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完美男神成长记 作者:一手消息 文案:   老规矩,男主向穿越言情文。   男主不断穿越重生的传奇故事!   他注定会成为创造历史的男人!   平行清朝,雍正之子,皇太孙,改变大清历史!   因为要写的东西会被神兽盯上和身体缘故,清朝都一直在锁章节了,决定其余年代不写了,就写清朝。要不我吃枣药丸   男主越来越帅,真男神!   PS:   男主穿越前孤儿,通过自身奋斗成为商界精英,因此三观不算正,也不算太偏,属于有点随心所欲的类型。在找到真爱前不会拒绝逢场作戏,为了自己的理想会使用三观不正的手段,接受不了请点叉。   世界为平行时空平行年代   因为系统以及男主自身性格缘故,都为了权利汲汲营营,不会安安分分的走乡土种田流。   重点排雷!!!金手指巨大,争霸方面苏苏苏,谈情说爱全程傻白甜,男主就是龙傲天只有他虐人没有人虐他的。 内容标签:清穿 天之骄子 重生 甜文 主角:苏景 ┃ 配角:康熙,雍正 ================== ☆、清圣宗   正所谓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三月的缠绵妩媚历代以来便吸引无数文人墨客。折不尽的扬州柳,斩不断的扬州水,春意藏绿芽,含情水脉脉,瘦西湖边画舫连连,有人轻歌,船头女子腰肢随着歌声曼舞,为这一副画卷添上了七分刻骨柔情。   今年乃是康熙五十年,原本四年前便要南巡的康熙因与前太子不睦,在今年才再度南巡,而今已驻跸扬州行宫。但圣明天子,不愿扰民,故此扬州仍是一副熙熙攘攘意态风流的景象。   瘦西湖中,一艘长约三丈,高约两丈做工精美的楼船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然而船上各处皆站了身强体健的壮汉,这些人个个龙精虎猛,目光锐利,有船欲过去有意打探珠帘里的动静,却还未靠近便已被这些人吓退。   楼船二层中,侍立的丫鬟手执银壶,看似头微垂,实则目光全落在靠窗处斜倚香榻,闭目养神的男子身上,眼底一片倾慕之情。   这男子看似年将及冠,身材颀长,浓眉高鼻,薄唇及至两尾微微上翘,便是不笑也自有一股含情风流。男子似乎睡着了,湖面清风透过珠帘钻入一缕,男子长而浓黑的睫毛跟着轻轻动了动,丫鬟见了心头一颤,只觉如挠在心上。   忽的,男子睁开眼,浓墨般的瞳色偏偏让一双凤眼衬得清冷,与唇间无时不在的笑意杂糅起来,矛盾中更让人不由得称赞一声,好一位如切如磋的翩翩公子。   “碧色,倒酒。”男子一开口,声如泉击冷石,被叫做碧色的丫鬟心神荡漾,强自稳住,恭敬的上前一步,银壶微斜,将碧绿色的酒液倾倒在桌上一个白玉杯中,端给男子。   玛尔屯·苏景就着还未散的酒香将酒一饮而尽,装作没看到身边丫鬟的意乱神迷,复又合上眼。   他在看自己的系统面板。   十七年前,已经功成名就,觉得人生无聊透顶的他得到这个系统,没人让他做什么任务,也没有什么惩罚措施,只是身为孤儿的他在原本的世界毫无留恋,击败对手的畅快尝过,攀登顶峰的喜悦尝过,环游世界,登顶珠峰,甚至太空飞行,他都去一一尝试了,在那个世界,已无遗憾。所以他自己决定启动这个名叫完美的系统,穿越异时空,以此开拓视野,锤炼自我,他很好奇,到达系统所说的各个方面的完美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第一次穿越,他来到的这个时空,是清朝康熙年间,但又不完全相同,根据他之间储藏在系统附赠农场中的书籍来看,这里不是完全的历史,而是与历史类似,大事件都发生了,但发生的时间或推迟或提前,涉及的小人物也有不同。而他在这个时空的身份,乃是皇室子弟,未来赫赫有名的雍正实际上的长子——当然,是庶出。   他穿越过来时被人抱在襁褓中,乳母珠丹与丈夫萨鲁特带着他一路破衣烂衫,白日不敢上酒馆,夜里不敢进客栈,每日狂奔,一路累死七匹马,终于从京城赶到扬州,投奔当时只是跟着丈夫定居在扬州的姨母玛尔屯氏。   玛尔屯氏的丈夫阿克敦是武官,只是品级不入流,不过是个百长,一年拢共才得二十两银子,又因位卑且天下承平,并没甚么油水,家族布塞氏在满人里也不是甚么老姓大姓,还指望他逢年过节送点东西回去。加上玛尔屯氏是个包衣,出嫁时不过两口箱子的衣裳,因此家中三儿一女,五口人一直过得紧巴巴。珠丹一来,玛尔屯氏便犯了愁,不是她不疼爱外甥,可她怎么养活呢?   况且玛尔屯氏还有个心结,妹妹是小选进宫的宫女,算一算才三年,如何会有个孩子,是谁的?   最后珠丹许是看出来玛尔屯氏的担忧,一路奔波的又累又病,眼见快活不成了,丈夫跟随一路本就是万般不愿,被她胁迫的,根本靠不住。无奈之下,她只得吐口告诉玛尔屯氏真相。原来当年玛尔屯氏的妹妹布顺达入宫没多久就因性情温婉长相瑰丽而被德妃挑中,赐给四阿哥胤禛做侍寝宫女。兴许是服侍的好,四阿哥大婚开府之后,没有照例把人留在宫里继续做宫女,而是将布顺达与另一个宫女宋氏一起带出了宫,不久,布顺达在四福晋之前有孕,四阿哥已发话若生下是个小阿哥,便晋布顺达为庶福晋。谁知布顺达十月怀胎熬过,生产时体格壮健的她却难产了,挣扎两天后生下一个没有呼吸的死婴,布顺达也气绝身亡。四阿哥难过之下,令人将孩子抱走,葬在黄花山边上。珠丹自进宫起就与布顺达一间屋,后来布顺达有孕,特意求了四阿哥把珠丹要到身边,因此珠丹自请埋葬孩子的时候,四阿哥便准了。   谁也没想到的是,孩子根本没有被憋死,只是一口气暂时没透过来,珠丹祖母是宫中的接生嬷嬷,学得些本事,将孩子抱走后,她悄悄用学的法子吸出孩子喉咙里堵塞的污物,把孩子救活了。只是,她却不敢再将孩子抱回四阿哥府,因为她亲眼看见布顺达生产时接生嬷嬷动的手脚,有人有意不让这孩子活下来。福晋亲自坐镇生产,福晋亲自挑的人手,福晋选的产房,福晋送的汤药,福晋刚查出有了身孕,那么谁最想让庶长子送命呢?   珠丹没有办法,她没想过把孩子抱到四阿哥面前告状,别说没人信,就算四阿哥信了,难道四阿哥会为了一个侍妾生的庶子惩治有孕的嫡福晋吗?到最后孩子依然会落在四福晋手里,何况她还有家人要顾。无奈之下,珠丹将孩子藏在家里,一直过了半年,府里都没人再提布顺达,她才寻法子犯了个小错,又讨好乌喇那拉氏身边的大嬷嬷,大嬷嬷年纪大了心软,在乌喇那拉氏面前说好话,她和丈夫俱被撵出府门,内务府也没再安排差事。如此,她和丈夫偷偷摸摸带着孩子一路找来扬州投奔玛尔屯氏。   玛尔屯氏听珠丹这一番讲说,如遭雷击,真是恨死珠丹了。这可是正经的龙孙啊,就这么给抱到她跟前来,一旦事发,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珠丹跪在地上不肯起,只道:“我知道对不住您,可这孩子不能留在京城,留在四福晋眼皮底下,我实在没法子,求您看在与布顺达的姐妹之情上将孩子收下养大,四阿哥亲眼看过孩子夭折的,也没人会知道。”说着将孩子往玛尔屯氏怀里一送,然后咽了气。   玛尔屯氏哭的眼泪不停,与丈夫阿克敦愁眉苦脸的对坐一夜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送回去,必然是不成的,否则便是四阿哥为了府里的名声,他们一家也要被灭口,更不能掐死,别说是亲外甥,这更是龙孙啊,万一有朝一日追究起来,说孩子死在他们手里,九族都别活了。想来想去,只能养起来,还得好好养,不能出一点差错。   如此,玛尔屯氏左挑右选,选中个还住在关外长白山脚下全家都死绝了的老亲,将孩子安在那家刚死不久的最后一个男丁名下。对左右邻居道这是她娘家远房兄弟的遗腹子,因恐人追究,连个满名都不用,取个汉名叫苏景。又让阿克敦亲自跑了躺长白山补了张出生证明。满人入主中原,长白山虽是满人的圣山,但老老实实留在长白山脚下吃苦的满人也少的很,隔得老远才有一户人家,一两个月可能都不会串一次门,那边因此没怀疑,以为这家眼看绝嗣的真添了个儿子。这头弄好,那头唯恐满腹牢骚的萨鲁特回去京城中胡乱说话,玛尔屯氏又拿出好容易攒下的体己,让阿克敦上下打点,把萨鲁特塞入军营,还给他续娶了一名继室,放在眼皮底下看着,这才稍微安心了些。然而数年过去到底是提心吊胆。 ☆、清圣宗   随着苏景渐渐长大,生就一副仙童模样,又聪慧的无人可比,玛尔屯氏与阿克敦都在心里感慨到底是皇家血脉,又养出感情真心疼爱他,总盼着兴许有朝一日他能认祖归宗,于是全家省吃俭用供他念书,到处拜师请人教他习武。直到苏景十岁,皇帝第四次南巡,带着已册封为贝勒的四爷,玛尔屯氏和阿克敦又害怕起来,日夜期盼着圣驾早些离开扬州,没想康熙染了风寒,久治不愈,扬州官员全都战战兢兢,这时候曾跟着一名游方老道学过医术的苏景制出一瓶药丸。阿克敦眼看上峰找不到名医都要被杀头了,自己到时候也悬,硬着头皮把苏景制出的药献了出去。其实他是知道这药效果的,毕竟这些年全家都吃苏景制的药,苏景还凭着几张药方子与扬州的药铺合作,每月给家里挣几百两呢。不过这给皇帝献药是提着脑袋,然而皇上不好,扬州上下有几个官员的脑袋能安稳……   御医检视过药丸,又找人试验过,对效用大为惊讶,呈给康熙用后,缠绵半月的风寒三日便好了。阿克敦很识趣的将药方一并献上,康熙得知此事后,龙心大悦,下旨将阿克敦升为正七品的把总。得到过皇帝称赞的人,自然升职快,之后虽然阿克敦依旧安安分分老老实实,但七年过去,阿克敦的官职已变成从三品的游击将军,在江南官场算是个人物了。   至于苏景,随着有人做靠山,从开始的小打小闹和人合伙做什么开胃退烧的药丸子到经营药田,置办农庄,买茶园,添桑园,照着系统提供金手指和上辈子积攒的见识拓展生意,七年过去,大清过半数府城都有他的商铺钱庄。前年趁着阿克敦一名好友去广州任职时,他又派人到广州开了商行,把自己折腾出来的玻璃,牙膏,香水等往国外倾销。到现在,他不说是大清首富,毕竟清朝八大家可是有卖了明国的底子在,但说是江南首富一点不为过,日进斗金这个词在他身上并不是形容,而是真实写照,甚至犹有不足。   只是钱财无忧,每日勤学苦练,系统升级稳定,他再度觉得人生无聊透顶。不过今日他有些烦恼——抚养他长大的姨母,面对圣驾再度驻跸,又开始忧心他的身世了。   按照玛尔屯氏的说法,他这样天人一样的孩子,哪能就埋没在扬州做些商贾之事!他可是龙孙啊!   他知道,这时候的尊卑分明,哪怕是他金银堆成海,在玛尔屯氏眼中,不能回归皇室,依旧是受了大委屈。但认祖归宗,他觉得似乎又没必要。他是来到这个时空开拓眼界,学习各种技能,锻炼自己的风度礼仪,努力让系统升级,靠近完美目标,却不想牵涉到皇位争夺之中。只是随着阿克敦官越做越大,乌喇那拉氏一族越来越衰败,玛尔屯氏那点想头就越发旺盛,错非拿不定皇帝得知此事后会不会雷霆震怒,玛尔屯氏都恨不得让阿克敦直接上书了。   玛尔屯氏一片关爱不平之心,苏景完全能明白,他虽天生冷清,却不是畜生,多年养育之恩,关爱之情,如何能不看重呢?   所以苏景此时考虑的,是要不要真的遂了玛尔屯氏这个姨母的心愿。何况,布顺达是他这一世的生母,珠丹为他活命累死了自己,这样两条人命,难道真就白白死了么?   正自拿不定注意,外间守候的阿大进来了。阿大原本是赌坊的打手,凭着一股狠劲为家里人挣一口饭吃,但手臂断了之后就被赌坊扔了出来,苏景在街上把人捡回来治好了,又随手教了点从系统里买来的功夫,阿大自此对他忠心耿耿,还将自己的几个兄弟一起带来投效,成为苏景的贴身侍从。   阿大生的虎背熊腰,站在苏景面前遮了好大一片光,如同座塔山,他道:“公子,姑太太请您回家,大姑奶奶回来了。”   玛尔屯氏的长女格佛赫幼时因出痘没有照料好,脸上有几个痘坑,因此不用参加秀女大挑,七年前就由玛尔屯氏做主,嫁给阿克敦好友扬州守备佛尔衮的长子龚额。虽同在扬州,不过到底是嫁出去的人,格佛赫上有公婆,下有儿子,还有没嫁出去的小姑子,平日忙忙碌碌,能回娘家的时候极少。苏景到扬州的时候,格佛赫已经十岁了,与苏景年纪差的太大,关系不算太亲近,但苏景还是决定立即就回去。   苏景回自己院里换过衣服去见玛尔屯氏。没到院门,就听见格佛赫的哭声。   “光是今年就添了三个通房,我的刚安是嫡长子,他见着了却眉头都不肯动一动,反对那两个庶出的疼爱的很。昨晚与他拌了两句嘴,婆婆知道消息,赶过来说教我一个时辰,当着我面让蒋姨娘好好侍奉……”   苏景皱皱眉,不等丫鬟通报,自己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玛尔屯氏正被女儿的哭诉弄得又是头疼又是心疼,见着苏景进来,脸上一下就和缓了,“苏景回来了,游湖游的怎样,可用了饭?”   “用了,侄儿带了几匹锦缎回来,正好表姐也在,您和表姐商量商量做两身新衣裳。”苏景笑着让人把缎子拿上来。   格佛赫两眼放光的看着在流光溢彩的大红堆花金线锦,眼珠子都拔不出来了,至于之前哭诉的甚么丈夫纳妾,疼爱庶子,婆婆打脸全都给忘得一干二净,只顾不住摩挲光滑的缎面,嘴里央道:“娘,这几匹缎子都给我罢,也叫你外孙女做两身衣裳。”   玛尔屯氏明知这缎子不合适给几岁的小姑娘做衣裳,格佛赫是借着外孙女要东西,仍旧容忍的道:“成,都给你,都给你。”说着有些愧疚的看了一眼笑意温厚的苏景。   这种财帛之物,苏景从来不放在心上,再说这是自己的织坊弄出来的,值得多少,他道:“表姐若喜欢,我让人再送几匹过去。”   格佛赫对这个大方的表弟笑的及其灿烂,“我先谢过表弟了。”一点不推辞,反正这个表弟吃了自家这么多年白饭,好容易挣钱了爹娘还无论如何不肯收在手里全让他自己掌管着,既然如此,那自己就是把他的织坊搬空都该的,要几匹缎子有什么?   玛尔屯氏看着女儿的贪财样觉得又丢人又头痛,这样不知进退,将来外甥回了京城,可怎么办啊!她狠狠瞪了女儿几眼,打算待会再慢慢教训。   用过午饭,玛尔屯氏说教几句,硬逼着格佛赫回婆家,夜间阿克敦回来还不住的抱怨。   “就算家里以前困窘,却也没少过她吃喝,也不知是怎么养成的性子。”   圣驾在扬州,阿克敦天天亲自带着人巡防,累的不成样子,就指着回家泡泡脚放松放松,明天一早又要提着心过一天,谁想被玛尔屯氏一通絮叨弄得心里烦闷,哼道:“你是她额娘,你不知道这性子怎么养的?”   玛尔屯氏把擦脚布往他身上一扔,“这会儿怨我,要不是你说佛尔衮出身完颜氏,是咱们满人的老姓大家,咱们格佛赫能嫁这么个糟心的婆家!”要日子过得畅快,姑娘能惦记着天天回娘家占便宜?   “嘿!”阿克敦不泡脚了,披着衣服站起来,瞪圆眼珠子骂道:“当时没跟你商量是不是,你还说咱们姑娘脸上留了痘坑,难得完颜家不嫌弃,还说龚额的额娘巴林氏好相处,是个和善人。喔这会儿全成我这当爹的错了,姑娘的事情难道不是你该管?”   玛尔屯氏卡了壳,没话说了,认真说起来,姑娘的事情,还真就是她当娘的上心。半晌她恨道:“我当时是没看明白,那会儿巴林氏在我面前没口子的夸格佛赫,我哪知道她是个面上憨心里奸的,肯定当初就是佛尔衮拿的注意,他们母子俩没法子才上咱们家提亲的。” ☆、清圣宗   完颜家提这门亲事的时候正赶上阿克敦献药后官运亨通,阿克敦也明白玛尔屯氏话里话外这个意思,坐回床边叹气道:“不说这了,嫁出去的姑奶奶,完颜家又没打骂她,还是怪格佛赫自己拢不住姑爷的心。再说她回娘家要东西,又不是她婆婆丈夫逼的。”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的眼皮子浅,心里贪财。   玛尔屯氏没吭声,她当然知道亲闺女就是眼馋外甥手里的银子,但她是当娘的人不找点由头开脱总觉得不舒坦。   话撵到这儿,阿克敦憋着的话干脆都说了,“皇上还记得我,今儿还招我去问了几句话,四爷就站在皇上身边,我看着四爷在那儿吩咐太监往京里送东西给他府上的大阿哥,心里就难受啊。”   玛尔屯氏嘴唇动了动,酸道:“有甚么法子,人家又是嫡又是长,原配正室生的,四爷自然放在心尖尖上疼着。”   “可他不是长啊!”阿克敦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默了默,叹道:“咱们家里养着苏景十七年,说句不怕你恨的话,起初我是真不乐意,这是掉脑袋的事情。但这孩子,让人不能不喜欢,学甚么都快,学个文罢,松山书院那王先生的脾性,谁不清楚,最厌恶咱们满人,可苏景他都破例收了做关门弟子,两年前要快咽气了,硬是撑着等苏景回来,一座楼的书都给苏景了,亲儿子都没留。那陈知府每回见了我,就道可惜苏景是满人,没法子去参加他们的大科考,要不三元不在话下。咱们总兵大人吃酒时也念叨,埋怨我一直不肯松口,要不他早就栽培苏景做武将了,就苏景的身手本事,要早几年从了军,指不定如今比我官职还高呢。”说着说着阿克敦苦笑,“外头人都道毕竟不是亲生的,我是唯恐苏景出头让老大老二他们丢人,可谁知道,我是怕啊!”   怕甚么呢,怕苏景一旦入了官场,那就是想低头都不成,只要他人往那儿一站,便引人注意,到时候一路往上,惹了哪个宗室贵人的眼可怎么办!   玛尔屯氏依旧不开口,只阿克敦一个人念叨。   “我知道你憋屈,我也憋屈,咱们苏景的品行,又是龙子凤孙,偏偏呆在扬州天天跟商人打交道。若这孩子平庸便罢了,这般争气,真是,真是……”真是叫人不甘的很!   “他前儿出门碰着九爷和十六爷他们了。”玛尔屯氏突然出声说了一句,接着不等阿克敦说话,捂着嘴哇的哭了起来,“阿大跟去的,回来道望江楼上房间不够,他给腾出来,结果门口撞上九爷,人家心里不舒坦,他在地上给人跪了半个时辰,九爷问清他是哪家的,一口一个奴才骂他,说是腾房慢了。要不是十六爷拦着,还得挨两鞭子。”玛尔屯氏捶着胸口大哭道:“咱们挨打受骂不要紧,本就是皇家的奴才。可苏景不是啊,他,他是……若不是养在我们这儿,他怎会受这样的委屈!”雍亲王的长子,就是庶出的,九爷一个贝子如何敢这般对待呢?   “认!”阿克敦听罢,猛然站起,拍着桌子脸色涨红道:“老子豁出去了,与其孩子受气,全家窝脖子提心思过一辈子,不如认了!”   哭声戛然而止,玛尔屯氏犹豫的望着阿克敦,“真,真要认啊?”虽说这是日思夜盼的事情,可事关重大,谁知道皇上认为这是忠是奸,万一要是认定家里包藏祸心,故意挑唆皇子后宅就糟了。   “认!”阿克敦只是犹豫了一下,满面肃然点头道:“就像你说的,不认咱们不甘心,且心里一直压着这事,生怕哪天翻出来,这么提心吊胆的,甚么时候是个头呢。不如主动说了,是生是死就看天意了。”说完他自失一笑,“你也不必忧心,这么些年我也看出来了,皇上是个仁君,只要忠心,未必不能容忍咱们,皇上圣明,难道还不知道当年我们为何不敢送孩子回去?就是下了四爷的脸面,咱们还他个儿子,他又能如何。再说了,我在扬州这么多年不是白呆的,江南,且不是四爷手面罩得住的地方。”   还有些话阿克敦没有说出来。皇上要做仁君不假,但假如苏景长大吃喝嫖赌,是个纨绔废物,他也不想费心思,皇上也不会认,毕竟皇家人太多了。但苏景太出色了,出色到他想拼着全家的命搏一搏,出色到他有七成的把握看准皇上一旦见着苏景,确定苏景身份后就舍不得不认这个孙子。便是四阿哥,在太子之位再度摇摇欲坠的时候,这么个儿子,他又舍得不要么?   女人啊,争得是后院那口气,男人,眼界是不一样的。   坐在玛尔屯氏与阿克敦屋顶的苏景从头至尾听了这么一场,回忆起三天前在望江楼那一幕,心底跟着翻覆。   他不是个不能低头的人,前世从孤儿拼出一副产业,他什么样的冷脸没看过,什么样的折辱没有承受过?但他终究成了赢到最后的人,曾经吐唾沫在他脸上,曾经拍着他脸肆意谩骂的,最后连跪在地上给他擦鞋的机会都没有。也许人一旦登过顶,再掉下来就难以接受,即便是他。否则事后他何以泛舟湖上,连饮三百杯呢。   京城啊……   夜幕重重,星辰点点,苏景躺在房顶,目光放空,心似乎已飘到那个历尽劫难又无数次重返繁华的古都。   罢罢罢,既不想受气,又不能造反,身背因果,看样子只能去京城见识见识了,说不定还能让自己再学到些东西。   拿定主意,苏景运起轻功踏无痕,身姿舒展,脚不沾尘,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眨眼之间,已回到自己院中。   “五日后圣驾起行,不用先动天地会的人了。”原本收到道上传来的消息,道天地会打算在圣驾出扬州后在水道行刺,他是打算杀几个漕帮的内应,再杀两个天地会得利的人,让动静小一点就不管的。反正行刺成不了,不过是漕帮在扬州势力甚大,让漕帮搀和进去,扬州官员就不易脱身。只要扬州地界不出事,他不管康熙要砍谁的脑袋。但既然要认祖归宗,就先救个驾罢。   阿大得此吩咐,眉头都没皱,抱拳下去安排。之前公子发话,人已经钉死这两天就要动手了,这会儿还得亲自走一趟,别让手底下那帮人早早把人弄死了。    ☆、清圣宗   五日后康熙起驾回家,因是返程,一路不停,不几日行至松江府,随从船上太监停下采买,龙船接着赶路,夜间的时候小船追上,开始往龙舟上送新鲜的菜蔬。   康熙正在考较几个小儿子的功课。他是个很勤奋很有钻研精神的皇帝,时刻保持着旺盛的求知欲。对于自己的儿子,要求当然严格,即便如今与曾经最疼爱的儿子反目,其余诸子也野心勃勃,但他依然不后悔将自己的儿子都教成狼,而不是羊。   十六爷在江南都玩疯了,这会儿还没收心,好在勉强有以前的底子,磨磨蹭蹭背了几句,正抓脑门,外头传来一声响亮的怒喝:“抓刺客!”   康熙船舱中的四爷,五爷,九爷,十三爷,十五爷,十六爷全都反映迅速的站起来,在康熙面前站成一排。康熙的贴身太监梁九功哆哆嗦嗦喝着两个小太监把窗户全都给关死,还很机灵的推了柜子过去堵上。   四爷看左右妥当,不敢乱开门,过去将门透出个缝,问守在门口的一排侍卫:“怎么回事?”   那侍卫紧张道:“回来的采买小船上进了逆贼,天色黑没看清楚,眼下统领大人带人手将他们堵在甲板上,后面兵船上的人马正赶过来,还请几位爷护着圣驾呆在船舱里。”那侍卫不能不紧张,虽说眼下来看贼子没机会伤到圣驾,但出了这等事情,总是他们巡查不力,清算起来自己掉脑袋事小,牵连家人是大。眼下只盼望下面的兄弟动作快些,尽快将贼人擒拿了,圣驾面前也好挽回一二。   四爷板着脸,从门缝里看了看动静,觉得形势不算很坏。关上门再回去站在康熙面前,要算账等圣驾安全再说。   回禀过康熙,康熙倒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他冲龄登基,彼时大清才入主中原没多久,后来又有奸臣弄权,三藩作乱,满人太少,汉人太多,他经历过的生死关头都不知道多少,更别提连绵不绝的刺杀了,若不是为了安抚汉人,他为何一次次的南巡呢?今晚这样的情景,光凭侍卫的言语神色,他就知道情势不会坏到哪儿去。   听完四爷的禀告,当下摆摆手,往后一靠,叹道:“还是满人太少。”人少,在这片中原大地上天然就失了底气,汉人也就一直不服气,总想争一争。   几个皇子阿哥都不吭声,君父猜疑心重,又是这等时刻,此等国政大事不是皇帝要问,他们绝不敢随意开口的。   一干人在船舱中等着,原本两刻钟后喊杀声渐渐就小了,众人心里正送一口气,哪知门外的侍卫忽的慌忙道:“万岁,船底被人凿破了。木思阿大人请万岁暂且移驾后头的官船。”   听到船被凿穿,诸人心里捏着一把汗。   九爷立即破口大骂道:“该死的奴才,之前没清理过不成?竟叫包藏祸心的人藏在底下!这能毁了龙船,官船难不成就稳当?”   报信的侍卫被这么一喝骂,跪在地上咚咚磕头,“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好了。”康熙站起身,很平淡的道:“老九,这时候你耍甚么威风。”不看九爷,吩咐侍卫,“让人准备罢,朕这便过去。”不能说动就动,没安排好一跨出门周围一圈冷箭放过来,那就成笑话了。   侍卫忙起身去传信,他还未动,直觉耳边有阵冷风吹过,再一晃眼,发现跟前竟站了身穿黑衣的高大男子,男子站在拐角处,木檐上挂着的八角琉璃灯打在身上,只能从侧面看见分明的轮廓,其余皆隐在黑暗中,可只要一看,谁都知道不是船上的侍卫,更不可能是太监。   侍卫身上立即就吓出一身白毛汗,他唰的将刀□□,喝道:“你是谁。”又喊,“来人,护驾!”周围二三十个警戒的侍卫都吓得不轻,嗖嗖围了过来,将男子圈在中间。   他这么一喊,屋里人也知道不对了。   康熙不顾梁九功等人阻拦,走到门边,大声道:“怎么回事?”   侍卫不敢放刀,死死站在门前回话,“万岁千万别出来,有贼子闯上来了。”   这就同之前不一样了。   皇子阿哥们顾不得心里那想要把这群御前侍卫们碎尸万段的心思,齐齐又跟上来把康熙圈在头里。不拼命不行啊,这是亲爹又是皇上,要有个差错,他们回去又算什么,还不给捡了便宜的太子趁机弄死,就是不死,弄成个罪臣,当惯皇子的人受那份罪,还不如死了呢。   说话间,两名侍卫已拔刀攻了上去,只见那男子晃如阵清风,只是轻轻一动,身影已从原地消失,出现在康熙所呆的船舱门前。守在门前的侍卫未来得及反应,男子一掌打在侍卫持刀的手腕之上,刀不沾地,男子手势变幻,将刀一提一送,便将寒刃归鞘。   侍卫被这等如鬼魅一般的手段惊住了,不及大喊,男子右手按在门上,轻轻一推,门扇大开,男子走进去,站在满屋错愕紧张的人面前。   皇子们护着康熙往后退,梁九功带着几个小太监哆哆嗦嗦的顶在最前面,手里不是拿着衣架子就是椅子,做出一副攻击的姿态。   梁九功手里捏着根凳子腿抵在心口,色厉内荏道:“大胆狗贼,竟敢行刺圣驾,还不快跪下受死!”说完就想闭着眼睛扑上去,心道老奴这才算尽忠了。   “我不是反贼。”男子捏着支过来的凳子腿一转,把梁九功丢到边上,用满语对康熙道:“皇上,奴才是来救驾的。”   康熙眯起眼睛,“你不是随朕南巡的人。”   眼前这少年面如冠玉,意如谪仙,浑身都是浓浓雅卷书香,有这等风流体态的人他不会不清楚,说起来,满人里当年唯独纳兰容若稍微有点这么意思,让汉人都拜服。可便是纳兰容若,单论容貌气质,还赶不上这少年一半。倘不是在这等情形下相见,就是康熙,都想道一句惊为天人了。   康熙如此想,其余的阿哥们也是这般想的,这样的人,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刺客。可他说是救驾的,就是吗?要是反贼故意派个长得好看的过来想浑水摸鱼行刺呢?会满语又如何,这些年,反贼们为隐藏行迹,学满语的不少。   男子似乎也知道康熙不会轻易相信,他从腰间摘下个香囊扔过去,立即被谨慎的四爷接住。   “奴才玛尔屯·苏景,姑父为布塞·阿克敦,乃是驻扎扬州的游击将军。”这一句话,苏景是用熟练的蒙语说的。   献药的阿克敦,康熙倒记得这个人,别说康熙,就是皇子们,也都记得,谁让阿克敦当年献出来的那道药方做出来的药丸药效太好,这几年,皇族宗室没少人用这个药丸活命,别小看风寒,在这个时候,乃是要人命的大病。就是四爷,想到自己府上的大阿哥弘晖,六年前一场重病,还是进宫求了这药后才好的,也不由稍稍松了些心防。   苏景飞快的看了四爷一眼,对已经从检查过的香囊里面取出的一枚田黄石小印在看的康熙道:“这枚小印乃圣上所赐,乃是姑父特意给我证明身份的。姑父已得知有漕帮人与天地会反贼联手,正带人赶来。只是行军缓慢,才叫奴才先行一步。”   这话康熙信了一半,他问:“朕离开扬州前召见过阿克敦,还赏了他一样东西,你可知道是甚么?”   “回皇上的话,是一贴治腰痛的膏药方子,姑父道圣上隆恩,还知道他五年前为捉水寇伤了腰的事情,乃是远迈前朝的圣明天子。”苏景回忆起阿克敦说起这事时候一脸真切的感动,心中对康熙的拉拢人心的手段也有些佩服。不花金银,一个药方,就让手下的将领恨不能献完自己献儿孙了。   听苏景这样说,康熙摆摆手,脸上露出点笑容,拍马屁的人多了,照理这时候还有人拍龙屁他是很厌烦的,但没来由就是觉得眼前这武功奇高的少年可亲可近,连带疑心都减了不少。   他放松下来,回到榻上坐下,对儿子们道:“都让开罢。”   “汗阿玛,这……”四爷等有些犹豫,就这么问两句便相信了。   康熙板着脸,哼道:“他要真是刺客,朕和你们如今还能说话!”这话一面是对苏景身手的称赞,一面是对侍卫甚至儿子们的不满。   四爷他们面色尴尬,正好下面的侍卫们好容易甩脱刺客纠缠奔上来要护驾,就被皇子们怼了回去。人都闯到跟前了还来护驾,等着你们,爷们的尸首都堆成山了。   护军统领木思阿好容易带着人突破反贼们的火箭暗器在两条船上搭好木桥,又安排侍卫弄好人墙,亲自过来迎接圣驾,就听到反贼闯到康熙房里去了,顿时吓得三魂丢了两魂,连滚带爬过去,结果又说不是刺客,是护驾的,还被拦在外面,他摸摸一脑门的冷汗,不敢再离开,只喝令源源不断从后面游过来的侍卫官兵们赶紧去肃清反贼。 ☆、清圣宗   里面苏景很镇定的回话,他也有些佩服康熙,不是谁知道外面有人拼了命要杀自己都能如此安坐的,还有空和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人闲聊。   “姑父查探到消息,想要上禀,但事关重大,姑父又拿不准反贼们何时动手,只能带着几个亲兵一路追赶,到了苏州府,守备石大人却不信姑父说的话,道无旨意不得擅动兵马。无奈下,姑父让人捉了漕帮几个怀疑与反贼有勾结的人,严刑逼供。石大人看了证词,调集兵马,只是得知反贼今日便要动手,又与漕帮勾结,姑父唯恐赶不及,令奴才先行一步。”   这话一说,屋里陡然寂静几分,就算外面还在喊打喊杀,都让人觉着气氛沉闷的可怕。   石大人不肯调兵,石大人是谁?苏州驻军守备石元勤,出身苏完瓜尔佳氏,汉姓为石。苏完瓜尔佳氏正是太子妃母族!   在这种时候,谁敢多说半句,哪怕是一心要把太子再拽一次下来的九爷,都只能强压着心里那么点幸灾乐祸。   康熙脸上表情未变,哦了一声,还给石元勤辩解了一句,道:“你姑父忠心,石元勤也是尽忠,他若敢乱调兵马,朕不会饶了他。”说着看苏景,话锋一转,道:“你姑父就让你一人来救驾?”   苏景像是没听出那点言外之意,很老实的道:“奴才还带了几个人。”   康熙愣了一下,不相信面前的人是蠢货,直接道:“你姑父觉着你带几个人就能护驾?”   苏景一笑,“万岁不是见着了。”   康熙又愣,接着大笑出声道:“你这孩子……”话中已有几分亲昵的意思。   等康熙笑过,苏景问:“万岁为何不问船破之事?”   康熙笑的有几分得意,“若船果真破了,你如何还如此镇定回朕的话,就不怕朕有个万一连累你姑父?想必是逆贼们故意弄出来的动静想让朕出去。”说罢一叹,“忠心也罢,私心也罢,这船上的人都不会让朕出事。”   这话说的便有它意了。   似乎猜到无人会接话,康熙用打趣的口吻问苏景,“你姑父是个忠臣朕相信,可他倒是信你小子。”言外之意,你姑父如何断定你也会拼死护驾呢?   对这个问题,苏景沉默半晌,回道:“万岁方才也说,忠心也罢,私心也罢,总要拼尽全力。奴才正是如此,便是万死,绝不会让刺客得逞。”   “你是怕朕治罪你姑父一家?”   苏景再度沉默,康熙爷不催促他。直到听见外头马蹄声声,己方声势大振。小太监出门去看,回来满脸堆笑,道:“万岁,阿克敦大人来了。”   康熙点点头,苏景见康熙面上带笑,气氛和缓,道:“万岁,奴才这次可算是救驾有功?”   不等康熙发话,四爷一脸怒容站出来,斥道:“大胆!”身为奴才,尽忠乃是应该,难道还要与天子讨功不成!天子可以恩赏,却没有奴才强要的道理。再说又有什么功,除了突然钻出来吓人一跳,没见杀死几个刺客。   康熙却让四爷退下,平静的看着苏景,“你自然救驾有功,不仅是你,就是你姑父,朕都有重赏。”睿智如康熙,早就发现自苏景来后,时不时还飞进来扎在窗户门上的冷箭就消失了,想到苏景说带了几个人,又见识过苏景的身手,康熙就猜到屋外必然是苏景带来的好手在镇守,而苏景则守在他跟前,防备意外。这样还不算救驾,如何才算呢?   苏景不将四爷的怒气放在眼里,甚至用开玩笑的口吻道:“奴才想给万岁讲一个故事,又怕万岁怪罪,不知奴才可否用这次救驾之功先换了万岁恕罪。”   康熙默了片刻,端过梁九功奉上的浓茶,吹着茶叶子徐徐道:“你先说来朕听听。”不知为何,他对眼前这孩子有超出一般的容忍,总觉得他亲切,从心里不愿怪罪他逾越。   苏景倒没强求康熙给个保证,他开始讲起属于自己的故事。   “十七年前,京城有位阿哥府中妻妾同时有孕,妾侍乃包衣出身,本是侍寝宫女,妻子则是原配正室,出身满洲著姓大族。”   这故事一开口,就让几位皇子阿哥悚然变色,只有九爷,十三爷,十五爷,十六爷等人略好些,只因十七年前他们不是没出生就还是幼童,与他们扯不上干系。可四爷,五爷的脸色就非常难看了。不过五爷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的福晋从来就没有过身孕,便也镇定下来,独剩四爷脸上浓黑如墨。他并非想到自己身上,只是觉得眼前苏景何其大胆,竟敢随意攀扯皇室,错非看康熙脸色镇定如常,他立即便要治这个狂悖小子的罪!   康熙见苏景停下话,就像没注意到四爷要杀人的目光一样,还道:“怎的不说了,接着讲,你这故事是讲给朕听的,朕让你说,还有谁敢插话不成。”   听到这话,四爷运了运气,站到一边,屋中的梁九功察觉不对,觉得外头声音平静许多,弯着腰带着小太监出去,还记得把门给带上。   “是。”苏景一拱手,接着道:“妾侍有孕,阿哥十分欢喜,允诺若妾侍诞下小阿哥,便让妾侍做庶福晋。福晋大度,尽管自己随后不久也查出身孕,依旧吩咐人仔细照顾妾侍,不仅为妾侍单立小厨房,还从身边拨了好厨子过去使唤,又让娘家带来的心腹嬷嬷去照顾。妾侍十月怀胎,稳稳当当的过了,生产之日,福晋亲自赶去坐镇,然而妾侍难产,两日两夜后,生下一个不会呼吸的死婴,妾侍也力竭而亡。皇阿哥头回做阿玛,只是看了那孩子一眼,便让人抱去黄花山埋葬。妾侍有个婢女,本是当初入宫时的姐妹,因担心其在宫中受欺负,故有孕后,特意求皇阿哥将人要到府中,就放在身边。妾侍生产时,婢女也在边上,恰巧婢女祖母以前曾是内务府的接生嬷嬷,因此看出接生时有人动了手脚,却不敢声张。只在皇阿哥发话要将孩子葬了时站出来,道她要亲自去葬小主子。念其一片忠心,皇阿哥准了。婢女抱着孩子来到黄花山,打发车夫走了,却并没将孩子埋葬。原来婢女当时便发现孩子只是因在母亲肚子里憋久了,喉咙里进了污物没缓过气罢了。她用嘴吸出孩子口中堵塞的污物,把孩子救活后不敢送回皇阿哥府上碍眼,唯恐孩子送回去反失了性命。”   “一派胡言!”随着苏景的讲述,四爷脸色越来越黑,听到最后忍不住暴怒出声。   “老四!”康熙瞟了一眼四爷,淡淡道:“你要替朕做主不成?”   轻描淡写一句话让四爷骇然,他侍奉皇上一贯谨慎,唯记得忠心二字,此言一出,尽管他心中已一片乱麻,仍恭敬的退开。   康熙看苏景,神色有点复杂,没有问为何将孩子抱回去反而会失了性命,只道:“你继续讲。”   苏景神色依旧,仿佛眼下讲的故事与皇家秘史全然无关,更不涉无数人生死一般,单凭这份从容不迫,康熙就更高看一眼,竟生出若果真是我孙儿便好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爬回来写还有这么多老读者,非常感动。不方便回留言啦,娃一看我玩电脑就要调皮,她睡着时候我都拿去码字了,在这里统一谢谢大家,吸取以前的教训,这次会加感情戏,另外天骄里面我没有表达出来的很多东西希望能在这里写出来。   重要的是,今天多更一章…… ☆、清圣宗   “婢女左思右想,只能将孩子悄悄抱回家中,用米汤喂养。又过半年,府中已无人记得妾侍,婢女寻机犯了几个小错,又用重金收买福晋身边的大嬷嬷,大嬷嬷宽厚,在福晋面前说情,只是将婢女革除宫籍,撵出府中。婢女于是从府中脱身,顾不得身上还有内务府枷锁,跟丈夫一起偷偷带着孩子逃出京城,一路小心翼翼奔到扬州,将孩子交给妾侍的胞姐。妾侍胞姐之夫在扬州军中做一名百长,一家五口便定居扬州,妾侍胞姐得知孩子身世,原本甚是为难,唯恐最后害一家人丢了性命,只是婢女一路奔波劳累,到扬州便撑不住了,胞姐与丈夫商量一番,到底不忍,还是决定将孩子收下养大。为掩人耳目,胞姐择定娘家一定居长白山下的族亲,这族亲月前才去世,因来往不便,除了胞姐偶然得知族亲家已无人的消息外,其余并无人知晓。胞姐将孩子托其名下,称族亲家中无人,故此临终前将孩子送来让她抚养长大,以防万一,还让丈夫亲自跑了一趟长白山,办下孩子出生的文书证明。再耗尽积蓄,给婢女丈夫在绿营中谋了差事,续了继室,从此定居扬州。”   说着说着苏景脸上神情第一次变化,他目光变得添了几许迷茫,“孩子渐渐长大,左右邻居都道孩子天性聪慧,胞姐与丈夫觉得孩子毕竟是皇家血脉,生来与人不同,便狠心拿出积攒的银钱,给孩子请先生,弓马骑射,琴棋书画,只要孩子能学的进,学得好,宁肯节衣缩食,甚至亏待自己的孩子都要送孩子去学。孩子不愿看着姑父为抚养自己从兵营回家还要去打鱼补贴家用,更不愿看着姑母身为当家太太冬日却要在冷窑一般的屋子里给人缝补衣裳就为了换几本人不看的旧书。五岁时,孩子便悄悄去城中的医馆看人诊病开药,或许是这孩子真秉性聪慧的缘故,他只是站在门边,一日日过去,竟真摸着几分道理。医馆的大夫总见孩子过来,心软之下偶然也会给孩子讲讲医术,后来一游方老道经过,见着孩子颇有天分,便在扬州呆了半年,将自己的医术与药方尽数教给孩子。孩子自己学了两年,又跟着表兄上山采药,根据药方做出一批退烧的药丸。医馆用过后发现疗效大好,由此与孩子商量在医馆做这药卖,每月给孩子分红。从一开始的几十两到后来的几百两,孩子手中有了银子,姑父一家的日子也开始好过起来。”   这是一段真实而艰辛的岁月,为了不暴露自己,为了让玛尔屯氏一家尽快过上好日子,苏景只能绞尽脑汁。比较其余的发明创造,医术无疑是最好的。   至于什么菜谱酒楼,在阿克敦还是个百长的时候,扬州那些大酒楼只会直接把菜谱要走,而且一个没进过厨房的男童,突然就成了大厨,谁会信?好在系统给他提供了医术和许多超脱这时代的药方,然而他也并不能在几岁的时候就无缘无故成为神医。   于是他跑到医馆去看人治病,可惜此时大夫都敝帚自珍,除了偶尔给他讲些常用的药草,看家医术却是不肯教的。至于说拜大夫为师做学徒,他想都没想过,玛尔屯氏宁肯饿死恐怕都不会答应。   直到邻居说扬州来了个游方老道,卖的药颇有几分疗效后,他才觉得抓住机会,果然几次下来吸引老道的注意。他原本打的主意是跟着老道混两天,等老道走了他就说学到真传。谁知老道果真有几分真才实学,又是追求自然大道的人,并不吝惜手里的东西。见他果有天份,停在扬州半年,把能教的都教了,还给他几个药方才离去。虽说他并不稀罕,却依旧记得老道这份恩情。   唯恐突然就融会贯通太吓人,他又自己研究两年,将药方稍作改动,使之疗效更好,才制作出第一批药丸送到医馆寄卖,然后便是合作扩张,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听了这话,康熙上下打量苏景一眼,发现他眼中并没有甚么委屈乞怜,反而有种缅怀,难得愣了愣。   五爷他们目光便复杂多了,若这少年说的是真的,那便是他们的侄儿。虽说兄弟间的感情未必多好,但谁家的儿子不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哪怕是瘸了腿,从小就矮了兄弟们一头的七爷府上呢,他的阿哥格格们出来又有几个人敢怠慢,更别提要为糊口费心思了。一想到家中的儿子,对比面前的苏景,五爷他们心肠便不由软了几分。再看边上一时黑脸一时白脸,此时已彻底傻住的四爷,连九爷都添了几分鄙夷。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儿子送到外面吃苦,平时还挺能耐!   四爷死死盯着面前的苏景,他已经确定苏景说的就是自己府上。他从来自诩治家严谨,福晋贤惠,后宅安稳,谁想猛然竟窜出个本该夭折的儿子。他应该暴怒,应该立即否认,不至使汗阿玛认为他连理家的能力都没有。可没来由的,对上苏景平淡冷静的目光,他就有些心虚气短,竟从内心升起一股苏景说的都是真的,他就是自己儿子的感觉。   可如果这一切是真的,福晋当如何,他当如何,弘晖当如何,苏景,又当如何?   只是一想,四爷便觉得天旋地转,头一次感觉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怔怔望着苏景。   苏景飞快收回目光,道:“万岁,奴才的故事讲完了。”   康熙端着茶盅迟迟没说话,屋里静的像是没有一个活人。直到木思阿回话道反贼已全部清剿,又有阿克敦请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康熙把所有人打发走,让人传阿克敦进来。   临出门前,康熙吩咐十三爷让人带苏景去用点心,十三爷一震,立即明白康熙的意思。见四爷难得浑浑噩噩,十三爷叹了一口气,带着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目不斜视的苏景去了楼下已收拾好的舱房,让人上热水洗漱,再备茶水点心,只是走前,吩咐了几个侍卫守在门外。   苏景见此一笑,自如的到屏风后更衣泡澡。   康熙的舱房里,即便才立下大功,但阿克敦依旧不敢抬头,他也没料到苏景竟一来就将事情捅破了。他原本的打算是立功后看看万岁的心情,把事情慢慢一点点露出去,让万岁自己察觉点眉目,到时候再仔细斟酌着将事情禀告,哪知……   然而事已至此,万岁问话,他不能不回,更不能隐瞒。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末了将头死死抵在地上道:“奴才自知犯下大罪,只是万岁,苏景的确是雍亲王的庶长子,奴才万万不敢混淆皇家血脉啊。”   一个茶盅兜头砸在阿克敦头上,“狗奴才,好大的胆子!”   被砸的头破血流的阿克敦不敢吭声。   骂过后康熙怒气未消,他实在没想到,皇家竟会发生如此丑事。虽然后宫与王府后宅此等嫡庶倾轧的事从不鲜见。正如当初他连连丧子,难道他不怀疑,不清楚其中必有缘由么。可为了皇家体面,他只能一面加强对后宫的控制,收拢后妃们手里的权利,面上依旧要粉饰太平,绝不能让消息传出去,以致皇室颜面无存。可孩子夭折就罢了,竟出了误判孩子死亡,让孩子流落民间长大的事情!   人言便罢了,要如何断定苏景是皇家血脉?倘若弄错,那是天大的事情,尤其太子不中用,他对老四还在观察,看能不能委以重任!若不认,照着之前短短时间与苏景的接触,与方才阿克敦的讲述,他实在舍不得。不说弓马,光是这孩子能让江南一干大儒称赞,士子们纷纷拜服,他就舍不得。满人坐了这么多年江山,然而在文风鼎盛的江南,依旧有许多汉人不肯归心,私下称满人为蛮夷。若皇家有这么一个皇孙,其中作用是不可估量的!   在心中飞快计算一番得失,康熙已隐隐有了主意,既舍不得,更做不出赐死可能是亲孙儿的事情,那重要的就是孩子身世是否是真的了。   康熙眯了眯眼,道:“你说当年是老四府中的婢女将孩子抱来的?”   阿克敦听出康熙话中已有了转机,忙道:“是。”   “既如此,你怎能断定那婢女说的是真话?”   “回万岁,奴才与奴才妻子也唯恐那珠丹撒谎,故此奴才借着办差特意回京打听过消息,找到了当年送珠丹去黄花山的车夫,那车夫不知奴才用意,承认当年正是他和另一名太监送珠丹去的黄花山,照规矩,他和那名太监该帮着珠丹一起将孩子葬了。只是当年他们看着奴才妻子的妹妹已死,孩子又没了,风冷山寒的不愿多受罪,故此珠丹一说她自己来,他们就先回去了。奴才又去珠丹住过的八里胡同打听,当年的左右邻居还在,有些还在内务府当差,他们说记得当年珠丹是曾经抱过一个孩子回来,有人问起,珠丹都道是姑太太家的孩子,因差事忙,暂且叫她养几天。过了半年,珠丹家姑太太犯错被杖毙,珠丹又被撵出雍亲王府上,邻居们就没见过珠丹一家,内务府还查过,邻居们以为珠丹是犯了大错,自然不管胡乱打听。至于当年的接生嬷嬷……”阿克敦不敢说了。   康熙哼了一声,道:“把你打听的都说给朕听听。”   “是。”阿克敦又磕了个头,壮着胆子道:“当年接生的嬷嬷和诊脉的大夫以及服侍的下人,奴才去打听的时候,都已接二连三的暴亡了。”   “放肆!”康熙一拍桌案,不仅将阿克敦吓得不轻,连外面守着的太监和侍卫都噗通一声跪下了。康熙气的又站起来走了两圈,怒道:“乌喇那拉家就是如此教养女儿的吗?”   这话让阿克敦如何接呢?   康熙似乎也没想让他接,骂过这一句,他叹道:“可惜费扬古耿介的名声。”   虽然多疑是帝王的本性,然而康熙并不认为阿克敦敢在此事上动心眼,许多事情,一查证便知道了。问到这儿,久知后宫手段的康熙已有九成确定苏景的确是自己的亲孙子,但还有一成还得回京验证之后再说。   只是这一成,很快就变作半成。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字数加一点! ☆、清圣宗   因为第二天守在门口的侍卫来报,道苏景用过早饭后发起高热,浑身都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康熙赶紧让人传太医去看,太医看过后回来禀告康熙,苏景是用了茄汁包子才会出红疹的,康熙听完,旋即愣住。只因世祖帝便有这个用了茄汁就会出红疹的毛病,而他也继承了世祖帝这个病症,只是从不敢让外界知晓,天子的弱点,一旦暴露遗祸无穷,故此他很确认除去给自己诊脉的御医,无人知道这一点,这太医自然也不会帮苏景作假。   康熙满心复杂,生下长子的时候,他吩咐人小心谨慎,生下太子的时候,他更是千般小心,务必让太子厌恶茄汁,后来每生下一个儿子,他都培养他们厌恶茄汁做菜的习惯,不能明言,就让儿子们跟着自己这个君父走。然而长子没有,太子没有,诸子皆无,其余的孙子们也从未听说,唯有这个半途冒出的孙子,传承了自己继自世祖的体质。   难道这果非天意不成!   等康熙亲自去探望病中的苏景,又令自己御医负责苏景病情的消息传出后,不管知不知道苏景身份的人,都被镇住了。九爷还在自己的舱房里骂了几句。   然而等一路赶回京中,康熙令人把才退烧,服药过后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苏景直接带到宫里,才真是让人看傻了眼。康熙此时却顾不得别人如何想如何看,他径直去慈宁宫见了太后。   一番讲述,万事不管的太后听说有人也得了传自世祖的这个毛病,亲自跑去安置苏景的撷芳殿看苏景,一见之下,不由大惊。   “这,这孩子生的竟与皇额娘一个模样。”   “皇玛嬷……”康熙愕然。   “真是像。”太后让人拿过老花镜,在苏景沉睡的面容上仔细梭巡,越看越叹,“太像了,当年皇额娘乃是满蒙第一美人,便是我头一回进宫时,皇额娘已年过四十,都还存着年轻时的风韵。只是后来世祖爷……皇额娘太过操心,才渐渐老了。”   世祖爷如何呢,自然是宠爱董鄂氏,重用汉臣,不肯亲近蒙古妃嫔,因此母子裂痕渐深,当娘的很快一天天飞速老去。   “皇上是不知道的,我却对皇额娘以前的容貌记得很清楚。这孩子,真是难得。”   随着太后的话,康熙心中对苏景的身份再不存疑了。事实上,虽然一路上他派出去查证的人已经回报苏景与阿克敦说的俱是真话,然而面对苏景的容貌,他还是有些疑惑的。毕竟德妃长相只是清秀,只因性格温婉体贴又屡次生育他才宠爱封妃,却并不是以容貌取胜。至于老四,生就一张容长脸,五官也无甚出众的地方。他还一回宫就令人找当年与苏景生母相交的宫人来看过,也说苏景只是与生母略像!偏偏苏景如此天人之姿。谁又能想到,这孩子不肖父,不肖母,不肖祖父,不肖祖母,竟像了曾祖母!   太后原本没将苏景放在心上,只是为康熙脸面才亲自走一趟,这会儿见到苏景,立场顿变,违背一向不管事的原则道:“若皇帝断定这是皇家血脉,还需早作打算,让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可不是好事。”到时候朝臣后宫各有各的想法,请见的请见,上奏的上奏,还不得乱成一锅粥,那孩子甚么时候才能正名,说不定都熬不到那个时候。   康熙当然明白太后的意思,正好他也觉得此事不能拖,否则不会一路赶回京就把人带到宫里,除了疼爱之心,也是要人犹疑不定,再打一个措手不及,当下道:“太后所言有理,朕也是此意。只是还得滴血认亲才是。”其余的都合上了,滴血认亲便是最后的步骤。   太后就明白康熙头一个找她说此事的意思了,点头道:“哀家这便下懿旨,召宗令与诸老王爷入宫。”   母子两人说做就做,太监出宫宣懿旨,太后坐在边上看服药后沉沉睡着的苏景,见他红疹虽退,脸上仍带着一层薄薄的潮红,叹道:“皇帝怕是不知道,皇家人吃不得茄汁这毛病,还是打□□那儿便有。当年皇额娘曾告诉我,道还在盛京的时候,□□因用了一道汉人厨子进上的茄汁牛肉而高热不退,满身红疹,后来烧虽退了,红疹总是不好。还是太宗皇帝带人想法找了几个在明朝皇宫做过太医的大夫,才治好□□。那太医当时便道,这病,许要跟着血脉传着走的。谁想太宗没有继着,世祖反而有了,如今又传给皇帝你的孙儿,看样子是隔着代的。”   ‘不,并不是隔着代,朕也有,只是谁也没告诉。爱新觉罗家坐了皇位的男人,都承了这个毛病。’康熙再看苏景,眼底添下几分深意。   母子二人对坐许久,诸王入宫,康熙让人直接带到撷芳殿,诸王都摸不着头脑。   宗令简亲王济度觉得事情不对。先是皇上遇刺,接着带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匆忙回京,还把人直接安排在撷芳殿住着,撷芳殿是甚么地方?撷芳殿又称阿哥所,那是住皇阿哥的地方。眼下又有太后,又召宗令老王的,莫非是皇帝以前在江南宠幸了人,留下的龙种?   济度猜对一半,另一半待皇帝说了把他吓一跳,竟然是雍亲王!   一年都不会露个笑的雍亲王在外面私生了个儿子?这听着应该是九贝子做的事啊……   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   皇帝当然不会告诉这些王爷们说苏景是当初受雍亲王福晋迫害才被送出去外面养的,而是道当年苏景生下来身子就弱,令人测了生辰八字,所以雍亲王请示过他,将孩子送到江南养,托在大臣家中,如今大劫已过,就该接回来了。然而孩子毕竟在外呆了那么多年,以防万一,还是要滴血验亲的。   胡说八道!   所有王爷都对康熙这番说辞下了一样的评语。   皇家是有送孩子出宫养的传统,就像是如今的直郡王和诚亲王,那都是在大臣家里养大的。但按照皇帝的说法,这皇孙可不是带着按制定好的乳母,太监,宫女去内务府大臣这等人家里,而是送到扬州一个穷困的百长人家,还甚么服侍的人都没给。这不瞎扯么!   不过即便知道里面有猫腻,那也是皇帝和雍亲王家里的事。若皇帝无缘无故要添个人进玉牒,他们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但皇帝不是胡来的人,不管这中间有甚么,肯定查验过了,如今又召他们来当面滴血认亲,那便没甚好说。是皇家血脉,当然要认回来,不是,不是那就只能忠心谏言。   济度与几位老王商量一番,亲自看着太监取了苏景的血,康熙又令人取来四爷的血,两者入水即飞速融到一处,此事就此下了定论。   既然血能融合,济度也不愿讨嫌,尤其是讨皇帝的嫌,立即道:“奴才这就让人为……”说到这儿卡了壳,这该是雍亲王府的大阿哥罢,然而到底要不要做大阿哥,皇上还没发话呢。   康熙了然,接道:“这孩子当是老四家的大阿哥,就叫弘昊”   昊者,天也。   看样子皇帝对这认回来的孙子十分疼爱啊。雍亲王府一贯安稳,四福晋是出名的贤惠人,这回可有得瞧了。   “奴才明白了。”济度等人带着一肚子八卦回去处理玉牒,结果还没出宫门呢,又听到消息,皇上下旨,册封雍亲王府大阿哥为多罗贝勒,封号为端,赐贝勒府的消息又传了出来。   一个老王听了,差点没从轿子上摔下来,嘀咕道:“万岁这是不讲规矩了。”还没听说过玛法还在当皇帝,就给孙子分家开府的。   只是从废太子,圈直郡王,又复立太子后,康熙的权威就让所有人不敢再轻易冒犯。既然能看出这事康熙是要乾纲独断,那旁人便不插话。   这消息传出去,到底惊了一地眼球,九爷听说就在家里摔出一地的碎片。   他不能不气啊,他娘的,自己都还是个贝子呢,侄子已经混成贝勒了。难不成今后见了他还要行礼?   然而最愤怒惶恐的不是他,而是四福晋乌喇那拉氏。   她几乎不敢相信,十七年前已经死了的那个孩子,她第一次动手谋害的孩子,竟然会再次出现在京城,还成了贝勒!   乌喇那拉氏慌了,她去见四爷,却被拦在外面。入宫求见德妃,请见的牌子给退回,再回到府里,四爷身边的心腹太监苏培盛满脸都是笑的拦住她,‘福晋,王爷有话,春寒入骨,近日还请福晋在府中安心休养,不要随意外出。’   不管外面如何议论纷纷,苏景却在宫里安安稳稳的呆着。   他每日先去向太后请安,到了午膳时候康熙那边通常会过来传他过去一道用饭。 ☆、清圣宗   这日康熙又让人来传,苏景收拾收拾过去,,一进到乾清宫,结果不单有康熙,还有四爷。   “孙儿见过汗玛法,见过雍亲王。”   康熙很欣慰的捋了捋胡子,四爷则面色乌青。   苏景当没看到,走到康熙示意的位置坐下。好在康熙还算有良心,见四儿子气得不轻,出来当和事佬,“弘昊啊,怎的还不肯叫阿玛,再这样赌气,汗玛法可要生气了。”   苏景瞅了瞅四爷,端正身子道:“汗玛法,孙儿只是担心给雍亲王添麻烦。”   “添甚么麻烦?”康熙装作不懂苏景的意思,这事,孙子是委屈,他也的确真心疼爱这个天资出众的孙子。不提别的,光是这两月孙子住在皇宫,他召见那帮子汉臣的时候把孙子叫来见见人,那文采就能把一干自负饱读圣人学问的汉臣们都给镇住,让他晚上想起来用饭都多添两碗。而且这孙子很孝顺,尽管才认回来没多久,却素来喜欢‘直谏’。想什么就说什么。明知道他的身体事关重大,看着他不舒坦,还是给他把脉,与御医商量药方,全然不避讳,不畏惧可能会沾惹的麻烦。凡此种种加起来,让他这个叫一群儿子伤了心的老头如何不稀罕呢?   他是皇帝,是万岁,却也只是一个年将六十的老人罢了。只是孙子再委屈,过去的事情只能掩耳盗铃,哪怕外头议论的再厉害,都得粉饰太平,更不可能为此事处置老四福晋。   但康熙还是想补偿孙子的,他道:“你阿玛今日进宫是给你额娘请封的。朕已准了,往后你额娘便是侧福晋。”   亲王侧福晋,有册封,有冠服,死后有园寝,有祭祀。虽然在苏景看来,人死之后的补偿其实并没有任何用处,然而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死后埋葬在哪儿,有无祭祀,区别是很大的。   这一世的生母是宫女出身,难产而死,能得到这个追封想来应该是雍亲王真的想认回自己,而康熙也是真心疼爱才有的最大妥协。为那个可怜的女人争到这个身份,她九泉之下,或许能瞑目了罢。   苏景闭了闭眼,站起身恭敬跪下,身子伏下给康熙行了个大礼,“孙儿多谢汗玛法厚爱。”一顿之后,朝着四爷的方向叩首,“儿子代额娘谢过阿玛。”   听见这声阿玛,康熙老怀安慰,孙子心高气傲,倔了这么久,为孝道还是低头,可见是个真孝顺的好孩子。人就是这样,心里喜欢,看甚么都喜欢。   四爷不是头一回听人叫阿玛,但苏景这声却叫的他想落泪。这些日子,许多早就忘却的感觉都翻了上来。布顺达是他第一个女人,他那时才十四岁,懂甚么呢,心里整天惦念的是多在汗阿玛面前露几回头,才好早点挣个好点的爵位,不能被兄弟们比下去。对女人的服侍,甚至是有些不耐烦的,况那时候每回宫女侍寝,为防被勾坏身子,还有人在屋外守着,每次不到两刻钟,太监嬷嬷们在床外头就喊了,都来不及跟服侍的女人说两句话。   但布顺达长得比宋氏美,性子也好,不像宋氏那么木讷,他难免多偏爱几分。按照规矩,这种给阿哥开荤的宫女,将来是要退回去的。他知道这些宫女退回去就是老死宫中,因此大婚开府后念着旧情把人都要了出去。那时候开始领了差事,每天唯恐哪里出差错,回府后累的不轻,到布顺达那里坐坐倒还不错。布顺达有孕,他当然是欢喜的,只是也担心她像宋氏,生下孱弱夭折的女婴。但布顺达身子比宋氏好,福晋又贤惠,即便自己也有了身孕,还将布顺达那里照料的妥妥帖帖,他渐渐没那么关注。没想到一贯底子好的布顺达会难产。   他当时看过孩子,手脚都长全了,圆乎乎的还带着胎水,是个整齐的小阿哥。第一个儿子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看看他就死了,他不忍再看,恰好布顺达的婢女站出来说要去葬孩子。他想着让布顺达亲近的人去办,会打理的妥帖一些,就答应了。之后福晋生下弘晖,府里李氏又生弘昐,弘昀,弘时,李氏所出三子,弘昐,弘昀体格都不健壮,磕磕碰碰养大了。   想到弘昐弘昀,四爷不免想到正是当初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庶长子夭折,故此才在李氏有孕时将乳母请回来照料,又令苏培盛在外寻精通妇幼脉息的大夫回府,故此弘昐,弘昀数次危急,都因诊脉及时稳住了。若他当初没有如此精心呢?他当初又为何不要福晋请的大夫呢,是真觉得福晋请来的大夫不好,还是早就在心里怀疑过福晋?   四爷望着面前长身玉立的长子,愧疚渐深。他自诩是诸兄弟中最看重子嗣的人,然而他的长子却受了侄子们谁也没受过的苦。   想到此处,他不再埋怨长子的不敬生父,柔和神色道:“身子可调养好了?”停了下道:“要是见好,就回府住罢,你几个弟弟还没见过你。”   这话题有点敏感,四爷提出来就看着苏景,眼里居然透出点紧张,没想到苏景一口答应了。   “好。”苏景先应下,又道:“不过家里突然要给我收拾院子出来也艰难,我就到汗玛法赐我的贝勒府住罢。”   四爷想说宅子放在那儿以后去住,这会儿雍亲王府连世子都没定,儿子过去住不像话。不妨康熙插嘴,一下就准了,“成,就去那儿住。”表明过支持孙子的意思,对儿子道:“雍亲王府各个院子都有安排,再说弘昊都十七了,朕打算今年先给他赐两个人,再慢慢看看上记名的秀女,若无好的,就等明年大选的时候再指婚。”添了服侍的人,就会有子嗣,到时候孙子住在雍亲王府一个小院子里,吃喝都得向人伸手,还不委屈坏了?   照规矩,皇子皇孙们十三岁左右第一次出精就会安排服侍的人,苏景却至今身边连个服侍丫鬟都没有,康熙自然很不满意。满人人少,为了让人口尽快多起来,只要是旗人,朝廷都给养活,作为皇室,自然更要多子多福。   女人啊,苏景想着在心里一哂。前世在商海中打滚,露水情缘不少,他没甚么排斥的,更不值得为这个与康熙争执,他又没有心爱之人。   定下苏景出宫住在贝勒府的事情后,康熙说要择个好日子,其实是还有点舍不得这个孙子,传令钦天监后,祖孙三人一起用了晚膳。接着四爷出宫,康熙继续给孙子做思想工作。   “你额娘的事情,未必是你嫡额娘的差错,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也不好查证,你回去不要再与你阿玛犯倔,对你嫡额娘要恭敬,下头的弟弟,要好好相处。让你出宫,是为你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当明白的。只是也要常来看汗阿玛,汗阿玛赐你块进宫的腰牌,受了委屈就进宫来,汗阿玛给你做主。”兴许是人越老就越看重亲人,康熙觉得自己在这个孙子身上花的心思比儿子都多。   听着康熙的絮叨,苏景没有露出不耐烦,也不像其它人一脸感激红了眼圈哭着谢龙恩浩荡。他只是轻轻一笑,对康熙道:“孙儿知道了。”   康熙却很高兴。   那些动不动就喊皇上圣恩,万死难报的看一眼都烦,哪怕是赏一口汤,都哭的像是死了娘。当朕是傻子还是甚么,若朕不是天子,有多少人愿意耐心听朕说几句话呢?   想到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的儿子们,康熙觉得一阵阵疲惫窜上来,再看眼前一派天然的苏景,就更喜欢了——多好的孩子,在朕面前全无矫饰。   康熙一激动,干脆给个大礼包,“朕看你甚么都学了,不能总闲在府里,等出宫,还是学着办差罢,先跟着叔伯们学一学,朕是想让你去户部,那儿眼下是你阿玛管着。”   孙子虽能干,但到底没在京城呆过,不知道京里如今的形势。儿子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贸然让孙子过去,万一被带到坑里去怎么办,连亲老子都不尊重了,更别说是侄子。康熙一点都不相信自己儿子们这会儿还有节操这种东西。   苏景想拒绝,正如康熙担心的那样,他现在还是两眼一抹黑,要人没人,不适合贸然搅合进去。然而转念一想,他认亲是为什么,获得地位,获得尊严。他在康熙面前表现的博闻强识,弓马出众是为了获得康熙的疼爱与庇护,在此时,康熙的宠爱便注定他脱不开权力漩涡。既如此,为何不早些将权利握在手中。如果无法逃避,手中有剑才是最安全的。   但他不想去户部。   此时户部在做甚么?在清剿欠款!   飞快思量一圈,苏景毫不掩饰的道:“汗玛法,我想去内务府。”   “内务府?”康熙错愕,随即有些复杂的看着苏景,之前祖父对孙子的慈爱笑容已经消散了,“说说为何要去内务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 ☆、清圣宗   苏景把这几日的观察说出来,“孙儿这些时日呆在宫中,有时候会与太监们说说话,发现宫中每日所耗甚巨,然后宫与汗玛法的供应却谈不上奢靡。”他指着康熙面前的白瓷茶盅,“例如汗玛法喝的这杯银雀舌,按照汗玛法一盏三泡,一日七盏来算,加上储存损耗,孙儿估量一月不过两斤。但前日您传召孙儿用膳,孙儿在侧殿等候时,亲眼见梁公公与内务府过来的人交接,单子上汗玛法一月光是银雀舌就有十斤,还有其余诸如金线香,琯溪蜜柚等,加起来汗玛法一月总共消耗茶叶过百斤。这一项,便是三万两。”   康熙听罢,指着苏景道:“你是在说朕这皇帝做的奢靡。”   若是旁人,这时候就该磕头请罪。但苏景摇摇头,认真道:“汗玛法,您是天子,若天子一个月连喝三万两银子的茶叶都算奢靡,那大清该如何穷困?传出去,岂非丢了朝廷的颜面。”   “喔?”康熙被苏景这说法给惊讶了,道:“朕只听人称颂天子节俭,唐时的长孙皇后因裙不拖地便被称作贤后。你这说法倒新鲜,照你的意思,朕若太过俭省,反会丢了朝廷的颜面。”   苏景肃容,“汗玛法,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是万民之主,坐拥天下。你代表的是大清,若大清之主都须节衣缩食,那么自然表明整个大清都在困窘之中。如今大清百姓安居,现盛世丰饶之象,您又不是大兴土木,不顾民间疾苦,一月喝三万两的茶叶又算甚么呢?”   这马屁拍的妙啊,怪不得人家是皇孙呢。一旁原本担心康熙大怒的梁九功在心里给苏景点赞。   “哈哈哈……”果然听完这番话,康熙仰头大笑,先前的微愠顿时消失不见,指着苏景道:“你这孩子。”复又问:“那你为何要将朕一个月喝了三万两银子点出来?”   “孙儿将这三万两茶叶挑出来说,其一是您并没有用这么多茶叶,那两百斤的茶叶去哪儿了?其二,便是您就算喝了两百斤的茶,俱孙儿所知,哪怕是最贵的玉雪龙团,一斤价钱也不过五十两。既如此,两百斤茶叶顶多在一万两,如何会有三万两的支出?”苏景没再往下说了。   但他后面说的话已经把梁九功吓出了一身冷汗。而康熙,笑容收敛,端起面前的茶盅看了看,最终扔在御案上,泼出的茶汤洒在一封奏折上,康熙顺着目光一望,正是如今掌管内务府的八阿哥上的请安折子。   康熙眼中怒色隐现,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淡淡道:“好一个八贤王啊。”再看苏景,哼道:“你倒是与你阿玛亲近。”联想到四儿子与八儿子哪怕是住在隔壁也从来不睦,康熙不免有些失望,难道刚认回的孙子也要参与党争?   苏景面对康熙的怒气,反而笑了,“汗玛法何出此言呢。孙儿以为,这三万两一月的茶叶开支只怕在八叔掌管内务府之前便有了,这,不能算是八叔的过错。”   “你是说你八叔无错?”就算是康熙,都被苏景这几次三番的转折给弄得糊涂了。   “八叔自然有错,只是孙儿认为八叔错在不通事物经济而已。”苏景唇角微弯,带着让人一看就舒服的笑,“八叔出身皇室,哪怕有汗玛法的苦心教导,与朝政大事颇有手腕,但孙儿以为,和内务府包衣打交道,八叔却难免被糊弄。就算八叔让人打听市价,可只要下面的人回禀,道贡品要从中再挑最好,再报内有损耗,八叔总不能一个个去找皇商查验。孙儿以为,既然一辈子都有人送鸡蛋吃,那么自然不会知道下蛋的鸡长什么样。”   “一辈子都有人送鸡蛋吃,就不会知道下蛋的鸡长什么样。”康熙仔细品了品这话,竟然觉得其中蕴含无数道理,最后叹道:“正如都看着这锦绣山河好,谁又知道朕当初继位时的艰辛。”   除鳌拜,除三藩,到最后连最亲近的太皇太后都不支持,但仍然让朕做成了。朕夙兴夜寐,战战兢兢,唯恐江山不稳,精心教养太子,教养皇阿哥,指望他们一个做明君,其余当贤王,然而这些儿子没经历过那些波澜诡谲,个个只当这皇位好,全然体会不到朕的难处!   康熙的话连苏景都不好接。幸好康熙也不是让人接话,叹后对苏景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你要知道,内务府弊端已久,你八叔虽一心想做贤王,却也未必没有难以下手的缘故。你果真要去内务府么?”   苏景明白这是康熙在暗示其中的阻力和难度。他昂然抬头,对康熙道:“孙儿以为,事难不难,须先去做,若连决心都没有,便必然失败。再者……”苏景忽然一笑,“汗玛法,孙儿姓爱新觉罗,是您的孙子,这天下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难道他们还敢将孙儿如何不成!”   “好!”康熙一拍御案,大喝道:“好一个姓爱新觉罗!没错,你是主子,他们是奴才,便是无错,你要惩戒几个奴才,谁又敢如何!”   康熙虽一心要当仁君,却不希望儿子孙子为人心对大臣都一意低头拉拢。他的确是仁君,可对不忠之臣何曾心慈手软,他枷过明珠,关过索额图,也将支持太子的东宫旧臣钉在墙上示众,使之哀嚎三日方才活活痛死!于上位者,光有怀柔之心,却无霹雳手段,如何震慑四方?   可惜他的八儿子,执迷于贤王二字,难道以为诸大臣称颂,他就会立他当太子不成?这岂非成天子被大臣胁迫!   龙颜大悦的康熙当即下旨,令多罗贝勒,皇孙弘昊与八阿哥同理内务府。   宫外的九爷收到消息,一气又摔了一地的碎瓷,接着跑到八爷府上去了。   “一个十几岁的毛娃娃,又是赐住宫中,又是封贝勒,又是赐府邸,如今更好,咱们一堆兄弟还巴望着到哪儿找份活干,人家已经许任意入宫,令掌管内务府了!”一气说完,九爷端起面前的酒杯干了,接着冷笑,“老爷子这是不认儿子,只要孙子了?”   从听到消息就没开过口的八爷这才骂了一句,“九弟慎言,这话岂是你能说的?”   显然很失落的十爷夹了一筷子花生米,哼哼道:“有啥不能说的,咱们还混吃等死呢,侄子辈的倒是先出头了。”将筷子一放,摇头道:“真不知道老四是怎么教的儿子,我家弘暄,一年看不着,老爷子都不会问一声。”   “说的好像老爷子问过哪个孙子似的。”九爷闷头又是一杯酒,道:“就是太子宫里那几个,整日赐这赐那,老十你信不信,这会儿叫老爷子问他们书念到哪儿,多大岁数,除了弘晰能把着点,其余老爷子一个都闹不明白。”说着说着一拍桌,“半道认回来的,老四倒是放心,这就放出来跟咱们作对了!他就不怕……”   “老九!”八爷打断他的话,一贯温和的脸上透出几分怒色,声音发沉的斥道:“你喝醉了。”   “我没喝醉!”九爷梗着脖子不肯认。   “你就是醉了。”十爷这会儿也醒过神。都说他憨,要他说他九哥比他还蠢呢,甚么话一秃噜都往外说,发发牢骚就算了,质疑侄子的血统,那是老爷子亲自查证,又当着宗令宗亲的面滴血验亲过的,太后还道人生的像已故的太皇太后呢,你这会儿再说不是皇家血脉,不把上上下下一片的人都给得罪了。   “九哥,你可别瞎说啊,这孙子才认回来,老爷子稀罕着呢。听说太后娘娘也疼他,为要出宫的事情,还与汗阿玛生了场气。”太后娘娘是不管事儿,但真发作起来,谁都要避让三分。要不自己干嘛这么容忍府里那个恶婆娘,还不就因为她是蒙古来的,姓博尔济吉特。十爷腹诽了两句,又劝,“再说你忘了老四那脾气,护短的要命,就是当年你剃了他狗的毛,他都撵着你追了半个皇宫,这会儿你说他儿子不是亲的,叫他知道,不跟你拼命才怪。”老四看着是个正经人,玩起阴的才叫要命,没事儿老十一点不想去招惹。   “我说了又怎的。”九爷其实心里有点怕了,但嘴上不肯服输,这么吼了一句,丧气道:“八哥,你得说句话啊,不能让个黄毛小子押在咱们兄弟头上。”   人家管理内务府就叫压在咱们头上了啊?那压在咱兄弟头上的人多了,还有过包衣出身的奴才呢!   十爷听了这话嘀咕了一句,被九爷一瞪,干脆闷头吃菜。   对九爷的抱怨,八爷只是笑笑,他手里捏着酒杯轻轻转动,缓缓道:“既然侄儿有心,做叔叔的好好教导就是。” ☆、清圣宗   原本钦天监择定八月初九是个好日子,但太后舍不得苏景,与康熙说定,过了八月十五再让苏景搬出宫,于是最终挑了八月二十让苏景搬到上次的贝勒府住。   搬家这天,宫中赏赐一波又一波送到贝勒府,通常是前面传旨的太监还没回宫,后面跟着的太监又来了。唯恐孙子过得不好,康熙几乎把苏景住过的屋子都给搬空了,又开私库,连个喝水的杯子都要亲赐。太后也有赏赐,太后虽无实权,但康熙至孝,加上当年孝庄皇后薨逝,将泰半私己都给了太后,太后手上自然宽裕。只是太后以前只贴补养在膝下长大的五爷,如今更喜欢苏景,自然更大方。苏景临出宫前,除去明面的赏赐,还悄悄给苏景一个匣子,里面全放着金票,又道若在外头不够使,尽管找她,弄得苏景对这位老太太都添了几分真切的情谊。   有康熙与太后做示范,不管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德妃这个亲祖母自然不能无动于衷,也跟着赏赐,后宫诸人哪怕嫉恨,明面上还是各有心意。又有诸皇子与宗亲国戚们捧场。就是九爷,在五爷的敦促与宜妃的喝骂下,都不得不捏着鼻子送了份礼。使得不过半日的时间,贝勒府中临时置办出来的库房就给填满了。   康熙把梁九功的徒弟魏珠赏给苏景,其意是方便苏景这里有事好往宫里送消息,但未必没有其它含义。不过苏景依旧让魏珠做贝勒府总管,对其如何挑拣奴才,如何约束奴才全然不管,只是强调四爷送来的几个人要做管事。   康熙赏赐的贝勒府也在太保街,就在雍亲王府隔壁,如此雍亲王府一面是八爷府,一面是贝勒府,倒算相得益彰。兴许是顾忌儿子与孙子感情生疏,康熙令人在墙上开了道小门方便来往进出,待将来真要分家,再将门封上便是。   搬家当晚,四爷在府中设宴,把苏景叫了回去一家吃团圆宴。在苏景过来前,四爷先去见福晋乌喇那拉氏。   “玛尔屯氏之事,孰是孰非,爷不想再计较,但弘昊,爷希望他们兄弟能好好相处。”   乌喇那拉氏委屈道:“爷这样说让妾身无地自容,当年玛尔屯氏生产,妾身怀着弘晖,对布顺达是没有亲力亲为照顾。但妾身说句不怕爷恼的话,布顺达再如何,只是个侍妾,妾身见她身子骨一贯壮,谁能想到会难产。弘昊生下来,府里的大夫把过脉说没救了,更没人知道孩子还有救。”她觑一眼四爷,道:“论起来是珠丹那奴才坏了事。”   “弘昊八字与京城不和,珠丹千里送主,是有功之人。”四爷对乌喇那拉氏的喊冤既不反驳也不会认可,说完就站起身,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去忙罢。”   走到院中,四爷停下脚步,望着前院弘晖几个阿哥们住的院子。   乌喇那拉氏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苏培盛回话,道福晋近日都在让小厨房熬安神的汤药,传府中养的大夫来问话,大夫却道福晋并没有传人诊脉。若非心虚,乌喇那拉氏何以连大夫都不敢传,私下悄悄服药呢?但乌喇那拉氏生了弘晖,生了三格格,他就不能把她怎么样。就连万岁,当年后宫折了那么多孩子,不一样天下太平,该宠的妃嫔还要接着宠,让她们生儿育女,身居高位,满门荣耀!所以他只能上折子给已故的玛尔屯氏请封侧福晋,以此安抚弘昊,敲打乌喇那拉氏。但珠丹那奴才,确实让人恼怒!明明能救活弘昊,偏偏要等出府,以致弘昊在扬州长大,父子感情疏淡。难道他堂堂皇阿哥,还保不住自己的骨肉!   可为了弘昊,不能追究这些奴才,更不能追究阿克敦一家,还得用他们。弘昊才回京城,被万岁委以重任,老八素性柔奸,他得给弘昊撑腰,不仅如此,还要让弘昊手上有心腹可用。玛尔屯氏包衣出身,娘家无人得力,阿克敦就是最信得过的。   至于乌喇那拉家会不会暗中浑水摸鱼……福晋,你可不要再让爷失望才好。   侧福晋李氏在屋里挑衣裳,银线闪锻做的不成,太素!金丝缎料子才做的上袄,显得太艳丽,不够庄重,屋里穿着给四爷看成,今晚是大阿哥回府。最后挑了一身三镶三滚粉红妆花缎对襟袍,外罩银金绣碧柳潞绸大褂,梳好小两把头,插上根蝴蝶牡丹宝石簪,对镜自览,发现并无不妥之处,这才满意笑了。   论起来她比四爷还大两岁,比乌喇那拉氏大了近四岁,但看看容貌,她比乌喇那拉氏可更年轻,当然比不得后进来的武氏耿氏,甚至是三年前才进府的年氏。不过只要越过乌喇那拉氏,她就心满意足。   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嫁的大格格哈宜呼前脚从外面进来,以前的二阿哥,现在的三阿哥弘昐跟着来了,后面还带了两个弟弟弘昀与弘时。   今晚开宴在正院,还要等一会儿,李氏怕饿着孩子,让人先端一盘饽饽来给垫垫肚子。   哈宜呼不肯吃,嗔道:“一吃饽饽就往下掉渣,好容易梳妆好,待会儿沾上点油又要换一身,叫嫡额娘说教。”   她这么一说,本来正伸着手拿东西的弘昐他们都不动了。   李氏哼道:“怕甚么,反正人家看着你们就心烦,今晚更不会给好脸色。”真正的长子回来了,还这么讨万岁喜欢,乌喇那拉氏要能动手,都恨不能把人给生嚼吃了,还要摆宴,能痛快么?   弘昐从小体弱,几次三番从阎罗殿挣命回来。四爷怜惜这个儿子,连骑射都不敢让人教导,只让他平时看书就是,养成了温和的性子。听到李氏这番话,蹙眉道:“额娘,大哥回来是喜事,您何必这么说呢。”   “我可没说瞎话,人家与咱们不同,咱们横竖摸不着,人家是攥在手里飞走了。”李氏一斜眉毛,怨恨道:“要不是……”到底还有几分顾忌,她咬牙切切,看着弘昐与弘昀两个身子都不算康健的儿子,低声恨道:“你们兄弟两怎会打小就身子这么弱。额娘可不是西院那个,走两步就喘不动气,偏还争着命要生儿子!”   这话将乌喇那拉氏与西院住的年氏都给骂了进去。若说府里李氏最恨的,一是乌喇那拉氏,再就是年氏。乌喇那拉氏是正室,有子有女,不管动多少手脚,李氏都拿她没办法,只能时不时恶心一下。而年氏,以前尽管李氏失宠,但好歹四爷还会时不时过来歇两晚上。可年氏一来,就独霸宠爱,看着身子弱的跟阵风一样,却娇媚诱人,还连着生子,三年生了三个儿子!   不过能生又如何,生的个个都是一口气吊着,看能熬多久!   听李氏又骂起来,弘昐兄弟几个无奈的对视一眼,朝哈宜呼使了个眼色。   哈宜呼上去巴着李氏的肩膀撒娇要东西,“上回那个红木嵌瓷板画四季美人图的挂屏您赏了我罢。”   “又想拿来做嫁妆不是!”被女儿一撒娇,李氏脸上带出点笑,在哈宜呼额头上戳了一指头,没好气道:“迟早额娘那点东西都让你给要走搬到婆家去。”   说起婆家,李氏想到哈宜呼定的人家是乌喇那拉氏的侄子,又有点不甘心。   弘昐一眼就看出来,劝道:“额娘,直郡王伯家三个个格格都抚蒙了,哈宜呼能留在家里,阿玛已尽了全力。”   “是啊,是啊,嫡额娘家里好歹是著姓大族。”弘时赶紧在后面跟话。   她是著姓大族,你娘是汉军旗出身的!这死孩子到底会不会说话!   气得李氏一巴掌拍在弘时背上,拍完后心里不得不承认弘昐弘时说的有道理。万岁的公主还都送去抚蒙呢,死一个送一个,宗女们更是不少。比起来女儿能嫁在京城,是不是乌喇那拉氏的娘家真不算要紧。再说乌喇那拉氏那侄子,那拉星德,在京里满族子弟来说,算是出挑了。   李氏叹气,“唉,额娘是该满意了,论起来,你们阿玛疼孩子的心,在兄弟里算是头一个。”完了得意道:“额娘原本还担心哈宜呼嫁过去有人为难,眼下倒不用愁这个。府里正经的大阿哥回来了,你们三兄弟立在这儿,那头是要极力拉拢的。”   弘昐:“……”   弘昀:“……”   弘时:“……”   哈宜呼:“……”   为什麼不管怎么绕,额娘都能把事情又扯回去,虽说东小院是额娘的地盘,但谁知道正院在这儿放了几个人,阿玛有没有安插人手。额娘你这样口口声声幸灾乐祸,难怪后来阿玛不肯来了。   不过弘昐他们都知道李氏多年心里就憋着一口气,没狠劝她,反正只要李氏不对弘晖动手,只是耍耍嘴皮子,倒不至有甚么差错。 ☆、清圣宗   李氏打着看戏的心思,年氏却在交代儿子们大哥来了一定要讨大哥喜欢。   自从生下福沛,年氏的身体就像破了一个大洞,多少好药用下去,一时半刻后,那药气就漏光了。太医看过没法子,怕年氏原本的一二生机都被折腾没了,干脆不用补药,交待平日多用饭食。但年氏天天光是喝药都要喝一肚子,从胃到舌尖都是苦的,哪里吃的下饭?   这样的年氏,其实已经不能侍寝,四爷过来,多数都是一起说说话,有时候四爷一间房独自歇了,有时候年氏就叫自己的丫鬟去服侍。   年氏自觉是仗着还年轻才能熬着,却没心大到以为自己能活到儿子长大成年。她整日忧惧,所怕的,不过是膝下三个病弱的儿子无人照料,而苏景的出现,让她觉得前路有了丝曙光。   年氏冰凉的指尖抚摸着长子福宜稚嫩的面庞,说是长子,其实不过是三岁的孩子罢了。   “见了大哥,要乖乖听话,给大哥问安,带着弟弟们,别吵闹。”   福宜点点头,乌黑的眼珠子里满是认真,绷着脸道:“额娘,儿子记住了,一定好看弟弟。”   年氏笑笑,看看三个儿子,让丫鬟们再拿项圈来给儿子戴上。平素怕儿子小,压着脖子,今日是喜事,应该打扮的喜庆些。她也让丫鬟再给自己上一层胭脂。   夏嬷嬷心痛她硬撑,道:“侧福晋,要不给王爷禀报一声,您今晚就别去了。”   “不行!”年氏立即拉下脸,斥道:“大阿哥头一次进府门,是天大的喜事,我就是还有一口气,都得高高兴兴去吃宴。你们谁也不准去王爷面前胡说!”   夏嬷嬷讪讪的点头。   毕竟是乳娘,年氏放软口气道:“嬷嬷,王爷虽宠爱我,但子嗣却更要紧。王爷自觉亏欠大阿哥,心里正是要补偿的时候,我却泼凉水,王爷会如何想。你要知道,这府里盼着王爷看不见我的人多得是。”说到后面,年氏一肚子心酸,悔道:“也怪我当初不懂事,只以为有王爷宠爱便谁都不惧,岂料我不配享这个福,眼下府里头,有什么人能与我交心呢?”   夏嬷嬷被年氏说的眼圈都红了,背过身抹抹眼角,转回来道:“侧福晋,咱们没害过人,不过是她们嫉妒您得宠罢了。”哪家王府后院不是打成一锅粥,就是万岁的后宫,四妃难道就真好?怎么万岁封一个皇后死一个,真是克妻?不说皇后,有子的贵妃都活不下来。世道就是这样,得宠就要被人嫉妒,不得宠日子就难过,实算不上甚么过错。   谁说不是呢……   年氏叹道:“我不怕她们冲着我来。我只担心福宜他们,我若去了,三个同母体弱的小阿哥,别人不用动大手脚,只要吩咐人夜里开两次窗,他们就能没得糊里糊涂。”说着说着年氏泪如雨下,“都怪我不中用,没将他们生的健健壮壮。”   “侧福晋,您还好好的,何必想这些。再说,小阿哥们是龙孙,谁敢伺候不尽心,王爷能饶过他们?退一步说,您不是没娘家的人。”夏嬷嬷想方设法安慰年氏。   “靠不住的。”年氏摇摇头,道:“阿玛老了,大哥是憨厚人,家里如今是二哥做主。我在娘家,二哥自然疼我,可我嫁出来,二哥素有野心,岂会再顾忌我这个出嫁姑奶奶的处境,更别提福宜他们这些连面都没见过的外甥。你不是不知道,年家本是王爷门下的奴才,二哥这几年却常与十四爷府上来往,王爷早就震怒,只是此时不发作罢了,可恨二哥一味以为我有私心,不肯听我的劝告。”   一气说许多话,年氏捂着帕子咳嗽了两声,丫鬟忙给她端水顺气。   缓过口气,年氏又道:“我眼下半点不敢指望娘家。本就靠不住,况嫁的是皇子阿哥,谁能与我撑腰呢?”难道做奴才的还能打到主子府上来?   “那也还有王爷。”   年氏苦笑,“王爷是做大事的人。”哪里有那么多心思放到后院,不可能时时盯着。   夏嬷嬷犹豫,道:“您就看好大阿哥。不是同母,从小又没亲近过。”   “正是没亲近过。”年氏觉着自己的想法没错,肯定道:“若从小在府里养大的,我还不敢指望。我打听过了,当年送大阿哥去扬州的珠丹,原姓郭尔佳,娘家几个侄子都安顿的好好的,且并非大阿哥回京后才安置,五年前,就有人寻上门,给他们送银子。与珠丹一道去扬州的丈夫叫萨鲁特的,在扬州娶妻生子,其中一个儿子,认到珠丹名下,若非大阿哥重情,何来此事?福宜他们,年纪尚幼,我只盼望他们平平安安长大,有个富贵日子就成,断不会挡大阿哥路的。大阿哥,总需要兄弟。”   此言含义太深,让夏嬷嬷一时不敢接,听年氏续道:“哪怕是为立起来做牌坊,大阿哥都比旁人靠得住。”   苏景头一回到雍亲王府,这个本该生养长大的地方,是从角门进的。四爷要让人大开中门,苏景否了,认为不必如此。   夜间正院大厅烛火通明,门外两盏半人高的十六转如意琉璃大灯将院门前小道照的一块小石头都能看分明,屋里四角处全摆儿臂粗的兰香烛,将屋中照的亮如白昼,烛火摇曳中渗透着沁人心脾的兰花香气。   屋中摆了两张嵌玉石大圆桌,上面放着已经做好的冷盘及两个下头用小炉子温着的炖锅。四爷与乌喇那拉氏端坐上方,李氏,年氏一左一右坐在下面的官帽椅上。孩子们按照大小顺序坐在李氏与年氏下首,至于宋氏,钮祜禄氏,耿氏,虽是格格身份,因各有生育,四爷想想,仍叫三人来了,不过连个座都轮不上。资历更老的格格武氏,无宠无子,在四爷眼里与侍妾几无分别,是没资格过来的。   太监丫鬟们都屏气凝神,乌喇那拉氏看着一旁四爷虽是喝茶,但满眼止不住的期盼,心里泛酸,才要说两句缓和缓和屋里的气氛,被四爷派出去迎人的苏培盛欢天喜地进来,把背弓成虾米,喜滋滋道:“王爷,大阿哥来了。”   四爷立即放下手里茶盅,毫不掩饰焦急盼望之色道:“狗奴才,还通报甚么,快让大阿哥进来。”   苏培盛哈腰点头,片刻后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一个皎皎如明月的男子进入所有人的视线。   满屋烛火,满室琳琅,竟不如男子一个笑靥。   “儿子给阿玛请安。”清泠中又透出点温润的嗓音唤回人们的神思。   “呀!”乌喇那拉氏所出的三格格年方五岁,正是活泼的时候,四爷宠爱女儿,她一贯没受过约束。小小孩子,不懂旁的,这时候见了苏景,跳上去扯着四爷的袖口,连连追问,“阿玛,阿玛,这是大哥吗,大哥生的真好看。”   四爷还没答话,乌喇那拉氏已斥道:“别胡说,再对你大哥不恭敬,额娘就让人送你回屋去。”   四爷本没当回事,夸男子生的好看虽不太好,但一家人么。再说儿子生的俊比生的丑好,儿子又不是没本事只靠着张脸混吃混喝。女儿喜欢长兄,他高兴还来不及,结果被乌喇那拉氏兜头泼了盆冷水。原本的笑意随即隐去,众人被苏景容貌镇住的心情都变成忐忑。   苏景见此却一笑,他连康熙都不怕,更别提四爷的冷脸,况此时这生父正处于愧疚想要弥补的阶段。   总不能一直这样冷淡下去,四爷运运气,咳嗽一声,对苏景道:“这是你嫡额娘,这是你年额娘,这是你李额娘。”将正室小妾挨个介绍一通,接着说儿子女儿,“这是你二弟弘晖,三弟弘昐,四弟弘昀……”说完后指着苏景,特别欢喜得意的道:“这就是咱们府上的大阿哥,早前养在扬州,如今回府,万岁封为贝勒,赐封号端。”   苏景:“……”   前面还好,后面那一串话是不必的,弄得多少人都脸青。难道自己这个阿玛以为大家都会因为他的争气而发自内心的高兴?   装没看到大家复杂的神色,苏景挨个请安,再与弟弟妹妹们行平礼。哪怕没有事先准备,没有四爷介绍,从弘昐等人行礼时的顺序与眼神动作,苏景也一眼就判断出这屋子里谁与谁是同胞,谁又和谁更亲近。 ☆、清圣宗   等见礼完,又没人说话了。四爷不是善于调解气氛的人,本该关怀庶子几句的乌喇那拉氏唇动了动,跟喉咙里卡着甚么东西一样,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原本以为外头传的都是谣言,不过是看万岁偏宠,才道雍亲王府的回来的大阿哥如何如何出色呢。此时一见,乌喇那拉氏却知道自己想错了。谣言或许有假,气度骗不了人。再有,若非真的出众,如何能让万岁看在眼里呢?乌喇那拉氏这会儿觉得脸上就像是扇了一巴掌,气虚的很。至于李氏年氏等人,乃是侧室,要关心府里庶出的大阿哥,轮不到她们。   既已认回来,做不成亲人,不必做仇人,尤其是不必要的仇人。苏景露出个温和的笑意,朝挨骂后嘟着嘴要哭不哭的三格格招招手。   三格格很想过去,却拿目光去瞟乌喇那拉氏。   乌喇那拉氏看见四爷沉脸就知道方才办坏事了,这时候赶忙弥补,对三格格道:“大哥叫你,快去。”   三格格这才一抹脸,兴冲冲的过去,拽着苏景的手甜甜喊道:“大哥。”   作为一个前世今生都足够成功的商人,加上系统的辅助,苏景伪装的功夫都已修炼成妖了,他要想哄人,实在不要太容易。这时候看到三格格没擦干净有点花的脸,他也不嫌弃,顺手拿起三格格手里捏着的帕子温声道:“咱们三格格怎么哭了?别哭,大哥送你样好东西,跟大哥去看看好不好?”   三格格被苏景哄了两句,本来就没事,等被苏景牵到门口看见院里放的东西,眼珠子就移不开了。   苏景给王府人都备了礼,他回京自有目的,不希望花费时间在无谓的事情上,聪明的商人善于减少敌人,或将敌人变成朋友。送东西要投其所好,给三格格准备的是一辆用香木打造的马车。   这小车明显是专门为三格格打制的,只有时下马车的三分之一大小。不像这时候的马车都是方形,苏景让人将一整段巨木掏空,雕刻成一个巨大的南瓜形状,四个车轮以及车身上都刻着精美的小动物。走近看,能发现是十二生肖。苏景亲自画稿,用接近前世卡通的图样使其显得可爱。动物眼睛全用宝石镶嵌,光线一照,整座马车现出七彩流光。更让人惊讶的,是马车前用来拉车的两头小毛驴,浑身上下如雪一样,找不到一丝杂色。四爷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长不大的异种。   三格格乐坏了,摸摸小毛驴又去摸马车,扯着苏景不停问,“大哥,大哥,这是给我的么,是给我的罢?”仰着一张笑脸巴巴看着苏景,像是苏景一说不是她立马就要哭出来。   苏景摸摸她的头,笑道:“是你的,大哥带你看看好不好。”把马车门打开,里面小桌子小凳子,小茶壶小茶杯,还有小木榻和小枕头小垫子,不过为减轻重量,全用上好的青竹编制。苏景把三格格放到马车里坐下,让她把小桌子上摆放的妆匣拉出来看。几层的小匣子全是小姑娘喜欢的钗环簪子,不算贵重,胜在讨巧,倒是妆匣上镶嵌的一块镜子,三格格一照,纤毫毕现,顿时喜滋滋做了鬼脸。   “全是我的是不是?”三格格还有点不敢相信。   “都是咱们三格格的。”苏景肯定的点头,道:“往后你想找大哥,可以坐着小马车从那边的门过来。”   三格格顺着苏景手指的方向看完后用力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住了。   三格格得到新玩具爱不释手,其余人都有点眼馋,尤其是年氏所出的福宜福惠和福沛,他们比三格格年纪还小呢,福宜三岁,福惠两岁,福沛才一岁。福宜还好,福惠和福沛看到三格格坐上马车,在奶娘怀里直蹦,奶娘不敢放,福沛气得哇哇叫。   三格格听见了,看看乌喇那拉氏,再看看四爷,想到乌喇那拉氏平素交代不要靠近西院生的三个弟弟,决定装没听见。   苏景也没叫她让出来,而是过去要从奶娘怀里把福惠和福沛接过来。   奶娘犹豫着去看年氏,年氏骂她,“大阿哥要抱弟弟,你避甚么!”奶娘这才将两个小阿哥送到苏景怀里,四爷也赞赏的看了一眼年氏,他最喜欢儿子们和和气气的相处,不要像自己,到如今除了十三找不到一个真心的兄弟。原本担心长子与家里的弟弟妹妹合不来,但眼下看长子显然有心亲近弟妹们,他如何不乐意呢,所以方才一直不开口,哪怕苏培盛说了几次酒菜凉了都舍不得打搅眼前和睦的情景。只要家里一团和气,家宴何时不能吃?   苏景一见到年氏与其所出的三个孩子就知道他们都乃先天体弱,治是治不好的,除非他们身上如同自己有个系统。不过想要留住性命,如寻常人一样生活倒是可以。只是他拿不准年氏的性情,故此打算先看看再决定是否插手。   把两个孩子抱起来晃了晃,苏景让阿大把自己带来的一口箱子打开,从里面搬出一块块东西拼装起来。   四爷走过去一看,惊讶道:“这是沙盘?”像是沙盘,又比沙盘更精准,拼出来是一块巨大的木板,木板上山峦起伏,有小树有绿地,有河流有池塘,还有村落和城池,中间有小人在田间耕作,有牧童骑在马背上吹笛,一切都惟妙惟肖。   苏景笑道:“儿子在汗玛法的御书房里看到一副京郊的地图,问过汗阿玛,不算甚么机密。头一回见面,要给弟弟们送礼,想到将来弟弟们是要跟在阿玛身后学着办差的,也要了解了解民生世俗,故此就自己绘制了图,让工匠照着做出来。”   想到内务府两百斤茶叶的事情,四爷赞许的点头,“你说的没错,龙子凤孙,也不能困在屋里做聋子瞎子。”就像是他,要不是曾经奉旨去监督河工,如何又知道朝廷年年治水年年涝灾的缘故呢?   苏景把两个睁圆眼睛的小娃娃放下来,从箱子里再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牛车。他把福宜叫过来,把着他的手在牛肚子下方拧了几下,然后放到微缩模型图的木轨道上,牛车上的老汉一扬鞭,牛车就动了起来,顺着木轨道往前走。走平地时,牛车速度快,爬坡时,牛车速度又会放慢。   福宜他们看的入神,福惠一面跺脚一面喊,“动了,动了!”   福沛跟着学,“动,动。”喷出一嘴的唾沫星子,苏景拿帕子给擦了。   不仅孩子喜欢,四爷围着转了两圈,连连称赞,“巧夺天工,巧夺天工。若将大清地图造出来,放上车马,岂非……”岂非可以模拟大战!就算不能计算精确,却也能加大胜算,估算地形造成的不利。   原本苏景将这个造出来就不仅是为讨孩子喜欢。这个时代没有卫星地图,微缩模型图就能起到在现代战争中起不到的作用。   他道:“阿玛说的是,只是还要专人绘制地图。原来的图是不成的。”他知道四爷懂西学,解释道:“这需要比例精确,山地高度,河流流速,日照方向,投影深浅都要仔细核算。儿子绘制给工匠的地图,是让人重新去收集过资料的。”   四爷立即明白,叹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绘制个京郊的图做模型出来给孩子玩是一回事,真要将整个大清疆域做出来,花的功夫就大了。不说别的,朝廷能收集这些资料的人都不够,有多少是懂算学的?经史子集背的顺溜的人倒不少。   父子两正说话,福宜拉了拉苏景的手,见苏景看过来,他又不敢说话了。   苏景很让人惊讶的蹲下身,与福宜平视。望着他的眼睛道:“福宜有话要跟大哥说?”   福宜觉得大哥郑重的态度是把自己当作了大人,胆气一下就上来了,指着牛车道:“不动了。”   苏景看过去,立即明白,这时候没有电池,虽然他系统农场的工坊能产,但他不能拿出来,于是让工匠拆了几个钟表,用齿轮的原理做出来牛车。他把牛车拿起来,教福宜再扭发条,“要是不动,你就拧这个,想要牛走的远一些,就多拧几圈。”   因为身体不好,加上年氏得宠,府里人都避讳他们兄弟,他虽才三岁,却很敏感,从不主动去找上面的哥哥们玩,这是第一次有哥哥温和细心的跟他说话,陪他玩。他兴奋的脸都涨红了,在苏景鼓励的目光下拧了几圈发条,重新把马车小心的放到轨道上,等马车不动,再拿起来拧发条,还告诉两个弟弟,“要轻轻的,不能弄断了。”然后就听到小孩子大叫又动了又动了的声音。再接着苏景看到弘历弘昼手牵着手在那儿很羡慕的围观。 ☆、清圣宗   与苏景原本所知的历史不同,因为雍亲王府活下来的阿哥很多,弘历这个历史上的乾隆帝此时并没有受到任何偏爱和优待,论出身他生母只是格格,虽姓钮祜禄,然而还有弘晖这个嫡长子在。论宠爱,钮祜禄氏从来就没得宠过,若非生个儿子,四爷都记不住这个人。论年纪,他非长非幼,加上还没种过痘,有夭折的可能,所以他平素只与前后脚出生,身份差不多的弘昼交好,轻易不敢出头。   苏景不会因为他在原本历史上的身份厚待他,也不会忽略他,很快让人打开带来的另一口箱子,指着里面一模一样的模型道:“工匠做起来慢,这一套你和弘昼先一起玩,等工匠熟练了,要是喜欢,大哥让他们给你们一人做一套,或者以后要做别的也可以告诉大哥。”   能和福宜他们有一样的待遇,弘历弘昼就很满足了!福宜他们三个人一套,自己是两个人!两兄弟高兴的厉害,要不是顾忌四爷,恨不得现在就让人把箱子抬回自己屋里拼起来玩。   摆平一干小的,再调头回来顾大的。   苏景原本打算给弘晖和弘昐弘昀三个大的各准备一把用系统材料制作的大弓。但想到弘昐弘昀体弱,不善弓马,就换成了三把手、枪。这三把手、枪,乃是他将藏在农场空间的图纸拿出来,搜集中西工匠,花费五年功夫,近二十万两银子才造出来的。当然比不上现代的手、枪,但光是可用弹夹装弹,连发六枪,使用钢壳子弹,就比时下用火药丸及引线的火铳进步了三百年。这便是超越时代眼光的好处了,很多东西,其实只要一个想法,就能打通工匠们的奇经八脉,凭借他们精湛的手艺做出来。   男人都爱枪。   不独弘晖弘昐弘昀喜出望外,就是四爷都爱不释手,只是有点担心。   苏景立即明白,道:“阿玛放心,儿子禀告过汗玛法,原是看着洋人手里的火铳,所以试着让他们打几杆想要用来行猎的。但既回京,这东西就不适合控在儿子手里,儿子已将枪械图纸交给汗玛法,造枪的工匠也让汗玛法派来的人接管。只是汗玛法说我毕竟出力又出银子,因此答应往后造出来的新枪许儿子每年拿用十把。”苏景招招手,把阿大递上来的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把做工更精美,刷了银漆的手、枪,“这是给阿玛的。”   四爷满意的点点头,顺水推舟收下儿子的孝心。   十岁的弘时眼馋坏了,他是李氏的小儿子,哥哥姐姐让着,本来性子就更活泼,这时候顾不上对苏景的生疏,跳脚道:“大哥,大哥,我呢,我呢,给我一把!”要是他有一把,下回碰见弘晸他们,就是不用子弹也能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那该多威风!   苏景摸摸他的头,非常有作为长兄的原则,拒绝了他无理的要求,“你还太小,等你再长大些,大哥再给你更好的。”   弘时立即失望的撇嘴,但看着四爷严厉的目光,他不敢硬要,只是整个人都变得垂头丧气。   李氏才打算骂他,苏景立即把人哄好了。他给了弘时一个千里镜。   弘时拿到手里,听苏景的话调整远近距离,嘴巴都合不拢了。他在这儿就能看见汗阿玛住的紫禁城上头的瓦是什么颜色!   四爷听弘时一描述,拿过去看了看,顾不得弘时一脸着急,赞道:“此物大善!”再看苏景,苏景马上回,“这和手、枪图纸一起给汗玛法的。”   然后周围的弟弟都很羡慕的望过来,苏景早有准备,让人给弘晖弘昐他们大的,弘历弘昼就给小的,能在站在院子里墙上望望街面就成。然后给愤愤不平的弘时多发了个万花筒,成功把人哄住了。至于四爷,箱子剩下的四爷全让人拿走了,跟自己儿子,四爷是不想见外的。苏景也知道这东西四爷拿去必然有别的用途,只当是做儿子的孝顺。   给完弟弟们,剩下宋氏所出的二格格其其格与哈宜呼,因为都是马上要出嫁的妹妹,苏景一挥手,让人捧了两个长宽都为寸许的匣子来,道:“你们大了,又是女孩儿家,大哥想来想去,唯有这个给你们。若喜欢,就拿去打几套首饰,若不喜欢,只当闲暇玩耍。”   说罢一开匣子,却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满满两匣子珍珠在月色照耀下莹莹生辉,勾人心魄。这些珍珠俱都雀卵大小,饱满莹润,一看便知成色上好,更重要的,是这些珍珠并非普通的白珠,而是金珠和粉珠。在后世珠场遍地,人工养殖染色的珍珠到处都是,珍珠自然不值钱,但即便如此,天然产出的金珠与粉珠依旧价格不菲,是高档首饰,何况现在。此时想要珍珠,全靠采珠人潜入深水,那是用血汗甚至性命来换,就是白珠都每年产出有限,更别说这些成色顶尖的粉珠与金珠了。此时翡翠还是破石头,钻石也不流行,珍珠,是最顶级的宝石。   其其格与哈宜呼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对这些珍珠完全没有抵抗力。可她们毕竟大了,知道这么一匣子珍珠少说要好几万两银子,哪里敢这么收下。   此等财物在女子眼中自然价值连城,在四爷看来却远比不上之前的模型图与手、枪还有千里镜。看两个女儿犹豫,他摆摆手,道:“你们大哥名下产业经营的好,不缺这点,都拿着罢。”   这还只是一点?饶是掌管一府中馈的乌喇那拉氏心头都猛的跳了跳。四爷说的却是实话,从知道苏景可能是自己儿子,他就找人私下去查了苏景十七年的经历,所以他很清楚,这个长子到底多有钱。都说老九会捞银子,可老九的银子与自己这儿子一比,简直就是萤火与烈日。   有四爷发话,其其格与哈宜呼面露喜色将珍珠收下了。   给弟弟妹妹们手面大方,乌喇那拉氏等人,苏景不过随意敬上些锦缎钗环,如此人人有礼,他也算尽到本分。   皆大欢喜后,四爷大手一挥,令人开宴。吃饭时候没人说话,就算福沛这个只有一岁的幼童,都不会跟乳娘耍脾气,被奶娘抱着听话的喝汤。   用过饭,四爷本想找苏景说说话,苏景却被弟弟妹妹们围住了。见到苏景脸上带笑,目光温和的和下面的弟弟妹妹说话,四爷笑的一脸幸福,也不着急问儿子话了,反而不许乌喇那拉氏她们打搅。   苏景趁机给福宜他们把了把脉,心里有了点底。   康熙下旨苏景主理内务府后,内务府总管大臣赫奕次日就将内务府官员名单以及账簿等都给苏景送了过来,不过出乎众人意料,苏景并没有连三赶四立即就插手内务府的事情,而是在搬家后留在府里痛痛快快休息了几天,有人上门拜访,发现雍亲王府几位阿哥除了弘晖,在端贝勒府都自在的很。   四爷今日休沐,把大点的儿子都叫来考较功课,前面还好,到弘时这儿就连三赶四的,一气背完,眼巴巴看着四爷。四爷当没见到,慢慢翻儿子们写的大字,一个个画圈。   弘时急的抓耳挠腮,拼命给弘昐他们使眼色,弘昐他们也急啊,就是没法子。再一扭头,见到弘历身后跟着几个小尾巴,趴在门后头偷偷冲他招手,唯恐四爷瞧见的弘时忙手舞足蹈的给弟弟们比划,让他们回去。   弘历不肯,他害怕阿玛,可更想去大哥家里玩,再说带弟弟太烦了,他不想再等着。于是他冲弘时比划两下,再朝端贝勒府的方向一指。弘时立即不干,冲他瞪眼睛!   死小子,居然想越过自己这个哥哥先过去!   四爷其实早就发现门口探出来的几个小脑袋,也知道儿子们想去找长子。这会儿看他们眉眼官司,强忍住笑,不想再为难儿子们,怕一会儿几个小的再哭了,刷刷将大字翻完,一抬头,看几个小脑袋立即缩了回去,忍笑板脸道:“都回去罢,过两日阿玛再找你们来说话。”   “是,阿玛。”弘时马上就跳了起来,被弘昐瞪眼,又垂头装乖。弘昐还稳得住,恭恭敬敬给四爷行礼,这才带着弟弟退下。   等一出门,老远四爷还能听到弘时教训弟弟,骂他们居然不讲义气,想先去大哥那儿玩。   四爷很欣慰的笑,连这几日因朝廷上的事产生的怨气都消散了,“都是好孩子。”说着吩咐苏培盛,“去告诉二阿哥他们,要是玩的晚,就在大阿哥那边住下罢。”   苏培盛乐呵呵去了,回来道:“三阿哥他们高兴的很呢。”看四爷脸上沉了下去,苏培盛小心翼翼道:“二阿哥走到角门,被福晋派人叫回去了,说是乌喇那拉家几位小爷来找二阿哥。”   先前的喜悦都化作怒气,四爷将茶盅一丢,对乌喇那拉氏始终的防备不满更甚。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我这个是平行时空喔,和原本历史会有很多小的不同,比如人物年纪啊,该死的时候没死,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人又死了等等,请大家以我情节发展为准,这些东西不要计较,看我文案o((≧▽≦o) ☆、清圣宗   一帮男孩一到端贝勒府,见到先过来的其其格她们正捧着冰淇淋在吃,顿时满脸嫉妒。   弘时往树荫下的躺椅上一靠,腿翘在半空晃悠,“快给小爷上两碗冰淇淋。”   天气越来越热,苏景让人挖出一个深窖,里面放满用硝石制作出的冰块,成为一个天然的大冰箱,再将自己用系统空间中取出来的泉水和鸡蛋牛奶做出来的冰淇淋放进去,吃的时候配上用空间种苗种出来的水果制成的各种果酱,简直让这些天过来的弘时他们吃的停不下口,就是弘昐弘昀,都喜欢的很。   奴才都是看主人眼色行事。尽管魏珠是梁九功的徒弟,但苏景对弟妹们亲厚,魏珠就把弘昐他们当大爷。这时候亲自过来伺候,带着两个小太监,给弘昐他们一人上了小碗冰淇淋。小太监殷勤的问阿哥们添甚么果酱。   弘时嫌弃的看了看手里剔透晶莹的水晶碗,撇嘴道:“这么点,还不够小爷塞牙缝,给小爷换碗大的。”   魏珠赔笑,“六阿哥,不是奴才不给您,只是贝勒爷吩咐,不让吃太多,说寒肚子呢!”   弘时眼珠一转,见苏景这会儿不在,胸口一挺,道:“谁怕寒肚子,小爷壮实的很,吃十碗都没事儿。”   “六阿哥,待会儿厨房还有好的,天津卫的掌柜让人送了两篓子大虾,个个都比奴才巴掌还大。贝勒爷说这吃了补脑明目,特意让人留着给几位小爷格格们呢。”魏珠笑嘻嘻解释,道:“只是这冰淇淋,是真不能多给您。您看要不奴才去拿两盘子蛋糕来,有果酱的,还有奶油的。还有您上回说好吃的金橘糖,厨房也让人做的有。”   蛋糕金橘糖是好吃,不过他还是更想吃冰淇淋!   “好了好了。让人拿两盘子蛋糕来罢。”想到苏景说过奶油吃多了不好,弘昐吩咐,“别拿奶油的,就给果酱。”   “我要吃奶油的!”不能多吃冰欺凌已经很悲惨了,三哥还不让自己吃奶油蛋糕,弘时用控诉的目光看着弘昐。   弘昀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道:“成,让你吃个奶油蛋糕。”说完给魏珠使了使眼色,魏珠立即明白,吩咐人下去拿个拳头大小的奶油蛋糕上来。   哈宜呼一面吃冰淇淋一面骂弟弟,“有的吃就成,没大哥,你知道冰淇淋是甚么?再说瞧瞧咱们的,还不够你一口呢。”   此时女孩成亲早,又正是身体发育的关键时期,还动不动以贞静为要,哈宜呼其其格她们每日的分量就只有一个小碟子。反倒是三格格海霍娜,因年纪还小,又活泼好动,苏景许她每天多吃一勺。   吃完一碗冰淇淋,感觉整个人都凉快了,看其其格她们带着海霍娜玩小马车,福宜福沛跑去玩滑梯,弘历弘昼在玩大哥让人做的跷跷板,弘时缠着弘昀去靶场练枪,他左右看了一圈,问魏珠,“大哥可是在书房?”要是在书房,他想再去找两本书山河图治看。   “回三阿哥的话,贝勒爷今儿一早就奉旨进宫了。”   弘昐听了有点失望。   魏珠见此,忙讨好道:“三阿哥可是想看书,贝勒爷有吩咐,让人在府里设了个书楼,阿哥们可随意出入取用。”   弘昐喜出望外,忙道:“快让人带我过去。”一想到大哥那满屋子外头见不着的藏书,弘昐觉得今天一天都不用愁了。   乾清宫里,一早就被宣进宫的苏景将康熙给的画像看完,就明白康熙的意思了。   康熙捧着茶盅心情颇好的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子,想到孙子一进宫还是照之前先给自己切脉,脸上的笑更慈和了许多,指着画册道:“如何,可有瞧中的,告诉汗玛法,今儿就让你把人领回去。”如此轻易领回去,显然康熙的意思是要做侍妾,顶多也就是格格。   苏景无奈,道:“汗玛法,这都是上记名的八旗秀女,如何能给孙儿做格格。”   康熙板着脸道:“你是朕的孙子,能服侍你,就是她们的福气。”别说是自己的爱孙,就是自己圈禁了长子一家,挑人进去伺候,也要选家里有品级的,谁还敢说不肯去?   “可不是,贝勒爷您是何等人物,八旗秀女们只怕做梦都想争着服侍你。老奴听人说贝勒爷上回骑马打街上过,身后跟的侍卫都收了一袋子香帕,今儿贝勒爷还是坐马车入宫的。”梁九功看着康熙心情好,在边上凑趣。   果然康熙听罢大笑,见到苏景脸上那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就更高兴了,打趣道:“古有看杀卫玠,咱们爱新觉罗家的端贝勒也不遑多让,以朕看,往后还得给你多添几个侍卫,否则怕是连出趟门都不容易。”   玩笑过后,康熙很郑重的问孙子的意见,这也是真的疼爱,若是别的儿子,他只管定下就是。至于孙子,还都是儿子们上折子道年纪够了,他就看着给赐福晋下去,侧室小妾,都是后宫主位管的。   苏景不介意后院有几个女人,横竖没放在心上的那个,却不会小看女人。在目前来说,他需要的是没人扯后腿。所以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这么早把摸不清底细的人弄回去,因此道:“汗玛法,孙儿府里也有几个丫鬟,还有您之前赏赐的宫女,如今内务府百事待查,此事且先缓一缓罢。”   “那如何一样!”在康熙眼里,丫鬟乃至宫女,不是买入的汉女,就是内务府分过去的使唤包衣,人品样貌能有多出众?就是他之前赏赐的几个宫女,都只是胜在老实,在康熙看来,不能算正经的贴身人,他还是想给孙子赏赐几个正经满人出身的秀女,毕竟孙子眼见就要十八,膝下还没个子嗣。老四府里的弘晖,都有两个侧室,一个闺女了。要不是李氏所出的几个阿哥病弱,怕老四孙辈要添好几个,弘昊是长子,怎能身边还空旷着?   当然,正经福晋他还要再想想,仔细看看,了解清楚品性再说。   苏景犹豫了一下,语气微有些低落道:“孙儿还是想有个嫡长子。”   康熙愕然,随即满是怜惜的看着孙子。这孩子对弟妹虽好,仍旧记着他生母的事情。其实包衣所出,并非如何低贱,包衣,也是旗人。他后宫里,包衣嫔妃不少。德妃,敏妃,良妃,定嫔,端嫔,勤贵人皆为包衣,老四,老八,十二,十三,十七全是包衣所出,十五,十六,十八,由庶妃王氏所出,他们的生母甚至是汉人。满人讲究子以母贵,这母贵,并非是他们生母的出身,而是生母获宠后的地位。   妃所出之子,地位自然高于答应庶妃所出之子。福晋所生的儿子,就更高于名分都没有的侍妾所出。这也是虽然他指过去的宫女是满人包衣出身,却因为他并没有抬举她们的打算,故而不会把她们看作孙子真正服侍人的原因。   可如此,却让孙子难免想起自己的身世,康熙觉得有点为难。   苏景反而笑了,道:“汗玛法,孙儿知道我额娘能得侧福晋之位,已是您对孙儿的偏爱。您是孙儿的汗玛法,也是大清之主,天下自有法度,不可因好恶任意妄为。”   觉得儿子都不理解自己,但孙子特别体贴的康熙被安慰到了,当下道:“好,好孩子。朕就知道你最懂事。”他一高兴,就松口道:“汗玛法答应你,先让你熟悉熟悉内务府的事情,只是最迟年底,你府上得添两个正经的格格伺候。”这还不足,觉得应该再安慰安慰自小饱受创收的孙子,于是老爷子难得抛弃原则,承诺道:“你若有看中的,就告诉汗玛法,不拘是谁,只要身世清白,汗玛法都让她给你做个侧福晋。”末了十分贴心的补充,“便是汉人,汗玛法给她抬旗就是了。”   至于孙子有偏心的侧福晋,会不会让今后的福晋为难,康熙是完全不在乎的。福晋,需要的便是大度与能干。其余妾侍等,自然要孙子喜欢,否则繁忙朝政后如何放松身心?   苏景知道康熙这算难得的隆恩。抬旗,在此时是用来笼络有功重臣的手段,不是谁都能轻易抬旗的,苏景给康熙磕了头。   陪着康熙用过午膳,永宁宫让人来请,苏景去给德妃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  存在存稿箱忘了定时发布,补上,抱歉啊。 ☆、清圣宗   德妃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孙子谈不上多深的感情。但她在后宫打滚一辈子,深刻明白一个道理,必须时刻追随万岁的脚步。万岁喜欢谁,她就得喜欢谁,万岁不喜欢谁,她就不能对谁表示任何一点善意!   “住在贝勒府里可还好,给你的奴才可听使唤?”   苏景面上带笑,恭敬道:“汗玛法赏赐的贝勒府才修整过,只是孙儿一个人,难免有些空旷。至于奴才们,都使得顺手,玛麽赏的那厨子,做得一手扬州菜,孙儿晚膳时都喜欢用他。”   德妃很欣慰的点头,“你喜欢就好。”想到甚么,道:“说起来,你姑父一家是不是要调回京师了?”   “是。”苏景知道德妃这样的聪明人不会对玛尔屯氏一家有恶意,干脆道:“汗玛法隆恩,怕孙儿想念姑母,也是念姑父忠心的缘故,将姑父迁为护军参领,下个月姑父一家就会定居京城。”   因苏景缘故,康熙这两月偶尔会来永宁宫坐一坐,与德妃说说话。德妃从康熙只言片语中猜到阿克敦会被调回京,却没想到会让阿克敦做护军参领。再看面容温和清雅的苏景时,德妃眼神就有些不一样了。不过她素来不会在这种官员任命的事情乱开口,这会儿当然不会破例。   她只是笑笑,欢喜道:“等你姑母回京,也让她递牌子,她将你抚养长大,我这里有些东西赏她。”   苏景起身替玛尔屯氏谢恩。   德妃见苏景始终恭恭敬敬的模样,实在没话说。她知道苏景在太后与康熙面前不是这样的,却拿苏景没办法。到最后,问过苏景可有去给太后请安,苏景道一进宫就去了,德妃没法子,只好交待苏景早些出宫,办好万岁交待的差事。   苏景出宫,已改名叫石荣的阿大赶紧迎上去。石荣现任贝勒府三等侍卫,除了贝勒府的五十名侍卫,还有康熙赐的一百个护军,都归他与兄弟石华管。至于苏景先前在扬州训练起来的人手则化名为暗,由原喊阿三和幺四,现叫石福与石贵管着。   石荣原本就是苏景死忠,自从得知苏景真正身份,来到京城后,更是将苏景看的胜过一切。当然,因要与京城各路人马交际,他性情也变了些,不要以前一样总是绷着张脸,寡言少语的一看就让人望而生畏。   这会儿看到苏景出来,他把小太监的活给抢了,丝毫不知道小太监瞪的眼珠子都要出来,还有心思与苏景玩笑,“贝勒爷,您还是坐马车?”   “不坐马车不成啊。”在扬州时,苏景从来没为自己的脸烦恼过,没想到京城,一张脸反而让自己有些寸步难行。苏景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叹道:“扬州女子婉约,京师,是满家贵女的天下。”满人家得宠的姑娘,没出嫁前,素来养的有点奔放,所以有人能在路边上给他扔花,也有人敢直接在酒楼上朝他砸香囊,里面还有定情信物……   苏景慵懒靠在马车香榻上,全无在康熙等人面前时的风雅,叹笑道:“也怪我如今是个贝勒。”若还只是个寄居姑父家中,从事商贾的普通满人,即便貌胜潘安,也不过是引几个名妓倾心相随罢了。至于那些贵女们,她们或许会在午夜梦回时想到自己这张脸,然后嫁给门当户对的名门子弟,生儿育女后,再说起自己,便是个空有才干却无大志的纨绔人。   世间情义,不过如此……   石荣是见识过人情冷暖的,当下很赞同,大声道:“贝勒爷说的是,娘们儿,都是认权认钱不认人。”   这话说的一干护军兵们人人符合,他们到苏景身边也有些日子,起初看着苏景一副风雅君子的模样还唯恐合不来,心里也有些瞧不上。满人,是马上打下来的江山,只会念书读诗的书生有屁用!等到后来亲眼看见拉弓骑马,习武练剑后,顿时心态大变。这些时日又知道苏景性情,只要做好吩咐的事,对奴才就很宽厚,此时纷纷敢接几句话。   一群丘八在那儿唾沫星子四溅,这个说当初成亲时被岳家讹了多少银子,那个说娶个恶婆娘,天天回家就上来搜衣裳,看有没有私藏银子,还有人道自己在外头卖命,回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更有人诉苦道挣的再多,家里婆娘不生儿子还不许纳妾,将来都是要给别人的。   这些护军都是出自包衣,且是包衣中地位低下没有甚么门路的,否则包衣也能谋个一官半职,何苦入军营做护卫呢?又不是有品级的侍卫,娶得妻子自然也是贫困的包衣或者普通旗人,家里日子都不算宽松,牢骚也就多。   苏景一一听在心里并不急着施恩,大浪淘沙,未得真金,何必急着收为己用?   何沉鱼才去看望外祖母回来,不愿意理会硬跟着要过去又抱怨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何珍,干脆抓了把干果吃得起劲。   何珍听着耳边嘎吱嘎吱的声音,看何沉鱼全无理会自己的意思,气得猛推了何沉鱼一把。   “你干甚么!”   何沉鱼阿玛何正望虽是赫舍里氏旁支,但与孝诚仁皇后那一支已经远的不能再远。何正望在京里做个没品级礼部铸印局使,一年才得三十一两五钱银子与三十一斛半禄米,连家人都养不活。好在祖上分家时得了点产业,又有女眷们嫁妆添补,勉勉强强能将日子过下去,这家里出行的马车自然怎么俭省怎么来。   姐妹两个就把马车挤的满满当当,再放个小桌,跟车的婆子和车夫一起坐在外面车辕上,姐妹争执都没人管。何沉鱼被何珍这么一推,撞到桌上冷汗都出来了。   看何沉鱼眼睛瞪的老大,何珍心里犯虚,心道这死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往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这会儿随便碰碰都跟要拼命一样!   何珍自诩是姐姐,不肯服软,犟嘴道:“谁叫你不理我。”说着觉得自己没错,一拍桌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姐姐!”   干嘛要有你这个姐姐!上辈子我就是读书读坏脑子,才信了书里说的那些兄友弟恭姐妹和气的话,把额娘的教导丢到耳边,结果选秀的时候被你坑的只能去服侍冷宫的疯子!   这辈子,我要怎么痛快怎么来!   自觉是捡了一辈子活的何沉鱼从一早被何珍缠着不得不带她回外祖母家就不痛快,这会儿看何珍还要惹她,摆姐姐的架子,抄起桌上的盘子就朝何珍扔了过去。   一盘子的瓜子壳,水果皮带着何沉鱼的口水,黏黏搭搭沾了何珍满身。   何珍起初被砸傻了,等回过神在头发上一捋,捋下满手的唾沫和瓜子皮,整个人都快气疯了,尖叫一声就朝何沉鱼扑过去。   何沉鱼不甘示弱,何珍扯她头发,她就抓她脸,何珍踹她肚子,她干脆拽她裤子!顾得了上顾不了下的何珍最后仗着自己比何沉鱼大两岁,个子更高力气更大一屁股坐到何沉鱼身上,何沉鱼挣两下没挣过,于是出了绝招,她两手往前一伸,抓住何珍正在发育的胸一拧……   何珍愣住了,随着何沉鱼手上一用力,她痛的发出一声哀嚎!何沉鱼抓住机会,把何珍从身上掀下去,朝着何珍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然后扯着何珍的头发把她钗环全给卸了,她用力大,一撸就是一缕头发,弄得何珍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   两人在里头专心致志打架,滚来滚去,半点没察觉小小的马车随着她们的动作已经摇摇晃晃,车夫和跟车的婆子叫好几次没人听,马车本就老旧,在一阵摇晃之后两扇马车门终于在何沉鱼再次镇压何珍时使出的无影脚下被踹飞出去。   “什么人!”   “保护贝勒爷!”   “来人,抓刺客!”   “快去告诉步军衙门!”   马车门飞出去,姐妹俩也知道事情不对,再一听对面喊的话,两人吓得连忙松手,一起坐起来朝对面望。   这一看,就是何沉鱼都被吓了个半死,更别提何珍,整个人都软成一滩泥。   只见对面百来名护卫组成一道人墙,这些护卫都挂着护军营的腰牌,将中间一辆镶金嵌玉的八头大马四面不透风的围住,马车檐下挂着两个琉璃八角灯笼,上书端贝勒府四个大字。微风一吹,代表皇家身份的黄色纱帘轻轻飘动。   石荣骑在马上,将面前的两扇破门用刀轻轻一拨,靠近马车,见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车夫与婆子,眉头一皱,再看马车里坐着只知道哭的何珍和恭敬行着大礼的何沉鱼,觉得事情应该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他骑马走回去,在马车边低声道:“贝勒爷,应当不是刺客。”   当然不是刺客!   何沉鱼耳朵灵,听到石荣话,在心里拼命大喊! ☆、清圣宗   谁能行刺天下第一高手的端贝勒,而且还是用马车门板来行刺。何况,也没人敢啊,再过几年,这位可就是日后最得宠爱的皇太孙了,等雍亲王登基,一样厚爱,前世她正是雍亲王登基大典第二日死的,临死前还听来候着她咽气的小太监们道万岁登基头一件事便是封大阿哥做太子,一天下了十道旨意赏赐。   她虽然重活一回,可还没活够,敢去招惹这样一个大人物?   眼下怎么办呢。   何沉鱼心里有点后悔没忍住在街上就跟何珍怼起来,这下好了,弄不好全家都要掉脑袋。虽说人都道端贝勒有古君子之风,但她前世在冷宫混那么久,偶尔疯掉的妃嫔也会吐出点言语,她才不信皇家真有谦谦君子呢!只是眼下似乎也只能盼望这位端贝勒至少要做做样子。   她眼珠转了转,忽然爬起来哇的朝何珍扑过去,何珍以为她还要打她,差点把人扔出去。谁知何沉鱼双手死死扣在她腰上,哭道:“大姐,我害怕,我们是不是要掉脑袋了?”   何珍:“……”   眼角余光发现大家都目光深沉的望着自己,何沉鱼哭的更大声了,而且特别投入,她在脑子里拼命回放上辈子那些吃过的苦头,一时间巨大的悲伤和痛苦把整个人都淹没了,简直泪如雨下,成功把何珍好容易才新做的一件衣裳毁了一半。   这姑娘,中气真足啊!见出了事纷纷躲起来的围观百姓纷纷在心里这么想。   何沉鱼哭了一刻钟,没有她猜想中的劝慰,对面尊贵的贝勒爷更没有大手一挥,让人来告诉说此事就此揭过,相反,她把步军衙门统领隆科多给哭来了。   身为孝懿仁皇后胞弟,天子表弟及国舅,又是从一品大臣,隆科多原本不必亲自过来。但他知道康熙十分看重苏景,今日苏景正是面圣后出宫,宫中贵妃无子无宠,虽掌管后宫,要延续佟家富贵却很艰难。故此多方考虑下,听说端贝勒遇刺,隆科多立即点起人马,亲自过来。   哪知人来了,一问,情形如何?还好,刺客都束手就擒了。再问,凶器在哪儿?这可是重要的物证。然后侍卫们给他指了指两扇破烂的马车门板。最后问,捉拿的刺客,可审问了?人道还没问话。于是隆科多亲自打马上前,车夫还没说话,马车上跳下来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抱着他腰大喊:“表叔公,你可来了!”   隆科多先是一懵,接着发现端贝勒府的侍卫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眼前一黑,想把缠在腰上的小姑娘甩出去。   哪知道这小姑娘个子小小力气却不小,简直就是用吃奶的力气拽着他不松手。边用力气还边喊,“表叔公,表叔公,你救我啊,他们说我是刺客,要砍我的头!”   隆科多拔了几下,拔不开,最后无奈道:“你到底是谁家的丫头?”想来也没人敢胡乱自认是佟家亲戚。   “我阿玛叫何正望。”   “何正望,你祖父是富尔敦?”隆科多在脑子里想了想,眼前就出现一个圆脸圆眼睛的书呆子!   “对对对,我祖父是富尔敦,我阿玛礼部做铸印局使,我额娘过年还带着我去您家里给姑祖母磕过头。”何沉鱼拼命点头,好容易救命稻草把自己家里想起来了,一定要让他帮忙把这事糊弄过去。她可以不要脸,反正不能让全家不要命。   “行了行了。”隆科多算是把人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老娘赫舍里氏那个庶出兄弟的后人么?甚么铸印局使,连个品级都没有,说出去都嫌丢人,难为这丫头还挂在嘴上。虽说关系远,还真不能不管。何正望是个书呆子,何正望那老子却是个懂事的人,很懂得逢迎老娘,前两年人没了,老娘还病了一场。   看在亲娘面子上,隆科多觉得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表弟的后人被当作刺杀当朝皇孙的刺客,这可是全家都要掉脑袋的。他板着脸拽开何沉鱼,低声喝道:“怎么回事,好好跟表叔公说清楚!”他甚至没问这是何正望的哪个女儿,反正都差不多。   何沉鱼在隆科多嫌弃的目光中把脸上擦干净,已经把人拖住,就不能总当疯子,胡搅蛮缠其实真没人喜欢,再说能要脸她还是想要的。她小声把事情经过尽量客观的说了一遍,末了辩解道:“表叔公,我和姐姐在家里打打闹闹惯了,不是有意的,也不知道贝勒爷马车走在咱们对面。”   隆科多听完整个乱七八糟的故事,看看何沉鱼再看看马车上吓的牙齿打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何珍,整张脸都是黑的。他指着地上那两扇破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说说你们,你们可姓赫舍里啊,后族的姑娘,居然就这么在街上打闹!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别逗我了,咱们家要不是跟孝诚仁皇后那一支隔了多远,你会管我么?谁还不知道孝懿仁皇后跟孝诚仁皇后那点事。这会儿还拿后族来寒碜我,真不厚道!   “没在街上,在马车里!”何沉鱼小声嘟囔了一句。   隆科多好悬没被她这话噎死,瞪着她问:“那眼下在街上丢人的是谁?”   何沉鱼接着嘟哝,“这不是马车太旧了……”稍微那么一动门就飞出去了,还真不能怪咱们力气大。   隆科多眼前一黑,都快被她给气死了。这何正望到底怎么养的闺女,他都够混的了,这丫头这么丁点大,就比他还混不吝。闯这么大祸,还敢嘟囔!   要是可能,隆科多真不想管她,但谁叫她是表侄孙女!   “行了行了,那也是你额娘的错,管家管的姑娘出门马车都是破的。”隆科多沉着脸说了一句,对她道:“你随我过去,给贝勒爷磕个头,叔公再帮你说几句好话,贝勒爷大度,不会与你计较的。”   也不关我额娘的事啊,家里都穷成那样了,玛麽还非要给阿玛纳妾,这不越生越穷。   何沉鱼心里秃噜两句,好在没说出来,等听到隆科多最后面两句,当下一脸感激道:“多谢表叔公,我就知道您是个大好人。”   隆科多哼了一声,带着她往苏景那边走。   看着隆科多的背影,何沉鱼心里生出点愧疚。   表叔公,我可真不是有意气您,只是想到上一世您对我那位表叔婆干的那些事,我就忍不住啊!    ☆、清圣宗   何沉鱼回到家一气儿给自己灌了三大杯凉水!还没把气缓过来,就被老太太给叫过去了。   巴颜氏听婆子回来禀报两个孙女差点被当成行刺雍亲王府端贝勒的刺客,又气又怕,先把儿媳妇纳喇氏叫过来一顿骂,再让人把两个孙女喊来。她今天非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两个祸头子!   “两个死丫头,你们是满人家的贵女,家里辛苦栽培你们,不指望你们给家里挣脸面,也别祸害家里!你们是长了几个脑袋,竟敢冲撞皇孙。好在贝勒爷大度,要是真拖累家里,坏了你们阿玛的仕途,看我不揭你们的皮!”   何珍这会儿不念着出头跟何沉鱼争了。从事情一出到回家,她都没回过神,再被巴颜氏这么一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何沉鱼满肚子火,朝着这窝里横,而且这窝里还单指她们姐妹之间的姐姐看了一眼,也不跪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赤眉白脸道:“哟,您这会儿才回过神呢,这就哭起来了。您还真厉害,先头一句不吭,全让我在前头顶着,玛麽面前倒是哭的可怜。何珍,你真是一肚子坏水儿!”   “噗哧……”纳喇氏坐在那儿一面算账一面听婆婆训女儿,骂就骂呗,反正闺女又不会少块肉,结果被闺女这混不吝的模样给逗乐了。   巴颜氏却气得不轻!   她指着何沉鱼的手都在打哆嗦,“你,你瞧瞧你像什么样,还有没点大家闺秀的模样了!”一扭头骂纳喇氏,“你就看着她这副样子?”   “玛麽你别骂我额娘!”何沉鱼不耐烦,老太太明明就是蒙古旗人,结果在京里住这么些年把那些破规矩全都学起来了。可笑的是,要家里真是大家望族就罢了,明明都快揭不开锅,还在那儿摆谱!   对着巴颜氏何沉鱼没好气,虽然上辈子她被送到冷宫去是被糊涂的何珍坑了,也有自己性子的缘故,但巴颜氏当时不仅没想法子救她,还传话让她老老实实在冷宫呆着,给自己犯的错赎罪!她赎甚么罪?她明明是给人顶罪好不好,可恨这老太太平日一口一个咱们是著姓大族,碰上硬茬子连去找罪魁祸首问一声都不敢,只会缩脖子!   她道:“今儿要不是您非让何珍跟我一道去郭罗妈妈家家里,何珍就不会因为没要到好东西在马车上跟我找不自在。她要不先动手,咱两不会打起来,更不会差点被当成行刺贝勒爷的刺客!”   “照你这么说,全是我的错?”巴颜氏脸全是青的,前段日子安姨娘道这孙女自打摔了头,整个人全变了,常期负两个姐姐她还把安姨娘骂回去呢。她当年是逼着儿子纳妾省的家里子嗣不旺,也免得儿子屋里太空让人笑话。可不代表她分不清正室和小妾哪个身份更高,嫡出和庶出哪个血脉更贵重!安姨娘想给主母和嫡出的格格使绊子,她当然要收拾了!可没想到安姨娘这个嘴大的说的居然是真的!这孙女儿真是变了个人!   “也不能全说是您的错。”到了口边的大实话,等看到边上纳喇氏一瞪眼,何沉鱼又收了一半回去。   就是这一半巴颜氏都忍不了,抄起边上的茶盅想砸,怕儿媳妇到时候又道家里都快没茶盅使了。这么一犹豫就把放手边的一朵绒花扔过去,东西轻飘飘的落下,都没沾到何沉鱼身上。   何沉鱼把绒花捡起来,还笑嘻嘻道:“玛麽疼我,这赏我罢。”不是甚么贵重东西,好歹上头有颗小珠子。   “作孽呀!”被不要脸的孙女给气得捶胸口的巴颜氏道:“家里请了嬷嬷来教导你,就把你教成这副模样!”一着急生气,巴颜氏也不端着了,拍着大腿哭,“这可怎么得了,这可怎么得了,养三个孙女,一个装机灵,一个不要脸,一个是根木头。想当年,你姑姑她们,那是京里……”   玛麽年纪是大了,身体还不坏。   何沉鱼坐在地上掏耳朵,再看看边上被巴颜氏镇住吓得哭都不敢哭,一个劲打嗝的何珍,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纳喇氏眼见婆婆哭声渐小,将手里一直就没放下的账本一推,站起来道:“额莫克,您骂也骂了,今儿这事儿就到这儿罢。至于您说那请嬷嬷教导的事,媳妇忘告诉您,早半年家里就把人送走了,您也不用骂我,咱们家里如今是甚么样您心里未必没数,老爷一个月就那么点俸禄,全家饭都要省着吃,再把嬷嬷留下来,一个月五两银子,是您掏箱底还是我当首饰?咱们家里女眷总还要出去见人的不是。”   被爆发的儿媳妇一通喷,巴颜氏不哭了,张大嘴问:“你把嬷嬷们给打发了?”她不关心别的就关心这个。   知道婆婆怎么想的纳喇氏翻了个跟女儿一模一样的白眼,道:“不退家里怎么过日子,还是您要……”   巴颜氏被儿媳妇这余音弄得心头一跳,下意识捂紧自己的口袋,醒过神才发现自己的嫁妆好好锁在房里呢,讪讪道:“这,这明年家里的大姑娘二姑娘就要去选秀,你让嬷嬷走了,她们规矩可怎么办。”知道光提庶出的不行,巴颜氏又看着何沉鱼,头痛道:“还有沉鱼,大姑娘二姑娘你不管,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她的前途你也不放在心上,你瞧瞧她现在的模样。叫我说,还是把嬷嬷给请回来,至于家里……”犹豫了一下,巴颜氏很心痛的道:“你想想法子,不拘哪儿省一省,我这儿再给你三十两。”   三十两,倒是不少了,值老爷一年的俸禄呢!   纳喇氏在心里冷哼,却也没改主意。请个教养嬷嬷,可不是每月五两银子那么简单,你得顿顿有肉给人吃,还要个小丫鬟服侍,逢年过节得给人做身新衣裳罢,到年底至少要送套银首饰。这么算下来,一年一白两银子都打不住,三十两够甚么用!   纳喇氏毫不客气一翻账本,把从前年到今年花在教养嬷嬷身上的开销都算给婆婆听,道:“就算您给三十两,我再从嫁妆里贴点,那也差的太多。您要省一省,要从哪儿省呢?都已经把家里劈出一半租给人住了,还得多亏祖宗给家里留下几片遮头的瓦!您今儿骂她们姐妹不懂事,我这当额娘何尝不心酸,但凡那马车略大些,跟两个服侍的丫鬟,或是今年有银子新打一辆,那门又岂是十来岁的小姑娘能踹动的?”说着一抹泪,“额莫克,咱家里眼下就这副模样,您别想旁的了。我明白您的意思,是为家里好,指着姑娘们嫁个好的,自己过得好也能带挈家里。可您瞧瞧过去万岁爷选秀指的人家,哪怕是个格格呢,那也是家里父兄有品级的。咱们家是还有个姓值几钱银子,但赫舍里氏旁支嫡系加起来有多少,要真靠得住,老爷为何多年都不得寸进?再说家里几个姑娘,天生就没那福气,既没生了张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的脸,也没谁精通个琴棋书画。还是就这样罢,左右嬷嬷教了两年,懂了规矩,不至得罪贵人,到时候能过了初选,外面不会有坏名声,刷下来咱们就配个门当户对的旗人家里,算是太太平平过一辈子。”   噼里啪啦把憋屈好几年的话一说完,纳喇氏不等巴颜氏回过神,承诺道:“您放心,大姑娘二姑娘我好歹养了一场,她们的嫁妆我就是拼命也给凑出来。”反正人家差不多人家是怎么准备的,她这嫡母就怎么准备,也算有良心了。   纳喇氏说完一挥手,“行了,大姑娘也回去,沉鱼也回去。你们两今儿闯了祸,回去都给我抄佛经,一个月不许出门,都散了罢。”   等巴颜氏反应过来,屋里只剩下一个服侍她的婆子,就是想哭,都找不到观众,最后只能偃旗息鼓。 ☆、清圣宗   一回自家小院,纳喇氏脸上就变了色,拍桌子骂道:“别以为没在你玛麽跟前训你,你就觉着得了理,一放你出门就惹祸,三个月不许跨门槛!”   何妙兰脸上变了色,过去赖着纳喇氏一个劲儿撒娇。   纳喇氏不为所动,“你不知道咱们家里情形,真惹出个祸事,你是指望你阿玛还是指望你额娘?告诉你,谁都靠不住,乖乖在家呆着罢,这回是你运气好,遇到端贝勒,贝勒爷不与你计较,你还真以为是你喊的那声表叔公值几个银子呢?”   “额娘,我……”何妙兰见到往后的胜利者,她心里是有点别的打算的,当然肯定不是去给端贝勒做妾,那她可不敢,她还没活够呢!但不管甚么打算,都得要出门啊,这一禁足,啥事都别提了。   纳喇氏才不理会她,手上还有一堆事,吩咐人把何妙兰看牢,纳喇氏就去处理账本,家里越是没银子,账本越是难算,因为要精打细算,一个铜子都不能浪费!   “三姑娘……”何妙兰在屋外四四方方的小天井里踢踢打打,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出门,隔壁墙上伸过来一个人头。   说是隔壁,其实就是纳喇氏在自家原本尚算宽敞的院子里竖起的一堵墙,这样把宅子一分为二,另一半拆分成几块租给别人换些租金。   伸脑袋过来的小丫鬟,主子正是何家的租客吴夫人的丫鬟夕照。   “夕照,你爬墙做甚?”何妙兰左右看看,见无人干脆把放在墙角的梯子搬来,一卷裤腿,蹭蹭爬上去了。   夕照眼圈通红,干瘦的脸上写满焦急,哀求道:“三姑娘,您手里可有银子,奴婢与您借五两,不,三两就成。”唯恐说多了,夕照一手巴在墙边,一手摸了摸怀里的银簪,又把要借的银子少说了二两。   何妙兰:“……”   她家精穷,她额娘账本上这会儿还不知道这月能不能结余五两银子呢,她哪有那么多银子……要有银子,她就不会胆大包天在见到端贝勒后就想起来把人家挣银子的主意先借来用一用了……   看何妙兰的模样,夕照立即明白,她满心失望,垂头打算下梯子。   “等等。”何妙兰抓着夕照的胳膊,“出什么事儿了,你怎么急着要来借银子?吴夫人呢,还有绛雪妹妹?”   夕照年纪不大,被何妙兰一问,委屈的泪珠儿啪啪往下掉,“三姑娘,咱们夫人和小少爷被带走了,姑娘为了救夫人,被人伤了腿,发了一天的热,这会儿还没醒过来呢。”   “被带走了?被谁带走了,青天白日的,敢来咱们家里抢人,你们怎么就不叫人呢,那些书生都是死人啊?再不济,来我家里说一声啊,咱们家里虽穷,还有几个下人呢!”何妙兰一听急坏了,她和隔壁的吴绛雪关系很不坏,正经说起来,比家里几个姐妹还处的好,否则她也不会一听夕照要借银子就赶紧爬梯子翻墙的来问话。   “不成的,是二夫人亲自过来的,咱们姑娘交待,不能给旁人添祸事。”夕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二夫人?   何妙兰脸色有点古怪。隔壁后门隔三岔五总是停着个遮得严严实实的青布马车,还有个三四十岁的管家模样的人每月来给吴夫人送银子。以前家里下人有时议论,都道吴夫人要不做甚么不正经的营生,要不就是别人养的外室,毕竟吴夫人生的天香国色,一双儿女也似玉人一般,尤其是吴夫人的女儿吴绛雪,何妙兰第一次见到吴绛雪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那不仅是容貌上的美,七八岁的小女孩,五官再标致能美到哪儿去。让何妙兰震惊的是吴绛雪身上那种清柔中又透出点高华的气度!那是她前生在宫里见过无数的美人鱼才女都没见到过的。   所谓‘一举一动可如画’,半年前搬来的吴绛雪虽才九岁,但何妙兰以为她已经配得上这句话了,也许眼下还差点,可吴绛雪迟早会长成这样由内及外的大美人!对这一点,何妙兰坚信不疑。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讨人喜欢,假如这个女孩子还善解人意,并不心高气傲,反而十分体贴懂事,那无论是谁,都很难去讨厌她,故而就算何妙兰前世被坑过,一直对美人很有防范心,又觉得吴家身份存疑,后面都忍不住把吴绛雪当成好姐妹了。   这会儿何妙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问:“夕照你与我说实话,你家夫人到底是甚么身份,你们老爷呢,是病亡了还是在外地,你口里的二夫人又是谁?”   夕照被问的垂了头。   何妙兰气得跺脚,“这都甚么时候了,你不告诉我实话,我怎么想办法帮你们姑娘。”   夕照咬着唇,就是不肯告诉何妙兰,只是声如蚊蚋道:“三姑娘,奴婢就想借点银子给咱们姑娘买药回来,请的大夫道姑娘伤着骨头了,又有退烧,少说药钱都得五两银子,您这儿要是没有,奴婢再想想其它法子。”   “你!”何妙兰气得又跺了两次脚,弄得梯子一阵晃荡,她不敢动了,拿夕照这个死脑筋没法子,最后一咬牙,道:“你在这儿等着!”   何妙兰重回自己屋子里一阵翻腾,她不敢去找纳喇氏。当初家里安姨娘在何正望面前道纳喇氏为银子不要脸面,把家里房子租给做‘私活’的吴夫人,惹得何正望发了一顿脾气,后来吴夫人虽解释清楚身份,但不知道甚么原因,纳喇氏对吴家人很避讳,却又不阻止何妙兰与吴绛雪相交,不过平日吴家的事纳喇氏从不过问。何妙兰深知这恐怕也是吴家母子被带走但家里无人提一句的原因。   她把衣柜子里的衣裳全翻出来,在最底下翻出个小匣子,打开来,里面是块鎏金的长命锁。   这长命锁做工精巧,只是年代久远,看上去有些暗沉,何妙兰掂了掂分量,把长命锁捏在手里,出了屋子复又爬上梯子,对夕照道:“你把这个拿去当了,虽是银的,分量倒还足,外面还刷了一层金粉,少说能当个十两银子。五两银子你拿去给你们姑娘买药,剩下的买点好吃的补一补,等我能出门,就去看你们姑娘去。”   “三姑娘,这……”夕照也算有点见识,一眼就看出这长命锁怕是当初何妙兰出生时候家里至亲长辈送的,她哪里能要呢。   “拿着!”何妙兰塞到夕照手上,嘱咐她,“快别耽搁,赶紧去拿药,好好伺候你们姑娘,听见没有?”她其实有点不放心夕照这个小丫鬟去当东西,但她又不能出门,亲娘的脾气她还是知道的,本来就不大喜欢吴家的人,要是再为吴绛雪翻墙出去,到时候指不定一怒之下把吴家给撵走了。   夕照看看何妙兰,又看看银锁,含泪把银锁收了,临走前道:“三姑娘,您得恩情,咱们姑娘一定会报答的!”   何妙兰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看夕照拿着银锁走了,她捧着下巴坐在墙角下为吴绛雪担心,全然没注意到自家屋顶上有人将戏看到了尾,又跟上了夕照。   回到府里苏景听到石荣回禀,难得笑了笑。   将手里的扇子熟练一颠,他悠然道:“这么说,今日这事果真是凑巧?”   石荣如此严肃的人,都咳嗽了两声,“石华亲自去打听的。”   其实石华就是趴在房顶上把何家这出戏从头看到了尾,当然还包括何沉鱼不要脸的表现。石华一直就是扬州人,见多江南女子的温婉柔美,猛不丁碰到何沉鱼这样豁出去的满人贵女,真有点不习惯。尤其看到何沉鱼把巴颜氏扔出去的绒花喜滋滋捡起来,差点没一脚踩空。也怪何家房子太破,那瓦都不知道几年没修补过了,弄得他走的时候挺不好意思,还顺便吩咐人去给何家收拾收拾房顶。   苏景听石华差点因为何家的瓦太旧给摔下去,有点愕然,随即问:“隆科多道那是他外甥孙女,他家里与佟家有何关系?”   隆科多此人,苏景是很了解的。今日他愿意出头,证明何家与他关系还算亲近,否则此人一贯心高气傲,连不得宠的皇子宗室都敢不放在眼里,如何会亲自出面赔罪作保呢?   这头出得,让苏景有些困惑,只是何家若真与隆科多有旧,为何又穷困至此?   一个连房顶都修不起的京官?   石荣看石华。   石华咳嗽了一声,很自豪自己后来还很八卦的去打听何家的情形,要不这会儿怎么回答的上来。大哥还怪他像个婆娘一样爱打听呢!   石华很骄傲的挺了挺胸,上前道:“贝勒爷,这何家其实是赫舍里氏的分支,不过是很远的旁支了。何家已故的额奔痴迷汉学,又有世祖爷提拔汉官,提倡满汉一家,当时多有满人取了汉姓,额奔在分家出来后,就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何正望,从此家里的孩子都随了何姓,不过他们依旧在正黄旗下。这何正望颇类其父,从小喜欢诗词歌赋,也曾经参加过满人的科举。”说到这儿石华清了清喉咙,“只是屡试不中,为请先生交文友,还花了不少银子,以致家境渐入困窘。”   作者有话要说:  吴绛雪就是女主啦啦啦,但是她不是汉人不是汉人,再后面一章会告诉大家她的身份,原谅我没让她出正脸,但是个绝世大美人。作者颜控,一直认为美人必须配美人,坚决支持优生优育,不能鲜花插在牛粪上! ☆、清圣宗   狗屁文友,其实人家就是把何正望当傻子,混吃混喝。反正是满人,不坑白不坑啊……   至于满榜的屡试不中……   世祖入关后复开科举,以收天下士人之心。而能用满人治理江山,大清的皇帝还是更想用满人的,号称最喜汉学的世祖爷也不例外。故此,为让满人向学,世祖又将科举分为满榜与汉榜。汉榜自然是汉人,满榜,却并非只有满人能考,蒙古旗,汉军旗,甚至回人,都能考。并且世祖当年也知道旗人与汉人比起来,文化功底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旗人科举比之汉人科举,取中要求一降再降,而且汉榜与满榜参考的人数相差多,录取名额却一样多!   即便如此,满榜能中进士的也没几个,旗人有朝廷每年给予的岁银,好歹能填报肚子。有门路的,完全不用科举就可以做官,没门路的,也没钱读书习字,更没那个耐心,还不如投军营呢?所以到现在,满人中坚持到最后中进士的就两个,何其尴尬。   可如今,又出了一个辛苦攻读却把家都读穷了仍甚么都中不了的……   跟随苏景多年的石荣与石华虽不是读书人,但一直见苏景过目不忘,随意施为就能征服江南各方大儒士子,斗文比诗不落下风。江南幼有才名,号称七世书香出身的解元徐平文只与苏景斗了一篇赋,就甘拜下风了。所以他们从来不认为读书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此时见到何正望这样的,都有点替对方难过。   “哦?”但学霸端贝勒面对如此学渣仍然十分淡然,他端起茶吹了吹,不动声色道:“接着说。”   “额奔可能也知道何正望的能耐,临死前去佟家求见了一等公佟国维的正室赫舍里氏。赫舍里氏乃是额奔的姑母,额奔的父亲色别克是庶出,不过额奔亲祖母当年正是赫舍里氏生母巴尔答氏的陪嫁,色别克从小就养在巴尔答氏跟前,故此与赫舍里氏这个嫡出妹妹感情深厚。赫舍里氏念及旧情,让人给侄孙安排了个差事。但何正望一心痴迷汉学,想通过科举进身,二十来年过去,官位反而越来越小,最后只能到礼部做个没品级的铸印局使。何正望的正室哈达纳喇氏眼见家里困窘,就在院子里修了一堵墙,劈出一半屋子租给在京师温书等待科举的学子,每年能得两个钱添补。一等公夫人也常常让人送些银子过去,只是都被何正望买了书。”   一个读书读傻了的,真是这样,倒不足为虑。   但苏景还是对隆科多今日异常的出面奇怪,细一想,旋即发现自己着相了。   混在朝堂的人,都是野心家,而野心家,十之八九必然喜欢投机,至于剩下不会随意出手的,那得是自己阿玛那种能忍到最后的,这便是胜利者了。   自己为何一意断定隆科多出面是为了何家,也许是为了自己呢?也许佟家或者只是隆科多一个人发现自己,又或许是雍亲王府有投注的价值,故此在那何家女打出亲戚招牌后,隆科多才捏着鼻子过来说情。他不是想帮何家,他是想向自己表明,佟家绝不会与自己为敌。   真是有意思!   自己一个才回京的皇孙,竟然就让大名鼎鼎的隆科多看在了眼里?佟国维,可应该是支持那位贤王的,隆科多此时又是否已经按照历史投了自己那位阿玛?   在自己出面动内务府前,或许应该试一试佟家,至少要试一试那位,八叔?   苏景正在心里思量,石华又说起一桩事。   “主子,奴才今日到何家,还发现了一桩稀罕事儿?”   石荣看着挤眉弄眼的弟弟,恨不能一巴掌呼在他脸上。就是这个脾性,所以到如今明明一身功夫是兄弟四个里最好,偏偏老三老四都放出独挡一面了,他却不得不把人放在身边亲自盯着,唯恐坏了主子的事。   眼下还敢在主子面前卖弄玄虚!   看石荣脸色发黑,石华不敢耽搁,忙老老实实道:“主子,何家隔壁住的不单是学子,还有一家姓吴的人,是名妇人带着一儿一女并一个丫鬟和一个哑巴婆子。奴才今日探了何家原本要走,却发现吴家的丫鬟来跟那何三姑娘借银子,说是吴家的姑娘生病了,何三姑娘像是与那吴姑娘十分亲近,就追问起吴夫人的去向,那小丫鬟只道吴夫人被二夫人带走了,二夫人是谁,任凭何三姑娘追问,都不肯说。何三姑娘也有些古怪,她拿不出银子,竟不肯向何夫人求助,跑去将自己的长命锁翻了出来给小丫鬟,让她死当。因这种种不同寻常之处,奴才从何家出来,就坠在了那吴家叫夕照的小丫鬟身后。”   石荣又瞪了石华一眼。难怪这么晚才回来,原来还管了闲事!   石华自知理亏,别过头装没看见,苏景却不以为然。   自己要用的人是甚么情形,他很清楚。人无完人,石华好奇心过甚,石荣未尝不是欠缺机变。他用人,先取一个忠字,接着按照他们脾气秉性安在合适位置上就是了。所以他对石华,一贯宽纵一些。   苏景喝了一口茶,打趣道:“你必然又有了发现。”   “主子说的是。”石华得到称赞,心满意足道:“奴才跟着夕照取了药又回到吴家,听到夕照和吴家姑娘说话,才知道原来那吴夫人竟是纳喇揆叙的妾室,只因揆叙之妻耿氏善妒不容,吴氏因此被撵出家门,带着一儿一女居住在外。那夕照还抱怨道二夫人太过狠心,他们都租住别人的破屋子了,二夫人还是不肯罢手。”   “纳喇揆叙……明珠的次子。”苏景听到这个名字,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顿收,道:“你还查到什么?”他知道自己手下的人,石华既然查到这个名字,肯定会接着查下去的。   石华脸上的得意都快溢出来了,他道:“奴才听到她们主仆的话,原本不敢信,待那吴姑娘服药睡下后,便去原来的相府外探听了一番,才知道她们说的都是真的。那吴夫人娘家姓吴,生父乃是顺治爷年间因科举舞弊案被牵连后发配宁古塔的吴兆骞。明珠长子纳喇性德与吴兆骞好友结交,得知吴兆骞之事向明珠恳求,吴兆骞得以从宁古塔回到京城在明珠府中做了段时日的幕僚,却没两年就去世了,身后留下一儿一女。长子吴桭臣扶灵回了吴江祖宅,女儿吴问心因年岁尚小,又是难产而生,当初一路跋涉回京后不能再跟着吴家人奔波,明珠之妻觉罗氏就做主将吴问心留在身边抚养长大,名分上虽是婢女,实则当女儿一般娇养。后来觉罗氏又要将吴问心给次子做妾,吴家人原本颇有风骨,但明珠对吴家有大恩,吴桭臣终究答应了。吴问心因此成为揆叙的贵妾。觉罗氏在世时,吴问心在纳喇府邸过得不坏,只是明珠去世后一年,觉罗氏也没了,揆叙的正妻耿氏因无子无宠,对生了一儿一女的吴问心颇为嫉恨。半年前,耿氏身边的陪房丫鬟有了身孕又差点流产,耿氏道乃是吴问心所为,便要把人活活打死,揆叙没办法,只好在外给爱妾置办了一所宅子,让她出来独居,没过多久,又将儿女都送了出来,想来还是耿氏的缘故。”   “耿氏。”自决定回京,京中数得上的人家苏景都一一让人详查过,他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之能,对纳喇明珠这位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权臣自然更不会放过。他的儿孙,当然也需要重点关注,不过儿孙的妾室,他未曾打听,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意外之喜。   论起来,纳喇明珠与皇室渊源深厚,他不仅是康熙一朝早年的风云人物,更是爱新觉罗氏的姻亲。纳喇明珠出身叶赫纳喇,祖父为金台吉,正是太宗的亲舅舅,孝慈高皇后的亲哥哥。后来明珠又娶了英亲王阿济格嫡出的第五女觉罗氏为妻。只是阿济格因与多尔衮同母所出的关系获罪,觉罗氏宗室格格的身份也随之被废除,但纳喇家后人身上流着爱新觉罗的血液是不容否认的。   早年康熙用明珠与索额图平衡朝政,明珠支持族妹惠妃所出的直郡王,而索额图则一力扶持孝诚仁皇后所出的太子,明明两边势力都为康熙一手栽培,到最后,索额图与明珠皆获罪,直郡王被圈禁,太子废而又立,眼看也是摇摇欲坠,眼下已连寝宫都不能出了。   昔日辉煌都已成为昨日云烟,明珠死后纳喇家地位一落千丈,所以纳喇揆叙决定将赌注投在那位‘八贤王’身上,故此才畏妻如虎,任凭耿氏指鹿为马? ☆、清圣宗   想到耿氏的身份,苏景笑着摇了摇头,安王府所出的女人,似乎都是母老虎。   眼见苏景发笑,石华凑趣道:“主子想到什么了?”   “你们可知道耿氏的出身?”   石荣与石华虽是搜集资料的人,却没有苏景那样的能力,耿氏又不是朝臣,自然记不住这么多,两人都摇头。   “耿氏是耿聚忠与和硕柔嘉公主之女,和硕柔嘉公主出身安王府,乃岳乐与第二位继福晋纳喇氏所出,这位纳喇氏正巧也是叶赫纳喇出身,与明珠同出一族。和硕柔嘉公主早年抚养于宫中,在孝庄文皇后膝下养大,后来为安抚三藩,被赐婚给耿精忠的胞弟,时年不过十二。十年后公主病故,耿聚忠也死了,留下耿氏,万岁怜惜,便将耿氏赐婚给揆叙。耿氏自幼出入宫中,宫中以宗室女待之,想来性情上是有几分不同寻常之处。”苏景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揆叙宁肯将一儿一女送走换的家宅安宁,想来与我那直郡王伯已被圈禁有关。”   石荣与石华皆不是蠢货,他们马上明白苏景的意思了。   以前纳喇家是将赌注下在直郡王身上,可明珠死了,直郡王垮了,那么纳喇家不甘沉寂,想要再拼一个从龙之功,就得再选一位阿哥来扶持。比较起来,自幼养于惠妃膝下,有贤王之称的八贝勒就是最合适的人选。直郡王被圈禁之前,自知大位无望,不还在万岁面前推举八贝勒么?   纳喇家要扶持八贝勒,那与八福晋为表姐妹的耿氏就有了不一样的份量,所以揆叙的确是畏妻,却不是因为耿氏的出身和对正室的敬重,而是出于对八贝勒的看好。   既然如此,其中有何可插手的地方呢?   苏景往后一靠,含笑道:“石华,你说那位纳喇姑娘受了伤?”   石华一愣,“是,奴才问过抓药的大夫,是退热以及治外伤的药。”   “把药铺买下来,从府里拿上好的退烧药以及伤药,就说先前抓的药药性坏了。”苏景唇角笑容渐深,眼底光华流转,怡怡然端了茶轻轻一吹,道:“耿氏自然大有来历,那位吴夫人,却未必没有可用之处。”   吴兆骞,昔日‘江左三凤凰’之首,至今在天下文人心中仍声望不坠,错非死的太早,当初回京后未必不能闯出一番名号。吴兆骞一手教导出来的儿子,隐居吴江,却结交好友,文名遍传江南,又真是不慕名利,决意终生不仕清廷吗?果真如此,当年为何送女入相府,吴桭臣又岂会答应胞妹为妾?   吴家人,江南士林,汉官文臣……   用的好,此乃一招有大用的奇兵!   九月初七,苏景让人去内务府会计司,带上自己的金印,将这一年上半年内务府所有收支账册搬回来。会计司郎中达春对苏景派去的人恭敬有加,很快就让人搬了九个半人高的大箱子过来,还道‘自万岁下旨,奴才就备好了,贝勒爷只瞧上半年的?奴才将去岁的账册都收拾出来了?’又问‘可要奴才遣两名书吏过去?’   苏景看着摆在屋中的几口大箱子,里面一摞又一摞账册似乎还散发出油墨清香。他随手拿起一本,翻开两页,笑了,“倒是看得起我。”   “人都到了?”   才从扬州赶来的吉达立即一躬身,道:“都到了,一共三十个计总管亲自选的人。”   “自今日起,府中设外书房审计堂,每日令府中侍卫五十轮值巡护,若无令牌,不得擅入。三十名账房,俱以画像入册,身高,体重,胎记,以及口吃,跛脚,或白眉等皆录。审计堂一应吃用,自外院厨房供给,另调专厨。设府医,以检进出之物。”   吉达等人听苏景如此重视过来的三十名账房,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他们跟在苏景身边已久,深知苏景从最初,就挖掘身边的算学人才,后来从中挑拣出天赋最高的计安与薄重明两人,提拔到身边亲自教了两年。   如今计安为审计总管,负责审核苏景名下所有产业来往账目的审核,下领三百多名精挑细选的账房先生。而薄重明,则负责产业管理预估,产业是赔是赚,可要继续投资经营,全要薄重明与下属的五百多人根据各处收集的资料进行评估。   这两人,如吉达与兄弟色勒莫一样,都是苏景从蒙古人手中买来的奴隶,原本地位卑贱如狗。只不过计安和薄重明是早年蒙古人掳掠而去的汉人奴隶后代,而吉达和色勒莫祖上本也是蒙古人,只是草原部落征伐,失败了,便从原先的主子变成奴才。   苏景用五百斤退烧的药材从蒙古人手里把上百个这样的奴隶换来,将其安置在农庄上。让人为他们治病,教他们种地,提供衣食,还让人教导他们习字练武。这些奴隶对苏景感恩戴德,视苏景如神子,苏景在扬州暗中培养的人马,除了如石荣之前这些混迹市井后落魄的,便是这些奴隶。而这些人,在苏景手中有了用武之地后,大多会思念家人亲朋,在蒙古人再次贩奴时,会去将亲人买回来,苏景都把他们接纳收容,以图日后草原大业之用。   事实上,苏景觉得他们已经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例如有计安薄重明这样的文,更有吉达这样的武,还有一些奴隶,长期混迹草原,在各个部落中辗转,他们中许多人对原本虐待他们的主人恨之入骨,又对各部落形势了如指掌,使他的商队在与草原部落交易时如虎添翼。   真是一座让人忽视已久的金山啊……   苏景一哂,扇柄在手心砸了砸,道:“把人都叫进来罢。”   “是。”吉达出去,再进来领进以计安为首的三十名账房。   看到苏景,计安带头跪了下去,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声线有些颤抖,“奴才给贝勒爷请安。”   没想到,自己服侍的主子竟是龙孙,回到京城又得万岁宠爱,老天开眼,计家三代的仇,或许能报了!   “起来罢。”苏景知道计安如此激动的原因,固然是因忠,也有旁的缘故。不过没关系,有野心,并不是错。   “谢主子。”计安起身,脸上有点骄傲道:“主子,三十名账房,都是奴才精心挑选的,全用您早年安排下来的算学题考较过,每人都能在半个时辰将试卷答完,并且答案全对。”   “好!”苏景喝了一声,道:“自今日起,你就带着他们入审计堂,咱们,先看看这内务府的下马威有多厉害。”   数年与来往富商斗智斗勇,皆为胜方,计安信心十足。他不屑一顾的看了看地上摆着的几口大箱子,哼道:“主子放心,此乃小道。”   内务府那点手段,只能坑坑连米价都弄不清楚的贵人们,拿来对付主子,真是不知道命长!别说主子,就是自己身后跟着的账房,这些年学了点主子传下来的皮毛手段,也能将他们账目上哪怕一钱银子的错漏都翻个底朝天。   耍心眼?内务府的官员们,错非占着官家身份,万岁信任,想要四处吃拿填用,简直是做梦,几百年前就被那些大商家坑死了!自己带的这些人,连那些混了半辈子的商铺总管们做出来的账都能查,这又值甚么?   “主子放心,只需三日,奴才就将账目实销给您呈上来。”计安给立了个军令状。   苏景知道他们能做到,嗯了一声,道:“也不必太过着急。”他说着一笑,“反正有人应该比我更急。” ☆、清圣宗   比苏景更急的达春交了账册,先跑到八爷府,被拒见了。   看门的人见到他倒是一脸热情,可惜就是不放他进去,只道:“贝勒爷一早就进宫给良妃娘娘请安去了。大人要是有事,不妨把帖子留下来,奴才给您送到外院书房。”   达春一头的汗,着急问:“何先生可在?”他问的何先生,乃是八爷的幕僚何焯。此人在八爷还是个光头阿哥时就被康熙点为侍读,乃是八爷的先生,更是八爷的心腹,能替八爷做一半的主。   “真是不凑巧。”门房笑的露出一嘴的豁牙,“何老太太病了,贝勒爷前些日子替何先生请了个太医,今儿太医有空,何先生在家里守着太医给老太太诊脉呢。”   病的这么凑巧?   就算平素八爷在官员名声再好,这会儿都由不得达春不起疑。他心里明白八爷这是不想沾事。说起来,八爷管内务府没两年,又有九爷这么个银库在,内务府那一团,还真没怎么沾手。   可没沾手您也是个知情的啊!   都说八爷是个宽仁大度,看得着官员疾苦,愿意为人出头的,眼下瞧瞧,不过如此嘛。还没怎么的,就连个侄子都怕了,跑到宫里躲起来!   达春满腹牢骚,门房却像没看见,哈着腰问,“要不小人去通报一声福晋,您进去给咱们福晋磕个头?”   我给她磕什么头!   老子虽是包衣奴才,可不是愿意在谁跟前都磕头当奴才。八福晋算甚么东西?罪臣之后!没爹没娘的,要不是冲着安王府下面那些牛录,能嫁给皇阿哥?   达春心里腹诽一通,皱眉道:“今儿还有差事,你替我给福晋请个安罢。”说罢转身上了轿子。   既然八爷那里连句话都不肯漏,就得想别的办法了。   达春马不停蹄朝庙儿胡同赶,恰好将内务府堂主事噶岱堵在家门口。   在八爷府门口被闪了一下,达春一看噶岱要出门,从马背上跳下来拽着噶岱的袖子,道:“你可不能走!”都走了,让他一个人去顶在前头不成?   噶岱被他拽的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没好气道:“我说达春,你这是干甚么,要不是我这马知道好歹,你今儿非挨一蹄子不可!”说罢翻身下马,炫耀道:“瞧瞧这马身,那是……   达春这会儿可没心情跟他讨论马经,将人拽到一边,瞪圆眼珠子问,“今儿四爷府上那位大阿哥让人把会计司账册都给拿走了!”   “就是这事啊。”噶岱掸掸袖口,觉得达春大惊小怪,笑道:“万岁令他署理内务府,这位爷总要做个样子出来。”说着往端贝勒府方向一指,笑的诡秘,“人家才从扬州认回来,好容易讨好玛法领个差事,咱们也不能挡道,要让人瞧瞧这位皇孙还是办了事的,否则万岁面前也不好交代啊。”   乡下地方回来的,就算龙孙又如何。别说是龙孙,这京城里一片瓦掉下来,不提觉罗,就是爱新觉罗都能砸到好几个。□□的子孙是不是龙子凤孙?太宗的是不是?就说当今,还在位子上坐着呢,京里好几位没领差事的光头阿哥见着内务府还得说软话!   内务府是干甚么的?那是从这些龙子凤孙们一落胎胞开始,就把他们吃喝拉撒睡全都给管了,就是人死了,那陵园总管都还是内务府下的衙门!   小孩子没见识,一到京城就想弄个大的!嘿,要识趣就罢了,敢胡来,看不崩掉他满口牙,等犯了众怒,被万岁厌弃,那就得乖乖搬回雍亲王府,在四福晋手底下讨饭吃,到时候有他苦日子过!   达春不用听心术,从噶岱的神情上就能看出他不将这位京里的大红人端贝勒放在眼里。他原本也是这样想的,要不不会痛痛快快把做好的账交出去。但今儿他一见端贝勒派来的人,他立即觉得事情不对了。   他觉得对方是自己的同类——善于做账善于算账的同类。如果端贝勒手下多两个这样的高人,别说把这半年账册的端倪看出来,就算是陈年老账,都未必不能翻出来!   然而达春这番内心隐忧只得到噶岱嗤之以鼻的回应。   噶岱素来看不起达春一副胆小的模样,哼道:“自世祖设内务府,历任皆如此行事,世祖御极十八载,当今登基五十年,可有人出来站出来道咱们的不是?历任总管,有下狱者,皆因罪而罪!达春,你露出如此形态,可是生了大志?”   内务府官员,有包衣,有朝臣,有太监,更有宫女子出身的嫔妃,还有嫔妃所出的皇子。除非万岁横下心,否则谁敢擅动内务府!噶岱觉得达春全是庸人自扰,又或许是生出异志,看到个得宠的皇孙,就想凑上去赌个从龙之功,不看看雍亲王是甚么样的人,冷面冷心,这样的人上去了,内务府岂有好日子过!   真是糊涂了心肺!   达春被噶岱一番话说的脸色铁青,眼见在门口,不便吵闹起来,深吸几口气,方道:“你素与我不满,却不必如此冤枉我!今日我来找过你,你既不放心上,日后有祸,祖宗面前,不要胡言乱语!”   达春提到祖宗,简直戳中噶岱心窝。可惜还不等他发作,达春翻身上马,一撂下摆,打马走了。   对着他背影,噶岱冷哼一声,重又上马出发,只是走了一截,他勒住缰绳,掉头回府,匆匆跑进书房,吩咐下人速去将好友广储司的总管六库郎中博敦与善安等共七人请来。   博敦等人来的极快,听说端贝勒府已差人从会计司要走账册,人人脸上都有些吃惊。   博敦道:“不是听说这位贝勒自领了差事,整日不是呆在府中与雍亲王府几位阿哥格格玩耍,就是进宫给万岁与太后请安,侍奉膝下,怎的忽然就要走账册。”   之前万岁圣旨一下,知道端贝勒不去户部跟随雍亲王办差,偏偏要来内务府,他们就按照很早以前商量好的都交代吩咐下面的人,一一办妥。结果人家迟迟不来,守在贝勒府笼络兄弟们。这并不稀罕,从外头才认回来的儿子,想要在雍亲王跟前站住脚,成为有名有实的雍亲王府大阿哥,自然需要拉拢兄弟,讨雍亲王喜欢。说不定,万岁给个有八爷管着的内务府差事,原本就是想抬一抬这个从外头认回来的孙子的身价,好让人不敢轻视他,又不使孙子因为独自办差而露怯。这是做玛法的一片慈心。   不管如何,他们该做的还是要做好。   只是一日又一日过去,这位端贝勒连到内务府坐一坐都不肯,突然就找人把账册要回去。   真是,这里头有鬼啊!   博敦着胡须,沉吟道:“倒不用着急,咱们都是为万岁尽忠的人,万岁既下旨让端贝勒署理内务府,贝勒爷想要看看账册,那是应该的。”   一名郎中叹气,道:“就怕贝勒爷闹不明白,三天两头来传人问询,那不是搅扰咱们办差么,到时候差事上有怠慢,上面问起来,咱们如何回话啊?”   “贝勒爷问几句话你就办不好差事!荒谬!”善安一拍桌子,瞪眼骂方才说话的郎中。   那郎中被骂的缩头缩脑,就有另一名郎中出来帮忙说话,“大家都是自己人,都想长长久久为万岁尽忠,这也是担心误了差事,毕竟贝勒爷年轻气盛,要是一意想做些事出来给万岁看,咱们做奴才的,实在也没法子啊。”   “还不是时候。”博敦明白这两人的意思,那就是运用人脉,煽动宗室不满。但此事不是万不得已,绝不能做。端贝勒只是要看看半年的账册,内务府七司三院的人就跳出来喊没办法办差了,那不是与端贝勒为难,是逼的万岁将原本不放在眼里的包衣奴才视作威胁!   一旦内务府入了万岁的眼,让万岁将其视为朝廷大事来办,不说如今内务府的人能活下来多少,就是以后,内务府都休想过好日子。毕竟内务府笼络再广,说到底,根基还是皇室的包衣奴才!   奴才,可以懈怠,可以贪婪,可以仗着主子的势作威作福,唯独不能做的,就是想翻过来骑在主子头上,要自己成为主子。起了这样的心思,那就逃不过一个死字!   这些人,就是沉不住气! ☆、清圣宗   博敦看看坐在正中书桌背后的噶岱,见对方一直沉着脸不说话,就道:“噶岱兄是如何看的?”   噶岱在达春面前言辞狂放,此时冷静过后,心思反而有了些不同。见博敦问话,他道:“金雀楼的掌管金不凡乃是扬州人,此人与我府中仆从有亲,今日恰好上门拜访,给我请安时,金不凡曾道端贝勒在扬州素有‘点财手’之名。我问何为‘点财手’,金不凡答,即为‘点石成金’之意。据闻端贝勒在扬州曾连续购买三十多家行将败落的商铺,半年之后,这些商铺都起死回生,在扬州同行中生意最好且名声最佳,百姓时有称赞。又半年后,端贝勒将其组建为一体,称百货商铺。商铺统一修缮,立一为总铺,其余为分铺,形制皆为两层小楼,,一楼贩卖百姓所需的日常货物,二楼则设茶间,包厢,专卖自广州贩卖过来的海外商货,内中又有端贝勒名下工坊自产的种种精美罕见物品,不过两年,这百货商铺就开遍江南。又一年后,端贝勒行文湖广巨贾,将人邀请到扬州,没多久,就传出湖广杭、成、宋、孙、赵、五大商家将名下商铺尽入端贝勒所组建的百货商铺,成立商盟,以此换取分红。自此五大商家生意蒸蒸日上,而不肯入其中的钱、王两家,听说在湖广已渐渐消声灭迹了。”   博敦问的是噶哒如何看苏景派人将账册取走之事,噶岱却讲了一通苏景在江南的发家史。但这一番答非所问的重点,所有人都听懂了。   能赤手空拳将名下产业做到如此地步,逼的五个老牌从商家族不得不屈服投效,剩下不肯投效便灭亡的端贝勒,绝不会是一个他们之前所以为的蠢货!   别说甚么端贝勒是旗人,有姑父在背后撑腰,所以能欺凌商人。须知道,能将生意做大的商人,每一个,后面都有偌大靠山。况,江南自古富庶,江南大商家背后,往往有国戚乃至宗室撑腰,区区一个阿克敦,又算甚么?在这样的情形下,能保住自己的产业,并在群狼环伺中扩大,其中的手腕与眼光,绝不仅仅是会做生意那么简单。   既然端贝勒乃真人,那么之前的风平浪静,这会儿的突如其来,必然都是有的放矢!   屋中顿时一片寂静。   忽的,一名郎中恨恨拍了下大腿,咬牙道:“大意了呀!”   这话在场的人都赞同,的确是大意了。怪谁呢,只怪一直以来大伙儿做事都做的太畅快,即便偶有主子挑刺,不过是觉着自己得的不如别人好,不如别人多。遇见这种情形,能得万岁亲眼的,他们便把下面经手的人送出去,再多给点东西赔罪。在万岁面前都说不上一句话的,冷言冷语说两句,对方自己就退了。还从无人说过要查内务府的账!换了多少个内务府总管,出过多少宫闱大事,都没人说过!   但眼下这些人不约而同有了与达春一样的危机感,他们觉得,送出去那些账册,不仅是看,更是要‘查’!   “这,这可如何是好。”先前被呵斥的郎中这会儿吓得摸了摸脖子。   “慌什么!”噶岱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才是个连放出去顶罪都不放心的软蛋!一扭头对博敦道:“眼下账册虽送出去,好在是这半年的。再有,达春的本事,咱们尽知,未必就会出事。若贝勒爷非要鸡蛋里挑骨头……”他冷冷一哼,沉声道:“咱们虽是奴才,可贝勒爷毕竟还只是贝勒!”他还不是皇上呢!   听到他这话,其余人哪里还不明白噶岱这是已有七八成笃定那端贝勒是真想查内务府的账!   “这,这……”一名郎中缩着脖子擦了擦汗,“那可是雍亲王府的大阿哥,万岁宠爱的皇孙。”的确只是个贝勒,可这贝勒是宗室贝勒还是皇室贝勒,那差别,可不是一般大。   博敦与噶岱交换了一番眼色,笑道:“这话说的没错。”旋即脸色一变,“但咱们,虽说都是包衣奴才,却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   内务府的包衣奴才,都出自上三旗,说是给皇家宗室使唤,但内务府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主子,那便是龙椅上坐着的人,没坐上那个位置,管你甚么龙子凤孙呢?   “不错。”善安紧随其上,眼中显出一丝狠意,在几个郎中脸上一扫,见他们皆回避自己的目光,把手里捧着的茶盅一摔,道:“大家同在内务府为万岁效命,祖宗都是几辈子的老亲。各位,此时正是同心协力的时候!”   “您说的是,您说的是。”几位郎中看善安脸色不善,博敦与噶岱也目光阴郁,心下一跳,想到以前无缘无故就暴病而死的几个同僚,当即连连保证与他们共同进退,倘有差错,必然把藏着的力气都用出来。   “好。”噶岱得到众人承诺,眉头舒展,笑着请同僚留下用晚膳。   这些人魂不守舍,哪里还有胃口,纷纷告辞。待其余人都自后门走了,博敦在轿子里转了一圈,又命人绕回来,直奔书房,找到并未去用晚饭,而是一直等在那儿的噶岱。   “达春账册到底如何?”   噶岱早就料到博敦这个妹夫会回来,摇头说了大实话,“我虽与他不睦,但我清楚他的为人,这种事情,他必然是拼了全力。”   达春做账的本事,大家多年合作,都是很清楚的。   博敦才要舒一口气,便又听噶岱道:“我观他神色,对端贝勒甚为畏惧。”他是不信甚么狗屁同类感觉这种话,不过能让达春紧张的东蹦西窜,他是有点担忧的,加上金不凡那一番话,噶岱此时已清楚,自己这帮人的确是一开始就轻敌了。   博敦沉吟片刻,问,“八爷可有话?”   噶岱哈的笑了一声,“你知道他家与我家的渊源。达春正是在八爷府上见不着人,才追到我这里。”说罢将八爷一早就进宫给良妃请安的事情告诉博敦。   “八爷这是……”博敦显然很意外,以朝野对八爷的评价和他对八爷的了解,八爷当是位喜欢雪中送炭之人,谁想到此次……想到平日对八爷的推崇,博敦竟觉得有些心寒。   噶岱却显得很平静,“此事倒也难怪。自一废太子,朝臣归心八爷后,万岁对八爷的宠爱便大不如前,如今虽再让八爷入朝堂理事,未必没有借八爷辖制太子的意思。端贝勒回京后万岁便厚加恩裳,宠眷不断,面对端贝勒的锋芒,又是叔侄,八爷自然不便插手,以免落得个欺凌小辈,对万岁旨意有怨愤之心的名声。”在博敦面前,噶岱也没有那么多心思,有话都直说了。   博敦品了品噶岱这话,沉默片刻后摇头叹道:“就怕八爷用意不仅于此!”   若八爷是想让内务府做香饵,那可真就是自己这些人的大劫了!   内务府一干官吏忧心忡忡,苏景却在家里教导两个年纪大些的妹妹如何煮酒品茶。   “茶有性,水有灵。”苏景将一个镂花团纹银壶放在哈宜呼两人面前,指着银壶道:“内中盛的,是玉泉山水。每日清晨,宫中内监采玉泉泉心活水,灌入松木桶内,送往宫中供汗玛法泡茶。但玉泉号称天下第一泉,却不是何茶皆可泡。玉泉水质清冽,宜配岩茶,方得水寒石峭真味。”   说着话,小炉子上的红泥砂壶壶嘴中已在咕咕冒出热气。侍立在旁的婢女将砂壶拿下,静置片刻,待水初沸时的蒸腾之气散尽,将水倒入事前早已放下茶叶的绘青栀绿瓷茶壶中,一股飘渺清淡的茶香顿时冲入所有人鼻尖。盛夏时节置身这茶香中,令人如同坐在山泉击崖的水潭边上。水声潺潺,水汽漫漫。   哈宜呼与其其格眼睛都亮了。   大清的公主们,按制从小就有专人教导,学的是规矩礼仪,以免失了皇家体面,长与教养嬷嬷之手,一生能与生母见面都不过四五十回,更别提皇父。或许,在她们一生里存在感最重要的时候,就是指婚之时。如此深锁宫门,长大的女孩,全然没有所谓满人姑奶奶的明快爽利,相反,多是敏感多疑,自怜自伤的性情。   哈宜呼与其其格身为皇孙女,长在王府,比宫中的公主姑姑们要好一些。可大清要学汉人,所以要嫡庶分明,皇家的女儿们自然更要做表率。哈宜呼和其其格平日读的书,都是女四书一类,出去跑马打猎,一年不见得有一回,玩的就是投壶,踢毽子,陪着女眷们看戏,学点女红。   而这些日子苏景教她们的,却大有不同。每一天都不一样,每一天都很有意思!让她们头一次觉得,这日子过得甚有滋味,而不是每日一睁眼,读书学规矩时都在担心日后会被许配个甚么样的人家,年岁渐长,忧惧渐增。 ☆、清圣宗   哈宜呼眼珠子亮亮的,把婢女倒好的茶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眉飞色舞道:“明明是热茶,但我觉得一点不热,还觉得身上那股黏糊糊的劲儿都没了。”   其其格乃宋氏所出,宋氏一贯不得宠,膝下无子,性情胆小,带的其其格跟宋氏学的窝在小院里不出门。这些日子与家里的哥哥姐姐们亲近了些,还是不如哈宜呼,又觉得不说话不好,闻言小声附和道:“姐姐说的对。”   哈宜呼翻了个白眼,教她,“你是雍亲王府的格格,把头抬起来,就是说错什么,难道我和大哥还会骂你?”她原本想说别学宋格格,她是宫女出身,挨欺负不稀罕,你可不行。转念一想这话说出来得罪人,再说大哥还坐在这儿呢!   “我知道了。”其其格被哈宜呼一骂,把头抬起来一点,脸上却涨的通红。   苏景见此一笑,并不插手姐妹间的小争端,继续教她们品茶。甚么茶要泉水,甚么茶要井水,甚么茶要无根水,甚么茶宜久泡,甚么茶只得两冲便香味全无,全都一一说给她们听。   直到天色渐昏,因今日男孩们没过来,苏景不留姐妹两用晚膳,只让人把厨房才做好的两盒莲叶膏给她们,让她们拿回去冲水喝,又令魏珠亲自把人送到李氏与宋氏的院子里。   哈宜呼跟其其格带着先前看好的两匣子孔雀簪与莲叶膏回去了。早已久候的计安得到消息,志得意满过来报喜。   “主子,都已经查清楚了。”计安一脸的兴奋,他没想到随便一查,就发现这么多的漏洞,他让身后跟的人把两箱子账本抬上来,指着箱子道:“主子,照会计司账册记录,上月内务府各项实入共一百九十三万两,实支二百五十一万两,中间差额将近六十万两。奴才等发现内务府已写了条陈,奏请万岁令户部将今年榷关收入分成拨来补上这半年的亏空。”说完大概后,他话锋一转,“但以奴才等人照着账面估算,这半年内务府不仅没有亏空,相反,内务府应当至少结存整百万两白银。”   这个数目看起来巨大,苏景并不觉得出乎意料,他随手拿起一本经过计安他们核准后重新誊抄的账册,只见他视线快速移动,眨眼之间就翻过一页,一晃神就看完半本,将账目记在了心中。   看完一本账册,苏景差不多有了数,徐徐道:“这么说,他们先在各处皇庄收成上作假。”   “正是。”计安抱了抱拳,回道:“例如红螺山的三个皇庄,会计司记载,今年二月初八天降大雪,皇庄中饲养的牛,羊,鸡鸭等各色牲畜泰半被冻死,内务府供应,入口肉食都须上品。除了这些一直被饲养在皇庄养大的,在市面采买的肉食,不知喂养情形,故而不敢随意供给宫中及各王府宗室等食用。因此,内务府在京中数位大臣家名下田庄上采买了一批肉食添补,送入宫廷。这一项,持续将近一月,就多开销了五万两。”   将一处用红笔誊抄出来的账目来往示意给苏景看,计安冷笑道:“这买肉食的数量,价钱,都与往年消耗及市价相差仿佛,支出乍一看合理,但有主子之前的教导,奴才这些人,查账不仅要看账册数目,当时市价。更要记录商铺所在各地天气,是否有雨,是否有雪,是否大旱,如此才能准确评估市面价格浮动,中间损耗。故此奴才让人把专门记录京城天气的黄小子叫来,一映证,今年京城倒是下了大雪,不过乃三月才降,二月反而无雪。况但凡畜生,要从小养大,都需时日,哪有雪一停便不用采买肉食,皇庄就能供应的道理?莫非那大雪冻的如此合宜,只将皇庄上只需一月就能养成的鸡鸭牛羊都留下了?   最后一句说的实在刻薄,让边上站着的吉达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苏景修长的指尖在账册上轻轻一抚,叹道:“这账,其实做的不错。”至少一般账房先生是看不出关窍的。   用做而非记,已透出事情的实质。   “有主子在,不过雕虫小技罢了。”计安哼道:“这些在皇庄上动的手脚还是小道,借贷皇帑才让奴才等长了见识。主子请看……”   计安从箱子里翻出一本账册递给苏景,道:“这上面写着四月初九万岁许借内帑银六十万两给盐商苏家,高家,以及蒋家。苏家三十万两,高家,蒋家各十五万两。这笔内帑乃由巡盐御史上书,奏请万岁,万岁方才下旨答应的,而并非事前由朝廷商讨。这笔银子,借出去六十万两雪花银,按照记录,还回来应当是七十万两,本钱半年归,利钱分两年上入内务府银库。会计司账册上记载,上月初三,这三家盐商已提前将本金押送入京。”   苏景只听上月初三,立马明白其中猫腻,都不用再翻账册验证,心中已了然,笃定道:“他们还的,不是银锭罢。”   “没错,主子真是英明,他们还了五十万两的银锭,剩余的则给了康熙通宝,难为他们将这许多铜钱押送入京,只怕请了不少车马。”计安佩服的拍了一句马屁,又讽刺一句,道:“主子您自然知道,这银价兑铜价月月年年都在浮动。他们从内帑借银子时,一两银子至少可兑九百八十文,而上月还银子时,正是罕见的银价降,铜价涨,一两银子只能兑七百文,这中间,一两银子便少了二百八十文。一来一往,差的,可不是小数。”   的确不是小数!   一两银子二百八十文的差价,一万两是多少,十万两呢?况且各地银铜之间差价不同,盐商们完全可以在铜价最低的地方以银子换铜钱,在铜价最高的地方用换来的铜钱再换五十万两银子!待银价升上去,赚的才让人心惊。而银价,跌是暂时的,涨是必然的!   而这么大一笔数目,绝不是区区几个盐商能做到,这需要熟知各地货币的消息,能做到此,除了在各省都有外放官以及皇商的内务府,还能有谁呢?   苏景沉吟一番,吩咐道:“传信给薄重明,让他去查查,银价暴跌之前,扬州数家豪商可有异动!”   “主子……”计安悚然一惊,背上浮出一层冷汗,小声道:“您是怀疑?”   “去岁十月,银价可曾有过异样浮动?”苏景不答反问。   “这……”计安仔细想了想,谨慎的道:“奴才记得,十月时,钱庄兑换,银价是涨了的,只是涨的不多,约莫一两银多增了十来文。”   苏景知道这才该是常态。成色上好的金银,不说价钱只涨不跌,但是随着天下承平,户籍增长,金价银价都应该是缓慢增长,间或有跌。而铜子,这些年一直是越来越不值钱。这不奇怪,金银除了拿来铸造金银锭,还要做首饰,做杯盘碗盏,镶嵌车马,更有佛像金身等。金子寻常人家用不起,银子更普遍,一年到头能剩下点积蓄的人家,女眷谁不买几样银首饰,孩子也要打几块银锁片。   何况金银还有一项消耗的大头,就是丧葬!   时人讲究侍死如侍生,除了小儿夭折薄葬,哪怕是省吃俭用的人家,但有长辈以及已成亲的子嗣去世,必然要备下陪葬之物,生前心爱之物不用多说要带走,其余还要置备一应在阴间使用之物,使其黄泉路上,阴曹地府中不至手中无银,过得凄凉。这些陪葬的金银,一旦埋入地下,除了盗墓之人挖掘,不会再有重见天日之时,这就算是永久性的消耗。不比铜钱,总在市面上流通,损了旧了还能融后重铸,又有铜矿一直开采产出,供应该是越来越大于需求。   “前年呢?”   计安用力回想了一下,“七月的时候,是猛然少了一百文,奴才记得当时百姓有抱怨,您还吩咐咱们的钱庄若有客人换银子,按照市价上浮十文。”   苏景总是温和如风的脸上露出一丝锐气,“天下承平已久,自前明起,这片地界就没发现成色上佳的大型银矿。三藩后,银价稳定了三十年,便有浮动,也不过年年在十文之间,为何这几年银价如此反复?若我没记错,银价异常已有将近五年,只是一开始变动甚小,后面才屡屡增大。我在扬州时便察觉此事,原本以为是因南北商路通畅,甚至有我们履立商行,与海外通商,大量赚入倭岛上佳白银的缘故,现在想想,我是高看了自己,小看了别人!”   没想到此时就已经有人在玩货币金融了,虽然手法很粗略,不过拿来对付此时的人,已经足够。就连自己,不是今日机缘巧合,也很难发现。   计安骇然,“主子的意思,是说背后有人在控制银价!”前两年都是试探,今年才动真的。他擦了一把汗,急急道:“那这些商人赶在银价跌落前跟万岁借银子,岂不是,岂不是……”岂不是诚心要坑万岁的银子! ☆、清圣宗   苏景许久都没说话,院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直到天空飞过一群鸦鹊,发出瑟瑟之声,才使人觉得这仍是人间地界。   “告诉广茂钱庄的陈通,让他查查这几年银价波动前后来钱庄借银或存银的客人,过十万两者,都给我仔细记录呈上来。石华,给石福他们传信,将这账册上面的三家盐商动向从头到尾查清楚。我倒要看看,背后到底有多少人。”苏景脸色平静的下令。   真是有意思,没想到查个内务府,还真能摸到几条混江龙。   苏景笑了笑,吩咐手下,“银价之事,先别牵扯到内务府账册中。这几日,你们先查查参价,皮货价钱,与官房皇庄出租等市价,再让人暗中清查皇商盈余。”   内务府收入大致有七个来源:关外人参、貂皮的收入,这是垄断性质的,不管来头多大的药商,皮货商,想要关外的人参和貂皮,都要与内务府交易,再放到市场贩卖,私自采买人参,猎貂剥皮,乃是抄家重罪。另外,官商与皇商每年的盈利,内务府是有分红的;再有便是内帑银放贷给盐商,收取利息;而皇庄的产出还有租出去的皇庄租金,又是一笔,甚至京城官府所有的官房租金,也不是收归户部,而是上缴内务府;至于漕运海运等各处榷关收入,一部分归户部,一部分,属于内务府;内务府收入还有一项大头,便是犯官抄没的家产以及官员犯罪后的赎罪银,这也不是没入国库,乃是归于内务府,供皇室宗室花用。   凭这几项,内务府每年所获不菲,照理应该年年都有盈余,然而内务府每年都是用的比入的多,时常还要户部拨银子。亏空持续时间太长,内务府每一样收入都动了手脚,每一样支出都加大耗损,要查,绝不仅仅是银价。硬骨头,还是留到最后。   送哈宜呼与其其格的魏珠心里在骂娘!   对面的宋格格车轱辘话说过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讲究,这就算了,一个常年不得宠的小格格,原本没指望过。但你不能拖着咱不让走啊,我又不是伺候你的奴才,还得回去服侍正经主子呢!   难道是王爷常年不来,见到个太监都稀罕了?   魏珠忍住火,赶着个宋氏说话的空当,一躬身,道:“格格说的奴才都记下了,这天色也晚了,贝勒爷还等着奴才去回话,不敢再耽搁,要不奴才下回再来给您请安?”   宋氏到嘴边的话没说出来,被魏珠呛的脸通红。   万岁跟前出来的人,贝勒府的大太监,给自己这无子无宠的小格格请甚么安呢?   明知道魏珠是在说话臊自己脸皮,宋氏也不敢吭声,朝外头望望,见派出去的小丫鬟仍没回来,只好干巴巴道:“多劳公公送二格格回来了。”   看宋氏只有这句话,再无旁的,魏珠瞧在其其格的份上,随意福了福,扭身走了。   他走了快半盏茶,宋氏的丫鬟条儿才着急忙慌的回来。   宋氏轻易是连服侍的下人都不肯高声说一句话的,这会儿却恼道:“让你办个差事儿,你去了快半个时辰,这是嫌弃我院里冷清了?”   条儿噗通往地上一跪,叫屈道:“格格,奴婢的忠心您还不知道?只是武格格那儿也就剩二十两了,奴婢原本打算拿了二十两就成,可武格格说您头回打赏魏公公,不能让李侧福晋给比到烂泥地里,非要翻箱倒柜给您凑个整,奴婢这才回来迟了。”说着把怀里放了银子的钱袋一送。   见条儿一头一脸的汗,领子都湿透了,宋氏满腔怒气消散大半,把条儿扶起来,叹道:“我怪你做甚,还是我这做额娘的不中用。”再看那钱袋,分外不顺眼,扔在桌上,“放着罢,今儿天晚了,明早我亲自给武格格送回去,总是受了人家一番情,她手里头也不宽泛。”   条儿站起来拍拍腿上的灰,左右看看,小声凑过去道:“魏公公走了。”   “早就走了。”不提还好,一提宋氏就憋屈,道:“我是甚么人呢,拉着人白说这么久的话,连盘果子都没得上,人家自然不乐意。也怪我,素日早该备下,李侧福晋那里必然是厚赏的,平白叫人看低了二格格。”   条儿看宋氏眼圈红了,赶紧安慰她,“格格,这可不怪您,谁又能想到今儿是魏公公亲自送二格格回来。”   宋氏不听,反而哽咽起来,“任是甚么时候来,人家都给的出赏钱,唯有二格格托生在我这个没用人的肚子里。”   “格格,您胡说甚么呢,让二格格听见,又得哭一场。”条儿觉得自己服侍的这主子甚么都好,就是遇到点事儿就喜欢怨天怨地,最后怨来怨去就怨到出身和命上头。这出身是定死了,你怨一怨就能改?其实命已经够好了,入宫做宫女,原本是要成老姑娘才能出宫的,到时候不是给人做妾就是嫁个鳏夫。结果被娘娘选中给皇子侍寝,王爷还重情,把人带出来放在身边,又生了二格格,虽然同样是妾,但皇子阿哥的妾能和别人的一样么?福晋又讲规矩,纵使平日没甚么脸面说不上话,可每月的份例好歹是无人敢克扣的,这样还觉得命不好,那自己这些一辈子只能服侍人的,岂不是个个都要去跳河?   条儿安慰两句,看宋氏就钻在连个体面赏钱都给不出上出不来,眼珠一转,过去小声在宋氏耳边说了两句话。   宋氏听完有些心动,又有点犹豫,“这,成么?”   “保准没事,您又不是偷府里东西,只是把自己省出来的份例卖出去。”条儿拍着胸口给宋氏保证,道:“奴婢舅舅在外面认识人,绝不会出差错的,您要是答应,奴婢明儿一早就回趟家去找舅舅,也不用一直这么干,等您手里宽裕些,咱们就不做了。”   宋氏心里过了几圈,想到二格格眼看快定亲事,她这生母连几个像样的东西都收拾不出来,一咬牙,道:“成,今晚咱们先把东西清点出来,明儿一早你送回去给你舅舅。”   条儿喜的重重一点头。   京里不少人都见着拖箱子的马车上放着九口大箱子,从会计司出来,一路进端贝勒府的门,不少人等着听消息,谁知端贝勒府又安静了将近一月的时间,也没见端贝勒去内务府堂办差,更没见端贝勒拿人问话,一问内务府的堂官们,都道没见着端贝勒的人……   人们正私下议论纷纷,端贝勒府一行马车驶出,有好事的人打听,原来端贝勒去红螺寺上香了。   被人领着朝红螺寺后山走那一段路,达春连摔了七八个跟头。等看到路尽头亭子里坐着的人,达春心下重重叹了口气。   “请罢,萨大人。”石荣手往前一指。   达春朝石荣拱了拱手,深吸一口气走进亭子,跪下行了个大礼。   “奴才给贝勒爷请安。”   将视线从崖边的松针云海里收回来,苏景面容和缓的道:“萨大人,请起罢。”   达春起身,很规矩的束手垂头等待苏景问话。   苏景目光一掠而过,笑问:“萨大人何以形容狼狈?”   达春心中苦笑。   何以如此狼狈?   自然是因要投效您,背弃以前的老亲旧友而心中惶惑,不知前路如何,甚至担忧为此连累族人所致啊!   左右今儿都是投诚,达春左思右想,干脆心一横,再度跪下道:“贝勒爷,奴才有罪。”   苏景笑了,白玉扇柄在石桌上轻轻一敲,徐徐道:“我原以为,萨大人是来与我赏景的。也罢……”他停了停话,见达春又抹了几下脑门,方道:“萨大人请的罪,是与内务府名下皇庄有关,还是与关外人参有关,又或许,萨大人今日是想告诉我内务府多年与皇商勾结,将久存之物做贡品送入后宫?”   达春一个激灵,热烈的光照在身上,他却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成了冰,很快一身骨头都要给晒化了。   “如何,还要爷接着往下说?”苏景语调森寒,看向达春。   “贝勒爷,奴才有罪,奴才万死。”   看到眨眼间就磕头磕的头破血流,苏景脸上平静如故,淡淡道:“嘴上说着万死,可爷以为,你今日,当不是来求死的。”   硬撑不成,求饶不行,真是油盐不进啊!   不过是从扬州才回来,怎么如此气势逼人,坚韧如石。   达春满嘴都是苦涩滋味,不再作态,老老实实从怀里掏出一卷用蓝布仔仔细细抱起来的书册。   石荣把书册拿来检查一番,放到苏景手边。   苏静不用看也知道这是甚么东西,但凡这种贪污腐败的事情,必然需要精通做账的人才,而这种人才,为保证自己的性命,定会留下一本秘密账册,但苏景不需要这个。   达春看苏景不动,心直直的往下沉,这是他最后的保命符,如果连它都不能打动面前这位端贝勒,那他还能如何?正在此时,便听到苏景开了口。   “若你真有心悔过,就先说说二十六年内务府在关外采买的那批人参。”   作者有话要说:  老公回来了,加一更,另外亲们帮个忙吧,有微信的妹纸,麻烦微信搜索输入关注卓逸新天地,是个地产公司,然后点百万宝贝计划,给我帮编号35号,名叫王珏的小朋友投个票,当然大家要是愿意麻烦一下,帮我拉个票就更好了。闺蜜的侄儿,没办法了,都不知道在这儿拉票违规不,要是不愿意,也别举报我。给大家添了麻烦,我待会努力努力再更一章,谢谢可爱的妹纸们。   PS:千万别投错票了。。。。35号,王珏,妹纸们,闺蜜再度夺命电话了,这票票今天到三百票,俺晚上放个大章,谢谢大家了,感觉每天点击肿么也有几百个。。。 ☆、清圣宗   二十六年采买的人参,被已故的太皇太后用过的人参?   如兜头被人打了一闷棍,达春面如金纸瘫坐到地上。   扫他一眼,苏景继续道:“你们辉发萨克达全族当年是由奉圣夫人做主入关的。奉圣夫人先为世祖乳娘,又曾照顾过汗玛法,在汗玛法面前素有体面。奉圣夫人因保育世祖之功,汗玛法下旨,许萨克达氏女子不入小选,后来又将你们合族从包衣抬入满八旗的正黄旗。即便脱了包衣身份,汗玛法仍许你们萨克达氏世代任职内务府,此乃罕见的恩典,亦是信任之意。让爷想不明白的是,萨克达氏世受皇恩,一贯忠心,为何最后竟选择背弃皇恩!且,你竟甘愿屈居噶岱之下。”   达春早已六神无主,喃喃坐在地上,一开口就语无伦次,不知如何辩解了。   苏景也不用他辩解,像是真疑惑一般,“噶岱是顺布鲁氏的族长,喀喇的曾孙。若爷没弄错,顺布鲁氏与辉发萨克达氏乃世仇,这世仇,正从奉圣夫人而起。当年奉圣夫人先嫁你曾祖父巴萨哩,生下幼子没多久后就入盛京皇宫做世祖的保母。世祖带着旗人入关前,巴萨哩故去,孝庄文皇后怜惜奉圣夫人,亲自给奉圣夫人另择喀喇为夫,又生下三个儿子。奉圣夫人还在时,顺布鲁氏与辉发萨克达氏两族和睦。但奉圣夫人故去后,你们两族却翻了脸。其中缘由,不过是世祖当年厚赏奉圣夫人,荫及丈夫与子嗣,免选与抬旗让萨克达一族得了,而三等阿达哈哈番的世职则从喀喇那儿传到顺布鲁氏后人的头上。为此,在奉圣夫人死后,你们两族数次冲突,发誓自此断绝情谊。”   大清入关后,唯恐被人说不知礼仪,学了许多汉人的规矩。顺治年间,两族就曾闹起来,事涉天子敬重的乳母,又是因女子再嫁而引发的争执,为防有汉人借机说嘴,世祖下令噤口。康熙十六年的时候,奉圣夫人故去,两家为争奉圣夫人身后留下的东西,在灵前又闹了一场,康熙将两边族长叫到御前,亲自调解处理家产,方再度把事情平息。   因奉圣夫人朴氏照顾两代帝王,地位非凡,故此康熙费了不少力气封口,几十年过去,知道当年争端详情的人其实不多了。   但达春此时听苏景娓娓道出萨克达氏与顺布鲁氏的纠葛,一如亲眼所见,想到苏景是自扬州回来的,便觉得一阵阵心凉。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雍亲王都还没出生,只怕雍亲王都不会知道的如此清楚,那么眼前这位年不过十七的端贝勒又是自何处知晓?   还有太皇太后人参之事,当时他才入内务府,是阿玛故去之前唯恐他手中没有拿捏那些内务府老人的把柄,才交待了此事真相,并让他一日活着一日不得对人言,当初参与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他很肯定,那些人必然不敢随意胡说,就算想有个退路,都只会告诉继承家业的儿子。既如此,端贝勒即便手眼通天,又怎么查的出来?他竟比万岁还耳目灵通不成?   达春越想越怕,对苏景的畏惧已经到达顶点。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条晒在太阳底下的鱼,越是拼命挣扎,死期来的就越早。   一击又一击,终于击溃达春本就不剩什么的心防,接下来苏景问甚么,他几乎都是浑浑噩噩的照实直说了。等到苏景问完话,吩咐他先回去的时候,他连站都站不起来,是石荣招来两名侍卫,把人硬架着上的马车。   “把人送走了?”苏景摸了摸手上的玉扳指,道:“他现在还不能死。”   发现孝庄文皇后死因别有缘故乃是机缘凑巧,凭此能击破达春的心防,算得上意外之喜。错非达春只以为此事与佟家有关,他还真没那么容易撬开达春的口。不过孝庄文皇后之死是佟家做的也好,是他那位善隐忍的亲玛麽操控也罢,都与他无关。他现在,需要达春活着。   “主子放心,奴才挑了好手护送,山上风凉,奴才还让人先灌了他两碗热姜茶。”石荣刻板的开了个玩笑。   苏景点点头,从亭子里站起身,边走边问,“姨夫他们还有几日到京?”自从认了亲,苏景也将对阿克敦一家人的称呼改了过来。   石荣默算了算,“奴才三日前收得老三的信,算脚程,该再有两日即可。”   正说着话,守在半山腰的吉达运着轻功上来禀报,道:“主子,表姑奶奶一家到京城了。”   苏景皱了皱眉,“佛尔衮调入京中了?”   “奴才没听说。”石荣不觉得自己在这上头犯错,道:“完颜大人也是三品的武职,若有调动,想来奴才不会疏漏。”   苏景点点头。就算有疏漏,玛尔屯氏她们送来的信也不会不提,想想格佛赫的性情,苏景心里约略猜到了些。龚额一家,应该是自行决定上京的。   “他们先到贝勒府了?”   听到苏景的问话,吉达低声道:“回主子,表姑奶奶家里的马车在城门口与人撞上,眼下正在与人争执。”   对玛尔屯氏与阿克敦和他们老实敦厚的长子额鲁与次子雅尔甘,跟着苏景的石荣等人都有两分敬重。唯独格佛赫,早年在扬州,格佛赫就没少给苏景添麻烦,看到石荣他们还总是当自家奴才使唤,让人难以亲近敬重。   听格佛赫一入京就生出是非,石荣就道:“主子,要不给姨太太他们去封信。”他可是知道姨太太当初写信来时,特特提过不让这位表姑奶奶跟着进京,道是她既然嫁出去了,就没有跟着娘家人走的道理。既然如此,还是赶紧把人送回扬州,主子在京城有大事要办,不比早年在扬州。   “不必了。”苏景倒不将格佛赫这点事放在心上。格佛赫无非是虚荣与贪财,姨夫姨母都是知进退的人,日后自会严加管束,就是佛尔衮与那巴颜氏,也必不会再纵容格佛赫生出是非。巴颜氏,其实是个聪明人。   “可知道对方是谁?”   说到这个,吉达神色有点古怪,“是吴喇汉土默土特贝勒的女儿,四十年封淑谨县主。这位格格的生母二十几年封郡主,赐封号敏慧,是安郡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敏慧郡主三十七年死于难产,膝下只有淑谨县主一个女儿。安郡王府太福晋从八福晋例,将外孙女抱到王府养大。年前土默土特贝勒染了风寒,淑谨县主回部落看望生父,今日回京,正好在城门外与表姑奶奶的马车撞到了一处。”   安郡王府的太福晋,是赫舍里氏,乃索尼之女。对了,安郡王府现在那位给他生下嫡子的继福晋,似乎是佟佳氏,是孝康章皇后的堂妹,一等公佟国纲之女。一想到这儿,苏景有点明白为何佟家愿意在自己那位八叔身上下注了。   看样子,传言佟国纲与佟国维早年便兄弟不睦以致佟国纲死后两座国公府关系疏远之事也不全然属实。   心下一笑,苏景挑了挑眉,道:“龚额没有阻拦?”格佛赫是个爱惹事的,龚额却是窝里横,才到京城,这种人不会随意惹事,更不会贸然对上安郡王府。   “表姑爷原本要让的,只是一开始表姑奶奶不知情形,与淑谨县主的人争执了两句,淑谨县主要让表姑奶奶下马车磕头赔罪,这才堵在了城门口。”   吉达正说着话,色勒莫一路疾奔上来,忙忙道:“主子,表姑奶奶被八福晋令人从马车上拖下来带走了。”   闻言,苏景脸色骤变! ☆、清圣宗   苏景运起轻功,眨眼间便从山顶到山脚,翻身上马,一路疾奔,侍卫们追赶不及,唯有石荣吉达等人勉强跟上。等到东城门口,就看见完颜龚额站在那儿如苍蝇一样乱转,旁边有人不断在与他交谈。   周围一堆人胡乱出主意,龚额打发人去大伯那儿报信,又让人赶紧到贝勒府,雍亲王府都说一声,他却不敢动,只因方才有人拉着他,道他是端贝勒府的下人,已让人去告诉贝勒爷事情,请他先在这儿等一等。龚额早没主意,闻言自然就候在这儿了。   没一会儿,马车里孩子又哭闹起来,好端端出了这等事,龚额不敢让人先把孩子送走,唯恐半道出点甚么事孩子又被人抓了,见乳娘哄不住,只能亲自上马车去。   两个孩子,大的刚安六岁,小的乌勒才四岁,亲眼见到额娘被人从眼前拖走,吓得哭个不住,龚额又急又心痛,就差没抱着孩子一起哭了。等苏景勒马到跟前,龚额只觉活了过来。   “苏景……”叫了一声觉出不对,龚额赶紧改口,“贝勒爷……”   “姐夫不必如此。”苏景这会儿摆摆手,沉声道:“表姐被八福晋带走了?”   “是。”龚额点头,脸上还残存着一丝畏惧,“奴才等正与淑谨县主手下护卫头领理论,从城里冲出一支马队,直到有人请安,奴才才知道最前头的是八福晋。奴才连忙跪下请安,结果八福晋没理会奴才,指着马车问了一句‘可是在马车里’,淑谨县主道了声‘是’。奴才还没醒过神,八福晋已令人强打开马车门,将格佛赫母女从马车里拽了出来,奴才抢上前去拦,却被八福晋带来的人拦住,只来得及把乌勒救下。”   把人从马车里强拽下来,八叔,这是你给我的示威?   龚额看苏景一时不说话,以为苏景正在为难,心里顿时七上八下。他虽趋利避害,又和格佛赫时常吵闹,但无论如何,格佛赫是他的正室,又给他生下一双儿女,他待之,不是没有情分的。此时他心里也在后悔,不该听了格佛赫的话,悄悄上京来。   心一横,他跪到地上小声道:“还请贝勒爷无论如何救救格佛赫,她冒犯淑谨县主与八福晋,事后奴才自当带她上门赔罪,只是她眼下有了身孕……”   “你说表姐有孕在身?”苏景打断他的话。   “是,是,是。”龚额急忙点头,道:“还是在路上才察觉的。”   得到肯定回答,苏景不再多言,一扬鞭快马冲过城门,遥遥中传来他的吩咐,“先送他们回去。”   苏景纵马狂奔,先到八爷府,一问门房,门房见是苏景不敢怠慢,忙道府中两位主子都出了门,不在家中。这个结果苏景并不意外,假若今日之事如他所猜想,人,是不可能在八爷府找到的。   门房总管已从值房出来,见苏景不说话,战战兢兢道:“贝勒爷还请进屋稍坐,王公公已差人去寻八爷回府。”   盯着门房总管畏惧的目光,苏景笑了笑,马身调转立即就走。   门房总管傻了眼!   这,这跟料想的不一样呀!   您是要救人的,就算心里憋气,不肯进府里坐一坐,总要多问两句罢?不说追问八爷和福晋何时能回来,也该问一句福晋去了哪儿?您这二话不说扭头就走是甚么意思,是连话都懒得说,还是干脆不想救人了?   这不按套路出牌的举动让门房总管半天才回过神,立马呵斥个小幺儿,令他赶紧进去找八爷的贴身大太监王久良。   “快去告诉王公公,端贝勒走了!”话说完,见小幺儿连滚带爬走了,一拍脑袋,门房总管又随手指了个人,“找岑侍卫,告诉他端贝勒方才走了。”也不用明说,岑侍卫肯定明白,反正赶紧派人跟着罢,万一那位端贝勒怒气上头直接进宫告状去可怎么办!   门房总管是不明白主子们在算计甚么,但他明白既然福晋出府前就道若端贝勒来找说府里没主子,先把人留一留,那中间必然就有事情!这本是个简单的事情,可天老爷,那位端贝勒咋就跟寻常的贝勒不一样呢?他想好的满肚子留人的话还没说呢,人就走了……   苏景知道后面有人缀着,石荣还低声问了一句,“主子,要不要奴才……”   “让他跟罢。”苏景冷笑,跟着在众目睽睽下绕过所有该出现的地方!   穿过两条街,到安郡王府,安郡王玛尔晖病重,次子也是嫡子的华圯出来待客,待苏景说明来龙去脉后,华圯二话没说,便道:“淑谨教玛麽惯坏了,端贝勒放心,我这就让人去问问她在哪儿?”   华圯如此客气坦然,倒是有点让苏景意外。他不动声色的道:“有劳二阿哥。”   华圯没有糊弄苏景,他的确立即就去了太福晋的院子。   已故安亲王岳乐子嗣繁多,太福晋屋里一堆满人贵女,看到华圯过来,都是亲戚也没有回避。   看到这个孙子,太福晋脸就笑开了。她虽因娘家的关系与儿媳妇不亲厚,儿媳妇生的嫡孙她却仍是喜欢的。老太太招手把人叫过来,像对小孩子一样嘘寒问暖,还让人上点心。   华圯没时间客套,左右看看道了个恼,请七大姑八大姨们都先出去,唯有安郡王福晋留下来了。   太福晋从孙子将人弄出去就察觉事情不对,等屋里一空,就问:“可是出了甚么事?”   华圯把事情一说,太福晋脸呱嗒就沉了,道:“淑谨,那是个听话的孩子。”扭脸朝儿媳妇那头看了一眼,“她做不出来这等当街掳掠孕妇的事情。”   安郡王福晋立即明白太福晋的意思,心里有点不舒服。   八福晋出身安王府,乃是岳乐最疼爱的外孙女,岳乐子孙众多?何以最疼爱一个外孙女,以致女儿女婿死后,特意将外孙女接到膝下养大?尤其外孙女婿是因坐罪被斩首。无它,爱屋及乌而已。   岳乐宠爱侧福晋吴喇汉哲尔门特氏,因此喜欢她生的第七女,还特意为这个女儿在世祖面前求情,得封和和硕格格,又嫁在京中。千挑万选的女婿犯罪被斩首,女儿郁郁而终,岳乐干脆把外孙女接回来,百般疼爱。这一切看在太福晋这个正室眼中,如何不刺心呢?尤其,太福晋的亲生女儿被选中抚蒙了。   太福晋不喜欢哲尔门特氏,不喜欢她生的庶女,自然更不喜欢八福晋。但因八福晋被抱回来后就一直养在岳乐身边,安郡王玛尔晖之前也被岳乐常常带到身侧教导,故而玛尔晖十分疼爱八福晋这个外甥女。安郡王福晋身为妻子,自然时时刻刻与玛尔晖保持一致。这就触怒了太福晋。   当然,太福晋出身赫舍里氏,安郡王福晋出身佟佳氏,且两人都是族中嫡枝也是婆媳多年不睦的重要原因。   安郡王福晋心里一直觉得婆婆麻烦。不提八福晋的事情别有内情,就说婆婆憎恶佟佳氏,安郡王福晋都觉得想想有点好笑。   皇上后宫三千,不是佟佳氏的女儿入宫做贵妃,那必然有别人,孝诚仁皇后还能一个人霸住万岁不成?佟家后头是也出了一个皇后,但孝懿仁皇后封后没三天就去了,是个死后的哀荣。眼下的佟贵妃呢,管了那么多年的后宫,无子无宠,万岁连个皇贵妃都不肯给,又找谁说理去?   华圯没心情管亲娘和祖母那点事情,心知太福晋疼爱一手养大的表妹,他急道:“正是与表妹无关,所以咱们要先把人找到将端贝勒的表姐带回来。”   “人是八福晋带走的,找到你表妹有甚么用?”太福晋说完孙子,问儿媳,“你可知道这事儿?”   这是疑心上我了?我何苦干这事呢!   安郡王福晋站起身,不卑不亢道:“额莫克,我只是舅母,这事儿,可轮不到和我商量。”   太福晋被话一噎,虽觉得刺人却说不出甚么来,毕竟人都从王府嫁出去十几年了。再说当年就是还在王府的时候,除了岳乐与玛尔晖,其余人,都管不住八福晋。   那人,因丧父丧母,其实从小秉性就烈!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帮个忙吧,有微信的妹纸,麻烦微信搜索输入关注卓逸新天地,是个地产公司,然后点百万宝贝计划,给我帮编号35号,名叫王珏的小朋友投个票,当然大家要是愿意麻烦一下,帮我拉个票就更好了。   PS:闺蜜的侄子啊,伤不起,这个票是每天一张,请大家投到五号。然后昨天全家出去玩,今天老公还有一天假,能帮我带带娃,所以晚点加更一章。大家投到三百票嘛,依旧有效,到时候更章大的,昨晚出去玩都被闺蜜灌了一大杯香槟,说我没努力拉票,她侄子打电话哭了,哭了,哭了……小孩子没比过别人,失去信息,觉得自己没别人帅了…… ☆、清圣宗   看两人在那儿你来我往的,华圯急的背都湿了,不管王府里别的人怎么想,他不想得罪苏景。   何必呢,安郡王府本是铁帽子爵,只要王爵不丢,朝堂也好,宗室也罢,总有王府一席之地。而参与储位之争,安郡王府一点好处都没有。谁坐上那个江山,都不可能再给安郡王府更高的荣耀了,至多升个亲王爵。王府缺那点俸禄么?亲王,郡王,不都是要对万岁称奴才?   当然,华圯明白玛尔晖为何在病中还要卖力谋划,那是因为玛尔晖不止他一个儿子!可华圯就不关心这个了,他更在乎的是如今玛尔晖病重,呈上去爵位世袭的折子万岁却一直没批下来!自己还吊在半空中,谁有空关心兄弟们,就是一母同胞的都顾不上,何况亲老子疼爱的庶出兄弟!   这个节骨眼上,华圯是半点不愿在康熙跟前出差错的,苏景是康熙眼下最疼爱的孙子,那就是他眼里顶顶不想得罪的人。比较起来,甚么表姑母与表妹,真是不值一提。   华圯不耐烦,直言道:“玛麽,额娘,端贝勒还在外头候着,咱们家不能不给个回复。”见两人不说话,对安郡王福晋道:“额娘,阿玛想让我袭爵的折子已经呈上去一个多月了,您可听到点消息?”   安郡王福晋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变了。   太福晋却撇嘴,不信苏景有这么大的本事,“咱们家里是世祖封的铁帽子王爵,你阿玛与你都是忠臣,万岁岂会不让你袭爵呢?”铁帽子王爵,不是随便封的,更不是随便就能撤的!哪怕是万岁,就不害怕寒了宗室的心?   当然,太福晋如此自信还有另一个原因,她是孝诚仁皇后的姑母!这天下谁不知道,万岁与元后少年夫妻,感情最为深厚。   华圯却不这么想!   别说皇后的姑母,他娘还是万岁的表妹呢,他爹也没得到万岁甚么好脸色。至于佟家,都说万岁厚待母族,但动了怒,佟国维佟国纲这两个万岁的亲舅舅照样被收拾过好几回,弄得颜面无存。   华圯闻言,脸上透出点不满,“玛麽,万岁就算革了咱们家的爵位,又能如何?”亲儿子的太子位还说收回就收回呢!见太福晋瞪眼睛,他干脆不和就是不肯承认外孙女有一点不是的偏心眼老太太缠磨,对安郡王府福晋道:“额娘,您好好想想,八福晋可曾喜欢去甚么庄子或在外头有另买的宅子?端贝勒去八爷府寻不到人。”这时候八福晋也不可能带着人去交好的人府上收拾罢,哪家那么蠢?   安郡王福晋还真知道,她行事圆融,既然从人小时候就施恩,后面不管八爷府如何浮沉,她与八福晋都走的亲近。此时事关儿子的爵位,安郡王福晋顾不得其余的计较了,仔细想想,道:“和淑谨从东城门走的,恐怕是去了三里河,八福晋在那儿有个田庄。”那庄子还是当年八福晋出嫁的时候安王府给准备的嫁妆。   得到这个消息,华圯转身就走,出去见苏景,也不耽搁,道:“府里确实不知淑谨去了哪儿,不过她与八福晋一道走的,额娘倒是说八福晋早年有个喜欢的田庄离东城门不远。”他并不敢贸然说八福晋如何,但这样说,也不会谁还不明白。   “多谢二阿哥了。”华圯眼下连世子都没封,苏景只能如此称呼他。站起身拱了拱手,苏景婉拒华圯要一起去寻人的意思,出了王府。   跨出府门骑上马背,从后头追来的吉达策马过来低声回道:“主子,人已经带来了,两人都有身孕。”   苏景朝吉达带来的一辆蓝布马车看了看,面无表情道:“让个好手去赶车。”   “奴才明白了。”吉达将坐骑交给身后跟的人,自己去把马车车夫换下,亲自驾马跟着苏景。   一行人一路疾行,直奔八福晋名下在三里河的田庄,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田庄门口,累的坐骑都呼呼喘气。   苏景让人前去叩门。照苏景在历史上以及来京后对八福晋了解的只言片语,原以为八福晋这会儿应该气势汹汹等在门后,谁知许久无人来应门。   从事情一开始,苏景心中有几个揣测,但他都并未太慌忙,无论是哪一个揣测,他其实都认为,只要别人是有心谋算,那么格佛赫的性命是定能保住的,区别只在于会吃多少苦头。   但龚额道格佛赫有孕的时候,苏景就觉得事情变得棘手,再到此时,无人开门,苏景心头警钟顿响。   看着两扇禁闭的木门,眼中锋锐一闪而逝,苏景翻身下马,挥退敲门的侍卫,拔出了马背上的佩剑。   一剑出,寒光四射!   苏景在烟雾中踏在门扇上进了田庄,手中仍然执着长剑,视线及处,已看到院里战战兢兢跪着的一堆下人以及他们背后一具女子的尸首!   “这……”跟着苏景来的石荣等人都惊呆了,他们以为来看到的或是被掌了几十次嘴可怜巴巴的表姑奶奶,又或是哭天喊地,还在撒泼的表姑奶奶,没想到,竟是一个躺在地上的死人!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去看苏景。   苏景站着久久未动,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地上穿着大红刻丝牡丹锦旗装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面躺在地上,腰部以下的衣服上绣的朵朵牡丹颜色艳丽如血,没有任何一家染坊能染出如此纯正的血红。或许是因为,那原本就是血。血迹蜿蜒,最终坠落地面地面,滑出一道血红色的河。   苏景看不到格佛赫的脸,但苏景很确定那就是格佛赫。一个因脸上有疤不爱出门,脾气暴躁喜欢背地里骂家里有人白吃饭,听到外头也有人这样骂时却不顾会不会有人嘲笑那张脸,跑出去和人大吵非要出了一口气才回家的格佛赫。一个就算嫁了人也爱回来占娘家的便宜,但其余亲戚要随便到自己铺子里拿东西她会撵到人家里去硬把东西给要回来的格佛赫。   前世不是没见过死人,今生,不是没有亲手杀过人。为何今日,偏偏觉得血腥气直冲心肺,血色,刺入眼底了。   苏景觉得心口被甚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接着眼前出现了玛尔屯氏泪眼模糊的脸,那点轻微的刺痛感变成了钝痛。   见到苏景持剑而行,跪在地上的一堆下人不住磕头。   他们乃八福晋的家奴,平素就因不得力才被派来管庄子的,若是亲近人必然留在身边服侍。原本今日八福晋难得过来,他们还欢天喜地,谁知会有如此的大祸呢!   苏景没有理会他们,任由石荣等人上前把人拖到一旁,他蹲下身,犹豫再三,终究伸手将伏在地上的尸首翻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馒头般青肿的脸以及开裂的嘴角和——没有合上的眼睛。   苏景仔细凝视这张面目全非的脸,试图在上面寻找一点熟悉的感觉,可惜这种努力是徒劳无功的。   “主子。”石荣弯下身唤了一声,他手上早已有数十条人命了,但看到格佛赫的模样仍觉得难过,移开视线轻轻问,“可要奴才让人从府里带几名女婢过来。”   人死了,名声仍然得要,总不能让他们一群大男人把尸体抱回去。   “让马车上的人下来。”沉默许久的苏景终于开口了。   石荣一顿,随即点头将马车上两个缩头缩脑,身着汉装的女子叫下来,令人看着后,再将马车赶进来。   苏景将格佛赫抱起来,轻轻放到马车上,回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那一群人。   为首的庄头被苏景这无风无浪的一眼看的心神剧颤,终于鼓足勇气扑出来求饶,道:“贝勒爷饶命,贝勒爷饶命,奴才等实在不知这是您的嫡亲表姐啊!”   谁又能想到呢!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来了,我查阅了很多资料,对这些穿越小说里面已经出现烂了的人物有自己的看法和理解,我尽量把自己心中的各色人物准确描写出来,大家姑且看之,姑且评之,有意见很正常的,因为大家的观点不可能一样。 ☆、清圣宗   他们这些人,见着福晋带个女人过来,还以为是八爷养在外头的人,以前并不是没有过。这些女人身份微贱,对八爷就是个玩物,福晋平日其实都不理会,只是有时听说八爷多去了两回或是遇事不顺畅,才会把人抓了带到庄子上,敲打收拾一番,再把人送回去。八爷敬重福晋,平素便是知晓都只当不知道。   这回同样如此,福晋来了,让人先狠狠掌嘴,庄子上的婆子就上去扇了几十个巴掌。那女人先一直不敢开口,后来被打了巴掌,不仅不怕,胆子反而大了起来,跟福晋顶嘴。福晋恼了,令人拿板子,那女人求饶了几句,见福晋不松口,又开始骂人,道她表弟是皇孙端贝勒。   这么一喊,他们这些人便不敢动手了。这里虽不是京城,却在京郊,他们消息还灵通,都知道雍亲王府养在民间的大阿哥回来了,万岁喜爱的很,留在宫里住了一段时日,还封了贝勒,赏了贝勒府,这可是皇孙里头的头一份!万岁不少儿子还是光头小阿哥呢!就是与八爷交好的九爷,不也就是个贝子?   他们不敢动,却得罪了福晋。