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配黑化之后(穿书)》 作者:凤知离 文案: 带系统穿到一本崩坏的书里,徐九微任务就是把炮灰男配弄死,结果连续两次她都倒霉的给他陪葬了,这是第三次。更惨。 炮灰男配黑化了,整天带着她日天日地搞死主角(作大死)…… “这一次,我负尽世人,唯不负你。” 注: ①架空YY文,死逻辑,一切以本文设定为准,杠精和考据党勿入。 ②看不下去直接点叉,作者玻璃心,勿喷,谢谢。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女配 打脸 逆袭 主角:徐九微,魏谨言,莫蓝鸢 ┃ 配角:沐锦,君无夜,九宁 ┃ 其它:穿书,系统,炮灰男配,凤知离 作品简评: 穿越到一本报复社会的崩坏书里,女主徐九微的任务就是搞死炮灰男配,使整本书的剧情更加饱满。结果第一次她给男配陪葬了;第二次读档重来,又给男配当了垫背的。这是第三次,更惨,圣父男配黑化了……本文以一个炮灰女配的角度讲述了黑化后的炮灰男配,与原男主的斗争。剧情不断脑洞大开,剧情人物个个黑化,不落俗套,让人忍俊不禁,值得一看。 第1章   深夜,凌安王府。   往昔热闹非凡的府中此时一片静谧,到处都空荡荡的看不到半个人影,静得仿佛一座死宅。   胸前的衣服被鲜血浸透了,满目殷红,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头顶那人的。   那人模样生得极好看。即便他现在满身血窟窿,一身华服早已破败得不成样子,那张脸瞧着依旧清隽俊逸,甚至因为唇边那一抹血色增添了几分诡魅的艳丽感。然而,他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一双手死死抱住她,力度大到骨节都泛着白。   被勒得身上的伤口更痛了,徐九微有气无力躺在他怀中,只想一口老血喷出。   她不过是莫名其妙脚滑了下,好死不死就摔在正被刺杀的男人面前,那些杀手半点犹豫的时间都没就把她捅成了刺猬。   妈的,简直可以位列年度感人死法之一了!   要知道会这样,她绝对有多远闪多远,绝不回头。   全然不知徐九微心中所想,魏谨言揽着她往后颓然靠在柱子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巨变还未处于悲愤中。   赖以信任的守卫一夕之间全部就背叛了他,最为相信的管家更是亲手送上一杯毒茶,不止害得他功力尽散,双目更是几近失明,所以他才会在那狼子野心的五皇弟带人杀进来时毫无还手之力。他最想不到的是,眼前这个平日里总是态度古怪的小哑巴暗卫,居然会在他众叛亲离时毅然决然挡在他身前……   “……”   从他脸上看到几分难以置信的感动之色,徐九微更想吐血了。   天知道,她完全是站着躺枪啊!   费力睁着双眼,他低头凝着怀中人,颤抖的指尖试图擦去她脸上的鲜血,谁知越擦越脏,但他浑然不觉,面上的表情尽是绝望,又夹杂着一丝癫狂。   “你说,我究竟……究竟哪里对不起他们了?”他自问从未待人半点不好,得到的却是这样凄惨的下场。   徐九微怔了怔,默然垂下眼帘。   你什么也没做错,只是因为你是配角。   【警告!警告!因宿主生命力已严重不足,系统即将进入自毁程序,倒计时开始……】   突兀的,一道机械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差点让已经半死不活的徐九微气得当场跳起来。   这贼系统,果然又来这一招!   耳边听到系统冷漠的声音已经开始倒数,她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又一次要因为这个男人而死了……   不远处火光四起,五皇子在离去前命他的人直接往凌安王府里丢了一把火。今夜起,凌安王魏谨言和凌安王府都将不复存在。   意识越来越模糊,魏谨言禁不住抓紧了徐九微的手,拼尽最后一口气,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却异常清晰地道:“小哑巴,你如此真心护我,若有来世,我定竭尽一生保你周全。上天入地,决不食言!”   砰——   熊熊大火冲天而起,整个王府上下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火海,屋顶的横梁和墙壁轰然倒塌下。滔天火光中,他紧紧把徐九微抱在怀中,死不松手。   *   徐九微最后悔的就是点开了《炮灰逆袭成王》这本小说。   内容大概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受尽欺辱,又丑又废材的冷宫皇子忽然间大放光彩,不断啪啪打脸所有主角,最后逆袭成王的升级爽文。关键她看到一半才发觉,这是本崩坏得一塌糊涂的报社文。   魏谨言在书里是朵盛世白莲花。他是男主的哥哥,圣上第三子,长相俊美,性格善良,却总能轻而易举得到了一切,无意间害得男主被虐心虐身千百遍,男主因此黑化。可他不小心黑过了头,处处变态阴险无下限,全书除了害人就是利用人,所有能干的坏事他一个没落,简直人渣到极点,后来终于逆袭成功登上王位,从此天下太……平……   平你令堂的!   一路花钱追到大结局的徐九微愤起而攻之,怒刷了好几篇负分的超级大长评,狂喷作者智障脑残,配角智商感人,男主三观不正等等,引来作者死忠粉无数怒骂……咳,这些暂且按下不表。   总之她实在倒霉,不过是打了个哈欠就碰上了撞车,没把自己打包送去阎王那,反而赶了趟时髦的尾巴穿越了。穿的地方不是别的,就是这本小说里,一个叫作大凌朝的地方。   并且,醒来时她身上自动绑定了一个无比变态的系统——炮灰助攻系统。   它的存在,不是为了带领徐九微去逆袭主角,是帮主角逆袭。她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断为炮灰拉高仇恨值,助纣为虐,怎么作死怎么来,以此增加主角的打脸爽度,饱和整个剧情。而每当她提高一件剧情的打脸度就会获得生命值,若是不能及时完成则会跟系统一起爆体而亡……   她简直要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绝望了。   更绝望的是,她已经连续穿了两次!   第一次,她穿成了书里一号炮灰魏谨言的王妃。刚过去就赶上拜堂成亲,结果她这个王妃位置都还没焐热,因为她的不作为【系统语】,剧情发生崩坏,魏谨言被人陷害而死,她更是不小心喝了本该给魏谨言的毒茶,两眼一翻跟着陪葬去了。   第二次,也就是现在,她成了魏谨言的暗卫。这次她兢兢业业努力完成剧情,拼了命的帮魏谨言刷仇恨,结果一不小心太认真,仇恨拉太大……她跟魏谨言一起被人诛杀了,悲催的是她又意外给魏谨言挡了刀,去当了垫背的。   两次折在同一个任务上,还都因为魏谨言而死,徐九微觉得她简直死了都能被气得活过来。   难道这就叫做负分的报复吗?   徐九微默。   【……三……二……一……系统自毁系统正式开启……滴——】   耳边不断有东西倒下的巨响,夹杂着系统销毁的爆炸声传来。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绝对要先把魏谨言这个扫把星给扼杀在萌芽状态!   含着始终没喷出的一口心头血,徐九微死不瞑目地陷入了黑暗中……   *   今年凌安城的春日来得格外迟。转眼已是三月,外面的花木都还沉浸在冬眠中,放眼望去园中一片枯木荒草,景色萧条。魏府侍卫湛清拎着个竹编篮子匆匆穿过假山,最后在一间偏僻的小屋前停住脚步。   ‘吱呀’一声,门被从外打开,一股浓浓的潮湿味夹杂着灰尘迎面扑来,他皱紧了眉头,用手扬了扬面前的尘土才继续走进去。   【滴——成功绑定……助攻系统……】   隐隐约约听到耳边传来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徐九微费力睁开眼睛,还没完全清醒,就感觉自己被狠狠踹了一脚。   湛清踢了踢躺在屋子正中央的人:“别装死了,起来吃东西!”   徐九微躺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头顶那个黑衣男子,正满脸不耐把一碗粥和馒头放在了她面前,还有点懵。   良久,她整个人骨碌一下子爬起来,坐在地上用力掐了一下手臂,感觉到那种刺痛感是真实存在的,她才用力吐出一口气。   她居然又活了!   “……哈……”   重获新生的巨大欣喜笼罩着她,她几乎要为这难得的一线生机笑出声。直到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身上。   她抬起头,看到湛清正以一种看待疯子的眼神瞧着她,暗忖这女人是不是被打坏了脑子,怎么醒来后古古怪怪的。   徐九微一阵尴尬,偏偏这时候她的肚子还不合时宜的叫出了声。   “咕噜噜……”   声音在屋子里格外清晰,徐九微老脸一红。   但眼下她也顾不得其他了,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在湛清越发怪异的注视下,她的目光挪到了那碗粥上。   应该可以勉强称之为粥……吧。   盯着最上面那层又黑又稀的表面,徐九微仅是纠结了一瞬,用手指试探了一下温度,就端起来直接往嘴里灌——   湛清看得目瞪口呆。   待到看到她喝完粥后又两三口就把那个馒头给咽下去了,更是下巴都快跌破了。   动了动唇,湛清意欲说些什么,转念想到眼前这人恶劣程度,又马上打消了念头,他捡起徐九微留下的空碗和盘子,往竹篮子里一丢,瞪着她丢下一句“你最好老实点”就昂着头转身走了。   “砰”地一声,房间门也随之被关上。   徐九微目送着他离去,直到已经听不到脚步声才慢悠悠收回视线,还没来得及探看下当前的环境,就听到脑子里传来一道熟悉的话语。   【宿主姓名:徐九微。年龄十七岁,当前活力一百,精神力二十。】   作为存活在这个异世界的代价,徐九微每天会耗费活力二十点,精神力五点,若是不及时做任务补充,她就会直接死亡。   果然,又绑定了这个杀千刀的作死系统!   徐九微咬牙切齿。   别人都是穿越后带着系统从配角翻身,一路干翻所有主角,风风光光走上人生巅峰,她这个系统是为了助攻别人去走上巅峰,还只会时时刻刻提醒她如果完不成任务……就!要!死!   简直就是催命符。   【警告!活力数值过低,请尽快补充。剧情初始任务:得到目标人物魏谨言的注意,任务奖励活力二百,精神力八十。】   仿佛是感应到她的想法,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无比欢快地说道。   徐九微想骂人的同时,发觉这声音与前两次明显不一样。之前她听到的都机械得跟有声小说一样,毫无声调起伏,刚刚听到的竟然是个小孩子的声音。   【没错。我是第五百二十四号新型智能化系统,宿主你幸运地成为第一个使用的人啦。】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徐九微就听到那道稚嫩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她不由得愣了愣。   以前除了发布任务和完成任务外,她就没听到过其他任何声音,这次的系统居然能感应到她心中想法直接在识海与她对话?还有,那个第一个使用是什么意思,别以为这么说她就不知道自己明显成了试用对象啊摔!   不等她问什么,系统笑嘻嘻地道:【宿主,再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次与前两次相比作了改变,只需要完成发布的任务即可,不用再帮配角刷仇恨值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她狠狠翻了个白眼。   这算哪门子惊喜?   就算现在不用去拉仇恨了,她也不觉得听起来是好消息,光是目标人物又是炮灰一号兼扫把星的魏谨言这一点,就足够她心塞成心肌梗塞!   揉揉眉心,徐九微觉得自己脑仁儿都疼了,转念想到方才系统的警告,她赶紧让自己静下心来,打算先好好理一理目前这具身体的情况。   片刻之后,她木着脸,差点把桌子掀了。   谁能告诉她,这个勾引魏谨言不成,欲对其施毒手,被发现了遭到一顿毒打后关进柴房的剧情是什么鬼…… 第2章   看过书的人都知道,三皇子魏谨言在未出生前就不在宫中,而是被他的母妃娴妃带着一起流落到凌安。后来娴妃病逝,他则被城中避世而居的鬼医魏清捡了去收养,直到成年后才被圣上接回宫中。   魏清另有一养女,原是他表兄的女儿,因家中无人照顾,魏清觉着可怜,便带在自己身边养着,谁曾想这是带了个祸害回家。   这小丫头从小就尖酸刻薄,嚣张跋扈,嫉妒魏谨言长得好看,更觉得他抢走了属于自己的宠爱,因此对魏谨言没有过一天好脸色,处处与他作对。前阵子她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想尽法子勾引魏谨言,后者直接无视,结果这女人恼羞成怒,三番四次要下毒手害死他,惹得魏府上下人嫌狗厌……   没错,这个不断作死的茶几,就是徐九微目前的身份。   梳理着脑子里荒唐的记忆,徐九微恨不得把原主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豆腐渣。   系统:【宿主,你还不赶快去完成任务。】   这女人这两日除了日常三餐外就没干过别的,懒惰得连它这个系统都看不下去了。   提到这个徐九微顿时就没了气焰,她有气无力趴在桌上,语气哀怨:“五百二十四大人,五百二十四大哥,你没看到我现在正在被关禁闭吗。”   说来都是原主惹的祸,前几日她竟在众目睽睽下企图把魏谨言推进湖里淹死,魏清走后就代为管理魏府的管家大怒,当即对她进行家法伺候,然后将她丢进柴房反省。   系统:【可是,再不去完成任务的话,你就会有生、命、危、险啦~】那话怎么听都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味。   徐九微面上一僵。   这破系统,还不如不要会说话呢!   她比谁都想尽快去做任务保住自己的小命,但一想到这个身体和魏谨言乱成一团的关系……痛苦地抱着脑袋,徐九微想拿根面条上吊算了。   这一世,唯一让她略感安慰的,大概就是这个原主的名字与她一模一样,甚至连长相都有七分相似,昨日借着角落里那盆水看到时她惊讶了好半天。   “对了,反正目标是为主角除掉炮灰角色,就不能直接先把魏谨言给弄死来完成任务吗?”想到前两次横死,徐九微第一反应就是要先把这个扫把星先斩草除根。   系统似乎被她噎了下,静默片刻才哽着嗓子回答:【绝对不行!