慨的说了半天却没得到身边人的一丝回应,扭头一看,却见温向平正拿着床头柜里的稿子自言自语。   凑近了听,还能听到些许语调。   “怎么了?向平?”   苏玉秀怔愣,却见温向平一张嘴开开合合并不得空,只能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来回翻着稿子,轻声哼唱着。   正在苏玉秀摸不着头脑时,温向平却突然一掀被子跑去隔间的书房,开了灯就埋头写了起来,嘴里还含着听不清的调子。   苏玉秀这下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却其实只是温向平哼着哼着突然兴起了给《蜀山》写歌的兴致罢了。   温向平笔下的《蜀山》涉及到两代人、横跨数百年的故事,因着大纲打的快些,如今已经写到青儿之女翎儿,和景逍遥初识成亲之时。   而青儿,正是紫苑与陆川柏之女。   与冷心冷情又执着不放的陆川柏不同,景逍遥人如其名,天性洒脱不已,和温向平刚刚正哼着的这首倒是颇为贴切。   一瞬间,发达的中枢神经就开始努力发光发热,温向平的脑子里挤满了各式曲调和排词。   影视剧的插曲是为了引起观众共鸣,同理,他也可以借之引起读者共鸣,正好福至心灵,何必浪费。   只温向平可做不出用人家现成的歌冒充自己的作品,何况温向平也有点文人的恃才傲物。   他自己填的词,未必就差到哪里去。   而就在刚刚一刹那,突然福至心灵,景逍遥的洒脱以另一种形式在温向平的脑海中响起。   温向平再顾不得妻子在说什么,嘴中念叨着只怕漏了一个字,在灯下写的如痴如醉。   因着家里有上学的孩子和埋头文章的温向平,温家的灯的瓦数向来很高,不说亮如白昼,也差不了几分。   眼见着温向平写的有几分走火入魔,苏玉秀无奈的摇摇头,也不打扰丈夫,自顾自睡去了。   而温向平这一写,就写到了天亮。   甫起床的苏玉秀被丈夫脸上顶着的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吓了一大跳,温向平却抱着新鲜出炉的词兀自傻笑。   又从头扫了一遍,确认灵感没有落下的,温向平这才打了个哈欠,一头栽进柔软的被褥里呼呼大睡起来。   等补足了睡眠起来,已经是下午。昼夜颠倒的温向平也顾不得饭没吃脸没洗,又拿起早晨的歌词开始哼着改着。   一觉醒来,又有好多和睡前不同的想法。而起初未察觉的一些不足之处,在饱眠一场之后也通通无所遁形。   温向平提笔改了两处,哼着哼着忍不住打起了拍子。   因着这阵子红星专门恶心他们的事,罗家和呕气已久。虽然面上对红星采取无视的态度,可这心里到底是膈应的慌。   温向平拿着最终的成稿,脸上不自觉露出个笑。   这下看他们还能想出来什么招。   “所以,你是想给《蜀山》插配乐?”   罗家和没想到温向平这么快又来找自己,还给自己带来这么大个主意,   “你是被《大惠山》拍电视剧给带的?”   温向平点点头,他也算从中受了几分启迪。   既然电视剧能有各种配乐,为什么小说就不行。   “歌和小说牢牢的绑在一起,只要一听见歌,自然而然要想到小说。除非红星也肯找人去做曲子,只不过一来肯不肯出这份钱,二来,把这份功夫花在赝品上又值不值当,红星必然要好好思量一番。”   温向平胸有成竹。   罗家和挑眉,有几分意思。   “何况,歌曲比起杂志周刊来说,传播范围也要更广些、流行更快些。”   罗家和补充到。   温向平写这首歌的目的倒不是为了扩大知名度,不过是灵感忽至、浪费可惜,如今又正好拿来把不住蹦哒的红星按下去罢了。何况罗家和说的也没错,这可是作家和杂志都能受益的事情。   看着温向平黑青的眼下和灼灼的眼神,罗家和仔细打量着手里薄薄的两张纸,   『逍遥叹』   罗家和将歌名含在嘴里念了几下,不禁颔首,很有几分味道。   “壮志凌云几分愁,   “知己难逢人难留……”   “好词!”   罗家和忍不住赞叹一声,   “没想到向平在作词方面也颇有造诣。”   虽然自负词意,但得到了责编的认可,温向平心里还是志得意满了几分。   “只是……”   罗家和琢磨了半天歌词,摇头道,   “这和《蜀山》不太搭吧?”   到目前为止,不论是邪气猖狂肆虐、为祸人间,还是陆川柏和紫苑之间痛彻心扉的纠缠,都和这首词不甚匹配。   温向平一拍脑袋。他这几天趁着灵感喷发,没日没夜的写,一写完就急着拿来给罗家和看,竟忘了带上大纲,   “这首是和《蜀山》后半截的故事匹配的,我明天把大纲拿过来就一目了然了。”   罗家和闻言,立马眯了眼道,   “你手头又攒了多少稿子?”   当初许城阳一声令下把温知秋关了“禁闭”,罗家和也没敢再求《蜀山》的后续,两年来一直强自按捺着内心的痒意。两年之后,温向平这些日子又忙着修改前面的情节,也一直没再给罗家和更新。   如今一听温向平这么说,可不就知道他手里已经存了不少手稿了。   “向平,你这可不地道哪――”   温向平装傻的挠挠后脑勺笑道,   “也不多,也不多――”   随即在罗家和洞彻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上部已经写完了,下部写了五六章……改明儿就全给你拿过来。”   罗家和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回威胁的眼神,   “我认识几个这方面的人才,哪天咱们去给把成曲录出来,对了,你想自己唱还是怎么着……”   温向平连忙敬谢不敏的摆摆手,   “罗大哥你找专家弄就行,只一条,歌手要男性。”   说白了,这首歌相当于古书里给人物的判词或判曲,跟一般的影视剧插曲还是有很大不同的,针对景逍遥这个形象,男歌手自然比女歌手更贴切。   罗家和点了点头,一脸慎重。   原来下部的男主叫景逍遥啊――   倒是和『逍遥叹』搭的很。   “可向平,你这就有点厚此薄彼了哪。”   温向平总算能放下心来睡个囫囵觉,正打算回家,却又被罗家和叫住,顿时一脸懵然。   他…怎么就厚此薄彼了?   罗家和不满道,   “景逍遥还没出场,你已经给他写好了曲子,人陆川柏都入世磨练,还在酆都里走了几个来回,怎么能就这么光秃秃的。”   罗家和颇有几分替陆川柏打抱不平。   温向平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恍然之色,于是应声道,   “得嘞,我回去就操持起来。”   话是这么说,温向平到底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苏玉秀担心丈夫撑不住,强行压着在床上睡足睡饱了才让起床。   陆川柏和景逍遥的性格不同,曲也好,词也罢,自然不能和『逍遥叹』一般,看似冷心冷情其实执念再大不过、感情再热烈不过。然而在天机之下,一腔热烈必然要被舍弃,只能被允许保留那一份淡然冷情,堪称悲剧。   如此,倒更适合为天下舍弃个人私情,独自痛彻心扉的凄哀。   不过鉴于陆景的故事都是悲剧结尾,到时倒是可以统一写两首呼应全文的出来。   温向平一边盘算着,一边又翻出写有陆紫二人的手稿寻找灵感。   陆川柏心怀天下、善恶分明的特质从其斩妖除魔,“魔亦有善”便可看出。但其身上最吸引人、最有爆发力的特质,全部都在与紫苑的三世情缘中。   无论是一见钟情的纯心,还是为爱吃醋的嫉妒,是为救女儿性命宁愿悖于天下苍生的私心,还是假意喝忘情湖水看似冷酷实则为妻女铺路的苦心,种种杂糅在一起,才是真正的陆川柏。   而不是蜀山掌门――上虚道长。   所以,要想写一首贴切陆川柏的歌,势必要从陆紫二人入手。   为了寻找灵感,温向平甚至又将自己锁在了书房,把自己当做陆川柏,亲身入书去体验那份爱而不得、爱而舍弃。恍惚间,温向平竟当真心如刀割,心如刀绞,却不得不无一泪下。   在温向平胡子拉碴的连蜜果儿都不认识之时,一篇百字的歌词最终成稿。   其名,   『此生不换』 第70章   许城阳得知此事后, 又向罗温二人引荐了几位词曲大家。在看过『逍遥叹』和『此生不换』后,几位大家都不禁颔首,尤其得知作词作曲都出自面前这位年轻作家之手后, 眼中都带了些欣赏之意。   “这里几处转折还要再改一下, 加一点鼓音控节奏,就要更流畅些。”   一位鬓发微霜的先生指着纸上一处用铅笔划去, 改了改。   温向平一看, 确实如此,心下更是信服。   他虽然也会填词作曲,也自负作词不输大家, 但曲调这方面到底是要差些,比不得这些前辈。   一位头发烫了大卷的妇人笑道,   “你又不专攻音乐,能写成这样已经可以了,其中也不乏亮点, 词又写的极好, 和何老师比起来也差不了几分。”   何老师就是鬓微霜的先生,今年五十有余,是圈子里数一数二的资深作词作曲家。传唱已久的《长汀》、《河岸》是人家年轻时候的成名作, 到哪儿都要被尊称一声“何老师”的。要不是托了许城阳的关系, 温向平和罗家和今天也不能得见。   “哪里哪里。”   温向平自认跟何大师差别挺大,不见他的曲谱上面几乎画满了批改么?好歹词基本没有变动, 也算是保全了温向平的自信心。   最后的成品是罗家和专门拜访了一位圈内知名的男歌手唱的。   许城阳和罗家和的本意是找一位港省的知名男歌星, 但温向平想了想, 到底敲定了大陆歌手。   这年头,大陆的影视歌圈还不比港省和海外的知名发达,港省的影视歌已经在逐渐往大陆渗透,相较而言,大陆观众也更青睐港省已经趋于成熟的娱乐体系,电视上有时也能见着几位港省出名的演员歌手,其中不乏留名后世的名人,此时却都还是刚刚一曲成名的新人。这也是为什么许罗二人偏向港省歌手的原因。   但在温向平看来,《蜀山》不需要借歌手本身的名气做宣传,重点在歌曲而不在人,否则便是本末倒置。如此,只要能唱的出歌曲感情的歌手便是好歌手,无需刻意寻求名人,大陆唱功深厚的人也不在少数。   罗家和思量了许久,也想通了是自己过于着相,最终依照了温向平的意见。   但从修曲到录唱,再到刻磁带、买电台推荐,其中的花销自然不可谓不大,但照许城阳的话来说,要做,就花大力气做的妥妥贴贴、精精致致的,不叫成本白出,既得了好结果,心里也舒坦。   但《蜀山》目前才更新到陆川柏得知青儿的存在,存了私心舍弃天下人而留下灵珠为女儿续命,更不要提没影儿的景逍遥了。   于是新周刊就只放出了一首应景的『此生不换』,同时答应了歌手将此曲收录专辑的请求,也算是互利互惠。   ……   自从在书刊中多看了《蜀山》一眼,丰淑意就再也没能从这个坑里爬出来。丈夫失宠多月,只能每天哭唧唧的抱着半导体入睡。   乌飞兔走,寒风渐起,《蜀山》也已经更新到陆川柏前往魔界寻求水灵珠,丰淑意每天一回家就扑进书里如痴如醉,一边提心吊胆着春节假期新周刊不出刊,一边又期待着年前最后一刊的十五章连印,不可谓不纠结。   眼见着年关将至,公司里渐渐忙碌着一年终末的结算,丰淑意忙的脚不沾地,《蜀山》都快要顾不上看,每天脸上都明晃晃的挂着“不高兴”三个大字。丈夫却瞄准了机会暗搓搓的在一边兀自兴奋,等着重获圣眷。   腊月初七,新周刊年前倒数第三刊,随着《蜀山》第八十三章到第九十七章刊出的同时,还有一则消息紧跟其下。   [温知秋作家亲笔填词陆川柏专属曲目『此生不换』,腊月初七当晚八点,陆川柏在沽市三台与您不见不散]   什么?!   腊月初七?那不就是今天?!   丰淑意一愣,随即欣喜若狂的欢呼一声,饭也不吃了抱着半导体就不撒手,隔两下就要瞄一眼墙上的表。   七点一刻…七点十七…七点半…   丰淑意只觉着那根可恶的短针几乎一辈子都走不到八点钟。   “淑意――”   在屋里拾掇了半天,抹了发油走出来的丈夫温声唤道。   丰淑意摆摆手,   “你先睡吧,我待会儿再睡。”   丈夫脸上一僵,不死心的唤道,   “淑意――”   却只换来丰淑意冷漠的一摆手。   丈夫捧着破碎的小心心硬是拗在一旁,等着看是旯一个妖精在继《蜀山》之后又勾走了自家媳妇儿的心!   罪魁祸首却万分兴奋,屏着呼吸等待着最后三秒钟。   三、二、一!   丰淑意抱紧了半导体,一双杏眼瞪的大大的。只听一段流畅轻巧的音乐响起,同时一道硬梆梆的男声响起,字正腔圆的严肃腔十分符合当下人的口味。   “现在是京市时间八点整,这里是沽市三台…”   男声很好听,丰淑意却很是不耐,怎么还不开始?!   好不容易挨过一段废话的开场词,就听道,   “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欣赏一下这首温知秋作家亲自创作的『此生不换』。”   要开始了!   丰淑意杏眼瞪的更大。   喇叭里紧接着流出一段前奏,吉他伴随着钢琴音汩汩流出。曲调在耳中拐过两个弯,鼓音和镲音顺应切入。   丰淑意再没有刚刚的半点不耐,她知道,这就是了!   随着吉他一声长音,清顺如琴弦的男声以低音开嗓,   『时光穿不断,流转在从前,   刻骨的变迁,不是遥远……』   或许是曲调太煽情,或许是歌词太深情,一阙没唱完,丰淑意虽然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句,却已经忍不住跟着哼出声,眼前一片模糊,书中所见的陆川柏和紫苑随着抒意的男声一一展现在眼前。   半导体里的男声继续,丰淑意仿佛看见顾文元和紫苑被逼入绝境,只能携手跳崖以殉深情;又仿佛看见林业青因误会和紫苑错过,最后为救紫苑战死在紫苑身前;甚至,丰淑意隐隐可以看见,陆川柏和紫苑的将来,也必无法厮守。   耳边男声循吉他长啸宣泄爱而不得的绝望,丰淑意眼眶里的眼泪瞬间决堤而出流了满面。   或许是太过悲切,竟还泄了几分哭音,丰淑意吸了吸鼻子,却突然一怔,她这半天已经难过的唱不出来,嘴都没张,哪儿来的声音。   循声诧异的转头,只见丈夫正在红着鼻头抽泣,见她看过来,还带着哭腔道,   “陆川柏和紫苑三世都没能在一起,好惨哪――”   丰淑意满腹的心酸瞬间泄了一半。   是谁说不爱看那些情情爱爱仙仙鬼鬼的,这会儿就连陆川柏和紫苑的三世都一清二楚了?!   腊月初七晚,无论是《蜀山》坚贞不二的支持者,还是无意闯入沽市三台的路人,无一不被一首『此生不换』勾了魂。甚至在得知刻有这首歌的磁带将在腊月初八到大年二十五一直销售时,一颗心都火热了起来。   第二日,腊月初八,一大早,天幕尚且暗沉,大街小巷的音像店前却已经排出了长龙。   新周刊的出刊时间是每周五,因此,排队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放双休的学生老师和赋闲在家的妈妈们。而其中,大部分又都是昨晚听了电台首播就心心念念,煎熬到今个儿一早就跑出来排队的。   等上班族好不容易挨到午休,飞奔到就近的音像店,却只能得到老板一句无情的“明天再来”。   虽然早在读者的意料之中,可到底抱着侥幸。如今失望之余,却也自豪不已。   还有哪个作家能像温知秋一样,写作写的扣人心弦,跨行写词还写的如此动人心扉呢?   半导体是个稀罕物事,沽市能买得起的人虽然不少,可腊月初七晚,能听到『此生不换』首播的读者算不上多,其中偶然路过的路人占了近一半的比率。可是让没听着的读者好一番捶胸顿足。   但录音机就不一样,价钱相对低廉,还能拿着一盘磁带使劲听,不像半导体收听电台,听什么也由不得自己。所以,哪怕半导体在手,捷足先登的听众、读者也都撸了袖子去抢『此生不换』的磁带。   而失了先机的读者们更是气势汹汹,哪怕家里没有录音机,一盘磁带的价钱也算小贵,几个同学朋友一起买上一份,再拿去有录音机的朋友家里一起听,也能一解馋意。   许城阳是个极有魄力的社长,在这方面,哪怕是罗家和也要逊色三分。在刻磁带时,为保险起见,罗家和订了五千盘的数量,多不至于亏本,少也能吸引来听众。许城阳却大手一挥,直接刻了五万盘――还是仅仅在沽市。   而事实证明,许城阳的大手笔并非放手一搏。截止到腊月二十五,年前最后一天工作日,累计磁带销售量――五万盘,还是因着年关将近,新周刊未再加刻。   准确的说,从『此生不换』首播第二天起,这首歌就彻彻底底的红了。苏玉秀去百货商场买年货的时候,能听见柜台上的半导体在播着它;温向平去往新周刊大楼的一路上,路过的音像店也在播它。就连温朝阳和甜宝在班里,也能听见老师同学时不时的哼着它。   与之相伴的,还有众人对温知秋作家这个跨行人士的赞叹和叫好。温向平走到哪儿都能听见人群叽叽喳喳的表达着对温知秋的崇敬,哪怕已经是三十岁的厚皮老男人,也忍不住羞了起来。   尤其是词虽然完全出自他手,可经何大家修改过的曲调却远远胜于他先前所做,温向平自己听着都忍不住融情其中。   无他,实在是曲和词贴合的太妙了。   最终,作曲人里“温知秋”和“何先扬”两个名字一前一后的排着――还是何大家要求的。如今这么多的赞誉尽数落在了自己身上,温向平觉着受之难免惭愧。   罗家和安慰道,   “你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是不能被忽视的,何况何老师既然主动这么要求了,说明也是肯定你的能力的,只管放宽心的接受就是。”   温向平这么一想,觉着也有三分道理,也就慢慢的自我想开了。   ……   温朝阳开了年就要小升初。年前期末成绩出来之时,负责任的班主任特意召开了一次家长会,为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们阐明应该给孩子们做哪些准备。   家里一致推选温向平去参加温朝阳的家长会,因为家里学历最高、最有文化的就是他了。   温向平哭笑不得,   “开家长会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苏玉秀眼神烁烁,   “万一人家老师讲的我们都听不懂,耽误了孩子怎么办,还是你去最妥当。”   温向平最后还是担下了这个重任,提前穿上了苏玉秀买来的过年新衣,甚至还抹了头油鼓捣了个大背头。好在温向平长的俊,这么考验颜值的发型也撑得住,只是临出门又忍不住摸摸头发问苏玉秀,   “我这样…行不行?   两辈子来,温向平还是第一次给孩子开家长会,对于温向平而言,其紧张程度远胜于前几年参加高考。   苏玉秀忍不住笑着戳他,   “行行行――就差再给你儿子弄个头发了。”   站在温向平身边的温朝阳闻言连忙捂住自己的板寸,如临大敌。   家长会跟领成绩合并在了一起。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念着名字,将班级前十名的卷子发给孩子,而温朝阳是第一个上台领卷子的。   作为班级第一亲爸的温向平接受着四面八方目光的洗礼,完全没有听别人夸温知秋时的半点不适。   家长会的重点是在下个学期学生和家长针对小升初要做哪些准备。班主任在讲台上仔仔细细说了一通,甚至还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只怕有家长听不懂,可以说是相当负责任。   事关自家儿子,温向平自然听得尤为认真,手边还放了个小本子时不时做些笔记,架势堪比当年高考前的复习,教讲台上的班主任忍不住暗自颔首。   怪不得温朝阳能拿年级第一,看看人家父亲这认真态度,有其父必有其子哪。   然,这话有些言过其实,这会上像温向平一样做笔记的家长可是不少。只不过,像温向平这么俊,还这么会打扮的,整个班级却就只有这一个了。   和温向平隔了一个过道的一位父亲冷眼瞥了一眼温向平,从鼻子里哼了一气。温向平一脸莫名其妙。   温朝阳扯扯温向平的衣袖,小声道,   “他就是我同学那个当音乐老师的爸爸。”   温向平恍然大悟。   再看看这位音乐老师,一头充满了野性风格的披肩卷发,一条不惧寒冬的喇叭裤,还挺潮流的。   见识到了走在这个年代潮流前线的男人,温向平连忙收回心来,认真的听台上的班主任讲话。   音乐老师在一边暗自生闷气。本来他才是班里最闪耀最瞩目的家长,结果这个梳着奇怪发型的男人一来就抢走了他的所有风头,还偏偏一副故作不知的样子。   哼!   矫揉造作的温向平这个春节可以说过得十分愉快。因着蜜果儿还小,经不起长途奔波,一家人也就没回大河村去过年。在沽市熟识的人家也没几户,温向平每天除了写稿子,就是愉快的陪儿女玩耍,再时不时跟妻子污污污,当真是快活似神仙,完全没有让广大读者抓心挠肺了一个月的愧疚。   虽然年前的最后一刊,新周刊大手笔的更新了十五章,但绝大多数读者都没有足够的自控能力,像以往一样每周看三章,还有三章的多更以供解馋。往往是书一拿到手,花上一个下午的时间坐在桌边或床头,手边录音机转着磁带播着情难自已的歌,十五章就这样顺其自然的一口气读完。   然而看文一时爽,年假还在放。距离开年新周刊的第一刊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真不可谓不煎熬。   好在还有个『此生不换』,能让人在翻阅十数遍新章节再无可翻时,阖目随着断心断肠的曲调想象着陆川柏和紫苑最后一世的情缘,然后被自己的想象感动的一塌糊涂,泪流满面。   好歹,也算是打发了时间。   俗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年假时温向平过得有多舒心,开年新刊后就再不复往日清闲。   因着如今已经恢复了将近一月的春节假期,许多店铺过年期间都纷纷关门回家,若非如此,许城阳当时就能一口气刻数十万盘。毕竟沽市的人口数量可是千万级别。   可饶是如此,考虑到收音机的普及程度和沽市中高收入人群的占比,五万盘磁带仅在沽市,在短短十数天的时间内销售一空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绩。而这个市场在目前,离饱和还有很大的距离,也就是说,《蜀山》的周边歌曲还有着很大的市场潜力。   为了不浪费这么一个优越的条件,许城阳过年时专门叫上罗温二人拜访了何先扬大家,同时还带着迄今为止手里掌握的《蜀山》的存稿,最终求得一份轻如鸿毛又重于泰山的曲谱。   “小温填的就很不错,很有灵气,又是这书的作者,是最熟悉故事和人物的人。他来填词,比我合适的多。如果不放心,填完拿来让我看一眼。”   何先扬这样道。   这本来是个难得机会,但温向平万万没想到何老也是个工作狂,把手头的《蜀山》看完后,琢磨了两天就开始动笔。等到年假结束时,曲谱已经在温向平的手里了。   于是刚刚从美好年假中回神的温向平,就被塞了这么一张乐谱,强令在《蜀山》上部对外刊登完前一个月,必须将词填出来。   谁让这曲谱是何老针对上部作的呢。   这还是尽量给了温向平宽裕的时间。何大家修改、歌手录唱、刻磁带,哪一个不耗费时间。   好在离交稿时间还有三个月,也算是充裕。不过这下,温向平自然不能像年前一样,时间绰绰余余,每周都要抽出一两个花在填词上。   温向平拿到手的只是一张纸,在填词之前,必然要先听熟曲调。虽然家里钢琴、吉他一个没有,但新周刊是个财大气粗的,直接包了个音乐教室,只不过来合曲的人选,却让上头犯了难。   总得找个知根知底的,防止曲谱泄露出去。   于是就找上了之前合作过的男歌手。   男歌手相当愿意,主动贡献了给自己配乐的团队不说,还提出了购买歌曲的意向。   谁让男歌手凭借着『此生不换』一时风头无两,红火到现在,也是出门能有粉丝认出来激动着叫名字的歌手了,名气虽然还不能与港省的歌手相比,可却比从前唱电视剧的插曲强了不少。尝到了甜头,如今自然希望能把握好机会,无论是价钱还是态度都十分令人满意。   上一次是新周刊掏钱请人家唱,这回就成了人家掏钱买歌唱。   温向平挑挑眉,人家的嗓音和唱功都不错,有过合作经历的自然比初次见面的合作起来方便些。最终拍案同意。 第71章   因着已经有了一首完成的『逍遥叹』, 男歌手便先和乐队进行排练,每天抽出一两个小时合奏何老给的曲调让温向平听。   钢琴吉他小提琴这些, 温知秋都是能玩几下的,温向平却从来没接触过这些。因此面对着一屋子的各式乐器, 虽然忍不住有些手痒, 温向平还是按捺住,只打着新手学习的名义跟着乐队里人学了半月一月的, 然后就有模有样的弹了起来, 虽然不敌正儿八经的音乐家,成曲成调总是没问题的。还叫乐队的人夸了温向平几句天才。   有了名正言顺的技能,温向平就能在乐队合奏完曲谱后,自己又拨拉着吉他弹着钢琴再研究一阵,甚至干脆买了把吉他回家自己弹, 捕获灵感。   毕竟乐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候在他身边奏曲给他听, 到底自己来要方便些。   不得不说, 这年头乐器还不是随随便便就学的起的东西,温向平手上这把吉他冠了个“红棉”的名头, 就要价到了一百块钱。好在用料讲究,音色也还算不错, 倒也挺值当。   何老谱的曲或许是考虑到了整本上部情节基调的原因, 调子和曲风比『此生不换』都要更大气更冷硬, 呼应了上部中善恶情义的取舍, 英雄的血性和仁心, 个人情感反而被弱化。   所以说何老是国内响当当的人物, 只听着曲调就能体会到这么多的情感。   温向平由衷的佩服。   既如此……   温向平坐在书桌前抱着吉他拨弄着弦,随调哼唱,桌边一根笔一张纸,便于一瞬间福至心灵,删减写改。   如此过了大约半月有余,一首完整的歌曲就被放在了许城阳的桌面。   “『杀破狼』?”   许城阳饶有兴趣的念着这个歌名,眼睛扫过歌词的同时又问道,   “请何老看过了?”   温向平颔首,   “是,改了几处字词。”   许城阳哈哈一笑,   “既然向平完成的比预计的早,我们也能放的早些,正好接『此生不换』的档,四月底刊龙屏舍身跳熔炉祭剑时正正应景,一直到六月中旬刊登下部,跟着『逍遥叹』一起,何愁《蜀山》会失了热度!”   时间和排版的事情许城阳和罗家和考虑的都十分周到恰当,只录着『此生不换』的磁盘终于在四月、六月分别迎来了新的伙伴,甚至还有三首歌的合集。   三首歌,作曲,有鼎鼎大名的何老出手,自是不同凡响;填词,有温知秋这个鬼才亲笔,也是卓尔不群。尤其是一首接一首,正好在一首听腻之时接档新曲,不仅贴切小说情节进程,更是在不同的层面持续为《蜀山》的名声添炉加火。   而《蜀山》本身玄幻仙侠、不落窠臼的情节和超脱爱恨纠葛的生死大义,加上出众的文笔,悬念伏笔的巧妙应用,抗住了烈火烹油下四面八方的高期待、高要求。   《蜀山》不仅仅在沽市,就是在京市、新周刊发行的晋秦直等省都声名大噪。谁若是没看过,都要被说一声跟不上时代,哪怕烫着最时髦的及肩卷发,穿着长筒喇叭裤和黑皮鞋。   相比新周刊的花团锦簇,春风得意,红星杂志就没这么美妙的心情了。   尤其是杨主编杨贺,堪称恼怒至极。   这两三年来,周围一个个杂志都在进步,红星这几年却没有什么进益,相比之下自然是在走下坡路。而杨贺曾满怀信心的“小某某”计划虽然让红星红火了一阵,却并没有持续多久,更不用提像《大惠山》一样引起热潮,大肆增加销售量。   反而是罗温二人跳槽去的新周刊蒸蒸日上,如今就连沽市关注也能和红星平分秋色,杨贺怎能不恼火。   而销声匿迹两年的温知秋又在这个当口复出,第一篇作品就引发大爆,而这篇作品居然是曾经被他驳回去的《蜀山》!杨贺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只觉眼熟,后来想起曾在罗家和手中得见,再去看时几乎目眦欲裂。   好不容易能平复下心情来,想出个法子蹭蹭热度,提升红星的知名度,新周刊却置之不理,仿若根本没瞧见他的“小温知秋”一般,直把杨贺气的要呕一口血。   杨贺调整了几天,正待再试一把起死回生的法子,却通通被上面压了下去。还不待杨贺去质问一下,就发现刘组长已经顶替了他的位置,坐在了他的办公室里。   “老杨啊,这两年杂志怎么样你也都看得见,还是让更有能力的年轻人来做吧。”   言下之意,就是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做了二三十年的杂志将他说丢就丢,一手扶持上来的刘组长还抢了自己的位子。   杨贺这回是真的呕了一口血出来。   虽然及时止损,将无用的杨贺换了下去,可新官上任的刘组长显而易见也没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能逆转时局,将红星重新扶回高位。   时代在开放,杂志报刊都在致力于与时代接轨,不断创新,杨主编在位时却着相于模仿竞争,早已失了先机,刘组长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鞭策编辑作家尽快跟上时代步伐罢了。想要一力降十会,重新站在行业内的前列……   如果温向平能回来就好了。   刘组长摸着下巴琢磨着。   可瞅瞅自家杂志的士气低迷,再看看新周刊的一片大好形势――   刘组长长叹一口气。   还是另想别招好了。   ……   《蜀山》更新到龙屏以身殉剑时,无数读者捧着书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如雪花般的信件纷纷飞到新周刊祈求温知秋再给龙屏一条生路。再加上『杀破狼』的一曲,温知秋和《蜀山》几乎被挂在每个人的口头。只在沽市,走出五步远,就能听见路人或惋惜或凛然的谈论。   正当时,狄导导演的《大惠山》也来加了一把火。   狄导是国内抗日剧的典型代表导演,迄今为止拍过的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在观众和圈内都积累了人脉的深厚的基础。   然而近些年,港省的歌手演员堪称人才辈出,群英荟萃,向大陆渗透过来的歌曲影视也有不少可圈可点。相比之下,以革命剧为主流的大陆在这方面市场就要吃亏些。   有些导演心思活泛,早两年就琢磨着转了型,学着港省做了起来。偏狄导性子拗,非要拍一部胜的过情情爱爱港剧的电视。在拍这部新剧之前,他已经沉寂了一年有余。   自从看见了《大惠山》,狄导心思就火热起来。配了一流的编剧,每一个角色都下了最高标准去挑选,每一镜都要打磨到最满意才肯过。   每一帧场景都是狄导带着到处跑拍出来的,实在没有现景,狄导就自己搭了一个出来,不可谓不煞费苦心。   最重要的是,完全尊重原著。   从去年九月底买版权起,到如今历时八个月,《大惠山》终于要在电视台上播出。广告早在两个月前就打了出来,如今终于要正式出现在全国人民眼前,狄导虽然对自己的作品满怀信心,到底还是紧张的满手是汗。   《大惠山》播出是在沽市二台的黄金时间段,此时是七点四十五。   还有一刻钟。   狄导紧张的几乎要捏断手里的笔。   温朝阳和甜宝都是有自制力的孩子,不至于因为玩耍耽误了学习。何况还有苏承祖老俩每天待在家里,温向平就又给家里买了台18寸大彩电,比温苏记的那台还大。还专门给配了个电视桌摆在客厅墙边,方便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也能给老俩打发打发时间。   《大惠山》要播,温知秋这个原著作家和新周刊自然早早就得了消息。   于是这天晚饭后,温家七口坐在客厅里眼巴巴的等着准时播出,桌上的暖壶灌满了热水,瓜子花生一应俱全,电视伴侣到齐,只待八点一到。   甫一开播,温向平就吃了一惊。   为了打个翻身仗,狄导这次也是咬了牙、下了狠心。不仅开头的主题曲也抛弃了义正言辞、大义凛然的唱腔,选择了渲染紧张节奏、内忧外患的纯音乐,连以往偏好的国字脸、老演员也被从主演的位置上挪了下来。   看着屏幕上这个剑眉星目、最多二十五六的年轻男演员,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温向平觉着,隐隐和卫华的手绘版有那么几分相似。   “卫华――”   甜宝却先一步指着电视叫出声。   “呦,这小伙子可真俊――”   李红枝也赞叹道。   狄导不愧是浸淫影视圈数十年的人物,开场仅仅一刻钟,节奏已经到了男主角为救心上人孤身闯戰国武馆。待看到卫华打翻一圈武士,苏承祖情不自禁一拍大腿叫了声好,   “男人就该这么有血性!”   默默喝水的文弱书生温向平噎了一下。   苏承祖和李红枝都是没看过《大惠山》的,电视剧的形式也比文字来的更吸引人,更易看懂。没一会儿,老俩已经深深陷入其中,坐在温向平怀里的蜜果儿也看着屏幕上的五彩斑斓看直了眼。   苏玉秀和两个孩子虽然都看过了,眼下却也看的目不转睛。甜宝指着演卫华的男演员道,   “比陆何宇还俊!”   陆何宇是最近一个名为《窗边》的青春爱情港剧里的男演员,温向平也瞧了,确实长的挺帅。值得一提的是,里面的女主角就是一路闻名到三十年后的毕青蔓,但如今还只是个初出茅庐,肤白水嫩的初恋级女神。   苏玉秀仔细瞧了瞧,   “还是陆何宇更俊些。”   温朝阳看的入迷,哪怕夹杂在母女两个“谁更俊”的讨论中也没受到半点影响。   《大惠山》在沽市二台每晚两集连播,中间再插一段广告,差一刻十点的时候便响起了片尾曲。   “这就完了?”   苏承祖老俩和温朝阳恋恋不舍的守在电视台前,   “说不得待会儿十点的时候还有一集播呢。”   祖孙三个这般期盼到。   而像温家祖孙这般想的人并不在少数。只有在十点之时,一档深夜文化节目准时开播才打消了他们的妄念,悻悻的瘫在床上入睡。   直到意识模糊前,脑海里还充满着屏幕里的一帧一画。哪怕已经看完了《大惠山》的全本,清清楚楚后面的情节如何,心里还是痒痒的慌,恨不得一睁眼起来就是第二天晚上八点钟。   沽市二台相比于沽市一台要逊色一筹,可沽市二台肯出黄金时间段来播《大惠山》的条件就足以打动狄导。何况二台的观众也不在少数。   第二晚八点钟声准时敲响,实时监控收视率的工作人员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是、是不是我眼花了。”   二台今天的收看人数竟然比平时多了近一万人出去!真的假的?!   工作人员每天都盯着屏幕看,二台的平均实时收看人数早就熟记于心,熟料今天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增长?!   短短数秒,屏幕上的数字又是一阵飞跳,眼见着又多了几百个实时观众,工作人员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天哪――”   更让人惊讶的还在一台的广告时间。   狄导的老谋深算这个时候就体现了出来。港剧一集在四十分钟左右,《大惠山》被剪成了五十分钟不说,两集之间也仅有五分钟的空档,剩下的广告时间全被推到了九点四十五到十点之间,可以说正好笼络了一部分耐不住广告转台的观众,再趁着港剧广告未结束之际,以悬念结尾,以满是看点的情节开头,正好勾到人心口上。   有那意志力薄弱几分的,当下便不换台了。   而等到第三天晚的时候,二台的实时收看人数已经几乎跟一台持平。等到一台广告时间之时,二台更是迎来人数高峰。甚至还要超出一台数百人去。   别看数百人的差距少,平时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台压着二台,少有二台翻身做主的时候。   当然,二台和一台的人数差距本身并不算沟壑。一台向来以港剧取胜,二台上一部港剧刚刚结尾,下一部港剧出了些问题一时半会儿播不成,正好撞上前几年风靡一时的《大惠山》同名电视剧成片,还是出自素有口碑保证的狄导之手,便爽快的买了下来抵几天空档。没想到居然给台里带来了这么大个惊喜,当下也不急着催港省和工作人员,又给《大惠山》剪了几个片花,从开头曲截了一截插在白天档的广告里打宣传。   甚至等白天一档影视剧完结有了空档以后,也没急着接档,直接把《大惠山》塞了进去,从第一集开始重播。   看着稳步提升的实时收看人数,台里领导每天都笑呵呵,再也没有前几天港剧断档时的怒气冲天。   这下一来,不仅温苏记摆着的电视开始播《大惠山》,往百货商场里转悠一圈,有电视的店家里头坐一坐,只要在其播出时间,几乎就没有电视不播它的。   不仅里头的一众主演顿时成了炙手可热的明星,连温知秋这个安静吃鸡的也被推了出来。   谁让他的《蜀山》正好上部终结,开了下部,还附赠一首新歌,正是名声大噪之时。街边的音像店里摆满了『逍遥叹』的磁带,封面上印的都是新周刊专属插画家设计的“景逍遥”。时不时遇上的一个路人嘴里哼着的不是『杀破狼』就是『逍遥叹』。   如今,又多了一个《大惠山》的片尾曲。   不知狄导从哪儿找了个人才,风格跟大陆流行的义正言辞3.0版大不相同,甚至和港省的情不疯魔版也有差异。   总之,确实挺好听就是了。   连温向平自己有时都不经意间要哼上两句。   苏玉秀最近从一本菜谱里学了江浙那边的几道菜,醉鸡叫花鸡等天天变着花样做。要不说苏玉秀有天赋呢,哪怕是第一次下手也有几分味道,做上三五次就熟的差不多,入味入料,很是美味。   温向平和儿女三个每天吃的油光满面。   都说保暖思咳咳,温向平近来又恢复到了起先的悠闲状态,又正逢孩子们放暑假,每天抱着个吉他给孩子们弹着听,温朝阳有了兴趣想学,温向平干脆就给儿子报了个学习班。   甜宝虽然看着也心动,却和哥哥不一样。   “钢琴?”   温向平想了想,也很是爽快的应了。既然是女儿主动提出来的,他这个做父亲的当然同意。学钢琴的好处多多啊……   温向平正掰着指头一一数过去,就听甜宝继续道,   “陆何宇跟毕青蔓在《窗边》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钢琴房里见面的,毕青蔓的钢琴弹的可棒啦!”   甜宝一双大眼睛水灵灵,期待的看着温向平。   温向平欣慰的摸摸女儿毛茸茸的发顶。   虽然是受了偶像剧影响,但既然有兴趣,接触接触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于是就带着甜宝到百货商场里挑钢琴去了。   这年头的百货商场当真是名副其实的百货商场,什么东西都有得卖。在买了一架小型立式钢琴后,温向平心满意足带着甜宝回了家。   温家现在住的这屋子,虽然说是租给温向平,实际上已经算是卖给他了。只每个月交一笔“房租”。这一年来温向平手里没少进项,便将剩下的“尾款”都给许城阳送了过去。   当初许城阳买的时候就考虑到温家人多,直接打通了两间房,一间是三室一厅的,装了一台笨重的彩电后,还能再容纳一架小型钢琴。如今甜宝还小,倒也适用。   等过几年要换大钢琴,这屋子就小了些。但到底还有五六年要等,因此也不着急。   温向平对乐器自己玩玩可以,教教孩子们这些纯新手也绰绰有余,但有系统的教学肯定比他散养来的强。于是给女儿儿子都报了相应的课程,正好暑假每天去两个小时。   哥哥姐姐都有了自己的玩的,小女儿自然不会被爸爸冷落。温向平抱着吉他给蜜果儿弹小星星、雪绒花,也能换来一个软乎乎、带着奶香味的亲吻。 第72章   生活和工作都在正轨上前进。然而, 没过了几天, 温向平这个大家长就接到了甜宝钢琴老师委婉的投诉,   “和宴似乎不太坐的住…”   甜宝都是自家人叫的小名, 大名跟了苏玉秀姓,叫苏和宴,却是温向平后来取得,原身在女儿出生长到三岁, 硬是没给女儿起过名字。   因着妻子名字里有个“玉”, 儿子名字里带了个“朝”, 温向平索性挑了句“百辟朝回闭玉除,露风清宴桂花疏”的诗, 如此, 甜宝叫“和宴”, 蜜果儿叫“和疏”, 一家人的名字便都囊括进去了。   甜宝乖乖站在温向平身边拉着爸爸的衣角, 看钢琴老师委婉的跟爸爸告自己的状,忍不住有些委屈的抿了唇。   “能不能跟爸爸说说为什么?”   回到家, 温向平并没有责怪甜宝这些日子的不专心,轻声问道。   甜宝抿了抿唇,很是委屈,   “我想弹『窗边』…可老师只让我们弹do re mi……”   温向平本来以为甜宝或许是因为兴趣退却后的不耐烦, 或者音阶太难学的退步, 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心下不禁泛起愧疚。   温向平想了想, 道,   “那爸爸教你弹好不好?只教『窗边』。”   温向平飞快的补充了一句。   甜宝的大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不住的点着小脑袋犹如小鸡啄米。   于是从这日起,温向平除了每天弹着吉他逗逗蜜果儿之外,又多了一项教甜宝的职责。   为此,温向平专门开始追《窗边》的片尾曲不说,还专门托了罗家和寻来『窗边』的谱子。   好在《窗边》是时下最火的一部港剧,不仅每晚在沽市一台播出,其他台也有不少重播挣收视的,温向平才能不断的听原曲。   每天甜宝从钢琴教室学习回来后,父女两个就一起坐在一米一的小钢琴前你弹我奏。后来甜宝能完整的把『窗边』弹出来不说,还能跟温向平来个合奏,可让李红枝直夸心肝肉。   然而跟着老师学的最简单的一些入门曲,甜宝学的反而还没有『窗边』这个高阶版快。对此,温向平也只能感慨一句“兴趣所致”。又教了几首甜宝爱看的电视剧、动画片里头的主题曲。等到《蜀山》彻底完结的时候,甜宝已经能和小有所成的温朝阳一起合奏『窗边』和『逍遥叹』了。   《蜀山》下部大约有一百五十章左右,按着一周三更的频率,也足足连载了近一年。   此时,温朝阳已经正式的成为了实验中学初二一班的一名学生,甜宝也已经是三年级的大孩子,就连最小的蜜果儿,都已经在幼儿园里淘气了两年。   三十有三的温向平似乎格外受时间眷顾,白净的面皮一如苏玉秀第一眼见他一般,加上文人儒雅的气质和岁月沉淀的魅力,走在街上准能引来一帮大姑娘小媳妇儿回头。   苏玉秀这两年没少和李芝龄一起逛百货商场买护肤品,再加上家里店里都顺心,也叫人看不出来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江家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如今在沽东已经买了三套房,甚至还有一套别墅,不得不叫温向平佩服这夫妻俩毒辣的商业眼光。   两家的孩子也一如既往的时常打闹在一块,感情越来越好。只叫在甜宝能熟练流畅的弹奏出『窗边』后,竟然就迫不及待的弹给了江慎之听。   一想到《窗边》里男女主在钢琴房弹着这首曲子一见钟情,温向平便忍不住黑脸。   他家甜宝还只是个三年级的小学生呢!   更让温向平心塞的是,苏玉秀没注意到事态的严重性跟着乐呵也就算了,连朝阳、蜜果儿这两个娃娃也一个劲的把妹妹/姐姐往江慎之面前推。   蜜果儿这个傻乎乎的小姑娘最近迷港剧迷的厉害,每天把结婚、对象挂在嘴边。连字都认不全呢就知道给她姐姐拉郎配了!   温向平真是恨不得把电视扔出去,只可惜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只当蜜果儿是童言童语,甚至乐见其成。谁叫江慎之那个臭小子,居然还给甜宝设计衣裳穿,俘获了温家从老到小所有女性的心……   李芝龄倒是偷偷捂嘴笑个不停。   这次哪,慎之一定能提前好几年给她娶回来个儿媳妇儿!   连载了近两年的《蜀山》在给温知秋带来极大名气的同时,也彰显出了温知秋本身深厚的实力。   温向平并不是每日龟缩在家里足不出户的人。相反,时不时都会去新周刊的办公大楼参加定期举办的作家交流会。但凡遇到杂志的几位大家讲课――尤其是国家作家协会有一席之地的张肇嘉和余姚中二老,必然场场前往。更是拿着牛皮本认真听讲做笔记,身姿坐的尤为挺拔,面上专注之情更是万分,丝毫没有因为《蜀山》火热就张狂自大的模样,叫几位大家都不由得暗自点头。   绿肥红瘦之时,余老主动找上了门来。   “知秋对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余姚中面上含笑。   温向平恭敬有礼,   “《蜀山》刚刚完成,打算着休停数月,向诸位前辈好生学习一番,亦多阅几本书丰实自我,再做新作品的准备。”   余老暗自颔首,是个通透的。   于是笑着问道,   “我这里有一个学习的好去处,知秋可有意愿一去?”   温向平隐约有个飞逝的猜想,   “莫不是……”   余老笑着颔首,   “作家协会里人才济济,更有渊博深厚的前辈和大家,能在里面和众位同行切磋求教,必然大有进益。”   温向平自是知道这个道理,略一思索,便做了决定,   “多谢余老引荐。”   余姚中笑着摆摆手,   “你年纪虽然不大,底子却极为扎实,思想更是灵气十足、不受拘束。到如今发表的几部作品,无一不是精品,进协会是迟早的事情。我和张老不过是占了你个便宜,厚颜做个领路人罢了。”   顿了顿,又道,   “知秋这几日有无事?如若方便,咱们尽早去京市把这事儿办妥了如何?”   温向平诧异,怎么这么急。   余姚中眼角的皱褶泛起暖意,   “因着十年浩劫,遭受种种挫折就不多说,直到前年,作协的部门才恢复了建设,《小说选刊》正缺你这样的人才。更重要的是,今年年底要举行会员代表大会,凭知秋你的本事,当选理事也是要得。如若错过,太过可惜了。”   闻言,温向平不由得惊讶。   他起初还以为是进沽市的作家协会,听余老这么一说,竟是要推荐他进华国作协了。   温向平倒不是觉着自己实力不够而心生退意,只是这消息也太过突然。   他一介平头白身,想要进入华国作协,首先须得加入地方协会成为会员,然后由作协会员推荐,在经专家咨询委员会审议通过,会员发展大会审议后才能正式对外公布新成员的名字,流程不可谓不繁琐。   如今却要一口气吃成个胖子,直接跳到无数作家梦寐以求的位置……   而如今已经近十月份,虽然办完手续后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却仍然称得上是慌忙仓促。必定是有什么让余老不得不推荐他进作协的机会。   这让温知秋对余老的说辞,七分信三分疑。   余老见温知秋眼底的了然,皱褶的脸上泛起了赧意。半晌,摇摇头苦笑道,   “知秋通透啊――”   虽然港省如今的领土权还没有回归华国,但大陆和港省的交往自改革开放后已经日益密切,其中一项交融碰撞的,就是文学。   大陆禁锢思想近十年,古籍珍本毁了大半,文学水平倒退数年。港省却凭借着开阔的政策和经济蓬勃的发展着,涌现了不少卓越,甚至堪称不世之才的文学家。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今年五十有四的查世良。   查世良――   温向平心中一震,不由得将身子又坐正几分,面上显出严肃夹杂着敬仰。   不像温向平是占了眼界领先数十年的优势,查世良是实打实的,在当下凭借着超越时代的思想,创造了一整个武侠世界的体系,开创了武侠小说的先河,此后数十年间的武侠仙侠等一系列的设定,莫不是从查世良的作品中延伸发展而来。   本质上来讲,温向平也要恭恭敬敬的尊查世良为开山鼻祖。   而在查世良三十一岁那年,发表的第一本风靡港省的武侠小说《古墓传奇》,却因着大陆和港省的隔离而被阻挡在外。一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古墓传奇》才进入大陆。然仅短短三个月,就已在内地引起轩然大波。   隔空点穴的功夫,不见残影的剑光,柔中带着杀气的白绫,莫不让人兴奋之余,又拿来和同样神奇的仙魔法决对比。   彼时,正逢《蜀山》将近完结之时。两大巨著棋逢敌手,热度居高不下。街头的孩童有叱着“空明拳”玩耍的,也有比着手势施仙术的。人们的口中不是讨论着景逍遥就是杨彻。到底是仙术更胜一筹还是武功玄妙不已,每天都有无数的蜀山迷和古墓迷在辩论,只在沽大,就已经举行过不下三次的辩论赛了。   温向平自然也在第一时间买了书来看,确实是数十年后仍然经久不衰的经典,哪怕是又一次再读,也依旧津津有味。   然,温向平并不以自己是后来者便心生怯意。《蜀山》灌注了他的一片心血,再加上时隔两年重新修正,无论是文笔、人物还是情节设置都是温向平的巅峰水平。自认与查世良在三十余岁时撰写的《古墓传奇》不遑多让。   但撇去这些都不谈,温向平对于查世良这位祖师爷,心底是抱有百分崇敬的。查世良今年已经五十大几,这些年陆陆续续出版的作品温向平也一一买回来看过,再加上查世良还未出版但后世已见的作品,比之昨日又上数层楼。从资历到实力,查世良都超出温向平不止,叫温向平心悦诚服。   余老叹了口气,苦笑道,   “明年年初有个作家交流会,届时,内地的、港省、琉省,甚至国外的作家都会汇聚一堂,真的是人才济济,群英咸集,可惜我们内地的作家……在小说这方面确实有所缺失,灵感跟不上喽――”   余老这话并不是否定内地作家的水准,“正路子小说”写的好的作家不在少数,只是感慨在高压的思想禁锢下逐渐失了灵性,又正好撞上港省百年一出的查世良,撞上了前所未有的新思想,这才落了下风。   输给自家人倒是不打紧,还能推着人进步,输给外来国的作家到底跌份。有一个天马行空又底蕴深厚的温知秋在,也算是多了一张底牌。   余老自嘲笑笑,又道,   “知秋也不必多想,我和张老都是宁缺毋滥的人,正如我刚才所言,你有实力,还有心性,只要你愿意,迟早能进作协,我两不过是推了一把而已。”   温向平垂眸斟酌了片刻,颔首应到,   “那就多谢余老和张老为我引荐了。”   在得知温向平即将入作协的消息后,饶是向来沉稳的罗家和也忍不住眉开眼笑,   “这下可就成公认的大作家,再也不用担心别人揪着资历说事了。”   温向平摇头失笑,   “到底是趁了便宜,要不是明年有个交流会,只怕我还得等个五六七八年才行。”   罗家和“欸”了一声,   “你这就妄自菲薄了,别说沽市,数一数,除了港省今年新传进来的查老,除了几位德高望重,成名数十年的老作家,整个内地,谁的作品能像你的一样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这至少证明,你的实力绝对是凌然大部分人之上的。”   温向平将批阅完的《蜀山别传》手稿还给罗家和,笑道,   “瑜新和阿昀两个孩子,实力也是有的。”   罗家和笑呵呵的接过来,   “能得你这一句,两个孩子能高兴好久,比得到我的肯定都高兴。”   说到后来又不由得带上了一点酸溜溜。   温向平故作无奈的摊摊手,随即正经道,   “孩子们是打算单出一本,还是跟着印在《蜀山》后页?”   没错,因着《蜀山》在整片华国土地上的知名和热度,在杂志上一连载完结之后,新周刊就联系了作家将《蜀山》整个刊订成一本书,等到一印完就要投入市场。   “还是让他们自己出一本吧。”   罗家和道,   “我和许社长出钱印上一千本先卖,销量好了再加印。”   温向平闻言笑道,   “那敢情好,让我也凑个股,阿昀画的插图颇好,瑜新的文章写的也不错,指定能大卖。”   罗家和笑得眯了眼,   “那就承你吉言了。”   加入地方协会要比进华国作协的手续简单些,温知秋的三部大作可以说在沽市已经是人尽皆知,再加上水平也受到了余老和张老及陆胜恩陆副编的公开认可,协会主席团一路绿灯,不出两周,温知秋便成为了沽市作家协会的一员。   国家作家协会的大本营在京市,温向平自然得亲自前往一趟,来回怎么也得一月有余,温向平便抱了携家带口一起去京市的念头。   正好无需赶稿一身轻,在这个交通并不发达的年代,如此一趟出行也是不易,趁作了旅游也不枉坐几天几夜的火车去一趟京市。   只是孩子们还没放假,苏承祖老俩非要留在家照看孩子和温苏记,到最后,就只有苏玉秀陪着温向平来了京市。   京市作为华国的首都,自然有与沽市不一样的气派,街上人流涌动,虽然楼层建筑与沽市相差无几,然到底保存了雕梁画栋,碧瓦朱檐的百年楼阁,比之沽市更多了一份传承之味。   京市人流密度与沽市相比几乎更甚,兼之人生地不熟,温向平便嘱托苏玉秀在酒店等他回来,这才跟着余老和罗家和出了门。   有余老做推举人,温知秋在作协很快就办好了相关的手续。主席团的一位成员笑着拍拍温知秋的肩膀,对余张老道,   “当真是后生可畏哪。”   《蜀山》在沽市引起的轰动并不是全部,就是在人才济济京市,“温知秋”这个名字和其三部大作也是耳熟能详。更何况其开创了仙侠流派的文学题材,不止在同龄人中,就是再往上加个一二十岁,也罕有能与之比肩的人物。   余老笑呵呵,   “可不是,算一算,查世良写《古墓传奇》的时候,也才三十有五,正跟知秋一个年纪。”   两位大家笑着攀谈几句,路过的一个中年作家闻言却是忍不住看了立在一边的温知秋一眼。   这就是温知秋?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看上去才多大?有三十岁么?   心中打着腹稿,面上却是尊敬的对两位大家点头问好,快步离去了。   “接下来只要等着就行啦――”   余老放松的坐在酒店的椅子上,捧着杯茶品赏,   “凭你的《蜀山》不会有进不去的问题,只是时间要拖一些日子,是上头的规定,没法规避。”   眯着眼享受的啧了一口茶香,余老又道,   “正好你不是带着你爱人来了,趁着这功夫去京市里头转转,尝尝京市菜,也不白费这时间。”   温向平本来便是这么打算的。   只是温向平虽然对数十年后的京市更熟悉些,但故宫这种历史建筑的方位并没有变化,逛起来并不吃力。   至于不熟悉的地方,鼻子下面长着嘴,问就是了。   如此在温向平牵着苏玉秀吃遍了京市的豆汁片鸭糖葫芦之后,作协正式对外公布温知秋正式成为作协会员的消息。   