那女人也是嘴贱,见他们不敢动手,反而让福晋早些让人送她回去,省的她表弟寻过来大家难看,又道她有身孕在身。福晋那是受万岁申斥都不肯服软的人,又听这女子自持有孕,于是令身边跟来的护卫们去打,护卫们不是老手,手上没分寸,几板子下去就见了血,女人没了声儿。福晋不信邪,令护卫接着打,结果女人身下血流成了河,人也再没醒过来。   可恨的是眼看人死了,福晋也有点慌张,跟来的淑谨县主这时候却怂恿福晋离开,把尸体扔在这儿,把他们这些奴才也扔在了这儿!   庄头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贝勒爷,贝勒爷,奴才等没有动手,与奴才等无关啊,求贝勒爷饶命!”后面一群人也跟着庄头喊,此时已都忘了他们乃是八福晋的陪嫁。   苏景目光在这一张张惶惶茫然的脸上的滑过,最后一转身,道:“把他们都带走!”   吉达等人领命,点了几名跟来的护卫,将这些人手脚都绑起来拴在马后。   等八爷得到消息赶回府的时候,苏景已经将尸体带回贝勒府,令女婢赶在龚额父子过来前,先为格佛赫整理仪容。   “死了!”九爷捧在手里的茶翻出来倒在大腿上他都感觉不到烫,跳起来问面前报信的奴才,“人真的死了,死透了!”   奴才直愣愣的回了句,“眼下天热,尸身想来还没凉。”   “滚你娘的蛋!”九爷一脚把人踹飞。   确定人死了,正往嘴里塞羊肉的十爷大惊失色,连连道:“完了完了,这回可真完了!这下那小子还不跟八嫂拼命,只怕他要把账算在八哥头上!”   “别念叨了!”这可不光是得罪一个贝勒的事情!九爷脸色铁青,让手下的人备马,拖着十爷赶紧去了八爷府。   路过端贝勒府的时候,见到门口的侍卫,九爷与十爷下意识都有些回避。   还没到正院,九爷就听到八福晋吵嚷的声音。   “府里的奴才,哪个不是贱命一条,几十板子下去照样办差,独她金贵!不过是个三品武将的女儿,全家还在包衣呢!”   九爷十爷面面相觑。   见着他们进来,八福晋也没好脸色,黑着一张脸坐在那儿,都没站起身,八爷坐在另一边,神色很凝重,眼底有些轻易难见的烦躁以及焦虑,但仍记得招呼九爷与十爷这两个兄弟,又令人上茶。   九爷摆摆手,道:“八哥,咱们兄弟,何必讲究这些。”说罢一弯腰,凑过去问,“我来是问问,人,真是被八嫂杖毙的?”   八爷看看八福晋,叹了口气。   八福晋原先消散了点的火气被八爷这一眼看的噌噌又冒了出来。她是为了谁,要不是知道弘昊去内务府后不老实,上蹿下跳盯着他门下的人查,她会想方设法要找弘昊的麻烦,下他的脸面?   “不过是正蓝旗下包衣罢了!”八福晋恨道:“你们着什么急,做奴才的被主子打骂是常事。爷,您不是从舅舅手里接了半个正蓝旗,论起来,全家都是您的奴才!”说着一笑,“您若不肯坏了与侄子的情分,我回府请舅舅便是了。”   安王府世领正蓝旗,旗内佐领参领过半至今都仍是安王府门下人,若说八福晋从开始还有些慌张,等弄明白阿克敦一家是正蓝旗下包衣,就觉得大伙儿都在大惊小怪。   死的就是一个奴才,值得甚么?   八爷捂着额头,看到八福晋傲然的面孔,觉得头痛无比。   在边上听了一水儿的十爷嗐了一声,震惊道:“八嫂您的意思,事情就这么丢在一边,您总不能还打算恶人先告状说人家冒犯了您罢?”   本是随口一句玩笑,熟料八福晋将头一昂,凤眼中射出精芒,“有何不可。”   十爷把口里含着的茶全喷了出来。   憋不住的九爷爆喝道:“你心里有个数没有!”指着八福晋,也不管她以前是表妹,十几年前就变成嫂子,骂道:“你打死的不仅是正蓝旗下包衣,还是正三品武将的嫡女。阿克敦有护驾之功在身,汗阿玛调他回京任护军参领,执掌禁军,宿卫皇宫。这是多大的看重你心里难道不明白?你要教训人,掌嘴夹棍由得你,不过是皮肉伤,养几天便罢了,为何要用杖刑!把人打死,事情便不一样了,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八福晋,心里难道不明白?”   被九爷兜头一通骂,八福晋暴躁起来,怒道:“我还从未听闻有小叔冲到哥哥家里教训嫂嫂的,这是哪家的道理?”   “福晋!”看八福晋冲着九爷去,八爷恼了,肃容告诫的看着八福晋。   八福晋却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她嫁给八爷多年,就是膝下无子,八爷都是让着她的,这会儿看八爷站在九爷那头,当下冷冷道:“爷要说甚么?莫非我说的不对,我不是他嫂子!”   看到八福晋眼底的倔强,八爷一愣,说不出话来。   十爷看九爷脸黑的吓人,不住在那儿大喘气,再看八爷喊了一句不再说,心里不乐意了,道:“八嫂,您说得对,人阿克敦全家都在正蓝旗,可人没在八哥领的那一半牛录里头啊。就是安王府,如今也不是正蓝旗的旗主了。便算还是旗主,您是不是在安王府住久了,忘了自己其实出身郭络罗氏,属满洲正黄旗,是宜妃娘娘的族侄女?您是不是还忘了您幼年丧父丧母,宜妃娘娘接您到宫里,您还追在九哥后头,不称九阿哥,非喊表哥?这些都忘了没关系,您记得人阿克敦全家是谁奴才都不是您名下奴才也不是安王府门下奴才就是了!”明知八福晋已让气得不轻,十爷没罢休,哼了哼又道:“其实也不怪您忘了自己的出身,您毕竟安王府长大的,连大婚吃酒都非要办在安王府,怎会还记得郭络罗氏的人。”   这话,明显就是讽刺八福晋巴着外祖家,却把父族抛在身后了。   “你……”没想到平时不说话的十爷嘴皮子这么溜,八福晋被气晕了头。想到今日处处不顺,连一贯敬重自己的十爷都来奚落自己,八福晋脑子一热,脱口道:“那是因万岁想要正蓝旗!”往安王府下聘,在安王府办婚宴,都不是她求的!   一语出,简直石破天惊,屋里陷入诡异的寂静。   八爷不敢相信八福晋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望着说完话自己也吓住了的八福晋,眼中满是失望。   九爷心里全是卧槽,十爷已经懵了。他没想到刺激了一下八福晋,会刺激出这种事情来……   过了许久,直到八福晋唇瓣都开始颤抖,八爷轻轻叹了一口气,收回凝望的目光,道:“福晋累了,先回屋歇息罢。”   “八爷……”八福晋眼中闪烁着水光,往前走了一步,张口想要解释,奈何脑子都是糊的,她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八爷扭过头,摆摆手,“福晋回去罢。”   八福晋从没听过八爷这么无力的声音,她此时是真明白自己莽撞间犯下大错,且回来后怒火中烧又一错再错。可眼见八爷回避的姿态,仍然觉得委屈。她又唤了声八爷,见八爷仍是不理,背过身擦擦眼角,挺直背脊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调重弹,大家记得投票喔,每天有一票。 ☆、清圣宗   眼见屋里跟结了冰一样,十爷抓着脑门儿不太有诚意的问了一句,“八哥,要不我给八嫂赔个礼?”   “你们八嫂就是这脾气,一会儿就没事了。”八爷勉强笑笑,不想再提八福晋,再说此时要紧的并不是安抚八福晋。   九爷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一撂袍子,坐下问,“隔壁可曾来人?”   八爷摇头。   九爷摸着下巴,追问,“连个下人都没打发来?”   八爷叹道:“正是如此,我才担心。”说着苦笑,“九弟十弟不是外人,我说句实话,咱们这位侄子遇事的深浅,实在让人看不出来。毕竟是父子。”就算没有在身边长大,一样的深不可测。   “这倒是真难办了。”九爷拧起眉毛。   十爷在边上瞎猜,“论起来就是个表姐,姨母的女儿,又是包衣出身的。兴许人原本就没放在心上。我虽说了八嫂不该,却不以为他为个表姐就跑来找八嫂问罪,说到万岁面前,他都没理啊。就是老四,那是他妾侍的娘家外甥女,他好意思出头?他是最要脸面名声的人!”要不乌喇那拉氏嫡福晋的位置早就坐不稳了。   皇家亲情寡淡,亲兄弟都还有隔阂呢,况是姨母呢?不能做靠山的母族亲戚,哪儿有那么多真感情。   十爷挤眉弄眼又道:“老四和老十四跟乌雅家可都没甚么来往。”   “他们,是一道在扬州长大的。”八爷不认可十爷的看法,摇头道:“再者,那布塞氏是包衣出身,她所嫁的龚额,却是完颜一族的子弟。佛尔衮领军驻防扬州,在完颜一族不是说不上话的人。”   老四不好为妾侍娘家人张口,弘昊限于晚辈身份不能问罪,完颜一族就好得罪?平日完颜氏的人见到他,见到福晋当然要低头,福晋不喜欢布塞氏,完颜一族肯定有人要收拾责备布塞氏,但福晋二话不说把人掳走弄死了,这是狠狠扇在完颜一族脸上的耳光,他们就算为脸面,都不能不站出来帮布塞氏喊冤。不仅是完颜一族,马上要调回京城宿卫皇宫的阿克敦,他又会善罢甘休?   “真是晦气!”九爷心里不定神,身上就热的慌,解开个扣子啐了口,埋怨道:“还是八嫂手上没分寸,你哪怕留人一口气回家再死呢!这事儿,万岁指定要过问的。到时候弘昊那小子再去太后那一喊冤,我看后宫都没人敢帮忙说话,怕是要连累良妃娘娘。”   八爷神色骤然紧张起来、   十爷一拍大腿,“对呀,差点忘了,太后不喜欢良妃娘娘。”   为何不喜欢呢?和良妃是辛者库内管领之女没干系,万岁后宫中包衣多了,太后能一个个都不喜欢?太后不喜欢的是良妃那张脸。应该说,所有生的柔弱娇媚的女人,太后都不喜欢,因为每一个这样的女人,都会让太后回想起当年的孝献皇后董鄂氏。   “一边去!”九爷很烦十爷那张破嘴,没看八哥脸都青了,还在那儿说个不停。   十爷觉得委屈,嚷嚷道:“我也是想让八哥早点想个法子,说弘昊在太后面前得宠真不是人胡乱吹捧。宁寿宫的人见着弘昊,比见了五哥还恭敬。”   五爷胤祺自小由太后抚养长大,诸皇阿哥中素受太后喜爱,五爷的儿子,在皇孙中是去宁寿宫去的最多的,但现在,却被弘昊给比下去了。   “你还说!”九爷一巴掌拍走十爷,对愁眉紧锁的八爷允诺,“八哥放心,我待会儿就去一趟五哥府上,让他请五嫂进宫帮着说说好话。只是八嫂那儿,您得想想法子,说来说去,完颜氏和布塞氏那儿都要去一趟,虽不是奴才就是臣子,死了人,总不好咱们还等着人来磕头。至于老四那儿,我的意思,不如先瞧瞧,就像老十说的,老四是个机敏人,要今天死的是乌喇那拉氏的人,他肯定要出头,死的是个妾侍的娘家晚辈,他反而不好出面。弘昊……”   提到这个侄子,九爷心里没底。这他娘的,在扬州长大,回来就进宫,出了宫就缩在家里,谁能摸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个人啊?说起来,要真是了解他,就不用把八嫂放出去试探了,今天更没这一摊子事。   看九爷卡壳,八爷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个侄子,真是不简单啊,单叫他们做叔叔的这么顾忌,就不简单。   “有劳九弟了。事关娘娘,我也不和你客套。不过要是五哥为难,你不必勉强,总还有旁的法子。”八爷很清楚五爷凡是不喜欢出头的性子,不敢将希望全放在五爷身上。再者他不是太担心,太后是个脾性温和的人,至多责备几句良妃。这么多年,他虽心痛良妃在后宫的处境,却明白,良妃早就习惯了。他真要为良妃到处托人,良妃知道反而会担心受怕。   想想隔壁还是没动静,八爷又道:“出了这事儿,善安那儿……”   他话没说完,府里总管匆匆进来,进来一看九爷十爷在,欲言又止。   八爷沉下脸,不悦道:“有什么不能当着你九爷十爷说的!”   总管擦擦汗,小声道:“主子,箭杆胡同里那两位,不见了。”   “你说什么?”八爷蹭的站起身,脸上一片风雨欲来之色。   总管还从没见过八爷恼怒至此,噗通跪到地上,又回了一遍,“箭杆胡同那两位,不见了。”   八爷听完脸上白的就像见了鬼,身子晃了两晃就往后倒去。   九爷十爷抢步上前,一个摸脉息,一个掰八爷闭的死死的嘴。   看八爷喉咙里发出咕隆咕隆的声音,九爷吓了一跳,他是见过这种情形的。良妃身子弱,从前有一回发病的时候喉咙里卡了痰,差点一口气儿就过去了。这种病好的也快,那痰一出来人就跟没事一样,但发作起来真是要人命。   “死奴才,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九爷一脚揣在八爷府总管的身上。   格佛赫是外人,又是奴才,尸体原本不该带回贝勒府,但苏景一言而决,不肯让格佛赫衣衫不整的回完颜家大宅。魏珠头痛的在西角落寻了个僻静院子,点了几名嬷嬷去给格佛赫梳洗收拾,至少重新换身衣裳。   嬷嬷们出来,都对魏珠道:“实在是惨,怕不仅用了板子,那身上,都没一块好皮肉了。”   有眼尖的嬷嬷还小声告诉魏珠,“我打量着,那腰骨都碎了,咱们几个商量着,那团肉就在里头罢,还没成型呢。”   按照时下的禁忌,横死的孕妇,是要把孩子取出来和生母分开埋葬,以免怨气太重。但格佛赫肚子才一两个月大,还没成形呢,腰都打烂了,这怎么弄出来?嬷嬷们商量一番,还是不取了,否则岂不是要把人肚子剖开分个清楚,谁能下得了这个手?   魏珠摸下巴,为难道:“等完颜家的人来了,照实报上去,也轮不到咱们做主。”   贝勒爷是好心,但人终归是完颜家的儿媳妇,又是一起长大的表姐,甚么事都做主了,万一外头有人胡言乱语,还不污了贝勒爷的名声,到时候传到宫里,万岁不活劈了服侍贝勒爷的人才怪!   那嬷嬷一想,便不说话了。说惨,她们这些人见过更惨的都有,有那才进宫的几岁的小丫头,就被剥光了活活冻死。宫女子,说是上三旗包衣里选出来,个个都有点来历,做的终归是服侍人的活,是奴婢。管事的人要欺凌折腾你,手段多得是,能让你一个怨都不敢说就没生气了。   里头这个是惨,但她是下五旗出身的包衣,爹娘还心疼她,并不为富贵就把人送到主子府上。眼下又有个做龙孙的表弟愿意为她张目,换做其余的奴才,死在八福晋手里,连个尸首都未必能弄回来。   魏珠跺跺脚,去隔壁院子回话。   “都打点妥当了,嬷嬷们给梳洗打扮过。”犹豫一番,魏珠把嬷嬷们为难的地方说了,小心道:“奴婢告诉嬷嬷们先等一等,待完颜家的人来了再说。”   “龚额来了,就把人领来。”苏景吩咐了一声,让魏珠在门口等着。   魏珠一出去,屋里又显得空旷冷清起来,其实屋里屋外一直站着七八个人,有等着端茶倒水的婢女,有门边候着听差的小太监,还有院里散开的护卫。但无人说话,丫鬟小太监,一个个埋头弯腰,都恨不能缩成一团,好让苏景看不见他们。   苏景知道他们在怕什么。   他们都以为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表姐死了,所以这会儿他在盛怒中,在悲痛中,他是主子,主子心情不好,奴才们,就容易犯错,甚至丢掉性命。   但他们都猜错了,他并不愤怒,也算不上悲痛,至少这会儿已经完全平静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感情丰沛的人,也许前世的时候,他的感情就被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与危急耗光了,所以活到最后,他不知道是为什么而活,人们很容易就能感觉到的轻松愉悦他全然没有,以致行在巅峰,他都不明白幸福到底是甚么含义。名利,地位,他什么都有,可人生依旧处处透出苍白与无聊,所以他喜欢刺激,喜欢常人所不能做到的事情,他期盼达成别人达不到的成就,能让生活有些新鲜感,所以他放弃已经建立的一切,孑然一身的来到这儿。   但他毕竟还是个人,是人,就会有情感波动。 ☆、清圣宗   见到格佛赫尸首的那一刹那,他是有一些难受的,更多的,却是后悔与愧疚。两世为人,加上格佛赫心里的排斥,他是用一种成人的心理在对待格佛赫的骄纵与任性。况且,他也许薄情,却从来恩怨分明,他一直认为这是他成功的秘诀之一,他不会毫无回报的为别人付出,在别人为自己付出时,也必然回报。玛尔屯氏与阿克敦冒着风险养大他,竭尽全部栽培他,不管这是出于血脉亲情还是出于对皇权的敬重畏惧,这都是一份恩情。那么格佛赫,就应该得到他的庇护,然而格佛赫,却因为他,丢掉了性命。   格佛赫并不用死,若非他有意借此探探八爷等人的想法,有意看看安郡王府的态度,他其实很快就能将八福晋逼出来,而不是一再耽误时间,还要专程去安王府走一趟,带着人穿街过巷,以致格佛赫被八福晋活活杖毙。   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格佛赫有了身孕。而八爷他们,竟把一直不孕的郭络罗氏派了出来敲山震虎,也没想到郭络罗氏对有孕的人厌恶痛恨到了如此地步。   “主子。”吉达从外面进来,见苏景睁开眼,轻声道:“都查清楚了,跟着表姑爷来京的下人说,是完颜家主枝的人写信过去,道眼下主子您在京里得万岁重用,只是手下无人,所以表姑奶奶才着急的要到京城。”原本的意思,兴许是想借点光,谁想到把命搭进去了。   “是哪一房的?”   “三房辜明侧室写的信,这侧室乃庶出,与佛尔衮生母是表亲。”吉达查的很仔细,因为格佛赫意外死亡,吉达心下也有些自责,觉得手底下管束的人在此事上失职失察了。   “罗察同母弟啊。”苏景笑了起来,他终于证实自己的揣测。   完颜氏是大族,数代生息繁衍,嫡枝与分出去的旁系关系并不融洽。佛尔衮能在军中混出个模样,靠的是一腔勇武与上下逢迎,和完颜这个姓没甚么干系。但有事的时候,别人还是把这关系捡起来用了,走的还是一招妙棋。   罗察是谁?是十四福晋的生父,也是将来完颜一族的族长。不过辜明与罗察虽同母所生,但兄弟两为争族长之位一贯不睦,所以背后的人才挑中辜明来做这事么,还小心谨慎的用了一个侧室。是让明面上看起来与自己有关,实际仍是想躲在背后摆脱嫌疑。   十四叔啊,原来您此时,就已野心勃勃到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了。我等着看您后面的招数!   再度在脑海中回放整个事件的脉络,苏景决定让人再去查查八福晋,他需要证实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若果真与那位十四叔有关,他要防备的,就多了一头藏在暗处的狼。   “她身边亲近的嬷嬷,丫鬟一一仔细清查来历。”又把魏珠叫进来,“你在宫里与掌事太监们如何?”   魏珠立即激动了!   来了贝勒府这么久,虽然主子待自己挺好,感觉大权在握,其实他经手的都是些甚么事?哄雍王府的小阿哥们,小格格们,管奴才们,管月钱,管洒扫,看起来样样要紧,其实都是些谁都能干的零碎活。要做主子真正的心腹,就得做机密的事情,否则你在主子那儿来说,就是个随便能换的人。他从乾清宫出来,可不是图这个!   这会儿不是谦逊的时候,魏珠就差给苏景拍胸口保证了,“主子放心,奴婢七岁就入了宫,自然比不上师傅在宫里的脸面,至少认识几个能做主的大太监。”   苏景清楚魏珠不是在说空话,否则他不会用他,“八爷府上两个生了孩子的妾侍你可知道。”   虽不明白苏景的用意,魏珠还是很快道:“奴婢知道。”   “你让人打听打听,这两个妾侍,是谁做主赐到八爷府的。”   魏珠一愣,随即道:“这事奴婢知道,主子要是想听,奴婢就给主子说说。”   见苏景点了点头,魏珠打起精神,“八福晋数年不孕,又不肯给八爷抬举侧福晋,万岁着恼,责备了良妃,良妃才给八爷赐了两名妾侍。为这个,八福晋还到良妃宫里闹了一通,奴婢听人说八福晋当时顶撞良妃,住在良妃宫里的春答应劝了一句,八福晋给了春答应一个耳光,把春答应扇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说着一顿,看苏景面容如常,魏珠咬牙把干货都掏出来,“那春答应位分卑贱,自己是不能请太医的,良妃宫里的人都道春答应无事,不过是个答应,除了宜妃教导了八福晋几句,倒无人说话。只是按照宫里规矩,服侍万岁后,后宫女子,无论身份,一月后都要寻例请脉,春答应被八福晋打了耳光后没多久万岁就召幸春答应,可春答应却没过来,说是抱病。这可不是小事,后宫妃嫔,身子有恙那是头一个就要报上去,把绿头牌撤了的。万岁点中人才说有病,敬事房先就不肯了。这不是说他们办差不仔细,往他们头上扣黑锅吗?敬事房的孙总管带着太医找到良妃,给春答应一把脉,回来禀报万岁的时候脸上难看的很。奴婢那时候也没在殿里服侍,只知道良妃宫里后来拖出去几个人,春答应也挪出去养病了,又过了一个月,春答应养病的北三所报了病故。”   苏景细细听完这段话,明白魏珠说的意思了。这是在告诉他,八福晋不止祸害过格佛赫这一个孕妇,甚至有可能在良妃宫里一巴掌将龙种打没了,但良妃把事情隐瞒了下来,出于种种原因,万岁事后知道,却容忍了,不过此事,必然是落下一根刺的。   此事,的确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不过时机不到,将这事拿出来,只会让康熙觉得他回京短短日子,已把手伸到皇宫,反而不利。再说,既然当初都忍了,翻出来,仍然没法一击即中。要打蛇,必然要打死!   苏景唔了一声,道:“爷明白你的意思了,去打听那两名妾侍的事情罢。”   两个小小的妾侍,赐下去的时候来历出身都说的一清二楚,要查甚么呢,就是良妃赐的啊。   魏珠有点弄不明白苏景的意思了,他不敢问,唯恐苏景嫌弃他蠢。   苏景见此点了点他,“秀女出身,总有教导规矩的姑姑。”   这下魏珠明白了,是要查那两个妾一路从入宫选秀接触的人!   他只恨自己脑子慢,一躬身道:“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打听,夜里便来回话。”   他一走,石荣又进来,“主子,完颜家的人来了。”   康熙见完大臣,正打算去后宫坐坐,梁九功进来,小声道:“皇上,八贝勒来了。”   “让他进来罢。”康熙眯了眯眼,想想仍让人传八爷进来,只是看梁九功的模样,他脸色阴沉起来,道:“出甚么事了?”   梁九功心知事情瞒不住,他拿捏不准苏景入宫到底是做甚么,只当九爷塞的那点银子不见了,小声将八福晋把格佛赫杖毙的事情说了。   “混账!”康熙气得浑身发抖,差点一脚把面前的御案给踹翻了,一殿的人都跪了下去。   “这个孽障,连自己的福晋都管不了!杖杀大臣之女,到底是谁给她的胆子,今日杀臣女,明日是不是就要杀到朕的后宫?”   这话说的太重,才被人领进来的八爷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颤声道:“汗阿玛,郭络罗氏有罪,只是汗阿玛明鉴,此番只是意外,郭络罗氏绝非有意,她并不知……”   “你还敢狡辩!”盛怒中的康熙一甩手将面前的茶盅冲八爷砸了过去。   八爷不敢躲,硬生生受了。   然而康熙并没有熄灭怒火!   这个老八,这些年不管自己如何打压就是不肯安分!早知如此,自己当初不该一时心软,把他提出来早早就封了做贝勒,让他有名望有身份笼络朝臣,以致他藏在后面,步步紧逼太子,到如今,太子成了个废人,老大圈了,自己多次在朝臣面前责备他,一贬再贬,他还是不肯罢手,眼下,连侄子辈的人都不肯放过了!   朕一意想要保全你,你为何非要与朕作对!   康熙看着面前狼狈不堪仍不住为妻子求情的儿子,眼神复杂。老八,你待郭络罗氏果然全出自真心么,还是因郭络罗氏背后的安王府?你总是不明白,朕为何不愿意托重任给你。   “不必再说了!”康熙一声爆喝,打断八爷求情的话,冷冷道:“你说她只是想给人一个教训,朕问你,她可知道布塞氏有孕在身?”   八爷没有吭声,他心里清楚,八福晋,是知道的。   “你说不出,因为你不敢欺君!”康熙冷哼一声,“明知布塞氏有孕,还敢施以杖刑,她分明是有意置人于死地!”提起有孕,康熙不免联想到之前的春答应。连被判死刑的妇人,若有孕在身,都要待其生子后再处斩,对孕妇都这般狠毒,郭络罗氏怎堪为皇家妇!   越想越是怒从心头起,,康熙道:“郭络罗氏生性善妒狠毒,嫉恨别人有孕,下手毒辣,这已不是头一回!上次她在宫中肆意妄为,朕便让良妃训诫过她,也让你严加管教,未想你受制于妇人,着实让朕失望!以朕看,郭络罗氏这福晋之位……”   康熙话未说完,梁九功过来小声道:“皇上,端贝勒求见。”   “哼!”康熙狠狠瞪了一眼八爷,“让弘昊进来。”   听到弘昊二字,八爷心猛的一提。   苏景进来,见八爷狼狈的跪在地上,他没有求情,而是照规矩请安。   康熙有些好奇,“弘昊,你入宫,可是为布塞氏之事?”   原本是想试探试探,谁料苏景毫不掩饰,一口道:“汗玛法,孙儿正是为此事而来。”   “哦?”康熙靠在椅背上,俯视着孙子,“说说看。”若孙子这时候进宫来告状,那他就真要失望了。郭络罗氏杀的,毕竟只是个包衣罢了。   苏景看了一眼八爷,肃容道:“孙儿请汗玛法下旨,赐淑谨县主为八叔侧福晋!”   作者有话要说:  处置八福晋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但男主是个跟他亲爹一样睚眦必较的人,放心,他有全盘规划,另外明天还有一章免费,周五入V,我要存稿一万字,大家等着吧。 ☆、清圣宗   做了几十年万岁的康熙难得没遮掩住心思,愕然的望着苏景。在边上服侍的梁九功也顾不得规矩,抬头直愣愣看向苏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重新垂下头,至于八爷,就更是醒不过神。   “你,你再说一遍,求朕做甚么?”康熙觉得自己兴许是真老了,耳背了也不一定。   苏景一拱手,“汗玛法,孙儿请您下旨,将淑谨县主赐给八叔做侧福晋。”   这一次,康熙确定自己没弄错!   他脸上变幻不定,“弘昊,你八叔府里的事,可不是你一个晚辈该管的。”而且这种给老八弄一个侧福晋,除了给郭络罗氏添堵,还有甚么用?难道自己看重的孙子就只能想出这种办法对付自己的敌人?   苏景抬头直视康熙,嘴角有点讥诮,“汗玛法,孙儿入宫前,曾想过在您面前如何故作大度,违背心意给八婶求情。也想过实在难受,改日就到太后面前想法设法求个懿旨,让太后娘娘做主给八叔多求两个侧室,甚至将八婶惩戒一番,可孙儿后来想想,不能这么做。”   “为何不能呢?”康熙板着脸,问苏景。   太后耳根子软,又因太皇太后的关系偏爱苏景,康熙很清楚,若苏景想要从中捣鬼,让太后赐人,太后必然会答应的,谁让太后早就对八福晋不满了。   苏景自失一笑,“您疼爱我,太后娘娘疼爱我,我又岂能利用您和太后娘娘对我的一片慈心来泄愤。但孙儿心里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孙儿更觉得愧对姨母!孙儿知道表姐出身包衣,八婶是嫡亲长辈,但孙儿自小在扬州长大,若表姐之死孙儿却无动于衷,孙儿又算甚么人呢?想来想去,孙儿只能跪请汗玛法,求您给八叔赐一个侧福晋。孙儿知道这事儿办的像是赌气,但这口气,不赌下去,孙儿难以安枕!”他说着给康熙磕了一个头。   是啊,一起长大的表姐,要是眼前的弘昊真就因为种种顾忌,半点都不肯出头,那又还是自己喜欢的那个重情的孩子吗?这孩子能在自己面前,能在老八面前坦诚心中有怨,殊为难得。比较起来,老八那些替郭络罗氏辩解的话,何其可笑!   只是这后面那句不赌不行,让人发笑,又有点心酸。这孩子在自己面前直承心思,其实也是告诉自己,他只是投鼠忌器,不能对付郭络罗氏。   郭络罗氏,要不是嫁给老八,弘昊,岂会拿她没有办法!自己又为何要让孙子失望,庇护郭络罗氏?只是赐婚的人要变一变,老八,不能再给他添助力了。弘昊毕竟年幼,没虑到这一层。   康熙斟酌一番,亲自从御案后热绕出来把苏景拉起,道:“好,汗玛法让你出一口气。”   “汗阿玛!”若是一开始八爷没弄明白苏景这飞来一笔的含义,这会儿他已经完全想清楚了!   这哪是甚么坦荡,这分明是用另一种方式在告状!而且,将淑谨县主赐给自己做八福晋,看似玩闹,实则何其厉害歹毒。   淑谨原本与郭络罗氏感情深厚,时常在安王府老福晋面前转圜一二,使安王府不至内乱,拧成一股绳支持自己,再有蒙古土默土特部也是数代与宗室联姻,这些人,淑谨都有来往,郭络罗氏往常跟着淑谨,常与这些宗室结交。若让淑谨成为自己的侧福晋,以郭络罗氏的性情,必然与淑谨成为死敌,其余助力不用再想,怕是安王府先分成两派,玛尔晖如何他不清楚,老福晋必然会想方设法把自己的亲外孙女抬上去,到时候他难道要舍了郭络罗氏?别说他是否舍得,宫里宜妃呢,郭络罗氏一族呢,老九呢?难道宜妃默认老九跟着自己,真是因为老九看重兄弟情份?   他还没有这样天真!   一道赐婚,既使自己夫妻离心,从此后宅不宁,又能割裂眼下手中握着的人脉权利。奈何从弘昊口里说起来,全然堂皇正道,甚至当着自己的面,万岁的面,不过是赌气二字罢了!   然而任凭八爷口舌如簧,可惜康熙并不想听他的辩解。在康熙眼里,八爷越是急于想推掉此事,越是居心剖侧,所谋甚大!一个侧福晋有什么了不得呢,不过是害怕影响他的大计罢了。   “好了,郭络罗氏无德,你膝下唯有弘旺,不过妾室所出,朕早已有意给你另赐侧福晋。你回去罢,看紧郭络罗氏,让她今年都不必再入宫请安了,她少出门,京里也能安宁一些!”康熙厌烦的摆摆手,打发八爷走。   八爷一堆话堵在嗓子眼里,就这样被康熙撵走,临走前,他望着苏景,苏景却翘起嘴角,回了他一个疏淡的笑容。   等八爷走了,康熙把孙子拉到一边坐下,指着他骂道:“胡闹!”不管如何,做侄子的要给叔叔添妾,都不是一件好事。康熙虽然会让人禁言,但八爷也在,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尤其是郭络罗氏那性子,还不闹的满城风雨?提着刀冲到端贝勒府都有可能,否则他也不会特意交代老八要禁足郭络罗氏。   对康熙的冷脸,苏景没有害怕,反而底气十足的模样,“孙儿是知道您疼爱我。”他笑着给康熙端茶,道:“有人撑腰的孩子,总是要放肆一些。”   被苏景的厚脸皮给弄得哭笑不得,康熙摇头喝了一口茶,叹息道:“你那表姐,的确是无妄之灾,朕也知道,你心里头必然对郭络罗氏有恨。”他说着将茶盅一放,“也怪朕,当年因怜惜她的身世,明知她性情娇纵,仍将她给你八叔做了正室。不过她阿玛到底是被朕下旨看砍了头,她一个孤女,失于教养,倒也难怪。”郭络罗氏的生父明尚,犯的罪其实并算甚么,只是当时满人入关后实在太散漫,为了除掉那些风气,也为了树立自己天子的权威,他把人杀了,以致敏嘉郁郁而终,他心里也是有点愧疚,后来才挑选了郭络罗氏做自己的儿媳。否则罪犯之女,哪怕他想要收回安郡王府手里的正蓝旗,也绝不会把人指给自己的儿子。   康熙这话有点和稀泥,看上去也是随口贬斥八福晋的意思,但苏景知道,能做到康熙这个位置,说出口的话,从来就不会有甚么无心之言。   先前的失德,这会儿的失于教养,总会传出去。到时候不仅是八福晋颜面全无,教养八福晋长大的安王府也会被连累,至少那位安郡王福晋与太福晋就会因教养不严而被人看低。哪怕是处事圆滑的安郡王福晋,想必也会生出怨愤之心罢,毕竟这话不是别人说的,而是天子!安郡王福晋,也是有女儿孙女的人。   至于郭络罗一族,同样会被这番评判弄得焦头烂额。   郭络罗氏之前能顶着压力不给丈夫纳妾,是因为自持身后还有安王府和郭络罗一族可以依靠,但与靠山起了嫌隙呢?   苏景默然片刻,笑容有些发苦,“其实,八婶恨的是孙儿,加上表姐也有过错,想来是看姨父要进京,表姐失了规矩,以致触到八婶的心结。”   康熙原本缓和下来的脸色在这番话后重又变得风雨欲来。   恨得是弘昊,为何恨弘昊?因朕把弘昊放到内务府,弘昊查了老八手底下的人,所以郭络罗氏代夫出头!布塞氏言词或许有一二逾越,但也绝不敢对郭络罗氏不敬,偏偏就触到心结了?布塞氏能说甚么,无非是她表弟是端贝勒,她阿玛要进京做护军统领,郭络罗氏却立即就容不下人活着。   这是要杀鸡儆猴!   弘昊是朕封的贝勒,朕安排的内务府差事,阿克敦是朕下旨提拔入京,这杀鸡,是要给谁看?给阿克敦看,给弘昊看,给跟着弘昊的人看,还是要给朕看!   康熙压抑住心里勃然的怒火,拍拍苏景的手,“你姨父有救驾之功,这一回是皇家对不起他,朕原本是想等他在京里做出些功绩再赏他,省的有人借此攻讦,于你不利。眼下,倒不用了。朕会下旨,让你姨父一家抬入镶黄旗,赐你表姐诰命,让她有个身份下葬。”   抬旗啊,还是抬入镶黄旗,这真是好大的恩典,若在别的皇家,必然会说皇恩浩荡。可苏景了解玛尔屯氏与阿克敦,他们必然宁肯自己的女儿还好好的活着。   但肯将人抬入镶黄旗,汗玛法,我这番话,真正碰到您伤疤了罢?   前脚要把人升到京里,后脚别人的女儿就被自己的儿媳妇杖毙了!这才是您最生气动怒的地方,郭络罗氏,冒犯了您身为天子的威严,挑衅了您的皇权!错非郭络罗氏是儿媳妇,让其偿命有损皇家威严,这一次我或许真能让她下地府去给格佛赫请罪!   八贝勒,你们可真是关心则乱,一心担忧我会如何报复,竟忘了一个晚年天子最看重的东西。为了这样东西,他可是连最心爱的儿子都放弃了……   苏景垂下眼眸,密长的睫毛掩住他眼底的一丝讥讽,声音平和的代阿克敦谢了恩,也没再追问给八爷赐侧福晋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我伪更,也不是我讨厌啰嗦,而是闺蜜夺命连环电话,明天投票结束,还有两个半小时,亲们看见的给那孩子投个票吧,让他票数暴涨,我清清静静的码字,明天多更一章,蓝瘦香菇啊…… ☆、第32章 清圣宗   尽管康熙已经做出处置,苏景也没有在宁寿宫告状,但太后毕竟不是瞎子聋子,她对苏景又关注,自然有人将事情告诉了她。   八福晋行为跋扈嚣张,太后早就不满,这回听闻她把孕妇杖毙了,就算跟苏景没关系,太后都觉得太过作孽,当即把良妃与惠妃叫来狠狠的训斥了一番,宜妃受九爷托付,不得已过来帮忙求情,结果被太后连带着给收拾了。   因五爷养在太后膝下的缘故,宜妃在太后跟前素有体面,但这回太后想到八福晋竟然连个孕妇都要杖杀,顿觉宜妃平素看起来的爽朗大方似乎也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倒是显得有些嚣张跋扈。   太后轻易不会对事情表明看法,一旦开了口,至少后宫没人敢不当回事。惠妃和良妃宜妃三人失了脸面,良妃还罢,反正从来没在太后跟前得到过好脸色,惠妃和宜妃却气得厉害,都觉这是一场无妄之灾。   直郡王被圈,惠妃咬牙硬挺着背活下来,除了想给自己找个依靠,何尝不是为自己的儿孙?她原本支持八爷,就是有条件,这会儿眼看八爷越来越被康熙厌弃,八福晋又使劲惹祸,心里就起了些别的打算。   惠妃宫里有异动,宜妃自然就看出来了,立时让人把九爷给招进宫里头。   “这事儿你别再管了,我看她也该被狠狠收拾一回,以往万岁与咱们怜惜太过,倒叫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宜妃原生的艳丽,虽上了年纪,保养得宜的缘故,脸上不见多少衰老,反添了几许岁月沉淀的雍容。这会儿板着脸,难得将九爷都给吓住了。   九爷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道:“额娘,这,这不想个法子,真让表妹就这么连宫门都进不得,岂不是连累了八哥?”所谓夫妻一体,八福晋没脸,八爷会有脸么?往后再有人推举八哥,一句八福晋不堪后位就能成致命打击。   宜妃哼了一声,撇着嘴道:“你当人家是表妹,当人家是亲哥,人家只当你是傻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她骂你的话,说你不敬重她呢!还得老十替你出头!”宜妃最火大的就是这件事儿,“不是当初没爹没娘,小人一个追在你身后叫表哥的时候了,有了安王府撑腰,做了八福晋,连自己亲爹是谁都记不清了。不打紧,人家不把我这个族姑放在眼里,不把你这求来的表哥搁在心上,自有人收拾她!”   宜妃这辈子都不喜欢蠢货,当然就不喜欢八福晋。但八福晋以前还不是那么蠢,至少小时候没有这种傲气,宜妃其实一直想不明白,怎么从安王府养大后出来,整个人就变了个模样?   宜妃心里一动,问九爷,“听说明珠那儿媳妇也是个悍妇?那身上也有安王府的血脉。”难道安郡王府养出来的都是又蠢又笨的悍妇?   九爷哭笑不得,“额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想这个?”   “我想甚么?又不是我儿媳妇被万岁点着名骂!”宜妃将自己保养得宜,才染过的双手抬起来细细欣赏,随意道:“成了,万岁罚了,太后骂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我可告诉你,老八那条船,怕是四面都在漏风,你啊,趁早打别的主意罢。”   九爷吃了一惊,低声道:“额娘,您这话甚么意思?”   宜妃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还不明白万岁的心思?不说其余的事情,单凭这一回,若万岁有半点看重老八,要么就干脆封住所有人的口,不许人传言,更不会骂老八受制于妇人。要么就狠狠处置一番老八福晋,去了她正室的位置!万岁纵容流言,又放过了她,你以为是好事,你怎不想想,自顺治爷起,就令后宫不得干政!万岁岂会要一个连妻子都管束不住的儿子承继大位!”   一番话说的九爷背上沁出了一层冷汗,他心里未尝不明白,只是总抱着点希望,这会儿听宜妃说起,顿时觉得脊梁骨都给人抽走了。   这么多年,他站在八哥身边,别说投入多少心血,就是银子都填了多少?或许有那么些兄弟情,可更多的却是将来也混个铁帽子亲王,在亲爹死了之后能继续过好日子,额娘之所以默许,不也是抱着这么个希望才一直没说甚么,可眼下,不仅是朝上形势不妙,连额娘都出来泼冷水了,且这一盆冷水还泼的让人不得不从梦里醒过来。   九爷瘫坐许久,一摸脑门上的汗,苦笑道:“额娘,眼下哪还能抽身啊!”   小时候不懂事,不忿亲爹独独宠爱二儿子,所以把太子得罪了。老大年纪最大,跟着老爷子上战场有了军功,总是喜欢教训下面的弟弟们,他看着就讨厌,也不亲近。老三呢,仗着功课好,爱摆先生的谱,都是妃嫔生的,他额娘比老三得宠的多,谁稀罕!老四就更别提了,明明生母是包衣,养母却是皇贵妃!   宫里人都巴结让着老四,他就偏不吃这套,老四写字好,他就把老四的功课偷偷给全泼上墨汁儿,让老四被先生告黑状。老四臂力小,骑射不好,他就拖着老十每回都去看热闹,老四一拉弓,他和老十就在后面哈哈笑,气得老四把弓都摔了。等到发现老四爱狗如命,他干脆把老四养的狗偷出来将那一身毛全给剃了!老四也真是记仇啊,拿着把剪子追了他半个皇宫要剃光他的头发,打那以后,老四看着他脸色从来就没好过。再往下数,亲哥老五被太后养大,与蒙古各部亲近,一开始就没希望,老七生母微贱,还是个瘸子。   算来算去,他当初选择老八,还真不是甚么兄弟感情,纯粹矬子里拔将军,没法子了……   这会儿亲娘让他撤回来,怎么撤啊,难道要他去拍下面弟弟们的马屁?   九爷苦着一张脸,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愁的恨不能把自己的头发全给撸下来。   宜妃啐他,“没出息,你有点眼力见没有,想想你们兄弟里现下谁最得用?”   这还有甚么想的,九爷垂头丧气,“我明白您的意思,可老四,他那人……”怎么说呢,就是这会儿他去那狗坟墓面前磕几个头估计老四都不会搭理他!   宜妃大概也知道点四爷的脾气,那是个在亲娘面前都不会服软的人,她自己其实骨头都挺硬。但怎么办呢,身在皇家,一旦插了一脚,想要另换一方站站,那可不是像民间争家产,说一句我不要了就行。她叹气道:“我明儿上德妃那儿坐一坐。”哪怕是给仇人磕头呢,为儿子,没什么不能做。   她想了想,又道:“你也不用就去雍亲王府,那人眼里存不了沙子,我看那王府大阿哥倒和他阿玛不一样。”   九爷一脸震惊,“额娘,您说弘昊那小子?他还和他阿玛不像,要是不像,他能想法子非要塞个侧福晋给八哥?”不能杀人偿命,我都要在你心窝上戳一刀,膈应死你,这种人还不记仇,谁才记仇啊?   宜妃冷笑,“人家的肚量,可比你们大多了!你们和雍亲王不睦,但弘昊进到宫里的东西,从没拉下过我和良妃!”宜妃摆摆手,止住九爷要说的话,“外头的事儿我不想听,内务府那儿我娘家,还有你,都没甚么瓜葛,我也不会去管。我只告诉你,就凭这事儿出了后弘昊往宫里送东西还照旧记着我,记着惠妃,甚至是良妃,就表明弘昊是个大度的人。你别管他是做给人看也好,还是真心。他只要这样做了,他就只能一直做这样的人!”   老八难道真是个仁人君子吗?他有时候恨不恨那些不听吩咐的手下人,他怪不怪常常给自己惹祸的原配发妻?必然是恨,必然是怪,但谁叫他当初要笼络人心,做出君子之像,所以他就只能一直往这条路上走!   弘昊既然装作不知长辈的纠葛,处处敬重,连这次亲表姐的死都隐忍了,那他以后同样也得这么做。   不论如何,这就算人家递过来的梯子,既然有第二个选择,自己为何不走,自己的儿子为何不走,非要陪着老八一起送死?   宜妃心里已经前思后想,盘算的很清楚了,只能说这次八福晋实在让她太失望,失望的不敢再将自己以及自己儿子乃至郭络罗一族的荣光放在他们夫妻身上。   “你回宫后,就照我说的办,送份厚礼过去,别以为你自己是叔叔是长辈,就端着架子,皇家从来没这个规矩。说起来,人家是贝勒,你还是个贝子呢。”宜妃毫不客气的戳儿子的伤疤。   九爷:“……”   “额娘,八哥那儿……”   “你亲哥还没死呢!”宜妃不耐烦了,眉头一竖把人撵出了宫。   九爷出宫后左思右想,终究不好意思自己过去,而是先让人备了份厚礼,翻了翻黄历,挑了个好日子让管家送到端贝勒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后面还有 ☆、第33章 清圣宗   管家回来就道端贝勒亲自见了他,态度客气的很,还让他回来给九爷问安,捧的九爷心里很舒服。但管家接下来说的话,让他就没那么痛快了。   “奴才回来的路上看到宫里去八爷府上宣旨的太监回宫,听说皇上下旨,把新任护军统领阿克敦大人的侄女和良妃娘娘的侄孙女赐给八爷做了侧福晋,钦天监连日子都挑好了,下个月就要抬进门。”   “汗阿玛,您可真是……”生怕八哥日子安宁了啊……   九爷只觉得心灰意冷,挥挥手,示意管家下去。   可管家没走,反而又道:“主子,奴才还听说一件事儿。”   “说罢。”九爷缩在椅子里,有气无力的道。   “奴才听说太后赏了两个蒙古女奴给十四爷。”   水磨胡同里,得知赐婚之事的十四爷瘫坐在书房大口大口的喘气,豆大的汗珠从两鬓滚滚而落。他失神的望着头顶一片雕梁画栋。   好木头,好雕工,一根横梁就要几十个匠人日夜加工,而这屋子不过是个贝子的书房罢了。要是换成贝勒,换成亲王,甚至……   方安从探个脑袋进来,小心翼翼道:“爷,宫里把人送来了。”   十四爷眼一横,方安吓得跪了下去。十四爷觉得没意思,在这些人面前威风半点用都没有,他不耐道:“把人领去给福晋磕个头。”   方安应了,苦着脸把两个蒙古女奴带去给十四福晋。   十四福晋气不打一处来,觉得丢人都丢到太后面前去了!把两个女奴随便找地方安置,跑到书房去找十四爷大吵了一架。   得到消息的苏景拿起面前的书信轻轻一弹,“让人送消息给吴喇汉土默土特贝勒,让他知道他心爱的庶女已经被当作土默土特部敬献的女奴赏赐到十四贝子府中了。”   苏景的生意早就做到蒙古,羊毛等如何利用工匠还在加紧研究,但早在四年前苏景就让人利用蒙古原本的工艺进一步研究后成功制作出奶粉,再有其余奶酪,奶油等,苏景令人与蒙古诸部王公贝勒等合作,开设许多工坊,利用蒙古廉价的甚至几乎没有成本的劳动力,把奶产品加工后运到中原,开设无数糕点铺子,挣钱之余也成功在蒙古拉拢人脉,安插下无数暗探。   这些蒙古王公多年来早就被大清朝廷养废了,贪奢淫逸,苏景想要制造点风吹草动,不用吹灰之力,而且,蒙古人不找麻烦,一心从商挣银子,朝廷还不放在心上。   站在屋角的色勒莫应下,道:“主子,十四爷那儿……”难道就送两个女人过去?那岂不是太憋屈了,八福晋是动手的人,淑谨县主是挑唆的人,十四爷,可是背后真正谋划的人!   苏景冷笑,“别小看女人!”   那两个女奴,名为淑谨县主的婢女,实则为土默土特贝勒的庶女,土默土特贝勒先娶大清的郡主,后娶杜尔伯特亲王嫡长孙女,先后两个妻子脾气都算不上好,偏偏他又有个心爱的女奴。在草原上,女奴的地位实在太卑贱,而且生出来的孩子身份随母,女奴生的女儿,哪怕生父地位高贵,也不过是不用再做奴隶,但想要获得相应的贵族身份,想都不用想!   淑谨县主自幼离开草原在京城长大,与生父感情并不亲近,但其能得到朝廷册封,却与土默土特部脱不了干系。所以哪怕安王府太福晋再不愿意,这几年每年都要把外孙女送回蒙古住一段时日。因为淑谨县主到成亲的年纪了,到时候是留在京里还是嫁回蒙古,全看土默土特贝勒如何定夺。土默土特部可不是蒙八旗,不用选秀。   所以那两名女奴,其实是土默土特贝勒与淑谨县主的一场交易。土默土特贝勒不愿意心爱的女儿继续在草原上成为正室的眼中钉,过着被人欺凌的生活,又无法找到愿意迎娶庶女的贵族,就把女儿交给自己的嫡长女,让淑谨县主带到京城,给她们择一个普通旗人,嫁过去做正室。而淑谨县主的婚事,他就放手交给安王府处置。这原本是一场交易,可惜,如今显然被毁了。   土默土特贝勒一直看着心爱的女人被欺负折辱却无能为力,就是因为那只是个女奴。他要是愿意女儿做婢妾,也不用花费那么大心思弄到京里来。知道女儿还是被当作女奴赏给别人,他会如何呢?   淑谨县主,又会如何呢?会报复我那位许诺于你却收了自己妹妹做妾室的十四叔么?   我等着看这一场好戏!   玛尔屯氏头发白了一半,大病初愈的她尽管出门前精心打扮过,看起来仍然憔悴的很。她坚持要给苏景照规矩行礼问安,只是腰才弯到一半,脊梁骨都感觉像是要塌下去了一样,整个人往地上滑,两个儿媳妇一起用力才将人给架住。   那木都鲁氏和伊尔根觉罗氏原本就敬重婆婆,这会儿婆婆成了皇孙的亲姨母,她们自然更不敢怠慢,毕竟以后全家人甚至娘家的荣辱都在婆婆身上了。   “姨母。”苏景看玛尔屯氏跌跌撞撞的,手伸了一下仍然收了回去,他为何不立即对付八福晋,甚至在康熙询问时还着意表现的轻描淡写,就因他知道无论是康熙还是雍亲王,都不会希望他把玛尔屯氏一家看的太重。重情自然是要,可却要记得主奴有别的身份。   玛尔屯氏在两个儿媳的搀扶下行了礼,坐在椅子上稳稳神才道:“臣妇失礼了。”   “姨母是自家人,何须多礼呢。”苏景知道玛尔屯氏来京路上大病一场,养了两个多月的身子才又重新上路到京里,接着就立即来见自己,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他府里没有女眷,两个通房丫鬟显然不能招待那木都鲁氏她们,他干脆让魏珠领着两人去给乌喇那拉氏她们请安。   “去罢,也替我磕个头,禀告福晋,就说我身子好了便去问安,这会儿倒是不好去福晋跟前。”玛尔屯氏口吻淡淡的吩咐了儿媳妇。   那木都鲁氏心知玛尔屯氏是不愿意见乌喇那拉氏的。见了说什么呢?就算是奴才,见着害死自己亲妹妹的人,那也是有恨的。再说家里把雍亲王府的大阿哥悄悄留在扬州养大了,早就是四福晋的眼中钉,请安不请安,还真就是那么一回事。但玛尔屯氏可以不去,她们,无论如何,总要去磕个头的。哪个妾侍娘家人来探亲,不去给正室先问问安?   两人捏着心一走,玛尔屯氏眼圈就红了。   苏景知道若是可以,玛尔屯氏必然是想号啕大哭一番,可惜她不能。   “姨母,表姐之事,是我的错。”丧女之痛,苏景自认他没法安慰。   玛尔屯氏闻言忙擦擦眼泪,摇头道:“与贝勒爷没干系!”见苏景仍旧自责,她道:“说起来,是臣妇早年看她伤了脸,就一味疼爱她,让她行事失了分寸。但凡臣妇管的严些,她哪来胆量就跟着女婿偷偷进京,又哪有这样的祸事。”说着说着,玛尔屯氏泪就掉了下来,“臣妇今日过来,就是想告诉贝勒爷,这都是格佛赫的命。何况万岁隆恩,不仅给家里抬了旗,还赏了女婿入通政司办差,又赐下诸多金银器物。再是如何,事情都该了结了,贝勒爷万万不可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就是,就是,就是八福晋那儿,也是格佛赫冒犯在先,八福晋是主子,并无甚么错。”   这话说的当然违心,可她就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都只能把一口气忍了。若她只有自己一个人,哪怕触犯龙威呢,她都得拼了一条命给女儿报仇,但她有丈夫,有儿孙,还有娘家,还有眼前前途不可限量当亲生骨肉养大的外甥,她只能强忍满腔恨意,违背本心来劝。就像老爷说的,眼看贝勒爷深得万岁宠爱,此时绝不能让贝勒爷为了一个表姐报复叔母,恶了万岁,那才是真把多少人的生路都绝了,雍亲王也必然容不下!   这些道理不用老爷说,她心里其实都明白,只是刚得知女儿死讯时候,她一腔怒火,真是恨不能进京就找外甥做主,想法子出一口恶气。等大病一场,老爷几封信过来,她慢慢都想明白了,争一口气不要紧,可为一口气,要把全家人都拖进去吗,女儿又能活过来不成?外甥现在走的路多危险,万岁多宠爱,外头就有多少人恨,女儿不正是因这个才犯了人忌讳。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当然明白八福晋要把女儿杖毙肯定不单是为女儿不敬,可她绝不会怨怪外甥,因为决定要让外甥认祖归宗的时候他们就把什么都想到了!只是她还是恨八福晋,她只等着将来尘埃落定,她再亲自去看八福晋的下场,她相信,自己一手养大的外甥绝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眼下她要做的,就是安抚好外甥,告诉他什么都不用多想,万不要让人抓着话把子才是真的。   说到底,到什么时候,活人都比死人更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还有一章 ☆、第34章 清圣宗   苏景静静听完玛尔屯氏的话,目露愧疚,“姨母,您放心,乌勒与刚安,我自会安排。”这不是空话,承诺,他一定会记在心里。   这也算是玛尔屯氏来的一个目的了,她挤出个笑,道:“臣妇今儿来本也是想给家里孩子求个恩典。”   苏景大约猜到了些,“姨母可是有甚么打算?”   玛尔屯氏把在家里和阿克敦反复商量过的事情说了出来,“臣妇与老爷商量过,万岁隆恩,把家里抬入镶黄旗,家里既不再是包衣,往后的孙辈们就可以想法子走走科举这条路,科举不成,再想法子入军营,左右是不能留在家里等着吃祖宗饭的。老爷打算请两名先生养在府里。现只有老大膝下的坤都到了岁数,未免显得空荡,臣妇就打算把刚安和乌勒都接到身边来。”   闻弦音而知雅意,苏景立即允诺,“姨母放心,先生的事情我来安排,佛尔衮那,我也会去信一封。”   玛尔屯氏放了心。她担心的,一是请不到好先生,再一个,便是巴林氏不肯答应把孙子孙女给她养。这种事原本就不合规矩,人家祖母好好的,爹好好的,京里族人长辈多得很,要把孩子送到外家,外头少不得闲言碎语。佛尔衮官职不低,完颜氏又是著姓大族,她实在有点怕事情不成。不过若苏景开口,玛尔屯氏确信,佛尔衮绝不会拒绝的。   玛尔屯氏也没隐瞒自己的私心,“给贝勒爷添了麻烦,只是女婿还年轻,守孝完了肯定是要续娶的。”   苏景眼神一闪,问道:“完颜家已经在给龚额看继室了?”   丧女之痛未过,玛尔屯氏不会无缘无故就突然操心要把外孙接走,想来是完颜家让她不安心了。只是这才两个多月,龚额好歹还因此事领了个缺,更有自己立在这儿,他们,就如此迫不及待?   提到这事儿,玛尔屯氏脸色有点古怪,像是生气,又透出点无奈,“他们挑中了个人,那姑娘,出自伊尔根觉罗氏。”   “是二表嫂娘家的?”   “不。”玛尔屯氏摇头,给苏景解释,“老二媳妇娘家是佛阿拉伊尔根觉罗,巴林氏看重的,是叶赫伊尔根觉罗,乃十四爷府上那位侧福晋的娘家堂妹,不过是庶出。”   十四爷府上……   听说那两名赐过去的女奴已经死了一个,淑谨县主被赶到京城的生父当众掌掴,还要把人带回草原,安王太福晋至今仍病重在床,这样才把人留了下来。八福晋去探病被太福晋砸出门,十四爷则一个月没有出门。   苏景露出了点玩味的笑,看样子他猜的没错,熬了两个月,拿不准自己露了多少痕迹,十四叔这只鸟便被自己放出去的乱箭惊住了。   魏珠在宫里查到甚么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别人以为魏珠查到甚么,自己又知道甚么。想必八贤王终于开始注意这个忠心耿耿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弟弟了罢。   玛尔屯氏走后,得知四爷从户部办差回府,苏景过去了一趟。   见到长子,四爷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先问了两句玛尔屯氏的事情。   “你姨母可好?万岁既给他们一家抬旗,你把人留下来一起用午膳也不要紧。”   苏景语气很放松的回道:“阿玛,我府上又无女眷,如何留姨母呢。”说着有些怅惘,“与扬州那时,已不同了。”   四爷口里不介意儿子与玛尔屯氏一家亲近,心里其实很满意苏景明白身份区别。听儿子抱怨没女眷,就道:“万岁几次说要赏人,谁叫你都给推了。”话赶话到这儿,想起苏景无心后院未尝不是因八福晋所惹祸端的缘故,脸色一沉,“事情已过两月,阿玛知道你心里不舒坦,但你八婶也被太后下懿旨申斥过,如今还禁在府中,此事,往后就不必再提了。”   若问四爷如何评价八福晋,那自然是毒妇一名。可惜八福晋一日是弟媳,他一日未坐上那位置,八福晋如何,他就能不过多置喙。八福晋把儿子的表姐弄死了,他何尝不怒,在他看来,八福晋,或者说八爷,剑指的不是阿克敦一家,甚至不是儿子,而是他,是雍亲王府。八福晋如此做,无非就是告诉外面的人,我弄死了雍亲王府那一边的人,雍亲王还拿我没法子。   这种做法,没甚么实际作用,打算跟在雍亲王府后面的人,不会因为区区小事就另投主人,与他这个雍亲王不睦的,也无非就是在背后笑几句。只是,朝堂争锋却掺杂妇孺手段,让人觉得恶心。   老八,自太子废而复立后,行事越发鬼祟!   眼见四爷神色变幻不定,苏景约略能猜到些,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何历史上还记载八福晋被雍正帝挫骨扬灰了。一个恩怨分明到极致,一个张扬跋扈宁死不悔,这样两个人,处于敌对位置,一方获胜,另一方都不会有甚么好下场。   想到后世曾有许多人惋惜八福晋的命运,道她是性情中人,苏景觉得好笑。   他从来不认为性情中人是个好词。   何为性情中人,无非随其本性率性而为罢了。这世上,无人喜欢收到约束,但世间若无法度,行事若无规矩,为人若无顾忌,世间会成甚么样呢?有人喜欢的只是喝酒吃肉,有人喜欢的却是杀人见血。若个个都是性情中人,肆意妄为,人间早已化成修罗地狱。   所以,人有了智慧,有了文明,就制定出法律,规范出道德,强迫限制人们的行为。   处在封建时代,郭络罗氏这样的人,身在上层阶级,她的率性而为,给人带来的都是灾难,包括她自己。   其实,郭络罗氏所谓的真性情只是欺弱罢了。恨八爷的妾室,为何不直接在万岁暗示良妃赐人去乾清宫拒绝呢,只能去找良妃抱怨,只敢私下折磨妾室。恨自己,为何不敢到贝勒府趾高气昂告诫自己不许与八爷争锋,偏偏要拐弯抹角去为难格佛赫;恨孕妇,为何不敢光明正大的对后宫或者其余王府大臣家有孕的妾室下手,而是借口冲撞把出身包衣的格佛赫打死。   反抗不了最强的,故而要欺负比自己弱的么?   苏景心头冷笑,他现在觉得自己与这一世的生父还是有相像之处,至少,他们父子,都善于隐忍,也,长于记仇!   不想再提八福晋,儿子的婚事却是要谈的,四爷把自己看好的人说出来,“万岁的意思,明年再给你指婚,但你身边该正经有两个人了。万岁疼爱你,一直想挑两个你喜欢的,你可有看好的人?”   苏景对此事无所谓,赐人,其实与前世他那些露水情缘没甚么不同。上记名留下被赐给人做妾的,他不要,也会赐给别人做妾,这是她们出身家世决定,轮不到他去干涉。觉得顺眼舒服,他多去几次,不喜欢,少不了那些女人一碗饭。所有的女人,都在过着一样的生活。   “汗玛法隆恩,儿子没甚好挑剔的。”   听到苏景这话,四爷斟酌一番,试探道:“你觉得你嫡额娘家里的姑娘如何?”   苏景与四爷心里一动,垂眸而笑,道:“阿玛说的是乌喇那拉家哪位小姐?”   嫡妻与长子之间关系如何,四爷心知肚明,也不过是随口问一问罢了,不妨苏景很认真的回问,四爷顿觉有些希望,“是你三舅舅木托的儿子。”   “三舅舅。”苏景摸着下巴,脸上带出点笑,“儿子记得三舅舅与嫡额娘并非同母所出。”   四爷一噎,指着苏景叹笑,“你呀,在阿玛跟前就算了,你嫡额娘那儿,可别胡说。”说是责备,口吻却温和极了,四爷最满意长子的,就是不怕他,也不与他生分,有什么话,便是对嫡妻的不满,都表现的堂堂正正,毫不遮掩。   苏景弯起唇,“儿子怎会呢。”   面前的雍亲王是生父,乌喇那拉氏是利益相对者,无论如何努力,培养出来的感情都无法与巨大的利益相比,既然如此,他何必白费力气?   他一直是位合格的商人。   四爷笑过,道:“你说的,倒也不错。”   木托是乌喇那拉家的人不假,却是继室所出,官职又低,不过是宗人府经历。而长子,虽为王府庶出的大阿哥,但万岁钦封多罗贝勒。如此算来,木托的嫡女,要像先前福晋说的,抬举个侧福晋是不成的,便做个格格罢。他又不是像老八一样,明明是皇子,偏偏本末倒置的找人抬身份!他不过是想略微缓和嫡妻与长子的关系罢了。   思量一番,四爷下了决定,“你既不反对,那就请宫里娘娘先见见人,再另外挑拣两个好的,若合适,你汗玛法就要下旨赐人了。”   “阿玛做主便是。”   苏景一拱手,事情就此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更新完毕,明天看情况吧,争取多写点。 ☆、第35章 清圣宗   乌喇那拉氏得知侄女只能得个格格的身份后十分沮丧,只是四爷最近与她渐渐疏远,乌喇那拉家又的确日益没落,她无奈之下,只得令人回家送信。   “告诉西林觉罗氏,王爷决断已下,乌喇那拉家的女儿,能服侍龙孙,无论名分如何,皆是荣耀,万不可心生怨愤之心,好好教导云兰规矩。王爷近日就要入宫请旨,大阿哥身边服侍的人,是要先给宫里娘娘过眼的。”   苏嬷嬷仔细把话记下来,犹豫道:“福晋,真要让咱们六姑娘给大阿哥做格格?”这也太委屈了,乌喇那拉家嫡子的嫡女,给个庶子做格格。   “你以为还是以前?”乌喇那拉氏看着苏嬷嬷,淡淡道:“我知道你觉得他是庶子,可庶子,是万岁封的贝勒,弘晖呢?”   弘晖,二阿哥,还是个光头阿哥。要是与其余皇孙比,大家都是光头王府小阿哥,二阿哥算是身份尊贵的,毕竟四爷已经是和硕亲王了。但要和大阿哥比,那真是比到烂泥地。大阿哥是多罗贝勒,还有实差,随时能入宫面圣。   在皇家,庶出与嫡出真没那么重要,要紧的是万岁喜欢谁,愿意抬举谁。   苏嬷嬷看着乌喇那拉氏强作漠然的脸,再看她手背上筋都迸出来了,不敢再说。   等到了乌喇那拉家一说,木托的夫人西林觉罗氏跟被雷劈了一样,当着苏嬷嬷的面就道:“不成,要只是格格,就让福晋另外挑人去!”   “三太太,瞧您这话说的,这事儿还真不是咱们福晋能做得了主的。”苏嬷嬷虽然出身是乌喇那拉家的世仆,但全家跟着乌喇那拉氏去了四爷府,她的主子就换了人,或许对乌喇那拉家是有感情,但绝对比不过她对乌喇那拉氏的忠心。听到西林觉罗氏的话,她当即拉下脸,“这秀女大挑,是顺治爷定下的规矩,六姑娘留了牌子,是上记名的秀女,终身自然有贵人们做主,就是咱们福晋,那是王妃娘娘没错,可难道她还能拦着万岁赏人?您要实在舍不得六姑娘,要不,您去宫里求求太后娘娘,让她把六姑娘牌子再给剔出来?”   “你,你……”西林觉罗氏指着一脸笑意的苏嬷嬷,捂着胸口气得说不出话。   “好了!”木托被苏嬷嬷夹枪带棒一通说弄得脸色通红。还入宫呢,家里自阿玛没了,已经连着好几年逢年过节都没得到宫里一道赏菜了。乌喇那拉家的女眷要进宫求太后?请见的牌子都不一定能送到宁寿宫去!   不忿苏嬷嬷这奴才张狂,面上还不能得罪。木托心里明白,他官职低,又与四福晋并非同母,眼下乌喇那拉家只有一个雍亲王妃撑脸面,无论如何,王妃跟前的贴身嬷嬷他都不能得罪,勉强扯出一副笑脸,道:“苏嬷嬷放心,王妃交待的话,咱们都记下了,肯定让人好好教导云兰。”   苏嬷嬷又如何愿意与木托闹翻呢,当下缓和脸色,叹道:“三舅爷,老奴与您说句实话,咱们六姑娘是福晋亲侄女,福晋又如何舍得委屈她,只是王爷发了话。”说着嘴角满是苦笑,“不怕您责备老奴逾越,咱们福晋,眼下在府里实在为难。大阿哥的事,福晋原是不想插手的,只是府里来人说了,福晋觉得好,王爷也赞同,这才答应下来,原本福晋打算的是叫六姑娘做侧福晋,可王爷……再有,大阿哥在宫里受宠,您是听说过的。这回就是赐两个格格,万岁亲自过问好几次,还交代宫里的娘娘,要先过过眼,万岁再亲自下赐人的旨意。”   西林觉罗氏这会儿醒过神了,把眼泪连三赶四一擦,过来问苏嬷嬷,“嬷嬷可知另一位要赐给端贝勒的人是谁?”   苏嬷嬷瞅了她一眼,没与她一般见识,面前这位三舅老爷能娶西林觉罗氏这个糊涂人,还是当年老太爷有意为之,她何必计较呢?当下好声好气道:“另一位格格还没定下,王爷倒是提过,万岁有意在明年将三等伯石大人嫡出第三女许给大阿哥为福晋。”   木托与西林觉罗氏骇然变色!   除了已故的正白旗都统,福州将军石文炳之子富达礼,还有哪个石大人是三等伯呢?   石家,原是汉军正白旗,祖上为苏完瓜尔佳氏,二十七年改入满洲正白旗,乃上三旗人。自石廷柱起,石家在军中就一直声望赫赫,石廷柱死后追赠太子太傅。石廷柱膝下两子,石华善为和硕额驸,娶了豫亲王的女儿,石华善勇猛善战,功勋卓著,顺利完成石家军队权利的交接。而另一子石琳,精于政务,官至两江总督。到了孙辈,石华善之子石文炳更是了不得,成为天子心腹,最后因功,将石家的爵位从三等伯变成一等伯。还有石文晟任湖广总督,石文英,石文昌皆为镇守一方的从一品都统,石文焯为礼部尚书。   到富达礼这一代,石琳那一支的石如壁已经做到镶黄旗汉军副都统,石如璜是正蓝旗汉军副都统,石文焯的儿子沙木哈现为福建布政使。富达礼的二弟,庆德,这会儿正在山西做巡抚,还有个幼弟,观音保,被选入禁军之中,是万岁倚重的一等侍卫。   石家满门荣耀,族中能臣干将数不胜数,这还罢了,石文炳三个女儿,长女为太子妃,次女为裕亲王继妃,三女去年嫁给十五阿哥,满朝数过去,一门三王妃,除了石家,还有谁得此殊荣。就算太子位置摇摇欲坠,但万岁可没疏远石家,甚至还屡次下旨恩赏太子妃,夸赞其品性娴淑。   而这样显耀的石家,在太子一家被圈禁的时候,万岁要把石家嫡出的孙女儿,赐给宠爱的孙子做福晋,其意为何呢?   木托不敢仔细去思量,总觉得背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哪怕是窥探一眼,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西林觉罗氏却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担心女儿,“这可如何是好。”   有个出身这般显贵的福晋,女儿的日子怎么过?最要紧的,万岁厚爱端贝勒,福晋千挑万选,著姓大族的女儿只能过去做格格,那侧福晋呢?想必也是来历不小。福晋还须看身份,取其德,侧福晋只怕家世之外还要才貌双全。   西林觉罗氏只要略想一想,就觉得女儿前路黯淡,又不敢再说不让女儿去做格格的话,憋得嗓子眼里全是苦味,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苏嬷嬷毫不意外西林觉罗氏与木托的反应,别说这两个,就是王爷与福晋说起万岁主意的时候,她都能从王爷脸上看到一丝明显的意外,以及,那么一点隐秘的喜悦。   “此事还未定下,您二位心里明白就是了。”苏嬷嬷叮嘱一句,犹豫片刻,还是小声道:“老奴见识短,但咱们六姑娘既是过去做格格,算账管家这些事倒不必再学了。老奴常听人夸赞大阿哥,道他精通汉学,当年在扬州的时候就拜在大儒门下,回京后还得那些汉臣大学士称赞,老奴在府上听三格格也说大阿哥善乐,时常教她们抚琴吹箫。老奴以为,女四书可不看,琴棋书画,不妨学一学。”   总要和大阿哥有点话说罢,你一个小妾,大阿哥来了你院子,你难道还能拿个账本算给大阿哥听,或是抱怨哪个奴才不听管教?   木托一愣,随即苦笑道:“多谢嬷嬷提醒了。”   苏嬷嬷看了一眼又在抹泪的西林觉罗氏,福身行礼后走了。   苏景得知苏嬷嬷从乌喇那拉家回来的消息,不过哂笑一声。假若乌喇那拉氏不再下手,他不会报复乌喇那拉氏。往事如烟,早已追寻不到痕迹,生母布顺达是否真的老老实实做人,从未冒犯过乌喇那拉氏,他并不知晓,为生母讨的一个侧福晋名分,将来大业若成,再行追封,就是他最好的报答了。但若乌喇那拉氏执意要下手,他必然还击。   当然,乌喇那拉氏一定会下手的,在雍正年间时……   不过这与乌喇那拉家的女儿无关,此时的女人,素来嫁鸡随鸡。否则的话,□□应该先把孝慈高皇后掐死,谁让□□灭了孝慈高皇后娘家满门呢?   苏景想着想着自失一笑,真是无聊了,棋子都撒下去,又不是掀翻棋盘的时候,以致他闲极无聊翻起爱新觉罗氏的‘老账’。   手在弧形完美的下巴上轻轻一抚,苏景让人把石华叫了进来,“吴江县可有消息?”   因只是随手落的一颗闲子,苏景很久没问过吴江县的事情了,石华却出于一种很诡异的感觉对此事十分上心,时时追问下面的人。这会儿见苏景问起来,立时兴冲冲道:“正要回禀主子,吴桭臣听说是主子延请,考虑两日后立即动身跟着咱们派出去的人来了京城。只是他一到京城,先听说了胞妹的事情,找到纳喇家算账去了,还让奴才禀告主子,等事情了了,再来拜见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四更了,作者已瘫…… ☆、第36章 清圣宗   “如此。”苏景早就猜到吴桭臣不甘心一直呆在吴江小镇上,只是当年吴兆骞无辜被牵连发配,吴家又是世代书香,吴桭臣必然一口闷气憋在心里。他以多罗贝勒的身份派人去请,又有江南大儒关门弟子的声望,吴桭臣对清流士子有了交待,必然会借坡下驴,为他所用。   唯一没想到的,是吴桭臣不用他三顾茅庐,一请就到。   “揆叙如何说?”   石华嘿嘿笑,“那个软,蛋,被吴桭臣找上门,腿都短了三寸。吴桭臣又不是官,还是个汉人,他都怕的厉害。这头吴桭臣逼他放人,他点头答应,那边回去被耿氏一顿教训,又改主意了。这会儿像是两头烧的蜡烛,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苏景一挑眉,“吴桭臣托了谁?”吴桭臣要没找到有分量的人,揆叙,可不会左右为难。揆叙要真胆小到连妾室的娘家人都怕,就没有插手储位之争的胆量了。   “吴桭臣后来几次上门都被耿氏令人打了出去,气恼之下,跑去拜访了陈廷敬陈大人。”石华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陈廷敬?”苏景讶然,随即失笑,“我倒忘了,陈廷敬与吴兆骞有同年之谊,当初曾为吴兆骞奔走过,可惜当时陈廷敬人微言轻。”说着他中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几下,“陈廷敬乃帝师,在万岁心中份量颇重。四十四年科考,陈廷敬乃主考官,揆叙主持阅卷,两人还有一份香火情。今年李光地病中,万岁又再度启用陈廷敬入阁,揆叙此时真不敢得罪陈廷敬。”   那位八贤王叔礼贤下士的名声最早还是靠汉臣们吹捧起来的,这时候去得罪汉臣中的紫金架海桥,岂不是功亏一篑?说到底,揆叙再三顾忌耿氏,也是为八贤王的大业啊,又怎会本末倒置呢。   不过揆叙还任由耿氏撵人……   “陈廷敬还未答应出面罢。”   石华真是对苏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主子,您可真是神机妙算啊,陈廷敬一直没亲自见揆叙,不过派了家里的管家去了一趟纳喇家,还有,眼下吴桭臣住在陈家。”   这就对了。   陈廷敬与心思狡诈的李光地不同,此人是个很重情,胸有公义的人。只是他又有点文人的固执,他当然想为昔年故交的后人提供帮助,奈何故交的女儿去做了别人的妾室,他便因此又有了顾忌。   不过派一个管家过去,对揆叙来说,还真不到把兔子放了的时候。   “八爷府动静如何?”   石华抓抓头,“吉达他们道八贝勒一直在查箭杆胡同那两位的去向,揆叙上过门,只见到了八福晋。”   “郭络罗氏。”苏景玩味的笑,八福晋能说什么,他随便都能猜出来。八福晋与耿氏的关系不算好,但两人的立场是一致的。   那就是说揆叙用家里的小妾来钓鱼,是自作主张,或者也有一点迫于安王府的压力,不敢轻易妥协。   总之,就是筹码不够!   想把汉臣元老笼络过去?八叔,我来给您加一把火,倒要看看您能忍那位爱妻到何时。说不定还能借此把凝固在一起的内务府动一动!   苏景想了想,还是决定做一次一箭三雕的买卖,他拍拍手,唤了魏珠进来。   “我聘请的幕僚吴先生已到了京城,他是揆叙妾室的兄长,你带人去纳喇家把吴先生接来,就说我有事要与先生商议。”   魏珠立即应了,还很机灵的跑去给纳喇家备了一份礼,上回苏景交待给他打听八福晋身边人的差事办砸了,一点头绪都没查出来,虽然也有可能是人本来就没问题,但后面苏景再没吩咐魏珠办甚么差事,魏珠有点提心吊胆的,这会儿打定主意拿出全部本事,一定要把主子看重的人风风光光请回来!   石华有点没弄明白,“主子,您这是?”请人的时候是用他们在扬州的人手去请,怎么这会儿又要大张旗鼓的接人,而且吴桭臣明明在陈家,为何要跑去纳喇家接人,还把王府总管派过去。   虽然石华挺看不起太监这种人,但他也得承认,在京城里,贴身服侍皇家的太监总管走出去还就比他们这些侍卫头领体面。除了端贝勒府,哪家都是太监与主子更贴心,更受重用。   区区一个吴桭臣,石华不认为需要给他这么大的脸面。   苏景笑笑,随手拿起一张宣纸,修长的手指灵活穿梭,叠出一个纸船,将之放在身边的碧玉莲心水翁里,小船飘飘荡荡,慢慢被浸湿增加重量,但依旧平稳的浮在水面上。苏景捻起两颗香珠,分别放在纸船两头,纸船沉了沉,仍旧稳住了。下一刻,苏景在左面加了两颗香珠,纸船失去平衡,慢慢翻倒,最终沉到水瓮底部。   “看见没?”苏景望着沉到水底的纸船,唇角笑意悠然,“本就不牢固的船,只需一点外力,立刻就会沉到水底。”   正如揆叙与八爷之间的利益之船,虽算不上说翻就翻,但有人推一把,也就沉了,实在脆弱的很!   石华摸着脑门,看了那船半天,没看出个名堂,张着嘴望着苏景嘿嘿傻笑,但他在看到苏景面上的的笑容时,不知为何,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魏珠裹紧身上的夹袄,心里觉得纳喇家不会办事儿。不知道他是个太监,缺了下面那条根儿,阳气不足啊?都腊月了,这么宽的屋子,冷冻冻的,就点个炭盆,简直能把人冻死!做太监的,原本都不爱喝水,眼下也忍不住给自己灌了几口热茶暖暖身子。   揆叙从外面回来,府里的管家赶紧禀报魏珠上门的事情。   “端贝勒府的魏珠?”揆叙退开丫鬟给他解披风的手,脸一转,瞪着坐在炕上小圆桌旁的耿氏,“你就把人晾在那儿?”   耿氏没想到管家竟然不听话,那一脸怒色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看揆叙凶煞煞的模样,破罐子破摔道:“怎的了,他不懂规矩,来咱们家里寻妾的娘家人,不过是个太监,还敢来下咱们家的脸!”   更重要的,一个陈廷敬出面,老爷就想把那贱婢放出来了,再让吴家和端贝勒勾搭上,怕不是还想翻天!   “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若在以往,揆叙就算了,但那是魏珠!揆叙怒火翻腾,指着耿氏鼻子骂道:“你有点分寸没有,你知不知道那是谁,那是端贝勒府的太监总管!”   耿氏一撇嘴,“端贝勒府的太监总管又怎么了?”她看看揆叙气急败坏的脸,讽刺道:“老爷,就是直郡王府上的太监总管过来,您也没这么着急罢。”   如此尖酸刻薄的话,气得揆叙热血上头,差点没一个耳光扇过去,好在他还留了点理智,“端贝勒府的总管太监,那是万岁身边梁九功的徒弟,他去端贝勒府,是万岁钦赐的。万岁为何要赐个太监给孙子,你不明白?你若真不明白,这么多年的家你是白当了!”   看耿氏的脸瞬间白了,揆叙哼笑,“你还是怕了!”   耿氏讷讷不言。   能不怕吗?   她先前只想着端贝勒不识趣,找谁不好偏要找吴桭臣做幕僚,说不定就是有意与纳喇家与她过不去,结果把魏珠是万岁赐的人给忘了。万岁赐乾清宫的太监给孙子,不用说都是因为端贝勒才回京时有些人嘴贱,风言风语话传到万岁耳里了。   魏珠,其实就是万岁放出去的耳目。这些太监,因缺了根,心眼又毒又小,一旦得罪,能把你记恨一辈子。今儿她晾了人,明儿怕消息就能传到万岁那儿。到时候还不给她安个不将皇孙放在眼里的名头?   她虽在宫里有点脸面,却又如何能与万岁疼爱的孙子比呢?说到底,宫里喊她一声格格,她终归是耿家的女儿。   耿氏后悔极了,理亏的过去扯着揆叙的袖口,“老爷。”   揆叙把耿氏的手甩开,见她的模样,真是厌烦的很。转念想到安郡王府与八福晋,不得不压住火气,问她,“魏珠可有说为何上门?”   纳喇家,别说是端贝勒府,就是雍亲王府都一贯没有来往。   耿氏咳嗽了两声,哼哼道:“是来找吴桭臣的。”   “找吴桭臣?”揆叙大吃一惊,“魏珠认识吴桭臣?”不应该呀,吴桭臣这样的人,可不像愿意与太监结交的。   “人家名头大,端贝勒都听说过他,这不知道吴桭臣上京了,端贝勒就让府里的太监总管把人请回去做幕僚。”耿氏说的满心不忿,真是老天不开眼,吴家都窝在吴江县那么多年了,还能把名气传到龙子凤孙的耳朵里,也不知是哪个爱管闲事的!正经说起来,都怪那早死的大伯,他不在公爹面前求情,吴家全家早都死在宁古塔了,更不会有吴问心这个贱婢出生!   耿氏恨得牙痒痒,揆叙可没心思听这些酸话,他身子一转,望着缩在角落里的管家,“吴桭臣在咱们府上?” ☆、第37章 清圣宗   管家装作没看到耿氏吃人一样的眼神,摇头道:“吴先生没来,老奴也告诉过魏公公吴先生住在陈家。可魏公公不信,说吴先生妹妹在咱们府上,人肯定就在这儿,还说他接不到人没法交差,就候在咱们家里了。”   其实魏珠起初听到人不在的时候,是想打道回府的,但他转瞬一想,这么回去不是又没把差事办好么?贝勒爷是什么人,让他来送礼接人,那会不知道人没住在纳喇家?明知道吴桭臣不在纳喇家,还让他过来,那肯定是有缘故的。   脑子里想了想明珠当年站在直郡王身后,这会儿揆叙又和八爷府过从甚密,魏珠心里嘿嘿,决定就不走了。纳喇家想派个管家就出来打发他,瞎了他们的狗眼,看谁能耗过谁。   揆叙的确没能耗过魏珠,听管家一说魏珠明知吴桭臣住在陈家还不肯走后,他立即猜到魏珠来意不简单,赶紧换了身衣裳去前面见人。   “魏公公,失礼失礼,今儿的工部事多,在下回来的晚了,真是怠慢了公公。”揆叙笑呵呵的给魏珠赔罪。   魏珠都快冻成狗了!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明珠虽然死了,纳喇家还是有几分根基的,加上摸不清苏景的打算,魏珠倒没翻脸,只是等这么久,明显是不把端贝勒府放在眼里,魏珠就歪着嘴给了一句,“侍郎大人可真是贵人事忙啊。”   揆叙:“呵呵。”   他如此,魏珠不好再说了。他也不是糊里糊涂就过来的,来之前打听过纳喇家那点事儿。安郡王府出来的外孙女儿么,是个妒妇,真叫人一点不意外。揆叙才回来肯定是真的,晾着他的人是耿氏,那必然也是真真的。   等老子办好了差,再让你好看,你还想在宫里称格格?逆臣贼子的女儿!   魏珠心里恨恨骂了一句,对揆叙开门见山道:“侍郎大人,咱家来呢,不是为别的,就是想把吴先生接走。您府上说人不在,住在陈家,这话,咱家是信的。但咱家带了一车的礼过来,那是贝勒爷吩咐要送给吴先生的。”见揆叙要说话,魏珠摆摆手,道:“您大概不知道,吴先生上京,本是咱们贝勒爷差人去请的,只是吴先生到了京城听说一母同胞的妹妹过得不好,心思郁郁,担心自己没法尽心尽力给贝勒爷办差,这才一直没去贝勒爷跟前效命。眼下贝勒爷急着要用人,咱家这做奴才的,就要把人带回去,不仅要带回去,还要让吴先生全心全意给贝勒爷办差,不能有甚么挂碍。咱家的意思,大人您明白了?”   贝勒爷虽然没吩咐我要想法子把吴桭臣的妹妹安置好,但做奴才的,甚么都需要主子仔仔细细吩咐了,那吃饭的家伙趁早别要了!   魏珠半是威胁半是玩笑的将话一说完,揆叙哪还有不明白的。感情人接不到吴桭臣,就要给吴桭臣撑腰,满足吴桭臣的心愿,才好把人带回去。   吴桭臣竟然是端贝勒差人请到京里的,这会儿还要为他做主出气?   出乎意料之后,揆叙飞快的思量起来。他并不计较魏珠这个狗奴才的不客气,眼下,要紧的是那位深受荣宠的端贝勒,到底有多看重吴桭臣,而他,能不能从里面找到一些办法。   说句大实话,八爷虽贤,奈何不为万岁所喜啊!十四爷?自然豪爽重情,但十四爷领了甚么实差呢,在万岁面前恐怕还当是个老儿子在疼爱。比较起来,不声不吭封了雍亲王的四爷,算是一匹突然冲出来的千里驹。兴许以前人们看不出来,可端贝勒一出现,至少大家都发现了点蛛丝马迹。   圣意,不可随便揣摩,但他们至少能多下几个注。   只是雍亲王对臣子,实在苛刻,又太难讨好了些。若吴桭臣真能被端贝勒倚重,那倒是一件好事。   揆叙反复思量,对忍不住哼哼起来的魏珠露出个笑脸,道:“公公的意思,在下明白了,原本吴姨娘正在养病,不好出来见人,不过公公要是不放心,要不在下就把吴姨娘叫出来让您见一见。”   魏珠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心道算你识相,否则老子真要到宫里面前告个刁状!   他道:“您家里的妾,何时轮到咱家不放心呢,只是吴先生疼爱妹妹,咱家看这些礼就让吴姨娘先代吴先生收了。”说来说去还是想亲自见见人。   反正魏珠就是个无根之人,都能在后宫伺候娘娘们了,揆叙也没觉得有甚么避忌的,让人去把吴姨娘带出来,有意交待管家亲自过去一趟,“让人先给吴姨娘收拾收拾。”   管家立即明白揆叙的意思,不能直接从柴房里把人放出来就往这儿领。   看到揆叙对管家耳提面命,魏珠坐的远远的喝茶。不用猜都知道主仆两在说甚么,要人露个脸还得左思右想,能没猫腻么?不过今儿把人弄出来,揆叙就肯定不会把人再关回去,他去陈家接人有说头了,吴先生肯定会在主子面前谢恩,那他的差事,就算办的妥妥当当。至于妻妾那点事儿,他还真管不了。   吴桭臣见到苏景,就咚咚跪在地上给磕了三个响头。   “先生不必多礼。”苏景亲自站起身把吴桭臣扶了起来。   吴桭臣泪眼模糊,哽咽道:“贝勒爷救了草民的妹妹与外甥女,这份恩情,草民实在无以为报。”   救了人?   苏景朝杵在吴桭臣身后的魏珠看了一眼,见对方点头,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收回视线对吴桭臣道:“先生之才,我早已有闻,至于先生胞妹之事,怪只怪天不从人愿,事已至此,先生还请放宽心,揆叙那儿,只要先生胞妹谨守本分,当不会再薄待了。”   吴桭臣明白谨慎本分四字的含义,心里叹气。   吴家满门书香,当初他又何尝愿意让亲妹妹给人做妾,只是老夫人一直将妹妹养在膝下,看中了妹妹,明相又对吴家有大恩。没有明相,他们一家不能回到中原,父亲甚至要尸骨葬于他乡,这样的恩情,别说是要个妹妹做妾,就是要吴家上下的性命,他们都不能说个不字。何况胞妹早产,又生在宁古塔,从小体弱,能养大,是因养在纳喇家,用银子堆出来的,而吴家,却从顺治十四年那场灾祸开始,就没落了,与纳喇家撕破脸,把妹妹接回去等死不成?   原是看着老夫人疼爱,揆叙也有几分一起长大的情谊,谁知后来耿氏会……   吴桭臣叹了一口气,道:“主子放心,小人明白,她既做了妾室,自然要守妾室的本分,小人只盼她在纳喇家有一口饭吃,万不敢有旁的妄想。”   苏景点头。   明白便好,他用吴桭臣,一是想借此在支持八爷的大臣里撕开个口子。再一个,的确是看中吴桭臣的本事以及他身后代表的汉人士子。但若吴桭臣以为能依靠他去挑战此时妻妾分明的秩序,那这颗棋子用处就没那么大了。   既然吴桭臣头脑清醒,都已称呼自己为主,苏景又给他一颗定心丸,“先生放心,你那外甥聪明伶俐,揆叙膝下只此一子,你妹妹的福气,尚在后面。”   “多谢主子赠言。”吴桭臣拱拱手,亲妹妹已经见过无忧,他可是来给人做幕僚,不是诉苦的。他话锋一转,道:“请恕小人冒犯,不知主子让人传小人入京,是否与小人开的四门书院有关?”   果然不愧是隐忍多年的吴桭臣,一下就挑中最重要的地方!他用吴桭臣,一大半是吴桭臣身上的名望,而吴桭臣为何能在江南有大名望,因为吴桭臣在吴江县开了一家四门书院,二十年中,教出了七个进士,五十九个举人。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三年一大考,七个进士,就表明四门书院每届至少出了一个进士,须知道,许多书院开了几十年,学生里还没有一个进士。   四门书院,至少在江浙一带,是数一数二的书院,而江浙一带又是大清文风最盛之处。   不仅教学出众,吴桭臣还有一个最聪明的地方,在许多书香人家都千方百计把科举秘诀隐藏的时候,吴桭臣收集考卷,又说服自己的学生,每年都请那些中举中进士的来书院讲学,传授自己的经验。那几日,无数学子云集四方书院,吴桭臣并不令人设限,凡来听的,不管是否师从四门书院,他都让人进去,还自掏腰包,把那几日的争辩等记录印刷。学子们只要掏三十文本钱,就能买一份记录册回去。   这样一个吴桭臣,在士子中如何能声名不盛。   让苏景最看重的,还不是他的声名,而是他获取这份声名的手法。 ☆、第38章 清圣宗   眼下吴家在江南,看起来或许无财无权,但又有谁敢无缘无故欺到吴家人头上?   这样善谋善忍又满腹野心的人,用好了,必然能起到大用!   苏景满脸赞许,道:“先生果有大才!”他看了一眼魏珠,后者识趣的关门出去,苏景手一指,“先生请坐罢。”   看吴桭臣从善如流坐下,苏景道:“先生可曾听说过‘清平谈’?”   清平谈?   “您说的,可是此时行销江南的周报《清平谈》?”   “没错。”苏景望着吴桭臣,并未隐瞒,道:“不瞒先生,那周报《清平谈》正是我令人创办。”   吴桭臣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今年五月的时候,扬州忽然出现一个自称为报社的地方,报社总管薄万青带着手底下一帮称呼为记者的人,收集整理扬州地界的信息,刊载在自家称呼为《清平谈》的书册上。说是书册,其实薄薄一本,看起来倒与朝廷邸报差不多。薄万青等人宣城他们的《清平谈》七日一出,是为周报,报上的故事消息,则叫新闻。   为何七天出一册新的就叫周报没人去关心,人们在乎的,是这周报开始写的不过是些市井小民的流言杂事,后来所谓的记者们或雇请,或亲自下乡,搜集乡下邻里间的争执,又有记者与衙役师爷等人结交,获取衙门官司的最新消息。因一开始这周报乃免费发送,由报社聘请的报童在市井间呼卖,人们在嘲讽是哪家败家子无聊出来胡闹时,却不拒绝免费看些坊间趣闻乐事,周报因此大受欢迎。   等到六月初,不仅是扬州,江南一带,因水路通达,行商众多的缘故,这周报蔓延四方,竟有说书先生凭借周报上的轶闻在茶楼说书了。周报开始收费,也不再印成之前册子的模样,而是四张大纸,正反都印刷有字,区分版面,甚么主版副版,三版四版的,一共划分出八大版面。因百姓都看惯了,一时离不得,周报也不过十来文钱一份,民间一条巷子,常常有几家人凑起来买一份,让识字的念出来,聚在一起听听稀罕。   六月下旬,薄万青又出了新招,开始在周报专门的商版上刊载比较当地各类商铺货物的质量以及价钱高低,至此,大家终于注意到这份周报的力量。   吴桭臣就曾听说过,苏州原本一个酱油商,祖上三代都是做酱油作坊,产出的酱油以色清味厚行销苏杭,结果周报一个记者不知如何,与酱油作坊一名帮工换了身份,顶替那名帮工去作坊干了半个月的活,写出一篇黑油商人的文章刊在周报的商版上,里面详细写出了作坊收用市场霉烂黄豆搓洗暴晒后拿来制酱的事情,又透露作坊仓库常年破烂,老鼠成灾,有硕鼠落入缸中,作坊管事令人将老鼠尸体捞出便是,酱油依旧贩卖给百姓。这新闻一出,江南轰动,百年字号,被暴怒的百姓打上门,连招牌都给拆了,酱油缸全部砸破砸碎,这还不算,许多大批购买这家酱油转卖的商人找来,要让酱油商家里赔钱,到最后,官府也出面以恶意散播鼠疫的罪名把这酱油商家族全部成年男丁抓捕入狱。吴桭臣还听说这家人只剩下几个女眷在四处变卖家产,想要营救家人,眼看,是离彻底败落不远了。   可惜的是,不管这家人怎么做,吴桭臣知道没人会站出来帮忙。别看亲贵重臣人人有几个往来密切的商人,但商人,终归是被人看低的,尤其是此等奸商,消息不败露就罢了,自可高床软枕,作威作福。一旦传遍天下,谁敢站出来呢?不怕被天下百姓咒骂,遗臭万年么?这,可是读书人最恐怕的噩梦了。   一张纸,一支笔,一个人,毁灭了一个传承近五十年的大商家族。周报,由此彻底进入了人们视线。   周报一战成名,薄万青趁热打铁在江南各府都开起了报社,把扬州的立为总社。俱吴桭臣所知道的,薄万青在各县雇请当地秀才搜集新闻,有专职车马将消息送到府城筛选,汇总,决定出当期的新闻后,就地印刷,再用车马快船火速运送到各县。听说光是秀才,就请了数百人,至于印刷做工的人,运送报纸的人,在大街小巷贩卖的报童,加起来怕有数千。   吴桭臣在江南也是订了报纸的,不订不行啊。开始只是些市井轶闻,后来商贾之事他也能不关注,但八月份的时候周报上开始出现各地文人新出的诗词,甚至对先贤之言的看法注解,又有各处民风评价。文人,也是分派系的,眼看你这一派经过周报在民间大占上风,我这一派自然就要没落。你们金平县路不拾遗,难道我广南县就是处处盗匪?   民间百姓为何崇拜读书人,因为读书人能出人头地,能为父老乡梓发声撑腰,面对家乡名声之争,若不站出来,那是要被父老乡亲戳着脊梁骨痛骂的!   所以在薄万青开启出风俗志与文学谈这两版之后,各派各处的士子文人,但凡念过书识过字的,纷纷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奋笔疾书,每日送到报社的投稿几乎能把那些所谓的采编人员给淹了。也不知那薄万青是否故意,每期总会有两个对立的说辞同时刊登,如此你来我往,唾沫四溅,人脑子差点没打成狗脑子。   所以吴桭臣后来也订了报纸,不仅订了,还亲自下场写文章与人争辩,护卫吴江县的声名!但也正是这多番争辩,让吴桭臣进一步认识到周报的威力。   这报纸,真正的威力,就在于左右舆论,从此之后,民间百姓信的,就不再是所谓读书人的口口相传了!你说谁好,不是真的好,报纸说了好,那才是真的好!   可即便明白到这威力,吴桭臣还是认为这情形持续不了多久。因为周报如此便宜,成本却十分高昂,必然坚持不了多久。周报用的纸,比官府书局用的纸更好,印刷的字更整齐清楚,看得出来是用了上好的印墨,还要雇请那么多秀才报童以及车马,如此种种,算下来一份才十五文,还能挣钱?买报纸的人越来越多,薄万青或者是薄万青背后的人,即使知道报纸的作用,又能支撑多久呢,除非这周报是朝廷所办,那又不同,但显然,周报和朝廷无关。   但后来吴桭臣大吃一惊,因为薄万青又出了新招,他在周报上刊登消息,表示以后的周报将印五张大纸,并留出整整一页,用来给商户们将自家的货品告知天下,取广而告之之意,这一页就叫做广告专版!   消息一传出,江南轰动,茶商,绸商,粮商,盐商,糖商等各路商家,都以重金参加报社举办的所谓投标会。最后广告专版最大的版块被扬州盐商曲家以五千两银子的价钱竞下一月,专门介绍曲家新产出的上等珍珠盐。这广告确实厉害,自广告刊登后,江南稍微讲究些的人家,吃用待客都要用曲家的珍珠盐,否则传出去就是丢了脸面。   吴桭臣曾私下估算过,广告专版一共十四个版块,就算是最小那一块,只刊载七天,如今也须七百两银子,所以别说报纸本身还要卖钱,光是那广告版的竞拍费用,拿出一半,就够支付报纸成本以及文人们的润笔费用了。可以想见,随着报社扩张,买报的人越来越多,广告竞拍费肯定会越来越多,这报纸,实在是又能挣钱又能得名啊!   自想通所有关节后,当然也有人学着办甚么周报,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请的人参差不齐,又有清平谈先入为主,薄万青还隔不久就出个新招,因此始终都成不了大气候,反而因一开始就收费,又大办印刷作坊,结果纷纷被挤垮,连原来的本钱都拿不回来,使得如今还是清平谈一家独大。   吴桭臣一直在猜测薄万青后面的人到底是谁,能有如此奇才不仅谋划出报纸,还用最初免费,只刊登民间趣闻的办法来吸引人心,最后成功把报纸经营起来。他想过许多人,唯独没想到苏景身上、   当苏景说出他是清平谈幕后主人时,吴桭臣先是大惊,继而大喜!   仔细想想,清平谈出现,正是眼前这位端贝勒认祖归宗,被万岁带回京城之时。如果创办周报,不是为求财,而是为掌控江南舆论,暗中收揽人心,那这位端贝勒就实在太过老谋深算了!这是在决定回京之后就在江南留下了最精妙的一步棋啊!   这样处心积虑,必然所谋甚大!身为龙孙,生来自有荣华富贵,能算得上所谋的,还有甚么?   若说先前是慑于苏景的地位,这会儿,吴桭臣就是拜服苏景的手段了。   他往起身深深一拜,“小人但凭驱策。” ☆、第39章 清圣宗   “好!”苏景抚掌一喝,从桌案中拿出一份文稿,递给吴桭臣,“我有意以盛京为基开设盛京周报,囊盖辽东与关外,想请先生坐镇主持,不知先生可愿。”   “关外……”既然已经明白报纸的作用,成为一家总报社主管会有多大的权利,吴桭臣自然不会不明白,而且,这必然是心腹才能担当的责任。他才到京,苏景就委以重任,吴桭臣颇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之感,但听到这报社要覆盖关外,他犹豫了,“敢问主子,关外,可包括宁古塔?”   苏景看了他一眼,肯定道:“大清边界之事,当为新闻之重。”   在根基最厚的江南率先创办报社,积累经验后他可以选取两广,选取四川西南地界,为何独独要挑中东北,就是因为他此时更看重东北的边界。沿海地带,欧罗巴也好,倭寇也罢,这些国家的实力在康熙朝还不足以匹配上他们的野心。但东北,疯狂的沙俄,这头巨大的北极熊对这片土地无时无刻都保持着旺盛的食欲,最终他们也成功了。后世人们撵走了一切的侵略者,唯有被北极熊吞没的土地,永远无法赎回,它们在地图上被一道道冰冷国界线划分成异国他乡。   他或许不是一个狂热的爱国者,可来到这个时代,他要成为统治阶层一员,他要达成完美成就,那么他就要护住自己碗里的食物!   现在人们还不重视那片广博寒冷的土地,不了解那一百多万平方公里下掩埋着什么样的财富,所以朝廷不会重视,满朝文武都想东北太平,将更多的精力用来压制中原,压制蒙古,保住满人的富贵江山。所以他得先造舆论,把边塞军民的痛苦呐喊出来,告诉人们严寒的关外,甚至是宁古塔这等流放之地都有值得重视的地方,都可以为大清谋取利益,那里也是大清的疆域,如此,日后他再落子时,阻力自减,助力自升!   盛京日报就是他边塞棋局中最重要的一步!   苏景很明白吴桭臣为何沉默。   关外,宁古塔,是吴家人的噩梦,是吴家人屈辱的源泉所在。然而也正是宁古塔,促使吴兆骞写出了无数人人称颂的诗词。   但吴桭臣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有名望,能带着自己的学生前往盛京,盛京,可不像江南那样,要找个秀才都不容易,而要让生活在中原地界的文人士子前往关外苦寒之地,没有如吴桭臣这样的人号召领头,哪怕给再多银子,这些人都未必会愿意。再者,吴桭臣生于宁古塔,长于宁古塔。别小看宁古塔,那里虽然有许多流放罪臣,但同样驻防有朝廷大军,吴兆骞当年被流放到那儿后,因才学备受当地武将推崇,宁古塔将军色和托甚至聘请吴兆骞教导自己的嫡长子英砳,而英砳长大,因才干于三十九年被任命为黑龙江将军,一手掌管当地的军政与民政。吴桭臣,与英砳,正是同门师兄弟。   或许黑龙江将军在京城中除了来京面圣时几乎不被人提起重视,但黑龙江将军是个手握重兵与重权的正一品!   因在江南官场无人依靠,江南又素受京城重视的缘故,苏景在周报所刊登的消息上一直小心翼翼,他最想的,其实是能在周报上品评当地官员的施政,然而,此时他只是一个端贝勒,所以他只能从商户的利益开始撬动,一步一步试探底线。但若吴桭臣能答应去盛京坐镇盛京周报,凭借其与英砳的关系,借助英砳在东北的威望,盛京周报可以做到他在江南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   苏景猜的没错,尽管吴家人在宁古塔过得并不是真正的囚犯生活,相反,读书人在那里,是很受敬重的。但宁古塔,依旧是吴家人的伤心之地,以致关外甚至辽东这个词,对吴桭臣而言,提起来都有切肤之痛。   但苏景让他去的目的,他大约也能猜到。   可以不去么,自然是可以的,而且还能继续在端贝勒府做一名幕僚,面前这位端贝勒,哪怕是将他当作千金马骨,也会敬重他,赏他一份体面。可他千里迢迢从吴江赶来,丢下自己苦心经营出的书院,为的不是在端贝勒府做个立起来的牌坊!   所以盛京,他不得不去……   片刻犹豫过后,吴桭臣一抱拳,道:“小人愿往盛京,为贝勒爷经营北方!”他要过去,不是真的就只管好一家报社。   “先生肯去,关外与辽东,我自此无忧了。”苏景认为吴桭臣当得起这句盛赞。投桃报李,苏景问起吴桭臣的儿孙,“不知先生家人如何安置,吴家书香传家,想来先生膝下子孙当有科考为官之人。”   吴桭臣闻言一愣,他自然明白苏景的意思,不过只能苦笑,道:“贝勒爷见笑了,小人发妻早逝,之后一心教导学生,五年前唯恐绝了香火无颜面对先祖,就收了身边的丫鬟为妾,眼下只有个三岁的幼子。”   这倒是有点出乎苏景意料。吴桭臣,可都四十七了啊,别说是在眼下这个时代,就是后世,结婚早的人,都有可能做爷爷了。   “如此……”苏景有点明白吴桭臣之前的沉默怕不止是不愿去伤心地,也是不愿让自己的儿子再在那种地方长大。他想了想,问道:“先生可是打算将爱子带到盛京?”   吴桭臣不假思索,道:“自然,小人家中已无近亲长辈,他生母又只是个丫鬟,如何能教导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教导的资格!至于托付友或族亲的办法,一生经历颇多的吴桭臣连想都没想过。   苏景略一思索,提出个建议,“雍亲王府的九阿哥,乃年侧福晋所出,今年正是三岁,我阿玛正打算为他挑选两个玩伴,等他开蒙后,就做他的哈哈珠子。先生若舍得,不如把爱子送到雍亲王府。”   把孩子送到雍亲王府,往后做王府小阿哥的哈哈珠子?   所谓哈哈珠子,就是伴读,其实也是奴才。但吴桭臣知道,能做雍亲王府小阿哥的哈哈珠子,都得雍亲王门下心腹之子才行,一个汉人之子,想要做上这位置,绝对是面前这位端贝勒的厚爱。他不是不舍得让自己儿子去给人做奴才,自从满人入关,皇位上换了人,天下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了,要真的计较,所有汉人都活不下去,更别说入仕做官。   他所虑的,是这位九阿哥,可不是面前端贝勒的同母弟啊!   猜出吴桭臣的想法,苏景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笑道:“先生大可放心,年侧福晋,是位性情温顺之人,小九也素与我亲近。这孩子,身子略微羸弱,却无大忧又活泼可爱,必不会无缘无故欺辱身边人。”   “多谢贝勒爷好意,往后就有劳贝勒爷与年侧福晋了。”听这话,吴桭臣哪还不明白,当即不再犹豫。   这事就算定下,苏景相信,依照平日年氏鼓动儿子亲近自己的做法,让自己身边得力门人的儿子去做福宜的哈哈珠子,年氏一定不会拒绝的,不仅不会拒绝,年氏还会想尽办法在四爷面前促成此事。   年氏也果然没有给苏景来个意外的惊喜。   得到苏景通过下人传来的暗示之意后,她在四爷问起来时就竭力打消四爷的顾虑。   四爷虽然也用汉人,但让一个外头才投靠儿子之人的儿子做小儿子的哈哈珠子,他的确很不放心。   年氏也并未直言劝说,而是给四爷亲自捧了茶过来,柔声道:“爷尝尝这茶如何?”   四爷对吃喝一贯不上心,随意喝了一口,道:“不错。”   年氏捂着嘴笑,“爷怕连这茶是甘是苦都没品出来罢?”   对宠爱的年氏,四爷少不得宽纵些,闻言不以为意,点了点年氏,道:“知道爷不计较这个,还敢拿来打趣。”   “妾身哪是打趣,这茶,还是咱们府里大阿哥让人送的,平日妾身自己还舍不得用呢。”年氏嗔了一句,又道:“说叫云顶金针,泉州那边的茶山上一年才得五斤,大阿哥给王府送了两斤过来,剩下的都进上了,自己都没留。”   四爷面色舒缓,既欣慰儿子的孝心,又满意年氏与长子相处的好,笑道:“你若喜欢,明年让弘昊再送些来。”   “爷放心,妾身是长辈,可不会跟大阿哥客气。”   年氏这般毫不见外的口吻很明显取悦了四爷,四爷舒畅的笑了声,把年氏拉了在怀里坐。   年氏满面娇红,与四爷絮絮叨叨说起些家常,说着说着,就提到儿子找哈哈珠子的事情。 ☆、第40章 清圣宗   “府里阿哥们的事儿,原该是爷和福晋做主,只是福宜他们受我这额娘的拖累,打小身子就不好,妾身实在忍不住,想逾越说几句。”儿子羸弱的身体素来是年氏心病,说到这个,她半真半假的红了眼圈。   四爷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背,“你是亲王侧福晋,福宜他们的额娘,他们的事情,你自然管的,可是府里有人说闲话?”   一面问,四爷一面盯紧年氏的面庞,看她到底要说些甚么出来?   年氏对四爷审慎的目光恍若未觉一样,擦了擦眼角,笑道:“哪里有人说呢,爷这般宠爱我,府里还有谁不开眼?”   对年氏这一点点的娇纵,四爷只是笑笑。   年氏心里松了一口气,“爷,福宜他们身子不好,性情又文弱,妾身的意思,这哈哈珠子,也不必请甚么了不得的,只要活泼些,身体结实爱动,知道本分,能跟着福宜学字读书,不挑唆他胡闹,妾身心里就喜欢的厉害。”   四爷不同意,“福宜是你所出,爷的子嗣,如何只能认几个字就行?他的哈哈珠子,更不能随便选择。”他想了想,道:“常赉次子今年五岁,与福宜倒是相差不大。”   年家当年把年氏送到雍亲王府,乃是为了从龙之功,对年氏的教导自然不会轻忽,进王府后,她独得宠爱,虽不敢逾越插手外面的事情,但四爷看重谁,哪个门人的女眷经常到内院请安,她是知道的。   四爷一说常赉,年氏立即记起来此人出自满洲镶白旗的纳喇氏,父亲乃是镇安将军,四爷闲谈中无意间还曾夸赞过他耿介又不乏机巧。能从四爷口里夸赞一个人可不容易。这样的人,必然是四爷重用的心腹,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正是如此,年氏不敢让常赉的儿子给自己的儿子做哈哈珠子。   哈哈珠子,陪着念书,陪着学武,长大后就是身边最得力的手下,关系感情可能比兄弟还要密切,若让常赉之子做了福宜的哈哈珠子,固然四爷觉得是对儿子的重视,但四爷,并不只有福宜一个儿子。   她以侧福晋身份连生三子,独霸宠爱,宠爱让不得,儿子舍不得,却不能也不敢有更多的野心了。就是以前或许有一点,大阿哥回来,那些东西,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四爷还在说已打听过常赉的幼子如何聪慧,年氏正容起身,在四爷面前缓缓跪下。   四爷脸上笑意顿收,屋里服侍的丫鬟太监弯腰驼背,谁都不敢大声喘气。   任凭年氏跪了片刻,四爷端起茶盅,吹了吹茶水,淡淡道:“你这是作甚么?”   年氏大礼一叩,抬起头望着四爷,眼中一片水润,“妾身大胆,有些话,不得不说。”   四爷凝视着年氏的眼眸,心知对方说出来的话必然不是自己想听的,但终究还是心软,伸手去扶她,“你服侍爷五年,即便有事,又何必如此?”   年氏不敢起,苦笑道:“爷还是让妾身跪着罢,跪着,妾身胆气足一些。”   四爷望了她一眼,收回手。见年氏眼底虽有几分畏惧,却没有低头,更没有顺势起身,知道年氏难得犯了倔脾气,叹息道:“你说罢。”就是再不入耳,他只当内院中事就是了。   年氏深吸一口气,“妾身自入王府,蒙爷不弃,深为宠爱,使妾身连诞三子,此乃上苍赐予妾身的福气。只是妾身深知往日娇纵,与后院几位姐妹不睦,到如今,竟无一个人知心人,这,全是妾身自己的过错。”   这话说的四爷笑了,“这不是你的过错。女子善妒善嫉本是天性,若你与她们知心,爷就要怀疑你是否真心愿意侍奉爷。”看年氏吃惊,四爷笑容更深,道:“自爷十岁起,就明白女人秉性。”   他幼年被送到佟额娘身边抚养长大,因此与生母不亲近。宫里人皆道德妃娘娘偏爱十四阿哥,一是敬重已逝的孝懿仁皇后,不愿夺旧主之子,另一个则是确实生疏多年。奶嬷嬷甚至安慰他,‘您是皇后娘娘的养子,诸阿哥中除了太子,就数您尊贵,德妃娘娘不愿把您再接到身边,也是怕误了您。’他一开始信了这番话,后来偶然听到德妃娘娘与身边的宫人道‘老四,原本就是万岁让本宫为佟家女人生的。’。   那时,是个甚么感受呢?   那时候乍听这番话,第一个念头倒不是怨娘娘偏心,而是为自己担心,也替佟额娘不值。担心自己养母既去,生母又不疼爱,今后在宫里在皇父面前,怕是要落下乘。又为佟额娘不平,这宫里那么多女人生下来孩子都不能自己养,五弟给了太后,八弟给了惠妃,还有郭贵人,还是郭络罗氏出身,宜妃的亲妹妹,因位分不够,不也一样要把孩子给宜妃养大?别人都忍得,为何德妃就要生怨愤之心?佟额娘还是她的旧主,没有佟额娘,她如何能侍寝坐上妃位呢?   眼下想想,自己那时候的心思,实在好笑。自己遇事都先考虑自己的处境,又岂能怪娘娘不真心疼爱自己?况且他慢慢也想明白了,娘娘其实并不是怨恨自己的儿子被送给别人养大,而是怨恨自己的儿子被佟家的女人养大。   后宫的女人,都恨佟家的女人。因为她们要苦心争宠,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生育之苦,才能一步一步往上爬。但佟家的女人不用,佟家的女人,一进宫,哪怕顶着个庶妃的名头,领的都是贵妃的份例,就算德言容功皆不出色,万岁都会容忍,都会隔三岔五去看一看,陪一陪。佟家的女人,生不生孩子,都在后宫里俯视着她们。尤其是佟额娘,她既有尊贵的地位,还有万岁独一无二的宠爱……   所以,娘娘恨佟家的女儿,尤其,恨养大了她儿子的佟额娘。这种恨,在六弟病故,而万岁只是下旨寻例安葬的时候到达了顶峰。因为佟额娘生的八妹夭折时,万岁从出巡的路上赶回京,陪了佟额娘半月才又再度出京。   娘娘在宫里是出名的恭顺温婉之人,连太监宫女轻易都不肯责骂折辱,对与她争宠的人,却也同样有如此刻骨的嫉恨之意。到了自己的后院,他就更不敢抱有多余的想法,只是福晋内院管的不坏,其余妾室们皆有分寸,只要无关子嗣,他就当个聋子瞎子罢了。   这会儿年氏说她娇纵,才使得后院无真心人,他实在是忍不住要笑。   年氏不知道四爷在想甚么,也不想去刺探,见四爷发笑,顺着四爷的话自嘲道:“四爷说的是,这天下,有多少长孙皇后那样的女子呢?别人不知,妾身却是不成,以妾身看,就算是福晋,也不成的。”   这话看似逗趣,又有点别的意思,四爷摇摇头,道:“你呀……”   年氏见好就收,继续道:“妾身区区侧室,却得幸连生三子,不敢再有别念。福宜他们身为皇孙,生来自有富贵,妾身只愿他们识字明理,不辱没皇家声名,实在没有别的指望,还请爷收回让常赉之子为福宜做哈哈珠子的想法,择大阿哥荐举之人。”   四爷没有说话,他盯着年氏看了许久,目光如刀一样一寸一寸的从年氏娇媚的脸上刮过,见年氏忐忑不安,他唏嘘道:“爷一直知道你是个聪慧的人。”却没想到如此聪慧,这般拿得起放得下。他有点好奇的问,“你为何挑中弘昊,是因万岁的宠爱?”   算起来,弘昊才回来多久,就算一贯会做人,对下面的弟弟们疼爱,年氏又怎会轻易就相信呢?比之弘昊,应该是对弘晖他们观察的更久罢?   四爷想想,又问,“你不信弘晖?”   这话不好答,然而年氏立即答了,不仅答了,还答得很坦荡。   她与四爷对视,清楚的道:“爷,二阿哥秉性忠厚,妾身,只是怕福晋对妾身有心结。”   服侍年氏的人本就捏着一把汗,这会儿听这话,差点没吓晕过去,全都壮着胆子偷偷用眼角去瞄四爷的动静,腿肚子个个打颤。   然而四爷没有动怒,他只是拧紧眉头,片刻后才沉声道:“你说的没错,弘晖,的确是忠厚的性子。”忠厚的没有担当,让他一度十分失望,哪怕他已膝下有子,都不敢托以重任。   年氏说福晋对她有心结是真,觉得弘晖无法信任也是真的。弘晖可以善待兄弟,只是弘晖承担不了压力,他即便有心,也是护不住的。而年氏也看出来,自弘昊回来后,自己倚重的,是长子。   既然年氏都看出来了,那福晋呢?或许,这也是他屡屡警告敲打,福晋依然对弘昊防范甚深的缘故。但他又能如何,弘晖能做亲王府世子,甚至比弘昊更适合做亲王府世子,却没法满足他更多的要求,他所谋的,早就不是一个亲王了。如若他的大业能够功成,弘晖的前途,注定要让福晋失望,到时候,该如何安置他们母子? ☆、第41章 清圣宗   一想到此事,四爷就觉得很是为难,对年氏今晚的大胆不免又宽容几分,也愿意成全年氏了,哪怕年氏想要的哈哈珠子是一个汉人。   “起来罢。”四爷站起身,把年氏扶起来,温声道:“你的意思,爷都明白了。过两日让人把那孩子叫来见见,若不错,就让他给福宜做哈哈珠子。”   年氏大喜过望,她知道这不仅是一个哈哈珠子,更是四爷的许诺,以及默认她与大阿哥结盟。   “别哭了,福宜他们,也是爷的儿子。”四爷笑笑,把眼眶通红的年氏搂到怀里,柔声抚慰起来。   吴桭臣把儿子送到贝勒府之前,先去见了自己的妹妹,把自己要去盛京的事情告诉了她。   听到才见没两回的兄长又要走,吴姨娘很是不舍,但她也明白,吴桭臣是为吴家后代子孙着想,又岂能阻拦?不过见到还是一个胖娃娃的吴熙慕,她心思一动。   “大哥要去盛京,灵宝却还小,不如留在京里,我来照顾。”吴姨娘唤着侄子的小名,目光中带着几分殷切。   吴桭臣摇摇头,看看边上和外甥女玩的哈哈笑的儿子,低声道:“我已答应贝勒爷,让灵宝去给贝勒爷的九弟做哈哈珠子。”见吴姨娘要说话,他抬抬手,“你放心,前两日,我带灵宝去给雍亲王磕了头,灵宝也去见过王府九阿哥的生母年侧福晋,那是位和善人。灵宝年纪小,眼下不用陪着念书,跟着九阿哥玩耍就是了。贝勒爷应了我,他会时常将灵宝接到贝勒府去教导。贝勒爷博古通今,才气远在我之上,能让贝勒爷教导灵宝,这是灵宝的福气。”   看吴桭臣神色真诚,吴姨娘张张嘴,没再说了。   她心知肚明兄长崇敬贝勒爷的才学,有意让侄子去受教导是真,更多的,还是不愿让自己为难。   谁叫她,只是个妾呢?   正室夫人把娘家侄子接到身边来养,别人不会多说甚么,一个妾室,还有夫人盯着……   只是这些话,何苦说出来?吴姨娘心里发苦,也不知道该不该后悔当年答应留在这府里做妾?   她道:“大哥说的是,我在府里,都听人说起过端贝勒的学问,人人称赞。老爷也说,万岁召见几位汉官,时常把端贝勒叫去,几位大学士都对端贝勒十分推崇。”   吴桭臣听了心里一动,“他果真在你面前说过?”   吴姨娘啊了一声,并未当回事,“是说了两回。”   吴桭臣捋捋胡须,暗暗冷笑。   好你个纳喇揆叙,才把我妹妹放出来,这就想要借我的梯子两头下注了!   憋了一肚子火的吴桭臣看到脸色红润的吴姨娘,再一次后悔当初不该答应觉罗老太太,哪怕是回家跟着喝稀粥病死了,至少活的自在,哪像如今,喜怒皆操于他人之手,弄得自己也投鼠忌器!   吴桭臣忍了又忍,终究没发作,朝纳喇绛雪招招手,“绛雪过来。”   纳喇绛雪把竹哨子塞给弟弟福安,让他哄着表弟先吹着玩,自己过去给吴桭臣行了礼,仰头清甜甜的喊了一声舅舅。   望着外甥女玉雪一样清灵的面庞,吴桭臣有点担心,这孩子比她生母还生得好,偏偏是个庶出的,该如何是好?但他很快醒过神,面前的外甥女虽有一半汉人的血,却是正经的满人,将来是要选秀的,倒不怕耿氏胡乱做主。只是生的这般好,出身看似高贵偏偏是庶出,怕是到时候又要被指做妾室!   还有四年,若自己能在盛京干好贝勒爷交待的事,或许能求求贝勒爷,想法子为这孩子谋一个出路。   吴桭臣心里暗暗计较着,从怀里掏出块兔型玉佩递给纳喇绛雪,道:“上回舅舅见你见的急,这是舅舅补的礼。”   纳喇绛雪一看这兔子雕的小巧玲珑,玉色温润,还有两颗小红宝石镶嵌做了眼睛,心里就十分喜欢。只是她自幼因耿氏的缘故就练出一副好眼力,心知这兔子看上去小,怕是十分贵重,并不敢收。   吴姨娘把玉佩拿过来,发现这玉佩竟是温热的,大吃一惊,道:“大哥,这是暖玉?”   “没错。”吴桭臣看吴姨娘一脸骇然,宽慰她,“收下罢,大哥如今也是托贝勒爷的福。这暖玉,是贝勒爷赏的,在补气安神的药液里浸了一年,戴在身上,能安神志,小孩子,还是要能睡才好。”   纳喇绛雪上次亲眼目睹生母和胞弟被人带走,之后高热不退,稍微好了一些又被耿氏令人强带回府与耿氏一起关到柴房。再是聪明懂事,也不过□□岁的小姑娘,如何能不被吓到,放出来后虽然有揆叙约束耿氏,她们母女能过上清净的日子,但纳喇绛雪却落下个惊悸的毛病,吴姨娘让人请府里的大夫来看过许多次,吃了不少药都不见效。倒是有心想请个太医来看,然而耿氏不松口,吴姨娘怕把耿氏逼急了再出别的事端,也不敢强求,只是心里愧疚的厉害。   眼下捏着这块玉,尽管知道实在太过贵重,依旧为难了。   她想了想,问道:“灵宝可有?”   吴桭臣哈哈一笑,“那小子,吃的香睡的沉,要这作甚?”他从吴姨娘手里把玉佩拿过来,亲自给纳喇绛雪佩上,道:“这玉,原来就是给绛雪求的,你不必再说了。”   吴姨娘喉头发涩,对纳喇绛雪道:“还不快谢过舅舅。”   纳喇绛雪赶紧给吴桭臣福身行礼谢过。   等吴桭臣走后,纳喇绛雪把玉佩仔细打量过,凑到因不舍还在擦泪的吴姨娘身边,安慰道:“姨娘,您别哭了,这是好事,舅舅领的是正经差事呢。我听何三姐姐说过,端贝勒很受万岁疼爱,舅舅投在端贝勒门下,往后就不用愁了。再说舅舅过几年就会回来,到时候肯定会留在京里,您还能和舅舅时常相见,这两年也能写信过去,总比以前一直担心要好。”   吴姨娘擦擦泪,怜爱的搂着女儿,“你啊,真会劝人。”说着想起何妙兰,“你何三姐姐上回帮了你,后头又来探望你,这回你舅舅带了许多好东西来,你挑两样也去你何三姐姐家里看看。”   她手指在面前一匹朱红金丝绣柳叶团绣纹潞绸上摩挲而过,幽幽道:“何家有恩于咱们,你舅舅如今投效在端贝勒门下,干的又是文事,你去问问何三姑娘,看看何大人可愿挪一挪位置,顺道把这匹布带过去,咱们也用不上。”   纳喇绛雪看了看那接近正红的颜色,就明白为何吴姨娘说用不上。她点点头,有些担忧的道:“不会给舅舅添麻烦么,要不咱们多送些东西过去。”   舅舅投效过去,就要引荐人,难免端贝勒不会有别的想法。就像她们在家里,姨娘才复宠的第一个月,分在院里的人都不敢马上就推荐家里的亲戚,还是姨娘信了他们的忠心后才一家又一家连上。   “别担心,这就是你舅舅的意思。”或许还是那位端贝勒的吩咐呢。吴桭臣临走时那番话说的虽然不太明白,但吴姨娘约略也有点数。何家看上去不打眼,其实在旗人里颇有几家亲戚。那位何老爷听说又好文,端贝勒要办的那个甚么报纸,需要的,可不就是文人秀才。   也是有些古怪,进士举人不要,要找秀才。   吴姨娘心里嘀咕了两句,对吴桭臣交待的事情上心的很。她熬了这么多年,好容易娘家有出头之日,也算正经有个依靠,她自然是要把事情办好的。   “今儿就去罢,门房那儿,我安排人去说。”见女儿一脸不乐意,吴姨娘给女儿拨了拨额前的散发,“放心,夫人今儿不在府里。”   安郡王病重,老福晋病重,安王府可能接着要办两门丧事,八福晋又被禁足,夫人入宫请见的牌子还一直被退回来的。眼下夫人哪还顾得上她们母女呢。   耿氏过得不好,吴姨娘心里没喜也没忧,她给女儿仔细收拾了东西,吩咐车马房安排了马车和跟随的下人,亲自把人送出了门。   这一次纳喇绛雪到何家,纳喇氏比以前热切的多,弄得何妙兰颇有点不自在。   把人扯进屋里,何妙兰给纳喇绛雪一面倒茶一面怪她,“带这么多东西来做甚?”   纳喇绛雪抿着唇笑,“是我舅舅才送来的,上回姐姐来看我,都没能进的门,我姨娘今儿特意吩咐我给姐姐送点好玩的,都不是甚么好东西。”   “还不值钱啊?”何妙兰把茶杯放在纳喇绛雪跟前,嘟嘴道:“光是那匹潞绸就值多少银子,你瞧何珍的眼睛都快放光了。”她捂住唇小声凑过去,“亏得我额娘嘴皮子利索,要不我玛麽可能都想拿去做件新衣裳穿。”   纳喇绛雪笑嘻嘻道:“何三姐姐,老太太要做新衣裳,就给啊,你还不乐意?”   “我玛麽还能穿那色?”何妙兰大吃一惊,随即看到纳喇绛雪弯起的嘴角,戳了她一下,“好啊,你还逗我,明知道我是真舍不得。这可是我用自己的长命锁换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是酱紫,不断有妹纸在问防盗文是什么,那全是我这段时间在家没事突然开脑洞写着玩的,你们要看吗?要看我就挖个坑坑,一个同样是男主文,会有很多家长里短,但是女主特别机智聪明,那个存稿少。一个是纯粹玛丽苏文,犯罪心理同人,女主苏爆天下,这个存稿比较多,有十五万,你们选择一下吧。 ☆、第42章 清圣宗   提到长命锁,纳喇绛雪真心诚意再度给何妙兰道谢,“何三姐姐,上回真是多谢你了,要不是你……”   “说这个作甚!”何妙兰一抬手,打断纳喇绛雪的话,道:“我这不是连本带利都收回来了。对了,”她抬头望望,见纳喇绛雪带过来的人都站在屋外远远的,才放心的问起来,“我上回知道你被带回纳喇家跑去看你,你那嫡额娘不让我见,叫个老嬷嬷出来把我打发了,我原本还想再寻机去瞧瞧你呢,没想到你今儿带着丫鬟婆子和一车东西来看我。你和你姨娘还有你弟弟,是不是都没事了?”   一直以为自己的绛雪妹妹一家都是汉人,也以为吴姨娘是个外室,谁知道竟然是明相家里的人。虽然明相已经死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尤其眼下那府上就是纳喇揆叙在做主。要不是后来那位二夫人又派人来抢人,额娘拦不住要去帮忙的自己把真相说出来,自己真是打死也不敢信。   不过那个揆叙真是没用啊,耿氏也是有病,有本事干脆不让揆叙纳妾啊!庶子庶女都这么大了才把人撵出来,显得她好像还在忍辱负重,真是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仔细想想,上辈子做宫女的时候,似乎听人提过,说耿氏曾经入宫哭求,说膝下无子,后来皇上好像做主把揆叙弟弟的两个儿子都过继给揆叙了。   揆叙无子,岂不是说绛雪和弟弟都死了!   何妙兰想到这儿心脏狠狠跳了跳。   如果上一世人没了,这一世,为何人还活着,又是甚么事情引发改变?   何妙兰心兀自心神不安,却不知道吴姨娘母子三人还活着正是因她的缘故。   她预知到自己的外祖母会因吃了糯米酒酿而生病,因此跑去舅家阻止,回来时在路上与何珍一通打闹,引发误会,使苏景令手下人跟踪她回到何家,得知吴家的事情,苏景这才心中一动,早早将吴桭臣这步棋用起来,也就改变吴姨娘他们的命运。否则,吴姨娘母子三人,的确会被耿氏关在柴房里,活活冻死,又草草送出去掩埋,而后来上京的吴桭臣,得知胞妹与外甥外甥女惨死,重病一场,病愈后甘为鹰犬,只求得到重用以报大仇!   一件看起来不经意的事情,就此改变无数人的命运,以致后面连番发生的事情,都变得不同了。   何妙兰心大,想了会儿弄不明白干脆不想,认真听纳喇绛雪说话。   纳喇绛雪没有遮遮掩掩,很坦然的告诉何妙兰始末。   “我舅舅来京后先找了陈大人,夫人就把姨娘和我还有弟弟都放出来了,只是一开始把我们关在马房边的小院子里,也让人给我们吃喝。后头端贝勒府上的魏公公跑来送东西,府里的高管家就把姨娘带走,又让人领我和福安去以前住的院子。等姨娘回来,阿玛也来看我们了,还说以后都不用担心,夫人不会再为难我们。”   何妙兰撇撇嘴,“你阿玛,看来还是能做主的。”就是以前不肯做主罢了!   纳喇绛雪明白何妙兰的意思,她以前也是恨过的,可后来仔细想想,阿玛就是这样的人,不能去强求。在府里挨欺负的时候她还想过让姨娘带着她和福安去江南投奔舅舅,后来悄悄打听,才知道想法多可笑。别说能不能平安到达江南,她是有户籍的,她还是满人,将来要选秀,一旦她私自跑了,纳喇家肯定要出事,还会连累舅舅!她又想,阿玛不管他们,夫人欺负他们,干脆让这些人都生一场重病罢。但她很快又听说有人家里正室死了,男人娶个年轻的继室回来,生了儿子,别说是以前的庶子,就是嫡子,在家里都没站的地方了。还有家里男人死了,一门孤寡,天天有人找上门欺负,好好的产业很快就卖的卖,送的送,弄得一家子差点连饭都吃不上,只好上亲戚家里打秋风的。   厌恶夫人,可姨娘永远坐不上夫人那个位置,恨阿玛,但阿玛没了,他们会失去仅有的依靠。   所以,她永远都是纳喇绛雪,一辈子都只能纳喇绛雪,福安也是,永远都是纳喇家的子嗣。至少,阿玛此时还只有福安一个儿子,夫人年纪大了,也不可能生出儿子了。   既然不能恨,恨不起,就好好活着,努力让自己活的好一点,更好一点。   “算了算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何妙兰再没心没肺,见纳喇绛雪都不说话,自己也不好声讨揆叙了。她其实还是对那位端贝勒更感兴趣,她伸着脖子问:“你舅舅真投效到端贝勒门下了?”   “舅舅过不了多久就要去盛京给贝勒爷办差。”纳喇绛雪点点头,把吴姨娘的吩咐想起来,道:“对了,姨娘要我问问你,何大人可愿意为端贝勒办差。”   “甚么!”何妙兰惊得差点没跳起来!   纳喇绛雪被她吓了一跳,“您怎么了?”   “我……”我怎么了,我激动啊,能给以后的太子爷办差,未来少不了一个从龙之功!但兴奋过后,何妙兰又冷静下来,“我阿玛,他,他能成么?”不是何妙兰不恭敬自己亲爹,那真就不是一个做官的料!   纳喇绛雪是见过何正望的,知道那是个甚么样的人,眼里就没有所谓的机变,是个全然按照圣人教导行事的人。   但纳喇绛雪却觉得何正望说不定在端贝勒手下有用武之地。在吴桭臣与吴姨娘说话的时候,她一面照顾弟弟,一面侧耳听了许久,来时又有吴姨娘的暗示,她认为吴姨娘猜测的对,吴桭臣会提到何正望,肯定是上面有人告诉的,她知道自己舅舅还不是一个那么鲁莽的人,一朝得势就会自不量力。   “总要让何大人去试一试,姐姐,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我知道你们家里也不宽裕呢。”纳喇绛雪没告诉何妙兰自己和吴姨娘的猜测,而是从别的地方来说服她,“何大人我也见过的,纵算不成,何大人又不会冒犯谁。”   那倒是,我那阿玛,最是崇拜才子文人,有幸拜见端贝勒这种大才子,肯定是恭敬再恭敬,得不到差事也闯不了祸。家里,还是要靠男人,要是阿玛能投到端贝勒门下,不说官运亨通,至少将来何家不会再那么惨被主枝那边连累。   何妙兰打定主意,一拍桌子,拿出气吞山河的架势道:“我知道了,走,随我见我额娘去!”   到纳喇氏面前一说,纳喇氏喜动颜色,这可真是大好事啊!她才不管主枝那边会不会不舒坦。   纳喇绛雪见到纳喇氏跟何妙兰已经在商量今晚要把家里会针线的人都叫来给何正望赶出一身新衣裳,顿时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了。许久她才有点结巴的小声问,“不用,不用问过何大人么?”   “问他做甚!”纳喇氏一巴掌拍下,喝道:“他要是敢不去,就让他自己想法子养小妾!”   纳喇绛雪咽了口唾沫。   何妙兰戳了戳纳喇氏,示意她收敛些,过去对纳喇绛雪讪讪的笑,“绛雪,我额娘也是为我阿玛好。再说我阿玛多喜欢有才学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听说端贝勒肯见他,怕是今晚连觉都睡不着,哪会不答应呢。”   这倒也是。不过纳喇绛雪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地方怪怪的,似乎……似乎没在别家见过的妻子和女儿能做这种事的主罢。   不知道为甚么,一贯受着教导认为女子要贞静娴淑的纳喇绛雪看到面前这对母女,总有些隐密的羡慕。那种替何大人做决定的坦然和无所畏惧,是笃定何大人会理解她们的心意么?   冬寒料峭,塞外大寒,连着下了七八日的大雪,草原上已经有不少部落的牛羊几乎都冻死殆尽,蒙古王公们以前为减少支出,会想法子把一些老弱病残的奴隶甚至牧民干脆杀了,或是驱逐到狼群出没的地方,任其自生自灭。   但今年不同,蒙古许多除了上书大清,请朝廷赏赐东西赈灾,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用积攒下来的毛皮奶酪养不活的牲畜幼崽与四通商行交换烈酒药材,以及最重要的青储饲料。   今年开春,苏景就令人在草原上买下几个大牧场,将之连在一起,然后种上苜蓿。几年前在蒙古开拓生意的时候,他就想广种这种饲料之王了。只是虽然几乎所有家畜都喜欢吃苜蓿,后世苜蓿也号称易种,但这时候的苜蓿其实长势很慢,怕冻,更易得虫害,即便在后世,一旦大规模虫害来袭,苜蓿田都会大批大批的死亡,只能用高剂量农药来治理。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苜蓿生长,需要大量的水。此时的蒙古草原也许荒漠化不如后世严重,但水,在草原上依然很珍贵。 ☆、第43章 清圣宗   所以之前的几年,苏景都在努力解决这些问题。系统空间里当然有苜蓿,但空间的优良环境是外界所不具备的。苏景只能拿出苜蓿种子,先令人在草原上划出一块地试种,搜集长于农事之人管理牧田,经过几年的优良进化,勉强有了一些抵抗病害的能力。同时苏景又令人在看好的地块探测水源,开挖渠道,修建风力水车,林林总总,数年下来,总计花费近二十万两,今年才得以将苜蓿种下,如今已经收了两回。   而苏景的青储窖陆陆续续也让人挖好了。牧草冬天是长不出来的,发酵过的青储饲料营养更丰富,口感更好,用来饲养家畜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且青储饲料可以长期存储,能保证牲畜冬天用只吃枯草甚至挨饿。   今年冬季一到,苏景令人用青储草料喂养牲畜,草原各部得知效果后,都纷纷上门要求购买,苏景用一部分换购货物或银两,还有的,苏景有别的打算。他要这些蒙古贵族们手里的草场!也不是买,而是采取租赁的办法,贵族们提供牲畜,他负责改良草场,提供兽医与青储饲料,产出的收益一半归于蒙古贵族,一半归他。有些蒙古贵族答应了,有些却不肯。不肯答应的,多半是大部落的亲王郡王,爵位最低的都是外藩贝勒,这些人不松口,下面的台吉札萨克跟着不敢答应,两面因此僵持起来。因苏景并不刻意隐瞒,这些人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四通商行背后是苏景这个新封的端贝勒,于是他们一商量,干脆上折子,请康熙做主,还有科尔沁部的几位王爷,找到太后。   这些蒙古王公,因朝廷需要拉拢倚为屏障的缘故,都会一两手哭喊耍赖的绝活,他们顶风冒雪的赶到京城,来了自然轻易不肯走,天天去候见,又说动太后,弄得康熙没办法,赶在年前,把苏景召到宁寿宫。   太后一看到苏景那张脸就心头舒坦,顾不得蒙古达尔汉亲王罗卜衮藏布使的眼色,先把人叫到跟前仔仔细细问过衣食住行,又令人挪炭盆,送热汤上来,唯恐自己最喜欢的曾孙冻着了。   “这孩子,就是弘昊?”   苏景顺着透出点傲气的话音望过去,发现说话的是太后右侧下首第一个坐着的妇人。这妇人看上去与康熙年岁相差仿佛,皆是六旬左右,穿着身绿绸暗团寿字镶领袖棉袍,头上满是珠翠。见他望来,头发花白的老妇脊背挺直,高耸颧骨上方的一双细长眼微眯,冷冷道:“没听见我问话,你是不是弘昊?”   此话,就有些挑衅的意思了。   “端敏!”太后对这个养女头痛的很,看她一来就对上苏景,不由呵斥了一声,又对还有些茫然的苏景道:“弘昊啊,这是你姑祖母,和硕端敏公主。”   苏景其实已经猜到这是谁了。   今日进宫要见蒙古人,他清楚。能在宁寿宫出没的,肯定是科尔沁部或与之亲近的部落。他早知道这次新任的科尔沁达尔罕亲王罗卜衮藏布亲自来京了,只看服色,他就能分辨出谁是亲王。一个亲王,却坐在一名穿着公主服饰的老妇下方,那老妇除了是罗卜衮藏布生母和硕端敏公主还能是谁呢?   和硕端敏公主出身简亲王府,生母是太后的亲姐姐,简亲王济度的妻子博尔济吉特氏,入宫为世祖养女,养母又是现在的太后,出身高贵,自幼受尽宠爱。可偏偏她的亲弟弟在继承简亲王爵位后没多久就死了,还无子嗣。所以她最恨庶出,她甚至连康熙都不喜欢。因为她一直认为,如果太后生了儿子,那皇位绝轮不到一个庶出的三阿哥来继承。   眼下端敏对自己的态度,苏景还真觉得,一点不意外,自己可是个包衣所生的王府庶子。   苏景给端敏公主问了安,态度有点敷衍,端敏公主很不满意,她原以为康熙是要教训苏景的。毕竟康熙一直爱做脸面功夫,那么恨她,这些年都没有下旨申斥过。   出乎端敏意料的,康熙这回当没看见。于是端敏眉毛一竖就要发作。   “额吉。”罗卜衮藏布赶紧悄悄叫了一声。他很清楚自己这个生母,不说人憎鬼厌,反正喜欢的人找不出几个,在这宫里,恐怕就只有太后因是养女的关系偏爱一些,但几年前因一些事情太后都传旨道端敏已年老,不用回京请安。太后都如此,可以想想皇上的态度了。   但罗卜衮藏布拿自己的老娘完全没办法,连皇上都只能忍让,亲爹临死前念念不忘交待不要与额吉硬碰,他还能如何?   可老娘也太认不清形势了,这回进京可不是为了求点赏赐,那是为科尔沁左旗,为整个科尔沁部甚至蒙古草原的生计,将来数百个部落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就全看这回进京与面前这位端贝勒商量的如何了!   他再是怕老娘,眼下都不能忍!否则诸部王爷台吉等找上门,他亲王的位置都不一定能坐稳。   “额吉,您忘了咱们进宫前商量的话?巴特玛他们还等着呢,还有占达同密……”罗卜衮藏布给端敏数了一串的亲王出来。   端敏公主再厉害,不过仗着身份在科尔沁左翼呼风唤雨,但科尔沁右翼与喀尔喀等部可不会理会端敏,不仅不理会,这些部落亲王因为端敏性情跋扈,在科尔沁左翼处处插手之事还颇为不满。平日不过与他们无关才不理会端敏罢了,真要触犯到他们的利益,端敏自己清楚,这些人是绝不会轻易放过她的。若蒙古亲王联名上书,那么那坐在皇位上早就看她不顺眼的人,绝对不介意趁机给她一个狠狠的教训。   心里想了一通的端敏终于收敛神色,冷哼一声坐在边上不吭声了。   端敏公主闭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罗卜衮藏布与另外两个科尔沁王公对了对眼色,上来道:“端贝勒,我今儿来……”   “亲王是长辈,请唤我弘昊就是。”   苏景话一出口,太后满脸笑开花,乐道:“对,都是自家人,你啊,唤他弘昊就是了。”   罗卜衮藏布立即接话,呵呵笑道:“那成,侄儿就托个大。”大清开国已近百年,罗卜衮藏布身为与大清皇室世代联姻的科尔沁贵族之后,自然受到汉化教育,这会儿说起汉语来一点不怵。他对苏景道:“弘昊,咱们这些人顶着大雪进京里,想必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你说说,是不是真得要草场子才肯教咱们做那个,那个……”   端敏公主看儿子结巴,翻了个白眼,在边上哼道:“青储饲料。”   “对对对。”罗卜衮藏布一拍大腿,“就是那个青储饲料。”   边上一个科尔沁台吉也道:“弘昊啊,你那青储饲料是真厉害,吃了那玩意儿,这么冷的天,畜生们硬是熬下来了,不仅没掉膘,还一个个长了不少。我听四通商行的人说,你手里还有法子让那牧草一直长。”   说到这个,殿里来的几个蒙古贵族都激动起来。   “不是一直长,你没弄明白,人家是说那牧草一年生两回,多挖地窖存起来,就够畜生吃一年的。”   “冬天不能光吃那个,得用甚么砖。”   “啥砖啊,人家那是药,做成砖头模样,畜生舔了药砖就不会冻死,不会害瘟病,还能多产奶!”   “不是说冬天关在棚子里喂出来产的奶现制奶粉,制奶砖,雪一停就往外运。”   “一冬能制出多少,几万两银子。”   一群人七嘴八舌说的热热闹闹,完全把其余人都给忽略了,大家都做起从苏景这儿要到办法回去自己挣钱的美梦。   “行了,圣驾面前,不许喧哗!”罗卜衮藏布被手下这群不争气的气得脸色发黑。他们是干甚么来的?说的好听点,是求皇上太后怜惜,是来诉苦,求朝廷体谅蒙古人的不容易。说的直白些,他们就是来讨价还价的,真以为在太后那儿讲个亲戚情分,就能把人家手里的好东西掏走啊。皇上那是什么人,要讲情分,这些年蒙古的部落会越分越小么?   蒙古贵族们不说话了,罗卜衮藏布咳嗽一声,看康熙脸色尚好,讪笑着赔罪,“皇上,咱们都是心急部落的生计,还请皇上恕罪。”   康熙很大度的一摆手,“都是自家亲戚。”要跟这群蒙古人见识,大清理藩院都不用接着开了。此时他感兴趣的是蒙古人哭着喊着要求弘昊的东西到底有多宝贝。   “弘昊,你手下的商行,你自己做主。”康熙清楚蒙古人非要把人叫到宁寿宫来谈事儿的意思是甚么,干脆撒了手。   “是,汗玛法。”苏景应下,掉回头对眼巴巴望过来的一干人温和的笑了笑,晃得人心尖儿都跟着颤了一下,所谓眉目如诗画,便是如此了。 ☆、第44章 清圣宗   但蒙古人很快醒过神。他娘的,笑的再好看,那也是个男人,还是龙孙!比较起来,还是把东西要到手回去挣银子最实在。   有个心急的台吉就道:“弘昊阿哥,您说罢,要多少银子,咱们蒙古虽穷,还能凑得起来,只要您乐意把这青储饲料还有治虫害等的药方子都卖给咱们就成。”   蒙古人也不傻,要是个寻常旗人,他们还能抱成一团三天两头的上书,逼着人给让出来,但这是皇上的亲孙子,想白要,那肯定不成的。但要想分一半收益走,那不是割他们肉么,也绝对不成!所以,您开价,哪怕给个高价,就是一锤子买卖,今后每年多养些牛羊,还不都是自己的了。   这台吉喊出话,其余蒙古人都不开口盯着苏景。   苏景见此一笑,道:“您何出此言呢,满蒙本是一家,况您来自科尔沁部,爱新觉罗与科尔沁世代联姻,何必如此见外。”   “那你的意思是不用银子……”那台吉大喜,身子往前一倾,眼睛里都放光了。   “银子,我是不能收的。各位叔伯想要青储饲料的制法,我也能给出来。”苏景看一群蒙古人都在那儿得意洋洋,心下哂笑,话锋一转道:“不过若各位叔伯不愿与我名下四通商行联手,那我只能去云南与四川寻地方放牧,到时候只怕手下人手不足,没办法帮忙各位叔伯将青储窖挖出来,兽医那儿自然也拨不出人手,叔伯们若愿意,可从部族里选青壮出来,跟在我手下的那些兽医身边学习如何看病配药。至于牧草种子,我拨出一半,再遣两个人过去教导种法,叔伯们觉得如何?”   蒙古人:“……”   听起来好像很高深的样子……   那甚么种子,不是说好种的很,不就是草,春天一来把种子撒下去不就成了,再不济,弄些奴隶出来,学着汉人那样翻翻土挖挖坑。那甚么青储窖,不是找块地使劲挖坑就行,他们看着四通商行那些人就是这样干的啊!还有兽医,要甚么兽医,牲畜有病,四通商行的人不是拿出一包包配好的药材熬成水就给牲畜灌下去,那牲畜不就没病了?蒙古人要是能学会给牲畜看病,说不定早都没大清的事儿了。   说的这般复杂,不是心里不乐意所以想法子糊弄咱们罢?   果然爱新觉罗家的人没这么简单,一面说送,一面又不爽快!有人就在背后戳了罗卜衮藏布几下。   你们这些人,咱们进宫前明明说好了的,要给人银子,看人家好说话,又端起长辈架子想白要了。这回知道人不好打发,又把我推出来!   罗卜衮藏布腹诽两句,还是没办法,谁让他是部族亲王,就要为手下的王公们谋利。再有他名下草场可是最大的,要能弄出来,一年多养不少牛羊甚至好马,那可是多少银子!   罗卜衮藏布打了个哈哈,虚心求教道:“弘昊啊,那青储窖,莫非还有甚么名堂,还有那个兽医,咱们蒙古从祖辈起可就缺这玩意儿,他们也学不会。我听说你手底下有药材行和医药铺子,要不你叫手底下那些人配好了药,咱们都在你那儿买就成了嘛。你放心,咱们保准不会拆了药包拿到别家药行!”   “对!”一个郡王赶紧表态,“谁要是敢拿了你的药方再上别家配药,咱们全都饶不了他!”   “没错没错,别说科尔沁,就是喀尔喀,巴林部,苏林特部,咱们都去告诉他们,除了咱们弘昊阿哥名下的药材行,绝不能让别人挣走一两银子!”   附和声众,好像这些人突然都全成了苏景的财神,拼命要给他送银子不说,还不准别人从他口里掏走一个铜板儿。   话说的掷地有声,只是怎么就让人想笑。   对边上殷切的视线视而不见,苏景气定神闲道:“听起来倒是不坏,只是我手里的药材,恐怕得先供应上云贵那边的草原,那毕竟是我自己的牧场。恐怕表叔不知道,冬日和夏日,其实牲畜都容易生病,要想减少损失,需要的药材可不少。药方子给您,您上别的药材行,我绝无二话。”   后面有人低声道:“不成啊,这汉人狡诈的很,那药材别看生的一样,吃起来有些他娘的就是治不好病,咱们谁都认不出来啊。还有,我看那商行的人给牛羊看病,先要看是什么病,还得看畜生有多大,病了多久,像是有好几种药包,就是一样的药,那个头大的吃的份量都不一样,咱们哪拿捏的清楚。其余那些药材商怕是也弄不清楚。”   这人看起来像是个聪明的,说的头头是道,但罗卜衮藏布脸色却很难看!   蠢蛋,难道我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你没听人说的,药材不用在我这儿买,我挣不了这个银子,你们要什么药方还都给你们。总不能还不让人养自己的牛羊罢!   别说,真有个蒙古人开口了,那蒙古人生的壮实,身上挂满了金玉,一摆手粗声粗气道:“弘昊啊,你上那云南四川养甚么牛羊,那点草场有多大,而且那地势高的很,还不够折腾的。干脆就把你手里积攒的药材都卖给咱们,顺道派几个人过来帮咱们看病分药,咱们不白冲你要人,你说个价,肯定给银子,要不你把人卖给咱们也成。”   在这个时代,栽培一个兽医,需要耗费的可不仅仅是银子,光是要那些老兽医肯把自己的绝活教给别人,他就要耗费多少心思?   苏景目光一闪,和气的看着说话的人,道:“我手下有不少产业都用得上,不仅是奶酪,就是肉和皮,甚至羊毛我都用得上。”   羊毛?   羊毛那玩意儿除了拿来做毡子还能干甚么?就是缝在衣服上人都还嫌腥臭,而且也不好缝啊,连皮套在身上?   罗卜衮藏布心里转了个圈都弄不明白,但他知道苏景向来有很多法子挣钱,不说别的,就看这几年四通商行在草原上捞了多少银子就知道了。他才想开口探听探听呢,先前说话的那人又开口了。   “嗐,你要甚么,咱们养出来卖给你不就成了!”   这话一出,苏景笑而不语,罗卜衮藏布瞅了一眼康熙有点发黑的脸,一巴掌就拍在那人后脑勺,呵斥道:“一边去。”   人家脑子有坑啊,低价把自己收的药材卖给你,出人出力的帮你把牛羊养大了,然后再高价从你手里收东西!合着人家废那么半天力气,全是帮蒙古人干活?到时候你们一个不乐意,随时还能不卖给人家了,人还得掉过头给你们说好话?这弘昊阿哥要是这么好糊弄,他能挣这么多银子,这些年蒙古草原上那些好东西能都弄到他口袋里?再说了,他要是傻,一个养在民间回来的皇孙,皇上能这么疼爱么?太后兴许是看在那张脸,皇上也是看脸的人?   你把人家当傻子,人家才把你当傻子呢!   罗卜衮藏布这会儿心里已经有点明白了。眼前这位弘昊阿哥先前那么好说话,那都是做给人看,尤其是太后看的。其实人话里话外说的很明白,我就是甚么都给你,你也弄不出来!   你有药方,你没兽医,你就弄不明白那些牲畜得了什么病,病了多久,用哪个方子,抓几良药都搞不明白,你还治甚么?你有草种子,可你不知道怎么种才能种好,那也是白费劲。还有那甚么青储窖,根本就不是找块地挖一大坑就算完的事儿,没有那些栽培出来的匠人,挖出来的就是个洞!   这些都还不要紧,大不了戳出去脸不要收买商行底下栽培出来的人罢。要命的是人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你们不把草场给我,可以,我还能在云南四川找到地方养,也许要费点劲,但终归自己能养,养出来的东西,我自己统统都能用上。   人家既然自己都养了,那蒙古草原上还养那么多做甚么呢?全养出来自己吃么,别说笑话,自己这些人吃不完难道给牧民奴隶吃?送到中原来卖给人,卖给谁?别说是汉人百姓,就是寻常旗人,家里都吃不起草原送来的牛羊肉,吃得起的,谁家里没有几个庄子,人家根本不会上外头买!至于那些酒楼茶肆,他们卖得过四通商行?说来说去,草原上的人想多养活一些牛羊,一个是能让冬天部落的牧民和奴隶多活一些下来,再一个,就是想把养出来的都卖给四通商行,给部落多挣银子,把部落壮大!   罢了,算来算去,全捏在别人手里,还争甚么呢。要一半收益就一半罢,总比到时候甚么都得不着强!   罗卜衮藏布决心已下,就一把将说话的那人扯到身后去,那人没觉着自己有错,但见罗卜衮藏布是真动怒了,悄没声儿站到一边。 ☆、第45章 清圣宗   “弘昊啊……”罗卜衮藏布搓了搓手,笑呵呵道:“你说的那些,咱们都没人懂,我看就依着你之前的意思办罢。”   “不成啊,咱们说好的……”几个王公听罗卜衮藏布突然改主意,顿时就跟割他们心头肉一样,纷纷出言。   “住口!”罗卜衮藏布低声呵斥了一句,看一个个眼珠子通红满脸不忿,对康熙与苏景拱了拱手,把人带到角落里不知说了甚么,就见那些人纷纷叹了口气,像是认了。   等罗卜衮藏布回来,苏景就当甚么都不知道,一挑眉,笑道:“您的意思,是诸位王公出草场与幼崽,我派人去管理,得来收益再□□分成。”这个□□当然不用说都是蒙古人四,他苏景六了。   “□□!先前不是说的……”不说说的五五分,咱们蒙古人不会算账,可也不至于把这都弄错啊!   “成,就是□□!”罗卜衮藏布虽然肉痛的两腮的肉都在跟着哆嗦,还是一咬牙认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弘昊阿哥可不是甚么善茬,这是在敲打自己这些人呢。要再较劲儿,还不知道后头会弄出甚么来折腾人,万一那青储窖稍微做点手脚,那畜生养出来价钱可就大不一样,到时候他们就是来找太后做主,也抓不住人家把柄啊!   罗卜衮藏布看了眼边上面带冷霜的老娘,心道爱新觉罗家不管男人女人,就没他娘一个好惹的!   其余几个蒙古人嘟哝几句,到底也算是看出了点深浅,又有罗卜衮藏布的压制,最后纷纷不吭声了。康熙赐宴后带上康熙与太后的赏赐,垂头丧气的出了宫。   他们还不能走,这只是与苏景达成口头协议,具体事宜总要手底下的人先商量。再说一个部落出多少草场,养多少畜生,将来的财货怎么分,这些他们还要回去争执理论呢,想来今年是回不去了。   蒙古人走了,康熙却把苏景带到乾清宫去问话。   “你那甚么青储饲料,果真能让牲畜长得更好?”   苏景明白康熙问这话的意思,“汗玛法,此法适宜草原,民间想用,眼下是用不起来的。这青储窖,先要择地,有适宜的地形还得懂行的人才能挖出来。再有青储饲料,用苜蓿最好,苜蓿种植占地,又须深耕,使之成片生长,又需水源充足。百姓有这样的地,还是种粮最佳。不过云贵与川西贫困,又有峡谷草原,倒是可以试一试。”   康熙摸了摸胡子,最后还是摇头,“有地也不成,百姓哪来银钱买牛买羊呢。”   他虽自诩励精图治,民间看起来也一副太平景象,但也知道这天下还有无数全家辛苦耕作一年只能勉强填饱肚子的百姓。普通百姓可能一年都没甚么结余,只得在年尾吃些猪肉罢了。江南自古富庶,能养的起耕牛的又有多少,别说是肉牛。所以朝廷下旨民间不得擅自杀牛,宫里和权贵吃的,全是自己庄子上养出的牛肉。云贵与川西古来贫困,想让那里的百姓像蒙古人一样养牛羊,银子从哪儿来,养出来又卖给谁,千里迢迢运出来卖到京城和江南么?那得要多高的价钱!   无论如何,看起来都不是一个好办法啊。百姓无银,吃不上肉,康熙想想,心里不好受,面色就显得不好看了。   苏景察言观色,笑道:“汗玛法,孙儿说的不是让百姓养,而是朝廷将这些地收回来自己养,而且不是养牛羊,是养马!”   “养马!”康熙心头一动,道:“你仔细给朕说一说。”   “是。”苏景应下,把自己早就计划好的事情一一道来,“汗玛法,孙儿一直以为,我大清之所以要拉拢又要防备蒙古,无非在于蒙古的骑兵!”   “说的没错。”康熙点头,叹息道:“咱们满人,说起来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也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但论骑射,蒙古人确实更厉害。”   这一点,苏景也同意。在此时,骑兵,可是世上最强大的机动兵种。他们最大的优势就在于行动迅捷,来去如风,能够出其不意的突袭,也可以很快的撤走,尤其是在宽阔的草原上,优势成倍的放大。打不过你,可以骚扰你,偷袭你,实在不行,他们还能骑马很快的到达草原深处,等待死灰复燃。这也正是历朝历代以来,草原游牧民族很难灭绝的缘故。   自商周时期起,华夏祖先们筚路蓝缕,一步步开拓疆域国土,农耕文明就与草原游牧文明开始激烈的碰撞。   秦人大修直道,使草原部族不敢南下牧马,可惜秦二世而亡,草原部族得以休养生息。正在此时,匈奴又出了一个一统草原的冒顿,再接着,又来了个杀灭月氏,掌控西域的老上单于,自此匈奴成为中原农耕文明的噩梦。   白登山之围,刘邦贿赂匈奴宠妃得以逃命,定下和亲政策,汉朝忍辱负重,吕雉被匈奴使节羞辱,依旧要送财帛过去安抚,文景两代皇帝休养生息,汉文帝甚至连个亭子都不敢修,如此才积攒下足够的资本。还得汉武帝运气上佳,匈奴连续遭灾的同时他发现了霍去病卫青等将才,这才打垮匈奴。但即便如此,汉朝也元气大伤,打到最后,汉武帝甚至不得不征收一岁婴儿的口赋!可到这时,匈奴人也只是臣服,没有被剿灭。   十六国时期,草原胡人大兴,中原汉人被称为两脚羊,成为胡人的食物,被大肆杀戮。若非横空出现一个冉闵冉天王,以农耕为主的华夏文化几乎要被灭绝了。   到了后来,突厥又兴起,唐朝的李世民,所谓的天可汗,当初不还有渭水之盟,到武则天时期,突厥又卷土重来,开元盛世终结于安禄山之手。及至北宋,又如何?蒙古人兴起了!朱元璋朱棣两代雄主,蒙古人死绝了吗,没有!   满人兴起于关外,原本以渔猎为主,但满人入了关,不管历代帝王在接受汉文化的同时又如何极力防止满人被汉化。但满人来到中原,坐上这片江山,必然会融入农耕文明,逐步汉化。后世,能说满语写满文的满人都不多了罢。   这片土地的诸夏文明,就是如此。它从来就没停止过吸收包容,它一直在自我进化,自我修补,最终迸发出任何一种文明都无法比拟的灿烂!   所以,不管是前世汉族的灵魂还是今生中原统治者的身份,都促使苏景去寻找一个压制草原游牧民族的方法,因为游牧文化每一次兴起,都是对农耕文明的一次摧毁!他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不是一个民族主义者,但生而为华夏民族的一员,他必然会捍卫这片土地,这种文明!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会用尽方法,丢弃一切!   两个不同文明之间的斗争,从来不容许任何温情!   那么,游牧民族为何如此厉害,屡屡除之不绝,他们为何能一直保持着旺盛的战斗力。   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们有草原,他们就有马,他们有好马!他们有优秀的骑兵!   失去良马,失去骑兵的优势,以蒙古人落后的技术,落后的兵器,落后的文明,他们不值一提!   “孙儿的意思,山西,四川,云南,贵州等地都有峡谷平原草场,这些地方其实比蒙古更适宜种植优良牧草,也更易培育优良马种。只要把这些地方用起来,要不了几年,我大清的骑兵,至少在马上,就能胜过蒙古人了!”   听完苏景的话,康熙沉吟道:“当地多蛮人。”   苏景知道康熙口中的蛮人,其实就是聚集在这些地方的少数民族。这时候的西南区域可不是如后世一样的旅游胜地,而是各种少数民族聚集,虽然汉人已经占据绝大多数地方,朝廷也能控制,但时不时会爆发一些小型的叛乱。少数民族的土司,终究是一个祸患,否则雍正朝何必实行改土归流呢?   “汗玛法所虑甚是,当地土人,必是不愿我大清日益兵强马壮,但孙儿以为,这些土人,于大清而言,不过是小小祸患,实不足为虑,只要我大清驻兵尽忠职守,必然能护住马场。土人,喜欢住在山林之中,与草场有一段距离。再者……”苏景洒然一笑,自信道:“汗玛法,这些土司能世世代代在当地作威作福,其实于他们的族人深居密林,于外界全无来往有关。孙儿十四岁那年曾与手下人一起到云南,与当地土人部族打过交道。这些人常年居于山林,连日常所需的食盐都是由部族头人一起在外界换来再分发的。他们只看到自己头顶上那一片天空,生病就向部族祭祀祈福,老了自己走到山林里面等死,从未受过汗玛法圣恩沐化,半生处于饥饿贫病中,还要受头人奴隶。他们只以为自己的头人就是神,统领几个部族的土司就是万神之王,如何知道外界还有汗玛法这等圣明天子呢!” ☆、第46章 清圣宗   作者有话要说:  “你啊……”康熙被自己这个孙子说甚么都能哄人的功力给弄得哭笑不得,心里又实在畅快,只得点了他道:“怨不得太后喜欢你。”   苏景与康熙打趣,“乌库妈妈是喜欢孙儿生的俊。”   “噗哧……”这话说的,连边上站着的梁九功都憋不住喷笑,康熙心情正好,倒没怪罪他。   缓和过气氛,苏景接着说正事,“孙儿去过云南,深知这些部族下面的人生活的艰辛。这些人中,并不是个个都甘愿世代如猪狗一样生活。若我大清有意在云贵等地开设马场,不妨把这些人用起来。汗玛法,一个天天吃野草根住山洞的人,只要你能让他睡在茅屋里有一口陈米吃,他也会感恩戴德,尽心竭力效忠的。”   康熙当然明白苏景这话的意思,此乃绝根之策啊!失去族人的拥护,所谓的土司,也不过是普通人罢了!但此计要实行可不容易。   康熙皱眉道:“这些人不通教化,怕不等朝廷说清楚好意,就已经先被土司鼓动起来造反了!”   你要挖土司们的根,他们肯定会联合起来反抗,到时候西南会被彻底打烂的!而拉拢西南下面的人,需要时间,才能让这些人慢慢脱离当地土司与祭祀的掌控。   苏景当然想到这一点,他笑笑,抛出一个方法,“汗玛法,那些土司不会不满的。”   “哦?”   “我们用银子去买土司手下的奴隶。当地蛮荒,现在还有土司用奴隶来实行祭祀,奴隶,甚至是下等族人,在土司们有时候还不如一匹粗布,甚至是一斤盐。尤其有些不过是得了小病的奴隶,为防意外,会直接被送出来等死。我大清,可以用东西跟土司换,一个奴隶不过一二百文罢了。”这是苏景在蒙古就用过的老法子,却好用极了。   跟蒙古人差不多,西南地区以及藏人地区,此时实行的还是农奴制度。奴隶是贵族首领们的财富,拥有的越多,财富就越多,看起来是很宝贵的。但同时奴隶对于这些上层人而言又不值一提,死了卖了,甚至丢了,他们顶多觉得恼怒。   看上去很矛盾,其实很正常。就好像现代上流社会的人,买辆豪车,很宝贝很稀罕,真坏了,不过抱怨几句,也不会真就觉得如何心痛。   比较起来,此时奴隶的价值,还不如那些车。土司头人们不会愿意白白放走这些人,但如果是朝廷用银子买走,他们会很高兴能把这些‘破烂’变现。   说少数民族蒙昧蛮荒,康熙脸上有点不自在,将心上那点顾忌抛开,他摩挲着扳指道:“国库里,没那么多银子。再说……”他哼笑,“朝廷里这些人啊,一心期盼大清太平强盛的,可没多少。”   汉臣,不乐意,满臣,其实也是不乐意的。朝廷横扫天下,皇权愈重,文臣武将们,可就无用武之地了。   “弘昊,你可知道前明是如何亡的?”   边上的梁九功心里一咯噔,悄悄用余光去打量苏景,心道这问的可让人没法答啊!   苏景却爽快道:“前明亡,先是国运已尽,上天注定,大清兴,前明亡。其次,最重要的原因,孙儿以为不过在文臣武将,皆有养寇自重之心罢了。”   “养寇自重啊……”康熙摩挲着扳指,品品这四个字,不知是叹还是笑。面前的弘昊何其大胆,他虽先道前明是上天注定要亡,可后面养寇自重四字把话说尽了!   张献忠,李自成,甚至大清,其实都是前明那些文臣武将们一步步养起来的。现在大清宣扬崇祯多疑,擅杀功臣,明朝阉宦祸乱朝纲,朝臣党争不断以致民不聊生。可崇祯多疑?不,或许崇祯的确刻薄多疑,但坐上皇位的人,谁不多疑,谁待臣子不苛刻!还有人说袁崇焕死的冤枉,袁崇焕当然不是个卖国贼,但他不听指令,擅杀毛文龙,这样的人,皇帝岂能不杀?崇祯杀袁崇焕,非因卖国,实乃袁崇焕已不受朝廷掌控!   阉宦,党争,那更是好笑,东林党也好,宦党也罢,乃至浙党,其实这些人争得是利益,争得是权柄,争谁在朝上说话声更大。当时的大明风雨飘摇,争到最后每个文臣都想在外有武将引为奥援,争的每个武将只想保留实力,不肯卖力杀敌,唯恐损失自己的兵力把流匪满人杀光自己却失去权柄,失去荣华富贵。   所以朝廷越来越弱,流匪越打越多,大清越打越强,最终前明失了江山。明朝将士难道真就杀不过满人?不,若武将肯效死,若文官抛私利,满人,绝入不了中原。   而眼下,承平的大清,已有人蠢蠢欲动,想要效仿前明那些能够左右皇帝的所谓阁臣了。所以他才贬了明珠,杀了索额图!   但朝堂上还有无数的人,他们不希望皇位上的人有太多的权力,有太高的威望,他们需要的,是一个需要处处倚仗他们的天子!   他用了五十年,才靠着制衡之术把朝堂握在手中,但仍需要时时刻刻妥协,然而自己的孙子,显然对此深恶痛绝!   这孩子,没有人教过他,却对帝王之术看的如此透彻,还想要迎难而上,是年轻气盛,还是真有本事呢?康熙突然很好奇。   “国库空虚,买人的银子从哪儿来,此议放到朝上,只怕连你阿玛都不会答应,你阿玛收缴欠银可不容易。”   苏景正色道:“汗玛法,头两年,需要先把草场和种马培育出来,需要的人手不太多,孙儿自己就能承担,若汗玛法答应,孙儿愿出银五十万两,先在山西与四川两地试一试。只是要的草场,还得汗玛法下旨让当地官府测量后卖给孙儿。”   康熙心头一动,喝了口茶后悠然道:“你要自己养马?”五十万两银子,他相信弘昊能拿得出来,但出这么多银子能养出多少好马?有这么多马在手,弘昊想做甚么呢?   “不,孙儿是替朝廷养马。”苏景笑道。   他此时怎会做如此打眼的事情呢,要这么多草场,养这么多好马,岂非有反意。他要不是姓爱新觉罗,说不定真会鼓动当地人偷偷这么做,可既然能够名正言顺登上那个位置,他何必如此?   康熙一挑眉,“你要给朝廷养马?”他是真有点搞不懂自己这个孙子了,难道真是一心为公,白白就拿出五十万两银子甚么好处都不要。   “是,养出来的马自然都是朝廷的。只是孙儿想求汗玛法答应,每年允许孙儿从中挑选一百匹上等马。”苏景想了想,补充道:“这一百匹马,孙儿只需要三十匹母马。”   “只要一百匹?”康熙诧异之余放了心,一百匹马,看起来多,但蒙古来京城稍大的马贩子每次来京城都不止带这么多马,况且而且其中还只有三十匹母马。马一年只能生一胎,一胎就一匹马,也不是每个都能平安生下来,更不是个个都能长成。纵算弘昊手下的兽医再厉害,中间都要夭折个四五匹。要真能行,到时候朝廷手里早就不知有多少好马了。   这笔账,无论怎么算,都不会吃亏才是。   康熙盘算一番,觉得没什么差错的地方,可不知为何,总有点不放心,他可不认为自己这孙子是个傻子,试探道:“弘昊,你老实告诉朕,每年这一百匹马你打算拿来做甚?”   苏景这次就没老老实实回答了,而是冲着康熙神秘一笑,道:“汗玛法,孙儿出五十万两银子给朝廷养马,您总要容孙儿得点好处罢。”   挣好处,莫非那一百匹马就能卖出五十万两银子?这怎么可能!   康熙左思右想,都不认为有这个可能,但见苏景实在不肯说,只得罢了,道:“朕就看看你到时候如何把这五十万两挣回来。”   苏景心道五十万两算甚么,等我将马养出来,在各省修几个赛马场,弄几匹我早就准备好的好马用报纸一宣扬,五十万两不过眨眼功夫就能回来,说不定光是京城的赛马场都能挣回这笔银子。到时候还能把好马卖给那些豪商勋贵,顺带在报纸上开讲马经,报纸也能增长销量。   至于会不会让大清赌马成风,苏景对此不以为然。从来堵不如疏,后世禁赌有效吗,麻将都成国粹,漂洋过海到美利坚了,还有人专门出书告诉美利坚人该怎么打麻将,发明不少规则,又有专门的比赛。难道那些人都是打友谊赛,不,一个比一个牌面大。有人挣了钱,千里迢迢跑到澳门去赌,跑到拉斯维加斯去赌。而赛马,作为后世香港经济的重要支柱,更是如此。它成了香港的一张名片,在香港社会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些地方经济垮了?国家亡了?都没有。   艾比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她绝望的看着被拖到门边的阿什丽向她露出安抚的笑容,紧接着大门永远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所有女人都已经有了身孕,到了孕期的女人会被挑选,剩下的女人需要去观摩仪式,只有尚未被□□更没受孕的她得以幸免。   “啊……”艾比在心里无声的咆哮着,她坐在地上哭了很久,直到一抹月光照进来,阿什丽给她的玻璃碎片掉了出来。她紧紧的攥着碎片,手掌被划的鲜血淋漓也毫不在乎。   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她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但她知道,一定又有一个女人已经被送上祭台,她必须振作起来,她不能放走这难得的机会。   她找好角度,用玻璃碎片发射到外面树上的镜子形成光点角度,按照频率重复几次以后,她来到自己一直坐着的墙角,小心拨开地面的泥土。这几天她一直在悄悄用自己的表壳挖掘墙砖,她仔细观察过这堵墙,也计算过,只要松动关键的一块,就能挪动出一个足够她进出的洞口。   她使出全身力气摇动砖块,终于在五分钟成功了,她把砖头抽出来丢在一边,再用尽全力用拳头去敲击周围的砖块,二十分钟后终于出现一个缺口,她最后咬咬牙看了一眼这间让她毕生难以忘记的囚牢,从洞口爬了出去。   而下令让人二十四小时筛选可疑光点卫星照片的保罗·罗斯尔德已经接到回报。   “先生,我们又发现了一批照片,很可能是小姐发送回来的密码,但我们还没能破译出来。”   “给我看看。”站在白板前的瑞德不等保罗·罗斯尔德同意就拿过照片,他飞快的翻阅着,然后来到白班前计算,“我会顺着松脂香味的方向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艾比自己逃出来了吗?”保罗·罗斯尔德有些慌乱的询问。   “加西亚,查一查筛选出来的地区,哪些地方有大量的松树。”霍奇立即吩咐加西亚。   “喔已经是秋天了,松树快刮皮了,还要考虑到树上依旧挂着镜子,加西亚,你可以去掉有人管理的林场。另外华盛顿区西边比东面气温更高。”瑞德补充道。   加西亚飞速的敲打着键盘,“西边山脊有七百多平方英里的森林,有松树的范围在四百平方英里左右,有人管理的有三百平方英里,剩下一百平方英里。”   “这范围太广了,如果我们动用大量人手包围山林,很可能会被凶手察觉,罗斯尔德小姐会有危险。”霍奇脸色凝重,“加西亚,把人们经常可能去打猎露营的地方去掉,挑选出靠近水源而且有废置林屋的地方。”   “他们囚禁女性,生产,甚至是剖腹,这些都需要水源,他们不可能走得太远。”普兰迪斯随即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了。”   “找到了。”加西亚肯定的道:“帕德尔山脉,那里有一个瀑布和大水潭,附近两百米就是一排木屋,是六十年代挖矿时修建给矿工们居住的,那里还有许多矿洞,那里周围全被上百年的松树包围了。因为传说闹鬼,打猎的人和露营者都不会到那儿去。”   “就是这个地方。矿洞可能就是他们囚禁犯人或者举行仪式的地方。”   “我们准备好,立即出发。”霍奇下了命令。   “立即去准备直升机!”保罗·罗斯尔德马上吩咐身边的人。   “海军陆战队,特警队,特勤队,警局,调用你们知道的一切力量,全部到帕德尔山脉去。”幕僚助理好不容易看到曙光,简直像见到了上帝。   艾比这时却在森林中艰难的爬行着,森林中到处都是碎石和长着木刺的枯枝,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成了碎布,全身上下都是刺痛。幸运的是她现在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她必须的小心一些,黑夜遮掩了一部分她留下的痕迹,可更多的得靠她自己。她努力不经过深深的灌木丛,因为压倒的树枝会暴露行踪。   “那个该死的贱人!”不远处传来男人的咒骂声。艾比的心疯狂的跳动起来,她知道那些禽兽已经发现她逃跑的事情了。她拖着一条腿使足力气朝前面爬行。   “她在那儿!”   “抓住这个贱人。”   “你们这些蠢货,我早就说过要先动这个贱人,我告诉过你们,她的不完美是可以修复的!”   电筒的光束打在她的背上,这是艾比遇到的最让人绝望的光芒。   男人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已经要绝望了,她握紧了手中一直捏着的玻璃碎片,她想自己宁可死也不要回去受那样的折磨。   “我快抓到她了!”一个跑在前面的男人已经冲过来抓住了她的头发。   一个更大的光圆打在身上,头顶响起直升机的轰鸣声,艾比和那个男人下意识的抬头朝上望去,直升机门边上,一个人端着枪,对准下方,他扣动扳机,子弹冲出来,准确无误的打中下方男人的眉心。男人身子晃了晃,仰面栽倒在地上。   艾比呆在了原地。   “罗斯尔德小姐,罗斯尔德小姐……”霍奇从梯子上降落到地面,一看到那双令人着迷的眼睛,他就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了。他把女孩儿半搂在怀里。女孩儿没有什么反应,他不得不轻轻的叫了女孩儿的名字,“艾比。”   像是在地狱中听到了神的召唤。   艾比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男人,周围依旧漆黑一片,只有直升机的光灯照耀着,但艾比奇异的觉得并不刺眼。   “艾比,我是FBI的霍奇探员,你现在安全了,我们会把平安的送回家。”   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低沉中透出一股力量。他在说话时如面无表情,微微蹙起的眉峰让他英挺的脸庞显得严肃了许多,让人油然而生出一种距离感,但艾比觉得她信任这个声音,更信任声音的主人。   忽然她喉咙感觉到一阵痒意,她知道自己能说话了,她睁大了眼睛,“你是霍奇探员,BAU的霍奇探员吗?”   霍奇皱了皱眉,但依然回答,“是,我是霍奇,艾伦·霍奇。”   老天……她竟然来到一个电视的世界。   可这个想法如流星只有一瞬,她很快抓住霍奇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说,“阿什丽,去救阿什丽。”   “我们会的,罗斯尔德小姐,我们已经去营救那些受害人了,现在我们会把您送往医院。”   越来越多的探员从后面的飞机上下来,来到附近搜寻。   “霍奇探员。”   霍奇深邃的目光望着艾比。   艾比看着霍奇的眼睛,轻轻的说,“请您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去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被害人很容易与第一个营救他的人发生感情联系,在短暂的脆弱期里依靠对方是很常见的事情。罗西毫不犹豫的就对霍奇点了点头。   “我会留下的。”霍奇向女孩保证。他握住女孩的手上了直升机。直到女孩沉沉睡过去,他们的手一直交握在一起。   “霍奇探员,你的同事们想见你。”守在病房门口的保镖们进来对霍奇说。   霍奇小心挪开已经睡熟女孩儿的手,关好病房门后来到了不远处等着的探员们身边。   “怎么样了?”   探员们脸色并不好看,洁诺压低了声音,“森林的范围太大了,他们听见枪声后就分散逃走,直到刚才只抓住六个人,我们的人还在森林里搜寻。”   “被害人都顺利救出来了?”   “一共有十七个女孩,有两个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们在另一间屋子里找到了四个孩子。那些混蛋甚至不给孩子们穿上衣裳,他们说这是天选。”普兰迪斯说的咬牙切齿。   霍奇双手环在胸前沉默了片刻,他想起女孩儿手术醒来后还一直追问的话,“被害人中是不是有个叫阿什丽的?”   探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摩根看了口,“阿什丽就是昨晚被选中的祭祀人,她失血过多,我们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罗斯尔德先生认出了她,她就是罗斯尔德小姐想要找到的朋友。”   这是一个无奈的结果,霍奇想到女孩知道结果后可能会有的难过,心里微微泛起涟漪,但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阿什丽的孩子呢?”   “我们抓到的人交待,说其中一个同伙抱着阿什丽的孩子在听到枪声后就往森林深处逃窜了,我们的人正在想尽办法追捕他。”罗西说完看向病房的方向,那里密密麻麻围着数不清的保镖,“罗斯尔德家族的人把这里变成了堡垒。”   洁诺脸上有点同情的说,“这可是真是个坚强的女孩子,要不是她我们没那么快破案,她怎么样了?”   “她和朋友一起弄断了自己的腿,还用特殊的方法使自己在短时间内发不出任何声音,以此来打消凶手□□的意愿。医生检查过她身上的伤,说她可能受过严酷的折磨,不过这些伤没有损害到她的内脏,昨晚医生为她做了腿部的手术,她会好起来的。但她的肺部被两根断掉的肋骨弄伤了,她今后可能会罹患哮喘。”霍奇神色凝重。 ☆、第47章 清圣宗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江南的盐商,山西的晋商,安徽的徽商,还有京中的王府勋贵们,哪个家里不是奢侈成性,攀比成风,谁家又不是都养着无数混吃等死的子弟。与其如此,让这些人把爱好转移到赌马上来罢,说不定还能培养出几个好骑手,实在不行,银子送到自己手上以做他用,也算是为他们积攒功德了!   康熙可不知道苏景心里在想什么,他想的,是事情定下,与西南乃至蒙古那边让谁去打交道。至于弘昊,马场划下来后他可以给,但之前与那些土司蒙古人的接触谈判,康熙不愿意让自己最看重的孙子过早参与。   对这个麻烦,苏景推荐了三个人,五爷,九爷,还有十爷!而且苏景推荐的理由非常充分。   “汗玛法,五叔由太后抚养长大,蒙古诸部入京时,便与五叔有旧,且无数性情沉稳,办事尽心竭力,由五叔总领此事,孙儿以为十分合宜。而九叔,与五叔一母同胞,又长于算学,让九叔与蒙古人还有西南人谈判,方能使我大清得力最大。至于十叔……”苏景笑了笑,“十叔颇有武勇,母族乃承恩公府,又有札萨克多罗郡王做泰山,漠南蒙古一带,是需要十叔出力的。”   “你啊……”康熙拉下脸道:“前面说的不错,后头就是鬼话连篇,甚么长于算学,那是只会挣银子。老十么,不是武勇,那是憨傻,他要不是贵妃所出……”康熙哼了一声,没再说了。   但苏景却听出来康熙是很高兴自己举荐叔叔,尤其是与雍亲王府和自己都走的不算近的叔叔们,他笑道:“既然汗玛法答应,那就请汗玛法下旨罢。”   康熙瞪了苏景一眼,想说朕甚么时候答应了。看着苏景一脸的你知我知,话到嘴边也没好意思说,亲自拟旨意让梁九功派人出去宣了。   等到九爷他们得到消息,跟被雷劈了一样。   在家里跟拉磨的驴一样转了几个圈,九爷还是决定往五爷的家里走一趟,在门口被急匆匆过来的十爷堵住了。   “九哥,你上哪儿去。”大冬天,十爷还出了一身的汗,本就不大的脸上鼻子眉毛挤到一块,简直伤眼!   九爷退开他,嫌弃道:“把脸擦擦再跟我说话。”   十爷很自然的扯了袖子在脸上一抹。   九爷跳脚道:“你用谁袖子擦脸呢!”   “你这不是看见了?”十爷翻了个白眼,半点没把九爷放在眼里,不耐道:“九哥,这都甚么时候了,你还有心跟我计较这个,你就不着急弄明白万岁怎么突然给咱们派了差事。”   九爷当然想,但他要是肯在亲弟弟面前露怯,他就不是九爷了!   所以十爷只得了一句骂。   “边儿去,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万岁好容易想起你,你就安心办差就是了。”   十爷撇嘴,“得了罢,你不是才要出门找五哥商量去。”显得你多能稳住似的。   “……”   九爷差点被气死,你都知道还非得说出来啊!   “行了行了,跟我一块儿去找五哥,待会儿还得入宫求见万岁呢。”九爷没法子驳,只好一抬手,做出副你真是烦的样子。十爷倒也不客气,跟在他九哥后头上了马车,赶到五爷府上。   五爷以前也曾有过雄心壮志,但自从随父亲征受伤后,颓唐过后康熙反而加倍重用他,他便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地位。   爱新觉罗·胤祺,是天子表明孝心的棋子,也是爱新觉罗愿意继续与蒙古科尔沁修好的证明,所以他九岁不会说汉话,不会认汉字无人管,战场上受伤万岁也不会大发雷霆,反而如释重负。   打从想明白,五爷也就死了心,没见兄弟里他的福晋出身都最低么?不过养在太后膝下,他也早早就进了亲王。五爷原本一直打算就这么不过不失的过日子,谁知从天而降一道圣旨让他办差,他真是有点懵了。就是九爷和十爷过来的时候,他都还有点没回过神。   所以两人问最靠谱的五哥打听消息的时候,答案当然是——没有答案。   这可就奇怪了!   三人心里开始七上八下,不明白这差事到底是好还是坏。好在很快宜妃着人出宫,告诉他们。   “娘娘打听过了,是端贝勒在万岁面前举荐的几位爷。”   三人一愣,五爷道:“这消息,可是从梁公公那儿传出来的?”   报信的太监道:“是梁公公新收的徒弟崔霖崔公公透的口风。”   崔霖说的,跟梁九功说的也差不离了。这些御前服侍的人,口风一个比一个紧,不管你塞多少银子,要是没梁九功开口,他们都不会朝你透露一个字。而梁九功要松口,必然也有人示下。   将报信太监打发回去,九爷摸着下巴道:“万岁这是要咱们记那小子的情啊!”   见到这个亲弟弟五爷就觉得头痛!五爷从小养在太后膝下,性情温厚平和,和要强的宜妃颇不一样。所以当初五爷受伤后很快能明白过来,而宜妃,兴许是背负着郭络罗一族希望的缘故,明知膝下两个儿子皆无希望问鼎皇位,还是愿意让九爷跟在八爷身后,想要赌一赌。对此,五爷之前便一直反对,只是九爷乐意,宜妃又不吭声,五爷只得背地里忧心罢了。而最近宜妃和九爷好不容易都转变态度,五爷实在是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但九爷这会儿又露出一副长辈要向晚辈道谢的不甘愿模样,五爷烦躁道:“弘昊举荐了你,你不该谢他?”   九爷一噎,扭扭捏捏道:“这,老四那张脸可不好看啊。”说句大实话,他对着侄子还能放下身段,毕竟弘昊那小子讲究啊,什么时候都是客客气气的。可老四,见着谁都是一副要债脸。多见几回,真是饭都要少吃几碗,就这个当初那乌喇那拉氏还争宠呢,他真是想不明白。   五爷气得想打人!   不好看,你一个贝子,嫌人家实权亲王的脸不好看,到时候你想看都看不着了。   念着九爷已经是成亲生子的人,又有十爷在边上杵着,五爷不好狠说他,只道:“娘娘打听的消息不会有错,咱们入宫面圣后,就去一趟雍亲王府,总要谢一谢。”   倒不必说要投效,三个皇阿哥明目张胆靠过去,老四也不敢要,说不定还要招忌讳,但至少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生疏了。   九爷十爷也认同五爷这个说法,两人出门的时候手底下跟的人都是带了衣裳的,就在五爷府里净面洗漱换过后,一起入宫面圣。   十四爷得知这消息,在书房里转了几圈,终究没忍住跑去后宫见了德妃。   “额娘,您看前头的哥哥们个个都有差事了,就我一个人整日憋在府里,儿子也大了,家里有儿有女的,不能总这么空耗着啊。”   德妃听完这番诉苦的话,没吭声儿。她抬眸仔细打量幼子,见十四爷眼神回避,心下叹气,道:“你要差事,该到万岁那儿求去,找额娘又有甚么法子。”   她以一个包衣的身份屹立后宫,多年受宠,凭的就是小心谨慎。哪怕是最疼爱的小儿子,她也不会破例的。相反,正因为疼爱幼子,她才更需要保证自己的地位,不能犯一点错。   万岁,最讨厌后宫人干政!   十四爷入宫前就猜到德妃会这么说,心里倒不失望,贴过去小声道:“额娘,儿子想要差事,也是想府里多点进项。内务府那些人,您是知道的。以前他们还肯看在郭罗玛法的面子上给儿子府里一点优待,这会儿弘昊把的紧,那是甚么都没了。儿子再不想想办法,您孙子快连件好衣裳都穿不上了。”   “瞎说!”德妃瞪了一眼十四爷,骂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个月,就是底下那些小答应的份例都是发足了的,内务府的人矜矜业业,正是因为有弘昊管的好。你一个皇阿哥,又有额娘在,内务府还敢亏着你?”   “是呀。”十四爷看德妃帮着弘昊说话,呵呵冷笑道:“儿子也奇怪,怎的弘昊管了内务府,儿子府里得的反倒不如以前了。”   德妃闻言不说话了。   为何如此,当然是因为内务府半点不差按照皇子阿哥的份例供给,不会少一点,也不会多一点。而以前,胤祯的府上,有乌雅家在,有自己在,是会有额外优待的。这些优待,往往就是从那些不得宠之人那儿扣下来的。   要严格按照份例走,没有谁能说自己过得宽裕。可内务府如此行事,你还挑不出个错儿。   德妃压住心里那一丝不虞,不动声色道:“你府上要是用度吃紧,明儿叫你福晋递牌子进来,额娘手里还有些。”   您就不能这会儿给我!   十四爷腹诽了一句,不肯死心,“额娘,要不您还是跟四哥说说,也给我弄个差事罢。连弘昊都能给五哥他们求一份差事呢,四哥可是亲王,再说四哥现管着户部,随便找个犄角旮旯都能把儿子安置了。”   “你四哥那儿,你就不用惦记了。”德妃很坚定的拒绝了十四爷。   “罗斯尔德家族的人呢?”普兰迪斯觉得很意外。   “老罗斯尔德先生和妻子昨晚在这里守了一夜,医生建议家人不要太密集出现给她造成压力,两个小时前他们才离开。”霍奇停了一下,眼底少见的流露出担忧,“她从醒来后情绪就没有太大的起伏,没有哭过,也没有畏惧和恐慌的表现,她只是追问自己朋友的情况。”   “这可不太好。”瑞德代替大家发出一声感叹。   “你还需要呆在这儿吗霍奇?”洁诺不得不询问一声,案子还没结束呢。   “老罗斯尔德先生拜托我在这里呆两天。”霍奇看着洁诺,“等罗斯尔德小姐情绪稳定一些,我会想办法说服他们让罗斯尔德小姐接受询问。”   “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摩根忽然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   霍奇看着他。   摩根摊了摊手,不肯再说了。   罗西却在此时开了口,“霍奇,你觉得那些人还有上法庭接受审判的机会吗。”   霍奇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病房的方向,玻璃窗里,一个女孩在重重保护下安静的躺在病床上。   病床上的女孩忽然动了一下,等候在一边的女仆立即上前询问她。   “小姐,您需要什么?”   艾比睁开了眼睛,她在病房里搜寻了一圈,确定自己现在身处的是医院,紧接着她试图找寻一个身影,没看到人让她心里有些慌乱,“霍奇探员呢?”   “他在外面,他的同事们过来了。”女仆急忙来到走廊,“霍奇探员,小姐醒了,她在找您。”   霍奇立即放下双手走向病房。   “罗斯尔德小姐。”   “霍奇探员。”艾比定定的望着他,她要确定眼前这个人是真实的,“您可以坐到我身边吗?”   霍奇依言来到了她身边坐下。   艾比目光一点点扫过他的脸庞,突然露出一丝微笑,“我现在才确定,您是真实的。”   “罗斯尔德小姐,您已经安全了。”霍奇再一次给她做出保证。   “我知道。”艾比知道面前这个男人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至少误解了一半。然而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没必要解释,她现在更关心其它的问题,“你们找到阿什丽了吗?”   霍奇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他褐色的眼珠里透出一些怜悯,温和的看着艾比。   这样的表现已经不需要语言了。艾比觉得心口在一下下的抽缩,她痛苦的捂住胸口,似乎麻药的效果已经过去了,每吸一口气都让她觉得像在接受凌迟,“她离开了对吗?”她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孩子呢?”   “罗斯尔德小姐。”霍奇在床边坐下,握住了女孩儿的右手手腕,“所有人都在搜捕凶手,我向你保证,我们会把你朋友的孩子安全带回来,也会让那些凶手付出代价。”   艾比望着男人的眼睛,男人的目光总是深邃而幽静,像夜晚的海一样,她从里面看到了缄默的力量。她知道这是一个言出必行的男人。   “我相信你。”   探员们在窗外静静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   一个小时候,霍奇再度从病房里走出来。   “医生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只有这样她才能休息。”或许连霍奇自己都没察觉他对艾比的关注已经超过了平时探员们与被害人的界限,但这并不过分逾越。鉴于艾比的身份以及那让任何人见到都无法保持的美貌和现在的情况,探员们没有任何一个提出这点。   “我跟你们一起回去,我们得审问一下凶手。”   这些凶犯并不是顽固派,与其说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想要进行什么天选,不如说他们说为了满足内心那些变态的**。   五个小时后,最后一名凶手被抓获,他也是抱走阿什丽孩子的人,但他在逃亡路上发现孩子右手臂比左手短了一截,于是他将孩子丢到了一个悬崖下,警方找到了孩子,但孩子早已死去多时。   得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很难受,洁诺走到霍奇面前,“我去医院告诉罗斯尔德小姐吧。”   霍奇垂着头,过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我来吧。”   一个小时后,FBI总部涌进来数十名保镖,一辆加长房车停在了楼下。   “霍奇,罗斯尔德小姐来了。”   霍奇瞳孔缩了一下,离开审讯室,他刚走到电梯门口,就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艾比。   “罗斯尔德小姐。”   艾比脸上平静极了,她抬起头静静的望着霍奇,“我想见见他。”   “罗斯尔德小姐。”霍奇看着她,脸上写满不赞同。   “求求你了。”艾比拉住了男人的手,“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对着这双满是哀求的眼睛,即使冷硬如霍奇,也不得不妥协了。   “我会陪你进去。”   “谢谢你,霍奇探员。”艾比任凭霍奇接替女仆推动着轮椅。   “霍奇不应该答应的。”站在不远处的普兰迪斯看到这情景意外极了。   “噢,天啊,艾米丽,你看看她,你能拒绝这样一个女孩子的哀求吗?”加西亚双手合十支在下巴上。   普兰迪斯依旧不敢相信,“可那是霍奇啊。”   洁诺冲她露出一个笑容,“霍奇也是人啊,而且还是一个男人。”当然在这时候这还只是一个玩笑。   “哇哦,瞧瞧这是谁,我最完美的猎物。”双手被手铐牢牢缩在桌子上的男人看到坐在轮椅上进来的艾比,两眼瞬间变亮。   “坐下。”霍奇把艾比推到男人对面。   艾比没有因为男人的挑衅而动怒,她冷冷的望着面前这个男人,“你觉得这是一场游戏吗?”   听到艾比说话,男人的神情变得更加癫狂,他迷恋的看着艾比,“嘿宝贝儿,你在为那些残次品生气吗?噢,你可真是善良,你要知道,她们都有缺陷,只有你,只有你是完美的。瞧瞧你的鼻子,你的眼睛,你的一切,还有你的声音……你是上帝完美的作品。”他努力的想把双手伸出来抚摸艾比的脸庞,“我可真是后悔,我不应该为了等待你的蜕变耽误了时间,否则的话现在我将拥有一个完美的孩子,即使我进了监狱。”他视线下移,落到了艾比的肚子上,目光骤然变得凶狠,“那个该死的贱人弄断了你的腿,她阻碍了我的计划,还生下一个残缺的怪物。还好她已经死了。”   恶心的言辞,恶心的眼神,恶心的动作,恶心的神情,一切一切都让人作呕。艾比咬紧了唇,她转动轮椅靠近男人,伸出手狠狠揪住了男人的衣领,她的动作那么快,霍奇甚至来不及阻止她。   “你以为这么说就能吓倒我吗,不,我唯一后悔的是没有早些杀了你,我没有时时刻刻在身上带一把枪。”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中是从来没有过的冰冷,“谁是怪物,你是在说你自己,你以为你是什么?上帝选出来的的使者?不,你只是个怪物,上帝用爱创造了人,但他用剩下的厌恶和鄙夷随意糅合了你们这些怪物。你知道吗,你们这些混蛋不是什么神的使者,你们只是被遗弃的垃圾。你们做着低等人才会做的工作,每天开着破旧的卡车,听着上司的呼唤去大街小巷为人们安装光纤,你们被人呼来喝去,你们只配活在那些阴沟角落里!”   “我不是,我是神,我要创造最完美的血脉,我是完美的,你也是完美的,我们的结合可以改变世界!”男人被艾比的话刺激的疯狂了,因为艾比说中了他生存的现实。他拼命挣扎,试图去掐住艾比的脖子。   “罗斯尔德。”霍奇急忙上前拽住男人的胳膊把他往后拖。   艾比却依旧用野兽一样的目光看着男人,她甚至没有偏偏头,“你知道自己是垃圾,是怪物,你不敢挑战强者,所以你阴暗的向女人下手。你不仅是怪物,你还是一个懦弱的怪物!你只会欺负襁褓里的婴儿!”随着她话音落下,她右手忽然狠狠一挥,男人发出一声惨叫,等到大家再看的时候,才发现男人右半边脸从眉骨到嘴角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而艾比手上则紧紧的捏着一块玻璃碎片。   “你是凭什么产生了那些可笑的幻想,这张脸吗?那么我现在就帮你好好的清醒清醒,记住这道伤疤,它会时时刻刻提醒你是怎样一个不完美的人,怎样一个让人厌恶的怪物。我会每天每夜向上帝祈祷,祈求他让你们这些怪物永远坠入地狱!”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毁了我的脸,你毁了我的脸!”男人疯狂的嘶吼着,他英俊的脸庞是他的一切。   艾比却没有理会他,她转动轮椅来到门边,听到他愤恨的话她停下动作,转过身看着男人,森冷的道:“是吗,那就记住我吧,我是艾比·罗斯尔德,一个保证你时时刻刻生不如死的人。” ☆、第48章 清圣宗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养大的儿子是个甚么人,有甚么野心,德妃不说完全弄明白没,至少能掐准个七八成。既然拿不准十四爷到底是真心想要去办差,还是想趁机在里面做手脚,德妃当然不会答应帮这个忙。   “额娘!”十四爷眼里透出浓浓的不甘。   “我说让你别想就别想!”德妃沉下脸,斥道:“你四哥现在办甚么差事你不知道!朝廷人多少人盯着,你还要去添乱!你吃缺一碗饭还是缺一桶水!真要府里吃紧,我说了,让你福晋进宫,缺多少额娘填补多少,只扶持你一个,额娘还给的起!”   十四爷觉得德妃这番话简直是他的耻辱!   甚么叫只扶持我一个!是说我只是个贝子,而老四是亲王罢!   他气得跟头牛一样在那儿呼呼喘气,好歹还记得眼前的人是生母,此时站在后宫的地面上,硬是把那股火给压住了,只是脸上难看的很。   看十四爷脖子都粗了一圈,德妃又是无奈又是心痛,放缓语调道:“胤祯,额娘是为你好,清剿国库欠银可不是个好差事,朝廷里不知有多少人背地里骂你四哥呢,你何苦搀和进去。”   “儿子倒是不想搀和,可也要能有个别的差事啊!”十四爷忿忿不平,“难不成因为您前头已经有了个能干的儿子,我就活该在府里头困一辈子!”   德妃呆住了!   十四爷喊完整个快要沸腾的脑子也清醒过来,看了德妃一眼,讷讷的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静悄悄的屋子里才响起德妃冷静的质问,“胤祯,你老实告诉额娘,老八福晋杖杀布塞氏的事儿,和你有没有干系?”   十四爷骇然抬头,用一种惊恐的目光望着德妃。   不用十四爷回答,这个表情已经说明一切。德妃说不清楚心里是甚么滋味,无奈道:“胤祯,你是一直把别人都当作傻子。”   可这前朝后宫,又有谁是真正的傻子?老四不是傻子,弘昊不是傻子,万岁更不是傻子。否则为何之前万岁还在自己面前提过要让十四历练一番,发生布塞氏的事后,万岁就只字不提了?后来万岁还把土默土特部那两个女奴赏到十四的府上。自己多少日子等着万岁来问罪,每天琢磨到时候要怎么给十四辩解,但万岁就是不开口。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害怕,而眼下,十四还跑到宫里来要差事!   胤祯,你怎么就以为全天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被人戳破心里最隐秘的事,十四爷惊慌后反而整个人都放松了,“额娘,您是打算告诉四哥?”   “你怎么会这么想!”德妃失望道:“我要是打算告诉老四,今日不会问你。罢了……”她无力的挥挥手,“你先出宫罢。”   十四爷想说甚么,终归还是行礼退了出去。   出宫门的时候,他坐在马车上回望这片红墙灰瓦的壮阔天地,眼底那些深藏的野心在此刻全都翻了出来。   他出生在这儿,成长的在这儿,可为何,他却要搬出来,以后还要每年在此叩拜别人!   不,额娘您等着罢,总有一日,我会成为这里真正的主人,那时候您就会明白,四哥他,永远都只是一个雍亲王!   五爷三个面圣后,就在理藩院干的热火朝天。头一晚上还把人请到府上和一堆蒙古人称兄道弟叙亲戚,第二天就和人拍桌子踹椅子的讨价还价,午间歇息的时候,蒙古人来请客,三人想去白吃,又怕喝醉了中计,一顿饭简直吃的胃痛。   这样下去没几天,十爷就嚷嚷着不成了,“再这么下去,爷非成疯子不可。”   谁说不是呢!   九爷在脸上抹了一把,一脚把面前的炭盆踹开,解开领口呼呼扇风,问还端着的五爷,“五哥,你说咱们可都是在给弘昊那小子要好处,那小子就这么放心,看都不来看一眼?”   五爷瞥了一眼亲弟弟,斥道:“甚么给弘昊要好处!万岁不是说了,弘昊挣得银子是要拿去云南那边养马的!那马是朝廷的。”   九爷呵呵。   这要说老四愿意拿五十万两银子出来白白给朝廷养马,他信!可弘昊,那是甚么人!那小子第一次站在自己跟前的时候,自己为什么非要让他下跪磕头,就是闻着他身上那股精明味儿了。   他娘的,比自己还精明,他能饶了?可谁能想到这是自己亲侄子呢,这会儿还给自己派差事了。   九爷想想都觉得心酸啊,他们兄弟几个被老爷子指使的团团转,天天跟拉磨的驴一样,还心里欢天喜地的,毕竟被老爷子看在眼里啊。可等仔细一想,这费了那么大的劲儿,老五老十把在蒙古那点交情人脉都搭里头了,到头来好处全是弘昊的,他们还得捏着鼻子把举荐这份情记在心里。   这小子,比他爹损多了!   九爷又一次深入分析一番自己的亲侄子后,问起五爷十爷,“听说万岁给弘昊指了两个人。”   “没错。”十爷点头,“就是今早下的旨意。”他啧啧叹道:“咱们指两个格格,都是宫里娘娘来挑,接着府里福晋随便挑个日子把人抬进来就成。弘昊罢,那是万岁亲自点人下旨,连进府的日子都圈出来了。”   这酸气冲天的话,九爷听了冷笑,五爷干脆左耳进右耳出,还道:“只是个格格,咱们倒也不好送礼。”毕竟是长辈,进个格格还送礼过去显得好像太巴结了些。   九爷耷拉着脸,不阴不阳的笑了笑,“这回可别送礼,否则岂不是把咱们四嫂得罪了!”   五爷十爷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很有默契的笑了起来。   西侧院里,李氏已经躲起来整整笑了半个时辰。   哈宜呼看不过去,小声道:“额娘,您别笑了。”   李氏瞪眼,“额娘住在这府里,还连笑都不成了?”   “额娘!”哈宜呼跺脚道:“您明知道我说的甚么!”   “你说的甚么?”李氏拿起面前的南丰贡桔,慢条斯理的剥着皮,道:“你不就是怕正院那边心里不舒坦。”   我就说您知道罢。   哈宜呼腹诽了一句,小声道:“额娘,嫡额娘正在气头上,您何苦呢?”   李氏顺手塞了一瓣桔子堵住女儿的嘴,没好气道:“我何苦,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要不是当年……”当年她朝你们下黑手。总算李氏还有理智,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她道:“你别管了,额娘好歹生了你们几个,又不盼着你们几个过来,她总不能连碗饭都不给我吃!额娘还是上了玉牒的侧福晋。”   哈宜呼其实也明白李氏的心结从哪儿来。她知道自己的额娘,一直认为几个兄弟的体弱,都是因为正院的毒手。   对这个猜测,哈宜呼不敢说全然不对,却也不能完全赞同。她总觉得,自己的嫡额娘不是那么蠢的人,不会一再下手,而且自己的弟弟们还都活下来了。再说宋格格,那也是夭折了两个孩子,其其格的身体也算不上好。还有福晋自己的孩子,弘晖那一年都差点病死了。   这府里,就算有鬼祟,都不该是正院,至少不全然是正院。   哈宜呼一直这么想,却不敢和李氏这么说,她只能尽量让李氏往其它的事情上想,于是提议道:“额娘,这还是大哥头一回收人,你说我和三哥他们也给大哥备份礼如何?”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几个孩子收了苏景多少好东西李氏还是知道的,因此哈宜呼这么说她很是赞成,爽快道:“成,海棠院都知道跟大阿哥好好相处呢,连亲儿子都赔出去了,额娘难道还比不上她!额娘给你银子,你好好选两样东西送到隔壁去。虽说就是两个小格格,但大阿哥这也算是正经成人了。”   至于之前那些服侍的宫女甚至是丫鬟,不管是康熙也好,四爷也罢,乃至李氏这些人眼中,其实连个人都算不上,只能算是让苏景享受的工具。而指下来的格格们,有生育的资格,这才算是真正的妾。   哈宜呼自然也是如此认为,所以才打算正经备份礼。况且她和李氏不同,还想到这两个格格出身都不低,一个是乌喇那拉氏嫡枝的嫡女,一个是赫舍里氏嫡枝的庶女。乌喇那拉氏·云兰的生父木托虽然是继室所出,官职又低微,但无论如何出身著姓大族,还是嫡额娘的亲侄女。赫舍里·安荣庶出不假,其父却是正四品的鸿胪寺卿,还是索额图的重孙女。这样的身份,拿出来又如何会低呢?   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只要将来得了宠,生下一儿半女的,嫡福晋自然别想,侧福晋却是稳稳的。若再有福气,那可就更不好说了。如此,自然谁都别得罪的好。   哈宜呼打定主意,见李氏嘴角仍旧带笑,暗自摇头。回去自己的屋里就吩咐人道:“待会儿三阿哥他们回来,让他们先来我这儿。”   传话的人才走,其其格来了。   这段日子两姐妹时常一起过去端贝勒府,倒是亲近了许多。见其其格脸白的像见了鬼,手一摸也是冷冰冰的,哈宜呼脸色就变了,骂道:“你们是怎么服侍二格格的!”   跟着其其格过来的高嬷嬷噗通一声就带着人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辩解。   哈宜呼立即觉得有点奇怪。   轮椅停在了门外,审讯室的大门被关上,似乎阻隔了一切,艾比呆呆的坐在轮椅上,对周围的目光视而不见,她的手上依旧紧紧握着那块玻璃碎片,那块让她成功逃离地狱的碎片。   霍奇从审讯室里走出来,他来到艾比的面前蹲下身,双手放在艾比的胳膊上,语调柔和的说,“艾比,一切都会好的。”   艾比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再也没有之前的冷静和凶狠,她的眼眶里盛满泪水,翠绿色的眼眸被泡在里面,看起来像迷路的小兽,脆弱而又无助。   “一切都过去了。”霍奇缓缓的抬手拿掉艾比手中的玻璃碎片。碎片已经有些陷进皮肉里,他取的小心翼翼。   艾比没有反抗,她呆呆的望着霍奇,喃喃道:“我尽了全力,我挖开了墙,我留下了讯息,我爬出了那片森林,可为什么我还是救不了阿什丽,我答应过阿什丽,要帮她照顾她的孩子,可我什么都没做到。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霍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问题,他低了一下头很快又抬起来,伸出手在艾比头上轻轻的抚摸着,“艾比,我们会遇到很多事情,这些事情的结果往往不会像我们期望的一样,但我们要记住自己付出了全部。如果这依旧不能改变结局,那么我们只能更努力的过以后的生活。”   艾比没有说话,只是两行泪水划出了她的眼尾。   “艾比,你已经尽力了,阿什丽会知道这一点的。而且因为你,很多女孩子脱离了危险,所有人都为你骄傲。”霍奇用手指轻轻擦去女孩眼角的泪水。   艾比怔怔的看着霍奇,“真的是这样吗?”   霍奇毫不犹豫的点头。   片刻后,原本静谧的审讯室外响起了女孩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女孩扑进了面前男人的怀里,终于肆无忌惮的放出自己的悲伤。   霍奇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把手放在女孩的背上轻轻拍打着,他一遍一遍的告诉女孩儿,一切阴暗都会远离,她会开始新的生活。   一周后,行为分析组的探员们前往医院探望艾比。   艾比再一次向他们表示感谢,“我很感激你们为了救我所做的一切。”   “这是我们的职责,罗德……”霍奇还没说完就被艾比打断了。   “请叫我艾比。”艾比朝着他眨了眨眼,“我觉得你不用担心熟练这个问题,对不对?”   霍奇手放在裤兜里,他无奈的露出一个笑容,轻轻的说,“是的,艾比。”   “我知道你们当时压力肯定很大,我大哥可不是什么脾气温和的绅士。他身上有不少的毛病,当然最重要的是罗斯尔德继承人的优越感。”   听到这话,探员们发出了一阵善意的笑声。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激,所以我准备了几份礼物。”看探员们要说话,艾比不肯给拒绝的机会,“请别回绝我,否则我只好也展示一下罗斯尔德家族小姐的优越感,直接送给你们的上司,请他转交了。请放心,只是一份小小的心意。”   “喔……”罗西作为前辈代表探员们说话了,“这样的话,我们就收下了。否则施特劳斯转交的时候发现没有她的礼物脸色一定会很难看。”   大家都笑起来,艾比显得很高兴,“我明天就要走了,我爸爸他们安排了我去瑞士疗养,希望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   “见到我们通常可不是什么好事。”普兰迪斯打趣的说。   “放心吧,以后哪怕是找你们一起喝咖啡,我也会带上一个军队的保镖。”艾比笑的有些淘气,她将目光转回霍奇身上,“霍奇探员,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可以吗?”   “霍奇,我们在外面等你。”善解人意的洁诺先开口并带着大家出了病房。   房间里只剩下了霍奇和艾比。   艾比仔仔细细的注视着霍奇,这个从上一世的电视里来到她现实生活中的男人。穿越了时光,穿越了空间,但他依旧如她上一世所了解的那样,公平,正直,沉默隐忍而又坚强。这是一个太容易让人爱上的男人,然而他已经结婚了。艾比心里有些微微的发酸,像心脏被放了一个新鲜的柠檬。即使她早早知道这一切,似乎也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因为她十八岁,对方已经三十三岁,他的儿子刚出生不久,他和他的妻子还在热恋中。   还好,一切只是萌芽,她会远离的,他们本不该有过多的交际。她会努力让这个男人避开以后的不幸,这个男人应该永远过着幸福的生活。   “霍奇探员。”艾比唇角微微翘着,她想珍惜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最后时光,“你知道吗,你救了我的命。”   没有意外的,霍奇永远是一本正经,“艾比,这是大家的功劳。”   “我知道,可你在那个时候开了枪。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手里的东西已经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可你就那样出现了,在我已经绝望的时候。”艾比定定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我会永远记得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她从手边桌子上拿起一个木盒,把它递给霍奇,“这是我的礼物,另外给你的一份。”   霍奇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是一个领带夹,他将领带夹拿出来后,才察觉领带夹竟然可以上下分开,他打开表层,见到了镶嵌在里面的一块玉石微雕,那是一个女性的形象。   “我很喜欢华国的文化,在华国的文化里,遇到困难人们会祈求两位神,他们叫佛祖和观音。男人戴着观音,女人戴着佛像,神就会庇护信徒。我希望它能守护好你的安全。对于我而言,这不是一份值钱的礼物,我希望你不要拒绝。”为了这份礼物,艾比用从系统学来的雕刻技术赶了四天的时间。可关于这个做工精美的领带夹背后的故事,她或许永远都没机会说出口了。   霍奇再次抬头看着艾比时,他脸上显得有些复杂,“谢谢你艾比,我会带着它的。”   “那就好。”艾比脸上笑容扩大,“霍奇探员,你是一个好人,但我觉得你适当的时候也应该停下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和身边的人。我记得小时候也总是会抱怨我爸爸,我听说你的儿子才出生十个月,你应该多给自己的家庭留一些时间,反正他们也不会轻易给你加薪的。”   霍奇闻言露出了笑容,“我会的艾比。”   “那么,我要说再见了,霍奇探员,你是我的英雄,我会永远记住这一点的。”艾比极力控制住即将奔出眼眶的泪水。   霍奇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看着艾比轻轻的说,“好好保重,艾比。”然后他走出了病房,没有再回头。   “再见了,我的英雄,艾伦·霍奇,至少我还留下了这个。”艾比透过玻璃窗望着那个男人大步离开的背影,她的手紧紧握住了自己脖子上的项链,银色的链子穿过了一个金属弹壳,上面被人用刻刀写上了两个字母——AH。   探员们在病房楼下收到了来自艾比·罗斯尔德的礼物。   “小姐说她很感谢你们所做的一切。”   探员们打开纸袋,发现如艾比所说,东西并不贵重,只是些艾比亲手做的食物,所以大家都收下了礼物。   奉命前来送礼的保镖还给了霍奇一张名片,“小姐要离开华盛顿了,这是小姐留给您的,如果您需要任何帮助,您可以随时拨打这个号码。”   霍奇犹豫了一下,最终接过了这张名片。   保镖神秘的笑了笑,“还有两件礼物,您回去后就会知道了霍奇先生。”他说完就离开了,完全不给霍奇拒绝的机会。   霍奇捏着手里的名片,神色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众人迫不及待在车上就品尝了艾比送的礼物,一致赞不绝口,并且都不相信这真是艾比亲手做的,除了霍奇和罗西。探员们互相猜测艾比还准备了什么礼物?   然而尽管做了很多种猜测,回到匡提科后,他们还是震惊了。   联邦调查局长亲自来向他们宣告他们会有一架新的价值一亿美元的豪华公务机。随着这架飞机而来的是高层的态度。前一段时间高层还在摇摆不定是否要裁撤行为分析部的事件彻底消失了,预算部门也不再拿行为分析部开销的事情说事,局长还夸奖了他们,并承诺以后的预算一定会优先照顾行为分析部,完全不顾旁边施特劳斯黑沉沉的脸色。当然他们也都明白了原因,这些支出可不是公费,而是来自某些大人物的慷慨解囊。   “哦……”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原来什么食物只是开胃小菜,要紧的全在后面! ☆、第49章 清圣宗   作者有话要说:  她可是很清楚,因为自己这个二妹妹性子弱,高嬷嬷这个奶母反而要强的很,今儿静悄悄就把罪认下,真是少见。   她心里一动,先让人端了两杯热□□来,看其其格喝了两口,就把服侍的人全都撵走,小声问:“出什么事儿了?”   像是一下被戳到甚么阀门,先前一言不发的其其格扑到桌上,哭的声噎气堵。   哈宜呼先还没管她,只是悄悄看了看外面可有人偷听,等其其格哭的脸上都泛青了,她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上去推了一把,急道:“你这是做甚么,想要急死我是不是,还不赶紧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其其格一个劲儿摇头,就是不说话,脸上的泪水跟下雨一样往下掉。   “成,你要不说,我让人把你送回宋格格那儿去!”哈宜呼也有点没耐心了。   其其格慌了神儿,掏出帕子把泪水连三赶四一抹,扯着哈宜呼的袖子道:“大姐姐,你别撵我,我,我不想回去见额娘!”   一听这话,哈宜呼有点摸到了脉,她试探道:“宋格格怎么了?”   她一问,其其格又想哭了,好歹忍住打了个嗝,瓮声瓮气道:“她,她太糊涂了!”   “宋格格干甚么了?”哈宜呼心里一个咯噔。她是知道的,宋格格因为出身的缘故,胆子小不说,偏还脑子不清楚,时常干点让人哭笑不得事儿出来。她还觉得都是为其其格好。哈宜呼就曾经听李氏道‘那个脑子蠢的,幸亏生的是个格格,要不她这辈子都别想把自己下的蛋给养大!’   不是哈宜呼不孝顺,她一直以为自己的额娘都不算是甚么聪明人,可就是不聪明的额娘,照样看不起宋格格……   哈宜呼叹了口气,给其其格擦擦泪,耐心安慰道:“别哭了,宋格格事儿办的不好,也没人会计较的。”一个不得宠的格格,反而使得周围的人都对她宽容。   其其格吸了口气,着急道:“姐姐,你是不知道额娘这回办的事儿。”她实在忍不住,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起来,“我今儿过去请安,见她桌子上放了一叠银票,我都吓傻了,她还跟没事儿一样招手把我叫过去,数了几张银票硬塞到我怀里,说让我拿去备份礼送给大哥!”   哈宜呼吃了一惊,她是知道宋氏一贯手里紧的人,因此听了这话,急忙追问,“你没问她银子从哪儿来的?”   “怎么没问!”其其格苦笑道:“我都快吓死了,赶紧问她哪儿来的银票,结果她说是宋家给的银子!这话哪儿能信呢?姐姐,你是知道的,我额娘她就是个宫女,还是汉军旗出身,家里也不怎么样,时常指望她贴补。我就追问她,多问两句,她支支吾吾的,一会儿说以前阿玛赏的,一会儿又说是宫里娘娘赏赐她存下来的,没一句实话!”   的确都不是实话!   哈宜呼心道,宋家肯定没银子,阿玛快十年没去过宋格格的院子,至于宫里娘娘赏的银子。别开玩笑了,宋格格进了王府这么多年,就没能再进过宫门。要说是之前在宫里当差时候娘娘赏的,那当初她有孕的时候怎么不拿出来打赏人,其其格生病的时候怎么不拿出来,都只会跪在福晋面前哭?   可如果都不是,宋格格到底哪儿来的银子?   其其格也能猜到哈宜呼在想甚么,她苦着脸道:“姐姐也不信是不是。我一直问她,她还是不说,到回头还要撵我。我没法子,让她身边的条儿送我回去。然后把条儿留下来,逼着从条儿嘴里把话撬出来了!”   说到这儿其其格脸上大变,手都有点发颤,“我才知道,原来她让条儿把府里给的份例,用不上的全拿出去换了银子!这就罢了,她还听了人胡说,去外头买什么银花,把银子高利借给外头的钱庄,我看见的,就是钱庄连本带利还回来的银票!”   “甚么!”哈宜呼惊的猛然站了起来!   她是不懂甚么银花,但她知道高利是甚么意思啊?那不就是放印子钱么?虽然这印子钱是放给钱庄,可不管放给谁,那可都是违背朝廷律例的!   “你说宋格格在放印子钱!”   其其格看到哈宜呼震惊的模样,反而有些害怕,硬着头皮点头道:“是。”   “宋格格怎么就……”就这么蠢!   哈宜呼一拍脑门,在屋里转了几圈,见到其其格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终究不忍心把人撵出去,过去道:“等今晚阿玛回来,我陪你去书房。”   “不行!”其其格声音尖锐,“不能告诉阿玛!”   哈宜呼恼了,没好气道:“为何不能告诉阿玛,这等违反朝廷律例的事情,哪怕是福晋,也是不能私下做主的。与其告诉福晋,不如直接到阿妈面前请罪,你放心,我会帮你求情,必不会让阿玛迁怒你。”   哈宜呼觉着自己这提议已经算是看在姐妹情分上了,若其其格再不领情,她也不想再管,原本就和自己没关系。   其其格泪落如雨,从椅上滑下来拽住哈宜呼的衣角,哀求道:“姐姐,我求求你,千万不能告诉阿玛,我额娘,我额娘会死的。”   哈宜呼闻听此言,顿时愣住了。   其其格却眼神空空的继续道:“打我降生,就没看到额娘得宠过。额娘这些年过得日子,我是见过的,哪怕是个浆洗房的粗使她都不敢得罪。她这回这么大的胆子,说来说去,也是为了我。”她将上次宋氏因没有能力打点魏珠,倍感自责,后来才听从条儿建议将份例拿出去变卖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哽咽道:“我原也是怨她糊涂,可听了这事儿,我如何还能埋怨她,这都是为了我。”   哈宜呼听完,也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了。   其其格说的没错,宋格格糊涂,但一片慈母之心,却做不得假。   但这事情哪里能瞒得住!   一个其其格就能把话问出来,以宋格格的脑子,手里乍然有了银子,又一心担忧其其格受委屈,怕是不懂掩饰,到时候再由别人闹出来,就是惊天的祸患。   哈宜呼把其其格搀起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劝道:“二妹妹,不是我不帮你,但这事儿,实在没法子。你也知道,后院里,咱们是做不了主的。但凡底下的人乱传一句话,到时候苏公公那儿就能听到风声的,宋格格又要如何是好呢。”   其其格身子缩了缩。她是亲眼见过苏公公整治人手段的。   “所以,这事儿还得禀告阿玛。”   “可,可我额娘……”其其格心知哈宜呼说的有道理,但如何舍得下宋氏,“我额娘,阿玛要知道必不会容情,就怕我求情阿玛也不会肯。”她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这雍亲王府里,诸多子女,自己怕是最不受宠的一个了。   哈宜呼也知道其其格说的是真话。自己的阿玛眼里不容沙子,否则这些年福晋行事也不会如此小心翼翼,后院比起别的王府,不会这般安稳。但正如她方才所言,此事,不能不报。   她考虑片刻,道:“阿玛那儿必要说的,不过,也许有人能劝服阿玛!”   其其格眼睛一亮,期盼的望着哈宜呼。   哈宜呼淡淡的吐出两个字,“大哥!”   年前内务府会计司盘账,八爷让人来端贝勒府知会一声,原以为苏景照样推拒,谁知苏景这一次真的来了。   已是腊月初三,天气越发的冷,会计司偌大一个大堂,满满当当都是人,坐在一溜长桌后面,每人呼一口气,在屋里都能团成一片雾。   听着耳边啪啪不停的算盘声,苏景合眼养起了神。下头盘账的人见此,对视几眼,心里都有些盘算起来。   不妨其中有人一分神,嘴里报着数与边上记账的书吏听,手里拨动的算盘珠子却错了,正要改回去,已听到苏景的声音响了起来。   “二等奉国将军一百零三人,岁支一万三千九百零五两,至九月,三人除爵,五人降等,减支五百六十七两。马员外郎,你仔细核对了账簿?”   被叫到的马喀手上一抖,一团墨迹掉落桌面,来不及擦,他已起身出来谢罪,“贝勒爷恕罪,是下官疏忽了。”   苏景依旧没睁开眼,只是摆摆手,示意马喀站到一边。   马喀擦了擦汗,僵硬着身子站起来重又回去坐下,这一次,再不敢走神,更不敢弄鬼。每一笔账都核对的仔仔细细发,方才敢念出来让书吏记下。而后面,不约而同的,算盘声变的轻快起来,先前诸人私下窃窃私语声也不再有了。   冬日天黑的早,苏景与四爷不同,倒不会要求手底下的人全留下,直到将受伤的事情做完才能回家。眼见暮色发沉,苏景便示意人们皆可自由离去,第二日一早方来继续便可。   但话是说了,却并无一人敢动。   