如果提前做了超出当前进度的事情,剧情就会崩坏,宿主你会强制死亡。】   徐九微闻言差点两眼一黑。   这不就是说,她除了继续跟着魏谨言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忍住给它竖中指的冲动,徐九微盘算着该怎么去完成目前的任务,不管怎样,她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正道。   *********   又继续在柴房躺尸了整整一天,徐九微终于被放出去了。   这几日都没出来过,乍一见到外面的阳光,徐九微不适应地抬手挡住眼睛。   “表小姐。”   一道冷淡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她抬头望去,看到一名脸上有着伤疤的中年男子负手站在门外,身上的黑色长袍衬着他冷峻的面庞,显得愈发冷峻。那是魏府的管家陈石,原是魏清的下属,他走后就留在府上代替魏清照顾她和魏谨言。可是后来……   想到两世都有过的那杯毒茶,徐九微心情略复杂。   不等徐九微出声,管家继续道:“老奴在老爷身边伺候了几十年,虽不说有多少功,但现在老爷不在了,好歹也算是个能说两句话的人,前几天老奴大胆罚了表小姐,但就算老爷还在,老奴也一定会这样做。”   徐九微讪讪地抿抿唇,没有作声。   “……公子他生性善良,表小姐实在不喜他也没关系,不过,老奴希望表小姐莫要继续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面色不善睇了她一眼。   徐九微被看得面上一热。   虽然他说的那些事情都不是她做的,但就这么被人耳提面命地说出来,她感到老脸一红。   徐九微心中雪亮,立即明白过来管家对她敲打一番的目的,无非就是警告她不要再继续惹事,否则下次还会是同样的下场。哪怕她是主子他只是管家。   她到底是有多不受待见啊。   徐九微很郁卒。   接下来,又被谆谆教导了好半晌,管家才带着人离开。   “小姐。”   见到他们走了,守在外面多时的贴身婢女杏儿第一时间就迎了过来,看她满身污秽,衣服凌乱,裸露在外的手臂更是纵横着好几道鞭痕,心疼得不得了,哭丧着脸道:“小姐,你受苦了。”   “我没事。”徐九微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这些伤疤看着吓人,其实并不深,想来那位陈管家也是为了给她留个教训刻意为之的。   替她稍稍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杏儿忙扶着她准备回房间,忧心忡忡地道:“小姐,先回去让奴婢给你上药吧,要是留了疤就不好了。”   徐九微的房间在西厢,离这边有好一段距离,她慢吞吞走着,不时抬头东张西望。   放眼望去,周遭亭台楼阁,假山花木,无一不是清新雅致,这是魏清留下的府邸,府中守卫森严,都是魏清离开前特意留给魏谨言防身的高手。当然,以后魏谨言才会知道,这些并非普通守卫,而是王城的人。   “小姐,都怪那个小贱种,让你被管家打成这样。”一路上,杏儿看着徐九微那狼狈不堪的模样真是又气又恼。   徐九微斜睨着她,杏儿长得眉清目秀,眉宇间却夹杂着一股浓浓的戾气。记忆中徐九微这个贴身丫鬟一直很听她的话,所以恨屋及乌地对魏谨言非常记恨。   轻咳一声,徐九微拍拍她的手:“不得胡说。”   “本来就是!”杏儿不满地嘟着嘴。“要不是他向管家告状,小姐你怎么会被打,还被关进柴房那种地方。”   徐九微不置可否。   她可清楚记得,明明是因为这位原主太过分,差点害得魏谨言落水,所以才被那位德高望重的陈管家惩罚。   动了动唇,徐九微正想给这小丫头告诫几句,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她眸光一滞。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那人还未及弱冠,穿着一袭白色广袖宽袍,泼墨似的发以玉冠束起,他略略偏头和身边人说着什么,精雕细琢般的侧脸和下颌勾勒出一道绝美的弧度,最后没入雪白的领口,精致得宛如画中人。   他手持着一柄玉骨桃花扇,正不疾不徐的朝这边缓步而来,那风姿任谁见了都会感到自惭形秽,不敢逼视。   每每看到他,徐九微的脑海里都会不由自主冒出一大堆修饰词,即便他的圣父行为让她当初在评论区里喷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这也丝毫影响不了她欣赏这幅皮相。   【注意注意,目标人物出现!】系统异常兴奋地提醒道。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徐九微没好气地道。这系统完全就是个马后炮。   循着徐九微的视线看过去,杏儿也注意到了自家小姐的“眼中钉肉中刺”出现了,秀眉微蹙,正想让自家小姐一起绕开,却发现他已经走过来。避无可避。   “公子。”杏儿不情不愿躬身行了个礼。   魏谨言看到她们并不惊讶,非常和煦的冲徐九微一颔首,微笑道:“阿九。”   徐九微诧异地抬起头。   呆了呆,她才蓦然醒转。以往他就是这般称呼原主的。   无论第一世还是第二世,她身份的原主名字里都异常巧合地带了个“九”字儿,以前他偶尔会这样唤她,以至于刚才她乍然听到他叫她,恍惚以为是前两世的魏谨言站在面前。   迅速敛去那短暂的失神,她看向魏谨言,他含笑注视着她,那云淡风轻的态度,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隔阂。   徐九微喉头一哽。再度为他的白莲花程度感到虎躯一震。   面对前几日还想尽办法迫害自己的人,还能笑脸迎人,她觉得异常惆怅。难怪后来那些小说总是各种狠虐打脸白莲花圣母这类人物,这看着的确让人格外想炮轰他们呐!   来不及感慨,总觉得方才好像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了,徐九微不自觉地再度看过去,瞬间她像被九天惊雷活活劈中。   那张脸依旧好看到极致,一双眼,现在却一块轻薄的白纱布遮住。   如同明珠蒙尘,美玉有瑕。   该说不愧是书中颜值排行榜榜首吗,这种情况非凡不损他的容色,反而被这不完美衬托出几分让人窒息的残缺美。呸呸,现在不是说这个,重点是——   魏谨言他怎么看着变瞎子了!   刹那间,徐九微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精彩纷呈。   “小姐?”杏儿不解地看着呆在原地的自家主子。   徐九微倏然惊醒。   似乎并未察觉到她复杂的目光,魏谨言继续道:“阿九你不是想去蓝府的晚宴么,明日晚上我来接你。”   那声音低沉而悦耳,仿佛潺潺清溪落在玉盘上,让人心驰神荡。   徐九微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忙不迭点点头:“我知道了。”   记忆里是有这么一回事,蓝府是凌安城内声名显赫的大家族,明日将在城中有名的留仙居设宴款待宾客,原主在听闻这件事后便缠着魏谨言非要与他同去。不过,她那完全不叫缠,几乎叫威胁就是了。   徐九微想捂脸,不忍直视原主这些记忆。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徐九微并未发觉,从刚才起,魏谨言的视线就未离开过她。   眼睛上的白纱虽然阻隔了视线,但还是能看清东西,他能看到那张惹人厌恶的脸上依旧浓妆艳抹,不堪入目,因为被关了几天禁闭发丝凌乱,身上衣衫污秽不整,唯独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眸……   澄澈得让人忍不住驻足停望。   手中的折扇轻轻摇晃着,也恰好掩去了他唇畔意味深长的一笑。   察觉到被人紧盯着的徐九微刚想开口,就见魏谨言温言道:“我还有事,就先行离开了。”说完这句话,便径自绕过她走了。   “……”一句话堵在喉咙说不出来的徐九微。   “小姐你看,那个小贱种完全不把你放在眼里!”杏儿瞪着他的背影,霍霍磨牙。   徐九微眼皮跳了跳,当做没听到她的话。   “对了杏儿,他的眼睛是……”   她努力回忆了下,原身的记忆中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杏儿大概是没想到自家小姐居然对“仇敌”感兴趣,呆愣了一下才摇摇头:“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听老爷提过好像是因为得了病,见不得强光,但是还是能看清东西的吧。”   徐九微稍稍放下心来,没瞎就好。但转念一想,她又蹙紧了眉头。   前两次穿越时她见过魏谨言那么多次,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个问题,除了第二次死前他被毒瞎了……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她忽略了去,晃晃脑袋,徐九微打算还是先回去清洗下自己这满身污秽,再这样下去她实在无法忍受。   背后,走到回廊转角的魏谨言顿住脚步,蓦然回首望了过来。   与此同时,系统仿佛打了鸡血般的声音传来。   【叮——完成任务:得到目标人物魏谨言的注意。获得活力二百,精神力八十。】 第3章   灯火通明的庭院里,两边次第摆放着一个个桌案,上面放着珍馐美味,美酒佳肴,穿着锦衣华服的客人们推杯换盏,饮酒正酣。   徐九微坐在靠近庭院门口的位置,顾不得去凑热闹,正想尽办法讨好系统。   “五百二十四?别生气了,我没有嫌弃你太啰嗦。虽然你的确很啰嗦。”   系统:【……】   “五百二十四,还在不在?”   系统:【……】   这个傲娇的系统,昨日她原本想问问魏谨言的情况有没有什么异变,它就絮絮叨叨转移话题,她一时不耐烦说了句“别废话”,结果……接下来以后它愣是一个字都没跟她说。   啧!真是玻璃心的系统。徐九微咋舌。   “……阿九?”   耳畔一道听得沉悦如水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徐九微继续神游太虚。   她抬眸望去,背后一株白玉兰正幽然吐蕊,树下,魏谨言斜倚在桌前,眼睛上覆着一方白纱,就那样遥遥看过来时,比这满庭春-色还要动人心魄。   再度被“盛世美颜”给狠狠惊艳了一把,徐九微呆了呆才想起来。   他们现在是在留仙居参加蓝府的宴会。魏谨言在夜晚来临时,还真的就如他所说接她一同过来了。   视线在夜晚有些模糊,隔着一层白纱更显朦胧,魏谨言雾里看花般瞧着那张素净的脸:“叫你几次都没反应,又走神到哪里去了?”   徐九微挠了挠鼻尖,没说什么。   总不能说她在忙着和闹脾气的系统君赔不是吧。   垂眸看到魏谨言面前的酒杯空了,她忙俯身过去为他斟酒。   这完全是上一次穿越留下的习惯。魏谨言那时候老把她当自己的贴身丫鬟使唤,她也就习惯了去服侍他。待到做完这一切,徐九微又觉得不妙。   魏谨言虽然对她态度十分平和,但实际上他们的关系可是半点亲密度都没有,她就算是当着他面倒酒恐怕都会被怀疑里面下了毒。   魏谨言果然没有去动那杯酒,反而问道:“可是觉得这宴会无聊了?”   “不是。”徐九微含糊的应道。   话音刚落,场中熙熙攘攘的声音忽然静下来了,不少人纷纷低呼出声。   徐九微顺势望过去。   烛火摇曳,朦胧的光晕中,一名身穿红色薄纱裙的女子款款移步到庭院正中的舞台上,她的脸上蒙了块红纱巾,看不清模样,只露出一双秋水横波般的眼眸,异常吸引人。   她的脚上没有穿鞋袜,就那样光着一双白玉般的脚走动,每走一步,脚腕上戴着的银铃脚链就发出清脆的声响。   “魏公子,这可是近日凌安最有名的舞姬。”坐在魏谨言旁边的人忽地凑过来,语调暧昧地笑道。   前者温和地笑笑,没有出声。   跳舞跳得好的舞姬徐九微不是没见过,但跳得这样活色生香的……徐九微还是头一回看到。   没错,活色生香。   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艳丽,又丝毫不显俗气。既清且媚。   仿若一朵盛放的红莲。   “是吧,听说她长相也甚美,这若是能娶回家中,还不夜夜赛神仙……”全然不在意他的冷淡,那位公子继续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魏谨言意味不明地“唔”了声,似是不置可否。   【注意:任务。】   徐九微正看着那名舞姬看得兴起,脑子里突然蹦出个声音,意简言骇。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左右都只看到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舞蹈中,顿时脸都快扭曲了。   “……任务是什么?”这提示是不是简洁过头了。   系统继续冷艳高贵,不说话。   徐九微都想给他跪了。   做人,啊不,做系统怎能如此小气!   正在这时,场中的红衣女子随着乐曲舞动,恰好到了魏谨言这一桌的前面,旁边那个与魏谨言说话的公子满脸陶醉,恨不得立刻能一亲芳泽的猴急模样看得徐九微直翻白眼。   眼角的余光瞥见魏谨言不知在看什么,一直盯着她头顶的方向出神,徐九微此刻也懒得去理会他,一直盘腿坐在软垫上,她的腿都快要失去知觉了。   动了动身子,徐九微正打算起来活动一二,刚起身到一半——   “咻”的一声,一枝羽箭堪堪擦着她的头顶掠过,最后狠狠插在了对面的柱子上。   紧接着,六个黑衣蒙面人从天而降。   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沉浸在宴会中的所有人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众人呆呆看着这一幕。   徐九微梗着脖子,僵硬地扭过头看着空气中飘落的一缕发丝,毫不怀疑刚才她若是起得快了些,现在掉在地上的就是她的脑袋!   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徐九微没忘记身边的魏谨言,他的眼睛在夜里应当会更不方便。她飞快转头,却发现魏谨言正盯着她,面上的表情十分奇怪。似可惜又似疑惑。   她还来不及细细辨明这其中深意,魏谨言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霍地全身,抓着她的手往后退了几步:“阿九,你小心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跑。”