作为火热出炉的作协新会员,温知秋堪称是志得意满,然而实际上,温向平却并没有什么情感上的波澜。   但无论如何,载誉归来的温知秋理所应当的收到了沽市整个作家圈子的关注。   然而关注温知秋的不仅仅是同行,还有数以十万计的读者和观众。 第73章   作为以三十三岁幼龄加入囊括着全国顶尖作家协会的温知秋, 在从京市回来之时, 理所应当的收到了整个沽市作家圈子的目光洗礼,甚至还有数以万计的读者和观众。   然而其中, 有相当一批人,投之以恶毒的评价和咒骂。   就在温知秋赴京的这一个月,一家小报纸突然爆出了“温知秋家暴”、“温知秋道德败坏”的消息,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吸引了几乎整个沽市的目光,不管是温知秋的忠实读者气愤报纸败坏温知秋名声买来求证,还是心怀嫉妒者顺水推舟大肆宣扬,这家名为“沽市晚报”的报纸都得了利, 一跃而为当下备受瞩目的报纸之一。   沽市晚报说的头头是道,简直把温知秋八代都挖了出来。   标题还起的相当博人眼球,是《斯文败类的摇身一变》。   据称,笔者是怀着仰慕之心奔赴万里来到了温知秋的家乡,然而在和其乡人交流的过程中听到了许多来自乡人的抨击,几经求证确认这便是温知秋的真实面目后,便写了这么一篇文章将事实公告大众。   从温知秋被排进第五大队说起, 讲到利用色相勾引哄骗村里姑娘让其父兄替他做活儿, 又还把温知秋和苏玉秀结婚后对妻儿的冷暴力、甚至斥骂的污言秽语写的一清二楚,仿佛撰稿人曾站在当场亲眼得见一般。更有提及对岳父母不孝顶撞,对亲生父母十年来不闻不问, 好吃懒做云云。   总之, 在沽市晚报的这篇报道中, 温知秋被描述成了一个道德败坏、人面兽心、不孝不慈的败类, 末了还在文末用感叹的语气写了一句,   “才学是否能掩盖一个人肮脏丑陋的内心?智商和品行又孰轻孰重?如果非要笔者舍弃一样,笔者情愿一辈子碌碌无为,呵护儿女抚养长大,爱护妻子,孝顺老人。如此,也不枉来这人世走这一遭。”   就差没光明正大的说温知秋不配做人了。   有的人被文章里的细节说动信了,心中给未曾谋面温知秋塑造的美好形象瞬间破碎,带着被欺骗的怒意跟着不怀好意的人一起斥骂,   “连亲生儿女也如此磋磨,这不是父亲,对相濡以沫的妻子也冷漠无情,这不是丈夫!对有生养之恩的老父母不闻不问,这不是儿子!不慈不义不孝!这是赤裸裸的小人!对自己的家庭都如此不负责任,怎么能让我相信他在《大惠山》里的一片赤诚爱国心!让我如何相信他在《太阳》里的一片温柔心肠!只要一想到我居然为这种虚伪下作的书和人共鸣流泪,就有发自内心的呕意!”   “听说温知秋最近还春风得意,成了国家作协的一员!作协的人是对他的卑劣品性不知情而受蒙骗,还是将他的无耻照单全收?!这样低劣丑恶的人身在国家最高水平的作家协会里,会给全国的作家及喜爱文学的人士带来多么恶劣的影响!不除名不足以平民意!我愿实名举报温知秋,请求作协将其除名!”   更有甚者,连狄导和《大惠山》的一众主演也牵扯进来,痛骂其利欲熏心,居然和温知秋这种小人合作。   这还只是一部分,更多没能公开发表言论的人都纷纷寄信到新周刊来骂,多么不堪入目的言论都有。甚至,一些知名的周刊杂志也公开发表了观点,有些直接一帮子把罪名砸在了温知秋身上,也有的处事中立,两边都不得罪。   温知秋这样一个知名作家倘若折了,新周刊不仅少了一个人才,还会因此蒙上“是非不分”“善恶不明”的名头,在读者心中的形象自然要蒙上一层阴影,对于他们这些竞争对手来说,自然是件好事。   有指着温知秋鼻子骂的,自然也有出言维护的,   “温作家的家乡在哪里这个作者是怎么知道的?怎么证明他去的究竟是不是温作家的老家?或者说,他究竟有没有去过?谁能证明他说的就是真的,而不是对温作家的污蔑?!”   “倘若心是肮脏不堪的,怎能写出《大惠山》的赤诚?倘若品性是低劣丑陋的,怎能写出《蜀山》的洒脱飘然?是非曲直,怎能只听一家之言?温作家总该有个机会为自己辩明!”   事情闹得满城风波,一时间,支持温知秋的和抵制他的在胶着,都等着温知秋给个说法出来。   毫不知情的温知秋却才提着行李牵着苏玉秀从火车站出来,和罗家和等人分别,回家去。   温向平夫妻坐的车是下午三点到的,回到家没一会儿就该是孩子们放学的时间。   因着当初走的时候也不知道多会儿才能回来,也就没跟家里人说回来的具体时间。何况他俩也没提多少东西,用不着家里老老小小跑去接。   一进家门,家里果然没人,苏承祖老俩想必是接蜜果儿去了。   长途疲乏,苏玉秀和温向平都撑不住了,回到屋里小憩。等温向平从浅眠中醒来时,耳中就听得客厅里传来阵阵低泣,夹带着甜宝抽噎的声音,   “他们讨厌……”   温向平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连忙坐起身来,蹑手蹑脚的出了屋,不打扰还在睡的妻子。   一进客厅,就见温朝阳正在安慰抹着眼泪的甜宝,自个儿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   “怎么了这是――”   温向平大步一跨,就到了两个孩子身前,蹲下身来担忧着问,   “学校里和同学处不好关系了么?”   甜宝一见阔别一月的爸爸,顿时带着哭音扑进温向平怀中,   “爸爸――”   “爸爸在呢,怎么了?跟爸爸说说好不好?”   温向平一边安抚的拍拍女儿的脊背,一边将问询的目光看向沉稳的儿子。   温朝阳敛着眉毛,一副严肃又气愤的模样,   “甜宝的同学说爸爸你是个坏人,甜宝生气就和他们吵起来了。”   然后又做错了事一般低下了头,   “我也跟他们吵架了…”   随即又抬起头,   “可他们确实说的不对,我觉得我没做错。甜宝也没错。”   在温向平怀里的甜宝闻言,抽噎更是变成了哭泣。   两个孩子向来乖巧的很,和别人吵架,这还是第一次。何况朝阳一向沉稳早成,连他都有了怒气,想必是确实有什么严肃的事情。   温向平心下微沉,但还是控制着声音到,   “为什么会吵架呢?”   温朝阳闻言很是气愤的将报纸的事儿说了一遍,又说道,   “他们话说的不好听,我就没忍住辩驳了几句,然后就吵起来了。甜宝也是。可我俩都觉得我们没做错,爸爸你明明和报纸上是不一样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乱说话,我俩还是你亲生的呢,怎么就反驳不得,老师还让我们互相道歉,我不愿意,老师还说我做错了。还有写报纸的那个人,太坏了,空口白牙瞎写。”   说着说着,温朝阳的眼眶也忍不住泛上了红意。   诚然,以前的温向平对他们不好,可如今的温向平却给予了他们一切的父爱,关爱呵护从未少了一样,还是整个华国都推崇的大才子,写出的书有无数的人在看,比老师们都要厉害的多。   在温朝阳和甜宝的心中,他们的父亲就是一座高大巍峨的山峰,不容任何人污蔑诋毁。   温向平一时间又是对写了《斯文》的人厌恶憎恨其给自家孩子带来的伤害,一边又忍不住因儿女对自己的维护爱重感动。   眼前的两个孩子最高的也才到他的腰间,居然有这么大的勇气和身边所有人、甚至是老师对抗,只为了替他正名,替他抱屈。温向平喉头哽咽,却只能紧紧的将一双儿女搂进怀里,重复着简单的字眼,   “爸爸爱你们,爱我的孩子们。”   温朝阳脸上泛起害羞的赧意,却也忍不住和甜宝一样回抱住温向平。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到,   “我也爱你,爸爸。”   温向平亲亲两个孩子的发顶,在孩子看不到的地方,眼里却是黑漆如墨。   事情摆明了就是直冲着温知秋去的,不然为什么专挑温知秋不在沽市的时候发表这篇文章,明显是想占得一个先机,趁温知秋无法亲口反驳,在看客眼里留下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   新周刊虽然用了各种手段想把消息压下去,然而这家报纸背后还有几家大杂志的插手,新周刊还没到能一力降十会的地步。许城阳虽然面上还是一派稳重,实际上急得上了火,每天刷牙的时候都能刷出血来。   事情既已发生,许城阳也就没趁着温知秋一回来就把人叫过来,好歹让在长途奔波后歇口气。只是没想到温向平先一步从两个孩子口中得知此事,第二天就主动找上了门来。   新周刊大楼。   许城阳坐在上头,面容严肃,   “这个事情你们应该都了解了,有多严重也应该很清楚,都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闻讯而来的罗家和面沉如水。   为了防止别家挖人,温知秋的住址和联系方式一直都是严格保密的,知道的人不过五指之数。能追到温知秋老家的,除了他和许城阳,就只剩杨贺和刘组长。   “不管是他俩中的哪一个,肯定和这事脱不了干系。”   要不是温知秋真实身份消息封锁的好,只怕在从火车站下来的一刻,就有闻风而动的人把他包围了,哪里还能轻轻松松的来去自如。   罗家和眼中阴沉,心里已经飞快的打起了盘算,想着这事该如何处理。   许城阳并不意外,显然早就猜到这里。他倒觉着,是杨贺的可能性更大,红星杂志虽然掺进了这滩浑水,但并不像早知此事的样子。   罗家和拧眉,道,   “公开回复澄清虽然不一定有多好的效果,却是一定要做的,表明身立得正,也能给支持知秋的人打一针强心剂。”   只是,在带着恶意看温知秋的人眼里,无论温知秋这篇声明写出什么样的花来,他们都能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歪曲。   这也是为什么罗家和说发布声明效果不佳的原因。   许城阳颔首,显然是和罗家和想到一处去了,   “杂志第一时间已经发表了声明,为支持知秋的人鼓了劲。你去京市加入作协的消息,也是我特意找了人放的,要不真得被不知情的人当做做贼心虚不敢出声了。”   像作协多了哪些新成员,虽然是公告天下,可不感兴趣的人也少会去关注,平时知晓的也只在作家这个圈子里罢了。   如今,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下皆知了。   许城阳无奈笑笑。   然,公开发表这么一篇支持的温知秋的声明,许城阳也是有大风险的,自然遭到了杂志其它人的阻挠。   但许城阳对温知秋的为人有信心。   温只是为了女儿到处求一张曲谱还能说是对外伪装慈父,可许城阳也曾接触过温知秋的家属,孩子们对温知秋的满眼濡慕,苏玉秀对于温知秋的依赖也做不得假。许城阳不相信报纸上说的那个人是温知秋。   于是又看向温向平道,   “知秋怎么想的。”   温向平难得面色冷漠,与平时温和的面孔差了一万三千里。   温向平对于这种诋毁见识的不少,真有多生气也谈不上,在实力和事实面前,一切都不过是跳梁小丑。   真正让温向平厌恶的,是沽市晚报居然不择手段的把他的孩子家人都牵扯进来,作为替他们谋得名利关注的做法。   心里已经将沽市晚报大卸八块,温向平的嗓音不自觉就带了冷意出来,   “我想在杂志上邀请这位撰稿人,一起参加一场记者招待会,公开对峙。”   《斯文》一文中虽然对一些事实夸张,但也取材了一些原主曾做过的事情,再加上无论是原主还是他,对原主的父母兄弟都不甚亲近,摆在明面上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但温向平并不担心。   《斯文》的撰稿人并不是杨贺或者刘组长,而是找了个替死鬼,足以说明他们不欲把自己牵扯进去,未必会现出真身。就算真的露了面,或者沽市晚报的人被这几日的成绩膨胀了心思――   温向平眼中泛起一丝冷光。   许城阳眼中闪过赞赏之意,这也是他的打算。温知秋既然敢这么做,便说明他确实问心无愧,他没看错人。而倘若对方心虚不敢应战,他们自然不战而屈人之兵。   罗家和却没有这么乐观,   “杨贺既然敢主使这次风波,只怕也留有后手,万一找来几个“证人”,也是麻烦。”   温向平早就想到这点。从前的劣迹斑斑他倒不担心,谁还不能有个过去,浪子回个头呢。   至于十年不回温家…   温向安向来趋利,知道他是温知秋后,必然会帮着他打圆场,恐怕还会编一个比他更周全的借口,营造一番兄弟情深,舔犊情深。反正温知秋有“不孝”这个把柄在他手里,不怕温向平不应。   对于温家的本性,温向平毫不怀疑。   “不管对方应不应战,记者招待会都要照旧举行,我要追究对方的法律责任。”   温向平眉眼尽是冷意。   虽然温向平不想暴露身份,可自从他进了作协开始,就由不得他了。年底的全国代表大会,开春以后的作家交流会,处处都会将他的脸暴露出去。   既然瞒不住,干脆就不用瞒。他温知秋是《蜀山》的作者,没有哪里见不得人。   温向平不是让家人蒙羞受牵连之徒,他要光明正大的把泼在他身上的污水泼回去。他的孩子和妻子以他为荣,他不能也不会叫他们失望。   许城阳满意的颔首。   罗家和起身,   “那我现在就去联系记者。”   新周刊将在一周后召开记者招待会的消息一经传出,顿时引起哗然。尤其在得知温知秋要当面和《斯文》的撰稿人对质后,支持温知秋的人纷纷欢呼不已。   原先抱有怀疑态度的一众人也立场摇摆了起来。   心里有鬼的人怎敢这么光明正大的将事情公诸于众,只这一个举动,足以证明温知秋问心无愧。   几家杂志连忙将触手收了回去,打算观望观望再做打算。谁能想到温知秋来这么雷厉风行的一手?   正常人不都是要在杂志上先和沽市晚报撕几个来回,以最小的代价把事情平息么。毕竟温知秋这事儿已经闹大了,就连沽市之外的省份也听闻了消息,抵制温知秋的人不在少数,一时间连《蜀山》的销量也急剧下滑,眼见着温知秋算废了半个,一个处理不好,连新周刊都要沾腥。   而这也是沽市晚报打的主意,正好再借着温知秋在杂志上跟他们撕扯,增加几个月的关注量,再如一笔账。   结果温知秋倒好,根本不装孙子,直接找人公开对质。这不是怕事情闹不大嘛?!还开记者招待会?!记者难道是好请的么?   八十年代是记者行业的巅峰时期。因着都是文责自负,无需交给领导审核,因此什么样的稿子记者都能写、都能发。再加上拿了记者证,基本能在全国免费吃喝,走到哪儿都是座上宾。就是面对国家最高领导人,记者也是不虚的,嘴皮子一个比一个犀利,笔杆子也一个比一个硬。以至于,每每有记者要出去采访时,领导都得追在屁股后头不住嘱咐,   “缩着点、缩着点!”   请一众记者开一场招待会更是花销巨大,也只有许城阳才肯花这么大力气和本钱为他平反。   杨贺在新周刊上看见这么一条公告,顿时摔了手里的搪瓷杯,眼中满是恶毒。   就因为罗家和和温知秋!他一介主编竟然沦落到只能在沽市晚报这种不入流的小报纸工作的地步。   大幅缩减的薪水让杨家的生活水平直线下降,妻子每天跟他叫嚷,儿子女儿也嫌自己不能再补贴他们再不上门来,见了面嘴里也蹦不出象牙。出门到哪儿都要遭受昔日同事的冷嘲热讽,逼得他不得不搬到这个逼仄的小巷子!   都是这两个人害得!   杨贺眼中恨意大盛。   这场风波自然是他搞出来的。他手里有温知秋的老家地址,挖出来这么多黑料也不枉他大老远跑到晋省去。   本以为能凭借这手让温罗再无翻身之日,没想到他们倒是玩了个破而后立。   也没想到许城阳真的肯为一个小小的温知秋赌上整个新周刊。   到底是小瞧了他们。   杨贺黑着脸咬着牙,拼命思索着对策。   不行,他不能这么轻易就叫这两人从这事里头脱出身去! 第74章   比起沉着脸想招的杨贺, 沽市晚报却已经被新周刊发的这则通告吓得心惊胆战。   沽市晚报在之前也就是一家不入流的小报纸, 从上到下没几个拿的出手的人才, 要不是这次托了杨贺的光,到倒闭时也不知能不能有这么一回风光。   结果新周刊直接把一切都摆到了明面上, 公开要和他们对质, 沽市晚报的领导层顿时心慌不已。看新周刊哪怕下大成本开记者招待会也要维护温知秋, 还要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摆明了要跟他们杠上, 沽市晚报先怂了一截儿下去。   论实力,一个是全国知名大杂志, 一个是野鸡报纸, 论财力和人脉更是远远不及。虽然杨贺力证他交上来的资料绝对真实, 可一没人证二没物证的,他们底气也不怎么足。   眼见着一周的时间越来越少,整个沽市、甚至数个省的人民都在翘首以盼着这场公开对质的到来,同时不住催促沽市晚报公开表态是否要当面对质,杨贺却每天神神叨叨的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这种焦虑之下,沽市晚报一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把手上剩下的料也一股脑发上了最新一期的报纸。   第二日的记者招待会定在上午十点钟,预计持续一个小时。   才刚刚过九点钟, 新周刊专门用来开记者招待会的大厅已经满了七七八八。   眼见着气氛已经嘈杂起来, 许城阳回头看一派沉静的温知秋, 笑道,   “紧张么?”   温向平摇摇头,   “这有什么可紧张的――如是说就是了。我又不是阴沟里的臭虫,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倒是真正心虚的人,不知道能不能待会儿见着。”   只期望,不要临到头来做缩头乌龟,浪费了他准备的一份大礼才好。   十点钟整,许城阳在前,罗家和温知秋随后,进入了大厅。   大厅里嘈嘈杂杂的记者顿时不约而同嘘了声,手里的长枪短炮却丝毫不含糊,对着三人就咔咔拍了起来。   还有一部分心思活的瞄一眼时间,再看看门外仍然不见有人要来的踪迹,心里已经大概知道这场对质是个什么结果了。   许城阳在中间坐下,温知秋和罗家和分别坐在他两侧。席上还有两个位置,此时空无一人。   面对坐了一厅的记者和镜头,许城阳严肃道,   “关于之前沽市晚报对于我刊温知秋作家的不实污蔑,我作为新周刊的社长,对沽市晚报利欲熏心,不分事实的抹黑表示强烈的指责。我刊的温知秋作家,无论是才学还是人品,都无可指摘。而从沽市晚报并未回应我刊提出的公开对质,亦没有任何一个代表来参加本次记者招待会,更向广大读者表明我们的身正和他们的心邪――”   话还没说完,大厅里突然掀起一阵波澜,   “来了来了――来了!”   温向平面色不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人影气定神闲的缓步从大厅门口踏进。   “杨贺――”   罗家和眼中沉色一闪而过,面上却丝毫不显。   杨贺看上去很是有底气,甚至还和席下的记者挥了挥手。   杨贺直视着温知秋和罗家和不含感情的双眼,眼里微露得意。绕过罗家和,伸手就要和许城阳握手,   “许社长,久仰大名。”   许城阳也是老狐狸,面上看不出心绪,伸出手道,   “久仰。”   几人甫一落座,下面就有记者迫不及待的开口,   “请问您是沽市晚报的代表么?”   “关于贵报在报纸上刊登的有关温知秋作家品行不端的报道,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温作家是哪一位?能说一说你对于沽市晚报的报道如何看待么。”   杨贺眼尖瞄到温知秋似要开口,连忙抬手压了压,抢道,   “我是沽市晚报的杨贺。说起来,我和温知秋作家也是老熟人,在温知秋作家转投新周刊之前,我们,还有我身边这位罗编辑,曾经一同在红星杂志工作过,对于温作家这个后辈,我起初也是很欣赏,只可惜――唉――”   杨贺说话很有技巧,说一半留一半,意犹未尽反而更能让记者有求知欲,甚至主动替他提出他的想法。   “杨主编你是因为温知秋作家品行不端看不下去才愤而投入沽市晚报的么?”   杨贺之前作为红星的主编,也曾公开露过数次面,现场有能认出来他的记者并不奇怪。   “温知秋作家能回答一下为什么你会跳槽到新周刊么?”   “许社长,你当初挖走温作家的时候对他的品性有所了解么――”   杨贺嘴角微微掀起一丝笑意。   面对一连串机关枪似的提问,许城阳显然比罗家和更端的住。   许城阳并不回答,直接将话语权交给了温知秋。   温知秋生的面嫩,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刚刚进来时,许多人都更偏向老成一些的罗家和才是他们这次来的正主,谁知道居然是这么一个白脸皮的。   一众记者虽然都吃了一惊,但职业素养显然都相当到位,很快就适应了这个事实,矛头纷纷转了过来。   温知秋不急不躁,面上一派淡然,一张口更是稳当,   “转入新周刊,是因为新周刊的定位更加适合我,社长和编辑也都是好相处的,得以让我全心全意的投入作品。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无可厚非。”   罗家和听着,满心的气闷顿时绷不住,眼角不由得就泛起笑意。   温知秋这话不就是在明明白白的说杨贺把红星搞得乌烟瘴气、实力也不如人么。   杨贺面容瞬间扭曲了一下,很快恢复原样,面上也不带笑,绷了起来,严肃道,   “关于我报之前的报道,许社长和一些读者抱有怀疑,这很正常。在我一开始得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我予以厚望的后辈居然是如此的一个人。在看到温知秋作家蒙骗了如此多的善良之士,我不能再沉默寡言,哪怕再冒一次身家受损的风险。”   说着,杨贺一脸义正言辞,仿佛温知秋是多么黑暗的大反派。   记者们一下就像猫嗅到了鱼腥味,问题更是一个接一个像机关枪一样突突往外冒。语速太快,罗家和几乎都听不清他们问了什么。   “杨主编的意思是温作家将你逼出红星了?”   “杨主编和温作家为什么一前一后纷纷选择离职红星?许社长在这事件里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许社长,请你回答我们的问题好么?”   许城阳当真是对温知秋信任的很,闻言只是一笑,话语权全权交给温知秋后便再不发一言。   众人目光下的温知秋并没有意想中的气急败坏或是急赤白脸。温知秋突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映在俊俏的脸上一瞬晃了多少人的眼去。   杨贺挖了这么一个明晃晃的坑,温知秋才犯不着冒傻气往里跳。   “杨主编对我的斑斑劣迹了解的如此透彻,只怕是没少往我的家乡跑吧。”   杨贺继续义正言辞,   “揭发某些人的丑陋嘴脸,还大众一个真相,杨某人义不容辞。”   杨贺不傻,到现在也将温知秋的家乡地址捂得严实,不然万一哪个好事的作者在温知秋被拖垮之前找过去又要节外生枝,因此只是和温知秋转着圈圈打太极。   温知秋却当刚刚发言的人不存在,兀自道,   “那杨主编又是从何人口中得知我虐待妻儿,不孝父母,顶撞老人的种种恶行?你可曾寻我父母,寻我家人求证过?偏听一家之言,也难怪红星要另请高明了。”   杨主编眼珠一转,心中飞快的思索对策。温知秋这些脏帽子,有些是确有其事,有些却是他夸大其词。   本来想着趁温知秋赴京用舆论煽风点火,引发民愤。他为此还另拿了笔名在多家杂志上发表声明,再加上其它杂志一起滩了这摊浑水推波助澜,诸方势力一同将新周刊的一大臂膀斩断,各取各利。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他这辈子再翻不了身。   孰料许城阳这个坏事的硬是不松口,不肯将背着臭名的温知秋舍弃。整个新周刊都跟着许城阳犯傻也是他没想到的。   杨贺今天之所以有底气来,无非是要表现自己的问心无愧。如此,饶是温知秋情急之下自曝老家地址,也能被先入为主的记者们当作是他恶名过甚,当地村民不得不三缄其口。   何况,还有几个当真厌恶温知秋的能替杨贺圆尾。   想到这些,杨贺心里也就安稳下来,冷哼一声道,   “巧言令色!倘若我今日告诉了你,只怕来日你回到乡里,百姓就要不得安宁了。”   温知秋不由得失笑,   “在杨主编口中,我倒是比年兽还可怕了。也不知道贴在大门上能不能顺便避个邪。”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被温知秋这句玩笑打消了大半,席下的记者有些年轻的,脸上就没忍住露了笑出来。   温知秋却忽的收了笑,面无表情的模样颇有些令人心颤。   “说了这半天,杨主编一无人证二无无证,只凭着几句所谓的真话和曾经与我共事的交情,空口白牙就想往我身上扣这么大一顶人格败坏的帽子,甚至牵扯到我的家人。倘若杨主编真的如你所说看不惯我对家人的暴行,为何将无辜稚子牵扯其中?!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却桩桩件件不是在为了打击我的名声而不择手段!”   温向平站起身,抬起下巴,冷冽又不屑的看着坐在最靠门的杨贺,一字一顿,   “杨主编,斯文败类您诠释的极好。”   主编二字,更是触目惊心的指着杨贺鼻子痛斥。   许城阳心里已经露了笑,面上却跟着一派严肃,   “不错,杨主编只因着和知秋的私人恩怨就诬陷知秋名誉,足以构成诽谤罪了。”   眼前二人唱着双簧,杨贺也不慌,只一副痛心疾首、大义凛然的模样道,   “我无话可说,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然后直梗着脖子看向席下。   两方各执一词,都不像是在说谎,记者们总不能拿这不是结果的结果给人民百姓看,于是又问道,   “杨主编确实没有实证能证明《斯文》一篇是真实之事么?”   杨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闭着眼道,   “哪怕有,我也只能说没有。”   仿佛是为了一村人安慰而迫不得已闭嘴一般。   “温作家和杨主编当初为何都纷纷选择离开红星?二位之间是否确实有龃龉?杨主编你是不是有心报复,所以捏造事实呢?”   杨贺不言不语,只微垂着头,眼神凝向空中一处。   只这副深沉模样,加上花白的鬓边和沧桑的面容,顿时让不少已经偏向温知秋的作家又动摇起来。 第75章   杨贺的话之所以令一部分人信服,无非是因为自从踏进这个场地开始所塑造的正义、不惧邪恶势力的形象, 再加上之前身为风风光光的红星主编, 如今却落魄成了小报编辑的可怜状况, 混淆了记者对他的认知。   同时, 杨贺通过对温知秋似有似无、语焉不详的评价诱导着在场之人自我猜想, 对温知秋怀有负面影响。借此模糊掉他无实证的现实。   不得不说,杨贺这一招玩的确实漂亮,无愧于在红星近十年的主编经验。   温知秋站在座位上,对席下记者语如连珠的提问不置一词,只是身姿挺拔,如巍峨山脉,如傲骨青松。   淡然的气度维持住了偏向其方记者的信心。   冷眼看完杨贺的一场表演,温知秋终于出了声,   “杨主编空口白牙半晌, 就开了好大一场戏,席上四人恐怕只有你最无辜清白。”   嘴边掀起嘲讽的笑,温向平直视着杨贺大义凛然的侧脸,道,   “人无完人,我素来懒散,每周完成份额的文稿后再不动笔, 引得罗副编每天追着我要稿子, 是我的不对。今日听杨主编一席话, 今后定当改正, 勤加写稿。”   说着,还像模像样的跟罗家和鞠了个躬。   许城阳和罗家和眼底都泛起笑意,温知秋这手以小化大也玩的精妙。   大厅中气氛再剑拔弩张,有了这话也露了三分笑意。   温知秋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杨贺,却突然咄咄逼人道,   “小错易改,大错却难革。杨主编口口声声指责我私德有亏,可你这样一个毫无德行、利欲熏心的人,有何立场!有何资格!从你这张满口谎言的嘴里说出的话又有几分能信?!”   杨贺面皮抽搐了一下,亦站起身来,怒道,   “你以为在这里黑白颠倒的说上一通,就能掩饰你的虚伪了么!”   温知秋招了招手,候在一边的小方连忙上前一步,   “温先生――”   温知秋对小方附耳两句,小方点头应是,转身离场。   记者们眼见着二人终于急赤白脸的开怼,温知秋又一副要放大招的模样,顿时又激动起来,   “温作家你是去找什么了?是证明杨贺主编私德败坏的实证么?”   “杨主编你对于温作家指责的话有什么想说的么?”   杨贺死拧着眉头,忌惮的看向温知秋,显然温知秋突然让小方跑的这一趟,令他万万没想到。   难不成他手里真有什么证据?!   杨贺心下暗沉。   他在红星之时,确实做了些不那么见得人的事情。可为了红星的发展,一切都是应当的。就是别的杂志报刊,像他这般手段的也是不少。何况自己向来处事谨慎,把柄没什么残留。   思及此,杨贺又冷静下来。   很快,小方就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   嘴上说着不在意,杨贺还是第一时间扫了一眼男人的面容。然而男人脸上带着口罩,阻挡了外界的视线。   杨贺心下忌惮和不安更甚。   “温作家这位是谁你能给我们介绍一下么?”   “杨主编你认识这位先生么?”   席下的照相机又是一顿闪光。   温知秋压了压手,道,   “红星杂志向来是面向广大人民征收稿件,只要有实力,新人也可以得到和知名作家相同的待遇。坦诚说,当初我确实是因为这点才选择投稿红星。”   这些东西记者都是知道的,他们更关心的是这个中年男人和杨贺之间的关系。   杨贺闻言,面色已经微微发白。他大概知道,温知秋要说什么了。   于是杨贺张嘴就要抢在温知秋前头发言。   然而到底是温知秋抢先一步。   温知秋指着中年男人道,   “这位同志大家并不眼熟,但大家或许听过他的作品――《醉菏舟》。”   席下的记者有的点头附和,有的却一头雾水。席上的杨贺此时面皮已经涨了紫。   中年男人从随身的书包里掏出一叠稿纸,大大方方展示给席下的记者,   “在两年前的七月十六日,我向红星杂志投稿了一篇文章,名为《醉菏舟》。之后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然而就在八月七日当刊的红星上,我的文章被冠以另一个人的姓名发表。这是我的手稿,上面都标有日期,学校的同学也能为我作证这篇文章确实出自我手,也确实是在红星杂志出刊之前完成的。”   随着话音的落下,席下的记者顿时沸腾了起来,闪光灯对着中年男人和杨贺此起彼伏,   “杨主编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杨主编他说的是真的么?”   “这位同志你之前为什么不揭发此事等到了今天?是温作家出钱雇佣你的么?”   脸皮抽搐的杨贺顿时找到了定心丸,大声道,   “对!这是温知秋妄图污蔑我的品性来为他开解!诸位可要擦亮眼睛,切不可被这种小人蒙骗。”   “小人”温知秋闻言,不疾不徐,只是冷着眼看向台下,淡然的气度和气急败坏的杨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记者看在眼中,天平在心里慢慢倾斜。   中年男人似乎早就做好了被这样提问的准备,道,   “我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新作家,冠以《醉菏舟》作者之名的却是红星栽培数年,小有名气的作家,我说出来真相,有几人会信我?!”   “那你今日为何会相信温作家能还你清白?!”   有记者不依不饶。   却是温知秋开口回答了他的问题,   “一则我与他无仇无怨,二则我们都与杨主编有恩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说的对么。”   “温作家的意思是你也遭受过类似的事情了?可据悉你的成名之作出刊时,确实是刊载在红星的首页,彼时你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作家。你对此又怎么说?”   温知秋抬眼看了看发问的记者,是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人,鼻梁上架着一个细框眼镜,颇有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毅力。   温知秋脸上露出些笑意,融化了面上的寒冰,道,   “因为我幸运,是罗副编看中了我的作品,力排众议才有的结果。”   罗家和坐在座位上气定神闲,闻言也露出个笑,   “也是知秋写的实在是好,不然我也没有力排众议的底气哪。只不过换到后来,就算再来十个我,再能慧眼识英雄,知秋也只能含恨了。”   这话,便侧面证实了杨贺确实手脚不干净的事实。   “所以杨主编,你被迫从红星离职是否是因为你截取他人作品冠以自家作者之名,引起众怒?”   “杨主编,对于他们的说法你怎么看?”   杨贺没想到他们来这一招,面皮青青红红,闻言张口就要反驳。门口却突然小跑进来几个助手模样的人,在各家记者耳边附耳几句。记者们的眼睛瞬间又亮了几个度。   “杨主编,对于贵报刚刚出刊的一期中提到温作家和市长长女董明珠之间的暧昧传言,是否是你的授意?”   嗞啦一声,杨贺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来,身下的凳子被带倒在地发出响声,一瞬间面皮涨得通紫。   这群蠢货!   杨贺心中咆哮,居然狗急跳墙出这种蠢招!恨不得倒闭不了是不是!居然连市长也牵扯进来!这下可怎么收场?!   哆嗦了两下嘴唇,杨贺张口欲言,却被温知秋再次抢了先。   温知秋眼光一转,义正言辞斥道,   “无稽之谈!我已有家室,与妻子恩爱和睦。这种子虚乌有、胡编乱造之言给我和董小姐都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我在此表示对沽市晚报极大的谴责!”   许城阳和罗家和没想到沽市晚报居然来了这么一手。当下也是面色一冷,板着脸道,   “杨主编,贵报为了败坏知秋名义未免做的太过!竟连无辜之人也牵扯进来!”   三言两语把董明珠摘了出去,又把事情扣到杨贺头上。   否则就是温知秋确实清白,难免不会被市长迁怒。   记者附和道,   “杨主编,用毁坏他人名声来达到自己的目标,是不是太过不择手段了?”   “杨主编,这是否是贵报为了打击温作家而使出的手段?其中的内容究竟真假?”   面前不断闪着闪光,温知秋三人也是冷眼嘲讽,还有记者语如连珠的提问,杨贺只觉着头昏脑胀,情急之下抬手挡住大半张脸,连连嚷道,   “别拍了!别拍了!”   然后捂着脸就要往外跑。   众记者一怔,哪还能不知道杨贺和沽市晚报心里有鬼。心下一转,就知道稿子该怎么写。一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记者带着相机匆匆追出去堵杨贺问,剩下的则留在大厅里对这次记者招待会做个收尾。   会后,格瑞特咖啡店。   温向平端起拿铁嘬了一口,甜腻腻的味道缓解了上午的紧绷状态,放下在托盘中,这才笑着看向对面的人,   “这次可真是多亏了你。”   “不必,我也是出于自己的利益考虑。何况来沽市见识见识,回去也是好的。”   对面的中年男人此时已经摘下了口罩,赫然是许久未见的齐弘阳。   之前苏承祖老俩思念故土,回了晋省一趟,就在村里听了齐弘阳作品被冒领的事情,回来跟温向平顺嘴提了一句。这才有了今天这么一出。   齐弘阳端起美式喝了一口,苦的微眯了眼,自嘲笑笑,   “横城可没有这东西,我这还是头一次喝。”   温向平笑,他素来好甜口,点单的时候也就没为难自己。只是齐弘阳被当日推荐坑了一把。   温向平也就没再客气,聊开了家常,   “孩子今年是不是上小学了?”   提起女儿,齐弘阳冷硬的面容上泛起了柔意,   “上了,下半年上的三年级。”   顿了顿,眉眼间又恢复了冷硬。看着温向平年轻的面容,齐弘阳自嘲道,   “你如今也是鼎鼎大名的作家了,我在晋省到处都能看见你的作品,耳边听得也都是你。本来以为我已经做的可以了,跟你一比才知道还远远不够。”   齐弘阳当年高考时属语文成绩最高,在校读的也正是中文系。毕业后由于成绩优秀,学校有意留下当讲师,齐弘阳便没接受国家分配的工作留在了学校。平日里出去做家教,或在各个杂志上投个文章,一个月收入两百块不是问题。   “哪里哪里――《醉菏舟》我也看过,写的很有意境,文笔结构也很有讲究,称得上佳作了。”   温向平笑着道。   起初因着齐弘阳过于功利,温向平对其也不是很有好感。如今再见,齐弘阳和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已经成了两个人。   齐弘阳扯了扯嘴角,低头又喝了一口发苦的美式,道,   “也是。我虽然不如你,可也是吃穿不愁,还有瓶儿陪着我,人应当懂得知足。知足,才能常乐。”   温向平嘴唇翕动了两下,终究没说什么。   李红枝回来不仅说了齐弘阳作品被盗的消息,还有其妻王玉兰意外身亡的消息。   据称是在回乡途中,汽车司机疲劳驾驶导致汽车侧翻,死伤过半。而其中,就有王玉兰。   自那以后,齐弘阳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除了在女儿面前还有个笑模样,脸上再无表情。   即是温向平大老远把齐弘阳请过来的,来回的花销自然该温向平全出。温向平还提了大包小包好带耐放的沽市特产让齐弘阳一并提上。   齐弘阳没有拒绝。   真的是不一样了。   温向平目送齐弘阳消失在上火车的人群中,这样感慨道。   若是以往,心高气傲的齐弘阳怎么能接受从他这个“劣等人”手中送出的东西呢。   思及王玉兰,温向平也只能摇摇头感慨一句命运难测,回家对妻儿愈发体贴。哪怕某一日突然生死相隔,好歹共处的每一天都不留遗憾,幸福美满。   绿皮火车在轰鸣的“呜呜”声中缓缓启动,渐渐驶出车站。   齐弘阳的座位正好靠窗,窗外变换的景色看的正着。   齐弘阳坐的笔直,冷硬的面容和气质硬生生将其与周围人隔了出来。   看着窗外飞快后退的一排杨树,齐弘阳眼光虚渺,仿佛穿透时空停滞在某处。   那段时间,他正跟一个家世良好,年轻貌美的女性教养密切。或许是自卑于身世姿色,或许是从小在王贵祥手下长大养成的懦弱,王玉兰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敢躲在几平米的厕所里悄悄哭,连瓶儿都不敢让瞧见。只是几次齐弘阳落了东西回家的时候撞见过。   齐弘阳极力忽略着内心的别扭,故作不知。日子就这样看似风平浪静的过去。直到那一天,他抱着瓶儿摔在一边,她倒在血泊。   王玉兰晕车,怕在汽车上吐出来,只敢挤出小心卑微的笑容请求坐在窗边的位置。或许是因为她笑得实在可怜,齐弘阳每次都将靠窗的位置留给她。   可是后来,没有了。   没有坐在他身边把着窗户边朝外看的那个笑得卑微的女人了。   在汽车向她那边翻过去的一刹那,那个比柴都瘦弱的女人,一把将他这个百十来斤的大男人和怀里的孩子推到了汽车最那边。   他只是蹭破了皮,磕青了额头。瓶儿被他紧紧护在怀里毫发无损。只有她,倒在血泊,半个身子压在汽车下。   齐弘阳闭了闭眼,收敛了眼中所有的情绪。再睁眼时,又恢复了那副冷硬的模样。   火车坐了将近三天,等齐弘阳到家时已经万般疲惫。   一开门,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在围裙上擦着手,看面容,赫然是王玉兰之母,刘翠英。   “回来了。”   齐弘阳点点头,手中的大包小包放在门口,抬步向屋内走去。   正在看电视的瓶儿一骨碌从凳子上滑下来,扑上来抱住齐弘阳的腿,   “爸爸我好想你!”   齐弘阳一把把姑娘抱起来,在女儿脸蛋上亲了亲,低声道,   “爸爸也想你。”   “妈妈也想你――”   瓶儿指着桌上摆着的黑白遗像道。   齐弘阳拿起相框同样印下一吻,   “我也想你。”   …   在市长的插手下,香艳的《温知秋和市长千金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最终被压了下去。事件双方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表态也赢来了沽市人民的信任和支持。虽然还有一些嘴碎心黑的,但到底是蚍蜉撼树。   而罪魁祸首沽市晚报也被新周刊和温知秋一纸告上法庭,最终两篇谣言的撰稿人都被判处了拘禁一年半的结果,沽市晚报也被强行勒令停业整改。   对于一家小本经营的报纸,停业整改无异于勒令关门。没多久,沽市晚报就彻底不存在。再过两年,连这个名字也没多少人还能记得。   罗家和劫后余生似的狠狠灌了一口酒,   “还好市长没把你也算进去,否则……”   罗家和摇摇头,一副悻悻的模样。很快却又高兴起来,   “这下杨贺算是彻底没了翻身之地,这么一个定时炸弹一去,我这心里也踏实不少。”   杨贺虽然不是两篇报道的撰稿人,可因着一场记者招待会,众人皆知他是主要针对温知秋的人,还拿了沽市晚报做筏子。最后沽市晚报散了,他却还毫发无损。故而如今行内已经没有一家愿意提供给他一份哪怕薪水微薄的工作。   温向平也跟着喝了一口酒,   “这次恐怕还要多谢董小姐。”   他也是做父亲的,哪能不知道自家姑娘被强拉进别人的风波,尤其是跟男人搞出来绯闻时父亲的心情如何。就一个江慎之都让他头疼不已了。只怕董市长如今也是看他不顺眼的很,说不得都打算着把他封杀掉。如今能平平安安,其中只怕董明珠没少出力。   罗家和显然也跟温向平想到了一处去,当下也道,   “也是,那要不要把《蜀山》装订版给人送一本过去?”   “还是别了。”   温向平连忙摆手,   “划清界线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别因为这事儿反倒瓜田李下、说不清了。”   罗家和想了想也是,便没再提这茬。   当初温向平赴京之前,新周刊本来在着手出《蜀山》的书,还计划着把《大惠山》也从红星那里买下来出书。   只可惜中间除了这么个岔子,红星已经眼疾手快的把《大惠山》印了出来,如今风波一停,便把压在仓库里的书都发行了出来。   《蜀山》的热度才下不久,又有温知秋受委屈在后,温知秋两本出自两家的书销量都相当乐观。连带着许昀和罗瑜新的《蜀山别传》也引起了小小的风波,虽然文笔还略显稚嫩,但也可圈可点,最终以三千本的销量告终。   这可叫两个少年高兴坏了,如今更是全服身心扑在这上头,看样子,倒颇有继承父亲衣砵的模样。   经此一役,温知秋也算是在全国读者面前露了个脸。报道这场记者招待会的报纸不说铺天盖地,也是满城可见。先不说多少人见着温知秋年轻俊秀、又富含文人气韵的面容好生赞叹一番,温家兄妹的教学老师看见了也是大吃一惊。   温向平工作地点就是在家里,不急着赶稿的时候工作时间就要灵活很多,时不时要去学校接一接儿子闺女。凭借着高颜值和高频率,在老师们面前也混了个眼熟。   怪不得之前班里同学和老师说温知秋坏话的时候,人孩子反应那么激烈。   几个也跟着谣言说了坏话的老师不由得红了脸。   和温朝阳、甜宝平时玩的好的孩子也对温向平眼熟,跟自家大人一说,温知秋儿女在某某学校这个消息自然瞒不住。   但因着温知秋曾在记者招待会上公开严肃表示过不想让外界打扰孩子成长的意思,记者们也就都识趣的不曾上门来。   毕竟人家记者也是有自己的脾气的,多的是人求人家采访,不缺温知秋这一家。   于是一家人的日子也就一如既往的平静安乐。   但要属最激动的,还是江家的三个小子。尤其是年龄稍小的江恒之和江笃之,都是《蜀山》忠实的读者,当下看着报纸上温知秋的照片就高兴的一蹦三尺高,迫不及待的就跑到了温家,亮着一双星星眼崇拜的看着温向平。   江河清看见了也非要跟温向平喝两杯,以报欺瞒之仇。   温向平失笑,故作不满,   “我都把《蜀山》的形象版权给你了,还不算补偿?”   江河清顿时哈哈一笑,搂着温向平的肩膀又灌他一杯,   “谢了兄弟,来,哥哥敬你一杯。”   温向平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的推拒,   “快别了,你这半天灌了我快一瓶了。”   “哎――男人嘛,就得能喝酒。你看看外头多少人说你面嫩,不像三十老几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听说你孩子都仨了哭的稀里哗啦的有多少!”   然后又给苏承祖倒了一杯,   “叔,一起喝!”   李芝龄瞪自家不着调的丈夫一眼,拉着苏玉秀的手道,   “他就嘴不把门,你可别当真。”   苏玉秀捂嘴一笑,   “我省的。”   江河清挨了媳妇儿一记眼刀,悻悻的缩了缩脖子,转移话题道,   “哎,你不是还入了那个作、作――”   温向平接道,   “作协。”   “对对对!”   江河清夹了两粒花生米丢到嘴里,   “那你是不是能见到查世良啊?就写《古墓传奇》的那个。人家写的啊,跟你一样,都是这个!”   江河清伸出个大拇指抻了抻,又道,   “照我说,你俩这也算强强相遇了。各有各的特色,一个把武侠的世界武功写尽了,一个把仙侠的法决门派写完了。往前数十年,往后数十年,只怕再找不出个像你俩的人物,后世恐怕都得说你俩撑起了整个八十年代的小说!”   温向平倒是没想到江河清眼光这么深远,都想到几十年后的事情,还想的挺准。温向平自己能不能成为八十年代一方文学巨擘还下不了定,可查世良却是实打实的一代开山鼻祖。   “那我就承你吉言,争取能和查老一较高低。”   温向平说着干了一杯酒。   江河清拍手叫好,   “这就是了。人哪,要有野心。向平你朝着这个方向努力,那就一定会有结果。叔你说是不是。”   苏承祖颔首,   “河清说得对啊。”   温知秋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江河清今天来这儿是打算给他灌鸡汤来了。   就见江河清傻笑着搓了搓手,凑过来道,   “所以向平你下一本书打算写个啥?能不能先跟哥哥漏个风声。”   他就知道!   温知秋失笑着摇头。 第76章   《古墓传奇》一经传入大陆便引起火热, 连带着《蜀山》也又被拉出来炒热了一番。   年底, 港省拍摄的同名电视剧《古墓传奇》在内陆播放后,更是引起轩然大波。读者依据书想象的一招一式, 古墓道士,尽都被屏幕表现了出来。虽然不足之处难免, 但也算是差强人意。   有那心思活泛的一瞧,也就找上新周刊的门来。   之前不是没人想过要把《蜀山》也到拍成电视剧。可一来大陆还不具备较为成熟的特效技术,换而言之,也就是法决法器的对战一概难办, 修士飞来飞去也没什么可能。还有气势恢宏仙气盎然的仙宫、阴森可怖的魔鬼地狱,造景选景都有难度。   可这些都还不是最难办的, 要想挑出来附和广大读者对于《蜀山》各人物的演员,对于演艺圈尚不发达的大陆, 也很是不容易。可真叫制片去寻港省演员, 心里也是服不了这口气的。纵使有那么几家有意愿, 却不是打了退堂鼓,就是因着剧组太糊弄、完全是为了蹭《蜀山》的名气炒热而被新周刊和温向平拒绝了的。于是就一直兜兜转转拖到今天。   “我们跑到港省去学习了几个月, 不说把他们老底掏空,拍咱们这个片子也是很有信心!”   温向平看着眼前这位大胡子遮脸的导演,一双眼倍儿亮。看上去大概有四五十岁的年纪, 此时却搓着手讨好的看着温向平, 似乎生怕温向平不肯让他们拍。   一边坐着的罗家和问道,   “一应准备可都做全了?”   不是罗家和刁难, 而是出于为温知秋和杂志的考虑。   虽然拍摄事务由导演等人全权负责, 温向平也出于懒惰不想插手,可剧本到底是从温知秋手里作品改编而去的,版权也是经了新周刊手的,和二者的名声挂了勾。   不想让别人骂温知秋被钱迷了心窍,这剧拍的至少也得能过眼才行。   虽然眼前这个导演听说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戏痴。   导演把胸膛拍的梆梆响,   “放心吧,演员虽然不如港省的出名,可我保证,功底一个比一个深厚,化妆团队也是专门在港省学习了回来的。拍摄的景也选好了,就在蓬山。那里终年云雾缭绕,山明水秀,再合适不过。温作家可要亲自掌掌眼?”   可以说,要是没有这么周全的准备,导演也不敢上门来找。但今天要是没把版权带回去,那就意味着他们之前所有的投入和付出都打了水漂。也容不得导演不担心不渴求。   温向平被导演松鼠讨食般的眼神看的心软之余,又有些好笑。也明白剧组的不易,加上人家在圈子里出手必精品的好名声,闻言也就摇摇头,   “您看着办就是了。承蒙您看得上《蜀山》,我对您的作品非常期待。”   导演眼睛更亮,被大胡子挡着的面容也露出狂喜,握着温向平的手不肯撒手,激动的半天也说不出来什么话。最后只能道,   “温作家放心!放心!我一定把这部剧拍好!”   目送着导演喜气洋洋的出门去,罗家和也不禁笑了起来,   “这导演倒是个性情中人。”   “要拍《蜀山》,没有点性情怎么能行。”   温向平含着笑道。   罗家和回过头来,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你真不去看看?万一编剧把你的书改的乱七八糟怎么办?或者――你知道,这个圈子里很多见不得人的交易,演员未必都能如愿是好的,到时候引得读者不平也不好。”   温向平哪能不明白他的担忧,可实话来讲,他卖版权本来就是为了钱。剧质量的高低对他无非是锦上添花或者一时叹惋,影响并不大,这么轻松来钱的活计,他还是别自讨这个烦恼的好。   “不了,我懒懒散散的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况年底我还要去京市一趟,明年开了春还有一场作家交流大会等着我,忙着呢。”   提及交流会,温向平的眼睛肉眼可见的亮了好几个度。   温向平和查世良的各自辉煌时代差了近四十年。而温知秋以善写散文出名,查老以武侠文学扬名。只是温向平到现在的几部大作,居然没有一篇留给散文,反而以小说为主,也不得不说世事难料了。   虽然温向平和查老曾经在两个领域,但如今也算同道中人。无论以往如今,对于这位开创了整个武侠世界,一派开山鼻祖的查老,温向平早就心怀敬仰,如今听说这次交流会查老也会来,终于能面对面和这位传奇人物相近,温向平也有一种心愿得了的感觉。   何况除了查老,还有贾平仄、史仁几位大家,文字功底尤为深厚,绝对是内陆数一数二的大家。只不过人家的小说更贴近事实,更注重内心修养和精神历练,品读起来没有两把刷子当真是看不懂。   至于两位大家的散文,那就更是一等一,温向平哪怕自负笔力深厚,也要真心实意的对两位大家称一声前辈。毕竟温向平可是实打实做着出于这两位文章的阅读题长大的。如今或许有幸得见,温向平自然很是神往。   与如此重要的交流会相比,其它的自然都可以靠边站。   “新作品也不写了?”   罗家和好笑的摇头。温向平这副懒散无赖的样子要是让崇拜他的读者见了,非要大跌眼镜不行。   温向平实称的摇头,   “最近没什么思路,手头钱正够用,提不起劲来。”   “嘿,还把你造作上了,让余老知道你这么功利,看你不挨训。”   罗家和笑骂,   “行了,快回你的家吧,少在这儿气我了。”   温向平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这不是知道你不会把这话跟余老说么。那行,我走了。”   回家路上,温向平专门去了趟西式甜品店,买了四块小蛋糕。又在平时经常光顾的卤肉店买了一大块牛肉,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家。   “看看爸爸给你们带了什么?”   一回家,甜宝和温朝阳正各练着自己的乐器,屋内琴音袅袅,蜜果儿连电视也不看了,巴巴的守在哥哥姐姐身边。   温向平举了举手里的小盒子,眼尖的蜜果儿顿时欢呼一声,   “蛋糕!”   然后颠颠跑过来抱住温向平的腿,   “爸爸,蜜果儿想吃蛋糕。哥哥姐姐也吃――”   甜宝和温朝阳每天都必须练一个小时的乐器,现在还没到时间,饶是想吃也只能忍着,但对于妹妹的关心都十分高兴。   温向平亲了亲小女儿的脸蛋,亲手拆了一个小蛋糕摆上叉子放好在蜜果儿专用的小桌小凳上,见蜜果儿喜滋滋的吃了起来,这才提着牛肉一头钻进厨房。   厨房里,苏玉秀正掀开锅盖搅着汤汁,准备午饭。   “这些够么?”   温向平提了提手里的袋子。   早晨出门时,苏玉秀让他带五斤牛肉回来,中午想必是要做什么好吃的。思及此,不由得巴巴的看向一边炖着的锅里头,和外头美滋滋吃蛋糕的蜜果儿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苏玉秀打开看了看,点头,   “够了够了,回来的正是时候。”   然后咔咔剁成大块,一股脑倒进咕嘟咕嘟沸腾着的大锅去。   大锅里褐色的浓稠汤汁不断泛起咸香的泡泡,又飞快涨破融进汤里。黄色的土豆并暗红的牛肉在其间浮浮沉沉,隐约可见,一股浓郁厚重的香味随着袅袅白雾弥漫在整个厨房。   