像是没察觉大堂里僵硬起来的气氛,苏景站起身,披上厚厚黑色披风,在簇拥下出了内务府堂院。他一走,大堂中的气氛才活了过来。   这是艾比第四十九次从噩梦中惊醒,她按开台灯瞪着头顶的水晶吊灯,在心里恶狠狠的低咒了一声,侧过头看到电子钟上显示的时间为凌晨三点四十后,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点都不想动弹了。   睡意铺天盖地的袭来,她觉得头痛欲裂,疯了一样的想睡觉,可就是睡不着,她知道,一年前的那场噩梦还在纠缠着自己。   现在是她搬到芝加哥的第二十八天又十三个小时。她再度从噩梦中惊醒了。   “小姐。”女管家玛利亚带着几个女仆从楼下上来,见到门缝里透出的灯光就知道艾比又醒了,她难过极了。   那些该死的混蛋,竟然这样伤害罗斯尔德家族的宝贝,先生居然只让他们死在监狱暴动里,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玛利亚敲了敲门,“小姐。”   艾比先走到浴室里洗掉脸上的冷汗,这才开了门,“玛利亚。”   “喔,小姐,您又做噩梦了吗,明天还是让菲力医生再过来一次吧,或者我们搬到夏威夷去住一段时间,那边的浪最近据说好极了,您也可以出海。您的教父梅隆先生才让人送了一艘游艇给您。”玛利亚绞尽脑汁的想让自己的小姐开心起来。   心理医生,频繁的搬家,不断收到的昂贵的小礼物,这一切都没有用,艾比心里很明白,但她不愿让玛利亚担心,只能笑着说好,“再住几天吧,或许我需要先去巴特利尔看看爸爸和妈妈。”她正要再说,鼻尖忽然嗅到一股奇异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她蹙着眉头问,“玛利亚,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玛利亚嗅了嗅,什么都没发现,她问身后的女仆,也没一个人察觉,心里不由更担心了,“小姐,也许是他们没有打扫干净,早上我会让他们再清扫一遍。”   “不,不是家里。”艾比能从玛利亚的脸上看出什么,可她不打算被糊弄过去,这并不是幻觉!自从一年前的事情发生后,她的嗅觉就有了很奇怪的变化,原本在系统的帮助下,她的感官就比常人更敏锐,否则一年前她在一片腐朽中辨别出松脂的气息。现在她更是能察觉到很多其它人闻不到的气味,哪怕那隔得很远,她想不出原因,也不愿意去推测,她有时候下意识的想遗忘掉这个事实。可不管怎么说,她是真的闻到了,并且很确定这不寻常的气味是来自家外。   她推开落地窗走上阳台,顿时觉得那股味道更强烈了,同时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她开始顺着直觉朝一个方向望过去。静谧的黑夜里,远处一点跳跃的火星显得格外明显。   一个想法跳进脑海里,艾比再也没法控制住,她转过身推开玛利亚和挡路的女仆们飞速的朝楼下跑。   玛利亚吓住了,回过神后赶紧追在艾比的身后,“小姐,小姐。”她大呼小叫的把屋子周围仍在值夜甚至睡着的保镖们都惊动了,“快,小姐,小姐。”   自从出过那一场事故后,老罗斯尔德全面检查过艾比身边的安全保卫工作,尽管艾比后来承认是她花费时间又有格瑞斯的帮忙才找出安保漏洞成功出走以致最后导致那场不幸,倒霉的前任安全总管林赛仍旧被盛怒中的老罗斯尔德开除了,取而代之的是罗斯尔德花费重金请到的托林·加德西。而托林·加德西的上一份工作是白宫安全主管。他带来了自己整个的安全团队,二十四小时保护在艾比身边,为了配合托林·加德西的工作,艾比的三哥,穆勒·罗斯尔德甚至命令自己的卫星公司向天上发射了一颗卫星,用以专职保护艾比身边的安全通信。当然事后发现这个方法十分有效后,穆勒·罗斯尔德又为自己的家人陆续向太空送上了几颗卫星,他还借此开展了一项安保卫星业务,每年都为全世界的富商们提供卫星实时追踪信号。   鉴于这项工作所带来的丰厚收益以及上任最后可以称之为凄惨的下场,在艾比身上,加德西使出浑身解数,他习惯随时保持警惕,几乎是玛利亚惊叫声响起的瞬间他就从床上一跃而起。他到达庭院的时候正好阻拦住了艾比。   “罗斯尔德小姐,您不该这么晚出去。”加德西一脸正色的告诫艾比,他知道自己这个雇主其实脾气很好,并不是很难伺候。   然而他这次失望了,艾比板着脸,很严肃的说,“我要出去,有人的房子起火了!”   加德西狐疑的看着艾比,朝四周望了望,发现一切都很安静,他摇摇头,“罗斯尔德小姐,这是不可能的事,所有人所有事都很好。”为了保护面前的人,每一次搬家,他手下的安全团队都会事先做出大量的排查工作,不仅是住宅本身要经过严苛的筛查,还要保证住宅区的安全和舒适,他还让人在周围装了高倍摄像头,覆盖了整个庄园区域,不可能有地方发生火灾他们却不知道。   “不,一定有地方起火了,我闻到了。”艾比绷着脸,她心跳的几乎要蹦出来了,她有些歇斯底里起来,“让我出去,我要去救人,我要去救人!”   “喔,小姐,小姐。”玛利亚看到她的模样吓坏了,跑过去抱住她,小声的和加德西商量,“准备车子,让小姐出去看看吧。”   加德西眉头拧的紧紧的,但他也知道艾比经过上次的事后情绪一直不太稳定,他没办法违背艾比的决定,只得让手下的人开出车子,让艾比坐在中间的车子上后,一行人朝着艾比指示的方向去了山庄,虽然他一点都不相信艾比说的话,更不相信她闻到了什么火灾的味道。   可十分钟后,他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因为他看到了眼前这座一个街区外正在从里向外喷出黑烟的房子,哪怕外面还没透出什么火光,他也知道这栋房子的内部一定已经烧起来了。   从里而外,只有一种可能,有人纵火!   他让人停车,一眼就看见门上拴住的锁链,更确定了自己的看法。   “罗斯尔德小姐!”发现艾比不等车停稳就推门下去的加德西惊怒交加,奔下车拉住对方的胳膊并且让人把艾比团团保护在了中间。   “您在做什么,这里很危险!”   “快去救人,里面有人,救他们,一定要救他们!”艾比觉得自己快透不过气了,她眼前又出现了一张绝望的脸,有人的脸若隐若现,在她耳边轻轻的喊,‘艾比,艾比,救救我’。   不,我要救人,我要救人,我要救人。   艾比昏头昏脑,她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一样拼命的想要挣脱加德西的控制朝前冲。   “小姐,小姐……喔,天啊,上帝……”玛利亚死死的抱住艾比,朝加德西大喊,“快想想办法把人救出来。”   保镖们已经有人报了火警,也有人用枪击碎了栓门的锁链,然而火太大了……他们愿意救人,可不愿意为并不是自己雇主的人丢掉性命。   艾比也毫无办法,可她痛恨自己的毫无办法,她再也不要因为自己的束手无策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死掉!这不仅是在救屋里的人,也是在救自己,这个时候艾比忽然明白,缠绕了她一年的噩梦并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更多的是因为——愧疚!阿什丽被带走的时候,阿什丽被剖开肚子的时候,阿什丽的孩子死去的时候,她无能为力,她什么都没做到。她不想再这样了!   我要救人,我要救人……我要改变这该死的局面!   艾比拼命的逼迫着自己,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到了,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她迅速跑上一辆汽车,然后发动,从屋子背后重重的撞了过去!   木质的房屋发出咣当的响声,因为车身的防火措施她暂时没有感觉到高热,她无视身后的呼喊,打开前车灯,发现正前方也就是大门的位置躺着三个人影,她看着周围的大火,感觉到车子的温度在升高,知道车身的抗火要到达极限了。她咬了咬牙又踩了油门,把车身朝前推进一小段距离。正要跳下车的时候,加德西带着几个保镖已经沿着她撞开的缝隙钻进来了。   艾比不顾加德西愤怒的目光打开窗户,指着前面大声喊:“先救他们!”   加德西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带着两个人到前面跑到前面,把躺在地上的一家三口拽起来背到后背,沿着来路退了出去。看着他们安全离开,艾比顶着高温,将车子退了出去,只是离开的瞬间,她下意识朝屋子角落望了一眼,烟雾重重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她并没有来得及多想,车子就退出燃烧中的屋子,紧接着就被吓坏了的玛利亚从车子中给拉出来抱在了怀里。 ☆、第50章 清圣宗   作者有话要说:     “主子,咱们这就走了?”石华小声问道。   京里冬日难过,女眷们也极少出门了,苏景倒能痛痛快快的骑马而行,不用再避在车里。因此他有意没有立即回府,而是专挑小巷胡同行走。这些地方住的都是平民,也没有甚么商铺,只是隔一段距离会有个小小的茶肆,里面喝茶闲谈的人看到苏景一行人高头大马,虽诧异这等富贵子弟怎会跑来,却识趣的不敢打搅。因此一路情景,苏景意外感觉还不坏。   见石华发问,他拍拍自己爱马的脖子,笑道:“他们不就想让我来坐一坐。”否则那位八贤王难道还真是想让他到内务府来主事?   石华撇嘴道:“主子,那位自然不乐意让您管事,可您把手上的差事都交出去了。”   蒙古那边给五爷九爷他们做人情,内务府明明将把柄都拿全了,还是不动手,好容易来,就是坐一坐。石华是真搞不明白了。   “主子自有计量,你把嘴闭上!”石荣很不满兄弟的逾越,在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   石华便不再说。石荣让他到后面注意警戒,自己小声问,“主子,您是要回府,还是……”   “不必,今日有人请客。”   “请客?”石荣还没反应过来,顺着苏景目光望过去,就见到一辆挂着佟字灯笼的马车停在前面不远处的路边上。   石荣打了个手势,身后几名护卫正要围上去,马车门打开,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从马车上很利落的跳下来,咚咚咚跑过来,睁着干净浑圆的大眼睛要给苏景磕头。   “奴才,奴才见过,见过贝勒爷。”小娃娃说话有点急,身上穿得多,连腰都弯不了,哪还能跪的下去。苏景也不会让他跪,冰天雪地的,孩子一跪,衣服就湿了,到时候必然会染了风寒。   石华见到这孩子,下马把他抱起来笑嘻嘻问,“灵宝,你怎么来了?”   这孩子,正是吴桭臣留在京中的幼子吴熙慕,小名灵宝。吴桭臣走后,吴熙慕就被送到雍亲王府,念他年纪实在太小,福宜此时也不需要哈哈珠子。因此两人就是白日在一起玩,年氏是个心思通透的人,既然打算好了,待吴熙慕自然细致周到。再说年氏虽生了三个儿子,但一个比一个体弱,好容易有个活泼健壮的吴熙慕,就是海棠院里的丫鬟嬷嬷们看着都喜欢。福宜看着吴熙慕吃饭,自己都跟着多用了几口,年氏自然就更竭力待吴熙慕好。   吴熙慕起初还有些生疏,半个月过去,就将年氏当成亲近的长辈。只是苏景虑到年氏受宠,夜间便令人把吴熙慕接到贝勒府住,空闲时也会教导他和福宜念几句诗,吴熙慕先有父亲的嘱咐,后又觉着苏景可亲,倒把苏景当成真正的兄长了。   在马车上看到苏景,也不顾及其它,忙过来要请安。听石华问起,他乐呵呵道:“表姐带我给老太太请安。”   表姐?   石华心道你小子的表姐可是纳喇家的女儿,跟佟家没关系啊!他扭头去看苏景。   苏景垂下眼眸,抚了抚马鬃,招手示意石华把吴熙慕抱过来,问道:“你今日见了几个姐姐?”   吴熙慕被苏景抱在怀里,很得意的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一个,两个,去老太太家里又见着,一个,两个,三个……”数了一只手不够,他有点傻眼,重新又数一遍。   不过已经不用他再说,苏景瞄了一眼他腰上挂的兔子荷包,把人递给石华,让他带着吴熙慕去后面一直跟着的马车,骑马往前行了几步。   此时一直坐在车辕上像是车夫的男子动了。这男子穿着寻常,看上去像是容貌俊美,眼底却有一圈浓重的黑影,神色也显得张皇。他跳下车辕,便左右张望,见周围似乎并无人查探,方才跪到地上,道:“岳兴阿见过贝勒爷,给贝勒爷请安。”   “岳兴阿!”苏景念了念这名字,觉得挺有意思。佟国维的嫡孙,隆科多的儿子,扮成个马夫等在路上要见自己。他用马鞭敲了敲手心,悠然道:“从我出内务府堂院,你就让人跟着我?”   “不不不!”岳兴阿今日的确是想借机见一见苏景,但要说令人盯梢跟踪,他是万万不敢的,需知道,苏景可是皇族!   将额头死死抵在地上,岳兴阿解释道:“回贝勒爷,奴才确然是得知有意在此等候您,但绝非遣人跟随,而是奴才手下有人无意察觉贝勒爷会来此,所以奴才才……”   苏景挑挑眉,看着岳兴阿。直到岳兴阿额头上又出现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忽笑道:“起来罢。”说完转身进了路边一个毫不起眼的茶馆。   这茶馆连掌柜带跑堂一共两人,看苏景下马入内,掌柜吃了一惊,那跑堂倒机灵,凑上来迎道:“您是喝茶还是打尖?”   苏景被这有点熟悉的问法弄得愣了一下,随即,他一笑,道:“你们这儿可有单独的雅间?”   跑堂为难了。他们这小茶馆就是给左邻右舍的街坊一个闲谈的地方。这一带百姓还能吃得起饭,一日花几文钱在茶馆里聚一聚,扯扯闲,也不算甚么,可没睡愿意花几十上百文的还要弄个雅间。事实上他们茶馆就是掌柜自家屋子,后面修有灶台,也会卖些简单的面食,然而就是八文一碗的面,都少有人舍得吃呢!   “有,有!”胖乎乎的掌柜从柜台后挤出来,谄笑道:“贵人放心,小人立马把雅间给您收拾出来。”说着瞪了一眼跑堂,令他到后面去告诉老板娘把给自家闺女新收拾的绣房赶紧整治出来。   跑堂苦着脸,哆哆嗦嗦去后面见人,掌柜则体贴的问苏景他们的马要不要牵走,结果被护卫们眼风一扫,缩着脖子回来了。   苏景倒是不挑剔,情知掌柜需要时间打点,随意寻了个座坐下,对周围打量的眼光视若无睹,与掌柜闲聊起来。   “掌柜这是自家的铺子罢。”   掌柜吃不准苏景的身份,又知京里到处都是达官显贵,眼前这也不知识哪家的公子突发兴致到这地面来,说不定还有可能是皇家的人呢。隔着一条街烙那陈烧饼,不就老说万岁的儿子喜欢亲自到他店里等着吃现做的热烧饼。   这些贵人们,整天不愁生计,谁知道脑子里想的是甚么!他一个本本分分的老百姓,可得小心伺候,不能得罪。   因而见苏景要与自己叙话,掌柜没觉着哪儿荣耀,反而是捏着心,老老实实道:“是小人祖上传下的家业。小人家原本在京郊崔家庄置了二百亩田,这院子赁与人住着。前年荡风山山顶的水冲下来把田全淹了,小人没法子,把院子收回来,带了婆娘儿女把楼下收拾一番,做了茶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景听到前年发大水的事情,心里一动,问道:“前年京郊生了洪灾?”   掌柜脸色一变,急忙否认,“没有没有,是小人记错了,是去年,不,不,是大前年。”一面说一面用余光去窥视苏景,显然怕极了。   苏景不动声色喝了口茶,入口的茶水苦涩却无回甘,但意外的解渴。   他含笑道:“我记得近两年京中都很太平,想来真是掌柜记错了。”   “对对对!”掌柜点头点的飞快。   苏景又问他,“我看这铺子客人颇多,掌柜也不必忧心,经营上两年,家里的祖业都可重新置办起来。”   掌柜笑的有些勉强,“托贵人您的吉言。”   正巧这时候跑堂出来的,小声道里面已经收拾好了。石荣抬抬手示意几个护卫跟着跑堂去查检一番,苏景便在人的簇拥下进了里面临时收拾出来的雅间。   不用人招呼,换装易容的岳兴阿弯腰驼背坠在后面跟着进去了。掌柜亲自上了一壶茶,在的护卫们灼灼目光下,交待家里人都不许来打搅。   “佟公子选到这茶馆怕是不容易。”苏景端起茶,左右打量一番屋中布置,缓缓道。   正心里打鼓的岳兴阿又跪到了地上,脸色煞白道:“贝勒爷……”   见他并未否认,苏景脸上好看了些,漠然道:“你与这掌柜有旧?”   岳兴阿已知苏景的厉害,哪里还敢再有其余的想法,赶紧道:“回贝勒爷的话,这家人并不认识奴才。”   闻言苏景道:“可你认识他们。”   “是。”岳兴阿一咬牙,不待苏景问,把来龙去脉都倒了出来,“两年前京郊荡风山顶的平燕湖忽然决口,湖水滚滚而下把山脚下良田全都给淹了,奴才偶然听家里下人说崔家庄有十几户人家一起到京里告状,奴才便让人打听了一番,得知那十几户人家死的只剩下一家姓宋的。这宋家因在崔家庄是外姓,京里又还有个铺子,被人驱逐后并没和崔家庄的人再继续递状纸,因而平平安安活了下来。奴才知道他们失去名下田地,有意在京里开个茶馆维持生计,便令手下的人看顾一些。可这宋家人,并不认识奴才。”   苏景转动着手里的杯子,淡淡道:“这么说,你是隐姓埋名想要做件好事?”   加德西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带着两个人到前面跑到前面,把躺在地上的一家三口拽起来背到后背,沿着来路退了出去。看着他们安全离开,艾比顶着高温,将车子退了出去,只是离开的瞬间,她下意识朝屋子角落望了一眼,烟雾重重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她并没有来得及多想,车子就退出燃烧中的屋子,紧接着就被吓坏了的玛利亚从车子中给拉出来抱在了怀里。   “小姐,您怎么能这么做,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玛利亚,我好好的。你看看,我好好的,你得相信爸爸给我订制的这些车。爸爸说连导弹都轰不碎它们。”虽然刚才经过了危险的三分钟,然而艾比的心情却是一年来前所未有的轻松时刻。她成功的救出了这一家人,她想,她也许该尝试丢开那个噩梦了。   鉴于玛利亚一直用一种‘小姐你不要再胡闹了’的目光看着自己,剩下的时候艾比没有再插手,任凭加德西安排,她回到家里,在浴室里哼着歌泡了澡,然后痛痛快快的睡了一觉,她还不知道,因为这一次意外,她将再次遇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或许,应该说这是一场命定的重逢……   匡提科的行为分析组在第二天下午接到芝加哥警方的求助后,他们连夜来到机场,登上飞机的时候,大家都震惊了。   “哇哦,这就是我们的新飞机。”摩根吹了声口哨。   “这架飞机来自波利契公司,它五天前做完了最后的测试。今天下午得知你们要出行后,我们让人把它送了过来。”因为是探员们第一次用这架飞机,波利契公司派来了个工作人员,“飞机总共有两层,底下一层后部是车库,里面能停下两辆SUV。前部是会议室,这里是一个轮转吧台以及咖啡室,后面是洗手间。请大家随我上来,大家可以看看,因为各位经常需要出差,缺少足够的休息时间,遵从罗斯尔德小姐的嘱咐,我们已经将上层的游戏室,会客厅,卧室以及泳池全部拆掉。我们把这些空间换成了六张可以延伸的沙发床,如果大家需要独立的空间,只需要按一下旁边的按钮,具备隔音功能的门帘会帮助大家。这边是两个浴室,男女分开,配备了最新的按摩浴缸。至于这里是个小型的影音室,罗斯尔德小姐说也许你们在路上的时候需要观看一些东西舒缓疲劳。”   “酷!”普兰迪斯啧啧感叹起来。   介绍完一切,工作人员微笑道:“如果没有其它的问题,请您在上面签下接收的文件,霍奇探员。对了,至于能源消耗的预算问题,您不用担心。”工作人员笑着解释,“这架飞机采用了最新的技术,它有三分之一的能源消耗来自太阳能,因此它所消耗的燃油费比您的部门以前的消耗节约了一半。”   “多谢你,我们很满意。”事已至此,既然上级都已经批准,霍奇也不会拒绝,他签了字,工作人员拿着文件离开。紧接着,飞机冲上了蓝天。   “已经发生了三起纵火案,前面两家人都死了,昨晚的家庭被人救了出来。”   行为分析组的探员们都抬头望着说话的麦克警长。   霍奇问道:“全家人都救出来了?”   麦克警长肯定的回答,“是的,他们都被救出来了,现在都在医院。”   “是消防员把人救出来了吗?”瑞德问。   “不是。”麦克警长摇了摇头,“有人赶在消防员之前把他们救了出来并且送到了医院。”   罗西诧异极了,“他已经做了两起案子,甚至在之前可能还多次演练过,不应该会失手的。”他看着霍奇,“或许他改变了模式,想做做英雄。”   行为分析组负责联络新闻媒体的洁诺看着罗西,“你是说嫌疑人放火后再救人?”   摩根摸着下巴,“这样的模式转变太奇怪了。”   “什么,你们怀疑是救人的放的火?”本来一直安安静静听着的麦克警长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一边笑一边摇头,“这绝对不可能!”同时他心里加了一句话,如果真是那个女孩放的火,那么你们一辈子也别想抓到她!   行为分析组的探员们都望着麦克警长,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麦克警长,我们能和救人的人谈谈吗?”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麦克警长摊着手,他朝四周打量一圈,对霍奇道:“霍奇探员,请到我办公室谈吧。”   霍奇看了他一眼,朝自己的探员们点点头,跟着麦克警长进了办公室。留下探员们在外面一边看资料一边好奇极了,洁诺和普兰迪斯还试着向警局的其他警员打听,可惜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出来了,显然警员们也不知道救人英雄的信息,这可真是太奇怪了。既然是救人,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呢?何况按照规矩,救人可是要到警局来做笔录的,然而警员们没有一个做过笔录。   探员们议论纷纷,坐在位子上等着消息,私底下做出了各种各样的揣测,可出了办公室的霍奇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直到回了下榻的酒店,他才告诉自己的探员们原因。   “州长亲自给警察局长打了电话,不允许他们泄露救人者艾比·罗斯尔德的任何消息,更不允许有任何打搅骚扰的行为。”   “艾比·罗斯尔德?”   “是罗斯尔德救了那些人,她不是应该在瑞士吗?”探员们奇怪极了。   “我们应该联系上她,我觉得她会配合我们的调查的。”   “我可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洁诺有些无奈。   “那就试试找找当地负责罗斯尔德家族产业的人,他们总会知道的。”   “可没那么容易,自从上次的意外后,罗斯尔德家族将她保护的更严密了。”   这时候一言不发的霍奇电话响了,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将电话接起来,“我是霍奇探员。”   电话那头说了一句什么,霍奇脸上凝重几分,带着几分尊敬的道:“助理先生,您好。”   三分钟后,霍奇挂了电话,望着自己的探员们,“司法部长助理的电话。”他顿了顿,继续道:“他命令我们不得打扰艾比,他说这是转达部长先生的命令。”   洁诺和普兰蒂斯互相望了一眼,显得很无奈,摩根抱着头冷笑了一声,瑞德则垂着头摸了摸自己的背包带,这种情况他知道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加西亚也不说话了。   罗西走到霍奇身边,“你打算怎么办?”   “他还会再犯案的,我们没有时间耽误。”霍奇看着罗西,“明天一早,洁诺和摩根去医院看看受害人一家,问问他们还记得什么,瑞德和普兰蒂斯你们去火灾现场,罗西你和我去警局,加西亚收集资料。”   摩根有些生气,“他们是最早到达火灾现场的人,我们应该问问那位艾比,她肯定能注意到一些线索,这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   霍奇没有说话。   “我不认为这是她的本意,这肯定是下面那些屈从者们的意思,他们才不在乎死几个百姓,他们只害怕得罪了罗斯尔德家族。”身上有一半黑人血统的摩根痛恨极了这些官僚作风。   霍奇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道:“今晚大家先回去休息吧。”   摩根没有再说了,众人都沉默的回了各自的房间休息。   然而第二天的信息十分不妙,受害人一家早早就被烟雾熏晕过去了,唯一有些模糊意识的母亲也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被人救走的情形,她还告诉探员们,发生火灾前家里的水管坏掉了。除此之外,探员们一无所获。   到第三天的时候,洁诺再度去医院看望受害人,却遇上医院发生火灾,洁诺险些被烧死在里面,好在这次凶手似乎很匆忙,他失手了,医院最后并没有重大的人员伤亡。但紧接着的晚上,有一间咖啡吧发生火灾,有五位员工和两位客人不幸去世,还有三位重度烧伤,生命垂危。   看过现场回去的罗西对霍奇道:“他失控了。”   瑞德也道:“这种情形很危险,他原本每隔五天才放一次火,选择的都是家庭,现在他将目标转向了人多的公共场所。”   “他将纵火当做艺术品,结果有人逃了出来,这件事刺激了他,当他再度回到医院却仍旧失手了,他现在一定很愤怒。”普兰蒂斯补充道。   洁诺也很担心,“是的,他把上次和医院的经历当做了失败,他一定会很快再次犯案,会比以前更没有顾忌。”   罗西再次开口,“我们必须得尽快找到他。”   “怎么找,我们连英雄都不能询问?”摩根始终愤愤于这件事。   霍奇一直没说话,直到探员们都说完了才问电脑那头的加西亚,“加西亚,你找到了什么。”   加西亚给出了一堆受害者的资料,然而都没有什么帮助。   霍奇听完后,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约克,我是霍奇。”   “现在外面有一个四处纵火的凶手,你必须要帮我这个忙。”   “你不会丢掉工作,我会向她解释一切的。”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句什么,霍奇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认为她还记得我。” ☆、第51章 清圣宗   作者有话要说:  岳兴阿苦笑,壮着胆子抬头看向苏景,“贝勒爷明见万里,奴才不敢欺瞒,奴才确有利用宋家人的心思,又唯恐事后泄露,故此才藏在身后。”   苏静没有说话。   岳兴阿打量两眼,提着心继续道:“贝勒爷,今日确实偶然,奴才表侄女带着纳喇大人的儿女来给奴才玛麽磕头,奴才正巧想出门办事,就托了表侄女,扮成车夫。谁知半路上奴才身边的人听说贝勒爷出宫没回府,而是来了甜井胡同,奴才得知消息,说服表侄女她们,抄小道在此等候贝勒爷。”   苏景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些许缓和,他抬抬手,示意岳兴阿起身,“你挑在这茶馆门口等,是笃定爷会寻你问话?”   而要找人问话,临时在甜井胡同这种地方,大部分人会就近找一间茶馆,寻个清幽的包房。这附近,就这一家茶馆好些。   岳兴阿被苏景说中,尴尬的点了点头。   “要是爷不与掌柜叙话呢?”   “奴才听说贝勒爷与雍亲王一般,最是体恤民间疾苦。”岳兴阿其实并没多大把握,但他开始想的,就是苏景当时没有从掌柜口里知道崔家庄的事情,事后必然也会怀疑的,就会找人去查掌柜一家,只要查了,崔家庄的事情便无所遁形。当然这一切推测成真的前提都是端贝勒入传言中一样机敏。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岳兴阿没办法否认,当他听到苏景试探掌柜京中洪灾时,激动的简直心都要跳出来了!   苏景闭上眼,手指在桌案便轻轻敲了几下,再睁开时,目光锐利如箭射向岳兴阿,“你如此处心积虑保下宋家,又谋划要见爷,想让爷知道崔家庄之事,到底是为了甚么!”   岳兴阿又一次跪倒在地,只不过他脸上不再是惶恐与畏惧了,而是坚决。   “奴才愿为贝勒爷走狗,只求贝勒爷救出奴才生母。”   苏景看着大礼叩拜的岳兴阿,并没有动容,“岳兴阿,你可知道你在说甚么?”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道:“你生母赫舍里氏病卧多年,喜爱你父隆科多妾侍李四儿,故与李四儿姐妹相称,托付其代掌中馈。这话,是你阿玛隆科多亲自对外宣告的!”   而岳兴阿向外人求助想要救母,无疑是在宣告隆科多撒谎。赫舍里氏身为佟家嫡枝正房太太,何以需要外人搭救,隆科多又为何隐瞒真相?不用细想,所有人都会明白,岳兴阿不仅是救母,更是在控诉隆科多!   状告生父所要付出的代价,可不是谁都给得起的!   然而岳兴阿没有退缩,他明白苏景的暗示,仍然声线绷紧道:“贝勒爷,奴才阿玛纵容妾室李四儿囚禁正室,日日施虐,我额娘,我额娘……”岳兴阿握拳在地上重重一捶,咬牙切齿道:“我额娘至今生死不知,奴才求贝勒爷想法子救我额娘脱离苦海,从今往后,奴才便是贝勒爷的一条狗,但有驱使,无所不从!”   任凭岳兴阿诉委屈,表忠心,苏景都没有立即答应他,而是在心里飞快衡量着此事得失。   李四儿这个女人,在后世可是大名鼎鼎,能以臣子妾室身份登上史书,李四儿也是独一无二。李四儿之所以如此出名,正是因为她以贱妾出身,得到隆科多宠爱后,肆意张狂行事。这女人敢收受大臣的贿赂,插手朝廷政事,敢折磨隆科多的妾室,哪怕这妾室是红带子的庶女,她还敢给佟家上下脸色看,隆科多的庶母,兄弟,弟妇,甚至隆科多的生母佟老太太无人不憎恨她,却拿她毫无办法!至于对李四儿有天然管制权的赫舍里氏,境遇更加凄惨。   苏景记得,他在隆科多流露出投效之意后便查找过历史上关于隆科多的资料。上面记载隆科多获罪,佟国纲之子夸岱岑曾奏报雍正,一句‘致元配若人彘’已清楚明白赫舍里氏死时的惨况。赫舍里氏如何,佟家怎样,苏景皆不在意,他在乎的是插手此事,他要付出多少,又能得到多少!   表面看起来,此事其实是百害而无一利。   岳兴阿虽是嫡出,但生母被囚虐,与隆科多关系恶劣。单看岳兴阿求一个外人,就知道佟家上下对赫舍里氏的处境至少是不放在心上,也表明岳兴阿在佟家的地位。既如此,一个不能掌控佟家的岳兴阿,要他的效忠又有甚么意思?   岳兴阿无用,插手此事后却必然会交恨与佟家。要知道,宠妾灭妻乃是大大的恶名,为世人所不齿。或许无数人都在这样做,但谁敢搬出来光明正大的说。尤其像隆科多,不仅是宠爱妾室,冷落妻子,而是纵容妾室虐待正妻,无数人心中隐隐揣测心照不宣就罢了,一旦戳破窗户纸,必然引发朝野议论,汉臣们群情汹涌,哪怕是天子,想要让隆科多甚至是佟家全身而退都不容易。   佟家是天子母族,佟家丢脸,对天子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重重的耳光。为了赢得汉人的心,自证体统,这些年天子都不得不对不满已久的太子隐忍,甚至废而复立。   得到一个岳兴阿的忠心,却用佟家的恨,甚至天子的不满来换。怎么算,都是一笔吃亏透顶的买卖!   眼见苏景长久不说话,岳兴阿心里越来越绝望,他早已走投无路,事实上因为之前对李四儿的顶撞,他已经被隆科多勒令禁足在家将近一年。他眼下在家里,几乎连个身份高些的管事都不愿意搭理他。想要救生母,即是孝心,也是为了自己。   可不管他如何对隆科多磕头求情,甚至对厌恶至极的李四儿下跪,这两人都不肯松口,连让他见一面都不肯!岳兴阿还记得李四儿对着跪在她面前的自己道‘大少爷自己知趣些,看在你是老爷亲骨肉的份上,我不寻你的不是,你也老老实实呆在屋里,少出来碍眼。再要折腾,可别怪我手下无情了。’李四儿说完这番话,脚是踩在他手背上走的。   他当时几乎想翻身起来把李四儿压在身子底下剁成烂泥!   可他不敢,他知道这个家里,谁都不喜欢李四儿,但只要他阿玛喜欢李四儿一日,就没人能动李四儿!   他去求玛法,去求玛麽,但玛法玛麽不肯信他的话,只道‘你阿玛虽不喜你额娘,却也不至囚禁她,你额娘却是生了重病,怕病气过人,故而让她单住一个院子养起来。你是咱们佟家的孩子,你阿玛是心疼你,才不要你见你额娘。李四儿张狂,不过一妾室,你阿玛实在心爱她,离了就舍不得,你是嫡长子,何苦与这样的贱婢计较。若实在不喜,平日不见就是,待过几年你阿玛转了心思,再将人撵走罢了。’   岳兴阿此时想起这番话都是茫然的。他不知道该不该信!   玛法,玛麽,你们是真不知道我额娘不是生了病么,还是你们根本就不在乎……不在乎我额娘这个儿媳妇,也不在乎我这个——嫡孙!毕竟李四儿生的玉柱也快成亲了。   我为佟家子,我母为佟家妇,可佟家却无我母子的生路!既如此,我又何必顾忌佟家的颜面和荣耀!   岳兴阿想到自己在黑暗中挣扎独行,求过无数的人,如今只剩眼前一根救命稻草,把一心一横道:“贝勒爷,李四儿胆大猖狂,私受贿赂,奴才曾探听到李四儿在两月前收下内务府郎中善安十万两白银,允诺保其身家性命!”   这最后一句话终于打动了苏景。   苏景眼底透出点兴味,看着一脸紧张的岳兴阿,心道隆科多这儿子还真是深藏不露,难怪隆科多获罪后,他竟能全身而退,只是革职而已。要知道,尽管隆科多被下狱,可仍旧是岳兴阿生父,岳兴阿或许不得宠爱,但并不代表岳兴阿就能罔顾人伦。然而历史上隆科多被关押后,岳兴阿立即出首状告检举隆科多与李四儿的罪行,尽管此举得到世人甚至雍正帝的批评,可他也再未付出其余的代价了。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后世有人曾批判岳兴阿,道其毫无小心,既告生父,又未对生母及时伸出援手。此时看来,岳兴阿恨隆科多是真的,对赫舍里氏却有母子之情。只是此人善于审时度势,他明知救不了赫舍里氏,故而一直隐忍,搜集隆科多与李四儿的罪证,最终等到时机,隆科多李四儿,乃至李四儿的孩子,全都逃不了天理轮回。   “你可为你额娘的事情找过八叔?”   岳兴阿一愣,不明白苏景为何飞来一句又拐到八爷身上,但见苏景已动摇,他又如何敢有所隐瞒,当下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寻过八爷,只是八爷并不信奴才,只道愿引荐几位名医给奴才额娘诊病。”   不是不信,是不想管,却也不想得罪岳兴阿。   苏景一笑,问:“你也令你妻子给爷的嫡额娘请过安罢。”   那边的人似乎妥协了,五分钟后电话又响了起来,霍奇听了后脸色更冷了,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挂断电话,然后再度告诉探员们明天的安排就让大家回去休息。   只是第二天早上,摩根就干出了一件让人很意外的事,他让加西亚查出受害人家庭附近最贵的住宅区,根据自己的经验从安保的角度推算一番后单独开着车找上了门,结果他在别墅外的一条路上就被拦住了,双方甚至交了火,最后摩根逼于无奈亮出身份。霍奇很快就接到司法部长亲自打过来的措辞严厉的电话,紧接着他带着所有探员赶了过去。   他下车后没有来得及和摩根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接着走过去亮出身份证明,“我是霍奇特别探员。”   一名保镖上去看了看,通知了加德西。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加德西也瞒不住听见枪声的艾比了。   艾比觉得头晕极了,“为什么不让他们来见我呢,他们只是想问几句话。而且他们是我的朋友!”为这个发生一场枪战,这真是太无聊了!   加德西很无奈,“先生交代过,不许他们打扰您。”   想到当夜就赶过来今早才离开的长辈和一大帮哥哥们,艾比头痛的抚了抚额头,她是很享受亲人们的疼爱不错,可有时候这份疼爱也太过了。难道和FBI的人见见面还能让她有什么危险吗?不过她也明白,那场伤害不禁让她噩梦不停,亲人们也一直心有余悸。   “好吧,现在人都来了,就让他们进来问个清楚,我也想抓住凶手。”   加德西出去找了霍奇,和他握了手,“我听说过你。”   霍奇显然认识这位前总统安全主管,态度友好,“加德西先生,我为探员的莽撞向你道歉。”   加德西摇摇头,“你要道歉的可不是我。不过罗斯尔德小姐不愿意追究这件事,她说你们是她的朋友。她已经知道你们的来意,并且乐意接受你们的询问,你们现在跟我进去吧。……”他目光在霍奇腰上看了一眼,“枪可不能带。”   霍奇答应了,尽管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进入别人的家里被要求卸下枪支,然而所有人都很配合。   一路进去,他们都小小的惊了一下,普兰蒂斯笑着和洁诺说,“瞧瞧,这才是真正的有钱人。上一次总是在病房里见面,一点都看不出特别的。”   女仆在门口候着他们,“请随我进来,小姐在等着你们。”   众人跟着女仆来到一间玻璃花房。花房里开着各色的花朵,暖融融的阳光从头顶直泻而下,形成一道光海瀑布,皮肤白皙剔透,金发翠眸,穿着绿色长裙的女孩从花丛中走出来停在他们面前,笑意盈盈的望着霍奇。   “霍奇探员,很高兴再见到你。”她偏过头和大家问好,“你们也一样,大家都还好吗?”   霍奇脸上一点波动都没有,他看着面前的艾比,礼节性的道:“艾比,你好。”只是如果这时是行为分析组的探员们站在他的面前,就会发现他眼底有些波动。   “我没想到是你来查这个案子,我很抱歉,如果我知道是你,我会亲自去一趟警局的。”艾比请他们坐下,让人端了咖啡,然后亲自给霍奇另外倒了一杯碧绿色的茶水,“我听说你的胃并不好,这是来自华国的一种茶叶,我爸爸一直用它调理肠胃,效果好极了,你可以试试。”   霍奇没有理会手下们古怪的眼神,在艾比的注视下端起茶喝了一口,客气道:“谢谢,味道很不错。”   然而他端茶的一瞬间,艾比不着痕迹的看了看他的手,发现上面的婚戒依然还在。不可否认的,她心里有些失望,但随即有更多的庆幸涌上来。这证明她的努力起到了效果,她让提前打发走了海莉出轨的对象,这个男人的婚姻就能持续下去,幸福也能继续维系。   霍奇他们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大概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我从梦里面惊醒了,然后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我觉得可能有地方发生火灾了,于是叫保镖们跟我一起出去。”   “等等,艾比,你说你是闻到火灾的味道?”摩根打断艾比的话。   “人的嗅觉是一种远感,在18到46岁的时候,一般距离只有5到6米,嗅觉神经发达的人会超过这个距离,根据记录,世界上……”瑞德开始背起了资料。   “瑞德……”洁诺无奈的悄悄拉了一下他。   “没关系。”艾比觉得有趣极了,从她出事后第一次见到艾伦·霍奇,她就知道自己第二世来到了一个电视剧里的世界,她也知道行为分析组里面都有些什么人,不过她可真没想到真人的瑞德博士站在面前会让她这么的想要发笑,毕竟上一次见面她可没心情关注这些东西。   “我摩根探员你的意思,不过一年前那场意外后……”艾比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霍奇,正对上他如海一样深邃的目光,依旧感觉到了熟悉的心悸,她扭过头朝着瑞德微笑,“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从那以后我的嗅觉就变得很奇怪,总是能闻到很远的地方哪怕是很轻微的味道。”   瑞德刚想再开口发表一下意见,霍奇打断了他,“那件事和现在没关系,你继续说下去吧。”   “好。”艾比回想了一下,“我们到那儿的时候屋子向外冒着烟,看起来火是从里面燃起来的,房门上还套着一条大铁链,我的保镖们用枪打断了铁索,但身上没有防火的设备,所以没有办法进去救人。接着我开了一辆车从屋子后侧撞了进去,幸运的发现并没有撞到人后,我又把车开进去了一段距离,然后打开车前灯,发现他们一家就在大门的地方躺着,后来我的保镖们跟了进来,帮忙救走了他们,我把车子退了出来后屋子就塌了一半。”   “艾比,你一直都很勇敢。”普兰蒂斯这句夸赞很诚恳。   “喔,这得感谢我爸爸,他给我准备了许多轻易不会着火的车子。”艾比小小的开了个玩笑,“我想这或许就是金钱的魔力,报纸上经常这么说。”   大家都被这个善意自嘲的玩笑逗乐了,连霍奇都不自禁弯了弯嘴角,他很高兴,面前这个女孩子明显恢复了许多,他希望自己的每一个受害人都像这个女孩子一样,不仅保住性命,更能保住自己的心。   罗西追问道:“车子开进去后发现屋里有什么情况不对吗?”   艾比仔细想了想,只能摇头,“当时的烟雾实在太大了,而且只有短短的几分钟,我想的就是把人给救出来。其它的我都没注意。”   摩根开口道:“也许我们可以帮你回忆一下。”   “是催眠吗?”艾比有些为难,“我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如果是催眠的话我可能得问问我的心理医生。”   “不用了。”霍奇看着艾比,“你不需要这个。”   摩根意外的看着霍奇。   霍奇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站起身,“今天打搅了,很谢谢你的配合艾比,接下来我们还想询问一下当天过去的保镖。”   “可以。”艾比跟着站起来,“我会告诉加德西让他全力配合你们。”   探员们都站起来要离开,艾比望着霍奇的背影,不知道为何目光总是想要放到他带着婚戒的手指上,她微微甩头,想将脑海里那种古怪丢掉,忽然一个印象窜上来,“霍奇探员。”   霍奇挺住脚步转身看着她。   “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我记起来了,屋子里当时还有一个人!”   霍奇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艾比跟前,望着她,“艾比,你说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他可真高,像一座山一样。艾比又想起了当时自己濒临绝望即将选择结束自己生命之时那个从天而降的身影。那张并不很英俊却十分坚毅的脸让人无端就能镇定下来,躺在他怀中的时候她觉得很安全,躺在救护车上朦朦胧胧看着这个背影的时候她又很安宁。   “艾比……”霍奇又喊了一声面前明显是出神了的人。   “喔……”艾比莫名觉得耳垂有些发烫,她下意识捏了捏耳朵,尽量镇定的道:“是有一个人。”   “会不会是当时进去的保镖或者是家里其余的人。”洁诺追问。   “不。”艾比回忆了一下,很确定的摇头,“他脸上带了面罩,身上穿的衣服有些像消防员,我看的不是很清楚,但他就站在拐角靠墙壁的地方,我记得他还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当时想叫他离开的,但我把车退出来后屋子就塌了,后来我问过加德西他们,他们说除了雷纳先生一家并没有其余的伤者或是有人去世,我就以为是赶的早的消防员。可现在想想,他似乎,也不是消防员。” ☆、第52章 清圣宗   作者有话要说:  对苏景,岳兴阿彻底拜服,“贝勒爷料事如神。”在他得知生母被囚虐后,他立即就让自己的妻子喜塔腊氏出门拜见雍亲王妃。那时候他们夫妻还并未被限制出行,喜塔腊氏很容易见到雍亲王妃。只是让他失望的是,当时并未回话的雍亲王妃在两日后让人送了几支上等的老参来,道是给额娘补养身子的。   这其实就是默认额娘是在养病的意思了。   雍亲王府送人参以后,喜塔腊氏再无法出门,更别说照他事先想的走最后一条路,求宫里的娘娘做主!尽管岳兴阿心里也明白,宫里的娘娘未必会管此事,可最后一条路被堵上,让他何其绝望。直到苏景的出现,准确的说,直到康熙下旨令苏景协助署理内务府,而苏景领旨后又大肆整顿肃清内务府后,他终于看到一线曙光。   因为他手里握着李四儿的把柄!一个藏了几年的把柄,一个与内务府有关的把柄!   几经绝望,岳兴阿早已不对所谓的亲朋故旧怀有信心了,他投效苏景,不过是认为苏景必会对佟家,对他手里的东西感兴趣。   事实证明,他每一步,几乎都赌对了。   苏景在心里掂量了一会儿,叹笑道:“岳兴阿,你真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大胆的人!”   雍亲王府已表面过拒绝,还敢冒险来找自己,这已不是一般的胆大了。   面对如此岳兴阿,苏景反而真有了用他的心思。能在绝望中披荆斩棘造出一条路可不容易,尤其岳兴阿实在太能忍了。这样一个岳兴阿,他真的很想知道,若他在背后推一推,能不能架空头顶的那几座山,背地里掌控住佟家。   苏景往后一靠,轻声道:“说说崔家庄之事与内务府的关联罢!”   岳兴阿闻言骇然,目瞪口呆看了苏景一眼,但很快收敛神色,恭敬道:“是。”   他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起来龙去脉。   “主子想必不知李四儿出身卑贱,本是奴才舅母从崔家庄买来的家姬。”   原来是家姬出身,还有许多人揣测李四儿是赫舍里家的世仆。家姬,可比世仆的身份都不如,的确是卑贱。   苏景没有插话,听岳兴阿继续道:“舅母将人买回,原本是用以招待宾客,谁料李氏狡诈,竟在一次宴席上引诱奴才郭罗玛法,成了郭罗玛法的妾室。”   说到这儿,岳兴阿脸上有点难看,见苏景不予置评,他心里一松,接着道:“这李四儿在郭罗玛法身边不过半年,就引得赫舍里家不得安宁,郭罗玛麽生了一场重病。后来奴才舅舅出面,郭罗玛法答应在崔家庄买个宅子,把李四儿送到那儿去居住。宅子还没置办好,奴才额娘得知郭罗玛麽重病的消息,回娘家探望,奴才阿玛,阿玛……”说到这里,岳兴阿捏紧拳头,齿关咯咯作响,“也不知那一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奴才阿玛与那李四儿有了,有了瓜葛!”   很艰难的吐出瓜葛二字后,岳兴阿涨红着一张脸道:“回来后奴才阿玛开始和额娘争执不休。不久,李四儿被奴才阿玛从郭罗玛法手里夺了过来,奴才额娘得知此事,又气又羞,却拿奴才阿玛没法子,只得忍了。谁知李四儿并不满足,每日想方设法来与奴才额娘闹气,凡起争执,阿玛回来就要寻额娘的不是。过了半年,看家里不像样,奴才玛麽就道要把李四儿送走,那时李四儿尚未生下奴才的弟弟玉柱,奴才阿玛听闻,就答应了,恰巧,奴才阿玛选定要给李四儿住的地方,也是崔家庄。”   说到这儿,岳兴阿冷笑出声,“就是那时,奴才开始觉得奇怪,为何郭罗玛法和阿玛,想要给李四儿寻个安置的地方,都要定在崔家庄?奴才当时尚是名正言顺的嫡子,手上有几个人,便令他们去打探崔家庄的虚实以及李四儿之前在崔家庄的生活。方知道,原来那荡风山竟已被内务府尚家人买下,尚家人不止在荡风山顶修了个大庄子,山脚下崔家庄的良田几乎全为尚家所有,崔家庄大半都是尚家的佃户。那李四儿一家,本是外地逃难来京,其父另娶后,李四儿自己找到尚家在崔家庄的管事,甘愿自卖自身。尚家管事买下李四儿后,把人交给婆子□□好,再送到相熟的人牙子手上。”   今日第一次,苏景皱起眉。他已经听出来了,岳兴阿要揭露的是一个大秘密,而不仅仅是甚么李四儿倚仗隆科多之势,与内务府勾结受贿的小事儿!   内务府尚家,与三藩之一的尚可喜家族无关。内务府尚家祖先为尚大德,内务府正白旗下包衣人。尚大德本领平平,却生了一个了不得的儿子尚兴。尚兴从拨什库达做起,很快即擢升为内务府正白旗第五参领第四旗鼓佐领兼惜薪司郎中。   苏景曾经着意了解过内务府旗人,其实也就是内务府包衣。内务府包衣乃上三旗,分别为正黄旗,镶黄旗,镶白旗。比起其余下五旗的包衣来说,内务府包衣实为天子家奴,专门服务于皇室,这三旗的包衣女子到达年纪,需要参加选秀,不过不是选宫妃,而是选宫女,又呼之为小选。至于下五旗包衣,主要服务的是本旗旗主,以及宗室亲贵等。   苏景生母布顺达出身的玛尔屯一族,便世代在内务府镶白旗下。布顺达因容颜俏丽被选入后宫为宫女,玛尔屯氏当年却是因生了病引起嗓音发涩落选,可以不用入宫,顺利嫁给镶蓝旗包衣出身的阿克敦。阿克敦因体格健壮被旧主看中,到扬州做武官,但仍未脱离包衣身份。他的女儿格佛赫,当初也是因伤了脸,被旧主发话免去到府中服侍。若非阿克敦后来被康熙下旨抬入镶黄旗,按照满人的规矩,无论阿克敦官至几品,哪怕是封爵,只要他一日是包衣,见到旧主都得大礼参拜,若旧主家中有丧事,他甚至得披麻戴孝的服丧。   正是因此限定,下五旗包衣的身份比较起内务府包衣,就查了几等。因为同样是做奴才,内务府包衣,是天子的奴才,皇家的奴才!本质上来说,和其余大臣们的身份其实并无甚么差别。而且因为天子家奴的身份,内务府包衣往往与天子关系亲密,天子也喜欢用这些人。   尚家的尚兴便是如此。三番之乱时,因朝臣甚至孝庄文皇后皆反对削藩。康熙无奈,便提拔了不少内务府包衣,尚兴因此受命以副将身份征湖广,四年后死于洞庭湖畔。尚兴死后,因其忠勇,康熙重用其子尚志杰,尚志杰承袭其鼓佐领,不久旋即升为内务府总管,这已是正二品大员。如今尚志杰虽因年老不再管理内务府,可尚家几兄弟,仍有不少在内务府内担任要职。其在内务府的根深蒂固,常人难以想象,也是达春,噶岱等依靠朴氏而起的两家无法比拟的。   最重要的是,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苏景清楚,雍正年间,尚家会再度走到顶峰,尚志杰之弟尚志舜会被雍正拔擢为内务府总管,与傅鼐等雍正的心腹重臣一起管理内务府。就此,苏景便可以知道,尚家,至少在康熙年间就已经投向雍亲王府。   而按照岳兴阿的说辞,尚家人在京郊山中修建别庄,调理家姬,再隐藏在幕后,通过人牙之手将各色女子卖入京中各家府邸。数年甚至数十年持续,恐怕早已在各府后院结成一张密密实实的网。 尚家或许没能力将人送到顶级的勋贵宗室家中,因为这些人用的都是世仆,不可能随意在外面买人,就算家里有儿孙混账,要在外面买两个丫鬟回来服侍,管家的人都会仔仔细细清查祖宗十八代。可著姓大族,分支不少,那些分出去的旁系乃至小官小吏家中,尚家培养出来的人便用得上了。   结网的蜘蛛虽小,这张网一旦结起来,想要撼动也并不容易,至少苏景自己不愿意拼尽全力去尝试。   但不能再让尚家如此发展下去了。或许康熙和四爷认为内务府乃家奴,可苏景深知所谓的内务府世家发展起来的危害。   苏景略一思量,问道:“李四儿与尚家可还有联系?”   “不曾。”岳兴阿摇头道:“不瞒主子,奴才曾经费劲心思也只查到荡风山上的别庄是尚家修建。但其实那名管事来负责这别庄前,就被尚家撵出了门。尚家人宣称这管事私藏财货,还大张旗鼓把人告上衙门,为此这管事挨了五十大板。没多久,这管事养好伤后便到荡风山修建别庄,还买了崔家庄不少田地。奴才手下的人道,就是尚家,有许多下人都道主子宽宏,连这等偷儿都放走出去过好日子。况且……”岳兴阿顿了一下道:“两年前平燕湖决口时,那管事全家都死于山洪。别庄,也早已不在了。”   “不在了……”苏景唇角含笑,道:“崔家庄之前替尚家种地的人可有逃出的?”   “没有。”   “之前与李四儿一道在别庄的人,你可有查探过?”   探员们彼此对视一言都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们并没有在艾比面前说出来。   艾比望着霍奇,“霍奇探员,我帮到你们了吗?”   “你提供的信息对我们很重要,艾比。”霍奇看着对方美丽的让人失神的翠绿眼眸说。   艾比顿时笑的灿烂极了,这笑容比她金色的头发更耀眼,霍奇不由自主将视线微微移开了一些。   “那就好,我希望你们能早日抓到凶手。”   “会的。”霍奇朝她点点头,带着探员们离开了。   询问过保镖们回到警局后,罗西就开口了,“她以为她看到的是早到的消防员,其实并不是,她看到的应该是凶手。”   “凶手一直留在火宅现场,他要亲眼看着自己的艺术品完成,他是在享受这一切,但被人打断了。”   “也许他当时是想要阻止罗斯尔德的,可紧接着保镖们就进来了。”   “凶手阻止不了这一切,看着人打断了他的创作,这应该就是他这几天愤怒的根源。”   探员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最后罗西神色凝重的看着霍奇,“如果我们的推测没错,他一定会去找艾比。”   “可他可能连艾比的身份都不知道。”   “他现在知道了。”罗西笃定的说,“因为我们去了。”   摩根脸上明显有些后悔,“他应该没办法靠近艾比,我看过那周围的安保。”   “那他就会先将怒火发泄到公众身上,除非我们抓住他或者他成功向艾比复仇,否则他一定会继续疯狂的对公众场合动手。”瑞德分析道。   “也许我们可以……”   “绝对不行!”普兰蒂斯震惊的打断摩根的话,“你疯了吗,如果艾比出事你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那会发生世界大战的!你还想重复上一次的场景吗?”   摩根涨红了脸,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不可能实现,就算艾比不是那个罗斯尔德,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公民,而不是为了破案让公民犯险。   罗西却在此时提出不同的见解,“或许她还是有能帮助我们的地方。”   霍奇看着罗西。   “我听说过一件事,自从一年前那场意外之后,罗斯尔德家族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为她专门发射了一颗卫星追踪她的信息,火灾现场离她的居所不远,也许其中的一些卫星照片能帮助我们。”   “这可不容易,那会泄露他们的安保布局的,不是绝对信任的人恐怕拿不到这些照片,就算我们拿到了最高法官的签字他们也会否认有这颗卫星,何况哪个法官会给我们签字授权呢?”作为对外的联络官,洁诺觉得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然仅仅是对她而言。   随着罗西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霍奇身上。   霍奇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这些同事,随即竟然叹息了一声,“我明天会试试将照片要过来,不过我们也要做好其它的准备。”霍奇说了一句,随即吩咐摩根留下来,大家都知道霍奇会对摩根说什么,同情的望了一眼摩根,便纷纷离开了。   霍奇警告了一番摩根,然后就进了洗手间洗漱,他望着镜子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一年前那个女孩子即将离开时候对自己说的话。   他依旧记得那句话:“霍奇先生,你是我的英雄。”他伸出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前那枚领带夹。   艾比接到霍奇的电话,毫不犹豫的就点头了,尽管加德西大力反对,她仍然让人把火灾前后五天的记录照片都找出来送到了霍奇手上。   就连霍奇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艾比的回答就更简单了,“因为是你啊霍奇探员,你可是我的英雄。”   事后加德西发了一大通牢骚,艾比为了安抚他不得不亲自下厨用自己从生活系统中学来的厨艺做了一顿大餐给他吃。   加西亚从上万张卫星照片中整理出了关键的线索,其中的十几张竟然有凶手观察踩点的照片,加西亚根据这些照片拼凑出凶手的外貌并且将人成功找了出来,警局抓到人,行为分析小组也可以坐飞机离开了。   这一次告别艾比并没有来送行,但这只是行为分析组的人以为,事实上艾比来到机场的瞭望塔,她亲眼看着那架由罗斯尔德家族送给FBI的飞机飞上来蓝天,载着那个男人再一次远离的她的生命。   艾比这段时间过的很充实,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半年不再做噩梦了。在距离纽约三十公里的罗斯尔德家族祖宅巴特利尔山庄陪伴父母住了三个月后,她决定把从系统中学到的那些生活技能拿出来用一用,她整理出一大批菜单,先在纽约开了一家餐厅。   权势和金钱的作用真是大极了,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她就把餐厅开了起来,开业当天就有无数名人前往用餐,当然食物的美妙滋味也是货真价实的,她的绿荫餐厅迅速成为纽约新地标,预约位甚至排到半年之后。紧接着她启程前往英国正式接受了女王授予的爵位,从此以后她头上的称号又多了一个——哈布斯女公爵。   匡提科的行为分析组这两天并没有什么工作,探员们聚集在办公室里看新闻。   “瞧瞧艾比的受封礼可真是隆重,听说教皇亲自去伦敦,为她戴上了王冠。接下来她还会去荷兰继承敏斯特斯女伯爵的身份,还有瑞典……”加西亚喋喋不休的数落着,“这可真是拥有一切的女孩。”   洁诺忍不住发笑,“她是个好女孩。”   “是的,至少我们有了一架飞机。”普兰蒂斯配合的说。   加西亚苦着脸,“她为什么不给我换换电脑呢,我想要最新的电脑已经很久了,上面老是说没有经费。”   洁诺笑着说,“也许你现在可以再申请试试,最近我们的经费好了许多。”   这时候霍奇从外面进来,他对大家说:“我们有案子了。”   探员们跟着他一起进了会议室。   “马克洛夫,四年前被称为蓝色山脊扼杀者的凶案嫌疑人,他现在已经醒过来并且失忆了。”   摩根端着一杯咖啡说,“当年在搜查马克洛夫的家后,我们发现他还有另外一种兴趣——美洲土著神话。我们当时就意识到我们的侧写还不够完整。”   瑞德补充道:“根据神话,将尸体向下掩埋就能够困住死者的灵魂,并且还能阻止灵魂缠住凶手。”   普兰蒂斯翻阅了一下照片,“三名女性死者被面部向下浅埋,我看不到学习曲线,没有升级迹象。”   瑞德强调,“这只是我们的推论。”   洁诺看向瑞德,“你认为在这之前还有没发现的死者吗?”   摩根摊了摊手,“我们也考虑过这种可能,马克洛夫在蓝色山脊公园的林务局工作,整个公园都在他掌控之下。”   瑞德继续说,“我们搜查了他的家里,没有找到任何其它的证据。”   霍奇手撑在桌子上,“那名见到他在凶案现场出现的证人已经去世了。”   “那可是我们唯一的证人。”   面对摩根的气愤,霍奇抬了抬眼帘表示无奈。   瑞德却在此时提出一个想法,“或许我们能试试其它的。”   法庭上检察官向法官提出了做大脑波纹检测,以此来推断马克洛夫对凶案照片是否有印象,然而让人失望的是,马克洛夫似乎失忆的十分彻底,大脑波纹检测的结果对控方很不利。   行为分析小组在为这场案子努力的时候,艾比坐上飞机来到了华盛顿。   她先去见了自己的表兄肯迪,现任的众议院议长,热门的总统竞选人。   “喔,我的天使艾比。”肯迪是艾比表姨母的长子,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他有两个儿子,把艾比当做女儿一样宠爱,对于艾比的到来,他显得十分高兴,特意在中午挤出一个小时来和艾比用餐。   他拉着艾比左右看了看,笑着说,“我们现在应该称呼你公爵殿下了。”   艾比把头靠在肯迪的肩膀上撒娇,亲昵的说,“肯迪表兄,我可不想做什么女公爵,只想做你永远的天使艾比。”   “当然,你永远都是。”肯迪被她哄的开心极了,更加后悔当初没有让妻子给自己生一个女儿。   两人来到著名的巴伦餐厅顶楼用餐,四周除了保镖就没有别人,他们得以放心的交谈。   肯迪问了一下艾比自己开办餐厅的情况,“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我可不会跟你客气。”艾比皱了皱鼻子。   肯迪哈哈大笑,“我想你应该也用不到我,有那么多人呢。”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这次来打算去见一见朋友们吗?”   艾比不明所以,“我的朋友?”   “就是那几个FBI,那个叫艾伦·霍奇的今天应该就在城里。”肯迪招招手把自己的幕僚叫过来一个,“艾伦·霍奇是不是今天要出席审判?”   “蓝色山脊扼杀者的案子需要他出庭作证。” ☆、第53章 清圣宗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死了,有些卖到别家后院,奴才也没见他们与尚家有甚么联系,更不曾和李四儿来往,奴才又怕引得李四儿疑心,故此不敢再查探下去。直到两年后崔家庄被淹没,奴才听说李四儿派人到崔家庄想要买荡风山的地,方又令人小心打听消息。没过多久,就听说在那场山洪中活下来的几个崔家族老带着儿孙们告状,顺天府将人重责三十大板后撵走了。过了几日,这些人又去,还想到都察院递状纸。第五次后,一名姓查的经历收了状纸,这些人回去的路上便被山崖上落下的乱石砸死了。”   山顶平湖决口以致山洪暴发,回村小道乱石崩碎,以致人亡案销。   好狠的手段,好大的胆子!   苏景原本并不是此时就非要与尚家过不去,可尚家如此胆大,让苏景彻底愤怒了。所谓屁股决定脑袋,苏景今生既然姓爱新觉罗,已决议夺这天下一展抱负,尚家如此胡作非为,乱的便是他自己的根基,毁的便是他自己的利益!   苏景,如何还能容他!   闭目凝神三息后,再睁眼,苏景目中已满是昂然斗志,“岳兴阿,你且先回府,三日之后,便是你生母重见天日之时!”   岳兴阿闻言大喜过望,正要给苏景磕头,却听苏景又道:“你回去后,要替爷做一件事。”   “但凭主子驱策!”   “三日之内,无论你用甚么办法,不许李四儿及其身边的人踏出府门一步!”   岳兴阿愣住了。不是他不肯答应,而是他若能做到限制李四儿的行动,又何苦到处求人呢?但当他对上苏景漠然的脸时,心一横,道:“主子放心。”   “好。”苏景也没问他到底打算如何看住李四儿,转而问道:“你与纳喇家有旧?”   岳兴阿原还以为苏景都将这事儿忘掉了,此时被追问,不由脸上发热道:“奴才舅母本是纳喇氏出身,之前常去给明相福晋磕头的,明相福晋早年十分偏爱揆叙之妾,奴才舅母因此与那吴姨娘也有几分熟识。去年吴姨娘所出庶子病重,缺了一味药,是奴才舅母给的。所以奴才听闻您府里的人送礼到揆叙府之事后,便动了些心思。”   见苏景不说话,岳兴阿有些提心吊胆,他情知自己才投靠过去,自然比不上早已被苏景看重的吴桭臣,忙解释道:“主子,奴才并非不怀好意,奴才只是让舅母告诉吴姨娘,去年的药,是我额娘所赠。故而吴姨娘今日就让奴才那表侄女带着女儿上门还礼,奴才哀求之下,奴才那表侄女也就答应让奴才冒做他的车夫。”   原来是这样。   苏景不是完全信任岳兴阿的话,不过也放下一半的心。他早知京中各家关系纠葛甚深,只是有些疑心吴桭臣此时已不安分罢了。说起来不过是上位者本能作祟。   他听完后没有再吩咐岳兴阿甚么,只道:“爷会差人把你送回去。”唤人进来吩咐一番送走岳兴阿后,他又让人把吴熙慕叫进来。   “贝勒爷……”正在另一间房吃茶饼的吴熙慕被带进来时嘴边还沾着几粒黑芝麻。   苏景招手让他过来,用帕子给他擦擦嘴角,问他,“你今日是和你表姐去见哪个老太太?”   吴熙慕眨眨眼,歪头想了想道:“何姐姐家的老太太。”他还小,分辨不清辈分,说完又觉得不是,道:“不在何姐姐家,姑母说让何姐姐带着表姐去给老太太磕头,给太太磕头。我想跟着表姐,何姐姐就带我一道去。”   “都见着谁了?”苏景摸摸吴熙慕的头,笑着问。   温热的手指让吴熙慕很放松,他眯着眼笑,掰了手指头数给苏景听,“见了好几个老太太,还有几个太太,还有老叔公。”   三四岁的小孩,话说的混乱,苏景也分辨不清他说的老太太和太太甚而老叔公都是谁,不过确定的确是吴姨娘让何妙兰带儿女去佟家后,他对岳兴阿也没再多疑了。   “既然今日碰上,你就先随我回府罢。”原本吴熙慕是放了几日假,让他去纳喇家见见吴姨娘。眼下在外面碰到,又有岳兴阿牵扯进来,苏景便打算把人带走。吴桭臣若在盛京干得好,吴熙慕将来自然更有大用,他可不想让的吴熙慕再牵扯进来。   吴熙慕很乖巧的点头,跨门槛的时候想起来要告诉纳喇绛雪,就摇了摇苏景的手。谁知才抬眼,他就看到自己的表姐了。   “表姐,表姐……”   吴熙慕挣开苏景的手,噔噔噔跑过去。看到何妙兰跟纳喇绛雪跪在院边廊下,他忙去拉人,“表姐,何姐姐,快起来,快起来,多冷啊。”   他哪里拽的动两人,况这会儿何妙兰与纳喇绛雪心里都忐忑不安的,都执意不敢起身。   “起来罢。”苏景知道这两个小姑娘在畏惧甚么。   “是。”何妙兰怕的浑身哆嗦,还是纳喇绛雪镇定一些,把人拽了起来。   何妙兰甫一起身,余光见着苏景眼风扫过来,身上一软差点又跪了下去。   “何姐姐。”纳喇绛雪架住她,飞快的抬头看看苏景,立即愣了愣神,很快又低头,小声道:“还请贝勒爷恕罪,今日的事情,臣女与何姐姐原本也不知道的。”   苏景有点诧异纳喇绛雪的胆大,“你是说今日无论发生何事,皆与你二人无关?”   “不。”纳喇绛雪并没有如同苏景以为的那样点头,反而道:“贝勒爷,今日之事自然是臣女与何姐姐不曾小心谨慎,并因此连累灵宝,倘若佟家叔叔另有心思,臣女与何姐姐万死难以赎罪。只是臣女自认有罪,却并非有意,还望贝勒爷开恩饶过臣女与何姐姐的年幼无知与不查之罪。”   自承有罪,又要一再强调并非有意,再说自己年幼无知,添上一个不查。真是让人想要怪罪都不好开口,是因为身上有一半吴家的血?   “你今年多大了?”   “回贝勒爷的话,臣女前日满了十周岁。”   “虚岁十一了啊。”苏景目光缓缓滑过纳喇绛雪,立即察觉到这小姑娘镇定如常的神色下隐藏的慌乱,心下一哂,道:“回家去罢。”尽管这小姑娘砌词狡辩,话中多有不尽不详之处,无伤大雅,他也不至于要追究。   等苏景带着吴熙慕一道走了,何妙兰往后面一倒,彻底成了一滩烂泥。幸好此时她已经重新上马车。见她是倒在背后马车厢上,纳喇绛雪也没有管她。   何妙兰将脸埋在坐蓐里,深吸几口气才嘤嘤道:“这才怎么办啊,我真是猪脑子,我真是猪脑子,怎就答应把人给带出来!”   若问她此时心情,只有两个字:后悔!   数日前,吴姨娘让人来询问额娘与佟家可有来往。何家原本每年都要去给佟老太太磕头的,额娘就多问几句的,得知是要去拜谢那位表叔婆,额娘心里也有点犹豫。   与佟家相交的人家,谁不知道那么点内情?就是不知道,那三表叔公让个妾室掌管内院,正室说是养病,却连探病都不让,谁又还猜不到点底细呢?只是人家亲儿子与娘家都不吭声,佟家又如日中天,谁肯出面去讨嫌。   额娘原本不愿搀和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又不好跟吴姨娘说。难道告诉吴姨娘,赫舍里氏早就被关起来了,你弄错了恩人?   后来还是自己说服额娘,因为自己前世在宫里的时候听说过那三表叔婆的事儿,不过事情闹出来时还要几年后,雍亲王那时都被立为太子了。也不知怎的一个御史弹劾佟家,就牵扯出这事儿来,她在宫里听人私下议论,道宫里佟贵妃哭求万岁,万岁念着母族情谊迟迟都没下决断,人们正道不管怎样都是的孝康章皇后的娘家,必然也是无事的呢。那时已是郡王的弘昊阿哥突然上书要求严惩隆科多。之后就是佟贵妃得知隆科多一家下狱,今日哭求宁寿宫,明日哭求万岁,后日又跑去永宁宫做坐了坐。   那段日子流言纷纷,佟贵妃又是掌管后宫的人,所有宫女太监都提心吊胆的,直到李四儿被论死,隆科多流放山东,佟贵妃重病一场又康复后,事情才慢慢平息下来。可惜的是,那时那位可怜的三表叔婆已经被李四儿折磨死了,从惠妃娘娘宫里传出来的话说人死的时候身上已经一块好皮肉都寻不出来了。   她是真同情那位三表叔婆,因为听额娘也说过,那是个温顺的好人,否则也不会一步步纵容妾室做大。所以她力劝额娘,就带着纳喇家的东西和绛雪妹妹甚至是吴熙慕去了佟家。原本她想的也简单,见是肯定见不到人,但好歹能让佟家知道,外面人还没忘了佟家有三表叔婆这么一个儿媳妇。   谁知道出门的时候被三表叔婆的儿子拦住,看人一身车夫的打扮,三十来岁的人差点给她们两个小姑娘跪下,她还以为他是想要出门去外家找人帮忙呢,心软就答应了,谁知道人家盯着的竟然是端贝勒!   两次了,两次了,自己得罪了未来的万岁爷两次!   艾比沉默了一会儿,“肯迪表兄,你一直帮我关注着他们吗?”   “这可是我们艾比小公主的交待。”肯迪和她打趣。其实他并不用费什么心思,只要交待自己的幕僚们几句就可以了,如果那边遇到什么事自然会有人告诉他的。他怎么会亲自去时刻关注几个小小的探员呢。   艾比却不是这么想的。   从第一次开始,她就察觉到自己对那个人似乎有些不一样,她暂时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感觉,所以在芝加哥的见面她甚至不敢亲自去送行。可今天肯迪的话让她想到有件事似乎就要发生了。抛开其余的感觉,至少她敬佩着那个男人,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他始终努力的工作,尽力给死者们一个公道,以拯救生命为责任。然而这样的男人却经历了许多常人难以忍受的磨难,背负了过多的沉重。   想到前段时间送到手上的报告,她忽然觉得失去了胃口。她的努力最终还是没有改变结果,海莉与另外一个男人出轨了,她提出了离婚。   “艾比,你怎么了?”肯迪困惑的望着她,“你不用担心,那只是一个需要他们配合的案子罢了,你的朋友可不是被告。”   “我知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也许可以让我的餐厅生意更好一些。”艾比掩饰掉面上的担忧,冲肯迪挤眉弄眼。   肯迪被她逗笑了,“艾比,你对你的生意还真是上心。”他说到生意两个字的时候,明显透出几分不以为然。   艾比没有再解释,和肯迪聊起了别的话题,用过餐后,肯迪就回去工作了,艾比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下午去现场旁听审判。   加德西照例表示反对,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反对通常是无效的。因为罗斯尔德先生聘用他时叮嘱的就是——让自己的女儿安全又快乐的生活。   事实上艾比真的算是一个乖女孩了,至少比较起其它一些家族的孩子们来说,她很听安保人员的话,太过危险的地方她都不会去,更不会没事找事的提出去冒险。   艾比到审判庭的时间不早不晚,原本她的样貌并不为公众所熟悉,可经过几个月前那一次盛大的受封礼后,她几乎被全世界认识了,由此又多了一个称号——来自罗斯尔德家族的海伦,以此来称赞她无双的美貌。可谁知道她的美貌一半来自基因,一半来自她二十年孜孜不倦的系统辅助,这可是一个永远无法向别人倾诉的秘密了。容貌好的人总是更讨人喜欢的,之前还有许多声讨她的声音在受封礼之后都消失了,人们总觉得,美人天生就该得到更多的优待和偏爱。不过与此同时,瞩目也开始如影随形。   为了不让人认出来,艾比今天不得不给自己换上一身阿拉伯女性的装束,从头到脚除了一双翠眸完全裹得严严实实,否则第二天一定会有报纸这样刊登——天使海伦关注连环杀人凶手……   虽然她这样打扮也很吸引人,但好歹不会泄露身份。可原本打算静悄悄坐在最后的她在看到前面的瑞德后,还是改变主意了。   她朝身后的保镖们示意了一下,放松脚步来到瑞德身边坐下。   瑞德露出很困惑的表情,他显然没有第一时间把人认出来,然而在对上艾比的眼眸后,他还是记起来了,在他记忆力只有一个人的眼睛绿的这样澄澈干净。   “安……”   艾比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小声一些,低声解释,“我正好在这附近,听说今天霍奇探员要出庭就来看一看。”   瑞德配合的放低声音,“是的,是四年前的一桩案子。”   “你叫我艾比就好了,像其它人一样,我们是朋友不是吗。”艾比看着这个一和不太熟悉的人说话就显得手足无措的大男孩,微笑着说。   “好,好的。”瑞德又开始紧张的抓了抓自己的背包带。   审判很快开始了,霍奇坐到证人席上,却难得有点晃神,他朝瑞德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在瑞德旁边那个看起来是阿拉伯裔的女子身上停顿了几秒。女子正好侧着身体,他下意识的想要多看看,辩方律师忽然咄咄逼人起来,列举了他们曾经几次的误判,试图佐证他们行为分析组的分析全是猜测。   霍奇收回了那点微妙的好奇,正面应对起辩方律师。   “你穿与西服颜色相同的袜子,试图使自己看起来更高。你的皮鞋有增高鞋跟,还换了鞋底。也许有人觉得你很节俭,不过事实上你有财政困难。你戴着冒牌的劳力士,因为你把真的用来典当还债了,我猜你是赌马输了吧。”   所有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奇怪,瑞德脸上更透露出一股自豪。   霍奇难得嘴角有了丝笑意,“你桌上的黑莓手机二十分钟震动一次,那正好是赛马场公布赛果的平均间隔时间。你关注着赛马结果,每次你看到结果都会影响你在法庭上的情绪。今天你的运气可不太好,因为你选马跟你选案一样,总是冒很大的风险。”   艾比注意到律师的表情明显蒙了。   “你真会讲笑话啊,可惜这都是些无法证明的东西。”   霍奇微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如果我没说错的话,第五场比赛的结果随时都会传来。”   他话音刚落,没等律师反驳,律师桌子上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次法庭明显有了些嗡嗡的议论声,连法官都叹息了一声。   而霍奇还继续毫不留情的奚落了一句,“如果你转运了,为什么不和我们分享一下呢?”   律师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向法官提出抗议,然而法官只是道:“你想让我说什么,是向我们展示你的手机?还是别对他穷追猛打了,律师。”   律师面如土色的宣告自己没有问题了,退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艾比亲眼目睹着这一切,她简直有些无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不是神,然而他让自己觉得他就像神一样,他总是这样,举重若轻的就能处理所有事情,他总是能让人,轻易托以重任……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此时的感觉,可她知道,有些东西,自己似乎再也无法压制住了。   庭审结束之前她就离开了,有些东西她需要好好想一想,毕竟她不止是艾比,她更姓罗斯尔德,而他,不止是艾伦·霍奇,更是霍奇探员。   不过艾比始终关心着这件案子,她知道这件案子得到了一个好的结果。行为分析组的探员们从凶手生母那里得到一些东西,这些都是凶手从受害人身上取下来寄过去的,有了这些证物,凶手的罪名就再也无法推卸了。何况凶手失忆又恢复记忆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他很后悔自己做下的事情,已经认罪。   周一阳光明媚的午后,艾比正坐在纽约的家里,电话响起来了。   “小姐,霍奇探员他们已经到了纽约。”   艾比捏紧电话,“知道是查什么案子吗?”   “关于最近的地铁枪击案。”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艾比开始努力回忆一些事情,可惜她记得实在不多了,只是迷迷糊糊的记得蓝色山脊案后霍奇他们就会遇上爆炸,而且还有探员不幸意外去世。但谁是凶手,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经历的时间实在太久,她全都记不住了。   艾比真是有些恨自己当时的不用心,也许她应该早早就将一些东西记录下来,可谁又会想到她不止是重生,还是重生到一个电视世界,她不止是重生到电视世界,甚至喜欢上了其中的主角。而她超人的智商和记忆力在上一世并没有任何迹象,是到了这一世才集中爆发。十几年过去,上一世的很多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了,她甚至连上一世自己的模样都快记不清了。   她一点都不想让他受伤,好在她没有完整的记忆,还有足够的身份。   艾比咬咬牙,拨打出一个电话,“保罗,我需要你的帮助。”   放下电话后,艾比查探到了行为分析组正在地铁二号线附近查探现场,那里正好有一家她新开的餐厅,于是她赶了过去。   行为分析组探员们从地铁里出来,已经过了中午,大家饥肠辘辘,打算随便找个地方吃一顿午饭。   一个保镖模样的人过来,这个人大家都还记得。   “霍奇探员,小姐在前面等你们。”   人们朝前面望去,穿着白色长裙的金发女孩站在一家餐厅的门廊下朝他们微笑。   霍奇与她对视几秒,带着人走了过去。   罗西脸色有些不好,“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巧合。”   洁诺走到他身边抿着唇低声道:“那你以为是什么呢。”   “我以为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罗西语气有点发沉,“那是艾比·罗斯尔德。”他在罗斯尔德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是的。”普兰蒂斯显然也明白了什么,冲他点点头。 ☆、第54章 清圣宗   作者有话要说:  停电检修,抱歉啊亲们   “何妙兰觉得自己不能再想这事儿,否则她迟早忍不住把自己给扇死,可不想又不成,眼下满脑子都是何家会不会被端贝勒怀疑别有用心,然后一怒之下干脆随手把何家灭了的想法。   见何妙兰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打滚,好不容易坐起来又开始两眼发直自言自语,纳喇绛雪有点担心,推了一把,道:“何姐姐,你怎么了?”   “唉……”何妙兰叹气。   纳喇绛雪略一思忖,笑着安慰何妙兰,“何姐姐不必担忧端贝勒处置何家。”   何妙兰瞪圆眼睛,“你怎么知道……”   “总之姐姐放心就是了。”纳喇绛雪也不好给何妙兰解释其中的瓜葛,只是用笑容安抚何妙兰。   她虽是第一次见端贝勒,但也知道似这样的人,说不定一上马车,就已经不再把她们放在心里了。   端贝勒,可是一个心存天下之人。   何妙兰还是有点不放心,但见纳喇绛雪说的笃定,她没有再纠缠,反正,纠缠也无用。   魏珠站在门口跺脚,门房管事点头哈腰请他去屋里坐着烤火,这里他来守着,魏珠啐他,“滚腰子的,回你值房去!”   见门房管事垂头丧气回到值房坐下,魏珠吐了口唾沫,“小子,想跟爷爷耍心眼,要去主子面前讨好,老子偏不让你出头!”   把人打发走,结果苏景回来的时候,明明魏珠还在前头,门房管事跟个兔子一样蹦出来,三步并两步的反而冲到魏珠前面,拉住苏景的马,讨好道:“奴才给贝勒爷请安。主子,大格格和二格格来了,一直在等您呢。”   魏珠恨的眼珠子都要滴血,要不是在苏景面前,他能上去把人给撕了!   “贝勒爷。”一面点头哈腰,魏珠一面用眼神凌迟门房管事。   门房管事只当没看到,横竖他怎么讨好魏珠都没用,不如想想其余的法子。看魏珠凑上来,他也没再说话,跑去牵着石荣的马,笑嘻嘻道:“石哥哥,您这马养的是真好,今儿还没喂罢,要不小人给您牵到马房去好好刷洗刷洗,再喂点上好的豆子。”   “你小子!有眼力见儿!”每次跟在苏景后头,自然也有人拍马屁,但苏景还在这儿,有人没到苏景面前讨好,反而撵到他跟前的还是头一次见。   再者石荣出身市井,又自诩是个壮汉,对魏珠这等太监,从心里说不到一块儿。   看魏珠在前头边领路回话还不时飞快一扭头瞪着门房管事,石荣哈哈笑,拍拍门房管事的胳膊,道:“成,去罢,把老子的马好好刷刷,老子给你撑腰!”   走在前面的魏珠听见石荣大笑声,差点折回去咬人,好悬忍住了!憋出个笑对苏景道:“贝勒爷,奴才瞧两位格格过来,怕是为宋格格的事情。”   苏景心下微叹,“其其格知道宋格格的事情了?”   “是。”魏珠都觉得他有点替二格格可怜。生母身份低不得宠就算了,关键是没脑子,办的事儿总惹人发笑。这回更厉害,还能跟外头朝廷上的事情牵扯上。   其实他早就知道宋格格在外面干的糊涂事儿了,不单是他,王府里面耳目灵通些的管事等有不少都听过风言风语,只是上面主子不发话,谁会去说破呢,就魏珠知道的,还有不少人等着看笑话。   魏珠把其其格跟哈宜呼安置在苏景书房边的偏厅,听到苏景回来,其其格站起身带翻身后的凳子都顾不上,跑到门口就泪眼朦胧的喊了一声大哥。   苏景打量她一眼,看她脸上全是一道道泪痕,唇色发白,道:“怎穿的如此单薄?”令人再拿两个暖炉来,让其其格过去坐下。   “好了,你也要让大哥换身衣裳。”哈宜呼比其其格会机敏的多,将其其格拉走坐下,安慰她耐心一些。   趁着去换衣裳的时候,苏景仔细听魏珠说了说情形。   “奴才打听的,是二格格把条儿关了起来,想必是从条儿嘴里问出的话,只是奴才以为,二格格毕竟……怕是条儿那小丫头还是没说实话啊。”   魏珠的言外之意苏景听明白了,他接过丫鬟捧上的帕子擦了擦脸道:“你亲自过去找苏培盛,让他审审条儿。”   魏珠骇了一跳,“这,王爷那儿……”   “你以为阿玛还不知情?”苏景冷笑一声。   那不可能!   苏培盛那老小子,一双眼睛多利啊,粘上毛就快跟猴子一样精了,就连自己师父当年都是费了不少心思才把人送到当时还是四阿哥的王爷身边去,为的就是不让苏培盛出头,谁知道风水轮流转,这人家往后还是有大前程。说白了,师父要不是怕苏培盛以后得势不容他,也未必会把自己弄出来送到贝勒爷身边了。   魏珠脑子转了一圈,心道您是主子,您怎么吩咐就怎么吩咐罢。   不过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要苏公公问到宋格格那儿……”他就朝隔壁的偏厅看了一眼。   “实话实说罢。”   听到苏景的吩咐,心里有底的魏珠溜溜达达去了隔壁的王府。苏景也换好衣裳去见了其其格。   一见面,其其格就跪到地上,让边上的哈宜呼拉都来不及拉。   苏景沉下脸,没有理会其其格,从她边上平静的走过去,到桌案后坐下。   “快起来!”哈宜呼肺都快气炸了,早知道她就不该心软过来的!这要是长辈就罢了,是大哥,还是不同母的庶出兄长,你一见面就跪到地上,这不是非逼着人答应帮你办事么?有这么求人的没有!   其其格见哈宜呼与苏景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苏景,从来温和的人第一次摆出冷若冰山的模样,她下意识抖了一下,顺水推舟在哈宜呼的拉扯下站了起来,可怜巴巴的看着苏景。   看人起身,苏景方丢掉手里的墨条,道:“坐下罢。”   两人在苏景指的位置上坐下,不用她们开口,苏景开门见山问:“你们可是为宋格格在外放印钱之事过来?”   其其格大惊失色,哈宜呼也张大了嘴。   苏景抬抬手,示意她们先别说话,“宋格格放印钱之事我早就知道,只是为清查背后之人,一直不曾插手。我想,阿玛大约心里也是有数的。”   这一次其其格忍不住了,眼泪一下涌出来,哭道:“大哥,我求求你,想法子救救我额娘。”   “要如何救呢?”苏景很平静的望着她,“其其格,你心里也明白,这印钱,朝廷律法严禁,然而民间屡禁不止,朝中大臣也多有私犯者。可此事,别人做的,皇家宗室做不得。尤其是我雍亲王府,阿玛何等端方之人,宋格格明知故犯,王府不可能再容下她!”   其其格原本是抱着莫大希望而来,岂料苏景说的斩钉截铁,顿时被冲昏头脑,失态道:“大哥,不过是放印钱,你也说连朝中大臣都有人私下在做,为何我额娘,偏偏就容不下我额娘?她不过是……”不过是想多给我置办一些东西罢了。   “其其格!”哈宜呼在边上呵斥了一声。   “无妨。”苏景摆摆手,示意哈宜呼不必担忧,缓缓道:“为何你额娘不能做?因为她是雍亲王的妾室!皇家的女人!”   哈宜呼跟其其格一时无言。   “印钱高利,民间借贷者,除去赌徒,便只有走投无路,骤遭大难的百姓无奈之下才会前去借债,这些借贷之人,十之有九无法偿还,最终只能家破人亡,卖田卖地,甚至卖儿卖女去偿还。”苏景面色肃然的看着其其格与哈宜呼,道:“你们出生在王府,锦绣云堆中长大,所有的不平,无非是兄弟姐妹间多得阿玛两句夸赞赏赐,或是少了两匣子钗环首饰。可在民间,贫民百姓之家哪怕吃顿饭,都不敢多喝半碗稀粥。大哥在姨母家中长大,江南又是富庶之地,当年大哥的姨夫尚且有个差事,饶是如此,想要填饱一家人的肚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其其格,宋格格每一两挣回来的银子,都是一家贫民百姓的血泪,如此,你还要为她求情吗?”   其其格被苏景描述的场景镇住了。的确,就像苏景话里所说的那样,即便她不是雍亲王府最得宠的女儿,甚至可以说是所有子嗣里最北冷落的一个,然而她所觉得的憋屈,也不过就是常日见不到四爷,今日送来的菜色不及别人罢了。真正的人间惨相,她何曾目睹过?   可不管如何,宋格格,终归是她的生母。   “大哥,我,我有银子,我把银子都拿出来,还给那些人,您帮帮我好不好,我额娘以后不敢了,就让她呆在她的小院子里,吃斋念佛行不行?”其其格不敢祈求太多,反正宋格格也不得宠,她现在希望就是能把宋格格留在王府,好歹她能看顾一二。   然而苏景还是摇头。   匡提科的早晨如往常一样忙忙碌碌的,行为分析组(BAU)的探员们来的很早。弗吉尼亚州一桩连环杀手案已经延宕许久,每次月圆之夜,凶手都会丢下一具女尸,尸体没有被虐待的痕迹,但是她们都有一年以上的失踪记录。因为月圆的时间并不固定,死者的背景,死亡方式,被丢弃的地方也完全不同。地方警局最初并没有将这些凶杀案联系起来。直到犯罪实验室发现死亡的七名死者身上都有同一人留下的DNA,而且这些死者都有生育过的痕迹,是被人剖开了肚子再进行缝合后,警方最终请求行为分析组的协助。   行为分析组的探员们接手这个案子后很快就发现这与十年前的曾经出现过的一起连环凶杀案有关。   十年前弗吉尼亚州的罗克罗小镇曾发生过一系列震惊美国的连环凶杀案。死者都是二十到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女性,白种人,普遍出生于中产阶级家庭,在警察局留有失踪记录。每当月圆的时候,人们就会在一些公园附近会发现一具这些已被报称失踪的女性尸体。警方动用大量人力,BAU也曾经应邀前去协助,新闻媒体大肆报道。但很遗憾的是,当时的警察部门出于某种目的,一直到发现第五具尸体的时候才邀请BAU,而BAU抵达的第二个月,嫌犯停手了,警方没有再发现任何尸首,对当地其余失踪女性的调查也没有任何进展,BAU只能无功而返。因为遇害人全是年轻美丽的女性,又都是在月圆夜被发现,新闻媒体们为嫌犯取名为——月色夜访者。   在经过大量的排查工作后,BAU十年前曾经赶去处理过这件案子的艾伦·霍奇,如今的BAU负责人作出一个大胆的判断,月色夜访者回来了。而且这一次他更加大胆,来到了华盛顿。   而这一次因为得知的消息更早,探员们根据手上的证据终于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测,所谓的月色夜访者并不是单独作案或者几人伙同作案,从DNA留存来看,应该是一个大型组织。尽管死者身上没有发现任何宗教痕迹,但他们认为这依旧很可能和某种崇拜祭祀有关。   “根据法医检测,尸体被发现时离她们的死亡时间并不长。”特别督查探员大卫·罗西说道。   拥有三个博士学位,两个学士学位,五分钟就可以看完一本书的天才探员斯宾塞·瑞德接话说,“今晚就会有一次月圆,根据凶手的模式,我们必须在今晚之前想办法把凶手找出来。”   “联系警方,我们得做一次侧写。”行为分析组的主管艾伦·霍奇做出了决定。   行为分析组的联络官珍妮弗·洁诺接到一个电话,她起身到会议室门外接了两分钟电话后走到霍奇身边,“霍奇,外面有很多记者。”   记者的到来所有人都并不意外,霍奇冷静的道:“二十分钟后你准备一次新闻发布会,我们需要利用媒体给嫌犯们先造成压力。希望这样做能让他们收敛一些。”虽然这样吩咐,不过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   格斗经验最丰富,身材高大,拥有一半黑人血统的探员德瑞克·摩根扭过头,“到目前为止我们对嫌犯们知道的情况并不多,”   瑞德鼓着两腮,挫败的道:“我们需要更多的资料,可惜受害者的家人们都想不起更多的情况了。”   “或许我们可以再询问一下十年前那些受害者的家人。”罗西提出一个建议,“根据这些口供,当时我们没有位这些人做认知回忆引导,我们都知道,在处于巨大悲痛中时如果缺少合适的询问方法,很可能会漏过重要的要点。”   听着大家七嘴八舌发言的霍奇一直在沉默,直到罗西开口,他的眼神很微妙的变了一下。   老练的罗西立刻就发现了,他盯着霍奇,“艾伦,你想到了什么?”   霍奇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瞒过这位忘年交。要知道大卫·罗西可是一手创立起BAU的元老之一,他虽然退休许久后再回来,但这些年在侧写方面的技能从来没丢下过。   可对于这件事他确实无法轻易提起。   他难得的为难和沉默如果是在平时大家不会追问,然而现在很明显是关于案情的。   “霍奇,如果你知道什么,你应该告诉我们。”摩根劝说道。   瑞德就要直接的多了,“长官,有什么是我们的权限不能知道的吗?”   眼看像一家人一样的同事们脸色都难看起来,霍奇摸了摸额头,走过去关上了门,回来低声道:“十年前有一位受害人成功逃出来了。”   探员们全都震惊极了。   洁诺立即道:“可没有任何一家新闻媒体提过这件事。我查阅过关于这件案子的所有卷宗,没有发现这样一位受害者。”身为新闻官的她相信自己不会有这样明显的疏漏。   “既然有受害人还活着,我们为什么不一早就去找她谈谈呢?”摩根明显有些生气了,“霍奇,要知道现在外面几乎每天都可能有一个女孩遇害。”   “我很愿意尽一切努力去解决这件案子!”面对摩根的质问,霍奇有些恼怒,但更多的是无奈。   “霍奇……”罗西仔细观察过霍奇的表情笃定的问,“你是不是收到了上级的命令?”他微笑起来,“那位受害者的身份想必非同一般。”   霍奇看着他,双手环在胸前,拧紧眉头说出谜底,“好吧,大卫,我知道我不告诉你们是不行的。”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受害人当年只有十岁,出于保护未成年人的目的,我们没有告知媒体这个消息。”   “这不符合侧写。”瑞德可不理会刚才同事们之间诡异的气氛,他困惑的自言自语,“嫌犯怎么会对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动手。”   “但当时她是从那里逃出来的,而且她清楚的记住了当时在她身边还有一些别的被绑住的女人,她们都很年轻。她认出了其中一个受害人的照片,确定当时看见过她。”霍奇叹了口气,“也许是她的逃离惊动了他们,在那之后他们就停手了,没有再发生女性遇害的案件。这件案子成了死案。”   听说受害人当年只有十岁,洁诺立即道:“那我们可以再找她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   “即使已经过去十年,但这种方法是可行的。”罗西也很赞同。   “这正是我烦恼的事情。”霍奇神色凝重,“我很赞同你们的看法,但我们可能无法联系到她。”   “她搬到哪儿去了?”摩根朝边上曾经是著名黑客,后来被调查局收编成为探员,喜欢色彩鲜明打扮的探员佩内洛普·加西亚看了一眼,“有佩内洛普在,我们一定能找到她。”   加西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长官,放心交给我吧,只要她还在地球上。”   霍奇没有回答,他只是很奇怪的看了一眼加西亚,看的加西亚心里没底。   探员艾米丽·普兰迪斯试探性的问霍奇,“霍奇,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或者你是担心对方不肯配合,不管怎么样,这是很重要的一条线索,我们都需要试试。”   一贯严肃而面无表情的霍奇很难得露出一个苦笑,“你们或许都听说过她的名字,她叫艾比·罗斯尔德。”   “艾比·罗斯尔德?”加西亚惊叫了一声,下意识的抬抬镜框,瞪着大眼睛迷茫的看着边上的摩根,“我是不是听错了,刚才长官只是说了艾比,没有后面的单词。”   摩根看着她,难得失去默契,他显然也处于震惊中。   “等等,长官,您是说罗斯尔德家族的那个艾比·罗斯尔德吗?”普兰迪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霍奇点了点头,他神情严肃的注视着自己的探员们,“我想大家现在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虽然我很不愿意这样说,但如果这件事情出了差错泄露出去,极有可能会彻底断送我们的职业生涯,我希望大家明白这一点。”   剩下的探员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下可好了。”摩根摸了摸头,靠在门框上。   瑞德开始疯狂的给大家科普罗斯尔德家族的资料,“罗斯尔德家族历史悠久,据说他们的祖先曾经参与建立罗马帝国,他们家族手中有大量公元四世纪时留下的文献,伊斯坦布尔至今留有以他们家族祖先名字命名的殖民地。他们的祖先还曾经参与欧洲数个国家的君主立宪改革。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几乎所有参战国家都向他们借了巨额贷款,有些国家直到现在还在还债。他们是最早在美国投资的旧贵族,并且因此得到巨额回报,经济危机爆发时他们支持总统新政,用贷款的方式帮助政府实行城市公共设施的改建,建造华盛顿和纽约有一半都来自罗斯尔德家族旗下的钢铁企业。而近二十年,他们着重发展科技产业与生物产业和航空通信业务以及旅游业。” ☆、第55章 清圣宗   作者有话要说:     “其其格,你还是不明白。民间百姓家破人亡,没有生路,便会起来反抗,你可知道我爱新觉罗祖上只是关外一个小小的部族,满人有多少,汉人又有多少?若非当年前明民不聊生,化作流匪四处作乱,我大清无论如何是没办法入关坐稳这天下的!”   “大哥……”其其格与哈宜呼对这一段话似懂非懂,毕竟她们是女孩子,平日就是教导,也不会跟她们讲这些。但苏景说的浅显,老百姓,吃不饱饭,就要作乱,那江山,自然也就不稳了。   “所以大哥说,印钱,别人可以放,皇家宗室不能放,因为奴才可以换主子,江山,却是我爱新觉罗氏的!”苏景用一种冷酷而又决绝的态度告诉其其格——你的生母犯的并不是小罪,而是可以祸乱江山的大罪!所以绝无幸免之理。   哈宜呼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之前虽知道律法严禁放印钱,但律法禁止的事情太多了,还不是有无数人在做,而真正被处置的勋贵重臣又有多少?所以她原本想的就是看在姐妹之情的份上,陪着其其格过来求一求,大哥一向爱护她们,想必会答应的。实在不成,也不过就是让宋格格被送到庄子上罢了,难道堂堂雍亲王府的妾侍,还有人敢去告状?就是闹出去,谁会审啊,阿玛,其实也是个护短的人,毕竟宋格格生了个女儿。   谁知道放印钱竟然关乎朝政大事……   哈宜呼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她赶紧道:“大哥,咱们明白了,你放心,我和其其格这就回去。”   可其其格不肯。   苏景说的这般严重,她心里隐隐约约已经明白宋格格下场怕是不会有多少,再想到苏景之前提的说一早便知道宋格格在放印钱,只是为了查背后的人才没管,她当下道:“大哥,我额娘,我额娘知道背后的人,她可以,可以将功折罪,对,她可以将功折罪。”   “不成。”苏景怜悯的看了她一眼,叹气道:“其其格,此事实在没有你插手的地方,回去罢,好好睡一晚上,过些日子,大哥带你们去庄子行猎去。”   宋格格太蠢,插手的太深,不仅放印钱,还把钱交给内务府的人来放,那些人是明知宋格格与自己有瓜葛,有意送钱上门的。他已查清楚,宋格格变卖的份例被博敦善安等人用重金换走了,再将宋格格手里的这些银子拿走去放印钱。博敦善安的目的很明白,有雍亲王府的人牵扯在里面,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个自保的手段。   原本他静观其变,就是想看看博敦他们还能动用什么手段,什么人脉,也是因为清查内务府还有一部分证据,所以他隐忍不发。没想到今日又来个岳兴阿,交待出崔家庄之事,尚家如此作为,他不信同样是盘根交错在内务府的博敦噶岱等人会不清楚,甚至是已经效忠的达春,他都打算再审问一番。   况且,内务府之事,他早就已经暗中禀告过四爷,宋格格无子无宠,牵扯到这种要命之事中,给雍亲王府带来危机,岂会还有命在?   再说不用多久他就会彻底揭开内务府的盖子,到时候便是康熙,盛怒之下,又如何容得下宋格格?求情或许能保住人,但是四爷去求,还是他去求,就为了一个宋格格,让康熙留下一个不分轻重妇人之仁的印象吗?   不,不管是他,还是四爷,都绝不会为宋格格,或者说为其其格做这样一本亏比的买卖!   “不!”其其格凄惨的尖叫一声,跑到苏景面前跪下,扯住苏景的裤腿道:“大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额娘,她只是太傻,她根本就不知道啊,都是条儿胡言乱语撺掇的她,大哥,你那么疼我,你比阿玛还心疼我,你看在我的份上救救我额娘,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以后只有你一个大哥……”   “二妹妹!”听到其其格喊出最后一句话,哈宜呼吓出一身冷汗。   这种话,是能随便说出口的么,让福晋听见了,怕是折腾掉其其格一层皮!   苏景目光幽深,看着眼前哭的涕泪横流的其其格,没有追究她方才的失言,只是淡淡道:“其其格,你也大了,有些话你可知道是绝不能说的?”   森寒的眼神,冷冽的口吻,似乎连其其格的悲伤都一起冻住了,其其格下意识不敢再开口。   “起来罢。”苏景伸手在其其格手肘上一带,将人扶起来,淡淡道:“其其格,听大哥的话,回去自己的屋子,好好睡一晚,明日起来,你依旧是雍亲王府的二格格,大哥的二妹。大哥,依旧会为你筹谋亲事,不致让你远嫁蒙古。”   “大哥……”其其格愣愣的看着苏景,却发现这张脸上什么痕迹都没有,她觉得心里发寒,又有点羞愧,因为她知道,自己坚定不移要替生母求情的念头,被最后那句话动摇了。   “哈宜呼。”   苏景唇角挂上了哈宜呼熟悉的笑容,可哈宜呼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她心里此时满是畏惧,好不容易才控制那种心惊胆颤,挤出笑喊了一声大哥。   就像没发觉哈宜呼笑的有多僵硬一样,苏景温和的道:“把其其格带回去,今晚你与其其格一间屋子歇息,你是姐姐,要照顾好妹妹。”   “是,大哥放心。”哈宜呼很乖巧的应下,上来拉了拉其其格,发现其其格没有抗拒,带着人出了偏厅。   跨过垂花门洞的时候,哈宜呼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却发现这里已找不到一丝之前她以为的温暖。   乌喇那拉氏听说苏培盛带人直接冲到宋氏的院子把人带走,先是恼怒起身要去找四爷。   “苏培盛实在大胆,他是要带我执掌内院不成?”   边上的苏嬷嬷忙拦住她,“福晋,您何苦呢,苏培盛虽猖狂,但敢来内院拿人,必然是得了爷的意思。宋格格那边,这些日子的确是有些不妥当,您只当不知道就是了!”   “她就是再有错,那也该是我这福晋来管束,轮不到他来拿人!”乌喇那拉氏并不在乎一个宋格格,无子无宠的,她犯不着装贤惠。可苏培盛连招呼都不打,就把人带走了,她岂能下得了台,往后这后院里一个个的,岂不是只畏惧苏培盛,全然忘了她还有这个福晋?   “说来说去,王爷也太……”太没把我这个福晋放在心上了。   苏嬷嬷没吭声。这事儿说到底,有苏培盛的确是猖狂的缘故,但也跟王爷与福晋之间越发淡漠有关。就像宫里的娘娘,万岁要是连在你宫里歇歇脚都不肯,哪怕是贵妃,你看看下面的人听不听使唤?   “听说魏珠跟在苏培盛后头去,是魏珠先去找的苏培盛罢?”   听这话,苏嬷嬷心里叹了一口气。苏培盛眼里无后院的人不是头一回,但有魏珠在,想必才是福晋动了真火的缘由。福晋,终究容不下那位大阿哥。   果然乌喇那拉氏又道:“咱们那位大阿哥是真厉害,内务府,蒙古人,不管哪儿的差事他都能办,万岁面前又说得上话,想举荐谁就举荐谁,亲叔叔都要送礼来谢他。如今又管上王爷妾室的事情了,我看往后连我手里的事情都一并交出去罢。”   “福晋!”苏嬷嬷骇的面如金纸,不顾身份喝了一声,喊完就赶紧扭头左右看看屋里服侍可都是乌喇那拉氏真正的心腹。   乌喇那拉氏也已明白过来自己真正的失态了,可她实在控制不住,嗓子眼里就像是有一团棉絮,让她不吐不快。   她出身著姓大族,是原配正室,膝下有子有女,嫁给四爷二十年,兢兢业业打理中馈,宫中请安亦不敢有半丝懈怠。还要弘晖,多么努力上进的孩子,即使病弱之中,还坚持诗书弓马,待下面的弟弟妹妹又多宽和。可到了如今,她成了什么?弘晖成了什么?   弘晖还是个光头阿哥,而她,连内院一个格格的事情,都做不了主了。万岁也好,娘娘也罢,乃至四爷,甚至李氏年氏等,还有谁记得她才是这府里真正能与四爷并肩的人,弘晖才是将来应该继承四爷基业的人?   最可笑的是,弘晖出门,有人竟道这是雍亲王次子,端贝勒的亲弟弟!   次子?弘晖是嫡长子,那弘昊算得什么,一个庶孽而已,竟有人拿他来提弘晖的身份!   一股冲天而起的怒火简直就要把乌喇那拉氏整个人给烧化了,偏偏又有一丝理智把怒火给圈了起来。她热的头昏脑胀,顺着苏嬷嬷惊恐的目光四处梭巡,指着墙根处站在一个落地八宝瓶边上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苏嬷嬷一眼看出这正是平日常往苏培盛那边通消息,说起来算是王爷明着放过来的人。她心里有点犹豫,但又明白有些话能传到王爷耳里,有些话是万万不成。再说福晋眼下气成这样,这口气不发出来实在不行。   左思右想,苏嬷嬷硬着头皮出去,点了两个乌喇那拉氏的陪嫁进来,把那丫鬟捂着嘴叉走了。   乌喇那拉氏看人被带走,就像是已经在耳边听见这丫鬟被杖责发出的惨叫声一样,终于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轻描淡写的吩咐道:“丫鬟不规矩,也别将人打死,看在她老子娘得用的份上,灌完药,让她回家罢,不必进府伺候了。”   恢复过来的加西亚很快接上瑞德的话,“不仅是这样。艾比·罗斯尔德全名其实是艾比·哈布斯·洛林菲勒·都邦·奥纳杜斯·摩根·罗斯尔德。如名字一样,她的血统就代表了高贵,她是世界上最悠久最尊贵并且至今仍是最有财富势力的十大家族族长杜维·罗斯尔德在迎娶第七任妻子,年过五十后才生下的最疼爱的小女儿,她头上有七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由于父亲的花心,几个哥哥几乎是由她的母亲一手带大的,而她的母亲——莉莉丝·摩根,出身于同样显赫的摩根家族。为了照顾大姐留下的三个孩子从二十二岁开始就留在老罗斯尔德的身边。老罗斯尔德后来又先后添了四个孩子都交给了莉莉丝·摩根照顾。老罗斯尔德五十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忽然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是迎娶了四十四岁的莉莉丝,然后有了艾比·罗斯尔德。艾比·罗斯尔德出生后,老罗斯尔德本来就拥有最好的医疗资源和最精心的照顾,他的身体开始越来越好,他在公开场合多次宣城这个女儿是上帝的恩赐,他将这个女儿看的超越一切,几个哥哥甚至是表哥堂兄们也因为年龄和老罗斯尔德夫人的关系,像疼爱女儿一样疼爱着这个妹妹。”   加西亚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如果你们以为仅仅是这样,那可就错了。艾比·罗斯尔德的外祖母来自意大利奥纳杜斯家族,她的祖母姓洛林菲勒,她的外曾祖母带着都邦财团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嫁到奥纳杜斯家族,并且死前指定将这些股份给以后的外孙女的血脉,也就是莉莉丝·摩根的儿女。她的曾祖母来自于世界上曾经和整个欧洲皇室联姻的哈布斯家族,还留下了一个爵位——哈布斯公爵,而她亲爱的父亲老罗斯尔德先生,在她出生后就决定将这个爵位留给她继承。世界上前十的家族,她身上流着其中六个的血,而剩余的四个,一个是她的姑父,一个是她的姨父,还有两个,分别是她的教父和教母。她十六岁生日宴的时候,仅仅是头上的王冠就价值五千万英镑,震惊了全世界,媒体称她为‘有史以来最尊贵的公主’,还有报纸形容她为‘拥有一切的女孩’。”她的语速快极了,像发射子弹一样,“还有还有,你们知道吗,她出生时候是谁为她主持的受洗?是教皇,对没错,就是那位已经在位二十年现在依然在位的班芬尔教皇!”   “好了宝贝女孩,我们都知道这个女孩的非同一般了。”摩根按着眉心无奈的说。   “越是这样,我们就越难接触到她。”来自意大利的罗西拉着脸,他对教廷总是有种很微妙的感觉,“霍奇,你肯定已经想办法和罗斯尔德家族联系过了。”   霍奇揉了揉眉心,“他们拒绝了我。两个小时前,我接到了司法部长亲自打来的电话,严禁我们再继续打扰罗斯尔德小姐。”   听到这句话,探员们再也没心思打听什么非同一般的家世,他们显得忧心忡忡,眼看案情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突破点,可这个突破点却是无用的,这让心急如焚想要抓住疑犯,拯救被害人的他们别提有多沮丧了。   异常艰难的十分钟沉默期过去后,罗西疑惑的看向霍奇,“我很好奇,像这种家族出生的女孩,怎么会落到那样的人身上,我以为她的身边至少会有一个军队在保护。”   “她是自己想办法偷跑离开的。”霍奇回答这一句后,思绪飞回了十年前他刚加入BAU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年轻干练,还在另一位BAU创立人,现在已经离开的基森·伊甸带领下办事。他看着伊甸在司法部甚至是总统办公室的压力下办案。   保罗·罗斯尔德正在和伊甸说话,他努力克制自己的焦虑,“伊甸探员,总统先生向我推荐了你们,我希望你们不会让我失望,你们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提出来,我只有一个要求,把我的妹妹艾比·罗斯尔德平安带回来。”   “罗斯尔德先生,请您放心,这是我们的职责。”伊甸没有什么特别的波动,“现在我们需要请教您一些问题。”   “你想知道什么。”尽管心急如焚,但为了救出自己的妹妹,保罗·罗斯尔德依旧压制自己配合。如果是在平时,一个FBI的探员,是很难跟他打交道的。   “罗斯尔德先生,请问艾比小姐失踪了多久?”   “已经两周了。”一说到这个,保罗·罗斯尔德脸上就显得有些绝望。   “你们报警了吗?”   “罗斯尔德先生第一时间联系了我们。”总统幕僚长助理走过来说,“因为罗斯尔德小姐皮肤下装有最先进的追踪仪,我们曾经组织人手追查过,但追踪仪显然被人取出来破坏了。”   “艾比的的项链和腕表里都有追踪仪,不过都没有任何信号。”保罗·罗斯尔德唇角绷得紧紧的。   “罗斯尔德先生,请恕我直言,像罗斯尔德小姐这样的身份,身边应该会有很多保镖,而据我们推测,最近出现的这位连环凶手虽然凶残,但只是普通人,显然还不足以有这样的能力攻破罗斯尔德小姐身边的安保人员。罗斯尔德小姐是怎么出事的呢?”那时候的霍奇和罗西有一样的困惑。   保罗·罗斯尔德却没有说话,他只是面带怒气的看了一眼那位幕僚助理。   幕僚助理咳嗽了一声,走到探员们身边低声解释,“罗斯尔德小姐一位好朋友失踪了一年,她很有可能是你们手上的案子其中一位受害者。格瑞斯小姐知道罗斯尔德小姐正在打听好朋友的下落,她得知这件事后就告诉了罗斯尔德小姐。罗斯尔德小姐提出要找人手调查真相,但被老罗斯尔德先生拒绝了。格瑞斯小姐因此用自己的名义将罗斯尔德小姐接到家中,罗斯尔德小姐在她的帮助下脱离了保镖。直到二十个小时后都没有消息,格瑞斯小姐才告诉所有人罗斯尔德小姐可能出事了。”   这可真是……   探员们都有点明白为什么总统如此紧张了,不仅是因为罗斯尔德家族的权势,更因为总统任期只有一年了,这件事和总统女儿格瑞斯有直接的关系,如果罗斯尔德家族的公主出了任何意外,总统显然不可能继续连任的,说不定还会遭到疯狂的报复。要知道,这是美国,而美国总统表面上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人,其实只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人的代言人。   霍奇看着幕僚助理,“您是如何断定罗斯尔德小姐一定是被连环杀手抓走的?”   “罗斯尔德家族动用了一切庞大的资源,他们从几十万张卫星照片里筛选出了这个。”幕僚助理从身后的随从手里接过一个平板电脑,他打开后翻出一堆照片。   照片背景是一片黑暗,但有几处星火特别明显。   “这是……”保罗·罗斯尔德把电脑拿在手中,飞快的解释了一遍,“CIA的人破译出来,他们说这是多力密码。密码的原理基于天上星座和地上灯火的闪烁回应。”一位出自情报局随同而来的密码专员走到白板前,飞快的计算着,最后得到一个结论,“这几张照片告诉我们,她在连环凶手的家里,但她不知道关押她的是什么地方,她周围还有三个女孩。”   “她很聪明,也许关押她的地方有一个窗户,让她能够看到夜空和不远处的环境。看这里……”密码专员指着其中照片上的亮点,“这里应该是一棵树,在华盛顿周围林区里,因为树木茂密,林中常年累月都很黑暗阴冷,为了改善这样的情况,附近的居民们在一些长得高大的树木上挂了镜子,这些镜子能够反射太阳的光线,把周围变得明亮。但随着城市改造,森林越来越少,而且这样做容易引起火灾,许多镜子都被摘下了。”   “这么说罗斯尔德小姐猜到她失踪后会有人用卫星照片搜寻她,她又通过透气的窗户发现外面有一颗挂着镜子的树,于是设法用手上的东西在夜晚反射光线配合星座给我们线索。”伊甸看着保罗·罗斯尔德说。   “艾比……”保罗·罗斯尔德仰了仰头,声线有些颤抖的说,“她是个天才,她只有三岁的时候就检测出智商超过200,并且被断定她的智力还在继续发育中。她喜欢学习各种不同的知识,任何东西,我是说任何,只要是她想要学习的,她总能很轻松的从熟练到精通。我们的父亲甚至因此担心她因为太过聪明而夭折,或者引起心理性格上的问题。可事实证明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她很善良,她也很热情,她喜欢音乐,喜欢画画,喜欢舞蹈,她还喜欢跟家里的厨师下厨,她关心自己的亲人和朋友,所有人都喜欢她,包括家里的花匠。我们从来不勉强她要学习什么,直到她七岁的时候我们的祖母去世了,她发誓要学医,按照她的意愿,我们把她送去华国呆了两年,学习那边的中医。她是罗斯尔德家族最珍贵的宝贝,我简直不敢想象失去她的日子。” ☆、第56章 清圣宗   作者有话要说:  桑枝被带出院子的时候娘老子就收到消息,桑枝娘打灶房连奔带跑的撵过来,跪在道上不肯走,扒拉着刑婆子的裙角不肯松手,“邢大娘,邢大娘,您手下留情啊!”   刑婆子很为难。   要说她乐不乐意干这种事儿,那是必然不乐意。她们原本都是乌喇那拉家的奴才,福晋嫁给四阿哥,当时是在宫里他们自然跟不进去。但后来出宫开府,乌喇那拉家立即就把他们送过来,从此大家就拴在一根绳上,和王爷身边的大太监大嬷嬷斗,和宫里跟着王爷出来的人斗,和内务府选送过来的人斗,要是不齐心,如何能成呢?他们这些人,彼此都是联络有亲的。   可当奴才的就是这样的,平素再在主子面前得脸,那也是主子一条狗,赏你几根骨头算好,要你的命,你也得跪着磕头谢恩。   刑婆子看桑枝娘哭的没个人样,说起来平日也是个体面人,管着正院的小厨房,处处妥帖,十几年没出过差错,当下小声道:“桑枝娘,你别为难我,福晋下的令,你呀,回去罢,想想你家里还有两个儿子。”   桑枝娘还要纠缠,刑婆子拉下脸道:“说来说去也怪你自个儿,咱们是打哪儿来的人你心里不明白,偏要嫁给周昌,还舔着脸把闺女送到福晋跟前,你啊,糊涂!”   周昌是谁,说是高大嬷嬷的亲侄儿,其实早就过继给的高大嬷嬷,算是高大嬷嬷的养老儿子。高大嬷嬷是养大王爷的贴身嬷嬷之一,在王爷面前自然是有脸面,周昌又管了王府的膳房。说起来,嫁给周昌不能说不好。可坏就坏在,桑枝娘是从乌喇那拉家过来的人,当初福晋出面撮合这桩婚事,未尝没有点其它的意思。   可这桩婚事就没坏处?   瞧瞧眼下,坏处就来了。王爷与福晋和和气气的时候,你一家当然平平安安,在主子面前也递得上话。可要两位主子有个万一,那就不好说了。尤其桑枝娘还听男人的话真把闺女送到福晋面前服侍。   真是个傻子!   刑婆子又在心里叹了口气,把桑枝娘推到一边,不妨又被桑枝娘拉住,她正要发火,就听桑枝娘怯怯道:“邢大娘,让我和桑枝说几句罢。”几十板子下去,谁知道待会儿闺女还能不能活的成?   刑婆子叹道:“还说甚么呢?”见桑枝娘泪眼蒙蒙实在可怜,只得说了实话,“人送到我们手上的时候早就灌了药,你啊,回去罢,就当没生过桑枝。”   桑枝娘两眼发直,呆呆的松开刑婆子,眼见着自己的亲女儿跟死狗一样被人拖走了。她跪着跪着,直到看不见一行人身影,忽然嗷的一声从地上窜起来,跑去找自己男人!   苏培盛正在审人,外面忽然有人叫门,苏培盛自然不乐意,擦擦手上的血污出去。   “怎么回事儿,这是谁都能来闹腾的地方,你们脑袋不想要了是不是!”   看院子的人点头哈腰赶紧赔不是,解释道:“苏公公,那是周昌家的。”   “周昌家?”苏培盛对周昌还是有点儿印象,“他婆娘来这作甚?周昌呢,还不赶紧让人把她带走。”也就是高嬷嬷的侄儿媳妇,换个人,苏培盛指定先令人押下去收拾一顿再说,反正守着刑房呢。   “是桑枝。”那人一看苏培盛的神色,就知道他没将一个小丫鬟放在眼里,“就是周昌的闺女。”   苏培盛一下想起来是那个随手按在正院里的丫鬟,啊了一声,问:“桑枝怎么了?”   那人脸上就显出点为难,低头束手道:“说是办事不精细,摔碎了福晋一根簪子,这不被下令杖责。说是,说是……”   “说是甚么?”苏培盛脸色阴郁的追问。   “说是灌了药。”   苏培盛呵呵笑,心里一把怒火窜的老高。   福晋啊福晋,您这哪是在打什么桑枝,您是想打老奴我,想给老奴灌药罢。成,老奴等着您!屋里那宋格格,可还审着呢!   苏培盛严肃的吩咐人把周昌给赶紧叫来带人回去,“王府的规矩,她闺女犯了错,福晋要处置她还闹腾,眼里还有主子没了?让周昌过来,把人带走。”   那人看苏培盛笑的一脸阴阳怪气,心里一个哆嗦,不敢再暗着给桑枝娘说话,出去报消息了。   苏培盛进去刑房就看到魏珠对他笑的鼻子眉毛都挤到一块儿。   再里间宋氏正被两个老练的婆子用蜡油问话,魏珠嫌弃里面腌臜,再说宋氏毕竟身份不一样,他们就是太监,还是别在场的好,因此出来了。一出来发现苏培盛也不在,打听两句,顿时就乐了。   看到苏培盛进来,魏珠凑上去道:“苏公公,福晋打人了?”   狗东西!   苏培盛一直记着自己当初眼看要被选到御前伺候又被梁九功撵走的仇,虽说他现在跟着王爷说不定还更好。但他看到魏珠心里还是不舒坦,那是无论如何尿不到一个壶里。   此时见魏珠还有看笑话的心思,怎么会不明白,当下也感叹道:“这些小娃娃,就是没□□好,到底是年轻,一到主子面前就提不起来。”   呸!   说谁年轻提不起来呢?   魏珠磨牙,懒得打听了,左右就是那点子事儿,谁还不知道谁啊?正巧里头审人的婆子出来了一个,他努努嘴,道:“苏公公,您瞧。”   苏培盛倒不想跟魏珠这会儿撕破脸,等着瞧罢,大阿哥得宠是得宠,那总越不过王爷啊。他不敢跟大阿哥比,王爷身边的大太监总要比过大阿哥身边的大太监罢。小子,你等着!   “问出来了?”   婆子恭敬道:“宋格格道就是条儿她爹和条儿舅舅经的手,其余没旁的人。”   苏培盛接过记录,他当初也是选中学过认字,自然认识上面的东西,略一看,发现上面记录的很想详细,当没有甚么缺漏的了。   “得了。”苏培盛一弹纸页,笑呵呵道:“魏公公跟咱家一块儿去禀告王爷?”   魏珠怎么会去,嘻嘻道:“苏公公,您这话说的,小的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呢。”   算你小子识相!   苏培盛心里哼了一声,也不管魏珠,拿着证词走了。   四爷正在屋里大发雷霆。   他的确是早就听说宋氏有点不妥当,但他虽这段日子对福晋渐有不满,却仍然相信福晋管家的手段。无论如何,宋氏是后院中人,所以他一再暗示福晋,让福晋看严宋氏。后面苏培盛查到宋氏私卖份例,他只觉颜面大损,再后来,宋氏竟然将变卖份例的钱拿去放印钱!他那时已察觉这绝不是王府几个下人撺掇就能干成的事了,加上弘昊也并不隐瞒,他欣慰之余顺着弘昊暂时把事情按下来,免得坏了弘昊的算计。   可福晋那儿,他又亲自点了几句,希望福晋敲打一番宋氏,使宋氏收敛一些,同时也不至于把宋氏吓得太过,惊动背后的毒蛇!   可眼下看来,宋氏是个蠢材,被人一再利用自然该死,但福晋,也没有尽到职责,她是管不住宋氏?不,乌喇那拉氏只怕是觉得宋氏陷得还不够深罢了!   四爷越想越气,恨不能立即就把乌喇那拉氏叫来痛骂一顿。但他连不满,都不能在此时宣之于口。   运了运气,四爷问苏景,“其其格去你府中,可是为宋氏求情?”   苏景温和道:“阿玛,宋格格是其其格的生母,她也是一片孝心。”   “不分轻重!”四爷将手里捧着的茶盅一丢,骂道:“她跟她额娘一样糊涂,宋氏这个……”四爷看看苏景,好不容易忍住到嘴边的话。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在儿子面前痛骂自己的妾室。   话锋一转,四爷问起内务府的事情,“你方才说崔家庄的事情和内务府有关?”   苏景点头,“是,儿子让人查探过,虽然尚家安排在崔家庄的管事已经死了,连崔氏的族老等人都死在那场山洪里,但当年买地用的是红契,官府还存有文档。”   “不行。”四爷同样志在天下,对于内务府藏着这样的毒蛇,又如何不心有余悸呢。然而他志在天下,却不是已掌控天下。他沉吟道:“尚家,是万岁一手检拔,当年三藩作乱,满朝文武反对,尚家却到万岁跟前立志从军征战,尚兴死了,尚家族中还有不少跟随在尚兴身边的子侄,都丢了性命。没有确然证据,万岁不会惩治尚家。”   处置尚家,就意味着要万岁自承识人不明,前明的崇祯缘何一定要杀袁崇焕,其跋扈擅权是一回事,还有一个,便是袁崇焕屡屡许诺何时平乱却皆不能做到,以致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粮给粮的崇祯颜面大失。天子的颜面,有时候比朝政大事都更重要!再说对万岁而言,尚家到此事依然是可控的,与那些著姓大族和宗室权臣毕竟不同。尚家依旧还在内务府包衣旗下,是万岁亲近的家奴。   “喔噢,智商超过200,持续发育。”探员们听霍奇回忆到这里吐出一口气,不由自主的看向瑞德。霍奇难得微笑了一下,继续讲述自己的回忆。   ------------------------------------------------------------------------   幕僚助理走过来,“罗斯尔德小姐在生物学方面很有天赋,她回国后带回来华国的一些草药,罗斯尔德财团旗下的生物公司已经在这些草药上获得突破性进展,一旦成功,极有可能攻克癌症。我们起初以为有人绑架她是为了获得这项即将震惊世界的技术。伊甸探员,哪怕是为了那些病人们,我想你们也应该竭尽全力。”   “我们会尽一切力量的。”伊甸郑重的承诺着。   “伊甸探员,这是艾比的照片。”保罗·罗斯尔德把一张相片递给霍奇,“我们小心翼翼的保护她,从不让她在公众面前曝光,就是为了避免她受到类似的伤害。我的父亲和母亲已经住进医院,我的整个家族都面临崩溃,你们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我希望你带着这张照片,也许罗斯尔德家族在许多人眼里不是什么好人,但艾比是一个好孩子,她是真正的天使。”   “请您放心,罗斯尔德先生。”伊甸接过照片,“你们带来了很重要的消息,我现在需要和我的探员们单独分析一下案情。”   这时候的霍奇再度停下回忆叙述,他掏出自己的钱包,从夹子深处取出一张相片,霍奇看了看照片,将之贴在了被害人相片的最上面。   看着照片上的女孩,探员们都有瞬间的失神。   她有一头瀑布般的金色长发,她的五官完美无缺,小巧而又不会过分精致,看得出来她身上可能有一些亚裔血统,恰如其分的磨平白种人过于过于突出的棱角分明,给她的面容添上了几分温润。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孩坐在木制秋千上灿烂的微笑着看向镜头,她的眼睛是翠绿色的,比世界上最澄澈的绿宝石还要动人。即使女孩年龄尚幼,但不难推断女孩长大会有如何倾倒众生的美貌,就是现在,女孩也美的让人震惊。   “老天,怎么有人能对这样的女孩下毒手?”加西亚双手捧在胸前,“即便我是女人,但光是看着她的照片,我的心跳就要停止了。”   “她脸部轮廓和五官的分布比例是最完美的。”瑞德做出一个肯定的结论。   “霍奇,你们当时是从哪儿下手的?”洁诺看着脸色凝重的霍奇。   “CIA把我们之前分析凶手可能隐藏受害者的地形图和出现密码的卫星照片进行了比对,接着我们收到了她再次发出的讯息。”霍奇沉声道:“她再次用密码给我们传送了消息,在我们赶到之前,她已经逃出来,我们在森林里找到了她。可很遗憾的是,她醒来后也许是应激障碍,她很显然遗忘了一些关键的东西,她不记得自己是从哪儿逃走的,不记得自己被关押在哪儿,更不记得凶手们的长相。我是第一个救起她的人,在医院里陪护过她两天。那两天,政府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扫荡了那片发现她的森林,但一无所获。鉴于她情绪处于随时都可能崩溃的情况,罗斯尔德家族拒绝我们进一步询问,并且司法部长亲自动手销毁了关于她的一切文件记录,同时下达命令,不许我们向外界泄露任何消息。这件案子渐渐成了死案。”   “我可不认为这案子真成了死案。”罗西话中颇有意味,“罗斯尔德家族怎么会容忍家族宝贵的明珠就这样被人绑架折磨并且差一点遇害?我想这些年罗斯尔德家族一定没有停止过调查,也许他们所知道的比我们知道的还要多。”他定定的看着霍奇,知道对方其实和自己也有一样的怀疑,“至少我们要确定当年那些人有没有被罗斯尔德家族找到,如果……”他笑了笑,“那我们这一次要寻找的就是模仿者。”   “霍奇,我们必须再试一试,我们还有时间,可那些受害人没有时间了。”普兰迪斯代表大家出声表达了他们的坚持。   “部长不会放过我们的。”霍奇扫视了大家一眼,拿出手机拨打出一个电话号码。   罗斯尔德家族的祖宅里,管家福茂先生接起电话听到对面那个熟悉的声音就皱起了眉。   “霍奇探员,我告诉过您小姐不会接受任何询问,如果您再打电话过来,我会……”   福茂管家的的威胁还在继续,正沿着旋转楼梯从楼上走下来的艾比听到了他的话,她敏锐的注意到一个刻意藏起来的姓氏——霍奇。   十年前那些血腥和尖叫似乎又重新浮现,她竭力压住从胃部涌起的不适,紧紧抓住了楼梯扶手,她又觉得十个手指都在隐隐作痛了。   “恕我直言霍奇探员,我很尊重您在做的事情,但先生和夫人都不希望小姐再受到任何打搅,罗斯尔德家族想要遗忘那场不幸,一切试图让我们回忆起它的都是我们的敌人!”福茂管家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发现艾比不知何时站在身边的他愣住了,握住话筒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姐,您……”   “福茂叔叔,如果是找我的,请你把电话给我。”艾比口气平静极了,可福茂能从里面听出一种坚决的意味。他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将电话递了过去。   握住电话的艾比深吸了一口气,“霍奇探员,您好,我是艾比·罗斯尔德。”   听到这个如清泉一样悦耳的声音,正蹙眉从电话扩音器听着福茂回答的霍奇一顿,其余屏气凝神的探员们也互相对视了一眼。   霍奇最先回过神,“您好,罗斯尔德小姐。”   一直在记忆力盘旋了十年的低沉男声再度萦绕在耳边,艾比有片刻的失神,但她很快醒转过来,“霍奇探员,如果我没猜错,您打来电话,应该和十年前的那件事有关。”   霍奇沉默片刻道:“是的,罗斯尔德小姐,我们怀疑十年前那些人再度犯案,我们需要您的协助。”   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探员们屏气凝神静待着结果。   “我能做什么呢?”   “我们希望您能过来做一次感知回忆。”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   “就像催眠一样吗?”   “不。”霍奇解释道:“这绝对和催眠不同,只是能够帮您更好的回忆当时的情景。”   “我已经忘记了。”这一次在经过很久的沉默后,那边传来女孩语速飞快的话,“但我会尽力帮助你们的。”   “罗斯尔德小姐……”霍奇试图劝说两句,但那边只是丢下最后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面对这个结果,探员们只能无奈的对望。这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了,他们只能联系上罗斯尔德家族的管家,而管家对他们也是警告。唯有这位意外加入对话的罗斯尔德小姐语气平和的聊了两句,他们几乎以为有希望了,但很明显,对方极为排斥回忆十年前那场事故。   普兰迪斯大惑不解,“我不明白,她几乎都要松口了。她给我的感觉一开始很主动,她似乎很乐意帮忙,可霍奇一说要做感知回忆,她马上就像换了个人。”   洁诺手撑在桌子上看着霍奇,“她一开始问过催眠,她可能不是惧怕回忆,而是怕清晰的回忆。”看起来很矛盾的一句话,其实隐藏着另外的含义。   罗西也望向霍奇,“我们只知道受害人被囚禁过,死于剖腹,法医推测有人让这些女人受孕,然后剖腹取出那些孩子。可关于受害人被囚禁时所遭受的,因为尸体表面被毁的缘故,我们不是十分清楚。霍奇,罗斯尔德是唯一活着逃出来的人,她遭受过什么?”   “她最早被发现的时候断了一条腿和几根肋骨,肺部受伤严重,手指都有明显的瘀伤,没有其余明显的伤痕。但送到医院详细检查后……”霍奇脸色难得露出明显的怒色,“医生发现她手上的红肿瘀伤不是因为逃跑留下的,应该是有人用了一种叫夹棍的刑具,她的手指骨都发现了断裂伤。还有她的背部,一共发现了三千多个针眼。”   “噢,上帝……”加西亚睁大了眼睛。   普兰迪斯和洁诺也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至于摩根他们这些男探员,听到这个也很难不动容。   瑞德喃喃道:“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古代东方和西方的宫廷都曾经用针刺的刑罚来处置宫廷女官们,因为这样不会留下明显的伤痕,但针刺所带来的持久痛感几乎与女性生育所带来的痛感平级。还有夹棍,这……”   “别说了,瑞德!”加西亚捂着胸口,觉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了,“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愿意去回想的。老天,她那个时候才十岁!”   “她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最开始的时候她不让任何人接近她。我奉命在医院呆了两天,亲眼看到每天医生在给她输液之前都得用上大量的吸入式镇静剂。” ☆、第57章 清圣宗   作者有话要说:  苏景当然知道这个道理,“阿玛,儿子的意思,可以不动尚家,但不能再让尚家在内务府呆下去。”   “说来听听?”   “阿玛,尚家即是汗玛法的心腹,咱们也不知尚家立一个崔家庄是何用意,不如干脆切断尚家与崔家庄的联系,再给尚家一个立功的机会。”   苏景如此提议让四爷大吃一惊,他全然没想到自己的长子竟然会提出这么一个办法。可仔细一想,他又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办法。   “你是说干脆让尚家抬旗?”   “不错。”苏景笑的胸有成竹,“阿玛,尚家根基,全在内务府中,既然尚家早年便颇有功勋,只是受制于乃汉人降奴加上汗玛法还想再用尚家才不得脱离内务府,我们何不送其一场功勋,成全他们。再私下与他们提一提崔家庄之事,儿子想尚家都是聪明人,会知道进退的。”   四爷没有说话,在心中思量起来。   的确,一个三代依靠内务府发迹的家族,一旦离开内务府这块熟悉的地方,就如同无根之萍,即便仍然有不少人脉,但若说再想入之前那样出入皆有颜面,那是想也别想。抬旗,离开内务府,看起来是满门荣耀,可别人要用你的地方也就少得多了,至少后宫娘娘们背后的家族,便不会再将尚家放在眼里。而尚家衰弱,却依然在万岁的心里有着心腹的地位,往后是不用愁的,只是要潜心发展个一二十年,如此,尚家必然会想尽办法另外投效个主子,不会如之前那边稳如泰山。   尚志杰与子侄尚林等人,倒是都能用一用的干臣。   但要把崔家庄的事情禀告万岁,又要把尚家撇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四爷脑子里灵光一闪,再看苏景,已经猜到这儿子的打算了,没好气道:“你呀,就是不死心!阿玛已经告诉你,佟家,此时不能碰。”   对佟家,四爷始终心存顾忌,事实上,只要万岁还在一日,无论是谁,都会对佟家避讳几分。别看外人都道四爷铁面无私,四爷心中对佟国维等人也颇有不满,可四爷对佟家,至少脸面上始终存有几分恭敬。其原因,一是因四爷自小养在孝懿仁皇后膝下,再一个,便是四爷深知康熙对自己母族的偏爱。这也是历朝历代皇帝的通病,只因父族是宗室,是皇族,母族太弱,就显得皇帝脸面无光,自然只能多多照顾。何况,孝康章皇后死的实在是太合适了。   所以佟家的脸,要打只能由万岁亲自提出来,旁人,别想动佟家一根头发。   若非如此,明知佟家几头下注的四爷,又如何还会称呼隆科多为舅舅,看见佟国维还要执晚辈礼呢?   苏景很明白四爷的顾虑,他道:“阿玛,儿子明白您的意思,不过佟家行事太过,儿子以为,当让他们明白明白规矩。”   规矩?   四爷叹气,道:“赫舍里氏的事情,我也听说过。到底至少一个寻常妇人罢了。”   要为一个赫舍里氏就将佟家的脸面丢在地上认人来踩,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行了,再想想别的人家,你要实在想用岳兴阿,改日到宫里请安的时候去给贵妃娘娘磕个头就是了。”四爷语气淡淡的给儿子出了个主意。   寻佟贵妃磕头,是想让佟贵妃勒令隆科多把赫舍里氏放出来?   苏景在心里暗自摇头,那李四儿已是个疯子,隆科多也早就被佟家人的身份弄得胆大包天,他都敢用让李四儿接见命妇了!佟贵妃难道还会把自己的亲弟弟逼死?明白一点说,苏景根本不信佟贵妃半点都没听到过风声,佟家连送两个女儿入后宫,会跟佟贵妃断了消息使佟贵妃耳目失灵吗?不会,所以佟家的事情,佟贵妃必然更是清清楚楚。   他们只不过和自己一样,都觉得赫舍里氏这条命并不贵重罢了。   但既然已经答应岳兴阿,苏景自然要做到,再说他有这样做的理由。   “阿玛,佟家人如此对待赫舍里氏,儿子想,怕与赫舍里氏出身有关。”   四爷被苏景一句大实话弄得有点尴尬,清咳一声后道:“你啊,在阿玛面前就罢了,可别到万岁那儿胡说。”当然四爷也知道自己的长子不会如此糊涂,不过不放心白提一句罢了。   苏景笑了起来,“阿玛,儿子就当您也认可这话。”   四爷不吭声。   苏景继续道:“阿玛,据儿子所知,承恩公夫人与赫舍里氏同出一族,只是承恩公老夫人与孝诚仁皇后所在一支向来没甚么交际。那岳兴阿之郭罗玛法却是常与索相之后来往。”   说是来往,其实就是赶着跑去给人问安罢了。   刚回到府中的时候,苏景手下养着专门收集消息的人就已经把赫舍里一族的事情回报了上来。岳兴阿的郭罗玛法粟布里是个没用的人,虽是嫡枝一系,却偷奸耍滑,拿着分到手的家产吃喝玩乐,一心只想靠着族中的大树。而佟国维的夫人老赫舍里氏那一房,当年则曾支持索尼幼子和索额图争过爵位。只因索额图乃出庶出,且是婢生子。   不过当初康熙封襁褓中的嫡子为太子,索尼老死。其几个儿子并没有什么能力出众者,无奈之下,康熙将其中能力略微好些的索额图提出来栽培提拔,使其能为心爱的太子保驾护航。可最终,康熙与太子父子之情断绝,索额图也就落得个被活活饿死的下场。索额图死后,赫舍里一族其实就已分裂了。但太子又被复立,于是也就有了老赫舍里氏这种嫁到佟家,因前仇后怨早就撕破脸的族人,也有粟布里这种嫁了女儿到佟家,又想在宗族面前讨好的人。   故而老赫舍里氏不喜欢儿媳,佟家上下漠然以对也是正常。谁让局势变化的太快,利益纠纷也早就变了。   苏景顿了顿话,察觉四爷一直在听,心里有底,又道:“阿玛,不管佟家喜不喜欢赫舍里氏,她毕竟是赫舍里氏,且是赫舍里氏嫡枝一脉。”   四爷豁然抬头,目光炯炯望着苏景。   苏景直视四爷,淡淡道:“阿玛,二伯一日是太子,就是国之储君,汗玛法心爱的嫡子。”   别人不能轻易打佟家的脸,因为那是万岁的母族。难道佟家就可以随便打太子的脸吗?别忘了,母族和儿子比起来,终归是儿子更亲近。佟国维他们可以在龙子凤孙面前摆一摆长辈的架子,但佟国维试试在众人面前斥责一句皇子阿哥,等待佟家的,必然是康熙的雷霆怒火!   需知道,天子可以让儿子给臣子倒酒,那是隆恩厚赏,可你要在大宴上招手让皇子皇孙过来说你酒喝光了,那你就别打算看到第二天的日头。   四爷心思转动的飞快,他不得不承认,他一直采纳门人邬思道等的意见,紧随太子身后,凡是并不出头虽是对的,但有时候,也少了一份敢作敢为。他为太子求情,为太子分辨,唯独没有照顾到太子的脸面,没有想过或许万岁迟迟不处置太子并不仅仅是因为再次废太子引发的波动,还有万岁对太子的一片慈父之心。   万岁,也许不仅是觉得太子威胁到了皇权,还担心此时的太子,的确已不适合坐上那个位置了。   想到万岁屡次下旨令宫人不得怠慢太子,四爷拿定了主意。他也想起了苏景要求去内务府时的话——孙儿乃爱新觉罗的后人。   是啊,连儿子都以爱新觉罗身份自傲,他堂堂和硕雍亲王,难道还要对小小一个佟家再三避忌?那他岂非与老八成了同样的人?   八爷所谓的礼贤下士,正是四爷平素所最不齿的事情。   四爷定下心思,道:“此时宜早不宜迟,明日你便与阿玛进宫给万岁请安罢。”   苏景点点头。   父子两正要商议明日如何回话,不至使得有陷害佟家的意思,苏培盛回来复命。   四爷脸上又一次阴云密集,没好气道:“说罢。”他真要仔细听听宋氏那个贱人干了多少好事。   然而尽管四爷早有准备,却仍没想到宋氏竟然蠢到这般地步。   “这个蠢妇!”四爷再也没法隐忍,抬手就将面前一个砚台给砸了出去,吓得苏培盛噗通跪到地上。   “她竟敢,竟敢!”四爷怒气冲天,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她竟然连娘娘赏赐的药材拿出去卖!”   宫里娘娘赏赐的药材,未必一定是最好的药材。但每一株送出来的都有清晰的记录。人参断了几根须,灵芝颜色如何,何首乌长成什么形状,重量,药性,每一样都会清清楚楚,防的就是有人胡乱做手脚。这药材卖出去,到有心人的手上,到时候做点手脚,再一转手往宫里送,有个万一,查出来,那就是从娘娘宫里出来的!   就是四爷,想一想都觉得背脊发凉!   苏景将飘落在地上的证词捡起来看了看,虽觉得事情棘手,不过宋氏毕竟与他没甚么瓜葛,他还能维持冷静,当下道:“阿玛,之前未想到宋格格卖了药材,事急从权,儿子的意思,还是赶紧将东西追回来要紧。若有追不回来的,还得入宫于娘娘送个消息。”   按照上面的说法,卖出去的药材还不少。德妃娘娘是个温和的人,虽心里偏心幼子,但明面上自然不敢做的太过,故而手里有东西要给,都是两个儿子府中一人一份。,至于这些药材是德妃直接赏给宋氏,还是乌喇那拉氏分到宋氏手里,苏景就不清楚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大阿哥的话,立即亲自领人去找!给爷把每一样东西都找回来!”四爷咆哮一声,吓得苏培盛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娇弱而遍体鳞伤的小女孩怯生生锁在病床靠墙头的地方,一只手拉着自己这个最先抱住她的人的衣角,用畏惧无比的目光望着护士手上的针头。当记忆沉浸在一角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可当记忆被再度翻出来,霍奇难以形容当时的感受。那时候他刚进BAU不久,还没有见到过多少疯狂的杀手,这样美丽的小姑娘遇到这种悲惨遭遇更是头一遭碰到。因为第一个抱住她,救了她,小女孩和自己产生了短暂的感情联系,所以那种感受更加深刻,深刻到此时回忆起来,依旧有一种强烈的愤怒,迫切希望把那些人抓回来接受法律的制裁。   “如果是这样,我们恐怕很难说服罗斯尔德家族了。”罗西毕竟见的多了,最先回复过来,“我们得想想其它的法子了。”   “没错。”霍奇冷静的下命令,“瑞德,你继续分析地图,凶手从弗吉尼亚转移到华盛顿,行政区域上的变化表明比起十年前,他们的信心正在加强,对于自己的安全区,他们会变得更肆无忌惮,这样有助于缩小他们所在区域推测。”   “加西亚。”   “是的长官。”   “查一查弗吉尼亚和华盛顿这十年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案件,或者有没有女性因为遭到攻击而流产。另外做一次彻底的排查,假如他们十年没有犯案,信心不可能无缘无故增强,这种情况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工作的变动。”   “没错,他们可能升职了,可能公司业务得到扩张。”摩根紧接着道:“要将那么多受害人关起来待产,可不是一笔简单的开销,这些混蛋肯定有自己的经济来源。”   罗西跟随着补充,“这十年罗斯尔德家族都在追捕他,但却没有发现,那么我们需要做更大胆的假设。他或许就是那种平时人们绝对不会怀疑与凶案有关的人。甚至可能在上流社会中都处于顶端那些人。”   “这样范围就缩小很多了。”加西亚重重的点了点头,信心百倍的道:“放心吧,我会用光速把那个混蛋找出来的。”   “我们前进不少,但我们显然没有足够的时间了。”普兰迪斯朝墙上的电子日历看了一眼。   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无力感浮上心头,导致他们不约而同的陷入沉默。   五个小时后,在经过瑞德做出的安全区推测和加西□□报筛选分析交叉对比后,加西亚有了一点结论。   “查到了,长官,经过比对,疑似符合的地方有三百二十七处。”加西亚讪讪然的,这个结果可不是什么好结果。   而这时候,他们又接到一个噩耗,在比林斯顿公园,有人又发现了一具尸体。虽然还没经过认尸,但因为尸体容貌保持完好,确定就是十一个月前被报失踪的蕾娜·阿比诺,二十四岁,刚从弗吉尼亚医学院毕业不久,即将成为一名妇产科医生,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而她现在,被人□□怀孕,剖腹取子后谋杀,冰冷冷的躺在公园的烂泥地上被人发现。   洁诺和普兰迪斯陪伴家属去辨认了尸体,亲眼见到蕾娜·阿比诺父母悲痛欲绝的模样,心思善良敏感的洁诺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了。   “这世上怎么总是有这么多的悲剧。”   普兰迪斯拍了拍洁诺的肩膀,比较起来她要坚强一些,“我们抓住更多这样的人,就会让更多的人免受伤害。”   “但愿这样做总是有意义的。”洁诺转身露出一个苦笑。   回到办公室后,大家不用任何言语,只要看看洁诺颓废的表情就能想到当时那种情景了,所以谁都没有询问什么。   大家都在忙碌的时候,洁诺有些无所事事,她靠在椅背上看着受害者们的照片,感慨的说,“这些女孩子还这么年轻美丽,就已经被终结了生命。”   “等等。”普兰迪斯眼睛睁的大大的,“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我们一直没查到这些女孩子的交叉点,可如果她们的交叉点就是年轻漂亮呢,我们推断这是组织作案,他们寻找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她们,在她们快要生产的时候剖开她们的肚子把孩子取出来,以此得到完美的继承人。但受害人是怎么选定这些住在不同的地方,生活中完全没有交际的女孩呢?”   “是网络!”加西亚最先明白过来,她一阵搜索,继而沮丧,“没有显示出有相同的IP浏览过她们的网页,她们也没有在相同的网站上传过照片和日志,给她们留言的人网名都不相同。”   “不。”罗西反对说,“凶手是几个甚至几十个人,他们喜欢的对象不会一样,他们有可能是各自选择,然后一同动手。我们需要思考的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接触到所有这些女孩的资料。”   “啊……”瑞德兴奋的晃动着手中的笔,“是网络运营商,所有的数据流最终通过网络运营商的终端,网络运营公司的人自己编写一个软件,只要输入自己的条件,就能过滤出他想要的信息。”   “加西亚,查查这些被害人是否用的同一家运营商提供的网络。”   “是的长官。”加西亚按了几下键盘,“哦,有几名受害人之前一直用得本地老牌供应商登利公司提供的网络,但去年的九月她们改用了才将总部搬迁到华盛顿的迪坎伯尔公司。”   “去年九月,警方七个月前发现了第一位受害者的尸体。”罗西看着霍奇,“法医检测第一位受害者子宫轻微畸形,她很有可能早产。”   “加西亚,查查迪坎伯尔公司的员工资料,看看他们有谁符合我们的侧写。”   “和这家公司有关吗?”保罗·罗斯尔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办公室门口,他显然听到霍奇刚才的命令,“库克,我觉得可以把所有人都带回来,我知道CIA才刑讯方面有些特别的技巧。”   “嗯……”幕僚助理咳嗽了一下,“罗斯尔德先生,我希望您冷静一下,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   “见鬼的不能确定!”保罗·罗斯尔德忽然爆发了,“戴安娜·格瑞斯花言巧语哄骗了我的妹妹,她鼓动艾比一个人去犯险!”   “这是一个误会。”幕僚助理试图安抚保罗·罗斯尔德。   “这不是什么误会!”保罗·罗斯尔德脸色涨红,他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看起来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戴安娜·格瑞斯嫉妒艾比,我们大家都知道!她在一次午宴上就向艾比的汤里放过泻药,我想我们都还记得这件事。她知道艾比关心朋友,信任朋友,她利用了她的善良,也许她没有想到艾比会被那些该死的畜生带走,但是她把艾比陷入险地!”他几乎把手指都要戳到幕僚助理的脸上了,“我一直控制怒气,是因为你们的总统先生向我保证会尽快把艾比平安的救出来,但已经过去两周了,罗斯尔德家族的忍耐并非没有限度。如果你们依旧不肯给出承诺,让我看到希望,我以罗斯尔德的名义向上帝发誓,我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所有的高官们,声音低沉却显得很有力量,“我想你们都很清楚,罗斯尔德家族是永恒的,而总统是有任期的!”说到这儿他音量骤然一提,“或许罗斯尔德家族现在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支持勃伦议员发动弹劾!”   所有人都被保罗·罗斯尔德如火山喷发的情绪给吓住了,但没人敢以为他说的是空话。弹劾总统的确需要花费巨大的代价,但如果罗斯尔德家族正处于盛怒之中,这并非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幕僚助理甚至不敢擦去脸上的唾沫,他尴尬极了,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高官们也无人愿意去面对这时候的保罗·罗斯尔德。   一直沉默的霍奇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罗斯尔德先生,我希望您明白,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将您的妹妹救回来,但这需要您的配合。”   保罗·罗斯尔德灰色的眼珠定定的看着他。   “罗斯尔德先生,您要知道,我们现在无法确定凶手是不是通过迪坎伯尔公司来收集被害人的资料。即便凶手就是迪坎伯尔公司的员工,依据我们的推断,他们应该是集体作案,如果我们匆忙将他们抓捕起来,很可能会走漏消息,让罗斯尔德小姐发生危险。”霍奇语调一如往常,似乎面前这个人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而是寻常的被害者家属。   然后他沉稳的态度和清楚的理由说服了保罗·罗斯德尔。对方牵了牵领口,威严的说,“我给你们两个小时,如果再没有突破,我就用自己的方法来处理!”他说完转身离开了。 ☆、第58章 清圣宗   有个随时会炸的把柄,四爷没心思再和苏景商议事情了。   苏景回到贝勒府,唤来石荣,“派人去查查隔壁的动静。”   隔壁?   石荣脑子转了转,明白苏景指的是谁了。他道:“主子怀疑八爷。”   “不是怀疑。”苏景眼中颇有几分嘲讽。之前宋氏将府里东西送出去卖的时候,他就疑虑上那位八贤王了。那是一个随时随地都在揣摩着利用一切的人。   石荣向来不会质疑苏景,亲自领人去查。夜里回来的时候羞惭道:“主子,底下的人都道八爷最近并无异动。”   苏景没有怪他。   他是人不是神,不可能算无遗策。何况要说他手底下招揽的这帮人经过栽培,那堂堂皇子底下的人就更不能小觑了。比较起来,即便他有最先进的眼光和方法,终归在时间上差了一些,否则他也不会交待手下人办事的时候不用刻意避过雍亲王府的耳目。因为想避,也是避不过的。四爷几十年的筹谋,比他胜过太多,还不如大大方方摆出来。   石荣又说起另外一件事,“主子,淑谨县主想求见您。”   “哦?”苏静挑了挑眉,“她要见我?”   “是,奴才带人在外查探之时,遇到有人带着玛尔屯大人两个女儿在外面的银楼里买东西,奴才派人去探消息,谁料竟被淑谨县主认出来了。淑谨县主托奴才带个话,说想求见您一面。”   “有意思。”苏景笑笑,问道:“你们可穿了护军服出门?”   石荣摇头,“奴才等穿的常服。”   “如此。”苏景有点兴味的道:“看样子她是把你们几个记熟了。”他把玩着手里的玉管笔,“玛尔屯家谁和她在一起?”   苏景回京,布顺达被追封侧福晋,阿克敦又回京做了护军统领,玛尔屯一族自然跟着飞黄腾达。布顺达死的不明不白,以致苏景在外流落十七年,康熙心爱孙子,自然不愿再让人道苏景外家落魄,故此随手赏了从四品的包衣佐领给玛尔屯·布安,也就是布顺达同母兄长,如此玛尔屯一家也就成翻身成了主子。名义上仍是内务府下奴才,但身份大大不同。   出于种种考虑,苏景回京后和玛尔屯一族走的并不算近,但手下的人对玛尔屯一族,尤其是布顺达所出那一支十分关注。只是石荣知道眼下那一家子有几个儿子,几个女儿,认得布安等在外行走的男人,对里面的女眷,却少了几分关注。   “像是大舅老爷的千金,还有一个,奴才听下人们唤的是表姑娘。”石荣说的有点没把握,他有点后悔没带上石华,要是石华过去,肯定要打探的清清楚楚。   “无妨。”苏景闭目思虑片刻,抛开要不要见那位淑谨县主之事不提,他此时觉得所谓的母族,也是时候见一见,约束一二了。他没有甚么既然用了身份就要代替生母报恩的想法,只是在这个时代,家族,血缘,其实永远是最稳固的维系忠心的纽带。玛尔屯一族天然与他利益相同,双方早就绑在一起,他不打算做一个与时代背离的开创者。以前不联系,只是要那些人冷静冷静,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再者,也是安一安雍亲王和康熙的心。这两位,是不会希望他和出身卑贱的母族太过亲近的,阿克敦武将出身立下大功就罢了,玛尔屯一族却不同。   但这些时日看下来,布安虽无大才,在佐领位置上倒也干的不坏。内务府事宜按照他的想法在一步一步推进,功成之日,必会有大量职缺空置出来,到时候不能将玛尔屯一族的人安插过多,可要在不起眼又十分关键的位置上放两个人,想必宫里是不会计较的。   苏景掏出怀表看了看,带着人骑马出门赶到甘泉胡同。   布安看着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女儿,心里一肚子火,骂边上的章佳氏道:“让你管家,你就是这么管的,说了多少回,姑娘家,留在家里做女红,学几个字都好,偏要出去折腾!”   章佳氏被骂了一通,不服气道:“兴果明年就要入宫小选,眼下让她松快松快又怎么了?”说着说着委屈起来,“要不是你不答应让额娘去找贝勒爷,兴果也不必非要进宫?”一想到平日千娇百宠的女儿要送进宫去做宫女,章佳氏心疼的厉害,眼圈儿是真的红了。   “你,你……”布安被章佳氏的胡搅蛮缠气得呼呼喘气,“你胡说八道甚么,找贝勒爷帮忙免选。你难道不知道包衣家的女儿都是要小选的,没有万岁隆恩,谁敢搀和这种事!”宫里每年都要进宫女,要是个个包衣家出来的都舍不得,那宫里的万岁和娘娘们谁去伺候?   简直是异想天开!   章佳氏一双眼吊了起来,“京里谁不知道贝勒爷得宠,不过是让咱们家兴果免选罢了,宫里还差咱们兴果一个?再说了,贝勒爷的亲表妹,说不定那些小答应小贵人还受不住呢。”   越说越不像样,布安只觉自己快要被眼前这婆娘给气死了。可他畏妻多年,一时还真拿章佳氏没办法。谁让章佳一族之前出了个敏妃,又生下一个阿哥,两位公主。虽说人已经死了,但十三爷还立在那儿。而玛尔屯一族呢,之前求爷爷告奶奶他才和一个族兄弟才在上驷院混了个差事,忙起来几天几夜睡在马棚边上都是常事,这叫他如何硬气的起来。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当年布顺达被安排去服侍四爷,有身孕之后那真是阖族欢喜,哪知道布顺达就是没那个命,带着肚里的孩子一块儿没了,听说这个噩耗,玛麽当时便去了,几个族里的长辈挺不住也没熬过那年冬天。全族死了心,只想着还是老老实实混口饭吃罢。谁想过去这么多年,万岁去了一回扬州,布顺达的儿子就回来了。   多罗贝勒的爵位,赐封号为端。只要一想到这端字含义,布安觉得心头火热。   是了,玛尔屯一族马上就要翻身,他要是还管不好个恶婆娘,在背后拖了后腿,他还有甚么颜面去见先人?   布安由此挺直腰杆,双目瞪圆,呵斥道:“你还敢犟嘴胡说,连宫里的娘娘都编排上了。再管不住嘴,家里的事情,你就别管了,交给弟妹去做。”   章佳氏立即不吭声了。   要在以前,她肯定是要和布安争辩不休,实在不行,就带着闺女回娘家的。但今非昔比,以前她回去,娘家人会给她撑腰,不等布安过来服软接人再训斥一顿事情不算完。可此时……   娘娘死了,十三爷不得用,两位公主要远嫁蒙古……   章佳氏深刻感觉到娘家和婆家此消彼涨的声势,咬咬唇小声道:“是我说错话,可,可老爷您就半点不心疼咱们兴果?”   “唉……”到底是老夫老妻,章佳氏服软,布安也就缓和了脸色,再看地上跪着一脸殷切的兴果,柔声道:“你当我不不乐意把兴果留在家里,可包衣女子入宫服侍贵人们那是祖宗定下的规矩。这么多年,你见过有几家得了这免选的厚赏,别说旁的,宫里那么多位包衣出身的娘娘,娘家的闺女不是一样要参加小选。就是能有意落选两个,大部分到了年纪的,还是要送到宫里去。”   一直跪在地上不吭声的兴果这会儿眼睛亮了,过去拉着布安撒娇,“阿玛,您想想法子,让我免选罢,我不要当宫女,让,让……”   “别胡说!”章佳氏猛不丁打断兴果,骂她,“你在胡说甚么,你阿玛自然心疼你。”   “你们啊……”布安看妻女一唱一和,如何还能不明白她们打的主意呢。   章佳氏见已经被看穿了,期期艾艾凑过去问,“老爷,真不能想想法子?”   “老爷我有甚么法子?”布安翻了个白眼,“你不知道你那姑母是甚么个?开口就是个个孙子孙女都是亲的,一样疼。你真让兴果不参选把她亲孙女弄走试试,不跟你拼命老爷才是真见了鬼。”   章佳氏没法反驳,苦着一张脸坐在那儿开始犯愁,也不说话了。   兴果左看看右看看,心里察觉有点不妙,拉着章佳氏不停的喊额娘。   章佳氏又是畏惧婆婆兼姑母,又是心疼女儿,被兴果弄得一颗心都快揉碎了,搂着兴果直喊心肝儿。   外面管事匆匆进来,玛尔屯家才发迹没多久,管家就是族里穷困的亲戚,这时候也没讲究规矩,没看章佳氏和兴果不满的神色,小声道:“老爷,贝勒爷来了?”   “贝勒爷?”布安还有点没醒过神,“哪个贝勒爷?”   管家苦笑,“端贝勒来了。”   “端贝勒……”布安喃喃念叨了一句,蹭的站起来,把炕桌茶壶带倒一大片,“贝勒爷来了,快,快开中门,去告诉老太爷,对了,还有老太太,老二老三呢,赶紧叫他们都出来迎接。”说着人就要往外头冲。   这时候还是章佳氏冷静一些,拉住布安的胳膊,无奈道:“老爷,您瞧瞧您的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PS:要看同人文的妹纸,请等我修改一下,下周放出来。 ☆、第59章 清圣宗   正要发火的布安这才发现自己衣裳下摆被方才的茶水打湿黏在了裤子上,慌道:“这可如何是好!”   章佳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骂他,“赶紧去换衣裳啊!”   “对对对,换衣裳。”布安跟没头苍蝇一样又跑到里头去换衣裳。   章佳氏见着他的背影,真想往地上吐两口唾沫,真是没用,这就被吓着了。想当年敏妃娘娘去了,十三爷到她娘家去,她当时就在娘家都没慌神呢!当然此时的章佳氏已经忘了她被叫免礼后站了三次都没站起来的事儿。   不过自诩经历过大场面的章佳氏眼看布安不济事,很自然的就站出来要吩咐管家如何迎接。   管家很无奈,打断章佳氏要出口的长篇大论,道:“太太,贝勒爷人已经进府了,正在厅里喝茶呢。”想了想又补充道:“贝勒爷说了,来认认门,不要张扬才是。”   “啊……”章佳氏已全然听不见管家后面的话,耳朵里只有那一句贝勒爷已经进了门在厅里喝茶。她哆嗦了一下,忽然中气十足大吼一声,“天杀的,布安你还不老娘快点换衣裳!”   苏景坐在厅里上首的位置,先任凭这一家人按足礼数行了礼,方才道:“免礼。”   老爷子康深被两个儿子搀扶起来,望着上面端坐的苏景,笑的露出了一口黄牙。   生的真是好啊,就跟自己那没了的闺女一模一样!   康深至今仍记得自己当初送女儿入宫时抱着的希望,原配继室一共生了三个女儿,就排在中间的布顺达生的跟朵花一样,所以那时候继室一说这闺女送进宫能得宠他就信了!不能不说章佳氏那张嘴还真是准,瞧瞧,闺女是没那个命服侍万岁,可闺女服侍了一个亲王,还给生了一个做贝勒的外孙。还有,人家都说太子不成了,雍亲王要是……   不能想不能想。   康深觉得自己有点晕眩,在位置上坐下,满脸是笑的关切道:“贝勒爷,您身子可还好,差事都顺利罢,要是有要用人的地方,您尽管开口,奴才家里儿孙不成器,倒是能帮您跑跑腿。”   听到康深自称老奴,苏景心里一动,倒没有纠正,只是温和道:“郭罗玛法放心,我一切都好。若有用得着几位舅舅的地方,定不会客气。”   听到苏景唤了自己一声郭罗玛法,康深跟吃了蜜一样甜,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最怕的,无非就是眼前这尊贵的外孙不肯认下自家这门亲戚,否则何以闺女都封了侧福晋这么久连个母族的人都没召见过?   不过眼下人亲自来了,康深也就没有其余的想法。他虽盼着族里富贵,脑子还是清醒。本就没有来往过,又身份有别,能有多少感情呢?家里以后只能靠着身份,取一个忠字,尽心办差,往后自然有更多的好处。   好在,人,是在大女儿家里养大的!   康深察觉出苏景有话要说,见到在一边蠢蠢欲动的老章佳氏,颤颤巍巍站起来道:“贝勒爷,奴才年纪大了,这就回屋去,让奴才几个儿子留在这儿听您吩咐。”说完不顾老章佳氏的不乐意,硬是把家里的女眷和几个孙女孙子都给叫回各自屋里了。   如此办事的康深倒是让苏景高看了两眼,心道有这样一个懂分寸的老人,对玛尔屯家他倒是可以用的更多一些。   苏景与布安寒暄了两句,道:“我听手下的人说,表妹今日与人一道出门逛了银铺。”   老章佳氏所出的色和跟方英就一起去看布安。   布安原本已经稳住了,这会儿听苏景问起自己的女儿,心里又打了个哆嗦,苦着脸要往地上跪,“贝勒爷容禀……”   “大舅不必如此。”苏景摆摆手,显得十分和气,“您与我额娘一母同胞,原是长辈,我今日过来,也是自家人叙叙话罢了。”   见苏景脸上并没有不虞之色,布安透出点喜气,看看两个异母兄弟的艳羡,暗哼一声,道:“是。贝勒爷问的事儿,确实是真的。前段时日奴才外甥女幼岚在外面结识了个蒙古贵女,今日就是那蒙古贵女派了马车过来请奴才女儿兴果出门一起挑选两套首饰。”   “外甥女?”苏景道:“可是老太太嫡亲外孙女。”   这问法就有点意思了,直叫方英跟色和兄弟俩直犯嘀咕,布安却乐开了花,点头道:“正是,就是奴才那妹妹和英的小闺女。”   苏景笑笑,没管在边上不得不装出一副笑脸的色和跟方英脸上如何僵硬,又问,“大舅可知这蒙古贵女的来历?”   布安讪讪,“贝勒爷,这,奴才新领了差事,唯恐有点疏漏,实在,实在……”好不容易升了官,不用成天跟牛马混在一起,他是一门心思想要办好差顺着东风混个出人头地,哪有空去管家里的女儿认识了几个小娘子。再说章佳氏都说是蒙古贵女,最近京里来了不少蒙古人,听说都是来和端贝勒做生意,他自然是愿意家里的女儿和这些人走的近一些,说不定还能帮着探听点消息呢,要知道蒙古人也不是甚么省油的灯。万一占着宫里有太后娘娘欺负贝勒爷年轻呢?   不过此时苏景这么一问,布安察觉到点不对,忙问:“贝勒爷,可是那贵女有甚么地方不妥当。”别是知道自己和贝勒爷的关系,来当探子的罢。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吓到,布安脸都白了。   苏景沉默片刻,道:“那蒙古贵女,正是土默土特贝勒嫡长女,钦封的淑谨县主。”   “甚么!”   这一下别说是布安,就是等着看好戏的方英跟色和都被吓住了。   淑谨县主是谁?那是害死格佛赫,他们亲外甥女的罪魁祸首!别管人是不是被八福晋下令杖毙的,格佛赫最早是根淑谨县主起了矛盾没错,八福晋也是打着帮淑谨县主出气的名号赶到那儿。格佛赫被带走,被杖毙,尸首被丢在那儿,哪哪儿都跟那淑谨县主脱不了干系!   甭管他们和格佛赫这个外甥女亲不亲近,可终归是自家晚辈。再说了,眼前的贝勒爷可是被大姐一家养大的,格佛赫那和贝勒爷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不看僧面看佛面,那也得站在大姐那一头一个鼻孔出气啊!玛尔屯家是人微言轻,拿八福晋和淑谨县主没法子,但也没有还要凑上去亲近的道理,否则不是得罪了大姐夫,又得罪了贝勒爷。   布安还要比色和跟方英想的深一些,他毕竟这兄弟俩不同,他与玛尔屯氏乃是同母所出,玛尔屯氏身为长姐,丧母之后,亲爹续娶,他受了玛尔屯氏不少照应。谁想到自己的亲闺女竟然和杀害外甥女的人搅合到一起了!   想想真是又急又愧的布安忽然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糊涂啊,糊涂啊!”这也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骂谁了。   苏景冷眼旁观,见布安的愤怒哀伤不是作假,方出言安慰道:“大舅也不必如此,那淑谨县主想必是有意隐瞒身份。”   布安呵呵冷笑,没有开口,心里却另有想法。   有意隐瞒,那是能瞒得住的?身边下人总要称呼罢,和英那样的人,让女儿和别人来往交际,会连对方的身份都弄不清楚就放心让女儿坐着人家的马车出门?   章佳氏畏惧上面那老太太,喜欢讨好和英,是不是真不知道淑谨县主的身份他不能断定,但和英,还有那个精明的幼岚,一定是清楚的。说到底,不过是看着人身份高,格佛赫又和她们母女不亲近,故而才不放在心上罢了!   苏景没有理会这兄弟三个的眉眼官司,“往后,人就不必再见了。”   这一句不是商议,而是命令。   兄弟三个顾不得互相用眼神砍杀对方,忙不迭应下。   “至于小姨母那儿……”   “贝勒爷,这,这和英必然也是不清楚淑谨县主的身份,只当那是普通的蒙古贵女,故而才来往了两回。”色和看苏景语带犹疑,顾不得许多,急忙插嘴为亲妹妹辩解了两句。不是他兄妹情深,而是真让面前的人记恨上,那他这一房往后还有甚么前程可言?为个倒霉妹妹,他还真不想把自己一家给搭进去。   “甚么两回,就是今天一起去街面上逛了逛。”方英瞪了一眼色和,嫌弃他不会说话,转而看着苏景一脸讨好,大饼脸上都看不见眼睛在哪儿了,“贝勒爷,您放心,奴才肯定好好教训小妹他们,让他们上门给您磕头赔罪。”   ‘呸,不要脸的东西,还要登贝勒府的门呢!’布安见着这兄弟两就烦。   苏景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笑笑,道:“既如此,我府上还有事,改日再来看望郭罗玛法。”   原本家里已经备下酒席,可苏景要走,没人敢留,再说今日苏景来又透着点问罪的意思,虽说最后并没真发话要 怪罪谁,但架不住兄弟几个都提心吊胆的,只能恭恭敬敬一直送到大门外,看着苏景骑马走了。 ☆、第60章 清圣宗   苏景一走,兄弟三个开始相互指责,最后把康深闹出来了。   问清楚明白三人争执的原因,康深失望的厉害。   “老大,出了这么点事儿你就稳不住了?要怪罪家里的兄弟妹妹,你怎的不怪罪你屋里的人?”   我怎么没怪罪,贝勒爷来之前我正教训着呢!   布安心里怨康深偏心,又不敢明说,只能在心里嘀咕两句。   骂完长子,扭头看到次子和三子得意洋洋的样子,康深脸上更是难看,骂道:“你们两个,眼里还有长兄没有,往后是不是连我说话都不肯听了?”   方英跟色和忙喊冤,道:“阿玛,您这是说的甚么话?”   “甚么话,人话!”康深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一扭头看着边上脸拉得老长的老妻,不咸不淡道:“明儿一早托人去一趟高家,告诉和英,这段日子就别回娘家了,好好在她婆婆面前尽尽孝。”   “老爷子!”老章佳氏原本心里就不满,听到康深不要闺女回娘家,终于忍不住了。   “嚷嚷甚么!”康深扫了她一眼,对几儿子道:“天色不早,明儿还要办差,都去睡罢。”   “办甚么查,家里就老大沾光得了差事。”色和咕哝两句,看康深不理会,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等人一走光,老章佳氏再憋不住,哭道:“老爷子,您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就不让和英回门,您可让她在高家怎么活?”   康深静静的看着老章佳氏哭,等老章佳氏实在没力气,哭声渐小,在桌边磕了两下烟杆,慢悠悠道:“怎么活,她以前怎么活的,往后还怎么活。”   “您……”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娘俩个儿盘算着甚么。”康深吸一口旱烟,吐出个眼圈,看着早已浑浊不堪的眼眸忽然变得明亮无比,“老子告诉你们,仗着贝勒爷的势,还想在背后跟着人拖贝勒爷的后腿,没门儿!”   老章佳氏对上康深狼一样凶狠的目光,打了个寒噤,结结巴巴道:“老爷子,您,您这是在胡说甚么,我,我哪敢呢……”   “哼!”康深冷笑,收回视线,淡淡道:“你说不敢,就是不敢罢。不过老太婆啊,别怪我没提醒你,就算布顺达他们不是你生的,可你百年后,终归要进的是我玛尔屯家的祖坟。难道高家人会给你养老,闺女再亲,嫁出去,可就是别人家的了,甭管和英给你许诺了甚么,你可都别乱来,否则……”否则可别怪老子不讲情面了。   “你这是,这是怎么了,好断断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老章佳氏笃定康深不可能清楚自己的打算,无论如何不肯承认。   看妻子死鸭子嘴硬,康深没再说了。不承认就不承认罢,这会儿不过就是跟着高家参合了点,往后他看得住就保一保,看不住……那也有看不住的法子,总归谁想坏了他玛尔屯一族的前程,别说是婆娘,就是亲儿子,他也让他提早下去见阎王!   这一晚,苏景见了见母族,苏培盛在外头也跑断了腿,好不容易才把宋氏卖出去的药材弄回来两株人参,但有个灵芝,还有两朵雪莲花,是无论如何找不到了。   顺着线索查到最终收药材的那人听说是雍亲王府要买,倒不敢为难,只是那药材他卖给了福建过来的行商,这还上哪儿找去。   第二日一早,苏景过去的时候,正听忙了一夜的苏培盛回报消息,四爷听到被福建的行商买走,当时就撂下粥碗,冷冷的哼了一声。   苏培盛吓得一哆嗦,讨好的看着边上的苏景。   苏景插言道:“阿玛,若真卖给行商,倒不算甚么。”   “是啊。”四爷板着脸冷冷道:“真是行商,也就罢了。”怕就怕不是行商弄走的,如果卖药材的时候处心积虑的连药材商都骗了,那所图,可就有点意思。   “无论如何,咱们已经查了出来,今日又要进宫禀报,娘娘那里,嫡额娘想必会说一说的。”苏景不认为今日会只有他和四爷两人进宫。   听苏景如此说,四爷没再纠缠此事,只是想到罪魁祸首,脸上仍然好看不起来,吩咐苏培盛,“你今日就不必陪我进宫了,把东西亲自给宋氏送过去。”   苏培盛看了一眼站在边上不动声色的苏景,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等苏培盛走了,苏景犹豫片刻,道:“阿玛,要不要让二妹妹去……”   “不必了。”四爷叹了口气,“与其无用,不如不见。”   见了又有甚么用呢?宋氏犯下这等大错,又阴差阳错的牵扯进内务府的事里,不管如何,都不能活着了。她活着,会让后院的女人心存侥幸之心,也会让万岁不满,还会连累其其格。   想到其其格,四爷叮嘱苏景,“弘昊,今日进宫,且看看万岁的心情。若万岁问起其其格……”   苏景立即会意,道:“阿玛放心,此事,原本就与二妹妹无关,汗玛法不会迁怒的。”   但愿如此罢。   四爷对康熙却没有苏景一般的信心。他曾经是宫中除去太子身份最尊的皇子,也曾被万岁亲自教导过。可贵额娘一去,他的地位就大不如前,有一段时日,万岁甚至都不愿意见他。再想想太子身边服侍的人,上至先生,下至太监……四爷苦笑,心道你汗玛法可是一个最爱迁怒的人。   康熙今日本来要见好几个大臣,得知四爷跟苏景一起来请见,半真半假对梁九功道:“让他们爷俩进来罢,到底是父子,有了阿玛,汗玛法也就不要紧了。”   梁九功就知道康熙是想苏景了,心里有点吃惊康熙对苏景的宠爱,嘴上道:“万岁,端贝勒啊,一直都惦记着您,只是快到年关,端贝勒不把手上的差事办好,哪敢来见您。”   “你啊,不知道被那小子怎么收买了。”康熙对梁九功帮苏景说话没当一回事儿,令他出去告诉候见的人再接着等一等,先把四爷他们叫进来。   才一来就被叫进去,再看看边上对苏景比对自己笑的更谄媚的梁九功,四爷心里居然起了点酸意。   “儿子(孙儿)给汗阿玛(汗玛法)请安。”   “起来罢。”康熙先是板着脸,等看到苏景唇角那一抹笑意时,就撑不住了,招手把人叫到身边,捏了捏他的胳膊,故作生气道:“你啊,汗玛法不召你,你就不入宫了是不是?叫朕看看,倒是没瘦,梁九功还说你是忙的很。”   “汗玛法。”苏景温声道:“梁公公说的不错,孙儿是在尽心办您给的差事,要是办不好,孙儿哪敢来见您呢?”   康熙大笑,他就觉得在这个孙子面前说说话才像是祖孙,自在。点着苏景问,“这么说,你是把内务府的事情都查清楚了?”   听康熙问到这个,苏景看看四爷,一抱拳,小声道:“还请汗玛法屏退左右。”   康熙收回脸上的笑意,给同样不敢在边上赔笑的梁九功使了个眼色。梁九功便把殿中以及原本在后面茶间伺候的几个宫女都叫出去了。至于四面墙角柱子边上站着的几个太监,那一是心腹,再一个,这几个太监别看身材瘦小,不会说话又不会认字,那都是手上有功夫的。按照规矩,不管是谁要见皇上,甚么时候要见,要说甚么样的大事儿,都得有几个这样的太监在。   “说罢,出什么事儿了,让你们父子俩一大清早就进宫请见?”康熙端起茶盅,慢吞吞的开口。   苏景回到四爷身边,与四爷对视一眼,开口把他这段时日查到的内务府种种舞弊之事与崔家庄的事情一起说了。   说到噶岱与博敦善安等人时,康熙尚能稳得住,待听到崔家庄被山洪淹没,全村只活下来一户人家时,康熙勃然大怒,咆哮道:“岂有此理!”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苏景本来不想跪的,只是看到四爷也伏在地上,无奈之下治好跟着跪下请万岁息怒。   “顺天府在干甚么,大理寺在干甚么,都察院在干甚么,还有步军衙门!京郊发生如此大事,死了这么多百姓,他们竟一点风声都没听见?朕自诩天下太平,竟有百姓在朕眼前无辜丧命却不知情,朕,真是,真是……”真是枉为天子。   “汗阿玛,此事全乃贪官污吏沆瀣一气所致,儿臣请命重查崔家庄,以告慰横死百姓在天之灵。”四爷眼见康熙暴怒,忙磕头请求。   苏景则在心里轻轻叹气。   他这阿玛,关心社稷是真,心有计较是真,可有时候,未免仍有些‘天真’。   眼前的千古一帝,圣天子康熙,真正暴怒的可不是甚么百姓之死,或许他也为百姓之死而痛心,但对于任何上位者来说,所谓的民间损失,百姓疾苦,对他们而言,其实都只是一个个数据罢了。数据太小,传不到他们耳里,对他们就是不存在的,数据过大,危及统治危及江山,这时候他们就会愤怒,就会处置。说到底,是因为触动了他们的利益。 ☆、第61章 清圣宗   此时的康熙,也是如此,他愤恨恼怒的是下面的官员如此胡作非为,他竟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他的耳目被堵塞起来的,他甚至可能在此时有一些恐惧,恐惧竟然有人可以想让他知道甚么事情就知道甚么事情,想不让他知道,就可以把事实掩盖数年。而且他也在担心,若背后的人长此以往,变本加厉,必然会导致民怨民愤,那事情,可就大不一样了。   可即便忧惧,苏景以为,此事康熙也不会让四爷去彻查。   无它,雍亲王,至少在表面上是一个铁面无私到固执的人。   果然康熙如苏景预料的那样,看四爷请命,神色变得有点复杂。   在康熙来看,此案,查,自然是要查,可不能让四爷去查。否则若背后牵连太广,四爷不管不顾起来,用上清剿欠银的手段,那可就情势不妙了。死了百姓,自然要将背后胆大包天的额人抓出来,但此事,还是只诛首恶就好,至于那些已经被送到各家各府的人,其实只要弄清楚背后是甚么人,反倒比把人都抓出来要更好。   看了看一脸坚决四爷,康熙目光移向苏景,“弘昊啊,你说一说,此事该交给谁去查才好?”   苏景一点被为难的意思都没有,痛快道:“汗玛法,孙儿以为八叔最适合查探此事。”   “弘昊!”四爷被拆自己的台的亲儿子弄得怒气勃发。   “你喊甚么,朕还在这儿呢。”康熙斥了四爷一句,对苏景道:“说说看,为何要你八叔?”话锋一转,笑问,“你可是还记着你表姐之事,要给你八叔一个烫手的差事?”   苏景没有像以往那样长篇大论的解释,只是笑笑,“孙儿就是以为八叔适合。”为何适合,却是不肯再说。   “适合啊……”康熙咀嚼了两遍这三个字,忽然失笑,叹道:“你这孩子,心里比你阿玛更明白。”他对脸上仍残留着几分怒气的四爷道:“老四啊,不要怪弘昊,此事,朕本就不打算交给你,户部的事情,就够你上心的,这事儿,还是给老八罢。”他顿了顿,语气里透出点落寞之意,“也叫朕,试试他的真心。”   亲眼看到康熙脸上的萧瑟,四爷心底一酸,道:“儿臣任凭汗阿玛差遣。”   “好。”康熙手指在苏景先前递上的账册上抚了抚,问道:“这就是你清查出来的内务府之账册?”   “是。”   康熙已经听苏景回禀过皇庄,官房,榷关等各处皆有问题,但具体有多少问题,还得他亲自看看账册,可此时,他却没那份心思。内务府有问题,他早就清楚,不仅他清楚,历朝历代每一个皇帝只怕都知道自己的私库被下面的奴才们做了手脚。只是他不以前不知道这些奴才如此胆大包天罢了!   都是些狗奴才!   康熙已动了杀机,口里却道:“先放在朕这里,待过了年关,朕再召你还有你手下那些人来好好问问。”   听康熙说要过了年关,苏景就明白康熙的想法了。   年前,不好杀人……   苏景没有纠缠此事,把赫舍里氏的事提了出来,“汗玛法,崔家庄之事与李四儿有关,孙儿以为,还是先让人看住李四儿较好。”   康熙看了看苏景,没好气的问,“你见过岳兴阿罢?”   苏景笑了笑,难得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见他如此,康熙就舍不得责备他了,只道:“他状告其父,你即便要用,也不可重用!”   一个李四儿,在康熙眼里不如养在宫里的一条狗,杀也好,饶也罢,都不算甚么大事儿。别说李四儿,就是隆科多,就是佟家,又算个甚么。他想抬举便抬举,太猖狂,便让他们长长规矩。只是寄予厚望的孙子与一个状告生父的人走的亲近,康熙终归是有点不满。但他相信自己的孙子是个有分寸的人,故而不愿意多说罢了。   苏景点头,“汗玛法放心,孙儿自然明白,不过岳兴阿终归是佟家人,他在孙儿面前,状告的也是李四儿罢了。论起来,李四儿虽是庶母,可原本……”苏景笑笑,又道:“况且,赫舍里氏终归是赫舍里氏。”   康熙脸上残存的几分不满之色更盛,可此时不满的对象已换了个人。他喝了口茶,淡淡道:“没错,赫舍里氏终归是赫舍里氏,佟国维,有些糊涂了。”   殿中的人听到无人敢吭声,但都是大惊,尤其是四爷,他今日亲眼见到自己这长子在御前的应对,心里已是一片惊涛骇浪。表面上看,是万岁偏爱,所以处处袒护,可仔细一想,从开始到最后,自己长子所求,可都办成了。最重要的是,顺着万岁的心意办成了!   四爷已不知该说甚么,也没有他再说话的地方,因为种种事情叠加,康熙心情极坏,很快就把他们打发走。   出宫门那一段路上,四爷一直没有说话,而苏景,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四爷的异样,只是沉默而顺从的跟在四爷身后。   直到在宫门口与乌喇那拉氏汇合,四爷翻身上马的时候,忽然轻声道:“弘昊,你比阿玛更强。”   四爷或许只是随口有感而发一句话,说过便不放在心里,但落在乌喇那拉氏耳中,正如给她本就沉甸甸的心头压了一块巨石。   乌喇那拉氏想起了在永宁宫时德妃的话。   ‘你是嫡母,不管将来如何,这王府里坐着的,都是你的孩子,都得叫你一声额娘。做正室不容易,讲出身,讲本事,更要紧的,还是胸怀和气度。本宫原本不该与你说这些,但你今日进宫来说宋氏的事情,不管是不是听老四的话,本宫也要感念你的一片心意。有些话,本宫也就说给你听了。往后,待老四后院的人也好,待老四的孩子们也罢,你都得弄明白你是谁,你跟侧福晋,跟格格和侍妾们是不一样的,你靠的不是宠爱,甚至不是儿子。你靠的是万岁赐婚的旨意,靠的是嫡福晋的身份,只要你一直记住这个,就不会办错事,也不会再让老四府里出了下一个宋氏,更不会有人能动摇你的位置。’   乌喇那拉氏还记得自己当时跪在地上,诚心诚意给娘娘磕了个头,谢谢她指点的情意。那一瞬间,她是真打算照着娘娘说的话来办的。可现在,她不确定了。   没错,娘娘的意思很明白,只要她做好福晋的分内之事,四爷不会负她,没有人能踩在她头上,她可以永永远远尊享富贵,四爷到什么位置,她都能和他一起并肩。   可弘晖呢?她的亲生儿子,难道将来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额娘明明是最尊贵的那个人,却只能让兄弟给亲娘养老,自己搬到别处成为旁支。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看着他是十七年来都是王府里除了王爷和自己最尊贵的那一个人,如今却要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就让弘晖从高处跌下来,落魄的过一辈子,今后再吃兄弟赏的一碗饭?   不,绝不!   乌喇那拉氏眼底燃起熊熊的斗志,掀开车帘看了看前面骑在马上,身形同样高大,正在满面笑容亲密交谈着的一对父子。   “家里回话没有?”乌喇那拉氏放下车帘,问了边上的苏嬷嬷一句。   没想到乌喇那拉氏又把这事儿提了起来,苏嬷嬷心底是不愿的,但她又知道乌喇那拉氏打定主意后很难说服,只得小声道:“福晋,舅老爷他们,与石家素来没有甚么交情。再说两年前太子被废……”   那时候虽然万岁对石家恩宠不断,但避嫌的人也不少,再说乌喇那拉家这些年早就落寞,家里几个男人都胆小的很,唯恐在哪儿招人眼,怎么敢再与石家亲近呢?这会儿情形又不妙之极,太子已经快一年没在人前露个脸了,乌喇那拉家哪还能找得出与石家亲近的人来?   乌喇那拉氏早就知道此事不容易,听苏嬷嬷回话倒也不曾失望,只道:“再想想法子罢,不要都盯着华善那一支,万岁说是要定富达礼的闺女,可不是还没定?”   “这……”苏嬷嬷觉得乌喇那拉氏有点异想天开,“福晋,老奴听说石家一贯和气的很。”   “和气?”乌喇那拉氏不屑道:“怎么不和气呢,原本家里是有太子妃的。只是富达礼那一支出了个太子妃,难道还想再出一个不成?”   “福晋……”乌喇那拉氏音量虽小,苏嬷嬷仍旧被她骇白了脸。可苏嬷嬷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余的,她只是低声问:“福晋,您是说宫里已经……”   乌喇那拉氏却摇摇头合上眼不肯再说。   她不知道万岁是不是定了,可眼下诸位年长阿哥里,王爷最得用是事实。而王府的小阿哥们,除了一个弘昊,万岁眼里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弘晖,弘昐,弘时,这些孩子都大了,但万岁就是赏赐到端贝勒府,都不会顺带着给这些孩子赐哪怕一根丝线。再说宫里的娘娘……   听说十四爷前两日进宫时被娘娘骂走的,娘娘从不多言,一心一意侍奉万岁,又偏爱十四爷,今日却不肯为十四爷的事情说半个字,还叮嘱自己一篇要怎么做福晋的话。娘娘能在宫里安安稳稳呆了几十年,从一个小小的包衣宫女升到四妃之一,荣宠不断,还生了三儿三女六个孩子,谁能说这样的娘娘不会揣测圣心呢?   布顺达啊布顺达,你可真是厉害,便是死了,都要给我留个祸害! ☆、第62章 清圣宗   又是两日过去,估摸着康熙心思已经完全平静,四爷与苏景再一次入宫请见。   果然这一次康熙从头至尾心绪都颇为平稳,吩咐四爷不必插手后,又嘱咐苏景了一些内务府的账册先不必拿出来,并道他打算今日就正式下旨令八爷主审内务府贪污案。   从宫里出来,四爷照例去户部办差,苏景则心血来潮,看上飘扬的雪花,决定让人随意绕着街面走一走。   快要过年,京里街道两边已开始张灯结彩,至少都会挂上两个喜气洋洋的红灯笼,即便天上还下着雪,但也阻挡不了京城百姓购买年货的热情。苏景坐在马车中,看着路边的你来我往还价的热闹情景,难得起了点思乡之情。   他不是思念扬州,而是在回忆自己的前世。   前世每到这个时候,他应该穿梭于各色酒会,辗转在衣香鬓影中,会有柔媚的女人站在身侧,透过水晶酒杯,他能清晰看见对方艳丽的容颜。然而一夜温存后,再见到时,那已是别人的舞伴。   红尘美梦,浮华一场,寡淡而无趣的人生,倒不如现在了,头上压着掌控你性命乃至喜乐的大山,他想要做的,就是成为立在山顶那个人。   苏景笑笑,关上车窗不再看外面的鲜活的市井,闭上眼打算养养神。他今日入宫一趟,后面的事情,还多着呢。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苏景没有睁眼,斜倚在榻上,须臾,听见石荣的声音,“贝勒爷,是淑谨县主和纳喇姑娘。”   “有意思。”才想到美人儿,就出来了两位。苏景唇角微微勾起,打开车门,望向前方。一位头戴珊瑚珠串,身穿三色绫蒙古袍的女子正好在此时朝这边望过来,看到苏景时,明显愣住了。   “县主,下人无礼,我代她向您赔罪,还请您饶他一时失言之罪。”纳喇绛雪背对马车,并不知道苏景就在后面,她向淑谨县主福了福身。   淑谨县主回过神,她本就生的艳丽,眼窝教寻常人更加深邃,此时丰润红艳的唇上泛动着晶莹光泽,犹如盛放的牡丹。不过牡丹美人吐出来话就不那么让人舒服了。   “你家的下人,难道你不该自己管教妥当,倒要闯了祸再让别人来饶?”   无论是言辞,还是口气,都显示出一股盛气凌人的味道。周围看热闹的人原本见两个姑娘都生得好,又只是一点擦撞的小事,都在笑嘻嘻看热闹,想着很快就能处置妥当。哪知道年纪小,身子也要单薄的多,生的晶莹剔透的小姑娘赔罪少,年纪大那个还是要追究,还抽出马鞭子打了人家车夫两下,顿时周围人都啧啧出声。只是看淑谨县主一身蒙古装束,身后又跟着十几个牛高马大的护卫,才不敢开口嘲讽罢了。   但淑谨县主不是傻子,看出这些人都站到纳喇绛雪那一边,再看纳喇绛雪秀雅清灵的面容,浓眉倒竖,问道:“你是汉人生的罢?”   纳喇绛雪正思量今日该如何了结此事,她是不愿在外面生出是非的,再说对面这位淑谨县主,是安王府的外孙女。不妨淑谨县主忽然问她是不是汉人生的,她一愣,但坦诚道:“回县主,小女生母的确是汉人。”   “难怪。”听到纳喇绛雪承认,淑谨县主五官变得有些狰狞。   她想起了自己两个庶妹,就是一副娇滴滴的模样,把周围的人都给迷惑了。那两个贱人的外祖母,不也是的汉人,生下半个南蛮子,迷惑的阿玛晕头转向。   淑谨县主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似乎还残存着掌掴后的余温。她抬起头,对上一双盈盈水眸,目光顿时变得凶狠之极——汉女,全是贱人!   纳喇绛雪还不知道发生甚么,只是觉得对面的淑谨县主突然变得神情可怖,心底不安的她下意识拉着身边的丫鬟往后退了几步。   见纳喇绛雪后退,淑谨县主越发恼怒。   贱人,故意装出这幅柔弱的模样!   “呀!”周围的人都惊呼一声,看着淑谨县主从边上护卫的腰上出其不意抽出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刺向纳喇绛雪。   “姑娘……”纳喇绛雪带来的都是寻常丫鬟,除去一个车夫是男人,其余就是两个粗壮婆子跟车罢了。车夫先前被淑谨县主抽了两鞭子,那鞭子上又全是倒刺,这会儿还躺在地上起不来,别说上来帮忙了。   “天啊……”两个婆子倒是不想管,只是她们如今捧的是吴姨娘给的饭碗,哪敢真让纳喇绛雪被刺着。于是慌乱中,两个婆子推了小丫鬟们上前挡着,一边一个架着纳喇绛雪往后跑。   “滚开!”   在安王府长大,又在蒙古学了一手好骑术的淑谨县主手上也会三两下功夫,比起专门的护卫武将自然算是花拳绣腿,可对付几个挡路的丫鬟却是轻而易举。   她把面前一个丫鬟的发髻削断,踢开跟前挡路的车夫,正要的一剑刺向不远处纳喇绛雪的背心,被个不要命的丫鬟抱住了腿。   “该死的东西!”   挣了两下没挣开,淑谨县主举起长剑朝丫鬟刺了下去。   “夕照!”纳喇绛雪见此情景,拼命要挣脱两个婆子往这边过来。   “啊呀……”围观的百姓们原本忿忿不平,但见淑谨县主如此胆大妄为,反而一个个不敢吭声了。这可是天子脚下,敢这般行事的贵女背后谁知道连着谁呢?又是个蒙古人,说不定就是宫里太后的娘家人?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如何敢招惹。只是可惜那小丫鬟了,生的白嫩着。   “珰……”一声金石击打声后,淑谨县主面色青黑的看着自己断掉的剑以及边上一根掉落在地,同样断成两半的青玉扳指。她抬眸,视线转向马车里静静坐着的那个男人。   苏景端坐在榻上,车门大开,吹动他半搭在身上的白虎皮,厚厚的虎毛层层波动,如同一汪白色的冷泉。见到淑谨县主望来,他弯起唇角,“拿下。”   两边一直静静看着这场闹剧的护军们在石华兴奋的带领下一扬马鞭冲了上去。仅仅是一个来回的冲撞,淑谨县主的护卫就全都被缴械压着跪在了地上。   淑谨县主尚未回神,便发现自己如同奴婢一样被反扣住双手,堵住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带走。”   苏景说完关上车门,车队重新出发。因弄不清楚苏景的意思,又见纳喇绛雪这些人伤的伤,吓得吓,丫鬟婆子鞋都跑没了,个个冷的打哆嗦,车夫也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石荣想了想,没有去请示苏景,令后面跟着的马车把纳喇绛雪他们一起带上,等回到贝勒府,再差人给揆叙府上送消息。   回到贝勒府,魏珠在门口等候,见着后面马车上下来的人,吓了一跳,赶忙悄悄打量苏景,发现哪哪都是好好的,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贝勒爷,二格格病了……”魏珠先前还想在苏景面前邀功呢,这会儿就觉得其其格的病不算甚么了。一个不受宠爱的王府格格,能有自家主子一根头发贵重?   苏景心知其其格必然是收到宋氏死讯了,按着他之前的打算,他必然会前去宽慰一番,做足好哥哥的模样,可他眼下分身乏术。   一面往前走,苏景一面问魏珠其其格的状况,得知是在雪地里哭了很久晕了过去。想了想,苏景问道:“福晋可安排人请了太医?”   “请了,福晋这会儿还守着呢。”   “既然福晋守着,那便没甚么大碍。”有之前苏景献上的药方,宗室皇族因为风寒高热等病失去性命的情况已经发生的很少了。他道:“你亲自过去盯着,倘有万一,立即来回我。”   “是。”魏珠打量了两眼正被护卫们押走的淑谨县主,又看看被簇拥在中间的纳喇绛雪,虽然心底疑惑,却并没有多问。   回到书房,苏景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一掌拍下,将面前的书案震成两截。   “主子息怒。”后脚进来石荣与石华还是头一次见到苏景这般暴怒,忙跪在地上请罪。   “吉达在做甚么!”   “主子……”站在门外的吉达听苏景点到自己的名字,硬着头皮走进去请罪,“主子,是奴才疏忽了。”   “不仅是你的疏忽!”苏景没有让他们起来。他对下面的人宽和,但却不是宽纵。御下之道,不是简单的宽和仁就行的。他面容冷肃,“我再三叮嘱过你们,这是在京城,不是在扬州!就算是扬州,也没有谁能做到万无一失。更何况天下脚下,王府,公侯伯子,还有外戚后族。满人,汉臣,还有蒙古人,甚至是回民。各方势力,我们绝非最强的那一头。但显然,你们没将我的话听进耳里,记在心里!”   语调冰冷的一番话,直叫平日最不羁的石华都汗流浃背,更别提素来以保护苏景为最大使命以及最近被调去主要负责蒙古人动向的吉达了。   吉达知道自己确实是太过自信,自信到甚至都没将宫里出来的人的放在心里的地步。无它,他们一路走来实在太顺,用上主子教导的方法栽培出来的人,再加上主子暗中给的那些迷药等以及始终充足的银两,他们在京中无往而不利。贩夫走卒,名门奴仆,蒙古莽夫,他们想要探听甚么消息就能知道甚么消息,想要进入谁的府邸找甚么东西,甚至可以来得及第二天早上再给那人喝的茶里吐两口唾沫。 ☆、第63章 清圣宗   正是一次又一次的顺利降低他的警戒,也让手下的人都太轻敌了。   “主子,奴才有罪,不敢辩解,只是还请您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吉达重重磕头,很快地板上就见了血。   “怎么将功赎罪,去刑讯一位县主,问她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苏景嘲讽了一句,漠然道:“都起来罢,先办正经事,办完了每人去领五十军棍。”   “是。”听到要挨打,还是军棍,三人反而放心了。他们知道苏景的规矩,要打你就是还愿意用你。若彻底失望,反而会看情形给你一笔安家费,又或者,送一杯速死的毒酒……   “主子,奴才等实在没想到淑谨县主会半道出来。”吉达倒不是为自己辩解,而是真有点弄不明白。   石荣小声道:“主子疑心这一次也是有意?”他一开始没让护卫们动手,就是拿不准这是不是像上次八福晋的出现一样安排好的,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那淑谨县主竟然没长脑子到在街市上拔尖杀人,弄得主子不得不发话制止。   苏景脸上已经恢复平静,冷冷道:“正是因拿不准,我才要罚你们。”   走在夺储这样一条路上,最可怕的不是知道有危险在前面,而是弄不清楚前面到底是不是危险。   吉达摇摇头,“主子,奴才等并未收到消息,说蒙古人有异动,十四爷府上……”他仔细回忆了一番今日收拢的情报,确定道:“十四爷府上也安稳的很。”   “不必再猜。”苏景靠在椅背上,令石华亲自去一趟安王府,“告诉华圯,他若不赶紧过来,隆科多就要来领人了。”   “主子怀疑佟家?”等石华出门,石荣就问。   苏景笑了起来,将捏在手里把玩的黑玉棋子一丢,“两代后族,还有个掌管六宫的贵妃,佟家,在宫里总是耳目灵便的。”不仅耳目灵便,说不定还有可能是天下最尊贵的那一位亲自让人透露消息。只是若果然是康熙露的口风,那佟家,用上这一招,只怕要惹祸上身了。   吉达有点不明白,“主子,他们想用个女人干甚么?”就算是县主罢,和个纳喇家的姑娘争执,被自己主子撞上,顶多也就是现在这样了,还能起甚么大用?自己这帮人是不谨慎,又让人把主子堵在路上,等于让对方达成目的,可吉达实在想不通,到底为了甚么?   “他们?”苏景垂下眼帘,低笑一声,“不过想试试我的决心罢了。”   这时在隔壁院子给淑谨县主检查过状况的大夫过来,回报道:“主子,淑谨县主的确被人下了药。”   “是滞纳内息,让人狂躁的香药罢?”苏景听大夫如此回禀,已然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想。   “是,当是下在蒙古人常用的奶茶中,奶茶味道浓郁,恰好能掩盖香药的味道。”   “我知道了,给她开两幅静气凝神的药,让她好好睡一觉。”睡着了,安静下来。等华圯上门,他再看看这颗已被人放弃的棋子还能不能换回点东西。吩咐完大夫,待人要出门的时候,苏景又补了一句,“去看看纳喇姑娘,给她开去风寒的药。”   大夫领命而去,吉达这时候确定淑谨县主出现的不是偶然,已经无地自容,讷讷道:“主子,都是奴才的错。”   “也并非全然与你有关。”苏景这会儿倒不认为错全在吉达他们了。他两指并起,无意识搓了两下,失笑道:“看样子,是我太让人害怕了。真是有意思,他们竟会联手。”   前面的,石荣他们能听明白并且赞成,后面的,他们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但他们不明白,若有人此时在这间书房里,必然是明白的。至少九爷一听人说‘端贝勒的马车被堵在路上,听说这回又是淑谨县主闹事,在街上提着剑就要杀人,差点冲到端贝勒马车里去了。’这番话时,立即蹦了起来,跑到隔壁一脚踹开门,把累的半死还在呼呼大睡的十爷泼醒。   十爷昨天因羊毛的价钱给一群蒙古人掰扯了一晚上,好容易蒙古人消停下来他才能找个屋子窝一会儿,这下被九爷用昨晚的凉茶泼醒,别提多烦躁了。也就是九爷,若是别人,他非一拳头揍上去不可。   “九哥,你这是干甚么?”十爷用袖口把脸上的茶叶沫子抹掉,满脸的不乐意。   九爷急的要命,把听来的消息给十爷说了。   “喔……”十爷却没九爷那般激动,很平淡的打了个哈欠,“九哥,你甚么时候这般关心咱们侄儿了,是惦记着他举荐咱们的事情罢?你别说,虽然跟蒙古人吵架是累了些,可走出去,咱们总算是被人当正经的皇阿哥看了,就是回府,博尔济吉特氏那个婆娘都巴结着我……不过你放心,那小子身手好着呢,还能救驾。要不我们送份礼过去给他压压惊……”   被十爷一番不在重点上的喋喋不休气得脸黑成锅底的九爷忍无可忍,卷起袖子咆哮道:“压个屁的惊!你以为一个蒙古的小娘们能刺杀弘昊那小子,你死了十回人家还活蹦乱跳的呢!你到底长没长脑子!别说杀不了,就是能杀,在京城里,谁敢刺杀龙孙,更别说弘昊,你试试动那小子一根手指头,他就是站在那儿求你打,你打的他少了一根汗毛看万岁能饶得了你不?”   “那九哥你到底是甚么意思?”十爷被九爷喷的满脸唾沫星子,有点来气了。   “我!”九爷忽然压低嗓门,拽住十爷胳膊道:“你想想,姑且别论淑谨是不是要杀弘昊,能不能杀,可是谁让她恰好就在路上挡了弘昊的道?”   “这……”十爷摸摸脑门,认真想了想,“你方才说他是从宫里出来,这从宫里回他贝勒府,也就那么一条路罢。”   皇族宗室勋贵们住的地方可跟普通旗人不一样。汉人住外城,旗人住内城,贵人们住皇城。越是得宠,与皇室关系越是亲近,住的就离紫禁城越近。虽说眼下天下承平,旗人滋生繁衍,汉人又渐渐顺服,也有汉人住进内城,落魄旗人住到外城的事情发生,可王府贝勒府,公主府等都在离皇城最近那一块儿,是没错的。   从宫里出来,要回端贝勒府,十爷觉得人家都不用想,就知道在哪儿等人了。   九爷被十爷噎的半死,没好气道:“他要是直接回贝勒府被堵上我还找你说甚么?”   “不是?”看九爷点头,十爷一惊,终于发现事情有点不对了,后背有点发毛,“这,弘昊那小子是随便吩咐人走走就被淑谨给堵住了?”   九爷很深沉的点了点头。   “这是被人盯准了啊。”十爷叹道。   不仅是盯准了动向,而且还能很快的把一个县主给弄过去,让这个县主和门下幕僚的外甥女起了冲突。更有意思的是,这县主身份特别的很,是土默土特贝勒的嫡长女,土默土特贝勒是谁?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一族的嫡系。县主的生母又是谁,是安王府抚蒙的郡主。还有,这位县主,还跟弘昊有点仇……   “啧啧,真是厉害。”十爷摇头感叹,“后头的人不简单,要是换个人,哪怕淑谨拔剑杀人呢,他未必要管,顶天就是派人去传步军衙门的人过来。但吴桭臣的外甥女,就在他跟前,不管都不成。”不管,岂不是表明弘昊连一个蒙古县主都压不住,以致不救幕僚的外甥女。大庭广众之下,消息传出去,今后谁还敢投效弘昊?要知道,弘昊那小子能被顺利认回来甚至深受皇宠,最早可跟他颇得江南汉人赞誉有大大的关系。   但人是救了,当众押下一个发疯要杀人的县主,不用点手段怎么成?用了,那就是打蒙古人的脸,打安王府的脸,说不定连太后和满臣们都会颇有微词。在这事儿上,没人会想到那个甚么纳喇绛雪是揆叙的闺女,也是个八旗贵女,大部分人,怕是都会先把她看成吴桭臣的外甥女,认为弘昊这是更看重汉臣。对于爱新觉罗家的人来说,这种看法,可比甚么都更要命!   “真是好本事!”十爷把中间的关节都想明白,道:“也不知道是谁,竟能把弘昊那小子给坑了。”   九爷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听见十爷的话,才冷飕飕问了一句,“老十,你真不知道是谁?”   “你这话说的?”十爷一挺胸口,不满道:“莫非以为是……”我字顶在舌尖,十爷忽然不说话了,过了很久,才郁郁发问,“九哥,你的意思,是八哥?”   九爷呵呵笑,“他是不会出面的,说不定是八嫂报仇。”   阴阳怪气的口吻让十爷听着有点别扭,但他听懂了含义。九爷说八爷不会出面,分明是笃定背后之人就是八爷的意思了。只是九爷断定最后就是查出来,也是八福晋要报上回淑谨的挑唆之仇,以致让她失宠,至今不能进宫请安。   十爷心里像放了一锅开水,下面还有柴火在猛烧一样,他闷了很久,忽道:“这又是何苦?”   九爷愣了一下,喃喃道:“是啊,何苦呢?” ☆、第64章 清圣宗   十爷对八爷的兄弟之情到底比不上九爷,在一阵脊背发凉后,问道:“九哥,你说这事儿咱们怎么办,要不要给弘昊那小子通通消息?”   “先瞧着罢。”九爷却摇摇头,“我看这事儿说不定和内务府有关系。”他看看不明所以的十爷,解释道:“你想想,要把住弘昊的动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那小子手底下的人,精明的很,这回硬是被人算住了,要是弘昊今天是临时定的走哪条道,那就更厉害了。你想想,他从宫门口出来,经的最多的是哪儿?”   “是……是内务府底下的衙门!”皇城到宫城的路,十爷也是一直在走的,这时候被九爷一点拨,立即想起来内务府堂部,下面的惜薪司,织染局,广储司等大大小小的衙门,就是在皇城各处的胡同小道上。   “还有呢?”九爷斜着眼看十爷。   十爷一脸茫然,“还有哪儿?”   九爷没好气,“弘昊出了皇城,咱们姑且不知道他是要去哪儿,可你仔细想一想,皇城外头,可就不是内务府的地盘了。这时候谁要盯着弘昊,会让他手下那帮长了狗鼻子的人都发现不了?”   “是步军统领衙门下面巡城的人!”十爷恍然大悟般开了口,随即冷汗就冒出来了。他结结巴巴道:“那可是隆科多啊!”   佟家的人就算是偏向点老八,可他们也不至于如此糊涂。步军统领是何等重要的官职,执掌京师九门锁钥,统帅八旗步军五营,巡查京城,镇压一切。说的难听些,若京中有异动,他们就在护卫天子的最后防线之中。万岁用隆科多,除了提拔母族,就是因为佟家不可能背叛谋逆。然而此时隆科多竟敢用手下的步军为皇子办事,一旦被万岁发现,别说是母族,就是亲儿子,那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道理明白的很,今日你敢用手上的权利帮人监视我孙儿的动向,明日你未尝不能为了新投效的主子带着步军杀入皇宫!   “这,这……”十爷觉得牙齿有点打架,不敢置信道:“八哥是疯了不成?佟家也疯了?”八哥还没有出面,隆科多要按照九哥的说法,可算是亲自下水了啊,一旦被弘昊抓住把柄,那是铁定活不成的。佟家已经富贵至极,只差没被封王了,到底还有甚么值得隆科多如此搏命?   “唉……”九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望向紫禁城的方向郁郁道:“也不知道今日老四和弘昊今日进宫到底说了甚么?”竟然把人刺激的孤注一掷都要坑他一回。   九爷沉默片刻,叮嘱十爷,“这回事情太大,也不知道最后到底如何收场,咱们先别轻举妄动,先看看弘昊的本事再说。”   十爷觉得这有点不厚道,“万一弘昊没想到八哥那儿,那隆科多可就……”可就更想不到了。   九爷哼了一声,“他要是想不到,就是没那个命,趁早趁着还有点皇宠,顶着个贝勒跟在他老子后头罢,被挂个亲近汉臣的名声,说不定还是救了他。”   “那他要是看出来了,还,还赢了?”   “赢了?”九爷被问的一呆,咳嗽两声后道:“他这回要是都赢了,那你我也不用说别的,往后就专心一意跟着侄儿跑腿办事罢!”   被九爷和十爷关注着的苏景这会儿正在见人。   他垂眸看着面前强作镇定的小姑娘,“你要见我?”   “是。”纳喇绛雪好容易稳住心跳,先给苏景请了安。   “起来罢。”正如十爷所料的那样,苏景早已把事情猜出个大概,他虽棋差一招被人架住不得不遂了幕后某些人的心愿,但也并不如何着急。走在这样一条路上,遇到任何波折乃至性命之忧,都是可以预见的。何况他心里已有了打算,此时自然更是平心静气,使得他竟有闲暇在等着华圯的空当里见一见这个小姑娘。   “你要说甚么?”苏景看她脸色有点白,显然之前发生的事情还是留了点余波,却也没追问,亲自给她倒了杯茶,“坐下罢。”   纳喇绛雪有点意外,她接过茶,大着胆子看了一眼苏景,正好对上温和的眼神,很诡异的,她那点紧张就不翼而飞,乖乖坐在了苏景指着的位置上。   “贝勒爷,臣女,臣女是想告诉您,今日臣女本是不打算出门的,只是一早起来嫡额娘差人传话,道她一个月前在菩萨面前发了愿,今日必须得去还愿,可她身子不适不能出门,因此叫臣女替她去法源寺给菩萨磕头,再奉上前些日子抄的经文和五百两香油钱。”纳喇绛雪喝了两口热气蒸腾的花茶,终于鼓足勇气将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是这样。”苏景笑笑,看看窗外从今早开始就飞飞扬扬的雪花,问道:“今日下雪,你为何不回禀你嫡母,改日再出门呢?”   纳喇绛雪垂着头,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沉稳多了,“回贝勒爷,臣女前两日便有些咳嗽,臣女姨娘见今日风大又飘起雪花,原本也去嫡额娘那请求过,只是嫡额娘道她在菩萨面前许下的还愿之期就是今日,若今日不去,必会被菩萨埋怨。再说嫡额娘已经把马车和车夫都安排好了。”   因纳喇绛雪一直低头,所以她没有发现苏景听她说完这番话后眼中明显闪过的赞赏。   “你说车夫是你嫡母安排的?”   纳喇绛雪心头一跳,强自稳住道:“是。”   “我明白了。”苏景已经确定眼前这小姑娘确实很聪明,不仅聪明,而且非常敏锐,同时又很冷静灵活。在此事上这小姑娘的表现,不仅远远超过同龄人,甚至超过不少自诩老谋深算的官员。   或许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在谋算甚么,这也只是因为被环境和见识所限制罢了。但她在很快的时间里就察觉今日发生的事情不是巧合,更不是简单的两个姑娘间的口舌纷争。最让人称赞的是她受到惊吓,身在贝勒府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周围没有能够依靠的长辈,还能当机立断提出要见自己,不着痕迹的为纳喇家辩解,选择出一个最优方案,把事情推到耿氏身上,也许是有私心,却也无疑是最佳方案。苏景的确对她刮目相看。   吴桭臣的外甥女,揆叙的女儿……   苏景目光在纳喇绛雪身上飞快的扫过,心里有了一个不太成型的念头,只是一切还为时过早。他拍拍手,吩咐外面进来的人道:“安排人手,把纳喇姑娘平安送回家中。”   “臣女多谢贝勒爷。”纳喇绛雪自认该做的已经都做了,她虽然也担心面前的人对纳喇家产生误解,可以她的年纪与身份,没办法做更多了。所以她行礼过后,坦然跟着下人走了。   计安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有点复杂道:“果然不愧是吴先生的外甥女。”他听说这小姑娘前两年一直被为难,过得连个丫鬟都不如,险些要落魄街头,但一朝过上好日子,还能的不失之前的谨慎。身上流着吴家的血,就学到了吴家的能忍。   看看,连自己门下的人看到纳喇绛雪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先想到她吴桭臣外甥女的身份。如此,倒也怪不得别人会将主意动到她身上了。   苏景莞尔,道:“她未必看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因庶出的缘故,心里更敏锐一些。”   “这也比奴才厉害。”计安自嘲道:“奴才等还是听主子您解释,才知道这背后之人的恶毒心思。”   苏景摆摆手,比起计安的愤怒,他反而冷静的多,“他们沉不住气了,原本按照万岁的意思,年前要封刀,可眼下……”苏景冷笑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别人送上门,咱们也不必再客气。之前让你备下的东西,都打点妥当罢!”   计安大喜,“贝勒爷放心,奴才等,早就安排好了。”   “好,现在,我们就看看安王府是否知趣了。”   安王府内,华圯正在铺着厚厚皮毛的榻上和侍妾作乐,听到下人报的消息,当时甚么兴致都没了。   “你说甚么,淑谨去刺杀端贝勒?”华圯拽着来报信的衣领,整张脸都扭曲了。   报信的下人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赶紧道:“是,贝勒府来人,道请您过去一趟。”   “我过去个屁!”华圯把人摔飞,气得在屋子一阵乱踢乱打,咆哮道:“我就知道这是个不省心的玩意儿,蒙古人的闺女,那是能随便养的!人家阿玛就在京里住着,还非要接回来!这回好了,有甚么事儿,都得算到安王府头上!”   屋里没一个人敢接话,就是先前还在和华圯撒娇要东西的侍妾,这时候也悄悄拢了拢自己的衣裳,跪在榻上不起眼的地方,唯恐华圯注意到自己。   不满是不满,发泄归发泄,到头来华圯也清楚自己不出面不行,只是心里到底有口怨气,不乐意光是自家被坑,就令人去告诉土默土特贝勒,“去,告诉乌斯古,她闺女闯祸了,他要还认这个闺女,赶紧到端贝勒府去赔罪。要是不认……”他冷笑一声,“那到时候就等着万岁雷霆大怒,拆了土默土特部赏给他兄弟们罢!”蒙古的部落,在万岁眼里,可是每一个都觉得太大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呵呵呵,老公今天休假啊,老娘解脱了,热腾腾新鲜出炉的加更! ☆、第65章 清圣宗   但再出门之前,华圯还是去见了一趟安王福晋。   “额娘,您老实告诉我,八福晋这些日子有没有给您送东西,或是您让人去看过八福晋?”   方才已得到消息的安王福晋脸上出现一抹慌乱,“你是说淑谨这事儿跟八福晋有关系?”   一看到安王福晋的神色,华圯还有甚么不明白的,他失望之极,跺脚道:“额娘,儿子告诉过您多少回,不要总是听阿玛的!咱们家里是铁帽子的爵位,何苦一定要跟着八爷这条破船!他若真有胜算就罢了,可您到眼下难道还看不出来,万岁,那是绝无可能传位给他的啊!”   实在太过恼怒的缘故,华圯连忌讳都顾不上了,只把安王福晋一张脸骇的没有点人样。   “好了,你瞎嚷嚷甚么!”安王福晋着急道:“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再说了,八福晋哪有这本事指使淑谨去刺杀龙孙?你又不是不知道淑谨那丫头又狠又精明,她要是那么容易被算计,上回八福晋还会掉她手上?”说到这个,安王福晋忿忿道:“可恨你玛麽就是护着她,道跟她没关系,坑苦了八福晋,还让咱们平白得罪人。”   华圯简直要被安王福晋气炸了肺,“额娘,您到这会儿还惦记着八福晋受委屈呢?难道那人不是她弄死的?成了成了……”华圯一抬手,阻止安王福晋开口,道:“我没空跟您掰扯,还得去贝勒府,总之您记住我的话,要想儿子平平安安有个爵位,您就别再总听我阿玛说的那些。我阿玛,可不止我一个儿子,他一门心思跟在人背后,那不是为了儿子做世子,承爵位,他是想把他其余几个心爱的儿子都有个安顿!所以啊,我求求您,就听我的话,安安分分在家呆着罢,咱们家是铁帽子爵位,我是嫡长子,哪怕是降爵呢,总会有我一碗饭吃,但要再这么折腾下去,真不知道哪天外头的人就进来当家作主了。”   铁帽子王爵是不能随意撤掉,可安王一系又不是只有他阿玛这一支。   安王福晋被这一番华圯从未说过的直白之言得脸色数变,踉跄两步后扶住桌角,咬牙道:“放心罢,额娘都明白了。”   “您明白了就好。”华圯依然一肚子怨气,“既然您明白了,总该告诉我到底有没有派人去见过八福晋罢,那人是谁,眼下在哪儿?”   安王福晋吸了一口气,“是云嬷嬷。”   “云嬷嬷!”华圯就是想破脑子也没想到会是安王福晋的乳母,他反而迟疑起来,确认道:“真是云嬷嬷?”   “是云嬷嬷,她昨天一直劝我,道应该去看看八福晋,好歹费了那么多心思,别到最后让人觉得我这个做舅母的薄情。我问过你阿玛的意思,就让云嬷嬷亲自跑了一趟八爷府上,叫他给八福晋送些东西过去。”说到这儿,安王福晋像是在犹豫甚么,然而到底爱子之心占了上风,“云嬷嬷回来的有些晚,我问她是不是路上耽误了,她道顺便回佟家看了看要临盆的孙儿媳妇。”   “佟家?”华圯张大了嘴,片刻后脸上满是怒气,但眼见安王福晋就够难堪的了,他身为儿子,也说不出甚么更难听的话来,只好一拂袖,亲自带人去抓了云嬷嬷坐上马车,飞快赶往端贝勒府。   半路上华圯遇到土默土特贝勒,两人坐在马车里看了个对脸,互相都没给甚么好脸色。土默土特贝勒嫌弃安王府嫁个悍妇给他,而华圯呢,再是与姑母不亲,和表妹不近,但人总是从安王府出去的,土默土特贝勒宠着女奴和庶女,对华圯而言,又何尝不是对安王府的挑衅。   坐在门房那儿等着接人的石华亲眼看到两人从马车上下来一起跨门槛的模样,差点憋不住笑出了声。   “贝勒爷,大阿哥,奴才给您二位请安了。”   “快快免礼。”华圯硬是将满面怒气的脸变得和煦无比,还作势要亲自去拉石华,“石兄弟何必如此见外。”   要在以前,苏景再得宠,华圯还不至于对他身边的奴才都下人相称,谁让此一时彼一时呢。再说石华身上也挂着官职,华圯自觉这会儿为了浇熄端贝勒的怒火,嘴上客气些,并没有甚么坏处。   比较起来,土默土特贝勒就显得气度小了些,见着华圯对个护卫折节下交,他鼻子里哼出一股白气儿,目不斜视从两个正在殷切交谈的人身边走了进去。   “这……”华圯尴尬的笑了笑,打哈哈道:“我姑丈这是担心淑谨,担心淑谨,父女么……”   石华又不是傻子,哪会不知道人家这是嫌弃自己的身份,他没戳穿,同样跟着哈哈,“可不是,养个淑谨县主这样的闺女,那确实得费点心思。”   华圯:“……”   两人你奉承我,我奉承你一句勾肩搭背进去了,华圯在路上还试图从石华嘴里探听点消息,可惜石华虽然爱打听消息,要他告诉消息却不容易。   从石华那儿没掏出半个有用的字,华圯有点丧气,但见到苏景一瞬间还是立即又打起精神,“端贝勒。”   “大阿哥,请坐。”   华圯笑了两声,在土默土特贝勒对面坐下,也不会理会土默土特贝勒拉的比驴还长的脸,拱手道:“端贝勒,淑谨不懂事,这两日又被……”他看了土默土特贝勒一眼,“又被教训了几句,一时糊涂,还请您千万别见怪。”   不等苏景发话,土默土特贝勒咧着大嘴不满道:“甚么一时糊涂!”他扭头瞪着苏景,“端贝勒,您可别糊弄我,咱们蒙古人不兴念汉人的书,也不是傻子。淑谨是打的那甚么,甚么揆叙家的闺女,可没刺杀您。您随便插手是甚么道理,您把人带出来,我闺女我自己管教,大不了赔揆叙点银子就是了。”   “你……”华圯一听就知道坏了,指着土默土特贝勒气得说不出话!这时候来当好爹,以前干嘛去了,还赔银子呢,你以为人家揆叙就缺你那点银子使唤。明珠的家当,搞不好比你整个部落还多!   果然苏景喝一口茶,缓缓道:“想是下面的人传错了话,我从未说过淑谨县主行刺于我。扣下她,是因她违背朝廷律例,当街拔剑杀人。”他放下茶杯,看着土默土特贝勒,“我为爱新觉罗后人,维护大清律例,当是没错罢,贝勒以为此言可有道理?”   土默土特贝勒:“……”   华圯:“……”   就算土默土特贝勒再蛮横,也不敢说苏景这话说的不对。大清是谁的,是万岁的,也是爱新觉罗氏的。违背大清律例,在闹市拔剑杀人,乃是重罪,更是挑衅朝廷之举。苏景身为皇孙,又是多罗贝勒,要管,谁敢说不对呢?   华圯见对面不吭声的土默土特贝勒,心道傻了罢,当自己多厉害,他咳嗽一声,才要开口,又听苏景道:“不过贝勒放心,我已让人告知隆科多大人,此事,毕竟应该步军统领衙门接管。”   “不行!”土默土特贝勒尚不觉得如何,说不定心里还有些庆幸,认为从隆科多手里更好捞人。毕竟佟家有个娘娘在后宫啊,在后宫,那就得给太后娘娘面子,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儿,是能随便治罪的?再说了,安王福晋不也姓佟?   土默土特贝勒自诩甚高,华圯可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事情本来就和佟家有关,这眼下还没弄明白状况,难道还要承佟家的情?被恶心一口就罢了,万一里面有甚么大坑,那才是要把整个王府都拖下水。他宁肯在这里装孙子把人接走,也不绝不在隆科多手里要人!   土默土特贝勒不满的看着脸黑成锅底的华圯,“我说大阿哥,您这是甚么意思,你要不想认表妹,我还要闺女呢!”   “姑丈,您还是先别开口的好!”华圯早已没有先前的谄媚,他脸上显出丝煞气,把土默土特贝勒一时都给镇住了。见搅局的人不开口,华圯才肃容对苏景道:“端贝勒,淑谨虽行事狂悖,但此事她确是无辜。端贝勒您事事洞明,自然知道在下说的乃是真话。既如此,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淑谨一条生路,在下保证,年后便将她送回蒙古,让姑丈为她许一门亲事,此生绝不会让她再踏足京城半步!”   “你小子,那是我闺女!”土默土特贝勒对淑谨县主这个跟正妻性情容貌都像足了的女儿并没有多少父女之情,但华圯当着他的面就做主,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痛快。   然而苏景和华圯谁都没有理会他。   苏景摩挲着手里的落梅白瓷茶杯,沉默过后轻轻问了一句:“上一次,她也是无辜的?”   华圯语结,片刻后做了一个决定,“端贝勒放心,此事,在下自会让淑谨给您一个交待。”   苏景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却没有接话。   见此,华圯一咬牙,道:“淑谨屡次犯错,只要端贝勒肯将淑谨交给在下带走,在下与姑丈会联名上书,请万岁除去淑谨封号,以作警示。”   华圯又一次替土默土特贝勒做主,可这一次,土默土特贝勒不吭声了。因为他已敏锐的发觉事情没有他之前想的那么简单,不是眼前这位想要在蒙古挣银子,不肯分好处给蒙古人的端贝勒恰好撞上自己的女儿行凶,多管闲事的借此打压蒙古人的威风,想在和蒙古人的合作里多要一些好处。如果无关蒙古的利益,而是其余的争斗,他一个蒙古贝勒,尤其还是科尔沁部出身,是万万不能插手的。 ☆、第66章 清圣宗   他想了想,眼见苏景还是眼眸低垂看着手中的清茶,仿佛那茶中蕴含中无穷奥秘的模样,骂了一声娘,站起身抱拳道:“端贝勒,实不相瞒,我在蒙古已给淑谨看好一门亲事,乃是厄鲁特部的纳罕达尔济,正是不满意我给她定的这桩婚事,在外面才暴躁了些。还请端贝勒您多多见谅罢。”   厄鲁特部,那可是漠西蒙古啊!   华圯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土默土特贝勒,见对方眼神反而比他之前坚决,心知这是下定决心了。他已然开始头痛回府如何交待,要知道安王府还有位老祖宗呢!   不过让华圯庆幸的是,土默土特贝勒在说完这番话后终于有反映了。   苏景终于抬头,神色唏嘘,怜惜道:“原来如此,淑谨县主长于京城,养在安王府中,却即将远嫁,心绪拨动却也正常,倒是我不知情中过于苛责了。”   自来,被选中抚蒙的贵女,别说是家人,就是朝廷也会多宽待两分。淑谨县主虽本就是蒙古人,可自幼养在京中,受了县主封号,出入宫廷,原本十有**会嫁在京中,此时却要嫁到比土默土特部荒凉穷困的多的漠西蒙古,说出去,确实没人会再计较她一点小小的过错。   明知苏景是在做戏,其实就是要报复淑谨县主。但政治本就是如此,一次又一次的交易,彼此不停的妥协。一方占优势,另一方,必然是要退让的。   华圯和土默土特贝勒被人拿住把柄,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只盼赶紧把淑谨县主带走,不要再折腾出甚么事情。他们两人自然对苏景不满,对幕后之人更深为痛恨,但此事此时绝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两人只能在心里诅咒苏景和背后那些人狗咬狗,最好都没得好罢了。   不过华圯到底考虑多些,眼见昏睡中的淑谨县主被人送到马车上,他临走时想了想,仍旧觉得苏景这边胜算大些,于是将之前原本想隐瞒下来的云嬷嬷又送到苏景手上。   但无缘无故他不可能送个老嬷嬷给端贝勒府,更不能说明言云嬷嬷到底搀和了甚么,于是他把人给了石华,“石兄弟,在下有一匹好马,正配兄弟这种豪杰。”   等人走后,石华就去看华圯相赠的宝马,至于宝马背上驮着一个被捆着双手双脚堵住嘴的老嬷嬷,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安王福晋的乳母?”   “是,奴才把人暂时关在客院。”   苏景略一思忖,道:“找具体型差不多的尸首,让人送到城外火化了。”   “奴才明白了。”石华一拱手,亲自去办苏景交待的这件事。   被吴桭臣举荐过来的陈敬文道:“贝勒爷让石护卫去城外的尸首,可是打算守株待兔。”   “非也。”苏景笑道:“此乃愿者上钩。”   陈敬文品品这话,登时跟着笑了起来,抱拳道:“贝勒爷英明,小人自愧不如啊。”   苏景莞尔,“英明不英明此时还不清楚,一诺千金却是要当的。”他把魏珠带的徒弟小桂子唤进来,“去一趟佟家,告诉岳兴阿,天时正好,他不妨往山上赏一赏雪景。”   小桂子全然摸不着头脑,但平时魏珠把的紧,他是轻易靠不近苏景身边的,这会儿得了苏景安排差事,高兴的跟个猴子一样,把苏景说的话反复念叨了几遍出门了。   佟家这两日门禁森严,但龙有龙道,鼠有鼠洞,太监自然有太监的法子。小桂子很精明的没有直接上门拜访,而是从下人出入的后门那儿找了个还没留头的小童,给他几块糖,就让小童答应帮他叫人了。   小童倒也不傻,家里大人教过不能随意帮府中的姑娘丫鬟们传话稍东西,但一个家里的老爷,就没关系了。一个小娃娃,也无人留意,岳兴阿一房在佟家素来没地位,这小童也听说过的,他跑到后院,却见今日院门口好几个壮汉提着棍子在门口守着,正巧,有一个就是他亲爹。   有心倒回去,又舍不得还有几块没拿到手的点心,这小童抓抓脑袋,发现墙角有个洞,显然此处很久无人修整过了。他眼珠一转,从墙洞爬进去,一眼就认出了岳兴阿。   无它,一屋子愁眉苦脸的男人,就数岳兴阿身上穿的体面些,其余人,穿着打扮连灶房烧火的下人都不如。   自四日前投效到苏景门下后,岳兴阿就一直在等待苏景的消息,两日前,隆科多不知从哪儿听到风声,从衙门回来就痛打他一顿。若非喜塔腊氏听到消息赶过来拼死拦在岳兴阿前面,说不定岳兴阿此时已是个死人了。即便如此,岳兴阿也差点被隆科多打断一条腿,脸上更是被扇成了猪头。   而隆科多暴怒离去后,不仅不许人给岳兴阿请大夫,还调集人手过来把岳兴阿一家给看的严严实实,不许他们出院门一步。就连吃的,也是每日在院门开一个缝隙,厨房会送些残羹冷炙过来,根本就填不饱肚子。   原本面对喜塔腊氏的泪眼以及手下几个心腹愁眉,岳兴阿还能冷静以对,但随着三日之期过去,岳兴阿心底越来越不安,简直惶惶如惊弓之鸟。此时见着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哪怕仅仅只是个六七岁的小童,他也骇的立即从凳上站了起来。   “你,你哪儿钻出来的!”   小童摸摸脑袋,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回主子的话,奴才是房老大家的,有位公公在外面说要见您,奴才就来传话了。”   “公公!”岳兴阿大喜过望,过去一把将小童扯起来,追问道:“哪个公公?”   小童虽机灵,但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岳兴阿跺跺脚,“你从哪儿进来的?”   “奴才,奴才钻的狗洞。”   “狗洞?”岳兴阿心一横,也顾不上许多,拉着小童道:“快,快带我过去。”又不忘许诺,“你放心,等老爷我出去了,就把你要到身边。”   小童迷迷糊糊的,但他看岳兴阿的模样,觉得一个老爷混成这样实在有点可怜,就道:“那老爷随奴才来。”   就这样,岳兴阿换上下人的衣裳,从狗洞爬出去院子,一路避人耳目,终于见着小桂子。   小桂子看着岳兴阿的样子,吸了一口凉气,“您这是怎么说的?”他不等岳兴阿说话,道:“要不您这就随我走罢。”   岳兴阿见到是小桂子的时候还有点失望,以为自己会错了意,但小桂子一表明身份,他又立即兴奋起来。只是小桂子说让他走,他犹豫了。   “不是我不肯听主子的吩咐,实在……”岳兴阿虽觉脸上难堪,到底说了实话,“我妻妾儿女还关在院子里。”   小桂子忍不住啧啧,“佟大人啊……”京里宠妾的不少,但也没见谁这么灭妻啊。这位隆科多大人倒好,不仅灭妻,还要灭子灭孙。不就是一个女人,犯得上么?   “您要是不跟我走,那咱家回去也没法交待,依我看,贝勒爷也就是让您上山呆几天,这佟大人,总不至于就把您家眷给杀了不是,总还是亲爹罢。”   听着小桂子的全说,岳兴阿衡量一下轻重,认为小桂子说的也是实话。端贝勒既然叫他走,必有缘故,他好容易跑出来要是又不走,后面也走不掉了。亲爹虽狠,家里还有长辈顶着,喜塔腊氏他们除了再瘦些苦,到无性命之忧!   “好罢,我这就随公公您走。”岳兴阿下定决心。   “这就对了。”小桂子原本就是来传个信,但看到岳兴阿的处境,他就决定把人顺便带走随便找个京郊的寺庙送去住两天,反正贝勒爷头一回吩咐他办差,绝不能砸在手上。   岳兴阿才要上小桂子坐着来的马车,忽然看见边上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童,摸摸他的头道:“你叫甚么名字?”   “房富贵。”   “好名字。”岳兴阿从口袋里掏出二两碎银子递给他,“回去罢,千万别告诉人你钻到我院子里头去过,更别跟人说你带我出来。忍过这两天,老爷回来就把你们一家要走,记住没有?”   房富贵两眼放光的接过银子,忙不迭的点头,然后跑走了。   “您倒是心善。”小桂子戏谑了一句。这孩子要是跑回去随便乱说,八成全家都要被打死。   岳兴阿躺在马车上,自嘲道:“也就是日行一善。看他自己是否能忍得住了。”要是能活下来,自己身边也能再多培养两个心腹。   坐着马车,两人一路顶风冒雪往城外赶,等隆科多从步军统领衙门赶回来的时候,家中哪里还有人!   盛怒中的隆科多气得拔刀砍开自己亲自在院门上扣的大铜锁,不顾身份冲进去抓了自己的亲孙子,拿来威胁自己的儿媳妇。   “说,那孽畜在哪儿!”隆科多把刀架在幼孙艮果的脖子上,双眼赤红的咆哮道。   “阿玛哈,您放了艮果,那是您亲孙子啊。”喜塔腊氏这些年跟着岳兴阿吃了不少苦头,但只要不去招惹李四儿,不提起赫舍里氏,日子过得还算是安宁。隆科多顶多是眼里没有他们罢了,倒也不会有意来为难。她以前只是看不惯公公宠妾灭妻,可从没想到,自己的公公,竟然会拿亲孙子威胁儿媳妇!   “滚开。”隆科多一脚踹开要扑上来夺刀的喜塔腊氏,见她跪在地上吐出一口淤血,并不动容,反而抓紧艮果的脖子,憋得孩子呜呜直哭,“再问一句,那畜生到底去了哪儿!” ☆、第67章 清圣宗   “我真不知道啊!”喜塔腊氏被隆科多暴怒下的一脚踹的胸口锥痛,但却仍挣扎着要靠近隆科多,试图把自己的孩子救回来。   “额娘,额娘……”长子勒江跑过去扶着喜塔腊氏,十来岁的小少年,眼泪长流,他一面注意喜塔腊氏的情形,一面哀求隆科多,“玛法,求求您,放了弟弟罢。”   对自己的长孙,隆科多还是稀罕过两年的,但只要一想到岳兴阿竟敢背着自己找人状告李四儿,还私自逃走,隆科多眼里就没有多少温情了。   他手上一用劲,锋利的刀刃就在艮果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痕,“快说,人在哪儿!”今日无论如何要把岳兴阿那个孽畜的下落逼问出来,否则四儿被带走,便绝无生路了。为今之计,只有逼着那孽畜改口,才能救四儿一命。   “啊!”喜塔腊氏眼见无论如何隆科多都不肯放过自己的儿子,想到多年来要在一个妾室面前晨昏定省,有意讨好,亲婆婆反而难见一面,想到自己一家身为嫡长,倒要对玉柱玉珍两个庶出的低头赔笑,再想到自己的丈夫狠心丢下妻儿避走,顿时失去理智。   她指着隆科多怒骂道:“你算甚么玛法,算甚么阿玛,夺了丈人的姬妾,回家当宝一样供起来,你凌虐嫡妻,折辱嫡子,现在还要杀自己的亲孙子,隆科多,你不得好死!”   “贱人!”见喜塔腊氏不仅不告诉自己岳兴阿的下落,反而指着自己鼻子痛骂,隆科多哪还忍得住,一刀就要割下去。   “不要!”   喜塔腊氏被吓晕,勒江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飞扑上前一把抓住刀刃强行推开,顾不得自己满手鲜血,将自己的亲弟弟抢了回来。   “畜生!畜生!都是畜生!”隆科多被亲孙子推开,整个人完全被怒火将理智都烧光了,拔刀朝勒江的后背砍去。   “大人,使不得啊!”便是隆科多的亲信,这会儿都被吓出一身冷汗。他们平素对隆科多苛待妻儿并不放在心上,但要真闹出人命,毕竟是佟家的骨肉,跟赫舍里氏不同。到时候隆科多砍死孙子没事,他们这些跟的人,国公爷问罪起来,一个都跑不掉。于是个个涌上去阻拦隆科多。   隆科多在那儿挣扎,喊着反了,让抱着他腰的人退下,这些人又哪里敢呢?   “你们这是干甚么,还不放开老爷!”李四儿不知从哪儿听了消息撵过来,眼见隆科多要杀赫舍里氏的孙子,她高兴的厉害,站在廊下看了半天,心里正痛快着。谁知后面就被人拦住了,她心里明白这群见风使舵的人在想甚么,立时柳眉倒竖,道:“你们没听见话是不是,放开老爷!”   那些人平时因隆科多,对李四儿多有奉承,实则无人看得起她,这会儿便都装作没听见。   李四儿气怒交加,又想到隆科多说的岳兴阿竟然状告自己的话,她倒不是害怕,这些年跟在隆科多身边,就是宗室的福晋,见着她照样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夫人,也就是宫里娘娘不肯见她,她才不能在宫里也威风威风罢了。论起来,她怕甚么呢,她可是万岁表弟的心头肉!   佟家,又不是没人犯过罪。隔壁那叫佟国纲的,当年还战败呢,就因为人死了,万岁就亲自给写祭文,皇子都来祭拜,谁敢说一句这是个罪臣?   天子母族,难道万岁要打自己母子的脸!   不可能!   这些年的顺风顺水早已叫李四儿对佟家的地位深信不疑,她愤怒的只是这么多年竟然还没把岳兴阿教规矩。她打定主意等把岳兴阿抓回来,就要像对赫舍里氏一样好好的炮制炮制。她就不信这世上有教不规矩的人,当年赫舍里氏那么张扬,抬着下巴看她,如今又如何?哪怕给她一碗糠,赫舍里氏都能吃的喷香!   李四儿眼看喜塔腊氏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唯有勒江抱着艮果跑的跌跌撞撞,又见隆科多被人拦着,心头一动,拔出自己头上一根金簪,跑近勒江,想要朝他脖子上刺过去。   周围一群人来阻拦,只是李四儿不同隆科多,乃是女子。隆科多又在跟前盯着,他们哪敢使用蛮力,还要小心避忌李四儿的金簪,别戳到自己脸上。   眼见力气将尽的兄弟俩快被李四儿追上,回府后得到消息的老赫舍里氏终于赶了过来。   她一眼见到李四儿正拿着簪子追在自己孙子身后,艮果脖子上还流着血,隆科多刀口上也有血迹,眼前一黑,差点没栽在地上。   “畜生,畜生,畜生啊!”老赫舍里氏与之前隆科多的骂法如出一辙,只是骂的肯定就不是一个人了。   老赫舍里氏攥了攥手里的佛珠,嘴唇发抖。   勒江大喜过望,喊了声玛麽,抱着弟弟朝老赫舍里氏这边冲过来,钻到老赫舍里氏背后躲着。   李四儿已经见到老赫舍里氏了,只是冲的太快,脚下没站稳,差点戳到老赫舍里氏的眼睛,幸好边上跟着的一个嬷嬷力气大,把李四儿给架住了。隆科多等人还来不及庆幸,就见惊吓过后回过神的老赫舍里氏用尽力气一巴掌扇到李四儿脸上。   “贱婢!”别看老赫舍里氏年纪大,但这一巴掌是她含怒打出,积攒多年的怨气都发泄在这儿,李四儿被打的晕头转向,鼻血直流,摔在地上后又碰到碎石,痛的她揉着腰直叫唤。   她一叫,隆科多就跟被谁摘了心肝一样,发狂的甩开两边的人,冲过去把李四儿搂在怀里,心肝肉的不停安慰,还让人找太医来。   老赫舍里氏气得头一阵阵的晕眩。亲娘在这儿,孙子在这儿,谁都不管,眼里只有一个贱妾。她此时方是真的后悔,不该因种种缘故纵容这个三子,使其凌虐正室不说,竟然发展到为一个妾要杀子杀孙杀媳了。   “作孽啊!”老赫舍里氏自长女孝懿仁皇后死后便一心吃斋念佛,为还活着的次女佟贵妃祈求上苍保佑,家务事也不怎么管。反正儿子都大了,各房管各房罢,年底拢在一起过个年,甭管嫡出庶出,也就那么一回事了,佟家如日中天,两代后族,皇家偏无一个佟家血脉的子嗣,有些事情便不能计较那么多。   她原是听着自己丈夫的话,想到三子是嫡出,又最有本事,在圣驾面前最能说得上话,她何苦为一个不喜欢的儿媳与儿子过不去呢。可如今,儿子眼里不知没有嫡妻,连亲娘亲儿子都没了。   “作孽,作孽啊!”老赫舍里氏连喊了几遍,喝住听了隆科多吩咐正要出门请太医的人,“谁都不许去,一个贱婢,有甚么资格请太医!”   “额娘……”隆科多不敢置信的看着从不管束自己宠爱李四儿的生母。   老赫舍里氏此时脸上满是国公夫人的威严,她轻蔑的扫了一眼还在做戏的李四儿,对上隆科多的眼睛里也没有母子温情,只有冷淡。   “你还知道我是你额娘。隆科多,不管你今日做到多大的官,你别忘了,那都是因为你是佟家的儿子,跟孝懿仁皇后一样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你阿玛还活着,我还没死,这个家,轮不到你做主!”说完,老赫舍里氏厌恶的看着李四儿,“这贱婢尊卑不分,以下犯上,手段毒辣,给我关入柴房,三天不许给她饭吃,且等我看看我孙子的伤,再来与她算账!”   “额娘……”隆科多没想到老赫舍里氏不仅不让李四儿看伤,还要把人关起来,这一回他甚么都顾不上了。对听了老赫舍里氏吩咐上前的下人一顿拳打脚踢。   老赫舍里氏冷眼看他抱着李四儿不撒手,淡淡道:“去把护院都叫进来。”   周围无人敢动。   “我说话不算了是不是!”老赫舍里氏一个眼风扫过去,下人们只能为难的真跑去外院叫护院。   可传信的人很快连滚带爬的回来了,“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外面,外面有官兵上门了。”   “胡说甚么!”老赫舍里氏根本不信有官兵敢闯佟家,除非佟家犯了谋逆大罪,否则万岁绝不会对佟家如此不留情面。她正要责骂那人,就见一队官兵在一名体型魁硕面目粗犷的大汉带领下目不斜视的跨过院门。   “放肆……”老赫舍里氏压住心里的慌乱,喝问道:“你们是甚么人,竟然闯入佟家,可知道擅闯国公府是死罪!”   “阿克敦!”来人老赫舍里氏不认得,隆科多却认得。他看着对面的阿克敦,心里浮出不详预感。   阿克敦先是对老赫舍里氏福了福身,毕竟是万岁的舅母与岳母,阿克敦可不想落人话柄。他道:“老太太,在下多有得罪,只是身负皇命,还请您见谅。”   “皇命,甚么皇命?”老赫舍里氏强自镇静的问道。   阿克敦朝紫禁城的方向一抱拳,“皇上有旨,查九门提督隆科多擅调步军,欲行不轨。又有勾结朝臣,纵容妾室凌虐嫡妻,收受贿赂,包揽诉讼等事,令将其与李四儿立即压往刑部大牢,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择日会审。”他念完康熙的口谕,道了一句得罪,便大手一挥,身后跟着的人如狼似虎扑上去三两下便将隆科多与李四儿一道押下锁拿。   隆科多不是不想挣扎,只是不敢,他目呲欲裂,瞪着阿克敦恨不得生食其肉,“阿克敦,你好大的胆子!”见阿克敦不理会他,反而让人把李四儿捆绑的结实一些,他不由暴怒道:“你敢,阿克敦,别以为你背后有个端贝勒,你等着,弘昊他……” ☆、第68章 清圣宗   “够了!”还没从冲击中回过神的老赫舍里氏眼见隆科多口出狂言,牵扯上苏景,上去一个耳光打的隆科多说不出话。老赫舍里氏稳住心神,吸了一口气,上前对阿克敦道:“大人有皇命在身,老身不敢为难,只是既然万岁有旨令三司会审,便证明老身儿子此时尚且无罪,还请大人手下留情,不要有意刁难。”   阿克敦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妇,压下心底对隆科多的杀意,哈哈笑道:“老夫人说笑,在下只是奉旨办事,把人交到刑部便要回宫复命,又岂会刁难佟大人。”   “如此便好。”老赫舍里氏淡淡应了一句,强撑着看阿克敦等人走了后,只来得及抓着身边下人的手喊了一句‘快去告诉国公爷。’便一头栽了下去。   天色已擦黑,佟国维才见完康熙出宫,就看到管家跟只没头苍蝇一样在马车前面乱晃,他不满的加快脚步过去问,“发生甚么事了,可是隆科多他们父子又闹起来了?”对自己的三子,佟国维其实颇有许多不满之处,只是正如他平日对老赫舍里氏交待的一样,家里几个儿子,只有隆科多在圣驾面前最得用,其余小节,能不管便只好不管。   等听说阿克敦率领宫中护军闯入佟家把隆科多和李四儿押走,还说是奉了圣旨。佟国维第一个窜上脑海里的不是为自己的儿子担心,而是下意识扭头看了看那静静矗立着的乾清宫。   他今日,本不应该入宫,是万岁突然下旨召见。进到宫里,万岁甚么朝政事务都没有问询,说的只是一些早年怀旧之事。他以为万岁是想起了两位皇后娘娘,谁想到……   万岁啊!   “回府!”佟国维一甩袖,心里还残存着点理智,亲眼见到宫门关闭,没有干出闯宫面圣的事情。   “国公爷……”从昏迷中醒过来的老赫舍里氏见到坐在窗边的佟国维,惶恐道:“国公爷,这可如何是好阿。”   佟国维拍拍老妻的手,安慰她,“放心罢,顶多就是革职查办罢了,咱们家又不缺他一口饭。”   老赫舍里氏大惊:“竟至于此?”再如何,都是自己生的,老赫舍里氏又有点舍不得。   佟国维没有答她,问道:“玉柱呢?”   老赫舍里氏叹了口气,把李四儿所出的玉柱和玉珍跑去找喜塔腊氏闹腾,被艮果带人撵出来的事情说了。   “我看他们暴躁的很,让人先把他们关在房里。”   佟国维对庶出的儿子都没有多少关爱,更别提庶孙了。他脸色阴沉听完赫舍里氏的话,问道:“李四儿,到底在外头收了多少银子?”   “这……”老赫舍里氏放权多年,完全不清楚。   “哼!”佟国维哼了一声,倒没骂人,只道:“老三家的在哪儿?都这时候了还在屋里装病不成!”   说起来,佟国维看不惯李四儿,对赫舍里氏同样不喜欢。不仅因为赫舍里氏娘家,更因为赫舍里氏没用,连一个妾室都管不住。在佟国维看来,李四儿便是被赫舍里氏娘家人处心积虑送来败坏佟家门风的,而不是隆科多硬抢来的。所以赫舍里氏养病也好,被囚禁也罢,他都从不去打听,他要操心,是佟家百年大计,不是儿子后院那点妻妾争锋的事儿。如果赫舍里氏有子有女,占着嫡妻正室的身份还是争不赢一个妾,那只能是她自己没用!   老赫舍里氏这会儿也想起儿媳来了,“对,得赶紧把老三家的叫来,那宠妾灭妻……”这罪名,还得赫舍里氏开口才成。   佟国维没好气道:“待会儿你好好跟她说明白,这个家,将来终归是要给她儿子的。”   别此时占着点上风,就使劲闹腾!   谁知片刻后老赫舍里氏派去接人的嬷嬷跟见了鬼一样回来了。   那老嬷嬷也确实认为自己是见了鬼,至少,那躺在地上只会咯咯笑的绝不是个人!   “国公爷,老夫人。”老嬷嬷进到屋里一阵腿软,直接跪了下去。   老赫舍里氏立起身子看她,“这是怎么了?你这老奴才,三太太人呢?”她抻着脖子朝后面看,就是没看到赫舍里氏,不由不悦道:“老三家的这是不想来?”   “不,不……”老嬷嬷牙齿打架,嘴皮子哆嗦道:“三太太,三太太……”想到自己开门后见到的景象,老嬷嬷现在觉得心还没归位。   “快说!”佟国维这会儿哪有闲心跟一个奴才磨牙,摔了个茶盅到老嬷嬷面前,反而把这老嬷嬷的魂魄给摔回来了。   “是,是的。”老嬷嬷开始描述起自己见到的赫舍里氏,“老奴去的时候,三太太被人用两根大铁链拴在房梁上吊着,那锁链是从三太太肩上的骨头穿过去的。三太太手和腿都从肘关那儿被人割断了,一只眼睛也没了,鼻子叫割了一半,看见进去,只会望着老奴笑。老奴装着胆子走过去,才认出来确实是三太太,原本老奴想问三太太几句话,可三太太舌头没了,牙也没了……这,这……”   “你,你说赫舍里氏……”   听到老嬷嬷的形容,佟国维还好,老赫舍里氏险些又晕了过去。老嬷嬷没念过书,不懂甚么叫人彘,可老赫舍里氏如何不清楚呢。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媳就算不是真病,顶天也就是被关在屋里,吃喝差一些,李四儿偶尔过去羞辱几句便罢了,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儿媳,竟会被折磨成了人彘!   人彘,是人彘啊!   老赫舍里氏捶着胸口,老泪纵横,不住捶着胸口,“作孽,作孽啊……”忽然她眼睛定定的看着佟国维,形容痴呆,道:“不,是报应,是报应!国公爷,这是报应,佟家的报应!是孝献,还有孝……”   “住口,你在胡说甚么!”佟国维被骇了一跳,忙伸手捂住老妻的嘴。再看老妻形容可怖,眼神疯狂,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忙松开手,正要问话,发现老赫舍里氏嘴角边滴出口涎。他似乎明白了甚么,说不上该喜还是忧,却是立即道:“赶紧去请太医!”想了想,又道:“去告诉六太太,让她明日一早立即入宫请见,求贵妃娘娘把手上那株老参赏下来。”   次日一早,佟贵妃还在看敬事房递上来的彤史。随着康熙年老,这两年宠幸妃嫔已越来越节制,并且很多时候都不是宫中有名分之人,而是外地官员搜罗进献的汉女。这些汉女们个个被唤作一声答应,其实根本无名无份,每被宠幸,必会服下大寒的汤药以避免受孕。一旦失宠,就会被送到外面的行宫老死或是干脆被送去辛者库做浣衣人,认真说起来,连宫女都比不上。   但昨晚康熙宠幸的陈氏不一样,这陈氏也是苏州官员进献的汉女,但被康熙破例允许不服汤药,今年顺利生下皇二十一阿哥,上月周岁后被赐名为胤禧。而陈氏这几个月又被召幸了几次,康熙已在佟贵妃面前露了口风,打算赏赐陈氏一个出身。   佟贵妃仔细回忆了偶然两回见到的陈氏,确定这并不是一个爱生事的,用完印后吩咐身边的英嬷嬷,“昨儿内务府送上来的香梨,给陈答应分一篮子。二十一阿哥年纪小,小孩子,要多吃些瓜果才好。”   “老奴记下了。”英嬷嬷明白佟贵妃早就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全然不惦记争宠的事情,故此也赞成佟贵妃时不时笼络一番年轻的新人,多结善缘,总比全是孽缘要好。   这时候管事姑姑秀芝匆匆忙忙跑进来,若不是看在她是一道从佟家入宫的人份上,英嬷嬷铁定要狠狠教训她一顿。   “这是怎么回事?”   秀芝顾不得英嬷嬷的冷脸,屏退左右宫女,上前小声道:“主子,昨晚三爷被万岁下旨打入刑部大牢了!”   “甚么?”佟贵妃手上一抖,端着的珍珠燕窝就全倒在了腿上,可她此时甚么都顾不得,焦急追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   “是六太太,六太太递了入宫请见的牌子,可宫门口的人没递上来,说是被护军拦住了。宫门口有个小太监偷偷帮六太太捎了口信。道是万岁昨晚突然下的旨意,家里老夫人听说消息中了风,六太太是听了国公爷的意思,想要问主子手里的老参可还在?”   听秀芝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佟贵妃怔怔的坐在那儿半天没出声儿。   英嬷嬷也被吓得不轻,过了会儿则恼怒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连见娘娘的牌子都敢拦。”   拦了牌子,见不到六太太,就没法弄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子,您说会不会是翊坤宫或是永宁宫那头干的好事儿。”英嬷嬷开始胡思乱想,觉得指定有人比他们先收到消息在落井下石。   佟贵妃笑容惨淡,“她们还能指使的动宫里的护军?”要有这样的本事,翊坤宫和永宁宫的主殿,早都换人住了。   英嬷嬷语凝,着急道:“主子,那咱们眼下怎么办……”   “怎么办!”毕竟在宫中沉浮多年,佟贵妃这会儿已经把事情跟她前两日送出去的消息联系起来了,她眉眼一厉,看着秀芝,“我问你,前日让你传话出去让家里处置李四儿,你到底是把话传给谁了?”   “这……”秀芝低下头,讷讷道:“主子吩咐的急,奴婢找了弘德殿的小安子,弘德殿要修整,他前日正好要跟着师傅出宫到营造司那儿回事,能出宫几个时辰。”   “小安子告诉的谁?”佟贵妃又追问。   秀芝道:“是三爷。” ☆、第69章 清圣宗   虽早有预料,佟贵妃仍忍不住冷笑,“三爷被下狱,李四儿呢?”   “六太太说,李四儿是根三爷一道被抓走的,三爷有几样罪名,便是与李四儿收受贿赂有关!”秀芝这时候已经全然明白,吓得不轻,“主子,都是奴婢的错!”要不是她心慌之下没交代清楚,让小安子把话传给三爷,李四儿现在肯定已经死了,也就没有今日的祸事。   就在秀芝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佟贵妃却出乎意料的原谅了她。   “起来罢,本宫这弟弟有今天,都是自找的!被一个抢来的贱婢迷得晕头转向,连性命都宁可不要!还要阿玛,我几次让人传话,让他们收敛一些,收敛一些,佟家,已经够富贵了!”佟贵妃满脸愤恨,语气中是压都压不住的幽怨,“他们在外挥霍万岁给的恩典,从没想过佟家的女人在后宫过得是甚么日子!”   看似身在高位,被后宫诸人嫉恨,其实呢,无宠无子……就是大姐,封了皇后,圣宠在身又如何?拼了全力生下的女儿保不住,苦心抱养来的孩子,终归还给了别人。都说万岁厚待佟家,可万岁,无论如何不肯给佟家的女人一个子嗣!还有姑母,当年孝献皇后圣宠后宫时都咬牙撑下来了,偏偏儿子当了皇上,一贯身强体健的姑母就染了风寒,一病不起了,真是巧啊……   无子的女人,在宫里,犹如浮萍,看似盛景,一个浪头打来,甚么都没了。有子的佟家女人,却总是受不住天赐的富贵。   佟家女人熬尽青春,熬光性命,把自己化成一团烛泪,可佟家的男人,何时真为她们这些女人着想过?   佟贵妃只觉心力交瘁,真想甩手不管,可偏又不能。她撑着额头,虚弱道:“能如何呢,阿玛不是传了信进来,将我那株老参找出来送出宫去罢。记着,让人大张旗鼓的送。无论谁问起,都不必避忌。”   英嬷嬷犹豫片刻,应了是。   康熙听完梁九功回禀的老赫舍里氏中风,佟贵妃赏赐老参的消息,许久都不曾说话,只是脸上明显浮起一层淡淡的怒意。梁九功察言观色,也不敢再开口了。   许久,梁九功才听康熙道:“老八府上有甚么动静?”   梁九功深知康熙此时心情必然不好,小心翼翼道:“八爷一大早便亲自带人去内务府,此时当还在问话。”   “哼!”尽管八爷领旨后便火速开始办差,但康熙对这个儿子仍旧失望透顶。圣旨,他是昨日下的,内务府案情牵连甚广,八爷要先熟悉案情,今日才去内务府问话,不能说有错,更谈不上怠慢。可康熙就是知道,他的八儿子,必然是看到隆科多出了昏招,才不得不站出来试图表明他在此事上的清白。   然而一想到隆科多,康熙心情就更坏了!   康熙让人漏消息给佟贵妃,本意是想着佟家在内务府的事情上牵扯未必有多深,不过是一个李四儿罢了。不管李四儿是出身于崔家庄一直便与崔家庄有联系也好,还是李四儿后来跟着隆科多,得到些消息故此与有心之人一同参与崔家庄之事也罢,看在是母族的份上,康熙并不想过分追究,只要李四儿死了,佟家也就从这件事上退了出来。同时康熙还打算这段时间就压一压佟家,好让佟国维和隆科多安分一些,别老是搀和储位的事情。只要佟家安分,他百年之后,继位人也不会有意为难佟家。   但没想到,佟贵妃传了话,隆科多竟如此大胆!最让他失望,是佟家的糊涂人并不只是一个隆科多,还有佟国维!   隆科多为了一个贱婢辜负皇恩,滥用手中权柄,佟国维呢?发妻中风,竟还记得让人往老八府上送信,今日一早又派人进宫要老参?佟家缺那一株人参么,每年东北的人参送来,他哪次不赏赐两支给佟家!   都是些无君无父的东西!   康熙心里第一次对佟家生出了淡淡的杀意,但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他仍然愿意给佟家,甚至是隆科多一个机会,所以他不能让老八去审隆科多,否则隆科多必死无疑。   “传李光地!”   康熙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让这个最了解自己心意的汉臣入宫。   得知李光地领旨监审此案,四爷把苏景叫了过去,道:“万岁还是想饶隆科多一命。”   苏景回的很决然,“但儿子,想要隆科多的命!”隆科多敢公然调动步军来追查自己的行踪,算计自己,又牵扯进舞弊大案中,若如此还让隆科多逃过一劫,今后,便不是有人将自己这个端贝勒放在眼里。   上位者的威信,有时候比上位者本人的性命更重要!所以隆科多非死不可。   四爷吃惊的望着苏景,发现他脸上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反而神色中透出一股锋锐之意,与平日总是温言软语完全不同。他静默片刻,忽觉得这个儿子跟自己其实真是挺像的。   他玩笑道:“你要杀隆科多,可不容易。”   苏景看出四爷并不反对自己的意见,脸上又露出点笑容,“儿子不想杀他,有人会杀他的。”   “你是说老八?”四爷嗤笑,一提到八爷,他便满脸不屑,“你八叔那人,这回他兴许是真有点怕,可他即便想要隆科多把事情都认下来,有万岁的防备在前,他怕是下不了这决心。”   “那儿子就帮他下罢。”苏景像是随口说了一句今日天气如何一样,云淡风轻道。不过他随即话锋一转,“隆科多毕竟是二品大臣,他是死是活,还是由韩汗玛法做主为好。”   四爷这便有些疑惑,“你汗玛法……”若有意想让隆科多死,便不会再派汉臣中最狡诈最听话的李光地去监审。   “儿子明白。”苏景笑笑,盯着四爷小声道:“儿子手上还有些东西并未呈给汗玛法。再说,儿子以为,若汗玛法心中有所决断,最后依然会处死隆科多。”   “甚么东西,甚么决断……”四爷方说了一句,忽然停住,震惊的看向苏景。   八贝勒奉旨清查内务府,隆科多下狱,崔家庄掩埋已久枯骨重见天日……   眼见快要入年关,原本各家应当在准备过年的事情,照规矩,宗室亲贵们也要备下年礼进献到宫里,这时候便是各家主母们大显身手了,京里首饰铺子,工艺匠人往往在此时千金难求。但今年,京城显得有些意外的安宁。尤其是往年早就开始拿着大笔银子在外四处采买的内务府,虽说依旧在照着事先备下的单子准备,可看上去就是透出一股闷沉沉的味道。   苏景并没有去刻意去打听内务府案件的进展,他知道即便康熙下定决心要抓几个人出来杀,年前这案子是不会有甚么大进展的。再说,正因案子是他捅出来的,此时他恰恰需要避嫌。   每日一早就过去探望其其格病情的魏珠回来后道:“贝勒爷,二格格这病……”   苏景放下手里把玩的银蟒印章,“还是没见好?”   魏珠觑了一眼苏景,小声道:“太医说怕是心病。”   心病……   苏景想了想,问魏珠,“让你去打听宋氏娘家人的事情如何了?”   宋氏因罪而死,故连格格的身份都被削除,王府和贝勒府里说起她,都只称呼一声宋氏了。说起来魏珠觉着宋氏算是走运,好在是亲王的妾室,痛痛快快就走了。要不然,看看被牵扯到内务府案子里的那些宫女太监罢,一天不知道抬出来多少个。   至少宋氏还能得个全尸。   “让人去打听了,只是宋氏父母早亡,她是在叔叔婶婶家里养大的,这两个,前几年也没了。宋家只有宋氏两个堂兄弟还在。”魏珠仔细的回禀,“这会儿就住在马市胡同,都在上驷院下当差。”   “他们家中可有合适的女儿?”   “宋老大有个女儿,年底才满的十三,明年就该送去小选了。奴才打听回来的消息,宋家,是想让这女儿入宫的,还请了放出宫的老嬷嬷教规矩。”魏珠笑的诡秘。   包衣女子,争着一心想入宫,还事前就教规矩,宋家又不是内务府大姓,这不用说,大伙儿都明白了。   苏景皱皱眉,虽觉得这人选未必合适,不过倒也顾不了那么多,“拿我的帖子,让宋家把人送到二格格那儿。”   秀女自然不能随便动,但要参选的宫女,就没甚么顾忌了。大清所以轻易不肯让包衣女子免选,是因内务府下的包衣旗人许多有官职在身,家中女儿也俱为娇养长大。若不加以管束,也许宫里就会面对无宫女可用的尴尬境地。但若是要入宫做宫女的人被皇族宗室看中,提前要走要奴婢,内务府顶多就是记录一番入了哪家罢了。   苏景,自然是有这个脸面,先要走一个待选宫女的。他给其其格送个宋家人,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安安其其格的心。 ☆、第70章 清圣宗   当然,他也知道这是治标不治本,其其格已丧生母,此时最担忧的应当是指婚之事。按照规矩,哈宜呼已留京,其其格自然就该抚蒙,否则如何安抚别家王府?可苏景看四爷的意思,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抚蒙的,苏景还没考虑好是否要插手这事,即便要插手,时机也未到。所以他自然不会对其其格做出任何承诺。只能送个人,表示一番兄长关怀之意。   但苏景很快在此事上改变了想法,因为他手下的人来禀告,外藩蒙古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露天铁矿。   (已下因现实和谐,地名部族名等全虚构)   “扎鲁特部?”苏景认真看过色勒莫等人带回的地图后,用红笔在发现铁矿的地方重重画了一个圈。   “主子,这可是一座好矿,边上还有兹勒河,两边又是峡谷,若是咱们让峡谷上修几个碉堡,外面是轻易没法攻进来的。中间这块平地,够咱们修好几个高炉了。这块草原上还没多少人,就算一天冒出来的烟把天都给遮光了,也不会像在江南,到处有人出来说嘴。”色勒莫两眼放光,竭力劝说苏景。   他早就不是那个甚么都不懂的草原奴隶了。从跟在苏景身边开始,他就拼命的学东西,所以他知道如何搜集信息,如何运转消息,如何收买更多的蒙古牧民甚至是蒙古贵族,还知道怎样投其所好,花最少的银子办成更多的事情。当他认下的主子认祖归宗,他就有了更大的野望!   他想回到草原,征服草原,让那些曾经鞭打过他和家人的贵族们,跪在自己的面前颤颤发抖。那时候他会像那些贵族们过往做过的一样,他们家里的女人都抓出来,看中那个就推到帐篷里,然后再随便赏赐给自己的手下。   但要做到这一切,就需要自己跟随的人拥有更强大力量。权势,是主子需要做的事情。可武器,他们能为主子办到!   钢铁,这个从苏景嘴里吐出来的名字,在色勒莫第一次用工匠们打造出来的新式□□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死三个人后,他就狂热的痴迷于如何打造更多这样的武器。得知打造□□需要钢铁,他便竭力劝说苏景建造更多的高炉,开凿更多的铁矿。至于这中间需要多少人命来填,色勒莫一点都不在乎。别说死的大多是汉人,就算死的是蒙古人,他同样不会改变想法。   人命,本来就不是甚么值钱的东西……   但苏景想的,却不是色勒莫那样简单。   外藩蒙古,名义上属于大清疆域,但到现在,这些地方混战不休,从不听朝廷谕令,他们希望的,是推翻大清的统治,恢复大元时候蒙古的荣光。而大清,剿灭不了他们,只能敲打,安抚,与之反复拉锯。再说,大清也不愿意他们彻底消失,因为在北边,还有一头北极熊虎视眈眈,这头熊,有一个厉害的杀人武器……哥萨克骑兵。   哥萨克人,善战悍勇,来去如风,从小就生长在高寒艰苦环境中的他们,每一个都拥有强健无比的体魄,无论男女老幼,上马就就可成为勇敢的战士。哥萨克人的祖先,与蒙古人有深仇大恨,所以几个世纪以来,都喜欢劫掠蒙古,到此时,哥萨克人已多半被沙俄政府操纵,他们袭扰边境,制造事端,所求无非是满足沙俄对土地永无休止的*。   要对付哥萨克人,可不像对付蒙古人那么简单,首先西伯利亚地区的环境和气候影响,就是一个大问题。当年大清为何在明明打了胜仗的前提下还和沙俄签订下尼布楚条约?除了大清以满人坐江山,不愿意为一片所谓的荒凉之地花费太多心里导致对内镇压力量不足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那里气候严寒,满清大军无法适应,导致伤亡惨重。得到与失去利益不成正比,在遏制沙俄进一步扩张的野心后,大清只能签订‘和平协定’。   苏景当然早就知道西伯利亚以及蒙古一带蕴含着丰富的矿藏,然而让人去勘探是一回事,想要在那里大搞开发又是另外一回事。高炉技术,锻造技术还没有突破,再加上很有可能随之而来的哥萨克人的骚扰……   况且,此事不可能得到朝廷的支持,大清历代以来,实行的便是锁国与愚民政策。不是大清统治者们认识不到这样做的危害,还是那句话,因为是以满人统治江山,上位者们每一日都是心虚的。正如每一个初初登上皇位的人,都实行过文字狱,不管是自诩仁君的康熙,还是今后自号十全老人的乾隆。他们都清楚这样做是在制造冤案,可他们需要鲜血,来让汉人铭记——不要反抗我的统治!   满人已经得到这片锦绣河山,对他们而言,维持住已到手的统治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有极大风险的对外开拓,他们不会答应。何况疆域开拓,会使汉人急剧扩散,控制起来更加不易。   原本苏景在书上看到康熙对西学的兴趣后,还抱有一定希望,但在他进献□□图纸与成品技术康熙却就此将图纸锁于深宫,只令工匠精心打造用以赏赐宗室亲贵后,苏景便清楚的认识到,火器之所以在后世被外国超越,从来就不是因大清不重视他们——恰恰相反,大清的统治者太聪明,他们太清晰的认识道火器将来可能拥有的巨大作用,所以统治者们不惜一切,延缓火器的进步,以延长王朝统治的寿命!   皇位上的很明白,要比发明进步,满人无论如何比不过汉人,如果在国内大肆提倡火器,终有一日,汉人会彻底把控这种技术,然后重新夺回他们的江山,到那时,便是满人的死期。   想要在外藩蒙古开矿锻钢制枪支,不是环境污染的问题,在这个世界变革的关键时期,苏景也没空去考虑甚么环境污染,而是没有朝廷支持,他连一个高炉都修不起来,可能手下的人已经被杀光了。   强压住心里的激动,苏景平静的对色勒莫道:“把人都撤回来。”   “贝勒爷……”色勒莫不甘心的想要争辩。   “无人看守,才是保住它们的最好办法。此时,还不是时候。”苏景不希望因为他过多的关注,反而让这片难得的露天铁矿暴露出去。需知道在还没有机械挖掘方法的此时,每一斤矿石都需要人命来堆,一片易于挖掘的露天铁矿,简直可以说是天赐之地了。   色勒莫从苏景坚决的态度上,看出他心意已定,丧气道:“奴才明白了。”   苏景拍拍他的肩膀,“我们虽不能现在便过去开矿,但可以多搜罗培训一些合格的铁匠,只要时机一到,那边便可立即开工。”   听苏景如此说,色勒莫精神也振奋起来,“奴才明白了。”他顿了顿,道:“德兴山那边的硝石矿,还有凤凰山的硫磺矿,张家沟和陈门村的人不愿意再让咱们挖了。”   硝石矿和硫磺矿可以制作硝酸,炸药,还能用于冶金与制造玻璃,不仅是军工,它还能提炼制造氮肥,橡胶等用于民生。苏景已经将手上的资料交给搜罗而来的人才,正在一步步摸索中,很快就可以见到巨大的效益,无论如何,苏景是绝不会放手的。   在以前苏景尚未回归爱新觉罗氏的时候,他还能在全国四处找一找更多的矿产,但他此时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盯着,不适宜在根据书上的记载在中原地区四处勘探这些地方了。德兴山和凤凰山都位于汉中深山,仍属于蜀道艰难的地方,地势隐蔽,地方贫困落后,毫不起眼,加上他数年经营,所以他才放心让人继续挖矿冶炼。他这样做,也是冒着巨大的风险,硝石矿和硫磺矿,朝廷早就管制了。他没想到,喂了这些村民这么多年,到底还是出了问题。   苏景脸色十分阴沉,“他们想如何?”难道又想让自己将每年的补偿费增加一倍?   色勒莫也很恼怒村民们的不识好歹,“他们说,托主子的福,这几年家家户户也挣了些银子,主子想挖的想必也当够了,所以想请主子把咱们的人手都撤回来。”   “撤回来……”苏景唇角泛起一抹冷笑,“这么说,他们不是想要银子?”   一说到这个,色勒莫就怒火冲天,“奴才和他们的族老谈过,他们不要银子,只是不肯让咱们的人再挖矿。他们说银子有了,可村里到处乌烟瘴气,小娃娃跟老人都在咳嗽,还说村头河里的鱼都死光了。”   听到这个,苏景原先窜起的怒气消失了不少。   开矿,即便到后世,有成熟的技术,成熟的监管,环境污染依然是巨大且无法轻易逆转的,更何况此时全靠人力,毫无治理呢?更别说,当地还有加工坊,将挖掘出来的矿场进行初步加工再转送,排出来的污水以及废物,对环境就更是巨大的伤害。 ☆、第71章 清圣宗   可他要实现抱负,就需要科技的进步,而科技要进步,就需要环境做出牺牲,至少某个地方做出牺牲。所谓的科技进步与环境和谐共同发展,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谬论,至少在此时做不到。   实在是没有时间能耽误了。荷兰人的炮舰,西班牙人的开路者,大不列颠的伊丽莎白舰船,已经纵横海域。再等下去,难道要等到那块天赐之地上流浪者与罪犯的后代建立后世那个制霸天下的国家,再在全世界塑造自由女神的雕像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苏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泛着一层冷冷的幽光,“拿四川的地图来!”   目光在地图上梭巡一圈,苏景找到德兴山与凤凰山,这两座山,其实是一条山脉延伸出去,中间一大片河谷,便是张家沟与陈门村等几个村落世代居住的地方。苏景曾经亲自去那里勘址,知道那里过去的秀美山水,也能想到如今那里的乌云遮日。   “在此地建营堡要塞,将当地村人全部迁入营堡之中,调两百精锐前去戍守,无有指令,不许村民擅自出入。在立水桥设瞭望塔,凡有私逃而出往城镇者,斩!”   周围有几个跟着色勒莫来的人曾在汉中驻扎了两年,与当地村民结下了情谊,甚至还有两个或是娶、或是纳的与村人成了姻亲,此时听到苏景的命令,都欲言又止,想要求情。可看到苏景面上的肃杀之色,立即察觉到苏景对此事的决心,登时都知趣的闭口不言了。   与这些人相反,色勒莫听到这个命令,是大喜过望,他咧着大嘴乐滋滋道:“奴才知道了。”   他早就想好好教教这些人规矩了。一群原本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原本地也不是他们的,山也不是他们的,河也不是他们的,主子花大价钱从官府正式将山地河湖都给买下来,本就可以想怎么挖便怎么挖。但贝勒爷还给这些人盖房子,教他们种地养猪,每年用高价收他们手里那些根本挣不了银子的山货,就这样,还每户每年给五两银子——呼之为补偿金的。到头来,这些人竟还是不知足!   看着主子好说话,一年比一年要的银子多,去年张家沟的村长竟敢开价每人每年要三十两银子的‘补偿金’!说起来,补偿金这词,还是主子教会他们的。三十两,把这些山民弄去发卖,一家能卖到三十两吗?   尽管苏景交待的是这些村民若安分呆在山中便不用过多管束,但色勒莫已经打定主意,到时候他要先亲自过去一趟,挑几个平日闹的凶的出来杀了震慑一番,再把自己精心栽培出来的几个兄弟留在那儿看守,省的有人心慈手软,坏了大事!   一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明日康熙赏赐给苏景的两个格格便要进府。虽说只是两个不上玉牒的妾室,但因苏景深受皇宠,目前身边并无一个有正式身份的女人,加上格格们都来自满洲老姓,故此还是吸引了不少人。   年前要接人进府,不单是内务府忙乱,就是苏培盛和魏珠,都跟着跑细了双腿。可没法子,万岁有口谕,不能叫苏景宫里过完年后回到府里冷冷清清的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钦天监只得择了年前的好日子。   照规矩,格格进府自然不用大肆布置,一乘小轿也就抬进门了,可两个格格的来头都不简单,所以苏培盛和魏珠商量一番,还是让人在两个格格的院子里都放上几盏颜色不太明显的红灯笼。至于院子,苏景没发话,苏培盛和魏珠也商量了,既然一个是赫舍里家的千金,一位是乌喇那拉家的贵女,那就分开住罢,左右万岁心疼孙子,贝勒府大的很,贝勒爷女人又少。不仅分开住,还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反正让你们轻易碰不着面,那也就掐不起来了。至于往后谁能住的离贝勒爷近一些,那就看谁的本事更大了。   两个太监甚么事情都能商量着妥妥当当的办了,唯独有一样,他们卡了壳,谁也不敢做这个主。   “贝勒爷,这,明儿先迎谁的轿子?”魏珠小心翼翼的问苏景。   论理说以前也不是没有一日纳两个格格进府的事儿。可那些格格们,要不是一个满军旗一个汉军旗,就是一个爹官职高,一个爹官职低,再不济,那总能从其他方面比出个三六九等。   这赫舍里和乌喇那拉家……   要说肯定是赫舍里氏更尊贵,赫舍里是后族啊,现在太子还没废呢,而乌喇那拉家的费扬古早就死了……可太子是还没废,那不快了么,再说,赫舍里家送来的是索额图的重孙女,索额图,那是罪臣啊,是万岁钦定的大奸大恶之辈。而费扬古呢,那是战场尽忠而亡。再说……要纳妾的苏景,还得尊乌喇那拉家的姑奶奶一声嫡额娘。   所以这两家姑娘各方面拆开再拼起来比比,那是真不好分个上下。   苏培盛与魏珠虽不捧乌喇那拉氏给的饭碗,但也不想在此事上得罪她,而赫舍里家,单看万岁赏人的用意,也不能不让人心里犯点嘀咕,不敢随意怠慢。想来想去,魏珠只好硬着头皮来找苏景了。   自从有宋家的表姐到身边后,其其格的病情好的很快,趁着今日天气好,哈宜呼就拉着她带着福宜几个小的过来苏景这里坐一坐。   福宜他们在院子里玩苏景让人给他们做的滑梯,哈宜呼和其其格就坐在边上让苏景教她们抚琴。   听到魏珠小声回禀的话,两个姑娘脸上就红了,哈宜呼不好意思道:“大哥,是咱们莽撞了。”竟然忘了,明日就是大哥府里正式进人的日子。   苏景接过婢女熏过的帕子擦擦手,让人将琴放回琴库,安抚笑道:“不过是纳两个格格,自有下头的人操心,你们又岂会莽撞。”说完他见其其格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心中暗暗对其其格的敏感而摇头,却不再解释,对魏珠道:“让人送消息去赫舍里家还有乌喇那拉家,问问她们的意思。”   “啊……”魏珠猜着了苏景可能会不悦,可能会随意点个人,可能会让他再去问福晋,甚至他还想过苏景说不定让两顶轿子一起进门,大不了把门开大一些就是。可他想破脑子,都没想到苏景竟然会让人去问赫舍里家和乌喇那拉家的意思!   这不是开玩笑吗,谁乐意进门被人压一头啊!再说乌喇那拉家跟赫舍里家又没交情。要两边都说自家的闺女要先进门,那可怎么办!这还没进门就闹起来,到时候成天在一个贝勒府里呆着,还不打破狗脑子!   魏珠苦着脸看苏景,“贝勒爷……”   苏景面上带笑轻轻扫了魏珠一眼,“还不快去。”   魏珠被这看似和气的一眼看的打了个激灵,心道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何苦为两个不相干的出头?   “奴才这就去。”   见魏珠走了,哈宜呼犹豫片刻,仍然道:“大哥,这怕是不妥当。”   苏景笑着看她,“如何不妥当呢?”   哈宜呼想的其实也跟魏珠想的差不多,这要是弘晖,她肯定不会开口的。但苏景对她素来不坏,她又和弘昐他们私下商量过往后的打算,因此即便苏景在宋氏的事情上让她心生畏惧,此时仍咬咬唇道:“让两位小嫂子自决入门先后之事,输了那一位,恐怕心里不服。”   这话说的已是颇为直白,几乎是在明着告诉苏景今后可能后宅不稳。   苏景领了这份情意,点点头表示哈宜呼说的话没错。但他随即反问,“难道先进门那个,就会服气?”   哈宜呼被问的愣住。   会服气吗?   不会罢。她们都是满洲贵女,出生于著姓大族,却只能做皇孙的格格,格格说的好听,其实还不是不上玉牒,没有正式的身份。况且就算让她们做了侧福晋,她们还是不会服气的,因为上头还有福晋压着。而福晋呢,又会嫉妒得宠的妾室,觉得自己身为原配正室,反而不如一个妾室更得男人的心……   哈宜呼与其其格从没深入想过这些问题,她们生来就是要做正室的,自然不会担心沦落为妾的问题。而她们也不需要过多考虑将来是否能得到丈夫的宠爱,她们原本就不需要靠宠爱生活。比较起来,她们自记事后,在婚事上唯一的担心就是是否会被选中抚蒙。   而一旦细想后宅女人的心思,她们,开始觉得畏惧和惶恐了……   不服,委屈,怨恨,就像是女人的宿命,无论处在哪个地位,都摆脱不了,这些怨憎,跟随着出嫁的女人,如影随形。   “大哥……”哈宜呼与其其格怯生生的望着苏景。   苏景见两个即将出嫁的姑娘被自己吓住了,放下手里的茶杯,摸摸哈宜呼的头,“放心,有大哥呢。”,他看着神色黯然的其其格,终于第一次明确说出其其格一直想听的话,“你的婚事,大哥已有安排,大哥答应你,不会让你远嫁蒙古。” ☆、第72章 清圣宗   哈宜呼听到这话,顿时忘记之前那些心思,惊喜的抓住了其其格的手腕。她一直对其其格心存愧疚,因为她留下来,其其格就很可能被挑中嫁到蒙古。现在听到苏景的保证,她感觉就像压在心上那块石头一朝被搬开了,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而其其格早已满眼是泪,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大哥……”   苏景递了帕子给她,“大哥知道。”   不,您不知道,谁都不知道,我为了留在京城,背弃了自己的生母!   其其格心里在呐喊,然而最终在苏景温和而坚定的目光下,她只是低下头,默默的擦干眼角。   在一边玩的福宜满头大汗的跑过来管苏景要茶喝。   “大哥,啊……”他把嘴张大,示意苏景给他倒茶。   “九阿哥,奴才服侍您。”小安子殷勤的要喂福宜喝茶。   福宜一把将他推开,“不要你。”   “啊……”看着执意张大嘴等着的福宜,苏景莞尔,用手试了试面前专门被几个小孩备下的果茶的温度,直接把茶壶提起来,用壶嘴对着福宜张大的嘴,把控好速度,给福宜喂了茶。   喝过甜甜的果茶,福宜伸出舌头舔舔唇,拍拍自己的肚子,像是听见里面的水声一样,对着苏景咯咯笑。   “福宜,你又想要东西了!”被石荣把着在贝勒府结冰的湖面上滑了一会儿冰的弘昼过来看到福宜赖在苏景的怀里,两只手还紧紧搂着苏景的脖子,撇了撇嘴。   苏景在福宜背上拍了两下,问他:“想要甚么?”   福宜不好意思的抿着嘴笑,凑到苏景耳边小声道:“灵宝。”   吴熙慕……   苏景盯着福宜的眼睛,“和哥哥们玩不好吗?”   福宜点头又摇头,“喜欢的,可哥哥们不喜欢带着我玩。”他人是小,但也不是就看不懂眼色。   弘昼一听炸了,“好啊,我们带着你玩你还告状!”说着伸手来捏福宜长了不少肉的脸。   福宜敏捷的躲开,赖在苏景身上对弘昼做鬼脸,“你捏不着捏不着……”   弘昼:“……”   “好了。”苏景把使劲在那儿运气的弘昼安抚下来,“你功课可做完了?”   看到动静过来的弘暦先道:“功课都做好,给先生看过。”   “嗯。”苏景对未来的乾隆并没有甚么多余的心思。后世所谓的康熙先定孙,后传子的说法不过是民间传闻,又或是乾隆给自己贴金罢了,不值得采信。以苏景这些日子的观察,弘暦,也许是几个年幼兄弟中最出色的。但论起学问与才能,他不如弘晖,不如弘昐,甚至不如体弱的弘昀。雍正选择传位给弘暦的时候,事实上已经没有其余的选择。没有自己的插手,弘晖、弘昐、弘昀此时都应该死了,而福宜、福惠、福沛没有活到成年。弘时被八爷蛊惑,不选弘暦,难道传给行事荒唐的弘昼或是年幼的弘曕,重演前朝惠文之事?   这其实跟所谓的弘暦生母是钮祜禄氏,乃满族老姓也没有关系。所谓的满族老姓,只能在身份相等的时候去比较。然而假若历史上的弘时不是犯糊涂,被胤禩引诱,按照他侧福晋所出,又乃长子的地位,皇位,落不到弘暦手上。   至于所谓的宫中养育记录,在苏景看来,当时康熙应该已经倾向于定下的皇位归属了,他需要抬高自己四子的身份,但又怕昔年太子之事重现,故此为昭示皇宠,康熙没有选择雍正王府的长子弘时,而是选择年纪更小几岁的弘暦,将之留在宫中养了几年。当然,弘暦自己吹嘘的康熙亲自抚养,那是不可能、暮年的康熙,身体病弱,心思要放在朝政与继承人的考察上,还要防止年富力强的儿子们篡夺权柄,哪有心力教养孙子。弘暦,只是托了一个养于宫中的名,由和妃照顾了两年。   不过这些都是苏景的猜测,他既然来了,也不打算让弘暦再有机会,只当这是一个普通的兄弟对待。   苏景明白弘暦想要甚么,道:“去找吉达罢,你们要的好马,已让人送到马房了。”   “真的!”弘暦弘昼兄弟俩乐的差点一蹦三尺高,弘昼美滋滋拉着弘暦就要走,弘暦还记得扭扭捏捏客气一下,“大哥,要不您先挑几匹。”   “滑头!”苏景玩笑般用面前夹点心的银筷在弘暦脑门上敲了一记,故作威严道:“去罢,这回挑了,精心养着,往后两年,大哥不会再给你们了。”   “知道了!”弘暦满面红光的道谢。   以前苏景也送过他们好马,只是那些马都是那种温顺的小母马,看起来倒是生的好,实则一跑就知道。他们又不是格格,想要的是那种真正能上战场的高头大马。他们知道苏景手里的好马比四爷的还多,可求了好几回,苏景平日挺大方,唯独这个怎么也不肯给,非要他们先跟着吉达等人再练练骑术。于是兄弟两个拼着矮墩墩的身子,咬牙苦练,今天终于让苏景答应了。   哈宜呼看他们蹦跶走了,有点担心,“大哥,这些马性子烈罢?”   “无妨。”苏景摆摆手,“都是小马,还得精心养两三年才成。”而两三年后,等这些马长得体格健壮,弘暦弘昼也到了应该熟练骑射,纵马拉弓的时候了。让这些弟弟们痴迷于武功,总比他们痴迷于文治更好。再说想要达成他心目中的目标,不仅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就连堂兄弟,他都打算用一用。他可不想学自己这辈子的生父,将来只有一个兄弟可用,十四年后便暴毙。   哈宜呼与其其格见苏景有考虑,便也不再多言。   福宜见苏景忽略他,拉着苏景的辫子扯了两下,“大哥,灵宝,灵宝……”   “灵宝在姑姑家里,快过年了,他要和姑母一起过年。”苏景耐心的给福宜解释。   福宜嘟着嘴,闷闷不乐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苏景,“我姑姑呢?”   哈宜呼与其其格听到这问题都愣住了。   苏景沉默片刻,道:“过一段日子,大哥带你去见姑姑们。”   哈宜呼和其其格吓了一跳,“大哥……”要带福宜上哪儿见姑姑,难道要去姑母的陵寝前,小孩子本就阳气不足,要是出了差错,岂不是……   知道她们误会,苏景好笑道:“福宜今年身子好了许多,过年总是要入宫磕头的。”   原来是说宫里的姑姑们……两姐妹长出一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点尴尬。方才福宜问起来,她们下意识想到的就是已经故去的温宪姑姑。因为也只有温宪姑姑才是与阿玛同母所出。在皇家里,除了一个肚子里钻出来的,算甚么兄弟姐妹呢?   大哥,想法好像总与寻常人有些不一样。   哈宜呼与其其格把自己不能见人的想法掩藏起来,一起逗福宜,“对啊,你也有姑姑,还有好多呢,到时候领你给姑姑磕头去。”   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才想到温宪,外面就有人来禀报,和硕额驸舜安颜拜访。   哈宜呼与其其格相视一眼,带着没玩够的福宜兄弟两个回了雍亲王府。   苏景则去到前厅,会了会佟家派出的又一位说客。   舜安颜,和硕温宪公主的额驸,也是佟国维已故长子叶克舒嫡出的第三子。叶克舒病亡后,妻子与长子次子先后病故,他这一支便只剩下舜安颜一个人。所以舜安颜自幼养于佟国维与老赫舍里氏膝下。和硕温宪公主体弱,又养于太后膝下,康熙在诸女中甚为偏爱疼惜,不舍将之嫁到蒙古,因此有意在京中为温宪公主择一个乘龙快婿。不知出于甚么考虑,这一选,就选中了佟家。而佟国维,最后敲定由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爱孙舜安颜来尚主。   可惜这段看似天作之合的姻缘并没有得到一个美满的结果,温宪公主出嫁仅仅两年,便病故了。而在四十八年的时候,因立储风波,舜安颜跟随在佟国维身后为八爷摇旗呐喊,被康熙废除额驸之位,不久后康熙又下旨开释了舜安颜的罪过,恢复他额驸的身份。但却对佟家有意为舜安颜续娶的奏请置之不理。   舜安颜进来之前,苏景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关于舜安颜的事情,可等看到人,苏景才发现他之前所以为的温文贵气也好,盛气凌人也罢,都与面前这位脸色发黄,气血干枯的高瘦男子并不相符。   舜安颜发现苏景脸上一闪而逝的诧异后,以帕掩唇,苦笑道:“让贝勒爷见笑了。”才说了一句话,便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小安子提高警觉,见着舜安颜病歪歪的样子,忙不着痕迹的挪挪身子,唯恐有点唾沫星子溅到苏景这边来。   “额驸有礼。”苏景扫了小安子一眼,让他站到一边,示意人给舜安颜换了一杯药茶,“祛寒暖胃,额驸且尝一尝。”   自缠绵病榻后,不管是吃甚么,还是喝甚么,对舜安颜而言,都味同嚼蜡。他不好推举苏景换茶的美意,微微尝了一口,放下茶盅开门见山道:“想必贝勒爷知道我是来干甚么?” ☆、第73章 清圣宗   苏景一笑,并不否认,与舜安颜对视道:“若姑父是来认识晚辈,弘昊自心中愉悦。”   舜安颜被姑父二字弄得愣了一下,随即半真半假道:“我倒忘了自己竟真还是位额驸。原以为只是身无官职,人们不好称呼罢了。”   这话,倒是含着不少怨气。   苏景心下一哂,“若您不是额驸,今日又岂会撑着病体来见我这晚辈?”   好锋利的口齿!   自己才说了一句自尚主后的落寞,这位端贝勒就还了自己一个更狠的耳光——你要不是额驸,佟家不会有人想得起你这个没有官职的病人,你就不用拖着病体走这一趟,所以到底是佟家对你更狠,还是皇家?   望着对面目光湛湛,一看就是精气足完的苏景,舜安颜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羡慕,曾经,他也是这样的。后族出身,将来一个人会继承长房所有的家产,尚未及冠便被选中迎娶万岁最宠爱的公主。他有无限的野望在等着实现,然而这一切都随着温宪的死消失了……   可这些人,到底凭什么把温宪的死怪罪在他身上!   不是他要带温宪去避暑的,不是他非让温宪奔波劳累,也不是他对温宪照顾不周,更不是他占着医术最好的太医,使温宪得不到最好的治疗。   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他身份不够高罢了,所以承担了一切的怨恨。妻子死了,前途没了,他甚至不能再娶个继室,正正经经的生下一个子嗣传承长房的香火。他只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由温宪以前乳母贴身服侍,每一日都跟自己回忆温宪的温柔贤惠,没有人管过他在那个死气沉沉的院子里一日病过一日,已经快要霉烂了。   而自己的玛法呢,今日终于记起了他,只不过是备好马车,要他撑着出来给三叔谋一个希望!   凭什么!   舜安颜原本以为自己会平心静气的接下苏景的讽刺,但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忍让,反正佟家今后如何,都跟长房,跟他没有关系了!   他豁然起身要走,却被苏景叫住。   苏景摆摆手,让厅中的人都退下,站起身负手望着舜安颜,“额驸这便要走了,回去该如何对承恩公交待?”   舜安颜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冷冷的看着苏景,“这就不劳端贝勒操心了。”既然他不想达成目的,对面前这位,也就无需客气了。   苏景仔细的看了看舜安颜的面色,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慢悠悠道:“额驸这病,已有不少时日了罢。”   病人,往往最忌讳别人谈自己的病。舜安颜同样如此,不过面前不是可以随意发泄的奴才,他没有接话,眯着眼睛看着苏景。   “实不相瞒,晚辈粗通医术,以晚辈看来,您的病,只要用药得当,再加以调理,不出两月,便可恢复如常。”   舜安颜有瞬间的心动,因为苏景说话的口吻,实在是胸有成竹。况且,他之前也的确听过这位端贝勒所献上的药方有奇效,至今仍然为天子与太后调理身体。但他知道,苏景不可能凭空便答应为他出手。   “端贝勒想要在下做甚么?”   苏景笑意柔和,“晚辈只是觉得,佟家,或许由您掌管更好。”   舜安颜瞳孔猛的一缩。   苏景察觉到了这一点,继续道:“您就不曾想过,为何之前一点小病,竟至沉疴不起?”   他当然想过!可他猜中的仇人,是他不能也不敢报复的仇人!   苏景发现舜安颜捏紧的拳头,唇角那一抹笑痕越发扩大,“您大概有自己的猜测,可以晚辈看来,这猜测,不过是臆想罢了。”   舜安颜终于开口,讽刺的问:“端贝勒如何断定?难道端贝勒回京后终于忙于大事之余,还有闲暇调查我这将死之人的病因。那我可实在是受宠若惊了。”   “并非如此。”苏景摇摇头,“晚辈只是知道宫里娘娘们,都是谨慎人。”   舜安颜觉得这话可笑之极,“可宫里娘娘,总有两个孝顺的儿子。”   这一次轮到苏景感觉可笑了,他摇头失笑望着舜安颜,“您别忘了,我阿玛在孝懿仁皇后膝下养大,五姑母在太后膝下养成,至于十四叔,是被娘娘看顾的。而您,是佟家的嫡孙。”   这一番话,让舜安颜陷入了沉默。   是啊,同母所出,却并未一起长大,也许一辈子都没见过几次面,真的有如此深厚的感情能让素来谨慎的四爷与十四爷不惜冒着失去皇宠的危险来折磨杀害自己这个佟家所出的嫡孙吗?皇家人,可从来没出过真正感情深厚的兄弟。   舜安颜心已经乱了,他顺着苏景的话一步步去想,多年来根深蒂固确定的东西在这一瞬间被彻底颠覆。   正在此时,他又听到苏景宛若来自地狱的声音,“仔细想想,到底是谁,在您病重后得到最大的好处。”   舜安颜无法控制的让自己照着苏景的话去推测……   “隆科多!”当他低低咆哮出这个名字后,他猛然一动,抬头畏惧的看着面前依旧笑意悠然的苏景,“你,你……”这一刻,他觉得面前这位不到二十的少年实在太过可怖!   他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脸上的表情似是认命又似带着癫狂,“你到底想要我做甚么?”   苏景收起笑容,平静道:“不是我想让你做甚么,是你想要回甚么?”   要回甚么?   要回健康的身体,要回长房嫡子的地位,要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无数个想法蜂拥出来又被飞快的推翻,苏景静静的看着舜安颜神色不停变幻。最终舜安颜咽了口唾沫,“您真能治好我的病?”   苏景打量了他一眼,道:“晚辈能治您身体的病。”   “好!”舜安颜许久不曾大声说过话,这一刻却想像个赌徒一样大声宣泄一番,尽管他此刻已感觉到胸口火辣辣的痛楚,但他勉力压制住了。   “贝勒爷想要的,我也能答应。”   苏景并不领情,淡淡道:“难道不是额驸自己有所求?”   舜安颜深深的看了苏景一眼,并没再辩驳,朝苏景拱了拱手,转身大步离开。   陈敬文此时也出来,对苏景道:“贝勒爷这一招真是神来之笔。”用佟家人去对付佟家人,比在八爷那边做手脚,更隐蔽,而且不会引起皇位上之人的忌讳。   “若他不来,我也想不起还有如此一招妙棋。”苏景说的是实话,他只是人,不是神。不可能随时随刻都把一切有利的人或事用的淋漓尽致,舜安颜在京中隐匿多年,不自己出现,他是真不想起来。   尽管苏景说的实话,然而陈敬文却不这么想。   人出现在面前,能不能想起来用,如何用,那是大有差别。假若今日是威逼舜安颜回去对付隆科多,那么佟家或许出于大局会屈服,但最后佟家会拧成一根绳,将怨恨集中在贝勒爷身上。可如贝勒爷这样,掌控住舜安颜的心魔,使之自愿效命,佟家就等于被成功的分裂,哪怕最终舜安颜无法说服佟家放弃隆科多,佟家的威势也大大降低,而且要取隆科多的性命,也更加容易。   这份算计人心的老练功夫,多少人都不及!   陈敬文再一次确定,自己这一次跟对了主子,尤其,这是一个喜欢汉学,只看才干,不看出身的主子!   陈敬文脑子里忽然浮出个念头,“贝勒爷明日就要迎新人进府,两位著姓大族的贵女,可见万岁对贝勒爷的厚爱。”   苏景看了看陈敬文,道:“先生说笑,不过是两个格格。再说无论汉人,还是满人,都得合心意才是。”   听到这句话,陈敬文大喜过望,他手都有点发抖。   “先生这是怎么了,可是染了风寒?”苏景关切的询问,沉下脸唤了小安子进来,令他,“先生那里,务必照顾妥当,再为先生拨几个人过去,另外先生那里的炭,俱要用上等的梅香银丝炭。”   “不管安公公的事,是小人上了年纪就有些畏冷。”陈敬文对苏景礼贤下士的态度满意,却不想无缘无故得罪心狠手黑的阉人,再说小安子等人奉苏景的命,平日对他们这些幕僚照顾的也足够妥当了。   被小安子送回房后的陈敬文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备好纸墨,深吸一口气后,提笔在纸上将自己之前就已在心中犹豫许久的想法付诸笔端,令人快马送往盛京吴桭臣的手中。   而苏景这边也收到了乌喇那拉家与赫舍里家的回音。   乌喇那拉氏听说赫舍里家借口自己的侄女年纪更长,认为应该乌喇那拉家的轿子先进门后,忍不住叹了口气,但终究也没说甚么,只是吩咐苏嬷嬷,“明日晚上,先让大阿哥去赫舍里氏的院子罢。”   苏嬷嬷有点犹豫,“只怕云兰格格心里不自在。”   乌喇那拉氏冷笑,“要争进门口那口气,晚上就得让给别人,否则真以为赫舍里氏是泥捏的?”   “那福晋,为何不……”苏嬷嬷心道要是让轿子先进门就得把服侍大阿哥的机会给让出来,那还是走在后头罢。轿子先进门也一样是格格,但先服侍贝勒爷争得宠爱,往后过得日子就不一样了。   乌喇那拉氏板着脸,“他们会听我的?”   为这场婚事,闹了多少气。她何苦呢,连亲兄弟都指望不上,还指望侄女嫁了人后跟自己一条心?   第二日黄昏时候,两乘小轿子一前一后进了端贝勒的侧门。尽管有意抬举,但身份毕竟摆在那儿,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办宴席,只是端贝勒府还是收了不少礼,其中最瞩目的便是太后赐下两座白玉送子观音,还有康熙赏了一桌酒宴。   魏珠又开始头疼起来,不知道这着酒宴该摆在哪个格格的院子里。   苏嬷嬷领了乌喇那拉氏的意思过来让魏珠把赏菜都放到赫舍里·安容那儿。   “乌喇那拉格格今儿身子有些不舒坦,把万岁赏赐的酒菜都送到赫舍里格格屋里罢。”   魏珠瞪大眼睛,确定苏嬷嬷并不是在说笑后,嘿嘿笑了两声,令人将东西送到安容的西翠院。   苏嬷嬷越俎代庖,虽说是遵照乌喇那拉氏的意思,但还是亲自去向苏景解释了一番,“大阿哥,福晋的意思,今晚乌喇那拉格格身子不方便,还是让赫舍里格格先伺候您。”   苏景放下手里的书,望着苏嬷嬷一言不发。   苏嬷嬷被苏景深邃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尴尬的道了两声喜后告辞退下。   魏珠办好事后回来禀告,“贝勒爷,这酒宴已经送到赫舍里格格那儿去了。”   苏景倒没有责怪他,照规矩,除非他自己有要求,后院安排侍寝,原本就应该是管理中馈的正室负责,而他没有正室,乌喇那拉氏又是嫡母,那么为他安排妾侍,其实算是乌喇那拉应该有的权利。正如各府的少年们到了年纪,当家太太会放两个通房丫鬟。   看了看天色,苏景面上没有甚么波动,起身道:“走罢。”   “是。”魏珠抢了小太监手里的灯笼,在前面引路。今晚他且得警醒着呢,贝勒爷跟前终于有个正经父女服侍,他得仔细瞧瞧,看这到底谁更得宠,那才知道今后往哪边尽心一些啊。   安容在屋里坐卧不安,她穿着一身以前并不没穿过的但粉色旗装,望着一桌子宫中赐下的精致酒菜,心里就像放了十七八面锣鼓,咚咚咚跳的她不得片刻安宁。   跟着她进贝勒府的玉珠道:“主子,放心罢,贝勒爷一定会来的。”   “真的会来吗?”安容紧张的握住玉柱的手,清秀的脸上能看得见显而易见的担忧。   “会来的!”玉珠重重点头,“您瞧这酒菜,是魏公公亲自领人送来的。”   安容还是有点不放心,她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希望和使命,尽管她只是个格格。   自从被康熙指为苏景的妾室后,赫舍里家就仔仔细细的对安容分析过家族的处境。所以安容很明白,她或许此时只是个格格,但如若家族对圣意揣摩的没错,她今后会有大前途,至少也是一个亲王侧福,至于更多的,那就要看她有没有那个命以及那个本事了。而那时候,家族也会因为她,重新回复荣光。   可想要做到这一切,首先她得在端贝勒府有一席之地,然后生下一个子嗣。   现在看来,第一步倒是走对了。端贝勒很明显不喜欢高傲强势的女人,所以家里商量了很久让一步的做法入了端贝勒的眼,今晚就定下来她房里。看着面前的酒菜,安容心里对先前退让的不甘愿终于消散了不少。   只是酒宴是摆好了,贝勒爷人却还未过来……   安容心里七上八下,唯恐最后出差错,正要让玉珠去打听打听,就听见外头请安的声音。   “给贝勒爷请安。”   “贝勒爷,贝勒爷来了。”安容不知该如何是好,慌得连忙扑到铜镜前去看自己的妆容是否妥当。   “行了行了,格格。”玉珠在后面给她正了正钗环,把人拉到门边,“格格,快点迎……”   迎字还未出口,门已被退开,一个身影披着月光跨过门槛,站在主仆跟前。   “贝,贝勒爷。”早就听说过端贝勒仪容风雅绝世无人能及,但真站到面前,安容才知道为何每次那些有幸见过端贝勒的贵女们说起端贝勒来总是词穷,只会反复强调甚么潘安再世,容胜宋玉。你若问她们端贝勒眉生的如何好看,眼生的怎样动人,她们是说不出来的。现在安容终于明白了,不是她们言语贫乏,是世间言语着实无法描绘出眼前这人的相貌。   如果非要形容,大概便只能是钟天地之灵秀罢。   “起来罢。”苏景对于女子倾慕的目光早已见怪不怪,别说女子,便是男子,他也见过不少。就连他最近颇为看重陈敬文,也跟着其父陈维崧学了一身好男风的习惯,第一次来端贝勒投效时,陈敬文还写了一首诗来称赞他的相貌,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就着亮堂堂的烛火,苏景快而仔细的看了看安容,发现她生的只能算是清秀,不过双目清亮有神,显出了几分自小教养得宜的气度。或许是从小到生长在大族,吃穿不缺,眼前之人虽年不过十五,但身段窈窕之处倒比此时许多十七八岁的女子要丰满的多。苏景心中一哂,猜到之前风闻的那些康熙令人为几个人选把脉之事不是虚言了。   看来,自己的那位汗玛法真是在着急自己的子嗣。皇家,却是从来不忌讳甚么庶出生在前面的道理。   “是。”安容就着苏景的手站起身,也并不敢坐下,只是站到苏景背后。   “不必如此。”苏景对安容谈不上喜欢,却也并不讨厌。赫舍里氏的人赐给自己,苏景很清楚康熙的用意,正因如此,他不会亏待安容。他让安容坐下,“今日是你进府的好日子,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往后也不必。我在扬州长大,从来不喜欢用膳时太过拘束。”   “妾明白了。”回过神的安容毕竟是赫舍里家精心教导过的,至少在表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她给苏景斟了一杯酒,举起杯期盼的望着苏景,“贝勒爷……”   苏景看了看她羞红的脸,接过酒杯正要饮酒,魏珠硬着头皮来敲门,“贝勒爷,奴才有事禀告。”   “进来罢。”苏景放下酒杯,望着跪在面前的魏珠,“出甚么事了?”   魏珠看了看边上垂眸坐着的安容,小声道:“回贝勒爷,东碧楼那边说乌喇那拉格格伤了脚……”   不等魏珠说完,苏景已然淡淡道:“伤了脚就让府里的大夫过去,今晚服侍的人你去看着处置罢。”   “奴才知道了。”   苏景回头看着安容,见她正在搅着手指欲言又止,不愿意听她说那些违心的话浪费时间,道:“用膳罢。”   安容本来是想让苏景过去东碧楼看一看,虽说她不知道这一番作态会不会让苏景真就在那儿留下,但出了这种事,她总要表明一番自己不愿相争的意思。谁知苏景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心里一颤,察觉出苏景性情与家里长辈之前说过的那些男人颇有不同之处,也不敢再自作聪明,拿起筷子不再说话。   至于她之前倒的那杯酒,被苏景放在一边,直到洗漱过后床帏放下,都没人再想起来。   而次日一早,安容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听到进来帮她洗漱的玉珠喜滋滋的告诉她苏景并未离开,正坐在外面花厅里处理公文。   “贝勒爷还在?”得知苏景未走,安容首先不是喜悦,而是吓的半死。   “是啊。贝勒爷一早醒了,吩咐奴婢不用叫醒您,就在院子里练剑,贝勒爷剑法可真好。这不练完剑让人搬了公文来,说是等格格您睡醒了一起用膳。”玉珠满脸喜气洋洋,觉得自己的主子真是得宠。要知道家里的太太们头晚服侍了人,第二日一早照样得早期处理家务呢,更别说让老爷们等着一起用膳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安容又是气结又是恼怒。这可怎么办好,头一晚侍寝,就起的比贝勒爷还晚,还让贝勒爷等着用膳,要是传出去,不知道要变成甚么样!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根本就没有这份底气!   玉珠被吓得不敢说话了,怯生生道:“格格,贝勒爷说,说不用叫您!”   “你真是……”安容不想再说了,急急忙忙梳洗好,出去见到倚在榻上的苏景,忙请了安,“都是妾的不是,还请贝勒爷恕罪。”   苏景放下手里的笔,望着面前一板一眼请罪的安容,忽然觉着有点无趣。   他是着想了,用了前世对女性的方法来套到这个时空,结果显而易见——面前的女子没有喜悦,只剩下惶恐。   不过既然已经留下来了,苏景还是决定按照自己之前的打算先陪安容三天,尤其是在这个外面风雨飘乱的时刻。   “先用早膳,用完早膳,你去王府给嫡额娘这些长辈磕个头。”   不知为何,尽管苏景面色平静,但安容总觉得苏景此刻有些心绪不佳,她提着心应了是,她知道苏景让她去雍亲王府磕头,其实就是一种抬举。格格,不会有甚么正经的认亲宴,能过去见一见长辈,送些东西,就是体面了。 ☆、第74章 清圣宗   用过早膳,苏景没有再留下,去了前面书房,赫舍里·安容松了一口气,赶紧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到雍亲王拜见。   乌喇那拉氏听说赫舍里·安容来磕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瞧瞧,人家这才是聪明人,只是一晚上,就得了男人的心。”说着把手里的暖炉一放,“是弘昊让她来的?”   “是。”苏嬷嬷有些担忧,“福晋,这要是端贝勒只记得赫舍里格格,那……”   “那又怪得了谁!”乌喇那拉氏青着一张脸,“给她安排的好好的,昨晚让赫舍里家的人先占个头,就把争着要先进门的事儿抹过去了。好歹我还是弘昊的嫡母,能让亲侄女吃亏吗?她非要处处占上风,倒是好大的脾气,一不如意,把桌子都掀了,弄得大喜的日子请大夫!你难道没见着王爷昨晚过来说的那些话,简直把乌喇那拉家的脸都给丢光了!”   乌喇那拉氏余怒未平,苏嬷嬷也不敢再帮着说好话,只道:“不管如何,福晋还是得想想法子,总不能让赫舍里家看笑话。”   这话说到点子上,无论怎样,在别人眼里,她们都是从乌喇那拉家出来的女儿。   乌喇那拉氏撑着额头,疲惫道:“把库房里那匹千织金找出来。”   “您是打算赏给赫舍里格格?”   “两个格格,我这里总要抬举一个。”乌喇那拉氏道。   看起来有选择,实际没有选择,要抬举,只能抬举赫舍里氏。   苏嬷嬷明白乌喇那拉氏的意思,但她担心有人不明白,“兰格格那儿。”   乌喇那拉氏哼了一声,“她要犯蠢,谁拦得住,若实在不成,乌喇那拉家也不是只有她一个闺女!”   苏嬷嬷倒吸一口凉气。   玉珠抱着千织金蹦蹦跳跳走在路上,笑嘻嘻道:“格格,福晋真是喜欢您。”   赫舍里·安容苦笑。喜欢?   她脑子里回想起乌喇那拉氏让自己起来后说的那番话。   ‘大阿哥身边有了你,我这个做嫡母的也算放心了。大阿哥既然喜欢你,你往后就好好服侍,若有人与你闹气,尽管寻我便是。好好调养身子,给大阿哥生下子嗣,你便是大大的功臣。’   鼓动自己生庶长子,还要去寻福晋撑腰……   哪怕心知肚明乌喇那拉氏是有意想要养大自己的心思,可赫舍里·安容,知道自己仍旧有些动心了。因为庶长子的确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而在皇家,庶长子,本来就是应该的事情。   赫舍里·安容带着满肚子心事让人先回去放了乌喇那拉氏赏赐的东西,又去给李氏和年氏等人磕头见礼。   苏景听说年氏令人传话给赫舍里·安容道李姐姐为长时,笑着摇了摇头。   难怪史上雍正会为年氏延迟处置年羹尧,年氏,的确是处处周到,给人的好处总能恰如其分。比较起来,李氏就失在自傲之上。   他放下手里作画的笔,对魏珠道:“传话给赫舍里氏,今晚爷会过去用膳。”   这是好差事,魏珠亲自过去一趟,果然得到厚厚的赏钱。正盘算着往后是不是要敲打敲打灶房给西翠院照顾些,分到东碧楼的常嬷嬷苦着脸来报。   “魏公公,这,乌喇那拉格格不肯用药,怕是脚上的伤……”   魏珠收起笑容,端着架子问,“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主子不肯吃药,你们就得好好劝劝,万一要是有个甚么闪失,你们担待的起么?”   怎么没劝呢?   常嬷嬷心道早知道这乌喇那拉格格是这么个狗脾气,老娘哪会使银子非要到东碧楼去,原还想着背后有王妃撑腰,两个格格一起进府,无论如何乌喇那拉家的总要拔个头筹,万一早一步生个小阿哥,那就更了不得了,谁知道……   哪怕心里后悔的要命,已经进了东碧楼,常嬷嬷还是得想法子给周折,她从袖口里掏出个荷包,满脸是笑塞到魏珠怀里,“魏公公,这奴婢们劝几百句,那都不如……”   “住嘴罢!”魏珠一把将荷包推回去,斥道:“你算甚么东西,敢来乱出主意!主子不好,就是你们没服侍妥当,还敢在这儿狡辩。滚回去好好服侍乌喇那拉格格,再到处乱窜,休怪咱家不给你这老人脸面了!”   按规矩,格格身边本无服侍的人,只是看在乌喇那拉·云兰是乌喇那拉氏亲侄女的份上,当初还是照顾了两分。也正是这两分,引发下面人的错觉。此时常嬷嬷被魏珠一喝,顿觉有些太不来台,但她又如何敢与魏珠顶撞,忙重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请罪道:“都是老奴糊涂,魏公公还请饶了老奴这一回。”   魏珠不阴不阳嗯了一声,打发她走,“回去罢,格格不好,请府里大夫,府里大夫不成,传话来,赶紧令人请太医去。要用甚么伤药,府里都是有的,明白了吗?”   看病的,治病的,要甚么给甚么,但贝勒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有你一个格格仗着伤病就随便来请的道理!   常嬷嬷够哪还不明白,赶紧走了,路上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里直道晦气。   回到东碧楼,看到屋里丢出来的东西,常嬷嬷呱哒撂下脸,又重新戴上笑容,走近斥责守门的两个小丫鬟,“怎么服侍的主子!”   小丫鬟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屋里传出乌喇那拉·云兰说话的声音。   “常嬷嬷回来了,快进来!”   ‘呸,跟没见过男人一样!’   常嬷嬷在心里啐了一口,挤出笑容才掀开帘子,结果一个茶盅就朝她脸上丢了过来。   “哎哟!”常嬷嬷慌得朝边上一让,差点闪了腰,“格格。”   “叫甚么叫!”乌喇那拉·云兰娇艳的脸上此时满是怒气,生生损了三分容色,“狗奴才,让你去请贝勒爷,人呢!”   常嬷嬷喊冤道:“格格,这,这贝勒爷有大事要办,老奴,老奴哪儿能坐的了贝勒爷的主。”   “大事,大事!难道我伤了腿就不是大事,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才是大事!”乌喇那拉·云兰用力拍了两下椅子把手,满心的不平与愤恨。   她是乌喇那拉家的嫡女,雍亲王妃的亲侄女,本来自降身份来给人做格格就够委屈了,还要被人压一头。眼下连个老奴都不听使唤!她真是后悔,当初不应该想着是给端贝勒做妾就答应过来做格格的。   “格格!”松香听乌喇那拉·云兰胡乱说话,忙在边上小声道:“您可不能胡说,贝勒爷蒙受皇宠,差事是万岁交待的。”   松香是乌喇那拉·云兰乳母的女儿,五岁就到乌喇那拉·云兰身边服侍,说是主仆,实则两人情同姐妹。为了乌喇那拉·云兰,松香连放出去嫁人都回绝了,所以乌喇那拉·云兰对这个乳姐的话还是肯听的。加上她也自知失言,故此抿了抿嘴,单着脚跳起来朝寝房走。   “快跟上。”看两个丫鬟扶着乌喇那拉·云兰,松香这才笑着过去把常嬷嬷扶起来,和气道:“嬷嬷别见怪,咱们格格年纪还小呢,在家里又被娇惯了几分,往后还得多靠嬷嬷您指点才是。”   见怪又怎样呢,还不是被套在东碧楼了,这会儿再想走,福晋那里如何交待?   熬着罢……   常嬷嬷心里实在丧气,应酬道:“格格是主子,老奴哪敢呢。”   不是不怪,是不敢……   松香听出这言外之意,笑容更深,又与常嬷嬷续了几句话,把人送走,听到寝房传出来的抱怨声,脸上不由添了几许忧色。   自己府中的动静,苏景自然心知肚明,得知乌喇那拉·云兰的脚伤又加重后,苏景甚么话都没说,他如此,下面的人心领神会,似乎就已经掌控到该如何对待东碧楼了。   不过石荣还有点担心,“主子,福晋那儿……”   苏景笑笑,摆摆手示意不必再提这事。石荣便说佟家的事情。   “舜安颜,似乎已经动手了。刑部传来的消息,说这两日佟家没有派人去看望过隆科多,隆科多受了风寒,高烧不退,刑部的宰桑怕出事,让人去佟家问话,但佟国维到现在还没回话。”   “佟国维,没那么轻易放弃隆科多。”苏景淡淡道:“鄂伦岱呢?”   “鄂伦岱倒是去见过佟国维,咱们的人没有进去探听,只知道是不欢而散。”   “不欢而散。”想到佟国纲与佟国维兄弟两不睦的由来,苏景笑容渐深。   佟家,可是那位照顾母族的康熙一手拆开的啊。孝康章皇后成了太后,康熙以佟国纲为长,赐封其一等公,佟国维自然心中不平。于是后宫选秀的时候,佟国维的女儿入宫成了贵妃,皇贵妃,后又封后。佟国维因此也得以推恩而成承恩公。佟国纲没有适龄的女儿么,非也,康熙的目的,不过是不想让佟家只有佟国纲一脉独大,无人抗衡,佟家就会拧成一股绳,便不好制衡。   说起来,孝懿仁皇后比康熙还大了两岁。   佟国维有权利自然不服佟国纲,兄弟争锋相对,又都被康熙纵容的跋扈张狂,这样两家人,如何能和睦?以致下一代的后辈,更加暗中争斗不休。   若在别人族中,隆科多这等还算有些才干的人出了事,全族都会先想办法尽力营救,实在不行才会弃车保帅,可佟家……   鄂伦岱……   苏景仔细回想了一番鄂伦岱在历史上的下场,让人去叫何正望过来。   因纳喇绛雪的缘故,何正望早前得以投奔到苏景门下。何正望是个颇书生意气的人,十分崇尚汉学。他心甘情愿投效苏景,倒并不是因苏景乃雍亲王府长子,康熙最疼爱的皇孙,而是实实在在第一次见面便被苏景的文采折服,故此成了苏景忠诚手下。在何正望看来,唯有苏景今后登上高位,汉学才能发扬光大,天下才能凭借士人而大治。   故此得知苏景派人来传,何正望忙收拾衣裳赶了过来。   “何先生请坐。”   何正望也没谦辞,寻了位置坐下,道:“贝勒爷可有事吩咐奴才?”   苏景与何正望也打过两回交道,知道这是个半点都不会奉承的人,当下道:“请先生来,是想请先生帮我办一件事。”   “还请贝勒爷吩咐。”何正望倒也明白规矩,赶紧站起来。   “先生不必如此。”苏景温和道:“先生与承恩公府有亲,想必对隆科多之事也略知一二。”   一说到这个,何正望就满面愤怒,“隆科多,枉为人父!”他是个不会骂人的,隆科多又算是长辈,即便厌恶隆科多宠妾灭妻的做法到了极致,也只能这么说一句了。   见何正望如此,苏景心里便有了底,他道:“请先生过来,正是为隆科多嫡长子之事。”   “岳兴阿?”何正望疑惑的看着苏景,“俱奴才所知,岳兴阿兄弟像是没在府里。”外面还有人谣传玉柱跟赫舍里氏一样,被隆科多和李四儿一起害了呢。   “不瞒先生,岳兴阿,其实就在我别庄之中。”苏景跟何正望解释了起来,“当日隆科多一案,乃岳兴阿在我面前状告李四儿。”他把当日岳兴阿易容成车夫的事情说给何正望听,“后来我禀告汗玛法后,担心岳兴阿被灭口,便事先令人将岳兴阿接往寺庙躲藏,后又将其安置在别庄。只是如今隆科多与李四儿已压入大牢,岳兴阿担忧妻儿,想要回府,可……”   苏景没往下说,但何正望已经明白了。   隆科多该不该死,该死!李四儿呢?那更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不管如何,由岳兴阿出面状告,显然是大大的不妥。如今隆科多与李四儿皆下狱,很有可能丢掉性命,李四儿便罢了,隆科多却是佟家的血脉,儿子,终归是比孙子亲的。   何正望琢磨了一会儿,犹豫道:“贝勒爷,您是想让奴才做个说客。”   苏景点头,“正是如此,此事还要何先生多费心才是。”   虽知道这事并不容易,但看到苏景信任的目光,何正望不知为何,脑子一热,当下拍胸口保证,“贝勒爷放心,奴才这就上佟家劝劝姑祖母,无论如何,总是岳兴阿受了委屈,这孝道,不能光孝父才是。”   被赋予重任的何正望带着苏景给的礼就昂首挺胸去了佟家,把何妙兰帮过玉柱的事儿都给忘到脑后。   陈敬文却担忧道:“贝勒爷,何大人怕是……”   “他是从我府中出去的。”苏景把玩着手里的一个玉佛,轻声道:“佟国维是个聪明人,我已将第二条路给他铺成康庄大道,他若还是不走……”他手上一松,上等的黄田玉佛摔得粉碎,“那就掉下万丈深渊罢!”   送走何正望后,佟国维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他坐在厅堂中,茫然四顾,只看到斜眼抱胸的侄儿和低眉敛目,看似关切,却再也压不住野心的孙子,顿时一种凄冷苍凉之感布满全身,哪怕座下是温热的火坑,脚边是红灼的炭盆,也无法驱散那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酷冷。   舜安颜那日从苏景府中离开时,便带了一匣子药丸,服用几次后,整个人已好了不少。而这更增添了他对苏景医术的信心,同时也促使他对权利有了更执着的*。   得知何正望是苏景派来的后,他二话没说,便将人带到佟国维面前,还令人去告诉鄂伦岱。   此时看到佟国维的衰弱,他心中甚至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只是他不敢表现出来。   “玛法,到底是自家人,要不孙儿这就去把二哥接回来。”   接回来,是接岳兴阿回来,还是……   佟国维苦笑,望着舜安颜意味不明道:“你就这么想要你三叔死?”   舜安颜急忙喊冤,“玛法,孙儿万不敢有此想,只是孙儿想着二哥毕竟是三叔的长子,这三叔一房出了事,家里总要有个主事的人。”   说完话,舜安颜目光与佟国维坦然相对,毫不回避。   许久后,佟国维收回视线,淡淡道:“你说是,便是罢。”   鄂伦岱才不理会这爷孙两打的甚么机锋,不耐道:“我说二叔,您又不是只有隆科多一个儿子,还在这儿瞎琢磨甚么。再说了,您不让岳兴阿回来,难道让李四儿生的玉柱继承三房?”   甚么继承三房!   佟国维被鄂伦岱逼的本来就满心火气,这会儿听到鄂伦岱的话,再也忍不住喝道:“鄂伦岱,你好大的胆子!”   鄂伦岱连亲爹都不放在眼里,以致当初佟国纲曾上书要诛杀亲子,又如何会听佟国维这个叔叔的话呢?再说他一向自诩族长,却因佟国维尚在,又有个佟贵妃在宫里而不得不束手束脚,故此心中多有不平之处。   此时好不容易抓住佟国维这一支的把柄,当下抱胸冷冷笑道:“二叔,您别怪侄儿说话难听,莫非您这会儿还想保住隆科多。您真要是心疼侄儿,当初就不该让这么个没有人伦的东西出去当佟家的顶梁柱!”   “你,你……”佟国维捂着胸口,气得说不出话。   鄂伦岱却嫌还不够狠似的,“二叔,您快些罢,早些处置了,在万岁跟前还有一份颜面。至于三房,您放心,侄儿往后多照顾些就是了。”   “滚出去!”佟国维眼看鄂伦岱羞辱自己,又见到舜安颜像耳目突然被闭塞住了一样,终于心凉透顶,把鄂伦岱撵走后,闭上双眼,冷冷道:“舜安颜,你是真容不下你三叔了?”   祖孙二人在此,谁也不是啥子,舜安颜倒不想再装,同样语气冰冷的回道:“玛法为何不问问三叔当初怎就不能容下我呢?”   佟国维心口猛不丁抽痛了一下,平静道:“那不是你三叔干的。”   听到这回答,舜安颜犹如暴起的野兽,狰狞道:“这么说,玛法也是知情的!”   他真是个傻子,原本还以为自己是被端贝勒给蛊惑了,至少这个家里,还有人看重自己,不过是因自己身体败坏了,才让玛法不得不选择放弃自己扶持隆科多。谁知道,人家早就心知肚明!   佟国维终于睁开眼睛,对上舜安颜的目光,他被里面浓重的恨意给吓到了,手不自觉有些颤抖,“舜安颜,你三叔他……”   “他不是我三叔!”舜安颜截断佟国维的话,“他纵容李四儿这个贱人,他算甚么三叔!玛法,孙儿已决意投效端贝勒。”   投效端贝勒……   投效,需要投名状罢,尤其是在佟家风雨飘摇之时。   佟国维怔怔的看着面前容色坚定的舜安颜,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当初自己与佟国纲对峙时的景象。   他和佟国纲,曾经也是兄弟情深,可最后如何……   而现在,他和自己一手养大的孙子,眼看也要反目成仇。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得不答应舜安颜,用自己儿子的性命,当作佟家尽忠的礼物,送给那个一手将佟家推到如此深渊的仇人!   因为佟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鄂伦岱那个蠢货,以为佟家还可以跟随八爷,所以要隆科多的命来抱住八爷的名誉。但八爷的为人心胸,自此事之后,是绝不会再相信佟家的。何况,八爷已无人君之象!   万岁啊,果然是您最看重的皇孙……   次日一早,看过病重在床老妻的佟国维带着自己连夜写好的折子,进了宫门。   看着白发飘摇的佟国维,康熙是有些不忍的,但随着他对案情了解的越多,他心中便越是愤怒,对佟国维又有一些厌恶。   他给佟家恩宠,是要母族享受荣光,也要佟家为他尽忠,而不是要佟家来败坏他的江山!   但等康熙看过折子以后,也不由吃了一惊,“舅父这是……”   佟国维颤颤巍巍跪在地上,摘下顶戴花翎,“奴才请株隆科多。”   “舅父!”康熙这才确定佟国维不是一时冲动,惊讶过后,心中又浮现出揣测,认为这乃佟国维的以退为进之策,脸上便有些不好看,觉得佟国维过于自持身份,“舅父何出此言呢?三司会审尚未落定,隆科多有罪无罪还未有断言。”   听到这话,佟国维反而坚定杀子的决心了。   隆科多的事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佟家的事情,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若果真严格实行三司会审,到时候绝不仅仅是一个隆科多,即便面前的天子不会让佟家牵扯进去,可案情一审,很多事情便摊开在烈日之下,佟家的声望名誉会一跌到底,而且佟家的把柄,也尽操于天子手中。到时候,佟家再无人可以投效,争储之功,自此与佟家无缘。   一旦下了决定,痛过之后反而就麻木了,佟国维正在心中盘算该如何对康熙进言又不会将苏景施压的事情暴露出来,梁九功接到一个小太监禀报后忽然急匆匆进来,看了一眼佟国维后道:“万岁,承恩公夫人在永宁宫晕倒了。”   佟国维一听,心顿时直往下坠,再看康熙,果然脸上已透出浓重的杀意!   德妃坐在左下,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已生沟壑的脸上一派从容,余光却不断看向内寝。右手边银纹镂空香炉袅袅散出浓重的佛香,但德妃今日心浮气躁,莫名觉得这股早已闻惯了的香味有些恶心。她端起手边的茶,浇灭星火。   滋滋的响声,由此在空荡荡的殿中分外引人瞩目。   “主子。”芳姑从内寝出来,低声道:“国公夫人醒了。”   “那就好。”德妃微笑道:“如此,本宫也能放心了。”她搭着芳姑的手站起来,“还是得让太医先留下来。”   佟贵妃不知正与老赫舍里氏在说甚么,看到德妃进来,擦擦眼角站起身满含歉意的赔罪,“倒是给你添了麻烦,该我代额娘向你赔个不是。”   佟贵妃说完,老赫舍里氏似乎也清醒了,挣扎着要起身给德妃行礼。   德妃急忙拦住她,“您身子还没好,又是长辈,本宫如何受得起呢?”   听到德妃的自称,佟贵妃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幽光。   “说起来,也是弘昊这孩子的不是。”德妃坐在床边,仔细的给老赫舍里氏压了压被角,唯恐她被冻着了,“您放心,等弘昊入宫请安,我一准儿教训他。即便要办差事,也不能……说到万岁面前,也是他没道理。”   老赫舍里氏眯着眼睛听德妃说完,一脸惶恐,“娘娘说笑,端贝勒办的是朝政大事,老身如何敢随意插嘴。老身只是,只是……”满面苍老的脸上老泪纵横,老赫舍里氏拉着德妃的手哀求道:“老身只是想见见那不争气的畜生,好歹,好歹让我们母子见最后一回罢。”   “额娘!”佟贵妃看德妃面上僵硬,心知不能再让两人这样暗地里争锋下去。方要开口劝阻,梁九功领命带人过来了。   等到梁九功亲自护送老赫舍里氏的轿子回到承乾宫又回去向康熙复命后,佟贵妃忍不住埋怨老赫舍里氏,“额娘,您之前可是跟我说是去求求德妃。”   “我……”老赫舍里氏自知理亏,讷讷不能言。   看到老赫舍里氏满头散乱的白发,佟贵妃原本想要说的话又说不出口了。她坐在床边,低声道:“额娘,算了罢,眼下这样的性情,您是护不住隆科多的,不是玛麽还在的时候了。您,只是个舅母。”   至于岳母的身份,在皇家,不提也罢。   老赫舍里氏许久没说话,过了半天,才捂嘴痛苦道:“那是我的儿子。”   是啊,您的儿子,我的亲弟弟,也是佟家原本打算选出来撑门面的顶梁柱。但隆科多,干了些甚么呢?   哪怕是进了刑部,他还在叫嚣着让人先把李四儿给放了,审问的人一拿李四儿要挟他,他就甚么罪名都敢胡乱认。李四儿贪了那么多银子,他知道在哪儿吗?佟家面临的处境,他考虑过吗?他和李四儿事发后,自己在宫里如何面对周围嫔妃的嘲笑,他又想过半点没有?   佟贵妃没有再说话,只是无声的握住老赫舍里氏的手,不发一言。   而迫不及待跟着舜安颜回到佟家的岳兴阿,先去看望了重伤在身的妻儿。   胸口挨了一脚,至今还时不时咳血的喜塔腊氏看到岳兴阿回来,先是把丫鬟手里的药碗夺过来朝岳兴阿砸过去,接着却在岳兴阿的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还知道回来!”   岳兴阿抱着喜塔腊氏又愧又羞,只能笨拙的安慰,“以后就好了,以后就好了,我求了贝勒爷,往后会给我安排差事,咱们跟额娘一起好好过日子。”   听到额娘这个字眼,喜塔腊氏身子一僵,泪水没有再流。   岳兴阿没有察觉到,还在兴头头诉说自己的期盼,“我打算好了,等你和勒江还有艮果都养好身子,案子也审的差不多了。我办下这事儿,阿玛怕是要流放,到时候家里只怕没有咱们这一房人落脚的地方。不过你不用担心,端贝勒应了我,等此事一了,便为我谋个外放的差事,离京城也不远,就在通州那边。到时候咱们在那里置办个庄子,你平日就跟着额娘一起住庄子上,我隔个几日就骑马回来与你们团聚。”   喜塔腊氏看见岳兴阿说的两眼放光,越发觉得难以开口。   勒江听说岳兴阿回来,抱着哭喊要阿玛的弟弟艮果过来见人,听到岳兴阿描述的话,眼圈顿时就红了。艮果年纪小,又受了惊吓,家里没人敢让他看到赫舍里氏的模样。但勒江,因岳兴阿不在家,喜塔腊氏病重在床,赫舍里氏被人放出来后,是有下仆来禀报过他的。他由此亲眼见到自己一直养病的玛麽,到底成了一副甚么样子!   他才十来岁,赫舍里氏被囚禁也有十来年。最开始的时候,隆科多会允许岳兴阿带着孩子偶尔去见见人,所以勒江的记忆力,对赫舍里氏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他记得每次去赫舍里氏那里时候,虽然看着赫舍里氏病歪歪,屋子也很冷清,但每次赫舍里氏都会给他留一盘甜甜的点心……   “阿玛。”艮果忍不住,不明白大哥为甚么到了门口还不进去,伸着小手要让岳兴阿抱。   “艮果!”岳兴阿在外头的时候就听说隆科多把刀架在艮果脖子上逼着喜塔腊氏吐露自己下落了。他当时真是恨不得回来跟隆科多同归于尽,可他不敢。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他要是出面,不仅拿隆科多毫无办法,而且会被隆科多用孝道的名义逼着去刑部做假供,到时候李四儿脱险,他辜负端贝勒的期望,一家人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然而理智是一回事,心里,又何尝会不愧疚难过呢。他虽然留着隆科多的血,却并不是隆科多那样的人。   “阿玛。”勒江看着艮果在岳兴阿怀里撒娇,眼圈儿也红了。   “阿玛都知道,这段日子多亏咱们勒江了。”岳兴阿欣慰的揽着儿子。   “儿子没事儿!”勒江一抹眼,很倔强的道。   岳兴阿哈哈笑,“好,咱们勒江是巴图鲁。”他用手在儿子脑袋上拍了两下,随口道:“阿玛交待人备了晚膳,今晚咱们一家人吃团圆饭,要不你跟阿玛一起去把玛麽接过来。”   屋里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一时僵住。   半个时辰后,正在西翠院的苏景就听到了岳兴阿想要闯入刑部大牢被手下的人提前拦住的消息。   “主子,岳兴阿想要见您。”   “此时见我又如何呢?”苏景脸上的神色算得上冷酷,“让他回府,是要给佟国维施压,你去告诉他,要是想不明白,今后就不必再来见我了。”   石华心里打了激灵,不敢再说。   苏景回了屋,看到赫舍里·安容正在暖融融的烛火下刺绣。烛光照在她清秀的脸上,让这个不过十四岁的女孩显出白日没有的稚嫩。   赫舍里·安容一抬头,正好对上苏景打量的目光,心头猛的一跳,手上就失了分寸。   “绣活伤眼,放下罢。”苏景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将绷子一扔,把人带到床边坐下。   “贝勒爷。”赫舍里·安容垂眸看着正在仔细为自己擦拭伤口的苏景,觉得身体里像是放了一个火炉,热的她都有些受不住了。   “没事儿。”察觉到对方的不自在,苏景松开手吩咐道:“你若不喜欢,不必做这些就是了。”   赫舍里·安容以为苏景这是在暗示她的女红,当下顾不上心里那些蠢蠢欲动的情绪,小声辩解道:“贝勒爷,妾身,妾身家里仔细教导过妾身,只是妾身手拙,还请贝勒爷见谅。”   苏景知道她这是又误会了,但这一次没有上回的失望。他也不打算慢慢教导自己的妾室要像上辈子一样有独立的自尊,不必诚惶诚恐。每一个人都是社会动物,敢于打破社会固有的规则,这样的人或许值得敬佩,但也往往下场凄凉。先行者,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这样的封建社会里,女性,本来就一直处于一个依附者的地位。她们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接受如此理念长大,贸然去改变,最终产生更大的期盼,却不为一切所荣,对她们并不是一件好事。除非,他打算做其永远的庇护者。   可他,现在只是把赫舍里·安容当作一个羽翼下的女人。   因此他只是笑了笑,“你若喜欢,白日做做就是了,夜间做这个,总会伤眼。”   “妾身明白了。”   “安置罢。”苏景说完令人进来服侍洗漱,赫舍里·安容看苏景进了盥洗房,朝东面方向看了看,最终还是跟进去服侍了。   一眨眼,便到了除夕。今年这个年,注定算不上太平,在入宫前,四爷便把苏景叫来,叮嘱了几句。   “这几日,舜安颜屡屡进出你府中,万岁那里,怕是已猜到你执意要隆科多死的意思,既然未曾开口,想必万岁也有些改主意了。不过这事儿到底是你先逆了万岁的意思,进宫之后,可想好怎么说?”   苏景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反问四爷,“阿玛认为儿子该如何应对。”   四爷不动声色道:“我这是在问你呢。”   “儿子觉得,汗玛法怕是也早改主意了。”苏景见四爷一脸不信,低声解释,“儿子以为,汗玛法开始不想杀隆科多,只是不忍罢了。但国公夫人在娘娘宫里晕倒,耗尽了汗玛法的不忍。”   说起的老赫舍里氏在永宁宫晕倒的事情,四爷脸上也有些不虞,他指着苏景道:“都是你闯的祸!”   苏景心知四爷其实并不是责怪自己,只是看在孝懿仁皇后的份上,不好吐露对老赫舍里氏的不满,当下自愿背了黑锅,顺着话道:“儿子明白,一定给娘娘赔罪。”   “唔。”四爷不轻不重应了一声,话锋一转道:“老八那儿,你看如何了?”   “八叔……”苏景笑的轻松写意,“怕是左右为难罢。”   杀了隆科多,把所有罪名都推在隆科多和李四儿身上,可以保住自己,可以保住很多投效自己的人,使之从这场清查内务府的漩涡中侥幸得生,但同样的,佟家以及佟家的盟友,便会站到对立面,更致命的是,会给人留下一个飞鸟未尽,良弓便断的印象。可不如此,隆科多显然也是保不住的,还会因此导致自己难以脱身。   再说,八爷不是个蠢人,他此时当也明白康熙让他清查此案的意思了。康熙或许一开始不想要隆科多的命,但如果主审此案的八爷轻纵隆科多,康熙却必然会认定八爷乃是有心勾结重臣,居心剖测。   诸兄弟中,四爷最厌恶的人便是八爷,认为其从小便蝇营狗苟,全无皇家风范。这会儿听到苏景对八爷不敬,却也跟着笑了两声,点着儿子道:“你啊!”坑的老八真是惨。   略过这话,四爷又道:“今日入宫,你要注意着底下的弟弟妹妹们,万岁心情不好,不要再让他们胡闹。”   不是怕康熙心情不好,是担心我无兄弟情分罢。   苏景淡淡一笑,“阿玛多虑了,管几个兄弟,我还是管得住的。”   四爷仔细打量苏景的神情,没有发现丝毫破绽,看看天色,站起身道:“这便出去罢。” ☆、第75章 清圣宗   宫门口,九爷一开口呼出一大团白气,把人半边脸都给遮住,嗓子眼里像是钻了冰进去,他拉拉披风,道:“还没看到老四?”   十爷放下手里的千里镜,摇头道:“还没过来。”   “嘿!”虽穿着厚厚的全套朝服,九爷还是觉得冷,给边上的五爷道:“五哥,要不咱们先进去?”   五爷横他一眼,想把这就是放不下面子的弟弟给一巴掌拍飞!   现在的情势是怎样的还看不出来吗?他们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花了点心思眼看要巴上老四的船了,哦这会儿就为了点冷风又要跳下来,真是脑子进水。   九爷被五爷这一眼看的脖子一缩,心道不走就不走罢,您也犯不着用看傻子的眼光看我啊。   十爷这时候突然道:“来了来了。”结果再仔细一看,特别尴尬的低声道:“是八哥府里的。”   “咳咳……”九爷张大嘴,一口冷风灌进来,让他恨不能把肺都给咳出来,傻眼道:“八哥?”他一扭头看着五爷,“五哥,这,要不咱们往边上挪挪?”   五爷沉默片刻,道:“挪甚么呢,都是兄弟。”   是啊,都是兄弟,可却找不回以前的情分了。   八爷远远看到九爷他们的,掀开车帘对里面说了几句甚么,打马上来笑的一脸和煦,“五哥,九弟,十弟,你们倒是来得早,怎不入宫呢?是不是内务府……”   五爷没让九爷开口,笑着解释,“等着四哥呢,总有个长幼。”   若说这话的是九爷和十爷,八爷还能借机说笑两句,但五爷开口,八爷无话可说,而且他也听出来五爷语气里那种不给半点机会的拒绝,当下笑笑,看了一眼九爷,骑马到一边,竟也不说话了。   九爷被看的有些心虚,反而下意识挺起背脊。   不一会儿,三爷带着家眷过来,见着宫门口兄弟们站的泾渭分明,略微一愣,上来左右看看,站到五爷那边去了,和五爷一个劲儿的说话,丝毫不给后来的十四爷搭讪的机会。十四爷又想去跟七爷聊几句,但不管七爷想说甚么,七爷都点头,就是不开口,逼急了,就道他前几日吃东西上火。   雍亲王府的马车,是最后才到的,四爷有意让人放慢马速,等看到宫门前的情景,四爷与苏景对了个眼色,苏景一勒缰绳,下马上来挨个请安。   四爷这一辈的兄弟里,已经没甚么人敢坦然的在苏景面前摆长辈的威风了。   佟家都让眼前这侄子给弄得半死不活了,天子忠心的家奴们也前途未卜,谁还看这个半途从扬州认回来的侄子呢?   最重要的是,眼前这弘昊,弄死了人,还让人恨不起,而且万岁一点都不怀疑他的用心,要做到这一点,那便着实可怕。他们混迹朝堂这么多年,想要办点事,总是要得罪一方,万岁也总能挑点刺出来。可弘昊呢?   三爷最长,带头赶紧让苏景免礼,还与他玩笑道:“你阿玛往年到的比我早,今年是你回来的头一年,高兴的认不出路罢。”   苏景听出里面还是有点对四爷志得意太满的责怪,谦逊道:“哪里,阿玛是唯恐挡了王伯您的道。”   三爷一噎,打了个哈哈,不跟苏景计较了。   八爷在边上眯了眯眼,过来道:“弘昊说的是,三哥为长,还请三哥先请。”   “老八啊,你打小,就是这么体贴!”被八爷架出来,三爷不好说甚么,用手点了点八爷,从鼻子里呼出一团白气儿,走在前头。   四爷随在三爷的身后,五爷看看苏景,让后头的七爷跟上。苏景望着前头互相连个眼风都不敢对的皇子们,无声的笑了起来。   入了宫,还有一会儿大宴才开始,各位皇子们先是各找各的额娘,结果苏景才打算跟四爷一起往永宁宫呢,梁九功就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满脸带笑道:“贝勒爷,万岁要见您。”   九爷和十爷对了个眼神,意思是看看人家。   三爷望着苏景的背影,朝四爷叹道:“老四啊,还是你会生儿子。”   四爷板着脸,平平板板道:“那是布塞氏生的。”   “噗哧……”十五阿哥等几个小阿哥实在憋不住。   三爷连续被父子俩噎了两回,真是佛也有火,再看四爷那张脸,像是方才甚么话都没说过一样,他更觉得憋屈。一甩手,啥也不说,给荣妃请安去了。   四爷看了看站在原地始终含笑的八爷,招呼了十三爷和满脸不情愿的十四爷一道往永宁宫去。   到了永宁宫,先都给德妃请过安,乌喇那拉氏带着两个妯娌避到偏殿,德妃才对四爷说起老赫舍里氏在永宁宫晕倒的事情。   “事出突然,反而不好专程把你们叫进宫来。老四,弘昊那孩子,虽说是有本事,但你是他阿玛,该叮嘱还是要叮嘱,佟家,毕竟是万岁的母族。有些事,他怕是做的不妥当。”   德妃是个十分谨慎的人,朝堂上的事儿,她这还是第一回开口,即便是四爷,也不得不慎重以待。但看到边上蠢蠢欲动的十四爷,四爷忽然又不想开口解释甚么了。   “儿子知道了。”   看到四爷铁板一样的脸,听到这干巴巴的口吻,德妃心里没来由浮起一针厌烦。她忍住气道:“你心里有数就成。”   十四爷眼见德妃这就不打算往下说了,不甘心道:“四哥,内务府这段时日可有不少人被牵扯进去,虽说这案子是八哥在主审,但账本,是弘昊交上去的罢。弘昊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莫非打算把内务府掀个底朝天?”   四爷一见到十四爷那张就是不肯安分的脸就烦,“内务府查办,是万岁交待下来的差事,老十四你管好手里的事儿就行了。”   这是嫌我多管闲事!   十四爷对四爷那种没把他放眼里的口吻同样很反感,当下跳起来打算反驳。   德妃一看,指了盘点心,道:“老十四,你不是吵着要吃白糖糕,膳房用新米做出来的,你尝尝?”   “额娘……”十四爷觉得德妃就是偏心!   怎么我一问老四您就要插话!   十三爷一看情形不对,把手搭在十四爷的背上,连拉带劝道:“娘娘这里新添了几盆茶花,花房搬出来的罢,我方才都看见了,十四弟你跟我看看去。”   “看甚么,两大男人看甚么花?”十四爷半推半就被十三爷拉着往外头去,跨出门槛的时候还特意扭头看了看四爷,发现对方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心里火更大了。   德妃见着两人走远,目光复杂的看着在永宁宫里永远坐的板板正正的四爷,“老四啊,你要记住啊,十四他是你亲弟弟。”   四爷放下茶,对德妃道:“额娘多虑了,儿子如何会忘了十四与儿子血脉相连?”   德妃明白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兄弟,血缘上的兄弟,可除此以外,还有甚么呢?   德妃忽然很后悔,当年,她不应该抱着那么多的心思,疏远了自己的长子。但她又能如何呢?一个在皇贵妃膝下养大的长子,皇贵妃后来还成了皇后。皇后是孝康章皇后的亲侄女,万岁的亲表妹。一个除了太子之外,唯一曾经被万岁亲自启蒙教导的长子。她一个包衣宫女出身的妃嫔,还敢亲近,还能亲近吗?   再说,这孩子,以前那么怀念那个佟家的女人……   德妃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自己挺着肚子还跪在地上像以前一样给孝懿仁洗脚的一幕,即便万岁来了,依然没叫她起身。   四爷看到德妃脸上又出现他熟悉无比的怔然,不禁一愣,他望着德妃的眼睛,这一次,他分明看到里面有一丝无法掩藏的怨恨。他端着茶盅的手,开始轻轻的颤抖。   被叫到乾清宫的苏景,在边上站着看康熙更衣。   除夕这日,天子服饰自然繁琐重重,苏景进来的时候,康熙也许是有意给他个教训,板着脸并没理会他,连免礼都没叫,就跟没这个人一样,由着宫女们服侍。   可苏景和别人都不一样,康熙不叫起,他自己起来了。康熙不赐座,苏景倒没有用自己坐下,而是十分熟悉的吩咐人上碗热茶。   小太监不敢动,梁九功却觑了一眼康熙,在小太监拍了一巴掌,骂他,“愣着干甚么,快给端贝勒倒茶去!”   苏景喝了浓浓的姜茶,把寒气都驱散了差不多了,慢悠悠踱到康熙身边,突然出声道:“这朝珠不好,换一串。”   拿着青金石佛头朝珠的宫女愣住,手里拿着朝珠看看苏景,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康熙,再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梁九功。但梁九功就像金砖上突然开出甚么奇花异草一样,就是不肯抬头。   那宫女也算是康熙身边服侍的老人,平素见多识广,这会儿却被折磨的想要掉泪,但过节落泪乃是大忌,她膝盖一软,几乎就要慢慢的跪下去。   “用这个罢。”苏景突然出声,从后面双手已在发抖的小宫女的托盘里挑了一串夹了九十九颗金珠的大朝珠给康熙挂上去。   “汗玛法果然英明神武,还是孙儿敬献的金珠好,比这一般的东珠莹润。”苏景自卖自夸。   “你啊……”康熙终于憋不住了,在苏景脑门上轻轻拍了一记。   他一出生,殿中所有人顿时都活了过来。   梁九功凑趣,奉承道:“老奴也觉着,还是端贝勒眼光好。”   “就会些歪门邪道!”康熙没好气道:“你啊,又不是格格,少花些心思在打扮上,还嫌出门在外时不够乱是不是?”   苏景冲康熙笑呵呵,“汗玛法,孙儿这是传承了老祖宗的好相貌。”   想到太后挂在最边上的我重孙最像皇额娘,康熙憋不住乐了,“油嘴滑舌的。就你不怕朕,让朕都没法给你计较。”   能说出这话,苏景心里也明白事情算是过去一半,继续和康熙贫嘴,“汗玛法,外头人都知道,您可是看孙儿长得俊才把孙儿从扬州带回来的。”   “胡说!”康熙重又板着脸骂他,“外头那些人说的话,你也拿到朕面前来说。”说完叹气,“你啊,就是知道朕宠你,胆子才越发大了,谁都敢去撩拨两下。”   苏景见时机已到,不等康熙再开口,十分坦诚的承认了自己利用舜安颜的事情。   “汗玛法,隆科多无德无才,连血脉至亲都可下手,孙儿实在是不想再让此等人立于朝堂,因此行事逾越,还请汗玛法恕罪。”   “你啊……”面对苏景的解释,康熙又是一叹,“还有一颗赤子之心。”   政事用人,怎能以德行而论呢?隆科多虐待正妻也好,杀子杀孙杀侄也罢,只要没有谋逆之心,对朝廷有用,身为上位者,就当无视他的品行,重用他的才干。   朝廷,岂能光用君子办事呢?   但苏景如此任性,又让康熙放了心,如果这孙子真完美无缺,那岂非成了妖孽?   康熙道:“你用舜安颜逼的佟国维在朕面前自请诛子,可想过往后如何应对?”   苏景听到这里,便知道佟国维果然是老狐狸,半点没让康熙察觉佟家已有意投效四爷的心思,当下语气轻松道:“孙儿可是您的爱孙。”   “噗……”康熙咳了两声,对苏景真是没办法,“就指着朕给你收拾烂摊子,哪天朕要是不在了……”   “汗玛法!”苏景拉着脸不悦的看着康熙,竟然大有赌气的意思了。   “好,好……”康熙能看出苏景脸上的真诚,尽管苏景胆大的在他面前撂脸,依然倍觉欣慰,对苏景道:“放心,朕虽活不到万岁,但总能给自己的孙子把路铺平了。”   听到康熙此言,殿中服侍的人俱是心头一颤,苏景却仍然透出两份不高兴。   康熙拍拍苏景的肩膀,没有再说佟家的事儿,让宫女继续给自己打点,又吩咐梁九功赶紧给苏景上碗热粥。   “给弘昊端碗热粥来,一会儿给宗室长辈们敬酒,空着肚子可不行。”   梁九功一面应是,一面在心里咂舌。   这位弘昊阿哥可实在是了得啊。舜安颜入端贝勒府,佟国维自请杀子,万岁在宫里原本是对这弘昊阿哥颇有不满的,以为弘昊阿哥仗着皇宠肆意妄为,违背圣意。今日叫人过来,本来就是想敲打一二。结果人家来了见着万岁冷脸不仅不怕,三言两语插科打诨的,就把万岁说的又为他打算起来。   这位皇孙,可比雍亲王厉害的太多,也不知道那阿克敦到底是怎么教导出来的!   不提梁九功从此对苏景更是忌惮,就说开宴后人们看到苏景竟是跟在康熙身后,扶着太后出现那种若有所思,便让这康熙五十年的除夕过得别有一番滋味。   苏景奉了康熙的令,带着一帮亲弟弟与堂兄堂弟穿梭在保和殿,给一帮宗室国戚们斟酒。在一片言笑晏晏中,苏景注意到一道目光始终牢牢锁定在自己的后背,如影随形。   趁着空闲的时候,苏景忽然一转身,正好对上那来不及收回目光的人——弘晳。   硬着弘晳的视线,苏景举起酒壶,遥遥一敬。发现弘晳微微愣住之后很快脸上翻覆起不甘,苏景淡然一笑,恍若无事发生,继续走到下一位老亲王面前,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酒壶略微倾倒,酒水划出银线,落在银杯中,发出轻而渺的水声。   坐在左面的八爷恰好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嘴角出现一丝玩味的笑容。   这一晚回去,许多人辗转反侧,猜测重重,然而对乌喇那拉氏来说,却不止那么简单。她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就觉得满肚子火气,不知该如何发泄。   等回到府里,才张口,就听四爷道:“早些安置罢,明日还有事。”   过年节,不是进宫朝拜就完事了,堂堂亲王,过年仅有的几日休息,要会的人不知有多少,有些宗室长辈,要亲自拜会,有些亲近心腹,要招来说话施恩。不仅要去吃宴,府中还要办宴。   四爷当然也知道乌喇那拉氏有心事,但他既没精力理会,更不愿意点名,于是先行开口。   然而乌喇那拉氏这一次并不打算妥协,她望着四爷冷漠的脸,一口气已经顶到喉咙口,“王爷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四爷按住婢女正在给自己解盘扣的手,转身看着乌喇那拉氏,见到她脸上那种仿佛英勇就义一样的神色,觉得可笑。   “福晋指的甚么?”   乌喇那拉氏冷笑,“妾身是想问问王爷如今眼中是否已只有一个庶长子?”   “福晋……”苏嬷嬷吓得半死,带头跪在地上。可四爷在这儿,她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望着理直气壮的乌喇那拉氏,四爷忽然连生气都以为不值,他淡淡道:“爷今晚去前院,有些话,福晋还是仔细想一想再说出口。”   看着拔腿就走的四爷的背影渐渐消失,乌喇那拉氏原本汹涌澎拜的怒火褪去,整个人脊梁骨像是被人打断,一下软躺在了床上。   “福晋!”苏嬷嬷膝行过去,哀求道:“您这是怎么了,那边府里得王爷看中不是一日两日,这大年下,您何苦非要惹得王爷动怒!”   原本正院便宠爱渐衰,以前好歹弘晖阿哥是长又是嫡,最得王爷看重,底下的人不敢生出异心。可真正的大阿哥回来了,布塞氏升成侧福晋,眼看府里风向不对,这年节里,王爷还独自住到前院,传出去,怕是连一贯老实的钮祜禄等人都有异动了。   “你不明白……”乌喇那拉氏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茫然重复,“你不明白。”   已经不是王爷的宠爱和看重那么简单了,甚至跟这府里无关了。   弘昊,布塞氏拼命生下的儿子,他要夺走的,不再仅仅是个亲王的爵位。如果真如她所想的那样,将来弘昊会做甚么?她不相信弘昊会真的兄弟情深,或许为了名声,对弘昐他们会,对福宜他们会,可弘晖呢?嫡长子的出身,自己还是他的杀母仇人!   弘昊,真会觉得一个侧福晋就足够安慰布塞氏?   不,她不相信弘昊是如此大度的人!   郭络罗氏杀了她的表姐,现在郭络罗氏在哪儿?   她今日在宫门亲眼见到的,郭络罗氏的马车跟在八爷身后到了宫门,入了宫门,都去给良妃请过安了,但弘昊与万岁一起去慈宁宫奉迎太后没多久,郭络罗氏就收到太后的懿旨,灰溜溜一个人离了宫。   若说太后不想看到郭络罗氏出现在宫宴上,那为何不干脆不让郭络罗氏入宫。人都进来再撵走,分明是有人在太后面前进言。如此不留情面之事,是素来宽仁的太后从不会做的。   然而太后做了,万岁也不曾发话……   原本地位就一落千丈的郭络罗氏,再经此一事,只怕便是再夫妻情深,在八贝勒府也无立足之地了罢。何况郭络罗氏背后的两大倚仗,一个父族,一个母族,都已被弘昊用手段阻绝。   还有那淑谨县主,此时又在哪儿?   被其父许给外藩蒙古,连年节都等不及,凄凄冷冷的回了草原备嫁。   死了一个表姐,弘昊尚且如此睚眦必报,何况杀母之仇!   即便自己能坐稳王妃乃至皇后的位置又如何,今后必定就能坐上母后皇太后的位置?   不,大清并非没有诛杀嫡母的先例!   □□的大妃阿巴亥,难道不是被太宗皇帝带人亲自用弓弦勒死的?死后,连神主牌位都给抹掉了。又有谁为其喊冤过?一个殉葬,便能让你不得不死!   恐惧蔓延,明明屋中灯火通明,自己也睁着眼睛,但乌喇那拉氏仍然觉得自己被困在一望无边的黑暗里,不管怎么挣扎,就是看不见前面有一丝光亮。   忽然她翻身坐起,抓着苏嬷嬷的手道:“快,快去看看弘晖!”   “福晋!”苏嬷嬷被乌喇那拉氏违常的神色吓得不轻,着急道:“您,您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乌喇那拉氏急的厉害,看苏嬷嬷不动,记得自己就往外奔,“快去看弘晖,我要看弘晖!”   “福晋!”苏嬷嬷忙拉住她,随便喊了个婢女赶紧去看弘晖,安抚道:“福晋,您别急,二阿哥好好的,好好的。”   乌喇那拉氏却没松懈,直到有人领着弘晖匆匆过来,她才突然缓过气儿。   弘晖早年染了风寒,虽然被药救回来,毕竟伤了个根本,身子不若以前壮健。今晚又跟在苏景身边周旋敬酒,回来泡过脚后原本就要歇息的。突然听闻乌喇那拉氏这里有事,急匆匆奔来,这会儿脸上看着红润,其实乃是气血上涌,胸口沉闷极了。   但他没空理会,见到乌喇那拉氏面色苍白,他吓了一跳,过来着急道:“额娘,您这是怎么了?”   “弘晖!”乌喇那拉氏抓着弘晖的手,目光在他脸上梭巡了一圈又一圈,“你没事就好。”   “额娘?”弘晖不明所以,“额娘,您怎么了,是下面的奴才胡乱禀报是不是,儿子一直好好的,并不曾出事。”说着他拉下脸,责备道:“苏嬷嬷,是哪个奴才乱说话的,便是年节不好处置,也该先把人关起来。”   哪里有甚么人胡乱禀报,分明是福晋不知道为何突然犯了癔症!   苏嬷嬷有苦说不出啊,不敢辩解,违心道:“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处置。”   乌喇那拉氏这时候神思已渐渐稳定,不似之前整个人如在噩梦之中。她也不打算把自己的担忧恐惧告诉弘晖,甚至不敢警告弘晖防备弘昊。   一则毫无作用,二则,她对四爷的警告心有余悸,再有,一旦提醒弘晖防备长兄,她要如何说个缘由呢?难道要告诉弘晖,弘昊的生母,的确是她所杀,并非传言?   她勉强笑了笑,握着儿子温热的手,笑道:“额娘见着你好好的就没事了,兴许传话的奴才也是一时听岔了话。大年下的,何必与一个奴才计较?”   弘晖本就脾气温和,只是气愤吓到乌喇那拉氏才说要严惩,这会儿看乌喇那拉氏无事,当下点点头,道:“既如此,那便算了,只是……”   是字尚未说完,一口腥热涌上喉头,随着他哇的张开嘴,屋里顿时陷入混乱之中。 ☆、第76章 清圣宗   “弘昊呢,来了没有?”   四爷心急如焚,负手在屋中走来走去。咕咚一声,踢到脚边的炭盆,眉头一拧,吓得苏培盛赶紧点了人进来把挡路的都收拾走。   外面滴血成冰,四爷额头却不停冒汗,乌喇那拉氏的哭声不住传出来,让四爷肝火旺盛,张口想要骂人,发现屋里服侍的人都已经噤若寒蝉。   “上茶!”   眼看四爷把桌上滚烫的茶水挥倒,苏培盛也管不了那么多,悄没声儿的让人端了温茶过来。   四爷灌了几口茶水,依旧觉得心烦气乱,正伸手去解盘扣,乌喇那拉氏从里面冲出来,“王爷,大阿哥在哪儿,大阿哥要是还记着玛尔屯氏……”   “住口!”大年下的,好端端的嫡子忽然重病吐血,四爷本就满心怒火,此时再听乌喇那拉氏竟在此时还不忘朝苏景头上泼脏水,几乎要一巴掌扇出去,好在最后压制住了,“到了此时,你还惦记着挑拨他们兄弟感情,乌喇那拉氏,难道里面躺的不是你儿子?”   “当然是我儿子。”乌喇那拉氏滑倒在地,哭的妆容全花了,“王爷,弘晖是妾身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您救救他罢,只要能救弘晖,您让妾身干甚么,妾身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毕竟少年夫妻,四爷见乌喇那拉氏如此,缓和口吻道:“弘晖不止是你的儿子,也是爷的嫡子。只是你如此,也无济于事,太医正在里面诊治,你且耐心等一等。”   “不!”乌喇那拉氏声音尖锐,拽着四爷胳膊大声道:“大阿哥,王爷,大阿哥才能治弘晖,太医……”   “够了!”四爷一抬手将乌喇那拉氏甩了出去,见人被苏嬷嬷她们架住才松了一口气,冷冷道:“太医不行,弘昊为何一定就行?”见乌喇那拉氏随即又要说话,四爷只觉头痛的厉害,摆摆手道:“你不必再说,爷明白你的意思,以为弘昊是有意拖延。可弘昊确然此时不在府中。”   乌喇那拉氏哪里会信呢?   这可是除夕,从宫里出来,都甚么时候了,如何会在此时还出门?   “王爷!”   四爷看到乌喇那拉氏整个人都快疯了,神色复杂道:“弘昊他,去看他额娘了。”   乌喇那拉氏满心的要说的话都憋在嗓中,她傻了般望着四爷,“玛尔屯氏?”   “没错,弘昊一早便告诉过我,这是他认祖归宗的第一年,他不忍玛尔屯氏还孤孤单单躺在黄花山脚下,打算宫宴后便去祭拜一番,明日一早再赶回京中。”不知为何,四爷看到乌喇那拉氏浑身颤抖,又加了一句,“弘昊手里有万岁赐的腰牌,是随时都能让人开城门的。”   “玛尔屯氏,布顺达……”乌喇那拉氏已然听不到周围的一切声音,明明周围有人在拼命的呼喊她,但她就是觉得这世上已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她用力环抱住自己的身躯,咬牙抵抗周围汹涌而来的森寒。   十七年前,她杀了布顺达,十七年后,她的弘晖命悬一线,太医束手无策,唯一能扭转乾坤的人却因为她十七年的毒辣跑到城外拜祭生母。   这世上,的确是有报应的!菩萨把她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害了人命,所以菩萨不肯原谅她,尽管从布顺达死后,她就吃斋念佛了!   但为甚么,为甚么要报应在弘晖身上,弘晖,他甚么都不知道!   “老天爷啊,怪我罢,你把我带走罢,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是我害了玛尔屯氏,是我害了怂……”乌喇那拉氏退开拼命拽着她的苏嬷嬷等人,边喊边冲到里面,两个太医正在给弘晖扎针,听到乌喇那拉氏喊出来的话,一个不慎,差点走了针。   “够了!”尽管早就有所判断人,然而听到乌喇那拉氏亲口坦诚这一切终究是不一样的。四爷不由庆幸,他的长子,此时并不在此处。   从背后拽住乌喇那拉氏的胳膊,看了一眼床上紧闭双眼,依旧昏迷不醒的弘晖,四爷将怒火一压再压,低声警告道:“记住你的身份,福晋!别忘了弘晖还病重在床,你若想让他连嫡子的身份都没了,就尽管继续发疯罢!”   原配正室,堂堂亲王元妃,四爷如此说话,已是重之又重了。   乌喇那拉氏不在乎其它的,可弘晖,对她而言,胜过一切。四爷的话正中她命脉,让她终于稍微清醒了些。四目相对,她清楚看到四爷眼中毫不掩饰的痛恨,但她并不在乎。   “弘晖……”乌喇那拉氏挣开四爷,扑到床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儿子。   “王爷。”   四爷走出去,就听苏培盛小声回禀道:“石华回来了。”   “快让他进来。”四爷忙道。   石华一进来,四爷也没空跟他讲规矩,直接问道:“可找到弘昊了?”   石华浑身是汗,抱拳道:“回王爷的话,天色已晚,城门领实在不敢开门,奴才等人只好回来了。”   四爷身子一僵,往后靠在椅背上不说话了。   派石华带人去找弘昊的时候,他依旧已经预料到怕是出不去城,但平日最恨官员疏忽职守的他只盼望今晚的城门领乃是个趋炎附势又胆大包天的小人,听到是如日中天的雍亲王府,能悄悄将石华他们放出去。只要能出去,弘昊手里有万岁钦赐的令牌,自然就能连夜赶回来。   可到底,还是只能失望。   给弘晖诊脉的太医早便说过弘晖病情来势汹汹,乃是之前多年的沉疴一朝突然爆发,他们毫无办法,只能想法子延缓病情,但也拖不了多久。唯一的希望,就在苏景身上,谁都知道,苏景的医术,比给康熙看病的御医更好。   此时送信的人连城门都出不去,这几乎是宣判弘晖必死了!   屋里一时冷寂的如同坟墓。   “奴才该死,还请王爷降罪。”虽然石华自问已尽了全力,但主子的事情,哪是你尽力办就行的?石华只能自认倒霉。   四爷一直闷闷坐在椅上,脸上毫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直到石华跪下请罪,他才抬起头,闭上眼缓缓道:“于你并无干系。”   乌喇那拉氏说得对,这是报应。   乌喇那拉氏心狠手辣,他视而不见,所以老天要让他们经受丧子之痛。可怜的是弘晖,那样一个温厚的孩子,却因托生在乌喇那拉氏的肚子里,便要早早送了性命!   但事到如今,自责也罢,追究乌喇那拉氏也好,都无济于事。失去弘晖便是对乌喇那拉氏最大的惩罚,老天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他也不知道还能做甚么,说甚么。   不,他还能做一件事!   “苏培盛!”   “奴才在。”正提心吊胆的苏培盛听到四爷唤人,忙在边上应了一声。   “备马!”四爷吩咐一声,又道:“来人,更衣!”   “王爷……”苏培盛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四爷要做甚么了。   这是要夜扣宫门请万岁赐开城门的令牌啊!   “王爷三思啊!”   苏培盛原本是打定主意绝不开口的,事关王爷子嗣,他一个当奴才的要是随便插话出主意,到时候人没救回来,他如何担待的起?   但这会儿不开口也不行了!   夜叩宫门,那是随便能叩的?稍不注意就会被人冠上一个闯宫的名头,这种罪名,尤其是皇子们,那是万万不能沾惹。自古以来,有多少天皇贵胄,就是死在这最罪名之下?   覆巢之下,又岂有完卵?   苏培盛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道:“王爷,您千万三思啊。”   “对啊,王爷!”之前一直置身事外,只是照着本分默默呆在边上花厅的李氏年氏等人也纷纷开口。苏培盛一个太监都明白的道理她们自然不会不明白。   一个弘晖,死不死,于她们无关紧要,反正看如今这形势,左右王位是轮不到她们生的。一个影响不了大局的嫡子,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没了,她们跟着掉两滴泪,活着,她们也感激菩萨开恩。   但王爷就不一样了,王爷一身系着她们以及她们子嗣的安危,要为一个弘晖犯险,甚至可能把整个王府拖入深渊,她们是绝不会答应的。   李氏心直口快,顾不上许多,奔过来直言道:“王爷,您不能此时去求见万岁,这宫门已落锁,您这会儿再去,外头必会谣言纷纷,万岁震怒,若是……”若是甚么,她没有往下说,众人也都明白。   一向谨言慎行的年氏这会儿也稳不住了,看四爷并不动容,只是看了一眼李氏便让人继续服侍更衣,当下含泪道:“王爷,事关二阿哥性命安危,妾身本不该多言,可王爷不要忘了,您不仅是二阿哥的阿玛,也是其余阿哥格格们的靠山啊!”   四爷一震,半晌后,他在妾侍们期盼的目光中移开视线,换好衣裳,戴上毡帽,迈出门槛。   “王爷!”李氏等人追过去,若非四爷素日让他们心中畏惧甚深,此时真是想抱着四爷的腿不让人走了。   在内寝的乌喇那拉氏听到动静,在门帘出重重一跪,不发一言的磕了三个响头。   不过四爷才在大门处翻身上马,一人匆匆而来。   “王爷,王爷……”陈敬文上了年纪,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看四爷面相不善,还不敢耽搁,赶紧道明自己的来意,“启禀王爷,小人有办法联系贝勒爷。”   “快说!”四爷自然认得长子身边心腹的幕僚,这会儿听陈敬文说的话,心中大喜,忙探身询问。   “回王爷,小人故友吴桭臣有一手训鸽之术,吴桭臣前往盛京之前曾训练了几只信鸽,因当时吴桭臣乃是在贝勒府中训的信鸽,这些鸽子都记得贝勒爷身上的龙木香味。”   “鸽子在谁那儿!”以信鸽送信自来有之,四爷也知道民间有些人训练出的鸽子送信又快又准,比专门的信使还可靠。   陈敬文道:“吴桭臣去盛京,带走五只信鸽,还有两只,贝勒府中无人会养,贝勒爷做主,送给了吴桭臣的外甥女纳喇姑娘。”怕四爷不知道,陈敬文赶紧解释道:“纳喇姑娘,正是揆叙大人的庶女。”   明珠的孙女……   四爷一扬马鞭,点了自己亲信的侍卫道:“你带着爷的名帖,速速护送陈先生去纳喇府!”   至于他,还是得去宫门口候着,哪怕不能夜叩宫门,在宫门口等着,天一亮就入宫求见万岁赐御医也是好的。再说,他若记得没错,弘昊初回京城,在宫中居住那段时日,曾用宫中上等的珍贵药材,制了几枚吊命的药丸。要能求得万岁赐下此药,弘晖活下来等到弘昊回京的几率又大了许多。   城门关了,京中也有宵禁。前朝时候还在元宵时解禁几日与民同乐,但清朝不同。还是因满人坐了江山的缘故,朝廷唯恐民间有人借着年节生事,便是元宵,照样宵禁,只是将宵禁推迟两个时辰。饶是如此,侍卫带着陈敬文一路飞奔,也已过了宵禁。   不过再森严的禁令,也阻拦不住京里权贵们在外饮酒作乐,所以京中的宵禁却没有宫门与城门那般,半点不留情面。侍卫身上带着四爷的令牌,一路遇着盘查的人便将令牌掏出来,巡夜的军士见到只有两人,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一路疾行,陈敬文好悬没被颠的断气,终于到了纳喇家。   侍卫带着四爷的名帖去叩门,门房原本十分不乐,待看到雍亲王府的帖子,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去通报。   “雍亲王的帖子?”今年宫中大宴眼看又去不成,揆叙心里憋火,又遇上内务府的事情。虽说如今纳喇家和八爷也渐行渐远,可那么多年的牵扯,如何能说无瓜葛就无瓜葛呢?加上妻妾不睦,一顿团圆饭吃的跟打仗一样,揆叙早早便收拾睡下,这会儿听说雍亲王府的侍卫过来敲门,他立即翻身起来,睡意全无。   一面穿衣裳,揆叙一面道:“让人去吴姨娘那里瞧瞧,灵宝那孩子可是好的?”   家里要说跟雍亲王府能扯上边,也就一个吴灵宝了。揆叙心里有点担心是不是吴桭臣的独子出了差错,以致苏景都搬出雍亲王府。   他心里怀疑耿氏,这会儿却不好问,怕耿氏再闹起来,手上动作不由快了许多。   耿氏本就不舒坦,听见揆叙的话,坐起身冷嘲热讽,“老爷真是爱屋及乌,连着吴姨娘的侄儿都一并心疼上了,这不知道的,还当那孩子是您的骨肉呢!”   揆叙瞪了一眼耿氏,看她披头散发,满是皱纹的方正脸上一双眼睛犹如铜铃,眼珠子都快掉出了,配上边上一圈厚厚的细纹,真是越看越让人生厌!   穿好衣裳,他随意敷衍道:“你继续歇着罢。”这便甩手走了,气得耿氏一个人将新做的百子千孙被全剪了不说,还把屋里供的送子观音都给砸了。   揆叙这会儿自然是没心情理会耿氏的,他急匆匆奔到前头,路上听人回禀道吴姨娘处无事后,心里先放了一块大石。   对于那位煞星一样的端贝勒,他现在可真是不想招惹。   不过等到陈敬文道明来意,揆叙立即改变想法,他知道,他一直在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鸽子本就是贝勒府的,王爷要用,那是应当,只是俱本官所知,这鸽子平素都是小女在养,别人的话,是不肯听的。”揆叙一脸为难,觑了一眼的侍卫若有所思的神色,继续道:“按陈先生所言,鸽子没走过黄花山,只能寻着贝勒爷的龙木香味追寻而去,这,本官府中,可不曾有贝勒爷的龙木香啊。”   侍卫立即没了办法,将目光投向陈敬文。   陈敬文看着揆叙装模作样,暗自冷笑,心道这人竟跟自己想到一处,只是不知他也是动了那心思,还是只想就此从八爷那艘船上跳过来。不过不管打算是甚么,只要他今晚跟自己动了一样的心,那便是殊途同归。自己倒没必要拆穿,盘算真成了,往后还跟这人有得打交道呢!   陈敬文就道:“在下有个主意,只是要委屈令千金。”   “唉……”揆叙摆摆手,郑重道:“能为王爷效命,乃是咱们这些臣子的荣幸,再说弘晖阿哥乃龙孙,本官岂能不尽力而为?”   “如此就能纳喇大人将纳喇姑娘请出,随我等一道前往东城门,贝勒爷今日自东城门出城,那里必还有留有气息,咱们这些人自然闻不到,鸽子却能分辨出来的。从东城门出发,鸽子就可以顺着香味追寻下去。”   陈敬文这主意一出,那侍卫立即道:“有劳大人,在下等也知此议逾越,只是事关弘晖阿哥性命,还请大人事急从权,若此法见效,王爷必有厚谢!”   “这……”揆叙捋了捋胡须,为难的考虑片刻后叹道:“罢了,左右小女年纪尚幼,只是今日之事,还请两位……小女,可是要入宫选秀的。”   “大人放心!”侍卫与陈敬文忙都连声允诺。   揆叙做足姿态,这才亲自去后院把事情来龙去脉告诉吴姨娘,让她赶紧给纳喇绛雪穿戴整齐,带着鸽子去东城门。 ☆、第77章 清圣宗   “鸽子?”   纳喇家落寞,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有两个故友亲朋。耿氏厉害,奈何肚子不争气,揆叙身下只有一子,纳喇绛雪带着弟弟,少不了周旋。吴姨娘心疼她还要跟着耿氏去安王府走亲戚,早早就安排让她睡了。这会儿被叫醒,纳喇绛雪睡眼朦胧。   不过一听到吴姨娘说的话,她就睡意全消了。   “给端贝勒送信?”纳喇绛雪拧着眉,“额娘是说,雍亲王府的二阿哥突发重病,需要端贝勒救治,端贝勒此时却出了城祭拜生母?”   “没错。你阿玛就是这么说的。”吴姨娘点头,接过丫鬟递上的外罩坎肩,亲自给女儿船上,担忧道:“端贝勒对咱们不薄,这个忙,无论如何不能推拒,你那鸽子,到底能不能有用?”让女儿出去一趟不要紧,怕就怕倒是鸽子找不到人,万一雍亲王与端贝勒悲痛之下,将罪名全推到自己女儿头上,那就坏了。   对这,纳喇绛雪倒是很有信心,“额娘放心罢,舅舅给我后,我也用过几回。有赤丹带着,上回我让它们去找何姐姐,它们也没去过,就是嗅了嗅我给的何姐姐的帕子,就把信送到了。”   赤丹是吴桭臣送给纳喇绛雪的鸽子里面的头鸽,最是聪明,很得纳喇绛雪的喜欢,就连吴姨娘,有时候也会特意去喂些好东西给它。   “那就好。”吴姨娘放下心,左看看右看看,让人拿新做的羊毛披风来,“新做的,暖和一些,说起来,还是今年端贝勒府让人送来的,也不知上头用了甚么,一点味道都没有。瞧瞧这毛,比甚么狼皮貂皮还暖和。”   纳喇绛雪笑着听吴姨娘絮叨,突然想起一事,道:“嫡额娘那儿,可知道这事?”   吴姨娘一愣,随即道:“今晚是除夕,你阿玛是从正院来的。”   纳喇绛雪想了想,觉得小心无大错,“那女儿先去看看的赤丹它们。”   吴姨娘听女儿说的,就叹了一口气。她其实早就后悔给人做妾了。不过已经做了妾,那便只能和耿氏如此斗下去。想想有时候真是好笑,明明两人对那男人都死了心,偏偏还是要为争这个男人的心斗得你死我活。   望着女儿小小的背影,吴姨娘心里更是酸涩。   她这一生,已是如此。她的女儿呢?出身满洲大族,将来还要入宫选秀,一生命运尽操于贵人之手,当年尚且有人问她可愿做妾,她的女儿,看起来比她更金贵,却连一个愿意问她一句的人都没有。她所能做的不过便是盼望兄长和纳喇揆叙更加得重用,让女儿今后可以不必做妾,即便不幸被天子赐予宗室,至少有个正经的名分。   所以今晚她明明心头不悦,怨恨揆叙不顾女儿名声只想巴结贵人,她还是半个不字都不说,不是她畏惧揆叙,实在是为了女儿。   纳喇绛雪自然不知道吴姨娘心里还翻覆着那么多心思,她跑去看了看鸽子,见赤丹它们都好好的。赤丹见到她过来,咕咕叫着飞过来站在她肩膀上,用脑袋轻轻擦了擦她的脸。   “乖。”纳喇绛雪把赤丹捧在手心,低声道:“赤丹,你帮我个忙好不好,今晚出去送一封信,你一定要把信送到,这能救一条人命。”   赤丹小小的绿豆眼灵活的转动着,低头在纳喇绛雪手心轻轻的啄了一下,然后高高昂起了头,头顶那一小撮红色的毛在夜风中飘然飞扬,像是在告诉纳喇绛雪——放心罢,小爷靠得住!   纳喇绛雪忍不住笑了起来,摸着赤丹的脖子许诺道:“只要你今晚好好把事情办好,回来就有你最喜欢的青精米吃。”办成这么一件大事,阿玛该不会再吝惜一点贡米了罢。   赤丹又咕咕了两声。   “好,走!”看着不远处过来的灯笼,纳喇绛雪猜到应该是有人过来接了,她朝鸽子们挥挥手,把它们全都召唤过来。   “纳喇姑娘,事急从权,小人得罪了。”因要尽可能的节约时间,侍卫也不让揆叙准备马车,将纳喇绛雪往马背上一放,自己骑到背后,又道:“马背颠簸,还请姑娘暂且忍耐。”   说完侍卫朝送出门的揆叙一拱拳,看纳喇绛雪已经坐好,扬起马鞭,两匹健马便朝东城门而去。   路上也有巡城的人,看到马背前头坐着个小姑娘,虽看不清眉目,但见到那飞扬的华贵披风上还镶着银线便知道来历不凡,少不得要问一问。遇到这种情况,侍卫远远就亮出雍亲王府的腰牌,‘雍亲王府办事,速速让道。’   在这个节骨眼上,雍亲王府在京中拥有非比寻常的地位,很快畅通无阻到了东城门。   今晚值夜的城管领看到雍亲王府又来了人,一拍脑门叮嘱手下的人两句,没法子亲自跑下城楼,看过侍卫的腰牌和四爷令牌后,求饶道:“两位,实不相瞒,下官就是个城门领,若能行个方便,又如何敢拒绝呢,只是这城门一关,没有万岁的圣旨,下官要是让人开了,这,这可是全族都要掉脑袋啊!”   陈敬文捋了捋胡须,笑呵呵道:“在下也明白您的难处,不仅是在下,王爷通情达理,也是能体谅的。在下和这位侍卫来,其实不是要出城,只是想放几只鸽子。”   “鸽,鸽子?”城管领听到他们不是要开城门出城,已松了一口气,打算的就是只要他们不出城,哪怕是今晚要等在这儿呢,他都不管了。虽说也是违背规矩,但能长长久久当官的人,就没有脑筋转不动的。雍亲王府的二阿哥病重,他这时候还顶真,样样讲律例讲规矩,那不是要把雍亲王得罪死了。万一到时候那位二阿哥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说不定万岁都要怪罪呢。   尽管做好心理准备伺候两个大爷,可听到他们的要求,他还是愣住了。   “您是说,让鸽子出去送信?”城管领说着就朝不远处站在一个人站在墙根下全身包得严严实实,手里提着一个鸽子笼的纳喇绛雪看了看。一个小姑娘训的鸽子,指望这大晚上的出城去找端贝勒?这雍亲王府的人也太病急乱投医了。   这倒罢了,只是城门一关,能不能放鸽子出城,他也做不了主啊。   侍卫等的不耐烦,正要说话。陈敬文拉了他一把,将城管领带到边上,“大人,实不相瞒,弘晖阿哥病重,王爷心急如焚,原本是打算深夜入宫求见万岁的,不过被在下劝阻下来。即便如此,这会儿王爷也到宫门口候着了。您若这回高抬贵手,往后……”说着陈敬文笑了一笑,“大人自然尽忠职守,可这夜黑风高的,飞几只鸟出去,上头也不至于就怪罪大人罢。”   城管领心道,几只野鸟飞出去自然无事,但有意放出去的信鸽,有人想找茬,那是随便就能找到的。不过面前这人说的倒也没错,那弘晖阿哥乃是嫡子,是雍亲王所看重的。今晚要是连放几只鸽子出城都不肯,必然是要把人得罪死的。再说是给那位端贝勒送信,都道万岁最信任宠爱这位皇孙,连脉案都由端贝勒掌管,想来给他送信,当不会有甚么问题。   城管领左思右想,一咬牙道:“成,那下官就领命行事了。”   听此人在最后还是耍了个滑头,陈敬文只是一笑,当没发现,招手把纳喇绛雪叫来。   “还请这位姑娘随我到门楼去罢,省的鸽子飞上来还被我手下这些不长眼的给误打了。”既然松了口,城管领干脆再给个人情,把几人领到城墙上最高处的门楼,在那里让纳喇绛雪放鸽。   纳喇绛雪接过陈敬文点燃递上的一段香木,先喂了赤丹几粒米,接着把香木放到赤丹面前,摸着它的头低声嘱咐,“赤丹,记住这个香味,带着小红小绿它们找到香味主人,一定要找到!”   赤丹把米吞下,凑到香木那儿使劲嗅了两下,对着纳喇绛雪咕咕叫了两声,振翅飞向天空,身后跟着的两只鸽子,脚上绑着和赤丹一模一样的信筒,紧紧跟在赤丹的身后,很快化作三个小点,消失在夜色之中。   鸽子飞走,剩下就只能听天由命。不过纳喇绛雪也不能回去,万一鸽子找错方向,半途回来,还得靠她再一次安抚放鸽。但这大晚上的,城墙上都是些当兵的男人,纳喇绛雪若是奴婢出身就罢了,她毕竟还是个大族贵女,又是来帮忙的人。陈敬文想了想,就请城管领把他值夜的房间收拾收拾,让纳喇绛雪进去休息,至于他们几个,因城管领不敢喝酒,便坐在门楼那儿喝两壶热茶暖暖身子,正好也挡在纳喇绛雪房间外,省的她让那些不懂事的兵痞给冲撞了。   京郊黄花山,离前明皇陵不远,就在天寿山以北。这里原本是一座小小的山包,但大清入关后,夭折了无数的子嗣与女人。这些不够身份进入皇家陵区的魂灵,最终都安息在黄花山脚。几十年来,这座原本低矮的山包,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冷。   苏景来到这里的时候,山中没有一丝星火。野地里,只有寒鸦凄清的叫声,苏景不畏惧,却从中体会中一种入骨的悲凉。   举目一望,这里大多数人连个碑文都没有,唯一显眼的,便是中间方位最好的地方,种了两行青松,青松中簇拥着一间小殿。背后,就是他这一世生母的陵寝。   布顺达追封为侧福晋的时候,康熙曾经提出将其移葬,苏景拒绝了。若将来他能顺利达成心中的目标,布顺达会被追封,会和雍正一起埋葬,到时候他会郑重其事移葬棺木。若他失败,就算移葬,布顺达只怕也不会得到应该有的祭祀,又何必惊动亡灵呢。所以苏景只是让人按例立了摆放牌位的地方,重新给布顺达从外修葺坟冢。   苏景在坟前站了许久,将自己带来的祭品摆上,跪在了坟前。   他真心实意的感谢这个女人。也许他来到这个时空,是出于自己的选择,是出于系统的能力。但他第一次体会到母爱,却是从这叫布顺达的女人身上,尽管他连她长甚么样都弄不清楚。   带着记忆的他和别的婴孩不一样,他能清楚感知到出声那一刻的险恶。布顺达,耗光生命中最后的力量,抵抗一切痛楚,将他生了出来。他所能回报的,其实并没有多少。至少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让乌喇那拉氏偿命。他只能按照这一世的规则,想法为布顺达谋取更高更多的地位。若真有阴曹地府,鬼魂真能享受人间祭祀,只盼布顺达可以在地下逍遥自在罢。   苏景的手指停留在冰冷的墓碑上,那一抹冷意在这寒夜里顺着指尖窜到他心口,叫他无端颤抖了一下。   “贝勒爷!”吉达手里抓着一只鸽子走近苏景。他们这位人原本离的远远的,都不愿打搅苏景,不过几只鸽子朝着苏景的方向飞来,也幸好就是几只鸽子,不是甚么猛禽,所以吉达他们还等着飞近了仔细看过再动手,否则早早就一箭给射死了。   吴桭臣训得鸽子,吉达也是看过的,他当时还想请教吴桭臣训鸽的本事,看能不能用到手下人的联系通信上。可惜吴桭臣在京中呆不了多久,训鸽之术又非一两日能学会,还得精心培养的鸽子才能办到,事情就耽搁了下来。不过吴桭臣最好的几只信鸽,吉达还是认识的。   正巧赤丹也还记得吉达给它喂过吃的,看到吉达,它在空中盘旋一圈,没有直接飞到苏景那儿,而是朝着招手的吉达胳膊上落下,吉达自然也就看到赤丹腿上系着的信了。   “贝勒爷,是赤丹,吴先生最好的信鸽。”吉达将检查过的信递给苏景。   “吴先生……”苏景没有直接看信,而是将赤丹接到手上,扶了扶它顶上的软毛,语气古怪的叹笑道:“真是天意啊。”   吉达不明所以的看着苏景。   苏景没有解释,将字条展开一看,侧头对赤丹笑笑,“你倒是立了功。”   “贝勒爷,可是京中发生了甚么事?”吉达有些摸不清楚了。若真是大事,贝勒爷脸上没有紧张之色,若无大事,怎会连让信鸽送信的法子都想出来了?要是他没记错,这鸽子,可是送到纳喇家去了的。   “准备回京罢!”苏景看着小脑袋转个不停的赤丹,对它道:“随我一道罢。”   赤丹歪头看着苏景,在苏景肩膀上轻轻啄了两下。   原本打算是明日一早回京的,不过苏景有话,吉达素来不会质疑,立即吩咐人喂马。一刻钟后,喂过马草以及盐水的马儿准备妥当,一行人飞奔回京。   黄花山离京城只有一百里左右的路,按照马速,大约只需要一个时辰。但马,是不可能连续快速奔跑的,所谓日行千里,是说按照马的时速能够日行一千里,然而再好的良马,若非不顾马儿性命的话,连续跑半个时辰,就应该歇一歇。而且马同人一样,会力竭,后面越跑越慢。   苏景他们骑的马,自然是最上等良驹,但同样不是死物。况且此时道路难行,一路上还有很长一段路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又是夜间,一行人快马加鞭,中途不歇,累的马儿鼻翼上直喷粗气,终于在将近两个时辰后赶到城门,此时天际边已隐隐透出一丝微光。   “来的是甚么人,是不是贝勒爷?”听到传来的马蹄声,陈敬文激动的奔到城墙边探望。   “开城门,端贝勒回京!”吉达打马在前,对着城墙上询问的人喝道,他手上同时举着康熙赐给苏景随意出入京城的令牌。   “是端贝勒,快开城门!”城管领也是大喜,辨认清楚确实是苏景后,当下令人开门。其实不用吉达把令牌举出来,只要认出是苏景,这些人开门就开的放心了。所谓令牌信物,都抵不过康熙曾下过的旨意。若是别人拿着这令牌来试试?康熙没有下过赐令的旨意,别人拿着令牌出入,只会被城门口的值班兵士们立即拿下!   “贝勒爷,贝勒爷……”看到苏景进了城门,早已奔下来的侍卫赶紧上前道:“贝勒爷,您可回来了。”   苏景骑在马上,正色道:“弘晖如何了?”   侍卫摇头,“太医束手无策。”   “回府罢!”这种情形,苏景懒得多话,只是对一旁眼巴巴的城管领点点头,就让这城管领大喜过望。随即余光一扫,看到陈敬文身后静静占着的纳喇绛雪。   “喔,这是纳喇姑娘,吴先生的外甥女,多亏了她,小人等才能放鸽出去给您送信。”陈敬文顺着苏景的目光看到纳喇绛雪,忙解释了两句。   “多谢姑娘。”苏景点点头,看纳喇绛雪一蹲身,想起甚么,道:“此时不好寻找车马,你们送纳喇姑娘回去。”   “是。”先前把纳喇绛雪带来的侍卫要去送人,只是没想到他才坐在后面,那马儿就打了个响鼻,接着四蹄一软,晃了晃马身。 ☆、第78章 清圣宗   侍卫看看自己的坐骑,讪讪道:“奴才的马,怕是撑不住了。”   夜冷风寒,没喂过,就在这京城里奔忙,又在城墙根下吹了两三个时辰的冷风,这会儿这马,眼看一副摇摇欲坠,就像要口吐白沫的样子。   今夜跟着苏景出来的人,都是吉达从买回来的蒙古奴隶中挑出来的,忠心自不必多言,本事也有。就是个个长得五大三粗,加上保留着蒙古草原生活时留下的习气,别说纳喇绛雪愿不愿意,就是吉达,都觉得不应该让个小姑娘跟这帮人同骑。   眼见苏景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陈敬文忙摆摆手,道:“贝勒爷可别指望小人,小人能自己骑马回去就不错了。”   一直安安静静像个木偶人一样的纳喇绛雪这时候往前一步,垂头低声道:“贝勒爷,我会骑马。”   苏景没有答应,一弯腰将人抱到身前,脱下自己的披风把人裹的密不透风,扬鞭道:“走!”   吉达张了张嘴,看了一眼边上露出一丝微笑的陈敬文,喝道:“跟上!”   因时间紧迫,苏景也没空先把纳喇绛雪送回去,在雍亲王府门前下马后,把人交给一直在这里候着的苏嬷嬷,“让人好好照顾纳喇姑娘。”   苏嬷嬷这会儿无心去疑苏景怎会带个小姑娘回来,她心里实在是急的厉害,当下点头道:“老奴明白,还请大阿哥先去看看二阿哥。”   苏景点点头,才要走,回身对纳喇绛雪叮嘱了两句,“你今晚就在王府,明日一早,我再让人送你回府。”   “是。”纳喇绛雪福了福身,看着苏景脚下生风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不仅蹙了蹙眉。   一路赶的这么着急,回来也并不耽误,端贝勒似乎是真的担心那位弘晖阿哥,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带着这样的困惑,纳喇绛雪跟着苏嬷嬷安排过来的人到客院去歇息。   弘晖突发重病,整个王府没有谁还能安心睡觉。弘昐这些阿哥格格,不是身子弱就是年纪小,四爷唯恐再有个闪失,不让他们在那里守着,把人撵走了。只是撵走也睡不着,谁知道弘晖能不能安然度过。正好李氏她们要留在正院,弘昐就让人把弘暦福宜他们都带到自己的院子,跟弘昀一起看着弟弟们。听说海霍娜哭个不住,又让哈宜呼跟其其格陪海霍娜说话。   海霍娜年纪小,又是唯一的嫡女,自小便被四爷跟乌喇那拉氏娇宠坏了,这会儿听说弘晖可能会死,吓得一直张大嘴哭,哭一会儿就停下来揉揉眼睛问‘大哥回来没有’。听说没有,又开始哭。哈宜呼跟其其格甚么法子都用尽了也没办法。   突然外面有人奔进来道:“大阿哥回来了,大阿哥回来了!”   “大哥回来了?”海霍娜不哭了,哈宜呼跟其其格也激动的站了起来。三姐妹这会儿还没注意到,这个半途认回来的大哥,在她们心里已经成了主心骨。   “大哥回来,二哥就好了。”海霍娜年纪小,听人说几句话,下意识就以为苏景一定能治好弘晖的,把脸随便抹了两下,就要去正院。   哈宜呼忙拉住她,“不行,大哥在给二哥治病,你不能过去!”   海霍娜嘟着嘴,“我要去看二哥,二哥快好了。”   哈宜呼与其其格心里苦笑,谁说大哥一定能治好二哥的!这要是福晋甚至阿玛那里也这么以为,大哥还不如不回来。   不过这话不能跟海霍娜这么说,毕竟弘晖才是海霍娜同母的胞兄。   “大哥说不定在给二哥行针,就是,就是扎针,你要是过去,万一大哥扎错了?”其其格吓唬妹妹。   海霍娜打了个寒颤,想到以前自己生病时候被太医用很长的针扎在手指上,她委委屈屈的瘪着嘴,“那,那我不过去了。”   “咱们就在这儿等着,一会儿就有好消息了。”哈宜呼摸摸妹妹的头,温和的哄她。   其其格在边上吩咐人做点热汤面来,闹腾一晚上,在宫里吃的原本就是些重菜,一群人盯着,唯恐说错一句话,哪里吃的下?再经过这么消耗,还都是十几岁的年纪,肚里真是空的不行。之前是担心弘晖,没心情,苏景回来,其其格她们也有空考虑肚子了。   见其其格安排人上东西,哈宜呼忙道:“三哥他们也让人上点东西过去。”   其其格点头,才要说,在那里等着的小太监问,“纳喇姑娘那儿奴才也让人送些吃的过去罢。”   小太监原是想讨好,他听说纳喇绛雪是跟苏景同乘一骑回来的,又是吴桭臣的外甥女,便以为这是苏景早早打算定下的人——要不是定下,能出城祭拜侧福晋的时候还把人带上?   “纳喇姑娘?”其其格一愣,听哈宜呼道:“是吴熙慕的表姐罢?”   “吴熙慕。”其其格一愣,不知想到甚么,没打听纳喇绛雪如何会在王府,而是对哈宜呼提议,“大姐,要不我去请纳喇姑娘过来,与咱们一道,省的她一人冷清。”   哈宜呼没反对,“也好。”   其其格便让人领路,朝纳喇绛雪安置的院子去。   得知王府二格格过来,纳喇绛雪赶紧迎出来。   见到纳喇绛雪,其其格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拉着纳喇绛雪的手笑盈盈道:“说起来早就听说过你,真人倒是头一回见。我和大姐都在三妹妹那儿,下面的人不会办事,又不是外人,怎能让你一个人呆在这夜冷孤寒的客院里,随我过去罢,咱们一道用两碗汤面,暖暖身子。”说完不给纳喇绛雪拒绝的机会,拉着人就走。   纳喇绛雪原本不打算拒绝。她从小得到的经验就是假若遇到那些地位在自己之上的人,只要不太违背自己行事的准则,也不危害自身,那么就尽可能的顺从,这样才不会给自己,也不会给吴姨娘找麻烦。不过她心里有些困惑,这位二格格,竟从头至尾连一句她为何在此都没问过,旁敲侧击的探听都没有。   其其格去叫纳喇绛雪的功夫,哈宜呼已经把海霍娜哄好了。海霍娜哭了半天,这会儿也是饿的厉害,吵着要吃水果蛋糕。蛋糕这东西,原本是苏景把点心方子给江南那些大厨,用来开点心铺子的,所获倒也不斐。到了京城,要哄下面的弟弟妹妹,苏景又找出些新花样,因用料全是精挑细选,没有后世那些色素添加剂,或许看起来不那么好看,但却口感丰富,又不担心吃出问题。   只是王府虽同样有苏景给的方子,这会儿水果却不好找。冬日用温洞种菜的法子在汉朝时倒是就有了,一直到大清,盖暖房生蘑菇,种点小菜供应皇家贵人们,内务府能做到,要种水果,真是让人为难。从福建等地进贡的水果,也无非是一些能久存的金桔等。   总之,要想做出口感丰富的水果蛋糕,雍亲王府的大厨们没法子。   可海霍娜心情原本就不好,这会儿想吃点东西还没有,眼看一双大眼包着泪又要哭起来了。   哈宜呼没法子,只好让人到隔壁去问,“瞧瞧大哥那得冷库里还藏着香梨西瓜这些没有,要有,赶紧让管冷库的王太监取些送到灶房去给咱们三格格做几个水果蛋糕。”   海霍娜破涕为笑,哈宜呼翻了个白眼,正要说她,见其其格回来了,边上还牵着个小姑娘。她定睛一看,眼中浮现出一抹讶然,随即道:“你们回来的正好,才打发人去大哥那里要瓜果,海霍娜吵着要吃水果蛋糕呢。”   “她这会儿倒是胃口开了。”其其格说笑一句,再一转眼,就看到海霍娜跳下暖腾腾的炕边,奔到纳喇绛雪身边。   海霍娜拉着纳喇绛雪手道:“你生的真好看,跟,跟大哥一样好看!”   之后海霍娜像是认准纳喇绛雪这个生的好看的姐姐,非要纳喇绛雪跟她一道玩,还把苏景送她的东西都搬出来。   其其格与哈宜呼虽讶异一向娇气不爱与陌生人亲近的海霍娜一见之下就对纳喇绛雪大有好感,不过只在眼皮子底下,又没闹出甚么事,她们也并不去管,心里还是记挂着弘晖那头,只是时不时用眼角余光去看看纳喇绛雪。   而弘晖那头,苏景只是一把脉,便断定此乃旧疾骤然爆发。   弘晖在乌喇那拉氏肚子里的时候,养的就不算好。当时乌喇那拉氏与布顺达一前一后有孕,又初初出宫开府。乌喇那拉氏要强,不想让人看轻,一意亲自事无巨细的掌管王府之事,难免劳累。加上要担心布顺达抢下一步生下嫡长子,最后决定对布顺达动手,也是提心吊胆,日夜担心出了纰漏。之后最关键的那几个月,布顺达死了,生下的儿子难产死了,乌喇那拉氏却常常恶梦惊悸,唯恐四爷察觉端倪,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她生下弘晖,有了嫡长子,方才稍微有了底气。可弘晖的病弱,却也就此种下。   好在弘晖出生皇家,又有乌喇那拉氏精心照顾,平平安安长大。奈何弘晖身为嫡长子,被四爷寄望甚深,一应按照康熙对皇子们的要求,三岁开蒙,四岁正式请先生教导,鸡鸣便起,月正方歇,每日读书习武,寒暑不坠。对别的孩子来说,这尚且是沉重的负担,何况是先天本就有些不足弘晖。直到弘晖七岁,因深夜念书感染风寒卧病在床,服下四爷从宫中求来的药才侥幸活下来。   这场病让四爷意识到自己嫡长子已不堪重负,无奈之下减少弘晖的功课,可惜的是弘晖虽活了下来,体质已进一步被降低,苏景才回京时利用机会给弘晖把过脉,发现弘晖五脏六腑因常年的病痛与药毒侵害,衰弱的如同四五十岁的人。那时苏景就已预料到弘晖迟迟早早还有一道死劫要迈过去,且这劫数为时不远了。   出于种种原因,对弘晖的情况,苏景保持了沉默。   即便说了,苏景知道,事情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   时人对药毒还无甚么概念,顶多只知道虚不受补。弘晖年轻,平素看起来又无甚么大病痛,他若说让乌喇那拉氏不要再给弘晖搜罗那些上等补药炖汤等,说不定连四爷都会认为他另有居心,毕竟弘晖也不是天天吃这些东西。他若在弘晖有些轻微的咳嗽发热时阻止乌喇那拉氏请太医,提议让弘晖多骑骑马打打拳自己熬过去增强体质,乌喇那拉氏肯定会埋怨,四爷更加加重怀疑。四爷他们不会明白,最上等的人参灵芝其实也是有毒的,天下,没有任何药是没有毒的。不管是后世的西药,还是现在的中药,从本质上来说,在调理身体,去除一些病痛时候,同时也将体内有益的东西给杀死了。   治病强身的最好办法,永远是把身体本身的能力充分调动起来,让它们来战胜外来入侵的邪祟。   不过尽管苏景早有预料,却也未曾想过,这一日竟会来的如此之早。   在他脉术之下,可以感觉到这年未及冠的少年,身体已如一团破败的棉絮,周遭种种病痛正顺着那些溃堤的洞口疯狂入侵他的身体。   最重要的是,若没诊错的话,苏景认为弘晖除了那些小病发酵而成的大病,还有可能患上了瘤疾,也就是现代医学上俗称的脑瘤。但这时无法拍片,仅凭脉术,苏景不敢断定。   将弘晖的手放回被子,苏景站起身来到外间。   乌喇那拉氏现在将苏景视为救命的稻草,唯恐今晚才给布顺达祭拜回来的苏景一见到她就心烦,不肯尽心尽力,自觉到了外面等候。心急如焚的她看到苏景出来,忙上去语气小心的追问,“弘昊,弘晖如何了,须得几日才能好?”   一旁李氏跟年氏她们都同样将期盼的目光放在苏景身上。   苏景看了乌喇那拉氏一眼,道:“嫡额娘,我有话想问问弘晖身边服侍的人。”   乌喇那拉氏不明所以,还是立即道:“我这就让人把他们都叫来。”   很快服侍弘晖的太监嬷嬷丫鬟都被叫到苏景跟前,全都一个个面色惨白,怕得厉害。   苏景看着从小就跟在弘晖身边服侍的太监孙成。   “二阿哥这些日子每日何时起,何时歇的?”   孙成抖着脚看了乌喇那拉氏一眼。乌喇那拉氏原本就怪罪这些奴才将弘晖没有服侍妥当,只是顾虑到弘晖扔在病中,不能见血,这才忍了下来。这会儿看孙成还支支吾吾不说话,呵斥道:“还不快说!”   “是。”孙成脚下拌蒜,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回大阿哥的话,二阿哥,二阿哥每日都是寅时三刻便起,亥时二刻方去歇息。”   寅时三刻,亥时二刻,换算出来便是凌晨三点四十五起床,晚上九点半梳洗睡觉,这可远远不止十个小时。   乌喇那拉氏一听又气又恨,亲自上去打了孙成一个巴掌,骂道:“让你们服侍阿哥,你们就是这么服侍的?王爷早就说过,不让二阿哥太过劳累,你们竟敢纵着二阿哥胡闹,还不来报我!”   “这……”孙成脸上被乌喇那拉氏的指甲刮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却连呼痛都不敢,不住磕头道:“福晋饶命,福晋饶命!”   “狗奴才!”乌喇那拉氏恨不能生撕了这些奴才。   “福晋先请息怒。”苏景拦了一下乌喇那拉氏,继续问孙成,“弘晖午间可有歇息?”   孙成被乌喇那拉氏吓破了胆,又不敢再隐瞒苏景,苦着脸小声道:“原本是歇的,只是,只是……”   “只是甚么!”   被乌喇那拉氏的爆喝吓得一个哆嗦,实话便脱口而出。   “只是一月前从二阿哥给福晋请安回来,二阿哥突然就不肯中午歇晌了,无论奴才等怎么劝说都不成。二阿哥,二阿哥还说……”孙成壮着胆子看了面无表情的苏景一眼,声若蚊蚋道:“二阿哥说‘大哥不过比我大了半岁,却已能得大儒称赞,我身为阿玛的嫡子,倘若太差,岂非让额娘面上无关?’”   一语出,满室立时陷入彻底的寂静之中。   李氏心里觉得这个太监实在太实诚,甚么话都敢说,视线就不受控制的朝乌喇那拉氏望过去。却见乌喇那拉氏犹如被谁蒙头打了一棍似的,脸上一片苍白,眼珠动也不动,身体踉跄两步,僵硬的坐在榻上。   一月前,一月前。那应该是弘昊又一次得到宫中赏赐,她听说是因万岁最看重的心腹汉臣李光地当朝称赞弘昊所做的一篇文赋。这文赋被送到陕西,刻在龙王庙前,当地士人都道有此绝美文赋,必能引得龙王大悦,来年多雨。她心浮气躁,越让人打听越是难受,弘晖来后就责备了几句,觉得弘晖不若弘昊争脸,白白又让弘昊出了一次风头。   气头上的话,现在让她仔细回想,也记不清是说了些甚么,谁知道,弘晖都记在心里,还回去日夜苦读用功,以致,以致如今竟要害了弘晖的性命!   苏景没理会乌喇那拉氏,又问,“这半年弘晖召太医的脉案,你可以有备录?”   见乌喇那拉氏还愣着,苏嬷嬷上来道:“二阿哥脉案的备录,福晋都是亲自抄下令老奴收好的,老奴这便给您拿来。”   等苏嬷嬷手脚麻利的把脉案都拿过来,苏景飞快看过,心里对自己之前的诊断也有了底。   按照这些备录上说的,弘晖这半年来陆续有过胃疾,发热,风寒等小病。每一次会伴随反胃,头晕,呕吐,甚至眼花等症状,也许是因为那时脑瘤尚小,太医也没诊断出来,加上弘晖一贯体弱,又伴随着其它病症,太医认为这些是风寒发热的病理反应。   但这一个月,弘晖熬夜苦读,昼日不歇,体质急速衰减,头部的瘤疾自然飞快长大。年节忙碌,家中弘晖身体负担,或许今晚又出了其余的事,不然弘晖不会在此,总之各种缘由强加之下,使弘晖的重病在今晚猛烈爆发。   苏嬷嬷在边上看着苏景神色越来越凝重,心里七上八下的,看苏景将最后一张脉案看完,忍不住道:“大阿哥,二阿哥,二阿哥他……”   苏景叹了一口气。   他这一叹气便是一把钥匙,把乌喇那拉氏惊醒了,她站起来抓着苏景的胳膊,“弘昊,你告诉,弘晖他到底怎么了?”   苏景望着眼前这个仪容凌乱,再也没有一丝王妃贵气的女人,平静的将自己的诊断结果告诉了她。   “瘤疾,瘤疾……”乌喇那拉氏傻呆呆的重复着苏景的话。   别说是乌喇那拉氏,就是李氏和年氏,也是震惊的捂住了嘴。   原本众人以为弘晖就是像以前那样,身子太差,所以突发暴疾,苏景回来,调理得当,加上王府不缺好药,还是有大半希望。   可瘤疾……   别以为此时的人对体内长瘤很陌生,早在黄帝内经时,便有瘤之一词了。此乃恶疾中的恶疾,凡是被大夫说出一个瘤字,能活下来人完全可算作异数!   李氏想了想,小声跟身边的年氏嘀咕,“这是不是跟那谁,曹甚么一样的,就是扁鹊要把他脑子砍开治病的那个?”   倒是没想到李氏还知道曹操,年氏看了一眼乌喇那拉氏,再看看苏景,点点头。   李氏吓得捂住胸口,啧啧感叹,“是我,宁肯死了呢。”把脑子砍开治病,那还能活吗?就是活下来,也是个吓人的怪物罢,皇家这种人能容许这样的人活着?   没想到李氏到这会儿嘴边还是不把门,年氏暗暗拉了她一把,李氏便没再说了。   苏景装作没听到边上这些话,过去对一言不发犹如天塌地陷的乌喇那拉氏道:“儿子有办法暂时扼制二弟的病情,只是想要治愈二弟……”   听出苏景口气,原本已绝望的乌喇那拉氏心底生出一丝亮光,猛然抬头道:“不管你要甚么,只要能治好,不,只要能保住弘晖的性命,我都答应你。”   她没有怀疑苏景在说谎,对她而言,在原本请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苏景要是不愿意救人,只要和太医做出一样的诊断便可。但苏景既然断定出一个瘤疾,还道有别的法子,她没有选择,只能相信苏景了。   苏景沉默片刻,道:“我可以想法打通弘晖头部经络的,之后再辅以药物,能让弘晖那瘤疾不再继续增长,如此可以保住弘晖的性命,只是……”   “只是甚么?”   “只是如此一来,弘晖的双腿怕是保不住。”   苏景的系统内的确有药能治理这种情况,但系统是有限定的。他所在的时空是大清,便不能直接将超越此时科技的药物直接拿出来,他只能获得配方,正如之前他那些治风寒等效果奇佳的好药,他也是学习医术后,把药方带出来配合此时能找到的药材加以修改,最终成方。然而要治脑瘤,系统内那些药方,是需要化学提炼配比的,此时他手下那些人,只能制造出几个烧杯,想要提炼配比化学药剂,简直是天方夜谭!而弘晖,熬不到他让人把这些东西制造出来了。尽管有他在前面引路,科技的进步也需要一步一个脚印,不可能一蹴而就。   所以要为弘晖延命,只能寄希望于中医。中医中的经络,看似无形,实则确实在体内游走,也可以说中医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在人体内一些关键反射部位划定出穴位和经络。苏景有这世上人们都没有的心法,能够以内气加上针灸打通弘晖闭塞的经络。   不过正如污水排放,最终还是有一个源头一样。弘晖体内淤积的药毒,正是促使脑瘤不断增大的营养剂,要想将这些东西彻底排出来,除非弘晖有跟他一样的本事,借助外力,只能让这些药毒堆积到身体其余的地方,远离头部。上半身是脏腑之所在,最好的地方,便莫过于双腿了。但如此一来,腿部经络堵塞,弘晖,必然会患上严重的腿疾,最终导致瘫痪。   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苏景不会代替乌喇那拉氏决定,事实上,苏景觉得应该让弘晖来做这个决定更好。不过苏景知道,不管是乌喇那拉氏还是四爷,最终都会代替弘晖,选择保住儿子的性命。   之前还口口声声说不管如何只要能保住弘晖性命就好的乌喇那拉氏怔住了,她呆愣片刻过后,望向苏景的目光,不再全是充满希望的哀求,相反,里面夹杂了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苏景只是一笑,坦然迎上乌喇那拉氏,淡淡道:“若您无法决断,不妨等阿玛回来做主罢。我可以先为弘晖施针,暂缓他三日病情。”说着便朝里屋走去。   乌喇那拉氏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定定落在那双矫健修长的腿上,不发一言。 ☆、第79章 清圣宗   四爷收到苏景回京的消息,从宫门口赶回来,得知苏景确有办法后先是大喜,随即得知弘晖双腿不保,又是一惊。   直到手里原本微烫的茶水已无温度,四爷才问:“果真没有别的办法了?”   苏景笑的有些落寞,“若能再寻医术高明之人,兴许有别的法子罢。”   四爷有些愧疚,补救般道:“还有谁的医术能胜过你呢。”事实上就是有,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再艰难的选择总归是要抉择的。何况四爷并非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明日你便开始为弘晖施针罢。”   “福晋……”苏景犹豫的看着四爷,轻声道:“只怕福晋还想再寻人看一看。”   想到今日一早便入宫请见的乌喇那拉氏,四爷沉下脸,“此事由我决定!”   入宫?   求谁呢?求御医么?宫里娘娘不会答应出这个头的。若是弘晖性命垂危就罢了,但现在弘昊已经有办法,娘娘便绝不会插手。就是万岁,都不会肯的。乌喇那拉氏平素算是机灵,这回全然失了章法。   四爷能体谅乌喇那拉氏一片爱子之心,不代表他就会原谅乌喇那拉氏在弘晖之事上犯下的错误。在四爷看来,若非乌喇那拉氏一直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又对权势过于看重全然不顾弘晖体质,事情本不至于严重到这个地步。   看看弘晖,再看看以前身体比弘晖还弱两分的弘昐弘昀……   这三个孩子现在的身体完全颠了个,还有以前每逢秋冬就日日不断药的福宜福惠。   四爷不由想起今早年氏说的那番话——‘多亏大阿哥,今年冬天倒比往常还冷,可福宜他们连咳嗽都没听到一声,全是大阿哥平素给调理的好。妾身听说明年大阿哥请的人来要教着福宜他们打拳,妾身也弄不明白,不过福宜说大阿哥答应他们,好好练这个养身的拳,明年他们就能跟哥哥们一起打雪仗了。妾身不怕说句得罪福晋的话,二阿哥的身子,若早些交给大阿哥调理,当不至于此。’。   或许年氏说这番话有私心。可四爷认为里面至少有一半是真心的。   谁说不是呢,若乌喇那拉氏不是左右防备,让弘晖跟兄弟们亲近,弘昊,不管出于甚么原因,都不会单放下一个弘晖不管。   到了现在,她又疑心的弘昊不肯尽心,要谋算弘晖那一双腿。即便是真的,她又还能如何?   四爷压下心底的不满,道:“你说要辅以药材,可有甚么药是不好寻的?”   能通经梳络的药,略同医术的四爷也知道是很不好寻的。   苏景默了片刻,“有一味药,原本儿子手里有三株,只是之前已进献给汗玛法了。”   四爷愕然,“万岁如何……”话到嘴边,四爷没有再往下说。   苏景负责康熙身体调理,四爷曾有心问一问康熙身体状况,到最后还是在邬思道等人的劝阻下歇了心思。正如邬思道所说的,‘王爷不问,真有万一,大阿哥不可能不告诉您。您问了,除去为难大阿哥,倘若让万岁得知,于您于大阿哥都非幸事。’抱着这样的想法,四爷终究将打探的想法压下。不过偶尔天子健康,有太多人关注,加上苏景这里时不时会露出点蛛丝马迹,四爷也早有一番自己的揣测。   至少那奏折上是否御笔亲批,许多人还是能看出来的。字迹模仿的再像,终归会有痕迹。   四爷陷入两难之地,“那药,还能上哪儿去寻?”   苏景想了想,如实道:“湘西山中应该有,不过此时不到成长之季。儿子那三株,便是从经营湘西苗药的商人手中得来。此药难得之处在于存放不易,采摘后一盏茶时间便枯萎,药效全无。须得有上等炮制药材匠人随行,再存放入专门的药匣中。”   四爷又问,“若无此药,弘晖的病情,你有几分把握?”   苏景平静的道:“不到两成。”   “不到两成!”四爷吃惊的望着苏景。   “阿玛有所不知,此药名烈骨草,取其通骨正经之意。不仅能打通经络,若有骨伤,以此药辅助接骨,更可见奇效。不过此药药性太烈,用后体内犹如烈火焚烧,寻常难以忍受,但也正因药效猛烈,方能调治重症。弘晖病情危重非要此药不能见效。”   与这种药类似的药,其实苏景上辈子也见过,叫做透骨草。后世很多人颈椎腰椎得病,会用透骨草提炼的药油来治理,与盛行一时的蜂针素是一个道理。不过透骨草疏通经络的效果远远没有烈骨草。得到烈骨草后,苏景曾仔细研究过,觉得烈骨草或许是透骨草的变种。就如后世常常会有一些变异昆虫变异植物一样。   他当时从商人手中收下这烈骨草,原本是打算试试能不能在药田中培育。此时还没办法做骨科手术,但有涉及到骨骼病痛,多半是靠正骨大夫倚仗手上经验感觉来接骨,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若能把烈骨草功用完全开发出来,至少在骨质增生这种后世西医也没甚么好办法的病种方面,能见到奇效。然而遗憾的是,这种药可能是变异基因尚且不够稳定,又或者是只能在湘西群山中生长,不管苏景手下的人如何用尽心思,不是根本长不出来,就是完全没有之前的药效。一来二去,苏景只好暂停让人带药种,打算今后收服了苗人,再让人去那里开辟药田。   湘西多草药,直到后世,还不断有人在那些深山密林里发现新的物种,提炼出新的药剂,苏景以为,倒并不局限于一个烈骨草。   至于那剩下的三株已炮制好的草药,苏景一直没有动用。直到在宫中为康熙调理身体,发现康熙已有中风先兆,手臂甚至开始萎缩,苏景便用烈骨草为药引开出一个药方。只是制药之事,以防万一苏景没有接手。   见四爷沉默,苏景道:“汗玛法有没有用药,儿子确实不知。兴许汗玛法这些日子已让人找到更多的草药也未可知。”   四爷不由失笑,笑中多苦涩。   若那药真如此难得,又对万岁的病情有奇效,万岁倒是的确可能令人去找药。但按照弘昊的说法,这药,根本就没到采摘的季节啊!再说万岁就是找到多余的药,又如何会承认呢?那岂非是向天下宣告,他身体的确出了严重的问题。   而万岁手中无药,或者万岁不承认他手中有多余的药,他去求万岁仅有的三株草药来救治儿子,万岁又会如何看他这个儿子,大清的雍亲王——目无君父!   四个字出现在四爷心间,他瞳孔骤然一缩,带着几分疲惫与痛苦道:“就这样试一试罢。”   这个回答在苏景意料之中,他道:“儿子会入宫求一求汗玛法。”   “不行!”四爷并未欣慰苏景的兄弟情深,相反四爷有些恼怒,“谁都能入宫,你绝不能去!”   献药的是你,要把药收回来的也是你,为了兄弟,不顾祖父,不顾天子!   事关圣体,就算万岁再宠爱弘昊,也会大怒!   在四爷眼里,既然弘晖已经注定要失去双腿,他膝下便只剩下长子这一个希望了。若以前还有犹豫,今后甚么其余顾虑都不再有。他儿子虽多,半数体弱,不堪重任。弘暦弘昼或许身康体健,但两人年岁尚小,其生母又位卑愚钝,从不得宠。有长子珠玉在前,对两个幼子,四爷连目光都未过多投放,怎肯将希望放在他们身上。   况且苏景的圣宠,对四爷来说同样也是争夺皇位的一把利器,他无论如何不会让苏景为弘晖去冒险的。   “不要再说了!”四爷看出苏景欲言又止,态度十分坚决道:“你一直是个分得出轻重的孩子,阿玛希望这次你能明白。弘晖是你兄弟,阿玛疼爱他,也看重你。你关心兄弟,阿玛心里明白,但你却不可为弘晖自毁前途。事已至此,你尽全力为弘晖救治便是,能保住性命,是上苍开眼,祖宗保佑,治不好……”四爷闭了闭眼,两腮剧烈的颤抖了几下,“那也是他的命,别人的罪孽,与你,并无干系。”   因要给弘晖治病,出了四爷书房,苏景便朝正院走,路上问起纳喇绛雪,“可将人送回去了?”   魏珠点头哈腰,“送回去了。”   “怎么,还有甚么事?”苏景一眼就看出魏珠的欲言又止。   “这……”魏珠抓抓下巴,小声道:“乌喇那拉格格听说您带了个姑娘回来,吵着要见纳喇姑娘,被大格格给教训了一顿,三格格还朝乌喇那拉格格身上泼了杯热茶。”   出于魏珠意料,苏景没有动怒,只扬了扬眉,问道:“纳喇绛雪如何处置的?”   “纳喇姑娘给乌喇那拉格格赔了不是。”魏珠说完,眼巴巴等着苏景的话,哪知苏景只是笑笑就走了。   苏景没有听从四爷的话,仍旧入宫了。有些事,四爷能做,他不能做,有些话,四爷能说,他不能照办。   康熙一早已得知弘晖突发重病的事情,还将太医招来询问过,又让人拿脉案来看。   “这么说,你们对弘晖的病束手无策?”   分辨不出康熙喜怒,太医院院使袁大忠小心翼翼道:“回皇上,微臣今日一早看过高太医等人的记录,弘晖阿哥乃是先天体弱加上劳累过渡,以致脏腑衰竭,恕臣等无能,对此实无良方。倒是端贝勒,医术远超臣等,或有良方。”   康熙神色莫测,翻了翻面前的脉案,忽道:“这么说,弘昊诊出弘晖的瘤疾,你们也没办法了?”   袁大忠与左右院判对视一眼,跪到地上,齐呼:“臣无能,请皇上降罪。”   “好一个无能!”一直平静的康熙忽然用力拍了一下御案,怒道:“暴病骤发你们治不了,瘤疾沉疴你们诊不出,朕还敢指望你们来保证皇家宗室的性命安危吗?”   三人瑟瑟发抖,袁大忠仗着是康熙心腹,壮着胆子道:“小臣听说端贝勒对弘晖阿哥之病已有办法,当……”   “哼!”康熙兜头将面前的砚台砸了过去,斥道:“弘昊乃是皇孙,不是大夫!若遇到重症便需堂堂和硕贝勒出手,朕每年何必花重金养着你们这帮狗奴才!”   对太医院,比起历朝君王,康熙算得上宽和。在康熙看来,医者,要收其心,而不能用力压迫。一旦患病,想要这些太医尽力救治,就不能让他们时时刻刻处于担惊受怕中,否则开出来的尽是太平方,又有何用。   但从骨子里的,对医者,康熙始终判定为工!   所谓士农工商,龙子凤孙的身份何等尊贵,给长辈诊脉治病养身还能说的上是一个孝字,天天惦记着为太医院分忧?他要的,又岂是这样一个孙子!   袁大忠被康熙突如其来的发作吓得忙道:“臣等有罪,臣等有罪……”   “好了。”康熙不悦道:“别在这里磕头,去雍亲王府,让弘昊将法子告诉你们,弘晖的病,朕就交给太医院,若手握良方仍出了差错……”   康熙没将话说明,但后果显而易见。   袁大忠心里叫苦。   万岁只道有办法治病,他们就能学了来。要这病只是开方用药,端贝勒写方子出来,自然没有甚么好为难的。但弘晖阿哥那病,是要用针的。这天下针灸之法,不说上百个派系,几十个派系总是有的。即便端贝勒把要针的穴位说出来,那轻重,长度都有区别,有人行针只能一寸许,有人治重症,却能行三寸乃至五寸的针。俱他所知,端贝勒因武力卓越之故,可以行针九寸,由此直透穴位最深处。再说穴位这东西,是一个大概方位,认穴越准,效果越佳。倘弘晖阿哥果真是瘤疾,要在头部行针,更不可有丝毫差池。他们太医院,即便是最擅长针灸之术的宋恩,要立即熟练一套新的针法,怕是也办不到。   但这话,袁大忠此时无论如何不敢跟的盛怒中的康熙道出,只能硬着头皮一力应下。   康熙摆摆手,将人打发走,就听梁九功道苏景来了。   “让他进来罢。”虽不悦,康熙仍是皱眉道。   苏景进来后,康熙示意梁九功搬了圆凳,让苏景坐在跟前。他不给苏景开口的机会,直接道:“朕已让袁大忠亲自接手处置弘晖的病情,这几日正是年节,事务繁杂,你将治病之法告诉袁大忠,就留在宫中帮朕处理些事务罢,正好太后也十分想念你。蒙古那里,有些事还得你出面。”   “汗玛法……”苏景未必是真心想要入宫求药,却也没想到康熙不仅不让他开口求情,还不许他出手治病,甚至干脆断了他后路,把他留在宫里。   体会到康熙的心意,苏景心里涌起淡淡的暖流,但仍是道:“汗玛法,弘晖的病,还得用内息疏通经络,太医们,只怕不行。”   “内息?”康熙的眉头一直就没舒展过,他盯着苏景半晌,淡然道:“既然如此,那朕今日就让你回去一趟,把你该办的事情都办了,就回宫来。朕会交代下去,让他们给你留着宫门。”   “汗玛法,孙儿……”   “不要再说了!”康熙看苏景还硬着脖子,恼怒的瞪着他道:“你难道不明白朕的意思?弘晖的病,谁都能治,唯有你不行!”   苏景愣住,凝视着康熙气怒的脸,他起身,缓缓跪倒。   “汗玛法,弘晖他,是孙儿的弟弟。”   见苏景跪下,康熙冷笑,脱口道:“乌喇那拉氏却不并非你生母!”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身为天子,康熙也没甚么顾忌,“弘昊,你天子卓著,朕对你寄予厚望,你,可不要让朕失望。你可知道昊之一字,代表了甚么?”   苏景不言。   康熙神色郑重,“昊意同天,故有少昊,太昊。又所谓昊天上帝。你精通汉学,通晓满蒙,文能安抚大儒,武可拉弓远射。大清自入关起,天子夙兴夜寐,无不忧心这江山旁落。今日朕便告诉你,当年朕早立太子,非为嫡庶,乃争天下汉人之心!但你二伯,着实让朕失望!朕有意另择储君,可满朝儿孙,放眼望去,竟无一人可让朕托之以重任。你三叔,重文轻武,秉性软弱,易为人所控!你阿玛,心怀天下大治,却性苛而尽失人心,手段失之酷烈。你五叔,养于太后膝下,与蒙古过从甚密,且心无大志。你七叔早有残疾不必再言。至于你八叔,这段日子,你当早已看的分明,其人看似柔奸狡诈,却自幼卑诺以示人,只知收揽人心,却不懂霹雳手段。朕如何能将江山托于他之手?往下看去,老九老十这几个更无人君之象。至于你十四叔,他却有心,可以朕看来,手段粗劣,秉性冲动,胜在还有两分勇武之心,若用的妥当,或许还能成个将才!”   康熙说到这里自失一笑,“朕自来对皇子要求严厉,又让满人多生子嗣,宠幸后宫,从不怠慢,怕就怕这江山将来无人可选。没想到满堂龙子,竟还是无一个让朕满意。朕前两年看来看去,能选的,也无非就是你阿玛了。对臣下过刚,却也要比做个傀儡更好。”   对臣子冷酷,顶多青史上名声不好,对百姓,对江山倒未必是坏事。可对臣子们太宽纵,是必然会造成危机的。   苏景从没想过康熙这样的人会对自己掏心掏肺,心中滋味复杂,他不知该说甚么,凭着本能伏在的康熙膝头,像个撒娇的孩子般哽咽的唤了声汗玛法。   “好了。”康熙摸着苏景的头,幽幽道:“当年朕不为世宗疼爱,得太皇太后看重继位,曾想一定要治理好这片江山,让世宗看看朕才是他最出色的儿。等到自己做了阿玛,有了儿孙,才明白人心原本便是偏的。像是你二伯……”   说到太子,康熙仍觉得心上一阵刺骨的痛楚。那是他花费无数心血,亲力亲为养大的儿子,曾经每一次看着这个儿子睡着的脸,在朝上与朝臣们斗智斗勇后的疲惫都不翼而飞。那时候他是如此笃定,笃定一定要将一片没有叛乱,富庶强盛的锦绣河山交给最心爱的儿子。   但儿子长大了,他老了。曾经只要一碗破例允许的糖糕就能冲着他开怀大笑的儿子不再满足于只做一个储君,而他,也还放不下手中的皇权。   父子之情便为父子之恨,夜深人静时,他一个人静静躺在宽大的龙床上,看着边上空荡荡的再无孩童清脆的笑声也曾想过他和胤礽怎么走到如今的地步。但每一次,除了将罪过放在索额图等人身上,导致胤礽误入歧途外,其余的他都无法接受。如此煎熬一夜,等到天明醒来的,他仍旧是那个万岁万万岁的天子,依旧要保护他再次选中的人,还是要让胤礽继续困在毓庆宫中做一个箭靶。   可以狠心,却不代表不会心痛。   到了现在,他与胤礽之间经历过的父子相疑,却不想再让最心疼最看重的孙子再去经受一遍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他确实偏心,偏心胤礽,也偏心这个一眼就看重,寄予无限厚望的孙子。   “弘昊啊,你是朕最疼爱的孙子,朕总希望你前面的路,走的平顺些。”康熙轻轻拍打着孙子的背,含笑温和道:“听汗玛法的话,做你该做的,不该做的,就交给汗玛法。”   这样将来老四登基后不会有机会怪你,乌喇那拉氏或许会怨憎你,却找不到你的把柄,外面那些人,更没办法将刻薄寡恩毫无兄弟情义的说辞放在你身上。   “孙儿,明白了。”苏景抬起头,带着眼角的湿润郑重其事给康熙磕了头。   看着苏景脚步沉重的离开,康熙眯了眯眼,摆摆手让梁九功过来,“去,你跟弘昊一起回去,告诉老四的,弘昊为弘晖行功之后,必须立即回乾清宫偏殿禁足!”   “禁足?”梁九功看了看康熙,见他已闭上眼立即小声应诺,跟着苏景前后脚出了宫。 ☆、第80章 清圣宗   还跪在永宁宫的乌喇那拉氏很快就得知苏景被康熙下令禁足的消息,满腹的话顿时再说不出口。   从开始便一直在数佛珠的德妃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一块早就悬在半空中的石头落了地,她不觉着疼,只是有点失望。   当然这点失望比之面前已面无人色的乌喇那拉氏,显然要好得多。   “起来罢。”德妃怜悯的看着乌喇那拉氏,“你现在明白了,若你今日不入宫,弘昊还能亲自给弘晖治病。”   “额娘!”   “回王府去,守着弘晖。”德妃手里抚摸着一个红玉缠金丝的镯子,那红色,鲜艳如血。看着这个镯子,德妃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胤祚。对乌喇那拉氏,因此更宽容一些。   “本宫早就告诉过你,做你自己该做的事。你该有的,都会有。可惜,你把本宫的话都给忘了。不过女人本就如此,没有一头碰上去,谁会信花团满簇的外面就是冰雪风霜。”德妃拍拍身边的木匣,“这是万岁早年赏下的老参,本宫也不清楚有用无用,就算是本宫为孙子尽的一番心意罢。”   乌喇那拉氏如同木头人一样被扶起来,脸上再看不到一丝儿鲜活气。   看到她蹒跚背影,想到昔年丧子后失去理智最终又不得不认清现实的自己,德妃心中不忍,最后叮咛了一句,“为了弘晖,你要稳住。”   乌喇那拉氏没有停留脚步,边上的嬷嬷看着心忧道:“娘娘,您说四福晋能明白吗?”   德妃苍凉的笑,“不明白,不过就像本宫之前一样罢了。”   被万岁冷落两年,学会听话,然后再给你点宠爱,继续怀孕生子。为了后来的孩子,渐渐的就甚么都不会再去追究了。   胤祚死的时候如此,温宪死的时候同样如此。   她以前满心都是恨,觉着自己可怜,后来看看,自己其实并不可怜。万岁,心里还放着她,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最后仍然给了她一个老十四。真正可怜的是那些莫名其妙没了孩子后还彻底失宠的女人。   乌喇那拉氏呢,她还有正室的身份,还会有老四的愧疚,她真的,不可怜。   四爷得知苏景悄悄入宫本是雷霆大怒,还没责备就听苏景道今晚要入宫。脸上一时没收住,就显得表情有些怪异。   梁九功见父子俩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上去呵呵道:“王爷,您看院使他们都过来了,要不这就让端贝勒给弘晖阿哥疏通经络,老奴这还等着带端贝勒回宫禁足呢。”   四爷眯起眼,冷峻的打量着梁九功。   梁九功略微弯着腰,松弛的两颊上堆满笑容,看起来像是在讨好,但四爷很笃定,面前这老奴才,其实一点都不怕自己。   “既如此,弘昊,你就赶紧动手罢。”四爷不屑跟个太监计较,没有再多言,冲着苏景点了点头。   以内息给弘晖打通经络,对苏景而言,并不算一件难事,一盏茶后,苏景就出来了。   看到苏景出来,梁九功这才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匣子,“此乃万岁赐下的灵药。”   苏景与四爷对视一眼,结果匣子打开,立即闻到一股浓烈又熟悉的味道。   “阿玛,是烈骨草调制的药丸。”   “烈骨草?”四爷吃了一惊,再看两颗黑漆漆毫不起眼的药丸就分外不同了。   “端贝勒,该给的万岁都给了,您就这随老奴回宫罢。”梁九功笑呵呵的插话,打断父子俩的思索。   四爷把匣子一关,低声道:“弘昊,好好在宫里反省自己的过错。”   看到这两颗药,四爷心里不止是惊,竟在此时,难得有几分喜了。既然万岁已近乎明示心意,他就更不想节外生枝。此时四爷倒有些庆幸乌喇那拉氏入宫了。   “儿子明白了。”苏景从始至终沉默的很,他跪在地上给四爷磕了头。   “放心。”四爷在儿子肩头上用力拍了两下。   而回宫的苏景,正巧与乌喇那拉氏回王府的马车侧身而过。   “等等!”一路上浑浑噩噩的乌喇那拉氏掀开车帘,定定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队背影。   黑色平头马车看上去普普通通,乌喇那拉氏仍一眼认出护卫在马车两边的护卫们有一人正是御前二等侍卫。马车后面跟着的蓝布轿子,若没猜错,当是宫里太监用的。   万岁,是怕自己这个疯了的妇人将他最心爱的孙子拦在府里?   “走罢!”乌喇那拉氏肩膀颓下,无力道。   一路沉默着回府,见到四爷,乌喇那拉氏也一个字都不想说。她不在乎四爷是不是责备她,甚至是不是怨恨她,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很快就要失去唯一的儿子,一辈子的指望,她还怕甚么呢?   四爷见乌喇那拉氏不开口,反而主动道:“万岁派了袁大忠过来。”   乌喇那拉氏轻笑,“万岁隆恩。”   无论语气表情都挑不出一点儿错,四爷却一肚子火气。   不想在此时再与乌喇那拉氏起纷争,四爷运了运气,坐在边上一直等待。   兴许上苍保佑,兴许弘晖命大,袁大忠等人向苏景临时讨教的用针之法,只在蜡人身上练习几次,半途竟没出丝毫差错,配上服下的用烈骨草提炼的药丸,弘晖的病情,终于稳住了。   听到袁大忠道弘晖姓名无碍,四爷那口憋着的气送下去,整个人都有犯晕。   “王爷保重啊。”袁大忠看四爷眼帘都泛着一团乌青,不由劝了句。   四爷缓声道:“弘晖无事,爷就能好好歇歇,往后这一段日子还得有劳院使。”   “此乃小臣本分。”弘晖的病情,还需要施针五次,等瘤疾控制下来,又要着实调理脏腑。袁大忠领了康熙的旨意,哪里敢不尽心呢。   四爷点点头,才要说话,被乌喇那拉氏抢先。   “弘晖的腿如何了?”   袁大忠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心道弘晖阿哥的腿保不住,那是早就说好了的。若无端贝勒提出的法子,太医院连弘晖阿哥的命都保不了。眼下被万岁赶鸭子上架,现学针法,还能顺顺利利不出差错将内毒都逼到腿部,那已是侥天之幸。   但袁大忠给皇家亲贵们治病不是一日两日。他深知得病的人极其家人,是不能用常理来揣测的。就如当年他还是个小医士的时候,给后宫一个得宠的贵人治脸上的斑纹,开始只担心能不能治好,等药用下去有效,贵人又嫌太慢,非逼着三天就治好脸上的伤,背着他加重药的份量。最后出了事,若不是当时的左院判护着,那贵人又失了宠,还不真不知道如今有没有命在。   想到往事原大中摇摇头,斟酌着道:“小臣等学艺不精,回去再想想法子,兴许能让弘晖阿哥好受些。”   只是好受些……   乌喇那拉氏说不清楚心里的滋味。她能说弘昊居心叵测,不肯尽心尽力,可能说万岁派来的院使也是如此吗?   “天色不早,本王让人为你们备几辆马车罢。”四爷真是一句话都不想再听,神色淡淡的下了逐客令。   袁大忠等人早就想走了,不过还得留一个下来随时注意弘晖的情况。   看太医们走了,四爷一甩袖,进去看弘晖,连个眼神都懒得再留给乌喇那拉氏。   “福晋。”苏嬷嬷满腹忧虑。   二阿哥眼见不好,王爷还与福晋生了罅隙,今后可如何是好啊。但见到乌喇那拉氏那一脸的漠然,她就是劝都不忍心劝。   乌喇那拉氏果然丝毫不在乎四爷,她在院中静静占了片刻,问道:“三格格呢?”   “在大格格院里。”   乌喇那拉氏哼笑,“想不到眼下倒是李氏生的靠得住。”   苏嬷嬷不敢接话,只道:“都是王府的格格呢。”   “是啊,不管谁生的,都是王爷的血脉,爱新觉罗家的孙子。”乌喇那拉氏眼底泛着幽冷的光,“让人准备热水,这天,还塌不下来!”   苏嬷嬷也不知道乌喇那拉氏怎么突然就变的斗志昂,不过看乌喇那拉氏脸上有了点生气,她高兴还来不及,应了一声,亲自跑去安排给乌喇那拉氏沐浴的事情。   五日后,五次行针完毕,弘晖正式被太医宣告已无性命之忧。   消息传出去,之前连上门拜年都不敢的终于有了动作。   何家因何正望投在苏景门下,纳喇氏今年也打算给王府敬一份礼,王府自然不会看在眼里,可他们这些做门人奴才的,要是不送,那就不一样了。   这一年何正望有正经的主子正经的差事,何家情形自然好了不少,何妙兰跟前就摆了一碟子小金橘,在那儿一口一个吃的香甜。   纳喇氏百忙之中抽空看见闺女的馋样,牙疼道:“瞧瞧你,好歹注意些。”   何妙兰左耳进右耳出嗯嗯的点头,手上又抓了把花生,在手里一搓,吹掉那层红皮,丢进嘴里,嘎嘎嚼的喷香。   纳喇氏摇摇头,不再管她,对着单子点采买的礼盒,“这不对啊,还有一盒珍珠粉呢?”   “额娘,您发了,连珍珠粉都舍得买了?”何妙兰从炕上跳下来,探头探脑道:“您该不会使给郭罗玛麽买的罢,那玛麽那儿您也得准备一盒,要不玛麽又得跟阿玛告状。”   “胡说甚么呢!”纳喇氏在女儿脑门上重重敲了一记,冷笑道:“你额娘只有搜刮娘家贴补婆家的,这么多年就没从婆家拿走过一根针!”   “呵呵……”这话罢,何妙兰只信一半。   纳喇氏瞪了她一眼,解释道:“这是要送到雍亲王府去的。你阿玛今年托在端贝勒门下,调了盐运司知事,手里好歹有点进项,咱们做奴才的,难道年节下就忘了孝敬?”   “雍亲王府?”何妙兰倒认为这礼该送,她一堆翻腾,随口道:“端贝勒府呢,额娘您准备没有?”   “没有!”纳喇氏嘀咕道:“你阿玛说贝勒爷是雅人,看不上我备的礼,他要自己去挑。”   何妙兰:“……”   虽然已经预见到自家会被坑银子,何妙兰却觉得倒也成。不管送甚么罢,那位江南首富,很快就是天下首富的端贝勒人家是都不会看在眼里的。让自己那呆头呆脑的阿玛去尽尽心,至少让端贝勒知道何家是把他真正当主子的啊。   “让我阿玛去挑罢,难得他愿意给人送礼呢。”   纳喇氏点头赞同,“我也是这个意思,就算不好,端贝勒也不会跟你阿玛计较。”否则人家早就容不下自己那个傻子了。   何妙兰就跟纳喇氏八卦,“让我阿玛备点笔墨纸砚的还成,其余的,您送过去指不定贝勒府的嬷嬷都看不上。您可不知道,上回我去看绛雪,碰上吴灵宝那小子,我看他身上穿的都是织金锦的衣裳,小小一个人儿,荷包里装的不是点心,倒出来全是拇指大小的金猴。吴姨娘跟绛雪都吓了一跳,急忙问他,他说屋里还有小半箱,有些是贝勒爷赏的,有些是贝勒爷送给王府几个小阿哥,年侧福晋又让给他一些。听说他和小阿哥们玩弹弓,用的就是珍珠。”   纳喇氏卡开始听得张大了嘴,后面就犯愁道:“那我这珍珠粉,看来是丢人现眼。”   可再要贵的,家里实在买不起。就这小匣子珍珠粉,还是拢了拢家里的账挤出来二百两银子去买的珍珠磨的。   纳喇氏叹气,“要不还是送些庄子上的东西罢,算是咱们做奴才的一份心意。我倒是也听人说过端贝勒对下头的弟弟妹妹手面大方的很,你表哥就说过,雍亲王府那位弘昀阿哥,前两个月在文康巷花一千两银子买了两本古籍。你舅母还琢磨呢,说雍亲王是个严苛的,李侧福晋娘家不显,何时王府的阿哥们如此阔绰了。眼下看来,定是端贝勒那儿支给的银子。”   “端贝勒本就文名极盛,想来也是喜欢下面的阿哥们爱书的。”   纳喇氏又道:“还道弘晖阿哥好了些,四福晋这些日子操劳,送一匣子珍珠粉也算投其所好。”   本来漫不经心还在翻东西的何妙兰登时被呛住,她睁圆眼愕然道:“弘晖阿哥好了?”   “可不是。”纳喇氏奇怪于女儿的反应,疑惑的道:“弘晖阿哥好了不是大喜事,怎么说四爷算是咱们家主子了,主子心情好,奴才日子才好过,你这是甚么模样?”   “啊,没,没,我就是太高兴了。”何妙兰打了个哈哈的,把纳喇氏敷衍过去,心里却翻江倒海不得安宁。   她再也坐不住了,随便找个借口回到自己的屋里,就让人去打听消息。   弘晖重病的事情闹腾出那么大动静,连康熙都为此下了旨意,苏景此时还奉旨子啊宫中‘禁足’。不用花费多大功夫,去打听消息的人就回来了。   等听完来龙去脉,何妙兰傻了眼。   敢情那位弘晖阿哥没死,还是因端贝勒回来的及时稳住了病情。而端贝勒能比她所知的前世更快回来,是因为纳喇家的信鸽……   可信鸽,是绛雪养的。   连起来,岂非是说若当初她没有救下绛雪,那么不会有信鸽,端贝勒不会回京,而弘晖阿哥,应当已经在缠绵病榻数日后死去。   而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何妙兰抓着自己的胸口,觉得有点透不过气。   弘晖阿哥没死,那端贝勒还会因此被牵连受伤吗?端贝勒不受伤,万岁就不会在盛怒之下下令搜查京师,没有搜查京师之事,那害的自己落入深宫的罪魁祸首一家也就不会凭借此脱颖而出成为朝中新贵。看起来是对自己极为有利,可她早就有所盘算,打算借大索京城之事把那一家置诸死地,将前世他们安插在何家身上的罪名全部还回去!   但眼下情形大变,所有的打算就不再有用了。   难道要放过他们?   不行!   何妙兰心头挣扎了一番,终究没办法说服自己忘记那些在深宫艰辛求活的岁月,她低头望着自己柔嫩的双手——前世时自己的手在明年就会逐渐变得满是疮疤,犹如枯木,连一匹尺头都不敢碰,因为会刮丝。   石芳柔,石定康!   何妙兰喃喃念着这两个从不敢忘记片刻的名字的,心里下了决定。   在何妙兰盘算前路的时候,苏景正在乾清宫给康熙念折子。   康熙闭着双眼斜倚在榻上,手里搓着两个核桃,听完一封折子先问问苏景,再给苏景讲讲自己的看法,爷孙俩倒是其乐融融。   新年时节,各地送来的折子多半是请安折子,只要不要脑子糊涂,或是各地起了叛乱,各方主官也不会败坏康熙的兴致,所以念了一个时辰的折子,都是歌舞升平,万岁圣明。   对这种折子,康熙心里未必没数,等苏景把折子都放了,就自嘲道:“若朕还是才登基那会儿,必定以为这天下百姓都心向大清!”   将折子收到专门的金匣中递给梁九功让其拿去上锁好,苏景坐回去道:“为官者,眼里更喜欢看到太平。”   “没错。”康熙睁开眼,赞道:“你这话说的妙,他们是更喜欢看到,却不是看不到。”   谁又不是如此呢,他这个天子也喜欢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每日就是看看歌姬跳舞,听听妃嫔们逗趣儿便能国库里装满银子,没有洪涝旱灾。可惜啊,老天爷是不会让你过的这么轻松。   胳膊一撑,康熙坐起身,却发现自己右臂无力的症状在这几日苏景的调理下又好了些,“还是得靠你,那群太医,不说也罢。”   苏景给康熙按压筋骨,脸上带出几分不满,“汗玛法若是照着孙儿说的每日多歇两个时辰,还能更好几分,何必还用太医每日叮咛。”   “好好,明日就歇,明日就歇。”康熙纵容的笑,旋即想起一事,道:“弘晖的性命,保住了。”   苏景手上一顿,露出一抹欣慰的笑,“那孙儿便放心了。”   康熙却冷笑,“你放心,朕倒不放心。”   眼见苏景沉默着不开口,康熙话锋一转,道:“袁大忠提议让弘晖去汤泉行宫休养两年,德妃昨日与朕提议,乌喇那拉氏爱子心切,不如让其跟着去照顾。可如此一来,雍亲王府便没了主持中馈之人,这便不妥了。”   苏景想了想,道:“孙儿以为年侧福晋当能担此重任。”   “年氏病弱。”康熙口吻淡淡否决苏景的提议,看着苏景道:“你觉得石家的女儿如何?”   虽然早就有风声透出来,但这是康熙第一次正式在苏景面前表明他有意聘石家女为苏景的正室。   苏景静思片刻,态度顺从的道:“全凭汗玛法做主。”   “朕不瞒你,之前想让你娶石家的女儿,却有几分为你二伯一家打算的意思。可这些日子朕仔细想想,你阿玛他们这些亲兄弟尚且不肯互容,外嫁的姑侄又能算甚么呢。”康熙自嘲的笑,“不过这些日子看下来,石家的女儿,教养的确不坏,在京里,算是上乘。”   苏景眉宇间泛起淡淡的笑意,“汗玛法,您不必担心,孙儿都明白。”   “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必会善待你二伯。”康熙叹息道:“朕已令人选址修建别庄,等内务府之事料理完毕,便让你二伯搬过去罢。”   兴许是年纪大了又有个得意的孙子在身边,康熙觉得自己心软了很多。原本他是一意要让老二再多立一些时候,看看还有哪个不孝子跳出来。现在既然他已做出决断,还是把牛鬼蛇神都按下去,省的将来两眼一闭,就是弘昊这孩子想要放人都过不了老四那关。   不管怎么嫌弃,谁让都是自己的骨肉?   苏景对康熙态度陡然转变有些拿捏不定,面上不显,心里却存了几分小心,就算康熙如何温情流露,这毕竟是一位除三藩,杀鳌拜,将群臣玩弄于掌中的强势天子!   他张口才要说话,梁九功匆匆进来道:“皇上,隆科多在牢中自尽了。”   “自尽!”   随着内务府一案以及对隆科多过往的清查,康熙对隆科多早已没有丝毫怜惜。况且康熙还想保住佟家,而要保住佟家,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杀了隆科多。否则别说是外面的攻讦,就是因此导致的内乱,都能让佟家彻底消失。   毕竟是母族,康熙不想要佟家太过强盛,以致生出外戚大患,却也不想佟家就此掉到地底。   但隆科多固然可以死,却绝不能死于自尽!尤其是还在他数次下旨令人严密监管的情形下自尽!   “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的话,刑部报的是今早让人送饭的时候就发现隆科多自己吊死在了牢门上。”   “看守他的人呢,朕若没有记错,早已下旨令人彻夜轮流看守隆科多!”康熙哼了一声。   梁九功小声道:“说是昨夜轮值那人喝了酒御寒,结果没注意多喝了些,今早发现隆科多自尽后自知闯下大祸,也自尽了。”   “可真是死得快啊!”康熙原本就有七分的怒火陡然窜到十分,暴怒道:“五道圣旨,重重看守,竟然还是守不住一个隆科多的性命!刑部的人,都是酒囊饭袋不成!传蒋峎明、福清、高可望,让他们立即滚进宫来见朕!”   蒋峎明、福清、高可望正是此次三司会审的主官。   梁九功一听康熙的语气,就知道这三人是要倒霉了,心头呵呵笑,面上惶恐的出去传旨。 ☆、第81章 清圣宗   宫里传旨的快马进进出出,整个京城处在一片肃杀中。这会儿也没人去关注八福晋重病缠身,宫里没了个小格格,雍亲王府嫡出的弘晖阿哥今后是个瘫子了。   两架落地八角玲珑琉璃灯将关的严严实实的书房照的透亮,琉璃灯旁,最上等的水沉香在墙角袅袅散出浓而不烈的幽然气息。黑漆铁木书桌上一碗盆莲在剔透碧玉莲花盂中开的正盛。所有这一切,都显得这间书房的主人素有雅兴。   只是此时的噶岱,却是将平素爱若珍宝的书画都凌乱的扔到一边,取而代之摆在面前的是一本本厚厚的账簿。   几个中年男人脱了披风,只穿着薄薄的夹袄,盯着满头大汗在堆积如山的账簿中不停翻找,直到最后一本,依旧没有看到想要的那一本,他们终于绝望了。   “没有,没有,没在这儿……”   噶岱靠在椅背上,双眼发直望着头顶的梁木,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见素来凶狠的噶岱都这副模样,其余人更是吓得不轻,有几个已经跟烂泥似的瘫在地上,拽着椅子都爬不起来了。   博敦眼见这等情形,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大家怕甚么,纵使找不到账本,还有尚家在前头顶着,万岁下定心要查的是崔家庄之事,这事儿可是尚家一手操持的,尚家岂敢撒手不管!”   一名掌仪司的郎中闻言带着哭腔道:“可隆科多,是咱们下的手啊!”   隆科多啊,那是谁?孝懿仁皇后的亲弟弟,国丈的嫡子,万岁的表弟。这样一个人,被他们杀死在牢房里,眼下却连最关键的账册都找不着,他们还能有活路吗?   另一人闻言也道:“是啊,咱们除了隆科多,倒是帮人尚家办了好事儿,难保万岁一震怒,心思全放到隆科多之死身上,倒不计较崔家庄的事儿了。再说……”说话的人目光在噶岱博敦善安三人身上一个打转,小声道:“人可不是咱们要杀的!”   “你想说甚么!”本就心浮气躁的善安眼睛一瞪,“你可别忘了,银子,你也拿了!”   “这,这……”   “这可怎么办啊!”   “我就说先别急,先别接,那隆科多把李四儿当命根子一样,这不还硬挺着,你们非要这会儿就动手,现下好了,把隆科多杀了,咱们一块儿完蛋!”   “好了!”博敦一拍桌子,震慑住所有人,冷冷道:“慌甚么,天还没塌呢!”他一顿,扭头看着噶岱,“你自来胆大,何至于这会儿就惊了魂,放心罢,还有八爷呢。”   噶岱深吸一口气,抹掉额头上的汗珠,苦笑道:“我可不是担心隆科多的事儿。我是……”他眼神一扫,变换了口吻。“诸位先去外头吃点东西暖暖身子罢。”   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吃东西!   不过一看噶岱的脸色,再想想噶岱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风,谁知道里头还有甚么事,这节骨眼上他们不想再搀和进去了。   等人一走,噶岱才低声道:“参册不见了。”   “你说甚么?”这回博敦也沉不住气了,他窜过去拽着噶岱的胳膊,“参册不是一直在你那儿收着,怎么会不见了,你怎么敢让它不见了!”   “你以为我想!”噶岱甩开博敦,恨道:“都怪苏氏那个贱人!”   “苏氏?”   博敦想起来了,苏氏乃是噶岱这几年颇为宠爱的一个妾室,为了这苏氏还闹出不少风波,好在噶岱不像隆科多,到底顾忌着嫡庶有别,又一早给苏氏灌了药。   “你,你竟然把参册的事情告诉苏氏,你是不是疯了!”博敦跺脚道:“这等女人,你难道不知道她也是从崔家庄出来的,尚家养这些女人做甚么你心里不明白?收下逢场作戏就是了,你竟然将这等要命的东西都告诉她!”   “不是我说的!是李四儿!”   事到如今,被两个女人联手算计的丢脸事噶岱也没甚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了。   “崔家庄山洪之事后,尚家本有意收手,他们这么多年该拉拢的也差不多了。谁知李四儿那女人不知如何察觉到背后的隐密,抢先一步用隆科多交给她的人把告状的百姓都杀了。尚家都吓了一跳,天子脚下,尚家却不敢如此行事。尚家原本是打算给崔氏族里一笔银子,把他们全族安置到别的地方。哪知李四儿下手这么狠。尚家骑虎难下,被李四儿威胁,不得不答应将崔家庄转手交给她。尚家安排过去那管事,也落在李四儿手上。尚家这才又允诺李四儿,让她在榷关上占两成份子!”   博敦和善安惊呆了。   善安茫然的看着噶岱,“你当时可是跟我们说是想用的佟家做靠山!”   博敦则是双目通红,死死盯着噶哒,“这么说,内务府这摊子事,佟家是不知道的?”   所谓佟家,指的可不是李四儿和隆科多,而是佟国维。   噶岱无力摇头,“榷关之事,何等重大,尚家当然不敢只凭只言片语就让李四儿□□来,可李四儿手上有隆科多的印信。”   “那又如何!”博敦急道:“隆科多虽是佟国维的嫡子,却连个世子都不是。”   “唉……”噶岱抓着头发,不得不承认道:“我那时也是昏了头,去佟家吃了顿酒,回来就带了苏氏。我正和尚家那边商量着如何将李四儿拖过去,那是个疯女人,隆科多又宠爱她,纵她胡闹,实在不愿与她撕破脸。哪知过了几天,我在书房品字,苏氏给我送汤水来,外头下着大雨,我心一软,便让苏氏进来了。”   “不仅是进来,怕还喝酒助兴了罢!”博敦冷冷道。   噶岱垂下头,“第二日一早醒来,那本参册便不见了。”   “你说是苏氏到你身边没几日就弄走了参册?”博敦追问。   善安急了眼,“那不是已经丢了几年!你,你……”善安真是恨不能上去给噶岱拼命,“你可把咱们坑哭了!”   这种要命的东西,都丢了几年了,结果一个字都不吐露,他们还天天花团锦簇的过日子!   “参册啊,那可是参册啊,事关太皇太后,你们这……”善安一口血顶在胸口,偏偏吐不出来,想到这东西一旦被弄到万岁面前,他眼前就是一黑。   兴许是到最危急的时候,博敦脑子反而意外的清醒,“你说苏氏是李四儿的人?”   “是。后来我也曾拷问过她,苏氏道她年幼时李四儿救过她全家人的性命。”噶岱自知理亏,也是没了别的办法,干脆一骨碌全都说了,“我将苏氏囚禁后,李四儿不知如何得了消息,令人给我送信,因为东西已经丢了。我没法子,只好又将苏氏放出来。”   “不止是放出来,还当个祖宗供着罢!”是博敦讽刺了一句,见噶岱已是面如金纸,一副等死的模样,懒得再说,思忖片刻后问道:“隆科多下狱后,你先是一力主张救他,后来又提议杀他,可是认为参册在他手上。”   “不错。”噶岱长叹一口气,“李四儿毕竟是个女人,我开始想的是把隆科多救出来,省的他狗急跳墙。后来我又琢磨着吓唬吓唬他,让他以为外面都是要杀的人,他才好吐口。谁知刑部牢房严密至此,我屡次找机会要进去,都没法子。最后我一横心,决定赌一把,这等机密大事,想来他不敢随便与人乱说,干脆把他杀了,李四儿一个女人,见隆科多也死了,到时必定心慌意乱,我们再用玉柱诈一诈她,不信她还撑得住。果然隆科多死后,刑部因此担了重责,几个主审案件的人都被万岁传入宫中训斥,我因此找到空子进去见了李四儿,把隆科多藏要紧东西的地方问了出来。”   “谁知道却还是没有。”博敦看了一眼桌面上的账册,心里忍不住发沉。   这事儿噶岱嘴封的太紧。他们开始看着搬回来两箱子账册,还以为是内务府的暗账,谁想竟然是找参册。   参册啊……   博敦不由又回忆起二十三年来一直压在心头的这件事。   二十二年之时,孝懿仁皇后还不是皇后,只是皇贵妃。那一年,孝懿仁皇后生下一名病弱的格格,结果产后体弱,一直缠绵病榻,而那格格,不满周岁便夭折。孝懿仁皇后悲痛过度后心性大变,内务府动辄得咎。正是此时,有人在孝懿仁皇后耳边进言,道格格之所以先天体弱,乃是有人在孝懿仁皇后入宫时便给她下了毒。   孝懿仁皇后有没有中过毒博敦不清楚,但孝懿仁皇后自己认定自己是被人坑害却是事实,而且孝懿仁皇后将她中毒的罪魁祸首选为太皇太后。   二十七年,太皇太后抱恙,原本只是小病,不知为何越养越虚弱。太医用尽办法,万岁急招萨满高僧,依旧难以见效,无奈之下,只得按照太医的建议,日日给太皇太后继续服用老参吊气。因用参太多,内务府库存那些发霉的老参又是万万不能送给太皇太后用的,无奈下,只好令人在市面到处收集。没想到这时候,孝懿仁皇后手下的心腹嬷嬷一次给他们送了三十根参。   呈给太皇太后的东西,即便是万岁让人送来的,那都要验看,否则真出了问题,该如何是好。   这不查还好,一验,他们当即吓了一跳,这些参,可都是浸过药水的。拿着这参,他们去找了送来的嬷嬷问话,那嬷嬷四平八稳的回答直至如今博敦还记得清清楚楚。   ‘看清楚了,这些参可都是你们这几年陆陆续续送到后宫的,给谁用了,贪了多少,从谁的手上送进来的你们心里有数。娘娘不过是把这些东西攒下来罢了。你们若是想告诉万岁,尽管说去,可我得告诉你们,娘娘查了内务府好几年,不说别的,这些年宫里折的阿哥们,至少有三个跟内务府送的东西有关。你们,可要想明白!’   正是这一番话,让他们没有选择。他们哪里知道孝懿仁皇后竟背地里搜罗他们贪墨调换东西的证据呢?最要命的是,的确有些低等妃嫔是因他们克扣东西,以致保不住肚子。再说里面还有点其它的纠葛……内务府的人,总是希望多有几个包衣女子出头的。   那嬷嬷又道太医那儿绝不会出差错。   无奈之下,他们硬着头皮将孝懿仁皇后送来的参呈上去,不知孝懿仁皇后用了甚么法子,这些参竟然看上去一点霉烂都无,太医也道是好参。就这样,这批参全给了太皇太后吊命所用。   不到两月,太皇太后崩逝,太医诊断乃是因太皇太后年岁已高,气血衰败,他们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们这些人如何肯就此被孝懿仁皇后拿捏在手心里?不管太皇太后是不是用了那些参才没了性命,一旦传出去,他们却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当年他们几人商议一番后,干脆趁着孝懿仁皇后给太皇太后守灵伤身的机会,令承乾宫一个出身辉和氏,也是噶岱庶妹的答应在侍疾时略作手脚,最后同样一碗毒参鸡汤给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孝懿仁皇后灌下去,便让她从此与太皇太后作伴。   因犯下此等大事,他们几人谁也信不过谁,便将那些参最早是如何送入宫,又是如何保管不善本该被剔除更换,他们却将重新买参的银子贪墨,将霉参送到不得宠的答应常在甚至贵人等宫里,因此被孝懿仁皇后拿捏住把柄,又如何群策群力谋算孝懿仁皇后的过程都记录在一本册子上。因此事最早从老参而起,便以参册代之。   一本账册就足够要命,谁也不敢再誊抄几本。可如此一来,参册放在谁那儿就成了问题。原本他与达春,噶岱,还有善安约定一人那里存放一年,但想到达春本就身在会计司,私下肯定有他们这么多年收入的暗账,加上达春又与噶岱有隙,故而在噶岱的游说下,再想想自己手里也不是没有东西,他考虑了一些时日,就帮忙说服善安,以三对一,坚持将账册交给噶岱保管!   他们本来都深信,尽管噶岱手里握着账册,但噶岱是绝不敢用这东西来要挟他们的!   可谁想到,看起来最沉稳,关键时候也能狠下心的噶岱竟栽在一个女人手上,几年前就把参册给丢了!   “这些账册是李四儿给你的?”   “是,她看到隆科多死了,怕的厉害,我一去,只管给我磕头,说甚么都不敢求,只要我想法子保住她的性命。”噶岱轻蔑的道:“到底是女人,我随便糊弄两句,她就把地方乖乖说出来了。”   这么简单!   噶岱看不起李四儿,博敦跟他可不一样。   想想罢,李四儿那样的出身,可说是低贱之极。但她竟能一步步从个人皆可欺的卑贱之人,成为京城人人逢迎的李夫人。以前还说都是倚仗隆科多,但崔家庄之事,李四儿以前只是那里买来的一个货物,却能察觉崔家庄的猫腻,还反过来把尚家拿捏住了。这个女人会看时机,狠得下心,让苏氏为了她不要命,让隆科多在牢里都惦记着她。一个掐算人心如此厉害的女人,一个能杀了上百口人命只为截断尚家后路的女人,她果真会胆小如鼠,见到隆科多死了就乖乖把最后的保命符交出来吗?   不,这不可能!   一直不说话的善安与博敦对视一眼,同时道:“坏了!”   刑部大牢在西北角,四面不透风,太阳也常年照射不到这处角落。李四儿斜卧在又脏又臭的稻草堆上,对身边跑来跑去的老鼠置之不理,她伸出手,发现触碰不到从窗口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点光亮,不由轻轻笑了起来。   “李四儿,有贵人要见你!”两个身粗体壮的女衙役不等开牢门,先将一根棍子伸进去重重在李四儿身上敲了几下,发现李四儿也不呼痛,身子却颤抖了几下,当即满意的笑起来,这才掏出钥匙打开牢门。   “一会儿好好说话,敢冒犯贵人,连累咱们,昨晚那些就再给你好好用一用!”一面说着,一名狱卒的手就在李四儿身上游移。另一个,则仔仔细细检查李四儿身上的脚链手铐,生怕哪里出了差错。   李四儿对身上那只满是肥油的手不以为意,相反,她还眉眼含春的朝那女狱卒看了一眼。   女狱卒抖动着两腮的肉,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在李四儿屁股上重重拍了一记,狠狠道:“果然是个骚,狐狸,难怪男人为你不要命。小贱人,今晚回来老娘再收拾你!”   “这副模样你还下得去手,昨晚这娘们儿可是泡过马桶的!”另一名狱卒把李四儿推着往外走,笑道:“任她再如何,要是把今天来的那位都给迷住了,老娘就算她厉害!”   “她……”那名动手的狱卒冷笑,“她可是一把年纪了。再说,真要迷住了,咱们还有命在?”   那可是万岁掌中宝,到时候还不活劈了她们这些人。   “也是。”那狱卒说完自己也笑,抽抽鼻子,发现李四儿身上实在难闻,摇头道:“不成,还是得给她冲一冲,你去弄桶热水来,要不待会儿熏着那位,咱们可担待不起。”   “弄甚么热水!井里打一通起来就是了。”动手的狱卒不耐烦,心道这又不是伺候祖宗。   “罗嗦甚么,到时候贵人问话,她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是你担着还是我担着!”   李四儿最终还是得了两桶温水,狱卒也不给她解开手铐,只管将水提起来从头上给她冲下来,一直到那臭味淡了,又不知从哪儿寻了些艾草给她熏了熏。   从头到尾,李四儿一声不吭,任凭这两人折腾她,哪怕被水呛住,被艾草烫的冷汗淋漓,她只管死死咬住唇,就是没有吐出半句求饶的话。 ☆、第82章 清圣宗   小小一间屋子,四周空荡荡,没有多余装饰,只有中间放着一架檀木嵌青山白玉雕屏风,屋中还飘散着一股怡人兰香。四角摆放了火盆,里面燃烧的显然是上等火炭,一丝烟火气儿都未透出来,火盆边各站着一名青衣劲装,目不斜视的护卫。   眼见这戒备森严的阵仗,被丢在地上的李四儿以手撑地,轻轻笑出了声。   透过屏风下的空袭,她看见一双黑色长靴。以她在佟家积攒出的经验,能分辨出来这长靴外面肯定缝了一层今年朝鲜贡上的鲛皮,所以看起来才会那般光亮莹润,鞋底与鞋身连接处,用了上等金丝压线。虽说鞋身不着纹饰,不镶珠玉,但李四儿敢用自己的性命打赌,这一双鞋,价值不下五百两银子。   她昂起头,试图再看看露出的一片衣角,不妨动作大了些,动作中身上的手镣脚铐发出叮当响声,在这呼吸可闻的屋中分外突兀,一下让那几名侍卫警醒起来,其中一人,已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李四儿无奈收回打量的目光,对着屏风媚笑道:“妾身听说端贝勒武力过人,竟害怕妾身一个弱女子行刺不成?”   侍立在苏景身边的石华皱了皱眉,苏景阻止他出去,“李四儿,你可知我为何来此?”   李四儿撑着地坐起来,手里绞着头发,眼珠灵活的转动着,明知看不见,她仍含笑道:“莫非,贝勒爷是想要我……”她故意一顿,发现屏风后并无动静后,眼中划过一丝失望,这才接着:“莫非是为妾身手里的东西。”   “贝勒爷,要不奴才给她醒醒神。”石荣实在看不下去了。   李四儿这等人,在石荣看来,别说是在苏景面前烟视媚行的试图引诱,就是多说两句话,石荣还觉着脏了自己主子的耳朵呢。他不是个喜欢对女人动手的,昔年在扬州市井混迹,轻易也不碰女子。不过这回这李四儿,在听说赫舍里氏惨状后,石荣就先起了几分厌恶。再看李四儿落到这等地步,浑身又脏又臭的还敢摆出一副放纵模样,真是让人恶心的吃不下饭。   “不必了。”苏景对李四儿种种作态全然不放在心上。到生死关头,还惦记着勾引男人的,除了傻子无人会这样做。李四儿,可不是傻子。苏景很明白李四儿如此,无非是摆出一副不畏生死的模样来与自己讨价还价。   但,苏景并不打算成全她。   在苏景看来,不怕死的人值得敬重。只是在不怕死的前提下,还得看看此人是做了甚么落到等死的下场。苏景自诩虽非善人,好人。对李四儿此类,依然没有好感。不过若于己无关,苏景不去理会就是了。   “天下不怕死的人很多,有些是真不怕死,有些是自知罪孽深重,只求速死。”听到李四儿呼吸骤然变重后,苏景淡然道:“但天下不怕自己的儿女身首异处的母亲很少。”   就像屋中没响起铁链激烈碰撞的声音一样,苏景端起边上的茶,轻轻啜了一口,“李四儿,你今日要做甚么样的人自己决定罢。”   屋里陷入长久的寂静中。李四儿不开口,苏景也不催促她,端坐上方闭目养神。   过了半柱香的时辰,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李四儿终于惨笑着道:“我曾听人说过,万岁最宠爱的皇孙,雍亲王府的大阿哥虽自幼流落民间,却天资出众,因此被大儒看中,收入门下,饱读诗书且精习弓马,孝敬长辈,御下宽仁。内重骨肉之情,外有君子遗风。我李四儿粗人一个,粗粗听人说这段话时,问过老爷才明白这段话是何等称赞。却没想到被人这般称颂的端贝勒,竟比刑部那些老手们还要狠辣几分。”   “放肆!”石荣大怒,从屏风后转出来一脚揣在李四儿胸口。   石荣含怒一脚力道极大,李四儿被踢飞在半空,落下时撞在柱上,捂着胸口吐出几团青黑的血块。   “难怪你一直不肯开口,想必是早就知道自己死期不远。”苏景斜斜一望落在地上的血团,对李四儿身体状况便有了数。“你有意透露口风给来为隆科多收尸的岳兴阿,是想用手里的东西换儿女的性命罢?”   “是。”李四儿终于意识到自己学到那些对付男人的把戏对苏景是全然没用的。   有一种男人,不会被看不起的女人激怒,也不会被女人的泪水和鲜血打动。在这种男人眼里,你甚至算不上是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想要的东西,然后请求他施舍些怜悯给自己。   从小李四儿便知道自己生的美,她也善于利用自己的美貌。所以在赫舍里家的时候,即便同屋住的人都自伤于身份,不敢有更多的想望,她就敢。   清白,贞洁?那是甚么东西!   男人果真在乎这个么?不,只要你不是正室,他们是不会在乎的。要是在乎这个,哪来的妾不如偷这句话?能不能让男人忽略掉你的一切,得看你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李四儿一直认为自己是有这本事的。在崔家庄的时候,她只要看庄头一眼,那管事就恨不能抱着自己叫心肝。等到自己把他所有的私房银子都骗的差不多了,本想早日踹了这个男人,然后到别家去。没想到那男人蠢得很,没银子了,就把他是尚家出来的人都说了,还告诉自己尚家弄崔家庄,最早其实是想把内务府下包衣出身的弄进来教养,将来送到宫里。   只是后来尚家怕了,毕竟要把手伸到宫里。也因为内务府下包衣许多家族各有心思,这主意注定成不了。尚家于是就在民间买人,栽培出来送到交好的内务府人家或是卖到亲贵大臣们府中。不图这些女人进了别家门后还忠心耿耿,因为这些本也不会知道是尚家在暗中栽培她们,只希望与那些亲贵人家交好,趁着女人们互通有无的时候暗中搜罗些消息。   知道这个秘密后她一直藏在心里,当时并不想如何。直到那男人的正室容不下她,有两次都想毁了她的脸,她干脆顺水推周挑了赫舍里家去做舞姬,然后先巴上乌古都那个老男人。原本她是没打算再折腾的,可谁让隆科多来吃酒正好撞上了呢?   她又不是傻子,既然看出隆科多对自己动了心思,还要死巴巴贴在乌古都身边?乌古都算甚么东西的,一个仗着族里和女人嫁到佟家才有人给两分好脸色的狗罢了。隆科多就不一样了,正经的皇亲国戚,手握重权,又是万岁的表弟!   可渐渐的,等把隆科多都捏到手心里,她又觉得没意思了。谁想到隆科多看她在床上躺了两日,竟巴巴的让她出去见客。看到那些平日对妾室歌姬不屑一顾的夫人太太们明明厌恶自己却不得不忍让自己逢迎自己时,她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甚么了!   她要的,就是之前那些把自己当狗的人今后都像狗一样趴在自己跟前,只要自己脸色不好,他们就不得不跪在地上拼命摇尾巴!   这样的日子,才叫活着!   所以她折磨赫舍里氏,一步步试探隆科多的底线,她收底下人孝敬的银子,拿隆科多的名帖出去办事,开始只是些争产官司,后来变成卖官,私和人命,隆科多全都依着她。再后来,实在没意思了,听说崔家庄有人告状,她觉得尚家一个小小的内务府包衣人家都能养人,她为何就不行呢?她不仅要养,还一分银子都不想出。尚家算甚么,她的倚仗,是佟家!但尚家无意重开崔家庄,反而把她引到内务府挣银子的门路中来。   就这样一步步,她知道尚家还有内务府其余的人家是看在佟家的招牌上,但她不在乎。只要有银子,很多的银子,将来就算隆科多再遇上一个张四儿,王四儿,她都不用在乎了。她给隆科多生了儿子,生了女儿,手里再捏着银子,将来儿女都能安顿好,她还怕甚么呢?至于相信隆科多是自己一辈子的依靠,她从来没这么想过。赫舍里氏还是少年夫妻,正经原配呢……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若不是玉柱,若没有眼前这位端贝勒,她会按照原来的打算将自己的女儿厚嫁,抢在隆科多咽气之前给自己的儿子谋算一份厚厚的家产,加上一个大好前程。可惜啊,她拼尽全力,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事到如今,她苦心积虑要图谋的,正如面前这位端贝勒所言——保住儿女性命罢了。   她咽下喉头一团淤血,浓烈的腥臭冲上来,没让她反胃,反而让她觉得灵台处分明清明。   手背反手一抹,李四儿惨笑道:“端贝勒,我手里有一样东西,您必然有心。”   “你说的是一本记录宫中药库人参出入的账册罢。”   平静如水的话却在李四儿心上重重一击,她睁圆眼,忽然不确定起来,“你……”   “这东西,数月前就曾有人想要献给我。”苏景眉目安宁,“李四儿,你自诩聪明,却不要把天下男人都看轻了。”   李四儿浑浑噩噩,不明白道:“既如此,您为何还要见我?”当发现自己倚仗的东西在苏景面前毫无作用时,李四儿的口气恭敬了许多。   即便李四儿开始试图引诱,心里也很明白她这样的女人,别说已人老珠黄,就是仍在青春年少,面前这位怕是也不会多看一眼。   “我见你,自然是想要你手里的东西。”苏景道。   李四儿完全糊涂了,“要是那些账册,想必您很清楚,都给……”   “我知道,在噶岱他们手里。”苏景打断李四儿的话,淡淡道:“三年前,山西范家曾经让人入京宴请内务府下包衣世家,当时噶岱之妾苏氏曾告知你此事,后来你在范家派来京城主事的范洪国即将出城之时,令人将其截住,把人带到佟家的别院。我说的,没错罢。”   李四儿像见了鬼一样看着苏景,“您,您怎会知道此事。”   “你连关乎孝懿仁皇后的参册都毫不在乎,愿意双手奉送到我手上,反倒怕我知道你与范家勾连?”苏景勾唇浅笑,“是因我阿玛乃孝懿仁皇后抚养长大,你知道我手中有参册也无济于事,威胁不到佟家,更连累不到玉柱他们罢。至于范家……我想,你是舍不得那些银子。”苏景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继续道:“玉柱兄妹在家中形同软禁,你在刑部大牢,也不许人随意探望,若我没猜错,那笔银子,你早就告诉过玉柱。”   李四儿听着苏景一字一句猜的精准无比,只觉周围一阵刺骨寒意侵袭而来。   “这些银两,我另有用处,还有你与范家联络的人手,暗号,印章,账册,全都交出来。我答应你,可以保住玉柱兄妹的性命。”苏景话音陡然一沉,“你起初不肯开口,当是明白只有我开口,你想要的才算真正到手。”   的确如此。   她开始无论那些人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松口,不是因为骨头多硬,而是不相信那些人真的能做主。   但……   李四儿咬咬唇,“贝勒爷又何必执着于奴婢那点琐碎银两呢?”   闻言苏景失笑,“你那些银子,可不仅仅是甚么琐碎银两。再说,这些银子,我另有他用!你只要告诉我,肯不肯与我做这笔交易。”   “我又有甚么选择?”李四儿虽不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句话,此时自身的处境倒是认识的清楚明白。她咬唇道:“贝勒爷想要甚么,奴婢自然不敢不从,只望贝勒爷记得奴婢的忠心,给奴婢儿女留一条生路。”   “看来再狠毒的女人,也有一颗慈母之心。”苏景叹了一句,自然不会理会李四儿听了这话的想法,他道:“既如此,你竟东西所在告诉石荣,玉柱他们,自会平安生活在佟家。”   话音才落,李四儿就看见屏风后人影站起身,不知从屋中哪扇门处离开了。   片刻后,一个高大男子步出来,将李四儿提起,瓮声瓮气道:“贝勒爷有话,待你把东西送出来,便给你一个痛快。”   从刑部出来,苏景没有立即回宫,绕道先去了一趟雍亲王府探视弘晖。   因有康熙的话,袁大忠领着左院判等人轮流彻夜守候,再加上各种好药不缺,弘晖病情本应恢复的很快,只是出乎苏景意料,弘晖在清醒后,竟然又陷入了数次生死危急关头。   奉四爷命在门口迎人的苏培盛也是一脸憔悴,听苏景问起弘晖,左右看看,才低声道:“大阿哥您有所不知,二阿哥自清醒后,得知自己从此后将只能瘫坐在床上由人服侍,绝望之下不肯服药,甚至每日都要发生数次试图自行了断之事,弄得府中上下提心吊胆,连王爷这几日都没怎么进食。”   苏景听完没有说话。   出现这种情况,算是在他意料中,所以他当初有瞬间想过要不要让弘晖自己来决定往后的路该如何走,但很快他就明白这不现实,于是遵从四爷的命令,选择保住弘晖的性命。   从意气风发的天皇贵胄变成一个事事离不开人的残疾,心理落差非常人能够想象。前世多少人栽在这一关,那时候尚且还有假肢,还有无数适合残疾人做的工作,让他们能寻找存在感的事情。在此时呢?一个瘫痪在床的人,能做甚么?   尤其生在皇家,对弘晖来说,幸运处在于他不用考虑如何维持生计,不用担忧没有银子采买养身治病的药材。但同样的,身为龙孙,对弘晖而言也是一种大大的不幸。因为这意味着他自此后将彻底沦为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不再是雍亲王看重的嫡子,不再可能承欢于万岁膝下为大清效犬马之劳。他的前程,只能是依靠今后继承生父基业的兄弟因为同情和怜悯给一碗饭吃。   或许弘晖生性恬淡,本无甚么野望。但没有野心,和没有拥有野心的资格,毕竟是两回事。   苏景并不在乎弘晖今后会如何,是就此颓废潦倒也好,还是彻底成为一个活死人,都与他无关,要说兄弟情分,自他回京,弘晖算是与他最疏远的。   但从现实考虑,苏景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想想办法,为弘晖找些东西出来,让他至少有活下去的意念。他可以不在乎乌喇那拉氏的怨恨,但却无法忽视四爷的看法。若弘晖一直如此下去,天长日久四爷看在眼里,愧疚之下难免不生出几分迁怒之心。而他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想有朝一日来一次‘玄武门之变’的。   苏培盛自然不知道苏景在想甚么,还在谄笑道:“王爷这几日心里都不怎么畅快,今日难得十三爷来了,大阿哥又回府,想来王爷定能多用几口饭,奴才也能放心了。”   说着说着就抹了抹眼角,看的边上的石华不由悄悄擦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十三叔来了?”苏景问了一句。   “是。”苏培盛也没瞒着苏景,直接道:“十三爷是来看二阿哥的,不过奴才猜也是和两位公主嫁妆的事情有关。这内务府少了不少人,公主嫁妆置办上头难免就……”苏培盛呵呵笑。   “嫁妆!”苏景听闻此言,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自己忽视已久的东西。   “嫁妆怎么了?”苏培盛被苏景吓了一跳。   苏景摇摇头,“没甚么。”   见苏景不想说,苏培盛也不敢追问,只管把苏景领到书房。   见到苏景,原本正坐在四爷对面说话的十三爷竟下意识站了起来,顿时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好在苏景随即回过神,恭敬的先给十三爷行礼,戏谑道:“竟不知十三叔如此想念侄子,没有先去给十三叔贺年,全是侄儿的不是。”   十三爷立即大笑,很亲昵的上来拍了拍苏景的肩头,“你小子,十三叔想要给你包个红封,还得追到你阿玛这儿来。所幸今儿运气好碰上来,这就给你罢。”说完十三爷就拿出一个红封。   苏景顺从接了,还当着拆开来看,见里面是一块磨损了个边角的金镶玉长命锁,不由望向十三爷。   四爷在书桌后见到,却绕出来从苏景手上拿过长命锁,脸上满是回味,摩挲着长命锁缺了一块边角的地方道:“没想到你还把这块长命锁留着。” ☆、第83章 清圣宗   “怎能不留着呢。”十三爷怀念道:“当年我喜欢九哥的长命锁,四哥为了让哄我,就把皇后娘娘给您的长命锁送给我。后来额娘带着我去承乾宫赔罪,皇后娘娘还另外赏了块玉佩。”   敏妃包衣出身,早年又不得宠,手上自然没有什么好东西。事实上,十三爷小时候,在康熙眼里也没甚么份量,是在长成之后,康熙觉得这个儿子勇武聪慧,才开始慢慢把人带在身边。但小时候,十三爷没少受九爷跟十爷的戏弄。   宜妃得宠,长子送到太后身边尽孝,又夭折了个阿哥,自然对唯一留在身边养大的儿子要星星不给月亮,十爷又是贵妃所出,温僖贵妃禀性聪慧,明白康熙的忌惮,纵容溺爱十爷。因此导致年龄相近的两人从小就在兄弟中显得有几分娇纵。   只是这两人遇到四爷,就遇上了克星。   四爷是被孝懿仁皇后养大的,作为当时后宫位分最高同时又是最得宠的人,不管是宜妃还是温僖贵妃,在孝懿仁皇后面前都得低头。因孝懿仁皇后的缘故,四爷又常常见康熙,还是康熙亲自启蒙,心中自有一股傲气,对九爷十爷在宫中上蹿下跳,欺负弟弟看不过眼,出手帮了十三爷几回。或许是敏妃当年就住在永宁宫偏殿的缘故,后来十三爷常常跟在四爷身后跑来跑去,四爷因不得亲近同母胞弟,渐渐将这个异母弟弟也放在了心里。眼见他眼巴巴看着九爷拿出来的长命锁,干脆把自己的给了他。   人到中年,回忆起少时往事,中间又是另一番滋味。四爷此时再看这块长命锁,想到幼时病中孝懿仁皇后的彻夜守候依旧佟家从宫外送进来的玩物器具,不由唏嘘。   “弘昊,隆科多已死,佟家……”四爷顿了一下,又看了看手里的长命锁,道:“到底是国戚。”   苏景瞟了一眼十三爷,发现对方脸上陡然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不动声色道:“儿子明白了。”   四爷嗯了一声,又道:“万岁那儿,你也要劝一劝,佟家,在万岁心里份量是不同的。”   在您心里,也是不同的罢。否则何至于见着一个长命锁便触景生情呢?要知道您之前还想再逼一逼佟国维,将佟家留在汉军旗的那点东西逼出来呢。   不过既然四爷放手,兵权又是苏景现在不能要也不想要的东西,他自然不会多话。再说他想要的,已经从李四儿那里得手了。   苏景从四爷手里接过长命锁,没有仔细打量,顺势转了话题,道:“我听说弘晖近日心绪不佳。”   提到弘晖,四爷沉了脸,淡淡道:“他眼下,是连我这阿玛都恨上了。”   “四哥何出此言,弘晖是个好孩子。”十三爷说话的时候还朝苏景看了一眼,发现苏景面色平和甚至朝他露出一丝微笑,十三爷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心虚的扭过头,讷讷道:“您是为弘晖性命着想,等过些日子,弘晖自然会明白。”   四爷却冷笑,坐回书桌后,望着十三爷道:“先得他额娘想明白。”   天天有人在耳边说你阿玛看重庶出长子,所以不肯尽力救你,又如何能想的明白呢?   十三爷立即就知道乌喇那拉氏背后在富察氏耳边抱怨的事情被四爷知道了。他虽感念废太子时乌喇那拉氏对自己府中妻妾儿女的照应,但他更明白,当初乌喇那拉氏肯如此,还是因听从四爷吩咐的缘故。   十三爷张口想要解释,却发现不知该手甚么?   难道要将富察氏去探望后说的‘四嫂对弘昊,恨不能生食其肉’的原话说出来?   “罢了,弘晖到今天这步,我这当阿玛的也并非没有过错。”四爷揉了揉眉心,示意不想再提此事。   年少夫妻,四爷从未想过有一日乌喇那拉氏竟会叫他为难到这等地步。   乌喇那拉氏如今,显然已走到死胡同,宁肯一头撞在墙上弄得头破血流都不肯改变心意。放任下去,她会做出甚么事,四爷不敢去想。可要管,又该如何管呢?   皇家没有休妻的说法,即便能休,弘晖眼下的情形,要是再将乌喇那拉氏休弃乃至……弘晖只怕真就活不下去了。再说还有三格格,乌喇那拉氏可恨,儿女却是无辜。乌喇那拉氏又不是妾,不能无缘无故把人拘禁在家中,更不能随便就剥夺她手中的权利,否则他岂非成了隆科多那样的人。   苏景站在边上,亲眼看见四爷神色疲惫,眼中甚至透出一丝无措,便明白四爷对乌喇那拉氏如今果然是束手无策了。   原本他是想去看看弘晖的,但这会儿,他忽然发现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他想想道:“阿玛,天色不早,儿子这就回宫了。”   果然四爷没有挽留,更甚的是还有一种迫不及待,顾不上今日因十三爷在此还有许多事没来得及与长子商量,听苏景请辞,忙忙道:“你回宫去罢,好好服侍万岁。”四爷看了一眼苏景,仍是添了一句,“不必担心弘晖。”   给四爷十三爷行过礼,苏景便走了。   得知苏景已经回宫,从弘晖屋里出来的乌喇那拉氏的兜头便将一碗滚烫的参茶泼在面前的丫鬟身上。   “主子面前,嚷嚷甚么!”苏嬷嬷呵斥了两句那被烫的直哭的小丫鬟,朝边上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将那名半边脸都冒出水泡的小丫鬟给拖走了。   乌喇那拉氏脾气一天比一天坏,这两日更是一从弘晖屋里出来就要发作人,连苏嬷嬷都挨了两次排头,这会儿看见乌喇那拉氏动怒,苏嬷嬷劝都不敢劝,跟其他人一样站在边上屏气凝神,唯恐哪里又将乌喇那拉氏给招惹了。   乌喇那拉氏却是一个人坐着越想越愤怒。   她的弘晖成了废人,弘昊那个本不该活下来的孽种呢?天天在乾清宫的偏殿里呆着,与万岁同进同出!王府有他的院子,宫里有他的寝殿,还有一座单独的贝勒府!   而他的富贵,还不止于此,也许有一日,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不,若自己的弘晖不行,那么,那个孽种也休想!   乌喇那拉氏狠狠攥紧拳头,道:“都出去。”   满屋服侍的人如闻大赦,全然不似平日一样还想留在乌喇那拉氏跟前服侍当贴心人,争先恐后出了屋子离的远远的。   此等情形落入眼中,乌喇那拉氏不由又是冷笑,“瞧瞧,我还是这王府正经的当家福晋,这些见风使舵的狗奴才,都不愿意留在正院服侍了。更别说弘晖那儿,苏嬷嬷,你记住了,每日隔一个时辰就去弘晖那里看看,谁敢不上心,尽管拖出来!”   苏嬷嬷其实是硬着头皮留下来的,对乌喇那拉氏再忠心,她还是看重自己的性命。只是到这会儿,除了她,还有谁呢?乌喇那拉氏身边总不能不留人罢。   只是她现在一听乌喇那拉氏把人撵走,头皮就发麻。   果然乌喇那拉氏一开口就是尖酸刻薄,这倒罢了,虽说这两日从弘晖那里拖走的丫鬟个个都水灵灵的才十来岁,她有时候都不忍,但比较起来,她宁愿乌喇那拉氏是嘱咐她这个。   谁知才暗暗松一口气,苏嬷嬷又听乌喇那拉氏道:“让人去槐花胡同传话,就说之前他们的提议,我答应了。”   “福晋!”苏嬷嬷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慌不迭道:“不成不成啊,这事儿万万不成,这要是被王爷知道了,您……”   “我如何!”乌喇那拉氏暴怒道:“大不了王爷拿走我这条命就是了!与其今后要看一个庶子的脸色,我不如死了!”她阴沉沉的笑,“我们就看看那孽种的命,到底有多硬!”   苏嬷嬷还是不敢,她跪在地上苦苦劝说,“福晋,这些人是狗急跳墙,眼看万岁清查内务府,他们没法子了,只得一心认准大阿哥,可您是雍亲王妃,何必与这些人搀和到一处。”   “我还算甚么雍亲王妃!”乌喇那拉氏甩开苏嬷嬷,弯腰低头对上苏嬷嬷的眼睛,从那双浑浊不堪的眸子里,乌喇那拉氏清楚的看见了畏惧与张皇,她松开苏嬷嬷,冷冷道:“苏嬷嬷,你别忘了,你是乌喇那拉家出来的奴才!”   “正是因老奴乃是从乌喇那拉家出来,才不能让福晋您犯下大错啊。”苏嬷嬷即便怕的发抖,还是坚持道:“福晋,您为二阿哥想想,为三格格想想,再想想乌喇那拉家。老奴知道您被王爷伤了心,可一旦这事儿办了,便不单是王爷的处置,倘若事情泄露,让万岁得知您参与此事,乌喇那拉家可要如何是好?”   听到这番话,乌喇那拉氏脸上有片刻的松动,可惜很快她又硬下心肠。   “乌喇那拉家,阿玛没了,额娘没了,乌喇那拉家还剩下甚么?长兄,弟弟?”乌喇那拉氏呵呵冷笑,冷酷的道:“当年阿玛没了,他们全靠我这嫁到皇家的姑奶奶才能在京城立足,若事情不成,他们与我陪葬,便算是还我当初提拔娘家的恩情了。至于弘晖和……”她叹了一口气,“他们身上流着爱新觉罗的血,就算把我千刀万剐,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三格格……”苏嬷嬷眼见乌喇那拉氏甚么都不顾,只得尽最后一丝力。   大阿哥就罢了,三格格要是失去王爷宠爱,又被万岁厌弃,今后怕只有远嫁蒙古一条路能走,那岂非是送死!   乌喇那拉氏自然明白苏嬷嬷话中未尽之意,但她只是笑笑,像是一点不将女儿的前程放在心上。   苏嬷嬷看着这梁博的笑意心头一惊,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一个黑影砸下,她便在剧痛中晕了过去。   乌喇那拉氏丢掉随手拿起的八宝匣子,望着地上头破血流的苏嬷嬷喃喃道:“你虽不够忠心,我却念着主仆一场,罢了,暂且饶你一命!”   她拍拍手,将院子外面的丫鬟叫了两个进来,吩咐道:“苏嬷嬷年老失智,方才竟大喊大叫着想要冲撞我,你们把人带到边上的客院,我这里有几幅安神的汤药,你们给苏嬷嬷熬了让她服下去。等这段日子过了,我再找个太医为她诊治。”   丫鬟们看着地上的苏嬷嬷双眼紧闭,满脸是血,再看乌喇那拉氏一脸漠然,哪里还敢开口?又叫进来两个小太监,依着乌喇那拉氏的吩咐,从乌喇那拉氏那儿拿了药材,把苏嬷嬷带到客院安置,并且按照一日三大碗的份量往苏嬷嬷嘴里灌。以致接连几日,苏嬷嬷从未醒过,全靠丫鬟们灌的汤水和稀粥吊命。   一大早天气正好,槐花胡同的李大早早在院里练拳脚,余光扫到门缝出塞进来的一封信时,他没有出声,照常打完一套拳,方才慢腾腾走过去将信拿起塞到袖中,对屋里的婆娘交待道:“我出门了,早饭不用做我的。”   那婆娘本非李大的妻室,不过是李大在青楼中赎出来养在此处的一个半老徐娘罢了。平日自觉撞了大运才会在人老珠黄的时候还被恩客看中赎身,因此对李大百般讨好,半点不过多问。   这会儿她正在灶上忙活,听到李大的话,忙忙追出来塞了两个现烙的馅饼,口中讨好道:“可不敢让您饿着的,否则年后回去见了夫人,还不知要如何怪罪我?”   李大见妇人试探的笑容,在她脸上抹了一把,嬉笑道:“放心,我既允了你,便会带你回去,我又不是那等怕娘们的男人!”   妇人见李大说的自信,当下安了几分心。   她最怕的,便是这李大将她安置一段时日腻味后便不管她了。若是那般,她还不如呆在青楼,好歹能在后厨洗碗烧菜的得一碗饭吃。这会儿李大再三保证,她便也不纠缠,由得李大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嘻嘻笑着将人送出了门。   一脸贪色笑容的李大在出门后便容色一收,挑着货胆子在巷中穿行,却并未如以往那般到市井去交易货物,而是转了几圈后又重新回到槐花胡同,只不过这次正是与他的家宅对着的胡同尾。   在一间毫不起眼的宅子面前停下,李大伸手扣了扣门上生锈的门环。   一个矮小精干,还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过来开门,见是李大,探头左右看看,发现无人跟随方才招手示意李大进来。   “这是今早送来的信。”   甄徽拿过信,拆开看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周围人见状,心里就猜到了几分,道:“甄爷,可是那边应了?”   “不错。”甄徽在信封上轻轻一弹,得意道:“不过让她想办法将人引出宫,她为何不答应呢?”   先前开门的汉子却有些疑虑,“如此简单就应了,怕是……”   “不必担心,你们还不了解这位雍亲王福晋的处境。”甄徽摆摆手,底气十足道:“再说即便此番有诈,她也不知咱们是谁,无论如何,算不到主子身上。除非……”他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漠然道:“你们有人想背叛主子!”   屋里顿时炸了锅!   有人跳脚道:“你可别胡说,咱们的命都是主子给的,对主子忠心耿耿,倒是你,别到时候缩了卵子!”   甄徽自诩读书人,自然不会与这帮武夫们计较。   那说话的人平日也是被分到甄徽手下,骂了一通顺了气儿,也不再说,而是正经商量起来。   “经过这几日观察,这位端贝勒,倘若出宫,身边必会带着二十个心腹侍卫与万岁调拨的护军。万岁给的本是二百名护军,但端贝勒喜欢轻车简从,每次大概只带三十人左右,若不出差错,那日同样也会是五十人。只是这五十人必然是精锐中的精锐,要知道他姨夫阿克敦现领着包衣护军营,给他挑的人,肯定是好手。至于他从扬州带来的心腹侍卫,无人见他们真正动过手,姑且以一抵五来算。”   说完甄徽在一张京城地形图上一指,“咱们不可能在京中调动几百人去强攻,那样动静太大,且很快步军营与护军营都会赶来救援,还有贝勒府王府的亲卫,所以主子最后决定在此处动手!”   众人顺着甄徽手指的方向一看,发现是京郊一座叫普宁的寺庙。   “你们放心,这寺庙的主持是主子的人。”甄徽只是一眼,就知道这些大汉们在想什么,“这里四面环山,其余地方都是悬崖峭壁,只有前山修了路,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将路截断,少说能拖延三个时辰,剩下的就要看你们了。原本为难的只是如何将人引过去,不过那边松了口的,一切自当顺利。”   说完大概布置,甄徽又叮嘱了几句诸如若发现意外应该如何处置等话。不知不觉天色便昏暗下来,这些人换了副装扮,带上各自易容打扮的行头,离开了这座小院。   李大留在最后,有些不放心的问,“甄爷,咱们人手怕是不够啊!那位端贝勒,可是号称大清第一高手!小人听说,当初在江南,他以一人之力,便将御前侍卫们久拿不下的刺客们给挡在天子门外。”   不是他看低这些曾经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实在是这些人在沙场上动动手脚还行,要干行刺的活,真别放太大的指望。   甄徽这时候却笑起来,看了看李大神秘的道:“谁说只有咱们这些人。”   那位端贝勒,固然身手不凡,可他回京闹出的动静太大,万岁的宠爱,可不仅仅是护身符,更是催命符!想要他命的人,可实在是太多了!何况,还有满清的世仇!   李大吃了一惊,低声道:“方才您可没说过还有别人。”   “他们都不像你,守不住话。”甄徽看了一眼李大,淡淡道:“弄清楚自己的主子,别想那些蠢货!”   虽然面前只是个连鸡都杀不了的文弱书生,但李大仍是被甄徽这警告的一眼看的浑身发凉,再不敢多话。   李大走了,甄徽回到屋中,点燃油灯,来到自己的寝室,先在贴着衣柜的墙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听到里面传出轻微的回应,他再一次检视一番屋子,将空无一物的衣柜搬开,就见墙上通道处走出一名高大的男子。   “八爷。”甄徽恭敬行礼道:“已经都安排下去了。”   八爷唔了一声,把玩着手里的玉佩,“他们可知道是在为我办事?”   “您放心。”甄徽之前的傲气退的干干净净,低声道:“奴才接手这些人的时候,就没告诉他们换了主子。”   “很好。”八爷嘴角带笑,“这些日子辛苦先生,不过待熬过这些时日,将来爷大业有成,对先生自有厚报!”   虽然八爷一派礼贤下士之风,但甄徽半点不敢张狂,他忙道:“为主子效忠,乃是奴才的荣幸。”   这样的话,八爷自然不会当真。或许以前他认为堂堂皇子折节下交必然就能下面的掏心掏肺的卖命,但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连九爷十爷都换了人投效后,八爷不会再相信这些人所谓的被他风度折服的废话了!   事实上,从做出除去那个碍眼的侄子决定开始,他就已经打算好——人,要用老大的,但活口,是定然不能留的。   甄徽看着八爷温润的眉眼,不知为何,心里发毛,他忽略掉那股直觉一般的惶恐,提出跟李大之前一样的担忧,“八爷,若还是叫人逃了……”   “就算如此,至少能让万岁不再盯着内务府那些借出去的银子!”八爷喝了一口茶,很随意的道:“你可别小看咱们这位端贝勒在万岁心里的份量!”   饶是八爷控制得当,但甄徽依旧能清楚的看出八爷脸上流露出几分不甘和怨恨。   “弘昊一旦出事,不管是否有性命之忧,万岁必然竭力调查行刺一事,山西那边,便能抓紧时机把那笔银子安置妥当。若不行此险招,等弘昊找到证据,可不仅仅是内务府那帮人人头落地那么简单!”   就如同苏景一样,八爷之前或许为难与该如何处置平衡他与内务府这些人关系,但当发现以铜换银的事情有可能暴露后,该保住内务府的哪一家,把哪家丢出来,可能招致甚么人的怨恨,八爷其实都不再看重了。   说到底,内务府再如何,都不过是皇家的奴才而已。就算天子以此试探他,他大不了一狠心,按照律法将该杀的人都杀了,至少保住圣心,便是内务府恨他入骨,将来终究还得低头!   但他和以山西为首几家皇商干的买卖若再让弘昊查下去,定然会被万岁视为颠覆江山,到时候,只怕万岁不会顾念仁君的名声,更不会考虑父子之情,他倒是有可能成为大清第一个被赐死的皇子!   所以事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安抚包衣家族,也不是给在自己看守下丧子的佟国维赔罪,而是阻止弘昊!   想要阻止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他!即便杀不成,也要让他没办法查下去,同时引开万岁的注意。   这招的确险之又险,一旦暴露,恐怕比在大清银价上做手脚后果更严重。到了这会儿,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出康熙对苏景的看重。   但八爷衡量了几日,在得知弘晖因苏景的提议而双腿残疾之后,认为此乃天赐良机,由此下定决心,终日谋划,等到乌喇那拉氏回音一至,八爷又觉得添了几分胜算。   看甄徽还有些惴惴不安,八爷安抚道:“放心,正如先生之前所言,想要我这侄儿命的人,可多得是。说不定,咱们这一竿子,能打到不少人!” ☆、第84章 清圣宗   天气晴好,宫中的花草在一场春雨后舒展身姿,翠绿叶片上晨露盈盈滚动,让人看了心喜不已。宁寿宫前面本是一片坦地,年前康熙听从苏景意见,将地上石板都给掀开,两边种上草木,中间一条鹅卵石小道。因之前乃是冬季,气候冰寒,太后还没来得及在小道上走过。这些日子气温回暖,花房太监们又搬了不少温室里培植出来的花木出来,太后就决定出来走一走。   原本苏景三日前就该出宫的,都已经出正月了。只是康熙不知出于甚么考虑,让苏景二月初再回贝勒府,对外则还是以禁足的名头,但康熙每日会见大臣都把苏景带在身边,又让人如何不浮想联翩呢?这其中,自然包括蒙古人。   过完年,九爷十爷跟蒙古人还得接着谈判,罗卜衮藏布受人所托,今日没去理藩院,抽了个空入宫来给太后请安,顺便探探太后的口气。   “太后,这端贝勒年岁不小了,怎么万岁还没打算给他指婚?”罗卜衮藏布把宫女的活给抢了,搀着太后在鹅卵石小道上慢慢走着。   上了年纪,太后也不欲折腾身边服侍的人,就在屋里憋了一个冬天,这会儿看见满眼青翠花花草草的心情正好呢,听到罗卜衮藏布的问话,就道:“谁让你来问的?”   别看太后上了年纪,也并不聪慧。可在宫里打滚这么多年,又有孝庄的精心□□,寻常人想在太后眼皮底下做手脚是真有点难。   也就看在这是娘家后辈的份上,否则太后当即就要把人给败坏性质的罗卜衮藏布给撵走。   罗卜衮藏布讨好的笑,作出一副求饶的模样道:“太后,您可是咱们科尔沁甚至蒙古的主心骨,看在蒙古的份上,哪位是……”顾忌在宫里,后面的话罗卜衮藏布不敢说。   蒙古啊……   那片广阔无关的草原,到处都是牛羊,像天上的云朵一样点缀在一片青绿中,哪像这皇宫里,稍微想看远一些,只能看到厚重的宫墙。可就是为了守住这片宫墙内蒙古女人的地位,她入宫了,姑姑也入宫了,然而只要是蒙古女人,那个男人都不喜欢!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往事。至少如今住在这宫里的依旧是蒙古出身的自己。   太后哂笑,不答反问,“你问弘昊的婚事,是打算送女儿入宫?”   罗卜衮藏布大惊,在他看来,太后这么问,其实就是在默认自己的猜测了。他越发放低声量,见宫女太监都站的远远的,才道:“太后,真是定了?”   “怎么,难道你以为弘昊担不起!”太后苍老的面容上忽然显出一抹与她年龄绝不相同的昂扬斗志,她道:“弘昊,是长生天赐给蒙古的!”   罗卜衮藏布傻了眼,“这,这弘昊阿哥可是……”   “端敏没告诉你弘昊与太皇太后生的一样?还是她已经忘了当年太皇太后对她的疼爱!”太后不满的看着罗卜衮藏布。   男人生的跟当初成为满蒙第一美人的太皇太后一样还是好事不成?就那样的,要是在蒙古,多半会成为……   罗卜衮藏布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咳嗽了一声,再看太后眼睛瞪圆像是要吃人,登时不敢再说。心道你这到底只是觉得端贝勒跟太皇太后生的像才偏心还是以为那是太皇太后的转世啊?   其实罗卜衮藏布猜的没错,在太后心里,至少有七分认为弘昊就是孝庄皇后的转世。让太后说,自己的姑祖母聪慧过人,饱读诗书,上到多尔衮,下到顾命大臣,哪一个不是拜服在姑祖母的才智下。若非姑祖母是个男人,又不是爱新觉罗家的人,如何会容得世祖立下那么一块后宫不得干政的铁牌?   别看孝庄皇后在儿子亲政后就退居后宫,轻易不过问政事,但作为比顺治与孝庄更亲近的人,太后很清楚自己的姑祖母,原本就不是一个寻常的妇人。所以才会在后来摒弃为长的福全,立更小的玄烨。一切只是为了玄烨原本不可能得到皇位。   可惜啊,姑祖母亲手教导,的确教出一个心怀天下的真正帝王,然后也许是矫枉过正,又或许是与那男人的血脉太近,教出来的这位皇帝,太像一个皇帝,却不像一个孙子了。   姑祖母,您当是真的不甘,所以这辈子才会转生一个男人罢。   从小生在草原,沐浴在藏传佛教经文中长大的太后对转世重生从来十分相信。活佛可以转世,难道她姑祖母还比不上一个活佛?   但太后也知道,她心里的猜测绝不能说出来,否则不是帮忙,反而是害了苏景,故此看到罗卜衮藏布一脸的怀疑,她也没有发怒,只是道:“好好挣银子就是了,宫里,蒙古的女人不会有希望。”   不是她的弘昊不肯要,是皇位上的人不会给。   这么多年的母子情深,太后很清楚,康熙宁肯让的挑选的继承人亲近汉人,也不会让他亲近蒙古人。   好在早有预料,罗卜衮藏布只是有些失望,随即就道:“不要蒙古的,总要大清公主的女儿罢?”   “你是说荣宪?”太后意外的看着罗卜衮藏布,“你怎么想到她那儿去了?”   “那位生的三阿哥,前两天来找过我。”   太后顺着罗卜衮藏布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发现是钟粹宫不由笑了,“荣妃啊。”   夭折那么多个孩子,荣妃后半辈子终于精明了一些。就像是当年姑祖母对自己说的那样,‘孩子死的多了,就知道该甚么时候怀孩子,怎么养孩子了,现在教的再多,她也不会明白。’   那时候她还觉得姑祖母有些冷酷,毕竟都是皇家的血脉。不过看看现在,那么多大清的公主嫁出去,都过得不好,唯有荣宪,不仅活的好好的,而且生儿育女,在草原上建立起自己的声望。   太后略一思忖,摇头可惜道:“公主之女,要当侧室,怕是不成。”   罗卜衮藏布见太后意动,咧嘴道:“那就不当侧室。”   “你可知道,皇上已定下石家的女儿。”   “听说了,不过我还听说,那石家,这些日子不太平啊。”罗卜衮藏布身份不同,想要打听点甚么,还是能探出来的。   “那也不成。”太后仍旧摇头,“定石家的女儿,不仅是看石家教养好。”   “我也明白,那不就是为了……”罗卜衮藏布还没说完,外面就通报端贝勒来给太后请安了。   太后看到苏景心情就好,照例先检视过一遍苏景,发现他没受寒,没冻着,无病无痛的才露出笑容道:“你这孩子,不是说过,不必每日来给哀家请安?”   苏景知道上了年纪的人其实都喜欢热闹,他哪会当真,过去搀着太后的手,“孙儿是来您宫里躲闲的,也是惦记着您宫里的酥油茶。”   “好,好。一早就让人给新做了。”看苏景喜欢蒙古口位的吃食,太后乐的合不拢嘴,把苏景拉着就朝里去,将罗卜衮藏布丢到脑后。   罗卜衮藏布看着前面亲昵的曾祖孙不由咋舌。这端贝勒,哄人可真是厉害啊,甚么讨好的词儿都没出来,但太后就是感受到这份讨好了。   殿里太后早就让人备下热腾腾的酥油茶已经放在苏景面前,还有两碟子饽饽。   “这东西虽养人,也不能多吃,在这儿垫垫肚子就是了,待会儿到你汗玛法那儿用不下正经饭食,你汗玛法又要怨哀家放开了给你吃。”太后慈爱的额注视苏景夹着饽饽一口一个,喝奶茶也跟蒙古人一样,痛痛快快。   苏景其实对饭食并没有甚么特殊挑剔的地方,在太后注视中吃完一盘饽饽,他接过宫女递上的帕子擦了擦脸,冲对面坐着的罗卜衮藏布一笑,“亲王今日也入宫了。”   不知道为甚么,罗卜衮藏布被苏景这个和善的笑容弄得哆嗦了一下。   他反应过来,哈哈道:“是啊,今日天色好,本王入宫给太后请安。”   这些日子九爷跟十爷与蒙古人谈的已经差不多了,只是在有些紧要的地方,两边都不想退让,所以还有些胶着。可苏景想要抓紧时间,今日抓到罗卜衮藏布入宫,他干脆道:“关于蒙古草场的事儿……”   “唉……”不等苏景说完,罗卜衮藏布汗毛都立了起来,忙摆手道:“本王不谈这个,理藩院才说正事儿。”说着给太后猛打眼色。   太后虽然不明白为甚么罗卜衮藏布这么避忌跟苏景谈草场的事儿,还是决定给娘家人一个面子,打圆场道:“没错,今儿就是亲戚说说话,弘昊,在哀家这儿还谈这些,哀家可要生气的。”   “是孙儿的错。”苏景也有点奇怪。不过既然罗卜衮藏布这么避讳,他也不勉强,左右等到草原上积雪融化,到了该撒草种的时候,蒙古人会比他还急。何况关于京城马场的事情,这些日子他在宫中已磨到康熙的同意,顺利圈好一大块地方。有赛马场的收入,那边草场的产出又可以缓一缓。   见苏景真给太后脸面不再提草场的事儿了,罗卜衮藏布松了一口气。   开甚么玩笑。从一开始跟这位端贝勒谈生意,他们就没占过上风,处处都被人捏着。最让人难受的是,有好几次他们在理藩院群策群力的眼看都要把九爷十爷给逼退了,结果第二天一早,这位端贝勒也不知怎么得,就来晃一圈,东说西说的,他们脑子就跟浆糊一样,又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算是领教这位端贝勒的厉害了。都说甚么徽商晋商皇商奸商的,说这些的人肯定是没看见过从江南走出来的爱新觉罗,见见试试,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最让人憋屈的,吃亏就算了,每回到最后还得他们哭天喊地的求着人让自己吃亏,损点银子是小事,反正总能赚的,问题是加起来几百岁的人,亲王郡王一大群,就这么被个十多岁的人拽着走,那心里是真不舒服。   反正罗卜衮藏布是决定坚守之前和大家商量好的,草场生意是要谈,但跟九爷谈,跟十爷谈,哪怕是和万岁谈呢,但是绝度不跟端贝勒谈!   无它,太坑!   罗卜衮藏布在心里掰着指头算在苏景面前吃了多少亏,那边祖孙两也说的满面笑容。   正一团和气,外面传话的宫女脸色难看的进来道:“禀告太后,外面魏公公让人传话,道雍亲王府的三格格昨晚在普宁寺中摔折了腿,跟的人不敢挪动。”   “不像话!”太后拉下脸,淡淡说了一句就没开口了。   倒是罗卜衮藏布大大咧咧道:“摔了就请太医啊,报到宫里来干甚么?”   “哼!”罗卜衮藏布这话一出,太后又冷冷哼了一声,让那传话的宫女都不敢抬头了。   苏景默了片刻,起身对太后道:“乌库妈妈,孙儿去看看海霍娜。”   “去罢。”太后叹了一口气,怜惜的看着曾孙,“倒是为难了你。”   就像罗卜衮藏布说的,摔断胳膊,报到宫里给弘昊听做甚么,分明是乌喇那拉氏因为自己的儿子废了,又拿弘昊没法子,就想变着法子折腾弘昊!   真是放肆!   要不是看在乌喇那拉氏是正室的份上,她和皇上又岂能委屈弘昊,让他一直避居在宫里。只是也不能总这么下去,步步让着,乌喇那拉氏还不得翻天。   太后打定主意得下道懿旨敲打敲打乌喇那拉氏,却也知道这会儿不能阻止苏景。   他们再疼爱,已上了年纪,总是要走在前面,将来让弘昊可怎么办好呢?   但到太后这个地步,能让她忍气吞声的人不说没有,却也绝不包括甚么亲王福晋,越想越生气的太后就道:“把人接回来,你就回宫,别忘了,皇上还禁你足呢!”   罗卜衮藏布听着禁足这两个字,差点把满口的油茶都给喷出来。   苏景倒很从容,还与太后说笑,“那孙儿就与乌库妈妈说定,接了人就来陪您用晚膳。”   “好。”太后高兴的点头。   苏景出了寿康宫,就看到梁九功在宫门前的甬道上等着。   “贝勒爷。”梁九功冲苏景行礼道:“皇上有旨,令您今日务必回宫。”   这倒是一样。   苏景谢过梁九功,带人往京郊而去。   因时间紧,苏景没坐马车,反正他也不信真是摔了不易搬动的原因,女眷上香,如何会缺马车呢?再说驾车的都是老手,雍亲王府的马车,又全用了他给的减震之法。   苏景其实与太后的想法差不多,乌喇那拉氏不可能谎报,那么可能就是海霍娜真的伤了,也许真的很严重,也许只是一点轻伤,总之乌喇那拉氏报到宫里,应该别有目的。   一贯谨慎的苏景因此在马上询问了一番。   石荣道:“底下没报甚么异动,内务府那些人看起来都安分的很。”   “我那几位叔叔呢?”   石荣知道苏景主要问的是谁,“八爷和十四爷那儿,也没有动静。”   “王府可有甚么古怪的事情发生?”出于一种古怪的直觉,苏景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   石荣被苏景慎重的态度弄得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了,为难道:“因您的吩咐,咱们的人一直避讳着王爷那边,轻易不敢打探。只是听说福晋这些日子脾气有些古怪,正院拖出去好些丫鬟,连一贯亲近的苏嬷嬷都被厌弃了。”   苏景听完倒也未责怪。他其实不太相信乌喇那拉氏真要调动人手对自己做甚么会能避过四爷的耳目。   粘杆处,可不是甚么摆设。否则他又何必再三叮咛防空雍亲王府这个至关重要的地方呢?   石荣却被苏景弄得有些怕了,“贝勒爷,要不奴才带人去接三格格,您还是回宫去。”   管它有没有问题,只要主子在宫里,难道还敢有人杀到宫里去?   “不行。”苏景摇头,注视着前头道:“罢了,想必是我多心,乌喇那拉家,倒也没那么大的能耐。”   不是苏景自负,而是这一趟,他非走不可。   乌喇那拉氏的心思容易猜的很,你不是处处做出一副疼爱弟妹的模样么,那么妹妹摔了,消息我都给送到宫里,你却无动于衷,甚至半道又折回去,你这算的甚么好兄长?   此乃明算!   正因乌喇那拉氏的心思众人皆知,苏景才没有选择的余地,连康熙跟太后都不得不松口。事关苏景的名誉,乃至四爷对苏景的看法,他们这些会走在前面的人就不得不顾虑重重。哪怕将来康熙下遗诏保证苏景的地位,然而一个已经死去的天子和正坐在皇位上的人,分量是不同的。   而四爷,在弘晖之事上虽从未对长子口出怨言,可当愧疚与日俱增,或是当有一日他已年老,心思,便不可预料了。   康熙已经历过这样的过程,自然对此知之甚深,所以妥协了,苏景也妥协了。   几十匹快马在京城飞奔而过,很容易吸引人们的注意。今日特意跑到纳喇家找纳喇绛雪一起出门买首饰的何妙兰在铺子的二楼便看到了眼前一闪而过的身影。   “端贝勒!”何妙兰心里一个咯噔,半个身子都探出栏杆望着飞快消失的背影。   “姑娘,您小心些!”跟着的丫鬟吓了一跳,忙要把人拽回来。   何妙兰一把将人推开,待要再看,已经看不到了。   纳喇绛雪觉着奇怪,嗔她,“何姐姐,您平日可是听人夸赞端贝勒都忙躲开呢,怎么今日……”   何妙兰这时候可没心思跟纳喇绛雪说笑,她上去就问,“不是说端贝勒在宫里,突然就出宫了,这是要出城去?”   “何姐姐,你怎么了?”纳喇绛雪是真的惊讶了,她蹙眉看着面色焦急的不正常的何妙兰,“到底出甚么事儿了?”   “我……”何妙兰心里跟油煎一样,偏偏不能说。   说甚么呢,难道要说我也记不清楚端贝勒是不是今日会被行刺?然后整个京城就会陷入一片秋风夜雨中,有无数人家会因此家破人亡,也有一些狗东西会从此平步青云!   不说面前的人会不会信,就是信了,自己又要怎么告诉她是如何得知的?   这可不是小事,到时候端贝勒真被行刺,肯定会先找自己这个预知此事的人!   何妙兰正着急呢,眼角余光忽然又看见一行身影从街上纵马而过,夹杂在其中的一个身影竟然是自己的亲爹……   “阿玛……”何妙兰再次扑到栏杆上,看着何正望跟在一群侍卫中,在前面一名少年带领下快速消失,不由瞪大了眼。   纳喇绛雪跟过来看看,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雍亲王府的三阿哥。”   “雍亲王府,三阿哥?”何妙兰真是糊涂了。她眼睁睁看着何正望他们撵着苏景的方向消失,急的跺了跺脚,“他这是凑得甚么热闹!”   这可不是玩笑啊。   端贝勒那么好的身手,前世的时候都受了重伤,可以想见动手那帮人的厉害。自己的阿玛只会读书,连剑都举不起来,难道到时候要跟人念诗退敌?   “不行。”关乎到亲老子的安危,何妙兰先前打的那些主意都没了。恰在此时她又看到自己亲爹的长随骑着一匹老马在后面气喘吁吁,她蹭蹭蹭跑下去,拦着人追问,“怎么回事,我阿玛跟着雍亲王府的三阿哥上哪儿去?”   那长随一看何妙兰也吓了一跳,下马道:“雍亲王福晋昨日带着府里的三格格去给王府二阿哥上香祈福,谁知道三格格贪玩折了胳膊,二阿哥知道了急的厉害,非要亲自去接福晋和三格格。这不王爷听说端贝勒已经出宫接人,又让三阿哥去帮忙,老爷今日正好去给王爷请安,听说这事儿,得知是在普宁寺,就道他之前常在普宁寺与那里的住持下棋,王爷便令老爷跟三阿哥一道。”   “他裹什么乱!”何妙兰简直快被自己的老子气晕了,“他就跟人下两回棋,就以为自己是人亲兄弟呢!”   要是她没记错,上辈子端贝勒出事儿,可是有个和尚被万岁砍了头的!她当时还在家忙着选秀的事儿,京里风声鹤唳的,何家那点小身板自然不敢去打听,所以不清楚是哪个和尚。现在想想,在寺庙,出城接人,那八成就是普宁寺那个老和尚啊!   长随被何妙兰咬牙切齿的模样吓住了,“姑娘,您这是……”   我,我要气死了!   何妙兰翻了个白眼,抓耳挠腮想着该怎么办。她原本打算让长随赶紧找了由头去让自己老子回来,但看看那老马一副要吐白沫的模样,这法子显然不成。   “何姐姐……”纳喇绛雪已在边上看了半天,将何妙兰古怪的举止都看在眼里,但她体贴的没有追问,而是道:“何姐姐,你要是不放心何伯父,趁着日头还早,不如咱们也去普宁寺上柱香。”   何妙兰登时大喜,旋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可要是万一回不来。”   纳喇绛雪一笑,“你放心,我出门是带足人的,挑个回去给姨娘送信就是了。我礼佛,嫡额娘是不会怪罪的。”   也就是礼佛,才让耿氏无话可说了。   “再说,这是雍亲王府的事儿,我阿玛就是知道,也只有赞成的。”   这话说的有点别有意味,可却是大实话。   何妙兰终于不再犹豫,跳上已经被驶过来的马车。临走时,她想了想,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长随道:“你不用跟着了,赶紧回去找,找……”何妙兰扭头看看一直双眼含笑望着自己的纳喇绛雪,心一横道:“你回家告诉我额娘,就说我前两日的梦怕是要应验,让她赶紧到佟家找和硕额驸还有佟玉柱!”   长随被吓唬的一愣一愣的,在何妙兰要吃人的目光下却赶紧点头。   “听天由命罢!”何妙兰放下车帘,催促车夫赶紧走。   作者有话要说:  写来写去,删了好多,有些伏笔又不能省,好吧我要说的是明天肯定是正式刺杀…… ☆、第85章 清圣宗   普宁寺在京郊长明山,原本只是一间小寺庙, 里面总共才只有三个和尚, 又因山路难行,地势陡峭, 常年难觅香,寺中和尚皆十分困窘。但三十九年突然有贵人相助, 将整件寺庙重新修葺并拓宽铺平通往寺庙的小道,使之能行车马。长明山本就山清水秀, 后山还有一汪甘泉, 道路一宽,长明山香火随之旺盛, 寺庙便也大不一样了。   乌喇那拉氏挺直脊背跪在法相庄严的菩萨面前, 手里数着念珠, 口中一刻不停诵着金刚经。站在边上的秦嬷嬷不时用眼角余光打量一眼乌喇那拉氏, 其余的并不多问。   秦嬷嬷不时乌喇那拉氏的心腹嬷嬷,她甚至不是雍亲王府的人, 她的主子是德妃。   永宁宫中的嬷嬷,会来到乌喇那拉氏身边,原因很简单。在近期这段时间内,四爷对乌喇那拉氏实在无能为力, 不知该如何是好,无奈之下,得知乌喇那拉氏连身边的苏嬷嬷都迁怒,干脆入宫求见德妃, 把秦嬷嬷这个身上还有品级的嬷嬷要来放在乌喇那拉氏身边。   出宫的时候,德妃就叮嘱过秦嬷嬷,雍亲王府的事情她都不用管,哪怕是弘晖那里,都不必过问,只要盯准乌喇那拉氏,不让她再做出一些糊涂事就算是立了大功。   因此乌喇那拉氏出门礼佛,秦嬷嬷跟来了。海霍娜摔伤胳膊,底下服侍的人都急的厉害,秦嬷嬷也不多话。总之乌喇那拉氏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乌喇那拉氏对这个名为服侍,其实是监视的嬷嬷似乎也不如何排斥,很沉默就收下人,还在四爷面前谢了的恩赏厚爱,这些日子对秦嬷嬷也是处处恭敬,但不知道为何,秦嬷嬷就是觉着乌喇那拉氏有点古怪,时时刻刻都捏着心,生怕出甚么幺蛾子。   由不得秦嬷嬷不慎重啊。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秦嬷嬷一辈子都搭在皇宫了,看人看事比很多主子还准。在宫里这么多年,她就没看过万岁那么宠过一个孙辈,就是儿子辈的,说是太子当年得宠,但太子在万岁面前其实也是小心翼翼的敬重着。可端贝勒就不一样了,万岁现在就是用顿膳,都是端贝勒给点的菜,端贝勒说吃甚么,万岁就跟着吃甚么?乾清宫的梁公公,一天要跑十几趟,全是万岁哪时候吃点甚么喝点甚么,突然就想起端贝勒,有时候是赏点东西下去,有时候就是干脆让人去看看端贝勒好不好,宫里服侍的人有没有怠慢。   其实端贝勒一日本就有半天都跟在万岁身边学习政务……   难道这样栽培宠爱,只是为了出个贤王?   不能够,万岁又不糊涂!   圣心断了端贝勒,那雍亲王呢?雍亲王上去了,德妃又会如何?不用看别人,看看现在太后的舒坦日子罢,那还不是生母呢!   宫里长着眼睛的人心里都有一杆称。不说别的,但说这些日子永宁宫的人走出去,就是翊坤宫甚至承乾宫都敬重回避几分,便知道情形了。   所以从秦嬷嬷心里,她是万分愿意接下这趟差事,在关键时候,盯准乌喇那拉氏,不管是尽忠还是为私,她都愿意尽心尽力。   秦嬷嬷浮想联翩的时候,乌喇那拉氏却在冷笑。   以前自己入宫的时候,永宁宫的人还一口一个福晋,到这会儿,弘晖一瘫,自己竟变成一个奴才的囚犯了!   该怪谁呢,怪王爷薄情,怪德妃无义。其实都大可不必,自己已经对准他们心口砍了一刀,只要今日这一刀见了血,他们母子便谁也不欠自己了。   只是菩萨啊,假若因此杀孽太重,信女愿下十八层地狱,还请放过我的海霍娜和弘晖。   尽管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但乌喇那拉氏想到真摔断胳膊的女儿,再想想瘫在床上一日胜过一日消瘦的弘晖,依旧有些惶恐。   她不怕害人,也不怕承担因此而来的后果,她只怕菩萨这一次又让自己的儿女替她受过。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之声,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进来,惨白着一张脸,顾不得秦嬷嬷的怒目而视,哆嗦着道:“不好了,不好了,大阿哥遇刺了!”   “你说甚么,谁遇刺了!”秦嬷嬷冲过去拽着小太监的领口。   “大阿哥,端贝勒!”小太监挣开秦嬷嬷,扑到乌喇那拉氏面前道:“福晋,陈侍卫要带人去保护端贝勒,还请您下令。”   小太监口中的陈侍卫,乃是王府侍卫的副头领,也是四爷的心腹,平日都跟在四爷身边,这次乌喇那拉氏带着海霍娜出城上香,四爷便让他负责保护,其实也是另一种监视的意思。按照规矩,遇到此等情形,陈侍卫是绝不能带人离开的,反而应该在寺庙中加强警戒,保护好乌喇那拉氏和海霍娜。   不过陈侍卫心中深知在四爷心中,尤其是在大清乌喇那拉氏母女与苏景的份量谁更轻谁更重,又是谁对四爷的大业更有作用,因此决定带人前去增援。   “还愣着干甚么,赶紧让侍卫们全都过去啊!”秦嬷嬷急的跺脚,见乌喇那拉氏一时没发话,忙推了一把小太监,越俎代庖道。   秦嬷嬷心道,这时候还跑过来问甚么福晋,福晋能让人去救端贝勒吗?这不是瞎子点灯,多此一举!   小太监看看秦嬷嬷又看看默不作声一直数着佛珠像甚么都没听见的乌喇那拉氏,终究乌喇那拉氏余威犹在,小太监没敢动。   “福晋……”秦嬷嬷见此,只好叫了一声乌喇那拉氏。她这会儿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得罪人就得罪人罢,左右到时候她是要回宫的。   被秦嬷嬷点到人,乌喇那拉氏不能再装聋作哑,她睁开眼面无表情道:“想要去的,就都去罢。我这里,本也无所谓的。”   这话说的实在诛心,却又是事实。   秦嬷嬷一时讪讪的推着小太监道:“还不快去!”话是不好听,好歹开了口,还不走干甚么!   小太监喔了一声,爬起来拔脚就跑。他过去的时候,陈侍卫其实已带人走了。   他也是料定乌喇那拉氏不敢不松口,即便真不松口,他大不了事后顶着一个疏忽职守的罪名罢了,可要是端贝勒真出了差池,他们这些人的荣华富贵,那就全飞了,说不定到时候万岁震怒,还得全族掉脑袋。   陈侍卫一面令人快马加鞭赶到出事的寺庙山脚处不远的映翠亭,一面令人把最快的马挪出来让一名心腹手下赶回京送信。虽然他相信苏景那里肯定也有人往回送信了,但总有多做些准备。   骑马下山快冲,用不了多长时间,很快陈侍卫他们已看到路边躺着不少血人。这些人衣着破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面上糊满鲜血,一时也难以分清是敌是友,是死是活。   “快!”这些王府侍卫们心里一沉,纷纷打马继续往前冲。   到映翠亭前方半里左右,因是一条羊肠小道,映翠亭又在一条岔路上,三面都是悬崖,骑马自然不行了。陈侍卫取出四爷赏赐的千里镜,朝映翠亭的小坡上一望,登时吓了一跳!   周围全是黑衣人影,将亭子围得密不透风,这显然是早有预谋,绝不是心血来潮的刺杀。   “快快快!”将刀猛的一抽,陈侍卫提刀跑在最前面。   “放箭!”路口处有人看见这些王府侍卫来援,立即放箭,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雨袭来,陈侍卫等人猝不及防下,当场便倒下去十来个。   好在这些弓箭并非军队制式装备,箭头粗劣,显然是民间自制,加上这些侍卫都是王府好手,哪怕箭雨来得突然,依然竭力避开要害,因此除了两三人被射中面部,以及创口太深无力再起身,其余人将箭头一拔,继续跟着往前冲。他们的命不要紧,这个节骨眼上,要紧的是主子的命,那也是全族的命!   “大哥,是陈侍卫!”弘昐看到有人来援,激动的大吼了一声。   弘昐真是被吓坏了。   他因体弱,还是头一次被四爷交待出府办差事,又是来缓和苏景与乌喇那拉氏之间的关系,心里正得意又焦急,谁知一路追到山脚好不容易因苏景发现他停了停才追到上,兄弟俩才说了几句话,正要一起上山,就窜出来一大堆蒙头遮脸的刺客,二话不说,拔刀便砍!   原本他还不是很担心,因为自己大哥的身手,还有带的这些人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加上自己带出来的人手,对面这些宵小简直是找死。   但很快,弘昐的自信没了。   苏景的确武力超群,凡长剑所指之处,必有人倒下,可奈何,刺客死了一个又一个,然而人不但没少,竟越来越多了。最早出来的那些人很快被杀的七七八八,没死的也倒在地上起不来。让人没想到的是,等最前面这帮人死的差不多了,又来了一帮人,这些人比前面的人还厉害,竟有人用弓箭布下战阵!   那时候弘昐几乎以为他们必死无疑了,因为这些人所用的弓全是精钢铸造的强弓,一箭射出,力能透骨而出。结果石荣带着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铁匣子,取出里面黑乎乎的东西往那些弓箭手一扔,地上就炸出几个大坑,这些人通通又被炸死。   还没等松口气,弘昐催着石荣赶紧再扔那叫□□的东西,石荣却道此物难得,且携带不易又十分危险,他们平日出门根本就不敢多带。好在强弓手也死干净了,后面又来了几拨人,虽也带了弓箭,却极为粗糙,倒还能应付。   可敌人越来越多,自己这边却是越来越少,让弘昐如何不担忧呢。他虽因不会武备苏景下令牢牢护后面,看着苏景为保护他冲锋陷阵,心里也是极为沮丧,再说等自己这边的人力竭,那时候又岂能有人幸免。   偏偏他们还被这些人一步步避到三面都是悬崖的映翠亭,唯一的一条出路又被对方用弓箭堵住,派出去报信的人冲了几次都冲不出去,真是有些要绝望了。这时候看到王府侍卫来援,弘昐差点哭了出来。   “三阿哥!”陈侍卫一刀砍翻面前一个拦路的人,冲到苏景等人的身边,在苏景身上快速溜了一圈,又看弘昐,只头痛,“三阿哥,您也在这儿。”   眼看这情形,护着大阿哥脱离险境就够难了,说不得要把兄弟们的性命都撂在这儿。这便也罢了,大阿哥勇武,只要他们杀开一条路吸引这些人,大阿哥还能寻机自己逃走。可这位三阿哥,那是自小体弱,连只鸡都杀不死!而且有三阿哥在,让大阿哥自己走,定然是不成的!   正头痛呢,耳边就听苏景道:“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陈侍卫忙道:“奴才带了六十个弟兄,只是……”他看看刚才冲过来短短一段路就全身是伤的手下,道:“这些刺客早有准备,只怕奴才等人不是对手。”这时候可不能自夸,得实话实说。   “我知道。”苏景精准的刺穿一名刺客的心肺,抽回剑退到护卫之后,暂时停手道:“待会儿我让人冲开一条路,你带着手下的人,保护弘昐先走!”   “大哥!”不等陈侍卫发话,弘昐立即道:“不行,我不走,要走,要走……”他左右看看,肃容道:“要走您先走,您机会大些,先回去报信,让人调兵来杀光这些刺客。”   “不要胡闹!”苏景第一次对弘昐露出厉色,“他们要杀的人是我,若我要冲出去,他们必会拼尽全力阻挡,反而是你,离了我身边,他们未必会派多少人追杀你。”   “不行。”弘昐哪里会不知道这些人要杀的是苏景呢?杀他,并没有任何意义。可要这么走了,他又成了甚么人?再说若他今日抛下自己大哥走了,回去又如何向阿玛交待,甚至向万岁交待。与其连累额娘和弟弟妹妹一起被厌弃,不如留在这里与大哥同生共死。   “你留在这里,只会让我分心!”苏景没给弘昐留脸面,他也知道弘昐在想甚么。但弘昐若是不走,有些手段,他没法子用出来。而且弘昐一个全然不会武又是亲弟弟的人在这里的,他的确要分心照顾,实在没有任何好处。   “我不走。”弘昐打定主意,就是不走。   跟着来的何正望也满脸焦急道:“贝勒爷,您是主子,又是……”又是大清社稷,文人士子的希望,哪能让一个三阿哥走了,您留下来涉险呢。   后面这些话,何正望看着弘昐也是个喜欢读书之人的份上没好意思说。只是从他脸上就能看出来,在他心里,苏景的命,实实在在要比弘昐的命贵重多了。   “大阿哥……。”陈侍卫也急啊,这时候哪有空在这里纠缠,他当然也不能说大阿哥您走罢,其余人的命都不要紧,于是想想苏景的说法,倒觉得可行,只是他不赞同也不能赞同自己这些人把弘昐先行护送回京,就道:“大阿哥,这里离普宁寺不远,要不奴才先抽几个弟兄护送三阿哥去寺中躲避,想来这些人也不会执意追赶。再说普宁寺亦是只有一条道,易守难攻,奴才下山时还留着几十个兄弟保护福晋和三格格,想必能保护妥当三阿哥。这会儿奴才的手下应该寻到高处点燃狼烟,只要咱们再支撑一两个时辰,京里定当来人。”   “对对,就这么办!”何正望首先赞成。   三阿哥在这儿也不是一回事儿,确实好几次端贝勒原本没事,为了护着这个兄弟,不是差点被人给砍一刀就是几次与冷箭擦肩而过,看的他都跟着提心吊胆,既然留下来帮不了忙,又不能回京,那还是去山上罢,在山上跟福晋在一起,福晋总不能不管庶子!   而弘昐,想了想,也打算接受这个提议。   然而这个众人都以为妥当的法子却被苏景断然拒绝,“不行,你护着弘昐回京,绝不能上山!庙里的狼烟也燃不起来!”   “大阿哥。”   “端贝勒。”   “大哥!”   众人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只因苏景话中的含义实在是让人太难以置信了。   弘昐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大哥……”   “够了!”苏景没有解释,而是冷冷道:“你若不走,我一旦出事,便都是你耽误的罪过!”   “大哥……”弘昐难过的看着苏景,见他脸上犹如一块僵硬的铁板,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心知已无法改变苏景的决定,却也没办法怨恨。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大哥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我明白了……”弘昐朝珠苏景艰难的点头。   “石荣!”苏景喝了一声,正与敌人拼杀的石荣扭头,焦急的看着苏景,苏景却神色决然冲他点头。   “奴才明白了!”石荣一脚踹在正与他拼杀的一名刺客身上,从腰间一直悬挂着的香囊里抽出一个小小透明的瓶子,大喝一声:“退!”   所有苏景手下的人立即训练有素的齐齐往后退开。   咣当一声,瓶子被砸在地上,散出一针浓烈呛鼻的烟雾,这烟雾弥散,遮住视线,刺客们没有准备,被这猛不丁来的一下给熏住眼睛,纷纷咳嗽不住,眼睛也让刺的生痛,满眼都是泪水。   “走.”就在这片刻之间,苏景抓住机会,拽住弘昐后面的领口将人扔到自己的坐骑上,在马后用力一抽,弘昐连人带马如同箭般激射而出,苏景捂住口鼻,凭耳力将挡在前面的人通通刺倒,为弘昐开出一条道。   只是这样的顺利很快便结束了,这种苏景令人仿照现代□□制作的臭瓶因此时技术缘故,时效实在太短,而且远远达不到后世同时能刺伤人烟与延缓大脑中枢反应的效力。   刺客们个个身强体健,恢复起来更比寻常人快得多,他们一感到有人坐在马上冲走,立刻不依不饶涌上来围住,甚么都顾不得了。   一直在道口镇守的一名高瘦黑衣人眼见在白雾中有人冲出,立即抢过手下的弓箭,奋力拉开,连射三箭!这三箭环环相扣,一箭紧追一箭,头尾相接,中无间断,竟是少有人能射出的连珠箭。   坐在马背上的弘昐感觉到后面劲风袭来,尽管被颠的七荤八素,吓出一身冷汗,还是凭着本能趴在马背上,牢牢抱住马脖子。   只是他不知此乃连珠箭,第一箭擦过头皮后,下意识就想坐直身子。   “趴下!”危急关头,正与路口人厮杀的苏景足下一点,跃至弘昐身后,右手长剑挥出,将后面两箭拦腰斩断。   “好身手!”先前射箭的黑衣人见到苏景的轻功,眼前一亮,用闷沉的语调道:“再试试我这七星连珠箭!”   他再次拉弓,却是令三名手下手持长弓,他则运足气息,脚下迈出怪异的步伐,整个人如同陀螺一般快速轻盈的转动。   只听空中传出三声犹如筝弦的响声,三张长弓以追星逐月的速度连连催发,一眼望去,箭雨如瀑落向苏景,伴随的是因急速而产生出的破空气音。   这一次催动,显然也耗尽黑衣人的体力,他收力回身,无力的跌坐下来,被一名手下扶住了。   “我倒要看看,大清第一高手,连孙先生都胜不过的端贝勒,如何处置我这三月七星连珠箭!”   话音才落,就见苏景纵身一跃,身体弯成一个诡异的半圆,在半空左右闪动,躲开了十四只箭。随后他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剑舞出一片密不透风剑光,组成一道扇影,将剩余从上左右来的是十三只箭全部斩断!   黑衣人见此不由睁大眼睛。   寻常人躲箭阵,不是避开,便是用刀剑将之挥落向其余的方向,这位端贝勒,竟然能在连珠箭的速度下,精准的将每一只箭都斩断为两截,这着实可怕!   只是……   黑衣人眼看这最后一枝比起之前速若雷霆明显慢了许多的箭,嘴角翘了起来。   这一枝箭,他对准的可不是这位端贝勒,而且,有意放轻力道,使之慢了两步。   果然,这一枝箭,苏景没能躲过去,因为这一枝箭对准的是已经越跑越远的弘昐。   虽然身下坐骑一直在跑,但因不断有人阻挡,弘昐和那些侍卫的速度着实不快,加上马背上不是原本的主人,马儿通灵,也有些不甘不愿。   黑衣人这一箭,对准弘昐后背,其势越来越急,苏景发现要去阻挡时,刺客们竟又射了几箭过来,以致苏景完全抽不出手。千钧一发之际,苏景脑中飞快衡量一番,跃上半空,左肩往前顶出,将这支原本该射到弘昐的箭用自己的身体拦了下来。   “贝勒爷!”   “大哥!”   这是苏景在一波又一波如同浪潮一般的刺客攻击下第一次受伤。眼见苏景受伤行动不便,石荣等人像疯了一样拼命砍杀试图冲过来,弘昐则要打马回来。   “走!”苏景喝住弘昐,冷冷将箭拔出,按住伤口,冷静的继续与刺客们厮杀,阻挡射来的箭羽。   “大哥。”弘昐看着苏景伤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眼圈通红,勉强忍住眼中的湿热,咬牙道:“快走!”他此时心里已无之前那些小心思,而是打定主意,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一定要赶回京城向阿玛报信后再死!   为了大哥,他一定要活着回京!   “来人了,来人了!”何妙兰站在高处,用纳喇绛雪的千里镜紧张的注视着道路上的情形,“是,是……是个血人!不不不,”何妙兰咳嗽一声,道:“是个受了伤的男人,后头还有人在追他。”   一旁在指挥着家里护卫们放狼烟的纳喇绛雪听到这话,赶紧过来拿过千里镜,“是王府的三阿哥!看样子端贝勒他们情形不妙。”   纳喇绛雪本来是带着何妙兰和家里的下人追何正望他们,她们是坐马车,纳喇家的马又不如王府的好,越追距离越远。两人被颠的受不了,那马还累的呼呼喘气,他们就坐下来寻了地方歇一歇。   这一歇,纳喇绛雪就看出何妙兰脸上忧色渐增,心里的疑惑也逐渐加大,可她出于对何妙兰的信任与姐妹之情,一直没有追问。谁知就在护卫们牵马去喝水的时候,竟发现那条从山顶流下来的小溪已经变成红色。   护卫们觉得不对,回来告诉纳喇绛雪,何妙兰当时就从地上窜起来,要立即追上去。到了此时,纳喇绛雪不能再装聋作哑了,而何妙兰值此形势,没有再隐瞒,只是也不敢全然说真话,便对纳喇绛雪半真半假道她前些日子偶然听一堆人在茶楼说起对端贝勒的不满之处,道端贝勒活着就是祸害,回去后便连这几晚上做了噩梦,梦见端贝勒被人刺杀,身受重伤。   纳喇绛雪当然看得出何妙兰仍然有所隐瞒,不过这会儿不是追问的时候,她压下要追上去的何妙兰,情知她们过去便是送死,一面令护卫赶紧回京送信,一面将吴熙慕送给她的千里镜拿出来。   这一看,她们便知道前面的确出事了,只是这千里镜也不算多好,看不清人脸,只能看出有人在打斗。   既然事情被遇上,纳喇绛雪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哪怕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从耿氏身上,纳喇绛雪早已学会一个道理——身处上位的人,是最会迁怒的。   正如耿氏恼怒与自己的阿玛,自己的玛麽,却无法报复,便将怨气全放在自己和姨娘身上一样。当今天子,坐拥天下,一旦心爱的皇孙被人刺杀,雷霆震怒之下,谁知他会不会迁怒一切与此有关的人?   所以纳喇绛雪绞尽脑汁,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尽快将信息传达进京,她深知,按照千里镜中的情形来看,端贝勒怕是等不到人送信回京再带人过来了。   “也不知道我额娘有没有明白的意思!”何妙兰其实早就将自己的梦告诉过纳喇氏。但她同时也能看出纳喇氏当时的半信半疑,事关重大,何妙兰实在没有把我纳喇氏会按照她之前嘱咐的,一旦得了端贝勒突然出京的消息,就立即去佟家告诉舜安颜和岳兴阿。   至于岳兴阿和舜安颜是否可靠,这一点何妙兰倒不怀疑。要知道前世的时候,端贝勒还是端郡王,舜安颜与岳兴阿就已经成为端郡王两大心腹,两人还被万岁亲自划分到端郡王代天子而领的正白旗下成为佐领。这一世,因她插手的缘故,岳兴阿比之前还更早投效,这样的人都信不过,她也没其余的办法了。   “先想法子把三阿哥救下来。”纳喇绛雪知道何妙兰的意思,不过正如她没法将希望寄托在自己派回去送信的人身上一样,她也没办法完全指望纳喇氏突然就忽略一切,重视起何妙兰毫无来由的噩梦。   该做的她也做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眼下,能救一个是一个。   “怎么救啊?”何妙兰小声的犹豫道:“你带出来的这些人,身手可是一般。”   京中太平,虽大清一直有天地会与郑家正乱,但杀纳喇绛雪这样的闺阁女儿也是毫无作用,大盗等是不敢流窜到京城的。纳喇绛雪带出来的这些人,与其说是保护她们的安全,不如说是摆个场面,也谨防有些不开眼的人冲撞坏了她的声誉。   这样的护卫,拿去对付升斗小民可以,要用来对付刺客,真是送上门的肉包子,去一个没一个。   纳喇绛雪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看着周围护卫们惧怕的脸色,她抿唇想了想,让人赶紧煽火,把马车里备的炭炉抬出来,将放在上面的茶壶里的水烧开,同时把存的炭全部烧红。   “快!”   护卫丫鬟们拼了老命,很快将一个炭块烧的通红,三壶热水也备了起来。   “拿着!”纳喇绛雪把马车里所有装差的,装果子点心,甚至是首饰匣子都腾出来,看着弘昐的马跑近,将滚烫的开水分别倒给丫鬟和何妙兰,又让护卫们一人揣着一兜热炭,藏在路边的草丛。   等弘昐的马一过,纳喇绛雪抓住机会,一个泼字,木炭热水便朝后面几个追杀的刺客身上全部兜头砸下!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这章写的很纠结,删了又删,老公还一直嘲笑我,剩下没补完的明天继续发大章。 ☆、第86章 清圣宗   “啊!”   正全力追杀前面弘昐的刺客们没想到竟有人藏在路边,这一下泼个正着, 加上马儿吃痛受惊, 将他们全都掀翻下来,马蹄一顿胡乱踩踏。眨眼之间, 追杀弘昐的刺客就全都躺在了地上。   “捆起来,快!”纳喇绛雪手里拿着块石头, 朝一个侥幸避过马蹄踩踏还捂着脸呼痛的刺客头上狠狠一砸,趁着这些刺客还没回过神, 赶紧令手下的护卫将人全都绑起来。   “捆, 捆起来?”何妙兰望着纳喇绛雪,结结巴巴道:“这, 要不就全都……”毕竟是闺阁女子, 杀人二字还是轻易说不出口。   当然要捆起来, 不留一两个活口到时回京, 倘若有心人胡言,她们这些救人的反而说不清楚了。   纳喇绛雪没将自己这点小心思说出口, 小声道:“咱们快去看看三阿哥。”   “对。”何妙兰回过神儿,走到逃过一死趴在马背上呼呼喘气的弘昐身边,用手指头戳了戳,发现弘昐没反应立即吓了一跳, 赶紧摇着弘昐胳膊大声道:“三阿哥,三阿哥,您没事罢?您怎么了,好歹说句话啊,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你再摇,我就真要三长两短了。”弘昐自幼体弱,被人一路追杀,拼命赶路。这会儿正暗自平复呼吸,被何妙兰猛不丁这么一晃,好悬没背过气。   他抬起头,被汗水模糊了的视线中出现一名小姑娘清秀的面庞,愣愣神,心知此时不是关切这些的时候的,他道:“你既然认识我,当是京中贵女,你是哪家的?”   “我,我……”何妙兰下意识道:“我是何家,我阿玛是何正望。”   “何正望!”弘昐大吃一惊,又看了一眼何妙兰,急道:“前面出了事儿,我要回京报信,你们也赶紧折回京去罢。”   说罢不再多言,一扬鞭朝前头冲,弄得站在边上的何妙兰吃了一肚子灰。   “呸,呸。”何妙兰吐了两口,没好气道:“这赶甚么赶啊,就看他那跟个纸片人似的模样,还想回京报信呢。”   纳喇绛雪面色发沉,从弘昐的急切中她已然判断出普宁寺山脚下情形不妙。若非如此,这位雍亲王府的三阿哥如何会性命都顾不上,只是略一缓气就要继续赶路,甚至连与她们说两句话都不肯耽搁。   端贝勒若果真出了事,自己的舅舅,倚仗舅舅才在家中有了清静日子过的额娘,还有在雍亲王府做伴读的灵宝……   “快,将马粪都搜集起来点燃。再有……”纳喇绛雪朝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木一望,再看看山脚下即将收获的田地,咬牙道:“将咱们马车上的香油拿出来!”   “绛雪,你,你要干甚么?”下意识的,何妙兰觉着有点怕。   纳喇绛雪一字一顿,缓缓道:“放火烧山!”   舜安颜与岳兴阿带着各自的心腹侍卫才一出城门,就看到城楼上值守的兵士们在议论纷纷,一抬头,便见到远处滚滚浓烟直入云霄,天上的云彩一团团被映成了血红色。   “是普宁寺的方向!”岳兴阿望着那半边通红的天空,一扭头目呲欲裂道:“快!”   “你先带人走!”舜安颜久病未愈,当此关头也顾不得岳兴阿会不会与自己抢功,若人死了,他们这些才投效过去的人全都只能是过。   见岳兴阿带着两人的人手疾驰而去,舜安颜对楼上值守的城门领道:“我乃和硕额驸舜安颜,请大人速去雍亲王府禀告王爷,端贝勒被人行刺,请王爷速速带兵前往营救端贝勒!”   这日值守的城门领恰好是上回让陈文敬带着纳喇绛雪放信鸽出城那一个,后来趁着时机给四爷送了两回礼,便算正式白哉四爷门下。此时听舜安颜如此说,差点没栽到地上。   “额驸,这等大事您可不能信口胡言啊!”   “你难道没瞧见那半边天都烧红了?”舜安颜沉下脸道:“我已告知过你,去不去王府,你自行决定罢。”   说完不再停留,打马便走。   这城门领犹豫许久,最后心一横,亲自骑马赶往雍亲王府。   其实不用他报信,四爷乃至宫中的康熙都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京畿何等重地,发生山火这等大事,见着的人立即就速速报了上去。   康熙之前不以为意,令梁九功去打探清楚是何处。须臾,梁九功满头大汗的回来,跪在地上道:“万岁,是,山火发生处乃是普宁寺的方向,下面的人回报,像是有人还放了狼烟。”   “甚么!”康熙陡然站起,一碗滚烫热茶掀翻在折子上也顾不得,“你说是哪儿?”   “普宁寺。”梁九功看着康熙面色似是已有些狰狞,战战兢兢道:“阿克敦大人正在外头候见。”   连阿克敦都来了,康熙哪还不知道事情严重到甚么地步,他暴怒道:“还不快让他进来!”顿了一顿,又道:“宣步军统领,领侍卫内大臣,还有八旗护军统领,让他们立刻给朕滚进宫!”康熙一手压住御案,控制住头脑一阵阵袭来的晕眩,勉力接着道:“再让人去雍亲王府,告诉老四,让他立即入宫!”   “是。”梁九功眼见康熙几乎是从齿缝中迸出这些话,连滚带爬的忙出去办事。   至于阿克敦,才一进来,康熙就道:“你立即带着朕的令牌,调护军营、骁骑营兵马前去普宁寺。记住,让你的亲信领兵,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弘昊给朕平安无事的带回来!”   阿克敦接过调兵的令牌,双手一抱拳,郑重道:“奴才领旨!”   等领侍卫内大臣等屁滚尿流入了宫,兜头迎面而来的就是康熙砸过来的一个砚台,随即康熙连下五道圣旨。   第一道封锁京畿,调动京营精锐,将已开府的诸皇子府全部封禁,其余诸王府,国公府等亦不得随意出入。留在京中的蒙古人,不论部族贵贱,俱留屋中,违令者当即处斩!   第二道,封闭咸安宫,不许太子宫中哪怕是一条狗出来,更不得有人探视。   第三道是康熙下给四爷的,让其立即亲自带人去封了乌喇那拉家。   第四道令御医立即去城门守候,第五道,则是令梁九功关了后宫并安抚太后,然后立即调动人手审问后宫太监宫女。   作者有话要说:  头晕很严重,因为伴有贫血与颈椎的问题,老公很生气,我去山上住了一段时间,身体感觉好多了。今天先更一章短的找找以前的感觉,明天更大章,耽搁太长时间抱歉啊。 ☆、第87章 清圣宗   “主子。”石荣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迫到面前一人斩为两段,满面血污的凑到苏景面前。   苏景面色沉沉从眼前满地尸首上扫过, 抽回长剑, 淡淡道:“让我们的人都退下!”   石荣知道苏景打算干甚么,脸上显出一丝挣扎, “主子三思。”   “三思?”苏景冷笑道:“此时,你让我如何三思?”   “奴才明白了。”   眼前这些刺客如叠浪涌波, 层层逼近,哪怕杀的尸山血海, 也绝不肯往后退半步, 看样子今日是横下一条心要置主子于死地。既然到这个地步,确如主子所言, 没甚么好琢磨的了。今日, 不是这些刺客死个干净, 就是他们陪着主子一道下黄泉地府。   “退!”石荣一抱拳, 目色骤变,右手往上一举, 气沉丹田暴喝一声,“列阵!”   所有从扬州跟随来的护卫们听到此言,立即齐齐收手朝石荣站立的地方退来,哪怕背后仍有刀锋箭雨逼近也毫不在乎。   “拔剑!”   唰!   所有跟着苏景一路从扬州到京城, 自一名富商公子护卫变为大清王府侍卫的护卫们面无表情,排成三列拔出藏在腰间,之前无论遇到何种情形都绝没动用过的一柄短剑。   这短剑十分奇怪,只有普通长剑的一半长, 且刀刃极厚,看着像是未开封一般,剑身亦不似寻常的剑乃精钢铸造,能在日头下反射出白光。这短剑的剑身,乃是乌青之色,一□□,尚未见血,就让人感觉到一股幽幽寒气。   拔出剑的护卫们,对前面扔在拼死与刺客们搏杀的情景充耳不闻,他们将短剑横在胸前,齐齐朝苏景望去,显然是在等待苏景的号令。   “今日我爱新觉罗·弘昊对天盟誓,若得诸君护卫,侥幸逃得一死,必为自身血今日之耻,必为诸君报今日血海深仇,凡与今日之事有关者,无一能活。诸君父母妻儿,弘昊代养之!”   苏景右手持剑柄,左右握剑身,发力一折,涂满他鲜血的剑身变作两断。   见此情景,跪在地上的护卫们一手撑地,一手按在膝上,垂头齐声道:“奴才等死而无憾,惟愿主子福泰安康,立万世基业!”   “服药!”望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脸,石荣两腮剧烈抖动,虎目中已满是泪光。   听见这两字,护卫们整齐划一起身,扭开剑柄,倒出一枚乌青的药丸,互相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将药丸吞到腹中。   “兄弟们保重!”石荣等几个没有服药也未腰藏短剑的朝着这些昔日的兄弟用力一抱拳,随即不再多言,上去将陈侍卫等少数几个还活着的王府亲卫带着且战且退到苏景身边。   片刻后,服过药又在身上各处划了无数道口子,浑身浴血的护卫们冲入战场中,排成三列,无视周遭一切袭来的武器直往前行。   “他们的血有毒,剑也有毒!”   “退开,退开,快退开!”   之前刺客们尚不清楚这些护卫是在做甚么,为何就这样无遮无挡的前行,刀劈也罢,剑砍也好,甚或是箭头射过来,这些护卫就像是木偶一般,咬牙硬撑着。行在最前头的一名护卫,身上扎了十几个窟窿,可他身边的两名高壮汉子随即将此人搀扶住,拖着往前继续走。凡有人袭击而来,这些护卫剑刺也好,手抓也罢,甚至有人拼着胸口挨上两剑,也要靠近对方,用牙咬,用手抓,俨然一副不要性命的打发。   但只是眨眼之间,他们就明白这些人在做甚么了。   因为每一个被这些护卫靠近或沾染上这些护卫鲜血的刺客,很快就发现自己全身浮起一个个血泡,接着手足发麻,口足不畅。   “这是甚么毒,怎会如此厉害!”之前射箭的黑衣人眼看自己带来的兄弟一个个倒下去,情急之下不禁要亲自奔到中间,却被左右拉住。   “去不得,公子千万不能过去。”   黑衣人让左右一劝,没有固执己见,朝站在山崖边目光漠然的苏景望去。   苏景目中一片死寂,冷冷望着不断倒下的护卫们,听他们死前昂然大笑,慷慨而歌,听石荣等铁铸一般的人已抽泣哽咽,他的心却如冬月中的冷泉,无风无浪,无物无己。   察觉到对方遥遥透过来的目光,他猛然回头,见那黑衣人似乎有些怔忡,他勾唇轻轻一笑,抬起扔在流血的右手,朝着喉间平平一划。   此乃割喉礼!   黑衣人被这一笑惊得倒退两步,扶住身边手下的臂膀才勉强踉跄站稳,只是胸口仍旧如同被巨石一般,只觉难以喘息。目光再移向仍在拼杀的场中时,不祥之感顿时袭了上来。   她的预感很快成真。   随着护卫们不支之人越来越多,刺客们又有防备,不肯近身接触,场中形势渐渐又有改变。不过此时原本的刺客泰半已被这剧毒弄的身死,剩下虽是万中无一的好手,但也只有聊聊二三十人,且这二三十人还分了派系,看起来并不互为统属。不仅如此,这些人带来的弓箭都已用尽,若苏景无事,这些刺客此时多半已经退去。可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眼看大清的武勇第一的端贝勒身负重伤,他们又如何肯罢手。   这些身带剧毒的护卫已然气息奄奄,就算是耗,也能耗的他们流血而亡,身受重伤的端贝勒同样如此,得不到救治,亲卫力竭,顶多撑上一个时辰,他们一拥而上,就能杀了这大清未来的江山之主!   所有刺客皆作此想,虽隔得远,却无一人远遁逃命。但很快这些试图围困的人都化为了模糊的血肉。   一名为首护卫左右看看,发现兄弟们都已倒下,仰天发出一声咆哮,从怀中掏出一枚石荣之前所给的□□,半跪在地,趁着刺客们聚拢上前查看他生死的时候,猛的一拉引线。   轰然一声作响,这名护卫与周遭兄弟的血肉化为毒弹,掉落在所有刺客身上,很快就将这剩下的三十来名刺客尽数毒倒。   “怎么会这样!”黑衣人之前为查看形势,站的近了些,千钧一发之时,是他贴身的两名手下挡在他身前,让他不至沾上毒血。   他歪歪扭扭的站起身,看向苏景,目中说不出是恨还是怨,冷笑道:“大清的端贝勒,竟会用如此毒辣之法杀敌!”   苏景目色冰凉的望了他一眼,显然不愿做口舌之争,只吐出两字,“拿下这名活口。”   “是!”   “休想!”   眼看石荣等人逼近上来,黑衣人最后朝苏景看了看,随即从怀中个掏出一个药包往半空扔出,顿时处处烟尘。   “是石灰!”   浓雾缭绕中,早就是强弩之末的石荣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仅剩的一名刺客坐在不知何时窜出来的一匹骏马上疾驰而走,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踪影。   “主子,奴才等……”石荣怏怏回去,才一拱手,就见到苏景闷咳两声,口中吐出两团黑血跪倒在地上。   “贝勒爷!”   “大阿哥!”   所有人顿时一拥而上,再也顾不得其它。   之前苏景虽受伤,可一直表现的悍勇无比,危机之下,其余人也就以为苏景并未大碍,没有深想。后来弘昐逃走,刺客们唯恐弘昐成功报信,一面派人刺杀,一面加紧逼上,最后苏景使出毒人的法子,所有人都看得心惊胆颤,尽管服了石荣分发的解药,可目睹这般惨景,还要提心吊胆站在苏景身前提防四面八方漏网的冷箭,就更无心想多余的。   到了此时最后一名刺客罢手离开,苏景咳血,他们才发现苏景之前挨的那一箭其实极重,伤了脏腑。   “这,这可如何是好!”陈侍卫急的满脸是汗,反手一抹,整张脸都是血污,他眼看苏景不停咳血,衣裳已被不断流出的鲜血浸湿,急道:“刺客虽退,却不知京中何时来人,大阿哥,普宁寺中必有伤药,住持又略同医术,不如奴才等背您上山,先让那住持为您略略包扎伤口止血。”   “不能去普宁寺。”苏景失血太多,面色一片惨白,但语气极为镇定道:“绝不能上普宁寺。”他猛然抬头盯着陈侍卫,冷冷道:“不得派人上山让他们知道刺客已退!”   “大阿哥!”若说之前苏景道不能上山,陈侍卫还觉得是自己猜错了,到这会儿,苏景又重复绝不许上山求助,他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他抖着嗓子看向苏景,小声道:“大阿哥,您可要拿准了啊。”   苏景闭上双目靠坐在石荣身上平缓呼吸,嘴角绽出一丝复杂难言的微笑,却没有回答这一问。   他不答,陈侍卫已然懂了。   想到乌喇那拉氏突然的出府,突然的上香,海霍娜突然的摔伤,陈侍卫只觉茫然。他抬头望向山顶那若隐若现的檐角,心下一片冰凉。   一个时辰后,阿克敦终于带着调集的兵马赶到。哪怕这些兵士久经沙场,但见到这满地的血块以及浑身脓血的残肢,依旧有许多人压不住喉间窜起的呕意,个个憋的一脸通红。   苏景因失血太多,加之重伤疲惫,此时已烧的昏昏沉沉。石荣等人不敢将苏景送上山,唯恐路上有埋伏,也不敢往回走,加上坐骑全失,只能听苏景昏迷前的安排,用凉水为他降温,等着京中来人。   不过他们却没想到竟是阿克敦亲自领兵而来,而且来的如此之快。   看到苏景的伤势,阿克敦不敢耽搁,虽知马背上疾行对苏景伤口不利,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令人用随身携带的刀伤药将苏景伤口紧紧的包扎好,尽量减少出血,然后一路由兵士护卫着,狂奔回京。   路过雍亲王府之时,阿克敦只是一顿,想到石荣所言的不能上普宁寺之语,他目光陡然一沉,望着那王府牌匾哼了哼,就举起康熙所赐的令牌,带着苏景直入宫中。   太医院医术最高明之人早已被康熙下旨召入宫中等待,得知苏景受了重伤,康熙立即令人将苏景早前所制那几枚吊命的药丸取出一枚,亲自给苏景喂到口中,再令太医细心诊治,更下了严令,若苏景有事,所有太医,皆诛九族!   太医们看到康熙脸上从未有过的杀气腾腾之色,不敢再如平日一般磨磨蹭蹭久绝不下,个个拿出看家本领,治外伤的治外伤,针灸的针灸,更有太医亲自煎药掌控火候,防人下毒。康熙亦停了朝会,亲自坐镇乾清宫偏殿,如此忙碌两日两夜,苏景的高热终于降下,稳住了伤情。   亲耳听到太医以全家人头担保苏景已度过危机,两日未曾合眼的康熙方觉一阵阵头晕目眩。他本就上了年纪,身体多病痛,近些时日被苏景调养过好了些许,没料又乍然听闻苏景遇刺的消息,之前全是勉力硬撑,这会儿骤然松懈下来,顿觉周身无处不痛。   “汗阿玛……”站在边上的四爷见此,抢在梁九功前头搀住康熙。   这会儿见到四爷,康熙就说不出的失望,尽管他明白此事与四爷算不上又甚么大干系。可乌喇那拉氏能顺利出府,顺利联系上刺客,顺利安排下这一场杀局,让康熙对四爷,实在是有些失望,当然更多的,仍是迁怒。   四爷这两日过的也是心力交瘁,一面担忧苏景情形不妙,一面忧虑此事上康熙如何看他,还要考虑王府之中,乌喇那拉氏该如何处置最妥当,这会儿再见到康熙毫不掩饰的目光,顿时跪在地上讷讷无言。   康熙负手朝服药后睡沉了的苏景看了看,淡淡道:“随朕出来。”   四爷无声站起,随着康熙来到旁边的书房,复又跪了下去。   “老四,你着实让朕失望!”   四爷心头俱颤,不敢言语。   康熙似乎也并不想让他自辩,就着梁九功端上的茶水服下一枚醒神的药丸后,缓缓道:“弘晖骤发暴疾后,朕将弘昊强留在宫中,你入宫来替弘晖谢朕赐药之恩那日,朕对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儿臣记得。”   “你记得?”康熙反问一句,随即笑了起来,“朕看你,是没将朕说的话放在心上。”   四爷大惊,忙道:“汗阿玛,儿臣……”   “朕告诉你,乌喇那拉氏多年位居正室,心高气傲,早已将你的雍亲王府看作弘晖囊中之物,必容不下有人将弘晖取而代之。朕还告诉你,昔年朕为你选中乌喇那拉氏为正妻,乃是看重乌喇那拉氏的生父费扬古,当年费扬古乃满族有功之臣的,作战骁勇。可乌喇那拉氏一族却也只出了这么一个费扬古,乌喇那拉氏家后继无人,乌喇那拉氏性情必然更添几分固执。可这些,你都没听进心里。在你看来,乌喇那拉氏不过后宅女子,你必然拿得住她。”康熙叹了一口气,目中忽然添了几许萧瑟,“老四,你是朕的儿子,你给朕添了一个弘昊,朕,不想你走朕曾经走过的路。”   小看女人,尤其是小看失去骨肉希望的女人,必然会付出你承受不起的代价。   就像当初的孝懿……   曾经如此温婉良善,到头来,做出的事简直让他这万里河山的主人都为之心惊胆颤,而且,她一瞒,就瞒了将近二十年。   听到这番话,四爷有些无措的看向康熙,前面的话,他能明白,后面的话,他是真明白。   康熙看着四爷神色,只是笑笑,摆摆手道:“罢了,你不明白,倒也好。”旋即话锋一转,“乌喇那拉氏,你打算如何处置。”   四爷一愣,随即低下头,将面容藏在阴影中,殿内回荡起他沙哑的声音,“她久在病中,算算,也没多少时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思如尿崩,奈何有监工。写半个小时就要起来走走,十点了,黑面神在边上盯着,不敢再写,就这么多,大家晚安。 ☆、第88章 清圣宗   “久在病中……”康熙品了品这四字,笑的有些玩味, “老四, 若是之前的朕,当以为乌喇那拉氏病的是时候。”   四爷心头咯噔一声, 抬头正好对上康熙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犹豫片刻试探道:“汗阿玛的意思, 是……”   康熙端起茶,吹了吹上面的浮沫, 轻轻道:“按律处置罢。”   按律处置……   病逝也好, 按律处置也罢,乌喇那拉氏这一回其实都逃不脱一个死字!   纵然直到现在, 康熙和四爷都没拿到乌喇那拉氏与刺客有关的确实证据, 但在皇家, 有些时候, 恰恰证据是最不必要的东西。   或许四爷还会顾忌少年夫妻之情,但对康熙来说, 不过是儿子的一个女人罢了。哪怕是正妻又如何,这大清等着给皇子,给亲王,乃至将来继承江山之人做正妻的多得是。既然乌喇那拉氏毫无心胸, 想不明白,那么,脖子上那颗脑袋,就成了多余的东西。   但纵然四爷也觉得无法再忍受乌喇那拉氏, 可在康熙说出这句话之前,他从未想过按律处置自己的发妻!   不是舍不得一个女人,而是舍不得自己的儿子,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亦舍不得自己的名誉!   乌喇那拉氏病逝,依旧会是雍亲王府的王妃,她的儿女,是原配正室嫡出。可若按律处置,将罪名公告天下,乌喇那拉氏必然会被夺去身份,贬为罪人。到时候弘晖与海霍娜,会从王府身份最高的嫡出子女,变作连庶出都不如。   如若从未得到就罢了,可得到再失去……   身份变幻的滋味,四爷曾经尝过,正因为有切肤之痛,他不愿意再让弘晖他们经受这些。   可说出这话的人是君父,是万岁,是天子!   四爷手中冒出一阵阵的汗浆,随着时间的过去,听到上首传来有节奏敲打桌案的声音。四爷数次欲张口答应,话到嘴边,又滑了回去。   半晌,四爷艰难的给康熙磕了个头,可惜还没开口,就被康熙骂了回去。   “老四!”康熙耐心用尽,始终等不到四爷妥协,将手中端着的茶盅一扔,怒气终于浮了上来,哼道:“朕为何宁可丢弃颜面,也要按律处置乌喇那拉氏,你果真想不明白?”   “儿臣……”四爷张了张嘴,不知该说甚么。他不明白么,他当然明白!   “朕看你心里一清二楚,不过倚仗弘昊那孩子重情,所以想让他生生吃下这个闷亏,今后继续照拂弘晖,看顾海霍娜罢了!”康熙忽然用力一拍面前的桌案,指着四爷怒骂道:“你妄想,朕还没死呢!”   “汗阿玛!”四爷被这话吓得不轻,脑门上全是冷汗,当下连连磕头道:“汗阿玛,儿臣……”   “朕不想再听你那些废话!”康熙自己行事偏心,但当自己偏心的人又被别人偏了另外一方的时候,他就更理所应当觉着自己应该朝偏爱那一头多偏一偏。何况乌喇那拉氏竟敢在京中与人勾连刺杀弘昊,他选定的储君,这不啻于在康熙脸上重重扇了一个耳光。作为一个年幼即位的君王,所有敢挡在他前面的绊脚石都给他削成了齑粉,一个儿媳,更不会例外!   将一个折子砸到四爷的头上,康熙满面都是怒色,站起身负手在桌案前来回走了两圈,道:“你自己看看这折子,这回刺杀弘昊的刺客,里面有天地会的余孽!为了刺杀弘昊,这些人简直无法无天,竟敢与意图颠覆我大清江山的反贼联手,乌喇那拉氏如此丧心病狂,你竟还想保住她的身份,让她风风光光葬入皇家的陵寝,将来再与你合葬享受弘昊的祭祀不成!”说着话音一顿,“若你果真如此想,那弘昊这个长子,你不要也罢!”   说此话时,康熙狭长的眼中陡然升起一抹狠意,恰巧被听到最后一句惊到了的四爷看到,顿觉一阵入骨凉凉意袭来。   四爷知道,康熙这话,不是虚言。若他再继续维护乌喇那拉氏,他也许,真会失去寄予厚望的长子,甚至失去……   他不敢再往下继续深想,将额头抵在手背上,重重道:“汗阿玛的意思,儿臣明白了。”   “明白便好!”见四爷终于妥协,毕竟是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康熙没再多言,嗯了一声,从桌案上拿出早就拟好的圣旨,吩咐梁九功递给四爷。   “皇家毕竟不同,当初是朕看错了人,此时休妻也当有朕一封圣旨。”   薄薄一张丝绢,捏在手里犹如千斤巨石,四爷攥了攥拳头,冷静道:“儿臣明日一早便将折子呈给汗阿玛。”   这休妻,不是甚么光彩的事情。让康熙这做公公的勒令下旨休妻更有损康熙的威名。故此,康熙下的这道旨是‘准许’四爷休妻,而四爷,自然要补上一道乌喇那拉氏罪恶滔天,请天子恩准他休妻的旨意,如此方才周全。   “你先回去罢。”既然四爷颇有眼色,康熙心中满意,想到弘晖,毕竟是爱新觉罗家的血脉,若无意外,百年之后按照嫡出的身份,少说也是个亲王的爵位。谁能想到……就如他当初没想到会于胤祍……   可世间事,很多时候本就不在人的掌控之中,就算身为天子,亦是如此。   思及往事,康熙不免缓和口吻,劝了四爷几句,“老四,别怪朕心狠,你当明白,此次乌喇那拉氏行出如此手段,不管弘昊弘晖是否愿意,他们兄弟俩,今后必然成为陌路。按律处置了乌喇那拉氏,废黜弘晖嫡出的身份,以他现在的状况,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桩好事。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四爷此时已冷静下来,自然明白康熙说的乃是实情,不过他也知道,若是别人遇到这等事情,康熙必然会以皇室颜面为重,至于两个孙辈之间今后的争斗,眼前这位万岁,不会放在心上。   “儿臣明白。”   “那便好。”康熙知道四爷心里必还有几分痛惜弘晖,不过如果连亲儿子都不疼爱,他还能相信眼前的老四是真心敬重君父?   “你回去罢,弘昊就留在宫里养伤,你每日进宫探望就是了。”   四爷这时候也没想过要将长子接回去,这会儿到了快要关宫门的时辰,他闻言便给康熙行礼告退。   回了王府,还未下马,苏培盛就一脸菜色的迎上来。   见到苏培盛这副模样,四爷心里略有些底,“可是福晋有事?”   “是。”苏培盛觑着四爷的脸色,跟在大步往前走的四爷身后小声道:“正院那边的人来回报,道福晋一直说要见您,这两日都未曾进食饮水,苏嬷嬷,苏嬷嬷道要请个太医,这,奴才……”   “请太医?”四爷在书房站定,冷笑一声,推开要来服侍他更衣的婢女,将放在圣旨的匣子拿出来摸了摸上面刻着的纹路,淡淡道:“你带着这匣子,随本王去正院。”   住在东院的李氏,从听说四爷出宫回府后去了正院开始,就一遍遍的遣人在外头听消息。   这会儿整座京城都像是坐在火山上,更别提雍亲王府,李氏也不敢过分,只是这回弘昐侥幸才逃得性命,回府的时候因为力竭,整整发了一日的高烧,将李氏吓得不轻。李氏虽拿不准到底是不是乌喇那拉氏要动手,但她与乌喇那拉氏相争多年,觉着此事必然是与乌喇那拉氏有瓜葛的。思及前尘往事,李氏真是恨不能冲到正院去将乌喇那拉氏活撕了,哪怕最后自己偿命呢,至少几个儿女的安危有了保障。   但乌喇那拉氏被王府侍卫接回府中后,就受了刺客惊吓,四爷还派了好手守在正院外,尽管四爷后来一直在宫中,可李氏也不敢跟四爷的亲信侍卫对上去硬闯正院。这两日一直抓心挠肝的,这会儿又如何忍得住。   可她等啊等,等到月上西斜,没等到乌喇那拉氏继续暴病的消息,却等到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答案。   “你,你,你说甚么,你再说一遍。”李氏一手撑在桌上,瞪大眼睛望着眼前来回禀消息的丫鬟。   别说李氏不信,打探消息的丫鬟也不信,可由不得她不信。   “侧福晋,是真的,王爷将福晋给休了,而且,而且听说王爷连万岁恩准的圣旨都带回了王府。”   “休了,休了……”李氏两眼发直,喃喃重复几遍,冲上去拽着丫鬟的衣襟,“福晋真被休了?”   “嗯。”丫鬟重重一点头,脸上犹带着几分惊吓,“不仅是休了,奴婢还,还听说……”   “听说甚么?”李氏捏着帕子,紧张的追问。   丫鬟往前行了两步,声若蚊蚋道:“奴婢听说王爷下令,立即将福晋送到刑部!”   “刑部?”   这简直比之前听说乌喇那拉氏被休更让李氏吃惊,她陡然拔高音量,“你没弄错,不是宗人府,是刑部?”   宗人府关押处置宗室,说是关押,但宗人府的处置和牢房,那跟刑部可是大大的不同,至少比刑部那种地方要好多了。   李氏生父只是个小小的县令,不是甚么著姓大族出身,她对关押罪犯的牢房,比一般女眷更清楚。   “是刑部,奴婢也以为听错了,可苏公公说,既然已经不是福晋,自然是没资格去宗人府的。”   听完丫鬟这一番话,李氏先是闷了片刻,接着便拍着桌子大笑,“乌喇那拉氏,你也有今日,你怕是以为王爷这次为了脸面,顶多赐你一个自尽罢,谁想到……我倒要瞧瞧,等你成了罪人,比奴才都不如,你那一儿一女,又会如何?你乌喇那拉家,又会如何!”   说着说着,李氏脸上的狠色却又慢慢收了起来,摸着自己已然衰老的面颊低声道:“说到底,还是我生的孩子不得王爷的心。”   所以当年她的孩子接二连三被暗算,以致兄弟几个都不算壮实,弘昐弘昀还几次差点夭折,可王爷心知肚明,就是不开口,依旧让乌喇那拉氏风风光光做着嫡福晋,依旧将弘晖当作这王府的继承人栽培。   这一回,她原本以为王爷同样会如此行事,谁让弘昐与那位大阿哥最终都熬过来了,可没想到……   一想到自己生的儿子连命都没亲兄弟宝贵,李氏真不是该喜乌喇那拉氏对苏景的动手,还是该怒乌喇那拉氏对苏景的动手了。   “额娘。”弘昐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前,静静走过来用帕子替李氏擦了擦眼角挂着的一滴泪珠。   “你怎么出来了?”见着弘昐,李氏大惊,推着他往回走,“快回去躺着,回去躺着,大夫不是叮嘱过,让你躺着好好歇几天,可别又见了风。”   弘昐顺从的被李氏往回赶。他正在病中,又是这般时刻,李氏顾不得其它,将弘昐小时候住着的院子收拾出来让他住了方便探视,这会儿回到那小小的厢房,弘昐按照李氏的意思躺在床上,看到李氏与闻讯而来的弘昀还有其其格忙前忙后,脑海中不知为何就想起两日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刻。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同父异母,甚至没有一起长大的兄长,为了保住他的性命,硬生生让箭射了个对穿。   接过李氏递上的温水喝了两口,弘昐压下喉咙中的痒意问道:“额娘,嫡额娘,是不是被休了?”   李氏一愣,目光在屋中服侍的下人里梭巡一圈,没好气道:“你还管那狠心的毒妇叫甚么嫡额娘,打你们小时候,她就黑心肝,这回又……”停了停,李氏接着道:“罢了,别提这种晦气的事儿,你好好休息就是。”   弘昐却没听话的住口,他缓缓道:“所以,这次的事,果真与嫡额娘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睡着了,刚醒,爬起来更了。。。。回去继续睡觉,大家晚安 ☆、第89章 清圣宗   想到当日惊险,弘昐犹如处在噩梦中, “为杀大哥, 她,竟和那样的人联手。”   事关天地会, 又无活口。故此虽抽丝剥茧查到些情形,康熙却下旨严令下面的人不许胡言乱语。弘昐亲身经历刺杀, 知道当日危急,他自然不会以为乌喇那拉氏手下能养出那样穷凶极恶悍不畏死的刺客。   此时再一听乌喇那拉氏被四爷明着休弃, 还要送去刑部, 他立即知道这几日自己的猜测没错。那些刺客,根本就不是甚么亲王妃的手下, 更不是乌喇那拉家养的出来的人。   “可她, 为甚么?”弘昐想不明白。   为地位?她已经是亲王福晋。   为爵位?弘晖已经瘫了。   为富贵?王府有的, 从来她都是头一个享受。   又或许, 是为了阿玛。   可正院空寂已久,这些年她从未有过动作。   那, 到底是为了甚么!   弘昐是真的想不明白。   “弘昐。”见到儿子眼中那显而易见的脆弱与茫然,李氏心头一痛,摸了摸儿子的鬓角,柔声道:“你别想那么多, 她,本来就恨咱们。”   “额娘,我只是,只是不信竟有人会恨大哥到如此地步, 大哥对咱们,尽心尽力。”弘昐哆嗦着有些苍白的唇道。   身为女子,也是二十来年的对手仇人,李氏恐怕是最了解乌喇那拉氏的人了。她叹息道:“她要的,不是尽心尽力。”又嗔怪道:“你还担心你大哥,人家养在宫里,万岁守着,太后记挂着,你阿玛一日六七次往宫里跑,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让困在宫里,你呢,连个正经的太医都没得请,还担心人家。”   “额娘!”弘昐脸刷的落下来,“您可知道,当日大哥是如何护我的,若不是为我,大哥原本不会受伤,您还说这样的话。”   “对啊,额娘。”站在边上原本默不作声的弘昀也道:“您又不是没听魏珠说,大哥身上一个大窟窿,到处都是伤口,您还抱怨!”   “成,成。”两个儿子发难,李氏连忙妥协,哄道:“好好,额娘不说了,都是额娘的不是。你们啊,也别在这儿围着,让弘昐好好休息。”   哈宜呼将丫鬟温热的药端来,道:“就是要走,也得先看着三哥喝药。”   正说着,外头哈宜呼贴身的婢女进来,脸上带着点为难,“大格格,三,三格格要见您。”   “海霍娜。”哈宜呼手上一顿,下意识去看了看弘昐。   李氏抢先一步,没好气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别理她,这会儿过来,定是要找你帮忙给她那毒妇求情。那毒妇差点害死你三哥,这小丫头也不是……”   “额娘!”姐弟三人齐齐扬声喊了一句。   哈宜呼头痛的按着额角,无奈道:“额娘,你胡说甚么,不管嫡……乌喇那拉氏如何,海霍娜还是这雍亲王府的三格格,我们的妹妹。”她目色一变,近乎有些严厉的看着李氏,“更是阿玛心爱的小女儿。您,明白了么?”   李氏怔然,半晌点点头,口中含着一丝苦意道:“额娘懂了。”   哈宜呼这才放心,将药碗递给弘昀,让丫鬟带路去见海霍娜。   一盏茶后,得知弘昐还没歇息,一直在等她,心知弘昐要问甚么,进门就道:“她想让我带她入宫见大哥。”   弘昐闷了片刻,语气沉重道:“这,只怕不是海霍娜的主意。”   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得知生母要被送走落罪,最大的可能是抓着身边任何一个亲近的人去寻求帮助,而不是还能理智分析,到底谁能最帮的上忙。   哈宜呼神色复杂,“是,我好不容易把她哄回去后,问过她身边服侍的人,她们说,海霍娜,连阿玛那儿都没去求。”   “方才你过去看海霍娜,太医院的王太医从大哥那儿过来给我诊脉,我听王太医说,大哥已经醒了,大概明日,万岁会允许王府里去几个人瞧瞧。”弘昐垂着头,将面容隐藏在金线银花的罗帐中,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何等神色。   太医才松口,海霍娜就过来了。   伤了腿躺在床上的二哥,奴才们口中暴躁不安,整日寻死的二哥,不得不服下安神药才能稍稍休息片刻的二哥,得到生母被休弃,被送往刑部的消息,没有拖着病体去求见才回府的阿玛,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号,反而安安静静。倒是五岁的海霍娜,找到这东小院来。   ‘大哥,这场刺杀,您果真不知情么?’   眼见弘昐缓缓躺下阖上双目,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模样,哈宜呼张了张嘴,最终仍是甚么话都没说,走出去轻轻关上门。   弘昐的预料出了些差错,苏景虽醒,为稳妥起见,雍亲王府递上去的牌子,还是又隔了三天才得到恩准。   乌喇那拉氏入了刑部大牢,外头议论纷纷,加上这几日不少牵涉到苏景遇刺一案中的人被阖家下狱,除了四爷和太后以及康熙自己,连德妃想见苏景都不行。直到太医道苏景天生体质强过寻常人不少,只要退烧清醒便绝无问题后,康熙又延后三日,方才开始陆陆续续让苏景见人。   苏景被阿克敦带回宫后,康熙吃不准幕后刺杀的人到底是谁,就让苏景一直留在乾清宫的偏殿。得知有人要来探视,苏景就道他挪一挪,不知何种缘故,康熙想了想,仍让苏景留在乾清宫,只是换到后殿,叮嘱梁九功若有人来看望苏景,令其走通往后殿的小道。   得知要见苏景,便要去乾清宫,年氏有些不乐意让福宜跟着去。   她不求儿子在万岁面前露脸,有大出息,只希望几个儿子都能平平安安长大。生在皇家,太过瞩目,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但福宜头一日得知能见苏景,第二天天一亮就跑到弘昀的院子蹲着,弘昀洗漱,他在边上蹲着,弘昀用饭,他还在边上蹲着,两只小手死死拽着弘昀的衣角,有人过去,他就扯开嗓子拼命哭。   见他那副模样,谁还能忍得下心,尤其是才经历过夫妻父子相疑的四爷,此时对福宜这一番赤子之心格外感触,开口道:“让他去罢,总算他还记得他大哥疼他。”   四爷这样一说,年氏哪里还敢说甚么,只得再三拜托哈宜呼与弘昀,求他们照顾着些。   入了宫,康熙似乎也无意见自己的孙子孙女,吩咐人将四爷叫过去,魏珠则熟门熟路带着哈宜呼,其其格,弘昀,弘暦还有弘昼和福宜去看苏景。   “大哥。”   得知不用见康熙,哈宜呼等人先还心里放松了些,可等到一看到披散着头发斜倚在床边养身,面容苍白的苏景,不管之前对苏景有多少真情,或是有多少暗暗嫉羡,此时都不由得红了眼眶。   “大哥。”福宜挣开哈宜呼牵着他的手,哒哒哒跑过去,看着像是想扑在苏景怀里,却又在床边站住。眼睛在苏景身上溜了一圈,看着苏景身上的绷带,那双大眼睛里立即就全是泪水,瘪嘴望天抽泣起来。   一面哭,他一面用多了不少肉的手摸着眼睛,嘟嘟哝哝道:“不能哭,额娘说不能哭,福宜不哭。”   小孩子的泪水,总是最澄净。   这些日子宫里来来往往,见不到他,都要送东西过来,人参灵芝,灵丹妙药,可真心为他担忧的到底有多少呢?   苏景哂然一笑,伸出胳膊,“福宜,来。”   福宜动了动腿,看着苏景身上缠着的绷带,怯怯道:“额娘,额娘说大哥受了伤,不能抱我。”   “大哥没事,过来让大哥看看我们福宜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吃饭。”苏景摸了摸福宜的头,用右手轻轻抱着福宜颠了颠,很快就放下,郑重道:“看样子是认真用了饭。”   “我每次都吃一碗饭,喝一碗汤。”福宜被苏景抱了一下,脸上有了点笑,靠过去小声道:“大哥,你不会死了是不是?”   “福宜,胡说甚么呢!”见到在边上服侍的宫女与太监,尤其是魏珠脸色不好看,再看苏景也沉默下来,哈宜呼忙呵斥了一句。   福宜被哈宜呼一喝,头都不敢抬了。   “没事。”苏景对哈宜呼道了一句,摸着福宜的小脸,轻声道:“大哥怎么会死呢,大哥还要教咱们福宜打拳呢。”见福宜揪着手指头不说话,苏景就问他,“福宜,谁告诉你大哥要死了?”   三岁多的孩子,连生死的含义都弄不明白,身边服侍的人又都是精心挑选过得,年氏更不是那种会在儿子耳边念叨的人,无缘无故,福宜如何会这样问?   福宜左右看看,凑过去附在苏景耳边,“大哥,我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   “好。”苏景配合的微倾身子,放低音量。   “是三姐姐的奶嬷嬷说的,她跟三姐姐说,要是你死了,又没了福晋,往后三姐就会很难过。我问她甚么事死了,她就把三姐给抱走了,不肯理我。”   “海霍娜的奶嬷嬷。”   “大哥,这事儿……”哈宜呼跟其其格都急忙要解释。   见到他们脸上的急色,苏景笑笑道:“我明白。”他一顿,抬手道:“因我手受伤的缘故,这屋里闷热的很,你们别多呆,去隔壁吃些点心,待会儿去慈宁宫陪太后用膳,尽尽孝心。”   哈宜呼跟其其格很听话的带着几个弟弟去了隔壁。   “弘昀,你留下。”   弘昀闻言停住脚步,没注意到走在后面的弘暦朝他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却被苏景眼角的余光察觉了。   “大哥。”弘昀也不知道苏景叫他做甚么,走过去的时候还略有些拘束。尽管眼前的大哥还是一个在养伤的病人,但或许是这里是乾清宫的缘故,或许是旁的,弘昀总觉得眼前的大哥根本一点都不虚弱,相反,还有一种让人比平时更畏惧的威势。   苏景指了床边道:“坐着陪大哥说说话。”又示意魏珠,“带人出去罢,这里有弘昀就行。”   待魏珠令人退出去,苏景接过弘昀递上的一杯温水,喝过一口捂嘴咳嗽了两声,见弘昀还是垂着头木呆呆的模样,不禁道:“弘昀,你是不是以为大哥要问你福晋的事?”   弘昀被戳中心事,不由红了脸,讪讪道:“大哥,我,我……”我了半天,后面的话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你放心。”苏景收回视线,淡淡道:“你我兄弟,大哥岂会为难你。我要知道福晋的事,不会问你们。”   虽说脸上烧的慌,但弘昀到底松了一口气。   在东小院说说不要紧,可在大哥面前说,要他如何说呢。他现在甚至连如何称呼之前的嫡额娘都不清楚。这场刺杀大案还在清查之中,他又是庶子,而且一母同胞的兄长是大哥拼命救回来的,他是真的不知该如何说。   义愤填膺声讨过去的嫡母,还是义正言辞表明一番里面或许有误会。   不管如何,其实都不妥当。   可苏景体贴,弘昀却很愧疚。毕竟眼前的大哥,是救了他同母的三哥。   “大哥,我,外头眼下乱的很,此事有万岁和阿玛做主,您安心养伤就是。”想来想去,弘昀还是觉着自己至少应该表明出他是很关心苏景的。   苏景吐了一口浊气,笑望着弘昀,“你觉着大哥果真能清清静静的养伤?”他说完这一句,见弘昀脸上涨红,收了那点戏谑自嘲的笑意,直接道:“海霍娜,今早缠你们缠的厉害罢。她,可是想见我?”   弘昀苦着脸,“可不是,只是阿玛说不能让她来打搅您养伤。”   “算甚么打搅呢。”苏景口气温和,“她一贯爱撒娇,想见我,并不是甚么大事。趁着天色还早,你替大哥跑一趟,将她接进宫来罢,大哥也想她了。”   “甚,甚么?”弘昀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时候,既然阿玛都做主把人拦了下来,难道大哥不该顺水推舟避开海霍娜,为何还要主动把人接进宫来?   苏景就像半点都没看出弘昀的想法,继续道:“我让石华陪你走一趟,宫门口那些人,不会拦你的。”   “可是,大哥,海霍娜她……”弘昀着急的差点脱口而出道‘大哥你别自找麻烦,你这会儿见了海霍娜,是硬起心肠不理会她,还是心软去帮忙求情,您何必呢。’好在脑子扔在,后面这番话没说出口,只是到底磨磨蹭蹭不愿起身。   “去罢。”苏景在他肩上拍了拍,轻声道:“海霍娜自小养的娇气,她一哭起来就收不住,她还小,许多事情不会明白,我总要让她……”苏景停住话,目中落在远处不知名的地方,缓缓道:“总要让她日后懂事了,明白了,回忆起来时知道自己曾经尽过心,用了全力,如此,才不会徒生悔意。”   “大哥……”弘昀听到后面的话,眼中一热,反手抹了抹眼眶,瓮声瓮气道:“大哥放心,我一定把海霍娜好好接来。”   可就算是接来,我也一定要告诫海霍娜,不要为难您。就像您说的,也许没用,但我总要尽过心,用了全力,才对得起您对咱们这些弟妹的情谊!   作者有话要说:  额,我总是要睡着,感觉去山上住了一段时间,过九点就要睡觉,白天又写不出来,七点到十点感觉最好,可是九点一睡醒来就快十二点了,纠结。 ☆、第90章 清圣宗   “主子,您果真要见三格格。”服侍苏景用过药粥的碧色犹豫再三, 还是开口道:“主子, 奴婢只怕三格格未必能体会您的苦心。”   苏景抬眸看了她一眼,脸上全无弘昀在时的萧瑟, 淡然道:“我不需要海霍娜的体谅。”   “那您……”碧色犹待再言。   苏景打断她道:“碧色,你逾矩了。”   对身边的人, 从前世到今生,苏景一直保持着分明的界限。秘书就是秘书, 丫鬟便是丫鬟, 手下也只会是手下,各人自有分工, 做好该做的事, 他给该给的价码, 却不能索要更多他给不起也不愿意给的东西。   碧色端着粥碗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黯然行了个礼请罪道:“奴婢知错。”   “退下罢。”   碧色垂下头,慌乱又快速的收拾了东西端着银盘往外走, 跨过门槛的时候与迎面而来的石荣擦肩而过,胡乱赔了不是疾步走了。   石荣朝碧色的背影望了望,再看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苏景,不由在心里叹气。   大家都是自扬州就认识的, 他算是看着碧色长起来,从个普通的小丫鬟变成贴身丫鬟,又做了管事大丫鬟,最后被主子选中提到身边服侍。   其实主子并不爱使唤人, 不像其它人家的公子少爷,哪怕如今主子已经是皇孙,穿衣洗漱这等事,主子依旧自己就做了。不过怕有流言蜚语,还是得有近身服侍的人。可因主子那张脸,随着年岁渐长,近身服侍的丫鬟,没多久就总得换一批。   碧色,是唯一一个能撑过五年的。石荣自觉对她很有几分兄长对妹妹的情谊,从心里盼望她还能接着熬下去。   “主子。”   苏景嗯了一声,“查的如何?”   石荣左右看看,过去低声道:“尸首都碎了,皇上令人拼凑了些出来,咱们的人趁夜进去查探过,发现有些确如皇上所言,乃是天地会的人,还有些……”他顿了顿,继续道:“有几个,我们的人查出来,像是那位被圈禁之人的旧部。”   被圈禁之人……   苏景睁开眼睛,微笑道:“你是说直郡王。”   “是。”   “这法子,可不太高明,不像是我那位八叔的性情。”苏景咳嗽了两声,“近日外头可有风言风语?”   “有。”石荣拧着眉头道:“近日京中传言,当初一废太子后给八爷相面,道八爷天生贵胄那个张明德,曾出入过雍亲王府,还与王爷门人土度交情匪浅。”   “呵。”   苏景嗤笑一声,追问道:“你们可查过这叫土度的门人?”   石荣脸上有点不好看,“流言一出来,王爷便让人去查了,结果发现那土度确实曾经替王府办事,不过不是甚么正经的差事。他是西林觉罗氏的,与乌喇那拉格格生母有些远亲,当年正是依着这份关系被人举荐到王府,此人有一手养马相马的好本事,十年前就被王爷安排到王府马房当差。后来二阿哥大了,皇上恩赏让二阿哥入宫念书,福晋。”说到这儿石荣立即停住,改口道:“乌喇那拉氏向王爷要了这土度,专负责二阿哥车马出行之事。这土度在王府有些脸面,在外头结交市井之人也不少,说是为人十分豪爽仗义。去年有人用他的名头在外头欠了赌债,别人追到王府后门打听,不知为何被王爷听说了,便将土度撵走。”   “服侍过弘晖,与乌喇那拉氏有旧。”苏景唇角含着一丝嘲讽的笑,“所以,你们不敢再查了。”   石荣垂下头低声道:“王爷那边,奴才几个因此不敢擅动,想问问您的意思。”   太子一废,众人推举八爷,康熙因此觉得八爷威胁到皇权,深为厌恶这个儿子。   如今那位八叔是回过味,明白过来康熙废太子不仅仅是觉着这儿子让他失望,更多是感受到皇权的威胁,所以在安排出这场刺杀的大戏前,就布置下这手为自己洗脱罪名的连环计?   用乌喇那拉氏将自己引出去,用直郡王的旧部刺杀自己,再将昔年被参奏之事挂到即将失去双腿,失去生母,失去尊贵嫡出地位的弘晖身上,以致自己的阿玛雍亲王不忍查,自己这个长兄不能查……   或许,抽丝剥茧查下去,会查到一星半点与八爷府的关系,可自古帝王多疑,谁又能保证康熙的心底,真不会对往事存疑呢?要知道,当初直郡王举荐八爷,魇咒太子,可都与张明德或多或少有些关系。没有对太子的彻底失望,非嫡非长的雍亲王如何能走到如今这距离皇位只有咫尺之遥的一步。   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八爷。   苏景心头过了一通,继续问道:“乌喇那拉氏可说了甚么?”   石荣谨慎道:“人在刑部,咱们的人进不去。不过就奴才这两天打探来的消息,乌喇那拉氏只怕弄不明白到底是谁有心杀您。”   “她只是在赌。”   这回答并不出乎苏景的意料。别说乌喇那拉氏不清楚,就是清楚,她说出来的话,其实也无人敢信。也许乌喇那拉氏随意攀咬一个,想要背后的人继续杀他,也许乌喇那拉氏被逼急了只想脱罪。   说到这个,石荣有点丧气,“都是奴才等没用,那一日若留下个活口,便有人证。”   “人证,昔日直郡王的旧部?”苏景冷笑一声,摆摆手道:“你也看出来了,那日来的可是前后三系人手。”   “三系!”石荣是真有些吃惊,他一直以为是天地会和乌喇那拉氏联系的两帮人马,怎么竟还有别人。   苏景沉吟道:“我也是回来仔细想过才觉着有十来个人不对,他们,看起来像是要杀我,但好几次,显然留了力。我想,他们夹在里头,并非是要杀我,而是要借刺杀我一事,对付别的人。”   石荣心头一动,低声道:“会不会是十四爷?”那位,可不一直对自家主子虎视眈眈。   “他若有这本事,不至于接连得罪蒙古人。”说到那位淑谨县主,苏景忽然眼前一亮,招来石荣,低声吩咐了几句。   石荣有些迟疑,“主子,您是觉着兴许有蒙古人插手。”   “外藩蒙古,有许多人不乐意我活着。”提到自己的生死,苏景脸上一点异色都没有,反而细心的给石荣这个迟早准备放出去的心腹解释起来大清与蒙古的关系。   “准格尔蒙古盘踞伊犁,策妄阿拉布坦这位现任准格尔汗一直野心勃勃,想要恢复大元时蒙古人的荣耀,他绝不会甘心臣服大清。这些年天地会在天山一带屡现踪迹,若我没猜错,当是准格尔蒙古王庭的人在暗中庇护他们。”不提到蒙古人苏景还未想到,此时推开那扇窗户,许多原本苏景想不明白的事情,都被一个个线头接了起来。   “我一直困惑当日那些人为何那些刺客准备如此充分,要知道此乃京畿之地,这些年的大清屡次搜捕天地会反贼,就算是京中还有心怀前明的汉臣,恐怕也不会甘冒如此大的风险帮他们将那些兵器藏在京中。况且,要准确掌控住我的动向,提前数个时辰布置出那般场面,就算是我那位八叔动用了前直郡王留下的人手,恐怕也是力有不逮。”   在苏景的话声中,石荣回忆起那日连绵不断如浪涛一样涌上来的刺客,仍旧控制不住有些发颤。他不怕死,只怕无法护住主子的安危。   “再有,我那位八叔,虽秉性奸猾,但胜算太小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苏景冷冷笑道:“想必他也听说过我的名头,当日救驾,有他曾经两位好兄弟在,当不会低估我才是。凭着前直郡王那些人和乌喇那拉氏那点帮忙,他不会如此莽撞,若我没料错,他当是从何处听说又或者是有心人透了点天地会打算对付我的消息,所以他就想浑水摸鱼,若弘晖那里挡不住阿玛与万岁清查下去,至少还有天地会的人能替他分担罪名。毕竟谁也不会相信,堂堂大清的皇子,竟会与反贼勾连。”   “这,八爷果真与天地会的人有联系?”石荣倒抽了一口冷气。   苏景毕竟伤重,怕人怀疑,也不敢贸然用药让自己迅速恢复,只能依靠自身的体质与太医给出的药物缓缓调养,此时说了一长串的话,不免有些胸口发闷。他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摆摆手对石荣示意自己无事,继续道:“他自然不可能与天地会的人有关。”   “那……”   “你忘了,京中此时甚么人最多?”苏景点了一句,见石荣仍旧一脸茫然,淡然道出答案,“理藩院的蒙古人。”   石荣大惊,“可,可那些都是内藩蒙古啊。”他左右看看,眉头拧的死紧,“主子,来京的蒙古人,不少可都与科尔沁部有关。”   “是么?”苏景扫了他一眼,勾唇笑道:“你忘了,当日我是在何处收到的消息,谁看着我出宫的?”   凝眉仔细想了想的石荣倒吸一口凉气,“是,是罗卜衮藏布,那位达尔罕亲王。可,可他为何要……”   “十有**并不是他。”苏景精力已有些不济,“不过大清和我们都在蒙古安插了人手,那些外藩蒙古甚至准格尔蒙古,就更易在这些与大清亲近的汗王身边有一两个探子。”   也许这些探子无人知道身份,也许大家彼此都是心知肚明。草原部族,历来就是弱肉强食,要说他们一心效忠大清,那是笑话!就算是素来号称与大清最亲,几代联姻,曾经统治过大清后宫的科尔沁蒙古,若非当年□□哈赤用拳头和刀剑打服了他们,堂堂黄金家族的血脉后人,又岂会甘心送女臣服,愿做前驱。   大清数次欲平定准格尔部都无可奈何,新疆一带至今战乱频发,谁都不知道最终那广袤的草原和沙漠最终会属于谁。所以作为夹在中间的蒙古部族,难免会有些两头下注的心思,反正无论是谁最终获得胜利,都需要他们。   再有,大清不再接纳蒙古女人入后宫,想必蒙古部族多少是有几分不满的。   用蒙古人做中间人,算上天地会,不管是不是蒙古人打听到消息故意放出天地会的风声,还是胤禩有心利用,引得那些人趁此良机。   八叔啊八叔,您这一步一步,的确是走了一着妙棋,更算中了人心,否则为何龙座上那位明明对您百般猜疑,却始终按兵不动。他,也不信自己的儿子会与天地会有关罢。纵算圣明天子,也宁可认定是一个被嫉恨逼疯的内宅妇人就能安排下这一场刺杀,就能联系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地会反贼。   托您得福,侄儿这次侥幸逃生,却损失那么多精心培养的心腹。   可我既未死,接下来,便该我落子!   苏景眼中涌动出一丝强烈的战意,虽此时身体孱弱,可他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他等了这么多久,终于等到一个合适的对手!   “你去为我做件事。”苏景抬抬手,示意石荣附耳过来,在他耳边交待了几句,“听明白了?”   “奴才明白了。”   “好。”苏景强打精神,继续道:“办完此事后,你替我去一趟纳喇家,告诉揆叙,纳喇绛雪放火烧山示警,乃是我救命恩人,就算案情尚且不明,汗玛法让人去看守住她,可她不是罪人。何家那儿,也同样照此说法。”   “是。”   “还有死去护卫的亲眷,让计安去安置妥当,每人两千两银子。若是独子,家中父母年老已无力再生,又有妻室子嗣的,在孩子未成年前,不许其妻改嫁,告诉她,留在家中照顾好公婆,抚育孩子养大,每月让人送五十两银子过去,孩子到了年纪,俱送入我在江南开办的学堂。念书不成的,告诉计安另作安排,让他们能成家立业,有个糊口的本事。若非独子,有妻无子者,给其妻一百两,她若愿意留下为亡夫守身,便从侄子中过继一人给她,银子不要全给她,每月给她三十两,二十两给其父母,记住,可以让孤儿寡母依附族人而居,但务必要让计安将其家业与公婆等分开。若不愿意守贞,不必勉强,打发人走后,让计安做主从子侄中选一人祭祀香烟,这挑中的人按照我前面说的例办,可他长大了,一定要年年祭祀不绝,若只顾生父生母,罔顾坟冢祭拜,告诉他们,爷灭他们满门!”   “奴才,明白了。”石荣眼眶通红,听着苏景面面俱到的安排,看着苏景咳嗽个不住,伤口处隐有血渍渗出来,哽咽道:“主子不必伤怀费心,奴才们本就是刀口底下舔血讨生活,若非遇上主子,奴才这些人还不知哪一日早就成了别人刀下的亡魂,如今能为主子而死,乃是那些弟兄的福气!奴才们早就商量过,这一辈子若是躺在家里,躺在女人肚皮上死了,那是白死,可若是为主子挡刀,为主子效忠而死,那奴才们就是去了地下,那也是笑着的。这回说来,是奴才等失职,连累主子受了重伤,便是如此,主人宽仁,仍在皇上面前替奴才等一意开脱,奴才,奴才……”   想到那日鲜血淋被抬回宫的苏景在短暂清醒时得知康熙要将他们这些随行护卫处死后,立即不顾伤势挣扎着从床上翻下来为他们求情,以致伤势加重,一度危急,石荣便觉着这辈子能跟着这么一位主子,已是死而无憾。   他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忍了数次没忍住,终于哭的涕泪横流,“主子,兄弟们的身后事您都不必忧心,您千万保重自己才是。”   “放心,我死不了。”苏景咳嗽了两声,淡淡道:“起来罢,像甚么样子。”   石荣爬起来,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自己也有些讪讪。   苏景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炭盆,里面火势正旺,犹如他心中一直沸腾叫嚣着的暴烈。   “我当日立下过的誓言还没实现,又岂会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一睡再起来更新的我。。。。 ☆、第91章 清圣宗   倒春寒的气候里,纳喇府中一片肃穆, 两个小丫鬟穿着身半旧夹袄, 吃力的抬着一筐黑黝黝的炭穿过回廊,到院门口的时候, 冲着站在门洞边的两名高壮侍卫露出讨好的笑脸。   两个小丫鬟约莫只有十来岁年纪,手被柳条勒的通红, 见她们可怜,左面那侍卫下意识帮忙抬了一把将炭筐轻轻放在地上。   右面那侍卫则叹息一声, 仔仔细细在炭筐中搜罗起来, 在院内来回梭巡的一个太监也走出来,检视一番两个小丫鬟身上, 发现都没问题, 互相对视一眼, 将人放进去了。   等两名小丫鬟进了屋子, 之前检查炭筐的那侍卫才道:“这么点炭,连主子带下人用三天, 还是外头买的寻常黑炭,那位夫人可真是……”   “小声些罢,咱们只管照着上头交代的行事,把人给看好了。里头那个, 还说不准到底是不是能……”另一个侍卫咳嗽了一声,又一次压低音量道:“你们听说没有,宫里那位端贝勒说是好了不少,雍亲王府几位阿哥格格还进宫去瞧过。”   “醒了就好。”先开口的侍卫道:“要是再不好起来, 我看那刑部的大牢都快装不下人了。”他说着抱了抱拳,“这一回圣上是动了真火,眼瞧着有几家王府到现在还没解禁,尤其是那安王府,啧啧,怕是有点悬乎啊。”   先前给两名丫鬟搜身的太监听到这边说话的声音,咳嗽了两声。两个侍卫立即不再多言,朝着太监的背影吐了口唾沫,重新在门洞边站的笔直。   夕照跺了跺发僵的脚,过去一看小丫鬟抬进来的炭,不满道:“这是怎么回事,又是黑烟炭。”   所谓黑烟碳,乃是时下贫困人家冬日用来取暖的炭,这种炭烧起来烟雾缭绕,气温熏人,稍不注意通风,很可能就会导致昏厥甚至丧命,稍微有些积蓄的人家,都不会用这等炭。像纳喇家这种满族权贵,这样的炭,下人都不会用。   “你们不知道姑娘被浓烟熏着了,本就咳嗽,还连着几日抬这炭来。”   小丫鬟瘪着嘴要哭不哭道:“是,是贾管事说的,这天快冻过了,府里备的炭都用得七七八八,没防着天儿又转冷,就那么些红罗炭,要先给老爷夫人还有少爷用。”   “他说就成了,你们……”夕照恨铁不成钢伸手去戳小丫鬟的额头。   见此情景,一直坐在窗边抄佛经的纳喇绛雪将手中的羊毫玉管笔小心放下,轻声道:“好了夕照,你明知是怎么回事,不要为难她们。”   夕照僵了僵,吩咐两个小丫鬟,“去把炭盆搬来,想法子挑些烟尘没那么大的点上,放……”她本想说放姑娘脚边上,一转眼看到纳喇绛雪又捂嘴在轻轻咳嗽,转而道:“就放在帘子那儿,好歹叫姑娘借借热乎气。”   “姑娘,再这么下去可如何了得,今日您的药又是凉了才送来。明明您身子没好,夫人还每日让您抄这么多佛经。”眼中看着那根所剩无几的墨条,夕照喉咙都硬了,“连这墨都算计着给您,抄不够又说您心不诚,夫人这分明是想要趁机……”   “我好好的,你哭甚么?”纳喇绛雪脸上一点难过之色都没有,像是外面并没有大内侍卫在看守,她并没有明明救了人却反而被百般质疑,让人苛待一样。   “可是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最开始老爷还过来与您说说话,也许姨娘在外头瞅瞅您,这两日连屋子门都不让您出了。府里的大夫也不来给您诊脉,就连送来的药,都从每日三碗变成现在的一碗,还是凉的。”夕照简直是满腹的不平,絮絮道:“明明您放火烧山是救了那位端贝勒,立了大功,皇上还……”   “够了!”   听她说的越来越不像话,纳喇绛雪忙何止她,正色道:“夕照,你是不是想让额娘和我真的都活不下去,不顾及我,也不顾及你爹娘大哥了?”   其实方才夕照就是一时嘴快,等到醒过神自己也吓得不轻,跪在地上白着脸道:“姑娘,奴婢知错了。”   “起来。”纳喇绛雪走到窗前看了看,发现没有太监正好在附近,这才松了一口气。回身看着夕照厉色不减,“你往后可记住,不能再胡说。”   “奴婢明白。”   纳喇绛雪情知她是关心自己,没有再骂她,回到桌前继续抄佛经。   她当然知道这是嫡母有意趁机折磨自己。可谁让她卷到这等大事中,只好认命。   夕照说她立功却受了委屈,她反而真心感激如今的万岁是位圣明天子,否则她此时怕是与姨娘弟弟都没了性命。   关乎行刺龙孙之事,她们这些好端端在街上闲逛的女眷,是为何要突然追上去,又救了雍亲王府的三阿哥的,还能成功放火示警?   算起来许多都是巧合,可这种事,不是甚么巧合与好运就能搪塞过去。   只盼望那位端贝勒早些醒过来,否则何家怕是要满门人头落地,自己和额娘,也少不得要被牵连进去。   纳喇绛雪心中发沉,提着的笔停在半空,墨汁滴落,染乱一片雪白。   外面忽传来喧嚣声,像是有人在急速走动。   纳喇绛雪忙示意夕照去看看。   夕照抖着手开了门,迎面贴上来一张笑脸。   “哎哟,夕照姑娘啊,快,快请你们姑娘出来,贝勒爷让人来给你们姑娘送东西了。”   平日趾高气昂,有时候还动手动脚的人忽然换了张笑脸,夕照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那太监见夕照不动弹,觉得夕照说不定是嫉恨他们前几天的刁难,心头有些不乐意。   不过太监是甚么,太监就是遇上得势的,被打了右脸还欢欢喜喜把左脸凑上去不要脸的人。   于是笑的越发添了几分谄媚,讨好道:“纳喇姑娘可是身子仍有些抱恙,要不小人去外头说说,让外头送东西的嬷嬷进来。”   夕照这才回过神,认定自己没听错,慌乱摆了摆手道:“我这就去请姑娘。”随即唰的关上门。   那太监差点被门夹了鼻子也不敢说甚么,反而揉了揉脸,打定主意待会等人出来的时候要笑的更诚心诚意一些。   “端贝勒让人来送东西?”纳喇绛雪脸上带着丝微讶,“你是不是听错了。”   夕照将脑袋摇的飞快,“没有,奴婢绝对没有弄错,就算奴婢耳朵听错了,眼睛也不会看错,姑娘您是没瞧见,外头守门那太监的一张脸,笑的全是褶子。”   纳喇绛雪略一沉吟,放下笔道:“快,给我更衣。”   虽说来的是几个奴才,但不管是宫里还是王府来的,都是有品级的人,况且他们来,是代表端贝勒,代表皇家,自然不能有半分怠慢,让人抓住把柄。   为了让脸色显得好看些,纳喇绛雪特意让夕照找了盒胭脂。   约莫半盏茶功夫,收拾妥当,纳喇绛雪在守门太监殷勤的领路下,去耿氏那儿见到两名从宫里出来的嬷嬷。   原本苏景的意思,是让石荣从端贝勒府安排体面的管事去一趟纳喇府。   他昏迷后醒来几次,得知是纳喇绛雪放火烧山,才终于引起京中注意,察觉到那不太明显的狼烟,进而有阿克敦带兵马及时赶来。按常理来说,纳喇绛雪此次算是立了大功,可苏景前世今生都不是普通人,他太清楚上位者的心思。原本纳喇绛雪与何妙兰为何会突然要去普宁寺,就有许多说不清楚的东西。   加上帝王天性多疑……   至于揆叙,会不会护住自己的女儿,苏景实在不能信。连面对耿氏之时,为了权利,揆叙都可以放弃自己唯一的儿子,女儿,又算甚么?   看在种种缘由上,苏景想保一保纳喇绛雪,只是石荣出宫办差时,出了些偏差。   康熙这些日子一直有些草木皆兵,他甚至连宫中的御前侍卫都有些不信了。当然,他不认为这些人敢弑君,可若为家族,为投效的主子,这些人未必没有胆量谋害正虚弱的皇孙。   所以康熙放过石荣石华,在震怒又经过苏景求情之后,顺水推舟饶了这些人,令他们彻夜轮班守候,如此,自然不虞这些人敢再不尽心尽力。   原本苏景一直安安分分的养伤,连刺客背后的事情都没过多打听过,康熙心下还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此事隐隐约约有线索指向自己别的儿子。不过正如苏景所料,康熙实在不愿相信自己的儿子,为了皇位,竟能和反贼联手,所以康熙将一些线索压了下来,也因此,他将更多的怒火倾斜到乌喇那拉氏头上,一定要让乌喇那拉氏按律处置,而不肯给其一个体面的死法,哪怕为此折损皇家的颜面。不过说到底,即便乌喇那拉氏落罪,不过就是民间议论一二,其实并不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为此,康熙觉着对自己的爱孙,还是有几分歉疚。得知石荣领了苏景的令要出宫,按着习惯把人叫过来询问一番,听着前头处置战死护卫们的身后事这一桩还罢了。后面关于纳喇绛雪跟何妙兰,康熙心里就有些微妙,略一犹豫后,让梁九功点了两名宫中有身份的管事宫女,带着些东西过来赏赐纳喇绛雪。   至于何妙兰,因生父地位实在太低的缘故,康熙没有过多抬举,让石荣去处置。   见着纳喇绛雪过来,耿氏眉梢一立,才要发难,宫里来的一名掌事姑姑咳嗽了一声,上前给纳喇绛雪福了福身子,客气道:“这位,想必就是纳喇大人的千金。”   纳喇绛雪避开还了礼,客客气气道:“绛雪见过姑姑。”   掌事姑姑的目光在纳喇绛雪身上溜了一圈,最后停在她脸上,目中藏着些惊叹。不过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就算是从宫里出来的,也没那个资格去品评一位满洲贵女的容貌。再说,眼前这位,今后说不定还有大福气。   能被梁九功派出来办差的人,不会没有眼色,自然看得出耿氏满脸的不耐。两个姑姑对了对眼色,三言两语将事情交待了。   “端贝勒还在养伤,听说姑娘那日因山火也生出场病痛,便求皇上赐了些养身的好药,姑娘收下罢。”   纳喇绛雪示意夕照等接过东西,就要谢恩。   “姑娘不必如此。”矮一些的姑姑扶着纳喇绛雪,满面笑容道:“咱们出宫前,主子有交待,这一回,算是聊表心意的谢礼,即是谢礼,如何能叫姑娘福身呢?”   纳喇绛雪余光看到耿氏脖子都涨红了,担忧再说下去反而要闹出甚么笑话,赶紧道:“那绛雪就恭敬不如从命。”   真是爽快大方,倒不像是汉人姨娘生的。   两个姑姑心中都有些感慨,又有点诧异,觉着纳喇绛雪这又未免太不客套,莫非果真如万岁所料,端贝勒,相中了眼前这人儿,私下曾有过来往,故此才显得没那么拘泥?   要果真是如此,她们回宫去了梁公公面前回话时,倒要小心些了。   眼前这位虽说年纪小,不过满人家的女儿十三岁就要选秀,也就是一两年之事。人生得好,事前又得了贝勒爷的心,还有个救命之恩,还是个庶出,那就肯定能进贝勒府,往后说不定比石家那位还能说得上话。她们,可不能轻易得罪了,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在宫里长长久久的撞上呢。   两人的心思纳喇绛雪自然不知,只是等人走了,揆叙过来看她,她才知道来给她送东西的是宫里的人,去何家送东西的,却是贝勒府的两名男管事。   望着揆叙确认来人是宫中嬷嬷后压都压不住的笑,纳喇绛雪不知为何,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梁九功听完两个姑姑的回报,到康熙面前躬身道:“皇上,说是那位纳喇姑娘今年十一,生的,生的很是不凡。行事说话倒也明事知礼,见着宫里去了人,在娜拉夫人面前,并未露出甚么骄色。”   康熙唔了一声,淡淡道:“以她的身份,称得上懂事二字,朕便不想再挑剔甚么了。”他喝了口茶,唇角浮出一丝笑意,“弘昊眼光素来极高,朕给他指的人,他是一个都瞧不上。”   要是别人,看不上康熙赐的人,那必然是大罪。但说到苏景,梁九功反而敢凑几句趣,好不容易苏景精神好些,康熙脾气缓和不少,他此时不凑趣,何时再凑呢。   梁九功笑道:“那也是贝勒爷知道皇上您纵着。”   “是啊。”康熙果然并未生气,反而笑了两声,摇头带着点溺爱道:“朕一想到他自生下来就在江南养大,受了那么多委屈,就总是想多偏心一些。”说着叹息道:“朕原本以为他在江南长大,回到京里不要人服侍,说不定是喜欢那些娇媚的汉女,这倒没甚么。”作为一个宫中养着不少汉人答应的帝王,康熙显然没将这当一回事儿,他忧虑的是别的,“可若全是汉人生下的子嗣,未免不美。没想到,他看上的,还是满洲女儿。可惜身份低了些,若不然,让她做嫡福晋,未尝不可。”   康熙心里还是有些遗憾。   纳喇绛雪要是嫡出,他就让人做个嫡福晋,再从石家选个庶出的做侧室,如此,有了制衡,老大和老二那儿,也都和弘昊有了些许联系。弘昊是个重情之人,只要这两名女子生下子嗣,将来自有应得的地位,加上他的嘱托,往后老大老二这两脉的后人,便不用他多操心了。   可惜,是个庶出。   不过也不妨事,让石家做正室,纳喇绛雪,提一提身份,做个侧福晋便是了。   康熙拿定主意,想到之前苏景与岳兴阿见面的事情,又是一笑,“朕说以他的性子,遇着岳兴阿窥伺他的行踪,他容下不说,还把人收在自己手下。此时想想,那一回,也有这纳喇绛雪在罢?”   “没错。”梁九功原本还有些疑惑康熙是不是会错意,这会儿看康熙说的兴起,他自然不会泼冷水,再说他也想起一桩事儿,“皇上,奴才记着上回送信的鸽子,像是贝勒爷指了要送给那位纳喇姑娘的。”   “你这么一说,朕也想起来了。”康熙摸着胡子道。   “老奴以往瞧着,咱们贝勒爷稳重的很,不像是没及冠的少年郎,倒比朝里许多大人还老成呢。这一回啊,老奴倒觉着贝勒爷还是个少年郎!”梁九功一脸挪揄的笑道:“老奴听说贝勒爷手下能人多得很,怎会走了一个吴桭臣,就没人能养鸽子了,要把几只能送信的给个小姑娘养。再有,那吴桭臣的儿子,纳喇姑娘的表妹,说是贝勒爷给开的蒙。”   康熙听到这番话,略微一愣,随即指着梁九功笑骂道:“你这老货!”笑过后将脸色一收,道:“何家那个,你安排人去仔细查查,要是没发现甚么,便将人撤回来,纳喇家,先不必着急。”   梁九功也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何妙兰,“那何正望之女。”   “我看弘昊未必对她也有甚么,多半是看在其父的份上。当初她拦了弘昊的车马,性子实在不庄重。何况……”康熙冷冷道:“她竟敢在朕派去的人面前说甚么托梦!若不是弘昊看重何正望,朕……”岂能留何家到此时!   梁九功立即知道康熙心情又坏了起来,垂下头不敢再说话,直到有人进来禀报,道永宁宫的德妃突然犯了惊厥之症,才打破这一室诡异的静默。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看,大概还有两章或者三章左右男主会换地图了,大家晚安,虽然我已经睡醒了又困了。。。。 ☆、第92章 明天再更,不要等了   德妃醒过来的时候, 目光先在周围溜了一圈, 没发现康熙,心里有点失望。   一直近身服侍德妃的高嬷嬷见状立即明白, 挥退宫女太监, 低声劝道:“娘娘,万岁原本打算过来, 只是走到半道上,听说国公夫人突然去了,又折了回去。”   “去了?”德妃哪还记得先前那点别扭,猛的坐起来追问道:“哪位国公夫人?”   “承乾宫那位的生母,赫舍里老夫人。”高嬷嬷给德妃压了压被角,继续道:“娘娘也知道, 这几日太医院里但凡是个医术略高明的,都被万岁留在宫里给端贝勒治伤。这老夫人病重,按理说万岁会拨太医过去, 可不知为何, 国公府竟没往宫里报消息,只是用家里的府医诊治。听说人去的很快,没受甚么罪。”   德妃沉默片刻,靠在腰枕上冷笑道:“佟国维倒是心狠。”   高嬷嬷先是一愣,随即嘶了声, 惊道:“娘娘的意思是?”这只怕不能罢,要真是如此,佟家的人, 也着实……   “这有甚么,死一个缠绵病榻的老夫人,就能为佟家换得圣心怜悯,换回子孙后代富贵承继。若本宫能选,为了老十四,也没甚么舍不得的。”   “娘娘!”高嬷嬷埋怨道:“您这是说的甚么话,眼看万岁这般疼爱端贝勒,又看重王爷,您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啊。”德妃苍凉一笑,摸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口,“万岁挑中的,是佟家人养大的儿子。”   高嬷嬷眼见德妃这般,不由在心里叹息。   孝懿仁皇后,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可还是这后宫所有女人的心结,更成了自己主子的心魔。饶是平素看起来再淡然无争,这一关,却始终过不去。   不过德妃毕竟是德妃,混迹后宫这么多年,许多事情,经的多了,能承受的就不一样了。   只是短短一瞬,她很快恢复如常,道:“佟家死了老夫人,又是万岁敬重的舅母,加上舜安颜与岳兴阿那日赶去城外护送弘昊有功,来来去去,万岁对佟家那点怨气只怕就差不多了。没有佟家顶在前头,万岁怕是要开始疑心内务府,你赶紧令人传信,让老四入宫来见我。”   高嬷嬷知道德妃惊厥是因为甚么,自然也知道德妃此时一醒过来就要见四爷又是因为甚么,她有些犹豫。   “怎么?”德妃看出她的迟疑,“你是不是觉着我不该把老四找来?”   到底是真正忠心的人,见德妃发问,高嬷嬷就直言道:“娘娘,不是老奴多嘴。您让四爷入宫,可是打算替十四爷求一求情?”   “你,是让我不管十四?”   觉着这话音不对,高嬷嬷忙道:“老奴不敢。老奴的意思,是想请娘娘缓一缓。毕竟端贝勒才遇刺没几日,这乌喇那拉氏又下了大牢,再有弘晖阿哥那儿……接二连三的出事,想必四爷心里不舒坦的很,您此时与他提十四爷的事儿,怕是四爷未必甘愿啊。”   话说到这儿,依着高嬷嬷的身份已是大大的逾越,若不是从德妃还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开始她就在身边服侍,伴随深宫浮沉几十年,她是无论如何不会说这番话的。   德妃自然明白高嬷嬷是忠奴,正是因为忠奴,有些话她反而说不出口。   难道要告诉高嬷嬷,自己其实就是个彻彻底底偏心的额娘,在这等紧要关头,着实不想考虑老四的心情?   哪怕已偏心这么多年成了习惯,有些话要真说出来,德妃还是觉得气短。   她闭目思量片刻,道:“照本宫说的去办罢。”话锋一转,似是辩解般道:“本宫也不只是为了十四,你别忘了,本宫乃包衣出身,乌雅一族,终归是本宫的娘家。”   高嬷嬷心知这话半真半假,却不敢再多言,依着德妃吩咐差人送信去雍亲王府。   不过送信的人到了王府,才知道四爷竟然已进了宫,说是得知德妃惊厥,急急入宫探视。   报信的人又一路折回来,在宫门口好容易追上四爷,才想从马背上翻下来请安,谁知眼前的一幕让他差点没从马背上栽下来。   只见四爷与同时在宫门口候着入宫的十四爷不知为何起了争执,先是十四爷脸红脖子粗的朝四爷嚷嚷了几句,接着十四爷直接从马上跳下来跑到四爷面前,举起马鞭在四爷坐骑后头用力一抽。四爷的坐骑受了惊,不顾侍卫阻拦,朝宫门奔去。好在四爷及时跳下来,前头的侍卫又有网拦住了马!   万幸,万幸!   太监拍拍胸口,自言自语道:“宫中惊马,今儿这事儿小不了啊。”   的确是小不了。   一种兄弟中,四爷从小弓马就不算出众,今日算是运气好,跳下来时没出事,否则……   等坐骑被拦下来,四爷回头瞪向十四爷,谁知十四爷还梗着脖子,四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甩袍角便要过去收拾十四爷。   谁知十四爷硬着脖子喘了两口粗气,身体一阵晃荡,竟然哇的吐出口黑血,一头栽倒在宫门前。   “忧思成疾?”苏景挑挑眉,看向魏珠。   魏珠勾着腰,“是,奴才听太医说十四爷是郁结在心,不得抒发,所以才吐血病倒的。”   “如此。”想到德妃才过去的惊厥,苏景玩味的笑起来。   魏珠察言观色,摸不出苏景的心思,只好尽本分道:“贝勒爷,您看奴才要不要挑些东西送到十四爷府上。”   “不必了。”出乎魏珠意料的是,苏景并没有发话让他去送东西。   “贝勒爷,这……”   这可是亲叔叔,要生了重病,您没醒就罢了,您人是明白的,又知道消息,连份探病的礼都不送。   “我说不必了。”苏景冷下脸,对魏珠道:“你也不必让人去探问。十四叔正值壮年,想必这一口血吐出来,反而神志清明不少。”   “啊?”魏珠张大嘴,这回是彻底不明白苏景甚么意思了。   得知苏景不让魏珠送东西去十四爷府上,康熙闷了片刻,将手里的茶盅一扔,怒道:“都是些不省心的东西,非要把这点叔侄情分折腾完了他心里才舒坦!”发了一顿火头,康熙指着边上的梁九功道:“你去,把太医给德妃还有老十四诊脉的脉案送去永宁宫!”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啊!   梁九功苦着脸,亲自将东西送到永宁宫。   见德妃脸上虽带笑,神色却有些发慌,梁九功琢磨了片刻,点了德妃几句,“娘娘,十四爷年轻气盛,可您是宫里的老人,有些事儿,还是得您提点着些十四爷啊。”   德妃心头一颤,握紧边上高嬷嬷的手,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本宫明白。”   “那老奴就告退了。”   跨出永宁宫宫门的时候,梁九功忍不住又扭头望了望永宁宫三个字,摇头叹息了两声。   何苦呢,从宫女子爬到如今的地位,却还想不明白,明明生了那么出息的儿子,好日子还在后头,非要惦记着跟死人的那笔债,把亲生骨肉朝外头退,偏帮个不成器的幼子。   万岁已经在出手敲打,这要还是弄不明白,苦日子,可还在后头……   与万岁作对,就算昔年的太皇太后,都没能谋算成啊!   “八爷,您可得想想法子,这咱们底下的人,可是亲眼见着那女人带着孩子进了直郡王府!”甄徽收到消息,急的一头冷汗,赶紧跑过来找八爷商量主意。   穿着身宝蓝色绣团龙的八爷坐在书房里端了一杯茶,唇角是惯常的笑痕,眼神依旧温和清亮,假若不知他手里那杯茶已然凉透却未喝一口,他看起来,就仍是往常那位算无遗策,成竹在胸的八爷。   可他自己知道,他的心,确实是乱了。   若之前他还能说自己那位侄子将人带走又公然在街头绕了一圈不过是在示警他,敲打他,是无意得知他在一个地方藏了人,怀疑那女人和孩子是他的外宅,所以想要要挟。那么,在此时,弘昊让手底下的人明目张胆在窥伺下将人送到直郡王府,他已然不能再有任何侥幸的想法!   弘昊他,的确知道那母子是甚么人,并且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用这对母子给他雷霆一击!   他带走这对母子,想对付的从来就不是咸安宫说是病重,实则圈禁的老二,而是要对付他!   事到如今,情势变得如今这般局面,八爷只能苦笑。   他算中蒙古人不会愿意大清有个志在草原且有能力插手草原的继承人,算中天地会明知消息来源有诡异依然会出手,甚至算中万岁不会相信他这个皇子会与反贼有关,算中万岁认为公然用老大的人手反而不像是他的作风,也算中弘昊可能会侥幸逃脱,故此安排种种后手,可唯独没算到弘昊清醒之后会神来一笔,居然将那对母子用了起来,而且会直接把人送到老大手上!   弘昊啊弘昊,我用老大的部将来对付你,你,便要借老大的手来收拾我!   或者……   不好!   八爷忽然想到一事,头脑一阵晕眩,猛的站起来,喘着粗气道:“来人!速速备马!” ☆、第93章 明天依旧更在这一章   八爷一路疾奔, 还没到想去的地方, 就已经收到手下心腹侍卫回报的消息。   “八爷,直郡王入宫了!”   听到这话, 八爷目呲欲裂, 坐在马背上仪容全无的怒吼道:“他如何能入宫?”   “是梁公公的徒弟亲自到宫门口去迎的!”这侍卫跟随八爷多年,说句不客气的话, 他所知道的事情,怕是比郭络罗氏知道的还多,自然明白直郡王此时入宫代表甚么,这会儿也是满面惶惶。   八爷如遭重击,身子在马背上晃动两下,扭转马头道:“随爷去九爷府上!”   既然人已经入了宫, 他就不能再无宣召便入宫。否则不是自辩无罪,而是被万岁定罪!   事已至此,这一局他认输便是, 没想到老大竟然这么听一个晚辈的话, 接到人,二话不说便直入宫门!   弘昊啊弘昊,你到底给了老大甚么东西,让他一个心如死灰被圈禁的人竟肯陪你豪赌这一局!他,可是和老二斗了一辈子!   乾清宫中, 康熙坐在龙座上,望着跪在下面的长子,脸色阵青阵白, 心头思绪如潮,哆嗦两下唇,最终却无话可说。   眼前这白发斑驳,憔悴沧桑甚至连背脊都微微驼了的男人,竟然是自己曾经勇武豪爽,意气风发的胤禵?   自己头一个平安长大的骨肉,曾寄予无限厚望,诸子之中,除了太子,最疼爱的就是他。哪怕因孝懿仁的缘故,自己曾经亲手教导过老四,可胤禵,在自己心中的份量绝不相同。   而这儿子,如今竟像是与自己一般的老叟了。   可最让自己震惊的,却不是胤禵的苍老。   康熙苦笑一声,收敛思绪,面无表情的看着胤禵,“你方才说,胤祍的外室以及外室所出一子一女皆在你府中?”   胤禵垂着头没看康熙,低声道:“是。”   康熙眼神莫测望着胤禵头顶那缕白发,“你说,那外室乃前明皇室出身?”   “是。”   “你今日入宫,还想告诉朕,那外室,是老八特意送到胤祍身边?”   “是。”   此时,胤禵的声线已有些发颤。   “你放肆!”康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咆哮道:“若果如你所言,那外室今已年过三十,所出长女已有近十岁,幼子也年满三岁,甚至,甚至……”他吸了一口气,眸光锐利如箭,“你明知此事,为何直到今日才入宫禀告于朕!胤禵,到此时入宫,你分明居心剖测!”   “汗阿玛!”   ————————————————————————————————   康熙五十二年春   玉兰湖畔,绒花絮絮,绿叶抽展。一座白玉石桥横跨湖面,宽大的桥面上马车如流水,游人似梭机,一派喧嚣之景。一条乌篷小船在这清晨中悠悠然自北面浩瀚湖水而来,穿过桥洞,停在湖畔听水轩的栈桥边。   凡是扬州人,都知道听水轩乃扬州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这听水轩有三绝,赏景一绝,正对湖心最好的精致,第二绝,便是听水轩三层木楼中挂满字画,都为江南最顶尖大儒亲笔所书,第三绝,却是春水时的江鱼,经过听水轩大厨巧手烹制后,一入口中,满是鲜香,直叫人回味无穷。   此时正是又一年江鱼肥硕的好时候,听水轩日日高朋满座,盐商巨贾,高官贵族,不管是谁,往往提前十几日就来下订,也难求得一个位置。可今日这普普通通的乌篷船一来,沿着湖边栈桥就径自上了听水轩,往三楼最好的雪芽阁而去,领路的人更是在扬州颇有几分声名的听水轩大掌柜王思文。   待为首一名白衣公子坐定,王思文便赶紧跪在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神色激动道:“奴才给太孙请安。”   是了,一路轻车简行掩盖身份,竟忘了两月前自己已被大清的端贝勒变为大清的皇太孙,真正的万人之上,两人之下。   苏景唇角一勾,起身来到窗前望着外面的碧波粼粼。一别经年,自己又重新站在一手创建的听水轩中,眼前依旧是熟悉的柔情山水,可身份,却是大大不同了。   “起来罢。”苏景淡淡道:“在外头,唤我一声主子便是。”   随着苏景一摆手,王思文站起身,熟悉苏景脾气的他赶紧收敛心情,说起正事儿。   “主子,您吩咐要找的人,奴才等已寻到些踪迹。”说罢,王思文在袖口中一掏,将一个精钢铸造的箭头递到石荣手上。   苏景自石荣手中接过已验毒的箭头,仔细观察后发现了箭头顶端上刻着的兴汉二字,不由玩味一笑。   将箭头丢给手下的人示意他们包起来,苏景却暂时不打算惊动这追击许久的大蛇,只是称赞了王思文两句。   王思文正要再表表功,门被敲响了。他不悦的皱眉,却见石华径自开门,将外头的人叫进来。   来人是个圆盘脸,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进来后就缩着脖子,一看到苏景,立马跪在地上,“奴婢给太孙请安,太孙吉祥。”   不用旁人说,只听这嗓音,王思文便知道此乃太监。   苏景看着那太监,道:“孙河,你不在十三叔身边服侍,到孤这听水轩来做甚么?”   孙河一脸谄媚的笑,别看他是皇子身边的大太监,眼前的人是晚辈。可那也要看是哪家的晚辈,太子的儿子,最得宠的太孙,他一个皇子贝勒跟前的太监,敢有半点不恭敬?   要知道,跟眼前这位主儿作对的人,不是被他杀了,就是被万岁爷杀了!就是万岁的亲儿子……   想到昔年叱咤朝堂的贤王八贝勒如今的境况,孙河心里一个哆嗦,脸上笑容更胜,讨巧道:“回太孙的话,咱们爷今儿一早就去江边垂钓,也是巧,弄了几条上好的江团,这不叫奴才来请您回去一道品品。”   吃鱼?   自己就是在这烟雨扬州长大,扬州十家出名的酒楼,有五家是自己开的,那十三叔,又如何会请自己吃鱼呢?何况自从那场京中大变之后,这位十三叔已被吓破了胆,哪怕是面对自己这个侄子,一路行来都绝不轻易开口,而是毕恭毕敬按照自己所言办事。既如此,明知道自己是出来探听消息,他还会吩咐个太监来打搅?   苏景心里飞快转动,忽然想起近日收到的一则消息,顿时明白了。   “既然十三叔有次雅兴,那孤自然不能推却。”苏景倒没戳穿,对孙河道:“带路罢。”   担心苏景不肯给面子的孙河闻听此言,喜出望外,急忙点头哈腰的在前头领路。   而十三爷则正在屋中团团转,打小就跟着他一起长大的哈哈珠子查琳见此道:“主子不必担心,您素来与太子亲近,无论如何,太孙也不会驳了您的脸面。不管答不答应,一顿饭总要赏脸。”   “唉……”十三爷却不似查琳乐观,束手不住叹气。他其实不过而立之年,但眉心皱痕深深,看似乌黑的辫子中也有丝丝银色透出。不须仔细打量,就能看出他这两年过得实在不算顺心。   事实上,不仅不顺心,这两年,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兄弟之间皇位争夺的无情,康熙出手时的雷霆冷酷,甚至一贯敬慕信任的四哥面对妻族的赶尽杀绝,还有,那位看上去温雅翩翩的侄子……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难以安眠,每每噩梦之中,都觉得自己像是无意间就踏错了一步,以致带累妻儿。   也就是数月前,京中形势大定,立了太子,冊了太孙,不安分的兄弟们圈禁的圈禁,死心的死心,他觉着今后就跟在太子太孙身后老老实实办事,终于有好日子过,偏偏又被万岁点了跟着侄子一路南下。   这趟差事可不是甚么好差事,万岁是看重他,太子是信任他这个兄弟,但他一路真是提心吊胆,唯恐出半点差错。两月下来,近身在旁看着太孙的种种手段,原本就七分的畏惧变作十分。若是可以,他是宁可随着一贯严苛的太子办事,也是不想再继续与太孙打交道。   谁知道好容易保存着君臣距离的他,这会儿又要拿着叔侄的情分来求人了。   大清这第一位太孙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他前些日子的恭敬疏离,眼下求人,他是真没有几分把握。   但,不求不行!   敦恪可没有多少时间了!   正琢磨一会儿如何开口,就见苏景已踏入这精心布置好的水榭。   十三爷赶紧一躬身,苏景抢先一步阻拦道:“十三叔,你我叔侄,又是在宫外微服,您何必如此。”   见到苏景一脸和煦,口中又是客气有礼,十三爷心中略微安稳了些,顺水推舟站直身子,再三让苏景坐了首座。   面对十三爷的急切,苏景像是真正来品鱼的食客,吃的慢条斯理,时不时还点评两句初初十三爷还能赔笑应和两句,待时间慢慢过去,十三爷终于沉不住气了。   “太孙,实不相瞒,我今日请您来,是……”   “哎,十三叔,在外面,您唤我声弘昊便是。”苏景笑望着十三爷。   太孙的亲近不见外,可不是甚么人都敢理直气壮接下来的。   面对苏景温和的脸,十三爷咬牙片刻,硬着头皮艰难的唤了声弘昊。   苏景目色一闪,放下手中的酒杯,悠悠然道:“我听手下的人说,敦恪姑姑近日似乎染了风寒,已有许久没出过公主府了?”   十三爷大惊,没想到苏景竟然已知道他要说的事情,然而惊讶过后便是骇然,还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愤。   只是十三爷面上不敢泄露半点,愁苦道:“既然弘昊你已经知道,十三叔也不瞒你,敦恪她,确实病的颇重。”   “喔?”苏景身子微微前倾,面上十分关切的道:“公主府中的大夫如何说,十三叔可有上折子请汗玛法派承德行宫中的太医过去诊治,侄儿这里别的没有,上好的药材,十三叔说一声,便是千年的人参,也能寻摸一二。”   见苏景说的滔滔不绝,情真意切,十三爷只觉含了一大口黄莲水,一直苦到五脏六腑。   他暗自吸了一口气,闷声道:“敦恪这病不是急症,不单是行宫的太医,便是宫中的太医,就已快马加鞭前去诊治过,只是太医们俱言,敦恪得的,是心病。”   “心病。”苏景闻听这两字,却不似之前那般,而是收敛容色,调转目光望向水榭外平波如镜的湖面。   见此情景,十三爷哪里还不明白,他忙道:“弘昊,不是十三叔有意为难你,只是多尔济那儿,当真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不成?”   苏景脸上原本残存的笑意当即一丝不剩,“十三叔,你我叔侄二人此行是为了何事?”   在苏景幽静的目光中,十三爷咽了一口唾沫,“清剿前明余孽。”   “汗玛法旨意为何?”   “凡与前明余孽有关者,宁枉勿纵,务必诛杀殆尽。”   “侄儿一路行来,牵连此事者,至今可有活口?”   “不曾。”   在这一问一答中,十三爷竭尽全力,才勉强自己吐出不曾二字,随即他便见到苏景脸上透出些许嘲讽之意。若是别人,他早就打退堂鼓了,但眼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因担忧丈夫缠绵病榻,随时可能离开人世,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辩解道:“弘昊,多尔济出身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又是大清册封的台吉,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前明逆贼勾结,想必……”   “他不会与前明逆贼勾结,却未必不会希望准格尔蒙古重掌权势!”苏景冷冰冰截断十三爷的话,“想必十三叔也知道,不管内藩蒙古还是外藩蒙古,这些年,其实对我大清一直颇有不满之处。若非他们始终不肯真心归顺,我大清何苦不断将宫中精心养育的公主嫁往风沙肆虐的草原?”   十三爷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青白交加。   苏景继续道:“十三叔不是外人,侄儿便不瞒您。多尔济虽出身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照理与我爱新觉罗氏世代联姻交好,但即便是与大清最亲近的博尔济吉特氏又如何,他们照样与别的蒙古部族世代联姻。多尔济身份特殊,侄儿上折子禀奏汗玛法之前,汗玛法下旨之前,曾数度查探确认,若没有十足把握,汗玛法如何会对女婿动手?”话到此处,苏景忽然笑了起来,“说起来,如今蒙古想要我死的人,怕是比两年前更多了。多添一个姑父,倒也不让人意外。”   这最后一句,实在让十三爷毛骨悚然,更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见到十三爷讷讷不能言的模样,苏景悠悠道:“十三叔若果真不知该说甚么,有些话便不要开口了。”觑了一眼十三爷,苏景淡淡点醒,“十三叔,您如今有妻有子。”   十三爷浑身一震。   他当然听得懂侄子话中含义,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了并不十分亲近的兄长就能胡乱搀和进废立太子之事的老十三了。   当初他年轻气盛,皇宠在身,一腔热血上头便甚么都顾不得。可如今呢,府中福晋侧福晋,还有子嗣,甚至胞妹,都在指望着他。要为了敦恪将这一切抛诸脑后?   他,做不到!   眼见面前的十三爷脸色一阵变幻后颓然垂下肩,苏景没有再说甚么,只是站起身道:“想来十三叔忧心敦恪姑姑,这顿饭留待以后再吃也罢。”   苏景干脆离开,倒也未去别处。他回扬州的目的,本就是为‘钓鱼’,这会儿便在街面上闲逛,看看扬州城的风云变幻。   一别经年,不仅是人,城,也是会变的。   到黄昏时分,回到落脚别院的苏景又接到一张帖子。   “曹家。”折扇在手心敲了两记,苏景玩味一笑,“曹家果然不愧是江南仕宦之首,孤的行踪,你们倒十分清楚。”   前来送帖子的曹宁被这一句话惊的当时就跪在地上猛磕了几个头,喊冤道:“回太孙,奴才等断不敢行次悖逆之事。奴才等所以知晓您在扬州,实在是日前万岁因担忧太孙安危,故特意令人传了旨意,令奴才堂兄务必暗中保护太孙。”   这是在告诉我,你们曹家即便因为江南金银与废太子之事动摇一些根基,但依旧圣眷不衰,是万岁信任的人?   苏景面上不动,口中轻咦一声,讶然道:“曹大人何至于此,孤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您这随口一说,可是随时能要曹家阖族性命啊!   曹宁口中发苦,奈何面前这人乃是高高在上的太孙,他又如何敢抱怨。曹家可不同以前,连皇子郡王都能不假辞色。   他只得干笑两声道:“是奴才少见多怪,还请太孙恕罪。”   苏景却收起之前略有些调笑的模样,正色道:“你们曹家乃内务府上三旗包衣,汗玛法名下的奴才,如何轮得着我这太孙来恕罪,曹大人,你失言了。”   曹宁呆住,一身冷汗顿时又冒了出来。   事到如今,他若还不明白眼前这位深受皇宠的太孙对曹家有偏见,就是个十足的蠢材了!可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太孙如何会对曹家这般不满。之前曹家的确因万岁的缘故,选择太子,对其余皇子稍微冷淡些。但说是不假辞色,可万岁几次来江南,但凡随驾的皇子,他们这做包衣奴才的也绝没有刻意得罪过。每一位皇子,不说尽心尽力,至少都打点妥当了。便是年纪幼小的光头阿哥,曹家都有厚礼奉上。   莫非是之前曹家有得罪太子的地方,又或是这位太孙昔年还在扬州时,曹家外头有人不长眼,曾与这位起过冲突。   曹宁带着满腹忐忑不安与揣度还有苏景承诺的三日后赴宴连夜从水路赶回江宁织造府。   顾不得梳洗,头一件事便是去见曹家眼下的当家人曹寅。事实上曹家发际就在这两代,曹寅因嫡母孙氏乃康熙乳母之故,年少入宫为康熙御前侍卫,由此成为康熙心腹,颇受重用。算起来,曹家除了孙氏,就是一个曹寅在康熙心里有分量,自然曹家一切都有曹寅说了算。曹宁这个堂弟也好,还是曹寅同父异母的庶出兄弟曹宣也罢,其实都只能算是辅佐曹寅的族人。   得知曹宁连夜赶回,曹寅便知有些不对,忙将曹宣和长子曹颙唤来,听闻曹宁一字一句复述完与苏景的对话,原本就安静的书房中更是陷入骇人的死寂。   “这,太孙何至于此,他来江南办事,我们曹家并未有甚么不恭敬的地方。”曹宣满心不解,甚至有点委屈。   曹颙提出和曹宁差不多的见解,“会不会是族人里有些胆大的,昔年曾因琐碎之事与太孙起过冲突?”   这里指的琐碎之事,自然是银两。   曹家在江南落地生根已有数十年,族人们自从曹家发际,跟着来讨生活的颇多。树大有枯枝,虽则曹家自认管的算严,但江南奢靡成风,曹家又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家族,自然无数人巴结奉承,开销也就大了起来。不说主枝,便是沾亲带故的,谁没有借着织造府的势在外头做些买卖。而那位太孙,早年在扬州起家,生意做遍大江南北,偏生之前阿克敦一个武官,未必会入曹家那些人的眼。   如此说来,确实有很大起冲突的可能。   曹颙想了想提议道:“不如把族里几位长辈都叫来,清一清咱们曹家在外头的产业,若有与太孙冲撞的,及早处置了。”   这里的处置,自然又是献出去的意思。   曹宣与曹宁都忙赞成,“不错,不错,倘真是因下头那些管事妇孺们不开眼,自然不能纵容。”   “你们当这位太孙是之前那位二阿哥不成。”曹寅沉默一阵,却摆摆手讽笑道:“以前咱们能把银子一箱一箱送到东宫,那是因那位手里的确缺银子。可这太孙……”曹寅冷冷道:“人家还真未必看得上曹家这点东西。”   曹寅毕竟地位不同,眼界自然也有不同。身为江南地头蛇,他比许多人更清楚着这高高在上的太孙在江南到底有多少产业,每一样产业,都几乎是日进斗金。何况人家还是个武将养子的时候,就能在短短数年成为江南首富,等到认祖归宗,去了京城,产业早已遍布天下,及至海外。   “太孙出身贵胄,不是会计较几两银钱得失的人。”爱新觉罗家不是没有爱银子的人,可却不包括这位太孙。曹寅淡淡道:“怕是有别的缘故。”   “那,这如何是好?”作为与苏景面对面的人,曹宁此时心中的畏惧是最重的,他咽了口唾沫,看着上首的曹寅,低声道:“大哥,乌喇那拉氏已被落罪,太太孙又是万岁下旨册封,地位无可动摇。若今后万岁……待太子即位,太孙只需说上几句话,怕是咱们曹家……”   他话中未尽之意在场没有谁不明白。   曹家霸占江宁织造府这块肥肉太久,树敌太多,即使曹家一贯秉承左右逢源,却总是没办法填饱所有人的胃口。之所以曹家现在还能屹立江南不倒,无非是宠信曹家的康熙爷仍在。可康熙爷已经老了……   以前曹家选中太子,耗资颇巨,谁知太子却被废了。曹家二三十年心血白费不说,为了割裂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上下打点,将原本就数额巨大的亏空进一步加大。眼下朝局稳定,太孙来了扬州,曹家想要巴结上这座金靠山,偏偏无缘无故的,人家就厌恶上了曹家。   越想,曹家往后真是越让人心凉!   曹寅摘下官帽,摸了摸汗湿的脑门,忽问道:“账上还欠了多少?”   负责管理此时的曹宣立即道:“还差三百七十万两。”   “三百七十万两。”曹寅念叨两遍这个数目,盯着曹宣追问,“老二,你老实告诉我,这里头,到底有多少是因接驾才生的亏空。”   曹宣吱唔两声,面对曹寅迫人的目光,与曹颙对视两眼后,垂头丧气道:“我与颙儿前两日才盘过账,这里头,怕只有一百五十万两是接驾花销的。”   “一百五十万两!”站在一边的曹宁骤然出声,明明是简单的算数,他这个老手还掰着手指头琢磨半天,才倒吸一口凉气摊在椅子上喃喃道:“竟有两百二十万两的差额!”   一直以来曹宁虽知道曹家亏空巨大,到总归是因接驾而来,说来说去,曹家也是为了尽忠,是以曹宁尽管担忧曹家未来,但只要当今一日在世,以他想来,曹家仍是安全的。可眼下他听到了甚么!   原来这巨额亏空,竟只有一小半才是接驾花销,其余的全是曹家上下奢靡所致!   想到康熙信任曹家,为曹家能还上亏空,不仅将江宁织造这个肥缺一直留在曹家,甚至连江南茶税,乃至东北采参都一股脑儿交给曹家想进法子让曹家往怀里搂银子的做法,曹宁简直觉得还不如此时就去见阎王。   与曹宁相比,曹寅则要好的多,他身为家主,心中早就有数,饶是如此,曹宣报出来的数字也惊住了他。   稳稳心神,曹寅道:“自今日起,不管你们用甚么法子,也不管上上下下谁有甚么怨言,家里一月支出不得超过两千两银子。”眼见曹宣和曹颙一脸为难的要说话,曹寅冷哼道:“咱们曹家的日子,不能过的比皇家还富贵!”   曹颙失色,“您的意思太孙是因……”   当然不止这一个原因,但曹家不能再出风头了。长子历练少,有些事情还沉不住气,虽则曹寅心中有些揣度,此时却不便说出来,待呵斥了管理庶务的曹颙和曹宣,再三告诫他们不可再大手大脚又将人打发走后,曹寅才面色难看道:“老二后院那姓岳的姨娘,你可查清楚了?”   听曹寅提起曹宣的岳姨娘,曹宁顾不上对亏空的担忧,神色更加凝重的低声道:“不出大哥所料,这岳姨娘身世怕是真有问题。”   “说说看。”   “照着她自己还有身边随着入府的丫头婆子所言,她们乃是陕西赵县岳家村的人,因父母双亡,家产被族中霸占,所以两个下人护送岳姨娘这跟独苗来江南投奔外祖。遇到二哥去乡下庄子也是凑巧。我让人去了那老孙家讯问,他们道当年的确有个女儿远嫁去了陕西,不过当初收的聘礼银子多,说好了姑娘嫁过去,今后娘家三节二礼都不用再管,所以这个外孙女回来之前,他们一直不曾见过面。老孙家人说,岳姨娘认亲时拿了一个银镯子出来,的确是他们当初给闺女的嫁妆,想来,也没有人千里迢迢冒认庄户人家的亲。他们还说这岳姨娘十分孝顺,认了亲之后,见孙家生计艰难,几个舅舅依旧佃田度日,还将自己带在身上的银子拿了一百两出来给孙家买地。给二哥做妾后,更是三天两头送东西回去,绝不可能是甚么假亲戚。”   曹寅闻言眯着眼笑道:“所以,你信了?”   “不。”曹宁冷冷道:“正是因她对孙家太好,我才真生了疑心。她若果真是孙家的外孙女,她生母当年可是等于被孙家上下卖了换银子,她又自幼在陕西长大,与孙家从无往来。之后再经一路颠沛,若是出来要依靠孙家,所以不得不曲意讨好就罢了,已经给二哥做了妾,还生了儿子,何必再如此拉拢一个毫无作用的孙家?她也不是软弱可欺之人。”   对这番揣测,曹寅不置可否,“派去陕西的人到底查出甚么?”   曹宁脸上一变,明知屋中无人的他偏偏左右看了半天,方凑到曹寅身前,声若蚊蚋道:“只怕,她姓朱!”   闻言曹寅身子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然而随之而来的却不是惊悸与恐慌,反而是一种鞋子终于落地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中午十二点左右更新,依旧更在这一章,大家不用另外订阅。 ☆、第94章 今晚更新   “大哥是觉着太孙厌恶曹家与岳姨娘有关?”曹宁说着说着不禁大急, “那岂非太孙对岳姨娘的身世起了疑心!”   这可不得了!   与的前明皇室扯上干系, 就算曹家在万岁跟前再有颜面,也绝无幸存之理。   曹寅摆摆手, “倒还不至于。照着万岁的密旨, 太孙此趟亲下江南就是查探当初刺杀之事。以我想来,太孙既去扬州, 怕是多半寻着些蛛丝马迹,知晓前明留下的后人隐藏在江南。而我曹家……”曹寅神色复杂道:“这江宁织造官位说来不高,然而谁人不知我乃万岁心腹,江南上上下下谁不给曹家几分薄面。既然如此,曹家却不曾察觉回报过关于前明后人的动向,岂非是大大的失职。”   曹宁松了一口气, 失职,总比背叛要好得多。   “那大哥的意思,这岳姨娘……”   眼见曹宁做的那手势, 曹寅沉默片刻, 摇头道:“先让人盯紧了。她既然费尽心思混进曹家,这么些年,便是生儿育女都没暖热她的心,咱们也不必客气。”   杀了人算甚么,到时候更是有口莫辩。既已摸清楚底细, 还不如顺水推舟,看能不能捉到大鱼,那曹家才算是戴罪立功了!   曹宁当然不是蠢货, 否则曹寅不会将这等机密之事委托于他,却不就交给自己的儿子。当下明白曹寅意思的他犹豫道:“只是二哥这十来年都甚是宠爱她,为她还与二嫂起了不少龌龊。咱们是不是要与二哥先说一说?”   一提到将祸害领进门的曹宣,曹寅立即面色阴沉道:“告诉他甚么!老二的性情你还不清楚,这贱人已给老二生了血脉,若老二犯起糊涂,将人暗中给送走了,我曹家如何交待!”   “那悯生他们?”   提到庶出的亲侄子,曹寅长叹了一口气,“罢了,谁叫他们有个这样的娘,要怨,怨不到我曹家!”   曹宁陡然一惊,继而飞快的垂下头,对面前一副宽厚长者形象的长兄生出丝丝畏惧之意。   兄弟二人口中的岳姨娘此时哄睡幼子后,怔怔坐在床边望着儿子恬静的睡颜出神。   几岁的幼童,因养的精细,肥嫩嫩白生生,趴在床上睡的四肢朝天,嘴边还挂着些口水。   岳姨娘掏出帕子给儿子擦擦嘴角,不堪一握的腰肢轻轻扭动,站起身放下床帐,一双秋水剪瞳中已满是泪水。   原本站在边上的丫鬟巧儿忙扶着她回了屋子。   一回屋,岳姨娘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趴在妆台上压抑着哭起来。   先前木头木脑的丫鬟陡然换了副深色,示意老嬷嬷去看着外头,自己劝道:“小姑姑,您别担心,悯生他们总是曹家的孩子,不会有事的。”   这话,如何能信?   岳姨娘抬起头苦笑,“明月,事到如今,你就别糊弄我了。我哪怕是个杀人劫狱的江洋大盗,凭着曹家,凭着曹宣对我的情分,我还信你这句话。可我……”   被叫做明月的女子愣了愣,看着岳姨娘脸上明显的怨愤,淡淡道:“小姑姑,我知道您怨我,怨家里的长辈们。可没法子,身上流着谁家的血,从来就由不得咱们自己选。”   “选不得流着谁的血,还选不得该如何过日子!”岳姨娘摔开明月搭在肩上的手,恨恨质问,“我比不得你,自落地起就过着由人精心教养的日子。我自落生,便因是庶出,送到外头农家长大。长到十三岁,你们这些人突然窜出来,说我是甚么金枝玉叶,非逼着我来给人做妾!我没法子,照着你们的意思,战战兢兢在曹家给你们打探消息,好容易几年过了,你们不找我的麻烦。我才生养了儿女,结果眼下你们又钻出来!你们就是拿捏着我,恨不得我死,还想坑死我的孩子!”   面对岳姨娘一番质问,明月甚么都没辩解,只从袖口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小姑姑,曹寅已经让人去调查您的身世,眼下还无实证。只要除了曹寅,曹颙年轻不能服众,曹家必然落入曹宣手中。曹宣对您情深意重,到时候您自然有法子说服他。我们在外头也会配合您,曹宁那儿也用不着您担心。”   看着面前这小小的瓷瓶,岳姨娘却仿佛看着噬人的妖魔,她手伸了伸,又缩回去,畏惧的拼命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打探消息就罢了,杀人,还是杀曹家的家主,朝廷命官,她真做不到。   “明月,我求求你,看在我这些年为了你们尽心尽力,看在你受了伤躲在我这儿几个月我费尽心思照顾你,看在我身上跟你流着一样的血的份上,你就放过我罢。你本事这样大,就是不用我,对付一个曹寅,也容易得很。”   掰开岳姨娘拽着自己袖口的手,明月冷漠的犹如看着一个陌生人,“小姑姑,你要明白,咱们若能轻而易举杀了曹寅,早就动手了。”   曹寅是康熙在江南的密探,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对方太过机敏步步紧逼,居然查探到不少痕迹,他们也不想出此下策。他们自然可以强杀曹寅,但那除了暴露自己的力量,再惹得康熙雷霆大怒,调动兵马来江南清扫外,没有任何好处。而让面前的人动手则大不一样,以内宅的手段,事成自然好,即便失败,他们也有千万种说法可以掩饰,从而继续呆在江南这仁人志士聚集的地方积蓄力量。   “您只有三日的时间,再多,外头的兄弟也拖不住了。”   最后看了一眼木愣愣坐在那儿的岳姨娘,明月从密道离开。一直到一条僻静的小巷中,明月脱去外头的丫鬟服饰,给自己罩上事先藏在小巷角落的披风,带上帷帽,方在脸上搓动数下,一层薄薄的外皮面具脱落,她轻轻撕下,用火折子点燃后看着这面具化为灰烬,这才将其丢在墙角,再用脚踩散。   “不错,姑娘果然够仔细,或许,我应该称呼你一声公主,又或许,是郡主?”   听到这戏谑又透出点熟悉的清朗男声,明月大惊失色,下意识摆出迎敌的驾驶,从背后掏出一副短弩。然而当她看清楚巷口的情形时,她就知晓,今日不管如何,她是走不掉了。可她,也绝不会承认任何一个字。   “奴家见过公子。”   似乎透过帷帽两边的面纱看见了明月脸上的娇羞,苏景笑了笑,对身边的石荣轻轻一抬下巴,语气温和的下令,“明月姑娘是金枝玉叶,动手仔细些,别伤到姑娘。”   “奴才明白。”石荣甩甩胳膊,两手交握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一抬手,自有三十名好手跟在他背后朝明月逼近,小巷两边围墙上也各有早就埋伏好的弓箭手拉开弓弦。   明月见此,一面往后退一面不解道:“公子若真对奴家有意,何须如此。奴家一看公子就是贵人,只消说一句,奴家又岂敢不从呢。”   苏景倒算得上有问必答,耐心解释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姑娘身手不凡,曾经伤过我手下不少人,这次好不容易抓到姑娘行踪,加上姑娘身份尊贵,以在下揣测,要不了多久,只怕援兵就会源源不断而来,所以,还是速战速决的好。”话毕,苏景声音一提,变的威严许多,“石荣,十息之内,请明月姑娘回去做客!”   “是!”   正如苏景所言,当初那一场大战,折损了不少人马,而这些人,几乎全是石荣兄弟两个一手□□出来,曾经一起淌过刀山血海,是真正的生死兄弟。石荣早就发过誓要为他们报仇,如今堵到一个祸首,如何肯手下留情。虽然苏景事先有令不让伤人,可石荣心中自然明白,苏景这不让伤人不是真的不伤,只是要留着性命审问罢了。所以此时下手真是刀刀狠绝,但凡不是要害之处,便灌注全力。   明月虽自幼就因身份与天份之故被送到天地会精心栽培,可她终归是女子,而且因身份尊贵,近战搏杀其实学的极少,她擅长的是在众人保护下以神箭术在远处夺人性命。此时苏景有意安排,将她围困在一条窄巷中,又上来就安排数十名好手,她自然施展不开,眨眼之剑,就被石荣拿下,将刀架在了脖子上,而且身上还多了不少零碎的伤痕。   “主子。”石荣亲自扭着明月的胳膊押着人到苏景面前。   苏景漠然打量她片刻,见到对方眼底透出的恨意与傲然,牵起唇角笑了笑,转身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一段内容不知道为毛有禁词,传不上去,我找找,实在不行只能删除重写和明天的一起发了。 ☆、第95章 今晚更新   明月先是一怔, 继而咬唇失色。   冒大不韪几个字, 可不是甚么时候甚么人都能用的。没想到随便几个字,就被人抓住了破绽。   不过, 罢了。事到如今, 看对方的模样,分明是早就笃定自己的身份, 就算她舌灿莲花,抵死不认,对方也不会信的,即如此,何苦呢。   