看上去仍然是平时那朵圣光普照的白莲花君,她略心安。   “救命啊!杀人啦!”一个满身金饰的胖子杀猪般大声喊道,同时连滚带爬往外跑。   他这一喊,也让在场其他人更纷纷惊醒,刚刚还其乐融融的宴会瞬间乱成一团,慌不择路到处找地方逃窜,徐九微却头疼地发现,那群黑衣人显然也没有打算去管其他人,所有人竟都是直直朝他们这边来了,目标明显就是他们。   “姓魏的,你受死吧!”一名领头模样的人冷笑道,拔剑刺向魏谨言。   徐九微还未想明白魏谨言这种人畜无害的人现在居然就有仇人了,系统突兀地开口。   系统:【任务:保护魏谨言不受伤。】   这次它多说了几个字。可话中那明晃晃的幸灾乐祸之意真是半点都没打算掩饰。   眼下没时间鄙视这个小气的系统,徐九微敛了心神专注眼前,心中却拔凉拔凉的。她是有点儿功夫底子,但是在刺客面前可就是花拳绣腿了,她怎么保护魏谨言?   几乎是在黑衣人攻过来的短短一瞬间,魏谨言已经拽着她的手朝旁边躲开,手中折扇打了个转,竟是直接用扇骨抵挡开了几道剑锋。   趁着他们只顾着袭击魏谨言时,徐九微使出全身的劲儿一脚踹向一个想偷袭他的人。   “唔……”   那一脚不轻,被踹的人痛苦地捂着胸口连连倒退两步。   见状,魏谨言侧首瞥她一眼,看上去像是愣了愣,不等徐九微看清,他已经转过头继续去对付黑衣人了。   眼看这些人攻势愈猛,徐九微心中一紧。这样下去恐怕他们撑不了多久。   正想着,她就看到了令她惊诧不已的一幕。   魏谨言趁着他们喘息的档口反手夺了一个人的剑,转身半点犹豫都没有就捅入那个人的胸口,那人甚至来不及呼痛一声就倒下了,竟是一剑毙命。紧接着,他的剑锋一转,快而准确地抵在了那名首领的脖子上,姿势干净利落,极其潇洒。   徐九微几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满脸震惊。   他的武功是魏清所教,自然不会弱,她奇怪的也不是这一点,只是脑子里模模糊糊闪过一个怪异的念头:魏谨言……是这般杀伐果断的人么。   下一刻,她就来不及想这些多余的问题了,当看到黑衣人手里那名瑟瑟发抖的红衣女子,她表情差点裂了。   “救……公子救我!”   其他人早就跑得一干二净,庭院里现在就剩下他们几人,红衣女子惊慌失措地望向魏谨言,面纱在挣扎间落下,露出一张美艳非常的脸。   徐九微几乎要吐血,暗道完了,这下子魏谨言这个圣父绝对会只顾着去救人的!   果不其然,魏谨言手中的动作一滞。   “姓魏的,你若不乖乖束手就擒,这女人就要血溅当场了!”抓着红衣女子的人喊道,言语间满是威胁。   “求求公子救救我……”红衣女子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峨眉轻蹙,楚楚可怜的模样恐怕神仙看了都要不忍心。   徐九微正觉得不忍直视,忽然间,心念电转。她不知怎的想到了一个人。   凌安王府的一个人。   那个女子的容貌长得极美,然而,让所有人都难以忘记的是她的那双眼,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故而被称之为‘横波夫人’。据说是魏谨言偶然救下的,她执意要报答救命之恩,前者那性子也无法置之不理,便就将她放在府上。   莫非……   一时不察想得有些出神,待到徐九微回过神,发现魏谨言还保持着刚才拿剑抵住那名首领的姿势,问:“谁派你们来的?”   那名首领眼皮都没动一下,显然是什么也不打算透露。   嘴角溢出一声冷笑,他的眼睛被遮住了,徐九微看不到此刻他眼底流露着的是什么情绪,只看到他手中的剑往下一压,那名首领的脖子瞬间有鲜血沁出。   “你——”   那人显然没想到魏谨言居然不顾其他人安危,声音里也有了一丝慌乱,结结巴巴地叫嚣道:“我告诉你,你……你再不放下武器,那个美人儿可就没命了!”   红衣女子的脸骤然一白。   让徐九微更加吃惊的是,魏谨言像是根本没看到这些,手指摩挲着剑柄,他不急不缓地开口:“我给过你机会了。”   语毕,魏谨言连个多余的眼色都没给那边,握着剑柄的手猛地抓紧,只听一声闷响后,那个黑衣人的脑袋竟然就这般直接就飞了出去!   徐九微的眼珠差点都要脱框而出。   她呆呆望着前方的人,只觉得从未认识过的陌生。   夜色中,他一袭白衣胜雪,一方约莫一指宽的长长白纱覆在双眼上,教人无法看清他眸底情绪,只能清晰看到那张俊美至极的面上薄唇微动,溢出的声音冷得惊人,透着沁入骨髓的寒意:“既是无用之人,何必留着。”   “混账!我一定要杀了你!”   被他的态度激怒,其中一人举剑就朝徐九微这边劈来,可惜,他还未靠近,闪着寒光的剑尖直直刺进了他的眉心。尔后,他一扬手,那柄还滴着鲜血的剑“嗡”的一声深深插进了对面的朱红色大柱上。   几个人目瞪口呆,徐九微同样呆若木鸡。   少顷,那几个人才像是突然清醒过来,吓得魂飞魄散,夺门而逃,再也顾不得其他。   一直钳制着自己的威胁没了,红衣女子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整张脸上煞白如纸,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倏地转头看向徐九微,一双美眸死死瞪大,眼底隐隐流转的竟是恨意。   徐九微头皮都要发麻了。   系统:【恭喜完成任务!获得特殊奖励:‘秋横波的恨意’。】   系统继续幸灾乐祸。徐九微已经无力去研究这个任务到底什么意思,表示暂时不想跟它讲话。   ……   回程的马车上,徐九微反复盯着对面的魏谨言看,但无论怎么看,也没办法跟留仙居里那个嗜血肃杀的人联系上。   魏谨言斜倚在软垫上,对她的探究恍若未觉。   马车内的气氛一阵凝滞,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徐九微轻咳一声,随意挑了个话题,玩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对那位姑娘见死不救呢。”   闻言,一直阖眸不语的魏谨言偏头朝她看了过来。   白玉般的面上神情无比温雅,他微微一笑,说:“我岂会这样狠毒。”   他只会更毒。 第4章   那笑容看着温和到极致,徐九微却莫名后背发凉。   她警惕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今晚的魏谨言实在太冷静了,不太能跟以前那个处处圣光笼罩的白莲花对得上号,于是她暗搓搓地召唤系统:“五百二十四,在不在?”   系统幽幽地说:【一般开口就问在不在的人,基本都会被无视。】   这死玻璃心!有求于它,徐九微眼下也不敢明目张胆再吐槽,小心翼翼赔着笑脸:“你看,魏谨言这角色是不是崩坏了?”   系统:【……经测试,未发现人物走形或者崩坏,剧情运行正常。】   徐九微拧眉,还是觉得古怪,不过既然系统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得不将心底那一丝疑虑慢慢放下。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兴许今夜魏谨言是被逼急了而已。   “那个‘秋横波的恨意’是什么东西?”忽然想起莫名其妙开启和完成的任务,徐九微问。   系统:【这是临时开启的支线任务,没有奖励,会自动转化成活力值八百。】   “可她为什么看着是恨上我了?”徐九微不乐意了,怎么看那个时候都是魏谨言不顾她的安危,为什么反而怨她。   系统:【大概……同性相斥?】   徐九微:“……”破系统你敢再敷衍点吗。   就这么一路无话回到魏府,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徐九微作势就要起身,魏谨言倏地出声打断她:“慢着。”   垂眸看着她的手,魏谨言皱了皱眉:“怎么受伤了。”   她这才发觉手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划了一道三寸长的伤痕,周边沁出的血液已经凝固。   不等她说什么,魏谨言已经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给她涂抹上,最后还扯出一张锦帕稍稍包扎了下,嘱咐道:“近两日伤口还是不要碰水,免得恶化了。”   “啊?哦。”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徐九微一时失神。   抬头就看到她一脸呆滞望着自己,魏谨言偏了偏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叹了口气:“太瘦了。”   “得养养。”顿了顿,他又道。   养起来做什么,杀了吃?   她一阵悚然,抖了抖肩膀,把心头那一丝惊悸赶紧打消掉。   此时才惊觉他们靠得太近,徐九微还未开口,魏谨言已经自然而然放开,一抬手,率先掀开马车帘子下去了,再无半分旖旎。   前后态度变化太快,徐九微有点儿来不及反应,不怀好意地揣测:这朵白莲花是不是有点儿精分了?   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杏儿正在里面打扫,见徐九微进来立刻停下手中动作去给她倒了杯温茶,然后将一封信交给她。   “对了,这是小姐你今日出去后有人送过来的。”   徐九微疑惑地打开,信纸上只写了五个字:明日岳阳楼。   徐九微一脸茫然,须臾,她脸色变了变,像是触碰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把那封信揉成一团扔得远远的。   ********************   徐九微一整夜都没有睡着,她努力回想,不放过原主的每一寸记忆,可是让她惊讶的是,居然并没有关于这件事的回忆,甚至是空白的。在这种情况下,她既不敢轻易去赴约,又不敢不去。   因为信上的字迹她曾见过。   一想到那个人,徐九微就浑身想打哆嗦。   可是,在这个时间,在凌安城里,该是万万不会出现的才对。   她问系统,系统说这是当前正常发展的主线剧情,难道前两次穿越时也有这么一出,只是她不在其位所以不知道?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答案。   睁着眼睛直到天色大亮,徐九微盯着头顶绣着云纹的白色帷帐,心头也大概有了主意,立刻唤来早已等候在外间的杏儿给自己梳妆。   看着铜镜中那个一身花花绿绿,头发上堆满了首饰,脸上的粉厚得简直可以糊墙,花枝招展的自己,徐九微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小姐……”杏儿欲言又止。   前两日自家小姐从柴房回来后就不再喜欢这样浓重的装扮,反倒穿得清清爽爽,不施粉黛,一张素净的脸干净澄澈,怎么今日又突然这样了。杏儿绝对不承认她有那么一丁点觉得那样的小姐看上去更为顺眼。   没理会杏儿满脸纠结,徐九微掂了掂手里的荷包。   虽说这位表小姐在府上不得人心,但管家从未在吃穿用度上苛刻过她,身边银子自然是不缺的。   “走,杏儿,小姐带你去好好潇洒一下。”   杏儿忙跟上去。   一路上不断遇到路过的守卫和侍从,看到徐九微身上浮夸的打扮时无一不是眼神轻慢,直瞧得杏儿几度欲跳脚。徐九微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半点不在意。   就这里一路走到大门处,徐九微正打算出去,没想到突然看到了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人。   若说昨夜她看到的是一朵妖娆的红莲,今日这人就是那脱俗的清荷。   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一袭烟青色广袖窄腰长裙勾勒得她身姿曼妙,体态修长,如瀑青丝松松挽就,以一支玉簪稍加妆点,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装扮却引得旁人无不频频侧眸。然而,最美的是她的那双眼,看着便教人沉醉其中。   可不就是秋横波。   “昨夜承蒙魏公子舍身搭救我家小姐,今日特来感谢。”秋横波身边一名小丫鬟笑吟吟奉上手中的礼物。   前来迎门的正好要出门的管家,关于昨晚的事情他后来听魏谨言说过了,所以并不奇怪这人的出现。沉默着点点头,却没有收下礼物,表情依旧冷冷的:“公子说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位小姐不必多礼。”   秋横波眼波一转,略略颦眉:“小女子并无她意,只是想谢谢魏公子。”   管家正欲开口,眼角的余光瞥见正朝这边而来的徐九微,颔首道:“表小姐。”   徐九微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往外走,仿佛没看到一旁的秋横波两人,但后者显然并不打算同样无视她。   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秋横波,徐九微以眼神示意她有话快说。   深吸口气,秋横波的声音仿佛压抑着无声的怒气,咬牙道:“我与徐姑娘素无仇怨,但昨夜你竟挑唆魏公子对我弃之不顾,这是何意?”   徐九微眨巴着眼睛:“你说什么?”风有点大,她没听清。   秋横波这次还没出声,她身边的小丫鬟霍然冲过来挡在她身前,语气森森:“徐姑娘,就算你嫉妒我家小姐容貌,也不该如此怨毒,昨夜小姐她……她差点就被那些贼人杀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魏府地处前往早市的必经之路上,外面来往的行人很多,他们又正好挡在大门口,这一说就吸引了不少人纷纷停住了脚步。   “你胡说什么!”徐九微还没发话,护住的杏儿已经先上去。   环顾一眼四周,外面那些人看徐九微的眼神满是嫌恶,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看就知道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再回头看看管家和旁边的侍从,一个个表面上什么,眼神却明显充满了鄙夷……   徐九微顿觉自己膝盖很疼,中了不止一箭。   不打算理会脑回路清奇的秋横波主仆,徐九微正想无视她,转念想起今日自己的目的……   也对,既然要演,就要演得像才是!   唇角掠过一抹几不可察的微笑,徐九微拍开打算继续护主的杏儿,抬手理了理歪斜掉的发簪,高高扬起下巴,一幅拿鼻孔看人的嚣张姿态,猛地啐道:“我呸!一个戏子也好意思跑到本小姐面前耀武扬威。”   此言一出,秋横波脸色立刻变了。