温向平深深吸了一口气,跟在苏玉秀尾巴后头转来转去,   “今天吃啥?”   “啥时候才好啊?”   “里头还加了啥?”   苏玉秀啼笑皆非的推了他一把,   “你挡着我了。”   温向平立马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我只是饿了,我今天一上午都没吃东西哪。”   苏玉秀拿着大汤勺搅了搅锅底,舀起来瞧了瞧,   “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然后从橱柜里端出一个搪瓷大海碗来,   “喏,先垫垫肚子。”   或许是从前额怕了,温家条件宽裕之后,家里的橱柜什么时候都装着吃的,馒头片窝头一应俱全。零食也有不少,不过就被大人们严格看管了起来,不叫孩子们吃多了。   “煮饼!”   温向平惊喜了一下,伸手拈了一个就塞到嘴里,然后被口腔里甜蜜蜜的味道幸福的眯起了眼。   煮饼是晋省的点心,用红糖捏成团子,外头裹一层白芝麻下油锅炸一圈捞出来就是。吃起来香酥可口,唯一的毛病就是太甜,吃不了多少就会腻。   然温向平是个好甜口的,三个孩子更是全跟了他,苏玉秀便炸了足足一大碗,就这只怕也撑不住一大三小吃几天的。   因着沽市点心大多小巧,苏玉秀便都捏成了桃核大小,比晋省买的小了一圈,却正适合一口一个。只不过甜度就没法子降下去了,因此放在店里的销量比不上其它吃食,但好甜口的倒是很喜欢。   温向平一个下去还不满意,又拈了一个下肚才算。满口芝麻香,鼻尖嗅着牛肉香,腹中反倒更饿了。   苏玉秀嗔他,   “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温向平只嘻嘻笑。   苏玉秀今天做的是牛肉煲,配白水煮出来的面条。褐色的汤汁浇在雪白的面上,看了就有食欲。卤够味儿的牛肉经这么一煮,味道反而尽被锁在了纤维之间,一口下去尽是满足的滋味。   孩子们大快朵颐,温向平也是吃了满满一大海碗才够。   温苏记的生意踏上正轨后,苏玉秀这个老板娘反而不用每天去了。晋省菜没有多难,在沽市主要是吃个新鲜,教着雇来的一个厨子学了段日子,也就能撑起店面来了。   如今苏玉秀只用琢磨琢磨新菜式、新点心,隔三差五再去店里瞅一眼就是。反倒是苏承祖老俩,因着蜜果儿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每天没事干,便泡在店里帮衬,也算是打发时间。苏玉秀夫妻便没阻拦。   中午正是店里忙的时候,苏承祖老俩干脆就在店里头吃了,等着半下午再回来。   吃饱喝足,苏玉秀在厨房里收拾,温向平也抱起了吉他,跟着一双儿女合奏一曲『窗边』,蜜果儿坐在一边,小手托着胖嘟嘟的小脸蛋,跟着悠长轻吟的曲调摇头晃脑的哼唱。   一曲终了,温向平夸赞了两个孩子,比之上次曲调更加流畅,手法也更娴熟,可见平时的功夫都是认真下了的。   得到表扬的温朝阳兄妹很是高兴,心满意足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午睡的时间恬静而安详,苏玉秀倚在温向平身边,抬起温向平白皙修长的一只手,皮肤滑嫩更甚她这个天天擦水抹粉的,不由得有些妒忌,   “你这可叫我怎么办。”   温向平顺势握住妻子的手抬到手边印下一吻,   “叫你更好好珍惜我啊。”   被温向平的肉麻情话操练了这么些年,苏玉秀也不像一开始还会恼羞成怒,水光粼粼的眼角横他一眼,   “还是当作家的呢,情话说的都没人家电视剧里有新意。”   温向平顿时如遭雷劈,僵硬着脸道,   “我说的情话有这么差劲么?”   苏玉秀半点不留情面的点头,   ”看来还是应了那句话,术业有专攻,人家写爱情剧的作家可是浪漫的多。”   温向平不服气,他好歹也是写散文出身,韵味十足的话拈手就来好不好。什么“披着雾纱的山脉犹如你的回眸”啥啥的,他也是很可以的好不。   苏玉秀不跟他继续在这个上面纠缠,只道,   “你还是哪天看看人家写的再来跟我说吧,什么‘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你的未来我奉陪到底’,啊――真是太浪漫了。”   苏玉秀脸上露出迷醉的表情,显然是想到了最近刚看的港省爱情剧。   温向平暗自咬牙。   哼,不就是酸溜溜、会撩了一点么。他只是太久没写散文灵感暂时缺失,等他恢复到巅峰状态,肯定比这群人强的多!   ……   日子一空闲下来,节奏就慢了许多。温向平自从被苏玉秀打了“不浪漫”的标签后,也开始追起港剧来,连《古墓传奇》都要往后排。   好在《蜀山》是部数百万字的大作,温向平今年的任务已经超纲完成,罗家和也就没再急着催他出新作品。   除去看港剧,温向平也在积极为几个月后的交流会做准备。当世知名作家的作品集,凡是能买到的,温向平都买了回家来细细品读。如此,万一到时在交流会上碰见了,也能有话说,不至于失礼。   毕竟他的年龄放在这一圈作家里头,真不算大。   因着温向平前前后后买的书实在是太多,书房里一人高的大书柜已经被挤满,再来一个书柜房间里又放不下,虽然温朝阳兄妹已经很大方的把自己的书柜贡献了出来要给温向平装书用。   温向平对两个孩子的要求向来都不严苛,但还是极力鼓励两个孩子多读书。因此,温向平书柜上的不少书,兄妹俩都是读过的。各自的书柜上还有自己买来的书――温向平和苏玉秀在这方面向来都是极力支持。可以说,哪怕今年甜宝才九岁,看过的书也比许多成年人多得多了。   只不过孩子们年纪小,许多书读三遍读五遍仍然不解其意,速度自然比温向平要慢上许多。哪怕温向平将自己书柜上的书分摊到两个孩子的书柜去,让他们慢慢琢磨,如今家里的三个大书柜也几近满了。   没法子,温向平只能找来几个大箱子,将父子仨读透了的书都装进去。如此虽然节省了地方,可想再翻看的时候,到底不方便。温向平于是便起了换个房子的念头。   扒拉着手里的钱,倒也足够。只《蜀山》的出版费就叫他赚了个盆满钵满。再加上影视版权费,温向平的身家如今足以抵得上一打万元户。   何况趁着现在房价便宜早点买了也是好的。等再过五六年,沽东飞速发展一跃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先进地区后,房价可就不是现在这么算的了。只看现在逐年攀升的价钱和江家日益购入的房产,也能从中窥得一二。   苏玉秀听了,想了想也就同意了。蜜果儿如今也大了,该有自己的房间了。再过两年甜宝还要换架大钢琴,现在住的这个家里只怕更装不下。   “到时候这间就租出去,每个月也能贴补点。”   苏玉秀说道。   苏承祖和李红枝虽然觉着新房子才住了没几年就要换房子有些浪费,但城里的房子就跟乡下的地一样,稳当,也就没有阻止。   但房子也不是说买就买的。苏玉秀于是时不时出去看看房源。李芝龄听说了这事儿,发动了自己手下所有能找到的好房源推荐给闺蜜,陪着苏玉秀到处相看,还顺带给苏玉秀分析了一番沽东各地区的潜力值。   最终在年底,温向平赴京之前,温家买下了两套房子。一套在沽东的商业圈,价格虽然贵了些,可地段极好,和江家更是离得近。一套是学区房,离沽东最好的中学只有数百米的距离,几乎就在楼下了。   对于自家孩子能不能考上沽东最好的中学,温向平是完全没有怀疑的。   甜宝和温朝阳被教的很好,时间观念和自制力都是有的。人聪慧又肯下苦工,考试从来没有下过年级前三,老师常常拉着温向平夸两个孩子。   虽然其中有多少原因是为了多看几眼温知秋众人不得而知。   更重要的是,就连有几个毛头小子想靠几句土味情话拐带他家甜宝,都被甜宝懵懂却不失威力的情话原版怼回去了么?看来这散文集和港剧都没白看哪!   温向平喜滋滋。   要问温向平从哪儿得知这些的,那还真是多亏了甜宝班上的温知秋粉丝。尤其是小姑娘们,最爱在温向平去接姑娘回家时跟他讲这些悄悄秘秘的事情了。   因着温家现在住的这个家离三个孩子的学校都近,孩子们也都还要上学,温家便也没急着搬家。只是逐渐把一些大件、不常用的东西陆陆续续往新家搬,再时不时添置些就是了。   等到哈气成冰的时候,温向平便轻提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罗家和余老张老一起,坐上了前往京市的火车。 第77章   作协的全国代表大会于今年十二月份在京市大会堂举行,紧接着一个月就是推选理事会成员。根据国家编制, 一共将选出二百三十六名德高望重的理事。   当然, 身为作协的理事, 光有德行和资历也并不足够,还要有令人信服的文学实力及作品。   也因此,虽然温知秋在成百上千的全国作家中资历靠后, 但凭着《大惠山》和《蜀山》两本百万字、堪称著作的作品和对几乎全国人民群众广大的正面影响力,在场的作家十有八九都听说过“温知秋”这个笔名。   何况温知秋自打来了京市,就维持着谦谦有礼的谦逊姿态,不管是真是假,总让老一辈的作家看了心底舒服。虽然也有那么一些红眼嫉妒温知秋年纪轻轻扬名立万,但总归在大会期间把不安分的心思都压了下去。   毕竟谁都不想被驱逐出场不是。   最终, 温知秋成功的排进了这二百三十六名中,虽然是和吊车尾,也足够罗家和兴奋好一阵子了。   罗家和当然兴奋了。   成为作协理事不仅仅能替作家扬名, 塑造良好形象, 还代表着国家和广大作家的认可。   更重要的是,接触到的资源也会比普通作协会员多, 对于开阔眼界和在行业内立足是极好的。唯一麻烦些的,也只不过是举办活动的时候要跟着操心。   可这些实战经验是多少作家求都求不来的, 不见一散会就已经有心机浅的作家暗中瞪了温知秋好几眼了么。   偏偏温知秋还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思及此, 罗家和就忍不住瞪了一眼温知秋。   接收到责编谴责的眼神, 温知秋讪讪的摸了摸鼻尖。   他这个人最怕操心和麻烦, 用罗家和的话来说, 就是懒出新境界,除了写稿什么事儿都不想沾染。   不然前世的温知秋也不会对家族企业撒手不管,只靠着分红全世界浪荡,走到哪儿写到哪儿,吃穿住行都由秘书一手包办。   眼下成了温向平,又有苏玉秀惯着他。家里的事儿一概不用他操心,三个孩子除了蜜果儿有时需要叮嘱两下,一个比一个乖巧自立,还得温向平主动求孩子们依赖。这毛病自然是变本加厉,如今三十多的中年男人了,每天还过得跟个孩子似的。   现在成了作协理事,一有活动就得操持起来,可不是让温知秋望而却步。   唯一的好处就是春节之后的作家交流会,温知秋能借着理事的身份在筹备过程中,多和前辈们交流交流、处处私人关系罢了。   这次大会除了见面的招呼,他都没能跟贾平仄几位说上两句话。可惜,可惜,太可惜了。下次机会一定要把握住才是。   “你这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罗家和恨恨的暼了他一眼。   温向平温润一笑,任谁也看不出光风霁月的文人表皮下是一颗惫懒的心。   温向平在京市待了一个多月,等急急忙忙赶回家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三。   温朝阳兄妹三个早就放了假,温苏记也停业关了门,一家七口人其乐融融的买年货、炸年食。屋子里尽是温向平带着孩子们亲手贴上去的窗花,还有喜庆的“福”字拉花。或许是因着年龄大了的缘故,温向平对红色喜爱得紧,看着一屋子的喜庆便乐呵不已。   今年的年夜菜比起温向平甫来之初过得第一个大年夜丰盛了许多。鸡鸭鱼肉摆了满桌,煎炒烹炸、炖汤主食尽数囊括在内。与当初可怜巴巴的土豆炒萝卜、杂粮馒头配咸菜相比,与当初孩子们小心翼翼只怕多吃的满腹心酸相比,如今的一切,都令人感到幸福。   苏承祖显然是想到了曾经的苦日子,铁汉也忍不住微红了眼眶,只能不住点头连声夸好。三个孩子都出息,就是才上幼儿园的蜜果儿也经常捧着老师贴的小红花回家来。家里吃穿不愁,万事顺心,女儿女婿也孝顺体贴,当真是再美满不过。   温向平夫妻和几个孩子都被苏承祖红眼吓了一跳,连忙凑上来安慰,李红枝拍着老伴儿嗔道,   “你看看你,大过年的掉什么眼泪,不吉利。还是做姥爷的呢,几个孩子都没哭你哭个啥劲。”   苏承祖也赧了颜,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一口灌下一杯酒,粗嘎着嗓子道,   “想起以前,觉着这会儿日子好过,感慨一下。没事儿没事儿,都吃都吃。”   见苏承祖大口吃了几筷子菜,确实不想有事儿的样子,温向平夫妻这才放下心来,照顾着孩子们吃饭。   除夕本该守夜,但苏承祖和温向平都不是那么重规矩不变通的人,意思意思也就算了,然后将小鸡啄米的三个孩子抱回了各自温暖的小屋。   “晚安,宝贝。”   温向平和苏玉秀分别在孩子额上印下一吻,孩子们这才噙着笑意放任自己坠入梦乡。   等到确定了孩子们确实睡熟以后,温向平又做贼似的,悄咪咪潜入三个孩子的屋里,在枕头下面塞了一个红包进去。   “就你会做好人。”   苏玉秀嗔丈夫一眼。给孩子们塞压岁钱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到时候孩子们一惊喜,哪里还记得她和爸妈给的红包。   温向平温柔搂住妻子,   “我做孩子们的好人,你做我的也是一样的。”   话音一落,单脚后撤一步微微屈膝,珍重捧起苏玉秀的手印下一吻,温柔的眼眸令人迷醉,   “美丽的小姐,愿意施舍给我一点你的好心,与我共度良夜么?”   饶是看了那么多爱情剧,当切实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苏玉秀还是忍不住面上一红。虽然已经是有了三个孩子的老妻老夫了。   苏玉秀微微扣手,羞涩笑道,   “好吧,谁让我是一个好人呢。”   窗外烟花阵阵,炮响如雷鸣,温向平拥着苏玉秀在怀中,却觉得无比安定。看着妻子秀美的睡颜,温向平支着脑袋忍不住看了许久,暗自吐出一口气。   总算他那些爱情剧和罗曼小说没有白看。   美好的时间总是一瞬即逝。才从京市回来的温向平在陪家人过了一个春节后,又要再度赶回京市。   “再有一个月就是交流大会了,场地什么的都还等着安排,哪怕我只是个当下手的,也必须得过去听从差遣。”   温向平不舍的依次跟三个孩子拥抱亲吻,最后又跟苏玉秀磨蹭了半天。   苏玉秀将准备好的行李递给他,看着整装待发的丈夫,还是有些操心,   “这箱子重,要不然还是给你寄过去吧。”   作家交流会只持续一周,耗费时间的是提前的准备。年前温向平只带了换洗的衣服,轻装简行。现在却还要带着他的书和笔记本子,为交流会做充足的准备。一个箱子下来,温向平只怕提不住,脚会不方便。   温向平知道妻子的担忧,心中柔软,   “没关系,正好我火车上也要拿来打发时间。再说了,一路的都是熟人,也会照应照应我的。有罗大哥在,你也不用操心,把家里头顾好,等我回来。”   苏玉秀只好应了,目送温向平出门的背影又忍不住唾弃自己。温向平对待他的跛脚这么淡然,她总是小心翼翼反而是对丈夫不好。气恼的敲了敲脑袋,苏玉秀按下内心的情绪,招呼几个孩子上学去。   这次交流会囊括了海内外的华人作家,还有一部分的外国作家,没点水平和成绩也是收不到邀请函的。加上温向平,新周刊共有五位作家要参加这次的作家交流会,且全为作协理事。放眼整个沽市的杂志行业,也只有人民杂志沽市分部能与其比肩。   许城阳对杂志的人向来大方。五位作家及其责编的来回车票,及路上的一应花销都由杂志出了。而在交流会期间的花销,则由主办方作协负责。   余老一如既往的笑呵呵,张老则是要不苟言笑些,但也不难相处。还有两位作家也都五十上下,和蔼可亲。从沽市到京市的一天一夜的火车,一行人也算是和谐相处。哪怕在出车站时,温向平疲惫之下微跛的脚步,几人也并没有投以奇怪的视线,仿若温向平的脚和他们没什么两样。   然,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作家都对他和善。事实上,有相当一部分的作家都看温知秋不顺眼。   虽然温知秋自以这个笔名发表第一篇作品到如今已有六七年,也算资历不浅。然扣除其间潜心学习的两年,再加上温知秋的三大著作,还有一本《格林童话》译本几乎扬名全国,赚的是多少成名作家的数倍,还越过了更深资历的前辈成为作协理事,难免会引来嫉妒。   但每个作家的肚腹中都有无数个弯弯绕,在交流会前期的准备过程中,饶有一些人看温知秋不顺眼,也不过是皮笑肉不笑的暗讽几句,从来没撕破脸皮过。温知秋也就冒充人傻耿直,一概当听不懂。反倒让找茬的人自己咽了口老血回去。   前来参加交流会的作家都住在作协提供的住所,是间高级酒店,两人一间。温知秋便和罗家和住在了一处。   也有一人一间的,只不过,就不是温知秋这种后辈住的起的了,更多的供给了像贾平仄、史仁这样的大家。   酒店的装潢,尤其是服务比起前十年来说要好了不少。温知秋每天忙完回来,点一杯红茶坐在圆桌边,就着充足不刺眼的阳光,捧着一本书悠闲的享受着红茶的香气和散文的清新。叫罗家和看了都不由得跟着慢下来,享受生活。   随着交流大会的临近,住进酒店的人越来越多。而人一多,事端也就多。好在大家心里都有忌惮,难得得到交流会的邀请函,谁也不想失去机会。再则温知秋轻易不出门,也不像一些心思活泛的主动上门结交。因此日子过得也还算是太平。   交流会很快就在这种期待又紧张的气氛中,如约而至。   在温向平看来,交流会有点像野餐郊游。不是指形式像,而是风格相似。作协提供了很大的场地,室内室外一应俱全。诸位作家可以在喝茶吃点心这种轻松的氛围下互相交谈写作心得或灵感,交好的作家也可以选择出门同游。   在交流会结束的最后一天,会有一个总结大会,请一些大家上台发个言。   总之,交流会完全是放养状态。像攀关系还是真学点东西,亦或是纯粹来吃吃喝喝,享受一下国家级酒店,完全看个人意愿。   温向平端着一杯茶坐在室外的小几旁,手里举着本看了三分之一的游记,时不时抬头看着三三两两聚众交谈的作家,悠悠叹了口气。   只可惜,像贾平仄这样的大家是不会每一天都露面的。就算露了面,也会第一时间被人围起来,温向平未必有机会近前去。而传言这次交流会会来的查世良查老,到目前为止,交流会的第五天,也不曾出现。   穿过整个草坪好不容易找到温向平的罗家和,看着正主如此悠闲的状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除了开头跟着余老他们见了几位圈子里的前辈,到现在整整五天,温知秋都没有主动跟人搭过讪。   不跟着其他人一样到处结交,也能算是温知秋喜好清净、性子冷清。说的更好听点,淡泊名利、坚守本心也是可以的。   可说的不好听点,也能往温知秋脑门上扣一顶“瞧不上在场作家的水平”的帽子。   何况这么好的机会,总是不应该浪费过去的。   温向平也知道该多和同行交流交流。可他听了几场,不是吹捧一人,就是彼此暗自交锋,真正学术交流的,反倒没几个。只有他来这儿第一天听得余老他们的谈话,还算有些意思。可余老等人擅写的领域和他不是一挂的。听一听长长见识还行,每天听他也云里雾里,到最后也就失了兴趣。   要不是隐隐期待着那几位的前来,只怕温向平就要缩在房里直到交流会结束那天了。   但罗家和一片好心,温向平也不是不听劝的,便又站起身来,主动向人群走去。   也许是他狭隘了,还是有不少纯澈的作家是真心来此交流,是不过是他没看见罢了。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温向平走向花丛边围成一圈的群体。   一个面白须短的男人正在不着痕迹的奉承着一人,   “叶作家去年的那本《鹤唳风声》我也看了,看完之后只觉着自愧不如,怎么看我的文章也觉着不满意,最后只能扔进垃圾桶了。”   说完,还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   那人虽然强自按捺着得意,但微抬的下巴和倨傲的眼神还是能让人轻易看出他的愉悦心情,   “哪里哪里,您可太客气了。”   另一个作家又道,   “《鹤唳风声》截止到年前,仅在星城就销量过万,可以说是极为不错的成绩了。”   温向平听了,也忍不住打量了话题中心的男人一眼。   男人生的并不很高,体态偏胖,肤色偏黑,鼻梁上架着个厚重的黑框眼镜。   在一座城市,一本书的销量能过万,足以说明这个作家还是有些本事的。毕竟眼下人们虽然手头都宽裕了很多,但也还没到能随便买几本书的地步,多数都只舍得买教材和习题而已。   虽然这位叶作家有点本事,但显然易见,这里的谈话没有什么营养价值。   温向平悄咪咪的正打算抬步离开,就被这群人中的一人发现,   “诶,这位同志,你去哪里?”   温向平脚步一顿,随即转过身来温润一笑,算是对几人打个招呼,   “人有三急,诸位谈的正是雅兴,不必理会我。”   叶作家看着温知秋那张俊俏年轻的面容,颀长的身姿,忍不住暗自一哼,哪里是想去方便,分明是瞧不起他了吧。   于是皮笑肉不笑的道,   “这几天没跟您打过照面哪。既然来了交流会,怎能不多跟人交流交流呢,哪怕手里没什么立得住的东西,学习学习对于自身发展也是大有裨益的。”   温向平也不在意这点嘴炮胜负,当下笑着应了是。   叶作家又高傲的抬着下巴道,   “看你年纪轻轻,应当还是个新人,我从发表第一本作品到如今十多年,也有了二十多本作品,光去年就出了三本书,如今也能腆颜跟你自称一句前辈,传授你一些圈内的经验……”   等到叶作家吧嗒吧嗒讲了半天以后,这才居高临下的看着温向平道,   “说了半天,还没问问老弟大名,去年有何作品。”   这人最新的作品他都未必听过,再往前,叶作家只怕更是云里雾里,还是给这新人留点颜面的好。   温向平不卑不亢,温润笑道,   “在下不才,去年只写了半本作品。远远不如前辈。”   “哦――?”叶作家闻言,打量着温向平的眼光带了怜悯,如此看来,还是个纯新的新人,   “不知名字叫什么?”   温向平正要回答,突然听闻罗家和唤他的声音,   “知秋――”   温向平回头去看,罗家和正小步朝他跑来,气息不稳道,   “余老找你。”然后附耳小声道,   “查老来了――”   温向平浑身一震,顿时在这儿待不住了,拱手道了声抱歉,便眼中带光的跟着罗家和小步跑走了。   剩下呆若木鸡的一群人留在原地。   刚刚那个面白须短的作家指着温向平的背影结结巴巴道,   “他、他、他是温知秋?”   除了这个名字,他实在想不起来圈内还有谁的笔名里带个“知秋”的。亦或是同音不同字?   另一个作家喃喃道,   “好像…《蜀山》用了一年的时间才把下部连载完吧……”   不只是他,众人对视的眼中也纷纷看到了这样的怀疑。   听说温知秋长的不输女人……   看刚刚那人肤白身高的模样,貌似也挺符合的……   如果那人真是温知秋,那刚刚在人家面前吹嘘了半天的叶作家……   众人一时之间,都有些不敢回头去看叶作家的表情。   而叶作家也不负众望的铁青着一张脸,恨不得回到过去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蜀山》最终的成书光在沽市就卖出了十万本出去,他的《鹤唳风声》和人家一比,简直是个笑话!他要是知道那人是温知秋,怎么还会自取其辱!   叶作家面上青青红红,犹如调色盘。   可也不怪这些人认不得温知秋。   去年年底的代表大会,温知秋站在台上,离台下十万八千里,除非带了望远镜才能看得见他的脸。而这些人也不是理事,不曾在之前的一个月中打过照面。这些人不认得他才是正常。 第78章   春日和煦, 偶有微风轻抚, 青草茵茵, 一派春光干净, 身处其间难免心旷神怡。   一处茶花丛旁, 数人聚在一处正笑谈着什么。其间有男有女,但都在五十上下。   眼见着温知秋正大步向这边走来,余老眼睛一亮, 招手道,   “知秋,这里, ”   闻言,人群中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来者一眼。   身形颀长,眉眼间温润如玉, 文人气度一览无余。   温知秋紧走几步,半鞠躬向众人问好。当问及一位六尺有余的男人时, 温知秋心底波澜微起。   在场的其他人,早在交流会第一天及前期一个月时, 温知秋便都认识过了。唯一称得上面生的,只能是他此行目的所在。   何况,温知秋还曾在书刊网络上见过查老的照片。   “查作家, 我来介绍一下, 这就是《蜀山》的作者――温知秋。知秋, 这位是《古墓传奇》和《大隋英雄传》的作家, 享誉文坛的查老。”   余老笑呵呵的介绍道。   查世良是个性格和顺的, 看着这个面嫩的后辈说话也很是和气,   “我听余老他们说,你今年才三十出头,看上去倒不像,只这气度倒是很好,看得出是个博览群书,腹有诗书的。”   查世良如今已经五十有四,自从发表第一本《古墓传奇》到如今,已经陆陆续续出过七八本武侠作品,本本经典,部部传奇。随着《古墓传奇》在大陆的流行,查老的其他作品也一一传入,在内陆掀起一阵武侠热。   标准的红星文学流通范围则多在知识分子阶层,算是叫好不叫座。广大的内陆市场中,唯一能和查老的武侠热相抗衡的,也就只有温知秋掀起的仙侠热。   也因此,余老今日见了余老等人,主动先提及了要和这个后生见一面的想法。倒是剩了余老等人的一番引荐。   得到查老这一句夸奖,饶是温知秋是个三十大几的男人也忍不住高兴。对于他而言,这一句夸奖不仅仅是前辈对后辈的赞赏,更是穿越四十年的时空壁垒的传奇。当下眼里就带了欢喜。   查世良瞧了,也挺喜欢这个后辈的直率坦诚。于是忍不住又多说几句,   “你的《蜀山》我有瞧过,灵气颇足,比之《古墓》更胜一筹。我当年写《古墓》时也才三十出头,这下一比较,我不如你哪。”   余老听了觉着脸上颇有光彩,心中满意的不行,嘴上还谦虚道,   “查作家过誉了,知秋还是有许多不足的。这下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多和前辈们交流交流,长长见识和经验。”   温知秋自然和着余老的话表明谦虚姿态。   查世良对于这个年轻有为的后辈,并没有什么嫉妒的心思。思及当年自己发表第一本武侠小说时遇见的重重阻力,查老难免对这个灵气十足的后辈多些关照和指点,也算是了了当年自己的一点心愿。闻言便道,   “既然如此,我就仗着比你多十来年的经验,腆颜跟你指几个问题。”   温知秋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本子和一支钢笔来。这本子就是他拿来记录在交流会上的收获准备的,本以为能和查老等人好好取取经,便特意买了一指厚的。结果这些日子只写了两三页,好在如今有查老亲自指点,也不算白做准备。   查世良一见,自然心中对温知秋又多了几分满意,不由得暗自点头。   “你这书分上下两部……”   于是,一老一少你一言我一语谈了起来,温知秋时不时提几个自己在写作中遇到的问题,因着查世良算是正儿八经的同道中人,早有经验,解决起来也颇有一番见解,温知秋可以说是收获不少。   其它大家见二人相谈甚欢,也纷纷贡献自己的看法,只不过其他人涉及的领域和这二人有所差别,也不好意思在查世良面前拿着自己不擅长的东西班门弄斧,说了几句后便住了嘴,只听着这两人说。   不得不说,温知秋能写出《蜀山》,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在的。情节新颖,思路奇特,颇有可取之处。再加上二人讲的都是通俗小说,在一边听着也不觉无聊。   而温知秋和查世良这一谈,一个上午的时间便转眼消逝。场中人都陆陆续续去室内用餐,大家腹中也都辘辘,却也不好意思打断二人交谈,于是悄摸摸的相约着走了。   等着日头南移,又开始往西移,查世良这才意犹未尽的住口,周围的人去了又来,这才笑呵呵道,   “我和小友真是相见恨晚哪,你的很多想法都极有趣,我从中当真是学到了不少。”   温知秋这半天也受益匪浅,在和查老思想碰撞时,大脑难免高速运转,眼下放松下来,始觉腹中饥饿。   见温知秋顶着一张温润如玉的脸露出一个放空的表情,查老失笑道,   “饿了?正好,我们一起去找找还有什么吃的没有。”   能和查老有共进午餐的机会,温知秋自然求之不得。   酒店除了三餐的准时供应,什么时候想吃些东西,厨房也是即时供应的。毕竟作协这次交流会也是上头全力支持,资金也给的到位,酒店方面自然不会掉链子,饭菜做的不一定有多好吃,但卖相绝对是十成十,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说了这半天,还不知道知秋是哪里的人。”   查老笑呵呵道。   温知秋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又从怀中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这才回到,   “我是晋省的,如今住在沽市。”   “哦?”   查老面上显出感兴趣的模样,   “晋省有什么好吃的?”   说着笑眯眯的摸了摸自己的大肚腩,   “我这个人对吃颇有几分好口,来了内陆几次都在浙省那边,北边也就京市来的多些,下次去沽市、晋省的时候,可要麻烦你做个东道主带我转转尝尝了。”   温知秋自然没有不应的,   “那可好,晋省的面食称得上是一绝,沽市的本帮菜也很出名。”   一老一少相谈正欢,忽闻室外一片喧声。   查老抬眼去看,忽而笑道,   “原来是我们的国际友人来了。”   温知秋顺着查老视线看去,只见四五个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白人男性提着硬皮的公文包,明显是才至此地。   十年浩劫以来,华国的文明历程可以说是倒退十年,国外的作家一个又一个将哈维文学奖捧走,国内却无一顶梁柱。好不容易有个舒老凭借《茶馆》入围哈维,更是一举得奖,结果舒老却在十年期间不堪批斗的折磨,投河自杀了。   而按照哈维奖的规定,奖项只能颁给在世的作家。舒老逝世,便由排位第二的作家顺延抱走了奖项。   如此这般,自五十年代建国到现在,三十余年,华国还没有出过哪怕一个哈维文学奖获得者。自从前几年国家政策开放,对外交流日益密切,每有作家出国去参加交流会,莫不要受一番他国作家的奚落。   可哪怕怒火上头,偏偏国内就是没一个拿了奖能正面回怼的。虽然国内优秀作家也不少,可哈维奖只对长篇小说开放,散文诗歌之类的体裁,写的再好也缺乏一个强有力的奖项予以争光。   去年正是十年浩劫以来,作协正式重组的第一年,称得上是百废待兴。而国家作协可以说囊括了全国九成以上的优秀大家,纵使在长篇小说当年有所欠缺,但在其它领域却是不惧的。   故而,全国代表大会一结束,作协就迫不及待的召开了这次交流会,力邀海内外各知名作家前来参加,为的就是向外界表示一个信号――一个华国作家亦出类拔萃的信号。   当然,作协并不是毫无准备、毫无底气,只凭着一时意气便开了这次交流会,不然岂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弄巧成拙。因此,除了像贾平仄等各色大家咸聚此地,温知秋这种新兴的潜力后辈也都前来,各个领域凡是有所成就莫不在场,只等着和前来的外国作家一较高下。   虽然有以众欺少之嫌,但华国的文人自古讲究一个风骨,因此,作协既没打算打轮番战,届时谁有本事谁上就是。一方面也没说让自家人提早准备。至少温知秋没有收到任何类似通知,也仅仅是知道或许会有外国作家前来参加这场交流会而已。   而如今,在交流会即将结束的倒数第三天,这群倨傲的外国交流团才姗姗来迟。要知道,哪怕是查老这样的大家,也在第一天就到了京市,只不过先前一直在和同等级别的大家交流,在最后的两三天才出来见见新人罢了。   这举动不可不说是直白表现对华国作家的蔑视了。   好在作协做事稳妥,房间一应都留着,甚至还多订了几间,以备不时之需,避免了人家突然前来却准备不周的窘况。   数名白人男性面上的表情大多不耐烦,以挑剔的眼光打量着周围,仿佛站在这里多么辱没他们的身份。为首的那个也皮笑肉不笑的正在跟作协主席团的一个理事说着话,旁边还有一个翻译模样的即时帮理事翻译。   或许是为首的白人作家说了什么不客气的话,翻译的面色明显不对了起来,翻译给理事后,理事的面色也并不好看。但仍维持了风度,伸手请几人去房间休息。   几人就这样趾高气昂的走上了楼梯。   查老见了,笑道,   “西方人往华国人面前一站,仿佛就成了上等人,神气十足,可见教养气度和人的等级并不是成正相关的。”   话中的挖苦之意十分明显。   温知秋也眉目微敛。别说是现在,就是再往后推四十年,有这种想法的西方人也不在少数。但因着国力的日益强盛,越来越多的西方人对华国有了理性的认识,像今日这么倨傲的,也是少见。   正想着,就听查老长叹一声,   “也不知道何时,港省才能成为真正的港省,到底华国才是港省的家。”   温知秋闻言,心中也是感慨万分。   虽然国家已经施行了改革开放的措施,可国力强盛绝非一日之功。等港省回归华国之日――倘若历史的轨迹不变,还要再等十五年。十五年放在历史的悠悠长河里只是弹指一瞬,却足以让一个牙牙学语的稚子迈入大学,一直生活在受大不列颠殖民的地方,新一代长起来的港省人,有多少都已经被大不列颠的文化同化,自认大不列颠人了。   查老眉目低垂,明显是想到了什么。温知秋便也不打扰,只安静的将盘中的小点心吃完。这是京市老店桂香村的招牌点心――玫瑰花糕,甜而不腻,很得温知秋口味。   温知秋早已经打好主意回家的时候买些给苏玉秀和孩子老人吃了。只是因着刚刚那一幕,口中滑腻清香的糕点也食不知味起来。   酒店供应的晚饭时间是下午五点到六点。众作家可以三三两两聚众找张圆桌,继续聊着没交流完的话题。饭桌,向来是华国人最爱促进感情的地方。   温知秋这些日子一直是和余老等人同座。无人和其搭话时,温知秋便安静的吃自己的饭。言语时又妙语连珠,风趣幽默。诸位大作家言语间提及的典故也都如数家珍,很快就和几位前辈打好了关系。   而今天因着和终于露面的查老相谈甚欢,查老甚至主动邀请温知秋共进晚餐。   饶是余老这般年纪,也不由得对温知秋有几分羡慕之意。无他,和查老坐在一处的人数不多,却尽是贾平仄之类大家中的大家,得其指点几句,必能受益匪浅。更不用说其它年轻的作家,看着温知秋的眼神热烈不已,恨不得立马把温知秋拽下来换上自己去。   贾平仄和史仁都是作协主席团的理事,平时甚少露面。此时见了温知秋这个见面陌生的,但在查老身上扫一眼,也就能猜到,   “这位是温小友吧。”   贾平仄和查老差不多的年纪,却要更高、更文弱、也更显文人气息些,也不知是不是和其常年写散文有关。   温知秋自然恭敬应是。   贾平仄笑问,   “温小友平时除了《蜀山》,还写过哪些文章?”   温知秋没想到今天一口气就将想见到的大家们见了个遍,心中很是欢喜。本就是求教而来,闻言认真回道,   “平素还写些札记,散文也略有涉及。”   “哦?”   贾平仄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温知秋却如此回答,显然是来了兴趣,又道,   “都写过什么?”   贾平仄是著名散文大家。文笔悠然,读来如三月春风,却又意义深刻,人生哲理犹如一杯香茶,几层品悟间屡有新收获。其发表的散文,不是被编入教材,就是被编作题目,下至初中上至大学,学生们对贾平仄这个名字都十分熟悉,可以说是又爱又恨。场内除了史仁能跟其一较高下,其余人都是要逊色不少的――哪怕这些人本身已经颇有名气。   一时间,桌上其余的两位大家也将眼神放到了温知秋身上。   查老也明显诧异不已。他也写通俗小说,平素虽然也会写些其它的,但都与武侠打着关系,哪里像温知秋这么一蹦三千里。就是贾平仄写的小说,也和其散文一脉相承。虽然不至于到“隔行如隔山”的地步,但也可窥其间难度。   是故意逢迎还是确实有之,言语间略一摸底便一清二楚。   温知秋这辈子写的散文都没怎么发表过,上辈子写的散文也有几篇被编入教材。虽然己所不欲却施于人,折磨了新生代的学生们,但要承认的是,这是对于温知秋水平的极大肯定。   温知秋想了想,便将几篇自己颇有把握的散文念了几句出来,其中不乏这世新作的。但为了不惹人起疑,涉及到这辈子没见识过的风俗文化,温知秋半个字都没提。   贾平仄初时还只客气的笑,听了没两句便眼前一亮。等温知秋语罢,当下便满是赞赏笑着道,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哪!”   查老和史仁也是没想到温知秋在散文当年也颇有些造诣,看向温知秋的眼神也更是欣赏。   “只当你有七窍心肝写得《蜀山》那般玄幻莫测,不曾想小友心思也如此细腻,一言一句感悟颇深哪。”   贾平仄显然对温知秋有了十分的兴趣,又提问了温知秋几句诗词歌赋,温知秋俱都对答如流,可见功底之扎实。当下眼中欣赏之意更甚,   “本以为你在体裁当年跨度过大,会根基不稳,不曾想你如此扎实,可见是下了不少苦工。如此也好,多接触些不同的文学,增长些见识,亦能有所进益。”   温知秋笑着应是,   “多谢前辈指点,晚辈日后定当更加潜心学习。”   贾平仄对温知秋谦逊的姿态也颇为满意,   “虽然还存在些毛病,可在你这个年龄,又主要发展通俗小说的前提下,已经不错了。只不过,若想在散文方面有所造诣,书读的一定不能少,见识也该越多越好,如果有条件,到各地去走走就更好了。见识开阔了,心境就开阔,如此笔下的文章就更有深度。”   温知秋牢记在了心里,思索间便隐隐有了打算。正打算回些什么,就听大厅一阵嘈杂。   只见下午的数个白人作家穿着双排扣西服慢悠悠的下楼来,下巴抬得极高,名副其实的鼻孔朝天。   为首的作家眼神在大厅内扫过一圈,便落在了温知秋等人的桌席上,一行人便迈着长腿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因着有贾平仄几位大家在,温知秋所在的位置最宽敞,也最空。一张足以容纳十人的圆桌就坐了四个人,相比其它座位,可不是最佳选择。   温知秋的位置正好直面前来的一行人,眼见为首的在桌边站定,叽里呱啦说了一串话,语速飞快,后面跟着的同伴露出看热闹的表情。   可以说,为首的白人根本就没想过在座之人能听懂他说些什么,语罢,便伸手抽了一张椅子要坐下,完全无视了在座的四个华国人。   贾平仄的眼角抖了一下,面色并不好看。这已经是明晃晃打在场众人的脸了,他怎能容忍。于是肃着面冷声道,   “贵国难不成没有礼节一词么?!”   查老也很是不满,只可惜他虽然在港省居住十几年,港省人讲的大多是粤语,英语水平因此只能说是一般,何况这人还有意刁难,说话说的噼里啪啦,还没回过神来,已经闭了嘴。   白人闻言,却借着听不懂的理由,笑嘻嘻的就要往下坐,仿似冷脸的众人给他们提供了多么可笑的表演。   瞧着不对的人已经机灵的去搬救兵,一行的白人作家却眼见着就要不请自坐了,而闻讯而来的翻译正小步往这里跑着。   正当时,一道温润却饱含强硬的男声在大厅里响起。   “贵国难不成没有礼节一词么?!”   场内顿时安静,并不是为话中的内容不客气,绝大多数人甚至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因为这句话的发音,是英语,而非汉语。   而讲话的人,正是站在位置上冷面直视白人作家的年轻作家――温知秋。 第79章   “贵国难不成没有礼节一词么?!”   大厅一张桌子上, 四五个白人男性正坐在椅子上, 而四位华国男性却都站了起来。其中, 一位斯文的男作家正冷面而立,口中的英语标准而清晰, 是再地道不过的不列颠式发音。   如此一来,白人男性也就没有了听不懂的借口。   为首的白人因这毫不客气的话面色顿时不好看了起来,闻言极为不爽的眯起了眼,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用英语哼声道,   “你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   言语中的威胁之意极其明显。   温知秋直视白人,面色冷肃,   “贵国难不成没有礼节一词么?!”   在座的作家无论男女老少,俱都屏住呼吸,紧张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只担心白人暴脾气挥拳相向。就温知秋那小身板, 只怕挨不了几下。   为首的白人男性冷笑一声,身后的同伴也纷纷站了起来,愤怒又不屑的盯着眼前几人。   贾平仄起初讶异的看了温知秋一眼,没想到这个后生竟然还精通英语。   但这不是现在关注的重点, 面对面带戾色的几位外国“友人“,贾平仄示意温知秋一眼, 冷声道,   “我华国是泱泱大国, 礼仪之邦, 素来以礼会宾,此次几位前来,我方可说尽了地主之谊,住所吃食尽都尽己所能。我国平素讲究谦逊谦让,敬老尊贤,几位来自一方强国,怎的连入乡随俗都不懂,凭的无礼?!”   并不等贾平仄一段话说完,在前三个字从贾平仄口中掷地有声的抛出时,温知秋已经即时翻译成地道的英语,甚至还将贾平仄语中的几个成语都翻译成了相应的俚语。   小步跑来的翻译闻言,不由得瞠目结舌的立定在事发桌子几步远处,吃惊的看着长身玉立的温知秋在贾平仄落声后,也即时吐出最后一个单词。   这、这是真的嘛?!   翻译心中掀起波浪翻涌。   同声传译并不简单,考得八级的专业学生也并非就有能力成为同传。哪怕像他一样已经成为同传中的一员,在每一次工作前都要付出极大的精力和脑力,短时间记忆与本次翻译相关的专业单词,不时能遇到专业名词浩如烟海的工作,因此受不了压力转行在他们这个行业是常态。   在他参加这场作家交流会之前,已经连着三天迅速补充文学领域相关的俚语单词,这几日也每日复习从未落下,这才能在今天下午与外国作家代表的会面中顺利的完成同传。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   翻译目瞪口呆,不仅完成了同传,还保持了极高的质量,其中的一些俚语他一时半会也并不能保证就想得到,翻译也未必有其贴切。   还是温知秋先看见站定在一边的翻译,往后微退了一步,伸手请翻译上前。   虽然他完全有能力完成整场对抗,然到底不该抢了别人的专职,何况他也看这几个鼻孔朝天的外国“友人”不甚顺眼,颇想亲自上阵和他们辩论几句。   翻译定了定心神,上前两步,对贾平仄等人道,   “这位是来自大不列颠的哈更斯先生。”   翻译指了指为首的白人男性。   又介绍贾平仄几人道,   “这位是我国最知名的几位作家,贾平仄贾大家……”   虽然两边的气氛此时已经剑拔弩张,但翻译还是尽职尽责的向两方介绍了彼此。只是到底存了一点隐秘的小心思,在对哈更斯几人介绍时,着重描述了几人在国内文坛的地位。   或许也能威慑一下这群外国佬。   翻译想着。   哈更斯却完全没有如翻译所愿,冷笑一声,   “本以为华国没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作家,此次来华之行本还颇为失望,不想竟然遇见了几位,手下功夫虽然尚未得见,但这嘴上功夫已经让我等不虚此行了。”   随着翻译的声音,场中逐渐起了喧哗之声,只这事态中心的几人面上还维持着沉静,但心中也已经极为不愉。   这几个白人男性话里话外的挂落嘲讽分外明显,然真撕破了脸面对吵起来也有失体统。到底是要有拿的出手的作品才能反驳的名正言顺。   脑中思绪万千,时间却只弹指一瞬,温知秋眼中漆黑如墨。   场中静默可闻呼吸之声,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两方对峙的这张桌上。虽然明面上是因为着几个位置而起了争端,但所有人心中都再清楚不过,这无非只是个□□,华方和西方在国力及文坛几十年来实力的不对等才是真正原因。   温知秋飞快的将面前几人与脑海中曾经见过的影响照片匹配甄别,最后却并没有什么收获,只有为首这个叫哈更斯的,还算是小有名气,却也不过是有那么一两本成名作,在本国内有一定知名度而已。真正取得过哈维奖的,或者是享誉国际的几位作家,可是一个都没出现。   一时间,温知秋也不知道该为对方亦底气不够硬而松一口气,还是因着华国文坛被轻视至此而长叹一声。   查世良常年身居港省,显然对西方作家要更了解一些,余光一扫眼前人便发觉了此事,当下上前一步道,   “既然是交流会,不如我们切磋几番,以事实论高低,手下见真章,如何。”   贾平仄显然也是打着这个打算,闻言不着痕迹的给史仁使了个眼色。或者说,举办这场交流会的作协就打着这个主意。匆匆而来的主办人之一闻言,便打了圆场,着人奉上纸笔,空出场地来。   哈更斯挑着眉头斜眼笑道,   “那这胜负又要如何判定?毕竟我们远道而来,你们作为东道主,总是占据着更大的优势。”   主办人早就想到了这茬,呵呵笑着道,   “这好办,贵方出两位代表,与我方组成四人的评审团,共同出一道题且负责最终的评判。再各选三人参与比赛,作品均另择人抄写翻译,最后再打乱排序。每位评委选择两篇佳作,最后票数多者为胜。所有两人同居高位,便加赛一轮。一切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绝无做鬼的可能,几位觉着如何。”   哈更斯显然对自己及同伴的实力极有自信,当下便歪着脑袋,缓缓点了点头,   “没问题,只不过,作为客人,我有一点条件――”   主办人笑呵呵道,一副弥勒佛模样,   “什么条件?”   哈更斯抬手一指,   “这位作家看起来很有实力,我要指定他当我的对手。”   众人循手指瞧去,只见眉目收敛的温知秋站在那处。   这分明是记恨刚刚温知秋的直言。   在场之人心中都跟明镜似的,视线却都落在那人身上,想看那个温润的男人是否会接下挑战。   温知秋迎着场内的眼光和贾平仄几人询问的眼神,一字一顿道,   “知秋定当全力以赴,不辱我泱泱华国之风范底蕴。”   贾平仄眼底闪过一丝欣赏。   来华的五个白人作家,三个来自美利坚,两个是大不列颠人,哈更斯是美利坚加州的作家,不说享誉国际,在美利坚也小有名气,今年四十有几,资历和经验都优于温知秋,要胜其一筹并不是件易事。   但就凭着刚刚短暂的一阵接触,贾平仄已经大概摸到了温知秋的七分实力,足以称得上在场作家中的佼佼者,倘若题目又能够涉及到其擅长的领域,胜过哈更斯并非无望。   哈更斯闻言,朝着温知秋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眼中的恶意和轻蔑毫不掩饰。   温知秋厌恶极了对方张狂无礼的拽姿态,见状,唇角也缓缓掀起一个嘲讽的笑,眸中尽是同情。   哈更斯一怔,随即胸中充满怒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皮猴子,也敢同情怜悯他?!他是哪里来的自信?!   哈更斯冷哼一声,他一会儿定要将这个黄皮猴子的脸面撕下来扔在地上狠狠践踏!   贾平仄和史仁因着在国内文坛的崇高地位,自然要在评审团有一席之地。然查世良因着户口落在港省,而港省又扔在大不列颠的管辖范围内,并不能名正言顺的坐在席上,因此,并没有人对此安排有所异议。   至于外国交流团,则从大不列颠和美利坚各取了一人。哈更斯自然身在参赛人选之中。   站在准备好的长桌前,温知秋摆弄着英雄牌的钢笔和宣白的纸张,一派悠闲模样。   温知秋在家虽然也用的英雄牌钢笔,和手上这只却全然不同,只怕是特供的规格。还有这一沓宣白纸,价格可是不菲。温知秋写作时对纸张的唯一要求就是结实,不会被墨水轻易浸烂即可。像他手上现在拿的这一沓十张左右,只怕就要五块钱起底。   真是有钱哪。   温知秋腹中感慨,摸着手感极好的纸张爱不释手。   旁边同样参与比赛的两位华国作家就没有温知秋这么好的心态了。其中一位恰巧还和温知秋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发表了《鹤唳风声》的叶作家,只见其眼神直愣愣的盯着远处争论不下的评审团,手上脚上小动作更是不断,心中焦躁可见一斑。   不是他沉不住气。叶作家从前也参加过几次交流会,却屡屡被外国作家压着脑门打,如今都在自家地盘比赛了,倘若再输一筹,这脸面失的可就更是严重,由不得他不紧张!   为了比赛的公正公平,非参与人员都被数张桌子隔绝在数米之外的地方,一个个伸长着脖子往里看。六个参赛作家则彼此之间相隔三米,中外作家交错着落座,也难为大厅有这么大的面积。   与温知秋紧紧相邻的哈更斯鹰隼一样的眼睛在温知秋身上打量过好几遍,看着温知秋与其余两个华国作家截然不同的闲散模样,仿似完全不在乎题目,也对自身实力极其自信。   哈更斯冷笑一声,待会儿就打破这黄皮猴子的故作镇定!   大约过了一刻钟,又或者是一柱香,总归在叶作家马上就要按捺不住之时,评审团终于将一张三尺的宣白纸亮在众人眼前,一行汉语一行英语浓墨写在其上:   主题:桃花,爱情   体裁:小小说   字数限制:一百四十字/单词   题目一出,场内顿时哗声一片! 第80章   这个命题, 是评审团争议许久才得到的结果。贾平仄虽然不曾想过用华式文学出题, 使得西方作家毫无还手之力这样赤裸裸的偏袒,但也不能任西方评审尽将优势揽去。   故而,争论到最后,便出了这么个华西结合的题目。体裁之权落于西方之手。因着哈维奖主要颁发给小说,西方文学也以小说最为繁荣, 故而国际上推崇的文学体裁也以小说为主。最后得到这么个答案并不奇怪。   然而华方提出的桃花起先却遭到了另外两个白人评审强烈的拒绝,   “这种意向在西方不常用, 有偏袒你们本国人之嫌。”   史仁脾气不好, 直接开口道,   “小小说的体裁在华国也不盛行, 听过的人有一掌之数都不能保证,甚至干脆就没有几个人写。”   说到底,两方的小算盘无非是彼此彼此罢了。   两个白人相视一眼, 体裁已经被他们把控住,无非是将玫瑰换成桃花, 哈更斯他们应该也能驾驭。   看出两人的犹疑,贾平仄又添了把火,   “我们可以给每一位作家发一张写有桃花意向的纸, 内容需与纸上文字吻合,如何。”   两个白人斟酌了没多久便颔首同意。   贾平仄终于得到结果,心中总算一松。哪怕哈更斯等人得知桃花的意象, 也未必就能有温知秋他们写的得心应手。   只是……   贾平仄看着在场三位华国作家, 面上微露忧意。   小小说这种体裁的作品, 目前在国内尚不流行,甚至可以说,接触到的人少之又少。   史仁却要乐观些,   “纵然改了个名字,可到底是从小说变过来的,无非是用词要更精简,叙事抒情配比要更思量,哪里就那么陌生。”   虽然话不能就这么说,总该考虑三位华国作家很有可能都是只闻“小小说”之名未曾写过,贾平仄略一思索,到底心中宽慰几分,轻叹一声道,   “但愿如此吧。”   参赛的作家也是贾平仄和史仁仔细斟酌过的,除了温知秋是被指定要上场的,还择定了擅写精神内涵小说的叶作家和擅长诗歌散文的徐作家。如此一来,文学的各个领域也算是涉及了大半,哪怕题目体裁再变化,也总能有人有把握些。   因着是比赛,总不可能教众人等到天荒地老去,因此规定了时间,在晚上八点之前必须交作品,许早不许晚。   现在是六点半,还有一个半小时。   然而一百四十个字,用不了几分钟就能写完,文笔如何也尚在其次――毕竟存在翻译水准的问题。真正磨时间的功夫在要用如此短小的文字叙述一个完整而又深远、吸引人的故事,其中构思斟酌,不可谓不难。   桃花,爱情……   温知秋只扫了一眼补来的纸条就放在了一边,仔细将两个关键词仔细品了品。桃花在华国的古典意象中向来与爱情相伴相生,只怕这题目便是出自贾平仄两位之手。只是小小说…   还有一百四十个的字数要求。   温知秋脑中瞬间闪过曾经看过的《西厢记》等相关经典,但最终都一一否决。   虽然都是传世佳作,但这毕竟不是华国自己的比赛,评审团里还有两个磨刀霍霍想将他们都刷下去的白人作家,东方化的作品并非就输西方一筹,只是容易被私心迷了眼的人看都不看就打下去。   只是这里到底是华国的地盘,叫温知秋一个劲顺着西方的方式来,温知秋也是忍不下这口气。   该怎么办……   秒针嗒嗒嗒搭不知疲倦的响着,时针每转动一声的咔擦声都重重响在在场之人的心上。眼见着时间已经过去三分之一,白人作家都已经信心满满的握笔写开,叶徐二位作家也埋头苦写,唯有温知秋还支着笔,目光落在纸上一点,一字未落。   闻讯而来的罗家和挤在人群中,见此忍不住也提起一颗心来。   虽然华国作家在外交流会时常常败北,然而这下到底是华国的主场,作协也变着法的为自家创造条件,如果结果依旧是失败,这三位作家难免会受到指摘――无论是行内还是行外、哪怕众人心知肚明各自也不一定有把握能占上风。   可谁让现在在比文是他们。为了不担这份骂名,全力以赴还不足矣,说不得还要临场突破一下。   眼见着离截止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温知秋却始终不动,饶是罗家和对温知秋心怀相信,也不由得担忧起来。   