明月收起之前怯懦中楚楚可怜的模样,挺直背脊望着苏景, 不屑道:“太孙若想用我将后面的人一网打尽,只怕要杀的江南血流成河才行!”   苏景凝望她一眼,并不争辩, 先下了马车, 后面自有人将这位来历不凡的明月姑娘带走。   “主子。”石荣接过仆娘手里的热水桶,到浴房兑好热水,手里捧着苏景换下的衣衫,才低声道:“那女子怕是嘴硬的很。”他顿了顿,又道:“再受看重, 不过是个女子,前明那些余孽,未必真会豁出性命来救她。今日街上可是风平浪静啊。”   “我知道。”披散着长发的苏景背靠在浴桶边上, 袅袅热气环绕在周身,越发显得他如神似仙,那双清冷的眼中此时满是冷意。   “朱家的人不会救她,天地会的人却未必。”苏景指尖摩挲着酒杯中梅花的红蕊,吩咐石荣,“盯紧曹家,别让他们真把曹寅弄死了。”   一说起曹家,石荣满腹牢骚,“要不是曹家那个曹二爷,奴才手下那些人不会耽搁那么久才查到消息。就是王思文要查天地会暗藏兵器的地方,也不会如此艰难。这曹家世受皇恩,竟然包藏祸心。”   听到此番话苏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闭目养起了神。石荣见此,将手里的衣裳放在一边的脚蹬上,正要转身离开。忽听苏景道:“杭州织造将有空缺,这江宁织造署,你就别替朗铎惦记了。”   苏景口中的朗铎,正是石荣年前才娶的喜塔腊氏之父,现在京中做着个六品的小京官,多年不得晋升,一直就上蹿下跳想谋个外放的实缺。因是旁支的缘故,得闻石荣被苏景想法子抬到正白旗,立即巴上来,不顾石荣以前的出身,愣是把最心爱的嫡出幼女许给石荣做了继室。石荣还是早年在江湖上打混时娶过一房,不过那正妻很早就死了。后来石荣跟在苏景身边,女人自然是不缺,只是都不过露水情缘。这会儿得了个正经的满洲大族嫡女做夫人,自然宠爱的很,对喜塔腊氏的事情也非常上心。   不过这会儿听苏景提起来,他倒并不十分心虚。他先前那番话,固然有私心作祟,但他再如何宠爱喜塔腊氏,在他心中,对苏景的忠诚始终排在头一位。苏景被刺杀之事,让他与石华几个一直如鲠在喉,此番查探,他们是抱定要将那帮人扒皮拆骨的心思。而一路查探下来,前面都顺风顺水,唯独来了江南,掣肘之处颇多,他心里对曹家的不满自然与日俱增。   “主子,奴才……”   “不必多言。”苏景摆摆手,“曹家此时不宜有大变动。”他睁开眼看向石荣道:“你们的忠心我都清楚。朗铎多年不得志,却并非十足蠢材,你写信回去,让他准备几个幕僚罢。”   “奴才明白。”石荣大喜,对苏景行了礼转身出去。   等泡过澡出来,一名圆盘脸,杏仁眼,还生了一对小虎牙,一看就十分讨人喜欢的丫鬟领着几个小丫头进来服侍苏景更衣。   那丫鬟手脚麻利,动作仔细,很快就为苏景打点妥当,不过本该退下的时候她眼角余光飞快的朝苏景瞄了几眼,似是知道自己逾矩,又立时躲闪的避开去,像是怕苏景察觉一般。   如是反复几次,见苏景仍是一径面色淡淡,那丫鬟终于忍不住,往前站了一步福了福身低声询问,“启禀太孙,后院的王公公来报说今儿太孙带了位姑娘回来,奴婢斗胆,请太孙示下该给那位姑娘几等的份例?”   苏景目光在她脸上一转,见到这丫鬟额头上随着他的沉默汗珠越来越密,三息之后终于开了口。   “你可知道此次南下,我为何允诺你主子将你带上?”   丫鬟心如擂鼓,压抑着喉咙里发干的感觉,哆嗦道:“回太孙的话,奴婢不知。”   “只因你们主仆都知道进退。”苏景双手负在身后,看着她平静道:“乌喇那拉氏素来明白分寸,我希望你也明白。你是乌喇那拉一族的家生子,乌喇那拉家的情形你心里清楚。”   “太孙恕罪,奴婢知错了,还请太孙看在奴婢家格格份上饶了奴婢这一回。”   苏景冷眼看这丫鬟咚咚咚在地上猛磕了几个头,直磕的地上已有些血痕,方才开口,“孤看的,一直是兄弟的情分!”见丫鬟身子又是一颤,才呵道:“退下。”   如闻大赦,丫鬟强撑着起身行礼退下,小心关好房门后顾不得规矩,一路小跑了足足一刻钟方才腿软的坐在廊下不住喘息。   忽然背后有人在丫鬟背后拍了一下,吓得这丫鬟差点被跳起来。待看清楚人,丫鬟立时没好气的埋怨,“高嬷嬷,您这是做甚么!”   高嬷嬷也被她一声尖叫吓得不轻,“你还说呢,你不好好服侍太孙,到这儿来躲闲!”说着用手在她肩膀恨恨掐了一记,“你这死丫头,你可别忘了,咱们格格花了多少心思才把咱们塞进来,还指望你……”   说到后面,眼看丫鬟满面通红,高嬷嬷心里咯噔一跳,戒备的看着她,“果娜,你可别忘了,能到太孙身边服饰,全是咱们格格的脸面,你若生了旁的心思……”   “你胡说甚么呢!”果娜气的跺脚,脸色涨红道:“我打小就服侍格格,对格格的忠心,对乌喇那拉氏的忠心不用你提醒。”   高嬷嬷自然不会就信她几句空话。这女人,一旦要一起服侍一个男人,别说之前是主仆,就算是亲姐妹,那翻脸,照样容易的很。何况要争的那个男人是天人一般的太孙。不过高嬷嬷心里也明白,眼下还要用着果娜,毕竟不是随便挑个丫鬟出来就能入了太孙的眼,得到太孙的默许。此时最要紧的,还是得靠着这果娜的肚子,趁着这段时日太孙南下江南,身边没那些女人的时候赶紧让果娜替格格生个孩子!   可怜自家格格,原本宠幸就少,那乌喇那拉庶人被入罪之后,身份更是尴尬,还遭了那些杀千刀的算计,如今只能绞尽脑汁借着个奴婢的肚子才能得个儿子。   好在,这果娜虽是奴婢出身,却是地地道道的满人。   高嬷嬷压下满腹心思,敲打过后又着意拉拢哄劝了果娜两句,果娜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如何是高嬷嬷的对手,不过几句话便将甚么都倒了出来。   “你说太孙带了个年轻女子回来?”高嬷嬷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大惊失色,“太孙素来不看重女色,多少人送的美人,便是宫中德妃娘娘几次要赏赐太孙都推拒了,如今竟……”   “可不是。”果娜愁眉苦脸,也不说不清是为自己主子担忧的多还是为自己担忧的多,“我原本想试探试探太孙的意思,谁知太孙差点没把撵回京城去。”   “当真?”高嬷嬷陡然拔高语调,立时又小心道:“你可见过人,是不是真生的那般出色,抑或是哪家人得了消息,送了特意□□过的人来?”   果娜摇摇头,“你还不知道王太监,那人滑头着。他是一面有心想向咱们主子露个好把消息透给我,一面儿又怕得罪太孙的新宠,是断不会让我过去瞧的。”   “不行,一定要弄明白到底是几条尾巴的狐狸精!”高嬷嬷心里一琢磨,横下心道:“你也说了太孙的告诫。如今太孙怜悯二阿哥,对咱们格格还有些怜惜宠爱。可二阿哥那身子骨,但凡有个万一,格格靠着谁去。宫里赫舍里氏她们紧盯着呢!听说宫里几位娘娘族中明年都有人要参选。这时候再凭空弄个狐媚了太孙心智的女人出来,格格真是没活路了!”   “可,可……”果娜跟着苏景一路南行,原本以为就她一个贴身服侍的人,怎么也能得着温存。谁知苏景虽挑中她,也让她近身服侍,却连她手都没碰过一回,此时还蹦出个对手,她是真的心急。可她又怕触了苏景的眉头惹来厌弃。   “放心罢。”高嬷嬷人老成精,一眼就看穿果娜的顾忌,忍下怒火道:“你还有大用,我这老婆子却不怕甚么。横竖我管着灶房那点事儿,到时候想想法子,凭她是甚么仙女儿,总不能一粒米都不沾!”   两人在这里商议的热火朝天,却不知头顶上早有人将她们说的每一句话都给记了下来。   石福回禀苏景的时候就道:“主子,那两个,要不要……”   苏景翻过一页书,淡然道:“随她们去。”   “那明月姑娘?”石福有些犹疑,但一接触到苏景投过来的凉凉目光,他立即干笑两声。   苏景懒得戳穿自己这个手下脑子里又胡思乱想了甚么,收回视线道:“这是个硬骨头,傲气的很,用刑讯问不出来,使使后院女人的手段,折辱她一二,说不定倒有些收获。”他话锋随机一转,问起京中的事情,“弘晖那儿如何了?”   提到这个,石福面上闪过丝犹疑,末了还是不敢隐瞒,老老实实道:“底下的人回报,二阿哥最近依旧与八爷往来密切,还有十四爷,也暗中见过几回。”   苏景正要翻书的手指就顿了顿,“传信回京,除了巴尔奔。”   “主子!”石福一脸不赞成,“这巴尔奔是二阿哥从小一起长大的哈哈珠子,只怕你这好意,二阿哥未必会领情。您还是将此事禀告太子,由太子定夺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出了门,回来晚了,抱歉,明天尽量早点 ☆、第96章 今天复检,才回不久,更不了今天   苏景手撑着下巴, 懒洋洋看向石福, “你以为阿玛当真不知弘晖的举动?”   “太子既然清楚,为何……”石福就弄不明白了。放纵亲儿子与被圈禁的死敌来往, 这又是甚么道理。   “你很奇怪?”苏景眼里一片冰冷, “石福, 你要记住,人,总是会偏心的。身为父亲, 就更喜欢偏心。”   偏心更弱那一个, 更可怜那一个。   当初他初回京城,无依无靠, 除了自己,除了宠爱, 甚么根基都没有。所以那位阿玛, 日后的雍正皇帝心底有愧疚,有怜惜,心, 就偏到自己身上。然而如今呢,情势转变。昔日的嫡长子因病瘫痪在床, 更因生母之故被剥夺嫡子的身份,从雍亲王府的继承人落到如今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步。当父亲的,自然就要将心偏回去。不仅要偏回去,还要看看自己这个从弘晖手里夺走一切的长兄是否真的表里如一的宽容大度,能容忍弘晖一切的任性。   是的, 此时的弘晖明显已是个废人,所以做出的一切事情只怕在身为父亲的看来,都不过是任性罢了。   毕竟,实力悬殊太大,注定不能成功。   次日风和日暖,苏景晨起在院子里打过拳练完剑,还未来得及用早膳,石荣就来禀告,道昨晚安置明月的院子里来了探子,另还有高嬷嬷借着送膳食的机会闯到屋中,与明月起了争执。   “底下的人一直监看着,发觉那老嬷嬷说话的时候,来打探消息的人似乎有些冲动,几次三番想要窜出来,不过都被另一个给拦下了。奴才估摸着他们不会死心,怕是还要过来。只是照着您的意思,怕打草惊蛇,没派人跟上去。”   “跟上去做甚么。”苏景随手一扔,手里的剑就像长了眼睛般飞到架子上。他接过帕子擦了擦手道:“那明月虽嘴硬,有一句话倒是不错。”   石荣不解的看着苏景。   “她那句若要找她同党,就得杀的江南血流成河。”苏景看着石荣难看的脸色,笑道:“你这是做甚么,你我主仆都在这江南长大,江南士人对朝廷的想法,莫非你不清楚?”   自然是清楚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的江南人头滚滚,释手几乎堵塞河道。自隋唐以来便富庶冠天下的江南在那一场又一场的屠杀中,经历的是灭门之祸。江南人对朝廷的恨,那是入骨之恨。若非如此,前明又为何将南明小朝廷建立在江南呢?   “江南自古富庶,故而多出士人。这士绅,说不忠,他们对朝廷,对前明的确算得上不忠。要不是天下士绅为了自己那点利益屡屡组织前明崇祯变法,更私下投效我大清。满洲要入关,没有如此容易。可说到忠心么,他们骨子里毕竟是汉人,满人对他们是而言,本是异族,是未开化的莽夫,原本做奴隶的人踩在他们头顶上,原本该士绅阶层享受的权利全叫满人拿去了,汉人不管有钱也好,有权也罢,统统要低满人一头。这可是他们之前没想过的,所以他们如何甘心呢,自然便觉着还是以前的王朝好,遂又有了反叛之心,说来说去,江南这群士人,他们忠的不是朝廷,而是自己的好处!”   听到苏景这番见解,石荣有些不服。   苏景见他脸色,好笑道:“你想说甚么?”   “奴才,奴才曾祖便是因不肯剃头被朝廷砍了脑袋。”   他这样一说,苏景便明白了,“你是说那睿亲王摄政时下的剃发令。”   石荣没有吭声。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啊。”苏景喃喃念着这一句在大清早已过去许久的政令,“你想的倒也不错,当年若无这剃发令,江南对朝廷的怨恨未必如此之深。”   汉人自来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然这并非就是汉人从不剪发的意思。事实上为了面容整洁,汉人很早就有专门的剃头匠,朝廷每五日一回的休沐亦是源自于此。头发长,就要耗费许多时间才能打理妥当。可也是因此,正好体现汉人对头发的别样看重。   身体源自于父母,自己就当珍惜,这原本是前人告诫后人看重自己的性命,然而一旦融入孝道这个因由,一切就变的大不一样起来。   所谓受之父母,那么你的身体自己便没有处置权,随意损害便是对父母的不孝。自杀为罪,有些家族甚至不许自杀之人葬入祖坟。对时下讲究死后有灵的传统而言,这样的惩罚可谓严厉无比。便是后宫,妃嫔自尽被视为对君父的忤逆,妃嫔任意落发则是大不敬。   是以,当年一道剃头令,固然让许多珍视性命的人屈服了,但也有无数人为了坚持对祖宗的孝宁死不从。   等到汉人习惯满人发式,因此令而造成的血腥杀戮方慢慢减少,但苏景相信,不仅是在江南,在天下汉人心中,对这剃头之事,皆是不甘不愿。   看上去不过是简单的剃发,可当年的摄政王多尔衮却罔顾汉臣呐喊与民间人心,宁可杀的人头滚滚,烽烟四起也要通行此政,莫非多尔衮是个莽夫,为了脸面才执意如此?   当然不。   当初多尔衮并不是为了所谓的朝廷脸面,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冒着大清江山随时可能动摇都要坚持的原因只有一个——借此令打断汉人的脊梁!   你们汉人不肯承认江山已经属于大清,想要反清复明,你们汉人包庇前明余孽,四处与大清作对。所以你们汉人最看重甚么,我就要毁灭甚么!   你们所谓的孝道与忠心,一切的一切,最终都抵不过我手里的屠刀!   不可否认,在这一场较量中,胜利的人是更狠心的多尔衮。他宁可眼睁睁看着大清人口锐减,天下十室九空也要推行自己的意志,灭亡汉人的骨气。   这一击过后,活下来的汉人,至少那些普通的百姓都屈服了,哪怕他们关起门来望着铜镜中面目全非的自己痛哭流涕,生不如死,然后他们最终还是明白自己成了满人,而不再是大明百姓。   但强权带来的,除了屈服,伴随在血液中流淌的还有仇恨。尤其是在这江南,读书使人明智。读的书越多,越能看清楚事情的本质。江南的人在付出血的代价后,对大清的手段同样看的清楚明白,恨意就越发深邃了。   “早立储君,屡下江南,恩抚士人,都没用。”苏景眼神幽幽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圣驾巡游图,上面百官恭迎,士人欢呼的场景描绘的栩栩如生,可苏景心里清楚,那只是一副画给人看的画罢了。   “罢了,时机未到啊。”苏景吐出一口浊气,对在边上一脸后悔不敢吭声的石荣道:“曹家可有动静?”   石荣一时冲动说了些话早已后悔的厉害,此时看苏景换了话锋,忙道:“回主子,那岳姨娘尚且不知道咱们已将人捉住了,在曹家的探子来报,她昨日一直在与身边的一个婆子商议,看样子她是打算对曹寅下手。”   “盯紧些,别反被人啄了眼。”   “主子放心。”   江南这边异动不停,旬日后的京城中同样暗潮涌动。   康熙昨日临幸过一名小答应,今早起来又听梁九功回禀江南新送了上等的补身药丸回来,不由心情大好,“这孩子,朕早就嘱咐过他,尽心查探就是,朕的药丸他留下药方,交给太医院就是了。”   “事关万岁龙体,太孙最是孝顺之人,如何肯呢。”梁九功讨好的奉承了一句。   康熙自然被哄的开怀,觉着今日也无甚么大事,兴致一来便令升平署将排的新戏在畅音阁备好,又令梁九功去请太后与后妃,“这出临门笑还是弘昊那孩子去江南前令升平署排的,也有两月了,朕今日且先瞧瞧。”   皇上一张嘴,宫中上上下下都动了起来。   今日正好五福晋与十二福晋一道入宫给太后请安,太后得了太监传话,就吩咐五福晋和十二福晋不必早早出宫,一道去畅音阁看戏。   “今儿这出戏还是头一回唱,哀家早就盼着呢,是太孙出京前特意吩咐升平署排的戏,说是给哀家和皇上解闷用的。今儿你们就陪哀家一起乐一乐。”   “是,孙媳今日就沾您的光,看看太孙亲点的戏。”五爷因养在太后膝下缘故,一众孙辈媳妇中自然五福晋在太后跟前颇有几分脸面。五福晋在五爷面前不得宠,在看重嫡庶的太后面前却全然不像在府中时的木讷,很会讨好。   她既知太后宠爱苏景,便口中一口一个太孙孝顺,夸赞不停,哄的太后越发满意她,难得开口道:“你放心,你终归是嫡福晋,府里要有不听话的,别说哀家,便是宜妃,也不会容的。”   五福晋心头酸涩,嘴角却带笑道:“太后放心,都是服侍咱们爷的人,孙媳这做嫡福晋的,自会善待妹妹们。”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拍拍五福晋的手,由她和十二福晋扶着上了轿子。   谁知半路遇上同样接了圣旨赶来的德妃,太后正要令下轿请安的德妃起身,竟看到德妃身子晃了两晃,身边几个嬷嬷宫女都没能拉住,咚的一声脑门朝下,重重栽在地上人事不省! ☆、第97章 今日更新   虽然德妃圣宠已衰弱, 但后宫无主, 况且太子太孙已立,只要康熙一日未下圣旨修改玉牒,那么将来德妃就是铁板钉钉的皇太后。因此德妃晕倒, 哪怕平素与她再合不来的宜妃,都不得不为长远计, 急急忙忙敢去永和宫。   宜妃一到永和宫, 就瞧见慧妃、荣妃都到了,至于佟贵妃,自从隆科多卷入内务府案被赐死后,就形同一个死人了, 连原先紧紧抓在手里的宫务都不放在心上。   因是初春, 京里还倒春寒, 所以宜妃一路坐在暖烘烘的轿子里赶来,身上又裹着厚厚的大氅,在永和宫暖间里被炉火一烘, 宜妃不由擦了擦额头的汗。   端起茶润了润喉, 宜妃朝晃动的珠帘处看了看,见永和宫的人依旧进进出出个不停, 她眼珠一转,侧身跟先来一步的荣妃打探消息,“太医说甚么了?”   自直郡王被圈禁后,慧妃整个人就老了一大截,尽管后来在争储风波中直郡王因检举八爷有功又有苏景求情被康熙开恩放了出来, 可经历过这场波折,慧妃原本的雄心壮志尽数熄灭,整日吃斋念佛,只盼望自己的儿子从此以后能平平安安做个王爷,对权利之事,越发不上心。   此时宜妃来问,她只淡淡道:“太医还未出来,不过德妃一贯保养的好,又仁孝恭顺,老天有眼,想必没甚么大碍。”   真是答句话都要拍马屁!   宜妃心中暗自撇嘴,心道德妃也就是命好,明明是个宫女,偏生肚子争气,生了一个又一个,硬是从宫女子到封妃。明明心眼儿糊涂,偏心的连万岁都忍不了,可人家就是又运道啊,生了太子,还有个好孙子。   不能比啊……   瞧瞧以前自诩为万岁生了长子的慧妃,如今德妃人都不在跟前,还不得不奉承巴结。   宜妃自诩和吓破胆的慧妃还是不一样的,再说她也实在落不下脸来拍德妃的马屁,左右人又没在跟前,因此不接慧妃的话,另道:“万岁可来过。”   慧妃咳嗽了一声,低头喝茶。   还是另一边儿坐着的荣妃听宜妃问这个,小声道:“万岁打发人传话,要太医勉力医治。”   “打发谁来传的话?”宜妃赶紧问了一句。   荣妃声音越发低下去,像是生怕永和宫的人听见,“是梁九功新带的一个徒弟,像是叫安顺的。”   “安顺。”宜妃嘀咕起来,“这名儿,没听过啊。”   别小看传话的人,那可表明万岁到底有多上心。可不应该啊,按说万岁看重太子太孙,今日又有闲,便是看在儿孙的份上,德妃磕着头,不说亲自来瞧瞧,也该让梁九功来问问话的。   却只打发一个小太监过来,这里头该不会又有甚么事儿罢?   宜妃心里起了疑虑,又见荣妃说完就按着太阳穴一副虚弱的模样,暗自哼了哼,先将满腹心思给压下了。   等太医出来道德妃这一跤跌的狠,流了许多血,这段日子需好生养着不能见风,要吃些补血的后,三妃又叮咛了永和宫的人几句,各自起身回宫。   等回到翊坤宫,宜妃还没沾着垫子,立即就把心腹的太监的叫来,让他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出宫一趟,给两个儿子传几句话。   打发走传话的太监,九爷搓了搓牙花子,吸了口气道:“五哥,你可弄明白额娘的意思了?”   五爷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看着一母同胞的弟弟,“这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九爷头痛的按住额角,“哎哟,这好不容易消停些,也不知道德妃是作甚么,你说额娘的消息准不准,那德妃真是有意在太后面前摔一脑袋血。她图甚么啊!”   “图甚么你难道不明白,你就没听说敦恪的驸马被万岁下旨锁了?”五爷才不跟九爷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家兄弟,谁不知道谁啊,他瞪了一眼九爷,狐疑道:“我记着以前万岁去蒙古的时候,老十四就喜欢找蒙古人喝酒摔跤打赌,一把几百上千两的洒出去,那银子都是你给的罢?”   听到这话,九爷立即蹦的比桌子还高,“五哥,你是我亲哥,你可不能胡吹大气来坑我!”   用银子收买蒙古人,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么,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   “呵呵。”五爷执起面前的酒壶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道:“你着急甚么,咋咋呼呼的,该不是心虚了?”   “我心虚甚么!”九爷梗着脖子宁死不认!   “哼!”五爷脸色一变,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后重重将酒杯放在桌上,吓得九爷打了个寒颤。   “老九,额娘说是给咱们兄弟两传话,可到底担心的是谁,你心里难道不明白。你也是当阿玛的人了,还整天让额娘在宫里为你提心吊胆的,你就能安心?”五爷越说越气,指着九爷问出早就想问的问题,“你要当我是你亲哥,你今儿给我一句明白话,当初刺杀弘昊,到底有没有十四,你有没有出一份儿力!”   “我……”九爷很想理直气壮的说没有,可他面对五爷,着实心虚……   “你,你糊涂啊!”从小看到大的亲弟弟,一见九爷那神色,五爷还有甚么不明白的。他想骂人,却不知该说甚么,事到如今,再将人骂的狗血淋头也无济于事,可要不教训,他真是能将自己憋死。   九爷眼看五爷脸色铁青在书房里转了好几个圈,真是气的不轻的模样,想了想,缩着脖子硬着头皮开口道:“五哥,这事儿,我事先真不知情啊。”他顿了顿,语气有点复杂,“说实话,五哥,我打小就看不惯老四,哪怕他如今当了太子,我依然觉着他就是伪君子。可弘昊那小子,不管怎么着,他待我这叔叔,算得上仁至义尽。我也明白,八哥还有十四,未必与我是甚么真感情,不过冲着我手里的银子,才走的亲近些,实则他们看我这自甘堕落行商贾之事的兄弟,也是瞧不上的。”   随着九爷这从未宣之于口的话,五爷怒火稍减,瞪了九爷一眼,冷冷道:“原来你也明白。”   这有甚么不明白的!   九爷自嘲一笑,“五哥,我也是没法子啊,咱们兄弟,早就被万岁断了上进的路,太子那脾气秉性,看得上谁呢。至于老大,以前慧妃……”他哈的笑起来,“这挑来挑去,你别说,还真就只有老八。谁都没想到后来能出个弘昊。连万岁都看不上我这亲儿子,可弘昊能看的上,这小子,也不管我和他阿玛那点事儿,还一力荐举我去管理藩院的事儿。我之前还以为他是想阴我,谁知道那还真是个好差事儿!至少眼下我走出去,没谁敢动不动说那就是个占着皇子阿哥的名头只会往怀里搂银子的废物了。”   五爷听了九爷那句万岁断了上进的路,手轻轻的颤抖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恢复平静道:“你甚么都明白,为何还要帮老十四。人家又护身符,你有么,你以为弘昊荐举了你这个九叔,就会对你心慈手软?”   “五哥,我是被坑了!”说到这个,九爷真是觉着五脏六腑都泛着苦味儿,“弘昊遇刺之前,老十四来找我,说他怕的很。你也知道的,那是弘昊奉旨查内务府的案子,隆科多都被弄进去了。老八管了好些年的内务府,与佟家走的也近。我那一摊子产业,若说没借着内务府的光,那必然是瞎话!当时老十四道他怕弘昊这么一路往下查,不久就要追到咱们这些叔叔身上,到时候凭着弘昊在万岁面前的圣宠,我们怕是难脱身啊。”   五爷横了他一眼没说话。   九爷继续道:“这不,我听老十四的意思,他已经请德妃出面说过情,也在老四那儿暗示了几句。但老四那人,兄弟里面最不讲人情脸面的。我被他说的,心里也着了慌。所以老十四管我借银子说要填内务府亏空的时候,我想了想,还是给他了。”   “这笔银子数目不小罢,你给了他,你自己的亏空又从哪儿来?”五爷打量着九爷,讽刺道:“我要没记错,你投了不少银子到蒙古那头,莫非外面传你九爷家里有金山银海是真的不成?”   因为心虚,面对五爷的冷嘲热讽,九爷只是摸了摸鼻子,没敢争辩,“这银子,东挪西凑的,倒是勉强够了,再有我这不是瞅准弘昊那小子会搂银子,所以自打他回京,我就跟在他后头。”九爷干笑两声,“再说我虽说和内务府做生意,可账面上没甚么大问题。”他话锋一转,“我是真没想到啊,我前脚给了他三十万两,后脚他就把银子送了出去!”   “三十万两!”五爷听到这个数目,先是涨红着脸想要一脚踹死这糟心的弟弟,但他随即面色一正,“他把银子给谁了?”   “我就是拿不准啊!”九爷苦着脸,“我给他的是恒和号的银票。但他一拿到手,就去恒和号全换成金砖。也是巧了,我手下有个掌柜那天正好去存铺子里的收益,亲眼见着恒和号十几个账房带了人在那儿点算。他也不知道银票是从我这儿出去的,不过是见我府里的总管时当个闲篇在谈,道恒和号有大主顾一次提了三十万两银子,也不知是有甚么急事,宁肯折损都要换成金砖。我一听说这事儿,就觉着有些不对,要想补上内务府的亏空,正该悄悄用银票去把各处有问题的悄悄打点了,哪有这样换成金砖。我立时让人去查,可却晚了一步,恒和号的人只说人押着金砖走了,送到哪儿去,全然不清楚。”   听到此处,五爷蹙眉,神色凝重道:“你就没想过再往下查?”   “怎么没查?”九爷叹气,一脸的憋屈,“我派了不少人,可这么多箱金子,照理说无论如何都该留下些蛛丝马迹,偏偏它就是半点都寻不着了。”   五爷往后一靠,冷笑道:“寻不到,才证明事情不小。”   如若光明正大,何必如此处心积虑隐藏去向呢?   九爷心里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道:“所以我一面让手下的人加紧去查,一面亲自去问了老十四。可他一口咬定那银子就是去平内务府的帐了。恒和号是认票不认人,有人拿着它们的银票他们就给换银子,换金子。我又没在银票上做表记,实在逼急了,老十四就道他把庄子卖了,让福晋当嫁妆凑银子还我。五哥,你说我还能接着问下去不成?”一说到这儿,九爷又是愤愤又觉得有点心酸。数年亲近,或许他也不是全心全意将老十四当成手足,可总有一份情谊在,但人家却一心一意要陷他于不义。   五爷勃然变色,怒道:“欺人太甚!”   若老九没借银子便罢了,已经借了银子就表明老九已查收内务府贪污一案。此时老十四放出卖庄子当嫁妆这样的话,不过是言语逼迫暗示老九。这浑水你不掺和都搀和进来了,这会儿再想把脚缩回去,那也是脏的。事情闹大了,到时候老十四与内务府人事先对号口供,再有德妃,那老十四说不定就会变成是‘真借银子填亏空’而老九却变成‘先借后催,居心叵测。’在老四眼里,在弘昊眼里,甚至是万岁眼里,老十四是浪子回头,老九却是奸邪恶毒!   “老十四,长大了啊……”面对五爷的大怒,九爷有点欣慰,同时又有点心酸,“五哥,弘昊遇刺后,其实我就觉着我那笔银子怕是惹祸了,可我……”他用手捂着脸,无力道:“实在是没脸说,不敢认。”   书房中陷入长久的静默,唯有一炉上好的玉檀香烟雾袅袅,将两人的面容都笼罩在层层轻烟中,看不真切神色。   许久后,五爷打破沉默,他站起身走到九爷身边拍了拍九爷的胳膊,淡然道:“怕甚么,你还有额娘,还有我这个五哥在!”   “五哥,我……”九爷喉结滚了滚,只觉得眼眶中有甚么东西急于冲出来。   “行了,大男人,弄甚么猫尿。”五爷难得粗鲁一回,正色道:“你五哥虽算不上甚么说一不二的人物,可在万岁面前也有几分脸面,在太后跟前,更能说得上话。”   “这……”九爷明显有些迟疑,“五哥,太后,可是最宠爱弘昊。”   他冷眼旁观,怕是如今就连万岁在太后跟前,都要退一步。   “你不必担心。”五爷抬了抬手,示意九爷放心,“我毕竟是在永寿宫长大的。再说,你以为老十四用三十万两银子,就真能让弘昊相信你也是刺杀他的主谋?”说到这儿,五爷不由冷笑,眼底是深深的讥讽,“要真是如此,德妃也不会在宫里摔了一个大跟头!”   九爷仔细品了品五爷的话,悚然道:“莫非德妃当初也知道?”   要是真的,德妃就不是偏心,而是蠢了。   五爷摆摆手,“那倒不会,她再偏心,总明白只要是自己的儿子上去,她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后。我想,便是现在,德妃也未必将事情都弄明白了,但当初老大入宫密告老八,良妃骤然病逝换的老八未削爵而只是圈禁,老十四也被万岁连下三道圣旨斥责,德妃从宫女子爬到四妃之一的位置,心里必然是有疑虑的。而万岁前些日子锁了多尔济,她肯定更是惴惴,毕竟自己最疼爱的幼子,寻常与谁往来最密切,她心里不会不清楚。前后一加起来,她相比是猜的七七八八了。”   说着说着五爷摇摇头,“德妃这步棋走的不妙了,她这一摔,原本只有一二分准的事儿,也叫她摔成了□□分准。”   九爷只觉心口都快要蹦出来了,艰难道:“所以万岁只叫了小太监去传话?可……”他停了片刻,有一丝疑惑难以解开,“她要为老十四寻路,怎的偏偏就要在太后这么一摔,惊扰太后,岂不是……”更加触怒万岁。   “这……”这点五爷也有些不明白,照理说,以德妃的心智手段,确实不应该犯这样的错。她要病,有一百种法子病的让人怜惜,病的不着痕迹。实在没必要在万岁心情大好的事情堵在太后的面前这么摔的头破血流。要知道见血不吉,宫里尤其忌讳这个。   忽然五爷脑中一闪,响起一件事,“方才额娘宫里来传话的人是不是说德妃摔在览翠亭边上。”   “是啊。”九爷莫名其妙的看着五爷,不明白览翠亭有甚么大不了的地方,一个亭子罢了。很快他神色也变了,“从永宁宫去畅音阁,不该路过览翠亭。”   “是啊,只有从宁华殿出来去畅音阁,才会打览翠亭那条道走。”五爷意味深长的看着九爷。   而宁华殿是甚么地方,是咸安宫扩建,太子一家搬入后老四特意给自己曾经的嫡长子在咸安宫中选择的僻静清修之所!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揭露之前关于刺杀的真相 ☆、第98章 今晚更新   身着常服的四爷闭目撵动佛珠, 圆润的佛珠在指尖穿梭过一圈又一圈,哪怕静室中一个炭盆都没放, 他甚至能隐隐听见外头候着的苏培盛冷的牙齿打颤, 他依旧觉得心头那股邪火越烧越旺, 几乎快把他所有理智都快烧的一干二净。   可惜,不能。   我是弘晖的阿玛,是老十四一母同胞的哥哥, 还是永和宫德妃娘娘的亲骨肉!   咔嚓!   四爷低头看了看被自己硬生生捏碎的佛珠, 冲着菩萨诚心诚意磕了个头赔罪,面无表情站起来拉开了静室的门。   “殿下。”苏培盛赶紧将拢在袖口里的手伸出来。   “弘晖怎么样了?”   弘晖已经是东宫的□□烦,自乌喇那拉氏出事后,原本就因瘫在床上而脾性大变的弘晖性子越发古怪, 偏生太子一腔慈父之心,断不容许有人轻视亏待。所以奴才们只能提心吊胆的伺候着, 三天两头就有人被杖责, 好些熬不过来的只得怨自己倒霉。   苏培盛觑了一眼四爷,小心翼翼道:“二阿哥今儿一直不肯用饭,说想去探望德妃娘娘。”   “探望娘娘!”四爷呵的笑了声, “巴尔奔家里清净了?”   “二阿哥赏了三千两银子,巴尔奔丧事办的很体面。”   “三千两。”四爷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道:“他手上倒是一直挺宽泛的。”   乌喇那拉一族落罪, 弘晖清点了乌喇那拉氏的嫁妆,除了留下点念想,其余的全送回乌喇那拉一族,想让活下来的人过的好些。后面这些日子, 东寻人,西打点,开销不少。眼下身边的侍卫去了,一赏就是三千两……   苏培盛想了想,解释道:“回太子爷的话,奴才听账房的人说太孙之前就定了例,说阿哥格格们大了,要去外头走动,所以每月除了您定的例和朝廷发的银子,太孙每月还给几位阿哥和格格各两千两零用,阿哥们笔墨纸砚费用五百两,格格们胭脂水粉钱五百两,若有其余要花销的,五千两下,便先给了,每月太孙会问问阿哥格格们银子的去处。二阿哥那儿,太孙道二阿哥身子弱,寻常要用药用银子,一万两以下不必报他,让手下的计重安直接支给。”   这事儿,四爷以前倒是真不知情。   他眼神闪烁,道:“都有谁去额外支领过?”   “这……”苏培盛挠头道:“太子爷恕罪,太孙那边儿不入东宫公帐,奴才真不清楚。”   “计重安是在外头给弘昊打理产业的,他每月送银子,宫里魏珠在管帐罢,去把魏珠叫来。”   苏培盛看不出眉眼淡淡的四爷是甚么意思,弓着背应了一声儿,亲自去把魏珠叫过来。   魏珠正好在算账,得知四爷是想问阿哥格格们的开销,干脆将账本都一道抱了来。   四爷仔仔细细将半年的账本看了一遍,冷哼道:“你们主子倒是大方,几个小孩子,每月几千两银子,月月都用的一干二净!”   谁说不是呢,别说京里的京官儿,就是贝勒王爷的俸禄,一月才多少?宫里太后娘娘,一年才不过金二十两,银两千两罢了。等于咸安宫这些阿哥格格们,一个月就把太后一年俸禄给用光了。   虽说不是魏珠的银子,可魏珠每个月对账,看账面上的银子像流水样花出去,那是真肉疼。但没法子,太孙疼爱弟妹,当奴才的,哪敢说半个字。也就换了他们太孙能挣银子,花的多挣得更多,每月支出去十万两能挣回来三十万两。他看到的还只是京师一带的账册,想必江南广州还有蒙古等地更多,这么多个月下来,他慢慢也不心疼了。   不过耗费那么多,让太子爷知道知道也好,总不能一直白出啊。   魏珠眼珠子转了转,就道:“太孙一直道身为皇孙,手面上必要宽泛些。再说太孙每月都在过问,便是去了江南,还传信回来让奴才送账本儿过去,从来都怕阿哥格格们被人糊弄乱用了银子,但阿哥格格们都是皇家血脉,自然没出过这等差错。”   “哼!”四爷当然不会看不出魏珠那点想要给儿子表功的心思。不过魏珠既已经是儿子的人,如此忠心才是好的。他当没发觉,在账册上翻了翻道:“弘时弘昼福宜他们的银子,也是自己收着的?”   “五阿哥是自己收着,下头几位小阿哥,因年岁还小,太孙吩咐,都交给阿哥们的额娘。”   “海霍娜的给谁了?”   不妨四爷冷不丁突然问起这个,魏珠愣了愣神儿,被苏培盛戳了一下腰赶紧道:“三格格,三格格的……”   “说!”   “太子爷息怒。”魏珠被四爷一个巴掌吓得噗通跪了下去,忙道:“回太子爷的话,三格格的一直是送到二阿哥那儿。”   “这么说,弘晖一个月四千两银子还不够,每月还需另支至少一万两!”四爷面色铁青,抄起账册砸到魏珠头上,咆哮道:“狗奴才,太孙事务繁杂,你们这些手底下的人难道也不清楚?二阿哥整日足不出户,一应吃用都是内务府供给,他上哪儿花用这么多银子!有人来要,你们就给了,难道就不疑心是下面的人冒用二阿哥的名头!还是你们账册上记着是二阿哥领走,实则是自己把银子贪了!”   “太子爷明鉴,就是奴才等生了一百个胆子,也万万不敢做这等事啊。”先前魏珠只管磕头请四爷息怒,后面听到四爷的话,是实实在在吓着了,他道:“回太子爷话,不是奴才狡辩,奴才也知晓二阿哥那里开销太大,可每回来支领银子的人都是二阿哥心腹的小太监,手里还拿着二阿哥印鉴。再有,再有奴才……”魏珠吞吞吐吐道:“奴才以前在太孙面前提过一回,可太孙道二阿哥有病在身,心里不舒坦,便是用些银子,只要二阿哥喜欢,又有甚么要紧,还斥责了奴才一顿,这,这叫奴才……”   所以他是真的冤枉,银子是太孙的,太孙愿意,他这当奴才的哪怕磨破嘴皮子,也不过是讨打罢了,还能如何?   听见魏珠说的这些,四爷满脸风雨欲来之色。弘昊如此纵容弘晖,到底是出于兄弟情深,怜惜疼爱弟弟,还是行捧杀之策,想要生生将弘晖溺爱成纨绔子弟,又或许他只是想在万岁和自己面前表明他看重情义。   长子的心思,四爷难以揣度,但次子的举止,哪怕他一次又一次从心里寻找借口,看到这本账册,却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为弘晖开脱了。   用了弘昊的银子,却丝毫没有想过掩饰,甚至从不曾让人在自己面前暗示辩解。弘晖他,是笃定弘昊拿他没法子,还是笃定自己下不了手,抑或,根本就不想顾忌了。不管是哪一种,弘晖,都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苏培盛。”   “奴才在。”   “你挑几个人,亲自去趟宁华殿,把弘晖身边那些不中用不尽心的都给孤换了。”四爷冷冰冰下令道。   “是。”苏培盛才要走,又听到四爷声音传来,“还有,近些日子春雨绵绵,天气寒凉,弘晖一贯身子弱,告诉服侍的奴才,让二阿哥好生在屋里呆着!”   这是要软禁二阿哥。   苏培盛心里打了个突,试探道:“太子爷,那原先那几个……”   “奴才明白了。”苏培盛一接触到四爷森冷的目光,立即机警的垂下头。这种事儿他也不是头一回干,自然没觉着有甚么可怕为难的。   到了宁华殿,出乎意料的顺利,就是有几个作死的奴才哭天喊地窜到弘晖跟前求弘晖救命,弘晖依旧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看到苏培盛进来,甚至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苏培盛眼见弘晖这副阴沉沉的模样,眼睛里一点温度都没有,倒是生出点惶恐。他强挤出个笑脸上前打了个千儿,“二阿哥,太子爷吩咐,让奴才给您换些机灵的来。”   然而他一肚子打算赔笑的话没说出来,就看到弘晖目光飞快扫过屋中,接着就侧过头闭上了眼睛。苏培盛被这一眼看的腿肚子都有些发软,方才那一瞬间,他就像是看见一条伺机已久想要抓捕猎物的毒蛇!   “带,带走。”苏培盛用力咬了咬舌尖,再也不想在这富贵华丽的宁华殿呆下去了。   等弘晖那儿连洒扫院子的太监都换了一遍已是五日后,正好又是每月领份例的时候,年氏住的西殿,前脚内务府送份例的人才走,后脚魏珠那儿又把一月的例银给送来。   年氏三个儿子,加上吴桭臣之子吴熙慕为福宜伴读也有一千两银子,每月送到年氏这儿便足有八千五百两银子,另有锦缎首饰玩器吃食等,年氏照例亲自带着夏嬷嬷和两个宫女点算了两回,才叫人入库。   “云烟缎搁到库房里,珐琅音乐盒送到福宜他们屋子里,上回那个说是打坏了,肯定是福宜又给太孙送了信,叮嘱跟的人小心些,上回二嫂入宫来,说外头这音乐盒,就是银质的,都得二百两银子一个。五色花露留两坛子搁到冰窖,候着天气暖和一些就给福宜他们兑水,这个学完武课用了好,再装两瓶子送到本宫娘家去。”年氏有条不紊的吩咐着,摸着脑袋想了想,又道:“对了,灵宝那孩子的东西,除去他要用要吃的,其余并银子都给送到纳喇府上。”她盯着夏嬷嬷,“记住了,得送到那位纳喇姑娘手上。”说着轻轻一撇嘴,“省的耿氏又眼皮子浅,倒像是我们这儿出了差错。”   “都记着,都记着,您歇口气儿。”夏嬷嬷面带笑容一叠声应了,亲自给年氏倒了杯荷花茶。   荷叶清香划过喉管,年氏觉着胸口都没那么发闷了。眼看手底下人有条不紊的照着吩咐办事,她才轻声问道:“如何,德妃娘娘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弘晖那又如何?”她虽没甚么争位的心,但自家爷已经是太子,将来她少说也是个妃位,对后宫的局势不能不打探清楚。   夏嬷嬷屏退左右,低声道:“还是见不着人,奴婢也不敢到处打听,太医院和永和宫对外露出的消息,都说德妃娘娘是上了年纪,这一回又是伤着头,所以要好生静养些时日。”   “再是静养,也不会这么长时候不让人瞧罢。连太子爷都没去过两回。”年氏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怎么想都觉得里头有些事不太对劲儿,“那天,德妃娘娘从宁华殿出来,我就觉着她脸色不好,我原以为,她是怕耽搁去畅音阁。谁想会在太后跟前摔了。”   夏嬷嬷点点头,“谁说不是呢。德妃娘娘是何等持重的人,身边服侍的哪一个不□□的精细,哪是能随便失手把主子给摔了的。”她想着想着凑过去道:“老奴听说,那天跟着德妃去的人,全都仗毙了。”   身在皇家,年氏对这个倒不以为意,既然德妃那儿打探不了,她关心的就是弘晖了,“二阿哥那儿如何?”   “宁华殿以前服侍的人奴婢连影儿见不着了,也没见苏培盛那老小子处置啊。”夏嬷嬷为难道:“那外头还是太子爷的侍卫守着。”   “太子爷的侍卫!”年氏闻言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件事,手上晃了晃温热的茶水立时泼了出来。她推开过来要擦拭的夏嬷嬷,追问道:“你快帮我想一想,上回三格格到我这儿来要出宫的牌子,她是甚么时候用的?”   夏嬷嬷没明白年氏的意思,好端端的怎么又跳到三格格身上。但她见着年氏着急的模样,还是配合的想起来,“是,是第三天。”   “第三天,第三天。”年氏喃喃失神,站起身来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动,嘴里断断续续嘀咕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又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   “侧福晋,您这是怎么了?”   “十五日前找我拿的牌子,第三天用着出宫,第二天巴尔奔就死了。过了两天,德妃娘娘去过宁华殿便受了伤,接着的永和宫封了宫门,太子爷又令人守着宁华殿。”   所有线串了一遍,年氏只觉头重脚轻,差点没跟德妃一样载个跟头。   “侧福晋,您这是怎么了?”夏嬷嬷忙上前扶住年氏,就要张罗传太医。   “别叫。”年氏抓住夏嬷嬷的手,白着脸道:“你赶紧想法子打发人出宫一趟,让我大嫂立即入宫来见我!”   “这……”   “快去!”眼看夏嬷嬷迟疑,年氏几乎算得上是咆哮了,夏嬷嬷被唬了一跳,心知肯定出了了不得的事情,忙出去叫人了。   两日后,信鸽送京城飞到江宁府的别院中,石荣自信鸽腿上解下密信,让人带着鸽子下去喂食休息,自己带了信去书房,翻找出一本的杂记,按着事先商量好的暗号将密信破译出来,看过内容后将之牢牢记在心里,接着将信烧毁,才出门去找苏景。   此时的苏景却仿佛全然不知晓京城和江南都已被他的试探搅动的浑浊不堪,一脸闲适的带着美人在画舫中观赏轻歌曼舞。   江风徐徐来,江水淼淼波,画舫摇曳,美人在船头回旋如云,白玉酒壶中一线水柱撞入玉杯,散出熏人酒香,再有如玉公子温雅含笑倚栏吹笛,伴着不远处正在收网的渔家后那一轮落日,还有那一篓篓鲜鱼蹦跳时溅出的水花……此等美景,明月觉得自己要沉沦其中了。   可惜人不对,吹笛的是敌非友。景不对,这幅盛世安乐之景非她大明,而是大清治下!   一想到曾经这如画江山,这种种富贵安逸都原该属于她朱家,明月眼底那点温和立时散去,换做满脸凛冽。   察觉到明月浑身的刺又长了出来,苏景一曲吹罢将手中的玉笛放在一边,端起酒杯品了一口,含笑问道:“明月姑娘觉着这一曲春江醉如何?”   明月哼了一声,“太孙文武双全,天下皆知,又何必问我呢?”   “明月姑娘自幼拜师天鹰和芸娘子夫妇,自天鹰身上学会穿云神箭,芸娘子那儿学了红袖舞。”宛若没看见明月已面如金纸,苏景继续道:“百里穿云,连珠十箭,明月姑娘自天鹰那儿传承的绝学我已见识过,不过芸娘子的红袖舞,却还未曾见明月姑娘施展一二,我心中自是遗憾的很。”   “你……”明月骇然望着苏景,唇上已无半点血色,“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姑娘的师承?还是知道姑娘两位师父的真实身份?”苏景放下酒杯走到明月身边,挑起对方的下巴,如情人一样凝望着她满是张惶恐惧的眼睛。“听说碧云楼的花夫人年轻时貌不出奇,可一旦跳起惊鸿舞,便如月宫神女,叫人心魂失守,不可自拔。正是凭着这绝艺,花夫人出入江南高官望族府中,打下了碧云楼的根基。更妙的是,花夫人虽是青楼名妓,可多年来竟能做到守身如玉,因品性出众而成为数家名门贵妇的座上宾。明月姑娘,这等奇女子,你说又如何让人不好奇呢?”   感受到手中娇躯的颤抖,苏景松开明月下颚,以手背缓缓拂过明月滑嫩细腻的面庞,嗅了嗅手背上那一滴香汗,他缓缓笑道:“明月姑娘,你可知道,我幼时因家计艰难,曾随师父出入市井给人诊脉看病。很小的时候,我就听人说起过花夫人的大名。我还记得,十三岁那年,扬州沈家为给老祖宗贺寿,将花夫人自苏州碧云楼请来,在瘦西湖边摆起高台,花夫人在高台上一舞,惹得扬州人失魂落魄,看完这场舞,数日食不知味,而那一场舞后,花夫人便因年老而隐退,碧云楼交给她的弟子,继承她绝世舞艺的悦仙子。”   明月瞳孔一缩,背部曲线下意识绷成了一张弓。   “你很害怕?”察觉到明月的恐惧,苏景直起身,拉开与明月的距离,一副很是体贴的模样。   望着眼前这俊朗非凡,眸中仿佛满是柔情的男子,明月却如望着世间最恐怖的鬼怪。她自幼受宠,同时也承担重责,受到的训练超出寻常人想象。她原本以为,自己为了复明大业早已无所畏惧,假若连死都不怕,她还怕甚么。然而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这世上她仍旧有怕的人,而那个人,现在就站在面前。   隐藏最深的秘辛从那张薄凉的唇一点点道出来,正如波兹上栓着一根怎么挣都挣不掉的绳索,感受那根绳索慢慢收紧,自己渐渐窒息,那是比死亡还要更可怕的感觉。   倏然,明月伸出手抓住边上的酒壶猛的一砸,接着飞快的抓起碎片朝颈项滑去。   “明月姑娘,这是做甚么。”苏景握住削瘦的手腕,内劲吐出,震落明月手里捏着的碎片,随手一带,便将明月仍在榻上。   明月被苏景内劲震伤脏腑,不由捂着胸口喷出一口发黑的血。   苏景视若无睹走上前,之前的柔情款款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沉与冷漠。   “明月姑娘,或许我该叫悦仙子。”   面对步步逼近的苏景,明月崩溃大叫道:“你到底想干甚么?”   “我想要的,悦仙子已经帮我得到了。”苏景在三步外停住脚步,拍了拍手,很快,有一艘小舟破浪飞速而来,两名壮汉押着一名头戴帷帽的女子自小舟船舱出来登上画舫。   “师娘!”虽看不清面容,但一见这名女子身形,明月就认出了人。眼看女子被人押着,她立即冲上去想要被人救下来,奈何被石荣带人亲自架住了。   “你放了我师娘!”明月恨不能生啖面前这男人的肉!   砸倒的香榻,摔碎的酒壶不知甚么时候都已被人重新收拾妥当,连地上沾了污血的毯子都换了个干净。苏景坐在榻上,把玩着腰间玉佩,轻声道:“姑娘真以为我这些日子以礼相待,是为色所迷,有心要放过你们?”   “你!”明月扭头看了看在甲板处明显被人制住,一声不响的花夫人,恨声道:“你想怎么样?”   “名单!”图穷终到匕现时,苏景吐出的这两字让明月大惊失色后立即拒绝,“你休想!”她咬牙切齿道:“师娘对我的确要紧,但我绝不会为了师娘就出卖天地会的兄弟,更不会出卖家人!”   “姑娘误会了。”苏景微微笑道:“天鹰和花夫人虽是天地会分舵舵主,但在我看来,他们二人的身份在天地会也不过如此,想要抓到天地会上面那些人,靠他们不行,而姑娘你,只是他们的弟子,在天地会中身份更低,自然更是不行。”   “既然如此,你找我要甚么名单?”明月怒瞪苏景,对对方不将自己当一回事儿,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愤怒。   “姑娘身为前明皇室后裔,原本身份尊贵,可惜天地会派系驳杂,固然一心反清,但是否复明,到如今,早已值得商榷了。”苏景看着明月脸色变幻,徐徐道:“你们朱家防着天地会,天地会有些人又何尝不是防着朱家。所以姑娘放心,我绝不要天地会的名单,因姑娘你那儿,便是有名单,不过几只蚂蚁,又或是陷阱一个,要来何用。我向姑娘要的,是这几十年与花夫人和姑娘结交的官宦人家名单,这个,姑娘总不会拿不出来才是。”   明月闻言显示怔愣,随即怒道:“你做梦!”   “是不是做梦,姑娘很快就知道了。”苏景食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两下,一名身穿铠甲的黑壮将领随即走了进来,朝着苏景恭敬行礼,“奴才见过太孙。”   “勒赤,孤听说你近日领军剿灭水匪,功绩显著。”   “奴才不敢居功。”勒赤乃是当年阿克敦身边的亲兵,阿克敦步步高升,勒赤自然也从一个普通的小兵升职为将领,代替阿克敦驻扎好扬州。身为阿克敦的心腹,自然变成苏景的心腹。   “不必谦虚,你做的不错。”苏景称赞了勒赤一句,指着外面的花夫人道:“孤还记得,当年去湖边观舞,是你带着人保护孤。你当时便道,若能一亲花夫人芳泽,死亦无憾。”   被苏景提起往事,勒赤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憨笑道:“奴才失态,让太孙见笑了。”   “这有甚么,如今你以小有家业,孤今日便成全你昔日的心愿。”苏景笑道:“外面那便是花夫人,今日你就将人带回府中罢。不过……”苏景没有理会在边上拼命叫喊后被石荣堵住了嘴的明月,续道:“她毕竟青楼女子出身,做个侍妾就罢了。”   勒赤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他懒得理会这哭叫吵闹女子是谁,花夫人又为何会在苏景画舫之上。他只知道自己得了太孙赏识,赐下美人能够一圆心愿就足够了。说起来他也不是真的就爱慕花夫人,一个年老色衰的名妓而已,他只是觉着花夫人当初那般名满天下,眼下却做他一个侍妾,传出去,倒能涨涨脸面。   眼睁睁看着视为亲母的师娘被带来又被带走,还如同货物一般被赏赐给别人为妾,明月目呲欲裂,在能说话后就拼命诅咒不停。   苏景任凭她骂了几句,才冷冷道:“明月姑娘若只想如此骂下去,那孤只能送你们师徒二人去军营红帐中团聚了。”   军营红帐是甚么地方,营妓所居之地。   “你这狗贼!”明月没想到苏景不让人拷打囚禁她,竟用出这等下流手段,登时恨不能当即自尽,可想到明显被人操控了神志的师娘,又不得不停下诅咒,恨恨道:“你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杀了我!”   苏景摇摇头,“杀了你有何用,死了一个明月,朱家和天地会还有几百个明月,几千个明月。”   “你从一开始,就是有意留着我性命是不是,之前故意在我面前露出那副以我为诱饵的计谋,也是有意为之是不是?”   “难道孤不是用姑娘引出了花夫人?”苏景挑眉看着明月。   “呵。”明月垂头失神道:“你有意在我面前点破身份,让我以为你是知道我身份不同后,有心用我来引出天地会或是朱家的叔伯。我因此放松戒心,在院里留下暗号给了所有人,不让他们来救我,唯独去忘了师娘。其实,你一开始想抓的就是师娘。不!”她豁然抬头目光灼灼,“你要抓的也不是师娘,你是想要一个能要挟我的人。”   “聪明!”苏景赞许的看着明月,“在此等情势下,姑娘竟能冷静下来静心将事情想明白,若姑娘不是前明后裔,孤倒真有心金屋藏娇了。”   “我不明白,你既知道我的身份,知晓我是悦仙子,自然能顺水推舟查出师娘,为何偏偏还要用我做诱饵?”即便输了打算认命,明月心里疑惑不解,依旧如鲠在喉,左右都是死,她想做个明白鬼,弄清楚自己输这般彻底到底是为甚么?   看出明月态度已变,苏景倒不介意给她解惑,“你弄错了,我能抓到你,知道你的名字和身份,是因我的人查出曹家动向有异,在曹家埋伏了不少日子。可你悦仙子的身份,我却是在抓到花夫人之后才弄明白。”   明月眼底流露出不解之色。   “我的确知道不会有人大张旗鼓来救你,但我知道,无论如何,至少会有人来杀你!毕竟你总是知道一些不应该露出去的事。”苏景看了一眼脸色灰败的明月,继续道:“我让人守着你的院子,原本只是有些举棋不定,打算想一个好法子。正好后院有些不懂事的下人误解你的身份,我知道似你这等出身,必定心高气傲,所以交待手下的人放过去,怒火容易使人失去理智,我想瞧瞧,你面对奴婢的折辱,是否还能保持冷静。谁知凑巧那日竟有探子来打听消息。我手下的人是发现了,唯恐打草惊蛇没有跟上去。他们以为只是普通的来人,可等我听他们回报道这探子在底下奴才折辱你的时候心绪颇不平静,几次想要冲出来,我便断定来的人与你干系不浅,而且,必是一个女人!”   “你是如何断定的?”明月是真的不明白。   苏景停住话,笑了笑,“那奴才只以后宅之间的污言秽语折辱你,却并不敢动手。便是寻常男子,怕也不会对这等内宅的小手段如何放在心上,不过是女子间几句口舌争锋罢了,更别提来人是一个身手敏捷,别有目的的探子,想要做探子,假若心浮气躁,岂非是送死?而来人面对这本该是小事的事情却勃然大怒,几乎藏不住身形,只可能她与你关系亲近,无法心平气和见你受辱。再一个……“苏景眉梢轻挑,笃定道:”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受人轻鄙,有切肤之痛的女人,所以她才会分外忍受不了这样一件小事!”   听完苏景判断的根据,明月踉跄两步,再抬头时看着苏景的目光复杂难言。   “你是怎么抓到师娘的?”   苏景戏谑的看着明月,“既知道症结,想要抓一个有弱点的人便十分容易。她关心你,断断不能容你受人轻视践踏,那只需放一个消息,说我沉迷你美色,有意纳你为妾侍,她自会找上门。”   明月冷笑道:“太孙名满天下,又岂会轻易沉沦美色。”   “这可说不准。”苏景左右看看湖光水色,笑道:“姑娘毕竟不是一般的美人,又自小被精心□□,再有,我今日不是丢下正事,带着姑娘出来游了一天的湖?若这样还不叫沉迷美色,那又算甚么?”   明月听到这儿猛的抬头,“你是今日才抓到我师娘的!”   “不错。”苏景忽然叹了一口气,“不过我原本以为放出这样的消息少说也会有十来名好手杀来,毕竟你与我身份不同,朱家和天地会的人当不会答应皇室血脉被玷污才对。没想到他们倒是十分舍得下,大有顺水推舟之意,唯一不甘愿的,还是花夫人。花夫人昔日名门江南,至今能认出她的仍然不少,既然她是花夫人,那么明月便是悦仙子一事,也便不难猜测了。”   明月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悲凉,随即道:“你不必说这些,我答应给你的,一定会给你,其余的,你也不用花言巧语蛊惑我!”   对明月强硬的回话,苏景但笑不语。   见他如此,明月沉默片刻,漠然道:“你大约不知道,我师娘本是书香世家的闺秀,可惜当年清军入关,覆灭南明,多铎在扬州大开杀戒,我师娘被奶娘抱着去苏州,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谁知多尔衮一道剃发令,奶娘一家男人全死绝了。逼于无奈,奶娘自卖自身,带着自己的骨肉和我师娘卖身入了青楼。师娘便是在那儿,学会一手剑舞,后来又遇到我师父,学会自保格杀之术,将其融入剑舞之中,创出名满江湖的红袖舞,凭此加入天地会。原本师娘大可赎身,但师娘一生被清军所害,立志反清复明,故而在苏州开了碧云楼,以惊鸿舞名冠天下,结交权贵,凭此为天地会打探消息。碧云楼屡屡为天地会立功,师娘却青春流逝,因惊鸿舞难学,家里左挑右选,发现我资质最好,所以将我送去师娘身边,想要我将来把碧云楼担下来。”   明月擦了擦泪,看苏景没有打断的意思,继续道:“师娘视我如亲女,心疼我,她道她多年来虽坚持卖艺不卖身,可碧云楼终归是青楼,于女儿家来说,绝不是甚么好地方。所以她说动师父,将本不能外传的连珠神箭教给我,她想让我凭此立功,以做根基,然后再物色别人掌管碧云楼。为了让人松口,她还苦心谋划,用尽手段把族姑送去曹家,曹家是康熙的心腹,也是在江南的密探。她希望曹家有一个岳姨娘后,就能降低碧云楼在那些人心里的分量。谁知碧云楼可以放,有人却又动了心思,想要我嫁去……”   “有人想要你嫁到准格尔部?”苏景见到明月脸上的羞愤,略一忖度,立即明白了。   明月惊愕的看着苏景,须臾苦笑道:“你果然料事如神。没错,他们认为我既然承袭了母亲的容貌,又从师娘那儿苦学多年舞艺,绝不能就此浪费。嫁给天地会的人或是原本就跟随朱家的忠臣并无甚么好处,还不如嫁去准格尔部,还能稳定天地会在天山脚下的根基,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起到奇兵之效。”   “他们想要你的子嗣掌管准格尔部。”苏景笑道:“假若真能做到,这其实算上上策!”   “可我不愿意!”明月忽然形如恶鬼般满面怨憎,“自我出生,他们便告诉我我是尊贵的皇室后裔,如今掌管天下的满人不过是窃据龙椅的女真奴隶!可他们先让我去青楼学艺,如今又想把我嫁给朝女真人称臣的蒙古蛮奴!我是朱家后人,我宁可为复明大业而死,也绝不愿被人如此羞辱!幸好,我无路可走之下,忽然传来消息,清廷内乱,有人想要大清第一高手,康熙最宠爱的孙子的性命!”   即便是听到刺杀自己之事,苏景依旧眉眼不动,“所以你自请参与刺杀,宁肯冒险拼掉性命!”   “不错。”明月自嘲道:“可惜,再三绸缪,传重重包围,竟还是杀不了你,还让我们损失惨重,连我都受了重伤,不得不躲在曹家休养生息半年之久,也因此不仅没杀掉你,反招来大敌,露了行藏,更害了师娘。”事到如今,明月已不知是悔还是不悔了。她看着面前的苏景,唯一确定的,乃是此人不死,复明大业难成!假若可以,她真相拼却性命与眼前之人同归于尽,奈何她无能为力。而且她还必须要在眼前这人的逼迫下,将师娘和自己辛苦多年才积攒下的名单交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亲反应防盗,我设置的24小时百分之五十,大家都看不见吗,跳订了这么多啊…… ☆、第99章   “将名单给你之前, 我还想问问,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人?”这一问, 便纯是好奇了。   苏景摩挲着下巴, 不吝赐教, “大约是会抄没一些人的家产,剩下的,还得仔细瞧一瞧。”   明月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向苏景, “我以为你会杀了他们。”   毕竟这些人虽不清楚她和师娘的身份, 但多年结交下来,影影绰绰都会摸到些真相。这些人都是江南数一数二的望族,当年曾经背弃大明投向清廷,她一点不为这些人感到可惜心痛。   “为何要杀了他们!”苏景俯身, 凝视着明月,“其一, 他们并不清楚你与你师娘的身份, 其二,我来江南,除了想要清查天地会, 更是想缓解江南士人百姓对我大清多年的怨憎,即如此, 又岂会大开杀戒?”   “可他们……”明月还想再说甚么,对上苏景洞悉一切的目光,忽然无力道:“罢了,我都是要死的人, 何苦呢。”   何苦再为别人尽心尽力,到头来不过是一枚弃子罢了。   被押走之前,明月对苏景提出最后一个请求,“我虽不清楚你到底是如何控制了师娘的神智,但我希望今日之后,就让师娘永远这般混混沌沌的模样。师娘一生最恨满人,若让她知晓自己竟给了满人做妾,必会生不如死。你已得到你要的东西,就放过我师娘罢。”   这个请求,苏景答应了。   明月被人押上小舟时,望着越来越远的画舫,已心如死水的她从未想过苏景竟未杀她,而且有朝一日,她还会见到这个恨之入骨又深深畏惧的男人,并且那时她已是天地会之主,而他,也成了万里山河的主人。   石荣看着已成一个黑点的小舟,犹有些不甘心道:“主子,真要就这么放过她?她可杀了不少兄弟。”   “放过?”苏景轻笑一声,“石荣,你以为杀了她,就算是给死去的人报了仇?不!”他神色冷漠,眼底透出森寒,“毁了天地会才是报仇!”   “她当真能做到?”石荣相信苏景,但却不相信轻易被他拿下的明月有这样的本事。   “雄鹰折翼,凤凰涅磐,从绝望中爬起来的人往往让人震惊,她会做到的。”苏景扭头看了石荣一眼,意有所指,“再说,你不是已经安排好了。”   石荣还是有些怀疑,不过他没有再说,只道:“太子爷软禁了二阿哥,将二阿哥原本身边的人都给换干净了。不过底下的人回禀,道二阿哥像是还未死心。另外,年家那儿,有些异动。”   苏景走回舱中坐下,问道:“永和宫如何了?”   “还是不见人,十四福晋一直在递牌子,说要给德妃娘娘侍疾。”   “侍疾?”苏景冷笑道:“我那十四叔此时想必心急如焚,罢了,逼的太紧也不好。传信去蒙古给色勒莫,告诉他,把多尔济那个庶弟寨阿给除了。”   “这,寨阿可是咱们眼下唯一能控在手心里的人证,只有他知道十四爷当初运走的那三十万两银子在哪儿,还有李四儿交出来的银子,至少有一半经八爷的手落到十四爷手上。没了寨阿,十四爷绝不会松口的。”   苏景看了一眼石荣,“难道我们还缺银子。”   石荣一怔,继而道:“自然不缺。可那些银子,必然是被十四爷拿去买通杀手。”   银子不重要,银子的用途才最重要。   “那又如何,你以为我那十四叔是个蠢货?就是把银子翻出来,也不是原来的银子了。”苏景淡然道:“我当时逼的内务府那帮人狗急跳墙,行刺杀之举,事后万岁大怒,朝廷风波不断,内务府原本的包衣世家几乎死光了。你以为万岁只是因我被刺杀之故?不,万岁还想保全自己的骨肉。”   说的明白些,大开杀戒不仅是替孙儿出气,更是给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抹除后患。   石荣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不甘心,“难道就这么算了,咱们废了这么多人才抓到寨阿,万岁连额驸都锁了。”   “女婿,终究和儿子不一样。”苏景摇摇头,缓缓道:“事情到这一步,借弘晖之手使永和宫用个昏招,让万岁确定心里的猜疑就已经差不多了,凡事不能太过。十四叔,毕竟是万岁心疼的幼子,我的亲叔叔。”   “奴才明白了。”石荣不甘不愿的点了点头,道:“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嗯。”苏景旋即又道:“再有告诉咱们宫里的人,让他们想法子给翊坤宫传个口信,把咱们在蒙古查到的消息传到宜妃那儿。”   “主子是想……”石荣只觉眼前一亮。   苏景唇角微翘,“咱们不能捉着不放,可总许别人自证清白!”   过了两日,石华带着人已将名单上面所有的人家都摸的清楚明白。苏景看过后,以太孙身份摆出全副仪仗去了松山书院。   世事浮沉,曾经他不过是个身份低微,被江南文人看轻的满族幼童。但当时名满天下的松山书院山长王鼎斋依旧打破成见,将他收入门下,并在临死前将藏书全部传承给他,或许他未必需要,可此番谆谆厚爱,他永远铭记在心。   王家素受江南士人仰望,他能在江南士林中积攒下偌大名声,而后凭此在最初得到康熙偏爱,成功回归皇室,王家功不可没。他要大动江南,无论如何,该来松山书院走一趟。   遥望山顶那一株依旧挺拔的青松,苏景扶起王鼎斋的长子,如今的松山书院山长王诩,笑道:“你我同门,师兄何须如此。”   王诩看着苏景,心绪有些复杂,口中恭敬道:“国法为重,草民岂敢不遵国礼。”   当作没听出王诩那淡淡的疏离之意,苏景负手在前,自山脚一路缓缓步行上山。途中屏退左右,和王诩闲谈起来。   “此番到江南,原本早该为老师上一炷香,只是另有差事,直到今日方能脱身。”   听到苏景此话,王诩忙道:“国事为重,再说太孙身份贵重,岂能让太孙……”   “师兄。”苏景摆摆手,在一排竹屋门口停下脚步,他目光落在竹屋内那排列整齐的桌椅上,淡然道:“我知你有心结,不愿勉强你。可我今日来,既摆出太孙的仪仗,你想必也明白,我是另有要事与你商讨。”   面对苏景的开门见山,王诩犹豫了片刻,吸着气道:“还请太孙吩咐。”   苏景听出他话音李那三分不甘愿,没有戳穿,大步走进屋子,手指抚摸过藤桌上摆放着的一块砚台。   “高县的松石砚,质地轻薄,易散墨而不见潮。当年王家在城外的五千亩田地受干旱影响收成不好,老师不忍佃户饿肚子,减了不少田租。可田租一减,那五千亩地的收入就不够维持书院的开销。老师节衣缩食,为了减少支出,拖着病体到处打探,想选一些价钱低的文房用具。我记得,这松石砚,还是我陪老师在城西的杂货铺子上看到,老师连着三天过去,才让铺子老板把入货的地方说出来,然后老师又亲自赶到高县,用最少的银子把砚台给买了回来。那一晚,老师欢喜的喝了一壶酒,说这砚台不必以前用的云瓷砚差,可每一个却少了五百文,八百个砚台,就能省下将近四十两银子。四十两银子,名满天下的鼎斋先生就为这四十两银子在市井和贩夫走卒打了几日的交道,奔波劳累。”   “是,就为了四十两银子。”王诩想到书院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对苏景的防备不知不觉少了许多,眼眶发涩的接话道:“爹他一生,最在乎的不是名望,不是权势,甚至不是王家的儿孙,他心中最重要的是,始终是这个书院。他想为天下多栽培一些读书人。”   “所以尽管老师明白江南士林对满人的怨恨,王家祖上也曾有人死在满人刀下,仍旧破例收下了我。”苏景平静的看着王诩。   王诩骇然,他没想到苏景突然就扔出这样一个几乎如何回答都是错的问题。   “师兄不必如此。大清对江南所做的乃是事实,你又何必如此回避,难道你以为我竟会因此对王家动了杀心不成?”苏景笑笑,走到自己曾经坐过的竹椅上坐下,“师兄,你可知道,当年老师收我为弟子时,曾对我说过一番话。”   “甚么?”王诩下意识问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家长会,今天只有这么多,明天没事,尽量多写点。   ☆、第 100 章   “老师说如今天下是满人的天下, 满人用汉人又防着汉人, 汉人恨满人却又不得不参加清廷的科举, 跪着清廷的皇帝,做着清廷的顺民。他原本也不想收一个满人做弟子,只因他不愿将先贤传下来的教导教给满人,让满人壮大,让汉人复国希望越来越小。可老师又说,他学圣人之道, 承儒家典籍。孔圣人门下三千子弟,贩夫走卒, 流民战犯, 凡向学者,皆大开门户。圣人游历诸国,大兴教化,方有后世文采华章,礼仪之邦。我既天资出众,他便更不能为满汉之别而敝帚自珍,将我拒之门外, 否则便无颜面对诸位先贤。”   “父亲……”听到这番话, 王诩心旌动摇, 几乎不能自控, “太孙。”   “师兄放心。”苏景抬手阻断王诩, 轻声道:“这些话自我口出, 入你之耳, 断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王诩怔愣片刻,神色复杂道:“师弟,你是不是要动江南了?”   苏景有点讶然。   他原以为王家自王鼎斋之后,将会走向没落。没想到这个一直以为清正有余,机变不足的师兄实乃内秀之人。他不过轻轻一点,对方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打算。   既然王诩猜到,苏景并为否认,“不错,师兄想必知道我在京城遇刺之事。”   王诩急道:“是,那是……”他将到嘴的皇室二字咽回去,略平缓气息后道:“我也听说和硕额驸被抓捕入京,想来此事当与蒙古有关。”   “当真只有蒙古么?”苏景一撩袍角,随意捡了个位置坐下,看着脸色大变的王诩,“不瞒师兄,我已抓到两位前明后裔。”   王诩控制不住的浑身发颤,“你。”   苏景移开目光,看着北面墙上挂着的四季青松图,“若老师仍在世,想必早已心生悔意,毕竟当初他只以为我是个普通的满人。”   而他如今,却是将要传承万里河山的储君。   王诩没有回答这话,他心里自然也明白苏景说的是实情。他的老父,心胸再宽广,再好为人师,但终归还是个汉人。教导出一个出色的满人和一个出色的满人储君,决然不同。   苏景望着王诩的神色,不由笑了笑,“这么多年我在江南长大,抚养我长大的姨母姨父虽为满人,但说起来,教导我的,与我交好的,整日在我身边来去的,还是汉人比较多。这十几年,我一直在想,满人与汉人之间,除了争夺江山的血仇,到底还隔着甚么,为何如此互相防备,不能相融。”   “这……”王诩不妨苏景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或者说不敢回答。   见他模样,苏景又笑了起来,“师兄是否想说,满人乃异族入侵?”见王诩神色讷讷,额头已有冷汗,他缓缓道:“师兄,你我皆是明史之人,自然清楚王朝交替,如日月轮换,本是千古不变的真理。明朝与其说是亡在我大清手中,不如说是亡在前明那些官员手中。且不提党争与阉宦之祸,便是前明那些普通的民间士绅之家,前明国库枯竭,百姓流离失所,但李自成每每攻下城池,却能犒赏军士,喂饱流民,这些银子,这些粮食,都从哪儿来的?都是从那些侵占田地,想方设法逃避税赋的士绅家中搜出来的。这些士绅,宁肯做李自成的刀下亡魂,也绝不肯向朝廷缴纳半钱银子。明思宗想方设法实行新政,想要以田赋养军,可士绅们又如何?都言昔年我□□皇帝以十三副铠甲起兵,但其实念过书的都明白,□□皇帝不可能凭借十三副铠甲统一女真。女真人之前并无铸造兵器手段,一应兵刃,皆是自关内输送而去。所谓的八大家中,有几家与士林没有纠葛?到了如今,天下承平,之前万岁为稳江南,宽仁以待士林。而我回京之后,立志清查内务府,重定皇商,彻查盐引,随即来的便是一场刺杀。”   “师兄。”苏景脸色倏然转冷,望着汗如雨下的王诩沉声质问,“你还要对我说,江南士林,恨得只是满人坐了江山不成!”   “太孙。”王诩心跳如鼓,实在受不了这扑面而来的额压力,猛然跪在了地上。   这一次,苏景没有客客气气的让他起身,反而越发冷下面孔,“甚么满汉之别,不识字的百姓们不过是受了狼子野心的读书人糊弄。乡野民夫,求的不过是温饱,是读书人,是士林,还需要百姓延续恨意,让百姓记得前明,只有民间一直存在着反清复明的声音,朝廷才不得不拉拢士林,才会一直容忍他们作威作福,继续在穷苦百姓身上吸血!谁反对,谁就是他们的仇人,为了他们的利益,他们的荣华富贵,他们可以背叛前明,也可以刺杀大清皇孙!”   “不!”王诩听到苏景这番话,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勇气,突然攥紧拳头大声反驳道:“满人入关,占我汉人河山,杀我汉人子民,窃据天下!”   “甚么叫窃据天下!”苏景不容王诩将话说完,目色森寒道:“姑且不论前明江山因何而丢,孤倒要问问,谁说这天下一定要汉人来做!汉人又是从何而来?”他趁王诩发愣思索之时,接着道:“这江山,自三皇五帝而来,三皇五帝之时,可曾有汉?西周建立,征伐四夷,立的乃是华夏。四夷并入西周,中原河山扩展,论起来,万里河山,皆为炎黄子孙,华夏后人!周室崩毁,诸国战乱,又何曾有汉?夫差灭国,勾践复仇?两国互称蛮夷孽畜,有的不过是国仇,又何曾有甚么民族之别?秦朝一统天下,祖上不过是蛮荒之地出身的马夫,自号颛顼之后,谁又清楚?再说西汉,到了此时,方有汉族。可汉朝时,与西域通商,汉武帝南征北战,多少汉人与异族联姻融合,便是如今两广福建,乃至此时江南,都是异族繁盛之地!唐时李族,自号老子之后,但师兄想必也明白,李氏数代与鲜卑联姻,与其说他们是汉人,不如说他们是鲜卑血统。宋人行商海外,元朝曾占据中土,联姻之举,血脉交融之处更不必孤一一细说。就是前明,不也曾喜欢过岛国女子,所谓的倭寇,到底有多少是真正的倭人,难道你们真不清楚!”   王诩被这一番话说的神色惨淡,已然痴傻。然而苏景并未就此放过他,反而继续道:“这中原大地,每一次旧朝倾覆,新朝强盛,便有百姓颠沛流离,北行南迁之下,联姻融合,血脉交杂难以分清,你们说自己是汉人,我们是满人。焉知满人当年不是迁离出关的汉人演变而来,你们这些居住关内的汉人,又真能保证自己血统纯正,没有一丝所谓的异族血脉?何为汉,何为满,何为女真,其实都不过是先贤后人,华夏子民!”   “不,不,不。”王诩长久以来的观念受到苏景这一番话冲击,整个人混混沌沌,他却又无法反驳,只是反复道:“不,汉人就是汉人,满人就是满人,这江山,是汉人,是汉人的!”   “不!”苏景望着他,似讥似嘲道:“这江山,是留给华夏后人的!前明无能,我大清亦为华夏后裔,自可取而代之!”他面色决然,朝着王诩发出最后一击,“入华夏者,为华夏,弃华夏者,则异族!”   “入华夏者,为华夏,弃华夏者,则异族!”   “入华夏者,为华夏,弃华夏者,则异族!”   “入华夏者,为华夏,弃华夏者,则异族!”   王诩反复念叨这一句话,忽抬头看向苏景,“这句话,是甚么意思?”   苏景站起身,负手立在窗外陡然射入的阳光中,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表明自己心中长久以来的想法,“行华夏礼仪,行华夏之风,为华夏鞠躬尽瘁者,方为华夏子民!”   反之,尽管有所谓的华夏血统,在华夏大地上出生,在华夏大地上长大,可已经不再讲究华夏的礼仪,不再认可华夏的文化,不再爱护这片土地,那么这样的人,已经丢弃了身份,背叛了华夏!   一个民族和国家,看重的从来不应该是血统,而是认同!   时光流转,直到日影西斜,站在屋中痴傻许久的王诩方回过神,他毕竟不是鲁钝之人,将近两个时辰过去,他如何还能不明白苏景话中之意,可实在是,太难了!   “太孙心有大志,但,谈何容易!”   “师兄果然并非迂腐之人。”苏景一挑眉,淡然道:“当初我在扬州,姨父姨母每日战战兢兢,所忧虑的不过是如何将我平安养大。后来他们所思所想也不过是如何让我顺利认祖归宗,家中又不用承担罪责。彼时姨母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亲王府中能我有一席之地。而如今,孤成了太孙!”   是啊,即便有个皇家血脉,可谁都不会想到,一个侍妾生的孩子,从小就被抱离皇室的孩子,最后不仅成功回归皇族,还将继承万里山河。   王诩深深看了苏景一眼,发现了对方身上那从幼时就拥有的傲然,不由道:“殿下从小就非凡人可比。”   “所以……”苏景坐上首座,居高临下望着王诩,“师兄可愿助孤一统山河?”   这一统山河,统的不仅是山河,也是满汉隔阂,天下人心!   王诩沉默片刻,最终在苏景的目光中缓缓跪下,恭敬的磕了头,“草民王诩,愿为太孙效犬马之劳。”   ☆、第 101 章   立夏一过, 江南风光便一日胜过一日, 百姓烹新茶, 尝新食,供祖先,有的人家还将自家满周岁的胖娃娃放在秤上,待看到娃娃添了斤两,就觉着孩子平安长大的机会又添了几成,遂全家欢喜。   天清气爽, 苏景心情极佳带着人在江宁城中逛了起来。   曹颀看了看前面似是在认真观景的苏景,对身边的曹玉瓷使了个眼色。但曹玉瓷捏着帕子涨红了脸, 喘了几口大气, 就是不敢抬脚。   见到曹玉瓷这副不上台面的样子,要不是想着这只是堂妹,不是亲妹妹,他都要当街开骂了!   “五少爷。”   被小厮一唤,曹颀这才注意到前面的苏景已经进了一家茶楼,他也不想再理会曹玉瓷,赶紧跟上。   招呼小二收拾一间临窗的上好雅间出来, 曹颀又转去厨房亲自盯着手底下的人换了茶壶茶杯, 泡好茶自己再端上去。到门口的时候, 见着曹玉瓷还带着两个丫鬟, 三个人在那儿怯生生的不敢进门, 屋里的苏景临窗而坐, 眼神都没落在屋中, 他额头一抽,低声道:“寻个角落坐下罢。”   曹玉瓷娇艳的小脸露出狠狠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到最不起眼的地方坐下了。   曹颀简直恨不能没带这么个人出来。   他心里盘算着回去不管如何都要劝说家里换个人,面上却堆着笑过去,“公子爷,这是今年新下的金线喉,您品品。”   “不错。”苏景今日本就不是为了喝茶,而是钓鱼,他品了口金色的茶汤,赞了一句,目光又落在下方的湖面上,“那船上的人,倒是有几分眼熟。”   曹颀随着苏景手中折扇指的方向看过去,眼角抽动两下,勉强笑道:“回公子爷的话,那是李家两位表兄。”   “喔?”苏景看着曹颀不自然的神色,“怕是有一位表妹罢。”   “这……”曹颀呵呵了两声,见苏景虽是问话,但分明一副笃定模样,心道这位太孙眼神儿和记性都太好了。不过尽管他心里此时百般想法,却不敢再糊弄,只得捏着鼻子道:“公子爷慧眼,其中一个的确是李家舅父嫡出的三女。”既然说了,也没甚么好隐瞒的,曹颀干脆说了个彻底,“她闺名叫樱雪,今年才十四,因是李家舅母年过三十才生的嫡幼女,李家上下都十分疼爱她,打小就跟在几位兄弟后头念书启蒙,诗画做得好,也会骑马射箭。”   苏景听了这一长串,忽然笑道:“倒是正经满洲姑奶奶一般的教养。”   这话,便有些不好接了。   李家也是内务府包衣名下,照理,李家的女儿是要参加宫女小选的。当然,照着曹李两家的荣宠,姑娘求个免选很容易,不会送去做宫女,恩宠如曹寅,两个女儿以包衣出身,都被康熙硬生生抬入上三旗,一个嫁给铁帽子平郡王讷尔苏为正妻,一个嫁给蒙古藩王为正妃。   但有些事情,私下明白是一回事,放到台面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在苏景似乎也不想让曹颀接话,收回视线后又看向一路都不曾理会过,此时安安分分呆在角落的曹玉瓷。   “你这妹妹,似乎不太喜欢说话。”   眼见曹玉瓷像是被苏景说话的声音给惊了一下似的,曹颀嘴里发苦的解释,“四妹她打小养在家里,没见过世面,倒是让公子爷看了笑话。”   “原来如此。”苏景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善解人意道:“江南民风毕竟不同,她自幼在江南长大,有这般性情,倒是怪不得她。”说着他一叹,“你若早些说了,今日不该为难曹姑娘。”   曹颀听到这话,忙道:“能陪公子爷看看江南山水,乃是奴才兄妹俩的福气。”   “可我看曹姑娘未必如此认为啊。”苏景朝曹玉瓷看了一眼,见她如同受惊的兔子蹭的窜起来,终于没忍住笑了笑。眼前这曹玉瓷,让他想到了一个藏在记忆深处许久的人。   看到苏景的笑容,曹颀先是一愣,继而垂下头,眼珠灵活的转动起来。   待回到家,曹颀还来不及喘口气,就被叫到上房。   徐氏一见到他,就着急道:“如何,太孙可喜欢玉瓷那丫头。”   “娘,你着甚么急躁,让我歇歇。”   “歇甚么歇,你是要急死我是不是。”眼见曹颀还在那儿不紧不慢的喝茶,徐氏气的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两巴掌。   “行了行了,你让他好好说话。”曹宁喝了一声,转而看向曹颀:“到底如何?”   “玉瓷那姓子家里谁不知道,一路上就没跟太孙说句话,像谁要吃了她似的,离得远远的。”曹颀把苏景喝口茶曹玉瓷都要坐在墙角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曹宁和徐氏脸色都十分难看。   徐氏攥着帕子揉了又揉,终于忍不住抱怨道:“我早就说那丫头不成,不如让三丫头或是我们颖儿去,好好一场造化,生生白费了。要不是二嫂行事太霸道!”   “行了!”曹宁不耐烦道。   徐氏却突然发作,不给曹宁面子道:“有能耐在我面前发脾气,怎么遇上二房的事你就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她一抹泪,“你说说,长房就罢了,大伯在老太太名下,是嫡子,又与万岁有同窗的情谊,家里全靠他撑着。咱们别说敬着长房,就是给长房当牛做马,都应该应份。可二房呢,二哥不过在织造府领个闲差,每日一二个时辰就回府上吃吃喝喝的,二嫂管不住二哥,整日在家里吵吵闹闹,连大嫂都得受气,她还爱往娘家搬银子,动不动就是满洲大族出身,不能让娘家人小看。公中亏空这么多银子,有一多半是二房给造的。”   “我让你别说了!”   徐氏被暴怒的曹宁吓了一跳,再看他一掌拍下后脖子上青筋都鼓了出来,唯恐曹宁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敢再说。   “你,你这是怎么了,快喝水缓缓。”徐氏服侍着曹宁用了半盏温茶,又吩咐下人赶紧拿薄荷香来给曹宁擦在太阳穴。一通忙乱下来,曹宁脸色终于恢复过来。   曹颀也叫吓得不轻。要知道曹家嫩个少了曹宁,但三房少不得曹宁。他不由抱怨起徐氏,“娘,好端端的,你说这些话戳爹心窝子干甚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伯和二伯是一个娘胎出来的。”   “你还说。”徐氏瞪了儿子一眼,再看曹宁犹有些青黑的面色,讪讪道:“我这不是心里不舒坦。”   “唉……”曹宁长叹一声,喃喃道:“也是我无用。”   论起来,家里是长房在撑着没错,但甚么琐事,脏事都是他在干。就是这样,他依旧比不上一个吃喝玩乐的曹宣。但他又能如何……   曹宁摆摆手,不想再提这些小事儿,“你老实告诉我,玉瓷是不是真的不堪用?”他说着意有所指的看向徐氏,“别理会你娘那些小算计,这关乎到咱们曹家上下的性命!”   曹颀正色道:“玉瓷的确是束手束脚的。不过,我今儿倒是发现太孙像是有些玉瓷。”   “果真!”曹宁眼神一亮,催促道:“你见着甚么了?”   “玉瓷慌里慌张,太孙不仅没怪罪,还望着玉瓷失了失神。”曹颀回忆起当时观察到的情景,自己都有些不相信,“我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回来这一路上想想,我觉得,太孙当时那神色,当着是有几分喜欢玉瓷的。”   徐氏不敢相信,“就四丫头那缩头缩脑的模样,太孙这是?”   “你懂甚么!”管她性子如何,到太孙跟前服侍,不都得变成温温顺顺的。再说,男人终归是看眼色。曹宁瞪了一眼徐氏,琢磨了片刻后道:“你随我去趟你大伯那儿。”   曹颀一愣,“这就告诉大伯,万一太孙没有看上玉瓷?”   “那又如何。”曹宁满不在乎道:“她就是不得宠,能在太孙身边服侍,也是她的造化。”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曹家女能不能在太孙那里得宠,要紧的是让太孙收下曹家的女儿,给曹家一个靠过去的机会。至于曹家女往后能不能有福分,那是后面的事情。   “就玉瓷罢,说起来,她是咱们家里头一个太孙松口带出去的姑娘。”曹宁怅然道。   徐氏心有不甘,但看到曹宁已经打定主意,连曹颀脸上都有几分支持,也只得认了。   父子两人到曹寅那里一说,曹寅虽然大感意外,却很赞同曹宁的看法。   先送个太孙能接受的人过去,要真烂泥糊不上墙,到时候曹家已经靠上太孙,想要再送人那也容易得多。   “就四丫头罢,你让徐氏与兆佳氏说一说,好生给四丫头置备些东西,虽说只能做个侍妾,太孙如今也在江南,但四丫头总要跟太孙回宫,到时候花银子的地方就多了。”曹寅自小就入宫陪伴在康熙身边长大,很清楚宫里那些道道。   “但愿太孙能收下人。”曹寅与曹宁互看一眼,彼此都有些提心吊胆。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苏景像是如同曹颀所说的那样对曹玉瓷果真有些喜欢,真将曹玉瓷收下了,并且还将曹玉瓷安置在自己院子中的厢房。消息一传出去,顿时引起阵阵波澜,尤其是与曹家守望互助,又是姻亲的李家,更是大为意动。   “主子,李家果然有动静了。李煦已让人打探曹姑娘带走多少银子,还暗中让人去找曹姑娘先前议亲的唐家。不过唐家没有理会,只说内务府上三旗包衣要入宫小选,断然不会私下议亲。”   正与苏景下棋的王诩听到石荣的话,打趣道:“想不到太孙这一美男计一用出来,便有奇效。”   将手中的白棋一扔,苏景笑道:“是否奇效,还需看看唐家。”   说到唐家,王诩犹豫片刻也扔掉手中的黑棋,“太孙是不是要动晋商了。”   “若范家就是晋商,你这话倒算不错。”在自己这个前任师兄,新任幕僚面前,苏景并没有否认自己的意图。这原本也是他们层层计划中的一个环节。   王诩显然没有苏景那般放松,他神色凝重道:“以草民之见,太孙当再缓一缓,范家盘踞山西,又蒙圣恩获赐盐场,几十年过去,江南几乎半数盐引掌管在范家与范家姻亲手中。更要紧的是,是范家承运洋铜,若动范家,只怕不仅盐市崩溃,就是铜钱,也要一日数跌,到时候百姓家破人亡不在少数。”   “师兄说到要紧之处了。”苏景含笑听完王诩的肺腑之言,看了看石荣。石荣会意,转身去隔间与石福一起抬了个木箱放到王诩面前。   王诩不明所以,在苏景的示意下将木箱打开,却发现里面是满满的一箱子书册。   “这些书册,都是孤在各地的钱庄票号记录下来的每月铜价起伏。”苏景给王诩解惑,“这几年铜价银价起伏不定,孤早有察觉,不过以前一闲散满人,力有不逮,只能将此事放过。孤回了京中后,清查内务府弊案,却发现内务府有人与皇商勾结,暗中操纵铜价和银价。孤一路追查不肯放手,就引来一场前明皇室的为主谋的杀身之祸。”   王诩悚然。   苏景笑道:“师兄是自己人,孤自然言无不尽。倒并无他意。”   王诩长出一口气,忧虑道:“若的这些人果真如此胆大,太孙如今尚在江南,更不宜动手啊。”就连在京城那些人都敢豁出胆子去行刺皇孙,到了江南,那些人岂不是更肆无忌惮。   “他们要是敢来,我们正好为那些死去的兄弟报仇!”石荣满脸狰狞。今时不同往日,上一次,他们是被乌喇那拉氏骗了没有准备,也没有估算到那些逆贼有如此大的胆量。可如今,他们不仅早有准备,兄弟们还个个添了压箱底的东西,要是再来一回,必然叫那狗贼个个有来无回!   王诩与石荣自然说不到一处,他看都不看石荣,诚恳道:“太孙身系天下大局,如何能轻易涉险。国之硕鼠自然要除,太孙安危更是重中之重,太孙三思才是。”   “我在京中就三思过了。”苏景看出王诩是真心实意担忧,安抚道:“师兄放心,我既然来江南,便有万全之策。你也知我的性情,若无把握,我绝不会用性命冒险。”   这倒是真的。王诩深知苏景不是个胡乱冒险之人,打定主意后更难说动,也不再劝,只是决心要更加注意江南士林的动向,万不能让有些糊涂的东西与那些硕鼠联手,坏了大事。   他看了一眼箱子里的书册,道:“唐家与范家数代联姻,又和曹李两家有旧,太孙是否想先从唐家下手。”   “不错。”苏景道:“唐家五房在泉州经营船行,每年为唐家带入数十万两银子,自孤令人与倭人来往,开掘倭国银矿后,银价一路往下跌落,海贸因之更为兴盛,但唐家的商船竟不增反减,孤令人私下查探后才知道,唐家的生意,明着是衰败了,实则唐家每月有十五艘大船,借着运送军粮和精盐的名头,去了沧州,顶着范家的牌子,把在倭国采买的银矿石运到范家库房之中。”   王诩倒吸一口凉气,“范家费尽心机暗藏这么多银锭,是打算干甚么?”   不干甚么,不过是准备山穷水尽时与自己打一场货币战争罢了。清朝虽然民间百姓用铜,但说到底,清朝已经从铜本位过度到银本位,有了充足的白银库存,就能操纵银价,继而操纵物价,做到极处,就变为操纵天下!在这个还处于金融意识蒙昧的时期,范家能看出白银隐藏的价值,的确是天生的商人。   可惜,他们挡了自己的路。有些东西,原本就只能掌控在统治者手中,旁人,触之当死!   王诩学识渊博,但奈何是地道的儒生,见识自然不能同苏景相比,在详细翻阅过几本记录的书册后,他隐隐约约似乎明白了甚么,但总有一个地方阻碍着他。但这并不妨碍他明白苏景对唐家必除之心的理解。   “太孙打算何时动手。”   苏景看了看外面,此时日正当空,天清云净,恰是好天气。   他唇角微翘,将手中的茶盏轻轻一放,缓缓道:“便是此时罢。”   ☆、第 102 章   仿佛失去感知, 唐德对周围女眷的哭喊声, 男人愤怒的嘶吼声, 还有老仆的求饶声都充耳不闻。直到他垂下头时,一颗圆滚滚的东西忽然飞来,咕噜噜在地上转出一道血线,停在他眼前的,四目相对,他终于眼皮上翻, 昏了过去。   “老爷!”原本被兵士用刀圈在院中一个角落互相抱着瑟瑟发抖的几名女眷忍不住了,想要冲过去。   “干甚么呢!老实呆着, 以为你们还是甚么皇商太太呢!”兵士用刀背随手一拍, 就将两个快要冲出去的人给推回去摔出一脸血。   “安分点,咱们都是粗人,要是手下的兄弟到时候受了气,你们可别怪咱们不懂规矩。”出手的兵士原本不想管,觉得这些女人忒不识趣,都被抄家了还不窝着脖子,吵吵闹闹的。但想到上头的交待, 还是叫了个跪在地上的丫鬟过来, “你去抓把柴灰给她止血。”   正带人点算唐家产业的达春余光一瞥, 见此情形, 拧着眉头走过来没好气道:“怎么回事, 不是说了, 暂时别动女眷。”   那兵士在唐家人面前趾高气昂, 对达春却很恭敬,赔笑道:“不是小人不尽心,实在是她们不识抬举。”他朝昏过去的唐德努努嘴,“这不眼见晕了,非要过去。”   达春看着这些女眷,身上还穿着今年才出的烟霞裙,一转眼,就从富贵日子变成阶下囚。想到在京中那场清洗中烟消云散的内务府世家,不知为何,他满腔雄心散了大半,叹息道:“万岁还没下旨,太孙也吩咐不要过于苛责,你找两间大屋,把她们关到一处,别在这儿闹腾了。”   兵士点头应下,挑中柴房边的一个仓房,将女眷们一股脑儿塞了进去,又给了些被子和清水。回去看达春身边没甚么人,凑过去低声道:“姐夫,这唐家得罪太孙,女眷迟早是要官卖的,何必厚待她们。”   达春白了他一眼,没说自己有点兔死狐悲,只道:“阿林,家里是甚么情形你不清楚,我是好命,早早脱了那泥潭投效太孙,但如何比得过那些早就跟在太孙身边的老人,这次被太孙招来江南,我不求有功,但求将太孙交待下来的差事办妥。唐家树大根深,在江南盘踞百年,故交联姻更是数不胜数,随便哪里遮盖一点,我这差事就办不好。男人骨头硬,女人么,随便吓唬几下,说不定能帮不少的忙。”   阿林撇嘴,“姐夫,我看那群娘们儿怕是不知道唐家的银子在哪儿。要不我们干脆把宅子给拆了,不怕找不出来。”   “胡说甚么!”   太孙领命来江南,自然有万岁的许诺可以便宜行事,但将唐家给抄了是一回事,没圣意许可就把唐家给拆了翻唐家的银子又是另一回事。   他知道自己这小舅子身材壮实,头脑却简单的很,忙叮咛他,“我这趟把你带出来办差是求了荣爷,你可别给我乱来招祸。”   阿林确实有点跃跃欲试想挣个表现前程,闻言只得讷讷点头。   达春没心思理会他,继续埋头干活。就像他之前说的,他原本就参与内务府舞弊一案,还涉案不轻。多亏之前眼明心亮投效太孙,方才侥幸保住性命和官职。但那些日子,整日在家里坐着,时不时就听谁家又被发配为奴,谁家满门抄斩,甚而九族被诛的,真是过的提心吊胆,每日起来都觉得又老了几岁。好不容易惶惶不安的日子过去,太孙终于要用他,把他传到江南来清查唐家家产,哪怕这是个得罪人的事情,他也一定要将事情办妥当。   唐家百年积存丰厚非常,达春带着原本会计司的心腹还有自家栽培出来几个侄子竟还不够点算。腾出来专用盘点的厅堂已满满当当摆放数十口半人高的大木箱,里面横七竖八堆放的全是在各个院落查抄出来的金银玉器,还有不少古玩摆件。至于绫罗绸缎等更是堆成一座小山。查抄唐家的士兵还在源源不断将财务汇聚过来。   忙碌到将近亥时,唐德顾不得用饭,带上今日一天清查出的结果往苏景居住的别院而去。   “翠巧,外面出甚么事儿了?”   曹玉瓷原本已经睡熟,又被惊醒,迷迷糊糊起身,穿着绸衣拥着凉被喊了随她入别院的翠巧进来。   翠巧苦着一张脸,小声道:“没出甚么事儿,姑娘接着睡罢。”   曹玉瓷板下脸,娇艳的面庞上没有威严,却有执拗,“到底怎么回事儿?”   “真没事儿。”   “你瞧瞧外头,这么晚太孙还去了前院。”曹玉瓷看了看外头已渐行渐远的烛火,不虞道:“连你也不听我的吩咐了是不是。”   “这,这……”翠巧搓了搓手,实在没法子,只好说了实话,“太孙的事儿,奴婢哪里敢胡乱打听。只是奴婢今儿白天回曹家的时候,在街上听说唐家被抄了。”   “唐家被抄了?”曹玉瓷猛然掀开被子赤着脚下床奔过来抓着翠巧的胳膊,“你说的是哪个唐家。”   “就,就平日和咱们曹家常常来往的那个皇商唐家。”   “抄了,抄了。”曹玉瓷双目无神在屋中站了片刻,忽然朝门口冲,“不行,我要去求太孙。”   “姑娘往哪儿去!”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嬷嬷站在门口,即使在深夜,这老嬷嬷依旧梳着整整齐齐的发髻,她虽年老,力却不小,抓住曹玉瓷的胳膊使了个巧劲儿,轻轻松松就把人抓回床边按着坐下。   “张嬷嬷。”曹玉瓷看到这张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姑娘要去哪儿?”张嬷嬷看向曹玉瓷的眼神里隐藏一丝不屑,“姑娘莫不是忘了,您如今是太孙的侍妾,做侍妾有做侍妾的规矩,不像姑娘还在娘家的时候,想一出是一出,想往爷们的书房去就往爷们的去。别说姑娘的身份是侍妾,就是原配福晋,都不敢这般乱来。姑娘还是安安稳稳歇息,养足精神,甚么时候太孙唤您服侍了,您才有力气伺候好太孙。”   虽名分上为嫡母兆佳氏所出,但其实曹玉瓷一直很清楚的自己的身份,这些年她小心谨慎的做人,却还是被张嬷嬷羞辱过好几回。以往她都老老实实忍了下去,不知为何,今晚忽然就不想忍了。   她正要开口,房中忽响起一个男声。   “这是在做甚么?”   “太孙。”   张嬷嬷再是兆佳氏的乳母,也不敢在苏景面前拿大。主仆三人忙请安行礼。   “罢了。”苏景一抬手,示意三人平身,过去牵着曹玉瓷的手坐下,也不继续问发生何事,语气平淡的吩咐道:“孤有些饿了,令人上些夜食来。”   将张嬷嬷和翠巧打发走,苏景松开曹玉瓷已有些汗湿的手往后一靠,“你很怕我?”   曹玉瓷垂着头没有吭声。   苏景看到她轻轻颤抖的瘦小身体,不知为何想到了航行在海中的孤舟,随浪颠簸,无依无凭,就像是记忆里那个孩子。   他伸出手抬起曹玉瓷的下巴,专注的打量她。   不仅神色像,害怕时的动作像,眼神像,其实,若仔细观察,连外貌都有几分相似。他曾以为那个孩子说不定也有甚么机缘追到这个时空,但经过这些时日的查探,她们不过是两朵相似却并不相同的花罢了。   “太,太孙……”   听到曹玉瓷声线发颤,苏景没有继续为难她,松开手问道:“你方才,是想寻孤?”   “是。”曹玉瓷搓着裙角,苏景温和的语气给了她勇气,她踟蹰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想问唐家的事情?”   “太孙!”曹玉瓷唇瓣微开,眼中透出惊惧。   “孤知道你曾与唐坤行议亲。”苏景递给曹玉瓷一杯温茶,安抚道:“你不必担忧,孤既然答应你留在身边,自会妥善安置你的后路。前尘往事,不会阻碍你日后的生活。”   “可是奴婢……”   “你可知道,孤来江南这么久,拒绝过无数人,为何独独收下你?”   曹玉瓷被问的呆住,下意识接了一句,“为甚么?”   “因为……”苏景倾身向前,凝视着曹玉瓷透出一丝水蓝的瞳孔,“你生的很像我一个故人。”   “故人?”   “不错,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孩子,不仅容貌像,就连脾气秉性都如出一辙。我还记得,当年她第一次看到我,就像你似的,又好奇又畏惧,常常偷偷用余光观察我,我第一次带她上街,她很喜欢街上的杏仁酥,可她不敢开口,怕我不喜她贪吃,只好盯着旁边在吃的人咽唾沫。”苏景说着说着看向曹玉瓷,笑道:“那日你与曹颀跟在我身后,也没少打量孙家老店的糟鸭掌罢。论起来,你与她最大的不同,便在这口味上。”   “太孙说的……”曹玉瓷犹豫了又犹豫,终究没压住那股好奇,“太孙说的,可是您表姐。”   曹玉瓷觉着,能让当朝太孙用缅怀又怜惜的口吻说起来的,定不会是一个普通婢女。那么能从小与太孙亲近的又有谁,看太孙模样,像是如今还见不到了的。天下人都知道,当朝太孙是在扬州长大的,要是昔日扬州旧识,还不赶紧贴上来。算来算去,也只有那位被八福晋弄死的布赛氏最可能了。   “表姐?”苏景难得愕然片刻,继而大笑起来,看着曹玉瓷心情越发愉悦,叹道:“你果真与她像的很。”一般的想法特别,天马行空。   笑过后,苏景直起身喝了口茶,淡淡道:“看在你让孤一笑的份上,孤答应你,留唐坤行一命。”   “多谢太孙。”曹玉瓷这才惊觉自己先前偏了题,立马起身给苏景恭恭敬敬谢恩,磕头过后,她自己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奴婢虽记在太太名下,可奴婢生母其实是太太的婢女。奴婢的姨母与生母当年是一起跟在太太身边从京城陪嫁到苏州。后来奴婢生母成了老爷的通房,姨母则被唐家二老爷看中,要去了唐家,生下唐坤行。姨母命苦,生子时难产,姨娘一直惦记着唐坤行,但姨母自己都只是个通房,实在照顾不了。直到三年前,老爷给了姨娘正经的妾侍身份,姨娘就想法说服老爷,给奴婢和唐坤行私下议亲。”   “孤知道了。”苏景打断她的话,将人拉起来拂去她脸上的泪珠,轻叹道:“孤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日后不会再有人追究此事。”   与曹玉瓷用过夜食,苏景回了自己的院子,临睡前将跟来江南的王太监叫来,吩咐他盯紧曹玉瓷的院子,不能出任何差错。   石荣看王太监点头哈腰的走了,才低声问了一句,“主子,曹姑娘毕竟已是您的人,到时果真要送她和……”   “苏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石荣情知自己逾越,当下不敢再说,只是为自己岳家一心等着选秀的小姨子哀叹。   被石荣惦记的喜塔腊·云朵正随着额娘和嫂嫂在别人家里吃酒。眼见亲姐姐被人围着巴结,不高兴的撇了撇嘴,继而又昂着脖子透出丝傲色。   ☆、第 103 章   今日是阿克敦与玛尔屯氏次子雅尔甘次子满月之礼, 阿克敦执掌京营, 苏景又封太孙, 阿克敦一家自然水涨船高,因此即便雅尔甘不过是个七品典仪,上门恭贺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就连康熙和四爷,都令人赏了东西。   喜塔腊一家原本与阿克敦一家无甚交情,不过喜塔腊·云珠和石荣成婚后, 自然就投向苏景,玛尔屯氏便早早给发了帖子, 将人请来。这时候在上首看见喜塔腊·云朵垮着脸的模样, 不由暗自摇头。   等晚间时,便和次媳伊尔根觉罗氏道:“喜塔腊家那丫头不成,退了罢。”   伊尔根觉罗氏面上一滞,接过丫鬟递上的帕子亲自在水盆里拧了拧服侍玛尔屯氏擦手,“额娘,喜塔腊氏也算满洲大族,又有石家在, 求的不过是个格格。”   “那也不成。”今儿忙活一天, 来的人远远超出之前预计, 再有万岁和太子给脸, 家里风光倒是风光了, 却累的几乎连喘口气都不成。   玛尔屯氏洗过脸, 靠在迎枕上让丫鬟捶背, 道:“那丫头被惯坏了,脸上带颜带色的,哪能服侍的好太孙。”   好不容易原先吵闹不停的乌喇那拉氏因乌喇那拉氏庶人被废顺服了,又弄进去个喜塔腊氏,到时候又弄的外甥后院不安生。要女人,如今的太孙想要甚么样的没有,何必非要找个喜塔腊氏。   想到喜塔腊家送来的厚礼,伊尔根觉罗氏不死心道:“额娘,就是个格格罢了,好歹看着石家,实在不成,到时候宫里随便寻个地方安置就是。”   原本假寐的玛尔屯氏霍然睁眼,跪在地上捶腿的伊尔根觉罗氏与玛尔屯氏四目相对,立时被那眼中的冷意给激的打了个颤。   玛尔屯氏望着她冷笑,“你收了人家多少银子?”   “额,额娘。”   “我告诉过你们,太孙的事情,无论大小,都不许你们乱打听乱传话,更不许打着太孙的名头在外应承人,更别说是要往太孙那里送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她猛然喝了一声,见伊尔根觉罗氏跟被抽了脊梁骨一样的往地上倒,脸色也没缓下来,绷着脸继续道:“还跟我说甚么石家,我要看甚么石家的颜面。石家那几兄弟要是真有心,他喜塔腊家用得着非走我这老婆子的路?想必人家早就知道那丫头上不了台面!论理,太孙身份尊贵,后宅空虚,荐举两个妥帖的人原无甚么错,便是万岁与太子知道,也是咱们孝敬的心。可喜塔腊家的丫头是妥帖人么,就连今日来吃酒,看着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被奉承,她还嫉恨呢.这样的人真要被选到太孙身边,弄的后宅乌烟瘴气,太孙办完差事回了后宅还要受气不成!你荐举这样的人,到底是甚么心思!”   被玛尔屯氏质疑居心叵测,伊尔根觉罗氏登时慌了,跪在地上道:“额娘,儿媳知错了。”她深知玛尔屯氏的脾气,不敢再辩解,老老实实道:“儿媳是收了喜塔腊家送来的两千两银子,不过儿媳也是见过人。只是儿媳眼拙,竟没看出那云朵性情有差。”   “银子收就收了罢。”到底是多年都满意的儿媳,又才生了幼孙,玛尔屯氏不愿把人给弄的半点脸面都无,只道:“依咱们两家交集,这银子退不得。”玛尔屯氏心里暗自盘算一番,瞅着次媳,有心给她一个教训,“我记得你娘家有个兄弟,今年十八了?”   伊尔根觉罗氏呆住,她本有几分小聪明,哪里还不明白玛尔屯氏的意思,当下讷讷道:“额娘,我弟弟他……”   “怎么,你别看眼下喜塔腊家门第不显,但石荣迟早会给岳家谋个好缺,你娘家也不是达官显贵,配个喜塔腊氏不算委屈。再说……”玛尔屯氏笑容有点凉,“又不是做承宗的长媳,小儿媳妇么,实在不喜欢,逢年过节不失礼就是。”   这话一说,伊尔根觉罗氏哪里还不知道婆婆是把之前她说的话都还回来了。这是心里还不满着呢,她不由暗自叫苦。   的确,不是长媳,不用管家。但娘家那小兄弟是阿玛额娘的老生子,一把年纪才生下来,平日就宠爱的不得了。以前就罢了,如今婆家兴盛起来,娘家几次三番来信都说要给弟弟想法子谋个出路,还想借着婆家寻门好亲。喜塔腊·云朵论家世或许不差甚么,可脾性……   真弄到娘家去,算上大嫂那又是个不肯容人的,可怎么得了。   不答应,也不成。   伊尔根觉罗氏暗自比较一番,很快下定决心道:“是,家里正盘算呢,若非额娘点醒,儿媳差点忘了眼前就这么一个好人选。”   见次媳识趣,玛尔屯氏没有再说,点点头也不再留人,让伊尔根觉罗氏回去了。等阿克敦晚间回来,玛尔屯氏就和他把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阿克敦听完,脸色漆黑道:“家里你要盯紧些,越发没有规矩。”   玛尔屯氏打量他的神色,立即察觉有些不对,“外头出甚么事儿了?”   阿克敦倒没有想瞒着她,对他而言,老妻比儿孙更可靠,“我今日在宫中入值,得了秀格格送出来的消息,说永宁宫叫封了。”   阿克敦口里的秀格格,是四爷在封太子后,在布赛一族中选了个与阿克敦血脉相近的收到东宫做格格。既然出身布塞氏,自然平日就帮着传递些消息。   “封了,谁封的?”玛尔屯氏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愣愣的问了一句。   阿克敦没好气道:“还能是谁,自然是万岁。”以德妃如今太子生母的地位,难道贵妃还敢做主封宫不成贵妃都多久没主食了。   他一脸的心有余悸,“奏事的时候,我就察觉万岁神色不佳,万没想到是这样的事。”   “这,莫非是德妃娘娘触怒了万岁?”玛尔屯氏着急起来,她倒不是真心担忧德妃,只怕影响东宫。推了推阿克敦的胳膊,她追问道:“你有没有打探出到底是为了甚么?”   “上哪儿打探去!”阿克敦含怒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秀格格在东宫一贯不得宠,太子收了人,那是瞧在太孙与我的脸面上。她能让人传个消息都是东宫睁只眼闭只眼。再说打探宫禁,你嫌我们全家命长了是不是。”   “这可怎么好!”玛尔屯氏醒过神儿也知道问了句傻话,她蹙眉想了又想,满腹焦急,“太孙不在京中,若只是侍奉上不对还好,若是其余宫里……”   封了太子,封了太孙,不代表其余的阿哥们宫妃们就心甘情愿了。万一是别人使的阴谋诡计,那便只是借着德妃下手,最终剑指东宫。   而且别人选在此时动手,怕就是看在太孙去了江南。要说,太子虽是太子,受万岁倚重,圣宠却一直平平,东宫在万岁面前说得上话的,唯独太孙。   这个道理,连玛尔屯氏都明白,阿克敦如何不懂呢。正是明白,他才一路从宫里担忧到家中。不过情形不明,他是无论如何不敢贸然有所动作的,闷坐片刻,他道:“你明日带着刚安他们去趟完颜家。”   “去完颜家!”玛尔屯氏现今一说起亲家,就竖眉毛,“人家马上就要添孙子了,你还让我去受气!”   “胡说甚么呢!”阿克敦是男人,想事情自与玛尔屯氏不同,女儿不死都死了,女婿再娶新人也是正理。早娶玩娶并无甚么差别。或许之前他还计较,但随着完颜一族分裂,佛尔衮带着几房完颜一族的人投效东宫,他就将一切怨恨都埋葬了。   “你明日去了完颜家,想法子探听探听十四福晋那头的动静。”   “行。”玛尔屯氏听这话,还有甚么不明白。就如同阿克敦的选择,她咬咬牙,顺从的答应下来。   第二日一早,玛尔屯氏带着外孙外孙女去看亲家,阿克敦下了朝则往佟家去了一趟,与舜安颜互相通了通消息。舜安颜算是佟家如今的掌家人,佟家在后宫的人脉有多半他都清楚,但这一回,舜安颜没起到甚么用。   “前晚快子时,梁九功突然带了人过去,将永宁宫里里外外换了个干净,如今守在永宁宫的,全是万岁心腹。贵妃眼下的情形,是断然不敢胡乱打听的。”舜安颜叹了口气看着若有所思的阿克敦,劝了一句,“德妃素来偏爱十四爷,十四爷这两日都未入宫,想来没甚么大事。我的意思,大人也先别动,毕竟太孙地位不同,需想想以前东宫那位。”   真要把手上的力量都用起来,说不定万岁那儿就会生出猜忌?前太子怎么倒的,便是失了圣心,失了圣心,就是失了根本。再有,眼下不过是德妃出事儿,未见牵累东宫,倘或真是德妃年老侍奉不周触怒万岁呢?万岁不是糊涂人,若只事关德妃,顶多就是德妃被软禁罢了,既不会被废,也不会丢了性命。只要不影响东宫,他们下头东宫一系的人实在没必要为德妃去折腾。   其实在舜安颜心中,德妃倒了,未必不是好事,或许将来佟家因为昔年孝懿皇后抚养太子的恩情,还能再出个太后。   沉思中的阿克敦却被舜安颜的话激的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他骤然抬头道:“你方才说十四爷?”   “是啊,我说十四爷这两日没有入宫求情,未必是出了甚么大事。”话到这儿,舜安颜也察觉不对了,他闷了闷,不知想到甚么脸色大变蹭的站起身,嗓子发紧,“你是说十四爷也叫圈了?”   阿克敦见他明白过来,冷笑道:“否则你以为他会不管永宁宫。”   如今的十四爷可不是以前圣宠在身的十四爷了。他虽和太子同母所出,关系却一直颇为冷淡,失了圣宠,手上差事又被卸。缩着脖子做人的十四爷最大靠山就是宫里的德妃,德妃立着一日,哪怕万岁去了,他都有道护身符,但德妃若倒了……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真有孝心,十四爷无论如何都不该置德妃不顾。德妃前些时日磕了头,哪怕万岁下旨德妃养病,十四爷见不到人照旧每日去永宁宫门口磕头请安,怎么万岁下旨封了永宁宫,十四爷却躲了。这可不是孝子该有的行径。   所以,十四爷没出现,只有一个可能!   舜安颜咽了口唾沫,看着阿克敦,紧张的发问,“若真如咱们想的,万岁如此龙颜大怒,怕是……”   两人目光一撞,心都往下沉了沉。   阿克敦叹道:“咱们早有揣测,倒是没甚么,就是太子那里……”   “难办啊。”舜安颜也是愁眉苦脸,觉得这事儿此时戳出来,实在不是个好时候。   ☆、第 104 章   乾清宫御书房, 一室静谧中只闻纸页沙沙翻动的声响, 康熙面无表情看完一本奏折, 在末尾批了个可。再抬头,见到站在面前身板笔直的四爷和边上战战兢兢的九爷,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出来。   “老九,你也是来替人求情的?”   九爷被老爷子阴测测的声音吓了一跳,暗自悔恨自己入宫前没翻黄历,“儿臣, 儿臣是有事禀报。”   禀告?   康熙瞅着他冷冷一笑,道:“怎么, 是你借给老十四的那三十万两银子查到下落了?”   不妨康熙上来就放这么一个大招, 九爷吓得噗通跪在了地上。听那声响,边上眼观鼻鼻观心跟个木偶人一样的梁九功都替他觉得疼。   “没出息的东西,给朕跪到边上去。”眼见九爷一副没骨头的样子就跟个奴才似的,康熙就觉的刺眼。他宁可这儿子像当初执意要经商一样和自己跳着脚闹腾呢,他还说一句本事。如今,年岁涨了,心气儿不知都去哪儿了。   九爷不敢辩驳, 他看得出此时的康熙就跟一座快要爆发的火山一样, 飞快的挪到角落里, 恨不得康熙都看不见他。   九爷躲开了, 康熙再看还只直挺挺站在中间的四爷更是碍眼, 将手中的朱笔一扔, “怎么老四, 你今儿是要在朕这宫里演一出死谏?”   连死谏都说出来了,九爷吓得倒抽一口冷气。他算是皇子里脾气比较硬的人,要不不能这么些年一直挺着从商,更不会站到八爷背后去。但这么些年再折腾,挨打受骂的,都没听过康熙骂儿子用死谏啊。   他飞快的朝着四爷那边看了一眼,发现怪不得人家是太子呢,就是端得住。   四爷其实已心跳如鼓,他如何听不出康熙是动了难得的真火,但他不能退,一退,说不定弘晖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汗阿玛,儿臣。”   “朕不想再听。”康熙绷紧脸,冷冷道:“你要说的不过就是弘晖已卧病在床,你会好好管教,今后再不出这样的事情。太子,这些话自从乌喇那拉氏被废,你带着儿女正位东宫,朕没听过十回,也有八回了!”康熙忽然震怒的一拍桌案,抽出之前放在一边的奏折扔到四爷头上,“你当朕是瞎子还是傻子!”   四爷不敢闪躲,任凭奏折在额头上撞出一道长长的印子。   “还有你,两个月前为何将弘晖殿里服侍的人都换了,你以为朕真不明白?朕怜惜你一片爱子之心,看在弘晖也是皇家血脉的份上,对他屡屡容让。没想到这孽畜胆子越来越大,竟敢挑动德妃往江南送信,你可知道信上写了甚么!”康熙越说越怒,又是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德妃在信里说她重病在身,性命垂危,要弘昊立即赶回京中为她治病侍疾,否则便是不孝!”   听到康熙这番话,九爷算是明白为何永宁宫会被封宫了。动弘昊,那不是戳万岁的心肝。不过德妃也是,轻轻巧巧就被弘晖说动了,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的老人,从一个包衣宫女成为四妃之一,怎的如今屡屡出昏招,是年老糊涂,还是别有隐情?   九爷正在揣测,忽听康熙又接着骂了起来。   “弘昊是朕下旨让他去清查江南的。没有朕的圣旨,弘晖与德妃竟用孝道之名逼他回京,还着意在朕面前隐瞒,违背圣意,后宫干政,样样都是大罪。你明知他二人如此行事,不仅不禀报于朕,还庇护隐瞒,被朕查知,又替这二人求情。太子,你想做甚么,莫非你眼中只有弘晖,只有德妃这个罪妇不成!还是你如今正位东宫,就可以对朕阳奉阴违?”   “儿臣不敢。”四爷跟着九爷跪在了地上。   “你不敢!”康熙冷哼一声,年老而浑浊的眼盯紧四爷的头顶,看着依旧乌黑而浓密的发辫,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怨恨。   子壮父老。曾经事事顺服,不管多难办的差事,只要交待一声都会妥帖办好的老四,已然不是头一回这般违逆行事了。或许老四就是故意的,就像之前一手带大的胤祍,自己给他安排的东宫侍从,他就是不喜欢,不重用,自己铺好的路,他就是不走,偏要与一群逆臣为伍,等不及自己入土,便要谋夺皇位。   那眼前的老四呢,他已经是太子,与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所以也不想再等,想真正的做主。所以自己喜欢的弘昊他就是不喜欢,自己厌恶的弘晖,他偏偏要庇护!   废太子与四爷的面孔在眼前不停交替,康熙只觉头痛欲裂,胸口剧烈起伏,身子晃动的厉害。   “万岁!”梁九功情知不妙,赶紧在背后顶着康熙的背,又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瓶,倒出两枚药丸让康熙含在口中。   这药丸极其有效,入口溶化后康熙脸色好了许多,搭着梁九功的手回到案后坐下。   四爷与九爷方才都吓得不轻,此时眼看康熙好些,四爷忙道:“都是儿臣不孝,还请汗阿玛息怒保重龙体。”   九爷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这,儿臣去宣御医过来。”   “朕没事。”康熙闭目片刻,再睁开时,已压下先前的风雨欲来之色,看着两个儿子面无表情道:“放心罢,朕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你们气死。”   这话说的,不仅九爷,就连四爷都尴尬难言。   经了这一场虚惊,康熙像是也不想骂人了,干脆道:“太子,德妃那里你就不用操心了。至于弘晖,朕念在他是皇家血脉,再给他一次机会。你回去后上道折子为他请封罢。”   依照此时康熙对弘晖的厌恶,在场之人都明白,康熙让四爷为弘晖请封绝不是怜惜疼爱弘晖,而是打算将弘晖撵出皇宫。   太子曾经的嫡长子,还瘫痪在床,却与众兄弟不同,独自出宫居住,没人是傻子,所有人都会知道弘晖必然失了圣心。被万岁厌恶的人,还能有甚么好下场。   四爷唇瓣蠕动,想要再开口,但对上康熙没有一丝感情的双眸,他后背窜起一股凉意,终究他甚么话都没说,躬身领命。   见他识趣,康熙怒气散了些,“太子,你不要觉着朕无情。德妃让弘昊回京,或许全是一片爱子之心,可弘晖呢,他瞒着朕,瞒着你,想要偷偷让弘昊昼夜兼程的赶回来,是为了甚么?果真是像他和德妃说的那样,是担心老十四。”他冷笑道:“他让朕想起了他的生母!”   就像被谁当头劈了几道雷似的,四爷站都站不稳了,他看向康熙,艰难道:“汗阿玛,弘晖是个……”   康熙却不再理会他,摆摆手道:“你退下罢,朕还有些话要和老九说。”   九爷本来正在目送四爷背影萧瑟的离开,心里还有种诡异的爽快,冷不丁听到康熙的话,立即下意识又桂到角落了。   康熙不叫他起,只道:“银子去哪儿了?”   因先前康熙就戳穿了这件事儿,此时九爷没再辩解甚么他冤枉没有送银子,苦巴巴的从怀里掏出一卷厚厚的账册,“这都是儿臣查探到的消息。”   康熙从梁九功手里接过账册翻了翻,脸色又转为青黑,“孽畜。”   九爷见康熙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浑身冒汗的解释道:“儿臣原没想到十四是把银子用在这些地方,儿臣,儿臣……”   “你若真知道,你以为今日你还能进宫!”   康熙这一句话立时让九爷证实了之前的猜测——老十四,真被软禁了。   至于软禁会不会变成像之前老大或老二一样的圈禁,那就看能不能过了这关。   “往蒙古送,往江南送,往京郊送!不是善堂就是寺庙庵堂,朕竟不知道,朕的十四子竟如此满腹仁心,自己府上支应都艰难,还生怕穷苦百姓没有饭吃,借了三十万两银子行善!”康熙随手将账册一放,看九爷跟个鹌鹑一样,漠然道:“你查了这么些日子,就查到这么多,剩下的十万两去哪儿了?”   “剩下的。”九爷小声道:“儿臣揣测,怕是还没用。”   还没用三字让康熙想到这笔银子最大可能的用途,无疑又戳到他的肺管子。   “畜生!”康熙死死扣着椅子扶手道:“弘昊自回京后,上孝长辈,下怜弟妹,到底是何处碍了你们这些孽畜的眼!”   “汗阿玛,儿臣,儿臣冤枉啊,儿臣也觉得弘昊好,好得很,就连额娘,也多次在儿臣面前说弘昊每回往宫里孝敬东西,从来不会少了翊坤宫。”   “你既知道,还……”康熙指着九爷的鼻子,运了运气终于没把后半截话说出来,他按着胸口喘了两口气,终于把那股暴怒压下,盯着九爷道:“你要真冤枉,就接着查下去,这三十万两银子,每一两的用处,朕都要知道的清清楚楚!”   “汗阿玛……”九爷有些哀求的看向康熙。不是他办不到,已经牵出线头,后面要接着查,就容易多了。可他,真的不想查,他原本以为,万岁也会想之前内务府那样,杀些人就是了。   “查!”康熙微微抬起身子,目呲欲裂看着九爷,他的双目已然红的快要滴血,“朕要看看,朕的儿子,到底是甚么人!”   九爷被康熙这一刻的狰狞震骇,直到出宫门时依旧有些会不过神,魂不守舍骑在马背上走的结果就是一个不注意马快了些,撞上前面马车。   九爷看着马车上下来人,倒没觉着甚么,又不是把人撞死撞伤了。他爹现在还是皇帝呢,天底下他得罪不起的人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等到马车窗户上伸出个脑袋,九爷眼角就抽抽了两下。再看到马车上三蹦两跳的窜下来几个皮猴,九爷按着额头就想叹气。   “九叔,九叔。”弘时身后领着一串萝卜头朝九爷面前跑。   九爷翻身下马,两边走近一打量,确定这都是四爷家的小崽子。这里面最大的弘时十一岁,后面弘暦,弘昼,最小的福宜才四岁,走路还摇摇晃晃呢。   这马车可是出宫的。   九爷板起脸正要教训几句,就看到弘昀慢腾腾的才下马车,还抱着三岁的福慧……   九爷不想骂人了,懒得理会蹦蹦跳跳的弘时,直接问弘昀,“你出宫就罢了,还带着弟弟们,他们才多大!太子可知道?”   “知道知道,阿玛准了的。”弘时唯恐九爷不让他们出宫,抢话道:“每月都许咱们出宫一回,您瞧,四哥身上有牌子。”   九爷瞥了瞥被弘时扯起来的腰牌,确定的确是东宫出宫的令牌,暗自嘀咕道:“这人心也真够大。”   这么小的孩子,还不是一个额娘生的,就让一股脑儿带出宫了。   “那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九爷想着就算让出宫,也不可能让胡乱走,肯定是固定好哪个地方让这些孩子放放风,要是不太远,他就把人送过去,毕竟是亲侄子。   弘昀依旧没抢过弘时。   “去西大街的淘天下买贺礼,然后去年家吃酒。”   九爷一听淘天下就知道这是侄子开的铺子。没法子啊,除了太孙,谁家的店敢取这么个名儿。再说那块牌匾还是康熙亲自题的的呢。一想到这事儿,九爷不由心里又有些发酸。他当初做生意,就被戳着鼻子骂与人争利,给皇家丢脸。侄子呢,不仅宗室道生财有道,老爷子还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觉得孙子干甚么事都比别人干得好,最让人恶心的是,朝廷上那群清流他娘的也闭了嘴!   摇摇头,将那点嫉恨甩出去,九爷逗弘时道:“你们几个小孩子,上年家吃甚么酒?”   三块豆腐高的弘昼这一回争赢了,揉了揉鼻子大声道:“年额娘她哥娶姨娘,家里摆宴呢!”   九爷差点没栽倒地上,“你说甚么,娶姨娘。”   弘昼有点不明白九爷的反应,“对啊,娶姨娘,九叔你没有姨娘,我今后也是要娶姨娘的。到时候我也请你吃酒。”   九爷被弘昼一副你连姨娘都不知道,你真可怜的表情给刺激到了。咳嗽一声,不想和这个侄子说话,看向弘昀,“你说说,年家到底摆甚么酒?”   弘昀示意弘暦捂住弘昼的嘴,不让他再胡乱说话,自己尴尬的解释道:“九叔您别听弘昼胡说,他年纪小随便听了几句。今儿原本就是咱们出宫玩耍的日子,正好年额娘往娘家赏东西给新出生的小侄子,福宜福慧都想看弟弟,还想看洗三礼,年额娘就托我带着弟弟们去年家走一趟。”   年额娘。以前这几个孩子可都是唤年侧福晋啊。九爷在几个孩子身上打量了一圈,发现大的牵小的,互相并不疏离,福慧在弘昀怀中也是乖巧听话,顿时明白了甚么。   他心道,年氏和李氏倒比乌喇那拉氏识时务,看样子,东宫除了弘晖,是乱不起来了。他心里有点失望,又松了一口气。   敛去复杂的心思,他道:“我送你们过去罢。”   弘昀推辞两句,但九爷说他也要去淘天下给儿子买东西,弘昀顿时就没再说甚么,他也不上马车,将福宜交给跟着出来的保姆嬷嬷,自己陪着九爷一道骑马。   ☆、第 105 章   将人平平安安送到年府, 九爷便走了。年家如今的确颇受重用, 不过也就是一个年羹尧罢了。再说只是个姨娘生的庶子, 堂堂九爷, 还没那么贱,上赶着来吃酒。   年遐龄自湖广总督任上回京养老后就一直住在家中□□儿孙,今日庶孙满月, 他原本不欲出面,得知几位皇孙来了, 他连忙让人服侍梳洗后前来拜见。   弘昀知道年遐龄在康熙面前都颇有脸面,忙叫了免礼,让福宜和福慧牵来,“八弟,九弟, 这是你郭罗玛法。”   说起来, 这还是年遐龄头一次见到自己两个外孙, 看福宜福慧两个吭哧吭哧一本正经的喊郭罗玛法,他高兴的一脸褶子。   “好啊, 好啊。”年遐龄摸摸福宜的胳膊, 又捏捏福慧肉乎乎的手,眼眶微湿。   五个儿子两个女儿, 其余孙辈都常常能看见, 唯有最心爱的小女儿, 选秀嫁给皇子, 生的是皇孙。以前还在王府时就见不着, 更别提后来又入了东宫。幼女自幼身子孱弱,肚子却争气,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可惜个个都不康健,他在家里提心吊胆,唯恐外孙夭折,女儿悲痛熬不过来,又担心太子因子嗣体弱怪罪到女儿身上。如今,终于好了。   年遐龄哄着兄弟两问了几句饭用的香不香,额娘可好,对着边上的弘昀讪讪一笑,“四阿哥恕罪,老臣上了年纪,就有些唠叨。”   “您是长辈,挂心晚辈原是正理。”   弘昀已经十五了,说话做事极有章法,否则四爷断不能放心让他将弟弟们带出来。他看年遐龄盯着福宜兄弟两眼珠都舍不得转,想到出宫前弘昐的话,低声道:“听说府里有位十二岁便中了举人的少年英才,不知今日可在?”   年遐龄一听就知道这问的是自己的孙子年熙,忙道:“在,老臣这就令人叫他出来给阿哥请安。”   “自家亲戚。”弘昀摆摆手,“请甚么安。”他看了的一眼站在屋子角落,想要上前又不敢上前的两个少年,意有所指道:“说起来,这年熙,上回太孙写信回来时还提过。”   太孙。   年遐龄心里一突,再看弘昀脸上不见半分异色,自己的两个孙儿却一听到年熙儿子就咬牙切齿,不由暗自叹息。   次子胸怀韬略,可为人父上,实在叫他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明明是亲兄弟,偏要拉两个贬一个,贬的还是最有才能的嫡长子,且性情跋扈,如今不仅是幕僚兄弟的意见,就是他和宫里娘娘的话,都不肯听了。   这些日子,他观朝中局势,总觉着若年家有朝一日祸从天降,必自次子而来。难道,要他亲手废了辛苦栽培长大的儿子不成?   年遐龄压下一番思量,顺着弘昀的话接,“老臣那不成器的孙儿能得太孙看中,实在是教老臣惶恐。”   “年大人惶恐甚么,年熙十二岁便中举,放眼望去,天下能有几个。说起来,年熙这也算家学渊源,他是纳兰大人嫡亲外孙,纳兰大人是咱们满洲的大才子,他仅剩的骨血如此出众,纳兰大人泉下有知,想必十分开怀。”   听见这番话,再想想以前年氏让人传出宫的主意,年遐龄像是有些明白弘昀提起年熙的意思了,他没有立时说话。   见此,弘昀倒不催他。今日他来,只消将话说了就是,年家若有意,自会想法子求旨意,若无意,倒显得他们贴上去似的。   等到见过年熙,吃过宴席,年遐龄长子年希尧送弘昀的时候,低声问了一句,“小臣斗胆,老父让小臣问四阿哥一句,太孙果然称赞小臣那侄子?”   弘昀看了他一眼,答了两字,“自然。”   年希尧便不再多言,恭恭敬敬送走了弘昀几兄弟。   一回宫,弘昀吩咐人把弟弟们送回各自的住处,就去了李氏住的西偏殿,果然弘昐也在那儿。   “额娘,我倒是把话说了,年家还没答话。”他有些担忧,“就不知道年家肯不肯答应,上回年侧福晋试探过,就没消息。”   李氏拉下脸,“再要不肯,这事儿就算了,原我就不喜欢,那年熙病病歪歪的,哪里配得上哈宜呼。”   弘昐没理会李氏的话,问弘昀,“你可是直接问的年遐龄。”   弘昀肯定的点头,“是。”   “那事情便有□□分准了。”   一句话没说完,李氏插话道:“□□分准,你的意思是定了就将哈宜呼许给年熙?这可不行,满京城那么多勋贵子弟,哈宜呼是太子长女,想许个甚么样的不成,还得精心挑选呢,哪能就这么定下。”   年氏来提的时候,想到年熙的病弱,李氏原本就想一口拒绝,是听了弘昐弘昀的劝说,她才答应考虑考虑年熙,可若要她就此定下人,她是绝不肯的。   在她看来,年熙十二岁中举又如何,哈宜呼可是太子的女儿,今后还是大公主。别说十二岁的举人,就是十二岁的状元,要配哈宜呼,都是高攀。再有,年家虽入了镶黄旗,根底上却像她,依旧是汉人。说是满汉一家,但谁不知道,就是选秀,满军旗的都要排在汉军旗的前面入宫门,哪能真的一样。她已经吃亏在出身上,不想女儿也嫁个汉军旗低一头。   弘昀倒觉得年熙不错,就道:“额娘,大哥不是说年熙的身子,等他回京后,会亲自给他诊脉。”   “便是太孙,也不是甚么病都能治的。”李氏怼了一句。   这话说的弘昀没法接。弘昐却瞧出李氏的心结不仅在病弱,但他不想点破,,只道:“额娘,哈宜呼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李氏古怪的看着他,“皇家的格格出嫁都晚,你这是着甚么急,连太子爷都没急呢。”   看李氏是半点不懂,弘昐与弘昀四目相接,瞬间明白对方的意思。   弘昀直言道:“额娘,你可知道翁牛特部已着人入京了。”   “那又怎么了,蒙古人时常入京请安,又不是甚么稀罕事儿。”李氏满不在乎的道。   额娘对这些事上的眼色,是真的不及年侧福晋,难怪年侧福晋这么些年病病歪歪的,依旧宠爱不衰。   弘昐心下叹气,提醒道:“额娘想想,这翁牛特部最近发生了甚么大事?”   “甚么大事?”李氏问了一句,随即想起点甚么,“你是说多尔济,敦恪公主的额驸。”   “不错。”弘昐神色凝重的点头,“多尔济被锁拿入京,至今仍关押在宗人府中。前些日子,敦恪姑姑不顾病体稍愈,就入京来四处打点,可惜多尔济牵涉的是行刺太孙的谋逆大案,万岁龙颜大怒,谁敢站出来为他说话。但多尔济毕竟是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后人,素来亲近皇室。不看敦恪姑姑,便是看在太后的颜面上,万岁也是要安抚翁牛特部,叫他们不至因多尔济一人而恐慌的。”   而安抚蒙古,自来最主要的手段,便是联姻了。   李氏听得脸都白了,“你,你是说万岁有意让哈宜呼抚蒙?”她说着叫起来,“可,可哈宜呼是太子的长女啊!”   别说是太子的长女,就是万岁的长女,不一样抚蒙了。   话说完,李氏自己也意识到,她蹭的站起来道:“不成,我去求太子爷,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哈宜呼嫁到蒙古去。”   “额娘!”弘昐和弘昀之前不肯把话说穿,就是担心李氏急起来甚么都不顾的出昏招。看李氏情绪激动,忙一边一个按住人。   弘昀道:“额娘,不告诉您,就是怕您这样,万岁眼下又没下旨,再说宗室女抚蒙是规矩。您拿这样的事儿去求阿玛,岂不是让阿玛动怒,再说倘若传到万岁和太后耳里,大姐便是不抚蒙都得抚蒙了。”   “你,太子不会怪罪的,太子最心疼你大姐,以前乌喇那拉家的亲事,就是太子做主定的。”李氏慌忙道。   弘昐摇摇头,“以前阿玛是王爷,可眼下,阿玛是太子了。”   做王爷时能有私心,想尽法子保住自己的女儿不去抚蒙。但做了太子,要看重的便不是一个王府,而是天下。若太子舍不得自己的长女,那别人呢,每年蒙古回来报丧的奴才一个又一个,格格公主们还不是接二连三的嫁出去。万岁莫非就舍得自己的公主?   李氏像是明白,又像是不明白,整个人跟失了魂一样,她喃喃道:“这可怎么好?”   “额娘也别太急,我们这不是就在想法子。眼下翁牛特部虽已安排年纪相当的子弟入京,到底万岁还没来得及召见人,赐婚的旨意更是没有影。若我们此时想法给哈宜呼寻一门万岁和阿玛都看好的亲事,哈宜呼便能留在京城了。”   李氏骤然又来了精神,有点犹豫道:“那为何一定要是年熙,他的身子……”   因李氏在这方面的鲁钝,弘昐不得不给她掰开来细细解释,“一个,年家乃汉军旗出身,祖上本是汉人,但年遐龄与年羹尧父子皆政绩卓著。万岁如今要笼络汉臣,只是将汉军旗女子赐婚宗室尚且不够,若有皇家血脉下降,方才真正是皇恩浩荡。其二,要在万岁下旨之前给哈宜呼定亲,却不能触怒万岁与太后,否则让太后看来,岂非是看不上科尔沁。可若是年熙,便不一样。额娘也说原先乌喇那拉一族获罪,哈宜呼原本的亲事自然不算,说是别人,太后必然不信的,毕竟之前又无半点风声传出。但若说年熙,咱们大可对外宣告是额娘您与年侧福晋早就私下定了盟约。如今您与年侧福晋相处融洽,想来为东宫安宁,万岁与太后必会相信这番说辞。再有……”   弘昐看了看李氏,神色复杂道:“儿子听说,万岁已在暗中为阿玛挑选品性出众的贵女,想必东宫就要有太子妃了。”   李氏如遭雷击,唇瓣哆嗦看向弘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弘昐心中不忍,却不得不继续道:“阿玛是太子,岂能一直没有正室,皇家,原本便没有侧室扶正的规矩。”   当然,若当了皇上,那又另当别论。可太子,太子妃废了,死了,就只能另挑,绝不可能让妾室顶上。   “是啊,额娘,您想想,年侧福晋想要结这门亲,必然也是听到了风言风语。这将来的嫡额娘还不知道是谁,若您能与年侧福晋联手,至少东宫不会乱起来。”弘昀看李氏依旧脸色不好的,忙道:“额娘放心,那年熙我和三哥都打听过,真是才干出众,品性又好,断不会叫大姐吃亏的。”   “可……”李氏毕竟已上了年纪,如今最重的不过是儿女,之前一时没回过神,此时却不再把四爷要娶太子妃的事情放在心上。只她左思右想,依旧有些疑虑,“就算我不在乎年熙身子差,他毕竟比哈宜呼小了四岁,这……”   女子花期易逝,到时候哈宜呼上了年纪,年熙还正在盛年,就是哈宜呼身份尊贵,又如何挡得住年熙在公主府外寻欢作乐,岂不是让哈宜呼憋屈死了。   “这个额娘倒不必担忧。大哥答应过,将来哈宜呼出嫁,让额驸也住在公主府?”   “果真!”李氏眼睛都亮了。要真是住在一起,不是公主府和额驸府隔开,连见个面都要召见,倒是不担心有狐媚子作乱。   弘昐点头,“自然,大哥说的事,定是准的。”   李氏微一沉吟,看着弘昐,“太孙,果真如此看好年熙?”   “是,大哥的家信,提了四次。”   “好!”李氏横想竖想,对儿子的信任终究占了上风,“就是年熙了。总比嫁到蒙古去,一年难得见上一回好。”   李氏是个急性子,既然定下心思,又有蒙古人的压力在跟前,她立即就跑去找年氏提了提,年氏心领神会,趁着四爷来时提了两句,见四爷沉默不语,年氏心里便有了底。又过两日,待四爷再来问了一句年氏娘家人何时入宫请安后,年氏就知道事情已有□□分准了。等十五年羹尧继室慧敏乡君入宫请安的时候,就直接说了这事儿。   年氏当作没看见慧敏乡君不乐意的神色,告诫道:“二嫂回去就准备起来,等赐婚的旨意一下,便要操办起来,大格格是太子长女,哪怕如今没有封号,等出嫁时总是个郡主,将来更是和硕公主。万不可出甚么差错。”   慧敏乡君勉强笑了笑,“倒不是臣妇不乐意尽心,只是如今旨意未下,家里先忙起来,倘或……岂不是让别人看了笑话。”   “这门亲事如此登对,李侧福晋与我都乐见,又有太子首肯,万岁默许,加上太孙赞成,如何会有变故?”年氏看着神色怨恨的慧敏乡君,冷笑道:“除非有人起了坏心,想要动甚么手脚!”   慧敏乡君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年氏这是已经对她起了疑心。年家别的人她可以不在乎,唯独年氏她不敢不放在心上。年羹尧虽是年家顶门立户之人,但再怎么受重用都是皇家的奴才。   她忙道:“侧福晋,这样好的一门亲事,妾身如何不愿意的,只是年熙到底不是妾身生的,他的亲事,妾身如何敢胡乱做主。”   年氏笑着看她,“并未让你做主,大格格是太子爷掌上明珠,到时自有旨意。”   慧敏乡君听出年氏这话的言外之意,顿时满脸涨红的应了声是。   夏嬷嬷亲自送过人回来,将袖里的银票给年氏看:“乡君这一回手面大的很。”   年氏懒洋洋扫了一眼银票,似笑非笑道:“嬷嬷收着罢。”   “就怕乡君不乐意。”   “她自然是不乐意的。”   夏嬷嬷的意思,年氏如何不明白,不过她并不放在心上。就像她告诉慧敏的,这门亲事是太子准许,万岁默认,更有太孙一力促成,谁能阻止得了。   “就怕……”夏嬷嬷却没年氏那般放心,她担忧道:“老奴听说这些年二老爷越发爱重乡君,有心为乡君所出的两位公子谋个好前程。”   年氏嗤的一笑,“放心罢嬷嬷,这门亲事,关乎年家满门,我爹,她还活着。”   正如年氏所料,年遐龄得知慧敏乡君回府中就让人往年羹尧那里送信,立即让人把信截回,同时把年希尧叫来。   “爹的意思是不告诉四弟?”   年希尧头痛道:“爹,毕竟是四弟的嫡长子,他的亲。再说要娶皇家的格格,咱们家里总要上折子的。”   “我来上就是了。”年遐龄显然考虑的很明白,慢悠悠道:“这门亲事能不能成,全看万岁。若万岁允准,必要下旨赐婚。不过是个谢恩折子,我虽老了,还写的出来。”   “……”年希尧心道,谢恩折子自然谁都能写,但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你放心,我还活着,家里轮不到那个孽子一手遮天!”   年遐龄看着长子犹犹豫豫的模样心里就生气。也怪他,当年看出嫡次子良才美玉,较长子出众许多便将大半心思都放在嫡次子身上,认为长子敦厚老实,守成之余也不至和弟弟生出罅隙。谁知竟致使弟强兄弱,以致如今长子竟要看四房的脸色行事了。至于中间的庶子,更是不堪。   若老四稳重还好,偏生老四年少得志,渐渐恃才自负,连太子阿哥们都敢左右逢源,握于掌中耍弄。他如今还在,尚能时时教导几句,待他去了,怕年家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年家本是汉人出身,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何其不易,他绝不能眼睁睁作势年家走到绝路。这门亲事便是年家最后的退路,老四,能明白就好,若听信后宅之言还要阻拦,也怪不得他这个亲爹了。当年佟国纲能请旨杀子,他自也能大义灭亲!   十三爷看着眼前半人高的玉山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脸上黑的像是用墨汁刷过似的。   大太监冒江在边上瑟瑟发抖,干巴巴解释道:“奴才原本也让人打发回去,可李家放了东西就走。奴才想着李家与曹家同气连枝,太孙后院那位曹姑娘近来又受宠。”见十三爷怒气渐缓和,他大着胆子道:“爷,要不就收了罢,李家毕竟是苏州织造。”   “你懂甚么!”十三爷一听冒江的话,怒火蹭的又上来了,“你以为这玉山是冰的!”   烫手的很!   “那奴才让人送回去?”冒江试探的问,眼角余光一直盯着那翠绿水润的玉山,心疼的都快滴血了。这样的好东西,便是万岁私库都不见得有。就是轮不着他,可放在爷的库房里,他总能时时去看看。到手的东西,偏要吐回去了。不过冒江跟随十三爷多年,清楚十三爷谨慎的性子,自然不敢为这点东西坏了十三爷的打算。   十三爷正要说好,忽想到一事,语气不佳的问,“敦恪那儿可有消息?”   冒江一愣,随即低声道:“说是公主病情又重了。”   “太医呢,都在干甚么!”十三爷勃然大怒,在屋中骂了几句,随即冷静下来苦笑道:“罢了,她这是心病。”   丈夫关在牢中,背着个要命的罪名,病如何好的起来。   “她还撑着入宫?”   冒江回答的更是惴惴,“是,公主一直在递牌子入宫请见。可万岁让公主安心呆在府中养病。”   十三爷早就猜到,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眼那玉山,神色变幻不定许久,最终道:“你将玉山装好,亲自送到京中,让福晋给怀恪添妆。”   所谓怀恪,正是哈宜呼。两月前,康熙下旨赐婚哈宜呼与年熙,同时册封哈宜呼为和硕怀恪格格,从此后,哈宜呼就成了怀恪。   冒江自然也是知道此事的。这会儿听见十三爷要将玉山送给侄女做添妆,心头不由有些泛酸。都是天皇贵胄,万岁还在呢,自家爷却已要讨好庶出的侄女了。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额驸。   冒江不敢说别的,赶紧令人妥妥当当将玉山装好,一路仔细护送着到京里。   他前脚才走,后脚便有人将消息禀告到苏景处。   苏景放下手里自关外而来的谍报,摇头道:“十三叔还是不肯信多尔济有不臣之心。”   王诩此时也在屋中,闻言不由道:“怕是不敢信。”   若信了,身为多尔济妻子的敦恪公主又该如何是好?且十三爷地位尴尬,早年就曾因参与太子之事而被万岁厌弃。好不容易借着东宫复起,偏偏妹婿参与刺杀太孙。这个罪名如何敢认?   王诩都能想明白的事,苏景又岂会不知。他只是笑笑,将此事撂开不提,与王诩说起关外吴桭臣来的谍报。   ☆、第 106 章   “关外如今已有十七家报社, 奴才昨日观谍报, 吴先生凭着报纸, 竟能与土尔扈特部相交,实在不凡。”尽管有不少地方政见不同, 但王诩上来就夸赞了吴桭臣一番。   苏景只是笑笑, 像是没将王诩的话当真似的, “吴桭臣虽有能为,若没有如先生在中原殚精竭虑为他提供方便, 纵有滔天本事, 也无法施展。”   王诩何等敏慧, 自然明白苏景此言意在告诉他们, 绝不会过分重视吴桭臣一脉,以致忘了他们的功劳。   他立即见好就收, 话锋一转道:“主子吩咐吴桭臣在西北报纸上大肆悬赏缉捕天地会之人, 可是想将天地会的首脑余孽逼出来。”   苏景摇摇头,站起身走到窗前, 负手看着外面被日头晒的打卷的蕉叶,道:“天地会根植西北已久,何况还有准格尔掩护,策妄阿拉布坦表面臣服, 实则与我大清必有一战, 西北报纸看似红火,但新疆一带并不受我大清军政辖制,报社也是无根之木, 想要凭一个报社就将天地会那批人逼出来,无疑异想天开。”   王诩闻言却松了一口气。   作为一个江南书香世家出身的文人,做出投效满清太孙的决定并不容易,但既然已经上了这条船,他当然希望自己投靠的是一个明君,能真正做到承诺的东西,也能实现自己心中的抱负。   这一段时日,他眼看面前这位太孙抄家无数,手上满是盘踞江南数代的汉人豪商鲜血,然后凭借报纸,却在江南没有引起过大的非议,民间甚至没有诸多反弹议论,实在让人大吃一惊,他们也深切认识到这报纸的威力。   不过他们私下担心的也正是如此,唯恐太孙太相信报纸,以至于觉得报纸无往不利,甚至连天地会与蒙古人都能左右了,那可就大大不妙。   “放心,孤明白的很。”苏景一眼看穿王诩的试探,解释道:“孤只是想帮人一个忙。”   王诩先前还不明白,很快回过神,惊讶道:“太孙要助那位姑娘争夺天地会?”   “为何不可。”苏景摩挲着手边盆栽的绿叶,淡然道:“不要小看女人,女人一旦狠下心,比男人厉害的多。”   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想要做成一件事的时候,只要豁的出去,总能找到盟友。   不知想到甚么,王诩咳嗽了一声后道:“这倒是放了条长线。不过即便按照主子您的计划,想要最终办成,怕没有几年也难见效,那天地会在江南埋下的人手,可还要继续……”   “该抄的都差不多了。”苏景出乎意料的给了王诩一句话。   原本正在琢磨应该如何说服苏景的王诩一愣,彻底不知该继续说甚么才好。   等他浑浑噩噩回到家,再看到关切围上来的一群旧友,背上立时惊出一身冷汗,他知道今日去见苏景的所有打算,都悉数暴露,然而苏景顺水推舟,没有拆穿,反而成全了他,登时心中滋味有些复杂难言。   两个时辰后,石荣回话道:“主子,田家和范家的人都走了。”他有些不满道:“主子,王先生如此行事,实在有悖您对他的看重。”   “如何有悖了?”苏景将旁边的麒麟镇纸压在自己才写好的书信角落,等墨迹晾干,随口道:“孤原本就已打算停手了。”   数月时日,抄了三十九家江南富户,其中过半为与八大皇商关系密切之人,这般行事,已足够了。再说关系密切,并不代表就是同族,即便是今日登门拜访的田家与范家,其实与八大皇商也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只是见其发达之后,贴上去连宗的罢了。而那真正显赫的田范两家,也只是想要在江南挑几个代理人。   至于真正的范家,得等他将从唐家得到的东西送回京城后,有皇位上的人亲自下旨。他是太孙,所以有修建这大清河山枝叶的权利,可要动主干,他此时的手,却握不住也不能握那样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器。   须臾后,苏景亲自将写好的信装入信封,上好火漆,随后放在一边,自会有下人统一送往京城。   见苏景闲下来,魏珠新收的徒弟万山才进来禀告:“太孙,高嬷嬷今早让人在曹姑娘屋里放了些东西。”   苏景抚了抚扳指,“甚么东西?”   明明苏景脸上甚么表情都没有,但万山依旧被苏景一眼看的肝颤,原本有些想邀功的心思立时跑的无影无踪,从袖里掏出个纸人,战战兢兢呈了上去。   “这,这是厌胜之物!”石荣大吃一惊,这些年他跟在苏景身边也不是白呆的,以前是江湖人,刀剑口舔血,自然不信甚么神鬼,更不信甚么因果轮回,要老天真能看得清,天下就没有为恶的人了。可如今,他是不得不信,也明白这种巫蛊诅咒之物一旦出现在皇家,会引发甚么样的轩然大波。   但出乎石荣预料的是,苏景见到这写满生辰八字,扎满乌黑银针的纸人,并未勃然变色,只是拿起纸人仔细看了看,片刻后,竟像是有些哭笑不得般将纸人扔在了桌案上。   不过苏景虽不信,却不会不处置高嬷嬷。能不能害人只是结果,是否想要害人才是起因。   大事未定,这等小事苏景原本不想纠缠,只吩咐石荣告诉王太监寻个由头将人处置了,但他随即双目一凝。   “慢着。”   石荣顿足停下,静待苏景的吩咐。   苏景眼中像是有一团幽火,他仔仔细细的,如同观看甚么稀世珍品一样将这个眉目不清,裁剪拙劣的纸人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他不顾石荣震骇的目光将纸人贴到鼻尖嗅了嗅。   “主子!”石荣与万山大惊,几乎要扑上去阻拦。   “慌甚么!”苏景将纸人丢给石荣,面无表情道:“你闻一闻。”   石荣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纸人很认真的闻了起来。随着嗅觉记忆的浮现,他起初茫然的神色很快被震惊所取代,他猛一抬头,盯着苏景道:“这,这是……”   “不错。”苏景对上他的目光,冷笑道:“正是孤亲自配制香方,让计安送去给弘晖的坐忘香。”   何谓坐忘香,燃之便可清净心灵,忘忧除燥,安然天地之香,便是坐忘香。   这香,世间原本没有。是苏景查阅系统空间奇书古籍,又自己加以改良后配出的香方。其中所需种种香料,都十分名贵罕见。他配制此香,原本是因四爷在他面前数次提到弘晖暴病发作之后,虽然已经将周身药毒逼到双腿,没有性命之忧,但因毒素仍存在弘晖体内,以及其他种种缘故,弘晖夜间饱受折磨,难以安枕,还有康熙一日老过一日,即便是有他精心调理,依旧有风寒,头痛,失眠等症状,所以他将坐忘香配出来了,让计安收集香料,每月往康熙与弘晖还有德妃等人处敬献。   既然是原本没有,由他配出的香,他自然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坐忘香独一无二的香味。   石荣呆了片刻,实在想不到弘晖为何会参与为难一个普通的曹玉瓷,因此摸着头道:“怕是……这别人手里,也未必没有,兴许是万岁赏赐的。”   苏景看了他一眼,淡然道:“弘晖身中药毒,所以令计安配弘晖所用的香时,要格外加重两味香料的分量。他那里的坐忘香,因此香气更清淡绵长,绝不致弄错。”   他如此一说,石荣便立时道:“主子自然不会弄错,可奴才实在不明白,二阿哥纵有打算,为何却盯上一个曹姑娘?”   难道就为了替宫里那位出身乌喇那拉氏的表妹出一口气。可这也太糊涂了,而且二阿哥原本就犯错被禁足,太孙又还没将曹姑娘带回宫,就这么着急的用厌胜之物来对付人,平白消耗太孙对他的容忍,着实不明智,实在不像二阿哥能干出的事儿。   “是啊。”苏景此时那点怒火已然不见,反而生出点兴味。他天生才智超凡,很少有事情让让他困惑,此时面对弘晖这突如其来的天外一笔,让他无论如何找不到线索,他倒是起了些好奇。   他敲了敲纸人,先看石荣,随即掠过他,将目光落在万山身上,道:“你去问问她。”   先前还恨不能缩成一团让苏景看不见自己的万山大喜,给苏景磕了个头,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去审问高嬷嬷了。   事实证明,苏景没有挑错人,急于表功的万山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从原本死忠乌喇那拉氏的高嬷嬷嘴里掏出了一份口供。   只不过,高嬷嬷供出来的东西和弘晖八竿子打不着,那是乌喇那拉家的人从京里送来的。   “乌喇那拉家?”苏景不由失笑,“你能将供词拿到孤面前,显然你也知道高嬷嬷没说谎,只是不知情。”   万山看苏景面色和煦,胆子大了许多,嘿嘿笑道:“回太孙的话,奴才以前跟着大太监们办差,也料理过这样的事儿,所以知道要弄这样一张生辰八字扎准穴位,还画的与本人有七八份相似的纸人,可不是市井街面上随随便便找两个神婆,花上几两银子就能办成的。能做成这样,至少得是五百两银子,再说要想弄到曹姑娘的生辰八字,没有几百两银子也不行。这样一算,一千两都打不住,哪是如今的乌喇那拉家拿得出来的。”   “不错。”   看到苏景赞许的目光,万山大喜,又道:“不过奴才看高嬷嬷后来那样,怕是她的确不知情,只以为这是乌喇那拉家送来的东西。”   话说到这儿,他没再往下表功了,因为他查到的确认的也就这么多,他可不敢随意糊弄面前的太孙。   “下去罢,孤有事,自会吩咐你。”就是苏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叫万山激动的浑身发颤,在地上又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头后,才强作镇定的出去了。   他一走,苏景立即问石荣,“你让人去问问曹家,这些日子可有人打听她的生辰八字。”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石荣领命,却犹豫道:“曹家豪富,便是用的奴仆都眼界颇高,奴才想,寻常怕是难以打动。”   “是啊,万山没说错。”苏景似笑非笑,“所以他倒是有些机灵,魏珠与他师父,倒颇有几分识人之术。”   这年头,还比较笃信术法,就是寻常民间百姓,孩子降生时告诉亲友,都不会告知准确的时辰,便是怕有人掌控孩子的生辰八字后行诅咒之术,民间如此,更别提官宦人家乃至皇族宗室了。而且生辰八字这种事十分敏感,就算自家亲戚,不是定亲,没有正当缘由,你去打听,都会引起警觉,更别提陌生人。   能知道曹玉瓷生辰八字的,不是她的血亲便是一只贴身服侍她的老人,要从这样的人把话给撬出来,可太难了。   然而,这纸人上的生辰八字却不是假的,只因将曹玉瓷送来之前,曹家早就将曹玉瓷的生辰八字奉上,以防曹玉瓷的八字有与他刑克之处,所以他一眼便断定,这正是曹玉瓷的生辰八字,分毫不差。   那么,果真是弘晖为替表妹除掉对手,所以出了手,再让乌喇那拉家的人千里迢迢自京城送到江南吗?   他盯着桌上的纸人看了许久,吩咐石华牵了两条训好的犬去曹玉瓷的院子。   很快石华一无所获的回来,石荣倒是带回一个消息,曹玉瓷的生母,原本是曹宣正室兆佳氏丫鬟的何氏,在看到他去曹家后,又见兆佳氏还有兆佳氏身边的心腹被曹宣还有曹寅逼问拷打关于曹玉瓷生辰八字走漏之事,竟然神色大变,情绪崩溃后大喊大叫着是她卖了曹玉瓷的八字,随即趁人不备,用金簪自尽了。   “生母?”   “是。”石荣一脸丧气道:“都是奴才的错,见曹家上下都是连鸡都不会杀的人,就放了戒心,没想到竟与曹姑娘姨娘有关,等奴才醒过神,人已经没气了。”   当时他听到何氏自承罪责,飞快窜过七八个念头,先去看的就是兆佳氏,还在感叹兆佳氏手段厉害,竟能让以前的丫鬟承认迫害亲生女儿。然后就被兆佳氏的尖叫吓得回过神,一看何氏,已经用金簪差不多把脖子都给刺穿了,血喷了兆佳氏一脸,吓得满屋子人瑟瑟发抖。   苏景沉默片刻后,忽然用食指在桌案上敲了敲,饶有兴致的模样,“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闭目往后一靠,下了道令:“让人去看看唐坤行和他生母。还有,送信回京,让魏珠看好乌喇那拉氏,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但准许母族探视。”   ☆、第 107 章   曹玉瓷得知生母用金簪自尽后, 整个人都呆了, 再听到她以为难产而死的姨母并没有死, 并且还想法子找到她姨娘问出了她的生辰八字后,更是傻坐在床边, 连哭都哭不出来。   张嬷嬷急的六神无主, 等到苏景办完手上的事情过来, 张嬷嬷与翠巧就像看到救星,赶紧迎上去。   “孤都知道了, 你们退下。”   张嬷嬷担忧的看看曹玉瓷, 拉着还有些不情愿的翠巧走了。   “太孙。”看到苏景, 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曹玉瓷就像被摁了开关一样, 尽管有满心悲痛,脑子也跟浆糊似的, 她还是下意识立即站起身行礼。   “起来。”苏景半搂着她到床边坐下, 看着她道:“你姨母还活着之事,孤也是无意间查探到。她虽活着, 身份却尴尬,孤原本不打算告诉你,不过眼下,却是不能不说了。”   曹玉瓷攥紧手中的帕子, 头一次有些胆大的望着苏景的眼睛。   苏景叹道:“她因面容姣好, 又擅长歌舞,当年被到唐家拜访的范永根看中,范永根是昔日皇商范家族老范永斗的族弟, 在范家地位尊崇,唐家附骥山西范氏才有滚滚钱财,唐锡便有意将姨母这个宠妾送给范永根,没想到你姨母却诊出身孕。唐锡原本要打掉孩子,但你姨母誓死不从,唐锡只好让她生下唐坤行,为了唐坤行名声着想,又答应你姨母让她对外难产而亡,然后将人悄悄送到唐家送给范永根的宅院之中。”   “所以,所以我姨母这些年一直是别人的外室。”曹玉瓷哆嗦着唇,脸上血色已褪的干干净净。   有些不忍见到这双熟悉的眼中带上泪水,苏景难得心软了一回,“你可想见见她?”   “见她?”曹玉瓷眼神空洞,片刻后忽然道:“奴才斗胆,想问问太孙,我生母自尽,与我生辰八字泄露之事,可是与我姨母有关?”   苏景默然,没有说话。   见苏景如此,曹玉瓷还有甚么不明白的,一股怒火窜上心头,她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满面霜寒道:“我姨娘一心为她,连我都舍了,她却,却害得我姨娘自尽,既如此,我这个从不曾见过的外甥女又何必多此一举。”   “也罢。”苏景只是出于对故人的怀念想要多照顾曹玉瓷两分,既然他发了善念,曹玉瓷拒绝,他自不会多费心思再去开解心结,唯恐曹玉瓷日后后悔。只是如今情形变化,他原本对曹玉瓷的安排就不能再用。看样子,倒是真的只能将人带回京了。   而一旦带回京,背负着江南独宠名头的曹玉瓷却仍是处子之身的事情怕是瞒不了多久,后宫女眷,可是有人定期请平安脉的。   他看了看依旧满面泪痕的曹玉瓷,难得苦恼的按了按眉心。   两月后,苏景与十三爷回到京城,除四爷身为太子又是君父在宫中等候外,其余的儿子,不管背后有多少不服气与怨言全被欣喜若狂的康熙撵到城门外,老老实实迎接侄子。   已近盛夏,本是天最热的时候,还在城门口站了半日,弄的一头一脸的油汗,弄的谁都没心情寒暄。客气两句,苏景直接被侍卫护送回宫,十三爷却连马都不下,过家门也不入,去了康熙赏赐给敦恪的公主府。   看到敦恪的时候,十三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哥。”一看到十三爷,面容枯槁的敦恪立时挣扎要从床上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如死水般一点生气都没有。   “小心。”十三爷奔过去接住往地上滑的敦恪,还没开口,已被敦恪抓住袖口。   “哥,救救额驸,救救额驸。”   十三爷回到家的时候天都擦黑了,福晋兆佳氏看他面色不好,吃过接风宴后就将侧福晋还有孩子们都打发了,让奴才抬上早就烧好的一大桶药汤,亲自服侍十三爷沐浴。   靠在木桶上许久没说话的十三爷任凭兆佳氏给他一下一下仔细的通着头,感觉肩背没那么僵硬,就按住兆佳氏的手道:“让奴才进来罢,你也歇歇。”   “妾身不累。”兆佳氏并没有停下动作,看十三爷面色缓和了些,就与他说起最近这几个月家里的事儿,先说孩子们哪几个进学,哪几个得了赏,又说家里的应酬来往,然后告诉十三爷后院有个庶福晋在十三爷离京后查出身孕,再过两月就要生了。到最后,兆佳氏犹豫片刻,还是问道:“爷去看过敦恪了?”   话音才落,就感觉十三爷脖子上的肉重新变僵硬。   十三爷沉默片刻后问,“让你送去东宫给的东西送去没有?”   “送了。”兆佳氏赶紧道:“是妾身亲自送到李侧福晋手上。妾身去的时候,年侧福晋也在。不过……”   “怎么了?”   兆佳氏想了想,低声道:“爷不在京,怕是不清楚。妾身近日听说,自万岁下旨给怀恪与年熙赐婚,年家就三天两头的请大夫,半月前万岁还赐了太医。年家虽将消息瞒的紧,对外只说是年老太爷上了岁数,但的京里人都道,怕是年熙重病。”   “确定是年熙?”   兆佳氏如何敢肯定呢,只道:“外头都这么说,总有几分准的。”   十三爷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今日他见到敦恪一副就剩最后一口气吊着的模样,心痛难忍,已经打算明日进宫求一求太子,趁着万岁这两日心情好,看能不能让太子一道去万岁面前求个情,免了多尔济的死罪,又或是至少让敦恪见见多尔济。谁想到年熙居然不好了。   怀恪这桩婚事可不简单,绝不仅仅是为平息东宫女人之间的争斗,更牵扯到前朝政局乃至满汉策略。若年熙真出事,怕是要生出大波折。那他此时再为多尔济求情,不管太子还是万岁,怕都要觉得他不识抬举了。   第二日十三爷入宫候见没能见着万岁,梁九功笑眯眯道万岁想念太孙,这些日子都不见人,他心里还常出一口气,觉得不用左右为难。等到后面连续好几日,请见都不成,去东宫拜见苏培盛也道太子爷正忙,他立即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   七日后十三爷正在踟蹰是不是要让兆佳氏去宫里给太后请安打听打听,就听到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一月前,万岁挑中已下了圣旨的太子妃石氏,染上风寒高热,只熬了两日,便去世了。   十三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风寒,高热?以前或许这两样是要人命的毛病,但自从有了阿克敦献上来的药方,别说皇家,便是一般有些门路的旗人富户家中,都会想法子淘换药材配制一两丸药放着备用。诚然这些药丸药性比如宫廷,可因风寒高热而死的人也是一年比一年少。   堂堂石家,还是万岁挑中的太子妃,竟会因为这样的病只熬了三天,谁能信?何况如今太孙还回京了。   不对!   太孙两字浮上心头,十三爷就像被人在脑门上敲了一记闷棍,身子晃了两下,只觉有些透不过气。   然而宫中的景象却并不像是十三爷想象当中的那样剑拔弩张。   康熙自然震怒无比,四爷也是大大发作了一场,可怒火过后,两人很快就冷静下来。   康熙看着端坐在下方的儿子,不虞道:“这是冲着弘昊来的。”   四爷心里明白康熙这话的意思,不仅是在敲打他,让他不要中计胡乱怀疑自己的儿子,更是对东宫的一些人起了疑虑。他赶紧道:“汗阿玛,儿臣以为,弘昊一向受底下的弟弟们敬重。”   他说是宫里的孩子吗?   面对四爷的装糊涂,康熙很不满,但毕竟另一个也是他的孙儿,此时确实还没有证据,他也只是疑心罢了,因此暂且放了四爷一马,只道:“仔细查探,弘昊才一回京,就让石氏没了,石家至今连点蛛丝马迹都摸不着,这人埋伏在石家怕是已有不少时日。”   “是。”听康熙这么说,四爷底气也足了一些。是啊 ,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动手还叫石家查不出来,那肯定是在石家潜伏已久,以前的弘晖不会有这样做的心思,现在的弘晖更无这个本事。这事儿,怕是与那些好兄弟们有关。   怀疑子嗣,四爷着实不愿,然而猜疑兄弟,已经成了本能。脑海中滑过一个又一个猜测,但四爷看了看上首的康熙,终究一个字没说。   康熙没注意四爷的神色,有些烦躁道:“再要挑一个石氏这样的,怕是不容易。”   天子可以无后,令四妃共掌宫务,然后东宫迟迟没有太子妃,那就是实在有些不像样了。逢年过节的,该太子妃操持的,总不能让侧福晋出来打点,更不可能让侧福晋去与嫡福晋交际来往。   所以,他才冒着可能让东宫失衡的危险赐封一个太子妃。   自乌喇那拉氏死后,他经过两年,让手下的人多方打探,考虑种种,最终才选中这个石氏、这石氏是废太子妃的堂妹,因运道不好,数次守孝,才一直将姻缘耽误到如今。容貌不算出色,性情不算聪慧,但在庙中为亡母吃了五年的素斋,受佛法熏陶,心性淡泊。行事宽厚温良、最重要的,是这石氏幼年就生了一场大病,无法生育。   年已二十六,已过花期,相貌普通,才情平平,又无法生育,这样一个女人到了东宫,既不用担心会迷惑的太子晕头转向,更不用担心她有了自己的子嗣后会生出野心,以致对弘昊不利。底气不足,没有子嗣,自然只能想方设法依靠弘昊,来压制两个有子有宠的侧福晋,将来石家的后辈,凭借此关系,自然会紧紧靠在弘昊身边,辅助弘昊,省的他哪天驾崩了,太子钻出个宠妃,生个小儿子,有了易储之念,弘昊却无人能用。她又是石家出身,将来与弘昊处的好,坐上皇后甚至太后之位后自然会好好照拂胤礽那一脉。   所以这石氏,真是他殚精极虑挑出来的人,此时一死,不仅给弘昊扣了给黑锅,还坏了他全部盘算。   康熙身为天子,自从平三藩,除鳌拜后,素来只有他让人受气的,却没人能让他隐忍。这会儿胸中郁气难发,登时看四爷更有几分不顺眼。他摆摆手道:“你退下罢,待有消息,再来禀告朕。”   四爷只得告退,等一回到东宫,就问起弘晖,“二阿哥今日都做了些甚么?”   苏培盛低声道:“还是像之前,奴才们服侍二阿哥用过汤药,让二阿哥在廊下吹了吹凉风,就回屋看书了。”   四爷皱眉,“没有见过外头的人?”   “没有。”   “乌喇那拉家的人也没有上门?”   “那一家,已经许久没请见过二阿哥了。”   四爷拧着眉头,不知为何,明明弘晖现在就是他希望中那样生活,安安静静的也不与乌喇那拉家纠缠,但他总觉得有些异样,直觉不对,却说不出是哪儿不对来。   他只得暂时抛开摸不着头的疑虑,又问:“年熙如何了?”   苏培盛道:“太孙今日去了年家亲自给年公子诊脉,此时还没回宫。”   “弘昊出宫去了?”四爷不悦道:“孤不是说过,让你们看住太孙,这些日子别让他出宫。”   这石氏甚至是年熙,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重病,说不定就是有人下的手,冲的不是弘昊就是东宫,宫外此时何等危险!   苏培盛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嗓子发紧道:“回太子爷的话,太孙手上有万岁和您的令牌,又是满清第一勇士。这,这奴才们谁也拦不住太孙啊。”   就是拦得住,谁敢啊!难道还真能七八个人凑上去抱腰绑腿的不让太孙出宫?   “算了!”四爷一想到长子的脾气和身手,按了按眉心道:“你赶紧让人再派侍卫去年家,等弘昊一从年家出来就把他护送回宫。”   ☆、第 108 章   一坐上马车, 弘昐就忍不住问道:“大哥, 年熙可是真的旧疾复发?”   苏景摇头, “他是中了毒。”   “中毒。”弘昐大骇,“可大哥方才还说他是因体质虚弱, 才……”   “我若不如此说, 怕他活不过今晚。”苏景反手在不明所以的弘昐额头上敲了一记, “你仔细想想,年家人见到我时, 有甚么反应?”   “……”弘昐自然不是笨蛋, 这会儿仔细回想, 也察觉了不对劲, 想到年老太爷笑意勉强,其余的人更是双腿打颤, 他脱口而出, “难道年家知道这是毒不是病。”   “不错。”苏景看着他,道:“只怕, 毒也是年家人下的。”   “这,这是为何?”弘昐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年家为何有人要给年熙下毒,而且连年老太爷都隐隐在庇护那名凶手。他沉吟片刻,忽然现出一丝怒色, “莫非年家是不乐意年熙做额驸?”   若果真如此, 哪怕年家如今是东宫臂膀,是年侧福晋的娘家,他也必然要给年家一点颜色瞧瞧。这门婚事, 可不是他们硬要贴上去,是年侧福晋先登门提出来,他们多方考虑,才顺水推舟应下来。赐婚的圣旨,年家也是欢欢喜喜接了的,到头来又闹这么一出,宁肯杀了自己的子嗣都要悔婚,无异奇耻大辱。   “不要胡思乱想。”苏景拍拍弘昐的手,淡然道:“哈宜呼的亲事,乃是万岁赐婚,何况哈宜呼为东宫长女,年家欣喜若狂还来不及,岂会生出别的心思。只是年家的男人欢喜,女人却未必高兴。”   被苏景这么一点,弘昐立即明白过来,“大哥是说年羹尧那个继室!”   苏景笑了笑。   弘昐哪还有甚么不明白,他重重一捶手心,怒道:“她好大的胆子!”   以前就罢了,年熙再才情出众,不过是年羹尧的嫡长子。但圣旨已下,年熙便是东宫的女婿,将来还会是和硕额驸,甚至有一日,固伦额驸也不是不可能。可那个女人,竟然为了阻止继子的前程,便胆大包天的下毒,还得哈宜呼整日提心吊胆,还差差点背上一个命硬克夫之名。   “不过是个宗亲之女。”弘昐气的脸色铁青,“想必这些日子宗室里传出来那些哈宜呼命硬的话,也有她作祟。”   “她胆子没那么大。”苏景摆摆手,“杀一个年熙,她还有些把握年家为了子嗣保住她,但在外坏哈宜呼的名声,就是年羹尧,也饶不了她。”   弘昐立即倒吸一口冷气,这番话他没听出别的,倒是,“大哥的意思,觉罗氏朝年熙下手,年羹尧心里是明白的。”   苏景摸摸下巴,“倒不是十分笃定,不过以我看,年家上下都有几分猜测,只是年遐龄还在犹豫,是不是要除了觉罗氏。我想,他是怕年熙万一中毒已深熬不住,杀了觉罗氏,就将年羹尧剩下的子嗣也毁了。”   那又如何!   坏了妹妹的姻缘,就算是将年羹尧这一房都杀了也不为过。只要一想到年熙死了,哈宜呼就算是皇家郡主,为避忌也必然要歇个两三年才能再定婚事,弘昐就恨的厉害,连带对年熙也不看好了。   毕竟他也知道,方才苏景都说了,这事儿他只是猜测,并无把握。说起来继母谋害继子没甚么稀奇的,可也不能就凭猜测就定了一个宗室女的罪名,否则那是往宗室脸上抹黑,更让人怀疑他们是要帮未来妹夫谋夺年羹尧身上的爵位,到时候乱子可就大了。   但要说查,在年家下的手,连年遐龄都护着,怕是不好查。   “放心。”苏景安抚道:“此事你不要再插手,我自有主意。”   “这……”弘昐反而犹豫起来,“年家素受万岁看重,又是年侧福晋的娘家。”   “那又如何?难道还能贵重过哈宜呼这爱新觉罗家的血脉?”苏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让弘昐心里暖的有些发烫。见他如此,苏景又神秘的笑了笑,“再说,今日我还有些别的发现。”   不过这个发现,苏景后来一直没说,弘昐也识趣没有追问。至于年熙是否能治好的事情,他更是提都不提。他很清楚自己大哥,既然开口说年熙是中了毒,而且没有说多余的话,那必然就是十成十的把握。   只是回到宫里,要与苏景分开的时候,弘昐迟疑许久,还是有点怯怯的道:“大哥,若,若哈宜呼日后不喜年熙,那……”他看苏景没说话,忙解释道:“弟弟不是觉着大哥给哈宜呼挑的人不好,只是觉着哈宜呼这两年有些被惯坏了,整日赌马打猎的,日常也爱与年岁相当的阿哥贝勒们来往,怕是不喜欢年熙这样文弱的人。”   苏景哈哈大笑了两声,“这么说来,她要不喜欢,倒是我的错。毕竟这马是我给的,打猎师父也是我让人安排的,连赛马场,都是我开起来的。若她果真不喜欢我选的年熙,我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弘昐尴尬的笑着抓头。   “放心。”苏景拍拍他的肩,道:“若婚后实在合不来,到时候再挑一个便是了。”   “再,再挑一个?”弘昐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见弘昐嘴都快合不上了,苏景却继续云淡风轻的道:“这有甚么,哈宜呼是咱们的妹妹,别说区区一个年熙,全天下的男人,只要没有议亲成婚,不是宗室近亲的,她喜欢谁就挑谁。若选错了,再换就是,人这一辈子,总会犯错,姻缘之事同样如此。挑中错的人不要紧,要紧的是最后能选到一个合心意的。”   “可是,可是……”弘昐好不容易才将卡在嗓子口的唾沫咽下去,结巴道:“她是女子,还是格格,如何能……”   女子从一而终,皇家更是天下表率,如何能随意的更换额驸,别说只是不合心意,就是男人死了,也只能守寡,不得改嫁啊。   对弘昐的见解,苏景反问道:“格格怎么了。□□的女儿,改嫁的不在少数。”   “但,”弘昐在苏景渐渐锋锐的目光中低下头,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但她们是死了额驸。”而且有些本就是□□令人杀死的,他神色讷讷的继续道:“况且,自入关后,便再没有过这样的事了。”   苏景摇摇头,强迫弘昐正视自己,“弘昐,你自幼因体弱之故而不爱弓马,独喜诗书。但我今日要你记住,儒家的诗书礼仪固然要学,却不可全学,这天下,没有任何一本书写的都是对的,须知书本是人写出来的,而人,天生就有欲望,就有私心。他们的书中的道理都透着自己的欲望,自己的私心。照书行事,照前人的道理行事,若寻常人,乃至寻常官自然没甚么错,但你,是皇室子弟,你不管学甚么,都只是为了掌控里面的东西来用人,来办事,而不是让他们掌控你。”   “大哥……”   “还有……”苏景收回手负在身后,清俊的脸上透出傲然之色,“咱们是爱新觉罗氏,皇家的女儿,是招赘,不是出嫁。所以,或许民间的女子还要守贞,但流着爱新觉罗家血脉的女人,不必如此,至少,我爱新觉罗·弘昊的妹妹,永远不需要委屈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新键盘,感觉不太对,今晚少了点,明天争取多写点。   ☆、第 109 章      苏景一进书房, 魏珠就凑上来道:“启禀太孙, 太子爷让人传了几回话, 说是让太孙您一回宫就去见他。”   苏景应了一声,不急不忙换了身衣裳, 才去见四爷。   一看到他, 四爷气不打一处来, 想骂几句,但见着苏景气定神闲的模样, 竟不知该说甚么才好。他总不能直接告诉儿子, 说他担心自己那些兄弟或者是自己的儿子会下手?   运了运气, 四爷道:“年熙如何了?”   苏景自己挑了个位置坐下, 道:“是中了毒。”   “中毒。”四爷显然不是弘昐那样还带着几分天真的少年,没有露出半点意外之色, 冷冷道:“这些日子杂事缠身, 忘了敲打几句,看样子年羹尧眼中倒是只剩觉罗氏生的儿子了!”   果真只是因偏爱继室所出之子么, 还是本就没有了退路?   苏景将讽刺压在心底,没有接话,随手拿起边上一块点心饽饽吃了起来。   原本还打算与苏景商量商量如何敲打年羹尧的四爷看苏景一块又一块吃的津津有味,气的青筋直蹦。   苏景填了填肚子, 擦擦手, 好整以暇的看向四爷。   四爷暴躁的按了按眉心,透着些倦意道:“你啊,不要自持武艺在身, 就不把外头的魑魅魍魉放在眼里。”   “阿玛放心,儿子小心的很。”苏景回了一句,见四爷眉宇间那点试探之意,暗自哂笑后主动开口道:“阿玛可是担忧石家?”   四爷脸皮毕竟不厚,咳嗽了两声后道:“万岁的意思,是如今只能让你从石家挑一个安抚一二了。”   石家本是满洲老姓瓜尔佳氏,自满清入关就是忠臣能臣,这样的人家,以前出了一个太子妃被废了,又出一个太子妃,还未正式受封却在关键时候得暴疾去世,自然需要安抚赏赐。   这赏赐,最好的办法便是让石家再与皇家联姻,没有合适的人选做太子妃了没关系,可以挑人送到太孙身边。   苏景明白四爷话里的意思,不是简单要给他挑一个侧福晋这么简单,而是告诉他,石家的女儿,送进来,他必须要宠爱,甚至还是盛宠,才能化解有些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的‘无稽之谈’。   多一个女人,宠爱几日,对他而言,本也没甚么,只是此时偏偏他应不得。他若答应了,将对石家垂涎已久的四爷置于何地。能臣干将投效在儿子门下和投效在自己门下,终归是不同的。   所以苏景拒绝了。   “方出这场变动,背后动手之人也未查探出来,儿子的意思,还说略等一等,待石家扫清门庭再议。”苏景提出个建议,“这段时日,阿玛也能再斟酌斟酌。”   斟酌甚么,看能不能再从石家挑出个合适的人啊。   四爷心头一动,对苏景道:“只怕石家多思。”   苏景默了默,提出个让四爷大为吃惊的建议,“那就先从石家嫡枝庶房出身的赏给弘晖做侧福晋罢。”   四爷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他并不是动怒,觉得长子提议要给弘晖一个庶女做侧福晋而恼怒。   要知道,苏景方才说的是嫡枝庶房,表面看去,苏景的意思是说庶子的庶女,但还有一个前提,嫡枝!石家这样的满洲老姓,繁衍至今,族人数不胜数,为贵的,能真正与石家有实质意义上拉拢作用的就只有嫡枝了。而嫡枝所出的庶子,大可挑一个得宠能干的庶子,再选一个这庶子宠爱的庶女出来,这并非甚么难事。   当然,若是以前,这样的身份自然不配,可弘晖的情形,又被撵出宫,能得到一个满洲老姓,母族强盛的做侧福晋,乃是大大的好事。最重要的,方才苏景显然还赞成四爷重新从石家挑一个出来做太子妃,那意义自然更是不同了。   四爷想确定方才的是否是苏景的真心话后,就道:“只怕万岁那儿……”   依照万岁如今对弘晖的芥蒂,如何还肯让弘晖有这样的大好事呢。   苏景轻笑一声,道:“阿玛放心,汗玛法那里,儿子会去说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康熙之所以处处防备厌恶弘晖,苏景便是最重要的缘由。显然这一点,父子两虽从未说过,却都是心知肚明的。   面对苏景坦然澄净的目光,四爷有些心虚的移开视线,但终究还是没有拒绝苏景的提议,只道:“那你就先试一试罢。”   自书房出来,那股似有若无的熟悉香味似乎还盘旋在他鼻尖,苏景停下脚步,抬眸看着面前熟悉的匾额,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孙。”魏珠心里叫苦,生怕苏景突然想不明白,非要进去瞧一瞧,这儿,可是太子爷下令暂时封了的。而且二阿哥住过的地方,太孙进去,哪怕是第二日传出摔碎了一个碗呢,都要闹出好大一场风波来。   “怕甚么。”苏景倒真没想进去,他看着魏珠的模样,只是倍感好笑,才多久,他与弘晖之间的矛盾,竟到了贴身太监对一座寝殿都比之唯恐不及的地步了。   想到当年他初初回京时,那个文弱正直的少年虽然遵从母命不敢随意亲近自己,但私下每次碰见都是一副仰慕崇拜的模样,苏景只觉世事风云变幻,着实太快了些。   他回到自己寝殿的书房,石荣已在那里候着,一见到他就道:“主子,您吩咐的事,都查清楚了。”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块明显是女人用的绣帕。   这绣帕虽绣工精致,一看就是出自绣艺高超之人且布料也是江南上贡的桃花缎,但镶边处未用金线,颜色素雅,帕面上也只是两朵野菊,让人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这应当不是后宫的主子们用的,而是主子们身边亲近服侍的大宫女或是管事嬷嬷之物。   “你在哪儿找到的?”苏景只是看了一眼绣帕,就将其丢在一边,他要的不是帕子,而是上面的香味。   “回主子,奴才带了灵牙,在东偏殿后殿厢房里找到的。”   东偏殿后殿厢房……   苏景冷然道:“果然是那里出了差错。”   “主子,东偏殿毕竟是年侧福晋的地方,后殿厢房又是她那两位贴身宫女住的屋子。今日奴才带着灵牙过去,本就逾越,虽说年侧福晋及时避开,没有冒犯,又是让灵牙先进了屋,可以年侧福晋的心智,怕是察觉到甚么。”石荣有些担心,年氏得宠,生的儿子又一贯被看重,他可不想给主子惹祸。   “是啊,年家很少有蠢人。”苏景感慨了一句,笑着对石荣道:“所以孤此时若再让魏珠过去一次,想必就能将这传信之人带回来了。”   事情又被苏景说中,魏珠去年氏那里送了一趟东西,便将从小一直服侍年氏,跟着年氏进了雍亲王府又进了东宫的宫女玉珍给带了回来。   魏珠回话时道:“太孙,人吓晕了,是让咱们抬回来的。”   苏景喝了一口茶道:“年侧福晋可有说甚么?”   “回太孙,年主子说这玉珍不老实,偷了她的玉镯。她正打算让人送到慎刑司去。正巧奴才过去了,就让奴才将事情顺道办妥当。”魏珠脸上笑嘻嘻的,心里也不得不赞叹这年主子的确是一个很会办事的人。瞧瞧人家,太孙要人,不仅痛快的给了,而且还处置的妥妥帖帖,半点不让太孙沾上脏水。这要是李主子,哪怕明知不能得罪太孙呢,为了脸面,也非得先折腾个几回合不可。   苏景吹了吹茶沫,淡淡道:“那你就替年额娘打点妥当罢。”   “奴才明白了。”魏珠等的的就是这句话,有了这句话,那就是玉珍再也回不去的意思,那他们办起事来,就不用留手了。哎哟,好久没审过主子身边的贴身大宫女,都不知道他从那些老太监那儿学来的本事退步了没有。   “打听到没有?”   “哎哟,我的主子,您可小心些。”夏嬷嬷看年氏急的差点从榻上摔下来,忙赶了几步,将人扶好重新安置在靠枕上。   “你们是怎么服侍主子的,要是侧福晋撞着磕着,小心你们的皮!”   “好了。”年氏心急如焚,哪里还有心思听夏嬷嬷管教宫女,不耐道:“让她们都下去。”出了一个玉珍,年氏除了夏嬷嬷这个无儿无女一心只想着她的乳娘,是再也不敢完全的信任谁了。   夏嬷嬷也情知这回儿不是好时候,只是狠狠瞪了一眼脸色发白的玉清,见服侍的太监宫女都走了,才过去低声把打探来的消息都告诉年氏。   “魏珠果然没有把人送去慎刑司,而是挑了个由头打了几十板子,然后往内务府那儿报了个暴毙。不过以老奴猜,人只怕还在魏珠手上。”   “真是这样。”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年氏浑身发软,只觉天旋地转,要不是本就在榻上靠着,她非得摔出个好歹。   眼看她顷刻间嘴唇都发青了,夏嬷嬷吓得厉害,差点要叫太医。   “不能惊动人!”好在原本就有猜测,年氏咬了咬舌尖,勉强逼退那种晕眩的感觉,抓着夏嬷嬷的胳膊,声音几乎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道:“你拿着牌子,赶紧亲自出宫一趟,把这封信交给我爹。你告诉他,要是不想年家满门尽丧,就立即照着我信上说的做,绝不能有半点犹豫!”   “侧福晋!”夏嬷嬷惊呆了,这信,可是她亲眼看着年氏写的。这么多年跟在侧福晋身边,她多多少少也认识几个字,信上写的甚么,她再清楚不过了。但写信是一回事儿,真要把信送出去,还要照着信上说的做可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夏嬷嬷哆嗦着唇,身子抖的跟筛糠似的,“主子,那可是,可是五老爷的正室,宗室出身,还有两位小少爷……”   “我还管得着他们!”年氏这回儿脖子上青筋鼓胀,满眼都是恨意,“我连亲哥哥都不想管了。我只恨他们做出这样的事儿,却半点没想过我,没想过我的孩子。既然如此,我何苦,若不是为了爹他……”年氏说着眼泪簌簌而落,“上次娘娘摔着,我就察觉不对,让大嫂进宫来,连着几番暗示爹,后头没甚么动静,我还觉着是自己多想,又想着为了福慧他们,为了年家,压了他们认下这桩亲事,对年富跟年斌是有些不公。我都琢磨好了,等以后熙儿有了造化,必然要让他拉拔自己的弟弟,不能只记得以前的仇怨。可谁想到他们不仅胆大包天,还不肯死心,竟还敢搀和与太孙作对!我,我……”年氏狠狠踹了一口粗气,终于将最后一句话挤出来,“我恨不得生吃了他们!”   夏嬷嬷一面跟着抹泪,一面言不由衷道:“兴许,兴许是太孙弄错了。”   “哈。”年氏嗤笑道:“嬷嬷,太孙是甚么样的人,这两年,难道你还没看明白。若无十成十的把握,哪怕恼了我并不算甚么,他也是断然不会让手底下的人过来的。太孙先去了年家,回来就托词往我这儿找东西,又让魏珠来送赔礼,那就是给咱们台阶下。你也不用安慰我,说起来,海霍娜借我腰牌出宫,身边有人趁机去了年家的事儿,还是你去查证的。”   年氏说了一气儿话的,借着夏嬷嬷的手喝了一口水平了平心绪,又道:“娘娘为何要摔那一跟头,摔着为何又叫封了宫,外头的爷们也被软禁,我是管不着也不敢打探,但自己的娘家,我好歹要问,要护。”她说着一咬唇,“既然是块怎么治都治不好烂肉,索性挖了罢。”她重重往后一靠,两眼无神的望着雕刻的栩栩入神的鸾鸟,喃喃道:“挖了,大家才能好。”   夏嬷嬷终于还是赶在宫门关闭前匆匆忙忙出了宫。   年遐龄见到夏嬷嬷,大吃一惊。   寻常年氏要送消息回年家,再如何都是派的小太监,要不就是让人送口信,让家里的女眷进宫去,夏嬷嬷亲自来,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年遐龄顿时意识到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他顾不上许多,立即把人带到书房,等门一关,就道:“到底出甚么事儿了?”   夏嬷嬷抖了抖身子,没有说话,将一路贴身带着的信递给年遐龄。   内心那一种不详预感让年遐龄一时竟不敢去接,直到烛光在他急促的鼻息中跳动了几下,他才颤抖的接过了信。   然而等信看完,本就神色仓皇的年遐龄却像一瞬间老了十岁,不过久经风浪的他即使已双目含泪,仍是第一时间就将信纸放到烛火上烧成了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白天可能有更新,不确定啊,看我老公在不在家,不在家就有,在家就没。白天要是没,应该就在晚上十点左右。   ☆、第 110 章   第二日, 年家传出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其一, 是年熙病情好转。其二, 前些日子一直尽心竭力照顾继子的慧敏乡君,在得知继子病情大好的消息后, 心神骤然松懈, 竟然在回房时一脚踏空, 头撞在地上,当夜就去了。   消息传出后, 暗地里自然没人会信。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里面必然有甚么龌龊事情, 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位慧敏乡君想要谋害继子, 结果却被年家查出真相,所以被暗地里处置了, 又或是羞愤自尽了。至于甚么照顾继子太过操劳才出了意外, 听听就罢了。不过年家得势,出了一个东宫宠妾, 还有一个未来的和硕额驸,年羹尧又得重用,连太孙都亲自登门去看了年熙,再说哪家的后宅没有那么点见不得光的事情, 所以道也无人明堂正道的议论, 顶多私下腹诽几声就是了。   在慧敏乡君出殡之后,此事,看似已了结了。然而知道内情的人, 却清楚此事并没有结束。   至少一个月后,当在任上的年羹尧得知自己在妻子死后又死了两个儿子后,再也忍不住,不顾一切疾奔回京。   他连日奔波,长途跋涉下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颓废,然而他等不及洗漱,也不顾下人的呼喊,提着马鞭就朝长子的院子去。只是才到院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气势汹汹的脚步就再没办法往前了。   “孽畜!”年遐龄拒绝管家搀扶,杵着拐杖一步一挪走到年羹尧身前,看着他那双犹带恨意的血红眼眸,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出一个重重的巴掌。   “爹!”因长兄天资有限,其余的兄长又是庶出,年羹尧自幼被寄予厚望,他也没有辜负年遐龄的棋盘,允文允武,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在任上做的风生水起,很快就成了朝中重臣。在官途上如此,在姻缘上同样如此,他原配出身纳喇氏,生父是曾与万岁有兄弟情谊,号称满清第一才子纳兰容若。纳兰容若虽死得早,在满人心中,在汉臣严厉却具有不俗的地位,再加上那时候明珠还有些权柄,他得意左右逢源,成功奠定基础。之后明珠倒了,可他的继室却是宗女,身份更是高贵。   他一路顺风顺水,多少年了,除了万岁面前真的低一低头,便是皇子阿哥们,对他都是笼络安抚为上,然而如今,却在满府下人面前被打的如此狼狈!   有一瞬间,年羹尧几乎没办法压制住从心底爆发的那股嗜血欲望。   “你……”年遐龄人老成精,又是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儿子,又岂能看不出来年羹尧心里的想法,哪怕年羹尧很快回过神,收敛了那股煞气,年遐龄却是彻底的心寒了。他没有再骂,更没有再动手,只是闭了闭眼,咽下喉间那股涩意道:“你随我来。”   年羹尧不甘不愿的看了一眼只有一步之遥的院门,终究不敢背上忤逆之名的跟在年遐龄身后走了。   “年羹尧回来了?”苏景得知消息时,正在从公主府探病。   今日值守的是石福,他与年羹尧之前因办差有了恩怨,这会儿笑嘻嘻道:“可不是,死了婆娘又死了日子,再是缩头乌龟,也忍不住了。”   对他的幸灾乐祸,苏景并未出口教训,只道:“让人看紧一些,年羹尧还不能死。”   “主子放心,奴才明白。”石福肃容,心道之前那些是主子心善,看在年氏和年遐龄,甚至大格格的份上,给了个痛快,但年羹尧这样的大鱼,不说是罪魁祸首,那也是罪大恶极,还欠着后头源源不断的猎物,哪能就这么容易年遐龄的手。   已经有了全盘计划,苏景也相信自己手底下的人不会犯这样简单的错误。他察觉走在前面避嫌的十三爷脚步渐渐加快,知道快要见到敦恪公主寝院了,便抬了抬手,示意石福等人留下。只有万山,因是太监,一直跟到房门口。   十三爷站在门边上,犹豫再三,还是小声道:“太孙,若一会儿敦恪说了些……”   “十三叔放心。”苏景望着十三爷道:“敦恪姑姑所求之事,我心里大约已有些章程,总不会让敦恪姑姑心病越发严重就是了。”   没错,即便苏景从未来给敦恪诊过脉,他也知道,敦恪的病,药石无灵,想要治好此病,只有一个办法。   见十三爷脸上露出喜色,他将丑话说在了前头:“不过我也只能让姑姑略微宽慰一些,想要治好病根,怕是无能为力。”   “唉……”十三爷那点喜气还来不及发散就被苏景后面补上的话给冻住了。不过他本就是个知情识趣的人,随即叹道:“多尔济做出此事,若非出身科尔沁,又是额驸,早就被处死了。如今太孙还愿意让敦恪了一了心愿,实在……”   十三爷这话说的恳切之极,苏景也应景的露出点动容之色。叔侄二人一时看上去都动了真情。   等到回宫的时候,外头跟车的万山年纪毕竟小,忍不住扑哧笑了两声,笑过后赶紧捂住嘴,好在马车门依旧关的严严实实,万山拍了拍胸口,轻轻拍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让他憋不住,主子们的事情,何时轮到你这没跟的人看笑话了。   这一巴掌原本就是警告自己用的,万山力气使的有些大,拍完了他忍不住歪头搓了搓脸,这一扭,眼珠子就瞪圆了。   他不敢耽误,敲了敲的马车门,低声回禀道:“太孙,奴才瞧见纳喇姑娘了。”   一面禀报,万山一面觉得自家主子有九成的可能会让马车停下来,再找个地方与纳喇姑娘见一见,说会儿话。   毕竟,这位纳喇姑娘太孙的心上人。这可是满京城都知道的消息。要知道,万岁封了太子太孙,原本就要把这纳喇姑娘赏给太孙的,但太孙给拒了。那时候人还都以为太孙是不喜欢这位纳喇姑娘,谁想到这两年太孙屡屡提拔其父,还将手下的幕僚安排去教导纳喇姑娘的兄弟。这次一回京,就往纳喇家送东西。这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上回他师父难得喝了两杯,就透过风,太孙上次推了万岁的好意,那不是不喜欢,正是因为太喜欢,所以不想让纳喇姑娘委委屈屈的进门,要先给揆叙升升官,纳喇姑娘才能一进门就正儿八经的做个侧室,不用像别的人一样苦熬。   老天爷,都说太孙这两年喜欢赫舍里格格的温柔,因二阿哥的缘故对乌喇那拉格格爱屋及乌,江南一趟带回来的曹格格是新宠,可说到底,这纳喇姑娘才是真有大福气的!   万山心思翻得快,却也没料错,果然苏景令车队暂且停下,又让人把从珠宝铺子里出来的纳喇绛雪传到马车里。   纳喇绛雪见到苏景的时候,没有压住心里的渴望,飞快抬头望了一眼。   然而她自认为的快在苏景眼中何其笨拙。   苏景挑挑眉,笑道:“可觉得孤与出京前有何不同?”   纳喇绛雪立时粉面含春,连饱满的耳垂上都染了粉色。   “过来些。”苏景朝她招招手。   虽然有些迟疑,纳喇绛雪还是顺从的挪到案几边上,与苏景只隔了不到一巴掌的距离,让苏景能仔细看清楚她每一根颤动的睫毛。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样的接触十分逾越,可是纳喇绛雪在上马车时没有迟疑,苏景把人叫来时更无所顾忌。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明白在苏景被行刺后,选择用特别的方式庇护住的纳喇绛雪后,不管天意还是人为,纳喇绛雪都只有按照许多人期望的那样,成为苏景妾室这一条活路可以走了。   既然如此,苏景决定看在吴桭臣还有纳喇绛雪的美丽与聪慧上,对这帮了自己的小姑娘好一些。   “这几月可过的好,孤问过计安,你没有支过一两银子。”   纳喇绛雪听出苏景话中的关切,忙道:“回太孙的话,奴才在家一切都好,有太孙的照拂,奴才阿玛很是疼惜奴才。”   所以只要揆叙认真,并不是治不了家。   苏景点点头,“你姨娘可是下月过生?”   “是。”虽不明白苏景为何突然提起吴姨娘的生辰,纳喇绛雪还是老老实实答了一声。   “你好好陪你姨娘做一回寿。”苏景望着纳喇绛雪,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下月便会有圣旨,你,就要成为孤的侧福晋了。”   饶是之前再有传言,甚至是自己心中也隐隐有些猜测,但当猜测成了真,纳喇绛雪还是一瞬间五味杂陈,有些说不清楚感受,震惊,喜悦,还是恐慌,好像都有那么一点。   “不必担心。”苏景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光滑的手背安抚的揉搓着,温和道:“孤很喜欢你,会好好待你的。”   “奴才,奴才……”纳喇绛雪本来心里正像一锅烧开的水,既沸腾着声音,上端又腾云驾雾,轻飘飘的,忽然被苏景这么一握,那种陌生又温暖的感觉传来,登时让她心跳的更厉害了。可诡异的是,虽然心跳如鼓,她偏偏觉得整个人平静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慢慢填坑,前面关于刺杀的幕后真相会一步步揭开。   ☆、第 111 章   纳喇绛雪好不容易找回心神, 想到自己上马车时就打算好的事情, “奴才有事禀告太孙。”   见她正襟危坐的模样, 苏景配合的正色道:“说说看。”   “奴才听何姐姐说,她知道谋害荣怡郡君的凶手。”   就算苏景料事如神, 也没想到她是要说这件事。   荣怡郡君是谁, 正是那位被万岁选中为太子妃, 却在正式册封前死了的石家女。尽管人人都知道石家女死的蹊跷,但对外, 所有人都口径一致称其为暴疾去世。万岁仁慈, 赏了一个死后哀荣。   “你可知道你在说甚么?”   “绛雪知道。”   苏景听出她已声线发紧, 想到她鼓起勇气告诉自己的忠心, 缓下口吻道:“你如何断定她所言为真?”   纳喇绛雪心里灵慧,自然听出苏景已无最初的怒气, 当下将何妙兰来找她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荣怡郡君去世后, 何家忽然传信,说原本与奴才说好要一道去上香的何姐姐病了, 出不了门。奴才知道消息,就带了些补药去探望,结果发现何姐姐根本没病,她是被何太太禁足在家里。我觉得奇怪, 这两年随着何姐姐日渐稳重, 何叔父又官途顺畅,何太太轻易已不会这样管教何姐姐。何况何姐姐即便犯错,若不是甚么不可挽回的, 但凡是与奴才说好,何太太都不会阻拦。”说到这儿,纳喇绛雪下意识看了一眼苏景。   苏景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京中人都知道她终有一日会成为自己的妾室,更何况何正望是自己门下人,纳喇氏自然不会阻拦何妙兰与她交好。   的确是奇怪。   “所以你刨根究底了?”苏景有些好笑的看着纳喇绛雪。   “虽有些唐突,但奴才还是追问了几句。”纳喇绛雪显然有些不好意思,掩饰般拨了拨耳边的碎发,继续道:“何姐姐原本不肯说,后来许是相信奴才,才吞吞吐吐道她是因偶然发现了一件事,所以才被何太太禁足的。”   “偶然?”苏景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笑,他看向纳喇绛雪,发现这个聪明的出奇的小姑娘神色也有些奇怪,顿时明白,看样子对方也已察觉到何妙兰身上有秘密。   不过再怎么聪明,恐怕她也想不到何妙兰有九成可能是重生之人。就连万岁,不也因见识的缘故,只猜测何妙兰兴许因际遇特殊有可能开了佛家所言的天眼通,能见得几分未来迷障,所以打算把何妙兰圈住。   不过何妙兰到底是一届女子,即便真是重生,所知也有限,被万岁几番试探出来的能对朝政大局有影响的就更有限,倒是对京中各家后宅之事了解颇多。万岁闲暇时还感慨,此女用处不大。   没想到这用处不大的何妙兰又一次给了个惊喜。   “她说凶手是谁?”   见苏景没有问如何知道,而是问凶手是谁,纳喇绛雪松了一口气。她本在心中踟蹰到底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太孙,但何姐姐情形一日比一日严重,竟说她要不禀告,就要自己找到太孙,总之不会对藏在背后的那个恶毒之人置之不理。她能感觉到何姐姐对谋害了荣怡郡君的人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刻骨仇恨。仔细衡量一番,又想到荣怡郡君之事对太孙有莫大影响,她终究还是决定寻个时机将何姐姐所说的事情告诉太孙。她本来还在想该如何见太孙呢,没想到今日就在宫外撞上了。   “是石家三房庶出的一对兄妹,石芳柔和石定康?”   “石芳柔,石定康。”苏景念着这两个陌生的名字,觉得有些诧异。他素来有过目不忘之能。很早之前,因康熙有意要让他娶一个石家女做正室的缘故,他就将石家嫡枝身份合适的女子查了个底朝天,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些女子的父兄子侄。他记得很清楚,那厚厚的名单上绝没有这两个名字。   纳喇绛雪体贴的解释道:“这兄妹两本是石家旁支,但年幼时生父死在任上,就被石家嫡枝三房太太接了回去养在膝下。”   “孤知道了。”苏景突然打断纳喇绛雪的话,淡淡道:“此事你不要管了,告诉何妙兰,也不许她再盯着石家。”   “太孙。”   见纳喇绛雪怯生生,苏景软下口吻,解释道:“万岁有意,要为孤挑选一个石家姑娘做侧室。”他相信纳喇绛雪的聪慧,能明白他说的是甚么意思。   果然纳喇绛雪只是失了失神,随即道:“奴才明白了。”   回宫后,苏景立即令石荣去查一查这个石芳柔和石定康。   石荣犹豫道:“要不要查一查那位何姑娘?”   “不必。”   何妙兰的玄机,多半与他的猜测八九不离十,至于为何会知道荣怡郡君的死因,也和这玄机脱不了关系,石芳柔和石定康应该是与她上辈子有仇,所以才会明知道要露马脚都要盯死人。既然她心向东宫,何正望又是自己门下人,没必要过多追究。   待石荣走后,苏景就动身去乾清宫,在宫门外却遇到入宫请安的九爷。   “九叔。”   九爷咳嗽了两声,道:“见过太孙。”   “九叔何必多礼。”苏景对九爷这点小别扭觉得有点好笑。真要尊崇君臣之礼,为何要他先开口呢?   九爷扭了扭脸,“应当的。”像是除了这句,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一样。   确实是如此。论心,每一回见到这个圣宠在身的侄儿,他都心里不舒坦,因为他要给这个侄子行礼,而且这腰得弯到他死的那一天。给老四行礼就罢了,给侄儿行礼,还提早这么多年。有时候他真是埋怨万岁,你喜欢孙子就喜欢罢,为何这么早就要弄个太孙出来。可要说让他和当年对老四一样,别说他有没这个胆量,他也做不出来这种事。好歹他这两年托这个侄儿的福气挣了不少银子,在万岁面前说话也有些分量了。人家对自己有恩,自己还做过坑人的事儿,再摆出一副冷面,他都觉得自己狼心狗肺。   所以算来算去,每回见到人,那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孤回京时遇到巴彦部的桑多贝勒,他一直夸赞九叔和十叔。”苏景当没看出九爷的纠结,顺口夸赞了九爷两句,言辞恳切,满面真诚。   九爷暗自得意,口中道:“也没甚么,只是让他们一年多挣了十来万两银子。”   “十来万两银子,就能让蒙古不少牧民熬过一个冬天。九叔做的乃是活人无数的大事。”苏景继续道:“看来今年巡视蒙古,侄儿还得让九叔……”   不等苏景说完,九爷就大手一挥道:“到时候你跟在我后面,那些蒙古人绝不敢多灌你一杯酒。”   得知苏景来了亲自出来迎接的梁九功:“……”   站在原地默然片刻的梁九功上来面无表情道:“太孙,万岁让您进去。”   九爷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让他胳膊僵在半空,只能看着苏景歉疚的笑了笑,然后跟在梁九功身后,越过他们这些等了大半日的人,进去见驾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像是中了邪,WPS崩溃了三次,而且找不回来稿子,我重写了一次又一次,想砸键盘了,最后写一段就保存一段,只有这么点,明天争取多写。晚安   ☆、第 112 章   “见过敦恪了?”康熙丢下手里请安的折子, 不咸不淡问了一句。   苏景行了礼, 不待康熙免礼, 就走近道:“是,汗玛法。”   康熙哼了一声, “你姑姑说了甚么?”   苏景道:“敦恪姑姑十分担心多尔济。”   “冥顽不宁!”   对女儿的固执, 康熙十分不满, 所以除了初初回京的时候,他见过一次敦恪, 之后的请见他一概驳回。不仅如此, 他还屡次三番令梁九功带着他的口谕去公主府申斥敦恪, 就是希望这个女儿迷途知返, 主动将所知道的事情禀报他。谁想到敦恪除了一心一意想要救下多尔济的性命,就想不到别的了。   身为天子, 对此等行径, 他实在很难不去想一些别的东西。   苏景察觉到康熙神色异样,心里有些猜测。想到后世对十三爷的评价, 还有前段时日在江南时候十三爷遇事时的回避,他道:“汗玛法,孙儿前几日出宫探视年熙。”   不待苏景说完,康熙立时满脸怒色, 骂道:“你不提此事还罢了。既然你说起来, 朕今日非好好教训你不可。你可记得你的身份,堂堂太孙,竟亲自出宫去给人诊脉!年家再如何得力, 也不过是汉军旗出身的奴才。就算朕将怀恪指给年熙,你也是他的主子,不是兄长。你的医术再好,平素孝顺宫里的长辈就是了,你要记住,你是要治国,不是要治人。”   苏景并不想去和盛怒中的康熙辩驳此事。说到底,在康熙,在此时的人们心中,医术再好,也是奇淫巧技,士农工商,医者,不过工罢了。想要改变这等观念,他身份还不够。   老老实实听康熙骂过后,苏景才道:“孙儿记住了。”   “你呀,下次再被下头的人一哀恳,还不是照样……”康熙没有往下说,显然对苏景看重兄妹情谊他是满意的,连妹妹都能如此疼爱,更何况平时接触更多的兄弟呢。但从为君来说,他又不愿意苏景在这方面太过柔软。   不过要等苏景即位,还有很长的时间,康熙觉得,至少现在的皇帝还是他,这个问题还可以慢慢□□,只是他对怀恪这孙女的不懂事,起了些不满。   “你方才想朕说甚么?”   苏景朝左右看看,梁九功立即很识趣的退了出去。苏景往前跨了一步,低声道:“汗玛法,孙儿日前探视年熙,无意中在他屋子里嗅到一股香味。”   “香味?”康熙知道苏景不会无的放矢,等着他解释。   “此事还得从孙儿在江宁时说起。”   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苏景给康熙讲了一个故事。   “曹氏被人用厌胜之物诅咒,孙儿手下的人查到一个姓高的奴才身上。,这奴才,是孙儿妾室乌喇那拉氏从娘家带入府的。”   “厌胜之物!”康熙勃然大怒,他瞪着苏景道:“你回京后居然没禀告朕,你难道以为这只是件小事!”   皇家最忌讳厌胜之事,若非他实在没心思连孙子身边的一个妾室都放在心上,这件事怕也瞒不了他这么久。   神色一转,康熙道:“你说那奴才是的乌喇那拉家出来的?”   “是。”   康熙语气就像结了冰,“你阿玛可知道此事?”   “只是妾室之间的争锋,孙儿并未叨扰阿玛。”苏景说的是实话,然而康熙并不相信。不过康熙没有纠缠此事,“接着说。”   “不满汗玛法,孙儿起初因这奴才出身的缘故,也疑心过二弟。”说到此节,苏景顿了顿,继续道:“后来经孙儿手下的人严加审问,才知道那奴才是从乌喇那拉家拿到的巫蛊人偶。而曹氏的生辰八字,是她姨母透露的。”   “但你回京后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康熙何等人,一看到苏景的神色,再听其中的说辞,立即就道:“一个落魄的乌喇那拉家,想要收买江宁织造府中的奴才,就算是有人接济也是难如登天,何况是要从曹氏姨母口中露出来,再送到江南。况且……”康熙目光发沉,“若没有意外出现,你不会再提起此事。”   既然发生的时候没说,回京之后没说,就表现这件事原本是想咽到肚子里。一旦旧事重提,必然是又发生了甚么。   “汗玛法圣明。”苏景叹了一口气,“那人偶拿到孙儿面前时,孙儿从上面闻到了坐忘香,独属于弘晖的坐忘香。”   “你今日在年家也闻到了?”康熙马上问了一句。   苏景没有说话。   “放肆!”康熙比之前听到厌胜二字时还要怒气冲天。他不是半点都不疑心弘昊的用心,但他很确定,敢在自己面前直言此事,就表明弘昊所言句句属实。所以是弘昊有意打压兄弟也好,还是弘昊不满年家也罢。至少真相是年家有人插手参与弘昊的后宅,或者不仅仅是后宅,根本就是剑指弘昊,他选中的太孙!   与蒙古勾结,与反贼勾结,现在又是和汉军旗出身的年家!   一旦起出线头,以康熙的才智,很容易就将事情串了起来,他怒视苏景,神色近乎狰狞,“是你暗示了年家,所以年遐龄令人处置了一个觉罗氏,还有她生的儿子以做交待!”   “是。”   “你放肆!”康熙从未对苏景如此失望过,他宁肯自己一手□□的太孙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果决之人,也绝不愿意他为了兄弟情义屡次三番犹豫不决,连死生大事都可以置之不顾,他指着苏景鼻子,暴跳如雷骂道:“你是太孙,明知……”话到此时,骤然顿住,康熙冷冷看着苏景,“弘昊,你告诉朕,弘晖不是傻子,为何与他接触过的人身上都会带着经久不散的坐忘香气息,以至让你能准确的辨别出来,甚至你在年熙身上,都还能分辨出这香味。弘晖,绝不可能与年熙见面。”   不可能见面,那么就只能是通过弘晖给出去的东西或者见过的人间接沾染上的。甚么样的香,如此厉害,要说这样的特性,是无意而为,那实在太勉强了。   偏偏,弘昊就是一个制香的高手。   苏景与康熙对视良久,唇角浮现苦笑,接着,他缓缓跪了下去。   康熙吸了一口气,眉宇间染过倦怠,“所以,你是在朕面前直承你为弘晖制坐忘香时就另藏心机。”   虽然跪着,但苏景脊背挺直,迎着康熙嗜人目光不闪不避,道:“回汗玛法,孙儿只是不想走到您与二叔那一步罢了。”   那一步,哪一步?   不得不兵戎相见,让他这个天子忍无可忍对最心爱的儿子挥起屠刀的那一步!   两废太子,将曾经才智出众意气风发的儿子逼为如今在郑家庄只知醉生梦死的废人,是康熙毕生最痛苦的一件事。哪怕如今已封了太子,有疼爱的孙子承欢膝下,午夜梦回,他依旧能看到胤礽双目流出血泪,质问为何要废了他。他已数不清,自噩梦中惊醒过多少次,然后蜷缩在床上,再难闭眼。   这一答,是最利的剑,刺中他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将那一块本就溃烂的软肉彻底割裂了。   “你放肆!”   大殿中回响的这一个巴掌声把如同影子似的站在四根巨柱边的太监都惊呆了。这几个从没有任何表情任何动作的太监都忍不住抬头飞快的望了一眼。   这一巴掌用足全力,康熙打出后,看到苏景嘴角那点血迹,先是有些发怔,随后身子晃了晃,踉跄倒退两步。   苏景见此,顾不上许多,膝行几步赶忙伸手想要扶住康熙。康熙仍在怒火中,想要推开苏景,但见到苏景肿胀的脸和那双眼中濡慕的光,他没有再固执。   “汗玛法,孙儿有罪,万死难辞,但还请汗玛法保重龙体,不可因孙儿有所损伤。”   “你还记得不能把朕气死!”康熙先是怒吼,转而不知为何声线又低了下去,连梁九功都没叫,自己从腰间的绣囊掏出一瓶药,往口里塞了一颗。   吃了这药,康熙原本苍白的脸色好了许多,想到这药也是苏景费尽苦心收集药材,不吃不喝辛苦调配而成,这一片心意发自肺腑,那怒火又熄了许多。   “你这孩子,是被朕惯坏了,甚么话都敢说。”一面口里说着惯,康熙却忍不住苦笑,自嘲道:“今日若是旁人,朕少不得重重治他的罪,罢了,你起来罢。”   “汗玛法。”苏景没有起身,反而像一个孩童抱着康熙双腿,伏在他膝上哭了起来,“汗玛法,孙儿日夜惶恐,实在不知该如何做才好。孙儿自民间长大,得知身份后曾想过,有朝一日定要惩治贪官,除去满汉之隔,要让大清海晏河清,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自回京后,得汗玛法悉心教导,孙儿不敢忘却初心,一日不敢懈怠。孙儿确有野心,却只想靠着一身所学施展抱负。但嫡母要杀我,叔伯,甚至……孙儿当初也曾想过,弘晖行动不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   “是啊。”康熙目光悠远望着这殿中处处盘踞的金龙,没有斥责苏景的软弱,只是一下下轻轻抚着他的头,轻声道:“弘昊,朕都知道,都知道。”   就像当年,他才八岁,和福全还有常宁一起被带到太皇太后面前。他说自己想当皇帝,而福全和常宁说愿为贤王。那时候他很天真的想,他要当皇帝,不是为权势,不是为富贵,只是因为他的阿玛是皇上,他想做一个跟阿玛一样厉害的人,替阿玛治理天下,他可以和兄弟们一起做到这件事。但经过鳌拜专权,三藩作乱,禁断蒙古与后宫的联系以后,他就明白,别说是兄弟,就算是他最亲近最尊重的太皇太后,一旦他成为了皇上,也不能再发自真心的依靠,信任了。   坐在龙座上的人,可以居高而见天下,却也因为坐的太高,与人心,始终隔着一层永远驱不散的雾。   “弘昊,会好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是我大清最勇敢的巴图鲁,你还有汗玛法,汗玛法牵着你,陪着你,你会熬过去的。”   等你丢下一切不该有的,淌过这片由自己和别人血泪组成的刀山火海,就会成为我大清最耀眼的金龙,开创出你心中的太平盛世!   “万岁。”梁九功从外面办差回来,先朝龙床上睡的沉沉的苏景看了一眼。他实在是好奇,床上的太孙到底做了甚么,才会被万岁打的脸都肿了。但打过后,万岁又像是照顾小孩一样,哄着喝粥,服下安神的药,还亲自在床边守着人歇息。   要知道自太孙睡下,万岁就一直坐在边上看了都快半个时辰了,除了给太孙掖掖被角,连动都没动一下。   “都查清楚了?”康熙有意放低了声量。   “都查清楚了。”   “去偏殿。”康熙站起身,对守着的宫女道:“看好太孙,若有惊悸发热,立即禀告朕。”   等到了偏殿,梁九功就道:“万岁,慧敏乡君和所出的两个孩子,都是在东宫年侧福晋身边一个嬷嬷出宫后暴毙的。年羹尧回京后听说因思念亡妻,也得了急症,此时还缠绵在病榻之上。”   康熙面沉如水,“乌喇那拉氏呢?”   “乌喇那拉格格在太孙回京后就说起了风疹,此时还没好的。太医瞧过,道可能要留疤。不过……”梁九功有些犹豫。   “说!”   这一个字杀气腾腾,梁九功顿时将顾虑抛到九霄云外,“奴才查到,那太医有个女儿,前不久与内务府的萨勒次子定了亲。”   “萨勒是谁?”康熙知道梁九功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个内务府的包衣奴才。   梁九功硬着头皮道:“是德妃娘娘的三弟。”   “德妃……”康熙没有发作,只是眸光森冷道:“那太医,你可让人看好了?”   “已经让人仔细盯着。”   “那就先把萨勒带回来问一问罢。”康熙站起身,淡淡道:“朕倒要看看,德妃到底想要甚么?”   ☆、第 113 章   萨勒双手撑在地上, 朝四周瞄了几眼。虽然是内务府出身, 但慎刑司, 他还是头一回来。乌雅家还在包衣旗下,但自从宫里那位娘娘被万岁瞧中, 乌雅家虽没有跟着被抬旗, 可在内务府, 轻易是没人敢得罪的。   更别提如今的太子是从娘娘肚子里钻出来的。他送了很多人进来,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到这儿。而且还是被人押着跪在地上。   四面都是黑漆漆的墙, 连个窗户都没有, 只有墙角燃着几根白惨惨蜡烛, 那火苗一动不动, 显见屋里是连一点风都透不进。吸一口气的,都是血腥味儿。   萨勒看着一排排的刑具, 铁器都是赤红色的, 他心里明白,那都是以前受刑之人的血。   不是人呆的地方啊。   也不知道族里想法子给娘娘透消息没有, 实在不行,他还是太子的亲舅舅。   总之,被抓来一个多时辰,还没人动手, 只是让他跪着, 他心里也有点数儿了。不管是查到他犯的哪一桩事儿,总之内务府谁不吃拿卡要的,冲着他身份, 不过是分点好处出来,量这帮孙子也没人敢和他死磕!   前思后想一番,萨勒渐渐没有之前的慌乱。不过他所有的泰然在看到门打开后进来的一个人时就都消失了。   “梁,梁总管。”萨勒脸刷的就白成了纸。   “哟呵。”梁九功笑嘻嘻的走过去在萨勒对面坐下,“你小子怎么见了咱家,就跟见了鬼似的,心里有数罢。得……”梁九功接过慎刑司掌事太监端上的茶喝了一口,道:“那就别耽误事儿,老老实实说了,咱家做主,让他们给你个痛快。”   萨勒背上马上就被窜出白毛汗,他知道,梁九功说这话不是威胁他。这宫里,就算是慈宁宫的太监总管来了说要弄死他,他都觉得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可梁九功是谁,那就是只认万岁的狗,梁九功会出现在这儿,肯定是万岁的意思。他虽然时常自诩是将来的国舅,可他也明白的很,万岁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杀他,跟捏死一个臭虫没两样。   萨勒立即就软了,不顾小太监的阻拦,挣扎着求饶:“梁总管,梁总管,您行行好,饶了小人罢,小人把积蓄都给您,小人……”   “别。”梁九功使了个眼色,让人捂住萨勒的嘴,没好气道:“狗东西,既然知道今儿活不了,还敢胡说八道。”   既然对方不识抬举,梁九功也就不和他客气了。   至于会不会得罪德妃,啧啧,以前他还得想想,毕竟人家是将来的太后啊。可如今,德妃都自身难保了。   接下来锈钉板,盐辫子,滚蜡油都只是开胃小菜,还有油锅刀网,脚心钉等着见血。慎刑司林林总总三百多样刑具,梁九功打算只要不开口,就全给他试试。   不过萨勒养尊处优多年,根本吃不了苦,至于梁九功原本以为的对德妃的死忠,在极度的痛楚下,也早就被萨勒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开始一桩一桩交待自己在内务府干下的坏事儿。   甚么以次充好,把供给那些不受宠的小答应的首饰绸缎都给换了,还有不识抬举又不得圣心的宗室,就送霉烂陈旧,外地进贡的补品,上好的药材,先自己试吃试用了,这些还都是小事。他还胆大包天的欺凌过小选的秀女,甚至有两个被选中入宫的宫女,因实在得他心意,他也想方设法把人弄病了,然后趁其在宫外养病的时候,把人弄上手了。   “你可真是。”   梁九功都没想到萨勒胆子这么大,要知道甭管是大选还是小选,那都叫秀女,秀女是甚么,没有指婚、安置之前那就是皇上的女人。而已经被选中的宫女,就更不能容易动了。就算是分到各宫伺候娘娘们,,娘娘们要赏给谁,那都先和内务府打声招呼。   这萨勒,竟敢偷偷对宫女动手,要有一天恰好万岁看重那宫女怎么办,岂不是让万岁吃他剩下的!   这么一想,梁九功觉得萨勒简直死不足惜。不过哪怕萨勒交待出的事儿再罪大恶极,他还是没听到最想听的。   “说来说去,你都没告诉咱家,那乌喇那拉格格,是谁叫你动的手啊?”   “乌喇那拉格格。”已经满脸血污,只求速死的萨勒顿时摒住呼吸,垂下头不敢看梁九功,“这,这小人不知梁总管说的是哪位格格。”   跟咱家玩这套。   梁九功嗤道:“别跟咱家玩马虎眼,你心里明白,能让咱家来问的乌喇那拉格格就只有一个,太孙的妾室,庶人乌喇那拉氏的亲侄女。”   “快说!”梁九功不耐的起身一脚踩在萨勒已经露出骨头的手上,在哀嚎声中道:“实话告诉你,今儿咱家来的时候是领了万岁口谕的,万岁说了,一定要把实话问出来,否则就从你开始,把乌雅家满门一个个拖来。萨勒……”梁九功蹲下身子,提起萨勒的头发望着他冷笑,“你就算不孝顺你老子,不管你兄弟,总不会连你自己的儿女都不心疼了?”   “公公,公公,您高抬贵手啊,您杀了我,杀了我罢。”萨勒是真的急了,原本抱着必死之心的他体会到比死还可怕的恐慌。   “饶了你,到时候万岁面前谁替咱家求情?”梁九功拍拍他的脸,嫌弃的把人甩开,用帕子擦着手慢慢道:“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咱家也是想不明白,太孙可是德妃的亲孙子,怎么你反而像是被迷了心窍一样,竟要谋害太孙?”   这句话一出来,萨勒顿时傻了。   谋害太孙的格格跟谋害太孙可不一样。那不近视杀全家,是要诛九族啊!   他连德妃都顾不上了,急道:“公公,小人怎敢谋害太孙,德妃娘娘只是让小人想法子除了乌喇那拉格格,让她把嘴闭上,无论如何,德妃娘娘也不会对太孙动手啊。”   “这么说,果真是德妃令你在东宫做手脚?”   萨勒心急之下,没听出话中的陷阱,赶紧将事情老老实实说了出来,“是,太孙回京那一日,娘娘宫里的大宫女兰香亲自来传信,说娘娘有令,太孙身边的乌喇那拉格格趁着太孙离京,在东宫胡作非为,惹出不少事端。娘娘不想太孙回宫后还要为一个小格格烦忧动怒,又不愿因她坏了与二阿哥的祖孙之情,就让小人想法子,把人悄无声息给除了。”   “你就照办了。”梁九功望着他冷笑,“萨勒,你可别糊弄咱家,你是内务府的老人,就算是德妃,这说辞也瞒不过你罢。”   这是自然,漏洞百出的说辞,哪怕是骗一个才进宫的小太监都骗不了,何况他这种内务府的老油子。   “到这会儿,不敢欺瞒公公,小人自然不信,不过娘娘交待的差事儿,自然要办妥当。只是毕竟是服侍太孙的格格,不是宫女。所以小人打听到这乌喇那拉格格小时候一沾了桃花粉就出疹子后,便想起太医院分给东宫庶妃和格格们请平安脉的太医。”   梁九功都有点佩服萨勒了,“所以你就把闺女许给了他的儿子,你也是不容易,为了办主子的差事,亲闺女都不要了。咱家听说,那儿子,是个傻的。”   萨勒没吭声。   梁九功忽然道:“你也知道德妃无缘无故要动一个小格格是为了十四爷罢?”   这一次萨勒豁然抬头,望着梁九功的表情真的像看到从地府爬出的食人恶鬼。   “所以萨勒只查到德妃让他杀人之前见过十四?”   在康熙面前,梁九功就像是之前的萨勒,弯腰躬身,乖的似一只兔子,“回万岁,萨勒说他只是猜测怕是乌喇那拉家有人得罪了十四爷,又或……”梁九功顿了顿,“又或是的确是德妃娘娘怕乌喇那拉格格不安分,惹太孙烦心。”   “她担心弘昊?”康熙脸上像刷了一层漆,“朕问你,德妃久病,永宁宫是朕下旨封禁的,十四为何能进去见德妃?”难道如今他这皇上说的都不算数了不成。   梁九功低声道:“回万岁,是您看了太孙的信,下旨许太子和十四爷每月两回前往永宁宫给德妃娘娘请安。”   梁九功这么一提,康熙想起来了。的确,是当初他看了弘昊自江南送回来的一封又一封明里暗里为德妃求情的书信,想到德妃数十年服侍算是尽心尽力,深得他意,又生养了三子三女,因此网开一面。   “是啊,朕是看了弘昊的信!”原本神色平静的康熙突然暴怒,咆哮道:“狼心狗肺的东西!”   梁九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恨不能自己突然聋了瞎了,更不想知道康熙话里指的是谁。   “让人把萨勒这个狗奴才抬去喂狗,再给朕盯紧了永宁宫!”   “奴才遵旨。”梁九功看到康熙的神色,一直贴身服侍的他很明白康熙眼里压抑的杀意,知道这差事他要是办砸了,自己的老命也就丢了。   “弘昊醒了没有?”   “太孙在等着您一道用晚膳。”   康熙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让御膳房再添两道弘昊最喜欢吃的白鸭丝和三鲜虾羹。”   ☆、第 114 章   已是盛夏时节, 宫里为防刺客, 除了御花园, 其余地方是不许有树的,太阳直剌剌晒在身上, 像是着火了一样。不过主子们按照份例有冰山冰碗, 实在位低又不得宠的, 打扇的奴才总有两个。真正天天热的一身油汗的,是底下的奴才。   魏珠回到承正殿, 万山赶紧凑上来, 递上早就拧好的帕子, “师父, 您擦擦脸。”   魏珠斜眼看他,看的万山脖子都快缩到肩里面去了, 终于接过帕子仔细的把脸上给擦了一遍, “去,换一张。”   “哎。”万山不怕魏珠使唤他, 现在他就怕自己还没在太孙跟前站稳脚跟,魏珠就把他给调到别的地方去了。没法子,认的这师父才三十呢,当初又是在梁公公面前熬了十来年出头的。自己一个十几岁的小太监如今就在太孙那儿露了脸, 肯定是看自己不顺眼的。   “师父, 您这一天往宫外跑三回,那郡主府,到底修成甚么样了?”万山一面给魏珠通头, 顺便好奇的打听几句。   洗了脸,擦过身,灌了两碗凉茶,边上有小太监扇风,还有个万山熟练的给自己通头,魏珠躺在摇椅上舒坦的不得了,心情也好了很多,就道:“太子爷长女的郡主府,那能不好么?”   “听说内务府光是银子就拨了十万两给大郡主办嫁妆。”   “没出息。”看万山快要流哈喇子的模样,魏珠哼道:“皇家的郡主,十万两算甚么。”   “那皇子们开府也就三十万两。”   这三十万两,还包括万岁赏赐的东西呢,那可是要养活一家大大小小的。一个郡主,能给是十万两银子,还是实打实的,比好些公主出嫁时候都多了。   “再说,宫人们私下都说,李主子把半幅身家都贴给的大郡主了。”万山小心的贴着魏珠耳边道。   “李主子?”魏珠声音里透出点不屑。   一个汉军旗出身的,娘家官最大的老子才做到知府,就算早前被太子爷宠了几年。可别说他这做奴才的不恭敬,那太子爷宠李氏的时候,自个儿都还只是个光头阿哥,在万岁面前又不得宠,德妃还偏心眼,能有甚么银子。再说那会儿乌喇那拉氏还没倒呢,再有两个药葫芦一样的儿子。折腾来折腾去,顶了天,李氏手里有个几万两的积攒就不错了。说的难听些,那几万两,都指不定是太孙回来后才攒下的。   不过这种话么,心里有个数就是了,可不能说出来。谁知道万山还有屋里的小太监会不会哪天就去投靠别的鳖孙了。眼下盯着他位置的人可不少。   万山眼珠一转,看魏珠一直没开口,伸长脖子道:“师父,咱们太孙给了多少啊?”   这话倒是能说,就是传出去,那也是太孙疼爱妹妹啊。   所以魏珠没耍心眼,伸出自己的巴掌。   “两万两?”万山倒抽一口冷气。   “去,太孙是这么小气的人?”魏珠拍了万山一巴掌,不屑道:“是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万山直接被震晕了,抚着胸口半天没缓过气,结巴道:“师父,你没弄错罢。”   “弄错甚么,你师父亲自抬着满满两大箱子银票送过去的。”看万山一副被掐住脖子的模样,魏珠有点得意,道:“这还不是最贵重的。还有一座苏州的茶庄,两个城外共三千亩地的庄子,五间前门大街的铺子,一间酒楼,一间绸缎庄子,一间脂粉铺子,一间首饰铺子,一间干果铺子。两箱宝石,三箱珍珠,十箱上等的药材。”说着说着魏珠都忍不住嫉妒了,要知道他今儿把东西送去西侧殿的时候,李氏倒是收的欢天喜地,他却心痛得厉害啊。虽然给了这么多东西太孙的库房里还是满满当当的,可这都是银子啊!   “老天爷。”万山把梳子丢到一边,巴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才喃喃道:“这得五十万两银子了。”   “五十万两?”魏珠呵呵笑,“光是苏州那茶庄,就带着五倾茶山,那就得值三十万两银子。”   “这,大郡主……”万山说到这儿停住,转而没好气道:“这年家,是娶了一座金山啊。”   可不是,随着哈宜呼的嫁妆一天天置备齐全,宫里宫外关注的人自然慢慢都知道嫁妆单子上的东西了。那么多东西,是藏也藏不住的,再说,为了昭示哈宜呼的分量,李氏也不打算藏。她恨不能满京城都知道她的长女,嫁的如何风光,这样才能让年家半点都不敢怠慢,和宗室走动的时候也不至受气。   不过这份价值过百万两银子的嫁妆,最终不止把外人给羡慕的厉害,就是李氏,看了一回又一回,都变的犹豫起来。   其余的还罢了,苏州的茶庄,李氏是真舍不得。茶庄名下的茶山,在洞庭边上,产出的茶叶乃是上等碧螺春。有这么一座茶山在,等于手里握着个产银子的矿山,说的直白些,矿山都未必有着稳妥。采茶的工人,管事,制茶的师傅,卖茶的掌柜,全是熟手,接了茶庄,每年只需坐在家里等着十几万两银子送进来。这叫李氏如何能轻易丢开手。   不是她眼皮浅,她也不是不心疼女儿,但女儿,终归嫁出去就是年家的人,要让她看着年家每年就这么白得十几万两银子,还能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她过不了自己那关啊。   得知李氏有意把茶庄留下来,先是最近本就心情不佳的四爷劈头盖脸过来骂了一顿的。接着还没等到哈宜呼开口,弘昐又找来了。   “额娘,这是大哥给哈宜呼的添妆,你不给哈宜呼,留在自己手里算甚么事儿,传出去还做不做人了?”   李氏自己也委屈,“我又没说一定不给她,我的意思,把茶庄留在我这儿,到时候每年挣多少银子我给她送过去就是了。”   哪家的嫁妆是这样的,这不是捏着出嫁的闺女么?   弘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额娘,哈宜呼可是您的亲女儿,又不是你抱了别人的孩子来养。”   “你……”李氏被气的差点没吐血,“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你们兄弟几个。太孙眼下是手面大,可将来,谁说的准。到时候要是有个甚么,你们难道就守着贝勒郡王一年那几千两银子过日子。”   虽然李氏说的含糊,但弘昐听懂了。额娘这是怕将来阿玛也没了后,大哥就不肯理会他们,他们兄弟几个日子不好过啊。   的确,皇家子孙,不是个个都富贵的,困窘的不少。不说旁支,就是裕亲王府,汗玛法还时常令人赏赐其后,但除了继承王位的现裕亲王,先王其余分出府的儿子们,听说有好些都在靠典当度日了。   在京城这个地方,一年几千两银子的份例,实在算不了甚么。   看弘昐摸着鼻子无话可说,李氏乘胜追击道:“你们几个,以前还罢了,一个月百十两银子都能打发,自打太孙回京,你们哪一个不是每月两三千两银子的用。就算侥幸封个郡王亲王的,一年给你一万五千两,别说养一大家子,你买两本古籍就把一年的都给花光了。”   弘昐被李氏说的灰头土脸,想到自己的大手大脚,心里也有点发虚,不过仍然不赞同李氏的做法,直接道:“儿子以后不会再胡乱花钱,就是弘昀他们,也会管教起来。大哥的银子,愿意给我们是疼爱弟弟,可等我们以后开府,也不能就一心指望大哥。大哥能挣银子,莫非我们就不能自己养活自己,更别说贪图妹妹的嫁妆。额娘,你赶紧把茶庄添到嫁妆单子上,别让儿子们出门无脸见人。”   被弘昐一通教训,加上本也是真心疼爱女儿,李氏最后还是忍痛把茶庄添上,然后送到内务府入档。   弘昐对李氏说的那一番话也传到了康熙耳里,用午膳时欣慰的与苏景道:“朕原本也觉得你手面太过,好在倒还有懂事的。”   “弘昐他们,一直很敬重孙儿。”苏景笑着给康熙盛了一碗汤。   “你是太孙,他们敬重你,理所应当。”康熙当没听懂苏景那点小心思,问他:“底下妹妹都要大婚了,你打算何时给朕添一个曾孙?”   苏景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汗玛法,孙儿不是与您说好了,要先等嫡子。”   “咱们皇家,没有这个规矩。”康熙摆摆手,满脸不以为然,“当初朕答应你,是以为很快就能挑出个合适的让你大婚,谁料这中间一再生出变故,你的婚事,朕是必然要慎之又慎的。既然如此,就不必等了。”   说到底,康熙从本心里并不在乎庶出嫡出,他甚至不是太在乎血统,只是不是贱婢与前朝庶孽所出,谁生的,都是爱新觉罗的血脉。甚么子以母贵,只是糊弄那帮满族老姓的罢了。   看苏景不说话,康熙就道:“要不,就先把揆叙的女儿抬进来,你要想让她生你的长子,汗玛法也许了。不过她只能做你的侧福晋。”因前几日苏景那一场恰到好处的痛哭,康熙如今还很心疼孙子的委屈,好言好语的解释,“不是汗玛法不疼你,那丫头,身份着实低了些,庶出就罢了,偏偏生母还是纳喇家的婢女。你要喜欢,往后偏疼一些就是,只要你心里明白,汗玛法不会管的。”   听到康熙提起纳喇绛雪,苏景眉梢拧了拧,立即又松开,不在意的笑道:“汗玛法为何这样说,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孙儿只是觉得她温婉灵慧,闲暇时倒能解几分愁绪。”他看康熙果然眉宇舒展,显然很满意他的话,继续道:“汗玛法一片疼爱孙儿的心意,孙儿自然不会拒绝。只是不知道汗玛法想要给孙儿指个甚么样的人,若是膀大腰圆的,孙儿可不要。”   康熙被苏景的俏皮话逗得哈哈笑,指着他道:“你呀,赫舍里氏和乌喇那拉氏朕都后悔了,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还惹是生非。朕这一回,给你挑了两个好生养的。”   梁九功立即配合的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堆画像拿出来。   “太孙,您瞧,这都是万岁亲自为您挑选的。”梁九功指着一张圆盘脸大眼睛,一看就很有福气的画像道:“这位是富察氏,家里有六个兄弟,全是一母同胞。”看苏景没反应,梁九功又换了一张身材十分丰润的,“这个是镶黄旗索绰罗氏的,她排行第九,额娘三十上才生了她,外家和祖母都有老生子,还健壮的很。”   苏景:“……”   他看着梁九功像个鸨母一样一个又一个推销手里画像上的姑娘,家世才艺全都不论,总之个个丰乳肥臀,附和现在人好生养的标准,而且母族父族的长辈们都是高产多产。   苏景按了按眉心,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没有过这种无言以对的感觉了。   “如何?”康熙很期待的看着孙子。   苏景苦笑道:“汗玛法,您可是有好多个曾孙了。”   “那如何能一样?”康熙不以为然。那些孙子,他都能未必能记得住脸,如又怎么能跟弘昊的子嗣比呢?弘昊的子嗣,日后可是有可能继承大清万里山河的。   “这一次朕不能再惯着你,你把这些画像拿回去,至少挑两个,到时候就做你的庶福晋或是格格,等纳喇氏入了宫,就接着抬进来。”康熙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让梁九功把画像给外头跟着过来的奴才送去。   出了乾清宫,苏景脸上的苦笑为难瞬间不见,冷冷道:“去打听打听,是谁在宫里议论纳喇姑娘。”   ☆、第 115 章   难得休沐, 九爷在家里痛痛快快睡了个午觉, 起来也没有洗漱, 直接走到堂房,看到九福晋坐在冰山边上噼里啪啦打算盘, 打了个哈欠道:“还没算完呢。”   给儿子攒的私房一日比一日多, 九福晋心里美得很, 先让人给九爷上了一碗冰□□,才道:“今年年景好, 收成多了不少。”   “你那几个庄子。”九爷撇撇嘴。作为皇子里面最大的财主, 九福晋在寻常人眼里看起来十分丰厚, 在他眼里, 也不过就是点脂粉钱罢了。   九福晋暗自翻了个白眼,怼道:“妾是没甚么银子, 还等着爷给点零用呢。”   九爷立即就不吭声了。   以前的九福晋, 无儿无女的,他就是给了九福晋都不一定会要, 那会儿她连自己的嫁妆都懒得打理。可去年九福晋给他生了个嫡子,真是落到钱眼里去了。他要是敢开口接着把话往下说,九福晋就敢胡说八道让他给个几十万两填府里的亏空。   见九爷不吭声,九福晋果然开始诉苦, 甚么侍妾要花多少银子, 奴才要多少份例,这月又有几家寿宴喜宴要走。说到最后,九福晋开始巴着手指头给九爷算九爷那一串女儿要多少嫁妆。   “以前还罢了, 自打大郡主的嫁妆单子传出来,刘氏和郎氏她们天天上我房里哭。巴着问大格格跟二格格的嫁妆有多少。刘氏可是说了,不敢跟大郡主比,那是逾制,能有大郡主嫁妆的三成她就心满意足了。”九福晋眼波流转,看到已经惊呆了的九爷,一脸看戏的笑,“爷,您是有名的财主,长女出嫁,大郡主三成的嫁妆您还是舍得罢?”   我舍得个屁!   怀恪那嫁妆有多少,光是弘昊那小子给的折算起来就上百万两银子了,还有内务府置备的,太子添的,万岁和太后赏赐的,宫里各个娘娘给脸面添的,那好些都不是银子能解决的事儿了。要按照三成准备,他不得掏出去个几十万两银子。他是有钱,这两年和蒙古人做生意更挣了不少,但要跟弘昊斗阔气,人家就是拔根毫毛都比他腿粗。再说了,往后整个天下都是弘昊的,他呢,他又不是只有一个闺女,儿子都还在一个接一个往外冒呢。   九爷心里吐槽个不停,刘氏要是这会儿站在他跟前,他得跳起来甩一个巴掌给她。跟谁比不好,跟太子家的闺女比,她咋不上天!   九福晋暗搓搓给刘氏这个昨日黄花,生了庶长子的宠妾上了个眼药,又道:“好在大格格还早,爷还能再挣两年。”看九爷脸色已经紫涨的跟个茄子没两样,见好就收的转了话锋,“说到银子,妾身有件事儿想要问问爷的意思。”   九爷抢了婢女的扇子拼命给自己扇风降肝火,道:   “说罢。”要再说话戳他肺管子,他就得骂人了。   九福晋当然不会这么不识趣,她以前不怕九爷还时不时和九爷作对,是觉得不得宠又没孩子,所以没甚么顾忌。现在有了儿子,那自然还是要老老实实看九爷脸色办事儿。她凑过去低声道:“爷,八爷那的银子还送不送?”   不妨九福晋是要说这个,九爷一时怔住。   九福晋见他的模样,叹气道:“不是妾身小气,舍不得每年那三万两银子,只是一直这么送下去,总不是回事儿。再说,前儿妾身去宫里给娘娘请安,娘娘像是有些动怒了。”   想到昔年和八爷的同进同出,又到如今的天涯陌路,九爷心里百转,复杂难言。   看九爷不说话,九福晋拿捏他心思,道:“要不妾身接着送?”   九爷这才道:“再送几个月,多送些。你看着再让人每隔几日就送些冰过去。”   这世道,变得真快啊。   以前他还是不被万岁不被朝臣看在眼里,只会与民争利,只能跟在老八后头想争一口气的九阿哥,如今却是处处受人尊敬,朝堂上万岁遇事也要问询几句的固山贝子了。而以前的八贤王,落魄到只能靠自己接济才能安然度过盛夏。   “送冰?”九福晋有点不明白。   九爷不耐道:“难道你以为内务府那帮看人下菜碟的兔崽子还会照规矩送冰不成。”   “确实送了。”九福晋却没一味附和九爷,点头道:“昨儿内务府先送了八哥家里,才给的咱们。”   “怎么会?”九爷惊住。内务府那帮奴才的真面目,以前跟在老八身后他看的不少,都是一群跟红顶白的,除了万岁和太后,谁不得势了,他们都敢跟在后头踩一脚,拿好处。就是宫里的贵妃,有时候都没法子。   九福晋提醒他,“爷忘了太孙已回京了。”   “弘昊。”九爷喃喃道:“是啊,我怎么把他忘了。”   内务府那帮东西,怕弘昊可是怕的厉害。毕竟弘昊十八内务府四大世家都给折腾散架的人,也是弘昊,直接导致内务府被杀成了一片血海。   不过他有点不敢相信,“他交待内务府的?”   “可不是。”九福晋说到这儿也有点感慨,“说是太孙嘱咐了,不管是不是在家中思过,那都是皇家血脉。爷,要说太孙,可真是……”   九福晋对太孙侄儿,那是真喜欢。就凭太孙送她好药调理身子让她生了弘晵她真心感激。   “难怪万岁独独偏疼他。”九爷愣了一会儿神,看着九福晋叹道。   连自己的福晋都想法子笼络,落难圈禁的老八他也不落井下石,反而令人善加对待,且自己从不刻意宣扬。这样的弘昊,不管是做戏也好,还是真心也罢,你都没法挑出错,不去喜欢。   尤其是万岁,上了年纪,孝顺友爱的孙子和斗得乌眼鸡一样的儿子,看中谁,宠爱谁,还用说么?   “输的不怨啊。”九爷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句。   “爷,太孙来了。”大太监周正急慌慌的进来。   “这小子来干嘛。”九爷嘟哝了一句,还是跟九福晋一起出来迎接。   “九叔,九婶不必多礼。”一身杏白常服的苏景大步跨进来,不等两人行礼,先喊了免。   “侄儿来的冒昧,九叔别见怪。”苏景也没故弄玄虚,直接道出来意,“今日侄儿来,是有件事想求九婶。”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九福晋赶紧笑道:“不知太孙想要有什么能用的着我这妇道人家。”   妇道人家四字,颇有些内涵。   苏景笑笑,“九婶不必多心,并不是甚么为难的事儿。”他看了一眼九爷,道:“侄儿只是想问问九婶,可是与轻车都尉阿克善之妻相熟?”   只是问这个。   九福晋立即松了一口气,痛快道:“是,阿克善额娘是我嫡亲姑爸爸。”她说着有些迟疑,“可是阿克善不争气,给太孙添了麻烦?”   论理,阿克善算是表兄,不过董鄂一族眼下就数九福晋最风光。阿克善虽有个他他拉氏老祖宗传下来的爵位,但架不住不是世袭啊。所以平素一直牢牢抱着九福晋这个表妹的大腿。说起阿克善,九福晋跟自己兄弟没差别。   她还是很喜欢这个眼明心亮又手面大方的表兄,在心里寻思着,要不是太大的错处,她就帮忙在太孙面前填补填补。   苏景以手掩唇,低声道:“侄儿近日就要纳侧福晋,汗玛法为侄儿挑的人里,有一个,正是阿克善的嫡长女。”   “果真?”九福晋登时大喜,虽说不是亲侄女,但阿克善的女儿宜尔哈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这会儿自然满心欢喜。   九爷却看出了不对,道:“这姑娘,你不喜欢?”   “倒不是不喜欢。”苏景看了一眼笑容已经僵住的九福晋,淡淡道:“侄儿有两个侧福晋之位,其中一个,侄儿已选中揆叙之女纳喇氏。原本汗玛法提起此事之时,侄儿正打算向汗玛法进言,谁想汗玛法已从和嫔口中得知侄儿十分看重纳喇氏。”   九福晋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听话听音,她又不是傻子。何况她管了自家爷一屋子的小妾快二十年,还能不知道女人为争风吃醋的那点手段?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先前的打算了,顶着九爷想要吃人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我倒是听说宜尔哈自幼身子骨就弱,怕是难以服侍好太孙。”   九爷横了九福晋一眼,阴沉沉道:“即如此,那肯定是选秀时候疏忽了,你明日就入宫告诉娘娘。”   九福晋顿时像嚼了一个酸橘子,脸都歪了。   苏景看目的达到,也没有再提此事,笑着问起弘晵。   九福晋忙令人去把弘晵给抱来。   弘晵被养的很好,大眼睛三下巴,看到苏景,也不知道为甚么,笑的特别响亮,还张着胳膊让苏景抱他。   九福晋见状,忙让乳母把弘晵抱开。   “不必。”苏景摆摆手,很自然的把弘晵接到怀里,姿势动作都十分熟练。   九爷一时有些愣,苏景笑着解释,“侄儿才回京的时候,为给福沛调理身子,带着他睡了一个月。”   九爷这回是真愣住了。看到苏景很耐心的陪弘晵咿咿呀呀说话,弘晵喜欢玉扳指,苏景不给,却转而从怀里掏出一块镶了颗鸽卵大明珠的长命锁。一个原本犹豫不决的想法顿时重新浮现在九爷脑海之中。   送苏景出门的时候,九爷反复掂量好几遍,终究还是开口道:“太孙今日可还有要事?”   “九叔有事吩咐?”   “我想让太孙去见一个人。”   苏景看了九爷半晌,就在九爷几乎要把好不容易硬起来的脖子又缩回去时,苏景终于点头。   上了马车后,看到马车晃晃悠悠是往八爷府去,苏景只是冲着九爷笑笑,并没说甚么。   九爷让人把马车停在八爷府后门,怕苏景不舒服,解释了一句,“前头人多眼杂,今儿就委屈太孙一回。”   苏景自然不在乎甚么正门后门的,他打量着九爷紧张的神色,忽然笑道:“九叔,你确定八叔想见我?”   九爷被噎住了。   成王败寇,谁愿意见到曾经的死敌风光出现在自己面前呢。九爷自然清楚自己跟随的那个八哥,表面上如何风光霁月,内心又怎样争强好胜。   何况,还有良妃的死。说实在话,他实在是有些怕老八会一时不智,见了弘昊后干出点昏头的事情。   只是,这是目前老八唯一的生机了。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又好容易才将弘昊带过来,不试一试,过不了心头那道坎啊。   出于九爷预料的是,在他惴惴不安将弘昊带进来后,八爷并没有拿乔,很痛快的出来见人,而且也没有故意弄的仪容不整或是醉醺醺的膈应人。九爷能看出来,自己这八哥,是着意收拾过的。   即便如此,那条腰间玉带上灰蒙蒙的宝石也明显看得出是两三年前的旧物了。   九爷仰仰头,鼻子有些发酸。   “臣见过太孙。”   “八叔。”苏景抬了抬手,指着下方的椅子,“请坐。”   看到苏景在自己府中那自信从容的模样,宛如主客颠倒却半点不突兀,八爷不由苦笑。   是啊,别说一个圈禁之人的府邸,就算天下,将来也是属于这个侄儿的,他当然能自在一些。   八爷坐下后,与九爷对了对眼神,才道:“太孙突然驾临,不知……”   “是九叔带孤来的。”苏景打断八爷的话,他没打算和八爷演甚么叔侄情深,这一套也是要看人的。如果他对八爷都宽仁礼遇,到时候换来的绝不是人们的敬重,而是嗤笑,连康熙都会对他失望。   看到苏景对八爷的不客气,九爷像聋了瞎了一样闷头喝茶。把人带来就不错了,至于其他的,他已经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实在管不了。   八爷显然心里有数,“但太孙显然也想见见我。”   这话说的很笃定。   苏景其实一直很欣赏八爷,这是一个看上去温和,实则很喜欢行险,却又胆大心细的人。   若不胆大,不爱行险,以对方的出身,在皇子中的排位,就不会在前太子地位还十分稳固的时候就生出了野心,而且还一步步按照自己的计划朝太子宝座上走。   其实若没有自己,若不是他因前期太缺乏根基以致太过以仁善面孔笼络朝臣,导致康熙绝不敢传位于他,若没有背后那一把他没有放在眼里,也不曾防备过的刀,他很可能会成功的。   可惜,时也命也。   这样一个人物,尽管是对手,苏景也不想折辱他,原本他在查到确定一些事情后,就打算来见见他的。   “孤想知道,八叔这两年,可想明白了一些事?”   八爷反问道:“太孙指的,可是弘晢他们。”   弘晢?   弘晢是谁,正是当初被直郡王举报,被八爷隐藏许久的废太子外室所出的儿子。太子已废,纵然有前明血脉,康熙终究还是把人容下了。在安顿废太子一家的郑家庄修好之后,令人将孩子送去交给了前太子妃瓜尔佳氏抚养,并赐名弘晢。   不过自己方才说的,可跟废太子没甚么关系。   但苏景立即明白八爷不过是用这件事代指罢了,毕竟八爷是绝无可能承认他乃刺杀自己的主谋的。   苏景喝了口茶,含笑道:“八叔说是弘晢,就是弘晢罢。”   八爷暗自松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不瞒太孙,弘晢之事,本是宫里娘娘告诉我的。”   八爷口里的宫中娘娘,除了良妃,也没别人了。   苏景倒是不怎么意外,九爷却是大吃一惊,差点没憋住一口茶喷出来。良妃因出身的缘故,在宫里是出名的老实人,最得宠的时候都没听谁说过有甚么张狂之举,一辈子都是老老实实呆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连宫门都很少跨出去,谁想还能知道这种事儿。   八爷从苏景脸上看不出痕迹,只好继续道:“娘娘一直侍奉慧妃,故而意外得知此事。不过娘娘生性谨慎,无异听到这事儿后也没有告诉别人,只是有一回我请安的时候无意说漏了。我出宫后,查到那女子身份有些不对,就用了些办法,将人带到我的一处别院,理亲王找了几回,一直没找到人。我自以为将人藏的十分妥当,谁想到后来竟被太孙找到了。”   一说到这事儿,八爷看着苏景还有些忌惮之色。   那时候面前的弘昊才回京多久,但他已经能找到连当时还是太子的胤礽都找不到的人了。   苏景似笑非笑看着八爷道:“所以八叔是想说,朱氏自辛者库被选中到理亲王身边服侍,乃是慧妃一手安排,与良妃娘娘并无关系?”   这一问让八爷如遭雷击,骇然看向苏景。   ☆、第 116 章   “八叔很意外?”   八爷抬眸, 发现迎面对上的目光平静的不起一丝涟漪, 里面没有试探, 没有得意,甚么都没有, 就好像对方看着的是一件死物。这样的感觉让他从心底生出从未有过的畏惧。   这种畏惧和他以前所经历过的都不一样。他怕万岁, 是因为那是君父, 一言可决天下生死。事败被圈,他怕的是此生再无法一展抱负, 连累妻儿。但面前的弘昊, 他只觉畏惧无处不在, 浪头一样一个接一个打来, 连怕的到底是甚么都来不及弄清楚了。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好半会儿, 八爷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此事, 还要从汗玛法带我自扬州回京开始说起。”苏景开始讲起了一个漫长的故事。   “我自扬州而归,路上因出风疹, 回京后汗玛法将我带在身边悉心照顾,后宫中人因汗玛法之故,都屡次三番亲自来探视。我病中昏沉,无暇一一回礼, 待病情转好, 便令人将礼单送来给我,却发现,数十页记着探病和礼品之人的单子, 唯有一位娘娘,只出现了一次。”   “是额娘。”苏景一说,八爷就下意识的接了一句。   “没错。”苏景神色舒缓,与连下颚都收紧了的八爷九爷形成鲜明对比。他语调舒缓,仿佛真的就是在说一个故事,“我当时十分好奇,心道这位良妃若不是圣宠在身而秉性孤高自许,那应当就是厌恶于我,又或是厌恶我的出身。”   这个出身,不用苏景说,八爷和九爷都知道,应当是指的德妃。   “但我旁敲侧击打听了几句,听到的都是良妃娘娘待人宽和有礼,常把自己的份例分给宫里的答应们。我还听服侍我的小太监说过一件事儿。”苏景看向八爷,“那小太监说,汗玛法离京前将良嫔晋为妃位,册封礼后有位纳喇贵人在跪拜时不小心弄脏了良妃的吉服,但良妃因素来脾性温和,故而反过来在执掌宫务的贵妃娘娘那儿为这贵人求情,最后佟贵妃只是罚这贵人禁足三月,罚俸半年。听到此事,我对良妃娘娘有了一个大约的印象。”   “是甚么?”八爷艰难的开口问道。   苏景道:“其一,良妃娘娘或许的确性情柔善,但也绝不是我先前以为的恃宠生娇之人。相反,良妃聪慧能忍,喜欢与人为善,绝不肯轻易和人争执,更不会给人留下话柄。其二,良妃已失宠了。”   恃宠生娇,孤高自许的人,在封妃礼这样的日子被人触了眉头,哪怕再能忍,面对一个远不如自己的贵人,也不会简单放过,更别提她还为对方求情。而良妃忍了,除了这贵人与惠妃这个抚养八爷长大的养母是同族,她不想也不敢得罪惠妃以外,怕是还与她那时确实没有底气有关。   后妃底气来自何处,自然来自圣宠。所以,良妃已经失宠了。这一点还从佟贵妃当时顺水推舟轻轻放过纳喇贵人可以佐证。纳喇贵人犯的不是小错,其人并不得宠,佟贵妃也不需给惠妃脸面,但佟贵妃仍只是将人禁足三个月,罚了月俸便罢。那是甚么时候,是圣驾即将前往江南的时候,三个月的禁足,反正万岁爷不在宫里,又算甚么?   所以苏景断定,那时候良妃一定已彻底失宠。   “当然,我原本还有些疑惑,直到后来我得知,说四十九年太后七旬千秋,是八叔您一手操办,让太后十分喜欢,我就彻底弄明白了,良妃的晋封,不在她,而在八叔身上。”   八爷苦笑道:“不错。”   “那么,我就更奇怪了。良妃这样性情的人,为何会留下这么显而易见的话柄。”   所有人都在看万岁的眼色行事,看太后的眼色行事。太后喜欢自己,康熙喜欢自己,而一个已经不得宠的良妃,在人人争相表现巴结的时候,人没有来一次,连礼都只送了一回,而且还是真正的薄礼,如何不让他好奇呢?   苏景没理会已呆若木鸡的九爷,看向一脸苦笑的八爷继续道:“我是个天生好奇心就重的人,加上病中无事,发现了些违背常理之处就想弄个明白。至少不要被人厌恶的毫无缘由。我原本以为只是些后宫纠葛,谁知有一次在太后宫中用膳时,我无意间试探了一句,才察觉太后十分不满良妃,说她常年称病体弱,在宫中”说到这儿,苏景顿了顿,“除去惠妃,其余并不与人来往。常日只守在自己宫中,连太后那里,都很少前往。”   这又显得很反常了。若说不和人交际往来还可以说天性喜欢清静。但喜欢清静到连太后那里的请安都能免则免,那就大大违背常态。要知道良妃可是连一个贵人都不肯轻易得罪,面对本就厌恶她的太后,却还不懂得讨好,岂非是个蠢材?良妃,显然并不蠢。   苏景喝了一口茶,又道:“我在宫中时,因打算调整治伤寒的药丸配方,汗玛法曾令人将太医院的脉案送来给我。我在上面发现良妃乃是十年之前开始常年称病。而在这之前,我却找不到良妃体质由强转弱的因由。每次平安脉上,太医都注明的是体健二字。于是我又细细翻阅了关于良妃病情的所有档案。结果我发现了一个人,一个给良妃煎药的宫女——周瑛。”   听到这个名字,八爷放在桌上的手突然剧烈颤动了两下。   余光中看到这一幕,苏景只是收回视线,缓缓道:“宫中后妃的病案,不仅诊脉的日期,负责的太医,太医带的医士,用药的分量,抓药的太监,取药的太监,煎药的宫女,甚至煎药时用的甚么样材质的药罐,甚么时辰添了几碗水,何时送到殿中,主子喝了几口,事无巨细,都有详细的记载。我反复看了五次良妃的病案,结果始终没找到任何导致良妃体质转弱的蛛丝马迹。直到我发现五年里,良妃三十六次病中时,煎药的都是一个叫周瑛的宫女,也正是在周瑛离开后,良妃身体开始慢慢变的虚弱,以致在三个月的时间里连绿头牌都撤下来了。我再一打听,得知周瑛离开后,良妃就开始称病,自此闭宫不出。我开始断定,这个看上去只是因一时好运,被良妃选中到身边服侍的周瑛,或许并不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辛者库罪籍。”   九爷的手已经随着这一段话开始哆嗦。一个猜想窜上心头,他不敢置信的看向八爷,“八哥,你……”话未说完,他便被八爷灰败中又透出凶戾的神色给吓住了。   苏景却直直对上八爷狼一般的眼神,“八叔,莫非你以为我开始只是虚张声势不成?”   八爷攥紧拳头,没有说话。他心里明白,自己的确是在赌,而再让弘昊说下去,噩梦就要成真了。   见他如此,苏景冷笑一声,道:“我令人查过周瑛,按照内务府记录,周瑛祖上乃前明锦衣卫,我大清入关时,周瑛祖父带着全族死守宫门,之后阖族被罚入辛者库落为罪籍。与良妃娘娘乃镶黄旗包衣出身不同,周瑛身为罪籍,原本年满七岁后只能在宫中做些洗衣擦地等粗活重活,别说分配到后宫主位身边服侍,就是侍奉掌事姑姑们,她都没那福分。偏偏就那么巧,一个偶然的机会,良妃在御花园时,撞上周瑛被太监欺负,就把当时年仅十岁的周瑛要了过去,且一开始就留在身边贴身服侍,一年后,十一岁的周瑛就成了良妃的贴身大宫女。五年间,良妃用膳用药,都由周瑛一手打点。接着深得良妃喜爱的周瑛因感染风寒被送出宫养病,没多久人死了,由内务府在宫外火化,良妃从此多病。”   苏景神色莫名的笑了笑,看着八爷缓缓道:“我很难相信,良妃竟会因一个宫女的病故而心丧至此。所以在我出宫后,有了些人手,便继续追查此事。结果我手下的人竟发现周家无缘无故自罪籍变为正经包衣人,入了镶黄旗,还与良妃母族,世代盘踞辛者库为佐领的觉禅氏有了通家之好。而且,周家的邻居说曾看到一个与周瑛身形相仿的人在近两年里出现过。八叔,你猜我接下来又查到甚么?我查到周家由罪籍变为包衣,竟是前太子乳母之夫凌普一手操办。”   八爷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里像是有一把火,烧的他一个字都没法说出来。   苏景露出玩味的笑容,“三十九年,汗玛法巡视永定河,当时还是太子的理亲王监国。这一年,理亲王在宫中遇到了一名宫女,自此情根深种,得知此女乃辛者库罪籍出身,又是后宫妃母身边的大宫女后,理亲王并未退缩,也没有杀人灭口,而是想法暗示良妃,让良妃配合他一起演了一出好戏。接着理亲王将人藏在宫外,一藏就是将近十年。为了这名宫女,理亲王甚至在四十九年从民间另找了两个出身不堪的女子做外室为他生儿育女,想要以此引开外界窥探的视线。这两名女子,正是八叔你趁理亲王被禁闭咸安宫后让人带走藏起来的那两名女子。”   八爷已无法控制自己,浑身瑟瑟发抖。   “八叔。”苏景弯腰,欺身靠近勉强没让自己软成一滩烂泥的八爷,眼神骤然变得锋锐,“我为救格佛赫时将那两个女人从你手上带到庄外,你那时看似紧张担忧,却并未有任何救人的举动。也是因你这异样举动,我断定你早就知道理亲王所定的藏木于林之策,你顺水推舟,不过是清楚周瑛藏身何处,不想轻易动用关键的棋子罢了。你还想借我之手帮理亲王扰乱别人视线,把周瑛藏的更深,最好深得只有你一人能知道。”   “哈哈……”八爷仰天癫狂而笑,望着苏景幽幽道:“我费尽心机,可惜骗不过老大,骗不过老十四,更骗不过太孙!”   这话已是承认苏景所言全是真的,更露出了其它的真相。   九爷彻底糊涂了,忍不住违背之前的打算,插言道:“八哥,你到底在说甚么?”   当初老大入宫检举,道是老八将身怀前明血脉的女子送到废太子身边,万岁虽未明旨昭告天下,却用此罪名将老八给圈了。他那时还以为这就是万岁让人安排的一出戏,一出既能把老大放出来,又能不必用刺杀侄儿的罪名惩戒老八的戏。没想到竟真有这么一个外室,他和老十所知道的两个出身青楼的女人只是废太子安排的疑兵之计,而老八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当初他还和老十一起时常在老八府中商量说这两个身怀有孕的女人落到弘昊手里是如何如何对他们不利,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老八,何曾真正信任过他和老十。   不过老八倒是也没骗他们,人,确实不是老八安排的,而是良妃安排的。   良妃,谁能想到与世无争,谁都能欺负一下的良妃竟然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布局谋害废太子了。   而且,按照方才老八所言,此事,老大知道,老十四,竟也知道……   九爷心惊肉跳,终究没有忍住,追问道:“这事儿,到底和老十四有甚么关系?”   老大知道,还可以说是因为宫里的惠妃。毕竟良妃再厉害,当初也在惠妃眼皮底下住了那么多年,连老八都是惠妃一手抚养长大的。能生出万岁长子,还能平安抚养长大的女人,能简单么?查探出良妃的异动又告诉老大并不奇怪,可老十四,又是怎么得知如此隐秘之事,听老八的意思,还在背后踩了一脚,难道是德妃?   事到如今,八爷也觉得没甚么好隐瞒的。见苏景不答话,他苦笑两声后道:“十四他将此事告诉了娘娘,娘娘……”   “八叔,你还是不肯说实话。”苏景摇摇头,失望的看着八爷,在他紧张的目光中缓缓道:“十四叔为何要告诉良妃此事,就为了让良妃心慌意乱下绝食自尽?还是八叔想说十四叔害死良妃,是为让汗玛法心软,饶了八叔你的性命?”   八爷闻言沉默,但从咬紧的牙关中显然能看出来,事情并非如苏景所言。   “八哥!”九爷暴跳如雷,吼道:“到了今天,你还不肯给我一句实话?”   八爷依旧不肯开口。屋里一时除了九爷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就只能听到苏景一下下敲打桌案的响声,那响声颇有节奏,起初只是缓慢,越到后来渐加急促,宛若雨打芭蕉,又似闷雷阵阵,带的人情不自禁呼吸加速,心头震颤。   “不久前我应了敦恪姑姑所求,让她见了多尔济一面。”苏景对猛抬起头的八爷轻轻一笑,“八叔,你猜一猜多尔济为报答我,告诉了我甚么?”   “他说甚么?”八爷苍白的唇瓣翕动了两下。   “他在我面前直承当初京郊刺杀之事确有蒙古人参与。不过并非科尔沁蒙古,而是准葛尔蒙古的策妄阿拉布坦主使。他愿意从中帮手,表面上是因与八叔你的私交,希望助你继承皇位,今后回报他的部落。实则他效忠的一直另有其人!”   八爷这次没有否认他与苏景被刺杀有关,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他最想掩盖的都已经被面前之人揭穿了,他是否刺杀主谋,万岁想必也早已心中有数,只是不愿取他性命才没有追究到底罢了。既然如此,他还辩解甚么,徒惹人笑而已。   九爷却低吼一声,不敢置信,“是老十四。”   苏景放下手里一直摩挲的茶盅,轻飘飘吐出二字,“不错。”   九爷犹自有些不敢相信,又或是不愿相信,他看看八爷,又看看苏景,终于不得不信!   他踉跄两步,倒退坐在椅上,低声喃喃,“竟然是老十四。”   见九爷这副模样,苏景不由失笑,“九叔何必如此,难道您不是一直在查探那三十万两银子的下落。”   九爷这时候顾不上感叹怅惘了,他顿觉屁股底下的椅子上安了针,差点没蹦起来。   苏景伸出手压了压,示意他不必如此,“九叔放心,我知道你不是有意如此。其实不止你在查,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那几十万两银子。不过现在么……”苏景讽刺的笑道:“怕是那些银子早已去了准葛尔。”   “老十四竟然和策妄阿拉布坦有来往。”   九爷是真没想到。策妄阿拉布坦是谁,那是大清的心腹大患,早年名义上臣服大清,还和大清一起出兵除去了噶尔丹,但随着其建立准格尔汗国,与大清早已水火不容。这些年更是数次兴兵,想要攻占西藏。   这样一个逆臣贼子,老十四竟然也敢私下勾连!   对九爷的怒气冲冲,苏景不以为然,淡淡道:“策妄阿拉布坦又如何,八叔在借用直郡王伯的旧部后,仍唯恐失手,暗中将消息透露给天地会。比较起前明余孽来说,我倒以为策妄阿拉布坦这依旧在名义上是大清臣子的准格尔大汗,算不上甚么。”   这话说的太光明正大,弄的九爷想要为八爷辩驳几句都没办法,顿时又像只受惊的鹌鹑一样缩回了脖子。   面对苏景步步紧逼,八爷没有继续沉默,他自嘲道:“唯有我是睁眼的瞎子。”   “我倒以为,八叔不是瞎子,只是孝子罢了。”   “弘昊!”先前畏惧苏景,默认所有罪名的八爷忽然暴起。九爷一个激灵,抢上前把八爷给拖回原来的位置上。   “八哥,你糊涂了,莫非还想与太孙动手不成?”   别说外面有侍卫,就是没有,甚至不担心万岁,那也得能打得过啊!   八爷被九爷一拉一按,情绪稍稍平复些许,不过随即苏景又开了口。   “八叔这般激动,是怕我说出良妃并不是对理亲王居心不轨的主谋,而只是奉命行事,又或者可以说是被人要挟么?”   “要挟?”九爷眨眨眼,感觉竭力按住的八爷忽然停止挣扎,他追问道:“是谁?”   谁能要挟一个得宠的后妃去做这种会连累家族甚至连累子嗣的事情,就算惠妃也没这本事,更别提德妃了。难道是佟贵妃?   苏景一眼就看出九爷想歪了,不由好笑的提醒,“九叔可是忘了那周瑛的身份。她本名,应该叫做朱瑛。”   朱瑛,朱瑛。   九爷方才想起来苏景一开始说的那句话。   他问八爷,莫非朱氏到理亲王身边,是惠妃一手安排?他还说,前明余孽。   所以周瑛是朱瑛,朱瑛就是前明余孽,良妃不是因想要构陷的废太子无意中选中了朱瑛,而是良妃受人指使,明知朱瑛的身份,还是将人送到了废太子身侧,结果无意中被惠妃知道了,惠妃又告诉了老大。按照老大在万岁面前的说辞,将此事禀奏万岁时他已得知一年有余,或许是顾虑良妃毕竟一直投靠在惠妃名下,老大那时又因废太子之事见罪于万岁,一旦禀奏,万岁若是心有疑虑,惠妃母子必然难逃罪责。或许惠妃母子是想到老大已无希望,靠着老八比靠着别人好。又或许是因那时废太子也已被软禁,再添一个□□攻心的罪名也影响不了大局。总之,惠妃母子有志一同将事情隐瞒下来,故作不知。直到刺杀弘昊之事一出,弘昊不知用甚么方法说服老大不顾可能会被牵连也要入宫揭露此事,以此尚有余力的老八致命一击。   九爷好不容易将一团乱麻理顺,两年多前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突然就都弄清楚了。   难怪当初万岁以此事为由圈禁老八,老八连上折子自辩都没有,得知良妃在宫中拒服汤药,水米不进,差不多是自尽而死后,老八也只是在府中痛哭数日就整日喝的酩酊大醉。若换做之前,老大只是将人带到万岁面前指称是老八囚禁了他们,老八可以随便找出无数漏洞来辩解。譬如说人就是老大安排的,自然听老大的话来污蔑。总之老八不到最后绝不会罢休。但若事关良妃,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老八往太子身边安插前明余孽意图陷害和良妃意图往太子身边安插余孽甚至在承宠前就与前明后人有瓜葛可是两回事。一旦万岁得知良妃做了甚么,就算良妃自尽,怕也要被万岁挫骨扬灰,甚至老八,一个因前明余孽操纵而来的子嗣,都会被万岁迁怒质疑血统,到时候觉禅氏,弘旺,所有一切有关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想通这一切,九爷情不自禁出了一身冷汗,他看向苏景,忍不住露出和八爷一模一样的畏惧之色。   他到这时方能明白老八的感受。   弘昊,早就知道了一切,但却一直隐忍不发,甚至他在被刺杀后都没有拆穿此事,直到参与行刺的人在压力下心慌意乱,德妃与十四接连出了昏招,以致万岁庇护怜悯之心逐步消散后,才抓住时机,给出这直戳心口的一刀。这一刀,就让老大和老八彻底剥离,让老八心甘情愿认罪,还让十四失去圣宠,不得不沉寂,甚至多年屹立不倒的德妃,也在万岁面前失了宠。而弘昊却凭此,为老四和他自己扫平所有对手,把老四扶上太子之位,自己也成了太孙。   此子,已非凡人,乃为鬼神!   那么,一个已不是人的人突然和手下败将坦诚相见,又是为了甚么。   九爷只觉不寒而栗,颇为后悔自己的自作聪明。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好爽啊,明天老公在家,不知道啥时候更能更多少了,总之他和键盘有仇。   ☆、第 117 章   回宫的马车上, 九爷沉默了一路, 快到宫门时, 九爷望着车窗外如血似的残阳,忽的开口问道:“弘昊, 九叔想要你一句话。”   这一声弘昊, 便是表明他要以叔侄关系来问话了。   苏景依旧靠在车壁上一副养神的模样, “九叔请说。”   “你在你八叔府上承诺的可是出自真心?”   苏景睁开眼睛,恰好对上扭头的九爷, 他淡然道:“九叔觉得弘昱弘昉他们过的如何?”   弘昱弘昉, 正是直郡王的长子和次子。这两个本该跟直郡王一起在府中圈禁一辈子的皇孙, 现正在宫中和其余堂兄们一起念书, 时不时还会被万岁召见两次。九爷听说,翻过年, 万岁就考虑要给弘昱安排个职务, 让他历练一番了。   九爷牵起嘴角,涩然道:“难怪老大甚么都不顾就进了宫。”   “所以九叔大可放心。”   “但弘旺他是你八叔的儿子。”九爷仍然有些怀疑。   老大跟老八, 可不一样。   苏景道:“那九叔就再想想弘皙。”   连前太子的嫡长子他都说服四爷留在宫中,并不阻拦其和康熙亲近,小小一个弘旺,又如何?   九爷也明白了苏景的意思, 他佩服侄子的胸襟和自信, 将心比心,他做不到。   不过在苏景入宫门前,九爷还是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良妃娘娘,为何会与那些人有旧。”甚至会被那些人掌控。   要知道,良妃虽母家势弱,那也只是和佟贵妃、惠妃、宜妃这几个比较而已,其余的,荣妃、德妃也是包衣出身。既然是包衣宫女,凭良妃的容色,想要获得宠幸有很多办法,为何偏偏要走最险的路?   他实在不明白。   苏景只给了他一句话,“侄儿曾听闻良妃生带梅香,唾液亦含芬芳,后却香味渐无。”准确的说,是从周瑛走后,香味就开始消散,然后良妃便体弱失宠,泯然于宫中了。   永宁宫里,德妃跪在一尊白玉观音像前虔诚的数着佛豆。尽管盛夏时节,佛堂里依旧连一个冰盆都没有放,脸色蜡黄的德妃甚至还穿了件玫红色的褂子。观音像前一炷香燃到尽头,空气中响起轻轻的扑声,香灰自顶部跌落,自巴掌大的香炉中漫了出来。   德妃伸出手,把被风吹到她睫毛上的香灰拂落,她收回手指时无意放到鼻尖,却没有闻到任何味道。暗自苦笑一声后,她示意旁边的高嬷嬷扶她起身。   “娘娘。”高嬷嬷跟着德妃一路闯过来,名为主仆,多少有些姐妹的情谊,见到德妃坐在椅上僵硬了半日才慢慢活动手脚,鼻酸道:“您就给太子爷服个软罢。”   别看是儿子,那不是普通的儿子啊。   德妃转动手里的佛珠,神色淡然,“给他服了软,是不是还要学当年的惠妃,去万岁面前请诛十四?”   高嬷嬷立即不敢再劝。   她其实能明白德妃的心思。本就更心疼小儿子,加上长子封了太子,小儿子偏偏势弱又失了圣心,当额娘的,再不帮着小儿子,难道还要学别的人一样踩低捧高的?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眼看永宁宫都要成冷宫了。要不是太子太孙地位稳固,无论如何又都是德妃的血脉,不用宜妃她们三天两头寻事,光是内务府那帮孙子,都能把永宁宫上下折腾的喘不过气儿。可乌雅家在内务府已经倒了,万岁又三天两头下旨喝问申斥,太子还日渐疏离永宁宫。高嬷嬷已经敏锐的察觉到永宁宫人心涣散,她快要管不住手底下那帮人了。   德妃面无表情的将宫女端上来的药一饮而尽,推开了紧随而来的蜜饯。她一点苦味都没感觉到,还吃甚么蜜饯。   等四肢觉得没那么硬梆梆了,德妃才开口问,“打听出来没有,万岁召见八阿哥之前,弘昊是不是真的出宫见过八阿哥。”   高嬷嬷道:“是,还说是九阿哥陪着去的。”   德妃应了一声,也没有问是因甚么事儿。她心里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她连打听弘昊是不是出宫都费了那么大劲儿,好几天才把消息确定下来,更别提是要打探弘昊乃至万岁私下说的话了。   要是以前,她还能把老四跟弘昊直接找来问一问。   越是比较越是心浮气躁,德妃闭了闭眼,手上飞快的转动佛珠,“十四那儿,可有消息送进来。”   “这两日没有。”   德妃叹了一口气,道:“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她看看外面已经黑的看不见一丝光亮的天,对高嬷嬷道:“让人落锁罢。”还等甚么呢,难道还等着圣驾不成?   话未说完,大宫女就急匆匆进来,身后还跟这缩肩埋头的太监。   大宫女一进来,顾不得给德妃请安,就三两句话把门一关。   “你放肆!”   “额娘!”   看到跪在地上抱着德妃腿呜咽的十四爷,高嬷嬷像被人剪了舌头,剩下的话自然也说不出来了。她回过神,先是左右看看,发现屋里没有其余的人就松了一口气,然后立马给大宫女使眼色,让她亲自到外头守着。   等人一出去,德妃本就强自压抑的心绪再也控制不住了。手指在十四爷脸上滑过,感受到指尖下一节节凸出的骨头,再看到十四爷枯黄的脸,她手开始发抖,像是抱一个孩子一样把十四爷抱在怀里狠狠的抽了几口气。   纵然长久泡在香烛和苦药的气息当中导致嗅觉渐失,但身为母亲的本能依旧让德妃一下就闻到了十四爷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她打了个激灵,问道:“老十四,你是怎么进宫的?”   十四爷瘪着嘴,哽咽道:“儿子白日时就藏在宫里运馊水的大桶里。”   一直藏到晚上,才找到机会来见自己吗?   泪水一下就从德妃眼中喷涌而出,她擦了擦泪,听到十四爷腹鸣如鼓,忙叫高嬷嬷去拿些点心。她也不敢让小厨房做吃的,一开火,少不得惹人注意。   “不用了。”十四爷冒险进宫,可不是为了吃永宁宫的点心。他叫住高嬷嬷,笔挺挺跪在德妃跟前,哭道:“额娘,您要救救儿子。”   “到底出甚么事儿了?”德妃从未见过十四爷如此模样。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幼子从小就是个不肯服输的,否则不会一步步和老四走到这个地步。就连当初弘昊出事,万岁喝问,十四都敢硬着脖子否认。闲杂却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难道,十四被人抓住了把柄。   情急之下,德妃不由抓住十四爷的胳膊,低声喝道:“你快说!”   十四爷本就是进宫求救,他也没有掩饰,凑到德妃耳边,惶恐不安的吐出一个让德妃惊骇无比的消息,“额娘,老八他,他在万岁面前把弘晖给招出来了。”   德妃愣在当场。   她当然明白一旦弘晖遇到危险,会怎么做。就像上一回,弘晖为达到目的连她这个玛嬷都能威逼,若非弘晖当时步步紧逼,她也不至听戏的路上就……弄的一步错步步错,溃烂到如今的局面。   “额娘,额娘。”看德妃迟迟不说话,十四爷急了。他冒险入宫来见德妃,是想要最后一条活路,可不是来看德妃发呆的。   德妃被唤回神志,看向十四爷,见他满脸急切张惶,不知为何,思绪就飘回很多年前。   那时候老四还在孝懿宫里养着,她接连夭折三个孩子,温宪又自幼被太后抚养,好不容易才盼到十四。她把十四当命根子一样捧在手心里,这孩子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打小就聪慧,讨的万岁喜欢,更十分孝顺。她还记得,十四三岁的时候和裕亲王家里的保绶在太后宫里打了一架,保绶大了四五岁,十四吃了亏,回来就哭着告状,结果万岁来永宁宫的时候反而申斥十四,说他不敬兄长。十四打小脾气就倔,那会儿还不太惧怕万岁,硬着脖子不肯低头,万岁生气,骂她宫人子,不堪教养皇嗣。她当时羞愤欲死,不敢在万岁面前流露半点,待万岁走了,才狠狠哭了一场。见她流泪,被万岁罚跪都没松口的十四跪在她面前嚎啕大哭,让她别伤心,他去给保绶赔罪,去给裕亲王赔罪。   她那时就想,这么孝顺又懂事的儿子,她一定要好好护着。   只是这回,她还能护住吗?   德妃泪眼婆娑,一字一顿的问,“胤祯,你老实告诉额娘,你到底和弘昊被刺杀一事有没有关系?”   “额娘!”   “说。”   见德妃定定的看着自己,十四爷没来由一阵心虚,原本打算好那些狡辩的话忽然怎么都说不出口了。他拽紧污臭的袖口,吸了吸气,开口道:“我在胤禩身边安了两个眼线,知道他拉拢胤禔旧部,还暗中联络乌喇那拉氏后,就让人给多尔济送消息。”他说到这儿,神情紧张的抓住德妃的手,“额娘,您信我,我原本没想要弘昊的性命,我连他们想干甚么都不知道。谁知道多尔济那边回话,说老八想要让他透消息给策妄阿拉布坦,他不知该如何决断。我才知道老八谋划着要杀弘昊。”   “所以,你怕自己的侄儿死不了,干脆就让多尔济再掺和了一脚。”尽管早就有所猜测,亲耳听见自己的幼子要杀自己的长孙,那种痛楚,还是让德妃心如刀绞。   她的确偏心,但偏心,并不代表她就不疼爱长子,不喜欢孙子,无论如何,那都是她的血脉,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畜生!”   “额娘。”十四爷被德妃扇倒在地,很快爬起来,抱着德妃的腿痛哭流涕,哀求道:“额娘,您救救我,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后悔。我是一时昏了头,看着汗阿玛宠爱弘昊,连儿子都丢在一边,我心里那股火怎么都压不住,才一时义愤……”   “一时义愤。”德妃呵呵笑了两声,“你让弘晖借用你手底下的人送断子绝孙的药去江南,想要谋害弘昊也是一时义愤,你把年羹尧这条人脉任凭弘晖去用,叫乌喇那拉氏去坏弘昊宠幸的女人,离间弘昊和万岁心腹曹家的关系,还是一时义愤?你还让人杀了万岁选给你四哥的太子妃,你是不是也要说,这全是一时义愤!”   “额娘。”十四爷吓呆了,听到德妃把他干过的事儿一一数落出来,他彻底慌了神。他从没想过,自己干的事情,德妃竟然全都心中有数。   看到十四爷吓得面如金纸,德妃还有甚么不明白的。有些事,她其实只是猜测,她从心底里盼望着不是自己的儿子干的。她在后宫浸淫半生,甚么样的诡谲人心,阴谋算计没有见过,后宫的女人狠起来,母族,姐妹,都可以丢到九霄云外。后宫尚且如此,更别说为了一个皇位,那龙座就是累累尸骨堆积起来的。可明白归明白,作为一个母亲,她绝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如史书上那些人一样,兵戎相见,你死我活。   即便弘晖告诉她,他让人给弘昊下药露了痕迹,怕要被人查到,且事情与十四有关的时候,她惊慌,畏惧,以致在太后面前出丑失了圣心,她咬着牙跟李家讨人情,让李家把弘昊院子里那个奴才给除了,就此捏了一个把柄在李家手上,不得不答应会想办法将李煦的庶女安排给老四做庶福晋。   第二回,又是乌喇那拉氏胆大包天,竟然用厌胜之术谋害弘昊的宠妾,弘晖一送口信,她不惜在万岁眼皮子底下出手,把娘家都给搭了进去,想法子堵住乌喇那拉氏的口,不让事情越闹越大。   还有石家,她困在永宁宫,境遇越来越难,实在无能为力,怕万岁彻查,只得趁着老四过来的时候连一个理由都找不出来的硬逼着老四,要老四答应不要再纠缠此事,最好求万岁早些再给他选一个太子妃,将东宫安稳下来。   一次又一次,她跟在后头收拾烂摊子,收拾的心力交瘁。   但就算如此,她还是不肯相信和十四有关,她只告诉自己,她是为了弘晖,她是心疼孙子。   然而,她日夜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证实了。   也罢,这一天,迟早要来。   德妃笑容苍凉,没有再训斥十四爷,冷静的道:“不要再哭了,你告诉我,弘晖手上到底有你甚么把柄?万岁,总不会信他的空口白话。”   十四爷忙道:“是,是庶人乌喇那拉氏,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竟给弘晖留下一封书信,道儿子是因内务府一案想要置弘昊于死地,所以暗中联络她,要她将弘昊骗出宫中。”说到这个的时候,十四爷竟然觉得有些委屈。   德妃冷笑道:“她倒也没说错。”   十四爷小心翼翼的看了德妃一眼,没有吭声。   “错有错着,是你小看了乌喇那拉氏。”德妃淡淡道。   十四爷睁大眼睛,“额娘您的意思是,乌喇那拉氏未必知道儿子……”   “没错。她留下这么一封信给弘晖,不过是因你是你四哥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还有我活着,想要咱们母子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弘晖罢了。”德妃浑浊苍老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恨意,假若此时乌喇那拉氏站在她面前,肯定会被她撕成碎片。   “岂有此理!”十四爷气的脖子都粗了。自从被弘晖找上门,他就以为自己当初的安排出了纰漏,弘晖手里必然还有乌喇那拉氏留下的其余证据。所以他不得不憋屈的被一个侄儿当作手里的刀剑,想要他借人就得借人,想要他给银子就给银子。虽说他未必没有顺势利用弘晖的想法,但那种日夜不安的滋味实在是难受。   “你也别高兴,就算我猜对了,你以为你就没事了?”德妃简直对十四爷失望透顶,“弘晖说的话,万岁未必会信,可乌喇那拉氏的遗书,万岁一定会信!”   人死了,说的话反而没人去怀疑。所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正是这个道理。   十四爷傻在当场。   他明白德妃话里的意思,也很清楚一旦弘晖吐口,再有顺着多尔济那里往下查,他就再没有侥幸的道理了。   “额娘……”十四爷重又跪下,膝行几步到德妃身前,抱住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额娘,儿子该怎么办?”   看到六神无主的十四爷,德妃仍然忍不住心痛。罢了,儿子是自己生的,她不护着,还有谁能护着。她一狠心,冷冷道:“怎么办,你当初是怎么对弘昊的?”   “弘昊。”十四爷呆住,他看着德妃,试探的问,“额娘的意思,是……”   德妃摸着他的脸,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十四,回府去罢,好好睡一觉,明天就都好了。”   十四爷走后,殿中静的就像一座坟墓。   高嬷嬷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哆嗦着唇道:“娘娘,您可要三思啊。”   原本像一座雕像一样坐了很久的德妃面无表情道:“三思甚么,三思看着十四怎么去死?”   “娘娘……”高嬷嬷跪在地上,泣泪道:“弘晖阿哥,那,那可是……可是太子的儿子,您的孙子。”   “是啊,是孙子,又不是我生出来的。”德妃近乎冷酷的道:“放心,大不了我还老四一条命就是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高嬷嬷不敢再劝,只是暗自在心里发愁。   她固然对德妃忠心耿耿,但她毕竟不是孤家寡人,若只是自己的一条命就罢了,但此事,一旦做下,死的不是她一个。可自己主子的性情,她伺候了几十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当初连皇贵妃照着规矩抱养了太子,都能恨几十年,现在为了救儿子,天知道到底能干甚么事情出来。   高嬷嬷看着远处黑暗的夜空,就像是看到一个噬人的野兽,这野兽张大了嘴,就等着把整个永宁宫都给吞进去。   次子午后,苏景歇晌醒来,让赫舍里氏服侍换了身常服,正打算将康熙给他的折子看完,魏珠面无人色的走了进来。   跨过门槛的时候,魏珠甚至腿脚都在拼命颤抖,以致站立不稳,跌在了苏景身前。   但魏珠显然顾不上他的失礼,只是抬头望着苏景,嘴张了几次都没说出话。   苏景面色骤然沉下去,将人提起来喝问道:“到底出甚么事儿了。”能让魏珠这样训练有素的大太监出现这种情形,苏景直觉不对。   “是,是……”魏珠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哆哆嗦嗦道:“是太子,太子中毒了。”话未说完,屋中已没了苏景的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会少点,因为我要出去玩,争取今晚再写点   ☆、第 118 章      “怎么回事。”苏景对满屋子跪下请安的人视而不见, 疾步向前走到床边, 看到康熙, 顿了顿,道:“孙儿见过汗玛法。”   康熙起身让开位置, 急道:“弘昊, 你过来瞧瞧你阿玛。”   事急从权, 苏景没有多礼,过去给昏迷中的四爷把脉。只是一过去, 他就发现四爷唇色发紫, 气息微弱, 显然中毒极深。再一把脉, 感觉脉相如野马奔腾,血液蒸腾, 气息横冲直撞, 这是毒素在脏腑中肆虐,以致内脏逐渐失去功能, 无法协调周身才有的症状。   见苏景皱眉,康熙心里一个咯噔。但此时寝殿中还有许多闲杂人等,康熙勉强压下焦急,没有开口询问。   直到苏景施针完毕, 康熙才将人叫到安静的侧殿, 开门见山的直问道:“弘昊,你老实告诉朕,你阿玛到底如何?”   苏景看向康熙, 勉强道:“汗玛法放心,孙儿必然会……”   “弘昊!”康熙哪能看不出苏景的不对劲,他大喝一声,怒道:“朕是以皇帝的身份问你,你告诉朕,你阿玛,大清的太子,到底情形如何?”   “汗玛法……”苏景跪在了地上。   这一跪,跪得康熙头晕目眩,心痛欲死。   “汗玛法。”苏景顾不上别的,忙扶住康熙,却被康熙抓住手,又问了一次,“你告诉朕实话。”   “阿玛所中之毒猛烈无比,已深入脏腑,孙儿以银针定脉暂时将毒锁住,可,即便辅以珍稀药材,也只能坚持三日。”苏景沉声道。   康熙身子晃了晃,追问道:“若找出下毒之人,拿到解药?”   看苏景沉默不语,康熙急道:“弘昊。”   苏景眼眶通红,哽咽道:“汗玛法,孙儿只怕,并没有解药。”   “甚么意思?”   苏景却没有说话,望向康熙,“汗玛法,孙儿想知道阿玛到底是因何中毒?”   康熙虽然心急如焚,但他也知道苏景不是个糊涂的人,立即就道:“朕已让人封锁皇宫,令梁九功查探此事。他应该问出些甚么了。”   果然满身血腥气的梁九功带回了线索。   “苏培盛交待,今日朝会后太子爷就出宫去探望安贝勒,回宫后用过午膳,由瓜尔佳庶福晋服侍着歇晌,谁知才躺下半刻钟,就听到瓜尔佳庶福晋的叫声,苏培盛连忙带人进去,太子爷已经吐血昏迷了。”梁九功说到这儿看了苏景一眼,又道:“奴才让太医查过太子爷用的午膳,还有瓜尔佳庶福晋的寝殿,并没有甚么特别的东西。”   梁九功所说的安贝勒,指的就是弘晖。   “服侍太子的那些奴才呢,有没有开口的?”康熙冷冷问道。   “回万岁,都说甚么都不知道!”   梁九功在心里叹气,他是个阉人,喜欢看戏不假,但这回,是真为这些倒霉的奴才们惋惜。太子中毒,不是一句不知道就能过去的。别说太子这回很可能挨不过去,就算挨过去了,连着苏培盛带下面服侍的太监宫女,甚至是大内侍卫们,都别想活命。这一死,可就是上千条人命。   果然康熙听到不知道三字勃然大怒,他脸色铁青怒吼道:“狗奴才,太子中毒,他们竟然甚么都不知道!该杀,全都该杀!”   苏景没有劝说康熙,他敏锐察觉到先前梁九功异常的眼神,“阿玛是不是在安贝勒府进了东西?”   “这……”   “说!”康熙见梁九功那副模样,气的爆喝一声。   “是,是进了几块点心。”梁九功吓得双腿一软,忙不迭道:“老奴问过了,太子爷亲自喂安贝勒用了汤药,奴才端了给安贝勒制的养身甜点上来,太子爷看安贝勒不想用,就陪着安贝勒一起吃了两块。”   苏景负手站在屋中,抬头望如云端一般高远的屋顶,道:“弘晖如何了?”   “老奴来前才得的消息,只说是旧病复发,几个常给安贝勒诊脉的太医已过去了。”   “这个孽畜!”这四个字,康熙说的咬牙切齿,康熙虽不确定此事是否和弘晖有关,但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四爷有很大可能是在弘晖府中中毒,让他如何能不迁怒。康熙差点想令人把给弘晖治病的太医都给叫回来,到底还是忍住了。   “旧病复发,旧病复发……”苏景喃喃念了几遍,两腮已冲出了泪痕。   看他似哭似笑的表情,康熙大急。   太子已出了事,若大清的太孙再有个三长两短,即便他是天子,也撑不下去了。   “弘昊,你怎么了?”康熙近乎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温和道:“你放心,你阿玛的事儿,汗玛法会想法子,谁也怪不到你头上。”   康熙知道,此时承受最大压力的就是面前的孙儿了。毕竟按照梁九功查探出的情况,太子若果真是在弘晖府中中毒,谁最可能是想要杀害弘晖之人呢。   可康熙不信。   其一他信弘昊,信自己最心爱的孙子做不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否则弘昊早有千百次机会除掉弘晖。其二,弘昊虽是太孙,但他这个皇上还在,有前朝惠文帝前车之鉴在。若太子没了,不管是他还是朝臣,怕头一个想的都是另立太子,对弘昊而言,杀父杀弟没有半点好处,他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只是……   太子危急的事情一旦传出去,怕是本已渐渐恢复平稳的朝廷,又要再掀风浪啊。   难道自己真要自己这个万岁走到杀子的地步不成?   康熙深吸一口气,尽量忽略那股碎心之痛,安抚道:“弘昊,你放心。”   一直沉默的苏景神色悲凉的开了口,“汗玛法,孙儿只怕阿玛是代孙儿受过,这一场劫难,本该是孙儿受的。”   康熙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弘昊,你在说甚么?”   苏景笑容苦涩,“汗玛法可还记得八叔昨日一早进宫在您面前说的话。”   康熙被点醒,将事情前后连起来,陡然明白了。   “畜生!”一语未完,一道血箭自康熙口中喷出,失去意识前,康熙最后看见的,是苏景焦急的脸。   这一次气急攻心不仅耗光苏景辛苦为康熙调养数年才积攒起来的元气,还使本就数次有中风征兆的康熙血堵风阻,也就是现代医学上所言的脑溢血。这种情况,若能开颅手术还有一线手机,可在清朝,这就是必死的不治之症。   好在康熙发病之时,苏景就在身前,之前苏景为康熙特制的药丸也留在康熙身上,所以康熙只失去短短几息的神志,就立即清醒过来。   接着他不让弘昊开口,趁才服药精神尚好连下数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立即召铁帽子王、宗正、大学士,六部尚书,领侍卫内大臣等重臣亲贵入宫。第二道圣旨,令护军统领阿克敦立即护送众皇子阿哥入宫,第三道圣旨,令九门提督关闭城门,京城戒严。   康熙很清楚自己必须抓紧时间,下圣旨后就一直闭目养神,等人来了,二话不说,当着所有人面前传位于苏景。凡有反对之人,不是让御前侍卫立即拖出去杖毙,便是另阿克敦全族压入死牢,全然没有平日仁君的做派。期间不止是别人,连苏景,他都不让他开口说一个字。   看到众人跪下叩拜苏景之后,康熙咳嗽数声,下了最后两道圣旨。   “皇十四子胤祯,心怀叵测,忤逆君父,自今日起圈禁府中,终生不得出府门一步。”   若说第一道圣旨还能让人保持冷静,第二道令德妃殉葬的圣旨就让所有人都忍不住露出讶然之色了。   要知道德妃乃是太子的生母,一旦太孙登基,纵然太子也病重故去,德妃依然会是板上钉钉的太皇太后,可万岁竟然要让德妃殉葬!   大清立国以来,除了当年的阿巴亥大妃,就是一个小答应都不用殉葬。   突然被传进宫,突然被告诉太子病重,一贯身强体健的万岁也病情危急,乾纲独断要立即传位于太孙,这些就罢了。虽有人心里不甘心,但万岁毕竟神智清醒,还有阿克敦带着京营人马守着,他们想动也动不起来,再说仓促之下,甚么都没准备,皇子们这两年都被□□的老老实实的,他们何苦呢?反正不管谁坐那个位子,总要给他们几面颜面。太孙即位也好,再厉害,到底年岁小,还是晚辈,到时候能想的法子多得是。   可这又是怎么回事,让德妃殉葬!   连李光地都忍不住要开口进言了,然而一贯重视李光地的康熙只是冷冷道:“朕想找个贴心之人继续侍奉朕,卿家也要多言吗?”   李光地顿时不敢再说。其余人等见此,都把话收了回去。再荒谬,会引起人言又如何,又不是坏了他们的名声。   “弘昊……”康熙将一切雷厉风行安排好,才看向苏景。   “汗玛法……”   “不要哭。”康熙颤颤巍巍的拂去苏景面上的泪珠,语气虚弱的道:“弘昊,你是皇帝了,不要做此小儿女之态。你,你要记住……”   “汗玛法。”苏景见康熙气喘吁吁,忙凑近上前,“汗玛法,您想告诉孙儿甚么。”   “你记住,江,江山……”康熙拽住苏景的领口,拼尽全力说出最后二字,“为重。”   “万岁!”   “皇上!”   “汗阿玛!”   “汗玛法!”   看到康熙无力垂下的手,所有人都明白,一代圣明天子,已溘然长逝了。   梁九功扑通一跪,哭嚎的声音响彻大殿。   “万岁驾崩了。”   这一声就像按下一个开关,殿中众人尽皆痛哭哀嚎起来。   在这震天哭声中,苏景静静跪在床前,将额头抵在康熙已渐渐失去温度的手背上,泪水如泉,肆无忌惮奔涌而出。   他终究做了选择,所有的预想都已成真,然而,他并不像他所预料的那样快乐。他的心,某一部分,还是成了弘昊,而不再仅仅是苏景。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大吃一惊,我大纲就这么写的,哈哈哈,男主一步过度当皇帝了,你们都没想到吧。至于康熙死前我写的简略的问题,我也是故意这么写的,因为一直看电视看小说就很奇怪啊,人都剩最后一口气了,为毛要说那么多不重要的话,等要说关键问题的时候就断气了?所以我设计的是一个理智清醒的康熙,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啥废话都不说,把精力留在交待最重要的问题,说完才死,不给心爱的孙子留下任何质疑他得位不正的把柄。这才是我心中一个称职的皇帝应该做的。 下一章就开始男主的大国建设了,是新的征程,大家晚安。   ☆、第119章 龙腾四海   两年后, 承启二年六月   三爷回到诚亲王府, 三福晋忙凑上去, 问道:“今日可有个结果?”   三爷把顶戴摘下来,灌了一大口凉茶, 在桌上翘起腿,得意道:“赶紧写信给二姐, 让她跟乌尔衮带着纳睦绰克来京罢。”   “真要成了?”虽然这事儿已陆陆续续争了大半年, 但想到大清后宫已有几十年连个蒙古出身的高位妃嫔都没有,所以尽管有再多的风声露出来,三福晋还不敢相信。   三爷翻了个白眼,“看你说的,你家爷能拿这种事儿胡说不成。”   三福晋拍着心口坐在椅子上,“我这会儿都不敢信。整整吵了一年, 我还以为万岁有心要立那位做皇后呢,谁想到万岁竟挑中纳睦绰克了。”   “纳睦绰克怎么了?”三爷不喜欢三福晋一副捡了便宜的口吻,没好气道:“纳睦绰克是先帝的外孙女, 生母是固伦公主, 阿玛又是巴林亲王,真要选秀,谁能有她身份尊贵?”   “爷说的是。”三福晋暗暗翻了个白眼,嘴上却讨好的应和。   不过三爷自己说完, 也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道:“咱们这位万岁, 是没人弄的明白。”   从康熙五十三年登基以来, 即位一年多, 做的事儿满朝文武就没一个谁能预料到。   先帝遗诏令德妃殉葬,本来大伙儿都猜测五十三年圣祖世宗驾崩的有些离奇,兴许是和德妃有些干系,德妃又在永宁宫日日诅咒万岁,万岁肯定很快就会遵照先帝遗诏行事。谁知道万岁拖了又拖,一直到宗亲们上书,把先帝搬出来了,万岁才开口说会让德妃去给先帝守陵。要说万岁是为了不背上一个不孝之名,那全无必要,毕竟那是先帝遗诏啊。万岁要是护着德妃,才容易背上骂名。   后来德妃死活不肯去守陵,结果病中的圣祖太皇太后不知怎么知道了,亲自去了永宁宫,让人把先帝遗诏捧出来,将德妃给赐死了。满朝文武都觉得,这一下万岁兴许要和圣祖太皇太后起嫌隙,谁知万岁得知消息,亲自去宁寿宫请罪,然后将德妃追封为孝恭仁皇后。   所有人:“……”   万岁,您要是早些表现的这么正常,咱们怎么也得继续上书,刷刷名声,一定逼着您照先帝遗诏办事啊。   有了德妃之事后,朝臣们像是有了点把握,觉得万岁倒也不是那么固执的人,只要能拿得住理,再硬一硬,那还是可以争一争的。   毕竟万岁才二十嘛,他们这些老臣宗亲还是得辅政。   于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广州与百姓争执,导致民间哗然,广州百姓与东印度公司各有死伤,两广总督杨琳上书称汉民有反乱之心后,兵部尚书殷特布带头上书,觉得朝廷应该出兵镇压,给汉人一个狠狠的教训。在看到万岁迟迟没有答应所求后,内阁大臣,护军统领,宗室亲贵纷纷跟在后头上书,与以吴桭臣、王诩等为首的汉臣激烈争执。   原本汉臣文官都已节节败退,万岁也没明显表现出倾向自己心腹汉官的意图,满人还等着弹冠相庆呢。结果三天后,万岁下旨斥责杨琳,称其‘与异族贼寇相交,苛责百姓,以集民间之冤,实损大清基石,乃大逆不道之乱臣贼子。即令广州将军将其锁拿入京,交由三司会审。’这还不止,不等人为杨琳求情,万岁又当朝痛骂殷特布素有结党营私,贪污舞弊之嫌,当立即革职查办。   结党二字,自先帝起,在看到明珠与索额图的下场之后,就成了大清朝臣们的噩梦。在所有人都被这两字吓唬住的时候,万岁已下旨,令出身董鄂氏的逊柱为新的兵部尚书。   殷特布出身满洲正红旗,逊柱则是镶红旗,这两旗,因祖上的一些缘故,素来并不和睦。正红旗的人被撤职,让镶红旗的顶上。这下没人盯着万岁对广州有甚么打算了,都被两旗拉拢起来,盯着兵部尚书的位置使劲儿。   等所有人回过神,才发现万岁后来又下了一道圣旨,一是令亲信,本是蒙古奴隶的色勒莫组建情报部,在各省设立情报司,负责暗中监察收集各府各县官员,商人,士人乃至蒙古,新疆,西藏等种种情报。顿时朝野哗然,想到前明曾赫赫有名的锦衣卫乃至东西二厂。   没有谁愿意自己时时刻刻被人盯的透不过气来,连晚上用了几道菜都会被报上去。尤其他们这些人,谁没有点见不得光的事情。虽说以前先帝时肯定也要这样暗中刺探消息的人,可一旦专门设置这么一个情报司,就代表一切搬到台面上,尤其万岁还在考虑编纂监察法,这么发展下去,简直难以想象。   所有人当然不要命的上书,连他们这些皇叔伯都齐心一致,还有蒙古人,把圣祖太皇太后都请动了。然后万岁让了一步,道这情报部只有监察之权,绝无审问、抓捕之权。眼看万岁让步,他们还打算乘胜追击,谁想万岁又说要设立一个广宣司,将自己名下的私产——开在各地的报社并入广宣司。   这就是一件小事了。虽说报社颇挣银子,可这是万岁的私产,谁敢打主意?再说原本该给内务府的,弄一个广宣司出来,那报社挣的银子总有一部分要流进户部罢?大伙儿正以为万岁这就是想要给自己在报社的心腹弄一个名正言顺的一官半职呢,万岁又道,广宣司的报纸,每周都要将大朝会上非机密之事刊印出来,让百姓及时知道朝廷的治政之策,才能不为贪官污吏所压榨愚弄。这便罢了,万岁居然还要广宣司与情报部、刑部紧密联系,每月情报部查知上报的不法贪官,上报后,刑部当快速处理,然后将结果告知广宣司,由广宣司放到报纸之上,务使罪人没有藏身之地。   这不是要让下面的人走投无路,还要遗臭万年吗?   朝堂上又是闹闹腾腾三个多月,弄的不少人筋疲力尽,万岁才松口,贪官就暂时不上报纸了。接着万岁神来一笔,将朝臣们从二十七日守孝过后就开始提起的选秀之事拿出来,表明后宫空旷,他意欲大选后宫。   原本许多还跳着脚道这一次非要万岁改主意把甚么广宣司和情报局给撤了的老臣们纷纷不吭声了,全都去琢磨自己家里有没有女儿侄女或者亲戚家里的外甥女适合的。   毕竟广宣司和情报部再厉害,那也不一定就能顺顺当当发展起来,就算发展起来,也不代表自己就一定会倒霉的被盯上入罪啊,说不定是和自己合不来的人套进去呢?退一万步,若是自家出了一个皇后或宠妃,生下皇子,照着旧例来看,那就算到时候犯了事儿都有缓和再来的余地。所以还是选秀这事儿更要紧。   结果选秀是选了,留牌子的不少,万岁却连一个贵人都没有册封……   一直拖了一年,情报部、广宣司都立稳脚跟,报纸都印了十几轮了,拖的都折进去了好几个满洲老姓人家精心栽培的嫡女,万岁终于露了口风——为抚慰病中的圣祖太皇太后,他有意立一蒙古贵女为皇后。   蒙古贵女!   自顺治爷后,大清后宫就没有一个蒙古出身的贵女能登上高位。   这神来一笔简直把所有人都弄懵了。之前有些想把心思调回去对准广宣司和情报部的满洲大臣们顿时又跟蒙古出身的将领亲贵争了起来。   而万岁在这一锅乱粥中,施施然下了一道封妃的圣旨,身上有一半汉族血统,无功无子的揆叙之女纳喇氏打破旧例,从上记名秀女一跃而成了灵妃。   妃就罢了,还是灵妃。   灵妃二字,在古籍上不仅代指娥皇女英,宓夫人,更意指九天仙女。灵字,本就是灵慧、美好之意。   如此封号,喜爱之意简直溢于言表,不加丝毫掩藏。   这样的逾越加封,若之前有一丝一毫的风声露出,有意送女入宫的亲贵朝臣们都会竭力阻挡,谁想万岁来了这么一招。   三爷仔细将这一年多的大事回想了一遍,再想想今早自己得了准信后还帮着和参奏揆叙的大臣怼了几句,突然有点惊觉。这所有人像是都被万岁牵着鼻子在走啊。瞧瞧一桩又一件的,万岁想办的事儿可是都办成了,要提拔的心腹提拔起来了,朝臣们被监视了,心爱的女人也顺利册封了,还让原本几个联姻的家族因延宕不决的皇后之位闹的你死我活,朝廷上满人、蒙古人、汉人,三足鼎立,宗亲互相分化。   人人都以为万岁是让步了一回又一回,可实际呢?   这还没到两年,万岁已是威凌朝野,如此炉火纯青的制衡之术,甚至胜过昔年的先帝。   啧啧,真是厉害。   就不知道万岁执意要立蒙古女人做皇后又是在盘算甚么,总之不是为了甚么抚慰圣祖太皇太后就是了。   三爷越想越是对自己的侄儿生出畏惧之心,好在不管如何,自己的外甥女要做皇后,对他而言,总归是一件大好事。   他想了想,交待道:“明儿你去宫里给娘娘请安,与娘娘商量商量,给纳睦绰克添妆的事儿要准备起来了。再有,待纳睦绰克进了宫……”   三福晋瞬间懂了。皇后可不是好当的,尤其眼下后宫有一个灵妃,还有一个赫舍里氏怀了身孕,很可能会生下万岁的长子。要不在后宫先安排些得利的人手,皇后进了宫两眼一抹黑……   大清又不是没有出过废后!   三福晋第二日一早就入宫给荣太妃请安。   荣太妃还有些不信,一见到就问,“可是准了的?”   三福晋一脸笑容道:“额娘,准了。咱们王爷说了,是万岁将他叫到养心殿亲口说的。”   “真的?”得到准信,荣太妃立时容光焕发,整个人像年轻了好几岁。皇后是不好做,但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想做皇后的。她这一辈子,给先帝生了那么多孩子,最终只活下来两个。别说皇后,就是贵妃她都没敢奢望过。不过没关系,她做不成,她出身不够,她外孙女能做啊!   想到外孙女做了皇后,日后就能常常见到,女儿也肯定要留京一段时日,儿子亲王位置也会做的更稳。若外孙女再顺利生下皇子……   荣太妃被美好前景刺激的脸色通红,拉着三福晋的手道:“赶紧,赶紧给荣宪送信去。”   三福晋点头应了,随即给荣太妃使了一个眼色。   等人都退走,三福晋才凑过去低声道:“额娘,王爷让我来问问您,您手上,可有合适的奴才?”   荣太妃愣了愣,继而摇头苦笑,“当年先帝令四妃执掌宫务,可惠妃生了直亲王,宜妃和德妃得宠,唯有本宫……再说眼下就是先帝那时候的奴才,除了梁九功还在万岁跟前侍奉,其余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换成奴才是一样的道理。先帝时有些本事的奴才,这会儿早都坐死的死,退的退,哪里还有甚么厉害人物。   荣太妃说的黯然,三福晋却笑了起来,她道:“额娘,正是要失势的奴才,否则岂非太打眼了些。至少不能用那些一心赶着要去烧热灶的。”她说着,就朝以前的承乾宫,现在的并蒂宫中望去。   荣太妃顺着她视线一看,神色骤然阴沉了许多,冷冷道:“并蒂宫,并蒂宫,昔年那位连一个关雎宫都受不住,万岁竟大修出一个并蒂宫,也不怕……”   “额娘。”三福晋轻轻提醒了一句。   荣太妃知道自己失态了。其实她之前与纳喇绛雪并无仇怨,作为太妃,甚么灵妃、庶妃原本都跟她没干系。只是谁叫她外孙女被万岁选中要做未来的皇后?此时她再想到纳喇绛雪,真是恨不能让人就像太宗的宸妃一样,赶紧消失。   “等荣宪回来,并蒂宫的事儿,你要和她说一说。这里,到底是后宫。”荣太妃告诫了一句,正打算与三福晋商量商量看用哪个老奴才,宁寿宫来了人,让荣太妃和三福晋立即去见圣祖太皇太后。 ☆、第 120 章 圣祖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又接连得了噩耗, 要不是苏景这两年不计代价用药续命, 圣祖太皇太后早就驾崩了。 然而即便如此,作为一个七十余岁的老人, 圣祖太皇太后也已是日落西山, 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荣太妃和三福晋才到宁寿宫,就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两人忙关切的询问太后病情。 太后身边的乌兰姑姑面带愁容,“这两日用冰受了些寒气,万岁亲自开了药方, 休养两日便好了。” 荣太妃和三福晋都知道乌兰姑姑是在敷衍她们。 不过宫中本就有规矩,主子们的病情是不能随意打听的。 荣太妃附和两声, 进去给圣祖太皇太后请安。 圣祖太皇太后穿了一身陈紫色的常服斜靠在床上,还戴着块珍珠抹额,本就削瘦的脸上因为皮肤干涸的缘故, 看上去就像是骨头上搭了一层并不服帖的□□,猛不丁看去,让人心里打了个哆嗦。 “都起来罢。” 圣,祖太皇太后将痰吐到宫女捧着的痰盂里,指了指面前的绣凳,“过来坐。” 荣太妃坐下,让三福晋侍立在身后, 还没开口客套两句,就听太皇太后道:“哀家让你们来是想问一问你们,纳睦绰克的嫁妆可打点妥当了?” 荣太妃心头一跳, 犹豫道:“臣妾……” “不要和哀家打马虎眼。” 圣祖太皇太后目光虽浑浊,盯着人看的时候仍然让荣太妃有些胆寒。 圣祖太皇太后示意乌兰姑姑将一个木匣子递给荣太妃,“这里面,有哀家一半的私己,原本,哀家是打算要给万岁和恒亲王。 只是万岁既然定了纳睦绰克,哀家自然要为她打算打算。” 不待荣太妃谢恩,圣祖太皇太后又道:“哀家年幼入宫,最明白蒙古女子在这后宫的孤寂,荣宪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她的女儿,哀家不能不照拂几分。 所以今早万岁来侍疾,哀家已向他提了,希望万岁能在蒙古另挑选两个与纳睦绰克相熟的女娃,入宫陪伴她。 万岁,也应了。” 荣太妃顿时觉得手里这个木匣烫手,喉咙里更像吞了个苍蝇,恶心她的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甚么帮手,还不是看到万岁好不容易松口让后宫进蒙古的女人,所以要跟在后头分一杯羹! 咬了咬牙,荣太妃到底还是不敢推拒,僵着一张脸笑道:“还是圣祖太皇太后疼她。” 等到婆媳两个走了,乌兰姑姑担忧的道:“主子,只怕荣太妃不乐意。 再有荣宪公主的脾气……” 圣祖太皇太后闭目靠在床上,毫不在意道:“她和荣宪若是都不喜欢,就让纳睦绰克嫁个铁帽子王罢,左右蒙古多的是血脉尊贵的孩子。” 她都活到这把年纪,好不容易遇上比先帝更孝顺她的弘昊,为安慰她连后宫这个口子都开了,她还顾忌甚么呢。 “蒙古的女人入宫,不是为争宠,是为满蒙联姻的大业。 一个纳睦绰克,若不得万岁喜欢,哀家苦心在万岁面前求来的局面岂不是白白浪费。 再说,纳睦绰克毕竟是巴林博尔济吉特,而哀家,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 乌兰姑姑给圣祖太皇太后压了压被角,无意间碰触到圣祖太皇太后的手背,只觉一阵冰凉。 这可是盛夏时节啊,屋里连一个冰盆都不敢放,人却还是冷的。 她没有再争执,低声道:“那奴才就照着您的吩咐让王爷赶紧把吉雅格格还有娜木钟格格送来。” “把乌日娜、还有娜仁托娅、哈斯其其格一起叫来。” 圣祖太皇太后咳嗽了两声,解释道:“你告诉他们,庶出也罢,嫡出也好,在万岁眼里,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 要紧的,是和万岁心思。” 就像当初的姑姑和自己,出身高贵又如何,姑姑甚至是姑祖母之后蒙古第一美人。 但在世宗的眼里,看遍后宫美人,所爱的就只有那个寡妇。 这一回,她不会再犯错。 “乌兰。 哀家去了之后,你就跟在吉雅身边。 草原上的女儿,从小骑马放牧,和满人汉人都不一样。 你要教会吉雅,让她变成万岁喜欢的模样。 你跟你额吉都是哀家身边的老人,万岁至孝,有你在乌兰身边,若非触及子嗣的大错,万岁必会给几分颜面。 可你也要记住,倘若乌兰像姑姑一样,对皇嗣下手,那你一定要阻止,阻止不了,就先去告诉万岁。” “格格。” 乌兰听到近似临终遗言的话,泣不成声。 “不要哭,用心记着哀家的话。” “老奴记着了。” “好。” 养心殿外,梁九功站在门口先喘匀气儿,掏出帕子把脸上的油汗擦的干干净净,再接过新收的徒弟张盛递上的薄荷水在脖子上,胳膊下轻轻抹了几下,确定身上一点味儿都闻不出来了,才弓着身子进去。 “万岁。” 苏景对康熙留下的老人很给脸面,见梁九功进来,并没有立即问话,而是放下御笔,道:“给你师傅上杯茶。” 梁九功激动的谢了赏,接过魏珠手里的茶喝了一口,差点没喷到魏珠脸上。 感觉到方才这么一口茶就让嘴里起了几个大泡,他再看魏珠笑嘻嘻的脸就满是恨意了。 小子,等着罢,想把老子挤走自己做御前太监大总管,你且有的熬! 师徒两心照不宣的互相看了一眼,魏珠回去继续帮苏景吹着奏折上未干的墨迹。 梁九功则屏气凝神等着回话。 “瑞贝勒如何?” 梁九功缓了缓舌头上的痛楚,面不改色道:“回万岁,御医道瑞贝勒年龄尚幼,园子里太过阴凉,夏日还好,冬日里怕是不太合宜。” 所谓瑞贝勒,正是康熙的遗腹子。 庶妃穆氏在康熙驾崩后才诊出已有身孕,次年生下胤祕,苏景当即册封还在襁褓中的叔叔为多罗贝勒,赐封号瑞,庶妃穆氏尊为圣祖太嫔。 苏景按了按眉心,有些烦躁。 瑞贝勒是先帝的遗腹子,平时不起眼,但若有个闪失,却很容易导致流言蜚语。 只是此子天生体弱,他担心有人想对胤祕动手来搅乱朝野,才将人安排到畅春园去住,令太医精心照料。 如今已过周岁,看情形,应该另找一个住处,不能再将人放在园子,否则就是不能容人。 只是东西六宫,两位先帝的妃嫔,算上自己这个当今,还有马上要册封安置的秀女们…… 看样子,只能提前将荣太妃她们放出宫交给亲生儿子奉养了。 要给人奉养,还要先把尊号升一升。 苏景略一思量,让人立即把在内阁当值的王诩传进来,令他写了几道册封荣太妃等人为太皇太妃的旨意。 见王诩拟完圣旨坐在那里一脸臣有话要奏的模样,苏景笑道:“师兄可是有事要禀奏?” 王诩心一横,从袖里取出早就写好的奏折呈上去。 苏景从梁九功手上接过奏折看完,脸色渐渐变了。 察觉到苏景的不悦,御书房变的落针可闻,七八座冰山都没法抵挡那种热炎蒸腾的感觉。 数息之后,苏景丢掉手里的奏折,靠在椅背上神色寡淡道:“你想要朕废剃发易服令?” 王诩跪在地上道:“万岁,自顺治二年朝廷颁剃发令,顺治四年,又颁易服令,顺治九年,世宗令天下遵从服色肩舆永例。 为这剃发易服令,江南被杀的人头滚滚,嘉定更是人烟灭绝。 此令前无古人,无例可依。 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后宫妃嫔自尽尚是不敬君父,须获重罪。 万岁当年在书院时,曾对微臣说过,您不仅要做满人的皇帝,更要做华夏山河的皇帝。 今万岁已登基两载,天下承平,社稷渐稳,臣请万岁为天下,为百姓,废剃发易服令,使天下人不用妄担不孝之责。” 王诩慷慨激昂的一番话说完,重重一磕头,摆出一副死谏的架势。 苏景却有些失望。 他对王诩等人,原本寄予厚望。 这些人,是他亲自从江南名声鼎盛,家学渊源的士人中挑选出来的。 他希望他们做到的是在朝廷上和满蒙大臣分庭抗礼,让他这个天子能够从容的一步步实现谋划。 但眼下看来,别人尚且不提,王诩这个所谓的青年汉臣之首,尚须打磨。 或许,过早将他提拔到内阁学士的位置上,是他失策了。 苏景在心里将王诩从将设立的军机处人员名单上划下去,方态度温和的开口道:“王卿可知这剃发易服令的由来?” 王诩愣了愣,随即语气有些不自然道:“是太傅金之俊所奏。” 金之俊何人,乃前明万历进士,官至兵部侍郎,先降李自成后又降清。 降清后受多尔衮与顺治重用,官运亨通,一路加封至太子太保,太傅,在大清为官十八载,为清初朝廷稳定立下汗马功劳,是世宗倚重的重臣。 然而,大清的忠臣,却是江南民间百姓最为痛恨的奸贼! 因为,正是金之俊,向当时的摄政王多尔衮献上‘十从十不从’之策! 所谓“男从女不从、生从死不从、阳从阴不从、官从隶不从、老从少不从、儒从而释道不从、娼从而优伶不从、仕宦从而婚姻不从、国号从而官号不从、税役从而语言文字不从”。 正是这十从十不从的头一条男从女不从,掀开了剃发易服令的开端,自此男子必须照着满人剃头,女人却可以不按照满人的习俗,依旧缠脚。 “不错,正是世宗时的太傅金之俊所奏,他为汉人,却献上此策,你可明白是出自何意?” 何意,此乃汉族之奸贼! 好在王诩仍有理智,没在苏景面前将心里话说出来,不甘不愿的道了一句,“微臣愚钝。” 只怕不是愚钝。 苏景哂笑,倒没有逼着王诩继续开口的意思,他虽有心民族融合,却终究是满人。 他又问道:“王卿觉得,若无十从十不从,当初江南会否消灾去劫?” 不可能。 脑子瞬间浮现这三字,王诩登时呆住。 看到他的表情,苏景会心一笑,“王卿看样子也明白,当年多尔衮若不用金之俊,男人,女人,孩子,老人,都会丢掉性命。 金之俊,不是一个好人,但在世宗时,他却仍把自己当成一个汉人。” 话到这里,苏景没有再往下说,他身为满清的皇帝,说这些,在此时,已足够露骨。 当然以后他会说的更露骨,甚至不是在御书房,而是在朝会上,可现在,还没到时候。 王诩脑子一片混乱,显然方才听到的,想到的,超出了他一贯以来的认知,以致他心神受到巨大的冲击,在御前走神了。 不过王诩毕竟非不是草包,很快回过神,与苏景辩了一句,“万岁,此时已非大清才入关时。” 那时候大清一定要下剃发易服令,是因初初入关,统治不稳,面对数倍于满人的汉人,才不顾民间抗议四起也要杀的狼烟滚滚,树立权威。 但如今大清已坐拥天下数十载,休养生息,百姓过惯了安乐日子。 习惯是一个可怕的东西,从开始清初满人跑马圈地,民间遍地诅咒到现在的汉人都习惯比满人矮一截,习惯让无数汉人都变成了顺民,良民。 就算是他这样的江南士子,不是也早就明白反清复明是空谈,甘愿为爱新觉罗效力了? 废除剃发易服令的奏折,是王诩自当今登基那日起就开始筹谋的,好不容易今天呈上去,他绝不甘心就此铩羽而归。 “万岁,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果真天下太平了?”苏景打断他的话,丢了一封奏折过去,“你仔细看看,自圣祖驾崩,准噶尔就一直蠢蠢欲动,数次兴兵试探,朕若此时下旨废剃发易服令,会有甚么后果,你可知道?” 王诩接过奏折看了看,立时满面颓然之色。 策妄阿拉布坦盘踞准噶尔,暗中支持天地会,对西藏新疆乃至內藩蒙古虎视眈眈,一直是朝廷心腹大患。 若不是朝廷前些年腾不出人手,先帝早就要兴兵了。 而当今磨刀两载,还新建长枪营,火炮营,囤积粮草辎重无数,定是打算一举拿下策妄阿拉布坦,除掉所谓的准噶尔汗国。 要打准噶尔,就需要朝野齐心,不至后院失火,最重要的,就是蒙古各部的配合。 现在看来,万岁立蒙古出身的贵女为皇后,未必不是因此之故。 连皇后之位都给了,万岁又如何会允许废除剃发易服令,那是必然会引起满族重臣勋贵激烈反对的。 不对,万岁说此时…… 脑子灵光一闪,王诩似乎明白了甚么,神色变得有几分激动。 还算没有蠢到底。 苏景端起茶喝了一口,缓缓道:“剃发易服令乃祖制不可轻动,这放脚令,朕倒以为,可以列为国策。” 王诩一怔,随即有几分不情愿道:“万岁,这女子缠脚,乃是汉人旧例,若强行废除,只怕引起民间哗然。” 这时候,王诩又成了捍卫者。 苏景冷笑道:“王卿,你告诉朕,这汉人女子缠脚,到底是为了甚么?” “这……”王诩颇有几分犹豫,他不是答不上来,只是答案十分不光彩,有损士人先祖的颜面。 苏景带着几分讽刺问道:“王卿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王诩只觉脸上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再没有之前的底气十足,声如蚊蚋道:“缠足自宋时而起,一为姿容仪态,莲步芊芊。 二为,二为女子守贞。” 说到最后,声音已渐不可闻。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啊。” 苏景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哂道:“自缠足之风,先不论是否起于宋时,兴盛于江南富庶之地却断然无错。 此缠足,原本起自娼妓优伶,她们缠足,是以奇巧来吸引恩客,维持生计。 然而士人公子猎奇之后,将所思所好传扬开来。 到了后来,你们这些儒家子发现女人缠了足,整日痛楚不堪以致出行不便,反而可以让女子守贞,契合理学之念,于是大肆宣扬。 民间素来仰慕士子,从此皆以缠足为美,富庶之家竞相缠足,将女子脚骨生生折断。 他们以为如此是美,谁又知道读书人,也会骗人?” 或者应当说,读书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其实最会骗人! 若是大字不识的愚民,又或是只认得几个字的满臣,王诩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驳斥回去。 但说这些的是天子,讽刺儒学虚伪的是饱读诗书文压江南的同门师弟。 王诩实在做不到振振有词的说瞎话,只能涨红着脸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苏景见他模样,话锋一转道:“这缠足之风盛行到如今连贫民百姓都追捧不已的地步,倒也不能全怪你们这些人。 说起来,还是男从女不从之故。” 王诩不明所以的看向苏景? 男从女不从,若说男从的剃头令让人恨之入骨,这女不从,倒还曾让他们这些人长出了一口气,觉得保留了最后一丝颜面。 可万岁先说男从女不从是祖制不能轻动,现在又说这不好。 见他迷惑,苏景笑道:“难道不正是因这一从,汉人在无力反抗剃发易服令,接受男从后,反而更加坚持汉人女子必须缠脚,以此来表明反抗朝廷之意。 以致朝廷屡次下达‘放脚令’后,士人干脆将缠脚视为保存民族气节的途径,大力宣扬缠脚,使得民间遍地小脚金莲,女子饱受痛楚。 反正,这样做不会有杀身之祸……” 最后一句,苏景说的意味深长,直把王诩给弄的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甚至有些怀疑面前的天子是在借此来敲打他不该提出废除剃发易服令。 眼见王诩辩无可辩,苏景才道:“既然王卿有心废除剃发易服令,这道强令天下女子放脚的圣旨,也有王卿来拟罢。 有此令做铺垫,想必剃发易服令,朕能早些斟酌。” 放脚令和剃发易服令哪有这样的因果关系?自己要是写了这道圣旨,怕是要被无数故交的口水给淹死。 然而万岁要耍无赖,哪是做臣子的人能推的。 王诩万般无奈,只得委委屈屈拟了圣旨,垂头丧气捧着被打回来的奏折回家。 看着来时气昂昂的内阁学士像只被拔光毛的瘟鸡一样离开,梁九功和魏珠师徒两都觉得看了场好戏,心道你还想和万岁斗心眼,坑不死你。 师徒两含笑的脸在彼此望见对方的时候凝固了,随即十分默契的将头朝不同方向转开。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皇登基第一弹,尼玛统统不准再给我用裹脚布! ☆、第 121 章 明心园紧挨畅春园,占地不过三十余亩, 圆虽小巧, 但趣致可爱,山水环绕, 布局精妙, 是畅春园附近数一数二的园子,是苏景挑选后赏赐给吴桭臣这位头号功臣的。 吴桭臣托着病体在关外经营报社,夙兴夜寐,成果斐然, 他自然不会亏待。 吴桭臣孤身一人,身边除了一个由通房提起来的侧室, 其余服侍的奴仆下人,全都是苏景赏赐,也没有打算培养甚么心腹的意思。 此时日正当空, 他坐在书房外面的凉亭中,边上几丛幽幽翠竹,面前一局未完残局,心思不静时,提起茶壶,也不需茶杯,往口中一灌, 就是阵阵茶香,周身清爽洒然一笑,就可再落一子, 眼看全然陶醉其中,倒像是这凉亭中只他一人。 然而他对面,其实就有一个面色焦急的中年男子。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追到园子来的陈敬文。 “南荣,你总要给我句话。” 吴桭臣不悦的扫了一眼陈敬文按在自己茶壶上的手,将手中的白子一丢,道:“你要我说甚么?” 敢情我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坐了半天都是白费功夫。 “这放脚令,你总要表明心迹。” 陈敬文打开天窗说亮话,“缠脚乃女子闺范,若……” “甚么闺范。” 吴桭臣觉得有点好笑,打断陈敬文将要开启的长篇大论,“重山,这些话,你拿去与拿民间略识文字之人说,在我面前谈论闺范,莫非觉得我人去了关外,连祖宗传下哪些东西都忘了?” 缠脚算甚么狗屁规范,那分明是程朱理学兴盛后,传承此一流派之人将其中理念曲解宣扬后才弄出来的东西。 “重山,你扪心自问,这缠脚,果真是汉女必须遵从的闺范?” 这话,问的就有些重了。 陈敬文到底是个有原则有良知的人,他生在江南,家境宽裕,又是士人。 自小见过不少族中女子缠脚时的痛楚,更别提之后行动进出皆需仆妇搀扶,甚至盛夏酷寒,脚骨变形的地方很容易溃烂,肿大。 他族中有一个姑母,就是缠脚后生了冻疮,伤口一直不好,请了许多大夫来看都没用,最后竟然连日高烧不退,十二岁就丢了性命。 而这姑母,并不是陈氏族中第一个因裹脚而死的女人。 那些被生生折断脚骨时所发出的凄惨哀嚎似乎仍在耳边,陈敬文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底气不足道:“可这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瞎。” 吴桭臣提起茶壶美滋滋的啜了一口,摇头道:“甚么规矩,前明时候还没那么多缠足的女人。 万岁说得对,你们这些人啊,总觉得缠了足,就添了几分骨气。” 他说着一笑,摸了摸脑后的辫子,笑道:“要我说,有本事,就一直别剃头。” 自己被杀怕了,砍头砍的胆寒了,就在女人身上动脑筋,要女人受苦来表明我们这些读书人还是有骨气的,这算甚么? 陈敬文差点被唾沫给淹死,指着吴桭臣脸色发青道:“你,你胡说甚么?” 吴桭臣拨开他的手,轻描淡写中似是夹杂着一种无声的嘲讽,“你急甚么,万岁既然说出口,就不会因言而治罪。” 他看到陈敬文的样子,想到多年老友之情,还是提点了几句,“重生,万岁的脾气,你莫非还不清楚。 你果真以为万岁是看到王言盛请废剃发易服令不满才下旨强令必得放脚?” “这……”陈敬文迟疑不定,凑过去低声问道:“莫非还有甚么别的缘由?” 吴桭臣觑他一眼,道:“万岁登基将近两载,立了情报部,驱逐了英吉利人,朝局看着日日在变,可万岁,实则并无动过祖制。” “祖制,祖制……”将这两个字喃喃念了两遍,陈敬文恍然大悟,“你是说万岁有心借此……” “不错。” 吴桭臣点头,正色道:“此放脚令看上去万岁时萧规曹随,遵循祖制。 在满人心里,世祖时下的旨意乃是鼓励民间放脚,万岁却强令,这是尊重祖制。 但以我看来,万岁这道圣旨恰恰不是遵循祖制,而是有心以强令民间放脚来试探朝臣,万岁时在告诉臣子们,他与先祖不同。” 如何不同?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陈敬文思量片刻,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万岁,可是不仅要动蒙古?” “怕是如此。” 作为苏景头号心腹,吴桭臣知道的事情比陈敬文要多得多。 有些话他此时也不便再说,只道:“所以博致那儿,你还得告诫几句,他们这些年轻人,不要再一起胡闹。” 吴桭臣口中的博致,正是陈敬文最看重的嫡次子陈孝安的字。 去年恩科中了进士,因陈敬文之故,留京做了庶吉士。 最近跟在汉人文官后面摇旗呐喊,竭力反对汉女放足。 陈敬文有些尴尬,讪讪道:“他太过年少,还需吴兄你多多教导。” 看出对方的回护之意,吴桭臣暗自摇头,毫不客气道:“陈兄,想在朝为官,最要紧的是甚么,你岂会不明白,可不要因偏爱次子,就舍不得严加管教。 我听说博致最近不仅屡次上书,还常与在奇香阁中聚饮,甚至有两次的奏折都是在奇香阁中写出来的,你当管管了。” 说到这个,陈敬文更是连连咳嗽不停。 他为何如此?只因吴桭臣所说的奇香阁,乃是京城著名的青楼,只不过这青楼里住的不是瘦马名妓,而是姿容绝世的小倌。 而陈家,自陈敬文之父起,就好男风好成了家学渊源。 其父陈维崧与名伶徐紫云的故事还被人文人称赞,陈维崧甚至写了几十首诗来纪念与徐紫云的爱情。 因此陈家的男人照样娶妻纳妾,子嗣却一直无法兴旺,也使得陈敬文格外偏爱得来不易的次子。 只是这个毛病,在大清这男风鼎盛的朝代,别人或许赞同甚至称的上追捧,在吴桭臣眼里,却实在算是颠倒阴阳,悖逆人伦。 他看陈敬文不说话,又语气刻薄的道:“年纪轻轻,还是子嗣要紧!”把力气都使在了男人身上,也不怕头顶绿云。 陈敬文再也受不了好友的一张利嘴,整了整衣帽落荒而逃。 陈敬文前脚才出园子,后脚已有人将吴桭臣与陈敬文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报到苏景面前。 苏景斜倚在凉榻上,看完这特别的谍报,忍不住笑了笑。 其余且先不提,有件事儿,吴桭臣倒是真没说错。 陈孝安要是在继续沉迷亵玩小倌,子嗣就真是个大问题了。 而且,清朝男风太过兴盛,的确不是件好事。 他不在乎甚么男人应该喜欢男人还是应该女人的问题,他在乎的,是在此时的环境背景里,所谓的喜欢,其实不过就是一种猎奇心态。 或许有人真的是喜欢男人,但大部分跟在后面追捧的士子勋贵,其实图一个所谓的风雅,有趣!满人入关前对小倌不屑一顾,入关后倒成了常客,这固然与大清禁止piao妓有关,但更重要的,怕是这些人有了银子有了权势之后,把这当成了一件有权有势之人才能进行的一项爱好,包养戏子,互相攀比,一掷千金。 若在后世就罢了,不过是花些银子,可在此时,没有任何防护手段,导致的就是xing病肆虐且无法医治,还会降低人口生育率。 对一个国家来说,若不考虑土地分配因素,最重要的资产其实就是人口,有足够的人口,才能保证土地的耕种,市场的兴盛,国防的巩固,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源源不断的人口。 而读书人,更是重要资源。 目前的现实是,人才大部分还是出自权贵人家。 所以他决不允许更多陈孝安沉迷小倌,而导致子嗣稀薄。 好在这不是后世,要考虑人权和公平,他只需要在考虑清楚之后下一道圣旨就可以了。 ‘追星’的就乖乖回去娶妻生子,真爱男人的,此时倒不用考虑甚么歧视,找个真爱过日子罢。 总之,小倌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的好。 魏珠进来小声道:“万岁,穆太嫔带着瑞贝勒回宫了。” 苏景直起身子,“寿康宫的东侧殿可打点妥当?” “都安置好了,宜太皇太妃亲自让手下的大嬷嬷收拾的。” 苏景点点头,让魏珠去把赏赐胤祕的东西送过去。 魏珠拿了东西,让万山跑一趟,过去的时候恰好遇到五爷和九爷入宫,于是一次就得了四份赏,回来笑的嘴都合不拢,说是要把大半银子孝敬给魏珠。 这会儿魏珠眼睛全盯着养心殿大总管的位置,哪里看得上他这点银子,敲打了几句,转身回去就趁着磨墨的时候不经意把这事儿给禀告了。 “哦,两位皇叔一起入宫,倒是巧。” 苏景略一想,就明白两兄弟应该是揣摩出他打算放太皇太妃们出宫了,笑道:“即如此,朕也去凑个热闹。” 皇帝动一动,底下的人忙断腿。 有小太监连忙先去寿康宫通禀,宜太皇太妃听到苏景要来,唬了一跳,忙道:“快快,赶紧收拾收拾接驾。” 她眼珠一转,看到在边上坐着已经吓傻了的穆太嫔,暗暗翻了个白眼,人却走过去和气的拉起穆太嫔的手,道:“万岁看样子,是来瞧咱们瑞贝勒的。” 穆太嫔汉女出身,小答应做起,好运了有了遗腹子才没有像其他汉女答应一样被送到行宫去,反正封了太嫔。 她本无甚么见识,又在园子里呆了那么久,今日回宫见宜太皇太妃和五爷九爷都是战战兢兢,唯恐出错,这会儿听说还要见驾,更是撑不住。 再听到宜太皇太妃的话,身子一软,差点没跌到地上,哆嗦道:“娘,娘娘……” 宜太皇太妃好笑道:“没事儿,万岁连我的两个孽障都宽待的很,自然看重瑞贝勒。” 一个没威胁的皇叔,哪怕是做脸面呢,也会好好供起来。 ☆、第 122 章 虽被一通安慰,穆太嫔心里依旧七上八下。 待真正见到苏景, 又被容貌所慑, 请安的时候差点没摔个四脚朝天。 不仅摔了,还吓得抽抽噎噎, 胤祕年纪还小, 看额娘哭了,也张开嘴嚎啕大哭,一面哭一面挣扎着下地,乳娘半蹲着身子抱不住, 只得把人给放下来。 一落地,胤祕朝穆太嫔那边走了两步就啪叽摔了, 顿时哭得更是大声,寿康宫立时像唱戏似的。 “还不快把太嫔扶起来。 还有瑞贝勒……”宜太皇太妃眼看穆太嫔出丑,差点没破口大骂。 这到底是无意还是怎么的, 传出去,还当她多凶悍一样。 天知道,自从万岁将人交到她手上,她待这母子两可比当年自己的亲妹妹还要上心。 苏景摆手阻止宜太皇太妃继续说下去,弯腰把蹲在地上哭的胤祕抱起来,走到上首左侧坐下,温和道:“都是自家人, 诸位长辈不必多礼。” 宜太皇太妃和五爷九爷还好,顺从的坐下。 穆太嫔却是勉力站了几次,都又软了下去, 吓得整个人缩成一团。 “给瑞贝勒拿杯水来。” 看胤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苏景拍拍他的背,抬头看了眼穆太嫔,道:“给穆太嫔一个座。” 魏珠会意,赶紧上去把人给硬架起来安在椅子上。 梁九功则眼明手快抢了小太监端上的茶水。 “换蜜水来。” 苏景没有接过温茶。 梁九功心里一紧,明白自己大意了。 他瞪了一眼小太监,把苏景御用的白玉蜂蜜水倒了一杯。 苏景接过水喂给胤祕。 小孩子都喜欢甜滋滋的东西,试探的尝了尝味道,胤祕立即睁大眼睛咕噜咕噜合起来。 将一小盅茶水喂完,苏景给他拍了拍背,才将人递给乳娘。 “瑞贝勒年岁尚幼,这蜜水,每日可给他饮一盏,其余太甜或太咸的,都不要喂。” “奴才遵旨。” 乳娘从没想过养一个先帝的遗腹子还能养到万岁面前。 她娘家算是在内务府有些脸面的,这会儿也把先前那点对穆太嫔和胤祕的看不起给收了起来,打定主意以后要兢兢业业的服侍主子。 苏景一挥手,赏了些东西让穆太嫔带着打瞌睡的胤祕退下,转而看着九爷笑道:“九叔今日进宫,可是想接太皇太妃出宫?” 听到这话,九爷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没五爷跟宜太皇太妃那么多顾忌,对苏景的脾气大概有些了解,直接道:“臣听说万岁准臣等奉养太皇太妃,原本还有些不信,既然万岁这般问,想来是准了。” “老九!”宜太皇太妃一听九爷毫不客气的口吻,就觉得提心吊胆。 苏景笑道:“太皇太妃不必如此。 九叔一片至孝之心,朕岂会怪罪。” 他没有拐弯抹角,说起母子三人最关心的事儿,“母子之情乃是天伦,汗玛法已龙驭归天,朕的确有意,让诸位皇祖妃嫔出宫在叔伯府中颐养天年。 只是……”他话锋一转道:“此事,还有些难办。” 能在亲儿子府上当真主子,谁愿意借宿在已不是自己的后宫做客人呢? 得了准信,连宜太皇太妃都忍不住问了一句,“万岁是担忧甚么?”莫非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发对她们这些寡妇到儿子府里养老,要真是这样,她们这些以前的仇人非得联手不可。 苏景垂眸转动手上的扳指,淡淡道:“已开府的王伯王叔自然没甚么好担忧的,可还有几位王叔年龄尚幼,朕着实为难啊。” 闻弦音而知雅意,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苏景的意思。 再想到之前苏景刻意表露出来的对胤祕的看重,宜太皇太妃和五爷对视一眼,虽有些不甘愿,但为了能出宫与儿子团聚,还是道:“论规矩,穆太嫔算是寿康宫的人,若万岁放心,我倒是想养一个孩子在膝下,自然穆太嫔一道,也有人作伴。”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眼看宜太皇太妃上道,苏景立即道:“即如此,就有劳太皇太妃。 瑞贝勒本是长辈,穆太嫔又出身微贱,由您教导,朕却了了一件心事。” 这一点不客气的模样到底跟谁学的啊? 宜太皇太妃心里嘀咕着,恭恭敬敬将人送走了。 送完圣驾,九爷回来就摸着下巴好奇,“万岁倒是对胤祕上心的很。” “你啊!”在宫里,宜太皇太妃不方便把话说明白了,只能在九爷额头上狠狠戳了一指头。 甚么上心,万岁分明是怕有人拿胤祕做文章,一个才满周岁的孩子,想要做点手脚实在太容易了。 就算不做手脚,那也很可能夭折。 这要是兄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叔叔。 赶在要立皇后封贵妃的时候,宫里乱糟糟的,不赶紧把人找个妥当身份又够的看顾着,到时候万岁的名声可就臭了。 明明是要自己这些老人给腾位置,结果还要自己心甘情愿求万岁允许让自己再养一个别人生的孩子。 这位万岁,真是要把人骨头里最后一滴油都给榨干净了才行。 堆了一肚子抱怨的话,宜太皇太妃面上却是欢欢喜喜的,“成了,你们回去罢,给额娘把屋子收拾出来,到时候我就去你两府上轮着住。” 两个儿子呢,她得不偏不倚。 五爷还有些不满,“额娘,我可是您的长子。” 九爷立即不乐意了,“长子怎么了,方才见着万岁还是我这小儿子问的。” 五爷被他堵的说不出话,干脆不理会混账弟弟,压低声音问,“额娘,您觉着寿安宫可会去诚亲王府?” 宜太皇太妃翻了个白眼,“她哪还会出宫,人家外孙女,可就要掌凤印了。” 九爷眼珠转了转,戏谑道:“还别说,这凤印,真不一定能要得回来。” “也是,并蒂宫那头……”宜太皇太妃掐了个葡萄,吃的有滋有味,“揆叙那儿,怕是急了。” 九爷笑道:“怎么不急,儿子听说耿氏还回了一趟安王府。 连华圯都去了趟老八的府上。” 五爷有些不明白,“他去找老八做甚么?” 以前躲得那么远,就算万岁宽赦了老八,先帝骂过的罪人,难道还能做回以前的八贤王不成? 九爷翻了个白眼,“五哥,你啊,就是没看明白万岁的心思。” 他这个侄儿,心胸可比他爹宽多了。 两年没治老八的罪,还把弘旺弄到宫里来念书。 他是看出来了,万岁这是舍不得老八的才干,还要用啊。 “华圯那小子,粘上毛比猴儿还精,人家早就投效了万岁,你看着罢,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母子三人叙话的当口,被他们议论的华圯,已经悄然入宫在苏景面前回话。 “廉郡王怕是仍有些疑虑。” 华圯有些惶恐,万岁交待的差事没办好,他是真担心啊。 苏景倒没怪他。 这位八叔被他洞悉了全部的秘密,连先帝驾崩的时候,那么好的时机都没出来捣乱,肯定是吓得厉害,轻易是不敢再出来参与朝政的。 不过被吓住了才好,最好是以后就老老实实为自己所用,否则还得费心思收拾他。 说实在话,自己求贤若渴,胤禩这样的人,不是万不得已,真不想就给杀了。 “昔年刘备三顾茅庐,爱卿学一学就是了。” 华圯闻言干笑,心道廉郡王再是诸葛亮,那也斗不过您这如来佛啊,把人揉搓的胆小如鼠了,又要把人拉出来,还要人和您选定的皇后那头作对,真是…… 苏景一眼就看穿华圯脑子里在想甚么,笑道:“你可是不明白朕为何要这么做?” 自然是明白的。 不就是怕揆叙一个人站在灵妃身后不够,所以要把八爷还有安王府甚至佟佳一族都给捆到一块儿,站在灵妃那头撑腰,省的被将来那位出身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压着打么?您说你要是真稀罕灵妃,就别立个腰杆子那么硬的皇后啊。 华圯现在想想,心里都还是哆嗦的,跟博尔济吉特氏出身的皇后作对,还是固伦大长公主跟巴林亲王所出的嫡长女,诚亲王的外甥女,这真不是一个苦差事。 不过再怎么担忧,华圯还是明白,他的荣华富贵不是靠玩博尔济吉特氏来的,而是靠面前的苏景。 看华圯一脸苦涩,苏景也不想过分为难他,思虑片刻后道:“你再去见廉郡王时,带上朕赏赐他的印信。” 这样,胤禩就该安心了。 八爷的确是安心了。 把玩着手里的田黄冻印章,他觉得有点好笑。 没想到,兜兜转转的,以前一心一意和弘昊作对的自己,如今竟要为了妻儿,去做弘昊女人的靠山。 还有华圯,以前恨不能跟在别人身后上书把自己给钉死,现在倒是又跳出来要和自己联手了。 朝政啊,进去了就没几个能白着身子出来。 次日一早,早就被苏景赦免罪过,却一直借口守孝称病在家的八爷穿上朝服,重新立在了朝堂上。 而八爷复出的第一道奏折,就是请皇上下旨,对不执行放脚令的府县予以清查,将这些主官一一撤职问罪。 其奏折言辞锋芒毕露,字字如刀剑,与以前手段温和的八爷判若两人,叫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苏景却知道,这,或许才是爱新觉罗·胤禩的本性! “王爷。” 一个蒙古侍卫将京里快马送来的信递给骑在马背上的乌尔衮。 乌尔衮一目十行的看过,神色阴沉的一甩马鞭,赶到马车前敲了两下,车门打开,女奴恭敬的将乌尔衮迎了进去。 “哟,这是怎么了?” 即使年过四十,又在草原上生活了二十多年,但养尊处优,夫妻和睦的荣宪大长公主依旧面如满月,肤色白皙,见到乌尔衮进来,嘴角微翘的她亲自给额驸倒了一杯茶,还细心的将点心推过去。 平日凌厉飞扬的气势亦不自禁收敛了许多。 乌尔衮对着妻子,向来是发不出脾气的,勉强一笑,吃了两块点心,才郁郁道:“京里来的消息,廉郡王福晋入宫给灵妃请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到大家的留言了,简单说一下1:肯定要写治政,不过目前来说先写皇后之位的争夺,这不光关系到后宫,也关系到朝政,还有后面很多发生的事,各方表现不能略写,要不你们以后捋不清关系的。 2:女主和男主相处很尴尬,我懂,但正常,因为我设定的就是这样。 男主其实是智商上的天才,他掩饰的很好,但是一个情感缺失性的人。 看似有和正常人一样的情感波动,但他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 他所有的情绪表露都是自己用理智判断后想表现出来的,这绝对不正常。 不是发自内心的,当然很尴尬,然而男主想寻找真正的感情,他不是说想要爱谁,他是好奇,他觉得自己应该体会一下,所以属于一种摸索的状态。 大家先忍一忍,以后我一定会圆回来的,我真的会写感情戏啊,真的……3,今天查资料,还出去做了按摩,明天多写点…… ☆、第 123 章 原本慢慢悠悠走在路上的车队, 猛然加快速度, 原本还有半月的行程硬是压缩到五日。 “王爷, 是荣宪大长公主。” 罗卜衮藏布米眯起眼睛看了两眼被护在中间的朱轮车, 见车门关的严严实实,别说荣宪大长公主, 就是奴才都没一个伸头出来看一眼。 他龇牙大声笑道:“请大长公主先行。” 荣宪没有推拒,先行入城。 罗卜衮藏布见此, 眯起眼睛,马鞭在手上敲了几下, 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因科尔沁部离京比的巴林部要近许多, 事前谁也没想到巴林亲王和达尔汗亲王竟同一日到了京城。 好在礼部与理藩院准备充分,除了一起接人的三爷和一直黑着脸, 连句话都不想跟保泰说,倒没出甚么其余的事情。 两家在京中都有自己的府邸, 只是诚亲王府为荣宪大长公主备了接风宴,罗卜衮藏布因第二个继室乃是出身裕亲王府的和硕格格淑柔郡主, 便与保泰一道去了裕亲王府,等着宫里召见。 淑柔郡主乃裕亲王福全庶福晋纳喇氏所出,与保泰并不亲近,吃过宴席,就回王府歇息了,倒是罗卜衮藏布留下来,和保泰一起去了书房。 保泰屏退左右,亲自给罗卜衮藏布倒了茶, 道:“这还是万岁前日赏赐下来的,今年的新茶,姐夫尝一尝。” 罗卜衮藏布端起茶,看也不看,吹了两口后一饮而尽,一擦嘴道:“滋味淡了些。” 真是牛嚼牡丹! 保泰笑容僵硬道:“那下次让人泡浓些。” 见保泰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罗卜衮藏布在心里冷笑。 小子,在我面前玩心眼,显摆万岁赏赐的茶?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你小子之前下错了注,得罪了世宗,在万岁跟前也没甚么分量。 要不是这回老子想争一争皇后的位置,谁还有心思跟你在这儿瞎扯,你还想给老子下马威? 保泰吸了一口气,神色渐渐回转,关心的问:“吉雅如何?” 罗卜衮藏布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被我惯坏了,听说往后要给荣宪的女儿磕头,心里还不太自在呢。” 保泰就道:“万岁,还不曾下过明旨。” 他说着压低声音,“圣祖太皇太后那儿,姐夫就没想过?”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罗卜衮藏布一肚子火。 事关几十年后蒙古重新入主后宫的大事,他哪会不上心。 要知道巴林博尔济吉特氏虽然也是黄金家族的后人,但和科尔沁这一支都不知道远到哪儿去了。 平时对付喀尔喀部,外藩蒙古,甚至大清的时候当然站在一块儿亲亲热热。 可在皇后之位面前,那点祖宗血缘关系算甚么? 皇后啊,大清的皇后! 自太宗起,只要是出身蒙古的皇后,那必然就是他们博尔济吉特氏的,就是这一回,要不是圣祖太皇太后病重,皇后的位子能落到蒙古人头上吗,结果呢?他女儿居然只能做个贵妃!别说他不甘心,整个科尔沁,都不会服气。 可惜不管他给圣祖太皇太后写了多少封信,带了多少话。 圣祖太皇太后就只一句话——全凭万岁心意! 万岁心意,要早知道万岁肯挑个蒙古皇后,他们肯定早就想法子了,偏偏让诚亲王给近水楼台。 想到这个罗卜衮藏布不悦的看了一眼保泰,“保泰,你怎么就不早些给你外甥女想想法子?” 就算不是亲的,你现在还等着沾光。 保泰一噎,苦笑道:“姐夫,我事前也不知道啊。” 他话锋一转,“不过就像我先前说的,万岁,还没发明旨呢。” 罗卜衮藏布翘起的腿晃了几下,想到今日抢在他前面进城的乌尔衮,冷笑道:“人家,可是连国丈的派头都摆出来了。” “那不正好。” 保泰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罗卜衮藏布愣了愣,随机明白过来,烦躁的心情好了不少,指着保泰道:“促狭。” 又叹了一口气,“借你吉言罢。 倒是揆叙那头,露了口风没有?” 保泰摸了摸鼻子,不自在道:“原本有些松动,只是昨日万岁又下旨修整两位先帝留下的园子,造办处的图纸上,有一处是万岁亲自圈出来的,宫里传出的消息,是给灵妃修的。 这事儿一出来,揆叙那儿就没回音了。” “这小子。” 罗卜衮藏布转了转手里的玉石球,嘿嘿冷笑道:“怕是在心里后悔当初没把那个姓吴的小妾弄成正室,要不然,他闺女凭着圣宠,还真可能坐上去了。” “眼下灵妃,的确宠冠后宫。” 保泰想了想,出主意道:“灵妃既然没法肖想皇后之位,倒是可以再试一试。 再有圣祖太皇太后那儿,姐夫还得亲自去求一求,圣祖太皇太后若肯在万岁面前说一句,可比咱们上蹿下跳的折腾强多了。” 罗卜衮藏布想到圣祖太皇太后一辈子的谨小慎微,叹道:“我试一试罢。” 说到这儿,保泰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听说荣宪因膝下只有一子一女之故,格外宠爱纳睦绰克,这位郡主的脾气,像是不太好。” 罗卜衮藏布斜眼看他,“有话直说。” “我的意思,倒不妨让万岁先见一见她。” “见一见。” 罗卜衮藏布有些犹豫道:“那丫头我可是见过的,生的好的很,不比吉雅差。” 生的美又如何,后宫从来就没缺过长的美的女人。 保泰不以为然,提起了一件往事,“我听说世祖静妃也是满蒙第一美人,可世祖还是偏爱再嫁的孝献皇后。” 岂止是偏爱,世祖那时候眼睛里就看不到别人。 提到静妃,罗卜衮藏布就一脸难堪。 大清第一个被废的皇后,科尔沁骄傲的明珠,输给了一个容貌平凡的寡妇,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他也明白保泰提到这件事肯定不是为了羞辱他,而是在告诉他,纳睦绰克很可能会走上和静妃一样的路。 只是他有些不信。 “万岁,可不是世祖那样的人。” 根据他的了解,这位万岁,比那个一心想出家当和尚的世祖手段可厉害多了,立后又不像世祖,是被逼着选了蒙古的贵女。 果真会因纳睦绰克脾气不好就另选他人? 保泰嘴角一翘,淡淡道:“这就得看咱们能不能说服揆叙了。” 单纯在宫里发发脾气,像当今万岁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轻易更改立后如此重大的事情。 但若纳睦绰克在宫里犯了大错,甚至欺辱皇帝的宠妃呢?立后,立的可是德行。 当今头上又无人压着,还是皇孙时就从有仇必报,到时候纳睦绰克别说当皇后了,能捞到个妃位都算她走运。 罗卜衮藏布越听保泰的谋算越是面色红润,最后拍板道:“就这么办!” 保泰提醒他,“真要做了,咱们可就把荣宪和诚亲王给得罪厉害了,还有宫里那位荣太皇太妃。” 岂止是得罪,把别人到手的皇后之位给硬生生撬走了,那是生死大仇。 罗卜衮藏布撇撇嘴,本来就没甚么交情,还怕得罪?他要怕得罪荣宪,就不会送女儿来京里。 次日一早,罗卜衮藏布递牌子求见,让他没想到的是,圣祖太皇太后先见了荣宪。 荣宪一上轿子,呱嗒掉了脸,回到寿安宫一坐,就骂道:“不长眼的奴才,这茶是怎么泡的!” 那宫女素来在荣太皇太妃面前算得宠,被荣宪一骂,不敢吭声,急忙去换茶。 “好了好了,一回来就摔碗骂人的。” 荣太皇太妃不悦道:“你这脾气,是越来越坏,当真以为这是你在巴林的公主府呢!” “额娘!”荣宪满脸怒色,好在还有理智,等人都退下了,才道:“您怎么能答应圣祖太皇太后,让吉雅做贵妃!她做贵妃,那我的纳睦绰克怎么办?” 荣太皇太妃慢条斯理的用玉如意敲着胳膊,嗔道:“甚么怎么办,纳睦绰克是皇后。” 荣宪撇嘴,“八字还没一撇呢,您倒把贵妃的位置都给许出去了。” 荣太皇太妃也火了,将如意一放,怒道:“那你要我怎么办?你以为是我乐意的?圣祖太皇太后找我去说的那日,我回来连饭都吃不下。 但那又怎么样,你别以为先帝给你题了个金枝衍庆的匾额就了不得,那可是圣祖太皇太后!想想万岁选蒙古人做皇后的缘由,就是为了抚慰病中的圣祖太皇太后。 她又没让纳睦绰克把皇后的位置在让出来,别说是个贵妃,就是皇贵妃,开了口,你敢不答应?到时候万岁选谁,还真不一定。” 荣宪其实自己心里也明白。 事实上从得知科尔沁在安排人入京后,她就知道自己女儿皇后的位置不好做。 但为人母者,不管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有个贵妃立在那儿添堵。 她道:“这,她也没说一定要是贵妃。” 荣太皇太妃瞪了一眼女儿,冷笑道:“莫非你还要科尔沁达尔汗亲王的嫡女,和并蒂宫那个平起平坐不成?” 说到并蒂宫,荣宪脸色变了变,凑过去低声问,“果真如此得宠?” 荣太皇太妃沉吟片刻后道:“若说独宠,倒也不是。 至少皇长子倒有七八成要出自静嫔的肚子。” 一个得宠的,一个要生皇长子的,都是荣宪此时心头最恨。 她眼珠转了转,嘲讽道:“静嫔,万岁给赫舍里氏选的这封号,倒有些意思。” 忽而想起一人,不由又问了一句,“儿臣听说有个雅贵人,是出自乌雅氏?” 荣太皇太妃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么个人,漫不经心道:“这倒没甚么,孝恭皇后随先帝去了后,万岁就从乌雅一族挑了个出来封了贵人,别说召她侍寝,就是见都没见过。 纳睦绰克入了宫,只需不要亏待她就是了。” 不过是个选出来立的牌坊罢了。 荣宪坐在荣太皇太妃身侧,很清楚的看见荣太皇太妃在提到孝恭二字时,那明显的嘲讽之意。 她于是赶紧扯开话题,打听起八福晋并蒂宫请安的事儿。 荣太皇太妃摩挲着手上的玉镯,缓缓道:“这事儿,我想了许久,怕是万岁的意思。 灵妃,毕竟是万岁偏爱之人,揆叙在朝上根基不稳,万岁兴许是怕后宫接二连三进了出身尊贵的蒙古贵女,会让灵妃无立足之地。” 荣宪早先也和乌尔衮商量过了,原本也猜测八爷不可能无缘无故就靠向灵妃。 这时候倒也不意外,道:“额娘,您说我带着纳睦绰克去给安国夫人请安如何?” 荣太皇太妃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她嗔怪的看着女儿,“难为你想的出来。” 荣宪略有几分得意的翘起嘴角,“万岁固然为并蒂宫想的周到,老八却是个傻子,他哪怕让个侧福晋入宫呢,偏偏挑了郭络罗氏那个蠢妇!灵妃见了她,安国夫人那儿,可就分辨不清了。” 荣太皇太妃扇了两下傻子,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没错,就是如此。 那,可是杀女之仇!” 母女二人口中的安国夫人玛尔屯氏,此时望着跪在下面的儿媳,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东西!” 被一堆欠条砸个正着的雅尔甘也不敢躲,跪在地上朝边上的大哥额鲁祈求的看了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没办法啊,改了一上午,后面那点不知道为什么始终不行,我只好把那段删了,接了这部分,晚了点,抱歉。 PS:说一下,男主没有废后,没有废后,目前谁都不是他的真爱……看我写下去吧。 ☆、第 124 章 面对盛怒中的玛尔屯氏, 额鲁即使心疼弟弟, 依旧有些不敢开口。 这其中, 一个是因对生母天然的敬畏, 再一个,便是因玛尔屯氏被苏景封为一品国夫人, 要知道阿克敦,也就只得了个三等忠勇公。 知道玛尔屯氏在苏景面前说话的分量, 家里上上下哪里还有人敢冒犯? “说话,怎么不敢开口了?” “额娘。” 被吓了一跳雅尔甘瞅瞅额鲁, 再看看在边上窝脖子的伊尔根觉罗氏, 有些绝望的道:“额娘,我真是被人骗了?” “被人骗了?”玛尔屯氏冷笑, 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难道是人拉你进去赌的?” 雅尔甘不吭声了。 玛尔屯氏甩着桌上剩下的欠条, 扔给伊尔根觉罗氏,“这银子, 公中不许管,你是卖地也好还是卖铺子也罢,总之不许再向外借。 三天之内,把所有欠的银子都还了,否则这个家你也不用回来了。” “额娘……”雅尔甘原本以为玛尔屯氏骂他一顿,教训几句,最后还是会把事情给他收拾了,完全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个个结果。 先前一直没说话的伊尔根觉罗氏也急了, “额娘,这,这我们手里哪有甚么地和铺子?” 额鲁不忍心,不顾那木都鲁氏的阻拦,诺诺道:“额娘,二弟知错了,以后一定不再犯就是。 您看在头一回的份上,就让家里给他把银子还上。 家里也没分家,二弟一个月五十两银子,哪有……” “他真的没银子?”玛尔屯氏毫不客气打断额鲁,“万岁封你做世子,赏他云骑尉的时候,难道没封赏你们?”她一扭头,看伊尔根觉罗张大嘴,冷笑道:“再说,这两年外头巴结的,门下奴才逢年过节送来的,还有你们跟着在万岁赛马场分的红利,随便凑一凑,十万两银子,也挤出来了。” “额娘,我,我……”伊尔根觉罗氏哭丧着脸,有苦说不出。 他们手里的确是有些银子,可管的严,他们也不是谁的银子都敢胡乱收的。 再说赛马场那儿,婆婆原本不许,是他们偷偷去找了计安,凑了一笔银子送过去,比较起一个赛马场每年就上百万两的利,他们一年也就只能拿到两三万两罢了。 加上杂七杂八的,一年五万两是有。 但这些银子又不是只进不出,家里不一样了,她首饰一季至少得做几套,那上头的珠子宝石不能用太次的,衣裳穿出去见人的不能重样,还有娘家那边,她也不能不管。 最重要的是老爷,万岁的表兄,那次出去手上都不能扣扣索索的,否则不是让人笑死了?还有后院越来越多的的女人…… 这么算下来,她这两年是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十几万两银子,就这么一竿子倒出去。 伊尔根觉罗氏想想都觉得肉疼的很。 “别叫我!”玛尔屯氏哪不知道二房打的甚么主意。 但这个头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开的,摆摆手道:“赶紧走,别在我这儿碍眼。” 说完又告诫额鲁,“你要敢帮着动公中账上的,我明儿就进宫见万岁,求万岁给你安排个盛京的差事。” 那木都鲁氏闻言忙道:“额娘放心,老爷断不敢胡来。” 就是要胡来,她都的看着。 好不容易家里过上好日子,她才不要自己男人为了二房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跑到盛京去过苦日子呢! 雅尔甘夫妻两苦着脸回到院子,还没开始吵架,外头奴才进来报了一个消息,雅尔甘跟人商量了几句,笑嘻嘻出去赴宴了。 苏景听到人说雅尔甘跟荣宪和乌尔衮的独子琳布喝了一晚上的酒,睡在春芳楼的时候,正在练武场考校弘昐他们骑射。 弘昐弘昀经过数年调养,身体渐好,不过到底不比其余阿哥们从小练到大,准头和力度都差了不少。 射了几十次撑不住,两人在帐篷下歇息,看弘时跟诚亲王府的弘晟还有恒亲王府的弘昇比试。 这两个年纪差不多,连名字都差不多,却没有养出甚么兄弟情谊,而是打小就互相看不顺眼。 弘晟觉得弘昇是侧室生的,弘昇看不顺眼弘晟事多,写个字不仅挑砚台,挑墨,连纸都要挑三拣四。 这回好不容易在万岁面前比试,两人憋着劲儿,你加一石的力气,我得加十石。 最后两人的脸都憋红了,一看背部和胳膊上的肉就僵硬无比。 弘时左看看又看看,再低头看看自己那张弓,顿时觉得有些丢脸,但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没人换,埋起头抢先嗖嗖把奴才手里的箭射空,就朝帐篷底下跑。 坐在苏景右侧帐篷的哈宜呼见了,气的使劲搓手里的帕子,埋怨道:“我就知道,他一准儿要偷懒!” 年熙给哈宜呼递了一杯茶,语气温和的道:“五贝勒年岁还小,倒不用太着急。” “怎么不急?”哈宜呼接过年熙手里的茶,嗔道:“他都十五了,若不是万岁疼爱他们,早让他们出宫开府。 但再迟,也就是今年的事儿,到时候一家之主,府里上上下下都要指望着他,还这么胡闹怎么成?” 年熙听到开府二字,才要说甚么,场中已经起了变化。 “这是怎么了!”哈宜呼也已听到骚动之声,抬眼望去,发现一大堆侍卫正朝弘昇他们那边去,吓得忙站起来四处张望,“弘时呢,弘时呢?” “公主别急。” 年熙握住她的手,朝中间明黄色帐篷那里看了一眼。 哈宜呼会意,见到侍卫已经簇拥着人朝苏景那里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叫了贴身的嬷嬷去打听。 数息之后,嬷嬷小跑回来道:“公主,是诚亲王世子的弓弦断了。” “断了?”哈宜呼惊呼一声,她也是学过骑射的,很清楚皇室宗亲们用的弓弦都是上等的牛筋,别说是弘晟,就是号称满洲第一巴图鲁的万岁,想要把弓给拉断,那都得费不少的力气。 自小就在王府中长大,现在又是大清公主的哈宜呼,立即察觉到事情不简单。 她低头叮嘱年熙,“咱们过去瞧瞧,你轻易别开口。” 自己倒罢了,是公主,就是问几句说了甚么也不要紧,额驸却不一样。 “放心。” 年熙捏了捏妻子的手。 苏景面色有些难看。 一发现弓弦崩断的时候他就知道弘晟的伤轻不了,但没想到会严重到可能一只眼睛失明的地步。 弘晟的脸上,被反弹回来的弓弦切割出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这伤自左边眉角横过左眼,一直到弘晟的下颚。 看弘晟捂着脸嗷嗷惨叫,血还在不停往地上滴,很快就将一小块土都染红了,就算先前看不顺眼弘晟的弘昇都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弘时更是打了个哆嗦。 至于更小的福宜已经搂着福慧和福沛两个弟弟,眼里含着泪要哭不哭了。 苏景面沉如水,让石荣赶紧将他亲自制的止血药拿来,替弘晟初步止血后,令太医细细诊治。 得知弘晟情况稳定,才道:“福宜,带着弟弟们回南三所去,大哥今日许你们多吃几个冰淇淋。” 福宜乖乖的点头,牵着福慧和福沛,还有其余年纪比他小的堂弟们一起走了。 “把弓拿上来。” 苏景接过侍卫呈上的弓,仔细看了看,就发现这弓不仅弓弦有问题,就是弓木,也被人做了手脚。 按照常理,弓木本身当有一定的韧性,所有的木头不是越坚硬越好,而是要契合弓弦。 可这弓木,被人多上了两层漆,导致硬度大增,弓弦收紧之时,弓木本身弯曲度不足,使弓弦压力大增,平日还显不出来。 可一旦将全力将弓拉满,弓弦必断! 反弹回来的弓弦,别说是割掉人半边脸上的肉,若弘晟力气再大一些,或者运气不好,弓弦反回来冲着脖子等要害而去,那绝不只是瞎眼,而是掉命! “有意思。” 苏景把玩这弓许久,忽然笑了起来。 “奴才罪该万死!” 已是御前侍卫总管的石荣跪在地上请罪,他此时已是满头大汗。 御前见了血,一不小心,可是滔天的祸事。 他虽是万岁心腹,但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可大可小。 苏景一笑,反问道:“你请甚么罪?这弓……”手在弓身上一划而过,淡淡道:“是弘晟自己带进来的。” 留下的阿哥们,就没有一个是傻子,已经从话里听出了苏景对诚亲王府的不满。 果然苏景下一句就道:“传旨,立即让诚亲王入宫来见朕!”说完摆驾离开了。 弘时看圣驾走远,在原地跳了两下,“吓死我了!” 哈宜呼真是快被他给气死了。 周围还一群人呢,就他在咋咋呼呼的。 偏偏这会儿她又不好教训他。 弘时显然没注意到哈宜呼的脸色,他窜到已经傻了的弘昇身边,“唉,你们方才干甚么了,他是怎么把弓弦给拉断的,你看清楚没有?” 他看清楚甚么! 入宫之前,他阿玛就再三叮咛,打算今年给他请封世子了,虽说有他九叔在,请封的折子万岁多半会准,但架不住万一啊。 所以让他今儿一定要在万岁面前好好表现。 谁知又倒霉的跟弘晟和弘时分到一起。 弘时胡乱射了就跑,他还心道不用为难了,正好把弘晟给压下去,鼓足劲儿去拉弓,谁知道就听见旁边砰的一声响,扭头看的时候弘晟已经捂着脸成了个血葫芦! 他吓都吓死了,弓也丢到地上,还是浑浑噩噩被小太监架着过来的,能知道甚么? 而且为甚么要问他,难道是怀疑他在弓上做了手脚? 心里打了个突,弘昇忽然觉得,他应该立即去找自己的阿玛和九叔。 “问你话呢?”弘时看弘昇脸色一会儿一个样,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好奇的用手戳了他几下。 他一戳,倒是让弘昇彻底醒过神,客套两句,就说要出宫回府。 “阿哥慢着些,万岁有旨,今日考校虽出了些差错,但诸位阿哥当赏还要赏。 阿哥且先去给宜太皇太妃请安,等着万岁的旨意。” 魏珠客客气气带着侍卫把人拦下来,动作却是一点不收敛。 原本还只是有些害怕的弘昇顿时手汗如浆,至于其余看热闹的阿哥们,也是纷纷面色难看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再说一下,第一男主没有废后,第二,男主不是渣男。 而且我觉得有些亲可能不懂,有些女人,其实根本不在乎你爱不爱她,还有甚么所谓的敬重,都不重要,她在乎的是你给没给她想要的东西,显然,我们荣宪公主的女儿并不想要任何男人的爱情,她是草原长大的雄鹰,再说就剧透了。 不过我写的是一个和历史上的荣宪公主作风有些相似的纳睦绰克,请你们先看下去吧,你们会发现,男神依旧是男神,他或许不懂爱,但他尊重有能力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第 125 章 王兴提着膳食御膳房出来, 一路点头哈腰回到翊坤宫。 玉珠已经亲自等在宫门外, 看到王兴, 不由埋怨道:“怎么这么晚?主子都饿的吃了好几块点心。” 王兴一擦汗, 闻言有些紧张的问,“主子没用宫里的膳房罢?”他在南三所带了那么久, 好容易被挑中到主子身边,哪怕不是最得宠的灵妃, 好歹静嫔怀着身孕啊,说不定就能生下皇长子, 到时候他这个翊坤宫太监总管就不一样了。 “没。” 玉珠左右看看, 低声道:“咱们宫里那么多眼睛,哪敢用膳房的东西?” 再说, 万岁让自家主子每日去养心殿的御膳房领膳,那是颜面和恩赏, 哪怕是饿的快死了,都不能吃的膳房供的东西。 “那就成。” 王兴松了一口气, 和玉珠一起提着午膳往里走。 静嫔吃了几块点心,这会儿倒不太饿,看见王兴回来,也没怪罪他,问道:“今日怎么晚了许久,是不是前头出了甚么事儿?” 王兴看着玉珠带了两个宫女摆膳,走过去低声把练武场上的事儿说了。 静嫔听见,忙道:“那诚亲王世子如何了?” 王兴摇摇头, “回主子,奴才不过是听了几句,哪敢随意探问。” 静嫔有些失望。 不过她心里明白,哪怕她是后宫里头一个有身孕的,但咋后宫的地位却并不如何显赫。 不说宠冠后宫,前朝又有个万岁心腹的舅舅做靠山,还有本就出身满洲老姓的灵妃纳喇氏,就是之前万岁守孝后,册封为淑嫔的瓜尔佳氏,汉姓为石,乃是以前的废太子妃,现在的理亲王妃的亲侄女,瓜尔佳一族是何等庞大,石家在朝上又如何人多势众,但凡有点心眼的,都知道。 说起来,她出身赫舍里氏,因理亲王的关系,还和淑嫔有些往来。 不过这点往来,也在她有孕后烟消云散了。 还有钟粹宫偏殿的于贵人,虽是汉人,还是奴仆出身,又年岁已大,但于贵人自幼就服侍万岁,还和万岁的心腹石家几兄弟有兄妹之谊,就是万岁,若没有一点情分,也绝不会封了一个贵人出来。 再有先帝赏赐给万岁的侍妾,一个陈贵人,一个喜塔腊贵人。 万岁自江南带回来的曹嫔,个个都有几分地位。 更别提上记名留下的秀女,佟佳氏、年氏、钮祜禄氏、富察氏、西林觉罗氏、哪一个背后没有族里撑腰。 她一个虽有孕,却并不得万岁如何偏爱的静嫔,不过是运气好了几分,又算甚么呢?大概只有她宫里的这些奴才,才整天觉得她怀着皇长子,只等孩子生下来就要一飞冲天了罢? 皇长子?她可不像做慧妃。 静嫔脑子里过了一圈,摸着肚子目光有些复杂,还是道:“既然不好打听,这事儿就当不知道。” 玉珠把筷子递给静嫔,犹豫道:“主子,要不要给世子送些伤药?” 静嫔夹了一筷子白玉豆腐放到碗中,“不用。” 玉珠倒也立即明白过来,送伤药,到时候出了差错,就说不清楚。 她正懊恼,忽然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太监,神色慌乱道:“主子。” 他过去先在王兴耳边说了了几句话,王兴脸色当即变了,“主子,灵妃有孕了。” 咣当一声,静嫔手中的银筷已摔落桌面,将一碗浓白的鸡汤打翻的满桌都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景看过纳喇绛雪,从寝殿出来,坐在榻上望着下面瑟瑟发抖的一干奴才,脸上已满是风雨欲来之色。 今日本是休沐,他原本想要借着考校宗室子弟的机会宣布将几位太皇太妃送到王府中有诸王供养,谁知先是弘晟出事,接着纳喇绛雪有孕才被查出来,就有人直接送了一碗大黄汤! 虽然这汤不可能入得了纳喇绛雪之口,但如此行径,简直是挑衅他这个九五至尊的威严!他或许不是真的爱上了纳喇绛雪,但纳喇绛雪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他或许还无法体会到甚么父子天性,但维护自己的骨肉,是责任,和本能!维护自己的权威,更是身为皇上必须要做的事情! “梁九功!” “老奴在。” 梁九功吓得身子一个劲儿发颤,心里更是将捣乱的人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谁料苏景只是道:“你亲自去一趟翊坤宫,看看静嫔可还安好?” 梁九功顿时有些诧异。 心道万岁您之前也没表现出来,不过是让翊坤宫的人来御膳房提膳,没想这会儿灵妃都差点被人害了龙胎,您头一个惦记的,还是静嫔肚子有没有事儿? 以后得对翊坤宫那边更客气一些 梁九功心里打定主意,一溜小跑顶着众人羡慕的目光走了。 魏珠和他错身而过,进来道:“万岁,扈尔拉特大人求见。” 这扈尔拉特,便是为情报部尚书的色勒莫了。 苏景应了一声,告诫奴才小心服侍纳喇绛雪后,起身去了上书房。 “奴才……” “起来罢。” 苏景脚步匆匆,一抬手免了礼走到桌后坐下,神色冷凝道:“给朕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色勒莫心知这回自己已经是失职了。 情报部门本就应该是提前查探情报,预防危险,更不应该将见血的事情留在万岁面前来处理,何况还有人把手伸到后宫,危及龙种。 好在他接到消息,赶紧从值房赶过去亲自审问,结合前段时日的情报,总算把事情理清楚了。 “回万岁,奴才审了几个弘晟世子从王府带进宫的太监,有一个吐了口。 他说自己收了府里田侧福晋三万两银子,只要他把世子的弓偷出去半个时辰就行。” 苏景有过目不忘之能,诚亲王府的田氏生养了几个孩子,苏景看过玉牒,自然知道田氏这么个人。 他挑了挑眉,“这田氏,手面倒是大。” 三万两银子,一个失宠的侧福晋,即便能拿出来,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拿去收买一个太监。 色勒莫立即道:“万岁圣明,奴才前日收到手下人报上来的消息,道田侧福晋前日出府,和……” “和甚么?” “和淑玉郡主见了一面。” 苏景正在刮茶沫的手顿了顿,难得有些愕然,“你再说一遍。” 色勒莫顶着苏景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回万岁,是淑玉郡主。” 苏景眼神凌厉,冷冷道:“你所说的,可是荣宪大长公主与巴林亲王之女,淑玉郡主博尔济吉特氏?” “是。” 就在色勒莫以为苏景还要确认一次的时候,忽然听到上首传来一声冷笑。 “你敢到朕面前来说,想必已查到实证!”苏景面容上已可见锋锐之色,“那么,灵妃之事,也与她有关不成?” 色勒莫心跳如鼓,却断然不敢欺瞒,“回万岁,正是淑玉郡主,在半路上令手下的婢女拦住送膳的太监,问了几句话后才让太监前往承乾宫。” 苏景已听明白了,“所以,除了她,没人有下手的机会?” “是。” 色勒莫低声道:“淑玉郡主和荣太皇太妃一起在宁寿宫中,奴才自作主张,令人把当时和淑玉郡主一起的婢女带了问话。” “怎么说的?” 色勒莫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苏景,随即又垂头道:“回万岁,那婢女说,淑玉郡主下的并不是大黄,只是一些会让口舌酥麻的草药,是从蒙古带来,绝不会让人有性命之忧。” “没有性命之忧。” 苏景玩味的笑了笑,忽然一拍桌案,暴怒道:“她当朕的后宫是甚么,没有性命之忧,就可以随意给人下药不成!先是弘晟这个表弟,再是朕的妃嫔,是谁给她的胆子,如此胡作非为!” “万岁息怒,万岁息怒!” 从未见过苏景如此的奴才们,顿时跪了一地,屏气凝神,连呼气都不敢。 苏景来回走了两趟,喝道:“来人。” 当值的石福立即进来。 “带人去守着,一旦淑玉郡主出了宁寿宫,立即把人给朕带来!”苏景一顿,随即声调冷酷道:“若有人阻拦,抗旨不遵,立斩不赦!” 作者有话要说: 额,出去玩了,写的有点少,明天老公上班,我多写点……另外剧透一下,纳睦绰克不是个刁蛮无脑女,男主也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明天你们就明白了。 ☆、第 126 章 养心殿前殿中正仁和的匾额下, 苏景高踞龙座, 俯视昂首挺胸站着的纳睦绰克。 对方有一张肖似荣宪的脸, 或者应该说有些像圣祖康熙。 毕竟若荣宪不是与康熙生的像, 未必能在诸皇女中脱颖而出,独得宠爱, 还在康熙朝时,就封了固伦公主。 这样一张圆脸大眼, 本来并不算如何出色,但此女身上有一种别于众人的傲气, 这傲气在她身上, 很诡异的不叫人心生厌恶,反而觉得浑然自成。 只这一份独特的傲, 就能让她在一众美人中鹤立鸡群,难怪许多人都说此女是蒙古出了名的美人。 但真正让苏景意外的, 是纳睦绰克的肤色,和时下的白皙美人比起来, 纳睦绰克算得上黑了。 蒙古贵女,骑马放牧,奔跑在草原之中,肤质如此,原本没甚么好奇怪的。 不过自从他有意透出风声要选蒙古贵女为皇后,蒙古各部都精心呵护自己部落中适龄的贵女,这头一条,就是为这些贵女养出一身如玉肌肤。 而眼前站着的人, 是还没白回来的,还是根本对讨好他这万岁不屑一顾? 苏景勾起唇角,看向纳睦绰克,终于开口打破殿中寂静,“你,就是荣宪姑姑之女?” 纳睦绰克啊了一声,随即道:“是,我是巴林亲王的女儿,纳睦绰克。” 有些意思。 苏景察觉到纳睦绰克反应有些奇怪,就像是——故意挑衅,之前没想通的事情他忽然有了些猜测,“你不愿做皇后?” “是。” 纳睦绰克下意识应了一声,回过神陡然一惊,待看到上首苏景的笑容时,才知道自己是被出其不意的一问给弄懵了,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身为皇上,竟然如此卑鄙! 纳睦绰克心里骂了几句,很识趣的跪下请罪。 “这是做甚么?”苏景挑了挑眉,淡淡道:“朕让人带你过来时,你不肯,打伤朕三个御前侍卫。 到养心殿,你请安,不肯谢罪,朕未赐你平身,你自己免了自己的礼。 到这时,你却请罪,淑玉郡主,你告诉朕,你请的,到底是甚么罪?” 纳睦绰克心一横,昂首道:“万岁,臣女的确不想做皇后。” 苏景喝了一口茶,道:“说说看。” 没想到苏景是这种反应,纳睦绰克增添了些许胆气,抿唇诉说起来,“臣女生在巴林,长在巴林,三岁就随部落勇士在草原上纵横,臣女喜欢的是走马飞鹰,弯弓猎狼,喝酒喜欢烈的,吃肉擅长用刀……” “朕明白了。” 苏景打断纳睦绰克,望着她微笑道:“所以,你不愿意入宫做朕的皇后,你想继续做翱翔在草原上的雄鹰,是不是?” 苏景温和的态度鼓励了纳睦绰克,她眼含希冀的道:“万岁,您真圣明,您比任何人都明白臣女的心意。” 苏景摇摇头,“朕明白,不代表朕要成全你?” 一盆凉水浇下来,纳睦绰克脸色变了变,几番挣扎后道:“万岁,您要打准噶尔了是不是?” “哦?”苏景没有回答这个明显已是有些逾越的问题,只是看着纳睦绰克。 见苏景没有发怒,纳睦绰克咽了咽唾沫,暗自攥紧拳头继续道:“万岁,臣女愿做您的先锋。” “先锋?” 苏景没有开口讽刺让纳睦绰克信心倍增,她又恢复了点勇气,“万岁,臣女……” “先说说弘晟和朕的灵妃。” 苏景抬手阻止她继续,目光如电望向她,“朕若没才猜错,你故意做这些事,就是为了让朕厌恶与你,另立皇后?” 原本做这些事儿她就没深思熟虑过,打的主意也是要被人发现,然后顺水推舟被撵回部落去,所以此刻苏景问起,纳睦绰克倒也过光棍,坦率的认罪,“万岁圣明,正是因臣女不想做皇后,所以在诚亲王府见舅舅的时候,臣女发现田氏心存怨望,想要谋害弘晟,臣女怕她对弘晟下黑手,就道臣女不喜欢董鄂氏,让她帮我教训教训弘晟,然后给了她五万两银子,叫他收买弘晟身边的小太监。” “你倒是大方。” 苏景冷笑一声,道:“你让人在朕考校宗室子弟前动手,一是方便说服田氏,不让她生出疑惑,另一个,怕是有意将事情闹到朕面前罢。” 纳睦绰克心虚的道:“万岁说的一字不差。 “ 她当时想的就是,既然要闹,肯定要闹大一些,否则光是在诚亲王府折腾,诚亲王这个舅舅为了所谓的大局,肯定会把事情遮掩下来。 就像额吉杀了阿爸最宠爱的女奴,一尸两命,但为了部族,阿爸还不是当甚么事都没发生过?若最后风波止在诚亲王府,除了她挨一顿骂,还有甚么意义? 但这事儿又不能太大,想了想去,她就决定委屈一下弘晟。 反正弘晟每次看见她都鼻孔朝天,正好收拾收拾他,查起来她到时候就说看弘晟不顺眼好了,也给万岁留下一个不分轻重的印象,而且还能阻止田氏下更重的手。 “可你没想到田氏没有按照你说的在弓弦上做手脚,而是自作主张在弓木上使了心计?所以你在宁寿宫一听到消息,心急如焚之下就想打听清楚到底哪儿出了差错。 没想到匆匆离开宁寿宫后,巧合的是你又遇到了给灵妃提膳的太监,你知道这是灵妃宫中之人后,心烦中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人下了些无伤大雅的麻药,想要再闹点事情出来,彻底绝了你做皇后的可能?” 苏景说的一字一句不疾不徐,然而他所说出来的话却让纳睦绰克觉得宛若当时的情景再现,甚至她心里的想法都刻画的分毫不差。 纳睦绰克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想到自己一时冲动后毫不掩饰的下药行为,再看苏景云淡风轻的脸,却陡然感觉到一阵冰寒之意扑面而来。 那时候在宁寿宫,她亲眼看到圣祖太皇太后跟额吉她们相谈甚欢,眼看就要定下来万岁下明旨的日期,还有吉雅等人的封号,她又不是不甘,又是愤恨,还担忧弘晟那头是否已依计行事,整个人就像在被火烧一样!后来知道弘晟出事,很可能要瞎眼,她立即反应过来,自己想要利用田氏,却反过来被田氏利用了。 所以她怒极攻心之下,出来探望弘晟的路上碰到那个小太监,当时就想,祸都闯了,要是还不成,岂不是白白让弘昇受了伤。 另外,即使她不愿意做皇后,然而一次又一次被人在耳边叮咛,说将来一定要小心灵妃,不要在万岁面前和纳喇氏冲突,她不得不承认,对灵妃,她并不喜欢。 只是没想到,她明着叫人犯的错,最后虽然如她所愿没有吞到灵妃肚子里,但却被人将兔子吃了都晕不了的麻药换成了大黄。 而且,灵妃恰好就查出身孕。 纳睦绰克:“……” “你可有想过,若弘晟果真瞎了,若灵妃有碍,你会如何,巴林部又要如何?”苏景语调骤然森冷,逼视着纳睦绰克道:“你自以为智珠在握,不过是依仗出身,断定朕将攻打准噶尔,绝不会在此时与蒙古为难,更不会为难素与大清亲近的巴林部,加上你额娘的颜面,所以处处行险,全然不顾后果!” “臣女,臣女……”纳睦绰克已完全没有之前的镇定,吓得差点哭了出来。 苏景没有心软,沉下脸继续道:“敢在朕的后宫动手,不管大黄之事是否与你有关,你下了药,是事实,此乃重罪,你当真以为朕会如此简单句放了你?来人!” 随着这突来的一声大喝,纳睦绰克浑身发软摔在了地上。 梁九功带着两个身高体壮的嬷嬷从殿外进来。 “把淑玉郡主送到慎刑司,没有朕的旨意,谁不许见她,更不许放她出来!” 纳睦绰克没有挣扎,乖乖的被太监抓住胳膊带走,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先前还语气温和的万岁,为何忽然就变了脸?难道,她不想做皇后,反而要成为一个罪人,然后留在皇宫吗? 待人走远,殿中一架白玉屏风后绕出一个人。 “皇上果真要用此女?”吴桭臣捋了捋胡须道:“这,臣只怕此女不堪重用。” 看出吴桭臣眉宇间的疑虑,苏景卖了个关子,“先生可知此女来之前,色勒莫还查出甚么?” “还请皇上示下。” 吴桭臣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但神色间还是一副哪怕万岁您说甚么,臣都觉得她还是不行的模样。 苏景笑着把一张谍报递给吴桭臣。 吴桭臣双手接过,看完之后眉梢挑了挑,显然很是意外,“这,她竟与和硕特部的扎萨克郡王世子有鸳鸯之盟?” “不错。” 苏景点头,笑道:“先生现在可明白朕的意思?” 吴桭臣沉吟片刻,道:“和硕特部乃是厄鲁特蒙古实力最强的部族,世代游牧于天山附近,自祖上起就和准噶尔部争斗冲突结下仇怨,如今虽实力逊于准噶尔,但在漠西蒙古中仍是数一数二的强大部族。 若得和硕特部倾力相助,则凭准噶尔,又多了不少胜算。” 苏景点头道:“不错,漠西蒙古一贯表面臣服大清,实则心中另有打算。 和硕特部,也不过是想借大清之力打败准噶尔,收回他们被其吞并的草场。 但朕,却不想仅仅有一个说起来好听的属国。 况且……还有东面……” “东面,东面……”吴桭臣品了品这话,悚然一惊,不敢置信的看着苏景,“万岁莫非要两线动兵?” 苏景没说话,而是话锋一转,道:“先生觉得,朕若给札萨克世子去信一封,愿让佳人,可会得到一个好消息?” “这……”吴桭臣自觉这问题有些难以为回答,若是别人就罢了,偏偏他是后宫宠妃的舅父,而且,眼下谈论要送出去的又是选定的皇后。 不过最终他还是公心占了上风,实话实说道:“若色勒莫查证无差,此事当有可谋,只是淑玉郡主毕竟是万岁先前择定之人,虽未下发明旨,不过满朝皆知。 若万岁再行赐婚,只怕有损万岁龙威啊。” 甚么龙威,倒不如说是怕臣民背地嘲笑罢了。 不过他的确不在乎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但有些事情,身份变了,却不得不顾忌一二。 所以,皇后要换人,还真的想想法子,至少恶名不能让他来背。 他,可是真心想立纳睦绰克为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一整天清朝历史时期的地图,外藩资料,改剧情,问一下,亲们要看详细的外藩战争描写吗,这个很枯燥,还涉及到很多部落名称和地域名称,我估计有些亲要晕。 你们要看我就这块写一下,不看我就主要写京城的争斗,略掉这个。 ☆、第 127 章 罗卜衮藏布得知纳睦绰克之事后, 和保泰击掌相庆, 急忙入宫求见圣祖太皇太后。 “这是科尔沁的机会, 只要您说句话, 那……”罗卜衮藏布滔滔不绝,然而即使他舌灿莲花, 圣祖太皇太后依旧没松口。 圣祖太皇太后摆摆手,吃力却语气坚决道:“吉雅只能做贵妃。” “可是……”眼看离皇后宝座只有一步之遥, 他们原本的打算还没用出来呢,哪能死心。 “科尔沁不能再出一个皇后了。” 圣祖太皇太后浑浊的眼逼视着罗卜衮藏布, “哀家走前会留下遗诏, 让万岁记得,科尔沁之女, 永不封后!” “太……” 罗卜衮藏布后面的话没来得及再说,圣祖太皇太后面色疲惫的让他退下。 看着罗卜衮藏布怒气冲冲的背影, 圣祖太皇太后只能在心里长长叹息。 她知道,科尔沁所有人肯定都觉得她病糊涂了。 但她以为, 这是她数十年人生中最清醒的时刻。 从踏进宫墙的那一天起,她就依附别人而活。 起初,依靠太皇太后,后来依附先帝,现在,又靠着万岁。 为了保住皇后的位置,为了让蒙古在大清的后宫有一席之地,她当了一辈子的老实人。 现在, 她快死了,总要为科尔沁办最后一件事。 捂住心口咳嗽了两声,圣祖太皇太后推开宫女递过来的药,问道:“万岁可来了?” “快到了。” 圣祖太皇太后闭上眼,“万岁来了,就叫醒哀家。 有些话,哀家一定要告诉万岁。” 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半月后的大朝会上,苏景下了封后与贵妃的圣旨。 册科尔沁达尔罕亲王罗卜衮藏布之女博尔济吉特·吉雅为贵妃,赐封号吉,赐住永和宫。 晋灵妃为灵贵妃,改永寿宫为并蒂宫。 若说这两道圣旨或多或少预料的到,最后封后的圣旨就让人事先想破头都没猜到了。 只因被选为皇后的人既不是先前几乎已铁板钉钉的淑玉郡主纳睦绰克,更不是人们猜测有些许可能的淑嫔瓜尔佳氏,或是其余满洲贵女。 苏景出人意料,立了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之女宝音为后,并令钦天监速速择定吉日,以便策妄阿拉布坦送女入京大婚。 至于原本要做皇后的淑玉郡主,则在自慎刑司被荣宪亲自接走后就一直在公主府中闭门不出,直到苏景又一次召见后,将其破格晋封为和硕公主,然后赐婚和硕特部札萨克郡王世子——哈尔巴拉。 至此,喧嚣已久的皇后之位终于尘埃落定,所有人面对这个结果,心里都只回荡着一句话——万岁的心思,你别猜…… 承启二年八月十六,圣祖太皇太后在宁寿宫崩逝,遗诏令丧事从简。 苏景罢朝五日,守孝百日后,便接到飞马急报,策妄阿拉布坦抗旨不遵,不愿送女入京完婚,已在准噶尔部誓师起兵攻打西藏,其一路势如破竹,攻入拉萨杀拉藏汗,囚禁□□,和硕特部,土尔扈特部,喀尔喀诸部纷纷遣使入京,向大清求救。 苏景力排众议,没有采纳重臣建议自青海发兵平叛,而是陈兵十万于甘肃安西,令直亲王胤禔为主帅,多罗贝勒弘昐为副帅,岳钟琪为主将,同时调任和硕额驸年熙为四川总督,主持大军粮草辎重。 至于另一路,苏景隔了一日,亲自前往京郊一座皇庄之后,才密旨令仍被圈禁的和硕额驸多尔济入宫见驾。 经历数年关押,原来效命的十四爷都已被圈禁的疯疯癫癫,多尔济早就后悔了。 他后悔的不是挑错人,而是后悔根本就不应掺和这争储之事。 他是蒙古藩王,原本无论谁即位,都只会拉拢于他。 然而他听了十四爷之言,以为赌对一次就可以扩大草场,吞并他部,成为下一个准噶尔汗,所以一心一意为十四爷效命。 直到在牢中呆了这么多年,他才想明白他以前的想法何其可笑。 不管谁坐上那个位置,要做的都只会是不断将强大的蒙古拆分,如何会让它强大呢? 只是悔之晚矣,他犯下大罪,要杀的人如今已成为天子,能侥幸活命,已经是托娶了一个公主的福,他本没想过自己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谁知苏景竟要见他,从十三爷手中接过圣旨那一刻,多尔济双手发抖,呆呆道:“十三爷,这,这是真的?” 十三爷看着胡子已垂到胸前,皮肤像是雪一样白的多尔济,叹了口气,正色道:“万岁宽仁,以对外告知当年乃是策妄阿拉布坦居心剖侧陷害于你,这一次准噶尔胆大包天,侵占西藏,万岁意欲让你戴罪立功,为大军先锋,联合土尔扈特部、札萨克图汗部、以及和硕特部,率领朝廷大军攻打准噶尔老巢。” 再一次从十三爷口中听到肯定的回答,确认不是自己弄错,多尔济呆滞片刻,忽然蹲下身抱着圣旨嚎啕大哭道:“万岁,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三日后,苏景再次下旨,将京郊笔架山皇庄改建为火器厂,笔架山六千驻扎护军改为天狼军,分火炮,火箭,□□,火雷四营。 以阿克敦为天狼军都统,乃正一品。 岳兴阿为□□营统领,何妙兰之兄原骁骑参领额图浑为火箭营统领,一等承恩公世子玛尔屯·布安庶子赤木尔为火雷营统领,石福为火炮营统领,四者皆正三品。 隔一日,苏景再下旨意,令额图浑率火箭营随多尔济前往乌里雅苏台征缴准噶尔,令岳兴阿率□□营星夜兼程,前往安西,听从直亲王调遣。 再一日,苏景下旨,立天狐军,封吉达为天狐军都统,率一万天狐军自上路攻打准噶尔。 就在众人弄不明白天狐军这一上路是指何处时?一路兵马忽然自沙俄西伯利亚额布河快马而下,携带火铳、火雷炮等轻便火器,一路快如闪电自乌梁河,昌吉斯台,过阿拉山口,很快便将直取准噶尔汗国要地伊犁。 天狐军行踪迅捷诡异,战法凌厉,一旦攻下准噶尔汗国一处要地,立即破城毁塞,烧光部落中粮草辎重后立即离开,前往下一处聚居部落,使得整个准噶尔汗国闻天狐而色变,准噶尔汗国老巢被袭,策妄阿拉布坦怒火攻心下,亲自领兵自拉萨回返伊犁,率兵追击天狐军。 结果被吉达于爱古尔山设伏,策妄阿拉布坦被火铳射中自马上跌落,被亲兵救走后不过两日就因伤口溃烂而死。 趁策妄阿拉布坦率精锐追击天狐军之时,胤禔、多尔济分别自乌里雅苏台和甘肃出兵猛攻新疆,多尔济攻下哈密后,带兵自新疆入西藏,以火箭营为前锋,突入拉萨腹地,策妄阿拉布坦本就死的突然,准噶尔汗国又节节败退,留守的策妄阿拉布坦之子噶尔丹策零急于回汗国争夺汗位,无心纠缠,率领三万残兵自拉萨突围而出,结果在乌什遇上胤禔率领的正要和天狐军会合的大军,被打狼奔豸突,三万兵马只剩一千人。 承启三年四月,大清三路兵马于伊犁会合,合三十万大军追击准噶尔残余兵马直至巴勒喀什湖,准噶尔汗国三十万人向大清称臣,剩余两万人,越过边界,迁移往沙俄地界。 至此,盘踞新疆几十年的准噶尔部在短短七个月就被大清打的烟消云散,新疆真正意义上成为大清的疆土。 寿安宫内,直亲王将双眼花翎放在一旁,跪在慧太皇太妃跟前犹如一个垂髫小儿,哭得撕心裂肺。 已是满头白发的慧太皇太妃像儿子小时候一样拍打他的后背,轻声道:“额娘在这儿,额娘在这儿。” 一旁的老嬷嬷别过头擦了擦泪,劝道:“王爷得胜归来,万岁隆赏,太妃与王爷都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是,是该高兴。” 慧太皇太妃醒过神,才想起宫里的忌讳,对以前的事一直心有余悸的她忙道:“快,胤禔快起来,你才得了铁帽子王,哭甚么?” 直亲王到底已经历过无数风波,此时被一提醒,也明白过来,接过宫女递上的帕子擦干脸,再坐在慧太皇太妃对面的时候已是一脸喜气。 “额娘,儿子今日入宫,是来接您去儿子的王府的。” 饶是慧太皇太妃强作镇定,眼中也迅速重新充满泪水,她哆嗦着唇,不敢置信的问,“你说甚么,再说一遍?” 直亲王看到慧太皇太妃激动的模样,顿时愧疚之意更盛。 自万岁下旨许先帝诸妃出宫由诸王奉养已有将近一年的时日。 然而,以前的宜妃已经出宫在老五和老九的府上轮流住了一轮,以前的密嫔也在十五、十六的府中过的逍遥自在,还有定妃、勤妃等人,都过的何等逍遥自在,唯有他,虽早在皇父时就被赦免其罪,但额娘战战兢兢,从不提出宫之事,他心虚之下,也只得当额娘说的习惯在宫中居住是一句实话。 直到如今,他立下大功,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和其他兄弟一样,向万岁提出将生父接入王府奉养了。 “额娘。” 直亲王吸了吸气,笑道:“万岁隆恩,已许儿子将您接入直亲王府奉养。 儿子来前已交代张氏把正院收拾出来,就等您去瞧瞧还有甚么不合心意的地方。” 慧太皇太妃立即道:“还有甚么不合心意的,只要能常常看见你和弘昱,额娘哪怕睡在草席上都是笑着的。” 说完立即扭头赌老嬷嬷道:“赶紧让人收拾东西,本宫这就出宫去。” 老嬷嬷原本觉得有些不妥,这要出宫,总要去知会一声。 但看到慧太皇太妃这副欢喜的模样,再一想眼下后宫连个皇后都没有,向谁禀告去,当下也不再说话,高高兴兴带着宫女收拾打点去了。 当晚,慧太皇太妃就已住在了直亲王府。 直亲王亲自给慧太皇太妃洗脚,母子两有说不完的话。 好容易离情稍减,慧太皇太妃突然想到一事,略好奇道:“今日跪在最后那丫头是谁?” 直亲王想了想,“额娘说的可是七格格边上那丫头?” 慧太皇太妃点点头,蹙眉道:“我打量那丫头,像是走路有些不便当,怎么让她来服侍七格格?” 看慧太皇太妃把人当奴才,直亲王发笑道:“那倒不是奴才,乃是张氏的族侄女,张氏把人接来住几日,因年岁相仿,倒像是和七格格玩的不错。” 慧太皇太妃闻言点点头,倒没有再继续问,本就是个不值得浪费心力的人,尽管有些不满直亲王妃放任一个瘸子和孙女玩到一起,但她也不想才到王府的头一日,就和儿媳闹起来,那打的,可可是儿子的脸。 然而第二日,等慧太皇太妃无意中在王府小花园又看到人时,她的脸色,立即变了。 因为,直亲王妃的族侄女张曦,缠了脚。 慧太皇太妃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的吩咐老嬷嬷,“让王妃立即来见我,还有……”她厌恶的看了一眼艰难的半蹲着身子请安的张曦,“把她带上。” 直亲王妃不知出了甚么事儿,听说慧太皇太妃是碰见张曦后才找她,还以为是张曦闯了祸,一进屋就急忙请罪。 慧太皇太妃却不吃这套,问她,“你请的甚么罪?” 直亲王妃一看慧太皇太妃的脸色,尽管心里委屈,也不敢辩驳,讷讷道:“儿媳,儿媳……” 慧太皇太妃一拍桌案,指着张曦,怒道:“我没空跟你歪缠,我只问你,你这侄女,是不是缠了脚?” 不妨慧太皇太妃问的是这个,直亲王妃愣了愣,随即笑道:“回额娘的话,儿媳虽是汉军旗出身,只是这侄女那一支,却是前些年才和儿媳娘家认亲连宗的,故而并非旗籍,她……” “汉人又如何,汉人难道不是我大清臣民百姓,汉人就可以不遵从万岁的旨意!” 直亲王妃不开口还好,一说话,慧太皇太妃简直七窍生烟,看着直亲王妃先是振振有词,被骂了一通后只会惶惶焦急,依旧浑然不觉哪里有错的模样,慧太皇太妃忍无可忍,打断她骂道:“你是直亲王妃,难道没听过万岁下旨令天下女子放脚?” 直亲王妃这才想起来放脚令一事,看慧太皇太妃想要吃人一样,下意识接了一句,“可,可世祖也下过令啊。” 那不也没人遵从,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你,你……”慧太皇太妃额头青筋直蹦,已是喘不过气了。 她的胤禔,怎么运道如此不好,先娶了伊尔根觉罗氏那个短命的,续娶的又是个蠢货! 万岁明旨下发的放脚令,她居然也能当没这么回事儿。 退一步讲,即便民间阳奉阴违,可直亲王府是甚么身份,甚么处境,战战兢兢向万岁表明忠心都来不及,胤禔四十来岁的人,还跑到新疆去吃沙子是为了甚么,不就是向万岁尽忠,把直亲王府这一大家子撑起来?张氏倒好,光明正大的把一个缠脚的侄女养在王府,说起来还浑身都是道理! “去,看看胤禔在哪儿,赶紧把人给本宫叫来,让他看看这蠢货做的好事!”慧太皇太妃已经不想再和直亲王妃说半个字,只是一个劲催奴才去把直亲王叫来。 作者有话要说: 略写了啊,摆平策妄阿拉布坦,我准备详细写写清代女子在婚姻和缠脚以及社会地位上的问题,将这些夹杂在男主经济发展的策略中来写。 ☆、第 128 章 直亲王回府时身后还跟着两个拖油瓶——弘暦和弘昼。 慧太皇太妃满心怒气看到这两个也不得不暂时咽下去二, 先关切一二。 不管当今是真疼爱兄弟还是装的, 但当今即位后就把紧邻养心殿的三所殿收拾出来给弟弟们居住, 三日一亲问功课, 五日一考校弓马却是事实。 如此看重,自然无人敢怠慢。 “今儿怎么出宫了, 谁跟着出宫的?侍卫可带足了?……” 弘昼吃完一个拉糕,抹嘴道:“咱们功课得了头名, 大哥说允我们出宫清爽清爽。” 弘暦眉头跳了两下,皮笑肉不笑的瞪了一眼弘昼, 扭头道:“回太皇太妃, 孙儿们今儿出宫,原本打算略逛一逛就回宫, 只是路上遇到王伯,就来给您请个安。” “好, 好。” 慧太皇太妃笑容满面,看出两个孩子也不乐意留在这儿, 就把人打发去找自己的孙子玩。 人都来了,与其把人撵回去得罪,还不如和自己孙子拉拉交情。 哪怕是弘昼,也自小学会看眼色,自然知道他们来的不凑巧,顺水推舟去找弘昱他们。 人一走,慧太皇太妃就道:“好端端的,你把这两个祖宗带回来做甚么, 若有个磕磕碰碰的,你仔细宫里那两个寻你麻烦。” 说着落寞一笑,“到底不必以前了。” 先帝还在的时候,哪怕胤禔被关着,她也不会顾忌两个王府的妾室。 现在么,人家才是住在寿康宫的人。 直亲王笑了笑,“儿子遇到他们,也不好不问一问,谁知这两个不认生,竟就跟我回来了。” 说起来,他也有些感叹。 老四的孩子,倒跟老四一点都不像。 或许与这些孩子,都是被当今教导出来的有关? 想到苏景不仅用他,而且还委以重任,居然敢把手上最厉害的精兵都放到他手里,直亲王到此时都还有些感慨。 扪心自问,若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一步。 当今,确有大气魄。 眼角余光看到从开始就站在慧太皇太妃身后一言不发的张氏,直亲王道:“额娘叫儿子回来,可是张氏做错了事儿?” 没想到直亲王甚么都不知道就下了断语,张氏有些心凉,然而却不敢开口为自己辩驳,她知道自己在直亲王心中远远比不上原配伊尔根觉罗氏,又没能生下个阿哥,在王府中本就气短,况这回她的确犯了错,还敢说甚么呢?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慧太皇太妃怒火又腾腾烧起来,把事情来龙去脉一说,连直亲王一并骂了,“你也糊涂,人到王府这么久,莫非竟不知道是裹了脚的。 你若早些知道,早令人放掉,眼下那脚想必都看不出来了,也省的额娘提心吊胆的。” 这些日子,随着胤禔重得圣宠,来直亲王府交际的人一日比一日多,人来人往的,要哪个眼尖的内眷一不小心撞上那个张曦,再有点坏心眼一状告到御前,岂不是飞来横祸? 直亲王看慧太皇太妃气的不轻,虽不觉得此事有慧太皇太妃想的那般严重,但也不想在这时候触霉头,摸了摸鼻子,正要服软认错好好哄慧太皇太妃几句,张氏身边的大丫鬟桑枝突然急匆匆进来。 “出甚么事儿了?”不等张氏开口,慧太皇太妃先撩了眼皮子没好气的问道。 桑枝哪敢不答,只好老老实实道:“曦姑娘不知怎么和英贝子遇上了,英贝子非要曦姑娘把鞋脱了给他瞧一瞧。” “这个……” 这下不止是慧太皇太妃,就是直亲王脸上也不好看起来。 都是宫里出来的人,张曦这套把戏就是他们玩剩下的。 甚么恰好撞上,王府里的奴才个个精明的跟鬼似的,岂会让弘昼他们撞上张曦。 这显然是有人听说府里来个万岁宠爱的弟弟,有意为之。 慧太皇太妃蹭站起来,指着张氏的鼻子骂道:“你,本宫回头再收拾你!”说罢被直亲王和老嬷嬷一左一右搀扶着匆匆离去。 本想跟上的张氏却身子发软,滑坐在了地上。 养心殿前殿抱厦里,苏景穿着常服神态放松的倚在榻上,含笑听弘昼比比划划的说书。 “她脚只有这么一丁点长。” 弘昼用手比了个半截巴掌宽的距离,“脚趾和脚背还团起来了,就像,就像……”他抓了抓头,突然击掌道:“就像是大哥您给福慧他们做的玉球。” 他把脚提起来,嘻嘻笑道:“我们满族姑奶奶的脚是平的,汉女的脚是圆的。” 说着说着他流露出点惋惜的神色,“就是不管我怎么说,他们都不肯把她脚上的布给拆下来让我走近瞧瞧。” 看到弘昼说的眉飞色舞,弘暦一拍脑门,简直甚么话都不想说了。 苏景耐心的听他说完,指着魏珠道:“给咱们英贝子上杯茶,说这么半天,该口渴了。” “可不是,嗓子都冒烟了。” 弘昼嘻嘻哈哈的,接过茶一饮而尽。 苏景看他喝完,把人叫到面前,“你觉得,那双脚好看么?” 弘昼愣了愣,摇头道:“圆乎乎的,看起来有些怪,不好看。” 他犹豫了一下,道:“不过她走起路,那腰倒是扭的挺好看的。” “咳咳……”弘暦再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以做提示。 苏景将目光转向他,温和道:“弘暦,你觉得可好看?” 弘暦想了想,神色郑重道:“回万岁,我觉得,张曦裹脚一事,不在其美或仇,而在她至今仍未放足。” “哦?”苏景眼色浮现兴味之色,道:“说说看。” 他说着强调,“自家兄弟,叫朕大哥便是。” 弘暦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懵懵懂懂的弘昼,正色道:“大哥早就下令放足,且大哥宽仁,虽下旨放足,却并未限定时日。 但时隔一年,张曦之足仍裹缠于布中,且走路艰难,可见张曦,从未放过足。” 他顿了顿,继续道:“臣弟回宫之前,让人问过张曦身边的贴身丫鬟,张曦之父本是通县县簿,通县离京城如此之近,张曦之父还是朝廷命官,张曦却仍然没有放足。 由此可以推论,放足令一事,民间遵从者,只怕寥寥无几。” “不错不错。” 苏景不由拍手赞叹。 看样子,历史上的乾隆,也不全是吹捧出来的名头。 十来岁的少年,没人教导过帝王之术,朝政纲要,在自己面前却能头头是道德清晰表明自己的看法,实在是不错。 要知道,许多外官进京见驾时,哪怕不是头一回,说话时仍然字斟句酌,语病颇多。 而且,这弘暦,在弘昼之关注别人脚是否好看的时候,已经想到传唤张曦的丫鬟来探问张家的家世,以此推断放足令的实行,这份心思,不可小觑。 苏景对弘暦赞赏有加,弘昼不免有些吃味,抱怨道:“大哥,还是我先瞧见张曦不对的。” “是。” 苏景看着他,语气淡淡的,“但你只想让人把鞋脱了,把布解开让你看个清清楚楚。” 他望着弘昼,面无表情道:“你可知道,汉女,为何一定要缠足?只因她们的脚,关乎她们的贞洁,你依仗身份,强令人脱鞋满足你的好奇之心,可有想过,她可能因此事丢掉性命?” 看苏景面带不悦,弘昼本就有些惴惴,再听苏景说张曦可能没命,弘昼顿时急了,“怎么会,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哪会没命,谁要她的命?” 苏景冷酷的道:“流言,世俗,家族,还有她的生父!” 弘昼呆若木鸡,傻在当场。 “大哥……”弘暦见此,哀求的喊了一声苏景。 苏景本意也不是要给弘昼讲甚么人人平等,尊重生命,尊重百姓。 这些空话,别说是封建社会是异想天开,就是现代社会,又何尝真的办到了?更何况,他,本来也不是追求所谓绝对公平的正义人士。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寄予厚望的这些兄弟成为不分轻重的纨绔罢了。 他叹息道:“弘昼,你乃朕的弟弟,身份尊贵,你只要说一句话,就有无数人帮你做到你想做的事。 但正因如此,你所思所言所行,才需慎之又慎,你可明白?” 弘昼这会儿脑子还是乱的,垂头丧气的胡乱点了点头。 苏景倒也不急,要用这两个弟弟,还要几年,有的是时间。 不过眼下么,既然机会送上门,他倒想让他们锻炼一二。 “你们可知道,张曦为何会在直亲王府?”苏景看两人明显很感兴趣的样子,道:“张曦之父张平,早年给张曦定下了一桩亲事,乃是昔年张平的同窗严闻之子严叡。 严家居于江南,世代书香,严闻这一支乃传承族谱的嫡长一脉,自来规矩甚严。 张曦因此不足十岁就开始缠足。 朕下令放足之后,张平原本想为女儿放足,但严家却传来书信,说张曦若放足,便是违背圣人教导,女子规范,严家不会再承认这门亲事。 张平因此不愿女儿放足,但张平又唯恐同僚谏举,就奉上厚礼给直亲王府,将女儿送到王府躲藏。” 弘暦和弘昼原本还听得认真,最后却忍不住目瞪口呆。 弘暦皱眉道:“所以那张平是觉得,在王伯府里,肯定没人敢逼她女儿放足?” 苏景笑着点头,“不错。” “这张平脑子有病!”弘昼呆了片刻,忽然噼里啪啦道:“放足是大哥您下的旨,他不想女儿放足,结果反而把女儿送到京里,还送来王府……” 他还真当大隐隐于市呢?结果还不是先被慧太皇太妃发现,又被英明神武的本贝子发现了? 苏景附和道:“是啊,如此蠢笨之人,实在不堪为官,也不知道天下还有多少这样阳奉阴违不遵圣意的官员,朕实在恼怒的很。” 弘暦眉头一跳才要说话,已被弘昼抢了先。 弘昼砰砰砰拍着胸脯道:“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大哥就别放在心上了,臣弟去给您收拾他。” “好!”苏景一拍桌案,赞道:“既然你们愿意为大哥分忧,大哥自然欢喜的很。 朕今日就就将清查执行放足令之事交给你们,两月后,朕要看到直隶一地,再无裹足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点,主要我们这边下冰雹停了会儿电…… ☆、第 129 章 得知弘暦和弘昼被分了差事, 直亲王等人纷纷找上门。 苏景知道这些宗室们都想的甚么, 无非觉得这趟差事没有风险, 又在京畿附近, 出了差错,他们也能随时伸手帮忙圆过去。 但这也正中苏景下怀, 所以来者不拒,最后去监督放足令执行的宗室子弟足有三十五人, 分做七路奔往直隶各处。 京中又开始逐渐闷热起来,以前是圣祖太皇太后还在, 不便轻易挪动, 为表孝心,苏景就陪着一起住在宫中。 如今没了顾忌, 苏景于是决定今年到园子里避暑。 至于承德的避暑行宫,暂时却不到过去的时机。 原本的永寿宫, 现在的并蒂宫中,奴才们正忙忙碌碌收拾东西。 作为一个宠妃, 要出一次门,要打点的东西自然极多,跟着纳喇绛雪入宫的柳嬷嬷眼珠不错的盯着小宫女们,生怕有哪儿不妥当。 把两个箱笼装好封箱,柳嬷嬷坐下喝了口茶,让小宫女给她揉肩。 大宫女银锁过来,低声道:“嬷嬷,家里夫人说的那事儿?”这所谓的夫人, 指的正是耿氏。 柳嬷嬷翻了个白眼,“主子肚里怀着龙种,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儿,拿到主子面前碍甚么眼?” 我也不想碍眼,但我和您又不一样。 你是主子进宫前,万岁赏下来的,后头又跟着主子进宫,一直就是内务府名下,我可是纳喇家的家生子,一家全被夫人捏在手心里。 想到耿氏的脾气,银锁虽惧怕柳嬷嬷,还是道:“总要和主子说一说,不能咱们自己做主。” “嘿。” 柳嬷嬷终于正经看了一眼银锁,好笑道:“倒是我的不是,要不你自己去和主子说,也别跟我歪缠了。” 银锁立即不吭声了。 柳嬷嬷不由哂笑。 耿氏自己收了人家银子,办不好差事,不敢跟自己男人说,倒有胆子找到宫里来,还拿捏着个银锁来传话,当主子还是以前纳喇家那个任她搓圆揉扁的庶女呢? 甚么玩意儿! 银锁已一见到柳嬷嬷的模样,有些绝望,正要再说,纳喇绛雪走出来,看她一脸急色,问了一句,“怎么回事儿?” 到底是撞上了。 柳嬷嬷心下叹气,却没拦住隐瞒,反而抢在银锁前头道:“是家里耿夫人传了话。 说有个亲戚的女儿,不想缠足,想求主子帮忙在万岁面前说两句话。” 纳喇绛雪虽身上流着一半汉人的血,却是正经的旗人,她自然不会缠足,别说是她,就是吴姨娘因自幼长在纳喇家的缘故,也没有缠过。 原本听到耿氏二字,她下意识觉得是大麻烦,没想到竟然是缠足的事儿,不由询问起来,“夫人的亲戚,当时旗人才是。” 柳嬷嬷干笑了两声。 纳喇绛雪随即会意。 想必这亲戚是说着掩人耳目,其实就是耿氏收了人家的银子。 她也知道,随着她入宫,耿氏越来越爱财了。 “为何这些汉女就是不肯放足?”纳喇绛雪没说帮不帮,只是对民间不惜抗旨抵制放足的事儿倍感好奇。 她道:“自世祖起就下旨劝诫汉女放足,如今万岁更是两度下旨,不放足者便如违背圣意论,前些日子更是将宗室贝勒贝子们都放出去经办这差事。 我原以为这差事该十分顺当,没想到竟有人给拐弯抹角求到宫里了。” 即便没人告诉她,她也知道,一个汉人,想要打动耿氏,更不惜传话到她这儿,所耗费的代价必然不小,仅仅就是为了不让女儿缠足,何必呢? 纳喇绛雪心头一动,看向柳嬷嬷,“莫非这女子缠了足,果真莲步芊芊,楚楚动人?” 柳嬷嬷听到这话,还以为纳喇绛雪也动了缠足的意思。 毕竟宫里的女人为了变美,那是再出格的事儿都做得出来。 她吓得忙摇头摆手的道:“主子,那可不好看,不仅吓人的很,还日夜痛楚难安,连走路都不便当,真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那为何?” 柳嬷嬷目光有些黯淡,“兴许是男人觉着好看罢?” “嬷嬷?” 柳嬷嬷回过神,自觉失态,解释道:“回主子,老奴祖上本是南昌府治下汉人,侥幸成包衣旗下,家里许多老亲还是汉人。 所以族里女孩子,许多自幼就要缠足。” “为何一定要缠?”纳喇绛雪问的认真,她是真有些弄不明白。 “这……”柳嬷嬷犹豫片刻,才低声道:“兴许是为了嫁人罢。” 见纳喇绛雪一脸困惑,柳嬷嬷苦笑道:“老奴也不知道是从哪一辈子传下来的,反正汉人里头,越是门第高,越是讲究缠足,缠了足之后,家里就给备下专门抱着姑娘走路的壮妇,出入都需靠人搀扶。 但如此,方能显得家里有家世,不缺银子,也是教养好,才能找到好人家。” 这番奇谈怪论,不止是纳喇绛雪,就是银锁这个从小就作为满人奴仆的银锁都听傻了。 “这……”纳喇绛雪才要开口,忽然听外头闹哄哄的。 柳嬷嬷出去一趟回来,过去低声回禀:“娘娘,万岁把于贵人贬为答应了。” 于贵人,那不是早就在万岁身边服侍的碧色? 万岁宽仁,素来厚待身边的旧人。 当初于贵人自作主张,犯下大错,万岁看在以往的情面上,封后宫时都 于贵人,定不是甚么小事儿。 她赶紧问道:“打听清楚是甚么事儿没有?” 柳嬷嬷道:“说是冒犯了齐太贵妃。” “齐太贵妃?”纳喇绛雪神色有些古怪,“她怎么会冒犯齐太贵妃?” 可不是。 于贵人虽说是万岁身边的旧人,但从被册封就不得宠。 齐太贵妃是先帝遗妃,可架不住人家给先帝生了三儿一女啊,三个儿子且先不说,就是长公主,在御前那是得宠极了,嫁的人家也好。 额驸年熙不到三十,就已经是四川总督。 长公主有了身孕,万岁天天让人送赏赐,比静嫔还挂在心上。 所以纵使齐太贵妃脾性霸道,但后宫真没甚么人会去得罪她。 不值当啊…… 柳嬷嬷心里腹诽一番,“老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纳喇绛雪虽一直秉持清静无为的态势,但后宫的动向她还是要了解。 再说不知道为甚么,从见到于贵人开始,她就觉得于贵人有些古怪。 “要不老奴再让人去仔细打听打听。” 纳喇绛雪默许的点了点头。 直到晚上的时候,终于有消息回来。 “于贵人不知从哪儿听说河间府一个县令的闺女和正室都没有放足,正巧于贵人娘家兄弟也在河间府做官,她就让人给娘家兄弟送了一封信把那县令给告到端贝勒那儿,端贝勒查实后,就把人押到牢里关了起来。 结果那县令姓李,是齐太贵妃正经的娘家堂兄弟。” 柳嬷嬷说到这儿又是避讳又是想笑,越发压低嗓门道:“这不,人进了牢里,知道河间府是端贝勒在做主,就天天喊他是端贝勒的亲舅舅,让人赶紧把他放出来。 眼下啊,河间府都传遍了。” 纳喇绛雪听完前因后果,也不油愕然。 这事儿,实在是太凑巧了。 她哭笑不得道:“这人怕是想放都不好放罢。” 可不是,就是她这种只管后宫的嬷嬷,都知道此事棘手啊。 要之前就知道,端贝勒大可以不去抓人,抓了人闹的沸沸扬扬,端贝勒再把人放了,那一准儿要被参奏。 那些言官,整天就盯着宫里几位贝勒呢,就是好些万岁信重的汉臣,听说都常常参奏,说万岁对弟弟们宠溺太过。 到时候闹起来,万岁都得头疼。 纳喇绛雪沉吟片刻,忽然道:“不对,这事儿齐太贵妃是怎么知道的?” 齐太贵妃又不像那几位太皇太妃已经出宫到王府,一个整日住在后宫的女人,如何知道河间府的事情,就是身边的太监,也不可能打听到这种消息。 柳嬷嬷犹豫道:“兴许是端贝勒差人送信回来,又或是李家让人送的信?” 纳喇绛雪凝眉想了想,摇头,“不对,李家这月还没递过请安牌子,端贝勒为人稳重,也不可能私下写信回来告诉齐太贵妃这样的事儿。” 柳嬷嬷一想也是。 谁都知道齐太贵妃的脾气,齐太贵妃生的端贝勒身为次子,就更清楚了。 哪怕是写信私下让万岁开恩饶了那县令呢,都不会写信给齐太贵妃,那不是裹乱么? 一想到事情还有不知道的地方,柳嬷嬷顿时警觉起来,“主子觉得这事儿是……” 反正在她看来,这事儿,应该不是冲着齐太贵妃去的,毕竟好端端的,没谁会去得罪一个先帝遗妃,比较起来,倒更可能是想借着齐太贵妃的手去收拾于贵人。 可后宫里,谁又去会对付一个无子无宠的于贵人呢?连于贵人都不放过,自家主子有宠又有了身孕,岂不更是眼中钉? 柳嬷嬷越往深处想越是觉得这事儿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不过并蒂宫的主仆两还没决定如何查,苏景那里已经把事情从头到尾的弄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明天家里没人,所以白天应该有一章。 ☆、第 130 章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 苏景摁了摁眉心, 真是觉得有些为难了。 他万万没想到, 事情竟是博尔济吉特氏做的。 在苏景的印象里, 那是一个性情较后宫其余女子更为活泼的蒙古贵女,但也不至于刁蛮。 有静妃例子在前, 蒙古不会千挑万选送个傻子入宫。 但于碧色,博尔济吉特氏怎会和一个贵人过不去。 若说为了宠爱, 应当剑指并蒂宫才对。 “你带着朕的旨意去问话,吉贵妃可有说甚么?” 梁九功小声道:“吉主子说, 无意撞见于贵人和贴身宫女说话, 也没多想,去给齐贵太妃请安的时候, 就话赶话说了出来。” 苏景听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回答, 倒不知该说是精明还是破罐子破摔。 说起来,在此事上, 无论博尔济吉特氏有意还是无意,似乎都不便治她的罪行。 就是于贵人,也不便惩治。 于贵人并未私自往外传宫里的消息,严格来说,她反而是送信出去让自己娘家人照圣意行事,是在尽忠。 而博尔济吉特氏,她也只是说了自己听到的实话。 要的追究,反倒是齐太贵妃依仗身份, 去寻于贵人的麻烦,犯了错。 后宫是个战场,苏景从不认为自己能把这个天生战场里的人变成一群和平卫道士,此事目前来看,也不过是于贵人想要扶持娘家,博尔济吉特氏看准机会下了绊子。 没有逾越底线,苏景不想再追究下去,总要让人有点事儿做罢。 不过博尔济吉特氏无缘无故找事儿也不好,还是得敲打一二。 他拿定主意,就道:“吉贵妃水土不服是,思乡情切,朕甚为体谅,你去敬事房一趟,让他们把吉贵妃的绿头牌先撤下来。” 他顿了顿,又道:“也让于贵人好好养伤,至于齐太贵妃,送两匣子安神香过去。” 梁九功差点憋不住笑出来。 嘿,万岁这是挨个打了十板子啊。 最有意思的是齐太贵妃那儿,收到这香,又不能不用,可那神,怕是安不下去。 知道要挨骂,梁九功自然不会那么傻送上门去撞晦气,一转身就把差事交给才从年太贵妃那儿回来的魏珠手上。 魏珠翻了个白眼,但他又是徒弟,又是副总管,自然还得听梁九功的话,一面心里诅咒着一面去了寿安宫。 果然齐太贵妃看到两匣子安神香,脸几乎成了茄子色,还是正巧在宫里的哈宜呼拉了拉她的袖口,方才皮笑肉不笑的谢恩。 魏珠看她说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模样,原本也没惦记着要赏钱,赶紧就要走。 结果还是被哈宜呼派人追上来送了两个金锭。 “嘿!”魏珠走远些抛起金元宝看了看,日头下元宝光芒耀眼,显然成色十足。 他扭头朝寿安宫的方向看了看,感慨道:“自己糊涂,肚皮倒是争气。” 生的个个都聪明,尤其是这位长公主。 被魏珠称赞的哈宜呼却一脸没好气,“额娘,万岁赏的安神香,您还看不上不成,当着养心殿的人拉着脸,您……” 齐太贵妃本就火拱的厉害,还要被女儿教训,气的大吼道:“本宫都是贵太妃了,难道还要看一个奴才的脸色!” 被她一吼,哈宜呼先是一愣,随即眼眶有点发红,脾气也上来了,先前嗔怪的口吻也变的有些森冷,“额娘,您是不想看到奴才的脸色么,我看您分明是谁的脸色都不想看。” 见齐太贵妃脸色顺便苍白,一副你怎么甚么都敢说的模样,哈宜呼方才缓下语调,略带疲惫的道:“额娘,您要为娘家抱不平,好歹把弘昐他们搁在前头。” 齐太贵妃实在是被哈宜呼有些露骨的给吓到了,又看哈宜呼动了真火,怏怏坐下,委屈的抱怨道:“额娘受了气,你不说哄我几句,还埋怨我。” 哈宜呼哭笑不得,到底受甚么气了?万岁不过就是送了两盒安神香罢了。 要是宁太妃她们,去撕打万岁的嫔妃试试,哪怕是不受万岁宠爱的,那也是万岁的脸面,必然要被万岁重重惩治。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借着送东西敲打一二,连告诫的话都没有,居然还觉得委屈。 哈宜呼觉得自己必须要把齐太贵妃的想法掰过来。 不能以为自己是贵太妃,就胡乱行事。 万岁敬你,才是贵太妃,厌烦你了,你就是死了丈夫的寡妇!甚至比民间的寡妇还不如! 她耐下性子道:“额娘,后宫自有法度,您虽是贵太妃,却并无掌管后宫之权,别说这回于贵人没做甚么,就是犯了错,那也是灵贵妃和吉贵妃来处置。 您跑去钟粹宫质问于贵人不说,还打伤了她,万岁没有怪罪,还让人送香过来,您就该客客气气的对养心殿的人,不是要您对一个奴才低头。 您生了三儿一女,还要您去讨好一个奴才,那咱们这些儿女岂不是不孝。 可他是带着万岁口谕来的,您可明白。” 齐太贵妃又岂会真的不明白,只是心头那一股气出不来罢了。 哈宜呼见她已有悔意,颇为了解生母的她赶紧道:“再说那于贵人不是也被万岁撤了绿头牌。” “有甚么用,还不是把你七舅给坑了。” 想到于贵人受了罚,齐贵太妃果然心里舒服一些,不过一想到娘家堂兄弟还被亲儿子关在牢里,担心随即又冒了出来,愁眉苦脸道:“这可怎么是好。” 一说到这个,哈宜呼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她倒不是在乎甚么堂舅,连面都没见过几回的人呢。 只是不看僧面看佛面。 齐贵太妃见她蹙眉不语,更是焦急道:“这要是别人抓的就罢了,要真让弘昀把人按律处置了,你说到时候你外祖母她们入宫请安,额娘可怎么见娘家人。” 哈宜呼见她六神无主,越来越急躁的模样,忙先拿话安抚她,“倒也不用着急,等我去求一求安国夫人。” “对对对。” 齐太贵妃眼前一亮。 她虽脾气不好,却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个庶母和正经的姨母比起来,在苏景心中地位简直差的十万八千里。 当下猛点头道:“你这就赶紧回去,丢官就罢了,可不能让你七舅落个流放或是充军的罪名。” ————————————————————— 天黑透后苏景翻了敬事房送来的牌子,把寝殿门关上,梁九功才敲敲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到边上耳房里坐下喘口气。 新收的徒弟黄大中手里端着一叠点心殷勤的跑过来,“师傅,您先用些垫垫肚子,灶上还有一锅大骨汤呢。” “嗯。” 梁九功心安理得的享受黄大中的服侍。 要是白天,他也不敢喝甚么汤汤水水的,到时候万岁叫人,他却拼命上茅厕,那不是扯淡吗?不过万岁已经点了人歇下,待会儿送人回后宫的事儿也用不着他,喝点汤补补身子到不算甚么。 等汤端上来,黄大中给赶紧又蹲在地上给梁九功捶腿,“师傅,那吉贵妃的牌子……” 梁九功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哼道:“小子,收了永和宫送来的东西罢?” 黄大中嘿嘿傻笑,从怀里掏出个羊脂玉的镯子,“师傅您瞧,徒弟特意收下孝敬您的。” 梁九功接过来在烛光下看了两眼,随手扔回给黄大中,“水头还成,自个儿留着罢。” 说完闭上眼睛养神,却没再说吉贵妃绿头牌的事儿。 黄大中见此也不追问。 明摆着的,师傅不说,那肯定就是一时半会儿绿头牌还不会放回去。 那正好,也叫这些出身高贵的贵人们着着急,再多来给他送点好东西。 反正他是养心殿的,用不着看甚么贵妃的脸色。 梁九功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有响动,看了看边上摆的那个有只鸟会按时叫的钟,发现时辰还早就问道:“兔崽子们怎么回事,不知道万岁还歇着?” 穿戴整齐的魏珠进来接话,“师傅,通县急报。” 还有些糊涂的梁九功一骨碌反起来,跟魏珠一起入殿禀报。 苏景披衣起身,自魏珠手上接过信鸽送回京的书信,展开一看,面色骤然有些阴沉,深吸一口气道:“传旨,让骁骑参领巴勒奔立即带领骁骑营兵马前去通县,护送弘昼他们回京!朕倒要看看,这到底是谁的天下。” 随着苏景一掌劈出,寝殿内的琉璃屏风竟然化成了一堆碎片,养心殿中的奴才顿时跪满一地。 谁都知道,这是出了大事,万岁震怒。 巴勒奔领旨之后,脸色调集精锐兵马,还奉旨去火器库领了三百杆最新的遂发连击火铳,然后一人双马,换马不换人昼夜奔袭前往通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派出所磨了一天,好不容易把事情解决了,太累,只能写这么多了。 还差六千字,我明天补点,后天补点,会补上的。 这里给大家提个醒,出门开车离那些接送孩子骑着电瓶车电三轮的老人远一点,真的。 不是我黑谁,监控很清楚,还有行车记录仪,阿姨是按照规定来的,停在人行道那儿等着灯,结果接孩子的老爷子骑着电三轮从后面撞到我家车屁股上,然后他抱着孩子倒下了……昨天去医院做了所有的检查,什么问题都没有。 但是他执意说自己脑震荡,骨折,浑身都痛,要喊在医院住院,还要赔五万块钱。 交警看了监控,说让他出院,然后让我们这边掏个万八千的意思意思,理由那边是老人带孩子,还是三轮车,我们这边的车更好,而且条件更宽裕,要照顾弱势群体的。 我坚决不给,交警说那会很麻烦,一遍一遍的协商,你拖不起。 我说为什么不能告他讹诈?交警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觉得给了钱妥协了就是纵容这种人,不给,确实很伤不起。 最后我仔细想了想,找了律师,我觉得我咽不下这口气啊,宁肯出律师费,所幸律师给力,不知怎么协商的,最后那家人要了一千块钱。 我本来一分钱不想给,但是阿姨崩溃了,说要不她给了吧,实在不想再纠结这事儿了,我没办法,掏了医药费掏了一千块钱,掏了两千律师费,郁闷的回家了……就这,律师还都说我运气好,这家人不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要不然有的折腾。 所以,在这里吐槽一下我的闷气,顺便告诫亲爱的读者们,远离这些人啊!!!!!!! ☆、第 131 章 “吱吱” 黑漆漆的柴房里, 一只老鼠从地上飞快跑过, 抱膝坐在地上的张美娘看到老鼠, 吓得忙将腿缩回去。 只不过这次, 她没有发出尖叫声,她很清楚, 自己再喊再叫,也不会有人怜惜她, 反而会得到一顿辱骂。 咕咕…… 腹鸣如鼓的张美娘咽了口唾沫,伸手按住腹部, 眼睛下意识转向方才老鼠消失的地方, 透过窗户上破洞里照进来的月光,满是柴灰的墙壁上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洞口清晰可见。 张美娘忍了又忍, 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把手伸到洞里。 “我是人,我是美娘, 我是美娘,我是通州张洵之女。” 张美娘头埋在双膝之中, 拼命抵抗侵蚀理智的饥饿与恐慌,但她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张家在通州本是旺族,她的父亲张洵又长于商事,她自幼被父亲溺爱长大,比不上贵族宗室,可却从未吃过甚么苦头,甚至在通县,在同龄人中, 她过的一直是拔尖的日子。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疼宠她的族人关起来,自己的爹娘为了护着她,也被杖责,如今还生死不知,而平日宠爱她的叔叔伯伯,甚至祖父祖母,都换了一张面孔。 “爹,娘,你们在哪儿,我不缠足,我不缠足……”夜已深沉,随着人声渐消,蝉鸣声反而越来越清晰,一下一下又一下。 张美娘听着这起伏的蝉鸣声,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幼时因好奇抓来养的蝉。 那只蝉,孤单的在琉璃瓶里呆了三天,叫了三天,然后在一个夜晚,悄无声息的死去。 她哭了很久,以为是自己把蝉给养死了,结果爹安慰她,说蝉,一旦出土,原本最多就只能活七天。 七天…… 她伸出手,一根一根掰下自己的手指头,直到第四根的时候停下来。 抬起头,寻着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处望去,天上的星星还是和四天前一样,明亮,又黯淡。 没有张美娘的张家,和以前一样,天,也和一样。 那和蝉一样被关了四天的她,能和蝉一样还有三天的性命吗?至少,让她再看一样爹娘。 密不透风的闷热屋子中,张美娘只感觉无处不在的冰凉像水一样慢慢靠近,涨潮,直到快要将她整个人没顶。 “爹,娘!” “又在叫了。” 外头终于有了人声,两个巡夜的壮妇抹去嘴角的油渍,也不用灯,踩在半截砖上朝柴房里张望了一眼,看到披头散发的张美娘抱头蹲在墙角身子前后摇摆,大喊爹娘,对视一眼,接着撇撇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高个子壮妇从怀里掏出一包之前藏好的蚕豆,边往嘴里扔边道:“这时候叫爹娘有甚么用,都让她给连累了。” 矮一些那个也不敢去碰蚕豆,带着些巴结的神色问:“三老爷真活不成了?” “三十棍子。” 高个子手比划了一下,说起家里老爷们受罪的事儿显然让她兴致勃勃,“这么宽,生生打断了。 老太爷看着打的,抬回去也不让治。 三太太用的是竹篾,西院那边说三太太挨完就没清醒过。” “啧啧……”矮个那个咂舌道:“怎么说也是老太爷和老太太的亲生骨肉,正经嫡出的,竟也舍得。” “呀,你知道甚么。” 高个子被矮个捧了几句,也顾不上其它的,炫耀般道:“我大姑在大太太房里当差,说这回大老爷在老太爷老太太面前给了话,要是不重重惩治三房,他连同窗都没脸见了。” 矮个的顿时明白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官可以不做,反正不缺那几两俸禄,名声却是不能丢的。” “可不是。” 高个的吐了一口唾沫,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模样,“就是族里入了旗籍那一支,真说起来,族里几位老太爷还常常说他们没规矩,不过还得捧着。” 矮个的就笑。 你也知道要捧着啊,还以为你是大太太陪嫁来的,就谁都不看在眼里呢。 你还说人没规矩,人没规矩能出个王妃啊。 真要说,人家每年回来祭祖,大太太不巴结跟狗腿子似的。 那巴结的银子,还是三房挣的来。 甚么没脸见同窗,要她说,还不是想吞三房的家业,甚么玩意儿! 高个的见矮个一时不说话,装模作样叹了一声,“三老爷甚么都好,就是太惯孩子。 瞧瞧,原本他打小书就念的不好,在老太爷心里没甚么分量,这回还一心一意护着女儿和三太太,非要跟族里作对,硬是不让女儿缠足,说甚么遵循朝廷的放脚令。 三老爷也不想想,咱们是甚么样的人家,又不是那些乡下人,让女儿生着一双大脚田间地头走来走去卖弄风骚!张家的女儿不缠脚,传出去还不坏了一族的名声,让人以为张家的小姐都是些不安分的,到时候怀里全族名声,谁担待?偏生老太爷骂了一回他还不死心,竟偷偷跑到甚么英贝子那儿去打点,还告咱们大老爷的状,这要不收拾,将来张家还不乱套。” 矮个的情知对方是大太太陪嫁人,闻听这番话,面上附和了几句,只是目光时不时朝上一掠,看着那窗户,在心里暗暗叹气。 说起来,三老爷和三太太也是心疼女儿呢,不想女儿受罪,又没做甚么恶事。 只是这女孩不缠脚,像她们这样做下人的可以,闺阁千金却是嫁不出去,会让人非议的。 也不知道这六小姐怎么想的,缠了脚就是忍一时,家里会请专门的大夫,出入也有专门的婆子抱着,以后会有专门的丫鬟搀着,缠脚布备的都是绫罗绸缎,非要哭闹着不缠,弄的三老爷跑去找人告状,把阖族都得罪了。 砰一声响,打断了矮个浮想联翩,她只感觉后脑勺一阵剧痛,来不及反应,人已经倒在地上。 “三小姐。” 小丫鬟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壮妇,提着灯笼的手抖个不停。 张曦心里也十分害怕,不过到底比自己的丫鬟要好得多,把随手捡来的石头丢在一边,瞪了一眼小丫鬟,“别出声。” 接着把手伸到怀里,哆哆嗦嗦掏出早前从她娘张大太太那儿偷来的钥匙。 因为紧张,钥匙插了好几下才对准锁孔。 小丫鬟看她利落的把锁扯下来,越来越恐慌的她用几乎快出来的语调道:“小姐,咱们真要把六小姐放走啊,这要被太太知道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张曦瞪视她,威胁道:“你已经跟我到这儿了,就是这回儿再回去,咱们也说不清楚。 所以最好是按照我事先交待的,咱们带上美娘,去找英贝子。” 她看小丫鬟还是怕的厉害,提醒道:“你忘了,去年你娘重病,是谁给了你十两银子。” 