她最恨的就是别人嘲讽她的出身。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竟敢编排我家小姐!”杏儿再接再厉。   默默在心里给杏儿点个赞,徐九微满眼轻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不过是看我……哥哥……”十分不适应地喊出这个称呼,徐九微差点没能继续说下去。“我告诉你,就凭你这种狐媚胚子,休想进踏进魏府半步。”   说完徐九微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捏住自己的鼻子,怪声怪气地叫道:“真是隔着老远都能闻到狐狸精的味道。”   “你——”   秋横波登时又羞又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脚下一个不稳,眼看就要跌倒。   她的贴身丫鬟忙上前扶住,对徐九微怒目以视:“你太过分了!”   “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这张小脸蛋儿抓花。”徐九微边说边挽起袖子上前,张牙舞爪就要冲上去的样子。   那小丫鬟和秋横波脸色止不住地发白,齐齐后退一步。   魏府的表小姐是出了名的泼辣不讲理,他们毫不怀疑她真的会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下毒手,周遭人鄙夷的同时,对秋横波主仆充满了同情。   眼见围观的人群议论声越来越大,眼神也愈发不善,管家警告性地看了徐九微一眼:“表小姐!”   估计不出半日,整个凌安都会流传着她如何仗势欺人,侮辱柔弱女子云云。   轻咳一声,徐九微装模作样地拂了拂衣袖,然后就拉着杏儿就大摇大摆走出人群。   反正后面有管家善后,她完全不担心。   背后,秋横波一双美眸死瞪着徐九微,眼底的怨恨几乎快要溢出来。   系统:【哦哦哦!宿主,秋横波对你的恨意值提高了两百。】   徐九微不解:“这不是临时任务吗,怎么还有数值可以提高?”   系统:【个别角色可以开启,视剧情中人物情况而定。】   徐九微也没在意,“哦”了声便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直到很久以后,徐九微只恨不得把这一刻天真的自己给拍死。   **********************   这一整天,徐九微将魏府“草包表小姐”的名头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路上能怎么招摇就怎么招摇,能如何嚣张就如何嚣张,惹得旁人无不避走。直到天已擦黑,徐九微才罢手,与杏儿一同回府。   两人完全没注意到,在她们转身往回走的时候,背后倏地掠过一道黑影。   那人脚下的动作极快,最后落脚的地方竟是岳阳楼。   上楼直奔第二间房,黑衣人恭敬地跪在地上。   “主上。”   珠帘内有人,影影绰绰间看不清脸,只能瞧见那一袭红衣胜火,未束起的漆黑长发落在火焰一样的外衣上,有一种锐利而浓烈的美。他站在桌前,正俯身拨弄着鼎炉里的香料,露出的那只手泛着不正常的白,仿佛多年未见阳光。   黑衣人巨细无遗地将徐九微这一整天的行动禀报上去。   话音落下,他听到帘内那人轻嗤一声:“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蠢女人。若她当真不要命来了,我倒是要对她另眼相看三分。”   “今天下午是怎么回事?”帘内人又问。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背脊一僵,小心斟酌着措辞:“回主上,今天不知是何方的人突然袭击我们,主上您带过来的兄弟折了大半,不过那个人自己也受了重伤……”说到这里,感觉到屋内霎时冷下来的氛围,他立即噤声。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要跟我作对。仔细查看这几日城中所有药房,不得漏下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   “属下遵命。”   ……   与此同时。   已经回到魏府的徐九微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把今天胡乱买的那些东西塞给杏儿解决,就拖着疲乏的脚步往自己房间走去,结果刚打开房门,她就发觉不对劲。   屋内还未掌灯,黑漆漆一片,看起来并无异常,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却是瞒不过她的鼻子。她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跑,谁知脚下刚动,里面那人仿佛是洞悉了她的想法,飞快伸出手将她整个人扯了进去。   两人四目相对。 第5章   桌上的紫金三角鼎炉里檀香冉冉,淡淡的香气很快萦绕在整个房间,也不知不觉把那股子血腥味给掩盖了过去。   出去院子里打了一盆水,徐九微拿着浸湿的布走进去。   床上躺着一个人,脸色苍白清隽,额头上不断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不住地轻轻战栗着,宛如蝶翼。   刚才开门时她察觉到里面有人,原本想着赶紧溜为上策,谁曾想他把她强行拽了进去,这才发觉竟是一整日都未见到的魏谨言。   纠结了小片刻,徐九微到底还是把正要过来的杏儿打发下去,再来处理这个大麻烦。   小心褪下他的里衣,那上面的血迹更重,紧贴着伤口黏在一起,所以刚才徐九微没敢乱动,看到他肩上那道几乎横亘到胸口的伤口,她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那伤口极深,边缘处甚至能看到里面外翻的皮肉,鲜血不断沁出,看上去尤为骇人。   伤势这样重,他竟是一次也未呼痛过。   他怎么伤成这样的?   这个疑虑在心头一闪即逝,徐九微犹疑着道:“你……你忍着点,我先帮你洗干净伤口。”   他默然不语。   徐九微只当他同意了,拿着布条擦拭干净他的伤口,一盆清水很快就变得血红,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又转身翻箱倒柜找药箱。   魏清是是世人皆知的名医,原来的徐九微虽说没跟他学过药理,但耳濡目染,多少还是会些粗略的包扎。不过很快她就犯难了,她这里只有治疗些小伤小患的药,像他那样重的伤势显然是不够的。   过程中魏谨言一直没出声,安静得像是晕过去了,但徐九微知道他清醒着:“我这里没有能治你伤口的药。”   魏谨言挣扎着想睁开眼,刚一掀开眼帘,屋内明晃晃的烛火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只能作罢,哑着嗓音道:“先止血。”   “好。”   小心翼翼把止血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勉强止血,待到做完这一切,她略一思忖,又起身去把燃烧的明烛统统灭掉,只留下一盏小灯笼,周遭的光线瞬间变得黯淡。   敏锐的察觉到这一动静,魏谨言张开手覆在眼睛上,微微张开眼。   四周一片静谧,最角落的地方亮着一盏荷花灯,那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就站在灯前,侧身朝他回望过来。不知是烛光太过朦胧,映衬得她整个人都变得格外柔和,还是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他看着她,竟突然有种莫名的心安。   一种……万事俱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的心安。   没有注意到他一时的愣神,徐九微暗想着要不要找大夫过来,可话刚涌上喉头又被她压了回去,魏谨言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受伤了。   “你自己不可以治吗?”魏清离开前把毕生所学都尽授予他,他的医术徐九微不敢说有多出神入化,但显然不会太弱。   魏谨言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府上药材有记录。”   徐九微立即明白过来。魏府药房有多少东西每日都有人记录在案,若是动了绝对会被查出来,而他这样很明显更加不能去外面买药。   这可真是教人左右为难。   惆怅的同时,徐九微没忘把他脱下来的染血的衣袍一股脑儿塞进床底。现在她不能直接扔出去,只能等有空隙时全部拿去偷偷烧了。   起身时,不经意地看到自己双手都沾了不少血,是刚才帮魏谨言清理伤口时留下的,徐九微眼神微闪。   须臾,她若有所思地道:“你不能去拿药,我可以。”   魏谨言覆在双眼上的手猛地一滞。   “你……”他启唇欲说什么。   “目前也只有这个方法了。”不等他说话,徐九微迅速出声打断他,很快就在梳妆台上发现一把剪刀,那是杏儿昨日里做绣工时落在这里的。   正准备去拿,床上的人忽然攥住了她的手腕。那种微凉的触感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战栗了一下。   她疑惑地看着他。   那张温玉般的面上此刻看不见一丝血色,唇色亦发白,衬得他落在肩头的发愈发黑如泼墨,顺着他微微起身的动作流水般蜿蜒下来,落在雪白的绸被上,美得让人窒息。他微阖着眼,声音嘶哑:“你想做什么!”   他的力度大得惊人,徐九微只觉得手都要被他生生捏断了。   “你……你先放开我。”因为疼痛,她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魏谨言薄唇紧抿,一语不发。   直到看到她的脸色渐渐透出几分不正常的惨白,他才逐渐放开了手。   看着手腕上那一圈勒出的红痕,徐九微又怕又悔。   他令堂的,若不是想到自己现在的小命就系在他身上,她疯了才会这样自讨苦吃来帮他!   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魏谨言忽而展颜一笑。他说:“我不知你这次想耍什么把戏,但不得不说,手段高明了许多。”   徐九微几乎想骂娘。   这种时刻她也不得不认清一点:眼前这个魏谨言,绝不是原先小说里那个圣父一样的白莲花了。   没想到重活一世,这朵白莲花不止可能精分了,还得了被害妄想症!   脸上的表情立时就不太好看,徐九微也不管他现在还身受重伤,近乎蛮横地抓着他的手:“你不能被人看见,先躲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魏谨言居然没再做什么。哪怕她明显是报复而故意动作过大害得他的伤口再度裂开,他也没有动怒,随意她折腾自己。   只是,掩在掌心下那看着她的眼神,越发幽深。   把魏谨言安顿在隔壁的内室里,徐九微拿起剪刀,手指几乎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不帮魏谨言,她估计以后死都别想靠他完成任务而保住自己的小命了,但是就这么跟自、残似的……   “死就死吧!”   暗暗咬牙,徐九微猛地挥着剪刀朝自己的手臂处划下……   于是,翌日一早,几乎整个魏府上下都知道了,昨夜他们那位表小姐不知道哪根神经又不对劲,非要闹着去学刺绣,结果不小心把自己手臂给割出了一道口子,大半夜的惹得府上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   徐九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她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置身在云层上,恍惚中,她看到了许多人。   冷漠得仿佛外人的双亲,从小就视她为无物的弟弟,还有遇到车祸前看到温和的男友和好友滚在床上的情景,那些数不清的画面齐齐向她压来,一种巨大而无形的压力几乎让她快要喘不过气……   就在她快要被这些东西压垮时,有个人忽然朝她走了过来。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的手从雪白的袖口伸了出来,然后准确无误地牵住了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仿佛要这样从亘古到洪荒,再不放开。   这时,脑子里突然蹦出个系统的声音,机械得毫无情绪起伏。   【剧情崩坏,人物发生严重走形,自动判定进入自毁。】   她还来不及惊惧,就听到耳边另外个奶声奶气的系统声音紧接着响起:【剧情维系正常,人物正常。】   【走形了!】   【是正常的!】   然后两个系统开始在她面前开始掐架。   她正瞠目结舌,紧接着,就看到余光处有一抹极其灿烈的红衣,一只白得近乎病态的手朝她伸过来,同时有个森寒至极的声音响起:“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   “啊——”   徐九微吓得直接醒了过来。   “做噩梦了?”有沉悦的声音低低问道。   她转过头,看到的是白色的衣角,继续往上,是魏谨言那张俊美清隽的脸。   不知他做了什么,他的面色并没有半点苍白的样子。若不是凑近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她都要怀疑前两天夜里看到的是不是他。   那双眼上依旧覆着白纱,徐九微看着,心下莫名觉得可惜。   在床上挺尸了两天,徐九微觉得骨头都要软了,她看了一眼房中,杏儿不在,面前只有魏谨言这么个活人,想了想一手撑住床沿试图自己坐起来。   魏谨言及时出手制止了她,淡然道:“你还受着伤,先躺着好好休养。”   被迫躺回去的徐九微看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候下:“你的伤势如何了?”   “并无大碍。”   这明显是说谎,但他不说,徐九微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魏谨言凝眸看着她。   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她的面颊上,因为受了伤的缘故,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眼底一片清澈,乍眼看去,竟生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她原来……是这样的么?   