初初停笔的哈更斯余光扫及温知秋,脸上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落在温知秋面上的视线满含轻蔑。   眼见着分针指向数字“十”,万众瞩目之下,温知秋突然坐直了身子,提笔下字。   看着温知秋奋笔疾书,罗家和悬着的心放下几分,却还吊着大半。但不管怎么说,这会儿写还能来得及,再等一阵子可就真的难说。   只希望之前长达一小时二十分的构思和斟酌确实起到了作用,能化险为夷,哪怕险胜一筹,也是极好的结果了。   在温知秋一张纸毕时,罗家和长舒一口气。然在其又拿一张纸比照着成品摘写时,还没舒完的一口气顿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修改版也不知来不来得及写完。   正是千钧一发,温知秋堪堪落笔,叫着“时间已到”的声音便落了下来。   参赛的六人除了温知秋,俱都早早完成,哈更斯等人倒是自信淡然的交了纸张去界线外等待,华国的叶徐两位在原地挣扎了一段时间,觉着手上再无可改之后,终也交了卷。   也就是说,在最后的二十分钟,温知秋连笔都还没动之时,场上便只剩下了他一人。别说和其亲近的罗家和,就是叶徐二人及一众作家,哪怕是贾史查三位,忍不住为温知秋捏了一把汗的同时,也由衷的赞赏佩服其稳如泰山坐如金钟。   为了保证彼此“交流”的公平,在所有的参赛人都将作品上交之后,翻译人员才开始进行译抄,同样有人专门负责将文章再誊抄一遍,与译本一同发给每一位评审员。   翻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哪怕在场的翻译人员有专业人员,手边也放着厚厚一本字典随时取用。短短一百四十字,六人加起来也不过千,看似工作量小,实则不然。如何能更精准的将原作家的作品翻译过来,需要万分斟酌。   为了最大限度的隐瞒作家身份,拿着译稿的大家们遣词造句都偏向了对方,即白人作品也会有一个极富韵味的华式名字,华式文风的作品也会变得西方化。   但一来水平有限,二来时间所迫,最终有多大成效并不好说,翻译人员只能说是尽力而为。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天色完全沉暗,,在场之人却无一人离开,俱都紧紧盯着翻译誊抄人员,恨不得他们快些、再快些。   哈更斯等人大约算得上是大厅里最悠闲的,很是好心情的点了东西,坐在一边谈笑间用餐,在静默的大厅中,颇为呱噪。   叶徐两位则僵在原地,不知想着些什么。   温知秋交了卷出来,面上看不出表情。适才极剧的头脑风暴让他此刻腹中辘辘,于是也点了一份糕点。   温知秋其实更想吃些热的、带汤的,奈何场中都是人,还有不少前辈,吃这些带味儿的总归有些失礼。   只是――   温知秋无奈的咬下一口冷馅的莲蓉包,饭厅不能吃饭,这叫个什么事儿。   罗家和从温知秋一出来就陪在了他身边,起初还小心翼翼的试探两句温知秋的心情,结果一见人家还有好心情吃东西――比场上绝大多数人都强了,于是无奈道,   “你倒是心情好,我刚刚心都险些从嗓子眼蹦出来了,生怕你规定时间内写不完被当作弃权。写的怎么样?”   问了半天,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温知秋咽下了口中的莲蓉,因笑而更显挺翘的唇带着几分孩子气,   “罗大哥你且等着看就是了。”   罗家和喉头一梗,只能瞪他一眼,注意力全都放回场上。   翻译和誊抄完成后,就是评审阶段。同样的,为了保证公平公正,评审团的四人将在众目睽睽之下,选出两份自己最钟意的作品。最终票数居首之人,便是此次的胜者。   在时针最终缓慢落幕,评审团四人都已经选出了各自欣赏的两份。由每一个人宣读自己的选择结果,查世良则在一块竖立的黑板上画正字记录。   “桃花姬。”   “四月桃花。”   “桃花姬。”   ……   午夜的酒店,却依旧灯火通明,映着玻璃门外冰冷的黑夜,颇为萧寂。   然酒店大厅里却气氛极为火热。   八份的结果很快便在黑板上一目了然。八票六人,叶徐两位无一有票数,堪称惨烈,面色苍白如纸,身形也摇摇欲坠。而有三票都投在了《桃花姬》下方。   哈更斯看着《桃花姬》下方的英文,矜傲的抬起了下巴。他赢定了。   “票数排第一的是《当年》,四票当选。我宣布,本次为首的,便是《当年》的作者。”   贾平仄缓缓道,面上半点不显露心声,同传的声音也跟着响彻在大厅。   评审团里的白人已经矜持的为哈更斯鼓起了掌,却在哈更斯难看的脸色下渐渐停下。   怎么回事,难不成《当年》不是哈更斯写的?!   却听一道字正腔圆的温润男声响起,说着再标准不过的英语,   “哈更斯先生,承让了。”   稍顿,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换成了汉语,   “谢谢评审员对于我的肯定,我将再接再厉。”   场中之人闻声,俱都将惊讶万分又不可置信的视线投在话音源地――温知秋的身上。   贾平仄和史仁这时才真真正正露出一个满是赞赏又包含骄傲的笑来。   一看见《当年》中足足的华国韵味,两人心中便已将作者身份摸了个透,加之其深厚的功底和出乎意料却又精准把握小小说精髓的构思,足以配得上六人中的第一,结果中自然要有这《当年》的一份。   两位白人评审面色都瞬间沉如水,哈更斯也是气急败坏的大喊起来,   “我对结果抱有质疑,我怀疑你们泄露了文章的作者身份,给本国的作家予以便利!”   其余两个白人作家显然也都是这么想的,叫嚣着要求华方给个说法。   贾平仄从翻译处听来,确实十分镇定。贾平仄询问两位白人评审,   “二位也觉着结果有问题么?”   白人评审毫不犹豫,   “当然,我要求重新比过。”   他们来自伟大的不列颠,怎么会输给一群未开化的黄皮猴子!   史仁冷笑,   “《当年》有四票,而评审团只有四位,也就是说,其中票数二位也都有贡献,如若我们泄露作者身份,我倒觉着《当年》会第一个出局。”   这话是不是夸大其词,温知秋的威胁有没有这么大,看了《当年》的白人评审想必是深有体会。   “我――”   白人评审哑然,相视一眼,只能隐秘的甩给哈更斯一个眼神,愤而离席。   哈更斯却很是不相信自己会输给这个矮小的、胆敢同情自己的黄皮猴子。他的《桃花姬》写的是貌如桃花的公主被爱人背叛,最终化成桃花散落漫天。灵感取自玫瑰公主和冰雪女王这等世界名著。有限的文字,却创造了无限的意境。让读者自己想象,点到为止。其中意境连哈更斯自己都沉迷了几分。   而这方面的实力,哈更斯有自信碾压在场一众华国人,孰知居然惨遭滑铁卢!连己方的评审都偏于那个猴子!   “我认为评审不够专业,我保留对这次比赛结果的质疑。”   哈更斯无视了同伴的眼神,一脸不屈。   温知秋失笑,朗声道,   “我请求将我和哈更斯先生的作品当众朗读出来,汉语英语各一遍。”   然后又以纯正的大不列颠腔向还留在场内的三个白人复述一遍。   三人相视一眼,矜傲的颔首。   贾平仄自然无不应的,亲自捧起了温知秋的手稿一字一句,缓声念到。贾平仄念一句,就有翻译对照着译本念一句。   一百四十个字不多,饶是贾平仄再如何以饱满而缓慢的语速,还有译本在其中穿插,也不曾念了两分钟。   《当年》是六份作品中,唯一一部题目中不含关键词的作品。倘若放在长篇文章中并不是问题,在这样一篇短小的小小说中却足见作者功力深厚和自信,毕竟每一个字都极为珍贵,不敢轻易浪费。   《当年》讲的是将军在得胜回朝前,打发了自己的妾室桃花,许其另择夫婿,重享人生。桃花心恋将军不肯离去,将军却只当其是可舍的物品,毫不留恋的策马回朝,与老封君和妻儿享受天伦之乐。命如蒲柳、身份卑贱的桃花冒雨奔至二人常去的一处桃花坡,却只见将军策马离去的背影。   桃花心死之下,卖掉了房屋珠宝,带着钱财,朝着与京都南辕北辙的方向而去。   多年后,将军携家眷虽帝南巡,其妻见一家首饰店精美夺巧,遂与将军进店。却不想,店铺的老板娘,赫然是当然被将军舍在边关的桃花。   如今的桃花已同数年前大不一样,满身富贵,显然日子过的极好,又多了岁月人情沉淀的韵味。面对旧人,将军难得支吾,桃花却淡笑依旧。在将军被其妻携手离去时,怅然若失,忍不住回头一望,却见斯人有夫,为其披衣,桃花满面嫣然,恰似当年初遇时少女的满面绯红。   一百四十字远远写不下这么多的故事,实际上,温知秋只写了二人多年后意外重逢的场面。然而温知秋将整个短篇塑造的意蕴十足,寥寥几笔细节,哪怕桃花袖口的一枝桃花,都叫人忍不住就浮想联翩,去探测揣摩当年真相究竟是如何。   以上不过是贾平仄自己的揣摩,就是史仁,已经跟他想的颇不一样,更遑论在场成百上千之人。   但殊途同归,众人对温知秋操控文字的能力都纷纷心中一敬。仅一小时二十分钟,就能做到如此地步,场中只怕除了贾史查三人,再无其他能匹及。思及此,众人除了叹服,还是叹服。   读完,贾平仄直视哈更斯,面上带着和蔼的笑,   “接下来要读的,是哈更斯先生的作品,《桃花姬》。”   语罢,就要拿起哈更斯的译本开嗓。   哈更斯的面色早就青青红红,僵硬的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不必!”   便愤而离场,只是僵硬的身子和气势汹汹的背影怎么看十分违和。   在场之人虽然听不懂,但眼睛却健全的很,见此也就知道哈更斯自行惭秽,纷纷笑了起来。   外人离去,剩下的便都是自己人。场内人人面带喜色,哪怕出了这个门,又都是彼此争抢饭碗的对手,此时也都将其抛之脑后。   今天不但为华国人挣了面子,赢了这群鼻孔朝天的白人,更是赢得及其漂亮。温知秋顿时成为了场内的焦点,许多人向其涌去,夸赞也好,探讨也好,总归是想和温知秋说句话。哪怕眼下已经午夜,都未能阻止众人的热情和激动。   最后,还是贾平仄和查老站出来解救了温知秋,在离去前又很是感慨了一番,最后道,   “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明日也不比早起,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立在一边的罗家和闻言,顿时心中一喜。这明摆着几位大家都对温知秋十分爱重关照,温知秋将来的路,定当要更加广阔平坦。   温知秋也确实疲惫,回了屋子倒头就睡,酣眠到天亮。   罗家和却在床上百爪挠心,绞尽脑汁想着两个白人评审怎么会把票投给温知秋,明明《多年》的华国韵味如此明显。   难不成真的是翻译神通广大,在短短两个小时内就将其完全换成了西式风格,掩饰了温知秋的华国人身份?   罗家和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等温知秋第二天醒来时,正好赶上早饭时间。一晚的安眠让温知秋精神烁烁,邻床的罗家和却挂着大大的黑眼圈。   “昨晚没休息好么?”   温知秋惊了一跳,连忙关心道。他睡觉向来不打呼,应该不是被他吵成这副模样的吧?   罗家和却直愣愣的摇头,二人一同进了饭厅。路上遇到的人皆纷纷笑着跟温知秋打招呼,连带着他身边的罗家和也享受了一把万众瞩目的待遇。   酒店的早饭是自助餐式供应,馒头包子一应俱全,有粥有汤,甚至还照顾到外来友人,准备有牛奶咖啡和面包。   只可惜――   温知秋慢条斯理的剥出了一个光滑的茶叶蛋,听着隔壁桌把外国作家代表团一早就离去的事儿当做笑谈来讲,一顿饭吃的也是蛮有滋味。   罗家和讶异,现在才八点不到,那哈更斯他们得多早就起了?昨夜可是一直到十二点才散的场,多少人都睡迟了,不见往常赶了晚趟儿的早饭点,现在却才陆陆续续有人来么。   不过想想也不足为奇,昨夜丢了那么大个人,换他也要趁着没人的时候赶紧跑路,不然难道还等着别人嘲笑他么。   “其实我们也颇有几分胜之不武。”   温向平喝着稀饭道。   罗家和大惊,探身向前,压低了声音,   “你们不会……”   温知秋呵呵一笑,把碗清了个空,   “昨晚我们吃饱了饭才去比的,人家确实最后才吃成个晚饭,难免收些影响。”   罗家和闻言,无奈的坐回原位。   他还以为作协真整了什么手段,原来不过如此。空腹创作对于学生们来说是够呛的折磨,对于这群作家们确实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不说曾有作家为了创作连续两天不吃不睡,就昨天温知秋和查老相谈甚欢时,也一口气聊了五六个小时,午饭硬熬成了下午茶。   “知秋啊,你这可是学坏了啊。”   温知秋但笑不语。   “对了,知秋。”   罗家和神神秘秘的问道,   “你昨天是怎么瞒天过海的?”   温知秋从怀中摸出一方蓝色的帕子拭了拭嘴,帕子虽然布料一般,却因为长久的浸洗而柔软,这才亦故作神秘的同样探身前去,   “我可是英语考了九十七分的人哪。”   罗家和这才恍然大悟,拍着脑袋斥自己着相了。   也是,昨天温知秋连同传都能做了,翻译这点小事只怕也不在话下,然而能蒙骗过本土大不列颠人的眼睛,也确实是厉害。万一哪天不想混文学圈,跑去当个翻译也是和极好的出路。温知秋之前的《格林童话》译本也是佐证之一。   今天可以称得上是交流会交流的最后一天,明天无非是走些官方的仪式,满打满算也只花一上午的时间。而后天一早,新周刊的一众人才启程回沽市。   温知秋早就打算着趁着这半个下午去把他这几天尝着不错的点心都买一些,什么稻花村,桂楼云云,带回去给苏玉秀和孩子们尝尝。眼下还不到夏日,天气没那么炎热,买些耐放的,带回沽市也不是不可能。   然那到底是明天的打算,温知秋还想着好好利用今天,再和几位大家探讨探讨。   贾平仄等人经过昨晚,对这个才华横溢的后辈更是赞赏有加,自然不吝指点,   “还是那句话,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拓展眼界。”   “多尝试几种文体也是不错的,说不定融会贯通之下,哪日还能再创个新文体出来。”   于是到最后,温知秋上衣兜里那本厚厚的牛皮本,到最后也没写过半,但其中分量却远超一整本。加上最后一日还被主席团的理事夸赞了一通,更是功成名就,心满意足的带着小本子和一提点心坐上了回沽市的火车。   余老和随行的几位大家瞧了这后生这般耀眼,也忍不住有几分艳羡。身为作协的人,哪怕是作协还没恢复时,国内外的交流会也没少参加,哪个能像温知秋一样力压群雄,甚至不分敌我全都压制,不见叶徐两位同样参加了比赛,却毫无存在感么。   旁人怎么想,温知秋一概不知,只是小心的护着怀里的一提点心,时时刻刻担心着会被挤碎或是变质。   好不容易到了家,温知秋婉拒了罗家和相送的好意,踩着跛脚提着行李,迫不及待的往家赶去。   这么久没见妻子和孩子们,他早就想的不行行。进了楼道,家家户户传来的饭香更是让温向平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往家爬去。   到家时,正是晚上六七点钟,晚饭时间,温家六口坐在客厅的大圆桌边吃着香喷喷的晚饭。   彼时温朝阳正发挥自己大哥的身份,为妹妹们剔好一筷子猪蹄肉,这猪蹄是苏玉秀先拿调料腌了一天,下油锅炸过之后又红烧了的,软糯不失筋道,调料完全浸透了猪蹄,光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吃到嘴里更是幸福的能眯起眼来。   蜜果儿小手握着特制的小筷子和小勺,巴巴的看着温朝阳筷子夹着的颤颤巍巍,油光咸香的猪蹄,一副小馋猫的模样。   李红枝看的爱的不行,口中直呼着心肝宝贝。   正当时,门口传来几声扣扣。   甜宝眼眸一亮,   “是不是爸爸回来了?”   温向平此次在京市待了一个多月,可叫三个孩子想极了,特别是这几天温向平快回来的日子,恨不得每一个敲门的人都是温向平。   甜宝满怀希冀的跑到门口开门,在看见温向平的瞬间,脸上就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欢喜道,   “爸爸――”   一边接过温向平手中提着的一摞纸包盒子,还颇重,当下更心疼温向平。毕竟温向平脚不方便,还提着大包小包从车站一路走回来,一定累极了吧。   苏玉秀听见大女儿欢喜的声音也是一惊,站起身来就往门口走去。她还以为是邻居来,不曾想竟然真的是丈夫回来了。   “玉秀――”   温向平站在门口,把大包小包都交给前来支援的孩子们,一双眼温柔的看着苏玉秀。   “回来啦,饿了吧,我给你下碗面去。”   苏玉秀唇边也跟着泛起笑意,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就往厨房里钻。   “哎,我要吃汤的。”   “能行――”   温向平享受极了这种老夫老妻的默契感,追加了条件,然后拥着三个孩子往客厅里走去,蜜果儿的小嘴巴还一动一动,嚼着香喷喷的猪蹄肉。   温向平挨个亲过去,碰到蜜果儿油腻腻、充满猪蹄香味的小脸蛋却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可是回来了,一路上可累吧。”   李红枝也很是高兴女婿回来,笑眯眯问道。   “还好,就是火车上头地方小,坐的身子僵。”   温向平坐在温朝阳亲手搬来的凳子上,拿着甜宝拿来的筷子夹了一筷子苏玉秀亲自下厨整治的饭菜,幸福的眯了眯眼。京市酒店的饭虽然也不差,可是和家里的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几分味道。   苏玉秀手脚麻利,一碗热腾腾的揪片很快就端了上来,清汤加几片葱叶,爽口清沥的很,正合适坐车坐的胸闷的温向平吃。   温向平也是真饿了,捧着碗就大口吃了起来。甜宝兄妹还时不时给爸爸碗里加一筷子自己剔的猪蹄肉、炒蒜苔等等,一顿饭吃的温向平再舒心不过。   吃饱喝足,温向平便指挥着儿子把一提点心提过来,   “我在京市买的,也不敢多买,怕放坏了,趁着还好着,快尝尝,听说都是京市的老牌子,做了百年呢。”   拆开的纸盒子里,几方小巧白酥的点心立着,因着温向平一路保护的好,形状都还在,看着便食指大动。   李红枝眼角浮起细密的皱纹,笑着道,   “向平真是有心了。”   跑这么大老远的路还能惦念着家里,这个女婿真没招错。   苏承祖这些年比之从前已经柔化了不少,当下先捏起一个掰成小口,自己尝了尝没发酸,这才喂给巴巴瞧着的蜜果儿嘴里。   苏玉秀无奈的睨了一眼蜜果儿,   “这孩子,也没少了她的吃喝,怎么总是跟饿的不行一样,见着个吃的就这模样。”   温向平并不回答,只捏了一方指甲大的点心喂进苏玉秀口中。   苏玉秀面上一红,瞥见其余人都忙着吃点心,这才咬着咽了。末了还瞪了温向平一眼,只是没什么威慑力就是了。   “晚上吃这个要胖的。”   “胖我也喜欢。”   温向平温柔笑道。   “爸爸妈妈也吃。”   甜宝吃了一圈,拈着自己最好的一口,放进两人手中。   “少吃点,小心牙疼。”   苏玉秀一如既往勒令着家里三个好甜口的孩子。   温向平也一如既往的为三个孩子打圆场,   “这些今天不吃,指不定放到明天就坏了,何况也不多,吃完了一桩事倒结束了。”   苏玉秀瞪他一眼,就他会做好人!她总是那个唱白脸的! 第81章   □□脸的温向平没能和孩子们享受太长了饭后时光就回屋睡着了。一天一夜被逼仄在火车狭小的空间里, 身躯早就僵硬的不行。迷迷糊糊间, 温向平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在自己身上按按压压,为自己揉去浑身的酸痛。   似醒非醒间, 温向平最终沉沉入睡。   第二日,温向平神清气爽的起了床,瞧着阳光活泼,瞧着床凳子亲切…总之, 哪儿哪儿都让温向平心中欢喜。   一口咬下宣软的白面馒头, 温向平又连咬了几口才算解馋。蜜果儿懵噔噔的看着温向平吃馒头犹如在吃琼浆玉露, 眼神里升起渴望, 难不成爸爸吃的和她每天吃的馒头都不一样?   蜜果儿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凑到温向平跟前, 渴切的看着温向平,只盼望能吃一点他手里的大白馒头。   温向平被蜜果儿的小眼神看的直发笑,便依她所愿, 掰了一小块馒头放在蜜果儿肉嘟嘟的手心里。   不是他这个当爸的小气,他们家早饭喜欢吃馒头,只偶尔会换成别的。嘴刁的蜜果儿每天都捧着馒头吃,总是会腻味儿,每天只吃一个小的,再不肯多吃。只怕眼下还是看见温向平吃的香,才动了馋意。   果然, 蜜果儿珍惜又小心的将馒头捧入嘴中, 细嚼慢咽的嚼吧嚼吧, 脸上的享受还没打好底稿就成了失落。   这和家里平时吃的馒头根本就是一样的嘛!猪蹄味儿甜糕味儿统统没有, 爸爸怎么还吃的那么香!   一双神似温向平的眼睛控诉又委屈的看着温向平。   温向平哈哈一笑,揉了揉蜜果儿的发顶,又咬了一大口馒头道,   “你妈妈做的馒头,可比外头的包子馅饼都好吃的多!”   端着稀饭出来的苏玉秀闻声道,   “都快吃饭吧。”   今天并不是双休日,温朝阳和甜宝还要去上学。因着甜宝上学的学校离温家只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苏玉秀和二老并不经常接送,都是温朝阳上学顺路护送甜宝一截儿的。   “爸爸今天送你们去上学。”   温向平笑道。   “恩!”   甜宝亮着眼睛重重点头,温朝阳也忍不住欢喜,只有蜜果儿委屈巴巴的拽拽苏玉秀,   “妈妈――”   苏承祖虎着脸拿起一个馒头,   “不怕,姥姥姥爷去送你,加上你妈三个人,比你爸爸一个人多。”   蜜果儿扒拉着手指算了算,好像是这么回事,这才开心的点头如小鸡啄米。   温向平顿时失笑。   自从上次记者招待会后,温向平也算是在公众面前露了个脸,印有他照片的报刊现在还偶能看见。兄妹仨的老师们也因此都知道自己班上有这么个父亲是温知秋的学生。   虽然追着看完《蜀山》的老师不在少数,崇拜温知秋的也颇多,但都守着没有去打扰到温家兄妹,因此温家兄妹的校园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除了……   温向平笑着目送甜宝背着粉色书包一步三回头的往学校里走去,又揽着儿子的肩膀往实验中学走去。然而从学校门口走出来的这一段路却是颇为坎坷,一路上好几个骑着自行车、走着的老师身体顺着惯性向前走去,目光却黏在温向平身上一起往后看去。   那个人长的好像温知秋――   他不会就是温知秋吧?!   好像真的是啊!   他来送孩子上学吗?   旁边那个是他儿子?   心中闪过种种纠结,在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老师重心不稳,踉跄了几下,狼狈的从自行车上翻身而下,就像是上课铃敲响,敲响了一群呆滞的人。霎时,一个眼明手快的就跑上前去,小心翼翼问道,   “请问您是温…”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人挤开。   来者是个大姑娘,看年纪大概二十左右,此时正激动不已的看着温向平结结巴巴,   “您、您好,我一直很喜欢看您的作品…《蜀山》和《大惠山》我都看了十几遍,真的!”   女生俨然已经认定了眼前人就是温知秋的模样。   废话,她自从在报刊上看见温知秋的脸,就被其与才华成正比的脸迷的不要不要,每天都要看上几遍,早就将温作家的面容深深烙入心中。她能肯定,这人一定是温知秋。   没想到今天来送侄子上学还能有这样的收获,她以后绝对再不推诿还抢着来!说不定还能和温作家的孩子打好关系,提前要几章更新也不是不可能。   思及此,女生又对温知秋身边矮了一截儿的温朝阳笑笑。   温向平知道应该有人能认出自己来,却没想到会这么激动,眼见着有不明所以的人群想看热闹逐层向这边聚拢,歉意的对女生笑了笑,抓起儿子的手就往前跑去。   “诶――”   女生和一边后悔嘴不利索的老师就这样愣在原地看着温知秋带着儿子跑远。周围的人聚集过来才后知后觉道,   “啊――刚刚是不是温知秋来这儿啦?”   “真的真的嘛?温知秋?!是那个跑了的?!”   “哪里哪里?温知秋在哪里?!”   “温知秋这是来送孩子上学的?!   “好像有俩孩子,刚看见一个进去了,还有一个大的那不是跟着跑呢――”   “我家孩子和温知秋家一个学校的嘛?!”   “真的?温知秋在哪里?哪里有温知秋?”   “温知秋?是那个写《蜀山》的是不是?《蜀山》真的很好看啊,在我心里能和他媲美的只有《古墓》几本!”   甚至连学校的保安也跑了一个过来,嗓门中满是火气和厌恶,   “堵这儿要死哪,还不起开!”   “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学校怎么雇你这样的人当保安!太没素质了!”   暴脾气的家乡当场就跟保安吵了起来。   保安的声音似曾相识,还没跑远的温向平听在耳中隐隐觉着熟悉。   但不管后面怎么叽叽喳喳,温向平牵着儿子一口气跑了几百米出去,这才劫后余生的弯下腰支着膝盖喘气。父子两个气喘吁吁相视一眼,一时都哈哈大笑起来,   “爸爸,你好受欢迎哪。”   温朝阳整了整跑乱的校服。   温向平也站直身来,   “可不是,爸爸写的《蜀山》多好看哪。”   “只是太受欢迎也是困扰啊。”   温向平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道查老出来的时候是不是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但这可说不定,不是他自夸,他这张皮相比起查老来说还是要俊俏不少的,虽然没有江河清那么大块头,但一米七八也能称得上身形颀长,何况腿长显得比例好啊。   “恩!”   温朝阳忍笑点点头,附和着他爸带着滤镜的自我评价。   到了实验中学,温向平这下吸取了经验,站定在离校门口几百米的距离,挥着手和温朝阳告别,   “中午我和你妈在家里做你爱吃的菜等你回来。”   温朝阳一边羞赧父亲还把他当小孩子看,一边却也享受这样亲昵的感觉,怀着纠结的心思在父亲目送的视线里向校门走去。   进了校门,温朝阳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来处,只见温向平还站在那处,见他回首,脸上笑容更大,又挥了几下手。   温朝阳本还提着的心顿时飞了起来,也跟着挥了挥手,这才走进教学楼去,一上午都心情颇好。   同桌见温朝阳今天脸上的笑一直都没下去过,好奇的凑上去问,   “今天遇见什么好事了?不会是交女朋友了吧。”正值青春期的孩子们总是对陌生的情情爱爱抱以揣测和猜想。   温朝阳平素虽然也笑,但总是浅浅的,哪像今天嘴咧的这么大。   周围的女孩子瞬间竖起了耳朵,一边还装着看书看的入迷。   温朝阳摇摇头,   “没有,只是我爸出差回来了。”   “哦――”   同桌顿时一副了然的模样,温朝阳的爸爸是温知秋这件事虽然没有传出去,但他可是知道的,从之前温朝阳难得冷脸和班中几个嘴碎的争辩也能看出来几分。听温朝阳说,温知秋平素对他可好了。听爸妈说,温知秋去年年底还当选了华国作协的理事,可厉害了!全国上万的作家只有两百多个人能得到这个位置。   同桌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概念,但他看过《蜀山》,《大惠山》也翻了十好几遍,对温知秋是十万分的崇拜。   同桌支着下巴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要是他也有这么一个厉害又疼人的爸爸,他也每天笑得见牙不见眼。   ……   从京市回来后,温向平还是又找了时间到新周刊报了个道,顺便跟罗家和提一点过分的要求。   “你要出去旅游?!”   罗家和忍不住失声,冷静下来后又忍不住用艳羡的眼神盯着温向平。   身为新周刊的五大副编辑之一,罗家和的工资绝对够他携全家出去连着旅游几年。可问题是,他没这个时间哪。   罗家和的手下除了温知秋这张王牌,还有他从红星带过来的几个老作家和新周刊分给他的几个作家。从红星过来的作家并不都在罗家和手下,被分到更适合他们的编辑手下也是有的。但饶是如此,罗家和也得操心七八个作家,每天不说忙的脚不沾地那么夸张,也是轻易清闲不下来,一个月能在家睡饱三天就算不错了。   本以为上次借着跟温向平去京市参加交流会每天闲着晃荡吃东西已经算是个长期休假,没想到温向平倒好,直接跟自己申请要出去旅游五个月。   饶是罗家和年纪大了心性沉稳,此时也忍不住羡慕,酸溜溜道,   “你可要记得你今年的任务还没完成哪,出去玩的也太久了,三个月就极限了。”   是的,罗家和已经直接给温向平此次出行定性为玩了。虽然温向平也是这么定义的。   不只是新周刊,每家杂志报刊都对手下的作家有任务要求,不同杂志要求不同。温向平的任务要求就是每年出一部不少于二十万字的作品或是几部零碎的作品总字数加起来超过二十五万字。   前面和去年因为有《蜀山》这部大杀器在,五百万字直接将两年的任务顶格,这才无需操心别的。今年开头温向平去参加交流会,耽搁到如今才回来,却一口气又要了五个月要出去玩,这么一算就只剩下不到半年,罗家和有些担心温向平不能按时完成任务。   温向平却对自己极有信心,他打算好好听从几位前辈的建议,多看看华国的大好河山,见识见识四十年前的风景和人文风情,积累底蕴,拓展眼界,创造灵感。而灵感一来,便是水到渠成,哪怕只剩两个月,二十万字也不过是要每天关个小黑屋而已。   既然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带上家里人一起了。只是苏承祖二老非说放心不下温苏记和孩子们,怎么都不肯去。   “我打算先和小苏北上去转转,等孩子们放了暑假我和小苏再回来把孩子和老人接上去江南和浙省转转,开学了再一起回来。正好浙省靠海,比沽市的近海近的多得多,这次去把海鲜吃个痛快再回来。”   温向平笑呵呵道。   眼见着温向平已经滔滔不绝的在讲着自己对于这五个月假期的规划,完全没有考虑罗家和会不会批给他。罗家和无奈的叹了口气,当下挥了挥手,没好气道,   “快走吧,再说我就不让你走了,留下来陪我一起干活。”   温向平便嘿嘿笑着站起身,   “那就麻烦罗大哥了。回来会给你带礼物的。”   “这小子――”   罗家和看着温向平轻快的背影,笑骂一句。   虽然说五个月的安排都打算好了,却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温苏记倒是不用苏玉秀操太多心,每天苏承祖老俩都打点的妥帖。最让温向平夫妻俩放心不下的,还是三个孩子。   温朝阳和甜宝都大些,倒是自然接受了要和父母分离三个月的事实,再说,之后还能和父母一起出去痛痛快快玩两个月,兄妹俩还是相当期待。   唯一不好搞定的,就是最小的蜜果儿了。蜜果儿从出生到现在还不曾跟父母分别过这么久,白白嫩嫩的小脸蛋上挂着泪珠,红润润的小嘴巴也委屈的撅着,   “我不要――”   苏承祖心疼的安慰着蜜果儿,又对温向平夫妻俩说,   “你们两个大人,带一个孩子也不碍事儿,反正你们也是玩,蜜果儿去又怎么了,看我们孩子哭的可怜的。”   苏承祖话还没说完,先被李红枝扯了一下。看着老伴不赞同的眼神,苏承祖最终还是松了口,只是气哼哼的拉着李红枝道,   “你拦着我干啥,我说错了?”   李红枝恨铁不成钢的戳着苏承祖道,   “难得女婿和玉秀能两个人处处,非要往里头塞个孩子干啥,我还等着给小两口看小外孙呢,你可不准给我搅了。”   苏承祖悻悻的往床上一坐,粗声粗气道,   “那孩子们咋办,就真被这样放在家里?尤其是蜜果儿,看不见爸妈不哭?”   李红枝气的直骂他呆,   “那要咱俩干啥的!再说了,等孩子们放暑假了,这不就回来接上一起出去玩了么。”   苏承祖说不过老伴,只能虎着脸往被子里一钻装睡着妥协。   最后,还是温向平跟蜜果儿签订了一系列割地赔款的条约诸如在走之前都要接放她放学,每天可以多吃一块儿糖等等,才算把蜜果儿搞定。   苏玉秀无奈的看着蜜果儿,   “真是和你姐姐小时候一个样,逮着糖绝不放过,万一哪天吃坏了牙,看你怎么办。”   蜜果儿鬼灵精,牵起姐姐的手,露出一口白牙,   “蜜果儿和姐姐的牙都好着呢!每天都好好刷牙,吃再多糖也不怕!”   温向平的打算是先和苏玉秀北上鲁省和豫省逛逛,并非要赶着时间多走几个城市,一个地方逛透了,慢慢悠悠的享受旅行就很好。因此只先买了去鲁省的两张车票,一周后出发。   在此之前,温向平很好的履行和蜜果儿的承诺,每天按时接送蜜果儿上下幼儿园。   江河清听说温向平要出去玩,还一走五个月,当下也很是羡慕,   “我也该把工作腾腾,带着孩子们出去玩了。”   温向平笑笑,   “就是,趁着还走的动,赶紧多出去玩玩。”   江河清自从在沽东开了第一家店之后,凭着敏锐的眼光和商业头脑,这几年已经在沽东的商家里排的上名号了,只是每天都忙得很,不比温向平清闲。   于是,江河清便和李芝龄带着三个儿子上门来,美名其曰要给温向平夫妇践行,实质上却悄咪咪拉着温向平问,   “那你今年就不出新书了?我还盼着呢,从过年盼到现在了都。”   温向平无奈笑,自从他申请了假期,怎么每个人见到他都是这句话,   “回来就写了。”   “这可是你答应的啊。”   江河清心满意足的松开手,扭头招呼江慎之兄弟三个把带来的东西搬进厨房去。   看着江慎之已经快要追平自己的身高,再看看仍然娇娇小小的甜宝,两个人站在一起一点都不配,所以哪怕江慎之还时不时给甜宝送自己设计裁剪的衣服,威胁也不是那么大了。   温向平心酸之余又带着庆幸。   眼见着墙上的钟表嘀嗒嘀嗒到了时间,温向平抓起钥匙站起身来,   “蜜果儿该下学了,我先去接孩子。”   江河清跟着站起来,   “正好我也好久没见蜜果儿了,跟你一起去,也不知道蜜果儿还记不记得我。”   自家三个都是硬梆梆的臭小子,哪儿有娇娇软软的女儿来的体贴可爱,江河清因此一直都将蜜果儿和甜宝当自己亲生姑娘疼,就是平时不过来,也要时不时让李芝龄或三个儿子跑腿给送东西过来。   只不过…   温向平眯着眼扫过江河清和江慎之父子俩。   总有那么个不老实的在里头夹带个私货罢了,这做爹的知不知情他还是该好好想一想。   江河清还在门口催促道,   “向平快些,待会儿蜜果儿等不及我们该急了。”   没有“们”,只有“我”好嘛。   温向平一边穿鞋一边心中暗自吐槽,嘴上也不留情,   “孩子忘性大,你这么久没来找她,肯定不记得你了,何况你还变成这副模样。”   江河清摸着嘴唇下巴上的胡子,瞪着眼道,   “咋就这副模样了,我这不是变得更有男人气概了么,男人就该有胡子!”   说着还瞟了一眼温向平光滑的下巴,眼中嫌弃之意颇为明显。   温向平微翻了个白眼,拒绝和江河清这么个傻大个继续交流。   到了蜜果儿的幼儿园,正赶上孩子们下学,一个个小萝卜头乖乖坐在教室里拿着黄澄澄的杏啃,等着自家爸妈来接。   蜜果儿嘴上啃着杏儿,眼睛还滴溜溜的转着,探头向外看排队接孩子的父母有没有温向平。   要是没有她回家就要跟姥爷告状了哼!   很快,门口的老师就叫着蜜果儿的大名,   “温和疏,你的爸爸来接你了哦――”   蜜果儿瞬间激动起来,背起粉嫩嫩的小书包就一头扑到温向平的大腿上紧紧抱住,嘴上还委屈道,   “爸爸,我等了好久――”   温向平好笑的一把把小女儿抱在怀中,   “哪有,昨天前天大前天不都是这个时间来的么。”   蜜果儿嘟着嘴,转头却看见一个大胡子站在温向平身边,“啊呜”一声搂进温向平的脖颈,嘤嘤道,   “他是谁!”   江河清的一颗老心顿时被这三个字狠狠敲碎,委屈道。   “蜜果儿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你江叔叔啊。”   蜜果儿小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你不是!江叔叔才不长这样!你走开你走开,爸爸我怕――”   说着就带了哭腔。   江河清讪讪的摸了摸遮住大半张脸的胡子,他真有这么可怕么?然后悻悻的离温向平退开几步去,等一出了安全距离,便看见蜜果儿劫后余生一般止了抽噎,却还戒备的看着自己。   温向平忍笑忍得辛苦,抱着蜜果儿走在前头直至出了幼儿园大门,一边安抚道,   “他真的是你江叔叔,不信你等会儿回去看见你笃之哥哥他们问一问就知――”   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见斜斜里冲出个人影,手中寒光闪现,朝着自己怀中稚子而来。温向平猛然一惊,一瞬间唯一的动作便是脚步一退。然而平素不碍事的脚此时却成了最大的障碍,温向平身形不稳就要往地上栽,情急之下,温向平用尽全力扭身将蜜果儿往几步远的江河清手里一扔,留给来人大开的门户。   温向平一瞬间直感觉肩膀处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皮肤血肉直下,痛感还没传入大脑,热热的东西已经顺着皮肤和衣衫蜿蜒流下。   事情发生的太快,在场之人一时竟都没反应过来,再一错眼就看见一人血流了整条臂膀,顿时,尖叫声此起彼伏。   “向平――”   江河清正走着,突然见温向平面容扭曲的回身将蜜果儿抛给自己,本能之下接稳在怀中,就听见一阵阵尖叫响起。定睛一看,温向平面上已经显出痛色,而他身后的那人一击不中竟又高高举起手中的利刃,连忙斜身上前踢脚用了十成的力气往那人肚腹上一踹,同时上身将蜜果儿护在怀里。   因为不知道这人还有没有同伙儿,江河清也不敢把孩子放下,只能一手捂着蜜果儿眼睛用腿脚上的功夫。   好在江河清天生巨力,这么一脚下去便将那人便被踹出去数米远,摔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向平没事儿吧――”   江河清大步上前将温向平护在身后,一双眼戒备的盯着躺在地上挣扎起身的男人同时,又用余光扫巡周围有没有伺机而动的同伙,也因此不敢离了温向平父女左右。   来接孩子的母亲们尖叫不已,孩子们也受了惊吓哇哇大哭,整个幼儿园的门口都混乱不已。好在前来的父亲们和保安合力上前将被踢的吐血的男人制服压在地上,卸了他手中怀里的利刃扔去一边。   温向平此时才感受到从肩膀的神经末梢一路穿进大脑皮层的疼痛,面容不禁扭曲了几分,待定睛一看那被制服在地的男人,不是杨贺又是谁?!   蜜果儿因为及时被江河清捂住了眼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着周围小伙伴的哭泣声,忍不住也跟着哭起来,一双小手在空中摩挲,   “爸爸,爸爸――”   温向平握住蜜果儿的手,温声道,   “不怕,爸爸在这儿。”   然而这并不是安慰女儿的好时机,杨贺还在那里不断挣扎,斑白的头发散乱如草,眼睛冲血的瞪着温向平,却因为江河清那着实够重的一脚而有心无力。   幼小的孩子们在母亲的安慰下也止不住的哭泣,场面极度混乱。   温向平在蜜果儿耳边附耳几句,然后给江河清使了个眼色,江河清了然的抱着蜜果儿后退几步,转过身去应答着蜜果儿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肩膀到腰间的伤称不上致命,至少温向平现在还没有任何头晕目眩的症状,只是口子开的有点大有点深,流血过多看着吓人罢了。   温向平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向哭的最厉害的几个孩子走去,从被压在地上的人身边经过时,瞧也不瞧那面容狰狞的杨贺一眼。   哄着孩子的母亲见半边身子被血浸透的温向平朝自己走来,忍不住抱着孩子往后退了几步,眼中交织着恐惧和愤怒。   到了这地步,谁都知道那个拿着刀的男人是冲着这人来的,自家只是被无辜卷入,这怎能不让家长们迁怒。   而温向平也正是知晓这点才会前来,对于在场的大人而言,见血最多做几天噩梦。然而对于还是一张白纸的孩子们来说,这一出却会对他们的性格、心理健康乃至一生都会造成影响。   纵使无意杀伯乐,温向平却并不希望伯乐因自己受到伤害。   温向平并没有离母子两个太近,在几步之遥站定,面容含笑,温声对哭泣着的孩子道,   “我们刚刚在进行捉坏人的演习训练,同时还要测试你们的勇气值,现在该我们记录大家的表现了。”   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本子和一根钢笔,似模似样的要记录什么,   “请问你对我身上的红颜料和大坏蛋手里的塑料刀会害怕么?”   呜哇的孩子哭声一顿,圆溜溜的眼睛在温向平的笑脸和胳膊上打量来打量去。   颜料?演习?勇气测试?!   男孩子顿时抹掉了眼泪,直起了小胸膛,奶声奶气道,   “当然不怕了,我还敢摸呢!”   说着伸手就要去碰温向平被血浸透的胳膊。   孩子的母亲惊了一跳连忙伸手就要拦,温向平却已经微微侧身避过,笑道,   “还是不要了,这个弄脏手很难洗,你妈妈该训你了。”   男孩脑中被小班里最漂亮的女孩子星星眼看的场面顿时被搅散,悻悻的收回手来,忍不住做贼心虚的看了一眼母亲。   母亲心中情绪复杂,看看温向平受伤的肩膀,又看看自家直乐的儿子,原本嘴边的责骂也说不出来。   温向平却自顾自的记录了两下,表扬了一番小男孩,便向下一个孩子走去。   像孩子母亲一样抗拒温向平的家长不少,却在看见被其安抚过的孩子都重新笑呵呵甚至打闹起来后,还是默许了他的靠近。   事后,竟然还有许多当时未曾在场的孩子们对哭花了脸的孩子羡慕不已,   “要是我在当场,一定不会害怕,肯定能顺利通过勇气检测成为小花班、不,整个幼儿园最勇敢的男子汉的!”   在场的孩子们也仿佛忘记了自己曾眼泪汪汪、声嘶底竭,纷纷描述着自己当时见到红染料和塑料刀时有多么勇敢。   “我一眼就看穿他们是假的了!最后那个大叔还说我已经被评定为最勇敢的男子汉了!”   孩子们依旧天真,父母都渐渐放下心来,甚至跟着把温向平的谎言圆的再完美一点讲给自家孩子听。对于温向平这个引起事端的人,心中也是情绪复杂,劝着半身是血的温向平先往医院去。   温向平见着事态稳定下来,也就没再强求,他本来也只是打算给家长们做个例子,只是考虑到他们不会直接信他的话才撑着走了几个孩子。   等到温向平感觉着意识混沌以后,警察也赶来了。   看着一派欢笑的幼儿园,要不是看见被制服在地的杨贺,警察都要以为是有人在报假警了。   因着温向平受了伤,警察先派了法医为其包扎,在了解了事情经过后,做笔录的警察忍不住对温向平好一顿夸。   温向平单手搂着蜜果儿把她的小脑袋转向外侧,不叫女儿看见自己的伤口,将整个右边身子的衣服都褪了下来任法医动作。   刀伤从右肩起,一直划到右肋下,长长的伤口十分可怖,温向平整个右边上半身几乎都被血浸透了,好在意识并没有混沌。   蜜果儿抱着温向平的左手臂依偎在他怀中,乖巧问道,   “爸爸,你拯救完地球了么?”   还没有笔录桌子高的蜜果儿却有着比天高的志向,   “那我现在是不是就成为英雄的女儿了?”   温向平还没回答,包扎的法医忍不住笑道,   “是是是,你爸爸和你一样厉害!”   蜜果儿听了,一双眼睛笑得都弯成了月牙。   将纱布的尾巴收好,法医又说道,   “虽然创面大,但好在要害都没有伤及,倒是失血有点多,不过回家好好养上几个月就没事儿了。”   温向平应是,牵着蜜果儿走出来。   早就做完笔录在门口等着的江河清见着父女两个出来,见着温知秋包的厚厚的右半个身子连忙关切道,   “没事儿吧。”   因着杨贺伤人在先,江河清那脚就叫做正当防卫,虽然踢的有几分严重,却也不伤及性命,因此不仅没有受到诘问,还得了警方好几句“英勇正义”的夸赞。   温向平摇摇头,将蜜果儿交到江河清手中,   “我有点事儿,你帮我看一下蜜果儿。”   江河清爽快应是,   “没问题,我们在外头等你。”   因着当场抓获,杨贺做完笔录后便被暂时收押,而按照规定,温向平并不能被允许去探视。温向平并没有坚持,   “那我能知道他的笔录内容么?”   温向平飞快的追加一句,   “我是指,我想知道他怎么知道我的孩子在这儿上学,又策划了多久,是不是有跟踪过我们。”   警察对这个临危不乱还能安定现场的男人很是敬佩,又对其遭遇飞来横祸很是同情,何况这也是规定不曾拒绝的,当下便道,   “据他供述,他之前为生计所迫曾在和平小学做过一段时间的保安,又和你有私仇,前几天亲眼见你出现所以萌生了想法。”   温向平闻言浑身一震。   甜宝正是在和平小学上学。   警察没有注意到温向平的不对劲,接着道,   “他确实有跟踪你,大概跟踪了有一周,在确定你这些日子在幼儿园规律接送孩子后便买了刀具,想先…攻击你和孩子,再去和平小学一趟……”   剩下的话温向平没有再听进去,杨贺要杀他的原因并没有多难猜,他也毋须再问,此时此刻的温向平心中只有后怕。好在杨贺选择先对自己这个害他若此的人下手。倘若他今天坐上火车走了,杨贺丧心病狂之下,他的三个手无寸铁、脆弱易折的孩子…   右肩还在隐隐作痛,如若当时他没有反应过来把蜜果儿挡起来……   温向平闭了闭眼,不敢去想。极力压抑着自己扑进监狱啖其肉喝其血的冲动。   “谢谢你。”   温向平低哑着声音,脚步一深一浅的向外走去。   背后的警察同情的看着他的背影。换作是他什么时候都被人跟踪着要杀,连孩子也不放过,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   警察挠了挠头,这个人长的好面熟啊。   从医院出来,回家的一路上,蜜果儿都无忧无虑的趴在江河清怀里,在确认了大胡子确实是江叔叔后,甚至还能扯着他的胡子玩。   “今天谢谢你――”   温向平真诚道。   一来是谢江河清奋不顾身保护了蜜果儿又救他一命,二来谢谢江河清当时第一时间捂住蜜果儿眼睛避免孩子看见这幕。否则温向平别说没有心情去考虑别的孩子如何,可能会先一步忍不住把杨贺捅死。   江河清明白温向平的言下之意,只是摇了摇头,   “你还跟我客气啥,我也是把蜜果儿当自家闺女儿疼的,再说了,我家那三个皮小子平时也没少给你和小苏添乱,这不都一样么。”   知道江河清是在宽慰自己,温向平心领了好意,面上却提不起半分笑意。他还在想待会儿进家以后,只怕要吓着苏玉秀和老人孩子们了。   回到家已经□□点钟,却见灯都亮着,一开门,就对上苏玉秀担心不已的眼。   “先进去。”   温向平关紧了门。   江家五口知道时候不适合,没有多留便离开了。苏承祖老俩担心了半天,最后将孩子们送回屋去安慰着,将空间留给夫妻两个。   临睡前,蜜果儿还兴的跟李红枝笑,   “我爸爸今天拯救地球了!”   又连忙紧紧捂着嘴,做错了事一般钻进小被子。   爸爸说了,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是英雄,不然以后走到哪里都会被一群人堵着动不了,那可太难过了。只可惜爸爸要伪装身份,只能装着受伤,顶着那么丑的白布好几个月。   蜜果儿暗自握紧小拳头,她要去找姐姐,一起给爸爸做一个新的白布,上面带花的!明天就去!   卧房里,苏玉秀在温向平被包成了粽子的右肩边,小心翼翼不敢下手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刚刚咱楼里那家接了孩子回来就跟我说了,我在家都快吓死了。你疼不疼?睡觉的时候要怎么睡医生有没有说?”   要不是李芝龄拉着她说出去找不见人,苏玉秀一听见消息就要冲出去了。虽然到底在家里等着,却也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温向平脸上的肌肉僵硬而显不出表情,只能安慰似的握着苏玉秀的手,却最终忍不住埋首在了妻子怀中,少顷,在牙齿间压抑着的哭声就破碎的露了出来。   苏玉秀心疼的搂着温向平,   “怎么了,怎么了?伤口疼么?”   温向平按住就要起身的苏玉秀,摇着头道,   “让我哭会儿,让我哭会儿。”   苏玉秀僵着身子,一下一下安抚着温向平,只是感觉到胸前的濡湿越来越大,自己眼中的泪反倒尽散了。   等到情绪发泄完毕,温向平才冷静了几分,却依旧埋在苏玉秀怀中不抬头,能动的左臂紧紧搂着苏玉秀,声音嘶哑如破锣,   “…上次我去送甜宝上学就被他盯上了……还好他下手的对象是我……我不敢想象万一孩子们出点什么事儿……我……”   苏玉秀听得也心惊肉跳,虽然不在当场,却能想象当时情况有多糟糕,面色亦苍白不已。   杨贺和他家的恩怨她也清楚,却没想到杨贺竟然能如此心狠手辣,连杀心都起了,连忙问道,   “人抓到了么?”   温向平闷声道,   “抓了,当场抓住的……不知道会被判几年……”   温向平深出一口气,坐直了身子,眼眶红肿不输苏玉秀。   苏玉秀却是放下心来,心里安定几分,   “抓着就好…抓着就好…”   不然身边随时有这么一个□□,每天都要心惊肉跳,她非得跟一家人从沽市搬走不行。   镇定下来,苏玉秀安慰丈夫道,   “人没事儿就是最大的好事了,杨贺这下肯定要被判刑,我们只要看着他如何为他做的错事付出代价就是了。”   温向平沉默着坐在床头,细细看去,黑黝暗沉的眼中尽是狠意。   没错,有些人总该为自己做下的错事付出代价才是。   ……   因着杨贺被当场抓获,人证物证俱全,杨贺无可辩驳也只能认了罪。判决下来的很快,故意杀人未遂,判刑五年。   孩子们在大人的合力隐瞒下,没几日便将此事抛到脑后。苏玉秀和二老看见这个结果,心中却并没有松懈下来。五年说久不久,杨贺今年不过五十余岁,出来时尚且对温家存在威胁。苏玉秀甚至几次都拉着温向平想说迁居他城的事儿,最后看着温向平连着许久都板着的一张脸到底是把话咽了回去。   杨贺被判决入狱那日,温家人除了温向平都没有出席。温向平不想家人受刺激是其一。   至于其二…   温向平眼中黝黑如寒潭。   杨贺已经不再年轻,几日来的连番打击更是让他苍老了许多,囚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有些吓人。但杨贺都不在乎,他的妻与子眼中都只有钱,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等到杨贺连最后一份工作也失去,甚至没有一家哪怕野鸡杂志肯用他,就被水蛭一样的家人从家中赶了出来。无路可走之下,只能干起了自己从来都看不上眼的工作。   为了一口吃的,捡垃圾、扫大街…杨贺都干过,最后凭着一把年纪在和平小学寻了个保安的活计,好歹有地方住,有饭可吃。杨贺本以为他的余生就要这么度过,万万没想到,那天早晨,他竟然又见到了那个害他若此的人!   温知秋竟然牵着儿子目送着女儿进入学校,面上带着笑,身上的衣服料子都不是现在的他穿的起的,一看就是生活的极为如意。比现在的他,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凭什么?!   杨贺恨得眼睛都发红,牙齿哆哆作响,一个绝妙的想法一瞬间就闯入他的脑海,一个可以让那张他看不顺眼的脸上露出生不如死痛苦之色的好想法。   于是,杨贺悄悄跟踪了温知秋将近一周的时间,将他的住所和三个孩子上学的地方都摸了透,刀子也早就准备好,不是管制刀具,却也足够杀死一个人,每日就藏在他的怀中,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就在这个当口,杨贺却犯了愁。他是该先把除了温知秋的温家人都杀掉,再把温知秋杀掉。还是先把温知秋杀掉,再干掉温家人。   杨贺思考了很久,却被一个消息打乱了计划。温知秋居然要出省了,而且一去五个月,明天就要走。看着温知秋满面笑容的跟身边的男人讨论着他的打算,杨贺咬了咬牙,不准备再等下去,失去这次机会,他就要再忍耐五个月!他怎么可能让温知秋再过五个月的好日子。当下便准备即时出手。   好在他的刀一直藏在身上,就是为了这种稍纵即逝的机会。   然而杨贺唯一没想到的变数,就是跟在温知秋身边的那个男人,本以为自己拼了命不要的情况下,怎么也能杀死温知秋和其女儿其中之一,谁知道那男人是个力大的,只一脚就将他踢的起不来身。   杨贺依顺的跟着狱警出了法庭,冷眼扫过旁听席上冷着面的温知秋,这次是温知秋好运,且让他再苟延残喘五年,怀抱着对自己的恐惧担心再活五年。   杨贺得意的笑,哪怕被关在逼仄阴暗的监狱里也不打紧,找温知秋算账的动力足以支撑他在监狱中挺过这五年。然而杨贺并没有如他想象一般挨到五年之后,甚至连三个月也没挨过去。   “那人叫我给你传话,事儿办好了,剩下的钱呢?”   兜帽下温向平板了许久的面容上终于微微裂缝,掀起一丝笑,从怀中摸出一包厚厚的信封放在来人手中,   “辛苦了。”   来人摆摆手,转身离去。   温向平黑如深渊的眼中此刻才终于泛起了活水,眉眼间尽是轻松之意。   人和人总是不一样的。哪怕同样身处牢狱,有人能搞得到烟酒钱财,有人却只能悄无声息的死在刑满释放之前。杨贺丧心病狂对稚子下手的事情被报道出去,名声已经臭的不能再臭,如今总算为他所犯的错赎了罪,说出去也只会令人拍手称快而已。   