是三老爷…… 想到现在还生龙活虎的娘,小丫鬟心一横,道:“小姐,奴婢跟您一起,三老爷是个好人,奴婢全家都要报恩。” 是啊,三叔是个好人,张家为数不多的好人…… 张曦压下心里那点不合时宜的怅惘,轻轻推开门。 听到声音,躲在墙角的张美娘下意识往墙角使劲缩,她抱紧身子,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人捂住了嘴。 惊骇中她睁大眼睛,却透过泪雾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庞,不是平日常常来虐打她的那些下人,而是一直和她交好的三姐张曦。 “嘘,六妹妹,你别嚷嚷,我是来救你的。” 看张美娘点点头,张曦松了一口气,把手收回来语速飞快的道:“长话短说,六妹妹,我让翠玉她哥在外头驾着驴车等我们,我们一出去就去找英贝子,到时候我们一起把不愿缠足和想要放脚的事情禀报英贝子,让英贝子做主,你就能救回三叔和三婶了?” “我爹娘怎么了?”张美娘顾不上其它的,一把抓住张曦的胳膊。 张曦面有惭色,讷讷道:“三叔三婶都挨了家法,如今在院子里关着。 说过两天族里开祠堂再决定如何处置。” 开祠堂! 张美娘年岁虽小,对开祠堂一事却有深刻的印象。 因为,除了年节祭祖,每一次祠堂开启,都要见血! “六妹妹,六妹妹。” 眼见张美娘呆住不动,张曦有些急了,正打算把人强行架走,张美娘忽然清醒过来。 “是大伯说要开祠堂的是不是?”听到父母危在旦夕,张美娘忽然从先前那种一直持续的惊惶中镇定下来,她看着低头不语的张曦,冷静的道:“三姐,多谢你救我,你让人送我去见英贝子罢,我去告状。 你就在家里等我的好消息。” 望着张美娘真诚的目光,张曦有些感动。 她去京中躲避放足,结果被慧太皇太妃发现,被英贝子逼的脱鞋现足,还引得宫里下旨申斥了堂姑母,然后再灰头土脸的被直亲王让人送回来。 家里上上下下,就是亲父母,在得知英贝子看过她的脚却没有其余的话之后,都开始嫌弃她,鄙夷她,就像没有她这个人。 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甚至问她为何不在失了贞节之后自尽以保声名。 还是三叔看不过去,站出来说她当时要是死了,必然触怒皇室,她才能留在家里,没有丢了性命,更不用送去庵堂。 在家的这段日子,她开清楚了人情冷暖,也明白了所谓的人心复杂。 她今日计划这一番事情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除了想回报三房,她更多的,还是来自心口的那一股郁气! 脚,不是她想缠的,见慧太皇太妃,不是她有意的,甚至英贝子,人人当她有心思攀高枝,甚至回来亲爹都话里话外嫌弃她没用,觉得她既然动了心思,为何就没本事真的贴上去,反而白白被人看了脚,失去贞洁。 可那也不是她想的,她也不知道为何偌大的直亲王府,丫鬟带着绕来绕去,偏偏带着她绕到英贝子面前。 她甚么都没得选没得挑,回了家却是一盆又一盆冰凉的污水兜头泼过来。 这样生不如死,连家里的奴婢从身边走过都要吐几口唾沫的日子,她实在不想过了。 索性豁出去,甚么子不告父?她不想管那么多,她只想把自己的委屈自己的不平说一说,哪怕要死,也要把这让自己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的布给割断了扔掉了再死!如果再能救下三叔,那便是意外之喜。 张曦扶起张美娘,笑的从容,“放心六妹妹,三姐陪你一起。” “三姐?”张美娘神色复杂的叹气,“大伯他们会……”会连你一起杀了的。 张曦显然明白张美娘的未尽之余,她深吸一口气,眼中带泪,嘴角却翘了起来,“三叔是好人。” 好人,当有好报! 接下来的事情,出乎姐妹两意料之外的顺利。 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甚么巡夜的下仆,三人相互依偎着抹黑到了后门,上了早就备好的驴车。 自苏景登基之后,就先在直隶一带取消宵禁,加上通县靠近京畿,乃通州驻军与分巡道等官府驻扎之地,所以颇有不少财资富足的人家居住,夜市于是兴盛起来。 因天气炎热,此时街面上还有不少乘凉逛街的人,间或夹杂着手按腰刀的巡街兵士,倒少见人作乱。 翠菊大哥驾着驴车,一路专走允许驴车通行的大道,半个时辰后赶到了弘暦与弘昼暂住的别院所在大街街口。 “三小姐,六小姐,前面有许多兵守着,小的怕咱们过不去啊。” 翠菊大哥就是个普通下人,看到别院外几十个巴勒奔才从京城带来的精锐士兵,又见这些人骑在马背上,个个鹰视狼顾,即使在夜色中又隔得如此之远,依旧怕的腿肚子打颤。 “你等等。” 张曦推开车门,自己下了驴车嘱咐翠菊,“你们在这儿等我。” “三姐。” “没事。” 张曦强忍住恐惧,按住张美娘的手安抚她,“我手里有英贝子的信物。” 她捏紧手里一块龙形玉佩,“这是我离京的时候英贝子让人送给我的,放心罢,这些人见了,一定会让我见英贝子!” 见到张曦手里已经隐隐有了汗渍,张美娘立即明白自己这个堂姐还是有些畏惧,不过她没有戳穿,只是坚持也下了车,陪张曦一起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仔细写写这一段,任何旧规打破都需要先行者付出代价,这是我选出来的两个勇敢的小姑娘,我想浓墨重彩写一下她们,自己做不到这样的人,只能随波逐流,和光同尘,但我钦佩这样的人,所以在我的小说里勾勒刻画出这两个人物,希望不要觉得我水,我想借一个张家表现一下当时满汉之间的割裂和敌视。 另外,不怕剧透,张曦是弘昼之妻,张美娘也会有个好归宿。   ☆、第 132 章   张美娘抬头望着巍峨的宫门,心神还有些恍惚。   眨眼之间, 她就从通县家中的柴房, 到了皇宫, 而且马上就要见到那位因平定准噶尔而威名赫赫的承启帝。   养心殿内,奔波了一日一夜的弘昼还在愤愤不平。   “大哥,您不知道,张家那些人, 不仅不让族里的姑娘放足,还把主动提出服从圣旨,不让女儿缠足的张洵给毒打一顿关了起来, 这分明就是不将圣旨放在眼里。”   “所以你就将人带回了宫里?”苏景看着他笑道:“朕把巴勒奔派去给你们撑腰, 你们为何不就近处置了张家的人?”   弘暦一抱拳,道:“大哥, 您有所不知,这张家, 不单是不愿让族里女儿放足这般简单。”   苏景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还有甚么?”   弘暦道:“大哥, 张家正在联络姻亲, 想要所有已遵循朝廷律令放足的女儿自尽以保声名。”   苏景神色骤然阴沉, 放下手中把玩的玉佩,“仔细说说。”   “若大哥允许, 此事, 臣弟想让张三姑娘亲口禀报大哥。”   看到弘暦眉宇间的凝重, 苏景有些意外。雍正爷留下的几个弟弟里, 弘暦此人并不出彩,平日还有些刻意藏拙。为人处事一贯圆滑的很,这会儿竟有压不住的怒色,想来,事情应当非同寻常。   然而不等苏景发话,弘昼却蹦起来反对道:“说好的,咱们禀报大哥把事情料理了就是,你怎么还把她们姐妹两扯进来。”   看他恨不能要对弘暦动手的模样,苏景沉声道:“弘昼,你还懂不懂规矩。”   “我……”弘昼虽被呵斥的有些畏惧,仍不畏惧,“大哥,我和他说好的。”   “朕不管你们说了甚么,这里是养心殿,弘暦是你兄长!”苏景口吻淡淡,但语气已有些发凉。   弘昼心里害怕,却一反常态想要再辩几句,忽地又神色一转,不说话了。只是冲着弘暦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哼了声,随即将头扭到一边。   对弘昼幼稚的举动,弘暦也没见怪,摇了摇头,道:“不知大哥可要宣召张家姐妹。”   苏景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把人传进来。”   张曦和张美娘一起进来,遵照魏珠的吩咐,行礼过后也不敢抬头,老老实实的站在殿中。   若非必要,自顺治之后,大清就一贯讲究君不见臣妻,也不见臣女,民女。自然想要送入后宫的又不同。   不过苏景从来没有这些心思,看姐妹两人有些束手束脚,便侧身道:“树一架屏风。”   梁九功忙亲自带着人从偏殿搬了一架龙吟布雨图的青玉屏风过来立在中间。果然张曦和张美娘的呼吸都放缓了不少。   苏景也不耽搁,开门见山直接问了一句,“你们,可是真要状告阻拦你们放足之人?”   “是!”不等张曦说话,张美娘抢在前头,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大声道:“万岁,民女状告族中十三位族老,还有民女的祖父祖母,几位伯父,伯母,还有叔父,婶娘,违背朝廷不得裹足之禁令,强要民女缠足,民女不从,便将民女关在柴房,意图凌虐民女至死,且为此事,意欲杀民女父母以灭口。还有,民女还要揭发民女大伯,强令族中女子不得放足,否则便要驱逐放足女子所在房头,又串联姻亲友朋,让他们逼死放足女子,以此引起民间非议,来对抗万岁下的圣旨。”   “六妹妹!”张曦还没回过神就被张美娘抢了话,等她听完,已是骇然失色,震惊道:“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她是不想缠足,她想救三叔,可她,不想让自己的亲爹去死。六妹妹前面说的那些话还好,不让族中女子放足,一意坚持要继续给女儿缠脚,这些事情不单是她爹在做,虽然违背圣意,但所谓法不责众,大不了她爹丢官,哪怕是坐监呢!可后面串联姻亲聚众行事,那便是真正的抗旨不遵,大逆不道了!   “你别胡说,你……”   “三姐,我想的很明白,每一个字都是实话!”张美娘神色平静的推开张曦的手,泪光盈盈道:“我忘不了我爹娘的模样!我死都忘不了!”   见到英贝子,她以为自己逃出生天,英贝子和睿贝子答应帮忙先将她爹娘救出来,她更是满心欢喜。她当时就想,爹娘救出来了,两位贝子对她有恩,但自己无论如何也是张家的人,到时候除了按照两位贝子事前说好的,一五一十的将实话说出来,也要说些自己的不是。哪怕背上一身污名,也不能让族里太下不来台,只要最后能让族里的姐妹们都不再受缠足之苦,她哪怕跟爹娘一起被撵出来又如何。反正之前爹为了不让她缠足,花银子求见英贝子的时候就回来说过,要带着她跟娘一起去福建住的,到时候既可以看洋人,还有数不清的稀罕舶来品。且福建一带民风开放彪悍,自然有不嫌弃她脚大的好后生。   那时她喜气洋洋,把以后的日子都盘算好了,可等看到爹娘,她才知道,一切,早就被族里那群吃肉不吐骨头的人给毁了。   爹被打得腰骨臀骨全都碎了,这辈子几乎没有再站起来的可能。娘呢,因为不肯认错服软,被她的好祖母,好伯母,好婶娘,还有好姑姑们,用竹篾一下又一下,几乎抽成了血葫芦。即便如此,那些所谓的至亲之人都还不肯放过他们!睿贝子说,人是被是兵士们抢回来的,诊断的太医说,爹娘一个时辰内服了剧毒之药!一个时辰,这分明是看到抵不过两位贝子派去的人,干脆就在把人送出来之前下毒,这是害怕她爹娘死不了啊!若非万岁心爱两位贝子,令太医随身带着灵药,她的爹娘,此时还能活着么!   而这些想要杀她,杀爹娘的人,就是前几日还在唤她美娘,问她冷不冷,渴不渴的至亲之人,一朝变脸,就非要置诸死地不可!   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一双脚,一双脚!   张美娘低头怔怔望着自己的大脚,又看看张曦的三寸金莲,一滴滴泪再也忍不住滚落而出,若非还有理智,她几乎想在这养心殿中纵声大笑。   何其可笑啊,就为一双脚,她的爹娘成了活死人,她差点丢了命,张家三房,自此以后在族中除名,烟消云散……   “美娘。”张曦就在张美娘身边,清楚的看见张美娘膝盖前方的金砖上已满是泪水,她微一偏头,竟在那泪水中看见了自己的脸——神色麻木,如雪如墨。的脸,白的似雪,她的眼,却黑的就像一个看不到底的深洞。心口一缩,就像被甚么东西咬在心尖上,她再也顾不得许多,抱着张美娘大哭起来。   “放肆!”梁九功心道贱民就是没规矩,甚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敢在养心殿万岁面前大哭,就是朝臣要被赐死,都还得领旨谢恩呢!   “无妨。”苏景摆摆手,阻止梁九功继续骂下去。他神色幽幽看着下面哭成一团的姐妹两,道:“你们可知,以子告父乃忤逆之罪。你们虽不是告父,却是状告嫡亲长辈,还有族中宗老,这罪,与忤逆也差不了多少。还有你们口中的张洵,也将被牵连,到时候朝野沸腾,民间议论,或许整个大清,都不会有你们的容身之地。”   我哪里还需要甚么容身之地呢?   张美娘心头冷笑,才想开口,就被张曦重重捏了捏手心。   “回万岁,民女知道,民女绝不后悔!只是……”张曦顿了顿,神色复杂的道:“若民女之父最后论罪当诛,还请万岁看在民女出首检举的份上,允许民女代父受刑。”   “你疯了!”原本一直安安静静的弘昼脸色涨红,大声道:“你好不容易才从张家逃出来,还要呆你那个爹去死,张平是甚么东西,你……”   “他是我爹。”张曦带着几分决绝道。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爹是甚么样的人,然而以女告父,纵然不是她最开始的初心,但最后她选择站在美娘这一边,就已经被背弃家族,忤逆父母了。她很清楚,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不过这也没甚么,从她被撵回通县开始,她的一生,原本就已经结束了。   “可是……”   “三姐,不是你要告大伯,是我要给我爹娘和我自己讨一个公道,这事儿,原本和你没甚么关系。”张美娘看弘昼被张曦几个字就堵的说不出话来,赶紧道:“万岁,一切都是民女的意思,民女……”   “你们先下去罢。”苏景拧眉看了一眼面上满是焦急之色的弘昼,吩咐梁九功在宫里找个地方暂时安置这姐妹两,待明日朝会过后再行处置。   看到弘昼巴巴跟在梁九功身后走了,苏景眉心跳了跳,看向有意留下来的弘暦,“弘昼可是起了心思?”   弘暦先是一愣,随即讪讪道:“这,他年岁尚小。”   苏景哼道:“熹太嫔和裕太嫔早就让朕给你们两个指婚了。”   弘暦当然能听出这言外之意,却不好辩驳,只得尴尬的笑了笑。   苏景倒也不想催促这些弟弟们,他并没有甚么皇室中人要以身作则,努力繁衍子嗣,务求满人有一日能超过汉人的想法。这原本就是痴人说梦,再说他总有一日要使民族融合,何必花这样的心思。   “你告诉朕,这次办差,到底还发生了甚么,为何你明明看到朕派去的兵马,还要连夜带着人赶回京中?”说来说去,苏景已经坐上皇位,屁股决定脑袋,甚么放足令还可以缓一缓,但若有人看到朝廷的精锐兵马,还敢明目张胆的对抗,并且将皇室的两个贝子都吓得仓皇回京,那就是谋逆大事了!   弘暦早就知道瞒不过苏景,倒也光棍道:“回大哥,臣弟在通县发现了天地会的踪迹。”   ☆、第 133 章   听到天地会三字,苏景下意识转了转右手腕挂着的佛珠。   三年前, 他在天地会埋下一颗种子, 这颗种子生根发芽, 还来不及壮大, 他已经攻破准噶尔,将新疆彻底掌控捏在手心。天地会匆匆逃离,那颗种子自然也就销声匿迹,没想到这一趟竟有意外收获。   “你是说他们借放足之事煽动汉人?”   弘暦点头道:“大哥,您果真下定决心要让这些汉女放足?”说实在的,弘暦一直有些不明白苏景如此固执执行放足令的缘由。他不解道:“大哥,臣弟这趟办差, 结识不少汉人, 他们都不愿意让妻女放足, 甚至那些汉女,除了寥寥数人,自己也不愿放足。即如此,大哥又何必……”   “何必与天下汉人作对?”苏景抬眸看向弘暦, 忽地起身走向偏殿, 道:“你随朕来。”   弘暦跟着苏景倒了左殿,就看见一架古里古怪的东西放在殿中,凭借以前先生讲的功课和书上学到的,再有东西上缠绕的纱线,他迟疑道:“这是织机?”   “不错,这是朕集合江南能工巧匠, 造出的纺纱机。用此纺纱机,能将现在织机的速度增长近十倍。”   弘暦大惊,弯下身仔细看了看,又将目光移向方便放置的棉布,摩挲几下后面带遗憾,“此布,怕是难比锦缎。”   这原本,就不是用来和甚么绫罗绸缎相比较的。想要用机器织出的布匹和华夏数百年来精工细作的丝绸绫罗比精细,那是几百年后都解决不了的事情。   苏景负手道:“这些布,是给普通百姓所用。”他一顿,又道:“再有,朕打算重开海贸。”   “甚么!”弘暦这下是真的骇然了,他急忙道:“大哥,此事可要三思啊,禁海乃是祖制。”   “甚么祖制?”苏景反问了一句,“当年攻打台湾,为阻断台湾辎重补给,圣祖方下令片板不得下海,如今早已时过境迁,又为何不能改。再说……”他冷冷笑道:“圣祖下令禁海,这海难道就真的禁了不成?”   “可广州等地已有商行总管与海外蛮夷通商之事,大哥若放开海贸,这些商行……”弘暦出身皇家,自然不会不清楚朝廷关于对外商贸的政策,他神色焦急道:“这些商人,怕……”   “若他们打算学前明东林党对付崇祯那一套,朕只好学学多尔衮了。”苏景看弘暦依旧忧心忡忡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温和道:“好了,此事朕还要仔细斟酌,朕今日要你看这纺纱机,是要你明白朕执意放足的用意。”   被这一打岔,弘暦注意力重新转回来,然而无论他看多少遍这纺纱机,都弄不明白苏景话里的意思。   纺纱机和女子放足能有甚么关系?   不对,纺纱机,纺纱机……   灵光一闪的弘暦恍然大悟,失声道:“大哥莫非打算消防枪炮制造,设个甚么厂?”   他想起以前去西山那几个造火铳枪炮的地方,被呼之为厂,那里面一排排古里古怪的钢铁架子,又叫做机器的摆了一排又一排,许多叫做工人的坐在这些机器后面,数十个人为一组干着同样的活,然后再将做好的转交给下一组,最后由专门的熟练工匠拼装起来,还有人试用每一把打造好的火铳。制作火炮的更是每一步都有一个监察员。用这种所谓流水线分工制造法,大清如今已经有十万人配上了最新的火铳,还有两万人用上了更厉害的叫甚么汉阳□□的东西。   想到枪厂,炮厂这几个兵工厂看堪称恐怖的制造能力,弘暦再看面前的织布机时,就像看见一个怪物。   他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的道:“大哥,若织布机真有您所说那般厉害,您再强令建造织布厂,只怕江南遍地哀鸿,无数百姓将衣食无着,到时候……”   苏景自然明白弘暦的意思。事实上,织布机是工业革命的开端,它所引发的后果,远超这个时候人们能想到的极限。可以说,一旦按照他所猜想的进行下去,那么江南的织户有百分之九十都会破产,只有剩下百分之十技艺高明,能制造出专供权贵人家丝绸的织户可以存活。而江南经济,除了富饶的土地让江南粮食丰产,更重要的支柱便在纺织一项上。每一项产业,带动的都是一个产业链。江南的纺织,关系到养蚕的,种桑的,织布的,开布庄的,办染色坊的,运输布匹的漕运和车马行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而这些人出现问题,江南的经济便会动荡,到最后别说茶山粮商,甚至专做瘦马生意的都会受到影响。更别提广州等地对外贸易,素来便是以出口丝绸获利最重。   所谓衣食住行,这关系到人生活的根本利益,任何一项出现剧烈变化,带来的后果都会引发一连串海啸般的连锁反应。所以,他放出的织布机,将创办的布厂,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一头将吞没无数人的怪兽。   然而,这头怪兽,他不得不放,一定要放,而且越快越好!至于其中的艰难险阻,江南是否是朝廷大半文官的祖籍之地,利益攸关之所,他也顾不得了。   前明时,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了朱氏,出卖了明朝。既有前车之鉴在此,那么他已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惊涛骇浪,也磨好了刀,就看谁来做第一个试刀人!   弘暦犹豫再三,哪怕苏景面色沉沉,还是忍不住又道:“大哥,此事,真要三思啊。”   “岂止三思,朕四思,五思了。”苏景语气轻松,仿佛没见到弘暦青白交加的脸色,淡淡道:“朕知道那些人想做甚么,会做甚么。不过朕不是崇祯,他们,也做不成东林党!若冥顽不宁……”   苏景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弘暦显然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若冥顽不宁,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固然不会再现。但三年前被血洗的唐家等望族之事,未必不会重现。唐家二字飘过脑海,弘暦陡然觉得背脊一凉。   所以,万岁引蛇出洞,一战覆灭准噶尔,接着下令汉女放足,一步一步,都是在为这织厂铺路。因知道江南可能发生动乱,所以要先剪除准噶尔的威胁,以免腹背受敌,再以王诩上书,强令放足,让汉女有做工只能。或许万岁连那些汉人的反应都猜到了。   汉女不同满洲姑奶奶,自幼藏于深闺,轻易不与外间来往,哪怕是乡下妇人忙于田间地头,但日出而作日落而归都必于家人同行。这样的汉女,可以在家挑灯织布,但要她们进甚么织厂,受甚么组长和监察员管理,每日上班下班,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但大哥放足令一下,不仅让这些汉女有了入织厂的体魄,更重要的是,那批被强令放足的汉女,多半会被家人所遗弃,厌恶,就像他看到的,哪怕许多汉女被官府押着放足时,满脸是泪,挣扎不止,但这些汉女的家人看到她们被放足后也是打骂欺凌,还有不少被撵出家门。所以这些汉女若不想死,就得想办法养活自己。而天下还有甚么地方比织厂更能容纳收留她们。这些被放足的汉女,多半家中原本都是富户,这就意味着她们能学到更好的织布技巧,做出来的布匹自然也就更好……   弘暦越想越不寒而栗,再看向负手而立,嘴角带笑的苏景时,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若万岁真的如他所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控在手心,那么……   弘暦不愿再揣测下去,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胡乱跳动的心脏,嗓子有些干涩的道:“大哥,那天地会……”   “放心,朕会安排人去通州看一看。”苏景见弘暦目光竟似有些闪躲,略一沉吟,就明白了对方应当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不禁讶然,同时更有些欣慰。   他不怕自己的几个弟弟精明,哪怕是历史上真正的乾隆大帝复生,也不可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他要做的事太多,精明的弟弟,比蠢材更让他满意。   拍了拍弘暦的肩,苏景道:“既然天地会是由你发现,待石贵查探消息回来后,朕便将此事交于你处理。”   弘暦想了想,没有拒绝,欣然领命。   事实上,在知道苏景关于放足令背后的真正用意之后,他再也不觉得这是一个轻松的差事。哪怕是去对付不停死灰复燃的天地会,他也甘之如饴。   弘昼弘暦带了两个姑娘回宫里,又是梁九功亲自带人去安置的消息一传出去,登时让原本就暗潮汹涌的后宫更为躁动起来。   第二天后宫诸妃娘家人请安过后,送求见安国夫人的帖子就堆成了厚厚一摞。虽说往日也从来不缺人,但像这么多,还是少见。   伊尔根觉罗氏也收了几张帖子,当然,还有几份厚礼。可这厚礼实在太厚,就算是她,都觉得有些烫手,奈何这礼,还退不得,因为这礼,是她娘家嫂子瓜尔佳氏亲自送来的。   手在一叠银票上来回抚摸了数次,还没下定决心呢,正院就来了人。   玛尔屯氏瞅了一眼身边的丫鬟,“多少?”   “两万两,还有一张汤山庄子的地契。”   “亲家太太出手倒是大方。”玛尔屯氏将银票接过来看了看放在一边,没好气道:“坐着罢。”   又被婆婆抓个正着,伊尔根觉罗氏本来怕的厉害,却没想到这回玛尔屯氏竟和颜悦色,既没开口骂,更没见着就给一顿排头,她拿不准玛尔屯氏的意思,只好对方说一个字就照着做。   看伊尔根觉罗氏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腰板挺得笔直,玛尔屯氏懒得跟她说废话,“你嫂子,送这么重的礼,是不是为了淑嫔?”   伊尔根觉罗氏干笑两声,“可不是。”她一直知道玛尔屯氏严禁他们手伸到后宫,赶紧道:“儿媳甚么都没应,原本想让嫂子拿回去,谁知她放了东西就走,儿媳也是。”   “收着罢。”   “是,儿媳明儿就去……”后面的话伊尔根觉罗氏说不下去了。   “瞧你这副模样。”玛尔屯氏见儿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登时不悦道:“像甚么样子,规矩都忘了!”   被玛尔屯氏一骂,伊尔根觉罗氏反而觉得心里安稳了许多,忙坐直身子,腆着脸道:“额娘,您真让我收?”   玛尔屯氏这一回却没直接回答她,只道:“我听说,廉亲王福晋今儿和安王府福晋还有承恩侯夫人一起入宫给灵贵妃请安了?”   伊尔根觉罗氏眼珠一转,知道今日的出乎意料根由在哪儿了,当即一脸愤愤道:“可不是,儿媳听大嫂说的,灵贵妃有孕在身,本该静养,结果还去求了万岁,留廉亲王福晋用了午膳,万岁还赐了两壶陈年玉液春。”见玛尔屯氏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又道:“以前也没听说灵贵妃和廉亲王福晋有甚么交情,还说被耿氏苛待呢,这回儿做了贵妃,倒是跟廉亲王福晋合得来,指不定……”   “好了!”玛尔屯氏冷冷的看着儿媳,“你回去罢,老二该回来了。”   伊尔根觉罗氏自知火候差不多了,也没再说甚么,起身行礼退下。出远门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的茶碗碎裂之声时,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木姑姑从厨房端了燕窝进来,看到地上的碎瓷愣了愣,却没说甚么,服侍着玛尔屯氏先用燕窝,悄悄问过屋中的丫鬟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不由叹了口气。   她年幼时就和玛尔屯氏玩的好,长大了去旗主家里做奴才,玛尔屯氏嫁给阿克敦。后来玛尔屯氏回京,得知她丧夫丧子,于是将她要到身边,名为主仆,实则是姐妹之情。她比谁都清楚玛尔屯氏这几年最大的心结。   要说从一个包衣奴才到今天寻常宗室都要恭维,出入后宫便是太妃们都要给好脸色,丈夫儿子俱都有了着落,玛尔屯氏可谓再没甚么不顺心的了?然而越是风光,玛尔屯氏的心头那个疤就越是痛苦。   全家都成了人上人,唯一的女儿,却带着外孙死于非命……偏偏仇人还越过越好,以前是报不了仇,现在明明可以报仇了,但……   木姑姑想了想,再思及阿克敦的嘱咐,还是决定劝一劝玛尔屯氏。可惜她还没开口,就被玛尔屯氏给堵了回去。   “你不要劝我,杀女之仇,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老爷是男人,要讲甚么大局,我却不行。当初能忍,那是没法子,到了这会儿,我为何还要忍!”   因为万岁要你忍啊!   木姑姑没法说出这句戳心窝的话,就道:“那您也千万别和灵贵妃起了罅隙,冤有头债有主的,灵贵妃那时候才多大,原本和她没干系。”她慢慢给玛尔屯氏打扇,徐徐道:“老奴说句逾越的话,您可不能听二太太胡说,二太太到底是有私心,不说她娘家嫂子,就是她娘家,都有好几个侄女是打算选秀的。”   玛尔屯氏哼了一声,“我自然知道。可她,说的也是实话!”她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神色有些狰狞的道:“灵贵妃,确实和那,相处的好得很!”   和仇人走的近的人,那便也是仇人!   “这……”   “你不用说了,人家是贵妃,圣宠在身,我这安国夫人,哪怕再气再恼,又能如何,不过在家里发几句闲气罢了。”   要真是如此,也就罢了。   木姑姑神色复杂的看着玛尔屯氏,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晚上去和阿克敦通通消息。谁知她还没决定,夜间忠勇公府就发生了一件引动朝局的大事。   ☆、第 134 章   “万岁。”   苏景接过太监手里浓碧色的茶水,喝了一口把倦怠感压下, 才听梁九功回禀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雅尔甘大人在天碧楼和承恩公佟大人一道喝酒, 正好撞上巴林世子跟辅国公喇布, 双方不知怎的说了几句就动上真火, 把天碧楼给砸了。等巡捕领了人过去,才发现巴林世子倒在地上,肚子好大一个血窟窿,承恩公也是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听到这一长串名字,苏景本能的拧眉。   承恩公佟大人,除了鄂伦岱还有谁, 一个当年亲爹都要请旨杀子的老混混。巴林世子琳布, 荣宪公主和多尔衮的独子, 留京的这些日子就连他这个万岁都久仰大名。还有喇布,华圯的庶弟,已故安郡王的最宠爱的庶子,临死都想方设法用安王一系的人脉为这儿子在他面前求了个辅国公。再加上一个雅尔甘……   全是一群纨绔子弟!   偏偏眼下的情形, 几家背后情势复杂, 他真是不管不行了。   “让太医去看看,先给那两个把伤治好了,待……”苏景话音未落,外头魏珠又急匆匆的走进来一跪,“万岁,雅尔甘去了。”   苏景手里端着的茶盅一歪, “你说甚么?”   魏珠也怕啊,硬着头皮道:“回万岁,雅尔甘大人在巡捕房突发暴疾,没等大夫前诊治,人就没了。”   苏景一句话没说,坐在榻上沉默良久,忽地站起身将手中茶盅往地上重重一掼。   飞起的碎瓷在梁九功和魏珠脸上割开几道口子,但两人浑然不觉,而是看着苏景手背上一道血痕,大惊失色道:“万岁保重龙体啊。”   “快传御医!”   等忙乱结束,苏景已坐在御书房中,手背上也不再渗血,他面色冷如寒冰,“雅尔甘是怎么死的?”   新设不久的巡捕房统领金十三暗暗叫苦,他这原本以为弄到个四品的武职是天上掉馅饼呢。结果上任两个月头发都快掉光了,这巡捕房专管京城夜间的安宁,自打万岁取消宵禁,京里那帮子纨绔们一个玩的比一个疯,管罢,个个来头不简单,不管罢,御史盯着,还有一帮百姓,动不动就跑去找报社,那报社的劳什子书记员简直是软硬不吃,天天点着名的骂。这回更倒霉,他只是照着规矩把人关在巡捕房,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就等这些大爷们背后的人发力给救出去,互相赔几两银子把事情解决了,结果人死了……   雅尔甘不要紧,可雅尔甘他爹厉害啊,他娘更厉害!金十三能被苏景选中,也不全靠是嫁了个妹妹给石贵,这会儿一看苏景的脸色,心里顿时有了谱,利落道:“回万岁,奴才让大夫看过了,说是雅尔甘摔了头,起初没事儿,但到了牢房一趟,血气上涌,就……”   摔了头?回想前世许多这样的案例,苏景也明白了。这种病,别说古代,就算是现代,因为起初没有任何症状,也很容易被忽略,最后的结果就是悄无声息的死去。   说起来,雅尔甘这两年已经慢慢耗尽了他的耐心。在扬州时,雅尔甘暗地里时就很不喜欢阿克敦和玛尔屯氏对他的偏袒,对于玛尔屯氏夫妻节衣缩食也要供他念书颇有微词,后来他挣银子,雅尔甘又抱怨玛尔屯氏没有将那些铺子银子收归公中。所以要说甚么表兄弟情分,他实在难有。不过玛尔屯氏一生二子一女,女儿已经意外被人害死,如今次子又……   苏景捏了捏眉心,“安国夫人可知道此事?”   金十三道:“这,没有万岁旨意,奴才不敢妄为。”   苏景扫了他一眼,道难得有几分踟蹰。只是此事瞒是瞒不了的,他忖度后道:“你带了人,把雅尔甘的尸首护送去忠勇公府。魏珠,你带两个太医一道去,若忠勇公和安国夫人有甚么身子不妥的地方,立即回宫禀报朕。”   被安排这么一个苦差事,魏珠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果然等尸首送到忠勇公府,别说玛尔屯氏,就是阿克敦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都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阿克敦虎目含泪,被大儿子搀着,几乎是半跪在尸首旁边,他伸手抚上雅尔甘的脸,触手一片冰凉,指腹下就像摸到一块冷冰冰的铁板。   人已经在开始发硬了!   “老爷,老爷啊,是哪个没良心的害死了你,你就这么走了,可叫我怎么活啊……”伊尔根觉罗氏此时才是真的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满心绝望。   她怎么也没想到,两个时辰前还得意洋洋拿了几万两银票回来的丈夫,不过是出去和人吃一趟酒,竟然就被人抬着回来了。她素日常念叨说男人不争气,在公婆面前不讨喜,也不会巴结万岁,连个爵位都无,还恨他在外头吃喝嫖赌,大手大脚的花银子,三天两头带女人回来。但男人是擎天柱,有这个男人,她才能在家里立住脚,儿女才有依靠,走出去,才是万岁的表嫂,安国夫人的儿媳。没了这个人,二房算甚么,她又算甚么?原本公婆就偏心,长房就强势,男人再一死,等公婆那点怜惜过去,寡妇带着没长成的儿女,还有几个庶子庶女,她怎么活……   就像她娘家的二嫂,自她二哥死后,连穿件镶边的衣裳都要被说起了外心,家里来了亲戚也不用她见,镇日做的就是关在佛堂里吃斋念佛,六七年过去,整个人木呆呆的,跟个傻子没两样,连听句话都要半天才能接上来,儿女被欺负了,也只能是抱着哭,让着忍。看上去硬是比大嫂还老了二十来岁。   难道她以后就要这样过后半辈子?她可还不到三十呢。   伊尔根觉罗氏只要一想到未来暗无天日的漫长日子,差点拔了金簪跟着男人一起去了,但到底下不了狠心,最后还是扑在雅尔甘的尸首上又哭又骂。   “额娘,额娘。”   两个孩子舒鲁跟舒宜尔哈不知从哪儿听到消息跑了出来。   看到两个孩子,伊尔根觉罗氏更是泪如雨下,母子三人抱在一起痛哭哀嚎,那声音听在阿克敦耳里,简直就像是用刀在一片片割他的肉,痛的他连抽了几口气方才咬牙强撑下来。   儿子死了,妻子晕倒,他不能再有事,次子的丧事得办,孙子孙女要照顾妥当,小孩身子弱,不能一个疏忽,让这点嫡支血脉断,还有,仇一定要报!   “老大!”阿克敦强自站起来,绷紧声线道:“你也别哭了,不能让你二弟就这么放着,他,走的急。”说到这儿,阿克敦情不自禁仰着头,把那要滚出来的泪给逼回去,“家里也没置办,就把我那副棺木拿出来给他。”   额鲁嗓子发紧,应了一声。   阿克敦的又把视线移向押着眼角抹泪的长媳,“老大家的,我知道老二自来不成器,多亏你包容。但他人都没了,你就最后劳碌一回,他年纪轻轻去了,我这当阿玛的也不忍心,想要给他好好操办操办,你额娘的受不住,还得靠你支应。你放心,家里都清楚你的操劳。”   这话说的半是和软半却是敲打。那木都鲁氏心里明白阿克敦这是拿话在点她,怕她嫌弃办丧事用的银子多了要动手脚。   她虽觉得莫名被冤枉有些委屈,但很清楚这会儿是一句话都不能说,否则别说公爹,就是枕边人都要撕了她,当下赶紧道:“阿玛说的是甚么话,这是儿媳应当做的。您放心,定叫二弟在下头不至于冷清才是。”   “是啊,不当冷清的。”阿克敦似是无意的喃喃,却叫在场看见他那双眼睛的人都下意识背脊发冷。   金十三更是摸了摸胳膊,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事儿,怕是要闹的翻天覆地啊。结果那股子不详的预感还没过去,回宫门口的时候,就撞上诚亲王带了人骑着马护在一辆马车边上急急忙忙往南油胡同赶。   南油胡同口,三爷翻身下马,将马鞭一扔,就去马车前把荣太皇太妃给搀下来。   “快快快。”荣太皇太妃甚么也顾不上,在门口上了轿子,一个劲催促太监们快些。   “哎哟……”   荣太皇太妃一听这叫声,脚下就发软,硬是被三爷和嬷嬷给架着到了内室。   首先看到的就是一额头虚汗的琳布躺在床上张着嘴不停的嚎叫,目光往下一溜,肚子上一圈一圈缠着的纱布裹了不知道几层,像是凭空将那肚子胀大好几拳,饶是如此,最外层的纱布上依然能看到透出来的血渍。   母子二人只是这么略一慌神,就看到外层快被血水给沁透了。   荣太皇太妃再忍不住,推开嬷嬷的手跌跌撞撞跑到床边,视线又撞上奴才手里那满是血水的铜盆。眼看换了一个铜盆又一个铜盆,那血还是跟泉水一样咕咚咕咚朝外头冒,琳布的脸色却是越来越苍白,很快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先前还能强忍,只是坐在床边等太医想法子的荣太皇太妃再也忍不住,咆哮道:“你们倒是想想法子,快给世子止血,本宫外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要你们全家的脑袋。”   两个太医苦着脸,“回太皇太妃的话,奴才等已想尽办法,奈何世子不仅皮肉,脏腑也有损伤,奴才只能止住外伤,这脏腑出血,实在,实在没法子啊。”   内出血一直就不好治,就是现代,如果内出血严重,做手术的时候有最先进的仪器,都很难准确找到出血点止血。何况现在,总不能把肚子给剖开,就算剖开,没有止血钳,没有手术放大镜,那也没办法找,没办法止血。   哪怕苏景数年内竭力推行现代医疗,想要促使外科与中医内科融合贯通,但任何知识进步都是需要时间的,显然现在这种手术做不了。   两个太医只能是把消炎的酒精的给擦上,伤口都不敢缝合,要不然血全留在肚子里,那人更去得快。   看太医的模样,三爷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他是上过战场的人,知道多少人就是这么活活流血流死了的,死的时候整个人白的一点色都没有,跟鬼一样。这种死法,要是不治,血流的快,死的还算轻松,可要是你使劲想法子,止不了血又让它流的慢,还拼命要吊命补气的药,让人晕都晕不过去,那才真是活受罪!   但他能说不治了么?   其实荣太皇太妃心里也清楚,自己的外孙这一关怕是难过。她是没上过战场,可是她见过宫里受刑的宫女太监,那些打得嘴里喷血,连内脏都碎了随着一起喷出来的,不就是脏腑受伤流血?但凡遇到这种,那就没有能活下来的!   可外孙要是没了,她怎么跟女儿女婿交待,人是她让留在京里陪自己的,她却没把人看好……   “胤祉,去传,再去传太医,你进宫去,去求万岁……”原本纳睦绰克的事情出来,把到手的皇后之位都给丢了之后,荣太皇太妃和三爷是有些在京里夹着尾巴做人的。但这会儿荣太皇太妃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先救外孙的命要紧,“你赶紧去宫里求万岁赏两粒保命的药,总要等到荣宪他们到京里来。”   三爷眼下是真不想出现在苏景面前。他连这段日子的朝会都是能躲就躲,以前多张扬,立后一事后他就有多没脸。不过虽然深恨那个外甥女,但外甥不管看在亲娘还是亲姐的份上都不能不管。三爷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出去,结果就撞上三福晋。   三福晋脚步匆匆的,一脑门子汗,正好在门口听到荣太皇太妃说话的她自然知道三爷这是要朝哪儿去,她把三爷拉到一边,顶着三爷不耐烦额眼神道:“雅尔甘死了。”   原本还想骂几句的三爷愣在当场,“死了?”那小子怎么会死,不是说他拉着鄂伦岱那老不要脸的一起把琳布和喇布给打了,鄂伦岱是受了伤,可雅尔甘没事儿啊。   “是死了,我来的时候看到忠勇公府门口都挂了灯笼了。我让人去巡捕房打听了两句,说是本就撞了头,再到巡捕房一趟,血气全往头上冲,人立即就没了,多没等牢头反应过来。”   三爷立即知道事情不好,这会儿是连外甥快死都顾不上了,龇牙道:“怕忠勇公府那头,不肯让啊!”   这原本是自己这头占理的,雅尔甘一死,事情可就变样了。   “可不是……”三福晋也心焦,这人,怎么就死了!   “胤祉,你还不进宫去,你……”荣太皇太妃才要继续骂儿子没良心,没三爷在耳边说了两句,也是怔了怔,随即看看琳布,又冷笑起来,“死了又如何,他再是外戚,琳布还是巴林世子,固伦公主的儿子,正经的皇亲呢!”她像是看仇人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你今日要是不进宫把药给琳布求来,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大不了,我随着荣宪去草原上过!”   这话,说的一点余地都不留。   三爷再也顾不上许多,拉着三福晋跪在地上保证哪怕是跪死在养心殿门口,都会想法子保住琳布的命。这才让荣太皇太妃神色稍缓。   可三爷进宫求药并不顺利,无它,佟家的人也来求药了,来的还是舜安颜跟玉柱这两个当朝红人。 作者有话要说:  删改几次还是决定写详细一点,要不后面发生的事情前因后果你们接不上。明天有万字大章掉落,我已经写好了,只是要改一下。   ☆、第 135 章   数目相对,彼此都觉得有些难堪, 倒是不曾有甚么怨恨。两边都很明白, 来宫里是不得不来, 却不用为鄂伦岱与琳布这样不争气的生出罅隙。   舜安颜还凑近两步, 关切起琳布的伤势,“琳布如何?”   三爷叹了一口气,“肚子上一个大窟窿,血止不住,他阿玛额娘又在板荡,本王还能如何,只得厚着脸皮入宫来向万岁求药。”   一番话说的舜安颜跟岳兴阿心有戚戚焉。   尤其是岳兴阿, 原本以为不靠谱的老子隆科多死了, 又得万岁重用, 苦日子总算过去,这辈子该得顺顺当当了罢。谁知道和舜安颜挑起佟家的大梁后,才发现顶门立户的人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至少族里人出了事儿你得站出来, 否则谁还信服你?偏偏佟家富贵已久, 族中混账子弟数不胜数,为首的还是鄂伦岱这个长辈!自今上登基,鄂伦岱这堂伯不得重用后,是一日比一日荒唐,甚么赌马斗狗都是小事儿,这回更好, 连小名都快玩进去了!   因此他感慨道:“可不是,一会儿进去还不知道万岁如何雷霆震怒。”   三爷下意识点了点头,接道:“今儿怕是要……”他伸出手指了指,“那雅尔甘没了命,万岁自然。若不是亲外甥,本王……”   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还没说完,舜安颜和岳兴阿听得脸都白了。   一看他们的脸色,三爷当即醒过味来,“你们还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   要知道雅尔甘死了,再想在族里刷名望,他们也不会进宫来求药啊!不过就是个堂伯,管他去死呢!   只是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都已经进去通传,这会儿再走岂不是显得更没人味……   舜安颜和岳兴阿彼此对视一眼,都清楚看见对方眼底的后悔和硬着头皮走下去的心思。   都是人精,谁还能不知道谁,这一下,三个人是彻底没有聊天说话的想法了。三爷还体贴的走了远些,避开两人。   不过苏景并没有见他们,半个时辰后,只有梁九功匆匆忙忙拿了两瓶药出来。   梁九功浑身是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不住的喘息道:“万岁口谕,请王爷和额驸还有伯爷赶紧出宫去稳住巴林世子与承恩公的伤情。其余事情等人好些再议。”这话便是要追究的意思了,但雅尔甘一死,三爷跟舜安颜还有岳兴阿都知道先前大事化小的想法实现不了,早有准备,听到这话也没意外。   倒是梁九功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几位赶快出宫去罢,方才宫外又来了消息,说是宫外那位吴夫人被打伤了,凑巧灵贵妃在呢,一听说就动了胎气。眼下万岁亲自在并蒂宫呢。”   吴夫人被打伤,灵贵妃又动了胎气。   这可真是……   一晚上的事儿全都一件一件接着来。想到纳喇绛雪的圣宠,三爷等人都能猜到这会儿龙座上的人心情何等暴躁,当下明白梁九功是在卖好,于是暗中塞了东西,匆匆出宫了。他们没时间耽搁,家里的人等着要用药,还得去打听打听。事情没有那么凑巧的,指不定又是跟今晚的事儿有甚么联系。   并蒂宫的寝殿里,纳喇绛雪虽然已经不再觉得肚子抽痛,但内心忧急却是一点未减。她看向苏景冷淡的脸,有无数话想说,奈何终归还是不敢。   她不说,苏景也只作不知,净手过后让人将药汤端来。   见她一勺一勺喝的艰难,一边喝药,一边小心翼翼用眼角余光去打量自己的神色,苏景略略心软,缓和语气道:“放心,朕已让太医去为你姨娘诊治了。”   纳喇绛雪赶紧道:“臣妾替姨娘谢过万岁恩典,只是……”   “今晚的事,你不要过问。”苏景看她想说甚么,提醒道:“朕知道雅尔甘未必无辜,只是你那两个堂兄也是行事莽撞。”他看纳喇绛雪神色郁郁,还是透了些口风,“待朕先问过再说罢。”   看苏景眉宇间难得染上疲惫之色,纳喇绛雪顿时将娘家的事情抛开,愧疚道:“都是臣妾的不是,这样的时候还要万岁为臣妾担忧,臣妾实在……”   “别说这些,你好好顾着身子就是体谅朕了。”苏景本是个绝对理智的人,然而想要将要面对的一大堆事,这会儿还是少不得透出些薄怒,“你歇着罢,朕回养心殿了。”   纳喇绛雪听话的没有起身,只是听到苏景出去时交待并蒂宫的人这几日不要让宫外的人来打扰她,眼中还是带上了一些黯然之色。   柳嬷嬷送驾回来,劝道:“主子,您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保重身子,还有你肚子里的小阿哥,您好好的,小阿哥好好的,纳喇家自然也会好好的。吴夫人那就更好了。”   纳喇绛雪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世情如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便是之前再无心富贵,已经一脚踏进宫中,也不得不顾虑娘家了。靠圣宠,又能靠到何时呢?宫里宫外都是她独占圣心,就像是当年的宸妃,万岁为了她,连宫名都给改了,搬到哪儿,哪儿就是并蒂莲的并蒂宫。可她能感觉的出来,万岁对她虽好,甚至比外头的男人对妻室更体贴,可万岁看着她的眼神,即便温和,却没有温度。就好像任何一个人是纳喇绛雪,都会有获得这样的圣宠。   她并没有因为如此而生出甚么不恭敬不甘心的念头,可她会忧虑,会担心,她在后宫,集宠于一身,以庶女的身份,一入宫便是灵妃,现在又是贵妃。若将来有一日有身份比她更合适的人出现在万岁面前,她又当何去何从?   舅父功高,是万岁倚重的心腹,偏偏因年轻时候的周折体质虚弱,而胞弟表弟都还年幼,暂且靠不上,所以娘家是她非常重要的依靠,尤其她还有了龙种。   只是万岁这回像是动了真火,雅尔甘又死了。纳喇绛雪只觉得头痛。   看她一副担忧的实在睡不好的模样,柳嬷嬷心下叹气,道:“两位堂少爷是打听消息的时候和玛尔屯家的人撞上,又被一路追着回了府里,即便混乱中辱骂了几句,又不是甚么长辈,况且吴夫人还受了伤,想必万岁也不会如何。只是这会儿安国夫人的二公子丢了性命,万岁必然要偏着几分,先让两位堂少爷在巡捕房关一关。”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纳喇绛雪愁眉不展道:“我自然清楚这事儿原本与纳喇家并不相干。不过安国夫人丧子,此时处置事情难用常理来论。”   那自然是的,死了儿子的女人,那是要多疯有多疯。   不过柳嬷嬷还是有些不明白,“即便如此,主子传话让大人关门谢客就是了。两位堂少爷又在巡捕房……”说到这儿,柳嬷嬷脸色变了,骇然道:“主子是担心?”   “雅尔甘可是死在巡捕房的。”纳喇绛雪点头,神色十分难看,“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雅尔甘死在巡捕房,金十三必遭迁怒,这时候要是有忠勇公府一系的人让他行个方便,想必金十三不会不给脸面。我就是怕……”   要真是这样,那就不是怕了。   柳嬷嬷心里很明白,并蒂宫四面都是敌人,一旦有机会浑水摸鱼,那多的是人想要下手,要再能趁机让并蒂宫跟忠勇公府结上生死大仇,想必有许多人会豁的出去。哪怕万岁再英明,这个节骨眼上,怕是还顾不上牢里两个小虾米。   “可惜我也不能出宫,昭明年岁又小,实在帮不上忙。若是告诉阿玛……”纳喇绛雪焦虑道。   柳嬷嬷在心里呵呵。那位纳喇老爷,恨不能自己女儿赶紧正位中宫,他好当正经的国丈呢。本事普通,派头和傲气倒是一点都不少,若不是万岁看在贵妃的面子上多方照拂。这会要是说忠勇公府一系的人可能对他侄子下黑手,非得把事情闹的人尽皆知不可!   不过这事儿的确要提防。   柳嬷嬷想了一圈儿,脑子里忽然窜出一个主意,“主子,您忘了廉郡王?”   “廉郡王?”纳喇绛雪下意识摇头,“廉郡王妃素来和……”她说到这儿明白了柳嬷嬷的意思,不由苦笑道:“倒是我灯下黑了,这事儿托给谁未必要尽心,给了他,倒是必然要竭力拦着的。只是如此一来,怕是安国夫人要深恨本宫。”   “这也是没法子。”   “的确。”纳喇绛雪点点头,终于做了决定,“明日一早你就安排人出宫,求廉郡王看在本宫的颜面上,务必保住本宫那两个不争气的堂兄的性命。”   次日才开宫门,并蒂宫一个小太监就借着出宫采买的名头先去宫外皇商的铺子那儿买了一大堆的胭脂水粉,然后坐着一顶小轿绕了几回路,拐到了八爷府上。   八爷听完小太监的话,赏了几十两银子将人打发走之后,在书房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让人先去把八福晋请过来。   原本八福晋听说并蒂宫来了人就在朝书房走,得知八爷寻她,脚下生风一样赶过去,开口就问,“她可是终于有事儿要交给咱们了?”   八爷望着一如既往风风火火的八福晋,有些安慰,又有些苦涩。只是他脸上半丝痕迹不露,“是,让我想想法子走走金十三的路子,这些日子无论如何护着她两个堂兄。”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的贴不上啊,我没有写taizu,也没有写qiangzhi ,我搞不懂问题在哪儿,只好分开发,我再试试,不行明天只能问问编辑了。 另外有一件事儿,首先我向读者连城道歉,我今天才看到你的留言,其次,我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因为相信,你才回征求我的意见,然后,以下是我对你说的话。 你的情况,我不会说什么同情你,可怜你,因为弱者才需要怜悯,而你我觉得尽管你一再说你心理出现问题,忧郁,想自杀,可你其实并不是个弱者。因为弱者不会还想到弟弟妹妹的学费。你其实很坚强,也其实已经有答案,你知道自己不应该再给你父母钱了,只是你的感情压制了你的理智,或者说你对你父母还抱着希望,你在期盼一个合家欢乐的局面,所以你不断给钱。我得很残酷的说,你有点天真。 怎么说呢,我其实是一个反对父母有恩论的人。我从来不认为父母生孩子是恩,甚至我认为养育都不是甚么恩。在我看来,父母选择生育孩子时,一切选择权其实都在父母的手里,从孩子来说,他没法选择出生还是不出生,所以任何父母说我生了你就是恩,那真是狗屁!至于养,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和树立的三观告诉我,任何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那么父母生孩子是同样的道理,生了就必须养,你选择生当然负责养,这也不是甚么对孩子的恩德,不值得夸耀,而是理所应当。当然尽职尽责的父母,抚养大了孩子,建立了感情,那孩子也应当赡养父母,不是为了还恩,而是为了对得起人生最重要的亲情,这份亲情用还恩来解释反而是侮辱了他。我为什么给你说这个,我想你已经明白了吧,我要告诉你的就是,假如你的父母没有尽到责任,那么他们就是对自己的选择不负责,他们应该感到羞耻,应该受到鄙夷,而你不给他们钱,一点毛病都没有。何况他们不是生了重病,也不是其它合理支出,而是拿去吃喝嫖赌。 当然,说易行难,人之所以是人,我觉得最关键的不是因为我们智商高,而是因为我们对情感的体会与理解更深刻,更难以割舍。你对父母之爱的期盼,来自于天性,更来自于生长环境培养的意识。所以要你做到彻底割裂,简直就如同割肉一般难受,何况你还有割舍不了的外公外皮和祖父祖母,可连城,我希望你努力试一试,因为你很清楚的知道什么是对的,甚么是错的。有些时候,我们犹豫,优柔寡断,其实就是在纵容恶。我一直认为现在很多调解节目,很多嘉宾在劝服那些被抛弃的孩子接受人渣父母时都是站着说话,而且一定程度上还是帮凶,这些人所谓的宽容,仁善,爱比恨好其实就是社会上总有越来越多这种不负责任父母出现的原因之一。因为父母总是可以被原谅的…… 我希望你不要做这样的人,更坚强一点,更勇敢一点,就像我之前遇到碰瓷的,一万八千对我不是个大数目,但我还是请了律师,尽管我最后给钱了,但不是因为我畏惧麻烦,而是因为我体谅无辜的阿姨,我也让律师警告了那些人。我可以,你也可以。你已经靠自己打工,等于迈出了第一步,你没有在家,他们找不到你的麻烦。你的外公外婆,如果他去为难他们,那么错的无耻的是他们,也不是你,你有舅舅舅母,你可以孝顺你的祖父母和外公外婆,但不需要因为他们而妥协。你可以把钱存起来,到时候直接给你弟弟妹妹的老师,替他们交学费,你可以直接给他们生活费,买牛奶,买衣服,但不要再将钱交给你无可救药的父母。请原谅我说实话,但他们的确就是无可救药了。 这会很难,随着你坚决不给钱,会有很多压力向你而来,但你一定要坚持住,要告诉别人,要告诉自己,自己没有错,不是你不孝,而是他们不慈。也许你的外公外婆,你的舅舅,你以前周围一切和善的人都会改变面目,都会批判你,都会倒戈相向,都会像电视上那些人一样劝说你,但你要相信自己,你真的没错,你是对的。坚持你的信念,过好你的人生,丢掉应该抛弃的,每一次你挺过来你就会更强大,最终你就会破壳变成另外一个崭新的自己,那时候你再看,你会发现,自己的脊梁,真正的直了。我祝福你,姑娘,要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第 136 章   走金十三的路子?金十三是京畿巡捕房统领,管的是京城街面上治安。要走金十三路子, 这是甚么事儿?   八福晋掩唇玩笑道:“莫非是那两个也挑了昨个儿去打架?”随即见到八爷神色的她笑不出来了, “果真说中了?”   “原本与这两个并无关碍, 他们是听揆叙的话出去打听消息, 结果出门就撞上马承恩公府的人急匆匆往忠勇公府赶。你知道安昭和元普这两个的性情,自幼丧父丧母,养在揆叙与耿氏膝下,因此自幼怯弱。被追打后也未反抗,直接回府。奈何嘴上干净,逃窜就罢了,还要扭头骂几句, 惹火了承恩公府的人, 一直追到纳喇府里去了, 不知为何,竟误伤灵贵妃的生母。金十三没办法,只好按律将人都抓到巡捕房关着。”   听八爷将事情说了一遍,八福晋颇觉好笑。   “马承恩公府, 是玛尔屯家罢?”   八福晋心道, 眼下都说汉话,这些人嫌满名不好称呼,就都弄个汉姓,承恩公府好几个,就是甚么佟公府,马公府的。   “真是有意思, 以前的包衣,也能追着正经的宗亲血脉跑了,都让关到牢里,贵妃还要担心兄弟的性命。”八福晋说着弯唇讥讽的笑,“安国夫人真是好大的威势!”   因早前的过节,八福晋虽然重出江湖能够入宫,可好几回碰上玛尔屯氏入宫的马车都得避让,按理她是郡王福晋,自然比一个国夫人身份更高,可谁让今时不同往日呢。但哪怕是小心翼翼避着玛尔屯氏,八福晋从心里来说,没有一日就是甘心的。别说玛尔屯氏,就是入宫去给纳喇绛雪请安,八福晋都不舒服。一个汉人姨娘生的庶女罢了。但八福晋很清醒,她知道玛尔屯氏这头是无法缓解的死仇,而纳喇绛雪却是苏景给他们安排的可以讨好的靠山。   夫妻多年,八爷自然清楚八福晋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桀骜,房中无人,他知道八福晋明白轻重,就点头道:“安国夫人丧子,难免情志大变,就是阿克敦,也未必稳得住。我让人打听了,安昭他们骂的那几句话也有些不妥当的地方,否则玛尔屯家的人不至于追着到了府里面。”   八福晋登时会意,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两个蠢货!骂个死人做甚么。”   死者为大,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就算雅尔甘平日在京里如何荒唐,人一死了,你再说他的坏话,出了甚么事儿,人人都会说你活该。更别说死了孩子的爹娘,正在当口上,怕是真要想法子弄死对方才成。   “就是嘴贱。”八福晋和耿氏交好,安昭与元普又是被耿氏养大的,八福晋自然很熟悉这两个的性情,道:“真让他们做甚么,却怕了。”   “先想法子看住人罢。”八爷摆摆手,道:“雅尔甘能在巡捕房的牢里死了,安昭与元普自然也可以。”   八福晋蹙眉想了想,道:“这事儿,光是咱们不成。我那八表弟喇布还叫关在巡捕房呢,我去一趟安郡王府。”她说着笑了笑,“往日总是入宫磕头请安,却连礼都难得送出去,这一回,想是没法子,倒也好,不管从哪看,帮了这一出,咱们府里就算是彻底安稳了。”   万岁为灵贵妃着想,灵贵妃却还左思右想的,生怕与这头走的近,就彻底恼了安国夫人。她原本还忧虑呢,这下可好了!   八爷也是这个意思。他既然重新入朝,皇位自然不敢想,可也不愿意到头来又灰溜溜的滚回去。忠勇公府那头的恩怨无论如何化解不了,既然万岁肯为了他的才干摒弃私怨,为了灵贵妃手下留情,那么他就得想法子把王府延续下去,为儿女着想。   至于安国夫人……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坐在皇位上的人,为江山社稷,连爹娘兄弟妻儿都可抛弃,姨父姨母又算甚么呢?或许一日不行,两日不行,可若忠勇公府失智之下,屡屡犯错,情分,终归是会耗光的。   八福晋更衣过后,就直奔安郡王府。   安郡王府里,垂垂老矣的老太福晋额头上包着一块帕子,正在拍着床板大哭。   华圯整张脸都快挤成一条线,听着自己的祖母一会儿哭一声自己死去的亲爹,一会儿又骂一句自己不孝,不顾兄弟情分,真是恨不能拿根绳子上吊去。   他掏了掏被震的嗡嗡作响的耳朵,苦着脸上前道:“玛嬷,不是孙儿不救八弟,实在是……”   “你就是不肯,是不是你额娘发话不让你救的,佟佳氏呢,她在哪儿,赶紧让她来见我!”老太福晋指着华圯的鼻子破口大骂。   华圯真是有些不耐烦了,没好气道:“额娘去了佟公府,大舅受了重伤,还不知能不能活下来呢。”   老太福晋一噎,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儿媳佟佳氏是佟国纲的女儿,跟鄂伦岱是嫡亲兄妹。   不过一想到鄂伦岱,老太福晋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那大舅舅,吃饱了撑的,跑去跟雅尔甘一起喝甚么酒?”   华圯心道,我也想知道啊。老子在这边照圣意拼死拼活笼络人脉,和八爷站到一块儿,等于立到忠勇公府的对面去了。结果佟国维那一支还没拆台呢,亲舅舅倒是蹦跶着跟外戚里头的第一纨绔一起吃喝嫖赌去了。   “我不管!”老太福晋一捶床板,咆哮道:“你要是不把你八弟救出来,我就吊死在屋檐上。我就不信了,不就是死了一个雅尔甘,无爵无官的,难道还要把正经的宗室血脉逼死来赔罪不成?”   这话,显然就有些质疑圣意了。   华圯大骇,耐心彻底失去的他阴沉着脸道:“玛嬷,您慎言!”   老太福晋失言理亏,声音小了许多,“行了行了,我就随口说说。”   您随口说的话,可是能要人命的!   华圯还要敲打几句,外头下人来禀报廉郡王妃来了。   华圯一愣,有些不明白。他可不认为八福晋这个表姐是冲着喇布这个庶出的弟弟来的。不过他目光一转,看见老太福晋,想到老太福晋不待见八福晋,也不想这时候再生事儿,便捡了个要给喇布想法子的由头出来。   等见过八福晋,又听八福晋道明来意,华圯就恍然大悟,“是灵贵妃送了消息?”   八福晋掩唇而笑,“可不是。”   华圯能看出八福晋那点得意之色,没说甚么,只是忧虑道:“金十三把雅尔甘看死在牢里,怕是这会儿急着脱罪。他本是完颜一族的人,祖上那一支分出来的走,不过这两年和佛尔衮他们走的颇近。他老子一大把年纪还厚着脸皮过继到佛尔衮叔父的名下,他因此与的龚额成了堂兄弟。巡捕房统领这个差事能落到他头上,说不定忠勇公府使了多大的力气。”   听到龚额二字,八福晋脑海里瞬间就浮现起一个永远也忘不了的名字——格佛赫。   她一辈子杀的人不少,却是头一回活生生把一个孕妇给杖毙了。她到现在都不后悔杀了格佛赫,尽管那不是她的本心,更结下了强敌大仇。可谁让格佛赫不过一个包衣奴才,竟敢跟她这个皇子福晋较劲儿呢?但现在想想,若当时她知道格佛赫会一尸两命,她真不会下那么重的手。她这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孩子,不愿意造这样的孽,怕下辈子也在这上头得了报应。   只是眼下想这些,还有甚么用?   八福晋压下心底那点怅然,“龚额的继室,是叶赫伊尔根觉罗氏罢,倒与那位恂贝勒是一个祖宗。”   恂贝勒?过去那位十四爷。   华圯眼前一亮,看着八福晋的目光也郑重起来,“你是说……”   八福晋笑的有些嘲讽,“没了恂贝勒,贝勒福晋总是在的。咱们这位万岁,可是念旧重情的人。”   的确如此,要说圣祖是仁,世宗是狠,那么当今处置朝政时似父,待周遭的人却是真正的重情,这还和圣祖看重名声的仁不一样。   八福晋就在这时候又道,“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咱们爷常在我面前说,当今,是有大气魄大胸怀之人。”   连他们爷都敢用,连多尔济都放出来领兵,理亲王的几个儿子甚至弘皙都在一步步安排差事。这样的皇帝,要说不重情,那真是昧着良心说话了。   华圯被八福晋一语惊醒梦中人,挫折下巴道:“成,那就再想法使使劲儿。”   要是成了,能把恂贝勒府从泥潭拉出来,自然又多了一支助力。恂贝勒当年可是颇受宠爱的小儿子,妻妾背后的娘家都是实力不弱的满洲大姓。再有,即便前面的谋划都不成,就是能挑动一下佛尔衮跟阿克敦的关系,那也值了。这两亲家,这几年可是本就比着想往上争军权。   这头定计,八福晋又道:“说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鄂伦岱是被谁伤的,还有琳布,又是怎么回事儿?”   华圯提起这个也是困惑,“只知道雅尔甘和我那大舅一起带着人先动了手。男人打起来,心里未必有数。”   那种混乱的时候,谁伤了谁,真是很难分辨清楚,未必就一定是对方的人,说不定是自己人呢。   八福晋沉吟一番,道:“既然如此,那就趁着这会儿还没弄明白,我再去几家王府,喇布,还是宗室。琳布也是固伦公主与蒙古亲王之子,都是自家人。”   最后自家人三个字,八福晋话音绕了好大一个圈,华圯也就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于是一日的时间,华圯出门找了叶赫伊尔根觉罗一族和完颜一族,又跑去探望鄂伦岱,找着那里的舜安颜跟岳兴阿说了半日的话。八福晋则是跑了康亲王府又跑去纳喇家,接着又去其余几家铁帽子王府。   等到天黑的时候,在宫里的苏景就收到消息。不过既然他默认纳喇绛雪送消息出宫,就是不愿为难安昭和元普,因此令石福不用去管。   “天碧楼那儿,审问的如何?”现在苏景最想知道的,是雅尔甘是死于谁之手,琳布被谁捅穿了肚子,鄂伦岱又是被谁砸的人事不省?   石福讪讪道:“奴才亲自审问了好几遍,天碧楼的掌柜和堂倌都道当时四人分别带了十来个护卫,还有好些跟在后头混吃混喝的帮闲,闹起来的时候,又有其余客人搀和进去,实在分不清。”   “再乱,总会有看见的。”苏景靠在椅背上,语气清冷道:“天碧楼占地并不宽广,他们近百人在楼上雅座的外走道里动手,必然人群拥挤。他们四个又不是寻常人,十来个护卫里,总有一二个是贴身的心腹,这些人定会跟着他们的脚步走。朕不信就没有一个看见的。”他看向石福,淡淡道:“再审。”   这简单二字听的石福心悸不已,他赶紧道:“奴才明白了。”   “万岁。”梁九功弯腰进来,附耳小声道:“色勒莫大人有急事求见。”   苏景直觉肯定又是出了事,饶是他再万事不莹于怀,这会儿也有些燥意蒸腾了,“让他进来。”   色勒莫进来先看了看,发现只有石福和梁九功,就道:“万岁,奴才手下回报,有人收买巡捕房做膳食的老菜头,要在安昭与元普的饭菜里下毒。”   苏景瞳孔微缩,放在桌上的手攥紧又松开,面无表情道:“人呢?”   色勒莫低声道:“奴才已经将人抓进情报部地底的大牢。”   “你可问过话了?”看色勒莫神色犹疑,苏景喝了口茶,凉凉道:“说罢,反正朕这几日也是一直在息怒。”   色勒莫咬牙道:“是,是安国夫人。”   听到这答案,苏景既没有斥责色勒莫胡说八道,也没有雷霆大怒,只是露出些许怅惘之色,“果然如此。”这点怅惘转瞬即逝,他用一种笃定的语气道:“可是安昭和元普兄弟两辱骂过雅尔甘?”   “是。”色勒莫赶紧道:“奴才问过话,承恩公府的人被色和带着追打安昭和元普二人前,都听见安昭和元普骑在马背上骂雅尔甘该死,道他说不定是欠了赌债被人浑水摸鱼混乱杀死的,只是琳布等人背了黑锅。”   平心而论,叫色勒莫说,这猜测,没准还是真的呢。雅尔甘是出了名的爱赌,赌马,赌筛子,赌花,赌蟋蟀,赌狗,甚至赌小妾,就没有他不拿来赌的。偏偏他赌运又差,在外头输了不知道多少银子。若人人都要跟雅尔甘讨债,十个忠勇公府掏光老底都赔不起。只是奈何雅尔甘身份不同,背后开赌盘的人除非腰杆实在硬的很,多数都任由雅尔甘赖账,但人家心里头肯定是恨着雅尔甘的。   所以要说谁瞅准机会想给雅尔甘给教训,趁混乱把他从楼梯上推下来,那可能太大了。只不过或许推他的人也没想到,雅尔甘凑巧撞到头,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当然,也有可能就是琳布、喇布、甚至鄂伦岱这三个动的手。   色勒莫能想到,苏景自然也能想到。   只是雅尔甘无论该不该死,都已经死了,让玛尔屯家的人听见,安昭和元普,自然就该打。   苏景终于明白为何色和会带人一路追着打到纳喇家去,还把吴姨娘都给打伤了。他按了按眉心,道:“安国夫人是如何知道的?”   色勒莫道:“回万岁,色和让巡捕房关到牢里,还有两个跟着色和出门的奴才跑回家,承恩公府那位章佳老夫人听说儿子被关到牢房,就哭着去了忠勇公府。凑巧……”色勒莫干笑道:“凑巧安国夫人正醒了过来,坚持要亲自操持的雅尔甘的后事。”   所以一听有人连自己死去儿子都要奚落,气急攻心,就直接让人去牢里下毒了。   或许,还有些其余的原因。苏景暗暗叹气,这事儿,是他有些思虑不周了,当初决意立纳睦绰克为后,以便拉拢蒙古一心一意攻打策妄阿拉布坦,但又怕后宫生变,纳喇绛雪有闪失,坏掉他在满汉大计上的谋划,所以不得已将廉郡王放出来,维持后宫满蒙汉势力的平衡。他考虑了朝局,算计了利益得失,却忘了考虑人心。   如今并蒂宫一系阴差阳错之下与忠勇公府仇结的越来越深,怕是难以化解了。   “把那厨子处置了。”   苏景并没有其他交待,只是简单一句话,但色勒莫立即明白,这就是要将此事消弭于无声,保全玛尔屯氏的意思。这原本也在他意料之中。   于是色勒莫出宫后,亲自动手将老菜头从情报部地底牢房里提出来灭了口,把尸首毁去,然后令手下心腹将老菜头家人寻个由头发配到广西,这场毒杀事件便就此从未发生过一般。   谁知第三日上,苏景才收到消息道琳布与鄂伦岱伤情稳定,很快就可以恢复神智,又来了一个坏事儿。   “万岁,安国夫人这两日接连安排了三波人动手,虽都让拦了下来,但奴才只怕……”   苏景负手立在养心殿外的台阶之上,将他未尽之语说了出来,“你怕安昭和元普不死,安国夫人就决不罢休。”   不错,色勒莫担心的正是这个。眼看玛尔屯氏已经癫狂,安排的人一次比一次懒得隐藏行迹,色勒莫都有些怕了。他是万岁手下的一条疯狗,只要万岁有旨意,天下没有他不敢咬不敢杀的人。也正是因此,他对玛尔屯氏,实在顾忌重重。   苏景手压在栏杆上的白玉狮子头顶,目光飞掠过这宏伟宫城,脑中浮现的却是这宫城背后所代表的大国江山。他略带一丝萧瑟道:“摆驾,朕要亲自去忠勇公府。”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这个禁词我是越来越搞不懂了,不是被锁就是传不上,我重写了一遍,砍了好大一部分……大家晚安,明天继续大章。   ☆、第 137 章   天色暗沉,门房高老大抬头看了看头顶那片似要随时坠下来的乌云, 提着手里白惨惨的灯笼一步三晃往前走。等走到门房, 看到外面一条街上的车马不仅没少还多了许多, 摇摇头, 赶紧凑到管家身边。   管家一天忙活下来,喊得声嘶力竭,见到高老大,没甚么好奇,“愣着干啥,赶紧的,去把……”后面的话还没说完, 管家看着不远处排成一线的光, 嘴唇哆嗦了几下, 就浑身发软的跪到地上。   “万岁,万岁,奴才恭迎万岁。”   万岁,甚么万岁?   高老大还有些不明白, 朝外头伸长了脖子, 随即他就看到自己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场面。   原本挤的连一根针难以插进去的巷子,随着那道明黄的光越来越近,就像是一把刀插入油盆,轻而易举划出一道清楚的缝隙。这道缝隙越来越大,尽头是一辆明黄色的銮舆。   高老大看着那些达官贵人们恨不能贴着墙跪在地上,下意识抬头, 透过銮舆飘动的锦缎,他似乎看见端坐其中的人有一张让众生敬畏的脸。   “万岁来了?”   强大起精神的阿克敦听到外头山呼万岁的声音才回过神,暗骂了一句没用的管家,赶紧带着家里的人从里头出来。   布赛一族和玛尔屯一族的子侄都在这里帮忙,得知天子驾临,一个个丢下手里的东西,按着亲疏远近跪的整整齐齐。   “万岁。”等阿克敦迎到人的时候,苏景已经走到二门。   “姨父免礼。”苏景亲自从銮舆中出来扶起阿克敦,手一碰上阿克敦的胳膊,苏景立时察觉到上面原本硬梆梆肌肉都没了,散软的肉贴在骨头上,如同阿克敦消失了的精气神。目光移向阿克敦斑白的发辫,苏景叹气道:“姨父还当保重自己。”   “奴才,奴才……”阿克敦已经说不下去了。   苏景装作没有察觉阿克敦哽咽之声,在院中扫了一圈,没有看到玛尔屯氏,“姨母如何?”   阿克敦反手飞快一抹眼,道:“才服了药,奴才就托大做了一会主,没让人告诉她。”   “正当如此。”苏景点点头,看到跪在人群里穿着孝衣的两个孩子,“这是舒鲁和舒宜尔哈?”   “是。”一说到孙儿孙女,阿克敦本就潮湿的眼睛差点又变的通红。不过他很快醒过神,惶恐道:“万岁,还请……”   “姨父何必如此。”苏景摆摆手,不愿意去屋中,而是朝舒鲁跟舒宜尔哈挥挥手,示意他们两个过来。   两个孩子怯生生的,还有些畏惧。   额鲁在阿克敦的示意下,赶紧将两个孩子牵过来,教他们给苏景磕头请安。   “起来。”苏景仔细打量过两个孩子,发现他们都生的不像雅尔甘,倒是十分像玛尔屯氏。苏景沉默片刻,抚了抚舒鲁的头,道:“你阿玛乃朕之表兄,照拂朕与幼弱之际,朕当还恩。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大清的轻车骑尉,世袭罔替。”   轻车都尉或许在大清二十七等爵位里面不算甚么,但大清的爵位,吸取前朝教训,除了早年封的铁帽子王,其余哪怕是亲王,也是要一代代往下降的。这世袭罔替四字分量就显得格外重起来。何况所有人都明白,舒鲁以八岁之身封爵,长大后凭借身份,自然有入朝立功的机会,那爵位就可以继续往上升。   这恩典给的,哪怕是阿克敦,都有些震惊,想要张口,然而看到伊尔根觉罗氏母族这边的父兄瞬间眼里迸发出的光芒,欲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想,便如此罢。原本他就一直担忧长子继承爵位,次子这一房却甚么都没有会引起罅隙。他从前想的,是以后寻机厚着脸皮在万岁跟前讨一个简单些的差事,他百年之后,才能让二房有个着落。可眼下,儿子都死了,他还谋划甚么,给孙子谋划?他已是坐四望五的人,早年军中服役,旧伤隐患颇多,哪怕这两年养尊处优的,身后拖着一个家族,又补得了几分元气?他信任长子,却不信任长媳。这个爵位,或许是二房最有力也无法被人夺走的依仗了。   可万岁今日亲自来此,又这般厚赏,怕不只是因探望姨母,缅怀表兄啊。自己的儿子甚么样,阿克敦还是清楚的,他自然明白,雅尔甘,无功无职,并不配天子走这一遭。   是为了那件事儿罢……   “奴才,谢万岁隆恩。”数息之间心神翻了几次的阿克敦带着舒鲁重重一跪,声音里却难听出多少喜悦。   苏景知道,阿克敦已经有些明白他今日的来意了。正是因为这份明白让苏景的心不由得沉了沉。   假若阿克敦对巡捕房发生的事情也是心知肚明,不管他有没有试图阻止,他想要说服玛尔屯氏都比想象中更难。   事实也一如苏景所料。   病床上的玛尔屯氏虚弱的每说一句话喉管里都会发出嘶嘶的响声,就像是肺破了一个大洞。可当苏景试探的提起安昭与元普这两个名字时,玛尔屯氏因泪水而变的混沌不清的眼里迸射出的却是噬人的凶光,   “格佛赫,格佛赫,雅尔甘,我的雅尔甘。”玛尔屯氏伸出枯枝一样的手,抓着苏景的袖口,她半句要求苏景为她报仇雪恨的话都没有说,然而却又甚么都说了。   苏景定定的看着玛尔屯氏。   面前的这张脸短短数日,就变得陌生起来。或许是知道他要来,有人给玛尔屯氏上了些脂粉让气色看起来好一些。但玛尔屯氏的脸早就不像他之前见过的那样,保养得宜,丰盈如满月。这时候的玛尔屯氏,瘦的全身都只剩下骨头,身体隐藏在衣服底下,但脸,藏不住。薄薄一层皮贴在头骨上,到处都是沟壑,泪水将脂粉再一冲,化作的就是道道血河。   苏景忽然觉得有些刺眼,闭了闭眼,移开视线对侍立的木姑姑道:“姨母病弱,忠勇公府要料理丧事,朕不忍姨母再留在府中触景生情,你立即带人收拾行装,朕要带姨母回宫养病。”   不仅是木姑姑,屋中其余人也全都惊得呆住了。   再是亲近的长辈,但在宫里养病,除了本就是皇家的人,却从来没听说过。皇宫是天子居住的地方,自古以来,怕天子染上病气,只有将病了人朝宫外挪的,把病了的姨母挪进宫养病,这真是闻所未闻。这可是奉养生母才有的至孝之举。   阿克敦再是如何沉稳,这个恩典也不敢接,不能接了。他立马跪下道:“怎敢惊动万岁,奴才等定会好好照顾夫人。”   “是,万岁,奴才每日都亲自来侍奉额娘。”额鲁这时候也赶紧表明心迹,他是唯一剩下的孩子,又是长子,要是让额娘去宫里,那他成甚么了?”   “姨父,表兄不必多想。”苏景宽慰他们道:“朕的医术,你们是清楚的。虽则朕如今已是天子,不宜行此之事。但姨母抚养朕长大,朕从来待之如母。母亲病重,别说治病奉养,就是亲尝汤药也是应当。”   苏景越是如此说,阿克敦越是汗如雨下,白着脸道:“能照拂万岁,乃是奴才等一家的福气。奴才等本就是包衣……”   “朕让姨父不必多想,姨父尽管宽心就是。”苏景打断阿克敦后面要表忠心的话,余光看了一眼竭力想要说甚么的玛尔屯氏,收回视线淡淡道:“宫中多灵药,还有御医,于姨母的身体大有裨益。朕意已决,姨父不必多言。放心,宫里那么多奴才,自然不需朕亲自操持。”   说完苏景不再给人任何反对的机会,起身道:“宫里还有事情等着朕处置。梁九功,让人小心护送姨母上车。”   “是。”梁九功躬身送走大步离开的苏景,把还要说甚么的阿克敦拦住,语重心长道:“公爷啊,万岁这是给了公府天大的恩典,您可别糊涂。”他左右看看,又低声道:“公爷,这刑部论罪,那都得找杀人凶手偿命,不能街面上打死了人,就把街面上一起凑热闹胡说八道的一块儿弄去砍头,您说是不是?”   说完这句,梁九功往后一退,也不看阿克敦难看的脸色,点了几个妥当的小太监,把拼命挣扎的玛尔屯氏抬起来放到院子里备好的轿子上。   中间的时候,因玛尔屯氏不乐意,挣的厉害了些,差点一不注意就翻了下来。还是阿克敦把帘子掀开,进去与她说了几句话,玛尔屯氏这才平静下来,被顺利的抬到马车上,随着苏景一块儿回了宫。   苏景也没把玛尔屯氏安置到后宫里面去,为方便探视,也是让人重视玛尔屯氏,苏景令人将素来为太后所居的慈宁宫收拾出来,把玛尔屯氏安置在了慈宁宫后寝殿的右殿。   此举,便是进一步告诉所有人,他的确视玛尔屯氏如母的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齐   ☆、第 138 章   得知苏景将玛尔屯氏带回宫中养病,还安置在慈宁宫, 后宫上至太妃, 下到小贵人, 小答应, 都赶紧想法子表明心迹。至于前去忠勇公府送丧仪的人,更是多了不少,连几大铁帽子王府都把原本打算派去的管家换成了自己的世子或是长子嫡孙。   至于宫里,妃嫔们是晚辈,还能去请安求见,年贵太妃和齐贵太妃等人却是不好去的。论辈分论品级,都没有她们去给玛尔屯氏问安的道理。没有随年熙去四川任上的哈宜呼怕齐贵太妃犯拧, 隔了四日后赶紧入宫。没想齐贵太妃这回精明的很, 看到年贵太妃做甚么, 自己就跟着在后头备了一份厚礼送过去,还让自己身边的大姑姑去磕了两个头。哈宜呼顿时放了心,又去看了看玛尔屯氏。   不过玛尔屯氏才用过药,睡的昏昏沉沉, 哈宜呼就只能把带来的药材放下, 与木姑姑说了两句话。出永康左门的时候,哈宜呼撞上了同样来请安的淑嫔,淑嫔的轿子边上,还有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这妇人穿着一身银素色的褂子,头上戴了青绫包头, 只斜插着一根银簪子,而手上,别说宝石指套,就是镯子都没有一个。哈宜呼便有些好奇,在这妇人身上多看了两眼。   这倒是有意思,能入宫来请安,家里也不会落魄到哪儿去,怎的穿这样简便就进来了,莫非为了打宫里贵人的秋风,也不怕唐突贵人了?可这淑嫔,是出身瓜尔佳氏,就是那个石家啊?   淑嫔能被石家挑出来,自然也有过人之处,这时候察觉到哈宜呼的目光,善解人意介绍起来,“公主,这是我姑母,是被伯夫人抚养长大的。”   她只说前半节,石家人那么多,哈宜呼还弄不清楚是哪个姑母。可说被伯夫人养大,哈宜呼就想起来了,这是理亲王妃生母通房所出的那个庶女。这庶女原本平平无奇,可她还有个身份,是雅尔甘之妻伊尔根觉罗氏娘家嫂子。   哈宜呼眼珠一转,脸上变的稍微有了点热度,道:“原来是伊尔根觉罗家的宁大太太,快免礼罢。”   宁大太太这才敢起身。   虽然有点来头,但以哈宜呼如今的身份,倒也不至于这样一个人都要拉拢,她看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还得早些出宫去。”   淑嫔会意的带着宁大太太避让到一旁。   宁大太太看着渐渐走远的哈宜呼,不甘心道:“娘娘怎么不想法子与这位长公主说一说。”   虽然是姑母,但淑嫔显然对宁大太太没有多少尊敬,她瞪了一眼对方,沉声道:“这是甚么地方,能胡乱说话不成?”   “可是……”   “好了!”眼看已经快到慈宁门,淑嫔下了轿子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待会儿进去给安国夫人请安,你不许胡乱说话,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一件都不许在安国夫人面前提起来。”   宁大太太虽然畏惧淑嫔,但让她闭嘴她是不肯的,“可家里……”她倒也知道是在宫里,压低嗓门道:“娘娘,自打前日万岁下旨把你六叔还有我家老爷他们关进刑部大牢,就一直没消息。家里用尽法子都打听不出消息。昨日万岁又下旨把好几个一起上书的大臣给流放了,这除了能求安国夫人,还能如何。”说着说着宁大太太用帕子擦起了泪,“娘娘,我家老爷便罢了,但你昌大表哥您可不能不管啊!”   看她喋喋不休,还在慈宁门那儿站着哭,淑嫔真是恨不得一巴掌盖到她脸上!可一想到这是甚么地方,看门的太监还一眼又一眼的接着往这边瞅,淑嫔只得深吸一口气,把火压下来好言好语的劝她。   “姑母放心,我自然不会看着姑父和表哥不管。”她见宁大太太不是很放心的样子,就给她吃了一个定心丸,“我就是不管姑父他们,难道还能不管自己的亲叔叔?”   宁大太太这才有些信了,慢慢止住泪水。   淑嫔松了一口气,挤出个笑道:“不过姑姑也要容我些时日,想来家里也在拼命想法子。只是近日万岁因安国夫人的病情,正是心情郁郁的时候,这时候姑父他们撞上去,万岁岂有不震怒的道理。若咱们在这会儿又拿这事儿去搅扰安国夫人养病,只怕姑父他们不是关在刑部,去要关到情报部的地牢里去了。”   宁大太太被吓得狠狠一个哆嗦。   情报部的大牢,那可是跟前明的东厂差不了多久。两百多斤的大汉去里头走一圈,出来就只有七十多斤了。   她忙道:“我不说,我不说。”才一说完,又苦着脸道:“可娘娘,这,好歹能让奴才们瞧瞧人啊。”暂时放不出来,总能探监罢,至少要知道胳膊腿儿还是不是好的。   这个要求要是再不答应,淑嫔只怕对方要在宫里闹起来了。   想了想,淑嫔道:“姑母放心,待见过安国夫人,我就去一趟永和宫?”   “永和宫?”宁大太太有些不明白,“这吉贵妃……,在万岁面前有这般颜面?”   甚么脑子,就是有颜面,那也不会帮忙求情!   淑嫔不耐的翻了个白眼,解释道:“不是让贵妃帮我求万岁,是想贵妃帮忙捎个话给恪郡王。恪郡王主管刑部,素来和蒙古科尔沁相亲,长子弘晟前些日子蒙万岁赐婚,未来福晋就是吉贵妃的堂妹,想来会给贵妃这个脸面,叫家里去牢房送些东西。只是……”淑嫔盯着已经面露喜色的宁大太太,“可别送甚么不该送的!”   宁大太太赶紧点头,连连保证道:“娘娘放心,家里都明白?”   明白甚么,石家或许明白,你们伊尔根觉罗就未必了,还有你,原本就是个最大的糊涂虫!   淑嫔嘴里和服侍玛尔屯氏的宫女周旋了几句,脑子却在盘算着要给娘家带带话,敲打敲打这个越来越自作主张,想进宫就进宫的庶出姑母才成。   不过不管如何,为防宁大太太做出傻事儿来,淑嫔还是把答应宁大太太的事儿先给做了。   吉贵妃收到礼,原本是不打算帮这个忙的。她本就出身富贵,博尔济吉特氏数代与皇室联姻,在蒙古藩王里都是数一数二的豪富,她作为蒙古的希望入宫,原本带的金银珠宝就多,手上还有孝惠皇后留下的私己,缺甚么,她都不会缺银子。和恪郡王的关系,入京前她就被罗卜衮藏布再三叮嘱过,不到最要紧的时候,轻易不要拿出来动用。要知道科尔沁在京里姻亲虽多,因为马场和赛马场的缘故,看起来人脉也一年比一年多。但这些人脉都不牢靠,姻亲大多也是贵而无权。   但恪郡王便不同。恪郡王身为圣祖第九子,早年在朝廷上并不显眼,还因为经商之事被圣祖痛骂,可后来被万岁挑中,举荐去了理藩院,负责朝廷在蒙古养马之事后,权势地位简直是青云直上。到万岁登基,乃是万岁最为倚重的皇叔之一。听说迟早万岁是要给这位王叔弄个铁帽子亲王的。这样一个王叔,若不是早年科尔沁舍得下银子让利,又花费无数心血结成姻亲,那是绝不会轻易与蒙古深交的。   在恪郡王那里的人情,越用就越薄,吉贵妃不认为自己需要为淑嫔这一点东西就去消耗一回。   不过当她看到礼物中间一支凤簪时,她有些心动了。凤簪不稀罕,凤簪上那硕大圆润的东珠便有些稀罕了。   她捏起珠子看了看,忽然笑起来。   淑嫔这是真的借珠明意,表明愿意助她登上后位,还是想借此事鼓动她和纳喇氏斗起来,好在背后渔翁得利?   自圣祖太皇太后死后就到永和宫服侍吉贵妃的乌兰这时候看了那只有皇后才能用的东珠不仅蹙眉道:“娘娘,这簪子,您可不能戴出去。”   吉贵妃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却嘟着嘴抱了乌兰的胳膊撒娇,“姑姑,我知道了,我就是看看那也成么?”   乌兰就叹了一口气,“娘娘,老奴知道委屈了您。可宫里人多眼杂的,这东西逾制,没有人传出去就罢了,一旦传出消息,岂不是生生送个把柄给人拿捏。”她说着一顿,“那位淑嫔,老奴只怕她未必只存着想求娘娘帮忙托请给恪郡王的心思。”   要你来说,真当我是傻子!   吉贵妃腹诽两句,却没有和乌兰再争辩,而是赌气的关了首饰匣子对给乌兰,“行了行了,那姑姑就找地方把它放好,再也不让我瞧见就是了。”   乌兰看她听劝,心里松了一口气,亲自抱了匣子锁上去放到库房底下。谁知回来就听吉贵妃说已经让人出宫去恪郡王府了!乌兰当时脸就有些发紫,她不仅是气,更是有些心寒——这分明是有意调开她!   不过她再是圣祖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也是个奴才。说的话主子肯听,自然就有用,主子不肯听,那说的再多,不过是招人厌罢了。   吉贵妃看乌兰站了半晌,一句话没说跑去永和宫的小厨房了,嘴浮现起一个冷冷的笑容。   老东西,算你识相!   然而两个时辰后,她就得意不起来了。因为送信回宫的小太监不仅带回差事已经办好的消息,还给她带回一个噩耗——她的弟弟萨木塞为了护住一个裹脚的小妾,当街砍杀了三个兵士,眼下逃到理藩院捉了个蒙古世子作挡箭牌,和护军对峙呢。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君……   ☆、第 139 章   吉贵妃急急忙忙朝养心殿赶,却连养心门都进不去。   梁九功满脸是笑, 一口一个贵主儿吉祥, 可就是不松口, 也不肯透露前殿的情形。吉贵妃无法, 知道这是个啃不了的硬骨头,只得愤愤然扭头回去。   “万岁,吉贵妃回去了。”   “唔。”苏景应了一声,道:“继续说。”   色勒莫垂头应是,继续将这几日查探出来的真相禀告给苏景。   “自万岁令人攻破准噶尔,天地会在西北便失去依附庇护之人,加上万岁下旨令情报部收紧天地会活动范围, 在天狐军清剿之下, 天地会分为两部, 一部以原本的天地会几大舵主为首领,带着天地会部分余孽越过天山,挺在巴尔喀什湖一带,与沙俄和准噶尔余孽互为接应, 准备伺机而动。一部分由前明余……”色勒莫说到这儿, 抬头朝龙座上看了一眼,正对上苏景那双不含丝毫温度的眼睛,饶是他心志坚韧,也不自禁心头发紧,不敢再有其余的胡思乱想,他绷紧身子道:“还又一部分, 被前明皇室后人朱明月收在麾下,一路易容换装,避开官道,行山路小径,自西藏入四川,接着在贵州停留了一段时日。奴才看他们的打算,原本似是像在贵州扎根下来,没想到当地的土人虽未出卖他们,却也并不愿意和他们结交,因此他们修整过后,又去了两广,奴才最后一次收到送回来的消息,他们应当已经到广州了。”   “广州。”苏景闭目沉思片刻,道:“弘暦在通县发现的天地会,是那一派的人?”   “是朱明月派出来的人。”色勒莫躬身道:“据那几个反贼交待出的消息。朱明月自得知万岁下放足令,便力主派人前往江南,煽动民间。不过当时天地会总舵主朱一贵一直忌惮朱明月以女子之身而在天地会平步青云,故而对朱明月多加防范。因此拒绝了朱明月,但朱明月仍旧私下派人前往江南,联络了一帮理学士子。”   “江南?”苏景霍然睁开双目,唇角勾起一丝别有意味的笑容,视线移向石荣,“朕让你们查探王诩,可有结果了。”   石荣已明白苏景问话的意思,笑着一躬身:“万岁圣明,王大人身边,的确有心向天地会之人。”   苏景抚了抚袖口,缓缓道:“你用心向二字,就表明此人并未投效天地会。”   “回万岁,王大人内兄,早年曾拜前明一个大学士门下启蒙,故而一向有些念旧。”   念旧?不如说是墙头草,既怀念前明,又不敢也不愿彻底背叛大清?   苏景哂笑,没将这么一点事放在心上。他感兴趣的反而是朱明月,“所以,朱明月从这么一个摇摆不定之人身上得知朕当初对王诩的许诺,立即察觉到机会,因此暗中推动王诩上书让朕废除剃发易服令?”   看色勒莫没接话,苏景便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想证实了。   其实从王诩一上书开始,苏景就直觉有些不对。王诩这位师兄,近十年同窗,他算的上熟悉。若王诩果真是急躁求功之人,当年松山书院也轮不到他来继承。而王诩能在王鼎斋之后把书院接下来还在江南继续占有一席之地,至少在一个‘忍’字上,没有能诟病的地方。   若说王诩一朝得志就性情大变,迫不及待想要在汉人那来个名垂青史也不是不可能,但也不至于连在他这个万岁面前连点口风都不试探一二,直接就上奏折,岂非形同逼宫。他当时虽察觉到不对,却也难免对王诩失望,不过他还是想知道王诩一反常态仓促上书的原因是甚么?   是背后的江南士子势力在推动他不得不朝前走,还是有其余更重要的原因。   不得不承认,他想了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背后竟是朱明月。此女看似下了一步无关重要的棋,却把他装了进去,还给他的大计添了不少麻烦。   “朱明月,有意思。”   看到苏景脸上始终未消失的笑容,石荣于是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万岁,奴才等愚钝,却不知道这朱明月是因何如此?”   难得遇到一个像样的对手,苏景此时心情的确不错,解释道:“她做这件事,本不是抱着一定要做成甚么事的心思,但她也知道,自己至少能做成一件事。”   色勒莫和石荣听到这话,原本就迷糊的他们更是两眼发直。   苏景笑道:“其一,朕若许废除剃发易服令,则朝廷乃至天下必有一番动荡,顾此失彼,对天地会的围剿必然放松。”这其实有些像后世的某些大国,国内政治出现危机,或者经济发生剧烈动荡,维持不下去了。那么就开启一场战争,随便找点甚么被大多数人厌恶的当借口,化武也好,核危机也罢,反正战争一响,国内的关注点就变了,而且战乱财,一直是最容易发的。至于被打的那个国家是否流离失所,多少人流血丢命,握刀的人不会在乎。   苏景停了停,又道:“再者,天地会的人皆不剃头,出行从来以帽子和包头遮挡,但因容易暴露的缘故,他们在民间走动难免有许多不便的地方,朕要是废除此令,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藏于人潮之中,做起事来自然事半功倍。”   “可万岁您岂会轻易答应废除此令?”就是色勒莫和石荣这两个蒙古奴隶和江湖草莽出身的人都知道,剃发易服乃至祖制,哪怕是天子,也不是随便就能改动的。   “朕不答应,便与王诩这些汉臣有了心结,对天地会同样是一件好事。”苏景端起茶喝了一口,怡怡然道:“说起来,朱明月没有算到的怕是朕没有答应剃发易服令不说,反而下旨放足。她察觉到朕出了一个容易激怒汉人士林的昏招,当然会在天地会中力主利用此事煽动民间。”说到这儿,苏景脸上半点不悦之色都没有,反而替朱明月叹息起来,“可惜,她遇到了朱一贵,策妄阿拉布坦又起兵谋逆,被朕以雷霆之势将新疆扫荡干净。否则让她以新疆为基,徐徐谋划江南,再策应准噶尔,倒真要给朕添个大麻烦。”   色勒莫赶紧拍了一记马屁,“小小余孽,又是个女人,又岂能与万岁作对,便是长生天,都会降下雷霆惩治于他。”   苏景扫了他一眼,哼道:“果真如此,朕这放足令也不会推动的如此艰难。”他面色微沉道:“天碧楼一事,便是这放足令迟迟没有完成所引起的后患。”   听苏景语气冷淡下来,色勒莫与石荣脸上的放松多消失不见,神情变得躬肃起来。   苏景倒没继续敲打他们,而是道:“你可查清楚了,是琳布将雅尔甘叫去天碧楼的?”   “是。”色勒莫忙道:“奴才亲自核对了巴林世子手下的供词。其中一个是巴林世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心腹,他说当初万岁选后,巴林世子奉固伦荣宪大长公主之命前去与雅尔甘结交,还奉上重金帮雅尔甘还了赌债。雅尔甘则许诺在安国夫人面前说项,让安国夫人答应支持和硕淑柔公主为后。可后来万岁下旨为和硕特部世子与公主赐婚,令立皇后。荣宪大长公主与巴林亲王回巴林部后,巴林世子在赛马场输了不少银子,便想让雅尔甘将之前收的银子送还。”   到嘴的肥肉,谁又肯吐出来呢?   苏景冷笑道:“所以,他们二人就从酒肉朋友变成了仇人。”   这话,色勒莫便不敢接了,不管他如何看不起雅尔甘,但雅尔甘是国戚,他只道:“后来雅尔甘在赛马场一匹马上下了重金,这回他运气挺好,赢了好几千两银子。恰好这马是鄂伦岱所养,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起来。鄂伦岱府中有一名出自张家的小妾,为鄂伦岱所钟爱。睿贝勒与英贝子带着张家姐妹回京后,张家连夜追赶不及,大惊之下,唯恐事情泄露,一面联络亲友与理学大家,一面令人上京找了鄂伦岱这小妾。鄂伦岱素喜小脚汉女,听了这小妾和张家之人几句鼓动的话,就答应他们一定要想法子遵循世祖旧令,由民间自行抉择是否放足。”   听到这儿,苏景已经完全明白了,不屑道:“他远离朝政已久,竟然就找上了雅尔甘?”   色勒莫干笑两声。   苏景蹙眉道:“琳布他们又是怎么回事儿?”   石荣这时上前一步,道:“回万岁,辅国公那一日正好输了五百两银子给雅尔甘,雅尔甘又……”   看石荣迟疑,苏景眉梢一挑,脑中已浮现出一个可能,淡淡道:“他可是对喇布言辞过火?”   石荣讷讷道:“回万岁,雅尔甘骂喇布乃廉郡王夫妻门下走狗,还,还喜欢……”   “还喜欢甚么?”   “还喜欢舔纳喇家的臭脚。”石荣硬着头皮将后面一句话说完,余光瞥见站着的梁九功已经恨不得缩到地底下去了。   苏景笑了两声,面上一丝表情皆无,“有意思。”这是在指喇布的妻室数次跟着安郡王福晋和廉郡王福晋一起入宫往并蒂宫请安之事罢。苏景眯了眯眼,随即又道:“往下说。”   石荣暗自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后来巴林世子听说了这事儿,就把辅国公一道叫去天碧楼吃酒。巴林世子还带了个蒙古小妾一道,有意挑了雅尔甘与鄂伦岱对面的雅间坐,言辞之间很是贬低了几句喜欢汉女之人,还骂但凡喜爱小脚汉女,为缠足张目的都是违抗圣意,乃大逆贼。”   苏景把玩着手中的玉珏,眉眼平和下了个论断,“他这话,倒也没说错。”随即眼神凛冽道:“不过只怕雅尔甘与鄂伦岱受不住。”   谁能受的住呢?原本一个只想收银子,一个只想今后继续赏玩小脚美人,但被琳布跟喇布这两张臭嘴一说,就变成大逆不道之人了。这要是不反驳,岂非连命都要给丢了?   两边都不是甚么好东西,又都带着火气,所以动起手来自然全是下狠手。   不过还是之前的看法,再是一场混战,主子总有奴才护着,谁捅了主子一刀,敲了主子一个搬砖,又是谁把自己主子推下楼摔死了,奴才,不会看不见。   苏景问道:“问清楚都是甚么人动的手没有?”   “俱供词来看,鄂伦岱头上的伤势应当是巴林世子用凳子砸出来的,巴林世子腹部的伤口却是被雅尔甘趁乱抢了巴林世子腰间的匕首造成,至于喇布,他一开始就躲到了桌子底下,故而只有一些擦伤。”   苏景时何人,立即听出来其中的不对,冷冷道:“你们说了受伤的人,雅尔甘呢,他是如何摔下楼的?”   色勒莫和石荣对了对眼神,一时没有言语。   “照实说罢。”   色勒莫干咳了一声,才道:“是佑贝子他们。”   “你说甚么!”原本一直平静以对的苏景一掌拍在面前的桌案上,强大的内息直将几本奏折都化为齑粉。   “万岁息怒。”   “息怒,息什么怒!”苏景起身来回走了两圈,面色铁青质问道“此事怎会与福宜他们有关?”   京中人人都知道,万岁疼爱下面的弟妹,但若说最偏爱的,自然是年纪最小的三位贝子。这三位贝子,因体弱又年幼,在万岁还是贝勒时,还曾亲自把人带在身边调养了一年。后来佑贝子三个因世宗故去而夜间惊悸,万岁不顾初初登基,将三个年幼的胞弟带到养心殿,同寝同食,细心抚慰了半年才送回到年贵太妃身边抚养。   这般隆恩,便是色勒莫与石荣这等心腹近臣,轻易也是不敢招惹这几位无权却地位尊贵的贝子。可他们,也不敢欺君啊。   石荣顶着苏景灼灼视线,道:“回万岁,奴才和色勒莫仔细核对过供词。能够断定,雅尔甘之所以摔下楼梯造成头部重伤,的确与佑贝子和保贝子还有安贝子三人有关。”   这有关二字,有猫腻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梁九功飞快看了一眼石荣,心道以前还以为这就是个傻乎乎只知道尽忠的呢,谁想也是狡诈的很。   苏景盯着石荣头顶,语调已似结了冰,“他们三个做了甚么?”   色勒莫倒没有让石荣一人直面苏景的怒气,站出来道:“回万岁,此事与佑贝子他们原不相干的。佑贝子他们本是拿了出宫的令牌带着人去宫外闲逛,本打算在天碧楼用膳过后就回宫,谁知看见雅尔甘等人发生争执,便站在窗口看热闹。俱佑贝子身边的小太监所言,佑贝子他们后来不知听到甚么,气的厉害,拿了万岁早年赏赐的弹弓,开始朝雅尔甘跟鄂伦岱脑门上弹花生米。谁知就那么凑巧,雅尔甘躲着花生米,脚底下又踩了花生米,一摔就滚到天碧楼的大厅。当时佑贝子他们也吓着了,急急忙忙把雅间的窗户给关上,又让人结账回宫。”   苏景听到这儿,神色有些古怪,“你说,他是踩在福宜他们用弹弓射出去的花生米上才摔死的?”   色勒莫跟石荣干咳两声,同时应了声是。   这一下,连苏景都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了。雅尔甘之死,若不看甚么谋划,不看甚么放足令,不看甚么朝廷派系势力的不和,单纯只看天碧楼那一场争斗,或许只能说天意如此……   他原本以为是有人趁机作祟,以挑动忠勇公府和纳喇绛雪,甚至是满人与汉人之间的争斗。他想过有蒙古人的影子,有天地会的暗手,甚至考虑过是否有理亲王府,廉郡王府的不甘心。唯独没想过竟是福宜他们造成的阴差阳错。   只是,此事又该如何处置。他本想难以顾忌,就按律处置,谁动的手,是否误杀,还是防卫过当,总之给玛尔屯氏一个在律法之内的交待。   可若是福宜他们……   他也是人,确难做到无私啊。   再说,也没有让皇弟为奴才的性命赔罪受罚的道理。雅尔甘再是国戚,也是奴才。   难道要把罪名安在鄂伦岱或者喇布的身上,只交出一个下面的奴才怕是难以安抚忠勇公府。可喇布出身安郡王府,是宗室,又有人亲眼看见他一开始就躲在桌下。鄂伦岱呢?他将佟家已经打压的够了,毕竟是圣祖的母族,鄂伦岱还是佟佳氏的族长,宫里的佟太皇太贵妃还活着……   苏景烦躁的按了按眉心,暂且将这已经查明的事丢下,问起萨木塞之事来。   “他如何会为了一个蒙古小妾杀人?”   这些蒙古贵族,别说小妾,就是侧室,在他们眼里也不比一匹骡马价值高多少。为一个小妾在京里杀人,苏景只觉得可笑。何况蒙古女人,如何会缠足!   石荣就道:“回万岁,那是底下的人以讹传讹,只看那小妾穿了身蒙古衣裳,就道她是蒙古出身,其实这小妾,就是鄂伦岱府里那个姓张的妾室。这女子自鄂伦岱重伤之后,唯恐被佟家的人问罪,就趁乱逃出国公府。至于她是如何又和萨木塞联系到一块儿,奴才等尚未查探清楚。”   又是姓张的……   苏景对这个普通的所谓书香人家终于起了一些心思,往后一靠,神色冰冷道:“给朕彻底查一查这个通县张家!”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点,抱歉。   ☆、第 140 章   张家之事可容后再议,重要的是天碧楼一案应当如何处置, 还有关于张氏姐妹。   御案上摆放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其中有一大半都是上书要求治张氏姐妹忤逆不孝之罪。   又看了一封洋洋洒洒要求将张氏姐妹逐出皇宫, 交由刑部论罪, 并将罪名公告天下的折子后,苏景站起身去了布库房。   魏珠来禀告消息的时候,看到被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几个御前侍卫,龇了龇牙。   “万岁……”   苏景一看到他,本就不乐的心境又添上一层阴影,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慈宁宫如何了?”   如何?要是可能的话, 魏珠真想在苏景面前叫叫苦。原本他被派到慈宁宫去做镇山太岁, 还觉得这未必不是个好差事呢。眼看养心殿他争不过, 总不能到了慈宁宫还不成罢。把玛尔屯氏照顾好了,在魏珠看来,也是大大的功劳一件啊。   谁能想到,以前那么明理的安国夫人, 整个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别说甚么打骂奴才, 她连药都不肯好好吃。魏珠现在已经不指望立功了,只要玛尔屯氏不死在他的侍奉之下,他就觉得是自己上辈子积德。   这会儿苏景一问,他就道:“钟太医道安国夫人心神有损,脏气衰弱,又难以温补, 如此下去只怕……”   说来说去,还是心病引起的。一个人要是想不通,不想活,再高明的大夫都没办法。   苏景倒不至于迁怒,摆摆手示意魏珠退下后问梁九功,“福宜他们身边那几个太监问的怎么样?”   梁九功一躬身,“说是雅尔甘说了几句辱骂灵贵主儿的话。”   原来还是因为纳喇绛雪……   饶是苏景心志坚韧,这次都实在有些后悔当时为用八爷,也为平衡后宫,将八爷硬按到纳喇绛雪身后了。   他能忘记与八爷的仇怨,理智的判断甚么更重要,但在玛尔屯氏和雅尔甘等人看来,却绝难做到。事已至此,他怕是只有辜负玛尔屯氏了。   苏景负手立在有些昏暗的布库房中,看着墙角摆的一座半人高的冰山。那冰山洁白如玉,削成尖塔状,随着凉意散发与布库房中的热量纠缠在一起,撞出一团团冰雾。   深吸一口气,带着些甜香的冷气进入肺腑,苏景的思绪情不自禁回到三岁那年。   那时候,他只是个幼童,扔在扬州生活,阿克敦仍只是个普通的武官,在扬州这等地方难以入得人眼,家里生活还拮据的很。尽管他自幼就偷偷锻炼功法,学武习文,然而到底根基不足,加上那一年扬州夏季一反常态的燥热,他反而因为刻苦练功中暑了。   中暑之症十分难治,一不小心就会要人性命,阿克敦和玛尔屯氏把积蓄耗尽,才治好了他。后来玛尔屯氏怕他熬不过那个酷热的夏季,带着阿克敦和两个儿子,连着三天,一有空就在院子里挖地窖。他原本不知道玛尔屯氏挖地窖干甚么,毕竟扬州地处江南,又不似北方,需要储存菜蔬。直到地窖完工之后,阿克敦从外面拖回来两车冰。他才终于明白,原来那不是地窖,而是冰窖。   这两车冰,全用到了他的身上,每天一小盆。玛尔屯氏还不让任何人一起在屋里歇凉,她说人一多,屋子就更热,那冰就化的更快。尽管一家人都热的厉害,玛尔屯氏也只是每日就早早在井里吊几个院里种的甜瓜给家里人解暑。   冰的来历,他原本以为是玛尔屯氏当了自己的首饰又或是阿克敦出去借了银子。直到有一日格佛赫实在热的受不住,偷偷跑到他屋子里睡觉,被玛尔屯氏发现了,硬是从床上拽下来狠狠教训了一顿,格佛赫在院子里气的大哭,一面哭一面愤愤骂他。他才知道,原来这两车冰,竟然是玛尔屯氏把好不容易给格佛赫积攒下来的一点嫁妆卖了才换来的。   他当时扶着门槛,看见泼辣倔强的玛尔屯氏把格佛赫推到院子里在日头下罚站,手里还拿着一根棍子抽的格佛赫一双腿肿的粗了两圈。格佛赫不肯认错,玛尔屯氏就拿着棍子不肯松口让她进屋。只是垂眸的时候,他亲眼看见玛尔屯氏提着棍子的手在发抖,她面前的青石板颜色越来越深,已变为幽碧,他知道,那是被玛尔屯氏的泪水染出来的。   阿克敦从兵营回来知道这事儿,甚么话都没说,只是连着几天休沐都不顾烈日,跑到外头捉鱼打猎,换了二十两银子,然后给格佛赫买了一个银镯,又给了他买了几两碎燕窝。那几两碎燕窝玛尔屯氏用冰糖炖了给他吃了半个月,家里其他人则一直吃着粗面窝头,连几文的小鱼小虾都难得见到。   从他开始挣银子后,给玛尔屯氏一家买过肉,买过冰,买过一切他们想要额。格佛赫出嫁之后每每回来所求甚多,他也从不置喙。   有时想来,他常常自问何以对格佛赫雅尔甘这等人如此包容?他自知从不是个甚么善良之人,所思所做早就将利益权衡刻在骨中。   到此时看着这冰,记忆如此清晰,他才知道他的血,毕竟还是热的。   到今日,他富有四海,坐拥天下,不管玛尔屯氏要多少冰他都能给,可玛尔屯氏心中那复仇的火,只怕他给的冰,冻不掉,浇不灭啊……   “万岁……”   苏景收回神志,挪开视线道:“你去问话,可有惊动人?”   “回万岁,老奴亲自问的话。”   梁九功人老成精,他当日也是在殿中,自然知道苏景不亲自把福宜几个叫来问话,就是不想处置自己的弟弟。他不问,就能当作不知道,没有查出真相,雅尔甘的死便还能糊弄过去。因此他找那几个小太监问的时候也是静悄悄的,谁都没有惊动。   苏景满意的点点头,揉了揉眉心道:“去把色勒莫传到养心殿。”   等色勒莫一到,苏景就交待道:“从地牢里提两个人出来交到忠勇公府去。”   色勒莫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万岁这是……”   苏景面无表情道:“天地会潜伏京中,伺机挑动勋贵相斗,以混乱京城,搅乱朝纲,致承恩公鄂伦岱,巴林世子琳布重伤,庆阳侯雅尔甘身死。”   听到庆阳侯三字,色勒莫眼皮一跳,明白苏景这是要下旨追封雅尔甘为侯了。这么一个废物,谁能想到,竟能封侯呢?   果然不出色勒莫所料,次日苏景就下了追封雅尔甘为庆阳侯的旨意。不仅如此,圣旨中还允许这侯爵之位世袭,至于原先赐给舒鲁的轻车都尉,苏景也没收回去。这就表示,舒鲁若平安长大生子,就有两个爵位可以传给儿孙,虽说侯爵要降等,可也能传好几代了。   京里听到消息的人,不少都酸溜溜的。   揆叙更是在家里道:“这再能办事,也顶不住人家投了个好胎。”   耿氏翻了个白眼,她这些日子跟着八福晋一直到处拜访王府,想要把安昭和元普这两个自己一手养大的侄儿救出来。偏偏她在外面累断了腿,揆叙却不肯伸手,这会儿听到揆叙酸溜溜的话,故意刺他道:“有本事你也重新找个娘去!”   这话说的实在难听,揆叙今非昔日,哪肯忍呢。不过眼看耿氏硬着脖子,他也知道自己要是骂,耿氏是不会让的。况如今他还需要安郡王府跟廉郡王府一起想办法把女儿给扶上去呢。   揆叙自觉要顾全大局,深吸两口气,一甩袖去了吴姨娘的院子。   吴姨娘原本已经睡下,听说揆叙来了,不得不又起来简单装扮一番到院门口迎人。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机码的,又趁着笔记本还有最后一点电发出来,大家原谅我短小君了啊   ☆、第 141 章   吴姨娘服侍揆叙用了一晚甜汤,又亲自给揆叙拖鞋按脚, 不一会儿, 揆叙就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开始有心情和吴姨娘说些杂事。   看出揆叙这会儿被来时心情好多了, 吴姨娘也松了一口气。别人以为她有个内阁大臣的兄长做依仗,又有个在宫里做贵妃的女儿,必然在纳喇家过着谁都不敢怠慢的好日子。但吴姨娘很清楚,正因此如此,她待耿氏和揆叙才更要恭敬又恭敬。耿氏还罢了,还有个嫉妒不贤的名头能压着,轻易不会再对她动手, 但若揆叙起了别的心思, 即是家主又是女儿的阿玛, 真要做出甚么来,就是万岁都难以插手。她一辈子已经给女儿添了太多麻烦,其余的也不能做,至少得把面前这个男人给伺候好了。   吴姨娘压着心里想撵人的念头, 坐到揆叙身侧给他打扇, “老爷今儿是遇着甚么事了?”   揆叙拉过吴姨娘保养回来的手把玩,撇着嘴角道:“雅尔甘那小子封了侯,连他闺女,都得了个县主。”   县主啊,就是近支宗室的嫡女,都不是个个能得封的。许多还是要抚蒙, 才能得这么一个恩赏。   吴姨娘也有些吃惊,不过随即道:“万岁素来敬重安国夫人。”   “哼。”揆叙自然知道这是大实话。正因是大实话,他才对忠勇公府分外不满。廉郡王妃就请了个安,忠勇公府就把宫里娘娘一道恨上了,任凭他怎么拉拢都不肯松口。不就是死了个女儿罢了!到底是奴才,难道还要廉郡王妃偿命不成?   说起来死的那个叫甚么格佛赫的,万岁登基后又是追赠诰封,又是重修陵墓,今后的儿女眼看也有着落,还要如何?   万岁,实在待这家人太厚!   吴姨娘看揆叙脸色不悦,就道:“今儿永福从宫里出来,得了万岁赏赐的两方砚台,先前请安的时候还惦记着要给老爷使呢。”   吴姨娘口里的永福乃是她给揆叙生下的儿子,也是揆叙唯一的子。当年吴姨娘带着儿女回到纳喇家后,情势已变,不用再顾忌耿氏的脸色,揆叙对膝下唯一的骨肉自然分外看重,改了名字叫永福。苏景登基后,纳喇永福被选为简贝勒胤祎的伴读,开始入宫念书。   简贝勒是圣祖二十子,生母又出身不显,圣祖死后母子二人原本就无依无靠的,全凭苏景对内务府的压制,才不至于被底下的奴才欺负到脸上。谁想到天上掉下个馅饼,因年岁的缘故,苏景把纳喇永福安排给他做伴读。纳喇永福的身份,谁都知道,有这样一个伴读在身边,至少出点甚么事儿,有人在万岁面前传话。故而纳喇永福这伴读做的半点不受气,也不像其余人不敢出彩,相反,简贝勒和生母宋贵人还有点捧着他。   纳喇永福倒也聪慧,不刻意压制的情形下,时常能博个头名隔三岔五得些赏赐回来,让揆叙满意的很。   说到懂事的儿子,揆叙少不得想起给自己惹事的侄子。   要说以前,他对安昭和元普这两个侄儿还有几分真心,眼下,却实在剩不下甚么了。毕竟兄弟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偏偏耿氏一心一意想要过继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   揆叙暗自冷笑。当他不知道耿氏在想甚么?不过就是想着横竖都不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永福有亲娘,而安昭和元普父母早亡,又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没有其他的依靠,将来肯定更孝顺她,她才能接着在家里作威作福?   可耿氏也不想想,他自己有儿子,凭甚么要答应把半辈子的积攒拱手让人,就为了她过的痛快?再说,家里迟早是有个公爵之位,难道他辛苦一辈子,倒要把好处让给弟弟那一支?他是傻了还是疯了!   吴姨娘一看他又神色阴沉起来,揣度道:“可是两位侄少爷那儿出了甚么差错?”她想着宫里传出来的话,就道:“要不老爷再找找廉郡王,想想法子。”   揆叙哼了一声道:“想甚么法子,两个废物点心,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连累你受了伤,正该让他们在牢里醒醒脑子。”以为廉郡王的人情是那么好欠的!   吴姨娘有些担忧,“可夫人那儿……”   揆叙不耐的冷笑,“让她去折腾罢,家里有儿子不上心,非惦记着隔房的。”说完翻身把手伸到吴姨娘的袖口里。   感觉到揆叙手上炙热的温度,吴姨娘微微闭目,努力让自己的脑子放空。   第二天一早,原本打定主意要冷落冷落耿氏的揆叙却不得不去正院。无它,今日雅尔甘出殡,忠勇公府那儿虽拉拢不好,可雅尔甘出殡,设祭棚,备祭礼的事儿,他不能不亲自过问。   过去了也懒得理会耿氏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模样,直接道:“礼往厚了办!”   耿氏应了一声,问他,“那谁主持祭棚去?”说着没好气道:“要是安昭和元普在家,那还有个人,咱们家里,是你去,还是让永福去?”   他去,雅尔甘那不是东西本来就是个晚辈,还他去主持祭棚。可让永福去,按说年岁身份都够了,可还没及冠的孩子,除非给自家长辈守灵,否则这种死人的事儿,一般还是要离的远些,更不用说那家和自家还有点不和。   看他犹豫不决的,耿氏嗤笑道:“要不派个管家?”   揆叙瞪了一眼耿氏,知道她是在借机讥讽自己没有尽心尽力想办法把两个侄儿弄出来,以至于这会儿找不到人手。当下半恼怒半解释道:“万岁追封雅尔甘一个侯爵之位,你还担心那两个孽障出不来?”   “这是甚么意思?”耿氏不明白的问,“这追封雅尔甘,是看在玛尔屯氏的份上罢了。”   要不是那个女人厚着脸皮在宫里要死要活的,万岁怎会封一个侯爵给死人。   还是王府出身的呢。揆叙耐下性子道:“封侯爵,便是要了解这桩事儿,罪魁祸首是天地会,雅尔甘也追封了,若忠勇公府再追究些枝叶末节,那可就太不懂事了。”   耿氏心头一动,道:“若他们果真不懂事儿,又如何?”   揆叙闻言眼中飞快窜过一道阴狠的光,“那可就好了。”万岁给的台阶,都有人不想下,那就一辈子架在上头罢!   但显然阿克敦是要下来的。   站在棺木前,望着雅尔甘那张被冰冻的青白僵硬的脸,阿克敦只觉心口一阵剧痛,他最后一次看过儿子闭目沉睡的模样,艰难的移开视线,咬牙道:“上钉罢。”   额鲁应了一声,一抹泪带着奴才亲自将棺木合上,一根根长长的钉子按照事先算好的位置,钉了进去。   “老爷,老爷……”   “阿玛……”   穿着一身孝衣的伊尔根觉罗氏忽然从墙角窜出来,带着两个孩子扑到棺木上,哭得撕心裂肺,“老爷,你可让我们怎么活啊,老爷……”   “阿玛,我要阿玛。”   “玛法,我要阿玛,你别把阿玛关起来。”   阿克敦垂眸望着抱住自己双腿的孙儿孙女,老泪纵横,胡须沾了泪水变重了许多,重的他觉得自己都快站不住了。   “好孩子。”阿克敦摆摆手,阻止要上前抱走舒鲁他们的额鲁,弯腰亲自将两个孩子护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哄他们,“好孩子,不怕不怕,有玛法在,还有玛法在。”他自知这安慰有些苍白,但他实在也说不出更多的谎话了。   “我的儿啊!”坚持出宫要亲自送走儿子的玛尔屯氏原本身体衰弱,被人搀扶着坐在边上一声不吭,可这时候她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猛扑上来将伊尔根觉罗氏都挤到一边,似乎想将整具棺材都抱入怀中。   “额娘。”   “夫人。”阿克敦看玛尔屯氏哭着哭着就往下滑,也顾不得孙子孙女了,急忙上前亲自将玛尔屯氏架起来带到后头的暖阁里。   玛尔屯氏服了两丸药后稍稍缓过气,就折腾去还要到前头灵堂去,阿克敦却告诉她,他已经让额鲁发丧了。玛尔屯氏顿时状若凶兽,拼命撕打阿克敦。   阿克敦忍耐的任凭她发作,他知道自己的妻子不仅是心痛儿子的死,更是心痛不能为儿子报仇。直到玛尔屯氏又喘不过气来,他方才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叹息道:“夫人,算了。那两个贼子咱们也杀了,万岁还赏了一个侯爵,一个县主,皇恩浩荡,夫人还要计较甚么。”   “我要我的儿子活过来!”玛尔屯氏双眼赤红的嘶吼道:“我不要爵位,不要甚么县主,我要我的儿子活过来!我要把凶手碎尸万段,给我的儿子偿命!”   阿克敦沉默片刻,道:“万岁已让人将祸首凌迟处死。”   “我不信!”玛尔屯氏神情癫狂,“甚么天地会,若真是天地会,万岁绝不会封雅尔甘一个侯爵。”   阿克敦苦笑,“这不是看在你我的情面上。”   “哈。”玛尔屯氏仰天笑的凄厉,“我的情面,我的情面……”   阿克敦直觉有些不好,他其实也知道害死自己儿子的人肯定不是甚么天地会。他甚至已经隐隐猜到凶手是谁,毕竟是天碧楼那种地方,不说知道谁动的手,至少天碧楼那天去了甚么人,以他的身份,要查出来易如反掌。然而正是知道,他不想也不敢再往下查了。   弄清楚又如何,看万岁的模样,分明是不想追究,再说就算万岁追究,难道还真能以牙还牙不成?若是琳布,鄂伦岱,甚至喇布都还有一丝可能,但若真是他猜的那样,那事情绝无可能!即如此,还是考虑活着的人罢,万岁把不该给的,能给的都给了,他们就得心甘情愿满心感恩的接下来。   反正也不是头一次了。   女儿死的时候,圣祖给过恩典。儿子死了,换了自己一手抚养大的孩子做皇帝,给了更大的恩典,他还得一样的接啊。   可这个道理,以前玛尔屯氏能明白,也愿意忍,眼下只怕,忍不下去了。   阿克敦怀抱妻子,看着她疯疯癫癫的模样,心头钝痛不已。   他倒宁愿,自己的妻子,是真的疯了。   玛尔屯氏哭过之后,到底还是回了宫,不过她没有去慈宁宫,而是去了养心殿。不仅去了,她还二话不说就跪在养心殿外。   魏珠吓了一跳,劝不起来人,唯恐玛尔屯氏有个闪失,忙进去出禀告。   苏景正在和吴桭臣、十三爷等人商议如何张氏姐妹一事,得知玛尔屯氏跪在殿外,他微微一愣后立即站起身朝外头走。   九爷跟八爷十爷交换了个眼色,悄悄朝外挪了挪步子。看一个个皇叔们将脖子伸的老长,吴桭臣叹了口气,也竖起耳朵来。   “姨母这是做甚么。”苏景想要扶玛尔屯氏起身,结果被玛尔屯氏躲了过去。他手停在半空有些僵硬,随即又温和道:“姨母可是有甚么为难的事,只管说与朕听就是了。”   玛尔屯氏抬头定定可看着苏景,“万岁,奴才只有一件事儿想求您。”   苏景难得被人看的有些狼狈,他负手道:“姨母请说罢。”   “奴才想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奴才的儿子。”玛尔屯氏看苏景嘴张了张,不等苏景把话说出来就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下,道:“万岁,奴才是做额娘的人。”   苏景想要说出的话就堵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他知道玛尔屯氏的意思——当娘的人或许没办法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但谁不是凶手,当娘的一定清楚,所以,不要糊弄她。   这句话,玛尔屯氏曾经也对他说过,不过情形有些不同。就在扬州时,他初去书院,因满人的身份,因先生的看重,他被欺负,挨过两回打。他小心翼翼隐藏起伤势,但还是被玛尔屯氏看出来了。玛尔屯氏当时一边给他擦药一边说‘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当额娘的,孩子受伤,哪有不知道的。’   苏景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蹲下身用力将玛尔屯氏拉起来,“姨母,朕有意为舒宜尔哈赐一门婚事,额娘觉得康亲王府的世子承绪如何?”   还在殿内的九爷听到倒吸一口凉气,跟身边的十爷嘀咕道:“那可是铁帽子亲王府。”   铁帽子亲王,承绪还是根杜苗苗,将来整座王府都是他的,连个分家产的庶出兄弟都没有,不仅如此,康亲王妃早就死了,康亲王显然也没心思再弄个正室,由着两个侧妃一起管家,而这两个侧妃,别说儿子,连女儿都没有,腰杆子自然也硬不起来。承绪本人也争气的很,十二三的年纪,念书跑马拉弓,样样来的。这门亲事,真是一等一的好亲事,京里蒙古不知多少人盯着。叫九爷说,若非大家都是宗室,他是肯定要把承绪弄成自己女婿的。   养心殿的人嫉妒的眼珠子都快出来了,玛尔屯氏却被苏景这又一个厚赏弄的整个人像掉进冰窟窿了一样。   她望着苏景很久,直到脖子已经僵硬的实在撑不住了,她才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大礼谢恩。接着被魏珠扶起来,一言不发的一步一步倔强的走回了慈宁宫。   苏景望着玛尔屯氏沉默远去的背影,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浮现着方才对方那绝望又不敢置信的眼神。   忽然的,他觉得今日实在是有点热,热的他一抬眸,就觉得双目刺痛。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一下情感转变,明天是朝会争议,然后是织厂为起步的经济发展,然后是天地会,然后是对外强军,这个可能写不了多少,因为很敏感,你们懂的,然后应该就没有然后了……说起来简单,但我预估还是有几十万字……   ☆、第 142 章      自养心殿跪求后,玛尔屯氏再没追问过真凶, 她仿佛已相信害死她儿子的人, 就是天地会。在慈宁宫继续养病的玛尔屯氏, 一步都没出过宫门, 每日晨起就呆在佛堂念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苏景得知玛尔屯氏喜欢上佛法,令人快马加鞭去承德将大昭寺里的活佛接来专为玛尔屯氏讲经。他有一种预感,玛尔屯氏此时的沉默就如同火山喷发前的宁静,但他希望这一回自己的预感是错的。假若佛法能改变他不愿发生的结局,那么他愿意有一回信仰。   天碧楼之事尘埃落定,关于放足令和张氏姐妹的处置的, 才是国之大计。看起来这是两件事, 其实在苏景看来, 这就是一件事。   随着上书请杀张氏姐妹的奏折越来越多,布局多日的苏景也不再将奏折留中,而是择定日期,把事情放到大朝会上议一议。   夏日天亮的早, 不过寅时将半, 云间已染上金色,街面上大大小小的铺子都有伙计在忙碌,尤其是早点铺子,更是生炉子,擦桌子,竖店幡, 忙活的热气蒸腾。   李小四早上起来用牙粉漱过口,呲牙咧嘴的对着婆娘那面玻璃镜照瞅了又瞅,扭头笑道:“这镜子,照的就是明白。”   毛大丫翻了个白眼,擦擦孩子下巴上的奶渍,不满道:“年前我说让你买,你还不乐意呢。巷头巷尾都有了,偏我没有,你有脸?”   李小四看着媳妇白嫩的胸脯嘿嘿干笑,“一块五两银子,着实太贵了些。”眼见毛大丫要变脸,李小四赶紧又道:“这不还是给你买了。”   “五两银子咋了。这可是万岁铺子里出来的,等闺女长大了,擦一擦又是面新的,还能给闺女做嫁妆。”   看毛大丫一脸精明样,李小四却在心里暗自嘀咕。闺女还在吃奶,等她长大,到时候万岁铺子里又出了新货,你还不得叫我给买个几十两银子一面,叫做啥落地镜的做嫁妆啊。   没法子,孩子长大了,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彩礼嫁妆,样样压在头上,还是得赶紧存银子。   夫妻两个扯了几句闲话,眼见外头已经天色大亮,李小四也着急起来,催促道:“你快些,大丫头吃饱没有。”   “成了成了。”毛大丫把怀里的襁褓放在炕头上,扯着嗓子朝灶间喊了一句,“大柱,二柱起来了。”   不到两吸,门帘被掀开,两个扎着冲天辫子,生的一模一样的孩童就踢踏着鞋揉着眼睛跑进来。   “娘。”前头的男娃跑到毛大丫怀里撒娇道:“娘,我要吃油条。”   “吃甚么油条,锅里蒸着大白馒头,你跟弟弟一起吃完了就在家看着妹妹,等娘回来给你们带十颗奶糖。”   一听到奶糖两个字,李大柱也不馋油条了。眼巴巴瞅着毛大丫和李小四上了驴车,他知道爹娘这是要往南油胡同去挣银子好给自己买奶糖吃。   挣银子买奶糖的李小四驾着驴车还在念叨,“买啥奶糖,你就惯着他们,天天吃大米馒头还不够,还要吃奶糖。”   毛大丫就见不得李小四那一副小气抠索的模样,没好气道:“以前就罢了,是家里没钱。眼下你每日运水泥就能挣个几两,我在药厂里磨药一月也得十来两银子,这么算下来,咱们家里难道还缺孩子那几颗奶糖吃不成?就是天天吃个一二两,一月统共不过二两银子罢了。实在不成,你上牛羊街那儿去买些奶回来,我自己做就是。”   毛大丫口里的牛羊街,乃是苏景即位后划出的一块让蒙古人做生意的地方。随着苜蓿的大量种植,青储技术的推广,以及系统培训出的合格兽医越来越多,各处养马场,畜牧草场越来越繁荣。苏景除了培育上等战马以及赛马,草原上养出的马奶,牛奶羊奶等也被苏景利用起来。以苏景带来的技术,这些东西,做奶粉,做陶瓷肉罐头,用羊毛纺线做衣做手套都没有任何问题。但苏景只打算让草原成为原材料供应地,不会把工厂技术交给他们。   所以采用拍卖的方式将种种技术卖出去换了一大笔银子后,随着各种工厂工坊建起来,原材料的交易就火爆起来。鉴于暂时还不能让蒙古人随意在全国乱窜,苏景便令工部在京里划定出一条大街让蒙古人做生意。又因这条街上大部分卖的是牛羊,京里人就称呼这条街叫牛羊街。   这会儿李小四听到毛大丫说去牛羊街买奶糖自己做,忍不住发笑道:“你当奶糖就是买点奶在锅里搅合几下就能成的,人家没点秘方?听说甜味斋的东家在内务府拍卖会上花了十万两银子才拍回五种奶糖方子,还只能做五年,五年后,又得重新去内务府交银子买啥牌照,才能接着卖奶糖。”   “那他们也挣的海了去的银子。”毛大丫接话道:“你没听我大嫂说呢,她就是在奶糖作坊做女工,每天搅和那牛奶的,说是从早干到晚,就没个歇息的时候,就这么着还不够卖。还说这奶糖都已经卖给那些黄头发绿眼睛的人去了。”她说完话锋一转道:“说来说去,还是万岁圣明。寻常人家,有甚么方子,谁不是一代又一代的传下了,万岁就能给那些从商的。让这些人办起作坊工厂的,也让咱们这些老百姓能得一口饱饭吃。”   “可不是。”说到这个话题,李小四从来不和毛大丫抬杠。他以前在京里过的是甚么日子啊,天不亮就去给打短工,忙活一天能挣个一二十文都算运气好,家里别说大人,就是孩子都吃不饱饭。可眼下呢,驴车买了,孩子别说填饱肚子,都能挑拣着吃了。   “万岁圣明啊!”李小四学着家里念过几年书的亲爹冲皇城的方向抱了抱拳,视线一转落到毛大丫那放了几个月的脚上,感慨道:“还得多亏万岁下旨让你们放脚,要不你哪能进工坊做活?”   “是啊。”说到放脚的事儿,毛大丫神色也有些复杂,她略略弯腰摸了摸自己的脚背,还能感觉到中间脚背凸起的弧度,“这脚裹了十年,就痛了我十年。多亏万岁,要不等我老了,还得给儿媳妇添麻烦。哪能像现在这样还能出去做活,给家里挣银子。”   毛大丫想起自己幼年的时候,娘家还过得去,亲爹又自诩早晚能科举做官,为了将来她能说个好婆家,老娘就在长辈的劝说下特意花了五两银子请人来给她裹脚。虽然已经过去十年,但到现在她都能清楚记得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从脚底一直痛到头顶,到最后就好像有人拿刀一下下砍她的头一样。等裹完了,她也晕了过去。后面好几个月,脚一沾地,她都觉得像是踩在刀子上,没走几步,人就跟水里捞起来似的。可就这样,家里也从没谁松口说让她不用裹了。   后来她该议亲了,亲爹还是没考上秀才,反而成了个整天喝酒耍钱的混子,她当然也嫁不到甚么书香门第,而是矮个子里拔将军,嫁给有一套破宅子的李小四,在京中勉强度日。   前几年的时候,京里各式各样的工坊作坊办起来,李家有个亲戚就在朝廷的一个羊毛作坊那儿做管事,原本她有机会去,可是人家嫌弃她是小脚,干活不麻利。她有心放脚,偏生娘家老子说甚么都不肯,说她原本没裹就罢了,已经裹了再要放开,传出去他都没脸见人。于是她只好坐在家里,看着街坊邻居的媳妇们每月欢天喜地的结了工钱回来,有时候还能给孩子带回几块大肉。   好在万岁终归是最圣明的,下了圣旨让汉女放脚,她借着这个风终于把脚放了,也能进工坊挣银子,让孩子吃饱喝足了。   想到家里越过越好的日子,放脚后身体上的舒适,至少每晚不用再那么折腾着上药洗裹脚布忙活一通,毛大丫坐在驴车上发自肺腑道:“万岁真是圣明。”   “没错。万岁的话是圣旨呢,你爹也不能用孝道压着你,到底让你放了脚。”李小四冲着毛大丫眨眨眼睛。想到夫妻两个再一起努力几年,就能给孩子置下一份家业,说不定还能换大些的院子,不由凌空甩了个空鞭,随着驴蹄踢踏踢踏的响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儿。   毛大丫嗔了一眼他,也坐在驴车后头应和起来。夫妻两个一唱一和,曲调虽简单,在这尚算宁静的早晨却让人感觉十分悦耳。唱着唱着,李小四突然扯开嗓子吼了一声——万岁圣明。周围的人一愣,随即好几道,几十道声音跟在李小四后面响了起来。他们都在喊——万岁圣明!   一大早就起来巡逻的巡捕们听到这声音,见是称颂万岁的,不仅不管,还都放下手里的馒头包子,一起吼了几嗓子。于是声浪滚滚,渐有惊雷之势。   人潮鼎沸中,一辆平顶蓝布马车的车帘缓缓放下,由几名壮汉驾驭着从人群中悠悠穿过,偶然路过这条平民聚集的大街的八爷靠在马车壁上,露出一个似叹似喜的笑容。   而在大朝会上的八爷,也一改前两次的不疾不徐,带头站出来言辞激烈的反对一干汉臣要求严惩张氏姐妹的主张。   说实在的,要论嘴炮功夫,满朝文武亲贵,八爷要是认了第二,那绝对没人敢认第一。这原本也不让人意外,当初九龙夺嫡,八爷非长非嫡,生母出身也并不出众,甚至那时候良妃早就失宠了。可八爷偏偏就能在一干兄弟里脱颖而出,最终被满朝称赞为八贤王,要是八爷的手腕不厉害,说服力不强,他绝难办到。   所以八爷以一人之力舌战群雄,将所有人说的哑口无言后,原本一直打算隐在幕后的李光地终于忍不住了。   李光地本已告老,只是苏景尚未正式批复他请辞的折子,但李光地也差不多有半年没有理会过朝政。时隔半年再度上朝,却是要站出来直接反对当今天子,从本心来说,李光地并不愿意,他出事从来圆滑,不是甚么诤臣的路子。奈何这回张氏姐妹之事关乎孝道这儒家根基,他再是要做满清忠臣,还是正经汉人士子出身。   李光地身子有些伛偻的站出来道:“启禀万岁,张氏姐妹虽可说是奉旨而为,但却检举宗族长辈,状告祖父,实乃大逆不道。张氏美娘之父母,因女而逆生父,更是天地不容,十恶不赦。若不严惩,天下不孝者皆从而效仿,则老无所养,民风大败,后患无穷。”他看了眼眉目间不露分好端倪的苏景,一咬牙拿出杀手锏道:“自古臣民如子,天子如父,历朝皆以孝治国,张氏姐妹之事,看似一家一族,实则关乎朝廷根基,天下大治!”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嘈杂之声的大殿中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摒住呼吸,有些惊骇的看向李光地,却没一个人有胆子再去偷看几眼苏景的脸色。   一直任由朝臣们争论不休的苏景手中继续把玩着玉珏,口里却发出一声轻笑,他抬眸看向李光地,声音和缓的问道:“卿家以为,朕若不处置张氏姐妹,这满清天下便会大乱。”不待李光地回答,他一手支住下颚,肢体看似放松的靠在龙座上又道:“堂堂大清,莫非就因不肯杀了两个无辜的女人,天下人便要站起来造反,不认朕这万岁不成?”   “万岁息怒,万岁息怒。”   苏景这清淡的口吻却将殿中人人都吓得不轻。虽然李光地方才话里暗示的就是这个意思,可谁也没想到苏景竟会把话摆到台面上来说。就是李光地,自诩两朝老臣,颇有些资历,这会儿也是后悔的厉害,觉得自己老了老了竟走了一步险之又险的臭棋。   可也不能怪他,谁能想到如今这位万岁爷,和圣祖爷差别竟如此之大。堂堂天子,竟不怎么顾忌名声,想说甚么张口就来,一点君臣默契都没有。   一片寂静中,八爷看了一眼后背已经湿透的李光地,薄唇撇出一个鄙夷的弧度,蓦地出声道:“启禀万岁,奴才想给李大人说个故事。”   苏景眼尾轻轻一挑,扫了眼八爷,含笑道:“王叔还请起身再说。”   这便是准了的意思。   于是八爷就顶着众人目光从容起身,将自己在街上听到的关于一对普通夫妻的故事娓娓道出。   “本王偶然听得这一对夫妻的对话,又听到后来应和入云高呼万岁圣明之声,方才明白以前何其短视。万岁令天下女子放足之举,不仅是要免除汉女的身体之痛,更是为民间穷苦百姓的生计着想。这些女子放了足,有了谋生之力,家里就能多一份收入,老人孩子就能吃饱饭,百姓安居乐业,才可心向朝廷。且百姓富足,便能滋生人口,增加税赋。这乃是利国利民之壮举……”   不能再让廉郡王说下去了!   王诩和陈敬文等人互相对了个眼神,陈敬文不顾尊卑打断八爷的话道:“放足令自然是万岁圣明之举,但张氏姐妹状告长辈,张美娘之父忤逆生父,却是大逆不道,律令难容,按律当属十恶不赦之罪,便是万岁仁善,开恩免除其凌迟处死,也当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臣附议。”   “臣附议。”   ……   陈敬文说完后,半数汉臣,甚至还有不少满洲大臣也跟在后面附和。见此八爷唇角笑容越发深邃,他久经朝政,又岂能不知陈敬文等人其实乃是怕了。   不过他方要继续说话,高踞龙座的苏景摆了摆手,八爷立即垂头恭敬的退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大殿重新陷入一片寂静之中,甚至有人清晰的听见站在自己边上的同僚咕咚吞了一口唾沫。   苏景目光在殿中流连一圈,见到有人眼神躲闪,有人汗流浃背,也有人跃跃欲试,真是好一副众生相。不过当看到八爷时,他确然有些意外。   这位八叔,倒的确没白费汗玛法得教导,或许仍不够驯服,甚至抓住机会也会给他使几个绊子,更甚至,若有一日,兴兵造反有胜算,这位八叔也会毫不犹豫冒险一搏。但只要一直不给对方机会,这位八叔在孰轻孰重,大是大非上,倒算得有有所为有所不为。比较起来,某些自诩仁人君子的忠臣,直臣,却让人有些厌恶。   苏景收敛思绪,从龙座上站了起来。瞬间满殿人的视线都集中过去。   “廉郡王方才所言,朕听后感触颇深。自朕下旨令天下放足以来,数月间凡朝臣奏报,皆是民间怨愤,女子宁死不肯放足,可如今窥一斑而知全豹,民间并非全是反对放足之声,也有人视这一政令为仁政,善令。”苏景说到这儿,看下面的汉臣,尤其是几个有风闻奏事之权的御史在不住擦汗,哂笑后继续道:“方才李爱卿言及,百姓为子,天子如父,是故以孝治天下,不仅奶天下民风道德所向,更是朝廷根基,朕觉此言颇为有礼。然则……”苏景看了一眼明显已经提起心的大臣们,语调转冷道:“所谓天地君亲师,敬天,拜地,尊君,孝亲,重恩师!君在亲前,若朕自幼念的诗书礼仪没有出错,圣人所言,当是忠君为上,孝亲在后!”苏景忽的一声冷笑,怒道:“不管是忠君也好,还是忠君父也罢,朕既下圣旨,天下万民自当先尊奉朕的旨意,次之才是孝敬亲长。张氏一族违逆圣旨,串联亲友,意图抗旨不遵,张氏姐妹遵旨行事,张美娘之父奉旨而行,大义灭亲,向英贝子检举族人违旨之举,何错之有,何过之有!”   苏景如此暴怒,早就有过前车之鉴的大臣们顿时鸦雀无声,然而还是有自诩脖子要比常人更硬一点的人为了心口坚持的道开口。   陈敬文泣诉道:“万岁,张氏一族固然有错,自当依律处置,然则亲亲相隐,便是同族亲友犯了律都当隐匿其罪,庇护其人。张氏姐妹与张美娘之父违背此律,状告检举长辈,若万岁不加惩治,则天下德行败坏,民间……”   “住口!”苏景指着陈敬文,眉眼锋锐如刀,“亲亲相隐是大清哪条律令?那是前朝旧令!别说我大清没有此令,便是有此令,朕也定当废了它!所谓亲亲相隐,便是令贪官污吏为庇护□□百姓的亲友而大开方便之门,是让仁善之人明知亲友有不法之举却不得开口,是让民间大恶之人继续肆意妄为。凡此种种,皆是使朝政不稳,百姓受苦,动摇江山。亲亲相隐,包庇罪犯,便是祸害以利己之情损我大清江山,动摇朕之皇位!”   “万岁……”   别说陈敬文,就是一直不动如山的吴桭臣都大惊失色,连忙站出来求情道:“万岁,陈大人忠心耿耿,绝无此意。”   看到吴桭臣,苏景略微收敛怒气,淡淡道:“是么,即如此,那想必众位爱卿都赞成张氏姐妹大义灭亲之举了?”   这一次,没有人敢再抬出任何理由来反对了。   “很好。”苏景满意的点点头,下了最终决断,“自今日起,布告天下,天地君亲师,忠君为上,孝亲在后。凡因亲友有作奸犯科而出首检举者,一经查实,朝廷官府当奖励其公心,不得妄议罪名。若再有以亲亲相隐为例庇护亲友,知情不报者,案发后以同谋论处!”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才好,前两天没更,实在抱歉,一直都在医院。   ☆、第 143 章   次日在家中的吴桭臣得知苏景又下圣旨,令修改大清律, 将包庇罪, 知情不报罪列为重罪, 重者可判斩首以及满门抄斩之刑, 不由深深叹息。   很快,家里老仆又送进来一个消息——陈敬文吐血昏迷了。   吴桭臣愣了愣,立即让人备马车赶到陈家去。   不过短短一个晚上,陈敬文就像是老了十岁,他靠在床上,颇有些心灰意冷的道:“南荣,万岁怎能如此, 怎能如此。当初你我投效万岁, 乃是想要为明主效力, 开盛世基业。可如今……”   吴桭臣见陈敬文说着说着老泪纵横,也是百般滋味皆在心头,只能道:“重山,自万岁登基, 天下赋税增长, 百姓安乐富足,万岁当是明主。你我这些人,投身仕途,难道不是为百姓?”   陈敬文万没想到吴桭臣会这样说,张了张嘴,半晌大声道:“行在世间, 岂可只顾钱粮饱腹之事,而将礼法人伦置之脑后。”   吴桭臣看他冥顽不宁,也有些恼了,哼道:“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也是先圣人所言。百姓吃得饱饭,穿的起衣,自然明礼知礼。人都要饿死了,还讲究甚么?”说着他一顿,眼中竟透出一丝阴冷,“前朝为何覆灭,难道不是亡于吃不饱的流民之手?”他身子往前一倾,凑到陈敬文面前与之四目相接,声音冷的就似凝了冰,“若无流民,天下何以而亡,莫非你也以为那崇祯是个昏君不成!”   这话大犯忌讳,更尖锐直白,将陈敬文这些江南士子难以消灭的伤疤赤裸裸揭露出来。陈敬文当即如遭重击,僵在当场。   前明为何而亡,不是崇祯,不是李自成,更不是吴三桂,不是满清! 是亡于他们这些不将百姓当人看,宁愿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也要将朝政之权掌控在手,不肯损伤自己半分利益的士族手中啊!   这个答案,其实每一个士子都知道,但谁会去承认呢?   陈敬文双唇翕动,看着面前的吴桭臣那近乎冷酷的面容,忽然有些顿悟。   眼前的旧友,心里其实一直藏着一把火,这把火,从他幼年在关外时就有了火苗,直到如今已的成一片燎原之势,谁也浇不灭了。   陈敬文黯然道:“南荣,即便不谈放足令之事。万岁废除亲亲相隐的旧例,下旨在律法中添加包庇罪与知情不报罪,你可知道,此令一出,只怕不仅天下风气败坏,更多有不仁不义者出头检举亲族,以致各地官员人人自危,冤案层出不穷。”   “哈……”吴桭臣听了这一番话,定定看了陈敬文片刻,忽然仰头一阵大笑,“重山,你我相知相交数十年,到今日我才知,在你眼中,我竟是一个呆傻之人。”   “这话如何说起。”陈敬文面色大变,想要解释几句。   但吴桭臣没给他机会,毫不留情道:“你若不是将我当痴傻之人,如何说得出这番话。冤案!何为冤案?你当真不知万岁所言包庇罪与知情不报罪是何意?那是知晓身边有作奸犯科之人,却因情谊而隐匿不报,方才犯了这两项重罪,若果然无罪而被亲友检举,那便是诬告,诬告官员,自有有司核实审理,重重处置,还有万岁麾下情报部监察天下,又岂是那般容易人人自危,朝纲动摇?”   见陈敬文面色涨红的几欲滴血,吴桭臣却依旧没给他脸面继续道:“你担心风气大坏,我却觉得万岁正是要扭转天下一人做官,阖族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风头。有朝以来,便时有官员因族人犯法而被弹劾入罪,旁人议论起来,只当族人众多,为官者公务繁忙,时运不济,没有妥当约束家人故被牵累。可重山,你扪心自问,为官者,当真半点不知族人在外之事?”   自然知道,就是做官的人身在外地,老家的兄弟,族老也是知道的,总有那么一两个会露出口风。但为何会让族人亲友犯的错越来越大,无非亲亲相隐四字罢了。   陈敬文讷讷道:“学子贫寒,往往倾全族之力而供一人念书。这,自然要回馈乡梓父老。”   “回馈便是了,自己的俸禄家产皆可拿出来,却不能用百姓的血肉去换。”   “那有何面目见宗族亲友。”   时下讲究聚族而居,若家族供你出人头地,你却铁面无私,半点不肯庇护,那宗族的意义何在?   “分家分宗便是了。”吴桭臣扫了不敢置信的陈敬文一眼,淡淡道:“你还不明白么,重山,万岁下此圣旨,要的是忠君,不是忠家忠族。”   陈敬文脸上血色褪尽,瞪着吴桭臣,许久嗓音嘶哑道:“你是说万岁要,驱散民间宗族聚居之势。”   “树壮分支,人大分家,本是自汉以来的常例。”吴桭臣眉目寡淡道出最后一句劝解之言,“重山,想想汉唐之时,你可不要犯了糊涂。”   汉唐之时,汉唐之时……   汉时自武帝而起,历代天子皆强迁各地豪商看守皇陵,绝不让一个家族盘踞地方太久。汉朝皇室衰弱之后,此旧例渐渐废弛,方才诞生世家门阀。唐朝自李世民开始,修氏族谱弱化门阀声望,女帝更高举屠刀,杀戮关中氏族。自唐后,天下已无真正的世家,取而代之的是宗族聚族而居,孽生一地,成为当地县官也要避让三分之人。民间大事小事,宗法更在国法之上。   万岁,是要让皇权下乡,掌控到每一个州府,每一个村镇,要让天下人只知君父,效忠朝廷,而不是听从宗族之令啊!   陈敬文终于想明白所谓张氏姐妹一案背后的玄机,额头行不由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错了,大错特错!   ☆、第 144 章   得知吴桭臣去过陈家后陈敬文病势转好,苏景也放了心。   陈敬文此人或有顽固之处, 却是有真本事的。君臣一场, 有了好的开头, 他便想将人继续好好用下去。倒不希望为此事就把人给杀了, 落个狡兔死走狗烹之名。最要紧的,是往后千金买马骨也难得很。   梁九功进来道:“万岁,都安排妥当了。”   苏景放下手里的奏折,换了常服,登上马车,带领着后宫众人往畅春园而去。   算起来移居园林避暑的旨意早就下了,只是中间实在发生太多事情, 直到如今才算是清闲下来。   一月前, 河南府水泥厂建成, 苏景便下令从京畿开始整修道路,工部自然先紧着苏景要用的路来,于是紫禁城通往畅春园这一路走起来比以前快了不少,不过两个时辰左右, 圣驾和随行之人就都到了园子。   苏景登基次年, 就拨私库银子修整畅春园,并将畅春园与四爷留下的圆明园合为一体,继续往两翼扩展整修的,如今的畅春园比以前大了五倍不止,安置太妃与妃嫔们自然绰绰有余。   苏景住在九州清晏正殿,把天地一家春安排给纳喇绛雪, 长春仙馆安排给吉贵妃,上下天光给了淑嫔和曹嫔,有孕在身的静嫔则挑选杏花春馆给其居住。方壶胜境和接秀山房一个给了李贵太妃,一个给了年贵太妃,让她们带了下头的宁太妃等人安住避暑。至于带出来的几个皇弟还有各家王府的宗室子弟,凡在宫里念书的,都塞到洞天深处去,平素玩乐苏景也不大管束,但功课苏景照样三日一问。   园子宽广,又湖光山色的,自然比在宫里好玩的多。   弘昼每天上完课,就带着下头的弟弟堂弟们在园子里疯玩,如此过了七八日,弘昼忽然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儿。   他也不钓鱼了,顺手拉了身边的弘昉打听,“你在外头听说张曦的事儿没有?”   弘昉抓抓头,这才想起来张曦是谁。他不是长子又不是嫡子,生母并不得宠,能到园子里来全靠苏景有意提拔宗室子弟,因此大开方便之门的缘故,这会儿看弘昼问自己,虽说实在不清楚甚么张曦,但仍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待会就去给你打听的清清楚楚。”   弘昼知道他是想巴结自己,不过也不想再去乱问人,就给弘昉先下了一个甜枣:“好,你若打探出来,过两日去三哥的园子吃席,我就把你带上。”   苏景大修园林,也没忘记下面的兄弟,反正他甚么都缺,唯独不缺银子。随着产业越来越多,新技术层出不穷的推出来,商业一步步繁荣,可以想见,以后光是内务府分过来的那部分赋税都会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银子堆在库房里是不会变多的。既然国库充盈,他也不用动用天子私库,毕竟公私不分绝不是好事。所以就拿出来修园子罢。只要给足工钱,大兴土木其实并不劳命伤财,相反,还可以促进经济,发展技术。   譬如历史上美利坚的经济危机,美利坚政府便是大搞基建,以工代赈,给民众制造出大量的工作岗位。同理,修建园林也是如此,至少京畿乃至河南河北等地的穷苦下层工匠能填饱肚子,有一份工钱养活家人。而且在修建过程中,会遇到不少难题,自然就要想方设法去攻破。在连接畅春园和圆明园的时候,因为地势阻挡,就有负责开山的匠人研究出定向爆破炸药的初代简易版。还有仿建西方建筑时,为了达到承重与外观的完美结合,有几个工匠铁匠混在一起,居然在他给出的水泥方子混凝土方子,锻钢方法基础上创造出钢筋混凝土的建筑方法,实在让人击节赞叹。   所以他决定只要财力允许,园子要继续修建,各地的基建也要火速展开,说不定下一个惊喜就等着他。   毕竟蒸汽机工业化他已经完成大半,等到纺纱厂遍布大江南北,他就打算重点发展交通,交通完备,商业才能兴盛,其中蒸汽火车是最重要的一环,那么基建自然必不可少。   所以苏景自己修园子,也给弟弟宗室们修。前两日,赐给弘昐的清晖园修缮完毕。礼部挑了个好日子,弘昐就打算搬出哥哥的园子,到自家园林迎娶福晋,过逍遥日子了。   弘昐虽体弱,但素来受宠,近两年也开是上朝听政,又晋封了郡王,他新园子的乔迁之喜,宗室子弟们自然人人想去。原本弘昉是轮不上的,这会儿听到弘昼要带他,顿时两眼放光,忙道:“成,你等着我好消息就是了。”   弘昉一心巴结,动作的确麻利。他再不受宠,毕竟是直亲王府的儿子,想要打听个直亲王妃的亲戚,倒也不难。   直亲王府的园子同样才扩建过,苏景赐名为坐忘园,离畅春园骑马只需两刻钟左右。弘昉找个由头,也不和堂兄弟们一起凫水了,出了园子直奔坐忘园,找到自己亲额娘王氏,把事情一说,王氏当即心动起来。   她都四十岁的人了,当初福晋一直没能生下个儿子,王爷却是长情的人,硬是不肯纳侧,惠妃娘娘就把她赏给王爷做妾室。没想到一到郡王府,就坐了十几年冷板凳。还是现在的继福晋进了门,王爷才开始临幸后院,她也才侥幸在二十几岁的时候生下弘昉。这辈子她没有多的盼头,原来王爷被圈禁的时候,她求神拜佛就希望弘昉大了能分出去,哪怕没有爵位,好歹谋个差事正正经经过日子。后来王爷起复,还晋封为亲王,她也没想过甚么世子之位。她就贪心的想着,既然宫里的娘娘都能出宫让儿子奉养,她以后要是活在王爷后头,说不定也能享点福。最好弘昉再能有个爵位。   可直亲王的子嗣一天比一天多,要想过上好日子,实在不容易。没想到,今儿天上就掉了馅饼。   王氏赶紧掏了五十两私房银子出来,让心腹丫鬟去和的直亲王妃院里的奴才们套套近乎。   张曦跟张美娘前些日子才大大出了风头,状告族亲长辈,最后甚么事儿都没有不说,万岁赏了她们每人五千两银子,三百亩良田,钦赐仁善敏慧的匾额。有万岁这几句话,是一点都不用担心影响婚事了。张美娘的亲爹张洵,被万岁召见了一回,出宫时身上就背了个皇商的名头,万岁还赏了个七品的闲缺给他,从一个普通的商户成了官身,简直是一步登天。   所以张氏姐妹眼下还是京中的热门人物,直亲王妃也给这两姐妹在京中的宅子送了几回礼,打听她们的消息自然没甚么难的。   丫鬟回来就一五一十道:“张洵出面用万岁赏的银子在北门的书画街买了两间宅子,只是张曦一个单身的姑娘,自己的宅子也没去住,眼下都由张洵的正室黄氏带了住在家里,张洵每日在恪亲王手下听差。黄氏就带着张曦跟张美娘打理家务,倒是没见出过门,也没和京里其余的人家来往交际过,只是给咱们王府送了两回礼。对了……”丫鬟脸上带着点怪笑,挤眉弄眼道:“王妃院里的樱桃告诉奴婢,道从王妃身边的周嬷嬷那儿听来的,张家被万岁下旨查办,眼下阖族十四房有七房都关在牢里,怕是最轻都得落个流放。张洵像是想回去把家里给撑起来,黄氏却不乐意,还说要把自己的嫁妆讨回来。”   要不是为了讨好弘昼,这些鸡毛零碎的事情,弘昉才不敢兴趣,这会儿他却听得认真,皱眉道:“张曦那一房,关了几个?”   丫鬟想了想,肯定的道:“奴婢问过的,张曦那一房因是长房,几个成年的兄长都牵累进去了,倒是下头有两个没长成的庶弟,眼下寄居在别人家里。张曦像是想把人接到自己身边抚养,只是张家那些族人不太乐意。周嬷嬷还不耐烦的提起过,说这些族人想要直亲王妃做主,把两个庶弟过继到他们膝下。”   想要庶弟啊……   弘昉摸着下巴笑的有些古怪,给王氏说了一声,擦着最后的时候进了园子。   弘昼一早就派人在园子门口守着呢,得知他回来,新上的夜宵也不吃了,丢下碗就要跑。   “上哪儿去。”弘暦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眉眼间隐隐不悦道:“一天你就跟个兔子似的上蹿下跳,不是说要帮我一起办好大哥交代下来的差事。”   弘昼心里抓心挠肝的,急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不成!”弘暦可是个有野心的人,既然苏景摆明车马不介意下面的弟弟们有本事,他自然也不想就一辈子做个闲王。如今京里京外大大小小的工坊工厂遍地开花,他才从苏景手里领了看好的棉纺厂的差事,正打算大展拳脚,好不容易抓住弘昼,哪肯轻易放过他。弘昐已经有了军功,半月前万岁又将广宣司交给他,弘昀弘时是弘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自然跟在弘昐身后帮着经营广宣司,等弘昀弘时练出来,又能有其余的谋划。福宜和福慧还有福沛,同样是从一个额娘肚子里钻出来的,而是诸兄弟里,福宜素来最受万岁疼爱,又有年家在背后撑腰,几年后自然也不愁没个出路?唯有他跟弘昼,生母位份不显,母族势弱,好容易万岁给了机会,他自然不会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   ☆、第 145 章   “给我老老实实坐在这儿,把匠作司呈上来的图纸老老实实看完。过两日就要出去筹建纺纱厂了, 你连图纸都记不下来, 岂不是由得下头那些狗奴才糊弄你。”   抱着一堆弘暦塞过来的图纸, 弘昼欲哭无泪, 实在没办法的他只好说了实话,“我让弘昉去给我打听了张曦的事情。”   “张曦!”弘暦专心一意看图纸,原本还没回过味,等明白过来后气的指着的弘昼大骂,“你,你还敢打听她的消息,难道你真想纳她不成!”   原本就搅合出一堆破事儿, 弄出不少风言风语, 虽说背后少不了有人推波助澜, 但自己立身若正,也不会落人口舌。   弘昼哽了哽,眼看弘暦都快气死了,闭了闭眼大声道:“我要娶她做福晋!”   “甚么!”   不是纳, 还是娶。   一个被家族厌恶, 名声全无汉女做福晋!弘暦简直想掰开自己这个弟弟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甚么东西。   别看张曦有个万岁钦赐的匾额,可这匾额对外头那些人说有用,对他们这样的皇族宗室子弟来说,能掩盖得住张曦身上的脏污吗?“你,你, 胡闹!”弘暦脖子上的青筋鼓的跟蚯蚓似的,“你也不想想,她是甚么身份,她连旗人都不是!便是做你的格格,她都不够资格,你居然还想要她做福晋!”   “甚么旗人,让大哥给她赐个旗籍不就是了。”弘昼白眼一翻,随口道。   弘暦却被他弄的差点一口血吐出来,“旗籍是那么好赐的?多少有功的汉臣,熬了一辈子,都还没能抬旗呢。”   “那是他们。”弘昼双手环在胸前,有些恼怒道:“我要求大哥给她赐个旗籍,大哥一准答应我,我可攒了两年的生日愿望没用呢。”说着说着,弘昼一击掌心,面带喜色道:“对我怎么忘了,我现在就去找大哥。”   “你,你给我回来!”弘暦急的在后面跺脚,却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弘昼。兄弟两个身份差不多,弘昼不听话,他也不能硬来,只得赶紧叫了个太监,让他去给和年太贵妃在一起的耿太妃传话。   耿太妃得到消息,听说自己那个素来胡闹的儿子这回更异想天开,居然要求万岁给他和张曦赐婚,也是又气又急,忙求了年贵太妃,一起往九州清晏来。   然而,他们来的还是有些晚了,因为苏景已经答应给张曦抬旗,并且将张曦指给弘昼做嫡福晋。   圣旨一下,便绝无更改之理,饶是耿太妃再不乐意,也不得不面甜心苦的领旨谢恩。只是回去后,少不得将弘昼关上门狠狠收拾了一顿。   消息传到外头的时候,十爷正和九爷一起坐着喝酒。得知苏景将张曦这背弃家族的汉女赐给弘昼做嫡福晋,十爷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纳闷道:“九哥,我看万岁疼爱下头那几个也不像是装的,素日也不见怎么厌恶弘昼,怎的婚事上差别如此之大。”   九爷看着这个只长肉不长脑子的弟弟只觉得心累,呵呵道:“你没听说,那是弘昼自己求的,他求了,万岁就答应,自然是心疼他。”   十爷龇牙,“这么福晋,也太丢人了些。”   到时候一摆宴,兄弟们都是满洲大族出来的福晋,自己的却是个毫无根基,还坏了名声的汉女,还不够丢人的。   九爷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丢人,你才丢人。张曦怎么了,她有万岁的赏赐,有万岁的夸赞,站出去谁还敢笑话她不成。再说了,张曦如今等于是张洵的闺女,今后她的身份,未必就比其余的满洲贵女差多少。”   十爷才不信呢,撇撇嘴道:“也就是万岁有震慑的心思,赏了张洵一个闲缺,顶天就给内务府做个皇商,还有甚么了不得的?”   九爷就知道他没看明白。   他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嘿嘿冷笑道:“这么几年了,你还没看明白,咱们这位万岁爷,他就从来不走没用的棋。你仔细想想,万岁把张洵安排到我这儿,整天跟我学西学,和那些洋人来往,又封他做皇商,真就只是表明安抚之意?”看十爷傻乎乎的,九爷只得直白道:“你忘了我上回与你提过的,万岁有意裁撤广州十三行,大开海贸,设立通商部一事?”   “哦!”   “小声些!”被十爷这突如其来的高亢叫声吓了一跳,九爷掏掏耳朵,呵斥了一句。   十爷赶紧压下嗓门,凑过去道:“万岁真要大行海贸,还要扩张和西洋通商之事?”   “八九不离十。”九爷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嘴里嚼的嘎吱作响,“你想想,眼下准噶尔败了,天地会也被压的喘不过气,毛子那头,让天狐军打得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万岁想要发展海贸,此时就是最好的时候。”说着他让人把苏景赏赐的简易地球仪拿来,指着澳门岛道:“若我没料错,万岁只怕有心动一动这儿。”   澳门岛,那儿可有不少红毛子盘踞啊。说是被收回来了,可红毛子就是硬赖在那儿不肯走,还说是管大清租借的,在上面修建了不少炮台和堡垒。只是那里大清子民没多少,满人更是半个都无,加上不过是个荒僻的小岛,上面有几个穷的掉底的渔村罢了,只要名义上属于大清,也没谁愿意兴师动众的去折腾。   但现在不一样啊……   朝廷这会儿甚么都缺,就是不缺军费和粮草。   十爷其实不太喜欢做生意,更不喜欢呆在理藩院天天和蒙古人争夺那几两银子。以前是没得选,如今九爷这一番话,倒是让他心头痒痒的不行。打准噶尔被老大占了,他可以去打毛子啊!   他回去盘算了一晚上,第二天盯着双黑眼圈就来找九爷,搓着手道:“九哥,你瞧我接下这差事行不行。”   一大早就给十爷拽起来,九爷还困得很,打个哈欠懒洋洋的问,“甚么差事?”   “打红毛子!”   “你?”九爷有些吃惊,睡意丢到九霄云外,掀开眼皮看了看明显有些紧张的十爷,仔细想了想,居然觉得这主意不错。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还不知道十爷这辈子其实最喜欢的就是领兵打仗。上一回他是有些顾忌,不知道准噶尔一战万岁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也没使力气给老十谋划。如今既然从老大身上看清楚万岁没有挖坑的意思,倒是真可以给老十谋划谋划。这个兄弟也一把年纪了,府里孩子越生越多,总不能还一辈子跟在他后头讨饭吃。再说他自己的儿子也慢慢长起来,他在朝上立下的那一摊基业,总还是想给亲骨肉留着。   九爷左思右想,就道:“成,澳门那几百个红毛子,要能打下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军功。”   一看九爷赞同,十爷顿时有了信心,着急道:“那咱们甚么时候去求万岁?”   九爷瞪了他一眼,道:“急甚么,总要挑个好机会。”   这个好机会,很快就来了。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静嫔赫舍里氏在畅春园诞下天子长女,帝大喜,不待满月就册封为和硕长乐公主,赐名丽质。并晋封静嫔为静妃,静妃之父为二等伯。   虽然生的是个女儿,但毕竟是天子头一个骨肉,苏景又表现的如此喜欢,宫里宫外自然无人说甚么不识趣的话,而是应景的都往静妃那里送去厚礼。   等到长乐公主洗三过后,九爷趁着苏景心情依旧的时候,问起通商部的事情。   苏景早就猜到以九爷在商业上的嗅觉,是不会错过通商部这等盛事的。不过哪怕九爷再长于商事,既然已经和蒙古那边来往密切,苏景就不会再把海贸也交给他。   “不错,朕已决定下月便正式设立通商部,以舜安颜为首,计安为辅管理海贸之事。”   九爷自然明白苏景这话的意思,摸了摸鼻子干笑道:“万岁,奴才手里的差事都忙不完,可不敢再有别的想头。”   苏景不置可否的笑。是不敢,还是不想,他也不想追问,“九叔问起通商部之事可是对澳门岛有些看法?”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孩子还在观察期,我尽量更,所以可能有点少,大家见谅。   ☆、第 146 章      九爷一回府,十爷就窜上来问道:“九哥, 如何?”   看十爷两个眼睛里满是绿光, 九爷嫌弃的一撇嘴, 把那张大脸推开, 道:“成了,你准备往广州去罢。”   十爷欢喜的差点蹦起来,九爷却见不得他那副不稳重的模样,把人叫到近前,低声叮嘱起来。   十爷听罢,脸上喜色渐渐变为凝重。   这差事,像是没有想的那么容易啊!   十月, 理藩院发告葡萄牙人国书, 国书上称奉天子明旨, 令葡萄牙人即刻拆除堡垒,凡有武力者,不得在停留澳门,若有平民愿留居澳门, 需前往广州新设外务司登记。葡萄牙人拒奉国书, 加固城堡,消息传回,天子雷霆大怒,令十皇叔敦郡王为大将,率五千水军,十艘新式水军战舰前往广州, 攻打澳门葡萄牙士兵驻地,务要将不奉天子旨意的蛮人斩杀殆尽。次年三月,敦郡王大破澳门,追击葡萄牙人至莱文佛国一带,葡萄人与西班牙欧洲联军不得不俯首认输,彻底退出东南亚十国。   五年后   三月十六,望不见头尾的铁皮大绿盒子在泉州港码头发出一声长鸣,在随之而来蒸腾的轻烟中缓缓转动车轮,一路发出铁皮碰撞之声前往广州府的火车站。   已被一封圣旨晋为亲王的敦郡王摸了两下光溜溜的头皮,和身边一圈泉州当地的士绅官吏说了几句闲话,满面笑容的往泉州知府早就安排好的宴席去了。   他这一趟督造火车站的差事办的不容易,从平定那些红毛子起,他就等着万岁或是把他调回京师,或是让他去打别的地方。谁知五年来万岁像是一点都不担心他在福建广东呆久了会拥兵自重不好管束似的,不收他的兵权,也不派人来分权,反而把他摁在这个地方,让他修甚么车站。天晓得,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那个甚么蒸汽火车是啥玩意儿,怎么往肚子里塞点黑炭,灌点水就能不眠不休的一直那么跑,还比马快得多。   只是这东西也不是没有缺陷,那非得在甚么铁轨上跑,铁器这玩意儿多值钱,以前是不许民间私藏过多的。也就万岁,不知不觉在蒙古甚至以前沙俄那边的地盘就挖出那么多铁矿,五年来源源不断的往大清运,才能跟的上这铁轨的修建。眼下,万岁下的五年通车的死令,他总算是完成了,就是不知道其余州府那儿……   十爷骑在马上摸着下巴琢磨了一阵儿,忽然笑起来——他也是糊涂了,自个儿差事办好就是,担心别人做甚么,还真以为皇家兄弟情深了?想这个,倒不如琢磨琢磨待会儿泉州知府那个孙子献上来的美人儿对不对自己的味儿。   “殿下。”一名头裹布巾,摆摊卖吃食的妇人满脸赔笑收了两个铜板,见客人走远追着火车继续看热闹去了,才低声对旁边貌不出众的黄瘦小姑恭敬的唤了一声,全然没有之前在众人面前那副刻薄的嘴脸。   朱明月平平淡淡看了妇人一眼,妇人被这目光一触,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见她畏惧,朱明月手上清洗碗筷的动作不停,脸上满是怯懦的道:“嫂子,你又忘了,咱们是在外头。”   妇人手一僵,没敢辩驳,继续一面烙饼,一面低声道:“亲王走了,如今怎么办?”说到这儿,她有些恨恨,“倒不料那狗……”想到之前犯的错儿,她收了声,绷起面皮,像是在教训看不顺眼的小姑子一般,“那敦亲王出入都带着□□亲卫,咱们只怕没法寻着机会。”   朱明月望了望十爷前呼后拥远去的背影,平静道:“寻不到就寻不到罢,杀一个亲王,本也没甚么用?”   “可……”   “行了。”不待妇人再说,朱明月打断道:“收拾东西,咱们先回去。”   妇人不敢再开口,自几年前天地会从天山脚下被朝廷追击,先前数位长老香主舵主都或死或伤后,他们这些人能逃脱,就靠着眼前这位前明后裔带着一路辗转,才能在沿海一带重新立下根基。也是她,在五年前清帝下令废除广东十三行,将海贸全部收归朝廷通商部时抓住机会,说服十三行的豪商和天地会站到一起,加入反清复明的大业。   此时的明月公主,在天地会一言九鼎,无人敢置喙她的言行。   朱明月低眉顺眼跟着妇人收拾好东西,推着一辆木轮车往泉州港渔民聚集的一条巷子走去。不过即便她们再小心,也没发现的泉州城墙上一直有人将她们的言行举止全部记了下来。   城墙上,擅长唇语的高壮汉子放下手里的千里镜,把方才看见的对话用密语记录到纸条上递给身后之人,道:“八百里加急,立刻送到京城交给大人。”   “是。”   此人一拱手,没有骑马,而是到车站去坐了朝廷专用传送消息的火车专列。这专列车厢少,速度快,昼夜不停,不过短短几日就将消息传回京中。   色勒莫收到消息,不敢耽误,急忙入宫禀报。   苏景展开看了看,眉宇间笼罩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郁色。   这几年,他平定天下,发展科技,国力日强,当初他所计划的,都没有脱离步骤,按照设想一步步走的根基踏实。偏偏,他在不停得到更多,也在不停的失去。   令弘暦张洵等人大开织机厂,致使江南民间作坊破裂,陈敬文等汉臣屡屡上奏,要求废除织厂,他都一一驳回,到最后,甚至吴桭臣都上书要他给民间织户一条生路。他知道这些人是真的看到那些破产织户的苦难,但这是一条必须要走的路。就像凤凰涅磐,大清不走,就会让另一片土地上的人先走。所以最后他连吴桭臣都禁足在家中。绝望之下,陈敬文与王诩先后抑郁而终。吴桭臣撑的久一些,在纳喇绛雪所出的皇三子周岁礼之后,才闭目而去。   还有玛尔屯氏,名分上的姨母,心中的亲娘。在他去年不顾玛尔屯氏诸多动作,坚持册封福宜为贝勒后,先是院门紧闭,如今已前往香山上的庵堂静修,从此不履尘世之事。   忠臣,慈母,他每一步前进,似乎都带着这些人的愤恨和血泪。他背叛了这些人的信任,如今,终于轮到别人来彻底背叛自己了。   苏景脑海里回荡着数封自不同地方送上来的密信内容,最终长叹道:“传朕旨意,和硕公主海霍娜,温顺贤惠,朕心甚喜,自今日起,晋为固伦长公主,赐封号荣寿。赐婚鄂硕特部札萨克世子多吉。令礼部筹备公主册封大礼,钦天监择选吉日。”   “这……”色勒莫先是一愣,随即避退到一旁。   他知道,万岁还是心软了。   五年前,万岁下旨裁撤十三行前,就令情报部潜藏在敦亲王军中,趁着敦亲王在沿海一带剿匪引起混乱时,在广州设立情报部分部,到处撒了不少钉子下去。那时沿海数省人心惶惶,办起事情来自然事半功倍。朱明月自以为能趁机收买对朝廷不满的十三行,却没想到,他们情报部盯着这些见利忘义的不忠贼子已有五年之久。之所以迟迟没有下手,不过是万岁心知海贸一事涉及太广,走私,通匪,都只是寻常。甚至还有整整一个渔村都靠走私而活,还有不少渔民干脆就是海盗。   万岁,是想一网打尽,才放任鱼儿游了这么久。其实若不是万岁这些年像训狗一样时不时拉一拉绳子,朱明月又如何能那么容易铲除异己,占据天地会的高位?   可眼看要到收网的时候,偏偏那位公主要一脚踩进去。万岁待宗室兄弟还不够好不成?放眼大清,自太,,祖起,有几位公主能不抚蒙?又有几位公主能寿数长久?然而自万岁即位,先帝留下的儿女,儿子万岁悉心培养,女儿,万岁俱留京中,挑选人杰,嫁妆丰厚,除去内务府备下,万岁还要掏私库贴补。公主如此,宗室女也不嫁蒙古,甚至以前抚蒙后就无人过问的公主郡主们,万岁也时常遣人探问,每年轮流接回京中与家人团聚,使蒙古不敢轻慢。   直亲王的儿子,廉亲王的幼子,甚至理亲王、恂郡王的后嗣,万岁都令其前往稷下学宫,悉心栽培。朝野宗亲,莫不称颂万岁胸怀。怎么得万岁偏爱甚深的三公主,偏偏就狼心狗肺至此,竟与天地会之人勾结,莫非当真是承继了乌喇那拉氏的血脉不成?   色勒莫带着满腹愤愤自殿中步出,回头看到那块平日里总觉得气势雄浑的匾额,不知为何,眼中竟突然涌出一股酸涩之意。   承启九年八月,固伦荣寿长公主下降蒙古鄂硕特部世子多吉,本是皇室大喜之事,谁料护送公主的队伍却在张家口遭遇行刺,固伦荣寿长公主乘坐的马车被惊,以致长公主从马车跌落,头部受创,随行御医诊治后公主仍旧昏迷不醒,御医束手无策下,只得传信去往承德行宫,请示苏景。   为了亲自送海霍娜出嫁,今年苏景没有带着皇族宗室前往畅春园,而是来到行宫避暑,此时还没有回返。接到奴才快马加鞭传回来的消息时,苏景正握着自己长子的手教他作画。   得知海霍娜出了这一桩事,苏景略一怔忡后拍拍长子的头,示意纳喇绛雪把人带去午睡。   看完太医加急奏折,苏景半是自嘲的笑道:“倒是对自己狠得下心。”   石荣等人俱不敢抬头,只觉殿中空气已然凝滞。   “罢了,朕就给她个机会。”苏景面色平淡道:“之前怎么商议的,动手罢。”   “嗻。”   梁九功看了看石荣等人退出的背影,清楚内情的他也不禁在心里暗暗埋怨起来。   这真是好言难救该死的鬼,万岁都这般厚待了。想把人远远送出去避开,结果还要弄出这种幺蛾子,这是何苦……搞的他们这些服侍的奴才都战战兢兢。   “万岁……”暗自嘀咕了两句的梁九功抬头正要问何时传膳,忽然发现边上任何时候都不露声色的天子端着茶盅的手竟在轻轻颤抖。   五日后,苏景来到行宫外一家农庄,看到被铁链牢牢锁住的女子,苏景沉默片刻,挥手示意首奴才们退下,走到女子跟前的圆凳上坐下。   “端贝勒……”朱明月被人用铁钩穿过琵琶骨锁了几日,又连日周转奔波,这会儿整个人苍白瘦弱就剩下一张皮贴在骨头上,然而形销骨立的她双眼中却燃着一簇灼灼火焰,看向苏景时,那团火焰骤然变的越发旺盛,竟让她有了一种妖异的美感。   见苏景没有作声,朱明月呵呵笑起来,“是我错了,眼下您早已不是甚么端贝勒,而是皇上了。”   苏景静静的看着她,这目光似刀,让朱明月这种把生死抛到脑后的,都有一种被削骨割肉的痛感。   她情不自禁往后缩了缩。   苏景瞳孔一缩,轻笑道:“朕本以为,你已无所畏惧。”   “不错。”朱明月一硬脖子,随即又垂首低笑,“但我到底不是你的对手。”   苏景今日不是来和她争锋,也不是来跟她叙旧的。他来,是有一个疑问,一个必须要知道答案的疑问。   “雅尔甘之事,是否与你有关?”   “你终于知道了?”朱明月看到他骤然变的铁青的脸,从心里升腾起一股畅快的感觉。   “爱新觉罗·弘昊!”朱明月探手一指,带着刻骨恨意道:“你算计了我一辈子,恐怕没想过,我终究能赢你这么一回吧?”说到这儿,她忽的诡异一笑,“不对,我赢了你两回。就是这么两回,就伤到了你。”   “如何?”眼看苏景周身散发出凛冽寒意,用一种恨之入骨的眼神望着自己,朱明月心口猛的缩了一下,随即大笑道:“你恨我,你应该恨我。你让人抓走我师母却放了我,你设计逼我回天地会和人争名逐利,你扫荡新疆,逼迫我带着族人亲友如丧家之犬一样四处逃窜,你故意不杀我们,把我们像老鼠一样戏弄,却让我一直活着,为你做那把分辨忠奸的刀!你裁撤广州十三行,还放出消息,让我以为十三行之人与清廷已是势不两立,害我将手下的人都安插到十三行中,结果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立即又在十三行中挑选四行加入海贸,与朝廷一同主管通商之事。这些见利忘义的狗东西……”   想到自己安插进去的兄弟在四大行背叛下全部被朝廷诛杀,想到自己自那之后没日没夜都似乎能听见死去兄弟们的哀嚎声,朱明月一个暴起,就向苏景扑了过去。   苏景坐在凳上并未闪躲,冷静的看着朱明月因挣扎被铁钩在肩上划出长长的血口。   眼看朱明月痛出满身冷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苏景才淡淡道:“所以你偶然得知福宜他们害雅尔甘跌下楼梯后,就趁机动手杀了雅尔甘。”   “不错,那其实就是给你找点麻烦罢了,谁让玛尔屯氏对你有母子之情,明明被你伤了心,却只是出家做尼姑就罢了。”朱明月不顾满身鲜血,抬头吃吃笑道:“还有你的妹妹海霍娜,你没想到罢。你怜惜胞妹,不忍管束,随她们出宫玩耍,就被我找到机会。不过是随意挑动几句,她就愿意帮我们杀了你。哈……你和她有杀母杀兄之仇,你竟也厚待她。承启啊承启,你要做仁君就一直做仁君罢,偏偏要把她嫁到蒙古,让她下了决心,宁肯自己从马车上摔下来瘫在床上一辈子,也要帮我制造一个时机杀了你。可惜了,到底功败垂成。”   机关算尽,仍旧技不如人,朱明月如今只求速死,倒也没甚么可以隐瞒的了。   “朕,没有杀乌喇那拉氏,也没有杀弘晖。他们乃是罪有应得,才被圣祖赐死。”   “那又如何,谁让最后坐了皇位的是你这个庶长子,而他们却死了!”朱明月话才出口,立即察觉到不对,瞪着苏景的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到了这时,你竟还要保她?”   苏景站起身,笑起来,“朕,只想让她知道,朕不曾负过她。”   以前的苏景或许不在乎,但现在爱新觉罗·弘昊,却在乎。   他掸了掸衣袖,跨出这间昏沉的暗室,与外面坐在轮椅上的海霍娜四目相对。   “大,……”海霍娜哆嗦了两下唇,终究没有将那声大哥喊出。   苏景定定看了她半晌,目光移向她那双因自己从马车跳下而跌的粉碎的双腿,负在身后的双手上已然青筋毕露。但最终他甚么话都没有再说,只是大步向外而去。   直到这条小路尽头,他才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之声传入耳中。他仰头看了看天,待那股酸涩之意逐渐散去,才缓缓道:“长公主体弱,今后就留在行宫养病,一应供给,不得短缺。”   行宫总管应了一声,目送天子骑上马背,向着落日的方向狂奔离开。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苏景,有生之年,苏景再未踏足过承德行宫。   承启三十五年,帝禅位皇长子爱新觉罗·永珏。广泰三十年,承启帝驾崩于畅春园,承启帝在位三十六年,平西藏,平新疆,平海盗,重启海贸,拓疆万里,人口滋生,再掀万邦来朝之盛世,故死后被尊——清圣宗!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没办法写了。我最早的大纲是清朝--70年代--然后武侠同人。但我小说大家知道,谈恋爱写的稀烂,总想写点深挖的东西。但是现在根本没办法写,有些东西大家也知道,写了我也发不出来,发了也会被锁。我有几天一更新就锁……改的我头痛欲裂。然后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写,但传都没办法传。因为我想写的比较敏感。清朝都这样,70年代咋写呢?继续穿越吧,那同人我要借用人物写点乱七八糟的还没关系,但我要是写什么武侠人物的民族情节,忠义两难全,不仅不能写,他还侵权啊……我也打听问了一下,最近是很严的,我只是喜欢写小说,不想被和谐,所以接受建议,就这样吧,最近孩子的状况也不太好,一直发低烧。假如有下本书,我觉得我一是要存稿多,二是题材还要不敏感,我觉得可能写仙侠,再加点我的私货比较好,还是别碰历史题材相关了。   ☆、番外一   番外一:白蛇传——人定胜天   清明时节,春寒料峭, 蒙蒙细雨中钱塘县喧嚣街道行来一列车队, 这车队共十几驾车马, 中有一辆八头大马所拉的马车, 翠玉珠盖环绕,车轮转动时,不见半点颠簸。至于两边护卫车马的兵士,个个身段昂藏,双目神光湛然,骑在马上,按着腰间长刀, 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此乃百战精兵。   有新到钱塘城的商人见此好奇道:“这般气派, 是哪家的公子?”   边上正卖馄饨的摊贩听了便笑道:“是太子殿下的车驾, 你瞧瞧,这些都是太子亲卫。”   “莫非便是闻名天下,一战围杀蒙古汗国雪山寺五大高僧的金甲卫?”那商人大惊道:“我在都城时,便听说太子雄才大略, 打造五万精兵, 四万黑铁卫,一万银衣卫,还有五千金甲卫。黑铁卫与银衣卫且不说,这金甲卫,虽则人最少,却屡屡以少胜多, 最厉害的便是去岁那场对吐蕃的大战。想那雪山寺多少高人,两军阵前杀了我神宋国多少好汉,谁想到太子未至,三十名金甲卫,竟就将五个纵横许久的高僧给除了!”说着那商人向往道:“手下人尚如此,不知太子又是如何神功盖世!”   神宋国积弱多年,十年前被草原蒙古汗国把两代天子都掳走,多亏自幼拜在山间异人手下的太子苏景及时赶回,带着师门及护卫连奔三千里,在十万敌军中杀了个三进三出,将太上皇和皇上都给抢了回来。不过太上皇和皇上似是被吓破了胆,归国后休养半年便宣布立五皇子为太子,监国朝政,二人则退居别宫,一心一意修仙问道,不问世事。   自苏景监国,清除奸党,重视军备,更摒弃旧弊,招募江湖高手,又令宗室国戚入军伍,学武艺。六年修整,熙和九年开始兴兵收服失地,连战连胜,至今只剩下幽云一地尚在金国手中,民间由此武风大涨,每年征兵之时,江湖好汉,贫家少年,热血百姓,在各地募兵所门口排起长龙。这其中最精锐的金甲卫,想加入的人,自然更是数不胜数。而导致神宋国由弱变强,大展国威的苏景更是成了民间百姓口中神人下凡,专为拯救神宋而来。   “对啊!”那店家显然也是太子殿下的支持者,一拍手扔去手中抹布,兴头头道:“如今我神宋已攻下蒙古半数国土,四面俯首,好日子且在后头,甚么雪山寺,甚么高僧,在太子面前,狗屁不是。这回打蒙古,若不是咱们太子正闭关,如何轮到那些番僧放肆!”   而此时,马车里坐着的苏景,此时正在翻阅着这些时日的谍报。   他在大清无疾而亡后,因汇集一国之气运,出乎意料被系统直接带到洪荒时期,洪荒历劫完毕,接着又胎穿来到这个类似历史上宋朝的时空,等他呆了数日后,才弄明白,这里其实是白蛇传的世界,他乃神宋苏氏皇朝五皇子。作为一个已在真元宇宙中经历了三次洪荒量劫,道法大成的穿越者,来到这低等神话世界中生存,与他而言,不过是等闲罢了。若不是不能动用超出此界的力量,否则可能会导致此界崩碎,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便如喝水吃饭一般容易。   但既然不能,他就只能老老实实,一统天下,将蒙古西夏回鹘吐蕃等全部融合为一个国家,以得大气运,大愿力!然后继续他目前还不到尽头的征途。   而说到气运,这里是白蛇传的世界,气运最强的自然是那几位主人公了,算起来,那一出断桥相会就快是时候。只不过,到时候让事情按照他的希望发展,阻止满天神佛插手,还需要仔细思量。   “殿下,吐蕃六十九部都已有咱们安插的人手,只要殿下下令,属下等就能一举歼灭这六十九部头领。”身为金甲卫统领的陈康恭敬的跪坐在赵珏面前回禀。   苏景在奏折上批了一个可,闻言道:“不急。”话锋一转道:“可找到许汉文的下落?”   “回殿下,已收到消息,许汉文此时正与其胞姐和姐夫在县城外祭祖。”陈康虽不知这许汉文是何等人,竟能劳动赵珏亲来寻人,但他受的训练不允许他有一丝质疑。   苏景手中捏着白玉雕就的茶杯,带着丝笑意徐徐道:“果然如此。”   白蛇传啊,他虽在现代曾经看过无数个版本,也以为那些故事仅仅是故事。但直至穿越洪荒,他才明白,诸天万界,故事本不是故事,而是已经发生或者必然会发生的事,透过时空的缝隙,映射到另一界的人脑海中,于是有了传奇,变作故事。   那么,他曾经建立的一统四海的大清,和历史上截然不同的大清,又是否已独成一界,那些人,他若穿越回原来的时间点上,可还会遇见?   苏景略一掐算,忽然露出个笑容,一挥广袖,让陈康率领兵马候在断桥边,自己则直接穿梭空间,来到普陀山脚下一个竹亭中,只等了片刻,果然见到掐算中的观世音菩萨腾云而归。   苏景伸出食指在青碧茶水中一点一弹,水珠化为冰晶一路穿云破障,直至在观世音菩萨手中净瓶上擦出一道火花,方化为雾气消散在云雾当中。   回自己的道场遇到这种事,若是其余菩萨罗汉,怕早就暴跳如雷。然而观世音菩萨毕竟造就成佛,不过为度世人依旧以菩萨身显化罢了。论起佛法和地位,观世音菩萨在佛教中都在前五,况她本以大慈大悲而证道,此时自然没有着急,反寻着这一冰晶来的反向,找到了苏景。   不过当她以法力查探苏景后,却难得露出惊容。   这偷袭她的人周身光华灿灿,恍若太阳星直面当前,即便是她的佛法,竟也不能直视。至于对方的法力,更是浩荡无边,呼吸之间,便有天地灵气随之汹涌而动。此等法力,莫说是已经衰弱的天庭,就是兴盛的佛教,也难得见到。   或许,此人单论法力,已与佛祖相差仿佛了。   到底是何时,天下竟冒出这样一位大能,莫非是山野散修不成?   观音还在心里忖度,苏景已然凌空而起,踩在云端,一步步走到观音面前。   观音心头微动,持瓶行礼道:“阿弥陀佛,未知施主……”   “寡人苏景,当朝监国太子!”苏景没有卖弄关子,眼见观音净瓶微倾,显然吃惊不小,当即开门见山道:“大士可是觉得这么多年佛教竟未察觉寡人踪迹实在古怪?”   不妨苏景如此开门见山,原本打算慢慢试探的观音菩萨登时一滞,随即温和道:“殿下乃凡间太子,将执掌人道,命托帝星,原属天庭管辖,佛教不知太子身怀大法力,倒并没甚么。”说到这儿,观音顿了顿,又道:“只是,即为帝命,当享人间富贵才是,太子又何必辛苦修炼,扰乱世情?”   “扰乱世情?”苏景随手在飘到身畔的一朵白云点了点,这霞云颤动几下,如同有人用手揉捏一般,忽长忽短,忽圆忽方,数息之后,就在观音面前化作一名仙姿玉容,身着白衣的女子。   这女子一双美目初始还显得有些木然,很快就变的清明生动起来。她先朝观音那里看了一眼,俯身行了个礼。再移向苏景时,剪水秋瞳中立时闪过恭敬和欣喜,盈盈叩拜道:“小妖拜谢仙人点化之恩。”   “不过随意一指,竟能开灵通慧,化妖形为人形!”观音亲眼见到这一指,脸色发白,却有些端不住菩萨的慈悲了,眼中竟有一丝厉色。   苏景哂笑一声,没有理会观音的失态,只是看着方才这随心一动而点出的这云霞之妖有些失神。所谓相由心生,或许有些影子依旧藏在他心底,所以这云霞之妖才会如此肖似故人。   去者不可追啊……   苏景微掀嘴角,将小妖扶起来,淡淡道:“起来罢,无论如何寡人今日点化了你,也算是你我一场因果。寡人今日便赐你名为雪衣,收你做记名弟子,这是一门功法,你且带着它寻一福地自行修行去。若有劫难,自可传信于寡人。”   雪衣原本不过一朵稍有灵智的祥云,若靠自己吸收灵气,还不知要多少年才得道化人。幸得苏景点化,跨过最艰难的部分,又有赐名传艺之情,此时对苏景自然感恩戴德,言听计从。此时听了苏景安排,恭恭敬敬给苏景磕了头后,唤来一朵白云,寻洞天福地修炼去了。   “阿弥陀佛,灵物化妖,妖物化人,皆需勤修苦练,方明大道真意。未经磨难,一跃登天,恐非好事。”观音合手一拜,对苏景叹道。   苏景方才点化小妖,一是随心,一是震慑,听观音这么说,倒也不意外自己的打算没有如意。观音么,毕竟不是寻常凡夫俗子。   “大士方才说人间事,帝王事乃属天庭管辖?”苏景不欲和她纠缠这个问题,话音一转说起正题,“可据寡人所知,天地元气即将大变,事关三界。但你们佛家为壮大佛门,故此暗通文曲星,说服他下凡历劫,以收人间气运,大兴佛门,独占元气?”   听到苏景这番话,观音心头一跳,再也忍不住厉声道:“太子即便为真龙降世,承袭帝星之力,也不当……”   “哈……”面对观音心虚的模样,苏景仰天大笑数声,嘲讽道:“大士何必着急,都说出家人清静无为,大士已是做了佛的人,六根已净,怎还有红尘怒火?”   “你……”观音正欲再说,忽然感受到苏景周身涌动的法力,只得收敛怒气,重新摆出一副温和模样道:“殿下怕是听了凡间那些山野术士的胡言乱语,对我佛教有所误解。佛门只向善渡人,又何曾有过争名夺利之心?”   向善渡人,清静无争么?   这种鬼话,怕是只能骗的了那些愚民罢。即便抛开佛教前身西方教建立时趁着洪荒封神不断挖道家墙角的黑历史。也不提西游中为弘扬佛家,硬生生捣鼓出一个西天取经,把原本跟着菩提老祖学道的孙悟空、天庭的卷帘大将,天蓬元帅甚至西海龙太子都变成了佛家的真佛护法,就说西天把原本自称老子之后李氏皇朝从崇道变成崇佛抑道,就知道佛教是一步步如何的处心积虑。   神仙的事儿他可以不管,但不管在哪个时空,佛教对人间没有促进作用是真的。而在这白蛇时空里,佛教以一出感天动地的人蛇之恋为起始,又以文曲星降世勾勒出一副孝子救母,孝感动天,最终菩萨大慈大悲出面赦免蛇妖罪行,阖家飞升的好戏来窜动民间,使得民间百姓独信佛教,遇事不求己,不信朝廷,只拜佛祖的做法,他却绝不能接受!   佛,就乖乖西天念经就是了,人间的命运,只能由人间自己来做主!   思及那无数历史时空中有不少天子掀起的灭佛运动,苏景冷笑一声道:“大士,不管是山野术士胡言乱语也好,还是你们佛家真有此打算也罢。寡人今日来此,便是要你向西天那位佛祖转告一句,天地人三界,各有法度。既然各自执掌轮回秩序,还是不要轻易逾越才是。否则今日你越了半步,来日也莫怪寡人脚踩莲池。”   “殿下!”观音骇然变色,震惊的望着苏景。她自然知道对方口中所说的莲池,乃是佛祖灵山上孕育着佛家至宝功德金莲的莲池。这莲池由三十六罗汉,十八菩萨,八部天龙日夜守护,乃是佛家根基,一旦有差,便是动摇佛家的大事!   饶是观音见多识广,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三界中竟敢有人以功德莲池来要挟佛祖。   苏景面对她的雷霆大怒,却不以为然轻笑一声,驾云而去。   观音望着苏景转瞬即失的背影,面色凝重不已。但任凭她如何掐算,都算不出苏景的来历。原本定好的文曲星降世,以此在民间宣扬佛家,收集气运一事乃是佛家筹划千年,甚至让了不少好处给天庭才定下的大事。若此事出现差错,说不得就会让佛家在人间的声望衰微下去,而佛家修炼,原本靠的便是人间信仰之力……   越是往后面想,观音越是心急如焚,在又一次掐算苏景来历反被天地命线反噬震伤之后,观音只得一擦嘴角的血迹,火速前往灵山禀报这一变数。   待观音走远,苏景的身影慢慢浮现在空中,看着观音离去时有些仓皇的身形,苏景笑了笑。   去了灵山,倒是正和他意!倒要看看这既自诩普渡苍生,愿割肉饲鹰又一心想壮大佛教,掌控三界佛祖面对他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会采取甚么手段!   “殿下。”   陈康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执壶而饮的苏景,脸上没有半点意外,只是恭敬禀报道:“殿下,那许汉文已和两名女子见了面。只是清妙元君看天眼看了看,这两名女子,似是妖物化身。”   所谓清妙元君,便是苏景一时恶趣味,用在洪荒时得到的一个魔神的眼睛摁在一个手下眉心中间,又自这手下幼时就教导他□□玄功,待手下学艺有成,看他一身本事外形都肖似那另一时空的二郎神,苏景就干脆赐了个相似的道号。   似清妙元君这等道法有成的人,苏景其实还有不少,就是陈康,以武入道,平时拿去征伐天下,实在是大材小用,也是苏景不能用超出寻常的力量来完成任务,一统天下才强令他们压制修为罢了。真弱打起来,陈康一身武道气血,便可轻易斩杀了白蛇这修炼一千七百年的大妖!加上这时代本也妖物横行,神佛漫天,所以陈康提起妖物二字,没有半点意外畏惧之色。   自清之后,苏景对世事便多了一份兴味,不似之前淡漠。尽管早已知这一时空的发展,此时仍兴致盎然道:“你们可知这两个真身是甚么?”   陈康试探道:“那条白蛇,似是蛇妖?那青蛇,本也当是蛇妖才是,只是小人和清妙元君看她法力尚低,似是有些不对。”   “她受了白蛇一滴血,方才自一条普通的青鲤进为蛇形,此时一身气血浮动,法力蒸腾,看起来自然云山雾罩,摸不清虚实。”   苏景解释了两句,陈康登时恍然大悟。他也是修炼过道法的人,自然知道百姓所说的鱼跃龙门,从来就不是指的鲤鱼跃过龙门就能化为龙形。鱼要化龙,须得先跃门化蛇,再跃门化蛟,蛟跃龙门,方才可化为血脉不纯,头生独角的蛟龙,又称半龙。蛟龙修炼数千载,五百年一跃龙门,不停洗练血脉,九次之后方能登极,成为真龙。这中间任何一个步骤出了差错,都只能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所以陈康这会儿颇有些惊讶,“这白蛇妖,莫非有些来历,她的血,竟能帮一条普通的青鲤过了跃龙门这一关。”   要知道每次跃龙门,可是劫雷阵阵,灵气化作洪流拍岸,绝不是摇摇尾巴跳个高那么简单的,不九死一生,叫甚么跃龙门?   想到白素贞的来历,苏景失笑道:“自然不简单,她可在黎山老母座下听道,算是黎山老母的弟子。”   黎山老母是谁?斗姆元君,万星之母,紫微大帝便是她的长子。若没有这一层关系,文曲星凭什么落到白素贞肚子里。只可惜明明是道家所收的天赋非凡的弟子,最终却被镇压在佛家寺塔之下,最后得道全家都归了佛门!   “黎山老母!”陈康倒吸一口凉气。   “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有几丝真龙血脉,她的血,自然对水族有莫大助力。”   正因为这点,白素贞才天赋奇高,也才能更好的帮助佛门收集人间气运。要知道,人间天子,命承帝星,自有龙气,素与龙族渊源深厚。身负龙族血脉的白素贞,一旦被佛门利用收集气运,必然事半功倍。   佛门,可真是苦心谋划已久,才培养出白素贞这么一个棋子啊。   所以当年所谓的救命之恩,到底有多少是天意,又有多少是佛为呢?   苏景目视这波平如镜,宛若仙境的西湖,面如冠玉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冷冷的笑容。   两月后,已回到皇宫的苏景在一封奏折上看到了许汉文的名字。   “钱塘库银案破了,许仙流放苏州。”苏景丢掉奏折,喃喃道:“果然官府有人,偷盗国库,证据确凿,居然只用流放苏州这等繁华不输钱塘之地。”   不仅如此,还能开医馆,结交达官贵人,成为苏州城知名人士……真不知道他是去服刑还是去享福。   屁股决定脑袋,苏景的看法和许多人截然不同。他不想理会白素贞和小青偷盗官银是否有苦衷,也不管许仙是否无辜。他只知道许仙承担罪名,证据充足,那么一切就都该按照律法行事。若今日说一个许仙情有可原,因他姐夫在公门便可轻判放过,日后再有别人有不得不偷盗库银的理由,再有家人愿意顶嘴,那是否都要情重于法,天下又岂有公理可言?   何况以青白二蛇的本事,即便没有点石成金之术,但想要弄点金银之物,实在太容易了。不说别的,两个妖怪,随便去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弄点人参灵芝,猎几头老虎黑熊,都能很快弄到几百两银子。结果白素贞偏偏要纵容小青去偷盗官银!说来说去,还是没将官府,人间朝廷放在眼里!   只是现在苏景倒也不想来个按律处置。既然他拦路惊佛后对方都没有改变谋划,还按照之前的布置慢慢推进,他就顺水推舟,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打算就这么有恃无恐的走下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来了。”   苏景自龙床上坐起,闭目将神识扩展至整个临安城,果然发现一条盗宝的青蛇妖。   一晃数月过去,作为一个在洪荒都开过山立过派的人,如今不过是处理区区人间界的国事,对于苏景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不过。随意分出一道元神,就能完成开疆拓土的朝政琐碎之事。自一年前从钱塘回转正式登基称帝后,他已无聊许久,等了这么久,倒是终于等到苏州举办三皇祖师会,白素贞无奈之下只得令小青来临安盗宝了。   说起来这个世界的漫天神佛妖怪的本事都有点低微,即便是白素贞这样的千年大妖,居然都没办法炼制几件可以糊弄凡人的法宝,反而要偷凡人制造的宝物来给自己的相公撑面子。   ‘咦,不是梁王府。’苏景略一讶异过后回过神。有他这位天子镇着,梁相国那个本就是靠拍马升官封王的老东西,连独子梁连都管教甚严,以致梁连勤奋上进,又怎么敢贪墨贡品?   只是这青蛇倒是运气好,若宝物已入内库,以如今皇宫守卫的程度她若来内库盗宝,必是有去无回。不过她想要的东西还在礼部的万邦院中,被来朝使臣带在身边,等着礼部安排时日,亲自敬献。如此,以青蛇的本事,倒是容易的很。   不过临安作为都城,早已被苏景安排了不少法力高深的人,还有不少围困阵法。礼部那边纵然不是重点仿佛区域,但以小青的本事还是惊动今晚巡夜之人。   有趣的是,今晚带队巡逻临安城的,正是梁连。梁连带着修炼武道的银甲卫,只能与小青打个势均力敌,想要抓住擅长诸多遁法的小青,便有些为难了。对峙之下,梁连只得令人开启临安城中专门用来围困修炼过玄门法术之人的玄武大阵,把小青困在城中。另一面火速遣人禀报,希望苏景能派遣修炼法术的玄心正宗门人前去帮手。   “皇上。”   “朕已知道了,告诉梁连,不过是一个女飞贼偷盗些金银器物罢了。何须调用朕手下专门对付妖魔鬼怪还有邪道恶僧的玄心正宗。也不必开启大阵,待明日将事情交给专司缉盗的六扇门便是了。他乃银甲卫,要做的事护卫京城,诛杀外敌。”   苏景心中自有谋划,自然不会放纵小青在这儿就栽一个跟头。戏要接着唱下去,他还想看看没有为非作歹又和金山寺法海纠葛甚深的梁王府,佛教要从哪儿再想办法把许仙逼到镇江,再如何引诱许仙上的金山寺,使白素贞一怒之下水漫金山?   “微臣领旨。”梁连虽然心中万般疑惑,也对戏弄他许久的小青怨气深重。但他自幼就被亲爹梁王谆谆叮嘱,又是目睹苏景种种事迹长大,因此与原来那个喜好作死,张狂无比,谁都不看在眼里的梁王世子全然不同。领旨之后,梁连不敢有丝毫违背,当即令人大开玄武大阵。即便看到一团显目的绿光自一处偏僻地段升起,飞快离开临安,他也只是捏紧手中长剑,没有再令人追寻。   小青一路用尽全力逃窜,奈何她被梁连以及手下银甲卫所列的军阵所伤。身为蛇妖,天生阴气大盛,原来最怕的就是血气旺盛之人。偏偏梁连和手下的银甲卫都修炼武道,气血沸腾远胜常人,一旦列起军阵,汇集气血与杀伐之气,更是她这种药物的克星。她先被梁连所伤,又因玄武大阵的阵法之力侵袭,原本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的路,她竟飞了三个时辰,天色将明之时方才赶回苏州的保安堂。   白素贞早已等的心急如焚,清早糊弄过许仙之后,就一直坐在小青屋中等候。   房门推开,穿着青衣的身影跌跌撞撞进来。   “小青。”白素贞一看到小青的模样,就知道她受伤不轻,当下调动法力为小青稍稍调息。待小青伤势稳定,便道:“小青,你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   就算被人发现,不过是凡间的高手罢了,又如何能将小青伤成这副样子。   小青一擦嘴角的血迹,面色愤愤道:“我从礼部的万邦使馆出来,就遇到一列环绕皇城巡逻的禁卫。我原本已绕开他们,谁知道那禁卫头领不知为何竟发现我的气息,二话不说拔剑就斩。我以为我隐了身形,他断然伤不了我。可那头领练出了剑气,其中藏着旺盛的杀伐血气。我受伤之下露出身形,与他们斗了起来。这些人不讲道义,看为首那人打不过我,就叫了几十个人过来,结出战阵。我不想和他们计较,想赶紧离开。没想那临安城中还藏着一个玄武大阵,专克我们这些妖怪。我只好在城里东躲西藏,躲避阵法的攻击。”   这番话不尽不实,白素贞和小青做了这么多年的姐妹,又如何能不知道她的脾性。只怕一开始想走的时候因为吃了点小亏,所以自己不想走非要报复,后头却是走不了了。只是这会儿白素贞没心思教训小青逞强,她的心神,全在玄武大阵上了。   她师承黎山老母,师门传承不比小青这种山野妖怪。深知世间能以四圣兽来命名的阵法,必然都有其独到之处。再加上这玄武阵法能将小青这条修炼近千年的妖怪困在其中狼狈逃窜,白素贞立时察觉到这阵法不凡。   “听说如今的皇上自幼拜在高人门下修道,因天赋出众青出于蓝。皇上登基后重用玄门中人,建立玄心正宗统管天下玄门术士,又亲手教导出锦绣三卫。铁甲卫出入沙场,平定天下,银甲卫守护皇城,金甲卫宿值内宫,保护天子和宗室皇族。且不提那玄心正宗门下之人如何道法出众,便是这三卫,因修炼武道,人人都有一身旺盛的气血。小青你今晚遇到的,怕就是银甲卫。”白素贞自语一番,又道:“那银甲卫统领乃是梁相国的独子梁连,自幼拜在皇上大师兄门下,算起来还是当今皇上的师侄,你败在他的手上,倒是不冤。”   白素贞这话本是为安抚小青。她深知小青心气颇高,便想告诉小青梁连并非无名之辈,让小青不必郁郁。   然而小青哪是肯吃亏认输的人,当下道:“若不是他用以多胜少,又用甚么鬼阵法压制了我,我哪会输给他!”   “哎,小青,你切不可再有和他争锋的念头!”白素贞看她神色,忙告诫了两句,又自责道:“也是怪我,只想到临安城住的都是凡人,忘了如今情形大为不同。早知如此,倒不如我想法子找几个道友,借两件法宝给官人做脸就是了。”   白素贞先前一心只想着许仙能够风光坐上三皇祖师会会首的位置,这会儿见小青吃了个亏,顿时意识到这盗宝的行为何其愚蠢,很可能会招惹来弥天大祸。她登时有了将宝贝还回去的心思。   不过小青辛辛苦苦才将东西带走,为此还被人打伤,她哪里肯再把东西还回去。要知道她以前无事还跑去偷库银玩耍呢!   “姐姐,过两日便是三皇祖师会的大宴了,匆匆忙忙的你上哪儿找人借法宝去。反正东西都已经偷了出来,不如咱们先用一用,好歹别让许官人丢了脸面。”小青眼见白素贞犹豫不定,眼珠一转又道:“大不了,大不了等三皇祖师会的聚会过来,我再将这四件宝贝还回去。”   许仙在白素贞心中实在太重要。被小青这么一说,白素贞左右思量一番,想到不过是耽误几日的功夫,略一忖度,便答应了。   然而正是这一犹豫,就出了大事!   ——————————————————————————————————————————————————   白素贞毕竟是妖,之前又一心在峨眉山清风洞苦修,不知人间世情。虽和许仙相恋后长进不少,本身又绝顶聪明,但对很多事情还是不甚了解。   在她想来,如今的朝廷万邦来朝,每日都有各样的稀世奇珍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她只是借用几件不算出众的宝贝数日,之后完璧归还,也算不上甚么大事。然而她却未想过,这四件宝贝,哪怕再如何不起眼,朝廷也用不上,然而它们的身份都是外邦敬献给天子的贡品。贡品被盗,损害的乃是朝廷和天子的颜面。   何况这些贡品还是使臣不远千里辛辛苦苦带来,希望能够讨得如今强大的神宋主国天子喜欢,以此保证他们弱小母国的安宁和兴盛。这些贡品寄托的是一个弱国所有人的希望,如今礼还没送出去,就被盗了。别说神宋朝廷上的大臣们如何觉得朝廷颜面受损,单是这些使臣们,便觉得如同天塌地陷一般,只觉无颜回去见父老乡亲了。   使臣离乡背井,又本是弱小藩国而来,自然不敢到苏景面前闹腾,只得天天寻了礼部主管的官员哭诉。其中一件宝贝的原主乃是南海一唤琉璃的岛国,国土不过方圆千里,臣民不过十万,周遭强敌环伺。尤其右边有一名东樱岛国的,因国小人多,国中穷困,因此人人尚武,许多人都以盗匪为生,官府不仅不管束,还暗中鼓动资助这等行径。如今东樱国越发猖狂,屡屡对周边的岛国实行劫掠。若只是如此就罢了,东樱国还嗜杀成性,但凡遇到船只或侵占了哪个国家的城池,即便你献上金玉珠宝,东樱国也不会善待俘虏,只会将你以各种残忍的手段凌虐而死,或是干脆把你变成猪狗不如的奴隶。有鉴于此,东樱国周围的岛国整日过的战战兢兢,就连投降的心思都不敢生出来。   这一次琉璃国派遣使臣携带国中重宝来朝拜神宋,正是因东樱国已有侵吞琉璃国的征兆、在看到以前那些邻国被东樱国吞并的下场后,琉璃国皇室以及重臣经过一番商议,觉得与其成为东樱国的亡国之奴,不如举国彻底并入神宋之内。神宋地大物博,兵强马壮,对待藩国尚且宽仁,若琉璃国彻底并入神宋疆域,想必更会厚待。有神宋撑腰,区区东樱国也就不值一提了。   可谁想到,好不容易避开东樱国的耳目,千里迢迢带了重宝来到神宋京城,还没来得及将宝物献给天子,竟然就把宝物给丢了。   这叫琉璃国的使臣如何受得了,想到家国被侵后家人的下场,那使臣哭了几日,两眼已哭出了血泪。   礼部官员见他如此,心里也过意不去起来。这些年随着神宋强盛,来朝之国众多,他们也渐渐不将这些小国放在眼里起来。见多了贡品,他们更知道很多小国口中所说的奇珍异宝,其实在神宋不值一提。故而面对琉璃国使臣日日搅扰,礼部官员其实颇有些不奈。但见到使臣那两行血泪,官员忽然就想起如今的皇上尚未出世时,神宋积弱,竟然被周遭小国强索岁贡时的心酸和无奈……   ‘罢了,国势衰弱,为臣者只能以卑躬屈膝于他国以求庇护。此等心酸,不弱于因家贫而令女于红尘逢迎卖笑以养父母。我又何苦为难他们。’   官员心中感叹了几句,大发善心之下,以礼部名义写了奏折呈递御前。苏景批复后,令内侍将奏折转到刑部尚书手中。刑部尚书如何能不明白苏景的意思,当下把六扇门总管白凤铭叫来痛骂一顿,限令他七日之内必得破案。   所谓有压力就有动力。有了顶头上司发话,白凤铭调集精锐,誓要破了此案。六扇门总管天下缉盗之事,一旦全力发动黑白两道的势力,消息自然源源不断传入京中。   异宝本就罕见,难以仿制。何况白素贞为了许仙,把这几件宝贝堂而皇之摆在人前,任苏州百姓观赏。不过两日,消息就返回白凤铭耳中。   白凤铭收到神鹰传回的消息时,还以为自己弄错了。敢偷盗贡品的贼当然胆大,但胆大到把赃物大大咧咧的摆出来给人观看这种地步,他还真是头一回遇到。   不过他只管抓贼,也不需去理会盗贼的心思。得知宝物出现在三皇祖师会的集会上,他当即点起人马往苏州而来。他带的人马都是精锐,为方便追捕盗匪,个个都精通一两门遁术。自临安到苏州城,不过用了半日功夫,六扇门一行人就已到了。   苏州知府陈伦早已收到公文,派人将白凤铭迎入府衙后,双方都是爽快人,略微寒暄几句,就说起公事。   待白凤铭说完来历,陈伦立时有些傻眼道:“这,白总捕可是弄错了,这保安堂的东家许仙乃是苏州名医,手下活人无数,又岂会行这等贼盗之事。”   说完见白凤铭脸色不渝,他心中打鼓下也不敢得罪这从京城来的六扇门总捕头。别看只是个捕头,但六扇门直属刑部,常有面见天子的机会,论起来,比他这个知府地位可高多了。   只是他年过而立,之前却一直膝下无子。后来爱妻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却又遭遇难产,差点一尸三命,却是许仙妙手回春,保住他妻儿性命,才能有如今合家欢乐的日子。再说许仙在苏州城内赠医施药,声明颇佳,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不能相信许仙会犯下偷盗贡品的大罪,更不能就这么看着六扇门将人抓走。   想了想,陈伦又道:“白总捕,许仙一介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这,他即便想偷盗贡品,怕是也无能为力啊。”   “谁说偷贡品的是个男人?”白凤铭鄙夷一笑,哼道:“陈大人,我六扇门办事,若没有证据,是断不会随意出手。天子圣明,此等大案,莫非你以为我们还敢随意捉两个替死鬼交差了账不成?”   见陈伦面色尴尬,白凤铭心知自己说到他心中所想,冷哼一声,倒也没去计较。毕竟是一州知府,今后办案说不定还有用得着的地方,何必把人得罪死了。   他呷了一口茶,语气淡淡道:“陈大人,实不相瞒。这偷盗贡品的乃是一名武功高强且略同玄门术法的年轻女子,贡品失窃之日,这女子被银甲卫梁统领发现,两人还交了手,以梁统领的本事,竟然迟迟拿她不下。可知这女飞贼如何厉害。我得知贡品出现在苏州三皇祖师会的集会上,也颇为诧异,特意让手底下的人调查清楚,不要冤枉了好人。这一查之下,才知道许仙虽不通武艺,他的夫人和身边婢女小青却颇有几分厉害,许仙之妻白素贞还曾在高人门下学过法术。再说……”白凤铭笑了笑,看着陈伦道:“这贡品就摆在那儿,无论如何,许仙也说不上冤枉罢。”   “啊,这……”陈伦一听这番话,心中也开始犹疑起来,当下再无法为许仙辩解,只得叹息一声,叫了知府衙门的捕快带路,去往三皇祖师会上抓人。   这一次抓人却不似原来,白素贞事先得到消息,还能通知小青将宝物收起来。白凤铭等人丁点风声不露,直奔三皇祖师会集会之地,来了个人赃并获。小青带着白福等人虽然跑了,可宝物已被白凤铭找到。当下陈伦不敢亦不能再包庇许仙,除了将许仙捉拿外,还在白凤铭要求下发出悬赏通缉的布告,在苏州城内大肆搜捕保安堂之人。   因偷盗贡品乃重罪,陈伦又按律给钱塘县令发去公文,作为许仙唯一在世的血亲,许娇容和李公辅夫妻也被抓捕入狱,听候审判。   白素贞法力高强,想要走凭白凤铭等人自然拦不住她。只是她原本就是为报恩才堕入红尘之中,又对许仙感情深厚,偏偏两度连累许仙入狱,即便走脱,在清风洞中也是以泪洗面,愧疚自责之下竟然连道基都有崩溃之像了。   这一日,小青自外面采了野果回来,又见白素贞满面愁容,又气又急的她将野果子摔了一地,冲进洞中道:“姐姐,我去将官人一家救出来,我就不信,一个刑部大牢,还能拦得住我?”   “小青,你千万不可再冲动!”白素贞听了这话,忙喝了一句。   她不通俗事,擅自让小青去京中偷盗贡品,害官人一家被抓入刑部大牢,原本就自责的厉害。要是再让小青去劫狱,只怕更是要害得官人一家永无重见天日的时候,到那时,她还有甚么颜面再见官人呢?   小青跺了跺脚,“可是,可是姐姐你这样整天愁眉苦脸,又有甚么用,官人又不会被放出来。”   “我……”白素贞娥眉轻蹙,苦涩道:“我也知道。但我们如今绝不能再用妖怪的办事行事。官人毕竟是人,就算我们劫狱把他救出来,他和姐姐姐夫一家也会一直被官府通缉,难道要他们和我们一样住在这清风洞里过一辈子不成?”   “那又有甚么不行?”   然而,小青虽然嘴硬,心里也明白,妖怪性命悠长,常常打坐修炼就是十年百年,住在山洞这毫无人烟的地方反而有益修行。可人却不同,人生短短数十年,要他们就这么在山洞过一辈子,怕是能把人逼疯了。   小青气怒交加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如何是好?”她越说越怒,“那个皇上也真是的,他皇宫里的宝物都堆成了山,我不过是拿了几件最不起眼的,他何必这样不依不饶!”   “不许无礼!”白素贞呵斥了她一句。自从与白凤铭交过手,白素贞对苏景这当今天子的畏惧已一日胜过一日。她毕竟天资出众,冰雪聪明,很容易就能想到,连一个六扇门总部都能和她在武功招式上斗了个骑虎相当。那京城中的锦绣三卫,以及号称‘诛一切邪、除一切恶’的玄心正宗又该何等厉害。再说天子本身就有天道庇护,万法不侵,别说她们这种还没得道的小妖,便是天庭的神仙,若要对天子动手,也会被天道反噬。她眼下本就焦头烂额,又哪敢再让小青胡言乱语呢。   小青吐了吐舌头,凑过去讨好的笑笑,“那姐姐,你到底想出办法没有?”   白素贞拧眉道:“我这几天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甚么办法?”小青急忙追问。   “官人乃是凡人,我们只能依律办事。”   “依律办事?”小青有些迷糊,猜度白素贞的意思,“姐姐是说我们去告御状?”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电力大检修,补上了,今天的晚点更 其实我是不想写番外的,因为我想写的不能写,所以我觉得我如果写一些垃圾爱情宫斗去填充,就有点骗读者钱的意思了,我很了解你们,其实你们也不想看这个。毕竟大家都知道,我这小说一开始就不是冲着谈情说爱去的。但因为一些原因,我不得不写一些番外。我左思右想,决定把时空换到神话时代,这样限制可能少一点,我可以隐晦的借用一些东西表明我对一些东西的看法。大家如果看懂了,也不要讨论,对我这小说没什么好处,你们懂的。如果我笔力不够,亲们看不出来,那就看故事情节,看我自己心中的那个白蛇传。番外大概可能会有七八万字,把我在清朝这个时空没写的东西写一部分出来,然后就真的完结了。其实我想写武侠同人的哈哈哈,可是没有授权啊,而且我觉得不好意思写,那是侵权啊,也怕被举报被告……还是写神话故事最安全,因为么有人有版权,还是完全架空,我随便写!! PS:番外本来不想收钱的,但素我前面没有留下给番外的章节,单独建立新文很多读者可能找不到。所以我决定番外分成四个章节。每章我第一次更新一千多字,大家订阅后我再把章节内容补到两万字左右,这样大家就不用多花钱。最后今晚还有一更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