他突然有了种许久没有好好看过她的错觉。   伸手拂开挡在她脸上的发丝,他勾唇温和地笑笑:“这样一受伤,阿九又要消瘦几分了。”   在他的手触碰到自己时,徐九微就僵住了。   她梗着脖子瞧着那只手,从她的脸上一点一点滑下去,到下颌,然后落在了她的脖子上,刹那间,她几乎要被他身上泛起的凛冽杀意吓得尖叫出声。   她毫不怀疑,他真的会就这样把她掐死!   “……”   空气仿佛凝滞了,她额头全是冷汗,死死盯着他。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意外的是,他移开了手。   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他唇上的笑仿若春风:“阿九,下次莫要这般不小心弄伤自己了。我会心疼。”   明明语带宠溺,声音温柔,但是不知怎的,她的背后一阵寒意直直的窜了上来。   “小姐,你怎么样了?”   门口,端着药过来的杏儿刚好来了,见到徐九微已经醒来,双眼都在放光。   有气无力地吩咐杏儿把药放下先出去,徐九微没再管魏谨言,反正这药有一半是要给他的,他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略略缓过神来,徐九微雪姨喊门般在心里狂呼。   “五百二十四,你给我出来!不要以为你不出声我就不知道你在,快出来!”   满头黑线的系统:【……我在。】   徐九微恨不得破口大骂:“你不是说魏谨言没问题吗?这他妈明显都黑化了!”   系统:【我刚刚又重新检测了两遍,剧情和人物都很正常。】   “他刚才都想杀了我!”徐九微咬牙切齿。   系统:【咳,可能属于轻微的人物走形。你看,很多作者写小说时不是经常把人物稍微崩坏一点,但对结局并没有影……响……】后面的话在徐九微越来越冷的气息下戛然而止。   徐九微心里有一万句问候它的国骂,最后都只化作两个字:“呵、呵。”   系统傲娇地哼了哼,决定大人有大量,不和这个小气吧啦的宿主计较。   惨白着脸躺在床上,徐九微心里止不住地发愁。   白莲花他变成了一朵黑莲花,这以后剧情可怎么走啊…… 第6章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凌安城里今夜异常热闹,道路两侧悬挂的红灯笼一盏一盏被点亮,商贩们早早的就占好位置。放眼望去,大街上游人如织,平日里不常出门的王孙士女们纷纷倾城玩赏,随处可见换上春衫薄裘的年轻男女,或手持折扇翩翩而行,或以团扇遮面含羞而过,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徐九微兴致勃勃夹杂在人群中间,不时东看看西看看,身后跟着不断注意她不被其他人撞到的杏儿。   今日是上巳节,在家里养伤了好几天的徐九微听说后,立即就换好衣服带着杏儿出来了。   这几日因为发现魏谨言黑化了,她都快要郁卒死了,再不出来散散心,她真怕自己被憋死。   “小姐,现在人太多了,我们要不要先回去?”杏儿蹙眉,有些不放心。   “放心吧,我早就没事了,要是继续闷在屋子里才真的有事。”徐九微随手拿起路边小摊上的一个面具在脸上比划着。“你瞧,这个好看么?”   杏儿看着那张猪头面具,迟疑了下:“小姐戴着,自然是……好、好看的。”   徐九微不由得失笑。   这小丫头倒是真的对自己的主子忠心不二,倒也算是原身的一件幸事。当然,也是她的。   拍拍杏儿的头,她笑眯眯地道:“走,我们去找好玩的。”   杏儿看着自家小姐戴着那个笑得憨厚的猪头面具在各个摊贩间穿来穿去,无语凝噎了好久。好在今夜有祭典活动,路上不少人都戴着面具,倒也显得没那么突兀了。   这样想着,杏儿放心不少,看着徐九微已经走近一处路边摊,连忙快步跟了过去。   这个位置刚好在河畔边,高高的木架子上挂满了形态各异的花灯,一名身穿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坐在木桌前,正细心在一盏花灯上描绘着图案,旁边侍童模样的人卖力吆喝着:“各位,只要两文钱,就能猜一次这些灯笼上的字谜,若是猜中便可免费带走。”   顺着他的手指,徐九微发觉这些灯笼一个个做得造型别致,分外逼真,所以吸引了大批公子哥和小姐们。旁边有个模样俊俏的年轻男子在冥思苦想一盏灯上的谜题,她忍不住凑了过去。   “这是什么?”   那人正想得入神,听到有道清越的女子声音响起,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就看到了……   一个猪头。   徐九微眯着眼睛看着谜题,上面只简单写了一句话:虚心方知天下大。打二字。   默默将这句话在嘴里咀嚼了一遍,徐九微眼中一亮,对那位满脸纠结看着她面具的男子笑笑:“这个谜底不难,你看第一个字的中间是什么;第二个字更简单,天下大的上面是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但这会儿人挤人蜂拥在一起,所以旁边的人闻言也纷纷凑过头来看。   “虚的中间是一个‘七’,天下大的头顶是一个‘一’,谜底可是七和一?”那人豁然开朗。   侍童连忙取下那盏花灯交到说出谜底的男子手中,脸上堆着笑,高声道:“恭喜公子答对了,这盏花灯可是您的了。”   那厢,忙着描绘花灯的青衣男子听到动静望了过来,冲徐九微略略颔首,态度颇为友好地笑了笑。   这般毫无芥蒂的行为倒是让徐九微脸上略微赧然,她对这些东西不甚在行,知道这个谜底纯粹是以前曾看到过,说起来倒是阻碍人家营生了。   叹了口气,徐九微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杏儿紧随其后。   面具的绳子勒得她的耳后有些疼,徐九微忍不住取了下来,杏儿倒是暗暗松了口气,因为这个面具实在是……   “姑娘且留步!”身后有道声音突然响起。   徐九微回头看去,就看到刚才猜灯谜的那个年轻男子朝她快步走过来,看到她的脸时明显愣了愣,尔后面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的薄红。   清了清嗓子,那人朝徐九微躬身作了一揖,语气也变得斯斯文文的:“这灯谜是姑娘猜出的,花灯便应交给姑娘。”   目光移到他手中那盏精致的飞鱼花灯上,徐九微笑道:“我可没有说出什么谜底,猜出来的难道不是你自己。”   “这……”那人一时语塞。   这话说得不对,却也对,说出完整谜底的人的确不是徐九微。   “花灯就留给公子了,先告辞。”   徐九微摆摆手转身离开,同时心底有一点疑惑,那个人她怎么看着有些眼熟的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所以刚才她才会突然出声提醒。   怅然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年轻男子脸上不无遗憾。   “诶这不是咱们凌安一俊杰的方兄,你在这儿发什么呆?”恰好有相交的好友路过,出声调侃道。   未在意他打趣自己的名头,年轻男子叹了口气:“刚才我遇到位甚是聪慧灵巧的姑娘,可是她头也不回就走了。”说着瞧着手中那花灯都觉得甚是忧愁了。   好友挑了挑眉:“哪位姑娘?魏府的表小姐?”   话未说完就被年轻男子狠狠瞪了一眼,他嗤笑一声,眼中尽是不屑:“若真是遇到那个野蛮女人,我宁愿上吊死了算了。”   好友甚是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若是徐九微再仔细瞧一下这男子的脸,定能想起来,这位是曾经被原来的徐九微当街……呃,调戏过许多次的人,恐怕她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去说话。   而徐九微现在未穿着原身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也未去故做浓妆抹在脸上,一时之间很多人根本无法认出来这是那个无恶不作的魏府表小姐。   无知真是种福啊。得悉所有真相的系统啧啧道。   **********   到了后半夜,上巳节特有的祭典活动也开始了。   徐九微看到路上行人纷纷蜂拥着朝祭台去,她也感兴趣地拉着杏儿一起跟过去。不过很快她就后悔了,这边人实在太多了,她几乎没走,一路直接被人挤到祭台下。   脚下被人连续踩了几脚,徐九微艰难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发觉杏儿不知不觉不见了,不由得着急起来。   “杏儿?”她刚探出头喊了声,就被哄闹的人声给湮没了。   背后被人狠狠撞了下,徐九微一个不察,趔趄着就朝地上扑去……   完了完了,这下子不会被人踩死吧?   下一刻,她忽然听到系统的提醒声。   系统:【成功开启主线剧情,进入第一篇章。任务:跟随魏谨言前往帝都。】   这时候?徐九微抽搐着嘴角,还来不及哀叹她今天可能要成为第一个在上巳节摔跤被踩死的杯具,就感觉到面前突然多了道黑影,她没能成功扑地,额头直接撞在了那人的肩膀上,硬邦邦的骨头磕得她当即扭曲了脸。   “好痛!”捂着被撞到的额头,徐九微踉跄两下站稳了脚。   想起挡在前面的人,她疑惑地看了过去。   那是个没见过的黑衣男子,手中拎着一把剑,刚毅的面庞就跟石头一样冷,他眼神无波盯着她,那眸光并不冷漠,却也让人心头一凛。   那是种看着死物的眼神,仿佛眼前的不是什么人,而是路边的泥土或者物品。   好歹人家救了自己,徐九微收回不礼貌的打量,斟酌着开口:“这位……”   话音未落,她就看到那个男人伸出手在她后颈处用力点了一下,紧接着,一种奇怪的麻痹感传来,她未说话完的后半句话就这样堵在了喉咙口。   他点了她的哑穴。   用力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徐九微条件反射转身就想跑,但显然那人比她反应更快,再度在她肩头的一处穴道点了下,她的身体就僵在了原地。   黑衣男子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拖,正是徐九微划伤自己那只手,被他这样一扯就崩到了伤口,那瞬间钻心的疼痛让徐九微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只能认命地看着自己离人群越来越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边的灯光越来越暗,徐九微暗想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究竟要把她带去哪里。鼻息间隐隐嗅到一股血腥味,她在心里直骂骂咧咧。   这下子手臂上的伤口肯定又裂开了!   绕过前面的青石板路,黑衣男子把徐九微带到一处破庙门口,在她背后用力推了一下,她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往前趔趄着走去……   发觉自己身上穴道已经解开的徐九微顾不得其他,立刻就想找地方逃跑,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红色,她忍不住看了过去。   这破庙也不知道荒废多久了,破旧得不像话,满地枯枝残叶,蜘蛛网到处都是,眉目慈祥的佛像歪歪扭扭倒在墙边,然而,因着佛像底下站着的那人,周围的一切瞬间变得鲜活,仿佛一切都氤氲成了衬托他的背景。   那是个侧立着的年轻男子。   他穿着一身极为艳烈的红衣,衣襟处松松垮垮敞开着,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长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倾泻着落在肩头,那种浓墨般的黑与他鲜红的外衣放在一起,映衬出一种极致的美。   他一手托着自己另外只手,从徐九微的角度能清楚看到,那只手呈现出了一种不正常的弯折,像是被人折了。   然后她就看到,他扳着那只受伤的手猛地一扭,面不改色就接了回去。   “咔嚓。”   骨头交错的声音响起。   徐九微满眼悚然。   做完这一切后,那人不紧不慢转过头来。   当看清楚那张脸,徐九微恨不得立刻自挖双目,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狼来了…… 第7章   这是张美得近乎妖冶的脸。   他的皮肤比寻常人要白,泛着一种近乎病态的透明白皙,斜飞入鬓的剑眉下,是一双狭长的凤眸,眼尾略略上勾,高挺的鼻梁,薄如花瓣的唇,穿着一袭狂而艳丽的红衣,摄人心魄。   然而,无论是谁,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不是惊艳,而是一种浑身战栗的恐惧。   与魏谨言那种阳春白雪般让人敬而生畏的好看不同,他的模样虽生得美,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直刺人心的锐利,即便是笑着也让人感觉阴沉沉的,仿佛一把充满杀意的上古名剑,令人胆寒。   莫蓝鸢。   当今五皇子,小说中的主角,也是这个朝代未来的王。   看到他的那一刻,徐九微脑海中自动就浮现出他的名字。   想当初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她差点吓了个半死。尤其是在书中看过他的那些残虐的事迹,加上后来切身体会,她几乎到了一看到他就双腿直哆嗦的地步。   这货完全就是个残暴君主啊!   许是她的反应太大,莫蓝鸢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   “你这会儿记得怕我了?”   他的手冷得像冻结的寒冰,衬着那种极其不自然的苍白,声音也是没有温度的冷冽,让徐九微都错觉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个活人。   “没、没有。”她结结巴巴地说,话说得太急,舌头都差点被咬到。   莫蓝鸢冷哼一声,目光紧锁在她脸上,徐九微有种自己被毒蛇死盯着的感觉,心中恐惧更甚。   若是寻常人看到以前浓妆艳抹的徐九微,再看看眼前这张素净得不施粉黛的面容,恐怕一时半会根本认不出,莫蓝鸢却不会,他甚至看不出有一丝觉得疑惑的样子。   一瞬不瞬看了她片刻,他颇为意外地道:“看来上次给你的教训足够了,倒是让你有了几分变化。”