回到家中,家人仿似都已经将杨贺之事忘记,孩子们坐在电视面前嘻嘻哈哈,苏玉秀则在厨房里收拾着鱼,这是专门做来给温向平补血的,   “回来啦,罗大哥和许社长怎么说。”   温向平难得露出笑模样,   “还能怎么说,肯定是让我好好养伤,今年的指标也不用管了,倒是挺好。”   苏玉秀瞪他,   “你这人――”   温向平唇角带着笑意,跟着苏玉秀进了厨房。   “你小心点,别碰着。”   苏玉秀小心避开温向平,只怕碰着他的伤,手下已经利索的收拾好一条鱼拿调料腌上了。   温向平突然低声道,   “杨贺死了。”   咚一声,苏玉秀手中的醋壶掉到了地上,苏玉秀瞪大着双眼道,   “真的?!”   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记着温向平身上的伤,苏玉秀简直都想按着温向平的肩膀求一个确认了。   “他在狱中旧疾复发,因着是晚上,狱警没来得及发现,等发现的时候人已经硬了。”   温向平又重复了一下。   苏玉秀呆滞了一瞬,又是松了一口气为杨贺之死且他们再也不用战战兢兢担心会再有一个人来对他们展开屠杀而松了一口气,却又为自己的冷血而心惊。   “这不是冷血。”   温向平握着苏玉秀的手,轻声道,   “他是罪有应得,不值得我们以平常人的心理去对待。”   等到晚饭时间,苏玉秀也想通一些,面上的笑比之这一个月来开怀了不少。等苏承祖二老听闻杨贺病死狱中时,苏承祖甚至拍手称快,   “死的好!这种心肝都黑透了的,死了才能不为祸人间!”   笼罩在温家上空的阴郁黑暗伴随着杨贺的死讯而被揭开,人人的脸上都显出了笑容。   温向平躺在床上,苏玉秀躺在他身边,掰着指头盘算他们接下来的旅游要如何如何,脸上满是期待憧憬,不由得也露出个笑来。   不同于前些日子强扯的笑,而是发自内心,如同以往每一次开心时再温润不过的笑。那个浑身充满着阴暗情绪的温向平彻底被翻了篇,如今的温向平要继续和妻子,和三个可爱的孩子,两个慈祥的老人,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   之前杨贺提刀刺人的事情最终上了报纸,哪怕警察都恪守规定没有泄露案件的详细内幕,但杨贺砍伤温知秋的事情最终还是从认识温知秋的目击者口中被挖了出来。   施暴者和受害者的身份都已经实锤,抢先爆出这则消息的报纸顿时大热,每天都有无数心系温知秋安危的人买来时刻关注案情进展。寄给新周刊慰问温知秋的信件和补品也不胜枚举,就连市长千金董明珠都亲自来了一趟。查老和贾平仄等人更是   许城阳和罗家和第一时间得知此事也是十分震怒,再三确认温知秋只是失血有些多,生命安全并没有受到威胁后才算是放下了心来。同时不仅免了温知秋今年二十万字的指标,允其休假到身体完全康复为止,还提了大包小包礼品来看了好几次,   “你唯一的目标就是把身子给养好了,其他的事情都不用操心,我有点人脉,放心,他在里头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最后一句话,许城阳是附耳温知秋说的。   然而温向平并没有用到许城阳的人脉,自己换了身份找了道上的人引荐了狱中的几位“大哥”,不过是些孝敬费,却一股脑把后顾之忧也擦的干干净净,比他想象的还要干净利落、不留把柄。   许是觉着温知秋此次劫难也有自家看顾不利的因素在,许城阳又给温知秋送来一套地段颇好的房子,算作压惊。   然而温知秋再清楚不过,杨贺要杀他,许城阳等人又怎能提前洞悉,无非是关照他罢了。   报纸上沸沸扬扬的把温知秋受伤这事儿炒了几个月,最终在杨贺入狱后渐渐落下帷幕,只有三个月后杨贺的死又溅起了个小水花,却都是叫着杨贺死的好的。   等再过几个月,已经没什么人还提起这件事了。日子照常过,就像已经流逝的每一天,平淡无奇。   因着这次人祸,温家本来的旅□□程也搁了浅。一直等到温家兄妹都放了暑假,温向平的伤也好全了,这才又提上议程。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散散心,温向平看着屋里激动着收拾行李的孩子们,连苏玉秀脸上也尽是期待。 第82章   杨贺之死除了让温家人都大松了一口气外, 并没有再给温家人带来什么影响。温向平看着欢声笑语,不再受其阴影的妻子儿女,心底因为杨贺带来的威胁感也尽数散去, 面上又恢复了从前言笑晏晏的模样。   因着杨贺,温家人心里都有了阴影, 只怕再来个什么人对孩子不利,每天兄妹三个去上学都要苏玉秀和温向平亲自守着送了才行。如此一直过了三个月,孩子们都放了暑假,再没发生过什么事端, 一家人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又有了心思重提出行游玩一事。   温向平等人的第一站在浙省的杭州。等到了酒店时已经是下午四五点,正赶上本地的晚饭时间。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出远门, 从孩子到大人就没有不兴奋的。一家人哪怕是苏承祖二老都兴致勃勃的在酒店周围逛了逛,又吃了本地特色饭食才心满意足的回房间休整。   浙省的经济随着对外贸易蓬勃发展, 而作为其省会城市的杭市自然也一派欣欣向荣之象。走在街上,商铺鳞次栉比, 小摊更是不胜枚举。卖猫耳朵葱包侩儿的, 卖定胜糕糖桂花的铺子小摊几十步一家,藕粉和片儿川面也多处有卖的。   这下可是美了蜜果儿这个小馋猫, 连温朝阳和甜宝也目光流连忘返在那些吃食上,温向平作为一个好父亲,自然大手一挥通通买了五份。二老胃口小, 便合着吃一份。温向平夫妻俩吃两份, 剩下两份让三个孩子分, 如此等再见着好吃的,肚里仍然有空去盛。   而苏玉秀本以为南方都像沽市一样食米为主,不曾想在杭市竟然也吃到了面,惊讶好奇之下尝了尝,味道竟也颇好,再加上其它可口的吃食,每天也是笑容满面,甚至还仔细琢磨了其中几味吃食,每夜入眠时絮絮叨叨的和温向平说着,温向平俱都认真听了,偶尔也会给出自己的一点意见。   既来到杭市,西湖断桥自然是不可错过之地。这年头交通尚不发达,从沽市到浙省足足要坐三四天,尽管是暑假,像温向平一样带着全家横跨千里来浙省旅游的仍然是少之又少。城里大多是本地人,还有些是从相邻的城市过来游玩,街头虽也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比之后世人山人海的景象却要好上不少。   “为什么叫断桥?桥又没有断――”   蜜果儿歪着小脑袋疑惑的看着小脚丫踩着的这座石桥。   不只是蜜果儿,一家六口人的目光也都聚集在温向平身上。   谁让家里人都对温向平的学识充满了信任,好在温向平还真的对此知道些。   温向平手里还捧着一包定胜糕,见蜜果儿满心好奇蹦蹦跳跳不肯再吃也不强求,想了想道,   “原名或许是叫段家桥,在后世的传颂中误传成断桥。提到断桥,就一定要提一个发生在断桥上的神话故事。”   “什么故事什么故事?”   蜜果儿蹦蹦跳跳,巴巴的看着温向平。   温向平莞尔,组织了一下语言道,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小牧童牧牛上山,正巧撞见一个捕蛇人抓到一条白蛇要剖其蛇胆……”   交通行业不发达,旅游业就更是不用提。哪怕这断桥被赋予了白娘子的故事,本地人却听腻了,只有邻市的外来人愿意为一个故事跑这么一趟腿,却也称不上人潮。因此,断桥边远没有后世的人满为患,小摊小贩也只是寥寥,倒是方便了温向平看管几个孩子防着走丢。   温向平点了几碗藕粉,一家人坐在断桥边听他徐徐道来一个感人又曲折的神话。听到白娘子与许仙缘灭,一个被关入雷峰塔底,一个入金山寺修行,感性的苏玉秀母女三个和李红枝早就眼泛湿意,鼻头红红。   藕粉摊的老板还兼着卖点别的吃食,送一碟新鲜出锅的麻球过来时正好听着温向平讲到“白素贞被镇雷峰塔”,当下笑呵呵道,   “雷峰塔正在我们杭市,囡囡要是喜欢白娘子,去看看也好。只是金山寺就不在本市了,得跑到别地才行。”   蜜果儿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几个度,撒娇道,   “爸爸爸爸,我想去看――”   温向平失笑,   “我还没讲到白娘子跟断桥的故事,你就要走了么?”   蜜果儿于是又强自按捺下来,耐心听着温向平把一个故事讲完。   温朝阳听到结尾感慨到,   “白娘子和许仙重聚断桥,倒不得不说真是缘分了。”   李红枝却犹疑道,   “只这名字平日里叫起来不好听,断桥断桥,听起来还怪不吉利的。”   苏承祖横她一眼,   “现在都新华国了,怎么还搞那些封建迷信,有啥不吉利的。”   甜宝连忙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我们不是还要去看雷峰塔么?快走吧,那边说不得还有什么好吃的呢。”   蜜果儿趴在温向平的怀里扑闪着大眼睛问,   “爸爸,雷峰塔里头真关着白娘子么?”   温向平莞尔,   “你自己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于是,断桥西湖、雷峰塔钱塘江,通通被温家人走了个遍,吃了个遍。因着时间安排的很是充裕,倒也不算累,连苏承祖二老每天都精神奕奕,能跟得上年轻人的步伐。   看着温向平这般为自己老俩考虑,李红枝除了笑呵呵的庆幸这个女婿找的好,就是更为苏玉秀和三个小外孙高兴。温向平这般模样,母子四人今后的日子还能差了去?只希望不要再哪日钻了牛角尖又成原来那副怨天怨地,就是佛祖保佑了。   唯一叫温家人可惜的是,钱塘江最佳的观潮时间在农历八月十八,彼时温朝阳兄妹早就开了学,只能望潮兴叹一番。   除去杭市,浙省还有许多历史悠久、古意盎然、山明水秀的城市,难得出这么远的门一遭,自然要好好体验一下。   于是温柔水乡嘉城乌镇,欣欣向荣温州义乌,大多留下了温家人的脚步,从老到小七口人,无不流连忘返。只是到底山长水远,孩子们还沉醉在这南方的风景吃食时,温向平已经惦念着孩子们的开学了。最终在开学前一周,一行人紧赶慢赶的回了沽市,还剩三天给孩子们调整作息,时间安排的恰恰好。   一想着又要每天去幼儿园,一天只能吃两块糖,麻球定胜糕这些好吃的也都不能再吃,蜜果儿顿时撅起了小嘴巴,她还没玩够没吃够呢,要是不上学就好了――哥哥姐姐也一定是跟她一样的想法吧?   这般想着,便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向温朝阳和甜宝,企图建立同盟,一同向爸妈求情。   苏玉秀笑着拍拍蜜果儿的小肉手,   “吃了玩了小两个月,还不够哪?”   蜜果儿顿时摇头如拨浪鼓。   甜宝勾了勾耳边的碎发,她虽然也还对外头的景色恋恋不舍,但是要开学了,她也该回去上学,何况她还带了许多礼物要送给慎之哥哥和班里的小姐妹,倒不像蜜果儿那样抗拒。   温朝阳哄着妹妹道,   “等寒假回老家的时候还有的是好玩的,要是现在不回去上学,到时候过年就没的玩了。”   闻言,蜜果儿顿时紧张起来,巴巴的看着苏玉秀。   苏玉秀爱抚的摸了摸小女儿毛茸茸的发顶。自打蜜果儿出生,他们就没回过晋省,一别这么多年也是颇为思念。大河村里那些旧人如今也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于温家有恩的赵家可还好?过了好几个沽市的年,也该过过记忆中熟悉的带着晋省味儿的年了。   苏玉秀接着温朝阳的茬儿道,   “晋省的面食做的比妈妈做的还好吃。还有花馍蒸米饸烙面,那里的煮饼,一个有鸡蛋那么大……”   沽市属南方城市,自有南方的一份小巧精致在,苏玉秀平时为了迎合沽市人的口味,吃食也做的小巧,除了家里吃的饭量大些偏咸些,跟沽市菜越来越相近。蜜果儿还从来没有见过鸡蛋大的煮饼,口水都要流下来。连忙乖乖做好,讨表扬似的看向苏玉秀,   “蜜果儿乖,要回老家过年。”要回老家吃好吃的!   李红枝亲亲蜜果儿的小脸蛋,开始跟蜜果儿讲晋省有什么样的好吃的,把蜜果儿憧憬的不行,一路上都乖巧不已。苏玉秀看着直发笑,果然治小馋猫还要靠吃的诱惑才行。   温家人有七口,占了一排座椅。苏玉秀这些大人自然坐在靠过道的位子,方便护着孩子们。孩子们在座位上拿着牛皮小本开始写札记画画,记录这一次难忘的出行。疲累时还有温向平一肚子讲不尽的故事解闷,几天的枯燥坐车时间就这样飞快被打发过去。   到了沽市,温向平和苏玉秀一直待到三个孩子开了学才又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想着临走时睡得喷香的蜜果儿,苏玉秀不禁又担心起来,   “蜜果儿起来见不着我们会不会哭。”   温向平握起苏玉秀的手在指腹间摩挲,轻轻烙下一吻,温柔笑道,   “放心吧,有爸妈在,肯定能哄住。咱们难得二人时光一把,别老想他们了。”   都老夫老妻的了,这人还老这么肉麻。   苏玉秀嗔他一眼,唇边却是压不下的笑意。一转头,却见座位对面的姑娘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见苏玉秀的视线移过来,连忙掩饰的看向窗外飞快后退的一排树,只发红的面色和耳垂倒叫温向平夫妻看了个清楚。   也是,在这个夫妻上街拉个小手都能臊红脸的年代,温向平拉着苏玉秀的手又是摩挲又是亲的,苏玉秀习惯了倒不说什么,人家正儿八经的六、七零后看见可不是要吓一大跳。   苏玉秀脑子一转就想明白了这茬,顿时就瞪了丈夫一眼。   还不收敛点!在外面呢!   温向平失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苏玉秀的眼神中看出来的这信息,但猜总归是能猜出来的。   温向平夫妻此行的目的地是鲁省。鲁省靠海,正儿八经能游泳开快艇的海,虽然这会儿有没有快艇等等海上项目可玩还不知晓。   浙省虽然临海,也有壮阔的钱塘江。可比不上能在鲁省直接光着脚丫踩在夹杂着硌脚石子儿的细沙上,任微凉海水打在脚面上来的令人心旷神怡。   苏玉秀本还有些羞赧于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脚丫,然而温向平早就脱了鞋把裤腿扎起,袖子挽起,赤着脚站在沙滩上向她伸出手,   “快来,我们一起去看海。”   温向平真的是被上天厚爱,三十大几、步入中年的男人依旧皮肤细腻,白皙如故,手指上除了几个笔茧再无其他。当带着温柔笑意看向自己时,翘着的唇角别样迷人,黑色的眼珠中满是深情,苏玉秀仿佛被迷了心智,脱下了鞋子,将手腕搭在温向平伸出的手上。   温向平五指收拢握紧,带着力道将妻子带前几步,彻底踩在蕴着阳光温度的沙子上。苏玉秀微微惊呼,随即明白过来,不好意思的捂了捂口。   苏玉秀穿的是及踝的长裙,美是美了,在沙滩上却容易带起沙来,细碎的沙子最是难洗。苏玉秀抬脚间就带了小心翼翼,一手还要提着裙摆,很是放不开。   温向平显然也是发现了这个问题,想了想,从上衣兜里掏出几跟弹性颇好的发绳将长裙挽至小腿肚,又把多余的地方扎紧。   温向平蹲着身子为苏玉秀整理裙摆,不远处同样来玩的年轻的潮流男女指着二人嘻嘻哈哈,大多是善意的调侃,因着离得近,苏玉秀还能清楚听见他们的声音,   “看人家的丈夫多体贴,我以后就要找一个愿意为我绑裙子的。”   “来海边还穿裙子,太麻烦了吧。”   “你懂什么,你看人家丈夫也穿的精致,可比你的□□镜好看多了。说不准人家平时就是这么穿,习惯长裙子。”   “就是就是,穿裙子来除了麻烦点,海风吹着飘飘扬扬,多美啊,我下次也要这么穿。”   “我待会儿回去就买一条长裙!”   年轻的男女们说说笑笑着往海浪走去,很快把这对夫妻抛在脑后。   苏玉秀不由得红了脸,却又为温向平肯蹲下身为自己整理裙摆而欢喜。就是苏承祖对李红枝在整个大河村里都称得上好,也从来没蹲下身来给李红枝系过鞋带、整过裙摆。   “走走试一试。”   温向平站起身来,似乎对那些话充耳不闻,黝黑的眼珠中只映着苏玉秀的身影。   苏玉秀搭着温向平的手走了几步,当真发现方便了许多,再看裙摆也收拾的利索,仿佛是凭空短了一截儿似的。   这是怎么做到的?!   苏玉秀讶异的看着丈夫。   温向平摊了摊手,   “我无所不能哪。”   苏玉秀唇边泛起笑意,她信。   海边就要比什么景点的人都多些,本地的外地的都爱来这儿舒舒服服的吹个海风,边儿上的小摊小贩也要多些。此时大约在下午三四时,太阳依旧很毒,温向平从一个老妇手中买来一方面巾,仔细的替苏玉秀将露在衣服外头的脖子和脸挡好,   “不然回去的时候该晒疼了。”   又买了两顶同款的大沿帽戴在头上。虽然整个海边卖的帽子都只有一个款,但温向平依旧喜滋滋的认为这是属于他们两个的夫妻款。   笔尖在帽子上收完最后一笔,一个飘逸雅致的签名便落定,   “【温向平】和【苏玉秀】,这下可是夫妻款了。”   温向平美滋滋的亲手给妻子戴在乌黑的发顶,又将写有妻子名字的帽子塞给苏玉秀,   “替我戴上。”   苏玉秀生的比温向平矮一个头,垫脚才能够着温向平头顶,然而松软的沙滩并不好着力,温向平便微微弯腰低头,和苏玉秀伸手共同投射在沙滩上的影子,就像一个细长的爱心。   在陌生的城市,没有人认识他们,温向平也自认他的读者们不会每个都捧着自己的照片拼命认人。于是光明正大,夫妻两个难得学着年轻的孩子们,手拉着手一同散步在阳光烤热的沙滩上。   热情的白浪一下下拍在苏玉秀光滑小巧的脚上,远处海天相接,融为一色,时不时有海浪气势汹汹席卷而来打湿苏玉秀和温向平的脚踝乃至是小腿。海风吹拂,吹乱了苏玉秀的长发,似显非显的面容更有一分味道,长裙随风撩起,远远着看去,美极了。   “真的么?”   苏玉秀对丈夫的夸赞又是欣喜又是羞涩,奈何看不见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想了想道,   “向平――帮我画张画让我瞧一瞧好么?”   温向平眼中灵光一闪,   “好主意!”   然后退开几步,拿着自己随身携带的牛皮本和钢笔,照着苏玉秀画起来。   苏玉秀也是一时心动,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的悔意。然而温向平已经握着笔开始,苏玉秀干脆就厚了脸皮,无视内心的羞涩站在海水沙滩交错的地方望着远处飞鸟出神。   好在苏玉秀站的位置已经算是靠前,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深蓝如墨的海水,并无人迹,只要忽略假想的别人的视线,就万事大吉。   苏玉秀这样安慰自己。   然而一对俊俏亮眼的夫妻行走本就引人注目,何况丈夫还是个跛的。   松软的沙滩里,温向平的跛脚不好吃力,自然尤为明显,走在夫妻俩身边的人难免会对温向平多看一眼。   只是来来回回走个几遍,都只能看见丈夫却一心一意的紧牵着妻子的手踩过这条长长的海岸线,两个人脸上都是幸福恬静的笑意。渐渐的,同情怜悯的眼光就变成了羡慕和欣赏。   身有残疾又如何,人家的生活甜蜜又幸福,他们这些外人要多加置喙些什么呢?   甚至当温向平真的掏出本子钢笔为苏玉秀作画像时,来来往往的人几乎都艳羡苏玉秀的好运能有这么一个好丈夫,夫妻俩恩恩爱爱,比他们这些四肢健全的人都要好上不少去。   一时间,投射在苏玉秀背上的眼光不能更多。更有人装作不经意从温向平身后来来回回的走过,趁机偷瞄一眼纸张上的进度,那份兴奋劲儿,比他们自己被画像还要激动。   背后的动静温向平是全然不知,天光渐渐西落,光线渐渐暗沉,温向平一心一意赶着进度尚且来不及,哪里有心思分心给别人。   褐色的纸张上随着笔尖划动,一个墨蓝身影的女子渐渐显形,她身姿纤细,头戴一顶大檐帽,长发和裙摆在风中飞舞,远处几只海鸥在高空鸣响,脚边几朵浪花正在脚丫边盛放。女子的面容没有仔细画出来,却一眼就认得出这是苏玉秀。整张纸面被女子占去了近一半,仿佛整个海边都只有这一人,朦胧又静谧。   “喜欢么?”   温向平含笑道。   苏玉秀早就捧着牛皮本爱不释手,脸上的笑意清清楚楚。原来在向平的心中,她有这么美。   苏玉秀只要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唇边的笑意。   夫妻两个相携着把鲁省走了一圈,每天清晨相拥着醒来,牵着手出去游玩一番,夜里再相拥着入眠。一番下来,仅仅是在鲁省,就耗去了将近两个月的功夫。   家中到底还有三个孩子放心不下,夫妻两个于是准备启程回沽市。临出发前的最后一晚,温向平拥着苏玉秀躺在床上,苏玉秀抚着丈夫右肩的伤疤兀自感伤。   温向平却丝毫不在意,神神秘秘的拿出自己的牛皮小本,上面有好几张温向平为苏玉秀作的画像。苏玉秀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一页一页细细看着每一道线条,有她在海边迎风而立的,有她在孔庙一角的,甚至还有她卷着大葱吃白面饼的。   当时画着觉着不自在,现在再翻回头去看,心中却尽是暖意。手指映在褐色的纸张上显得分外白皙,苏玉秀又翻过一页,却突然怔愣。   温向平笑着凑过去,   “怎么样,喜欢么?”   苏玉秀没有再看,把本子往温向平手里一放,软声道,   “你念给我听。”   水眸中涟漪阵阵,水光动人。   温向平在妻子额头烙下一吻,大方道,   “好。”   于是,温润的声音在房间里缓缓流淌。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   看过许多次数的云,   喝过许多种类的酒,   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声音揉碎在齿间,尽是情意。   孤独的本子被弃之不顾,一对的情人正当欢愉。   摊开在地上的牛皮小本上,十几行的诗句赫然其上,其间情谊宛转,只能在唇齿间慢慢品析。   这下可是比港剧里酸溜溜的土味情话强的多吧?   夜深人静,温向平拥着妻子入眠,脑海中仍执着的怀着这个想法。 第83章   回到了沽市, 温向平自然该去找罗家和销假。罗家和却罕见的没有催他赶快进入创作状态,   “作品的事情不用急, 反正你今年的指标毋须完成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定要养好了。和孩子们也该好好聊一聊, 别心里落下什么。”   这就是担心蜜果儿会因为杨贺之事心理受创了。   温向平想了想蜜果儿每天寻摸好吃食巴巴的模样, 摇头笑道,   “我早就好了, 医生也说没什么。至于蜜果儿――她倒是比我还潇洒,心里唯一一点别扭, 也就是我和小苏出去的时候没带她,现在每天拿着这个做要挟让小苏多分她一块儿糖吃,鬼灵精也不知随了谁。”   罗家和闻言也就放下心来, 笑骂道,   “还能随了谁, 不就是跟你这个当爸的像了个十成十,伤早好了还打着借口跑出去玩,让我们这些人看羡慕的能行么。”   温向平闻言正了脸色, 他的心里可也是有新周刊的地方的。从随身的书包里掏出一沓标准大小的纸张, 看样子约莫有二三十页,   “喏,我可是出去玩都没忘了你, 没忘了杂志, 罗大哥怎么能这么扣我一顶黑帽子。”   罗家和翻看了两下, 脸上就露出笑意,只还强撑着怒意道,   “这些全都是游记,怕不是你写的日记等着将来再去时省着功夫吧。”   温向平闻言也笑斥道,   “罗大哥你可太不够意思,我这实打实的交上来几万字你还嫌弃,就是日记写的也是一流作家的水准,肯分享给大众还要多谢我慷慨才是,怎么又训上我了。”   罗家和默不作声,脸上的笑意却一直没下去过。这沓纸大概五六张是一节,介绍了一个地方的人文风情和山水景色,还有特色吃食的详细描写,什么“入口酥脆,微抿即化”,什么“或许是加了糖,腥味半点都无,鲜香尤甚”云云,看着人便食指大动,口中流涎。   算一算温向平这五个月也大概就跑了这四五个地方,相当于也是没忘记过工作的。   心中满意的不行,罗家和也就不再跟温向平打嘴仗,大手一挥,   “这些我尽早给你排到版面上去,届时一定又能掀起一波热潮。”   这种山水饮食风俗类的游记,比之小说散文又是不同。后者尚有人喜有人无感,前者在这个交通受限、出行不便的年代却是真正的大杀器。   有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没离开过出生长大的城市,哪怕经济时间都允许,也少有能将全国都走个遍的。这时有这么几章介绍别省风俗文化、吃食风景的游记,受欢迎程度已经可以预料。   温向平对于排版早晚并不是很在意,何况罗家和和许城阳也从未亏待过他,少不了他钱赚的。温向平这次来除了销假,最重要的目的还没坦白。   “我最近可能不会考虑出小说之类的作品了。”   罗家和正欢欢喜喜收着稿子的手顿时一顿,   “怎的?又打算新走一条路?”   罗家和坐正了身子猜测到,   “难不成是想照着贾大家说的那般,写散文或者诗歌之流?”   温向平开怀一笑,   “果然还是罗大哥懂我。”   罗家和琢磨了一下,温向平的几部作品说到底都类属小说,尤其是通俗小说的范畴,最终取得的成绩也都颇为可喜。   诚然,突然离开顺手的体裁转入新领域有一定的风险,可是对于作家自身却是十分有利,涉及过的领域越多,路自然越走越宽。   不见散文大家贾平仄同时还擅写诗歌小说,且都写出了造诣,遣词造句间,不经意就比单一类型的作家要更有深度和灵气。   思及此,罗家和便颔首道,   “你有这个想法我是很支持的,你是现在有手稿,还是只是一个初步的计划?”   温向平自然早就有了预谋。散文也好,诗歌也罢,他都能写,也都擅写。然而这些都不是现在的温向平想写的。   在经历杨贺一事之后,温向平着实想了良久。今日能有一个杨贺瞧他不顺眼便对他的家人下狠手,明天就能有个王贺李贺在报纸上抨击。人心莫测,温向平亦不愿意再让这种事情出现。   然而一味的退却避让更是无用,只会把自己如羔羊一般陷入虎口。   “我打算写札记。”   温向平笑道。   此札记并非温向平和孩子们平时写的那种,但也算是换汤不换药。只是温向平刊登出去的,要更显稚子娇憨天真,从而笼络读者的人心。届时倘若有心怀不轨之徒意图借助言语攻讦温家人,只怕都不用温向平和新周刊出手,光舆论就足以回击。   这个想法并非一朝就有,上次杨贺污蔑他算是个引子,这次袭击又算是个引子,两相夹击,再加上和妻子单独出行的这几个月着实写了不少札记诗歌,这才正儿八经的提出这个想法。   当然,除此之外,温向平也是有着一点自己的小心思的。别看他离开沽市这么久,还收到的消息可一点没漏,【温知秋罹患脚疾】这则消息早就印了出来,还正好趁了他被刺伤的热度。   一时之间,同情温知秋的读者不胜枚举。可温向平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他家庭和乐,与妻子相濡以沫恩恩爱爱,孩子乖巧可爱父子情深,和苏承祖二老也宛如亲生。   事业上,先不说温知秋一口气完成“进入华国作协”到“成为作协理事”的二进阶,远远将华国绝大多数的作家甩在身后,就是他的三部著作也都是口碑销量双高峰,还在交流会中为国争光,前阵子受伤主席团也没少了他的慰问。除了比之贾平仄和查世良几位大家还欠些火候,温知秋完全有资格和实力步入华国顶级作家的行列。   只凭着一条与常人不甚相同的腿,就要抹杀掉他全部的实力和优势,温向平是不服的。让这样一群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予以他同情怜悯,温向平更是不屑。   在温知秋半隐退的这半年中,嘲讽温知秋江郎才尽,新周刊的数十万“挖角费”打了水漂云云的消息多如过江之鲫,也是罗家和和许城阳手段了得,对此类一应漠视。偶有几个闹得大的,新周刊一概公开回复对于温知秋的信任和支持,温知秋才能无忧无虑的在外头浪荡这么几个月,无需面对外界的滔滔巨浪。   温向平顿了顿,又道,   “我手头还没有稿子,不过具体怎么写怎么做我心中已经有个谱了。到时写好了就给你送来。先把这几份游记出了吧,也能顶一段时日了。”   罗家和知道温知秋心里有底也就有了盘算,闻言道,   “足足够了,你且慢慢写着。只这几份就能打一个漂亮的仗,让那些嘴碎的都哑口无言!”   “对了,”   罗家和叫住起身要走的温向平,   “《蜀山》开播你知道了么?”   温向平自然是知道的。早在他和苏玉秀还在鲁省转悠时就从瞧见了,只不过酒店里没有配备电视,还是回了家以后苏承祖老俩每天带上温朝阳兄妹追他才看了几眼。   罗家和笑道,   “那你可是该好好看看,我觉着拍的可是不错,现在沽市二台每晚黄金时段首播三集,白日里重播的电视台也多的很。出了咱们市,听说播出后也是大热,比起当初的《大惠山》还要更胜一筹,不瞒你说,你嫂子和瑜新每天都要追着看,里头剑光此起彼伏的,看起来着实是玄幻又惊心动魄。”   温向平笑着应是。这会儿的特效,饶是从香港学来的,在他眼里看来也略输一筹,尤其是各色各样的法决光条……但其细节的刻画程度和对原著的尊重程度都要远胜后世,演员们的实力也都配得上导演当时声称的“绝不叫人失望”。总体来说,饭后一起看这部剧,还是很好的。   而先一步传入的《古墓传奇》也比《蜀山》先一步拍成电视剧放映,从导演到插曲的歌手莫不是港省人,剪辑和演技都没的说,两相促进也取得了极为可喜的结果。   然而随着其渐渐进入尾声之时,《蜀山》横空而出,不仅接了《古墓》的尾,一举将最高收视率囊入怀中,更是向观众和制片方证明,大陆的演员导演也是不输港省,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   导演如今不仅整日春风得意,更是因着收视率节节攀高而多次召开庆功会,只是几次三番来邀请温知秋前去都没撞上温知秋归途。在得知温知秋受伤时更是亲自前来表达关切,还送来了各式补品,早就全进了温家人的肚。   “你要是有兴趣,去看看也未尝不可。《蜀山》剧组定然对你客客气气,不会给你整那些有的没的。要是没兴趣,不去也没什么。”   罗家和尽职尽责的将导演的意思传达给温向平,同时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温向平了然,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演艺圈不怎么太平,他倒是没有什么插一脚进去的意思,但导演这份敬意他总是要记在心上的。   ……   当从沉睡中醒来的人们买到最新一期新周刊还在好奇封面上的山水小镇画的是何处时,一开页就见“温知秋”三个大字龙飞凤舞的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首页,宛若游龙,清清楚楚的告诉每一个读者,温知秋,回来了!   以养伤名义阔别半年的温知秋发表作品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席卷了整座城市,连带着各省份温知秋的忠实读者也都喧然起来。   温知秋实在是隐匿的太久了。这期间多少竞争对手称他江郎才尽只能借养伤的借口逃避大众,也有小道消息说温知秋当时被刺中要害,没多久就去了,新周刊为了不使读者流失才紧紧捂着消息。   新周刊倒是手段果决,直接回复大众“温知秋出行调养,调整心情”,给大部分的读者都吃了颗定心丸,再加上《蜀山》同名电视剧的热播,倒也转移了一部分人的视线,更是又为温知秋吸引来一波慕名而来的观众。   无论哪个时代,总归是电视剧电影这种消遣娱乐之物的受众要更广些。   然而,无论是心中不安怀疑的读者,还是别有用心的竞争杂志,都被温知秋新出的《杭市多情》乱了心神。   仅从题目中就能知道温知秋这次写了篇游记,和之前所有的小说都是不同的体裁。然而这次却没能有人揪着“心急”、“根基不稳”的把柄斥责温知秋。   一来,《杭市多情》算是变相证实了温知秋这半年外出散心的事实,一举推翻之前所有针对温知秋的不实猜测。   二来,游记并不算难写,毕竟其中的陌生的风俗景象已经足够弥补太多笔力上的不足,何况以温知秋的水平来说还有几分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杂志们早就通过自家作者和各种渠道的消息得知温知秋在交流会上力压外国作家的消息。虽然来者水平在国际上也称不上顶级,可和华国同年龄段的作家相比已经胜出不少,这可是四十年来都没人能做到的事情!仅凭着这点,谁要是还没眼色的去呛温知秋水平不行的声,真就是个傻子了!   而事实证明,以温知秋的深厚笔力写一篇游记,的的确确比之读者从前看过的要强的多。不似通常平铺直叙的套路,温知秋开篇便借着白娘子和雷峰塔展开叙述。   此时离电影《青蛇》播出还有近十年的时间,出了浙省杭市知道这神话的人也称不上多。而自古以来又以书生和精怪的情情爱爱最吸引目光,一篇游记读下来,读者们已经清清楚楚的记得西湖断桥在杭市,雷峰塔下传说曾经压过善良多情的白娘子,还有个每逢农历八月十八就要大涨的钱塘江,说不得那翻涌不断的潮水正是当年白娘子为救夫施展法力的余波。   回首再一瞧,就发现连题目都取得令人会心一笑,杭市有了白娘子和许仙的传说,还有西湖断桥雷峰塔佐证,可不是情意多的很?   更不用说其间提到的什么定胜糕糖桂花,温知秋几乎详详细细的把其口感味道描述了一遍。或许是担心读者们想象的不够准确,温知秋用的语言少有“香气十足”这种空泛的话,都是诸如“像高温油炸过的花生一瞬间在口中爆开,里面裹着清甜软糯、和糯米口感颇为相似”的细致,饶是刚刚饱腹的读者看见这段也忍不住又口中生涎。   至于温知秋半年之后第一份文章就挤掉杂志内一众老牌作家占据首页,连带着原来一些排版在温知秋前头的作家也被迫后退,自然有些作家心里不舒服。可一来强势崛起的温知秋不仅收拢了一众读者的心,连新进杂志的新作者和一部分资历作家的心也偏向他。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向来占据首页的余老和张老也对此事毫无异议,甚至就是这二人主动提出要把《杭市多情》印在首页,而其作品屈居第二也心甘情愿。   事实如此,有些人就算心底再怎么不舒服也不能表现出来。毕竟杂志里最资深、最德高望重的两位老作家都让了位,说明其对于温知秋的实力也是相当认可,甚至在某些方面自愧不如的!   想到前些日子温知秋以三十几岁的年龄和余老等人一众成为华国作协正式理事,又在交流会中出乎众人意料的大煞外国作家威风。   要知道,被温知秋羞走的哈更斯可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国内近来颇为流行的一本《金发少年漂流记》就是出自他手,仅在沽市就卖出了近万本,听说在本土的销量也很是不错。虽然不比获得哈维奖的大家,这些心里有些小心思的人也没有自信能赢过哈更斯。更不要提赢得如此干脆利落,让对方心服口服了。   无论是急才还是细心雕琢,都远胜华国的大部分作家,他们再不平又能怎样,实力不如人,闹出来也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于是一个个都把心中的躁动因子强自按捺下去。再加上许城阳又开诚布公的在杂志里召开了一次小型会议,阐明了温知秋于情于理都能得到一次首页机会的理由。并发言只有《杭市多情》一刊能在首页出刊,剩余几篇都将放回温知秋专属的位置去,众作家心里也就更舒坦几分。   哪怕许城阳又趁热打铁将温知秋的排版向前挪了两版也没有人提出异议,毕竟比起温知秋长期占据首页将他们的光芒压制的一点不剩,这结果已经算得上好的。何况温知秋也确实有这份实力,向前排几版实属正常。   新周刊一如既往的沿用了当初罗家和在红星使用刊登评论的法子,虽然红星如今已经没落,但并不意味着这招就不管用。相反,因着温知秋的高口碑和高质量,无论是行内行外的评论都多极,也能吸引来足够的目光和关注。   甚至在此基础上,罗家和又提出了2.0版。凡是评论有理有据且获得温知秋认同者,都能免费得到当篇文章的特定版。而倘若是精版长评,其收到的特定版上还会有温知秋手写版的签名。时间仅限于五篇游记全部刊印完当周,而在紧接着的一周,新周刊就会在杂志上公布读者名单。   其实这个版本在之前红星时有过一个类似版本,当时因为种种事端最终没能实现温知秋和读者的评论互动。然而这次有新周刊这个强有力的后台,温向平也全程在线,总算是叫2.0版本能顺利进行。   这个消息一放出,原本为温知秋出新作品而欢呼的读者们都转而埋头苦写,绞尽脑汁想着让自己的评论更出彩些。   且不说先是有多少人慕着《蜀山》原著作者温知秋的名前来,又因为一篇游记彻底折服在温知秋的文章下。就是对温知秋略知其名的人也在看了这么一篇与众不同的游记后对温知秋多了几分好奇和好感。   翻出温知秋曾经的作品来看,无论是《纽扣》还是《大惠山》都颇为有趣吸引人,甚至《格林童话》的译本也比后来再译的几本更见功力。行外人倒说不出什么来,只是觉着温知秋的译本看起来要更舒服更有意思,而看过其译本再去翻看其他的版本时,总是感觉这里或是那里少了些什么。   对于自己搅起的风波很是满意,温向平打算着趁几篇游记都发出后一鼓作气发表札记,眼下这些还只能算是预热,定一下读者们的心而已。   温向平将自己从前写的札记,乃至在鲁省时曾经写给苏玉秀的情书都翻了出来。因着主人的爱护,纸张都保存的极好,其上的笔迹都清晰整齐,一丝皱褶也无,整整齐齐的被小夹子夹在一处,右上角的时间则表明着每一张纸的诞生日期。   温向平一一翻看过去,时不时在手边的白纸上写下什么。   苏玉秀刚从温苏记回来,换下鞋便直直朝着她和温向平的屋子走去。一开门,果然温知秋正看着纸张入迷,全然没有意识到天色已暗,光线不足。   苏玉秀没好气的打开灯,   “你这做爸爸的老是给孩子们不做好榜样,到时候带起了眼镜,看你还有什么底气教训蜜果儿少看电视。”   温向平再一次被妻子抓包,尴尬的挠了挠头发,转而站起身来惊讶道,   “都这么晚了,我去接蜜果儿放学。”   乌飞兔走,如今进入了又一个深秋早冬,天黑的早,此时不过才五点左右,天色已经肉眼可见的暗沉了。   苏玉秀哪里还将希望寄于温向平身上。这人有什么毛病她还不清楚么。就是个一写起来就不管不顾的,有时候苏玉秀当真是要以为自己生了四个孩子,除了温朝阳和甜宝两个大些懂事些,蜜果儿跟温向平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装傻转移话题的模样像了个十成十!   苏玉秀嗔他一眼,将手上的包挂好在墙上,转身就要去操持晚饭,   “爸妈早就去接了,哪里还等的着你。”   温向平悻悻的套上外套,在门口换好鞋子,   “那我去接甜宝和朝阳。”   纵使两个孩子都已经是半大的孩子了,上的学校离家里也并不远,到底天色暗了不安全,再加上上次杨贺的事情温向平仍旧心有余悸,每天都要亲自去接孩子们回来。   等父子仨冒着冷风到家时,蜜果儿已经坐在凳子上抱着自己专属的小碗小勺眼巴巴的看着苏玉秀和李红枝来来回回的端着香喷喷的晚饭了。   为了弥补自己今天再一次被妻子抓见工作不开灯,温向平深深嗅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着的饭香,夸赞道,   “好香啊,玉秀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端着碗筷出来的苏玉秀没好气的扫了一眼讨好笑着的温向平,旁边的三个孩子瞧见了偷偷摸摸小动作不断,你拽拽我的袖子,我戳戳你的手,总归都是暗着为又被母亲逮到错处的温向平默哀。   蜜果儿年龄小,不像哥哥姐姐已经绷得住表情,肉乎乎的小手捂着嘴巴,露在外头的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小肩膀还一颤一颤,显然是偷乐的不行。   温向平对苏玉秀笑得越发讨好。为了温向平一家之主的威严,苏玉秀不爱在孩子们面前和温向平耍脾气,当下也没有再难为丈夫,接话道,   “是咱们上次在杭市吃的片儿川面,尝尝看正宗不正宗。”   温向平闻言立马夹了一筷子呼呼吹了两下就塞进口中,嚼吧两下伸出一个大拇指,   “好吃,正宗的很,我媳妇儿真厉害。”   苏玉秀这下也绷不住脸了,噗嗤一笑道,   “就你嘴甜。”   “咳咳――”   被当了背景墙的苏承祖咳嗽两声,暗地里瞪了温向平和苏玉秀一眼。这小夫妻俩真是的,恩恩爱爱回屋里去不行?偏在饭桌上孩子们都在的地方,不臊的慌?   温向平连忙坐正,口观鼻鼻观心的吃面。苏玉秀也正了脸色,正好捉住一个偷偷摸摸打算去吃今天第三块甜糕的小馋鬼。   蜜果儿可怜巴巴的看向苏玉秀却没有得到任何的松口,只能故作深沉的叹一口气,抱着自己的小碗吃饭。   玩笑是玩笑,温向平的评价却没有半点糊弄。   别说这道杭市的片儿川面,就是麻球定胜糕梅子酒,鲁省的大馅饺子梅菜扣肉,苏玉秀尝过之后,回来狠劲儿琢磨了几天,又试了几天就能做的有八分味道,剩下两分则受到了不同地域食材的影响。可以说是相当有天赋了。   原本蜜果儿还愁着回了沽市没有杭市点心吃,结果转头苏玉秀就给鼓捣了出来。可以说,家里最欢喜苏玉秀舌头刁的人就是这小丫头了。   在得到了一家六口人的一致好评后,苏玉秀便斟酌着用量增增减减,每样儿都做了小份的放在店里出售。   一开始为了试水还只当做赠品小样赠出,等到温向平的《杭市多情》出刊后,苏玉秀索性在门口的小黑板上又放了个支架,把新周刊翻开到《杭市多情》的页码,旁边的小黑板再打个广告,店里也按着杂志的出刊逐步推出着各市的特色吃食,这几日每日都是宾客盈门,甚至还有人慕名前来。   “老板娘,我要一份片儿川面!”   “老板娘,这个麻球正不正宗?”   “糖桂花来一份,老板娘。”   “老板娘,你这里是做《杭市多情》里头杭市菜是么?”   “老板娘,再给上一份梅菜扣肉打包!”   虽然有同行看着温苏记这火爆的生意眼热,也挂上了做特色菜的招牌,然而别人一吃便知道不正宗。毕竟温苏记的老板娘可是才从杭市转了一圈学了艺回来,那手艺地道着呢!不见有些杭市奔赴沽市来的人一尝便连声叫着“就是这个味道”么。   起初还有些等不及排队的会去别的家尝一尝,然而一听吃过的老饕这么说,也都情愿多排一会儿队等待那被口口传颂的美味了。   模仿的店家撑了连一个月也没有,最终到底还是悻悻的撤了牌子,继续自家原来的招牌,说不定还能揽几个吃腻了外地菜想吃本地菜的呢。   顾客多了有好处也有坏处,苏玉秀几人根本忙不过来,哪怕每天一大早就起床赶去温苏记,也满足不了当天的销量。   用不了几天,从苏承祖到苏玉秀眼下都挂着厚重的黑眼圈。   还是温向平出了个“限量出售”的法子,每天定量一百份,买不到明日请早,如此调整了几天,苏玉秀几人才又恢复到正常的作息。   温朝阳和甜宝向来在学校就会把作业都完成,实在不会做的才会拿回来问温向平晚饭后,一如既往是两个孩子练乐器的时间。   蜜果儿早就跟着姥姥姥爷跑到他们屋里去看正在热播的《蜀山》,里面飞来飞去妖魔鬼怪打架的场面可是有意思极了。   因着温朝阳和甜宝要练乐器,吉他还好,钢琴除了客厅再没有地方能放下,偏偏电视也在客厅,蜜果儿和苏承祖老俩看电视时总担心打扰孩子们。   温向平于是干脆又给老俩和自个儿都屋里安了台电视机,如此就方便的多,娱乐练琴两不误。   温向平在案头坐了一天,倒比在店里忙了一天的苏玉秀还要疲乏,早早的洗漱完就上了床。   等苏玉秀擦着头发出来时,温向平已经眼皮要搭不搭的半靠在床头。   苏玉秀嗔怪道,   “困了怎么不赶紧睡。”   “温向平揉了揉眼,将钻进被窝的妻子拥进怀中,慵懒低沉的嗓音在苏玉秀耳边响起,   “等你。”   苏玉秀面上一红,伸手关了床头的灯借黑夜遮挡。   温向平修长的手搂着苏玉秀不紧不松,却并不是很老实,渐渐下滑到苏玉秀的肚脐附近。在苏玉秀张口之前,温向平先声夺人,   “玉秀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正要说话的苏玉秀顿时把话噎了回去,连忙伸手摸了摸。   “真的么?”   苏玉秀虽然嘴上问着,但感受到触手可及比之以往凸起几分的腹部,心里不由得升起一阵危机感。   她最近确实没怎么运动,为了试菜每天倒还吃的挺多,加上深秋冬天正是养膘的季节,会胖也不奇怪。   本来人近中年,身材有所走形是正常,偏偏温向平这个每日宅在家里的腹部不说一点赘肉没有,也是平坦光滑好似几年前,离将军肚啤酒肚更是差了一万八千里。苏玉秀如果不好好维持身材,到时候往温向平身边一站被认为是他妈妈辈的可怎么办?!   苏玉秀顿时没了睡意,不住盘算着明天就开始的健身计划。要不要再去买些护肤品回来?最近忙着温苏记,保养事宜也落了好几天,可得趁着时间还不晚,补回来才是。   还有还有,睡眠不足对于女人来说也是大杀器。想到李芝龄说的这话,苏玉秀连忙清空脑袋里的杂绪,努力入睡。   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就给妻子带来了如此多想法的温向平一觉起来神清气爽,却在看见小方送来的一封文件袋时忍不住黑了脸。   小方笑着将文件袋放在温向平手里,也没答应苏玉秀留饭的邀请,拔腿就撤。   乖乖,瞧那黑漆漆的脸色,他再不跑,让温作家把他当做罗副编的出气筒可如何是好。   没想到自己形象已经如此有威慑力的温向平长叹一口气打开文件袋,里面果不其然是厚厚一沓纸,都是读者获得的特定版及其精版长评,这些早已经被杂志里的编辑先一步筛过两遍又确认了,温向平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这厚厚一沓纸、几百份文件上面落下他潇洒飘逸的签名。   一份两份还好说,百份千份真的是要命。这还是罗家和规定了数量,沽市一百位,外市一概五十份。饶是如此,每天也是厚厚一沓子往温向平这儿送。   签了好几日,好不容易以为灾难结束,总算能缓缓酸痛不已的手腕,结果今天又来这么一沓。合着是外省的寄过来耽搁了几日。   到底是工作的一部分,何况从堆积成山的来信中筛选的编辑比起他要更加辛苦。温向平也就默默叹了口气,认命的握着笔开始在一份又一份上落下签名和寄语。   好在温向平对札记一事心里早就有了详细的规划,也并不急着这几天一定要弄完,倒也不像之前赶稿那样没日没夜的把自己闷在屋里。   如此大概过了一个月,被刊登在杂志上的读者总算是都收到了各自专属的特定版。本以为有温知秋的签名已经足够令人开心,在看见签名后尾随的一句寄语后更是高兴不已。   并不是什么官方的问候,反而相当的日常和接地气,如果寄信来的读者有写下真名和性别,温知秋就会将其名字写进寄语中去。诸如“冬天将至,爱美的同时要好好保暖,多喝热水”云云,只这一手,瞬间就将温知秋和读者遥远的距离拉的无比近,也消除了温知秋之前与读者长久未曾交流沟通的隔阂。   至于没得到专属信件的读者也得到了温知秋的问候。碍于人数过多,温知秋却只有一个,为表一视同仁,温知秋最后便在杂志上刊印了一则消息,表示自己对于光大读者这半年的守候和长久支持的深深谢意,必将更加用心的琢磨作品,回答众人给予他的信任和支持。   此则消息一出,剩下的读者也不失落了。温知秋心里不是只有那几个精版长评写的好的小妖精,他们每个忠实的读者都被温知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份心意被人珍重的感觉怎么能不让看见的人舒心。 第84章   苏玉秀自从发现自己的身材有走样的危险后, 便将扑在温苏记上的重心又渐渐挪了回来, 每天饭后做做运动,也适当的控制胃口和食量。   可这样坚持了没有一个月, 苏玉秀就咂摸出不对劲来了。哪有长胖的肉是硬邦邦的, 还转胖肚子的。   苏玉秀心里有个想法, 也没跟家里头谁说,怕万一是自己想多了惹得家里人白高兴一场,自己偷偷摸摸叫上李芝龄去医院检查了一圈回来。   结果出来得很快,李芝龄一瞧就笑了,   “得嘞, 上次蜜果儿就是我陪你来发现的,这回又是, 怎么也得让孩子认我做个干妈才成。”   苏玉秀心里头也高兴,可又有点紧张。毕竟她今年已经三十几, 不年轻了。又担心温向平是不是想要这个孩子,周围人要怎么看她这么大年纪了还怀孕云云。   李芝龄听了笑斥她一句患得患失,   “行了, 我说啥也没有用, 你回家自己问问你家向平不就完了。”   苏玉秀于是提着一颗心回到家里,在饭桌上视死如归的把这事儿公布了。   温向平端着稀饭的手顿时僵在空中,   “真、真有啦?”原来不是胖啊…   温向平咂摸着那硬硬的手感, 也确实和通常来讲的软绵绵有所区别, 当下便放了碗道,   “医生有没有什么嘱咐, 要不然我下午陪你再去一趟。”   温向平到底有点不放心,虽然苏玉秀看着年轻,到底三十几岁了,不知道跟高龄产妇沾不沾边,总归要小心注意些才好。   苏玉秀纠结了一上午,顶不上温向平三个字,心里顿时松快下来,也跟着露出个笑容,反过来安慰道,   “人大夫说没什么,平时吃得好睡得好,定期去检查一下就行,你也别太担心,我这阵子都没什么感觉,身体好着呢。”   李红枝却还晕晕乎乎,   “真、真有啦?”玉秀这是怀孕了?都三个月了?   看着浑身上下除了肚子微凸哪儿哪儿都没什么变化的苏玉秀,李红枝尚觉着有些回不过来神,却在听到“医院”一次一个激灵醒过来,   “诶呦,那你前几天还每天起早贪黑的往店里头跑着忙活,从今天你可不准再插手了,安安心心在家待着。”   苏玉秀想反驳两句自己能行,却被温向平握住了手,   “不是不让你干,只是让你少干一点,别再像前几天那么没日没夜,身心舒舒畅畅的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回想起来苏玉秀每天睡不够五个小时的拼劲儿,温向平都有点后怕,好在苏玉秀身体素质不错,孩子也落得稳当。不然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后悔也晚了。   苏玉秀反握住温向平的手,看着丈夫眼中的关切依顺的点了点头。   那边李红枝还在说,   “玉秀这胎可是够乖的,这么久了都没闹腾玉秀,要不是去医院检查,只怕还是不知道呢,等出生以后定是个乖娃娃。”   苏承祖听了念叨道,   “孩子以后怎么样你现在咋就能知道,都新时代了还老搞那套迷信封建……”   李红枝嗔他一眼,   “这咋就迷信了?!你想想,玉秀怀蜜果儿的时候是不是反应挺大,饭菜稍微带点腥味儿就受不了,你瞅瞅蜜果儿如今是不是个鬼灵精。”   正乖乖吃饭的蜜果儿听见自己被点名顿时坐正了身子,圆眼睛在几个大人身上扫来扫去,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她还不清楚什么是怀孕,这半天大人的话都听不懂,只能在哥哥姐姐的照顾下专心吃自己的饭,但现在看来,好像还和自己有点关系?   甜宝和温朝阳也为自己即将又要多一个弟弟或妹妹高兴,见蜜果儿好奇的问,便揉揉妹妹毛茸茸的发顶道,   “蜜果儿也要做姐姐了,开心不开心啊?”   『做姐姐』这茬儿蜜果儿可是听得懂的,闻言眼睛顿时一亮。她也要做姐姐了?就像姐姐陪自己玩、给自己掰鸡腿一样?   蜜果儿眼睛立马笑弯了起来,连连点头道,   “蜜果儿要做姐姐,做姐姐!”   到时候就每天喂弟弟妹妹糖块吃!然后还可以趁机悄悄摸几块也说不定……   蜜果儿眼珠滴溜溜转,像只偷到松果的小松鼠得意的偷笑起来。   大人们却没能注意到蜜果儿这点小心思,苏承祖粗声粗气的反驳李红枝道,   “那当时有甜宝和朝阳的时候不也不干活,你说朝阳和甜宝让咱操过心没?”   眼见一场家庭大战就要爆发,温向平连忙上前转移话题道,   “妈,还得麻烦你这几天买菜的时候多买些鸡鸭鱼回来做给玉秀补补。”   李红枝一听,顿时把和苏承祖的吵嘴抛到了脑后,笑着连声应到,   “好好好,我晓得,晚上我就买只老母鸡回来炖汤。”   苏承祖又在旁边哼了一句,   “每天家里都大鱼大肉的吃,再加这么多荤,对玉秀和孩子能好了?上次人医生不就说不能补太过。”   李红枝瞪他,这人怎么老跟她找话茬,   “我能不知道么?就你懂的多。”   得――眼见着两人一场嘴仗是免不了了,三个孩子早就见势不对溜回屋去,正好苏玉秀也吃好了,温向平便带着苏玉秀回屋。   “我又当爸了――”   温向平搂着苏玉秀,一手搭在苏玉秀凸起的肚腹上,面上笑容怎么也下不去。温向平只感觉自己现在就能蹦下床去写他个万千八百字的札记纪念一下,只可惜比起硬梆梆孤零零的书桌椅子,温向平更喜欢现在躺在柔软的床上拥着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   苏玉秀笑温向平这副傻乎乎的模样,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嫌弃我长胖了。”   “我没有啊――”温向平大呼冤枉,他什么时候说这种话了,这岂不是嘴上不把门,他一个聪明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苏玉秀仔细打量了温向平半天,见他一副确实想不起来的模样,也就罢了休。