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徐九微懵了下,还未细细思索这话的意思,莫蓝鸢已经放开手。   “最近可有发现魏谨言的异常?”他问。   看着他随意扯了张雪白锦帕,慢条斯理擦拭着刚才触碰过她的手,仿佛沾到了什么病菌……   徐九微喉头一哽。   直到感觉到他再度要看过来,她立即开口:“没有发现什么!”   说这话她半点都不心虚。毕竟除了发觉魏谨言黑化了,她倒真的没有看到他做过什么。同时她也忍不住疑惑,原身究竟是怎样跟莫蓝鸢搭上关系的,听他话的意思,她明显算是放在魏谨言身边的细作。   只是不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原身关于莫蓝鸢的记忆居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种情况要么是被下了药,要么……是被吓得恐惧到极致而选择性遗忘了。   无论哪种情况都让徐九微心肝儿疼。   没想到魏谨言还未回宫,莫蓝鸢早就已经开始处处防着他。徐九微唏嘘的同时,又免不了为自己默哀。   若是被那朵黑莲花知道她是莫蓝鸢的细作,他会不会直接把她砍成十块八块的?   面前有个阴险变态的人渣男主,身边是朵不知道黑化到什么程度的炮灰配角,她都可以预见,她的未来会是多么暗无天日啊。   正想着,她就发觉莫蓝鸢往她这边过来。   徐九微下意识地就退后两步。   莫蓝鸢脚步一顿。   他高深莫测地看着她,那种眼神让徐九微心里发寒,暗忖自己方才对他避如蛇蝎的动作会不会惹恼了他,生怕他下一刻就狂性大发把自己给撕了!   没错,撕了!   原书中就有这么一段,莫蓝鸢在登上王位后,有次和一个宠妃在进行某种运动时不小心被抓了一下背后,然后莫蓝鸢勃然大怒,当即把她活生生撕成了两半。   当时看到这个桥段徐九微表情都要裂了,直接在评论区留下一个大大的负分,炮语连珠地道:“作者你是不是手撕那什么的戏份太看多了,脑子正常点好吗!”   一想到这种事会真实发生,前面还看到他面无表情就把自己骨折的手折回去,徐九微就觉得头发尖尖儿都在发颤。   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弧度,莫蓝鸢嗤笑一声,说了句让她觉得奇怪的话:“你上次说的事,等回了帝都便自有分晓。”   眼珠转了转,徐九微也没太计较,毕竟男主本来就是个神经病,不是她这等炮灰角色可以理解的。   刚刚松了口气,徐九微就见莫蓝鸢眼光再次扫过来:“魏谨言近日未受过伤?”   徐九微紧闭着嘴,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若她真的把这事儿捅出去,她绝对会看不到明日的太阳,目前帮着魏谨言瞒着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以后被面前这位主儿发现的话……啧,以后再说吧。   不过,她倒有点好奇魏谨言到底做了什么,看样子多半与莫蓝鸢有关。   **********   莫蓝鸢出现得离奇,走得也快,丢下那句话后就离开了。连带着挟持徐九微来这的黑衣男子也不见了。   他本就是个莫名其妙的人,徐九微也不奇怪他今天突然现身,有些后怕地拍着胸口,这会儿才发觉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这周边安静得吓人,当下她片刻也不敢停留,拎着裙摆就赶快往外冲。   这破庙离刚才举行祭典的地方并不远,徐九微一路狂奔,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祭典台。   “也不知道杏儿会不会着急了?”   她自言自语,脚下的脚步也逐渐加快,面前却突然多出了个挡道的。   入目就是一片白色的衣袂,徐九微心中突地重重一跳。   “阿九,杏儿怎么没跟着你,一个人到处乱跑,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果然,很快她就听到那道低沉悦耳的声音。   徐九微暗暗抹去额角的冷汗,心想出什么事都没有你和莫蓝鸢可怕啊!   心中这样想,表面上徐九微可不敢表露半分,她看向一身朗月风清般的魏谨言,发觉他身边还带着一个侍卫。就是在她关禁闭时曾来送饭的那个人,依稀记得是魏谨言的贴身护卫,叫湛清。   “我刚才与杏儿走散了。”眼下也顾不得这人是她这几日一直想躲开的魏谨言,徐九微只得向他求救。   魏谨言瞥她一眼,然后朝湛清扬了扬手。   后者面无表情瞪了瞪徐九微,不甘不愿地去找人。   徐九微也想四处找找看,刚准备转身,后面突然涌了不少人过来,想来是为了围观即将开始的祭典活动。她被几个人撞到,正晕头转向,就感觉到有人出手揽住了自己的腰身,往旁边一带,就避开了路人。   把徐九微丢到路边的一处茶棚下,看也未看的往桌上丢了块碎银,魏谨言唇畔带笑直视着她:“湛清把那丫头带回来前,在这好好待着。”   成功领略到他话中那一丝半点的森寒之气,徐九微立刻规规矩矩在凳子上坐下,半个反对的字都没敢说。   旁边,茶棚老板收了银子,很快就奉上一壶热茶,倒好两杯放好。   “你也是出来玩的?”偷偷觑了觑他蒙着白纱布的眼睛,徐九微好奇地问。   魏谨言不置可否地看她一眼,没出声。   不理就不理,谁稀罕!   被无视的徐九微怒而转移开视线,看向对面。   高台之上,有身穿白色祭祀服的男子坐在边缘处的琴架后,另外有一个同样衣袍的男子在台子中间,手中举着火把,两人的脸上都戴着一张呲着獠牙的恐怖恶鬼面具。   随着其中一人弹奏起乐曲,中间的人身体也开始动了,跳的是驱鬼舞。   这是每年今日特有的一个环节,待到台上的人跳完,人们就会互相泼水,以示洗净去年的污秽和霉运。   那琴声时而高亢,时而悠扬婉转,徐九微默默听着,眼角的余光瞥见身边正低头品茗的人,忽然记起来,上一世魏谨言也曾带她去过上巳节。   那时他刚被圣上封为凌安王,无数人削尖了脑袋往府上钻想要笼络关系,烦不胜烦的他干脆带着她从后门溜了出去,途中看到一路热闹非凡才知道是什么日子。既然已经出来了,魏谨言索性就带上她一起去凑热闹,还顺手给她买了寻常女子装扮的衣服让她换上,说是应应景……   许是回忆起往事,今夜徐九微紧绷的心情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   啜饮一口杯中的茶,徐九微看着高台上正抚琴的人,她摇摇头:“这曲子可比你弹的那首‘惊鸿’差多了。”   她说的是上一世和魏谨言去上巳节的事情。因着他脸上当时也戴着一张可怖的面具,又穿着白衣,就被人当做表演者强行拉到台上去了,魏谨言顺势就在位置上坐下,演奏了一支曲子。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学来的,那曲子极好听,就连徐九微这个丝毫不动音律的人都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结束后,徐九微好奇地看着魏谨言。   她那时是个哑巴没办法说话,魏谨言却十分擅长看懂她的情绪,心知她好奇,不由得轻笑了声,冲她勾勾手指。   她乖乖附耳过来,他靠近她:“此曲名为……”   长街两侧梨花开得正好,树下,那俊美的白衣男子就那样倾身下来,长长的黑发落在她的脖颈间,与她的发缠绕在一起,他呼出的热气就萦绕在自己耳侧,恍惚间连那声音也染上了一丝醉魅人心的旖旎。   “——惊鸿。”   啪嗒。   有什么东西翻到的声音。   徐九微疑惑地回过头,魏谨言仍然维持着方才端着茶杯的姿势,手中的白瓷杯却倏然从指间滑落,骨碌碌在桌子上滚动了半圈后摔在了地上。他看着她,表情像是极其震惊,又似是不知所措的空茫。   自这一次重活以来,徐九微还是头一回在这个人脸上看到这种失控的表情,她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难道刚才她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魏谨言的确经常在闲暇时把玩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她也听到他弹奏过这首曲子。   他没有开口。   她正迷惑不解,手上骤然一阵疼痛,魏谨言抓住了她的手腕。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下意识地就想挣脱,皱着眉想要挣扎开,徐九微欲开口问他到底怎么了,忽然感到他的指尖不住地战栗着,竟是在发抖!   动作不自觉就软了下来,她放任他不动。   良久,魏谨言却放开了她,只是那抓着折扇的手仍然颤抖着,他身形一晃,重重跌坐回座位,表情带着几分难以自持的癫狂之色,然后,他扯着唇角笑了。   他笑的时候,永远都是那种看似温柔到极致的模样,此刻却让徐九微感觉有些不一样。相较于往日那种面具一般的笑容,变得生动不少,仿佛黑夜中盛放的梨花,一旦让人看见了,就再也移不开眼。   她愣住了。 第8章   直到回到魏府,徐九微依然在琢磨那时魏谨言的表情。   他抓住她的手时,那种样子,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遇到溺水的人,满心绝望之际突然看到有东西出现在自己眼前,即便只是一根稻草,他也想死死抓住不放。   因为那是唯一的救赎。   “嘁……”   被自己这个奇怪的形容给恶寒了一把,徐九微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服侍徐九微清洗完毕后,杏儿赶忙就端来了早就准备好的药,那满满一大碗黑漆漆的药汁看得她都想倒吸一口凉气,暗想也不知道小姐怎么了,每次都吩咐她多准备些。   想了想,杏儿又转身去厨房拿来一小碟蜜饯放在桌上。   徐九微此时可没心情在意杏儿怪异的眼神,她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吩咐杏儿回房去休息。   如无意外,待会儿魏谨言就会过来“探望”她。   哪怕是对着她这个声名狼藉的表小姐,魏谨言每日探望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没办法,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家公子生性“善良”呢。   说起来,她还真的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了,那么重的伤口想来也没有这么快痊愈。   这个念头刚起,徐九微就在心里开始唾弃自己。   这朵黑莲花如今可比她想得要复杂得多,与其担心他,她不如多担心一会儿自己的脑袋还能在脖子上留多久。   她怎么也忘不了,魏谨言边笑着边掐住她的脖子时,那种从脚心直直窜上后脊的恐惧。那时候杏儿若不是刚好过来,大概他真的就把她弄死了。   想到这里徐九微就是一阵后怕,暗骂这朵黑莲花不厚道,好歹她还划了自己一刀来帮他掩饰受伤的事情,居然翻脸不认人。   紧接着,她又想到了今夜刚刚见过的莫蓝鸢,心情更加阴郁了。   她上辈子莫不是挖过这两兄弟家的祖坟?   怎么就碰上他们这等祸害。   在房中等了又等,许久都没有看到魏谨言过来,徐九微禁不住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不时拂过夜空的风声。   她回过身关上门,看着桌上已经凉掉的药,迟疑了下,还是拿出一旁搁置着的小碗盛了些,余下的都放在旁边没去动。   喝完药后以后,又静静在桌前坐了一会儿,门外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须臾,她沉默着吹灭烛台上的蜡烛,转身去睡觉。至于魏谨言如何……   干她何事!   **********   徐九微没想到,在那后面连续过了两天,她都没有见到魏谨言。   若不是府上的下人们态度正常,管家也看不出半点焦急的样子,她都要怀疑魏谨言是不是失踪了。   难不成被莫蓝鸢那个变态主角给偷偷干掉了?   抱着这个不怀好意的猜想,徐九微在晌午时意外的没有缩在房中睡觉,而是去了大厅找管家,想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撬出点有用的信息。   她还没走近,管家正好从厅中出来,看到她松了口气:“表小姐,老奴正想差人去找你。”   徐九微意外了:“哦?找我什么事。”   管家给她倒了杯茶,看到她坐定后,才长长叹了口气:“表小姐从四岁时来魏府,转眼已有十三年,转眼表小姐都长大了。”   这种交代后事般的口气……   徐九微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表小姐最近没有再故意与公子过不去,这点老奴甚是欣慰,看来表小姐也长大了。”管家继续道。   不止是管家,连府上一众护卫和丫鬟一个个都诧异不已,徐九微这个祸害居然每日安安静静待在屋里或者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也好久没有打骂过下人,温顺得让他们都惊呆了。   “……若表小姐这样规矩一点,想来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说完这些,管家把角落里堆着的一堆画卷拿了过来,统统放在了徐九微面前的桌上,沉声道:“小姐你看看。”   “这是什么?”   徐九微随手抽了一幅打开,上面画了个眉目清秀的书生模样的男子。   管家在旁解释道:“这些都是老奴已经挑选好的,这凌安城里适龄婚配的未婚男子。当然,也有一部分外城的。”其实大部分都是外面城镇的,这凌安城谁人不知徐九微的名声有多臭,无不避如蛇蝎。   至于那些不惧怕她名声扫地还依然求娶的,恐怕大多数也没安什么好心眼儿,打的多半是这魏府宅子的主意。不过,只要能把表小姐成功嫁出去,管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婚配?谁的?”徐九微用力眨眨眼睛,不确定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出毛病。   管家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她最后一丝希冀:“自然是表小姐你的。”   徐九微脸都快绿了。   她深吸口气:“管家,谁说我要嫁人了?”   “是老奴的主意。表小姐你已经不小了,再折腾下去恐怕要让外人笑话了去。”