谁让苏玉秀自己起先也是这么以为的,夫妻两个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苏玉秀抚着小腹倚在温向平怀中,问道,   “咱们给孩子该起个什么名字?”   温向平拍了拍妻子的手背,   “放心,我会好好琢磨的,到时候想好了拿给你和爸妈看。”   苏玉秀点头,这方面家里只有温向平最拿手,除了大儿子的名字有些略失水准,但两个女儿的名字都好听又雅致,『和疏』、『和宴』,说出去叫人一听就知道是姐妹。   “如果是男孩子就跟朝阳一样带个朝字,要还是女儿就还带和字吧。”   温向平爽快应到,   “没问题。”   得到丈夫肯定的回答,苏玉秀心里便空荡下来,该惦记的事都有温向平给记着,她什么都不用做,直接等着看结果就是。   在大河村曾经的灰色时光,丈夫曾经扭曲狰狞的面容已经逐渐被尘封在苏玉秀记忆的深处,现在还记得的,只有温向平对她的爱重体贴,对孩子们的疼宠。日子过得再美满不过了。   换作是以前,苏玉秀还会担心只生了一个儿子底气不足,念叨着想再生一个儿子,可如今,她生儿生女根本无所谓,随缘就好。   反正她和温向平都会好好爱孩子们的。   温向平交给罗家和的游记并不多,大概也就只能撑一个月。在空了几期后,温向平便将自己第一份札记放在了罗家和的案头。   罗家和翻了翻,叹服道,   “温知秋就是温知秋,生活小事也能写的如此动情,瞧瞧这憨态可掬的孩子,放出去只怕你的忠实读者就要全都转投朝阳三个孩子身下了。”   温向平毫不在乎,   “那也是喜欢我家孩子,跟喜欢我没两差,还能炫耀我日子美满生活幸福,挺好挺好。”   罗家和笑着摇摇头,   “行,那我就给你加到新一期里头去。你是打算每周定时一更新还是不定时。”   温向平早就做好了打算,   “既然是随笔札记,自然是什么时候写了什么时候发,定时定点反倒有作秀之嫌。我下一章写点啥心里还没底呢,不过说不准这几日能灵感喷涌一番。”   罗家和抬眼看他,   “哦――怎么说。”   温向平这半天支支吾吾就是为了铺垫一下自己要炫耀的话,当下便咧了一口白牙笑道,   “小苏又有了,三个月啦,等开了春我就又要做爸爸了。”   罗家和早在温向平顶着一脸笑却又强自按捺的进来是就猜到这小子最近只怕是有什么好事,没想到竟然是家中又要添丁进口,当下便贺喜道,   “恭喜恭喜,孩子的名字可取了?。”   温向平满面春风的摆摆手,   “才三个月,还早着呢,不过我已经开始准备上了,这些日子正在翻书,男孩女孩都取上一个,到时候也方便。”   嘴上说着还早,实际上已经准备开了,罗家和一时也不知道该对温向平的口是心非摆个什么表情,只能把话题又拉回来公事,   “你这次的游记反响还是很不错的,有没有打算继续写下去。主编来找过我,说是你的一切花销都可以报销,带家属也是没有问题的。”   这个条件已经称得上丰厚,相当于就是新周刊花钱让温向平出去吃喝玩乐,只要最后能交的回来文章出刊就行。要不是罗家和没温向平那么本事,他自己都看着心动。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工作生活两不误啊!   没想到温向平十分干脆的摆摆手,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小苏要生了,孩子们也要上学走不开,还是等孩子们都大点再说吧。”   罗家和瞪他一眼,   “孩子上学走不开你之前还去鲁省玩了两个月!何况主编也没让你即时出发,你什么时候有心思了跟我说一声就是,又不碍着小苏什么事,你少拿人家母子当借口。”   温向平面上春风拂过,   “那行,等到时候我有心思了再说。我还得赶紧回家去,就不在这儿耽搁罗大哥你忙了。”   罗家和看着温向平大步出了门,笑骂一句,   “是你不耽搁我了还是我不耽搁你了!”   温向平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才走出去没几步却又反身回来,   “对了,罗大哥,顺便公开承认一下我确实腿脚不方便的消息,免得老有人拿这做筏子。”   罗家和收起了面上的笑意,严肃道,   “你决定好了?”   一旦公开承认,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没有人会傻到拿脚疾去抨击温知秋,然而每一次提及都是一种变相的嘲讽。   何况,因为《蜀山》几本书及温知秋作协理事的身份,温知秋已经被抬到一个太高的高度,他的形象已经被读者想象的完美无缺。不然那些小道消息出来时也不会引得一众读者喧然。如今自曝其短,怕是比小道消息引起的风波还要大。   拒看温知秋的作品倒是不太可能,毕竟没有人在看过《蜀山》这些以后能抵挡温知秋的作品。然而同情和欣赏温知秋的“身残志坚”之人就少不了了,可这些对于心高气傲的温知秋而言,那一定不是他想要的。   “当然。”   温向平面上笑意不变,仿似这一茬对他只是决定今天早晨不吃馒头改吃包子一样随便。   罗家和见状也就回以郑重的颔首,既然温向平这个当事人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这个责编能做的,无非就是顺着他的路助力他一把而已。   趁着游记带来的热度还没有退散,罗家和便将温向平新拿来的札记排上了最新一期的版面放了出去。   这篇札记的名字比之《蜀山》之流都要更加接地气,也更加生活化,就叫《阳阳解九连环解不开》,言语寥寥,大概只有不到两百字。依旧是温知秋字字精简的风格,读起来却意外的有烟火气息,诸如『手指不自觉的拨弄着铁环哗哗作响,眼睛不自觉就巴巴的冲我看过来,嘴里还自我打气道,“我肯定能解出来”。』的言语构成了整章文章。   而随着札记一同刊出的,还有一张占据了八分之一版面的钢笔简笔画,并不如卫华画像的精细,仅仅是寥寥几笔的线条,简单勾勒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坐在院子里的小木凳上,手里抱着一个九连环,神色又纠结又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让人一看便心生怜爱。   事实证明,不管是短出新境界的札记还是跟以往大为不同的画风,都非但没有失了温知秋的水准,反而还引得一众父母爱心泛滥,连未成家的大姑娘小伙子都忍不住要生一个来玩玩,一边还羡慕着温知秋才华出众的同时还有着可爱的孩子。   然而在大半个华国引起轩然大波的并不仅仅是温知秋可爱的儿子和生动精炼的文字功底,他的脚疾尤其吸引了读者的视线,甚至在一些小报纸上,《温知秋公开承认罹患脚疾》的题目还被放大标粗。   之前虽然也有小报小刊声称温知秋罹患脚疾,甚至也有大杂志的影子参与其中,可只要温知秋的东家新周刊不发声,这消息便做不得实锤落地,哪怕新周刊也从未辟过谣。   然而如今这么一则消息出来,简直是往滚沸的热油锅里倒了一盆冷水进去。   因此沸腾的不只是各家杂志,读者的来信也犹如雪花一般飞到新周刊。   罗家和和小方摘选了几条正面的评价放在了新一期的杂志中,借此将温知秋跛脚这个事的负面影响减到最低,倘若处理的好,说不得还能再招来一批新读者。   然而…   “既然温知秋一开始就脚有残疾,为什么要等到他功成名就之后才宣布,这难道不是对广大读者的一种欺骗和隐瞒?他借着我们想象的完美形象一举为新周刊创下滚滚利益,又借着读者的力量成为作协理事,这难道不是对光大读者的一种利用?”   这一篇评论倘若寄到新周刊来,罗家和定然是不会把其刊印出来。坏就坏在被其它的大杂志明目张胆往外一放,既蹭了温知秋的热度又顺带着踩温知秋一波。   说到底,温知秋跛脚这个事没什么负面影响,无非是罗家和和温知秋一口气把外头的猜测断绝了,再减去公众对于温知秋同情怜悯的印象而已。唯一的麻烦就是别有用心的竞争对手借机攻击温知秋,抹黑其形象,能激走新周刊的受众就是再好不过,没能成事也不碍着人家自个儿的利益,反倒还趁此机会赚上一笔。怎么都能得好处,这些人定然不会放过机会。   谁叫温知秋如今已经成为高销量和高口碑的代表,还兼着作协理事的身份,怎能不叫那些没得到他的人眼红。   温向平对于黑自己这波的却是没有什么感觉,坦诚承认无非是断绝外界无端的猜测。至于有人信了别家的挑拨或者接受不了他的缺憾而选择离去,温向平无法挽留,只能云淡风轻的笑笑,然后将更加用心雕琢的作品奉献给坚守在他这方的读者。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是他的,他好好珍惜,不是他的,他不可惜也不挽留。   但事实并没有发展到像一些别有用心的杂志估计的地步。理智的读者还是不少,没被别有用心的人带跑偏,重心也依旧都放在温知秋的这篇札记上。   “在看到温知秋作家罹患脚疾的消息后,我第一个反应是不能接受。我无法想象温知秋这样一个如此有才华的人竟然是身体有残缺之人。然而在我触及温作家笔下憨态可掬的孩子,那平淡却又最戳人心底的幸福使我惭愧。   “我将人生的重心放在种种不如意上,所以我无法接受我心中完美的作家不完美。然而温知秋将全部心神都放在生活的美丽上,所以他眼中的孩子可爱又活泼,所以他笔下的每一个字眼都温柔又幸福。”   “或许这章札记和这副画就是温作家对于这件事的表态。纵使他有一项身体上的缺憾,他却还拥有着无数幸福的因素。我们这些自诩正常的平常人,才是真正有问题的人。我也是一个父亲,却看不见孩子眼中的濡慕,看不见妻子眼中的关切。只以为全天下都欠了自己一份好,所以才会钱不够花生活不够顺心,每天带着火气回家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发火。看完这章文章和这副画,我清醒的意识到,哪怕身躯正常,心不正常又能如何?”   “家里人一直以我年纪到了为理由整□□我结婚生子,我本来是极度抗拒,因为我才刚刚大学毕业,刚刚走上工作岗位。我希望能继续每天穿着喇叭裤、烫着大卷发出去和朋友们玩,而不是待在家里做一个已婚妇女,被柴米油盐磨去我所有对生活的热情。   “然而当我看见温作家这篇札记,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狭隘。谁说孩子就一定会拖累我热爱生活,重要的是在于我是否还有一颗年轻跳动的心脏,是否愿意以美好的眼光去看待我的生活。   “我最近相看了一位男同志,并且有意愿和他组成一个家庭,我不仅希望我的孩子像阳阳一样可爱,更希望我能像温作家一样,看得见我的孩子有多可爱。同样的,我的丈夫有多体贴,我的父母有多爱我。谢谢温知秋作家的这一篇札记,虽然比起《蜀山》和《大惠山》而言,它短小又琐碎,没有惊心动魄、爱恨断肠的情感,却有着细水长流的平淡与幸福。”   这几篇不仅仅把罗家和感动的湿了男儿眼眶,温向平看见了也是心中温暖。甚至在睡前的胎教时光,温向平还专门把这些来信念给尚在苏玉秀腹中的孩子听。   无论是谁寄来的信件,通通都会先寄到新周刊,由罗家和与小方筛查一遍后才会交给温向平。温向平也会将来信都收起,如今已经攒了几个纸箱。而其中温向平读来共情的,就会再将其另外放一个盒子――这还是温向平最近新有的爱好。   每天的胎教时光除了给未知性别的女儿儿子唱首歌,还会将这些读来心暖的信件一一读完,温向平的嗓音温润如流水,响在耳边很是动听。   揣着孩子的苏玉秀自然也将这些信都听进了耳朵,既为自己丈夫自豪,又为这些可爱的读者暖心。于是叮嘱温向平道,   “人家这么用心的给你写回信,你得更加用心的写书回报读者才行。”   温向平抚着苏玉秀已经微耸起来的腹部笑道,   “我晓得的,你放心。”   苏玉秀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听温向平拿出来的故事书。   纵使那么几家混水摸鱼的杂志没能如愿,让其趁了温知秋的便宜总还是膈应人。然而这种膈应在贾平仄和史仁相继发表对于《阳阳解九连环解不开》的评价后就荡然无存。   或许是为了避免流言,贾史二人的评论都发表在了人民杂志上,其间对于温知秋这篇札记不说十足赞赏,却也差不离。   “文字拙璞,娇儿憨态如在眼前,寥寥几笔可见功底深厚。其意天真令人会心一笑,其字精简,多则赘少则乏,实乃佳作,观其往作,则更上一层,在形在意,皆有精进,盖因其豁然心性,通达之行。”   贾平仄这篇言论虽然不如其他人的长篇大论,分量却要胜出数倍。何况与其说是贾平仄点评温知秋这篇文章,不如说是给趟了浑水的杂志报刊一个警示。   贾平仄通篇只夸赞了温知秋的文笔,对其罹患脚疾之事虽然只在最末尾提了一句,却足以看出其对于温知秋的欣赏态度。这样一位堪称国宝级的作家都这样说了,再有人揪着这事儿做文章自然就不怎么合适了。   杂志们于是纷纷将伸出的手都收了回去。贾史二人都是国宝级作家且不说,其文章晦涩难懂,因此读者都是高知识分子阶层,身后还有作协和政府的支持。   虽然真要较起劲来这些杂志也未必就畏惧不已,但总归还是敬着的。   于是这一番风波悄无声息的就消弥了下去。   温向平在人民杂志上看见贾史二老的评论,知晓这是二位为自己做面子,当下也是存了几分感激。只是二位都不在沽市,点评也是借着人民杂志在各大省份都有直接的分部发表的,温向平也无地儿寻人去,只好等着哪日见到了再表谢意。 第85章   虽然在温知秋新发表的这篇《阳阳解九连环解不开》中, 读者都为男童故作别扭和自我鼓励爱的不行, 但却并不认识阳阳, 只能心底暗自憧憬一番自己将来的孩子,或者是跟儿女好好再相处一番。   然而清楚阳阳是谁的老师们看着班上这个平素再沉稳不过的学生,都被这反差迷的心肝颤。   语文课上。   语文老师是个三十几岁的女老师, 每周都会抽出一节课的时间来给学生们分享课外的好文章, 今天的这篇正是《阳阳》。   “我们先来请一位同学为我们朗读一下…”   好在老师生怕温朝阳面皮薄, 并没有叫他这个当事人起来。课代表是个女孩子, 捧着书一字一句念的认真, 语调也很是深情了一番,听的语文老师连连点头。   “这篇札记虽然用字仅有一百出头,然而……”   黑板上是语文老师课间就摘抄好的《阳阳》, 因着这篇文章并未被摘录到课本中, 只能出此法子, 此时直接拿着教鞭指着黑板便讲解了起来。   虽然温朝阳身为温知秋之子的事情没有被公开出来,然而一个班级里总有那么几个认出来温知秋就是平时来接温朝阳放学的那个男人。一节课都时不时瞄一眼坐在座位上故作淡定的温朝阳,还是语文老师将学生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见着课堂纪律不太好,连忙“咳咳”了几下, 这才召回分了神的同学们。   温朝阳感受到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总算移开, 这才悄悄的长舒一口气。   下课铃一响, 同桌就立马神秘的凑过来, 痞痞笑道,   “哎, 朝阳,加上语文老师,咱们年级的老师可都齐全了,只怕心里都猜测你这模样怎么才能和你爸的文章里头对上呢!”   同桌自顾自说完,不等温朝阳开口又说道,   “对了,朝阳,你爸那文章里头写的是真的假的?你真的不会解九连环啊?我教你啊,明个儿就拿来嘛!”   温朝阳无奈笑笑,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我早就能解开了。”   同桌又凑上来,故作严肃道,   “温朝阳同学你好,我是沽市二台的记者,请问你对于你爸爸在文章中写你这件事情会不会感到不好意思呢?”   看着耍宝的同桌,温朝阳不由得失笑,但还是认真回答道,   “不会,因为我也有写札记,还有我妹妹也在写啊,无非是没发表给别人看而已。”   同桌目瞪口呆,他还以为只有温知秋这个大文人才有这肉麻兮兮的习惯,没想到温朝阳也有,听这话,他们全家都有啊?!   温朝阳同情看了同桌一眼,   “哪里肉麻,这都是我和家人共处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等到哪天翻看的时候,感觉很棒的,不然一辈子都没点记忆的东西,每天哭也好笑也罢,什么都是转头就忘,人生多可怜。”   被同情了的同桌奇怪的挠了挠头,他本来是同情温朝阳要接收这么多的目光洗礼,怎么到最后反倒成了他被同情了呢。   正如温知秋跟罗家和说的一般,札记也能叫成随笔,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发。何况温向平又不是个傻的,真涉及到隐私和私密的一些内容才舍不得发出来给别人看。   每天这样有一写没一写的,等到隆冬时节,进入数九天,温知秋也不过才发表了三篇札记而已,大儿子阳阳,大女儿甜甜和小女儿蜜蜜,正好一人一篇。   阳阳这名字也就不说什么了,关键是看两个姑娘名字合起来在一起就成了甜甜蜜蜜,只看起来就觉着甜。一时间,不少该给孩子取小名的人也效仿起来,抛却“建设“、“爱国”等一类随处可见的字眼,什么“守守”、“候候”倒是开始流行起来。   有一日,温向平陪着苏玉秀在院子里头散步时,还看见一对年轻夫妇抱着他家的小不点一口一个“想想”的叫着,甚至还借着叫儿子的借口对近在咫尺的年轻妻子叫了好几声。更是听说人家娃娃大名叫方慕廉,因为妻子名字里带个“莲”。   温向平顿时自形惭秽,他给姐妹俩起甜甜蜜蜜只考虑到孩子们要甜甜蜜蜜的生活,又是自己的甜蜜宝贝儿,竟是没想到名字还能这么来。当下又把自己想好的几个名字挑挑拣拣嫌弃了一番,准备也追一回潮流。   虽然这个潮流大概也是他掀起来的。   今年过年本来是说好要回晋省大河村的,结果因着苏玉秀检查出来身孕,温向平就打算把这个安排再往后挪两年。然而苏玉秀却并不同意。   “今年不回去,明年孩子出生了就能回去了?到时候才更是放心不下还要往后拖,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苏承祖和李红枝平时虽然不说,她这个做女儿的却能看得出来。趁着现在月份小回去一遭才是,不然再拖几年老人心底得多煎熬。   温向平不得不承认妻子说得对,到时候孩子连一岁都不满,温向平定然是不放心带着孩子长途跋涉,可将孩子放在沽市请人照看就更不可能了。唯一的方法就是等孩子再大点,可等那时必然又是三四年过去了。   李红枝也是站在温向平这边的,她虽然想大河村,可这些跟玉秀和没出世的孩子相比并不重要,闻言便道,   “我和你爸到时候自己回去一趟就成,哪儿就用得着你们都跟上跑,到时候等孩子大了,你们若还想回去便自己回去就是,不差这两年。”   苏承祖动了动嘴皮子,最后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老人就讲究个叶落归根,虽然女儿女婿孝顺,沽市的生活条件也比在大河村好,可苏承祖到底是大河村土生土长的人,这一出来就是五六年,怎么能不想家。当初要不是接到苏玉秀怀孕还得操持店里的消息,只怕他们现在还在大河村里头住着。   但就像李红枝所说,他们老俩回自个儿的,没必要带上孩子们跟着一起跑。   苏玉秀想了想,也就跟着妥协。   然而没想到,第二天,李芝龄就上了门来。   “昨天家里寄的信到了,说是河清爸跌了一跤去了,我和河清这就要赶紧回去陪着,后天下午的车票,这一来一回,只怕要等开了年才能再回来。”   李芝龄喝了口热水缓缓身子上的寒气,对苏玉秀道,   “听说这个冬天才来,村里就有好几个老人没挺过去。赵队长前两天也去了,我俩这回回去一起再吊唁一下人赵队长,毕竟人这一辈子净给咱们第五大队的人奉献了,如今去了,也该让我们都尽尽心意。”   顿了顿又道,   “你家今年是不是不回去了,用不用我给你们捎点东西回去给赵队长家。”   赵建国对苏家的照顾帮衬不少,苏家一家也都是个记恩的,只看逢年过节寄回大河村的那么多东西就清楚,苏家在大河村算是绝户,处的好的也没几家,除了赵家还能有谁去接这些东西。   不然李芝龄也不会特意来问这么一句。   苏玉秀听到赵队长去了的消息大吃一惊,   “赵队长身体不是挺好的么?怎么说去就去了?我们、我们咋没接到信呢?!”   李芝龄叹了口气,   “谁能知道,信里面也没讲太多,只是得知这么个消息。赵队长他家可能也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信也许过几天才到。”   苏玉秀心绪起伏,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跟李芝龄说,   “你等我一天消息,我明天给你个答复。”   至于是什么答复,当然是要不要回晋省的消息。   李芝龄心里清楚,点点头,也没多留便起身离开了。   等到苏承祖老俩从温苏记里回来,苏玉秀便将这个消息告知了他们。   苏承祖面色灰暗,声音低沉却坚定,   “我们回晋省。”   不仅回,还要一家七口人都回去。   李红枝张口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都咽回去了。   赵队长在世时对他们家恩重,这一趟是非回去不可。   温向平听闻消息后也跟着道,   “那我们就回去,我明早就去把东西都买下。”   于是温向平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门,先到新周刊跟罗家和知会了一声,再跑到火车站买了一家七口的车票。   之后,温向平又跑到商场买了几个软垫专门给苏玉秀火车上垫着用,围巾大衣之类防寒的也都准备齐全,毕竟这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一个孕妇,准备充足些总是没错。   好在孩子们都放了寒假,不然还得去学校挨个请假也是麻烦。   因着江温两家都要回晋省,索性温向平就买了和江家一班的车。上车跟别人换个位子,两家人也就又坐到了一处。   这会儿的火车不比后来的温暖快速,坐在车厢里冻的脚趾头都能掉了,苏玉秀身子不方便,自然坐的靠里,可温向平又担心窗边冷气把人给冻着了,便坐在窗边,肩头让苏玉秀靠着小憩,怀里抱着裹得严实的蜜果儿。   蜜果儿趴在温向平怀里,浑身上下裹得只露张脸,脖子里还系了条围巾。朝阳和甜宝也是类似模样。也不怪温向平把孩子裹得这么严实。要不是车上人多,围巾挡住脸呼吸不畅,温向平都想让孩子们只露个眼睛算了。   许是知道苏承祖心情不好,一路上孩子们都没怎么说笑。   蜜果儿小声的搂着温向平的脖子道,   “爸爸,我饿了。”   温向平肩头靠着入眠的妻子,并不敢稍加动弹,便单手从随身的包裹中拆出一包饼干,让蜜果儿就着从火车上的热水将就一下。   蜜果儿咽着冷冰冰干巴巴的饼干委屈的很,她从小长到大,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哪怕之前旅游的时候也坐了火车,至少还能说说笑笑,有热腾腾的饭菜吃呢。   原来这就是回晋省过年,跟姥姥说的一点都不一样,跟她想象的也不像。蜜果儿戴着厚手套的小手扯了扯温向平衣袖,嘤嘤道,   “爸爸,我想回家。”   温向平安抚的摸了摸小女儿的发顶,轻声道,   “我们这次不是出来玩的,蜜果儿。是一个对爸爸妈妈、姥姥姥爷、乃至哥哥姐姐都很重要的一个长辈去世了,我们一定要回去送他一程才行。你看妈妈这么累都跟着来了,我们蜜果儿一定也能做到的对不对?”   蜜果儿闻言也就不再撅着嘴巴,轻声问道,   “他为什么对我们这么重要啊?”   怕将好不容易入眠的妻子吵醒,温向平轻声道,   “按辈分蜜果儿还叫人家赵爷爷。赵爷爷曾经在家里没东西吃的时候给我们家送过粮食,在你姥爷受伤的时候也帮忙着给他找工作,好让我们家里头有钱吃饭。后来爸爸脚受伤,拿不出钱来治病,也是这位赵爷爷掏出家里积蓄帮助我们,所以他对我们家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如今他年纪大了,去世了,我们受过他的恩惠,当然应该回来送他一程。”   蜜果儿听的眼泪汪汪,重重的点头,然后再也没抱怨过路上条件艰苦,还会爬上苏承祖和李红枝的腿安慰老俩,苏承祖和李红枝的面色也就渐渐好看了些。   因着温江两家人多,足足将两排面对面的椅子坐满。苏承祖老俩和温向平夫妻坐在过道一边,江河清夫妇带着孩子坐在另一边。   孩子们好动是天性,坐在过道两边没一会儿就自发的聚集在一处,因着苏承祖和江河清面色都不好,孩子们都没有说笑,但有小伙伴的陪伴,一路上倒也没那么难过。   等到了晋省并城还不算,两家人还得坐几个小时的车才能到大河村。   但因着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还有苏玉秀这个孕妇在。虽然时间才下午三四点,但冬日天黑的早,回去的土路坑坑洼洼也不方便,一行人便就近找了家干净的酒店入住。   有江河清这个大力士在,温向平都不用操心行李的事情,只管把苏玉秀照看好就是。   北方的酒店不仅有暖气,暖气还开的很足,一进酒店大门就感觉到身上一股热意,汗珠很快就从额头析出滚落。等进了房间,把身上的厚棉袄子卸下来,只留毛衣便行。   酒店同时还提供饭食,温江两家也都没心情再出去觅食,点上饭菜在这里吃了也是方便。一行人长途跋涉都十分疲惫,哪怕精神十足的孩子们此时也跟一苗苗蔫儿了的小白菜似的,大家填饱了肚子也就纷纷回屋睡觉。   修整一夜后,一行人便坐上了前往大河村的汽车。看着重新焕发精神的三个孩子,温向平这才安心下来,哪怕江慎之就坐在甜宝身边跟着说说笑笑,温向平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时不时问一问苏玉秀难不难受,整理一下围巾,别让妻子着凉罢了。   等终于踏在阔别已久、熟悉不已的坎坷土路上,温向平终于长长的出了口气,这段长长的奔波,总算是到了个头。   江河清因着是父亲去世,跟温向平打了声招呼便带着一家人便急匆匆往自个儿家奔赴而去。   苏承祖到底心疼自家闺女儿,对温向平道,   “你带着玉秀回家歇歇去吧,跟邻居借点柴先把炕烧起来,让玉秀和孩子们好好歇一歇,我和你妈先去赵队长家。”   因着苏承祖二老的衣服都是暗沉的棕褐色,这样去赵家也不失礼,两人干脆就连衣裳也不换了。   对于温向平而言,苏玉秀的分量比起赵队长还是要重上不少,自然没得推诿,扶着苏玉秀就回了家。   苏玉秀其实没有温向平想象的那么虚弱。虽然这几天一直在赶路,但大多时间都是在车上坐着,不废什么功夫,何况温向平还给她身下塞了好几个软垫就怕她坐的身子僵。顶多是坐车太久有些精神不济罢了。   一路走来,村子里的格局并没有什么改变,看起来和五年前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某些地方多了房子少了田地,看起来带了些眼生。   行李江河清已经顺路放到家门口了,温向平让妻儿先进,自己跟着温朝阳一起搬进家去。   家里许久没回来,自然是落了一层灰。温向平跟邻居借了热水柴火先把他和苏玉秀那屋的炕收拾出来,让苏玉秀和几个孩子睡一会儿。   温朝阳身为三个孩子中的大哥,安排着两个妹妹陪妈妈一块睡觉,便跟温向平一起收拾起家来,虽然这两年没再烧过柴火,折腾了一把也就又熟悉起来,到最后抹家扫地竟然比温向平还利索些。   温向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直起身来看着干净了不少的屋子,满意的颔首。   如无意外,他们还要在这儿住上一月有余,总得收拾一番,柴火煤炭什么的也得整点回来,总跟邻居借也不是个主意,看来还是得去买些回来,也不知道这村里有没有小卖铺啥的出现,要是有就方便多了。   温向平心里打定主意,让温朝阳拿着从沽市带回来的几样吃食去隔壁换些面粉啥的回来。刚刚已经跟人家借了不少柴火,总得拿些东西人家才肯继续借给自己,不然柴火面粉哪样不要钱,凭啥借给他们。   温朝阳点点头,从包裹里翻出一包巴掌大的酥糖拿着去了隔壁。隔壁的妇人看着这么大一包的酥糖脸都快笑僵了,当家男人几次想把糖还回去都被狠狠瞪了一眼。   最后妇人不仅给了温朝阳足够他们七口人的面粉,又搭了两根白萝卜和几块土豆,最后让自家男人帮着端过去。   看着温朝阳和自家男人离去的背影,妇人这才露出惊讶之色。一巴掌拍开馋嘴过来的儿子,妇人捧着这么大一包酥糖咋舌,苏家这下可是真发迹了,只这一包最少也得十来块,更不要说温朝阳身上的那料子,看着就是贵的,比起赵队长家大儿子穿的还好的多!这么富贵的人家只要手指头缝里漏上一点半点,就够他们家得不少好处,只希望自家那个榆木脑袋的男人别关键时候犯蠢,万一人家给东西都不要!   温向平把锅碗瓢盆都从橱柜、灶台里翻出来,烧了热水仔细洗过去。就听见温朝阳的声音,   “谢谢叔叔。”   温向平眉头一挑,走出火房一看,一个中年男人正把一个大盆放在桌上,温朝阳怀里还抱着几颗土豆。   温向平便笑道,   “谢谢赵哥还帮我们送过来,家里也是乱糟糟,连口热水也没的喝,到时候拾掇好了再上门谢谢你和嫂子。”   中年男人局促的摆了摆手,温向平脸上身上虽然沾了灰,可看见那气度就跟他们这些地里讨食的人不一样。   “不用不用,随手的事儿,你们刚回来,家里要是还缺啥,尽管去隔壁跟我说就是。”   温向平闻言便问道,   “村里可有杂货店小卖铺啥的?”   中年男人点头道,   “赵队长家开了一个,米面粮油这些都是卖的,柴火煤炭也能买,如今是赵队长家二儿子赵爱党在管,不过这几天…因着赵队长突然出了这事儿,总归是没开的。隔壁村倒是听说还有一个,虽然有段距离,总比去城里方便。   男人说的清楚,温向平便将事情都了解了。既如此,他明天去买些回来就是。   “谢谢赵哥,我这么几年没回来对村里这些事儿也是不太熟悉了。”   男人嘴笨,只一个劲的摆手,   “不谢不谢。”   说着,温向平面上泛起忧伤,   “赵哥,赵队长这事儿…怎么这么突然。”   男人也叹了口气,   “谁知道呢,或许是年纪大了,才跌了一跤就这么去了,江家的叔也是这么没得,也是说不准的命啊。”   顿了顿,听见火房里传来洗锅涮碗的声音,男人便连忙道,   “那你们先收拾、先收拾,我回去了,有事儿来找我便是。”   温向平点了点头,目送男人离开。   等男人一进了家门,自家婆娘就凑上前来,急吼吼问道,   “咋,人家给你塞东西了么?”   男人瞪妇人一眼,   “人家不刚送了包糖过来,那一包糖够买多少面粉萝卜了,咋还不满足。”   妇人白他一眼,   “人家跟咱能一样么,你看人家娃娃穿的啥,咱家的穿的啥,这一包糖在人家眼里啥也不算呢。”   男人不想再跟妻子争辩,抬脚就往屋里走。   温向平可是跟他年龄差不多,这么五六年过去,自己面上手上早已是纵横交错的皱纹,人家却依旧白净,比村里最年轻的大姑娘都白,甚至比赵队长都有气势,一看就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刚刚只在那儿站了会儿,就觉着浑身不自在,干嘛还非要一个劲儿的往上凑,还尽想着占人家便宜。   妇人叫了几声都没拦住丈夫,只能恨恨的嘟囔道,   “你还嫌我算计,要是你爸妈手里有人一成的钱,你有人家一成出息,我还用每天跟你在这儿闹,你家那几个鼻孔朝天的兄弟姐妹都要上赶着捧你来呢!”   隔壁的争吵风波温向平自是不知,锅才涮洗完,温向平看时间马上要到晌午了,便张罗起午饭来。   温向平和温朝阳父子两个都不会做什么复杂的饭菜,但拌汤这种总还是能行的,再把他们带回来的点心上锅热一下,就着吃就差不多了。   好在当初考虑到来这儿的饭食问题,买了即食的吃食,如今也算是派上用途了。   温向平没敢让苏玉秀睡太久,要不然到时候晚上睡不着了,早晨因着防晕车也没敢让吃太多东西,只怕这会儿早饿了。   一排拌汤码在灶台上,剩下的盖着锅盖在灶上保温,怕烫着温朝阳,温向平就只让儿子去把妻子和两个女儿叫起,自己把碗都端回了屋子。   “吃了再睡上一会儿,咱们下午去赵队长家看看。”   温向平摆了热帕子一排给苏玉秀和两个女儿把脸擦过去,嘴上叮嘱道。   苏玉秀睡得迷迷糊糊点了点头,含糊着嗓子问,   “爸妈回来了么?”   温向平给蜜果儿拾掇好,将帕子和热水往出换,   “还没呢,待会儿要是还没回来,咱们下午去跟上一起回来也行。”   苏玉秀精神恢复了些,闻言也是叹道,   “不用了,咱们吃了饭便走吧。赵队长多好的人,怎么说去就去了呢。”   温向平也是心有感伤,一时之间沉默无言。   温朝阳和甜宝面上却还迷迷瞪瞪,对于两个正站在人生的起点,从未接触过死亡的孩子来说,到现在还分不清这事儿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仿佛等他们再去赵爷爷家,依旧有那个慈祥的人乐呵呵的叫他们“好孩子”。   直到一家人都吃完了饭,苏承祖二人也没回来,于是温向平五口人都换上了暗沉颜色的衣裳,一起往赵家去。   腊月里的并城下了一场雪,在地面结了冰。赵建国在自家院子里头的时候没注意,脚下一滑,后脑勺正好磕上了一颗石子,还没等赵爱党和赵爱军兄弟两个把人送到医院去,人就在半路上没了。   温家人回来的时候,赵建国已经下了葬,到现在十来天过去,村里头的人陆陆续续都来拜访过了。   看见风尘仆仆的苏承祖和李红枝时,刘翠英和赵爱党也是吃了一惊,随即就是感动和心暖。   看着苏承祖难得红了眼眶站在他爸牌位那儿念念叨叨,赵爱党眼底不由得又是一热。能有这么些人惦念着他爸的好,甚至千里迢迢赶回来,他爸这一辈子就没算白活。   苏承祖对着老友的牌位,絮絮叨叨的讲他这些年在沽市有女儿女婿孝顺,膝下外孙四个,每天都是天伦之乐。又骂赵建国怎么就不知道享福,眼见着国家一年比一年富了,该含饴弄孙了,偏偏在这大好时间走了……   说着说着,苏承祖的眼眶就忍不住泛起了热意,七尺的汉子,蒲扇般的大手擦去脸上的泪,看着便令人心酸。   李红枝和刘翠英坐在屋里谈着,听着刘翠英又渐起的哭声,赵爱党闭了闭眼,站在他爸牌位边上,怔怔发呆,还是他媳妇儿牵着孩子过来小声道,   “饭好了,叫上苏叔和婶子吃饭吧。”   爱党媳妇儿自从嫁进来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这苏叔一家和自家关系好,逢年过节那金贵的东西都是一箱一箱往家里头寄的。可以说,她和孩子身上穿的,平时里吃的那些个稀罕的、好的,都是人家从沽市大老远寄回来的。   就连这次公公去世,苏叔一家也是千里迢迢就连忙赶过来,连家门都没进就先来了赵家,他们写着消息的信现在说不得才刚到沽市,可见两家情谊之深厚。   爱党媳妇儿于是便提前一会儿张罗了午饭,好歹让人家来了这么半天吃上口热的。   赵爱党点点头,哑声道,   “正是该这么做。”   便让媳妇儿去屋里叫刘翠英和李红枝,自己跟苏承祖道,   “苏叔,先吃点东西吧。”   苏承祖叹了口气,   “走吧。”   一顿饭吃的苏承祖食不知味,饭后,苏承祖拧着眉问道,   “你哥一家怎么不在?”   赵爱党面色僵了僵,   “前几天回去了,说是家里还有事儿。”   “糊涂!”   苏承祖大斥一声,   “什么事儿能比得上生他养他的爹?!从老赵走了到现在才十来天,又赶着过年的口,他就连这点儿时间都空不出来?!”   赵爱党闭了闭眼,苦笑道,   “随他吧,有苏叔刘叔你们来看我爸,我爸想必也是很高兴的。”   苏承祖面上仍有怒色,却又渐渐升起一股悲哀。亲生的儿子连生父都不在意,老赵这心里得多苦。   好在还有个知事的。   苏承祖拍了拍赵爱党的肩膀,   “有你在你爸心里才是自豪。”   这些年,苏承祖和赵建国没少信件来往,苏承祖对赵爱党成为村干部的事情也是知道的,   “继承你爸的衣砵,好好干,让你爸走也走的安心些。”   何况赵爱党向来是个孝顺的,老赵有这么个儿子,总能抵得过大儿子那个没良心的了。 第86章   虽然苏承祖还有很多话想和赵建国的牌位说一说, 可这到底不是自己家,晋省又都有睡午觉的习惯, 因着苏承祖跟赵爱党饭后又聊了一阵也就耽搁过去,苏承祖老俩眼见着晌午都过了, 便也没再待着,回家去了。   回家的路上,李红枝面上纠结之色都没消散过。遇上认出他俩打招呼的乡民, 也就勉强撑起笑来回应一下。   村民见他们从赵家的方向来,又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心下也就了然。暗自夸赞苏家重情重义的同时, 又忍不住为两人身上穿的戴的而咋舌。   苏承祖和李红枝身上也没什么金饰银饰,温向平倒是舍得买, 老俩却不喜欢戴出来,总觉着太张扬,于是平素里都只戴着看着不那么显眼的。就比如苏承祖腕上的手表, 李红枝腕上的翡翠镯子。   虽然俩人也知道这东西贵,但一来温向平瞒着减了价钱,而来这些也比金银低调,戴出去不那么招人眼。   大河村的人本来也都是不清楚这表了么,镯子价格几何,可他们看得见赵队长家大儿子和大儿媳手腕上就明晃晃的戴着这玩意儿。   心下咋舌的同时又忍不住有些奇妙的妒忌。原来苏家在整个村子里都算是穷的,这陪着女婿出去上大学回来后反倒金贵了不少, 直接能和村里最有钱的赵家比肩了!他们这些人就更是被比了下去, 心中怎么能毫无波动。   果然有个做个体户的女儿和上大学的女婿就是吃香, 比他们这些地里刨食的强多了!   乡民们和苏承祖老俩擦肩而过数米出去,还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   别人肚子里腹诽啥苏承祖老俩一猜不着二不相关,两人心中都有事儿,一路闷头走回家,正好撞上穿戴整齐要出门的温向平五口。   “不用去了,先回吧。”   苏承祖对五口招招手。   温向平愣了愣,怎么突然不去了?   但看着二老面色都不是很好,温向平也就没有多问,只是道,   “爸妈,锅里热着拌汤,饿了就吃上点,灶上还有点心,我去隔壁村的小卖铺里买的吃的和柴火回来,不然晚上也没着落,中午这多还是跟人家邻居借的。”   苏承祖点点头,深吐了口气道,   “那我跟你去吧。”   温朝阳也连忙站出身来,   “爸爸,我跟你一起去。”   温向平摆摆手,对苏承祖道,   “不用了,爸,你和妈好好在家休息,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了。”   说着牵着温朝阳便出了门,顺手又将院里的大门关上,阻挡了外界好奇的窥探视线。   苏玉秀见不出去,也就带着两个女儿走回堂屋坐下,倒了几杯水。桌上的暖壶是温向平刚烧了晾过的水,喝着正好。   苏玉秀给甜宝蜜果儿手里一人塞了个搪瓷杯子让暖手,打发到屋里去,这才问道,   “赵叔那儿怎么样了。”   苏承祖坐在凳子上不说话,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承祖只是在感慨罢了。赵建国和他是差不多的年纪,如今却已经去了,他这把老骨头看着硬朗,又还能撑几年,能不能撑到朝阳娶媳妇儿也是未知数。   “能怎样,该有的都有,人走了,可这日子还得照过。只希望逢年过节能记着给你赵叔上柱香也就是孝顺了。有爱党在,应当是不用操心。”   苏玉秀沉默的点点头,心中为赵建国伤感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到,若有一天苏承祖和李红枝也…   苏玉秀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连忙将这想法驱出大脑。   李红枝捧着杯子,面上纠结之色一路上就没消散过,闻言却道,   “老苏,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太对。”   苏承祖闻言一顿,眉间皱起了深壑,   “有啥不对劲?”   李红枝连忙看了看院子,见门已经被温向平关的好好的才舒了口气,转头就掐一把苏承祖,   “就你嗓门儿大,啥也能叫嚷的整个村子都知道。”   苏承祖自知理亏,压了嗓音,却依旧追问道,   “能有啥不对劲?”   他在赵家一直在和赵爱党说话,言行间也能察觉出来点什么,只苏承祖没敢往那个方向想。现下李红枝一提,苏承祖只以为是刘翠英跟她说了点啥。   李红枝摇摇头,   “人家要真有点啥能跟咱们这外人说?只不过是赵家那口子跟我说了半天,却一句都没提到他家大儿子,我问两句人家竟然就哭了,这不奇怪么?”   苏承祖闻言就眉头皱的更紧。当然奇怪,整个大河村谁不知道刘翠英最以他家大儿子为荣,十句话里有八句话要提到的,如今赵建国没了反而连大儿子也不提了,当然反常。肯定是赵爱军做了什么杀千刀的事儿,才能让刘翠英都对其的名字三缄其口,连听一下都心神不定。   再想到赵爱党提及赵爱军时躲躲闪闪、支支吾吾的反应,苏承祖唰就站起身,   “我再去趟赵家。”   “哎,你这人…”   李红枝连忙要拦,苏承祖却已经大步出去了,只能在原地叹息跺脚,   “你爸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一点儿都不稳重!万一是我们想多了咋办?”   苏玉秀听了父母这半天,心里也就反应过来,这赵家大儿子很可能跟赵队长的去世有关,不怪苏承祖反应这么大,于是扶着李红枝道,   “就让我爸去问问吧,是误会就最好,不是也有不是的处理法子,不然这心里头总是不安。”   李红枝把院门关住,悠悠的叹了口气,   “但愿吧。”   却说苏承祖冷着一张黑脸健步如飞就赶到赵家,爱党媳妇儿看见去而复返的苏承祖还愣了愣,   “苏叔,怎么了?”   赵家除了赵爱党都是老人女人,还有个几岁大的小豆丁,苏承祖强自按捺着脾气,道,   “我找爱党。”   恰好赵爱党闻声出了堂屋,看见苏承祖也是一愣,   “苏叔……”   苏承祖拉着赵爱党到一边,爱党媳妇儿惊呼一声,赵爱党连忙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让妻子回屋去。   苏承祖冷声道,   “你跟我说实话,你爸的死跟你大哥是不是有关系。”   赵爱党闻言面色便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虽然不言语,苏承祖见此却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当下便瞪了铜铃大眼,怒声道,   “是不是你哥!”   省略的后半句话两人都心知肚明,赵爱党连忙摇头,   “不是、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   眼见着苏承祖不问出个好歹来不肯放弃,赵爱党塌下肩膀,认命的叹了口气,沙哑着嗓子道,   “我哥…我哥在城里一家工厂上班,成了人家厂里领导的女婿。为了给他老丈人分忧,便将厂里一批过期变质的石灰按市价买给了我爸――”   苏承祖略一思索就猜了出来,   “那年粮仓倒塌就是因为赵爱军是不是。”   气急之下,苏承祖已经直呼他的姓名了。   赵爱党闭了闭眼,终是点点头。   “然后呢?”   苏承祖继续问,   “那是之前的事儿,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赵爱党顿了顿又道,   “我爸因此一直心怀愧疚,对我哥没个好脸色。我哥来送了几次东西,说了几次好话都没用,也渐渐就不来了。前阵子却突然从城里跑回来,说他们工厂最近要出什么新东西,让我爸怂恿全村买。我爸长了记性自然不肯。我哥跑了几回都没说下,就跟我爸吵了几句,我爸气急之下追着要打他,结果就……”   后面的话赵爱党没能再说下去,七尺的汉子就这样耷拉着脸、梗着嗓子。   事实上,说赵爱军吵了几次都是高看他,赵爱军每次来总说些“新时代了就你们还穷困”、“不知变通怎么能有好未来”、说赵建国“腐朽”、“梗货”更是没少,还穿着好料子、戴着手表来家里炫耀,和他媳妇儿话里话外嘲讽家里头落魄穷,没少把赵建国气的头疼。   可他金贵的赵爱军难不成就不是从这破家里头走出去的?!不是他爸辛辛苦苦供出去的?!   赵爱党闭了闭眼,压抑眼中的恨意。   苏承祖沉默了良久,突然开口问道,   “你爸的葬礼你哥来了么?”   赵爱党摇摇头,面上尽是灰败之色。   “你哥这些日子有啥表示?你去找过你哥没?”   “没有…我去找了我哥两次,都没见成面。”   何止是没见成面,赵爱军甚至还让人在工厂门口大义凛然的训了他一顿,说什么做老大的出了钱又出了力,他这个做弟弟的怎么反倒蹬鼻子上脸云云。   苏承祖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黑脸更加阴沉,粗声粗气道,   “我知道了――”   赵爱党红着眼拉住苏承祖的衣袖,生怕他一时激动就跑城里去,道,   “苏叔,我和我爸都知道您心地好,为我爸难过,只这事儿就让他这样吧,我爸没这个儿子说不定心里反倒要好受许多。再纠纠缠缠反倒不美,从此他过他的富贵,我们过我们的心安,再不相见就是最好的了。”   说是这么说,赵爱党眼中的恨意和不甘却是清清楚楚。   要不是赵爱军那个被钱迷了心窍丢了良心的东西,赵建国又怎么会死,好好的一个家又怎么会破碎。   虽然劝着苏承祖别冲动,赵爱党自己却是打算开了年再去几次的,虽然伤不到赵爱军的皮毛,却也要替赵建国出气、让世人知道他的丑恶嘴脸才好。   苏承祖虽然听的又怒又悲――人人称赞的赵队长竟然有这么个不孝子,难不成这一辈子的功德都白瞎了么――却也不得不承认赵爱党说得对。   诚然苏承祖现在能去城里把赵爱军这个杀千刀的痛骂一顿,可等他一走,又能怎样。赵爱军继续他的生活,没有良心的人又怎么会不安。   思及此,苏承祖的面色也难看不已,半晌微微颔首,哑声道,   “你放心,苏叔晓得。”   然后失魂落魄的往自个儿家走去。   到家的时候,苏玉秀和李红枝都在堂屋里坐着等他回来。见苏承祖面色难看,心下也就都有了了然。听苏承祖把话一说,李红枝当场就抹了眼泪,   “赵队长多好的人,咋就摊上这么个畜牲?!”   苏玉秀安抚的拍了拍李红枝,对苏承祖道,   “爱党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爸,何况就是两家再亲近,我们也总不能替人家插手家务事。”   苏承祖叹了口气,   “可不是这么说么。”   隔壁村离大河村尚有一段距离,来回倒是要多走些路,再加上冬日天黑的早,等温向平和温朝阳大袋小袋的提回家时,天色已经发昏。好在温向平考虑周全,买了灯油回来,不然一家人只能摸黑吃饭了。   李红枝和苏玉秀自去火房里做晚饭,苏承祖便跟温向平说了这么一茬,   “虽说是外人不方便插手,可到底我这心里不甘愿啊。”   温向平沉思了一会儿,道,   “我们可以去他们工厂找他对质,只不过,恐怕得等到开了年,他们工厂上了班才行。”   温家回来的时间正不凑巧,外头该关的都已经关门了,若想把赵爱军狠狠的收拾一顿,揭开其虚伪、令人作呕的真面目,自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的他无可辩驳才是。   苏承祖闻言摇了摇头道,   “闹大了固然能让那赵小子脸面丢尽,可我们到底不是赵家人,名不正言不顺,就是我倚老卖老去当面训上一番也没什么作用。何况今个儿爱党也劝了,摆明不想让我进去沾一身腥。”   温向平承认苏承祖这话说的有道理,只是这么个人渣还每日好吃好喝的把日子过上,反倒是真正的好人背上恶名,谁心里也不能平了。   温向平摸了摸下巴,突然想到一个有些阴损的法子,却觉着这主意挺好,于是悄悄给苏承祖讲了。   苏承祖听了也有几分心动,却又犹豫道,   “那我们回沽市的时间是不是要拖久,你工作怎么办,孩子们还要上学。”   温向平琢磨了两下,道,   “不打紧,我们可以提前去做些准备,再雇几个人收个尾。”   苏承祖一拍大腿,   “好,就照你说的办。”   温向平想了想又道,   “赵叔家积蓄可还够,要不要我们走之前留点下来。”   苏承祖闻言摇了摇头,   “爱党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自然能养活的了家,还不到要我们接济的地步。再说爱党也是个有心气的,这么做反倒成了什么了。”   温向平眉眼一敛,接受了教训,又忍不住暗自唾骂自己几句当真是糊涂。   等着晚饭上来,是热腾腾又方便的饸烙面,配上馒头和从小卖铺里买来的咸菜。   温向平拿起一个馒头道,   “河清他爸也去了,我和玉秀明早去江家一趟,顺便看看有什么需要我们的没。”   苏承祖叹了口气点点头,这个冬天还没过了一半,村里就有四五个老人没了,怎能不让他这个老的感伤。   “我和你妈明天一起去,人河清平时也帮衬咱家不少,总该是去看看的。”   蜜果儿悄悄的拽了拽姐姐的袖子,小声道,   “姐姐,是笃之哥哥和恒之哥哥的爷爷去世了么?”   甜宝揉揉妹妹的发顶,面上也带着难过,   “是啊,就像赵爷爷一样。”   甜宝和蜜果儿虽然一下午都在家里,却也听的见大人们谈话,清楚的意识到,死去的人,是再也瞧不见了的。想到笑呵呵给她和哥哥塞糖、讲故事的赵爷爷,甜宝心里就不由得难过起来。   因为赵建国和江父的去世,温家人的面上都带不起笑来,一顿饭吃的气氛压抑,连入眠时瑟瑟的风声都是扰人的烦恼。   第二天,一早去了江河清家,温向平一行人却是扑了个空。最后在江河清大哥家才找见人。   江父比赵建国去的还早两天,跟赵建国不同,江父是纯意外在外头摔倒没了的。江河清回来时,家里就只能看见一个牌位和憔悴了不少的老母亲。   江父江母虽然一直都跟大儿子住,可对江河清这个小儿子也是疼爱的,江河清自然痛苦于父亲的去世,一到大河村,家也没回就先赶到了江大哥家。   按着村里习俗,孩子分家后,父母都是跟着长子过的。   李芝龄将温家几人迎进来,跟江母道,   “妈,苏叔一家来了。”   帘子被掀起,江河清扶着江母出来。   李红枝上前一步攥着江母的手安慰道,   “节哀顺变。”   几人便去了一处说话,连江河清的几个哥哥也凑过去。   李芝龄让江慎之带着弟弟妹妹回家,拉着苏玉秀的手躲到一边。   苏玉秀拍拍李芝龄的手道,   “李姐姐节哀。”   李芝龄叹了口气,她命好,公公婆婆都是明事理的,性子也好,对他们这个小家从来都是好的。如今这说去就去,心里自然也是难过,只是…   李芝龄面色难看,   “你是不知道我这几个妯娌,我们五口昨个儿一下车,家都没回就来了这儿,本来是诚心诚意过来祭拜一下我公公,谁知道那几人上来张口闭口就是我们在沽市挣了大钱,又说什么公公去世的时候我们不在,下葬开宴席都是他们出的钱,手头空了,让我们赶紧出钱把一切花销都垫上。”   李芝龄显然是被这几个妯娌气的狠了,咬牙道,   “给公公婆婆出钱当然是应该的,可你是没见他们那副嘴脸,我婆婆还在呢,就明里暗里的哭穷,说我们家既然有钱就该包了花销,我婆婆当场斥了两句,竟然还被她们顶回来,可见婆婆平时在这儿过得有多憋屈。就他们那副钻进钱眼、连心都不要了的的模样,想从我们这儿抠钱过去?没门!”   苏玉秀也是没想到江家几个媳妇儿竟然是这个样子,便劝道,   “那等开了年回去的时候,接上江婶一起过去。你俩孝顺,孩子们也都听话,江婶儿指定比现在过的好。”   李芝龄叹了口气道,   “谁说不是呢,河清也有这个打算,只是看我婆婆愿不愿意了。”   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苏玉秀再多的话也不好说出来,好在李芝龄也只是昨天到今天气狠了,跟苏玉秀说一说吐吐心中郁气而已。   从江家出来,李红枝不由得感慨道,   “都说多子多福,可这么一看,其实是孩子孝不孝顺才是最重要的,心里尽是自己的孩子要再多又有什么好的。”   每年冬季都会有几个老人挺不过去去了的,村子里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实,过年的时候除了家里有去世的人要注意些,对联什么的也都得换成白的,其他家就该怎么过怎么过。   温家虽然心里都有几分不是滋味,但过年时还是都露了笑脸,温向平一如既往的给熟睡的孩子们枕头下悄悄压了红包,年夜饭也被李红枝和苏玉秀整顿的极为丰盛,还包了十来个钢镚儿在饺子里。   蜜果儿手气好,夹到碗里的饺子有五个包钢镚儿的,直接占了一半去,当下便笑得见牙不见眼。到最后一家七口,只有温向平可怜巴巴的一个都没吃出来。   蜜果儿手头最阔绰,立马就拨了三个在温向平的碗边,   “给爸爸――”   温向平开怀的捏一捏女儿的小肉脸,   “谢谢蜜果儿――”   蜜果儿露出一个甜蜜蜜的笑。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一般正月十六、十七各家店铺工厂就会恢复正常作息。学生们自然也要面临着开学,因此届时温家必然是要提前三四天回到沽市。   一整个春节,就属温家和江河清家被串门的次数最多,来人总是要对着温家人身上的料子啧啧称奇一番,再明里暗里打听打听温向平在沽市做什么工作,苏玉秀做个体户挣不挣钱云云。倒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的好奇,或者还带着些羡慕甚至是嫉妒。但每日前来的人都络绎不绝,温家撑了没几天就受不住,只能关门谢客。   虽然难免有那泛酸的说温家富裕了就瞧不起人云云,但温家人却是一点都没往心里去。蜜果儿每天跟在哥哥姐姐后头去山上玩的不亦乐乎,温向平则每日抄写着什么。   等到正月初八――一些必要的店铺已经开门时,温向平案头的纸已经摞了有几十张了。   “我明天去一趟城里。”   晚饭时,温向平跟苏承祖说道。   苏承祖拿起馒头掰开递给蜜果儿,道,   “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温向平于是点点头。   李红枝和苏玉秀都是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的。李红枝却突然有些担心到,   “我们这么做,会不会是多管闲事?或许人家本来已经不想再杠下去了。”   苏承祖闻言先瞪了眼睛,   “怎么就是多管闲事,那个不孝不仁的牲口!我和老赵这么多年的兄弟,自称一声他叔也使得,教训教训这牲口,合适着!”   温向平也是笑笑,安慰惴惴不安的李红枝道,   “不用担心,我早就跟人打听过了,爱党年前就去城里找过他大哥好几次,只不过都被他大哥指使人奚落一顿撵走了而已。就是这几天我有几次去赵家都没见到人,只有婶子和他媳妇儿在,隔天再见还能看见他脸上有伤,估摸着是去他大哥家里了,但是显而易见都没取得什么成果。我昨个儿去找过爱党,跟他说清楚了,他明日跟我们一起去。”   赵爱党这么多次徒劳无功,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好法子,哪怕他不想把苏家扯进来,可在看过温向平的方法后到底是同意了。   李红枝这才放下心来,   “那行,你们明早多会儿走,我给你们做口热的。” 第87章   第二天一早, 苏承祖温向平和赵爱党就坐上了汽车,一路颠簸到了并城。   许久没来并城, 看见已经和几年前不甚相同,首先能看见的就是路边的商铺显而易见的多了起来。   赵爱军工厂的位置赵爱党自然再清楚不过的, 三人走了一会儿便到了目的地。   温向平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沓纸,分给苏承祖赵爱党一人一摞,   “咱们一人一边儿, 待会儿贴完了在这儿见。”   苏承祖和赵爱党毫无意见,从温向平手中接过纸便闷头在工厂的墙壁上头贴了起来。   这纸是温向平忙了一个假期的成果,上面从赵爱军为讨老丈人关心坑害亲父, 到赵建国气急要打赵爱军时意外逝世,然而赵爱军连葬礼都没回去操持, 每日在家大吃大喝,还将前来讨公道的赵爱党几次奚落回村的事情写的一清二楚。   温向平是掌控文字的高手,这一张纸看过去, 只要是有点良知的人都必然会对赵爱军厌恶憎恨。而三人不仅将这些贴在了赵爱军工作的工厂,还贴在了赵爱军住的小区。到那时,赵爱军必将成为人人喊打的老鼠。   所以要说这法子有几分损,然而温向平可是一点都没抹黑赵爱军,全都是有理有据的事实,要怪也只能怪赵爱军确实其身不休,品性恶劣。   温向平甚至都找了人掏了钱, 如若到时赵爱军气急败坏来撕纸, 收了钱的这些人就会将一份原稿再抄几十份出来张贴出去。   当然了, 温向平怎么也是一个公众人物,万一哪天这事儿爆出来是他做的也多少有点麻烦。上次杨贺那麻烦他可是不想再来一次了。   索性是冬天,温向平干脆就裹了厚厚的围巾,把脸挡的严严实实,雇人的时候也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至于纸上的字,干脆就是温向平用左手抄的。温向平虽然左手不怎么会写字,但练两天能写出来个字形让人认得就行。   可以说,温向平这一番行动是再思虑周全不过。   赵爱军的住所是在并城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离他工作的工厂并不远。   虽然在并城里只能算是一般水平,但基础设施比起乡下来肯定是要好上不少。也难怪赵爱军为了留在城里这么拼,连亲爸都能一坑再坑。   苏承祖二人并没有跟着温向平来这个小区,为了遮一遮耳目,只是在附近的饭馆里等着他。   温向平漫不经心的走在小区里,因为是冬天,小区里的绿化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灰蒙蒙的看着并不舒服。   小区有好几个出口,温向平不认路,只能原路返回,途中遇见一个正好对着一个菜市场的出入口。   这种菜市场都是小摊小贩们自己占地占出来的,城管如若哪天整洁城市,这种摊子是必然会被驱除的。   现在已经临近中午,菜市场里头的摊贩陆陆续续的收了东西离开,温向平却忽然顿住了步子,视线凝聚在一个提着手中袋子的老妇人身上。   虽然已经许多年没见,但温向平还是一眼认出了温母。此时的她比之几年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姿态显然要狼狈的多。手里提着几个装着菜的袋子,里头的菜都已经蔫蔫儿的,眼见着就不新鲜,可能是趁着人家收摊便宜处理时买的。   温母专心致志的提着袋子往家走去,与温向平擦身而过时也没有注意到这个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就是她阔别数年的小儿子。   温向平就那样站着,并没有出声,任温母从他身边走过,露在外的手因为没有手套的保护已经冻的通红。   看着温母佝偻了几分的背影,看来温向安这几年过得不太如意,不然怎么会从以前喝着名茶成了靠这些菜充饥。温家又怎么会从一个颇为富贵的小区搬到这里来。   温向平收回目光,自顾自的向前走去。温家再如何都跟他没有关系了,他们有他们的生活,他有他的生活。   离开大河村前,温向平自然还要和江河清一起去买火车票,回来的路上顺便去城里的百货商城采购一番,除了火车上吃的用的,回到沽市也好给罗家和许城阳送点晋省特色过去。   二人来的商场正是温向安在的胜利百货大楼。但因着这家百货大楼离车站最近,东西也颇为齐全,温向平也就没有换一家去,虽然如果运气不好撞上温向安,虚与委蛇一番也是挺麻烦。但这点缘由还不值得温向平再绕几公里花费半天功夫。   好在,温向平和江河清的一番采购倒是挺顺利,温向平没有遇上温向安,反倒是遇上了宋艺茹。   宋艺茹和当年也是大不一样,穿着一身干练的衣裳,头发也剪短到了耳边,脸上也是神采奕奕。比起前几年的天真,此时更多了一分世故和干练。   看见温向平,宋艺茹起先微微一怔,随即主动上前来打招呼。   “嫂子。”   温向平问好道,虽然温家人品行不端,但从他跟宋艺茹的几次接触来看,宋艺茹生性单纯质朴,和温家明显不是一路人。   宋艺茹对这个曾经的小叔子感官也还不错,何况对方如今还是华国鼎鼎有名的温作家,前阵子的记者招待会可是闹得沸沸扬扬,连远在晋省的人都一清二楚,宋艺茹自然一眼就认出了她的前小叔子就是《蜀山》的作者。   宋艺茹面上带笑道,   “我已经和温向安离婚了。你可以叫我宋姐。”   温向平闻言却并不惊讶。事实上,在那日他看见温母的落魄模样时就已经猜到了,恐怕温向安还做了不太好的事情,惹得宋家不悦,动手收拾温家。   毕竟温向安怎么也考上了个大学,就是在胜利百货的这份工作没了,凭着国家分配的工作,也不至于到让温母买最便宜的菜的地步。   只是…能把不晓世事的宋艺茹逼成现在这副女强人模样,温向安到底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温向平无意深究,顺坡道,   “宋姐。”   宋艺茹笑笑,请温江二人到自己的办公室喝茶。清香的茶雾缭绕而起,盈香在精致的茶桌上。   江河清闻了闻味道,将茶杯推开一些,解释道,   “抱歉,我对安吉白茶有些敏感。”   虽然不至于过敏,但闻着那气味总是会不舒服。   宋艺茹心下一惊,没想到这个大胡子竟然还有凭茶香辨茶的功夫,目光不经意般扫过二人一眼,能说果然是人以群分么,华国屈指一数的大作家,身边的人果然也不是一般人。   当下便笑着给江河清换了一杯热水,   “是我招待不周了,您请。”   温向平啄了一口茶,笑道,   “宋姐不用这么客气,虽然亲戚关系不在了,总能称一声朋友吧。”   宋艺茹玩笑道,   “温作家都这般说了,我怎么好意思拒绝。温作家今日莅临的消息若是传出去,只怕等到明日我这商场就能宾客如云了。   温向平但笑不语。   宋艺茹又客套了一阵,门口传来几声“扣扣”,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男人进来,手上提着几个礼盒。   宋艺茹接过来递给温向平,   “这些是我给伯父伯母的拜年礼,只是迟了几分,希望伯父伯母不介意。”   “当然。”   温向平没有推拒,他收下了这些东西就表示他和宋艺茹之间并没有温家的隔阂,友好往来。虽然身在两个城市,但指不定哪一天彼此有用得着的时候。   果然,见温向平收下了东西,宋艺茹脸上笑容更大,   “时候不早了,我也就不留你们了,提着这么多东西早些回家才好。”   江河清虽然对宋艺茹有些好奇,却也识趣的没有多问。于是二人便赶在天黑之前回了大河村。   温江两家来时一起来,走时自然也一起走,最终订了正月十一中午的票,到了沽市也能留一天的时间修整。   等到温向平走的时候,正好撞上赵爱军气势汹汹又颇为狼狈的往赵家走去。这才仅仅三天,赵爱党就撑不住了么。   剩下的事温向平没有再插手,这也是他和赵爱党说好的。毕竟赵爱党才是赵建国正儿八经的儿子,他们这些外人再怎么插手也不能越过人家去。何况赵爱党一片好心不想他们沾腥,温向平承这个情,赵爱党自己也有能力善后。   江河清要带江母离开,江河清的哥哥嫂子和姐姐们自然不同意。有江母在大河村时,江河清还能每个月都往回寄钱寄好东西,江母这一走,他们还拿什么!   其间自然纷纷阻拦,但奈何江母铁了心要跟小儿子走,江河清又一家给了一千块钱,江河清最终也就成功带着江母回了沽市。   这个春节,温向平也不是半点工作都没做的。因此一到沽市,就将自己写好的札记送到了新周刊。   罗家和的重点却不在札记上头,   “前几年的冒顿文学奖你知道吧?”   温向平当然知道。冒顿是华国作协里首屈一指的大作家,比贾平仄等人还要资历更深,是正儿八经的国宝级作家,然而早在七几年的时候便去世了。   根据其遗愿,国家便设立了冒顿文学奖,这是华国第一个以人名命名的文学奖,亦是华国长篇小说的最高奖项。   冒顿文学奖的第一次评选是在两年前,入选的作品是十三万字以上、且在七七年到八一年间发表的,温向平的《蜀山》当时还只连载了一半,《大惠山》虽然完结了,到底是通俗小说,比不得那些深刻有内涵的,因此连入选都没能入选。   罗家和又神神秘秘道,   “冒顿奖三年一颁,明年正好又是一轮,向平有没有兴趣……”   温向平惊讶的睁大眼,却正对上罗家和言笑晏晏的眼。   说实话,温向平对冒顿奖不眼红是假的,虽然通俗作品受众大,盈利大,然而有得必有失,放弃了思想深度而选择浅显通俗使得利润大,这就导致无论是《纽扣》还是《蜀山》在深度方面都是有所缺失,这就导致了他的作品拿去评奖时必然占据劣势。   就好比送去冲奖的电影和商业电影,二者的侧重目标不同。   温向平不是写不来这么深的作品。可先不说他多年未写,未必还写的出来,就是写也很有可能比不得四五十岁作家来的好。这不是资历问题,而是时间长短所带来的底蕴积累深厚的问题。   无论是许城阳才会让当初的温向平隐退两年,静着心在学校里认认真真读上两年书,还是贾平仄查老建议他多写几种体裁的作品,都是出于增厚底蕴的考虑。   哈维奖的平均获奖年龄是六十五岁,冒顿奖的平均获奖年龄也是五十三岁,由此可见一斑。   只说如今还未出世的一本巨著《白鹿原》,在九二年就创作完成,却一直等到九七年才得奖,其难度便知有多大。   不过算一算,温向平如今的实际年龄也近五十,单论资历而言,倒也能够得上,只是这实际水准,可是得再好好打磨打磨。   温向平苦笑道,   “罗大哥,先不说我能不能得奖,先说距离下一次评选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到底是仓促了。”   罗家和也知道,但他并不是让温向平非冲着这个奖去,   “你可以从现在开始慢慢往这个方向转移发展了嘛,先写几篇练练手,说不得等到你也五十岁的时候,这冒顿奖就犹如探囊取物。”   温向平不由得失笑,罗家和对他倒是颇为自信。   但其实就是罗家和不这么说,温向平其实也有点这方面的意思。自从上次作家交流会,温向平就清楚的意识到,只要一日没有华国作家得到过哈维奖,华国作家就一日在国际文坛上抬不起头来。哪怕他当时能压哈更斯一筹,也改变不了华国作家的地位。   为了给华国作家争一口气,无数的华国作家都在几十年如一日的笔耕不缀,看过的书是正儿八经的浩如烟海,一篇又一篇巨著诞生,但却纷纷败北哈维,令人实在是不得不扼腕痛惜。   固然华国才从战火纷飞中焕然新生,又经历十年浩劫大伤元气,华国作家的文人傲骨却从未丢失过。   温向平沉思着,罗家和也不打扰他,只静静的坐在原地等着他的回复。   良久,温向平终于动了,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的。”   罗家和笑着道,   “这就对了,不管能不能拿奖,有个激励自己砥砺前行的目标总是好的。”   说完,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对了,写好的作品你可记得即时拿来给我,好让给刊出去,毕竟还有个指标在。”   温向平颔首,   “我懂得。”   既然决定要转变写作的模式,温向平自然该改一改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写作习惯。纵使还想写小说,也要从通俗小说转变为思想更有深度的体裁。至于札记,温向平是真的挺喜欢这个形式。   时不时记录些孩子们的天真娇憨分享给大众看,得到读者们对孩子们的夸赞,倒是让温向平的心中更为高兴,比自己得了夸赞都欢喜。说不得这就是为什么会有“晒娃”一族的出现吧。   虽然一开始只打算练练手,温向平也没想着应付了事,每一次尝试都应该有一次的价值。于是也很是好好思索了一番新小说的主题,更是又买了一箱书回来,囊括了能找来的哈维奖作品和上一届冒顿奖得主们的作品,还有古今中外各种书刊,哪怕是游记野史也不曾放过。又把看过的历史记载云云再拿出来翻一遍   抱着“说不得就能从哪一句看似平平凡凡的话中获得灵感”的想法,温向平每日都没日没夜的看书,要不是还有个挺着大肚子的苏玉秀,只怕温向平当真要把自己锁在书房里整日不出来。   只不过这样一来,温家现在住的这个房子自然又是放不下这么多书。   好在温家如今名下也有好几套房,温向平便收拾收拾放到了别的房子去,总算是腾空出来些空间。   然而翻了这么多书,温向平最终却是烦躁的抓抓头。或许是目的太刻意的缘故,他看来看去总是觉着少点什么,就像是面前摆着厚厚一摞如何锻造的理论书,虽然都看了过去,到底该亲自试一下,所想要锻造出一把独一无二的剑,势必又要加入自己的精血。   而灵感,无疑就是这所谓精血了。   温向平索性把所有的书都推开,尽信书不如无书,狠狠放松了自己,完全不想创作的一丝一毫。艺术自当来源于生活,唯有如此才能引起共鸣,纵观这一本本典籍,十成十都有着现实投射的影子。   就如哈维奖的一位女获奖者并非职业作家,甚至没有文学功底,只是一个完全的家庭主妇,其作品也只是如实记录她的家庭和生活。然而既然能最终将哈维奖收入囊中,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其中的真实想必占据了不低的地位。   这么一晃,时间就到了苏玉秀的预产期。其间,温向平自然又以温知秋的笔名发表了几篇札记。如今,温朝阳和甜宝蜜果儿兄妹三个也算是为大众所熟知,虽然不知道孩子们长什么样,但这丝毫不影响广大读者对他们的喜爱。   最终在六月的一个清晨,温向平的第四个孩子,蜜果儿的小弟弟,随着一声嘹亮的哭声,一家七口人的期盼,降落在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温向平当场便给小儿子取名为温朝玦,取玉字旁代表苏玉秀,朝字又能念朝(cháo),取得是一心向玉之意,这主意还是跟着他的读者们学的。   而当天,温向平不仅兴致大发写下一篇《玦玦闭着眼来到这个世界,哭着来到我和妻子的怀中》,在听到小儿子哇哇的啼哭声时,温向平更是一举定下了犹疑几个月的新作主题。   温向平甚至就守在苏玉秀的病床边,连夜打了新作的大纲出来。好在温向平习惯随身带着纸笔,这才不至于咬破手指在衣服上记录稍纵而逝的灵感。   不过想一想还是挺带感的,说不定温向平这部作品真的能拿到冒顿奖,届时这事就能像施特劳斯和马克吐温的逸闻趣事一样流传后世也说不定。   苏玉秀刚刚生产正需要丈夫陪伴,温向平却正好撞上了灵感爆发,错过这次不知道下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毕竟上一次可是刚刚等了三四个月。   索性,温向平就每天扒在苏玉秀的病床旁边,护士前来查房时他在写,李红枝带着温朝阳兄妹三个前来看他们的小弟弟时,温向平还在写,口中时不时念念叨叨,不知情的外人见了,还当以为这人魔怔了不成。   而医院里的护士和医生也有认出来温向平就是温知秋的,见到其整日苦心创作还要守在妻子身边,更是大受感动,对苏玉秀照顾的更用心几分不说,就是来查房的频率也比别的病房高出一倍去。   只在报纸上见过的,写了《蜀山》和《大惠山》的温知秋,现在就这么活生生、近距离的站在他们面前,怎能不让这群温知秋的忠实读者激动一番。   好在温向平选择的这家医院贵是有贵的道理的,医护工作人员的素质非常之高,直到苏玉秀和小朝玦出院时,“温知秋陪产妻子”的消息没出现在杂志报刊的标题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也没出现过。只有江家、罗家和及许城阳等熟人来看望了几次,倒是叫温向平对这家医院的评价挺高。   下次生病什么的就来这家医院了。   苏玉秀见过温向平三月没有灵感的纠结模样,此时也是体谅丈夫灵感如泉涌、一气呵成的状态有多不容易。只是温向平一写起来就没个完,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的状态让苏玉秀担忧了好几次。   一顿两顿不吃、一觉两觉不睡,苏玉秀是万万不会打断温向平创作的。奈何温向平一写入迷就仿似着了魔,不饿不困,倒是要苏玉秀这个躺在病床上的时时刻刻监督才行。   也不知道到底谁是那个生孩子的,谁又才是陪房侍候的。   唉。   ……   温向平的新作题目暂定为《和乐》,体裁是一部小说。   和乐是小说中男主人公的名字,出生在一个平凡却安宁的家庭,父母取名为和乐,盼望儿子一生不求富贵,只求平安和乐。两岁时在小区中玩耍而其母却不在身边,于是被出来寻找货物的人贩子偷偷抱走,等到其母发现痛哭悔恨时,和乐已经被带上了前往山坳里的面包车,卖给一家无子的夫妻。   这对夫妻已经年逾四十却无子,对待和乐宛如亲生,取名为和乐不说,平素里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一点,不准和乐离开他们的视线半步。   和乐于是在这样的溺爱下长到了十五岁,性子难免娇纵,然而夫妻却并不在意,十年如一日的待和乐好。   和乐虽然娇纵,脑袋瓜却是实打实的聪明,才十几岁就能想着法子倒卖商品挣钱,等到成年那年,和乐手头已经小有一笔的积蓄,于是决意去见识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哪怕夫妻哭闹着阻止,和乐还是在一个晚上悄悄抱着自己的小布包跑出了山坳。   和乐脑子虽然聪明,却到底涉世未深,出来没多久就被人坑骗了几次,手头本就不多的积蓄很快就一无所有,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为生计所迫,和乐只能在一家无证的黑餐馆打黑工挣点口粮。   或许是骨子里就透着一股不服输,再度积攒了一点成本后,和乐拿着钱坐车到了大城市,从最基础的零工打起,凭着切身体会和观察琢磨来的经验,一路开了自己的公司,成为了当市的商业新贵。   成熟稳重的和乐思及当年任性逃出家中的自己,和疼爱自己的父母,倍觉愧疚和思念,于是开车回乡欲把父母接到城里来。山坳里的夫妻见了和乐喜极成泣,又高兴于儿子的出息,当下便跟着儿子一起前往大城市。在途中却意外撞上了一位妇人,妇人最终截去双腿,和乐听说其丧夫丧子,孑然一身,又因为自己双腿残疾,当下便很是愧疚,带着妇人一起回家奉养。   于是,四个人就这样住在了一处别墅。一日,新闻播报抓获一伙人贩子团队,其中的销地正有和乐长大的山坳。   和乐听见诧异了一番,却并未多想,老夫妻心虚之下关掉了电视。双腿残疾的妇人却很是激动。她正是和乐的生身之母,多年来和丈夫四处奔波寻找儿子,丈夫在前些年意外去世,便只剩下她一人。得知和乐来自人贩子常去的山坳,妇人隐隐便猜测和乐正是她的亲生儿子。在看见和乐后颈的胎记后,妇人欣喜若狂,抓着和乐跟他道出真相,和乐却并不相信。老夫妻听闻后,担心儿子会离开他们,竟然下了狠心要将妇人杀掉。   孰料妇人经受连番打击,儿子也并不认她,精神错乱之下直接点着了整栋别墅,宁死也拖着老夫妻不让其逃生,最终只有和乐一人逃了出来。而在警察的基因核对中,证明和乐确实与老夫妻无血缘关系,而妇人正是其母。   和乐得知真相崩溃不已,在三人坟头坐了许久,和乐最终将全部家产捐出,来到了他真正的故乡。   在小说的最后,和乐住进了生身父母的房子中,当看着满屋摆着的一家三口合照时,和乐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事实上,温向平唯一的灵感就是整篇小说末端,和乐崩溃大哭的场景。据谁说,人哭着来,是因为要来经受一世磨难。   《和乐》虽然写的是一个例子,事实上却是温向平用来以小见大的手法。宽宽泛泛对整个人贩产业链的描写到底不如一个无限接近真实的例子来的更加触目惊心。   然而写归写,温向平自己却是会尽力护着四个孩子,哭着降生温向平动不了手脚,尽力让孩子提前将一生的泪在出生时都流尽温向平却是能尽力而为的。 第88章   写了一周, 温向平也就才刚刚将大纲写完修改好,正式的作品还没个影子。对于被自己忽略了一周的妻子和孩子,温向平也是颇为愧疚, 因此在打完大纲后便空闲了几天陪伴妻儿。所幸之后正式构写时也不再需要像打大纲时生怕灵感流失, 可以慢慢丰实骨架。   朝玦这些日子长开了些, 五官也明显了出来。眼睛和嘴巴都长的随了温向平, 鼻子却似苏玉秀小巧, 总的来说是个遗传了父母优点的俊小伙子。   蜜果儿从来都是家里面最小的孩子, 现在终于升级当了姐姐, 每日高兴的不得了。只要在家,一定要守在弟弟的摇篮边,伸出手指头让弟弟攥着玩。倘若朝玦“啊啊呜呜”一番,蜜果儿也能高兴的叫嚷着“弟弟在跟我说话”。   而作为哥哥姐姐多年的温朝阳和甜宝相比之下就要更淡然些, 帮着李红枝和苏玉秀照顾一双弟弟妹妹称得上是得心应手, 半大少年抱着婴孩在怀中轻拍轻哄的模样, 让大人们瞧了都不由得露出个笑来。   然, 温家新出生了一个小宝宝固然令人欢喜, 可每夜的婴孩的魔性贯耳就让温向平有些吃不消了。   蜜果儿出生的时候一直是李红枝老俩看着的,难得温向平这次想亲身体验一下做爸爸的苦与乐, 就被小朝玦时不时的哭声呜咽从睡眠中惊起,没几天, 眼睛底下就挂上了大大的黑眼圈。白天写作时也时常精神不济, 头疼不已, 大大降低了写作效率。   苏玉秀看孩子也是熟练, 小朝玦半夜哭起来时大多都是她哄着的,见状只能把孩子又放到李红枝那屋去。   好在李红枝照顾孩子颇有一手,小朝玦往往才从梦中醒来哭了没两声,就又被安抚入睡,这才使得温向平终于睡了个好觉。   温向平惭愧的同时着实是长出了一口气,作为补偿,只能白日里写作之余,多陪小朝玦玩一玩,再多抱抱孩子培养一下父子感情。   温向平对《和乐》的预估字数是十五万左右,真要闷头写也就一周左右的功夫。因着大纲已经打好,哪怕温向平灵感突然福至心灵,再往里面加些枝叶进去,写作过程又其实不甚顺利,也耗不了一年半载。倘若真要拿来参与一年后的冒顿奖评比,也是赶得及的。   因此,在知道了温向平有意用《和乐》参与冒顿奖评选时,罗家和也是给予了大力支持,   “既然有想法有行动,那就是好的。你是准备要在杂志上连载,还是届时直接联系出版社出书?”   虽然说在杂志上连载能积攒人气,然而无论是哈维奖还是冒顿奖的评选,都与读者支持率没有关联,评审的评委们最终看的都是作品的优劣。   所以像《蜀山》这类作品,虽然在读者中呼声高,评价高,给杂志带来的收益也高,但因为思想点的立足只能与奖项失之交臂。   至于直接出书,优于连载的地方是当写到后来时,可以随时修改前面的部分,最终出印的是完全改好的成品。约莫着会有读者冲着温知秋的名声而去,然温向平所真正需要的,其实只有一本。   交给评审团的一本。   温向平想了良久,道,   “直接出书,也不用印的太多。”   温向平这么思量自有原因所在。   《和乐》虽然如今才写到一半,大纲却已经能窥得几分意味。正如罗家和看过之后沉默良久道,   ”是个好体裁,深度也能算是够的,只是对于读者来说,就不是那么讨巧了。”   毕竟与揭露看不见的现实黑暗面的作品相比,情节性强、新颖的小说要更受读者欢迎。放在新周刊上连载,可能就不会取得像《蜀山》等一样的热潮。   温向平对于这点自然明白,但他总想试试。不是说通俗小说不好,能像查老一样把一条路走到极致也是一条极好的出路。只不过,温向平拿着亿万分之一的机会多活十年,一直照着旧路走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天赐的好机会。   趁着还年轻,温向平想多试试,哪怕失败,也还有继续深造和从头再来等等的出路,何况能从中汲取经验,也不失为一种收获。   温向平到底是写通俗小说写久了,哪怕在散文等方面仍旧笔触自如,写起来亦文思泉涌,但在写《和乐》的过程中,着实遇到了不少麻烦。   就比如思想深度这么个词,说起来好说,写起来却不甚容易。什么地步,什么状态才能叫文章层次丰富、内涵丰富?人物的对话、环境的塑造要怎么构思才能不赘不乏?中心主题深,却又要深入浅出,对于温向平而言也是极大的挑战。   这和写《蜀山》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速度也是完全不一样的速度。对于《蜀山》,温向平每日万字都轻轻松松,然而对于《和乐》,温向平需要斟酌斟酌再斟酌,哪怕有那么一刹突然福至心灵,写完之后也需要再翻回头去琢磨修改,如此这般,每天写五千字的工作量,已经叫温向平写的头脑发昏。   因此,对于《和乐》,温向平并没有半成以上的自信能确保其成功,反倒有可能打破“温知秋出手必属精品”的牌头。   前期的名声给温向平带来了丰厚利润的同时,也桎梏了他的发展,限定了他的发展领域。这是温向平和罗家和都看得见,也都清楚的。所以温向平才会苦思冥想之下,选择踏足新的领域。   罗家和提议道,   “不然你就只印上几本,一本送去评奖,剩下的寄给贾史几位前辈,看看他们的点评,也更有针对性一些。”   这也是因着贾平仄和史仁不担任新一期冒顿奖的评选,罗家和才能这么说。   温向平思索了一番,还是摇摇头,   “无妨,一起印出去就是了,书的受众应该是所有想读书的人,而不仅仅是评委。前辈的意见指点固然重要,也不能忽略来源于最直接的受众的声音。否则我或许会忽略许多最直接的道理和想法。”   罗家和没想到温向平当真如此豁的出去,这要是写的不好,『温知秋』的名声必然会遭受打击,但见温向平执拗的模样,罗家和叹了叹气,也说不得就是他自己太看重外物了,于是道,   “那是否用在杂志上出个推荐给你。”   温向平眉眼间满是坚定,道,   “杂志毋须帮我做任何的宣传,成也好败也罢,且让《和乐》自生自灭吧。”   罗家和见温向平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也就清楚了他在这事上有多坚定,闻言颔首道,   “可以,只不过――你要以『温知秋』的笔名发表么?”   罗家和的意思是,可以取一个练笔的笔名,如若《和乐》得到了高口碑自然是一段佳话,抛却了光环的『温知秋』确实有折服读者的实力。倘若最终没成,灰也沾不到温知秋的身上来。   温向平视线凝在手中的大纲上良久,最终摇了摇头,   “不用,外界知不知晓它出自我手,它都确实是我亲手写出来的,倒不必要刻意遮掩。《和乐》和《蜀山》都是我的作品,都是我的孩子,自然要一视同仁。”   闻言,罗家和不由得叹一口气,   “倒是我被钱眯了眼,总想着扩大利润减少损失,却忘了这一份初心。”   顿了顿又笑道,   “你这倒还真是又做了父亲,父爱泛滥,也罢,我就照着你的想法来,一切都有我,你且放心写作就是。”   “那就谢谢罗大哥。”   温向平真心实意的道谢,有罗家和在,确实免了他许多的麻烦。   因着时间到底是充裕,预计总字数也并不算太多,哪怕温向平每日写的字数不多,也到底是在赶在新一期冒顿奖评选前完成了这本《和乐》。   然而出版社为了保证自己的利润,向来都是千本起印。多出来的九百多本,温向平便放入了各大书店,也没有再印的打算。   书一印出来,温向平先拿了三本分别寄给贾史两位前辈,并附言求教。   很快,贾平仄和史仁的回信便寄了回来。   温向平看完两封回信,心下不由得沉了几分。   贾平仄和史仁都是华国资深且首屈一指的大家,华国内七七八八的文学奖项,二人基本评委已经做了好几圈过去,在评奖文学这方面可以说是相当有发言权。   然而两者对于《和乐》的评价都不是很高。   史仁文如其人,言辞间直指要害,称得上是疾言厉色,说这本书的主题“刻意且浅薄”,情节“矫揉且造作”,不可不谓尖酸刻薄,哪怕隔了一张纸,温向平也能感觉到脸上泛起羞愧又羞恼的热度。   史仁这样评价道,   “为了获奖而诞生的作品,作家的心态就是浅薄的,又怎么能要求其作品不浅薄。一个突如其来的灵感被作家的细腻捕获,再用最纯洁的心、最顺畅的笔触构写而成,引以为傲,故而得到大众认可,得到更权威的前辈和机构认可,这才是得奖的含义。”   温向平看着羞愧,却又不得不承认史仁说得对。   温向平从一开始写《和乐》的目的就不单纯,因着钱财够了,在读者中的名声口碑也有了,所以就贪求在权威中的奖项来加重自身的筹码。   纵然后来温向平心思有所扭转,可源头错了,后面再怎么改也是徒劳。   贾平仄在信中也是批评道,   “古人说穷而后工,不是没有他的道理在,外物都被作家摒弃,创作的初心便指引着作家一次次的突破自我,下笔也就如有神。为外物所驱使,哪怕再华丽的文笔,再深刻的事实,也是言之空洞乏味,徒有其表。思想的深度,不在于作家选择了多么贴切社会和现实的题材,不在于作家写的多么深奥晦涩。心是透明的,思想是清越的,哪怕是简简单单同家人一起用一顿家常晚饭,也能品出来思想的深度。”   末了,贾平仄下了八字结论,   “其心不静,火候未到。”   虽然其间也有寥寥几笔的夸赞,然而和通篇的批评之言相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温向平捏着这薄薄的两封信,哪怕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也恨不得地上有个地缝能让他钻进去。一瞬间更是萌生了把已经刊印出去的书都收回来的想法。   到底还是忍着羞愧把这两封信又仔仔细细的读了几遍,其中除了对于温向平立意的问题,还指出了温向平在写作方法和情节安排上的一些漏洞及误区。   温向平不由得叹了口气,都是自己造的错误,又能怪谁呢?何况两位前辈还如此细致的为他分析了整篇小说的优劣,着重警示自己切忌走了弯路,拳拳爱护之心可见一斑。   思及此,温向平不得不沉下心来,着实思考一番。他写作究竟是为了得名得利,还是自我升华的追求,两者又是否一定冲突?   温向平默坐良久,终于得出了结果。   不可否认,每一个文字在笔下诞生的感觉令温向平着迷,温向平亦享受随着主角人物在情节中生存体验的过程。《纽扣》也好,《蜀山》也罢,温向平在创作的过程中都是心无杂念,沉入其中。   温向平可以是勇敢对抗怪物的小琳,也可以是一生传奇的卫华,可以是舍情舍爱的陆川柏,也可以是赤诚可爱的太阳公主,却唯独没成为和乐。这令温向平遗憾,也令温向平警醒。   所谓思维深度,正如史仁所说,并非情节一定要多么惊心动魄,也毋须人物身世要多么坎坷不平。之所以能让作品中的人物在读者眼前重现,温向平首先需要成为这个人物,不仅仅是主角――带着一脑袋的书本和人生经验切实体会作品环境中的,独属于作品特定的人生。   每一刻的心思感情,本人往往都分辨不清。所谓深度,就是将每一种情绪都辩识清楚,再对每一种情绪产生的原因追根究底。   倘若人与书合了一,真正与每一位读者共鸣且共情,再加上文笔与构思的点缀,一本好书,哪怕内容再简单不过,也称得上一本上上之作,得到读者和文学领域的认可自然不在话下。而名利与自我追求,并不冲突。   温向平最终将这两封信就贴在了书桌靠着的墙上,与坐时的视线平齐,抬眼便看的到。这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一戒躁,二戒傲,三戒心不正。《和乐》的错误,温向平不想,也不会再让其重演一遍。   然而《和乐》带来的影响却没有随着温向平的改变而消退。   起初看到《和乐》的人虽然大多是偶然,然而在看见作者署名是『温知秋』时,消息便扩散而去,很快就有慕名而来的读者买回家阅读。   因着只有九百本的缘故,许多人都未能抢着,只能到处去跟亲朋好友借着看,甚至借来复印一本带回自己家。被迫冠上了个“限量版”的名声,一时间,《和乐》竟然变得赤手可热起来,倒是让温向平颇为头疼。   然而以往的《蜀山》等不同,这本书的立足之处黑暗且残忍,通篇都是灰色的色调,与题目形成了孑然相反的对比。本是冲着『温知秋式作品』去的读者不由得失望于晦涩的主题,但也有人耐着心读下来,最后的评价褒贬不一。   有人觉着温知秋写的鞭辟入里,揭示了社会的乱象,引发众人关注;也有人觉着温知秋不适合这种类型的文章,好好的一流通俗小说家不当,反去涉及只能当三流的领域,自讨苦吃。   看了笑话的杂志纷纷落井下石,称温知秋江郎才尽,又或者是贪心不足反倒落了下乘。   沽市关注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就是喜欢和温知秋杠上,甚至还专门有个“江云山”的笔名,专写温知秋的二三事。   之前温知秋“私德有亏”的风波,这位江作家也曾公开发表文章附声,后来在事情反转时立马销声匿迹。现在温知秋明晃晃的“污点”出现,江云山又是第一时间冒了出来。   “温知秋作家的自傲从一开始就看得见。所著童话虽然可圈可点,然在其尚有缺憾之时,温作家却放弃了这块难啃的硬骨头,转而攻克通俗小说。其间心理虽不能亲口听闻,也能稍作揣测,无非是首战告捷之下的信心膨胀与不甘,在金钱的驱动下贸然尝试。   “幸运的是,温作家经受住了通俗小说的考验,毕竟通俗小说在所有文体中到底门槛要更低,也最容易获得广泛受众。   “然而温作家却在正当火热之际,再次转了风向标,写开了札记。当然,凭着之前积累下的广大读者,这些作品的口碑与销量也都尚可。或许是金钱已经不被温作家放在眼中,有利无名总是缺憾,温作家才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再次转换领域。   “笔者私以为,《和乐》极有可能是为即将到来的冒顿奖评选作的准备,毕竟通俗小说之流是入不了评审法眼的。然而显然易见的是,温作家这次转换风格遭遇了滑铁卢,无论是从角度立意,还是从情节设置,皆失了深度与灵性。笔者揣摩了良久,得出一个答案,一颗追名逐利的心是写不出真正的好作品的。   “……   “倘若温作家能看到笔者这篇随笔,笔者当有个小小的建议,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温作家还是更擅长写通俗小说。不知诸位读者如何认为。”   而消息这么一传,温知秋的读者、新周刊的读者、乃至《蜀山》和《大惠山》的观众都听说了这本堪称『温知秋滑铁卢之作』的《和乐》,读过小说又读了江云山的评价之后纷纷来信请求温知秋“迷途知返”,尽早放弃“文艺风”、创作像《蜀山》一样的好作品以解馋。   温向平当然看到了这位江云山同志的“犀利”评论,无非就是话里话外说温知秋及其作品都上不了台面,外加奚落嘲讽一番。   要是哪天江云山不这么写,温向平还要担心一下这人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一切评论温向平皆坦然接受,毕竟《和乐》这本作品确实有症结,温向平拆了些读者来信,除了一些骂他追名逐利、有失文人风范的,还有些劝他别走歪路的,外界的批评亦不少有中肯之处。   罗家和在从温向平这里听到贾史二位的评价时就预料到了如今的场景,只是眼见着如雪花一般飞来劝阻温知秋“悬崖勒马”、“迷途知返”的信件时,还是忍不住心酸了一把。   尤其是罗家和已经将《和乐》送到冒顿奖的评审处了。而无论是温向平还是罗家和都十分清楚,在贾史两位大家的断言下,这次获奖的几率,几乎为零。   好歹人贾史两位是首屈一指的大作家,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哪怕《和乐》出印的低调,却最终在多方关注下不由自主的高调起来。面对着绝大多数读者的苦口婆心和一众杂志的嘲讽指摘,罗家和尽力想着法子,怎么也不能让“追名逐利”、“虚伪”等大帽子扣在温知秋头上,还得安抚大众,一时间也是叹气连连。   许城阳也几次来和罗家和商讨如何解决。毕竟这事儿一个解决不好,很有可能会让读者对温知秋的写作水平质疑甚至失望,从而转投别家杂志。   然若想象以往几次强行把消息压下去是不可能了,毕竟所有人都在盯着温知秋要如何面对大众的质疑和追问,新周刊仅凭一己之力,怎么能堵的上泱泱众口。   说到底,正如之前“温知秋罹患脚疾”引起的风波一般,还是大众对于温知秋的期望太高,才会对其一次的失败而慌乱、而质疑。然而之所以比之前每一次舆论压力都大,正是在于温知秋最大的特点,在新的作品中看不见。   换而言之,读者担心的是温知秋当真江郎才尽了。   罗家和对此深表歉意,更想分担一部分责任。毕竟当初是他主动鼓动温向平为了冒顿奖写篇作品出来。   面对罗家和的愧疚,温向平坦然一笑,   “也是我自己动了心思,不然就是罗大哥你在我脖子上架把刀,也是勉强不了我的。”   温向平将一张纸放在罗家和的桌面上,   “这事儿也不用强行去压,顺其自然就是了。”   于是在新一期的新周刊中,刊登了这样一段话:   “我走过人生的许多条路,然而这次走这条路时却不够优雅。我可以退回起点重新选择一条,但却更想调整姿势顺着它继续前行直到下一个路口。愿在接下来的许多路中,我能以优雅走上起点,再以优雅走完终点。愿站在路边的你,在我前行时替我鼓掌,在我狼狈时亦能予我以微笑。我将站在每一条路的终点,与你深情拥抱。”   温向平强调,自己错的是姿态而非选择的道路,也算是表明自己对于立意深刻与否意见的承认,却坚信自己题材和尝试新体裁的选择没有错。   这段话被许城阳钦点在封面做了特推,名为“温知秋说”,完整内容也被放在正数第三页,占据了五分之一的版面。   而此话一出,原本还写信希望温知秋继续写通俗小说的读者都不由得安静了下来。   写什么样的文章是作家的自由,他们却自以为是的阻挡温知秋的人生。甚至可笑的替温知秋决定哪一条路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诚然,温知秋这次的新作让他们失望,然而温知秋在之前从未写过如此风格的创作,有所缺憾再正常不过,凭什么因为一次失败就要否定掉他在这本书里的付出,他曾经创下的辉煌。   人民杂志的陆胜恩陆副编更是公开发表评论道,   “坦白讲,《和乐》也并非一无是处,只是配着温知秋偌大的名声才显得逊色,对比同领域的新手作家,新手温知秋好歹也能得个可圈可点的评价,怎传着传着,就成了一无是处?仅仅是因为他初次涉及这方面?仅仅是因为他通俗小说写的更佳?在抨击他立意的同时,有多少人真正看过他的作品?其中对于社会黑暗面的描写又被多少找错重点的人忽略?   “谁生来就被规定必须要走什么样的人生?谁生来就要迎合别人的评价而活?有自己的选择,有自己的坚定,风也好雨也好,鲜花掌声也罢,都阻挡不了前进的脚步。难道不胜过混混沌沌、茫然无措的人许多?愿意追随的,且跟着去,跟着走,不相为谋的,也自有你的路走,何苦对他人指手画脚?”   有些人看过之后羞愧之下寄信表示对温知秋的抱歉,有人坦然一笑坚定了自己的坚持,有人却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扬言再不看出自温知秋之手的作品。   对于后者,谁也不在意。对于前者,温向平又刊了一张手绘的笑脸上去,是继“温知秋说”后的“温知秋再说”。   说是“笑脸”,却并非只有一张脸。温向平干脆花了个Q版的自己走在分叉的路上,朝着路边看来的圆嘟嘟小脸上,带着感激又欢喜的笑。   或许是因为小朝玦的缘故,温向平连画都画的童趣,天真而无棱角,反倒让心里还别扭着的读者瞧了会心一笑。 第89章   吃一堑长一智, 温向平也就没再敢写一本类似《和乐》的作品。每天逗逗小朝玦,时而写写札记发表,日子也是轻松愉快。然而温向平的心里却从来没有放下过跨领域的想法。   但是温向平这次学聪明了,不再一心盯着社会大事和现状看, 而是用文人专有的细腻眼光看待平素习以为常的事情。   比如还没温向平大腿高的蜜果儿每次都眼巴巴的看着最大的温朝阳能够偶尔抱一抱软乎乎的小弟弟,羡慕甜宝姐姐能亲手给弟弟冲奶粉,嘟着嘴只担心自己没给弟弟做太多事情,将来弟弟不够喜欢自己。这就全然非是大人的嫉妒心理,也并非就全然出自血脉亲情的天性, 其中总是有些初体验责任感的自豪, 亦有着对弱小人儿的爱护。   或许写一篇大家庭里发生的故事也不错。   温向平突然有一天这样想到。   于是温向平就开始着手准备。故事的原型,温向平完全参考了温家。为了能更好的掌握故事情节和人物, 温向平干脆就将主人公设置成以自己为原型的男主, 故事的主要情节脉络就是男主人公与妻子相识结婚,组建一个家庭后,和老人与孩子们的温馨日常,直到孩子们各自长大成人,组建自己的家庭离去, 男主人公和妻子相守晚年。   并没有多复杂,更称不上深沉。唯一能和思想挂点勾的也就是其中能体现的一家八口对于生活的态度,对于亲近之人的态度。   但温向平并不在意这么一篇作品有没有深度, 又有没有读者喜欢。只要一想到将自己已经经历过的人生用一本书记录下来, 同时还能对未来的美好构想一番, 温向平就觉着心中微热。哪怕这本作品要写上十几二十年, 温向平也觉着充满动力。   并不是为了发表赚钱,也不是为了冲奖,心境稳了下来,自然就不急着动笔。温向平翻出了自己所有的札记,细细的翻阅,看见甜宝在平地摔了一跤便莞尔一笑,看见温朝阳画画反倒画了自己一脸,温向平也乐不可支。   曾经在记忆里逐渐模糊的事情在一张张纸上重现,温向平几乎可以还原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每看过一张,温向平心中就熨贴三分,手上几本看完,发现已经写到了朝玦出生而再无新作,温向平心下不由得失落几分。   于是,温向平又握起了笔,每天都要写几篇札记下来,一会儿是朝玦能抬头了,一会儿是甜宝今天被同学告白了,还有蜜果儿偷吃糖被妈妈训了……   总之,温向平写的可是不亦乐乎。   然而温向平每年的字数指标是二十万字的一本书或是总字数二十五万的几部作品。温向平今年一直在写零零碎碎的札记,篇数少字数也少,就算加上饱受争议的《和乐》,离这个目标也还足足有十万字的距离。   也就是说,温向平须得在年前新周刊停刊之前交出十万字的作品。   罗家和看着悠悠闲闲的奶爸温向平,忍不住牙酸,   “你不会把这茬儿忘了吧?”   今天可是已经正式进入腊月了。   温向平讪讪一笑,还真是。   温苏记虽然有苏承祖二老看着,苏玉秀也不能完全就撒手不管,在出了月子又养了两三个月后,每天都会抽一两个小时去店里面,抱着孩子总是不方便,何况天冷了也怕孩子着了风,温向平便主动接过照顾小朝玦的重任。   虽然晚上应付不来,但白天乖乖巧巧会对温向平乐呵呵笑的小朝玦还是很好看(kān)的,温向平的慈父心肠,能一口气抱着孩子直到苏玉秀回来。   奈何小朝玦跟前头几个哥哥姐姐不一样,看见苏玉秀比看见温向平亲,一见苏玉秀回来就“啊啊”叫着,伸手要苏玉秀抱,完全把抱着他哄了半天的温向平弃之脑后。可是把温向平难过的委屈巴巴,每天都想着怎么和苏玉秀争宠,哪里还记得指标这回事。   罗家和无奈摇摇头,该说温向平心大,这么快就将惨遭滑铁卢的事情抛之脑后,还是该反省一下他自己总是沉湎在失败里出不来。   看着尴尬笑着却故作无辜的温向平,罗家和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沓纸一根笔往温向平面前一拍,没好气道,   “现在就在这儿给我写一篇出来,考虑到实际,你今天交了这份,今年就不给你算指标没完成。交流会的时候你不就用一个半小时写出来一篇佳作么,这次也这样,形式的话,你最近对于『深度』有什么研究没有。”   温向平摇摇头,   “没呢,不敢再轻易下手了,想太多也是纠结,最近刚有个想法,才琢磨着,还没动笔。”   言下之意就是今天写不成这么高难度的东西了。   罗家和闻言就改了主意,虽然是让温向平改进度,可也不能让滑铁卢接二连三来打击,也要对得起一众殷殷期待的读者。既然如此,要不还是从温向平最擅长的入手?   温向平想了想,上次在交流会的命题小小说,数个小时之内的文思迸发倒是让温向平写的挺带感。   罗家和一拍桌子,就它了!   于是温向平微笑着问,   “罗大哥,题目呢?”   罗家和一噎,出个题目也是有讲究的,基本就可以从题目确定一篇文章的核心,这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想不出来。想了想,索性从书架上找出一本半掌厚的字典往温向平面前一放,   “你随便翻五个字出来,自己组合。”   然后看着自己的手表道,   “现在是十点一刻,在十二点之前完成,不然你今天中午就只能跟我共进午餐了。”   温向平苦笑一声,   “罗大哥你这也太相信我了。”   罗家和想,可不是嘛。虽然《和乐》被批评的挺惨,但是也不能否决温向平在通俗小说方面的成就不是。那些趟了浑水抹黑温知秋名声的,哪个不是嫉妒他在通俗小说方面的天赋和灵气,不然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温知秋。何况温知秋还有个力压哈更斯的丰功伟绩在。   这下子温知秋突然另改他路琢磨,只怕这些杂志背地里还要偷笑自家作者终于有机会占一占通俗小说的广大市场。   罗家和怎么想,温向平没再关注。他随手翻开一页,在里头挑了一个顺眼的字,又如法炮制一共挑了五个字出来,分别是龙、容、女、世、贪。   温向平喃喃重复着这五个字,思维极速转动着。   龙在华国代表着尊贵及财富,向来与天子相伴,又与神秘的上古众神及神话野史息息相关,可关联『贪』。   容,则可指容貌,与『女』字倒也算匹配,但仅仅如此,却是和『女』重复,失了其特色。不妨思及『容纳、容忍』之意,可与『世』搭配,作『为世所不容』。   那么是龙不容于世么?或者说,是出现在人世的龙引起了人心的贪,妄图啖其肉喝其血以长生不老、以得道成仙。如若这般,龙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人世,与女子又有何关联?   温向平咬着笔盖,皱着眉头,视线虚虚落在空中一点。   一山不容二虎,龙也是如此。然而正好出了这么一头寂寞千年,渴求陪伴的龙,冒险潜入人世抓走一个人类女孩,以力量强迫其在有生之年陪伴自己。不、因为某种原因而被种族遗弃的龙、无龙愿与其来往要更加合理些。   这头龙可以是鳞片颜色前所未有,又或是没有龙族的强大能力……   温向平灵光一闪,下笔如有神,唰唰几笔便将自己的思路写在纸上,又斟酌改动几处,这才抓过一张纸来,对照着大纲提笔便写,不过一时,一篇文章便一蹴而就。   温向平将笔一放,学着王勃当年在滕王阁落笔潇洒道,   “写完了。”   罗家和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五十五,惊讶的拿过纸来看,问了一句,   “不改改?”   温向平两手交握,露出一口白牙,   “一字不改。”   喝――   罗家和认真看着纸上的文字,同时还能分出个心思想,温向平刚刚才觉着他太信任他,现在就这么自信,甚至是狂傲了。要是写的不好……   后半句话罗家和没有再想下去。   他也没有必要再想下去。   一张标准大小的A4纸,饶是温向平字形不大,行与行之间的间隔正常,也就一两千字,至多也超不过五千去。   这一页纸写起来要近一个小时,看起来却用不了十分钟。   罗家和才初初看到一半,心下便全是叹服,不由得啧啧称赞道,   “这几个月你空档期,别家杂志纷纷把手下压着的小说发出来,却都是反响平平,只这一篇,就足够压过他们加起来的风光了。也算是对得起读者这几个月的苦心等待了。”   温向平笑道,   “这话说的,好像没了我,大家就不看小说杂志了一样。”   罗家和“哎”了一声,道,   “对于口味挑、眼光高的,可不就是了么。”   温向平的这篇小小说名为《乐土》。世俗传言,海外仙岛有龙,喝其血可长生不老,吃其肉可得道成仙,千百年来世人却只闻其名未见其身,皆以为是神话。   不想,确实有龙族存世,生长于蓬莱仙岛。龙血肉强悍胜过铁器,喷火吐水无所不御,然有一条龙名炽,生来鳞片脆弱,故而被同族遗弃驱逐,独自生活在海外一岛。   龙族却不知,炽虽鳞片薄弱,成年后却强悍更胜同族,乃血脉返祖。龙虽独来独往,幼龙却要在父母身边待到成年才会独自生活。炽自小被流放,心中难免孤独,却从无同伴愿意与其来往。便决心潜入人类城市抓心挠肺一人回来陪伴自己。   炽不懂隐藏,以原身现身人世,引起轩然大波,无数王孙贵族为之疯狂,连街边的稚儿都牙牙学语着“吃龙肉”,其中尤以城主最为心切。而被龙抓走的这人,正是城主千金。   乐土指的正是炽所居住的海岛,人类所不能企及的地方。归途的一路,炽虽强大,却懵懂混沌,却几次都险些栽在狡猾的人类手中。   《乐土》讲的正是龙炽和城主千金在归途中从冷漠到互相心许、共享寿命,最终在乐土度过一生的故事。   正好快过年,来个大圆满结局也算是给读者们的福利。想一想《蜀山》以悲剧结尾时哭的稀里哗啦的一众读者,温向平对这篇的结尾倒是颇为满意。   ……   丰淑意对于温知秋今年唯一的一部小说感官并不像外界那么抨击反对,在她这个俗人眼里,看不出什么立意的深浅,却能从温知秋的笔触中读到心痛。为和乐的身世遭遇痛哭一场的同时,也痛恨着文中只占了寥寥几笔的人贩子。   毕竟和乐的一切痛苦都源于人贩将幼年的其拐卖。虽然运气好,和乐的养父母对他疼爱,可这样的疼爱何尝不是建立在另一个家庭支离破碎、痛苦煎熬的前提之上。倘若运气不好,和乐能否活到成年又是两说。   为此,丰淑意专门去了解了人贩子呢相关新闻,为国家每年有如此多的失踪、被拐卖人口而触目惊心。在庞大的数据下,丰淑意才发现,在她每天平淡生活的同时,究竟有多少人生活在生不如死、水深火热之中。   面对外界一众指责温知秋的声音,丰淑意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寄去了新周刊,最终得以发表出来。   “《和乐》虽然与温作家以往作品的风格大不相同,文笔或许也正如一些行内人所说的一般有缺陷,然而站在我这样一个完全的行外人的角度,我却从中感受到了很多。   “在每天早晨我骑着自行车上班的途中,就有被拐卖的妇女和儿童被当做货物一样运送到各个偏远地区。在我每挑剔着一顿饭不合胃口的时候,被拐卖的人却连窝头也吃不上一口。在我每夜安眠入睡的时候,被拐卖的人却因为想要逃跑而惨遭毒打。   “我们看到的世界是光明,然而光明的另一面是黑暗,我们因为它的晦涩和冷漠拒绝去看,却终究是自欺欺人。温作家用细腻的笔触向我们描绘了我们从未知道过的黑暗,对,只知道概念的我们描述了它的真实,我不知道每一个指责温作家的人是不是像我一样有认真看过《和乐》,如果你看过,我相信你会像我一样哭过。”   