管家语气淡然。“老奴已经准备好了,只要表小姐一出嫁,这魏府的地契和财务都是你的陪嫁品。”   合着连嫁妆都给她准备好了?徐九微气笑了。   “我不嫁!”   把手中的画卷往桌上重重一拍,徐九微霍地起身,拂袖而去。   像是压根没看到她的怒火,管家不疾不徐地把那画卷放好,垂下眼,在她背后说道:“这些画像老奴稍后会让人送去小姐房里,小姐选中哪个了,不管什么出身老奴都会帮小姐做主。”   徐九微的脚步一顿,真是又气又好笑。   气的是这个管家果然是半点不把她放在眼里,恐怕她不选他也会挑出一个逼着她去成亲。好笑的是,她自从来到这个大凌朝,还是头一回有人要给她招亲,并且告诉她已经准备好了丰厚的嫁妆……   ************   不论徐九微如何反对,表小姐即将招亲的消息还在很快就在府上传开了,不少人暗中笑居然还真有人有胆子来求娶,也不怕被她们这位表小姐给活活欺负死。   杏儿她歪着头,看着躺在窗下那张软榻上休憩的徐九微:“小姐,出嫁不好么。”   按照徐九微的年龄,其实早在去年及笄后就该成亲了,不过那时原主的脾气和作风都太差,没有一个人敢来求亲。管家深谙这个道理,更担心她嫁过去祸害别人,也就没有提及。   “管家想嫁就让他自己去嫁,谁稀罕他准备的嫁妆!”嗤笑一声,徐九微晃悠着脚继续闭目养神。   系统:【宿主,你快要成亲啦?这可不行!】   徐九微对老是突然袭击的系统已经习惯了,不过这次它的话倒是说得非常合她的意。   “就是。要是真跟人成亲了,我怎么去做任务保住小命,那我还要不要活啊。”   系统:【谁娶了宿主你肯定完了,宿主你这么懒,还这么小气……】   “你说什么?!”那种谁娶她谁就倒了八辈子霉的语气是怎样。   【诶诶诶你看你又生气了。生气的女人容易老,宿主。】系统严肃地说道。   徐九微气得牙痒痒。   若是这系统有实体,她绝对会好好暴打他一顿!   感应到这一想法的系统啧道:【宿主你居然还想虐小孩子,真是太不像话了。】   “……你滚!”   她果然还是比较喜欢以前那个不会说废话的系统。   “杏儿,把这些画像都给我拿去烧了,看着都心烦。”闭着眼睛朝旁边扬扬手,徐九微说得颇有泄愤的意味。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寂。   平日里这小丫头都是回话比谁都快,怎么没动静了,难道出去了?   徐九微睁开眼睛,软榻上铺着柔软的薄被,在这春末夏初的季节分外惹人眷恋,她也就没有起身,就着这个姿势侧身往旁边看过去。   杏儿就趴坐在桌前,双眼紧闭,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徐九微正想打趣这小丫头居然也会偷懒睡觉,眼角忽地扫到她面前那杯打翻的茶杯上,面色一凝。   身前有道颀长的身影缓步而来,脚步轻得差点让她察觉不到,她蓦地抬头,看到的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   魏谨言在软榻边缘从容坐了下来。   徐九微觉得,她的心脏现在真是越来越坚强了。   面对这么个大活人悄无声息进来了,她居然都没惊得叫出声,甚至连出口的话都平静得不像话:“杏儿怎么了?”   许是因她过于冷静的模样怔忪了下,魏谨言深深看了她一眼,静默着道:“睡着罢了。”   提起的心稍稍落下些,徐九微触及他蒙着白纱的眼,又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心胸狭隘,他若真要杀杏儿,恐怕会直接当着她的面,断不会在背后下手才是。   魏谨言没再说话,徐九微也没开口。   屋内一片诡异的安静,只有窗外传来的鸟鸣声。   遮在白纱下的眼睛定定凝着徐九微好一会儿,魏谨言慢慢地道:“我今夜就要走了。”   徐九微愣了愣。   从系统发布的任务她就知道了,魏谨言应当是快要回宫了,管家急不可耐要给她招亲的行为更让她确信,只是,她没想到会这样快。而且听他言下之意,他是要独自先行出发。   张了张口,她想说什么,堵在喉咙口的问题太多,反而不知该先问哪一个了。   “那你……是要来杀了我么。”   直到眼中映入魏谨言那张白玉般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诧,她才惊觉自己竟问了这么一句。这一世,魏谨言的异样看起来只在她面前暴露过,她完全不意外他会杀人灭口。   人之将死,很多东西意外看得更明白,徐九微发现,这种时候她居然想起了在留仙居晚宴时的事。   那时遇到刺客,魏谨言分明一直在看着她差点被箭射中的方向,明知她可能会死他却从未提醒过,甚至有可能是故意带她去参加的,好让她命丧于那里。所以,在她躲开时,他才会露出那种又疑惑又可惜的神情……   徐九微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在问出那句话后就惨淡得吓人,魏谨言静静凝眸看了片刻,他转头看向窗外,声音有些恍惚:“你为何会这般想。”   “我怎会杀你。”他又道。   徐九微默然不语,心说你莫不是得了失忆症,之前还掐着她脖子的人难道是她自己。   不等她说什么,魏谨言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轻笑了声:“我倒想把你锁起来关着。若你敢逃跑,我就打断你的腿,折了你的手,让你爬都爬不动。”   徐九微顿时毛骨悚然。   以前的魏谨言要是个圣父一样的美人的话,现在他就是个蛇蝎美人呐。   听听,这是正常人会说的话吗?   太他妈恐怖了!   回过头来,魏谨言再度看向她,说出的话让徐九微那颗本就未完全落回原地的心“咻”的又飙到了嗓子口。   “其实,杀了倒也好。死人是最听话的。”   徐九微一下子心凉到底。   震惊过后,接踵而来的是心中抑制不住的愤怒,他已经害死她两次了,这次居然又想亲手杀了她!   徐九微头一次想不顾形象对一个人破口大骂,可她一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挤不出。   “这种药不会让你感到疼痛。”魏谨言依旧笑得温柔,语气淡然得像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   很明显,他刚才给她下了药。   徐九微死死瞪着他,气得嘴唇都在发抖,更恐怖的是,她的意识也在逐渐变得模糊。   对她的满腔愤恨仿若未见,魏谨言伸出手,温凉的指尖摩挲着她的脸。   徐九微动作猛烈的往后缩了下。   魏谨言见了也不恼,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别这样看着我。阿九。”   语落,他的手覆上她的眼,遮住了她惊恐万分的目光。 第9章   夜幕已经降临,屋内没有点灯,魏谨言坐在软塌边看着昏睡过去的徐九微。   即使已经失去意识,她紧蹙的眉宇依然未放松。   指尖不由自主移到她的眉头,想要替她抹平那一缕愁色,还未动,忽地想起方才她看着他的样子,手上不由得滞住。   那种眼神……   真是让人不愿意回想。他无声叹息。   “公子。”   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魏谨言低垂着眼帘,慢慢收回手,再抬头时已经恢复成平日的淡然模样,他启唇应道:“进来吧。”   管家是来找徐九微的,没想到在别院门口遇到了魏谨言的贴身护卫湛清,所以他才在进来前先打个招呼。   目光扫过管家手里拿着的那副画卷,魏谨言微眯起双眼:“管家找阿九所为何事?”   近日自家公子动不动就跑来探望表小姐,管家虽颇有微词但也未在魏谨言面前说过什么,只当是公子心善,所以看到他会在这里也不觉得奇怪,如实道:“回公子,这是老奴为表小姐选好的婚配对象。”   魏谨言转头看向他,屋内昏暗的光线让管家看不出他的表情,只听他道:“谁说阿九要出嫁?”   一时没有听出那话中异样,管家颔首道:“公子即将回去,表小姐她……虽然顽劣过分了些,但老奴毕竟曾答应过老爷要照顾她,为她择一门亲事,也不怕以后表小姐会无人照顾。”   “阿九会随我同去帝都。”   魏谨言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波澜。   没料到会听到这句话的管家一愣,素来冷静的面上也禁不住出现一丝裂痕,他诧异地抬起头:“公子,您这是何意?”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这下管家的表情几乎可以称之为惊骇了,拧眉道:“公子,万万不可!”   自家表小姐那个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了,以后可不是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凌安城,她若是再惹出什么事,必然会影响到公子,到时候可就大祸临头了。   魏谨言仿佛没听到他的声音,俯下身把徐九微抱了起来,缓步走到床榻边将她放下,尔后扯开一旁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做完这一切,他才悠然转过身来,渡步至门口。   “义父对我恩重如山,阿九身为他如今唯一的亲人,我自然有责任照顾好她。”   “可……”   管家的眉头都快打成结了。   这话听来的确堂堂正正,魏谨言也真的是有恩必报的人,可他怎么都觉得不太对。   屋檐下点着一盏灯笼,借着那朦胧的烛光,管家看到魏谨言面带微笑看着他,那笑容却莫名夹杂着几分难以形容的危险气息。   “还是说,管家你觉得我不该这样做?”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不是,那事情就这样定了。”   管家眉头紧皱,还欲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看自家公子这态度,恐怕是一定会带上表小姐同去,只是,这表小姐的性子……   只盼表小姐以后都能如近日这般安分,不要给公子惹乱子就好。   **********   于是,在徐九微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她整个人直接被打包带走,等到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身下躺着的地方略显狭窄,身上盖着薄薄的绸被,耳边能清晰听到车轱辘和马蹄在地上踏过的声音,夹杂着不知名的鸟叫声,令人不知不觉就静下心来。   马车厢内的光线很暗,徐九微盯着上方的车顶盖好半晌,最后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   无论如何,只要还活着就好。   “小姐你醒了?”杏儿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徐九微转过头,杏儿正趴坐在旁边,看样子是被她的动静吵醒了,睡眼朦胧地盯着她。   “这是哪里?”   徐九微挣扎着坐起身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脖子和身体都是僵硬的。   杏儿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说:“奴婢听说已经到平城和沛县的交界处了。”   “这样啊。”徐九微彻底放心了。   路过平城,再入沛县,最后便是大凌朝的帝都,想来今日他们就能抵达。虽然不知道魏谨言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显然是把杏儿和她一起给带上了。   “那个小……公子他说咱们要搬家,所以以后都会住在帝都。”杏儿本来下意识就要像以前那样喊魏谨言,转念想到他肯带上自己和小姐,最近又看他们两人相处得颇为和谐,话到嘴边又及时改了口。   听出她话一开始意头的徐九微不由得摇摇头,摸摸她的脑袋:“你先继续睡吧,我出去看看。”   杏儿睡意正浓,拉耸着眼皮含糊回了声“是”就再度睡过去了。   把手里的薄被盖到她肩上,徐九微掀开车帘探出头去。   车板上除了车夫外没有其他人,前后都有骑着马随行的护卫,最前方马匹上那个一身白衣的人可不就是魏谨言。   魏谨言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敏锐,在她刚望向他时,他已经回过头来。   打马来到马车前,他勾了勾唇:“醒了?”   再次近距离看到这张脸,徐九微不可避免的想起失去意识前的事,心中恼火,暗骂这朵黑莲花要带上她同行直说不就好了,她保证立刻乖乖收拾好东西跟上,非要搞得跟要杀了她一样,害她都以为自己要魂飞魄散了。   略微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徐九微尽量显得自然些:“这是要去哪里?”她明知故问。   魏谨言微微一笑,表情看不出异样:“帝都。”   徐九微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假装震惊下,就见魏谨言突然趋马前行,她讪讪的想缩回马车时,又见他过来了,却是把马交给了护卫,手撑着车板直接上来了,接着在她旁边撩开衣摆坐了下来。   徐九微:“……”她只得在原位坐定。   三月底的夜里仍然带着一股子清寒,徐九微身上裹得厚厚的,看魏谨言依然是那身看起来很单薄的白色衣袍,忍不住问:“你要不要加件衣服?”   魏谨言摇摇头,透过朦胧的白纱望了她片刻,带着几分玩味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扫,随后意味不明的道:“阿九,你怎么不问我,我们为何要去帝都。”   徐九微觉得那话听来略怪异,但她一时没多想,顺着他的话说:“对了,我们要去帝都做什么?”   “我一直都未告诉你,我的亲生父亲仍然在世。”魏谨言收回打量她的视线,淡淡地道。   徐九微心情微妙的复杂。   不止魏谨言的身世,包括他的以后和结局,甚至书中她能记起来的那些角色,她统统知道结果,可是她无法对任何人言明。   “你现在是要去找他么。”垂下眼,徐九微轻声问道。   魏谨言却没回答,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原先我是不想去蹚这趟浑水的,但后来我想明白了,既然早晚避不开这一遭,那我又何必藏头露尾躲着。”   他仰望着远方看不清的黑夜,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缥缈:“……有的东西,我必须拿回来。”   