像丰淑意一样有这般感悟的人不少,只不过是拒绝温知秋离开通俗小说的人太多,正好又有别有心思的人推波助澜引导舆论罢了。   说到底,贾平仄也好,史仁也好,温知秋自己也罢,对《和乐》真正的问题从来都是落脚在创作起点和立意是否纯正的问题上,对于作品文笔方面的评价却从未像外界所说的那么糟糕,好歹温知秋的文字功底在那儿摆着。   但面对不明所以、情绪激动的读者,温平也没有要澄清的意思。温向平真正的缺陷在哪儿,自己清楚就好。与其争辩上半天做无用功,不如将来直接以结果摆在眼前来的有效果。   仗义执言最终没能起到多大作用,丰淑意很是难过了一番。温知秋数月不曾发表哪怕一篇札记的现实,丰淑意也十分能理解。   然而年前,在看见新周刊“温知秋”三个字时,丰淑意忍不住激动的叫出声来。她本来以为温作家会因为这件事情而遭受打击,没想到温作家竟然还会发表作品,这是不是意味着,温作家并没有受到伤害?   丰淑意迫不及待的读开《乐土》,然而到底只是一篇短篇小说,几千字用不了一刻钟便能读两遍。丰淑意意犹未尽的翻了又翻,这才看着炽和城主千金幸福快乐的生活在海岛上的结局露出个笑来。   温作家果然是温作家。   如果说丰淑意等一众读者看见温知秋新作时是激动和欢喜,那么各大杂志就是咬牙切齿了。   温知秋好端端的琢磨他的《和乐》不行,还非得在年前突然给他们来这招!   是,他们趁着温知秋没发表任何作品的这几个月逮着机会多发了几篇小说,可那不都没激起什么水花,更不用说像《蜀山》一般引起全民轰动了!本以为温知秋自此为了提升格调就要离开通俗小说的领域,还叫他们暗自庆幸了一番,谁知道这人又跑回来,一声不吭就扔了篇新作品出来?!   还出刊第一天就引得新周刊加更!   这不是叫他们都白高兴了?!   于是江云山又冒了头出来,义正言辞的指摘温知秋道,   “温作家真真是出其不意,才背着好名声声称学习隐没,转眼却又裹着通俗小说回来,难不成大众在温作家的眼中就是可以如此愚弄的么?!笔者在此,忍不住要为被温作家虚伪面孔欺骗的读者们叫屈……”   然而令沽市关注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到新周刊和温向平对于他的言论做出回应,读者们已经纷纷出言指责,   “不需要你代表我们,我们没有要指责温作家。我要为我之前对温作家的指责正式的表示抱歉,温作家没有因为我一时狭隘的思想而受到影响,还能赶在年前写出一篇文章,已经是让我们感到万幸。何况《乐土》堪称佳作。”   “江云山作家总是冲在指责温作家的第一线,然而我却从未看见过江作家所谓的代表作,哪怕一篇与温作家无关的都不曾有过,我不由得怀疑,江作家是不是被嫉妒心蒙蔽了眼睛,口不择言。更甚者,江云山这个身份很有只是某些嫉妒温知秋作家的作家虚构的笔名。”   沽市关注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舆论的火反而烧到了自己身上,还一把揭开了所谓江云山的真面目,当下便老老实实收了尾巴,再也没有让江云山的笔名出现在杂志上过。   众读者一看,哪里还能不明白沽市关注这是做贼心虚。思及之前的《和乐》,也是沽市关注的江云山一力引导舆论向温知秋作家发起指责。   自感被愚弄了的大众顿时将怒火都发泄在了沽市关注上,更有义愤填膺的记者公开发表言论让江云山的真实人物站出来,让众人都瞧一瞧究竟是哪个小肚鸡肠的,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贬低同行。   而能看出《和乐》立意不正的的想必也是一位资深的老作家,沽市关注数来数去就那几个目标倒是好,确定的很。   沽市关注顿时成了过街的老鼠,连带着自家无辜的作家也沾了腥,明明趁着年前的大好时机,销量却一滑再滑,更是出现了众多读者退订的情况,可谓是雪上加霜,而这么一伤元气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缓和回来。   相比于股市关注的人人喊打,新周刊就春风得意许多。   新周刊本来就实力作家众多,哪怕在温知秋停笔的这几个月,销量也有所下滑,却不曾影响到根本。而温知秋新作一出,自觉使温作家受了委屈的读者都喜大普奔,因着心下愧疚更是大力向周围人宣传《乐土》,顺带着推荐了一把新周刊。   何况《乐土》本来就是上乘之作,虽然在温知秋的脑中并未思索太久,但构思和情节设置方面却熟练老道,一时的灵感迸发更胜长久的前后顾虑。不见多少惊才艳艳之作都是文人一时情绪高涨所作。   《乐土》篇幅虽短,其精彩却完全不输《蜀山》,反倒更让读者有意犹未尽之感。尤其是在看到龙炽和城主千金历尽恶人艰险终于在龙岛安居,纷纷激荡不已,想象着这对跨种族的爱情将在接下来的时光里多么甜蜜。   有那手快胆大的,赶在年前关门停业就续了尾寄给温知秋看,却到底是罗瑜新和许昀更快一筹,拿着稿子来找了温向平。   罗瑜新和许昀如今都在沽市大学中文系就读,比起几年前初见时要更加稳重,将来也约莫着要接各自父亲的衣砵,继续在文学圈活跃。   对于温知秋这个学长、前辈,二人可谓是敬佩不已。不提中文系讲师们现在还留着温向平上学时写的文章,时不时要拿出来□□新生,感慨一下一届不如一届。   就是但凡出自温向平手中的作品,就没有一个罗许二人觉着不好的。每每温知秋的作品被学校社团和讲师拿来品析欣赏,许罗二人都觉得与有荣焉。上次《和乐》被千夫所指,许罗二人也是气愤不已纷纷挽袖捉刀,写了好几篇文章发表只可惜并没有阻挡庞大的浪潮。   看见温知秋一如既往的好精神,许罗二人都打心底里高兴。   温向平看了两人的续作,笑道,   “写的倒是都挺有创意,文笔功夫也都有进步,拿来另作一篇也是能行,下次可以试一试自己找个主题一番了。”   虽然已经成年,在温向平面前却都还是孩子,罗瑜新得了夸奖,面上立马就显出欢喜之色,   “温叔,我听我爸说,您是靠着字典里随便抽的五个字写的《乐土》,可把我佩服坏了,我这些天尽琢磨着这个,打算也练一练。”   温知秋颔首道,   “这法子也能训训急才,将来遇上和人比试的状况难免要用到。只是这最考验积累的深度和思维的广度,平日里还是不能疲懒,要经常翻书增长见识才是。”   许昀受教的点点头,   等哪天我们也遇上个外国来的作家,就拿这个跟他比一比说不得,也能像温叔一样碾压对手。”   许昀对于罗家和跟他们描述的温向平力压哈更斯印象可是深刻得很,买书时看见作者名是哈更斯都避而远之,这么目下无尘的人又能写出来什么好作品?还是不要带坏自己才是。一方面却对温向平更是崇拜。   温向平失笑,故作板脸斥道,   “虽然急才多用于比试,可外来友人远来是客,我们要尽地主之谊,怎能动不动就嚷嚷着要比试,岂不是失了我泱泱大国的风范和气度。何况也不是每一个他国作家都目中无人、恃才傲物的。”   许昀和罗瑜新相视一眼,嘻嘻笑道,   “温叔说得对,就该像您一样,倘若对方得寸进尺,我们便用实力一举灭之,狠狠打一番他们的脸面。”   这两个孩子――   温向平摇摇头,正色道,   “你们光想着要给华国作家争口气,却不想想为什么他国作家敢如此轻视我们,无非是因为华国建国这么多年来,连一个获得哈维奖的作家都没有罢了。今年的获奖者出自不列颠,而获奖的不列颠作家已经有双手之数,足足是我们的十几倍。纵使我们国内的冒顿奖、树人奖也都很有含金量,然而放到国际上却是不受承认的。逞一时之气又能如何,终究缺那么一个底气。”   罗瑜新和许昀俱都沉默了下来,再没了刚刚意气风发的模样。   温向平说这话也不是为了打击两个孩子,无非是让他们有一个清醒的认知罢了。   罗瑜新和许昀平素里都会拿着自己写的文章作品来找温向平求教,温向平对两个孩子的实力和心性也都是心里有数,在学校里成绩好,跟着罗家和与许城阳平日里见得也多,眼界也算是开阔,在同龄人中当属佼佼者,然而文人的竞争对手从来都不只是同龄人,这是两个孩子需要知道的。   两个青年兴冲冲的来,蔫蔫儿的去,出来叫两个孩子留饭的苏玉秀瞧见了,不由得叱丈夫两句,   “人孩子每次来你都把人家说成霜打的茄子,干啥呢。”   刚刚还一派严师模样的温向平顿时破了功,讪讪一笑便打着看朝玦的名义躲进了孩子们中间。   温朝阳正捧着新周刊,给弟弟妹妹们念着出自他们爸爸之手的《乐土》,蜜果儿捧着下巴听的一脸认真,听到龙炽为城主千金分神而被恶人刺伤翅膀,忍不住紧张的张圆了小嘴巴,又生怕自己出声打扰到哥哥,连忙伸出肉肉的小手捂住嘴巴。   温向平轻柔的托起小儿子抱在怀中,跟孩子们一起坐成一个圈,随着温朝阳讲故事的节奏缓缓摇晃着睡的正香的小朝玦。   “爸爸,爸爸,龙和纱纱最后有生小宝宝么?就像弟弟一样!”   听完了故事的蜜果儿带着满腹的好奇心,连忙问着身边的原著作者。   “这个嘛――”   温向平一噎,没想到蜜果儿会问这样的问题,本来还想骂一句是哪个混账带坏小女儿,却不想是自己掺了一脚进去,当下只能呵呵笑道,   “肯定有的,而且他们的孩子就像弟弟一样可爱。”   十万个为什么蜜果儿又问了,   “那爸爸,他们的小宝宝是龙还是人呢?还是半人半龙?半龙半人?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呢?”   温向平被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最后还是善良的甜宝解救了他们爸爸的困境,   ”一切都有可能,就像妈妈在生弟弟之前,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弟弟还是妹妹。”   蜜果儿信服的点了点头。   见状,温向平只能感叹一声,   当真是严师不好做,慈父也难当哪。 第90章   开年以后, 温向平收到了一封来自贾平仄的信。   信上说,华国在三月份时会派出一个作家团队去往大不列颠进行学习, 为期一个月,贾平仄认为这是一次极好的开拓眼界的机会, 故而写信来询问温知秋是否愿意参加这次外出, 并表示他会全力为温向平推荐一个名额。   温向平收到信很是高兴,出国交流不说是千载难得的机会, 也是十分珍贵的, 贾平仄信里说的简单,却不是什么作家都能去的。一个作家团才有多少人, 作协里头光理事就近三百个人,可见机会之难得。当下就提笔写了回信表示自己非常愿意前往。   苏玉秀得知消息却比他更高兴,   “多好的学习机会, 见一见其他国家的作家,还能出国!咱们家到现在还没有人出过国哪!”   早熟的温朝阳也忍不住双眼放光, 憧憬道,   “听说西方国家比咱们发达好多,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是不是汽车遍地都是, 或者家家都已经完成了脱贫致富?!”   如果可以,温朝阳真想和温向平一起去大不列颠见识见识, 然而温向平“出差”的时间正好撞上他上学。就是他放了假, 温向平去是要学习的, 带着他也不方便。   温向平失笑着揉揉儿子的发顶, 前一个目标还好说,用不了十年华国就已经是遍地汽车,比外国的多了不知多少去。   至于后一个,别说是现在的发达国家,就是再往后四十年,也没有一个国家能做到。   看着三个孩子渴盼的看着自己,蜜果儿甚至都心急的张圆了小嘴儿,想了想,温向平安慰道,   “没关系,爸爸先去大不列颠踩踩点,回来下次就能带你们一起去了。”   “恩!”   三个孩子一起重重的点了点头,彼此相视一眼,都咧嘴笑了。   温向平这会儿还没有办护照,罗家和听说他从贾平仄那里得到了前往大不列颠学习交流的机会,当下就出手帮他把事情都办妥贴。   因着这次出国时间相对较长,罗家和不可能抛下手里的其它作家跟上温向平在大不列颠呆一个月,于是在出发那天,温向平独身一人提着个小行李袋,跟着作家团里的一众作家坐上了前往大不列颠的飞机。   这次出行大不列颠的作家一共有十位左右,年纪在三十到五十左右,年纪最大的一位正巧是领队。其余人温向平大多都只有过一面之缘,或是点头之交。然其中一位还是温向平称得上熟络的,正是之前在京市交流会见过的叶作家。   叶作家正巧就和温向平座位相邻,见温向平主动对他微笑问好,叶作家还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连忙点点头回应。   身边坐着这么个两番见过自己糗态的人,叶作家难免有几分尴尬。   温向平见其笑容讪讪,便笑着开口主动攀谈道,   “叶作家的《鹤唳风声》我前阵子拜读了一番,当真受益匪浅。”   温向平主动送上来话题,叶作家也就回了几句。温向平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其中一点就表现在他想交谈的人,最后都会和他交流的非常愉快。   眼下,叶作家已经渐渐放开了刚坐下时的那点别扭,兴致勃勃的跟温只是谈了起来,在温只是向其求教写作方式时也十分爽快的谈了谈自己的想法。   在飞机起飞后,其他人都渐渐开始闭目养神,叶温二人也就渐渐住了口,叶作家还当真是意犹未尽,心里已经把温知秋放到知己一栏中,想着日后要常常来往才是。毕竟温知秋的一些想法也是他从没思及过的,着实是得了许多灵感。   从华国到大不列颠大约有十个小时的航程,考虑到两国的时差,作家团在华国内是上午出发的,等到了大不列颠,正好是晚上,作家们可以养精蓄锐,好好的睡一个晚上倒倒时差。   温向平等人此次的目的地是在大不列颠的首都恒顿。恒顿是个常年阴雨绵绵的城市,果不其然,温向平等人一下飞机,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雨的气息。   恒顿作协的人派遣了专人来机场接华国的作家团,并送到预留的酒店歇息。然而来者叽里咕噜讲的都是英语,好在华国作家团中除去十来位作家,还随行了两个翻译,一行人这才顺顺利利的入住了酒店。   华国的作家们被安排成两人一间,温向平和叶作家关系熟络些,自然住在一处。   相比于华国多姿多味、体系庞大的菜系,大不列颠的食物就要寡淡了些。无论是三十岁的温知秋,还是三十岁的温向平,都对面包和浓汤没有什么兴趣。   显然,作家团的其它作家跟他的想法都差不多。一行人的胃口都不是很好,加上长达十小时的航程,大家也就没有再出门去逛,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房间里是两张单人床,温知秋睡在靠窗的那张。叶作家洗漱出来,见温知秋倚在床头,手中拿着一本牛皮小本在看,不由得笑着道,   “这个牛皮小本跟我之前见的那个可是同一本?”   叶作家指的是在交流会期间温知秋用的那本。   见叶作家已经准备上床歇息,温知秋便把本子合住放在枕边的小桌上,笑道,   “当然不是,那本早就用完了,现在还在我家里放着,我买了好多本一模一样的,这是另一本。”   叶作家啧啧道,   “这小本子日积月累也能写下来不少东西,倒是个好习惯。”   温向平笑笑,躺下身去。   叶作家关了灯上床,在黑暗里能清晰可闻床单和衣料悉悉索索摩擦的声音。叶作家突然开口道,   “上次那个哈更斯还是比较有名,这次交流会肯定他也会来,这次学习估计遇上他的概率不小。哈更斯年少成名,傲气也十足,如若知道这次咱们国家的作家团中有你,只怕会专门找上门来寻麻烦。”   在黑暗里看不清温知秋的表情,却听他轻声笑道,   “如果他真的这么有闲心,我也不一定就和他撞上。恒顿这么大,还有举世闻名的好大学,我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来大不列颠的机会,当然要好好出去逛逛。”   这次前来大不列颠的名义是学习交流,除了每日的常规座谈会,待在酒店和本国作家交流是一种学习方式,和人相约着在恒顿街头边走边谈也是一种学习方式。   温知秋的口语和本地人交谈并没有什么问题,对恒顿整体的布局也是熟悉,虽然经过四十年的变迁多多少少会和记忆中的有所出入,然而总体的街道和标志建筑却是不会变化,或者变化极小。   温知秋打算先看看明天和大不列颠作家的初会面,倘若有那么几个作家肯跟华国作家平等往来,温知秋当然愿意与其交流甚至是切磋。然而如果都是哈更斯之流,温知秋自己独身在恒顿街头走一走,见一见四十年前的恒顿也不错。   叶作家这才想起来温知秋的英语极好,闻言也就放了心,   “那就好,那就好。”   一天的航程让两人都疲惫不已,很快,房间里就静寂无声。   温知秋再睁眼时已经是大不列颠时间的上午九点。恒顿当真无愧于其『雾都』之称,放在同时间的华国早就是天光大亮,这边窗户外头却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温知秋站在窗边看去,下面是一把把撑开的黑色长伞,与灰暗的天气交相呼应,显示出恒顿的冰冷和矜傲。   温知秋起床时叶作家还在睡,温知秋便轻手轻脚的打理完自己,留下一张纸条便下楼去。   顺着指示牌,温知秋一路走到酒店的餐食供应区,这个时候正是空荡荡的,赶着早饭时间来的人都已经吃完离开了,侍应生将空了的餐盘收走,也没有再换上新的的意思,好在餐盘里还有些残羹冷炙,对温知秋一个人来说是绰绰有余。   温知秋自己端了个盘子,夹了些面包香肠和果蔬,又倒了一杯冲麦片。既然来到大不列颠,总该入乡随俗尝尝人家的早饭,然而一想到要吃这些三个月,温知秋还是忍不住悄悄皱了眉头。   比起这些来,温知秋更喜欢热腾腾带着扑鼻香味的包子馒头,配上一碗小馄饨,吃完以后一上午都会很有精力。   然而,温知秋刚咬了一口面包,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青年就走进来,最终端着自己的早饭来到了温知秋所坐的桌子,   “先生,我能和您共坐么?如果能在这空落落的餐厅里,跟您一起共进早餐,那我真是再感激不过了。”   金发碧眼的青年笑容十分灿烂。   人家主动释放了善意,温知秋当然也不吝惜,   “当然可以,请坐。”   “你会说英语?!你是居住在大不列颠的华人么?”   青年问道。   “不,我是华国作家团中的一员,来大不列颠交流学习的。”   温知秋笑道。   “哇哦――”   青年赞叹道,   “你的英语讲的可真地道,我都几乎以为你是在大不列颠长大的了!”   青年显而易见是个健谈的人,和传统的大不列颠矜傲的绅士并不怎么像。   大不列颠吃饭的时候并不多讲话,二人面对面坐着,沉默着用完了一顿早饭。   青年拿纸巾拭了拭嘴边食物留下的痕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你可以叫我吉恩,我今年二十五岁,是个新手作家,你呢?”   温知秋笑道,   “我是温知秋,今年三十五岁,唔――刚刚脱离新手作家的范畴不久。”   “天哪,你居然三十五岁了?!我以为你顶多跟我差不多大!”   吉恩惊呼道,他甚至还以为温知秋要更小些。吃惊过后,吉恩便兴致勃勃的说开了话,   “我是今天过来想见识见识的,没想到来的太早,作家们还都在倒时差,只能过来先吃点东西,要知道,我今天早晨太激动了,连早饭都没吃就跑出来。”   温知秋只说了一句话,吉恩就叽叽喳喳说了七八句,   “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么?天哪,真不敢想象,我今天居然一过来就遇到一个华国作家……”   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吉恩突然俯身向前,极力邀请温知秋道,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恒顿的街头逛一逛么?我对恒顿非常熟悉,不会叫你失望的!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一下文学,哦,是的,文学!你知道,我其实对华国文学很有兴趣,我曾经听我爷爷的一个华国朋友说,华国会有狐狸变成的女人和男人谈恋爱!天哪,这简直太有意思了!”   吉恩面上神采奕奕,激动的几乎要手舞足蹈。   有这么个毛遂自荐的向导,倒是比温知秋自己摸索方便的多。何况吉恩没有拿到交流会的邀请函,却能来去自如,只要他确实是个作家,想必身份不一般,对他应该也就不会有什么坏心。   毕竟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华国作家。且除非眼前这人对华国作家抱有极大的恶意。而温知秋并未从吉恩的眼中看出晦涩和阴沉。   何况,温知秋本来就打算在下午开幕式前在恒顿街头转一转。   因此,温知秋只是略一思索,便答应了下来。   吉恩欢呼一声,   “真是太好了,我们走吧,下午才正式开始交流会的开幕式,我们可以趁这个空档先去尝尝恒顿的芝麻菜。听说这次除了华国,美利坚和高卢也都有作家前来,还有纳维亚等等等等。你是知道的,哈维奖的评委会就在纳维亚,纳维亚真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国度……”   吉恩兴冲冲的说道。   哪怕外面此时正飘着毛毛细雨,吉恩的热情也一点都没有被浇灭。   温知秋看着吉恩活力满满的模样,不由得感慨一下,难不成真的是自己老了?   也难怪,毕竟奔五的人了。唉――   吉恩虽然话多了些,但却是一个非常有灵气的年轻作家。当二人撑着黑色的长伞站在泰晤士河往下看的时候,吉恩感慨道,   “泰姆河从前是相当肮脏的,现在却如此澄澈。这条河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到未来,一直都是这条河,从未变过,变的其实一直都是人类。从懵懂无知到成为万灵之长,其间就像生命进化一样,经过一次次的受挫。而所谓对错,就是人类是否顺应自然。”   感慨不过一分钟,吉恩就从严肃深沉切换成了活泼开朗,嘿嘿笑着挠了挠头,   “其实我最近正在写一本关于人类和动物对抗的小说,人类总是太自以为是,哪怕对待同类也是如此,就像白人对于有色人种的歧视,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藐视,这些总是让我觉得相当困扰。”   听了吉恩这一番话,温知秋对他的感观顿时大不一样。温知秋起先只觉得吉恩是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人,作品也应该如其人。不曾想吉恩还有这么通透的一面,尤其是在他本身是一个占据优势的白人,又出身于发达的大不列颠的情况下,这么一通话更是难能可贵。   温知秋不由得正色道,   “吉恩,你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作家,能跟你成为朋友,我感到万分荣幸。”   吉恩挠了挠头,露出一口白牙,   “真的么?!那你能跟我讲一讲华国的狐狸是怎么变成女人的么?男人会发现他们的尾巴么?”   吉恩喋喋不休。   温知秋再看这个滔滔不绝的青年,再没了把他当后辈的观念,当下便开怀笑道,   “当然可以,华国除了狐狸可以变成人,蛇鱼猫狗也都可以,不止能变成女人,还能变成男人……”   “天哪!太神奇了!”   吉恩屡屡惊叹道。   两个人便顺着恒顿塔桥,一路聊着华国的神话传说向下走去。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阵便收了起来,温知秋将黑色长伞收好,提在手上。   吉恩还在叽叽喳喳,   “所以女娲不是蛇变的女人,而本身就是半人半蛇的形态?就像斯芬克斯那样?”   温知秋赞赏的颔首,   “对的。”   吉恩得了夸奖很是高兴,这才短短半天,他已经和温知秋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两人顺着路走下来,又经过几条街,远远的能看见一群建筑整齐排列着,大门巍峨而极富气势。   那是康汀顿大学,迄今为止,培养出了四位哈维文学奖的获得者,占了整个大不列颠的三分之一。   温知秋脚下站定,遥望着康汀顿。   吉恩跟着站定,顺着温知秋的视线看去,笑道,   “那是康汀顿大学,相当了不起的一所大学。”   温知秋颔首,   “是的,他相当了不起。”   吉恩见温知秋有兴趣,便问道,   “你要进去看看么?我可以做你的导游。”   温知秋回神,摇头道,   “还是不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参加待会儿的开幕式,如果你愿意,我们明天或者后天来都是可以的,我会在大不列颠待足足一个月。”   吉恩一拍金灿灿的后脑勺,   “是的,你会在这里呆很久,哦,是的,是我太心急了。确实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温知秋不由得失笑,到底还是个年轻人哪。   回到酒店,距离开幕式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叶作家见温知秋终于回来,连忙迎上来,   “你可回来了,我们该去和他们集合了。”   温知秋早晨留给叶作家的便签中说自己会在开幕式前的集合时间回来,然而随着时间迫近,叶作家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直到温知秋出现在他眼前,一颗心才放下来。   温知秋道了声抱歉,叶作家摇摇头,看见其身边高大的白人男子,疑惑道,   “他是――”   温知秋于是为双方介绍起来,   “这是吉恩,今天就是他带着我在恒顿游览的。”   又指着叶作家用英语道,   “吉恩,这是叶先生,是我的同伴。”   吉恩主动伸出手,   “你好,叶先生。”   这种最基本的英语叶作家还是能听懂的,何况还有动作在,于是连忙伸手回握住吉恩,   “你好。”   吉恩问,   “温,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参加开幕式么?”   温知秋笑道,   “当然。”   大不列颠举行的这场交流会明显比华国的要宏大的多,只说前来参加的国家就远远不止两个,偌大的会议厅站的是满满当当。华国作家团的位置在会场偏后。   开幕式很枯燥,无非就是一些官方的话,鼓励支持在场的作家突破国界,踊跃交流,共同进步。整场下来也只持续了一个小时。   华国作家团三三两两聚众,朝着自己心仪已久的作家们而去,或是和翻译一起去转转恒顿。叶作家本来想叫温知秋加入他们一起,温知秋只是摆摆手。叶作家也不强求,便和别的同伴一起走了。   吉恩正跟温知秋兴致勃勃的讨论着明天的行程,一个高大的白人男性就插了话进来,   “好久不见,温先生。”   温知秋扭头一看,不是哈更斯又是谁。   温知秋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他起冲突,开幕式刚刚结束,会议厅里还有三三两两结伴交谈的人在。   于是,温知秋只淡淡笑道,   “哈更斯先生,好久不见。”   吉恩看着面前这个脸上明晃晃写着来者不善的人,开口替温知秋岔开话题,   “你好,我是吉恩。”   哈更斯明显对吉恩这个无名小卒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冷笑着看着温知秋道,   “我们上一次在华国的切磋至今还让我怀念,如果你愿意再和我交流交流,我将欣喜不尽。”   温知秋不置可否,只是但笑不语。   哈更斯却将这个当成了同意,面上得意一闪而过,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比他矮了一截儿的跛脚黄皮猴子,   “温先生,明天下午,酒店小花园,我在那里等你。”   然后骄傲的转身大步离去。   等哈更斯的身影一消失不见,吉恩就急冲冲的问道,   “温,你和这个家伙有过节么?”   温知秋想了想,道,   “也不算过节,之前华国也举行了一次作家交流会,哈更斯先生曾来到华国和我们切磋。   吉恩立即反应了过来,欢喜道,   “我猜他一定是输了!而且还是输给了你,对不对?”   温知秋点头。   吉恩激动的一拍巴掌,道,   “温,你可真厉害,我虽然是第一次见哈更斯,可是也听说过他的成名作,水平在大不列颠也能算的个上层,这么一来,温岂不是很厉害?”   说完,不等温知秋开口,吉恩又语如连珠道,   “那温明天要去和他比试么?”   温知秋脸上露出一个笑,   “我可没有答应他明天要去和他会面啊。”   从始至终,都是哈更斯自己在唱独角戏而已。   温知秋完全可以想象到,明天下午的小花园里,一定坐满了一班瞧不起华人、等着奚落自己的白人。   可是,谁说他要去呢。   吉恩张大了嘴巴,半晌才道,   “温,你可真是太坏了――”   温知秋笑着往厅外走去,   “我不是先跟你说好了,明天要去康汀顿大学的么?康汀顿那么大,一天可不一定能逛的完。”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吉恩几乎成了温知秋的全职导游,每天一等到座谈会结束,就带着温知秋参观了恒顿的许多著名大学,又极力推荐温知秋品尝一系列的大不列颠美食。   前者温知秋倒是还颇感兴趣,后者温知秋就敬谢不敏了。 第91章   温知秋每天和吉恩走过恒顿的大街小巷言笑晏晏, 哈更斯却是气得眼睛发红。   一想到那天被放了鸽子的自己和周围忍笑嘲讽的眼神,哈更斯就恨不得把温知秋拖来打一顿。   奈何温知秋早出晚归根本逮不到人, 偶尔撞上了温知秋也远远的躲开。直叫丢了个大人的哈更斯咬牙切齿。   在这一个月的相处中,温知秋和吉恩成了非常好的朋友, 事实上,哪怕一边撑着黑色长伞走在恒顿的街头,两个作家也是在发表着各自对于写作的观点,有时也会因为意见的不合而唇枪舌剑。更甚至,温知秋和吉恩也来了几次切磋, 大到长篇小说的构思争辩,小到直接上手写文章对决。   吉恩虽然年纪轻轻,见识却颇为广博, 对于许多问题的想法也相当深刻,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 说不定家中还有那么几个国际级别的大文豪。   温知秋确实从吉恩身上学到了许多, 尤其是吉恩谈吐中无意间就透露出来的深刻思想及与华国许多截然不同的看法, 必然是其家族长辈日积月累灌输之下的产物,对于温知秋来说也是非常有吸引力的。这一趟大不列颠之行,只跟吉恩这一番来往,便不虚此行。   而在吉恩看来,温知秋的谈吐思维都不凡, 尤其是将华国文化融于作品, 甚至干脆以之为基石, 哪怕翻译成英语也能窥见其中神秘韵味, 实在是叫他沉醉不已。   “我敢打赌,如果你和我爷爷的华国朋友见面,一定能大谈特谈三天三夜!我爷爷也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吉恩小心的捧着温知秋刚刚落笔的一篇文章,爱不释手。   温知秋笑道,   “希望有这个荣幸。”   这二人刚刚才以『叶落知秋』为题各自写了一篇文章。起因还是因为吉恩对温知秋的名字好奇,询问之下才知道取得是“叶落而知秋”之意,大感兴趣之下很是缠着温知秋仔细解释了一番,又兴致勃勃的提出要以这个为题写一份作品来较量,体裁自选。   温知秋便以之展开写了一篇中篇小说,只有不到十万字,讲述了一个家族从繁荣到衰落的历史,云游的道士曾在看见族中妇孺对儿女过度的关怀时断言家族富贵不过三代。   族长虽然不豫的将道士赶走,然而事实证明,虽然家族的掌权人极有魄力,却因为没有足够优秀的继承人,男儿皆不堪重任,家族终于随着最后一份产业直接葬送在了直系中一个嗜赌的孙辈手中而彻底覆灭。   吉恩夸赞到,   “你的文章总是写的那么有新意,文字也用的比我熟练的多,我输了。”   温知秋却对这本小说还有不满之处,到底是时间不足,其中许多情节倘若再铺开写一写会更能突出『叶落而知秋』的主题。   吉恩嚷道,   “已经很好了,毕竟只是我们的一次比试,你用不到十万字完整的描绘了一个令人扼腕的家族,我自愧不如。”   温知秋拿着吉恩的文章仔细读了两遍过去,笑道,   “我无非是占了点年纪的便宜,在你这个年龄,我的眼界和底蕴未必就比你强。”   吉恩小心的将这篇温知秋寄予他的小说收好,口中嘟囔道,   “温,你们华国人总是这么不坦诚。我要把这篇文章拿回去给我爷爷看!”   温知秋哈哈大笑,   “是的,可是在我们华国,我这样叫做谦虚!”   吉恩无奈的耸耸肩,   “好吧,谦虚的温,你赢了。”   乌飞兔走,很快就到了离开大不列颠的时间。吉恩十分依依不舍,   “我会想你的,温。”   温知秋早就把这个高大的白人青年当作自己的朋友,闻言道,   “将来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到时候,我带着我的妻子和孩子们,一起来大不列颠找你。”   吉恩露出一口白牙,   “说定了,我在大不列颠等着你们。”   “知秋,我们该走了。”   叶作家提着自己的行李站在几步外催促着温知秋,毕竟飞机不等人。   知道时间不早了,吉恩也就不再挽留温知秋,用不甚标准的汉语一字一顿道,   “一路顺风。”   温知秋微怔,随即露出个笑来,   “再见。”   沽市并没有因为温向平一行人的离去而停止运转。等到温向平从京市转到沽市时,一切都在照旧运转。   温向平在回家的路上先到新周刊跟罗家和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急匆匆的向家赶去。   离家一个月,无论是对苏玉秀,对朝阳兄妹三个,还是对一天一个样的小儿子,温向平都想的发狂,微跛的脚步完全不能阻挡温向平的归心似箭。   温向平到沽市是才是下午三点不到,孩子们都还没放学,平素里的这会儿,苏玉秀应当正抱着小朝玦和苏承祖二老在店里头坐着。   温向平便径直往温苏记去。   温苏记因为有苏玉秀这个金舌头在,甭管是哪个省市的菜色,只要一尝就能做出来个七七八八,最大限度的还原了当地菜色。   就是没法儿尝的,食客跟苏玉秀这么一描述,苏玉秀折腾几次也能弄出来个大概。   因此,无论是沽大的学生,还是住在附近的外来人口,都纷纷慕名前来,一求家乡菜好解相思之苦。   除此之外,苏玉秀自己也时不时鼓捣些新吃食出来,温苏记就更是宾客盈门了。   因着温知秋的照片早先在开记者招待会时便流露了出来,沽大里头教过温向平的讲师教授一见便认了出来。   学校里出了这么个风云人物,怎么能不好好宣扬一番,甚至还上门来请温向平去每个月讲上那么几节课,好歹人家也是如今作协的理事,这么对待并不过分。   温向平当年在学校时也受了讲师教授不少指点,又在毕业时已经推辞过了一次,于是如今便也没推辞。而每次温向平在阶梯教室讲课时都人员爆满,甚至还有瞧热闹的堵在前后门看,如此这么一来,认得温知秋的学生老师愈发的多。   而知道温苏记老板娘和温向平是夫妻关系的沽大学生比例不少,毕竟来温苏记可是沽大学生最常来的几家饭馆之一,总有那么些人见到,口口相传之下自然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其中不少怀着见一见温知秋想法的人便前来温苏记,尝一尝新鲜吃食的同时,偶然还真能一睹温知秋的真面容。   就比方说现在。   苏玉秀过年的时候和李红枝腌了不少酸萝卜和咸菜,这会儿正好拿出来开坛摆在外头作小菜。   凡是来店里头的食客,通通都能免费舀了吃。因着酸萝卜酸脆多汁又开胃,咸菜也有一股陈酵的味儿,每天都有不少人来温苏记吃完饭走之时,巴巴的要一小袋儿回家去。   温向平来的时候不是饭点,店里只有零零星星几个食客。苏玉秀正抱着小朝玦,指挥店里的王阿姨将消耗一空的酸萝卜再补充些。   “玉秀――”   温向平大步上前,笑容满面。   小朝玦听见了一月未见的父亲的声音,“啊啊”叫着扭身就要去找温向平。   苏玉秀护住孩子,也是又惊又喜,   “回来啦,一路上肯定累了,饿了么?赶紧把行李放下,我给你下碗面去。”   说着就要往厨房里走。   温向平笑着诶了一声,把行李往墙角一放,接过不住“啊啊”叫着往他这边探着身子的儿子,坐在空桌边抱着哄,   “朝玦想爸爸了没有啊?哞哞哞――”   坐在其它桌子上的有沽大的学生,刚刚听见这人跟老板娘称呼亲昵就猜见了眼前这人是温知秋,当下饭也顾不得吃了就一个劲儿故作隐秘的偷瞄着正跟呵呵笑的小婴儿顶牛牛的温知秋,心中暗自咋舌。   温知秋算一算今年怎么也三十大几了,看起来还年轻得很,比起老板娘来甚至还显小。人长的也俊秀,怪不得学校里那么多女生把“与温知秋的相似系数”作为择对象的标准之一。   再瞧瞧人家对孩子那疼爱的模样,啧啧啧,当学生时,温知秋是讲师教授们口中的天才。当作家时,温知秋写了《蜀山》等等著作在全国掀起一番又一番热潮就不说,还硬是在写书六年资历浅的劣势下成为作协最年轻的理事之一。当丈夫父亲时,妻子漂亮体贴,孩子也可爱,简直是活成了每个男人就想象的模样!   腹中感慨一堆,一碗面和一碟酸萝卜,学生硬是吃了足足四十多分钟才吃完。人家老板娘给温知秋亲自下的拉面都上来了,学生闻着那股带着牛肉土豆的香气,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唉,只可惜吃饱了,不然他也想来一碗。   学生到底脸皮还是不够厚,结了帐走人。临走时脑子里却还在想着,今天吃饭遇见温知秋这事儿回去跟别人讲定然能招来好一顿羡慕。   何况他还亲眼见到温知秋抱着儿子哄呢!   对于旁边学生的想法,温向平一点儿都没注意到,这半天才抱着儿子顶牛牛玩,逗的儿子咯咯直笑。   离家一月,儿子比起之前更亲近自己一点,也能算是件好事。   被妈妈强行从爸爸怀里抱走的小朝玦忍不住憋了嘴,“啊啊”叫着看着温向平。   苏玉秀一拍儿子的小屁股,跟温向平无奈道,   “你在的时候每天抱都不肯让你抱,你一走倒是想你想的不成,看这粘你成什么了。”   温向平满足一笑,   “到底是我儿子嘛!”   连汤带面的吃完,温向平胃底心底都舒坦了不少,接过迫不及待又要往自己怀里钻的儿子,问道,   “爸妈呢?”   苏玉秀将碗筷收拾到厨房,厨房里有做兼职的大学生洗碗,不用苏玉秀操心,   “妈和江家的姨说话去了,爸爸去看桌子了,店里的有几张开始晃了。”   因着温向平回来了,苏玉秀这个老板娘也顾不上店里的生意,便收拾了东西和温向平回了家。   等到待会儿晚饭点的时候,苏承祖必然已经赶回来了。何况苏玉秀也就每天中午下午这会儿来店里坐一会儿,平时没有她店里也能招呼的过来。   温家。   温向平抱着儿子神秘一笑,下巴朝自己带回来的行李抬了抬,   “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温向平走的时候只装了几件衣服,回来的时候行李袋却已经装的鼓鼓囊囊,显然是买了不少东西回来。   苏玉秀勾了勾耳边的碎发,心中尽是甜蜜。温向平无论去哪里出差也好,开会也罢,必然会给她和孩子们带礼物回来。这也说明温向平心里确实把他们放着,苏玉秀怎能不欢喜。   丈夫故作神秘,苏玉秀也就配合的猜了猜,看着行李袋的尺寸,苏玉秀想了想道,   “衣裳?”   温向平亲着儿子的小手摇头。   “手表?”   温向平开始咬儿子软乎乎的小手,继续摇头。   苏玉秀又猜了几个,实在是猜不中,只得求饶,   “我猜不中,让我看看吧。”   温向平便单手抱稳儿子,打开行李袋,从里面翻出一个小袋子递给苏玉秀,   “这是回礼。”   袋子里装了一个十分精致的小盒子。苏玉秀拆开一看,一条水绿色的手帕静悄悄的躺在黑色的盒子中。   苏玉秀忍不住小心拿起在手心,柔顺的触感和精致又大方的花纹让苏玉秀忍不住细细摩挲,   “这可真漂亮。”   爱不释手的轻抚了几下,苏玉秀才意识到温向平刚刚说了什么。   “回礼?什么回礼?”   温向平从怀中摸出一方蓝色的手帕。   手帕的质地远远比不上苏玉秀手中的,浆洗的也有几分褪色发白,却显而易见被主人爱护的很好,展展的毫无皱褶。   这是温向平刚来这个时节第一天,顶着大太阳下地割麦子时,苏玉秀递给他的那条蓝色手帕。   小朝玦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啊啊”的叫着要去抓爸爸手里的帕子,温向平却抢先一步收回了怀中。   苏玉秀知道温向平平素里爱护这条帕子,却没想到温向平一直都惦记着要回给自己一条。   当下便笑得温柔,   “那可好,我们这也算是学陆川柏和紫苑一样,互赠了信物,虽然不是定情信物,也是浪漫了一把。”   看着苏玉秀小心翼翼的将水绿帕子拿去过水,温向平抱着”啊啊”直叫的小朝玦,脸上露出一个再温柔不过的笑。   苏玉秀不懂,水绿帕子也好,蓝色帕子也罢,还真就是定情信物,早在八年前苏玉秀递给他帕子的时候就是了。   如今这个,是姗姗来迟的回礼。   但是不要紧,他们还有接下来的四十年要一起度过。   ……   这些年沽市趁着改革开放的春风飞速发展,沽东沽西同属沽市发展的同时,两边也不禁较起了劲。   八十年代的时候,沽市人都说,宁要沽西一张床,不要沽东一栋房。然而这句话在改革开放仅仅不到十年的时间内就遭到了质疑。   然而九十年代的钟声一敲响,沽东经济开发区正式建立后,沽东就踏着对外贸易和国家政策的春风极速发展,短短五年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展了一大批新兴企业,经济在以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地步发展着,势头更胜沽西。   江家的店铺正好抓住了这股东风,这些年生意做的越发的大。传呼机、诺基亚之类的通讯工具刚上市,江家人便都用上了,江河清还赶在温向平前头给温家兄妹一人买了一个。倒是让温向平苦笑不得。   难不成他是那种看起来就很古板、不准孩子们拿手机的老父亲么?!   先不说孩子们已经都长大了,连最小的朝玦如今也已经是个能自己背着书包踩着自行车在学校和家之间往返的男孩子,就是最新出来的手机,也仅仅能打个电话,撑死无非就是玩个“小猪快跑”、“波斯王子”一类的,再有几个自带的手机铃声可以轮着换,这就足以让整个学校的孩子都羡慕了。   温向平还真不担心孩子们能玩游戏玩到玩物丧志的地步。何况温家的几个孩子教的都很好,自制力该有的都有,学习和娱乐向来分的开。   既然孩子们的已经被抢了,温向平便后起直追,给苏承祖二老和苏玉秀一人买了个最新款的手机,平日里联系通讯也就方便了很多。   温向平虽然不如江河清来钱那么迅猛,却也是没缺过钱。这些年,从通俗小说到正剧,从散文到诗歌,温向平几乎都写了个遍。   何况还有个苏玉秀的温苏记在。温苏记这些年也逐渐扩大了店面,甚至还在商业区开了分店,尤以餐食种类丰富而新奇出名,有时候的收入比温向平的稿费还要多得多。   当然了,温向平的收入来源也不仅仅是稿费就是了。   温向平这些年来仍和吉恩保持着来往,有时带着妻儿前往大不列颠拜访,也会常常把自己的作品翻译成英文版当做礼物送给吉恩,又在查老的许可下,将查式小说的译本也都一应送了过去。   吉恩本来就对华国神秘的神话体系着迷,在看了仙侠、武侠小说后更是激动不已,拿去分享给了自己的朋友,朋友在看过以后皆都深深迷恋其中,复又拿去跟自己的亲朋好友分享。吉恩手头有超棒的东方小说的消息很快就传开来。   总是西方对华国人秉持着高高在上的态度,然而绝不可否认,西方人的骨子里有着对于东方神秘的好奇和追求,曾经的马可波罗也好,古时风靡欧洲的丝绸茶叶也好,都足以佐证。   温式小说中杂糅着浓浓的华国神话风格,查式小说亦描写了传承在华国历史中的江湖,完全戳中了西方人对东方神秘的好奇,于是,这些书就在大不列颠的文学圈子里飞速流传起来。   因着大不列颠只有吉恩一人的手头有原著,而随着越来越多看过的人对这些仙侠武侠小说的大力夸赞,嗅觉灵敏的出版公司便找上门来想取得出版权。   在得到了温知秋和查世良的允许后,吉恩便将慷慨的手头所有的小说都借给出版公司打印成一本本带着油墨气息的书。而在众多看过这些书的读者的强烈推荐下,华国仙侠小说和武侠小说很快就闻名于整个大不列颠。温知秋和查世良这两个名字也为渐渐整个大不列颠所熟知。   哪怕是街头几岁的金发碧眼孩子,也能像模像样的掐一个法决或是摆一招剑势,再用不甚标准的汉语清晰念出『温知秋』和『查世良』,由此便可见一斑。   凭借着对整个华式风格文学体系和设定的贡献,年仅四十五岁的温知秋便与六十余岁的查世良并称为“华国式小说的开创者”。   而温向平这些年对自我的不断琢磨,在追求文章的思想深度上也逐渐有了自己独特的心得体会。   温向平当年从大不列颠回国写的第一本书,就是『叶落知秋』的扩展版,并且就取了自己的笔名作为书名,唤作《知秋》。虽然已经写过简略版,然而五十万字的故事,却足足写了五年才写完。比起两年上百万字数的《蜀山》,可窥得其中难度一二。   与温知秋同名,更是出自温知秋之手的这本《知秋》一出版,就在华国内引起轩然大波。   小说中横跨祖孙三代的悠久百年,第一代家族族长在沙场浴血奋战数十年挣来的家业,最终在两代子孙的手下被消耗殆尽。小说结尾,族长直系的孙辈拿着家中祖宅卖来的钱,又一头钻进了旁边的赌坊,令人怒其不争的同时,又忍不住回忆起当年云游道士见微知著,见叶落而知秋,确实目光灼灼。   《知秋》比起《和乐》来说,能明显看到温知秋的进步。贾平仄更是公开在人民杂志上夸赞温知秋,   “一整个家族的兴荣衰败尽数娓娓道来而不赘不乏,足可见温知秋笔力深厚更胜以往。见微知著,叶落知秋,以旁观者固然清楚,却是当局者迷,主题层次丰富却极富凝聚力。五年磨一剑,堪比干将莫邪,《知秋》当称传世之作。”   这番夸奖比起贾平仄之前对于《和乐》可以说是要高的太多太多。   除去贾平仄,史仁、查世良,还有陆胜恩等人也都纷纷公开发表了读后感。   “温知秋是个有灵气的作家,写仙侠能写的惊心动魄,叫人神魂颠倒,挖掘人世情理亦能入木三分,能与这样的不世作家共处一时,实乃幸运!”   《知秋》不仅仅在文学圈子里得到了高度评价,在读者中评价也是相当之高。   要知道,这种对读者本身文学水平有一定要求的作品就限制了它的受众比不得《蜀山》来的广。   这结果大概是得益于《知秋》被沽市的电台拿去读给了广大听众,穷极奢靡的家族和之后的破败荒凉之间形成的鲜明对比,第一代族长的英勇令人崇拜敬畏,然而子孙们沉迷后宅,整日遛狗逗猫,打马游街却让人已经窥得破败之势,心中更是怒其不争,不住扼腕。   每晚读《知秋》的电台准时开始时,不知有多少户人家,一家老少都聚在一处聚精会神的听着。   在年底国家统计本年最受欢迎的电台小说中,《知秋》以绝对的优势占领了第一的宝座。   而在紧接着的一期冒顿文学奖中,《知秋》更是一扫当年《和乐》名落孙山的颓势,一举得奖。   到这时,再也没有谁能酸唧唧的说温知秋是个『商业作家』,事实证明,温知秋写一行,胜一行。   这本书后来被温向平又寄给了吉恩,吉恩在回信中夸赞到,   “温,你居然真的把它完整的写了出来!我当年居然还以为你是在开玩笑!耶稣在上,你的这本书不输《蜀山》!是的,连我的爷爷也这样认为,他从不轻易夸人,你知道的,他总是对我写的东西诸多挑剔,然而他对你的这本《知秋》评价很高!温,你是个天才!”   温向平看完信后,不由得再次好奇起来吉恩究竟出自什么家族,当年两人以朋友身份来往时,因为吉恩没有主动提及,温向平也就没有多问。   温向平哂笑一声,自己纠结这些要干什么,吉恩是不是大家之孙又怎样,冲着这个青年,不,这个男人爽朗的性子,温向平也很珍惜和吉恩之间的友谊。   温向平这些年出作品的频率并不是很高,之前一本《知秋》耗去了他足足五年的光阴,平日里也就一如既往的发些札记,有时也会有散文和诗歌。   然而当时写《知秋》时,温向平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其上,连札记也没有什么精力再写。于是便从自己写过的札记之中选了一些出来交给了罗家和,其中正好有当年温向平和苏玉秀共游海边时,温向平写下的《情书》。   《情书》一出,引得多少年轻男女直呼“天哪”,果然做文人的妻子都是这么浪漫的么?!这会儿的大姑娘小伙子比之此后几十年的开放,还要更显羞涩拘谨些。看着《情书》时红了脸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这也逐渐在全国掀起一股有情男女之间互赠情书的风潮来。虽然不比温知秋写的那么缠绵浪漫,在两个有情人自带滤镜的眼光下也是十分动人。   在《知秋》历时五年的过程中,不仅札记温知秋少有时间写,就连已经动了笔的『温家日记』也落了许多。好在温朝阳几个孩子都培养了写札记的习惯,在完成《知秋》后,温向平也能拿来仔细读一读。   同样的事件,哪怕是温向平和孩子们共同经历,写出来的笔触也大不相同。倒叫温向平又感慨良多。   《知秋》完结后,温向平便又逐渐恢复了以往的频率,一年除去札记散文之流,偶尔再写几篇中短篇小说,长篇却是再未轻易动过笔。   因为温向平的重心已经从《知秋》挪到了《隧道》上来。《隧道》就是改编自『温家日记』的小说版本,与写《知秋》时的压力不同,温向平在写这本出自自己切实生活的作品时,心里极其轻松,那是一种弥散在四肢百骸里的舒畅。   《知秋》压抑而浑重,《隧道》却明快而活泼,并没有多么厚重而深刻的主题,也没有多么的跌宕起伏、出其不意,温向平用尽全力描述的,正是隧道两头的一家人每天如何最平凡、最简单的活着。   正如《隧道》若要反映的主题,生命未必只有崎岖坎坷、惊心动魄、轰轰烈烈才叫不枉人世走一遭。   在向人生终点的路途中,虽然选择一条平淡无奇的路看起来有点那么没面子,然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这条路,能以最真实、最简单、最轻松的自我状态走着,哪怕隔壁的人驭剑上刀山下火海,引来一片艳羡,也不会后悔自己选择的路。   《隧道》最终一共写了四十万的字数,没有一个大家族的兴衰荣辱,仅仅是一家八口的一辈子,等到写完之时,温向平却已经四十八岁了。   苏承祖和李红枝在几年前就相继去世,然而子孙孝顺,家庭和乐,两位老人走的时候都带着笑。   苏玉秀马上就要成为奶奶辈份的女人,虽然保养得宜,眼角也难免爬上了细纹。却依旧会带逮着温向平写作入迷不开灯时训斥他一番,也会在温向平给她写着情书、说着情话时忍不住红了脸。   温朝阳和甜宝早就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连蜜果儿最近也跟一个臭小子打得火热,颇有谈婚论嫁之意,好在小儿子尚且醉心学业,无心恋爱,总算是让温向平这颗老父亲的心收到几分安慰。   在得知温知秋新的长篇小说完成之后,吉恩很是激动,   “温,这本历时八年的作品,我一定要看!如果写的好,我可以为你将他推荐给我的父亲!”   吉恩也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了,却仍然像当年初见时一样的充满活力。   后半句话温向平并没有看懂,却是一如既往给吉恩把书寄了过去。   温向平和新周刊的合作关系十分良好,在签的合约到头后也没有再转东家,选择了续约。   冠着温知秋名头的《隧道》在新周刊上发表伊始就是万众瞩目。众所周知,温知秋近十年来都没有再写过长篇巨著,它是时隔十年的第一本。   温知秋已经要步入老年人的范畴,从最一开始陪伴着他的读者也都年纪不小了。或许是年龄到了以后自然会有所感触,明明《隧道》没有《蜀山》的惊心动魄,也没有《知秋》的深沉,却看的人不知不觉间哭哭笑笑,不知情的人看了,当真是要以为这人犯了魔怔。   这次,《隧道》的受众少了活力盎然的年轻人,主要集中在中年人和老年人身上。生命轮回的意义,到底是需要岁月沉淀后才能读懂。   十月,温朝阳家中。   这天是温朝阳大女儿的生日,温家的人都聚集在温朝阳的家中为孩子过生日。   温向平给大孙女的生日礼物是一本书,这也不是平常的书,而是通过吉恩买到的有着作者签名的西幻小说。   或许是被温氏文学和查式文学刺激到了,大不列颠也涌现出了一批带着西方风格的魔幻小说,而温向平送出的这本近年来无论是在国内还是都很是受欢迎。   看着大孙女喜笑颜开的模样,温向平慈爱的摸摸孩子的发顶。   正要说些什么,温向平放在一边小案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得到了称心礼物的大孙女连忙好好表现,主动跑去接起了手机按了免提,一边向温向平跑来。   大孙女踮着脚尖将手机交给温向平,手机里的声音却先一步从传话筒中扬了出来。罗家和的音色清晰可闻,或许是对方实在太高兴,压抑不住的嗓门直直穿透话筒响彻在了整个房间里,   “知秋!哈维奖!你得奖了!今年的哈维奖是你的!是我们华国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