后面的声音太轻,若不是就坐在他身边,徐九微几乎听不清。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魏谨言到底会做出什么事,只觉得,有种无法掌控的恐慌在心底渐渐蔓延开来,身体情不自禁往后缩了缩,“咔哒”一声,手指在不经意间碰到了什么,她顺手拿了出来。   有意岔开这诡异的气氛,徐九微晃了晃手里的酒囊,偏头看着他:“夜里湿气重,要不要喝一点暖暖身子。”   魏谨言接过酒囊,打开盖子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酒倒是好酒。”   她暗暗松口气,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他面上浮起一丝古怪,摇了摇头,十分惋惜的样子。   “……此刻却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语落,在徐九微不解的注视中,魏谨言侧过身子挡住车夫和其他守卫的视线,把酒囊往旁边空余的地方倒了一点出来。   那透明醇香的酒液落在木板上的瞬间,就开始冒着丝丝热气,很快竟将那木板溶掉了一小块。   徐九微心脏几乎都要停住了。   她呆呆看着木板上,结结巴巴地开口:“这是有……有毒?”   说完又想起这酒是她自己递给魏谨言的,若是方才他真的喝了……想到这里她脸色都变了,急忙道:“不是我做的!”虽然她的确有这个心思,目前也不敢啊。   现在,她只恨不得把自己那只手给剁了。   叫你手贱!   没事好好的递什么酒!   魏谨言的表情却很平静,他不紧不慢把手里的酒囊盖上盖子,语气淡然:“我知道。”   “……”   刚准备好无数辩解腹稿的徐九微一句话直接堵在了嗓子口。   “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不足挂齿。”魏谨言侧首冲她安抚地笑笑。   “……”   再次被噎住了的徐九微。   她有点想给这人跪了,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这么相信她,难道黑莲花又退化成白莲花了,对世间所有人和事都预备圣光普照到底?   这个念头立刻就消失得渣渣都不剩。   她看着魏谨言捏着酒囊的手指缓缓收紧,笑得异常温柔:“我会十倍奉还的。”   徐九微一阵悚然。若是寻常人她一定会觉得是在随口说说,在魏谨言说来,她真的半点都不会怀疑,这黑莲花现在绝对说到做到啊!   经过这么一茬,徐九微也没了继续聊天的兴头,静静坐在原地发起了呆,一旁的魏谨言阖眸靠坐在马车前,面色沉静如水,嘴角噙着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已经隐隐能看到群山环绕下的城墙,徐九微知道,那便是帝都的方向。   她曾在那里相当于经历了两世,结局都是那般凄惨,现在这第三世……   徐九微扭过头,霍霍磨牙。   要是这次还是那样,她死前绝对要先把魏谨言摁死,让他先给她垫背! 第10章   午后慵懒的阳光下,红墙琉璃瓦的宫墙向后绵延数十里,几乎看不到尽头,巍峨壮观的宫阙庄严高耸着,放眼望去,五步一高楼,十步一亭台。长廊曲折迂回如带,金碧辉煌的重楼宫殿错落其间,无一不昭显着这座王城独有的奢华。   这便是大凌朝的王城。   行走在长长的御道中,徐九微心中感慨,即使以前已经来过地方好几次,她依然不可免俗的为这富丽堂皇所震撼。   他们是在晌午时分到达帝都的,还未进城,就已经有接应的人来了,不消一个时辰,就把他们带进了宫中。   魏谨言要先去面见圣上,所以嘱咐了徐九微几句便离开了,她和杏儿则被宫人带到休息处去等他。   前头领路的是个脸圆圆的小公公,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酒窝,格外讨喜。   徐九微边走马观花看周围,边跟系统说话。   系统:【宿主,我可以解锁新的功能了!】   刚到帝都时系统就已经报备过完成上一个任务,还说要升级了,当时徐九微也没在意,任它捣鼓去了。   系统:【恭喜宿主开启包裹四格。】   “包裹?就像游戏里的包裹格子那样?”   系统:【是的。你只要想着要把什么东西放进包裹,那东西就会自动进来。但是现在格子太少,装不了太多。】   徐九微心中一动,作势整理发髻,另一边手飞快拔下插在发间的一根发簪掩在袖中,默念着放进包裹。   下一刻,她就感觉到手中变得空空如也,紧接着她又闭上眼睛想着那支发簪,果不其然又再度出现在了她的手里。   故技重施再次把发簪插入发髻间,徐九微由衷赞叹:“这个功能不错!”   欣喜之余,徐九微想到系统这两天没有催命一样给她发布各种任务,忍不住问:“你不是说开启主线任务了吗,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谁知她话音刚落,刚刚还叽叽喳喳的系统立马变身冷艳高贵范儿,高深莫测地道:【不能提前透露剧情。】   徐九微嘴角直抽。   这破书居然还讲剧情,整本书的结局她都知道好吗!   她还想说什么,领路的小公公已经停住脚步,把他们带到了一处略显偏僻的屋子,微笑道:“先委屈姑娘在这里等一等了。这宫里规矩多,还请千万不要乱走。桌上有茶点,姑娘请随意用。”   徐九微对宫中的规矩早就熟记于心,也未拂了他的好意,颔首道:“我知道了,多谢公公。”   “那奴才先告退了。”   那人朝徐九微作了一揖便转身退下。   屋子里就只剩下许久和杏儿两人,等到那阵脚步声已经远得再也听不见了,杏儿才松了口气,秀眉紧蹙:“小姐……”   她欲言又止。   徐九微瞧着她不由得好笑,方才杏儿从踏进宫中起,整个人就陷入了呆滞状态,什么话都不敢说,一路上紧张兮兮的抓着她的衣袖不放。   “怎么了?”桌上备着茶壶和茶杯,徐九微自顾自坐下,倒了两杯。   杏儿慌慌张张接过徐九微推过来的茶杯,却完全没心情喝,她小心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才敢开口:“小姐,这……这里是皇宫吗?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你说得没错,这里的确是皇宫。”徐九微道。   闻言,杏儿的脸色更加紧绷,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嗫嚅着唇:“那……那公子他是……”   虽说杏儿对魏谨言的身世一无所知,但一路上走来看到那些人都是暗暗以魏谨言马首是瞻,大概也明白她们是因为他才能入得皇宫。   垂眸盯着手中的白瓷杯,清澈的水面因她手指晃动了下,泛起一丝涟漪,徐九微沉默了片刻才道:“魏府只是收留他的地方,这里才是他的家。”   杏儿似懂非懂。   抬眸看一眼杏儿,徐九微舒了口气:“总之你记住,以后万不可鲁莽行事,这里可不是凌安魏府,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掉脑袋。”   杏儿脸色骤变:“奴、奴婢知道了。”   许是一时之间听到的消息太过震惊,杏儿很快又呆住了,傻愣愣站在原地。   此刻徐九微的心情也颇为复杂,坐在桌前兀自出神。   明日起,魏谨言就会再度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三皇子,以后,还会被封为凌安王。   他的母妃娴妃是圣上最爱的女子,对于这个孩子,圣上自然也是爱屋及乌。魏谨言的出生和成长,他一直清清楚楚,甚至当初娴妃托孤给魏清的行为也是有意为之,他暗中一直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直到现在把他接回宫中。   很多人都不解,圣上既然如此宠爱这个儿子,为何不一开始就把他带在身边,反而让他流落民间多年。徐九微却猜到了。   疏远他,正是给他最好的保护。   若魏谨言当真在宫中长大,失去母妃庇护的他,能不能顺利长大都是个问题,又岂会有今日……   **********   如同前两世的发展一样。当天,三皇子回宫的消息传遍了宫中每一个角落。除了极少数早已有所耳闻的人外,对其他人来说,这个消息无疑于平地一声惊雷,炸得他们头昏眼花。   十八年前的一个夜里,宫中发生大事,而即将临盆的娴妃突然失踪,就在众人纷纷猜测娴妃去向时,圣上下了旨意,说是娴妃和即将出生的三皇子去宫外养病了。久而久之,人们也渐渐把这件事遗忘了,现在却说三皇子回宫了……   朝堂和后宫都闹翻了天,圣上对于众人的疑惑视若无睹,只淡然吩咐下去,晚上将在华清宫设宴,为三皇子接风洗尘。   杏儿得知这个消息后,又呆了整整半个时辰才清醒过来,惨白着一张脸望着徐九微,满眼不知所措。想来是想起自己以前和自家小姐,对魏谨言的诸多不敬。   徐九微倒是宽心得很,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别担心,就换了身衣服先去宴会了。   魏谨言在面见过圣上后,便带着她和杏儿先去了一处宫殿,那里是他暂时居住的地方,并告诉她晚上的夜宴让她也去。   许是对于这位突然回来的三皇子的好奇,今夜宴会人到得格外早,偌大的华清宫挨挨挤挤,有资格参加的人都来了,几乎人满为患。   大殿正中央是圣上的御座,左右依次排开的是皇后以及众位贵妃的位置,大殿之下,则按照朝中大臣的官位高低排好坐席。徐九微坐在最偏的角落里,这一桌都是职权偏低大臣们的家眷。   “我说,这位三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旁边有人小声问道。   “这个我知道,是娴妃娘娘的孩子,说是还没出生就因为娴妃娘娘身体不好去了宫外养病。”   “就是那个曾经宠冠六宫的娴妃?”   桌上另外几人很快就加入讨论阵营,对于皇室轶事,人们总是格外感兴趣。   徐九微坐在位置上,心思有点儿放空。   周围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在座的又都是见风转舵的聪明主儿,自然没人来搭理她这个看着就“寒酸得紧”的小丫头,只当她是哪家大臣的女儿。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尖锐的高呼,原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谈论得正欢的人连忙噤声,起身行礼。   “参加皇上。”   徐九微后知后觉,待到看到旁边的人纷纷起身才回过神来,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跟着行礼。   一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巍然站在人群最前面,在内侍的扶持下,最后在龙椅上坐定,紧接着,徐九微就听到一道沙哑沉厚的声音响起:“今日只是为朕的三皇儿接风,列位爱卿不必多礼,平身吧。”   那是天启帝,大凌朝如今的皇帝。   “谢皇上。”   众人齐齐喊道,但依旧保持站立的姿势没有动。   直到看到殿中的其他妃嫔和朝臣坐下,其他人这才慢慢落座。   刚刚回宫的三皇子是同圣上一起进来的,这会儿,众人对这位三皇子的好奇已经达到顶点,甫一坐定,一个个就迫不及待看了过去。   在场的皇子个个外貌俊朗,大臣中也有不少美仪容的端方君子,就连已年过不惑的圣上也是个相当出众的美男子,但所有人在看到那个人后,只觉得周遭的一切统统都黯淡了下来。   他还未到及冠之年,今夜也就未束发,如墨的长发只挑了一缕随意系起,白玉般的面上,五官仿若精雕细琢而成。他的双眸被一条长长的白纱带遮住了,这样非但没有显得有缺憾,反而增添了几分不可企及的出尘俊逸。   他穿着一袭白色广袖长袍,薄唇微勾,带着从容的浅浅笑容站在那里,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祇,自有一股俗世人不可攀折的清贵高华。   那便是大凌朝唯一一个未冠以国姓的皇子,三皇子魏谨言。   刹那间,所有人都陷入了呆滞,怔怔望着殿上那个月华般不染纤尘的人。   徐九微离得远,她扫了一眼四周人的反应,连连咋舌。   这些人完全是只看到那张好看的皮相,压根不知道,这可是朵睚眦必报的黑莲花啊!   她正在心中诽谤魏谨言,他突然就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的眼睛还被挡着,徐九微仍是吓得心陡然漏跳了一拍。   “……”   心虚地转过头,徐九微眼观鼻鼻观心盯着面前的杯碟。   今夜的宴会本就是为了向众人介绍魏谨言,所以圣上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便让大家尽管随意。意思是该吃吃,该喝喝,不要太过拘束。   同桌的人聚在一起聊得正兴起,其他人一个个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徐九微孤零零坐在那里,显得格外冷清。   这种地方她总是不适应,早知道还不如跟杏儿一起玩呢。   徐九微无奈叹气。   宴会上有臣子献上节目,说是给三皇子殿下一洗风尘。十余名身穿舞衣的女子在奏乐下翩然起舞,顿时将殿中的气氛推到最热,不少人跟着齐齐恭贺圣上和魏谨言。   徐九微偷偷看了一眼魏谨言的方向,他正被几个大臣簇拥在中间,面上带着笑在说什么。   见其他人也没有注意这边,她迟疑了下,便毫不犹豫起身悄然出了大殿。   再在里面待下去,她真怕自己被无聊死,还是出去透透气吧。 第11章   华清宫有一半建在水上,出了大殿门就是水榭,徐九微对宫中弯弯曲曲的路不熟,也不敢走得太远,便提着裙摆上走上了水榭。   待到走进去,她才发觉有人。   檐下宫灯散发出朦胧的光,那人随意靠着背后的朱红色柱子,如火红衣血一样沉烈,黑发散落在肩后,随着他身体后仰的姿势有一半落到了碧水之中,一张过于苍白的脸在昏暗的灯下显得愈发没有生气。   细细长长的凤眸直勾勾望着她,在这夜里,活像一只勾魂的艳鬼。   每次看到这个人徐九微就想跑,然而,那冰冷得犹如死人一样的眼神让她脚下半步也无法挪动。   【诶?宿主你怎么这么怕莫蓝鸢。】系统突然冒了出来。   徐九微紧张地咽着口水,看着莫蓝鸢心里直发颤:“你来面对他试试!”   无论是原书还是前两次穿越,徐九微都见识了莫蓝鸢无数对付人的手段,在他看来,这世上的人只分为两种,能利用的人和死人。等到利用完别人,就毫不留情的用残忍的手段杀了,无论是谁都一样……   【但是,他可是你下一个目标人物。】系统小声嘟囔着。   “是你?”   徐九微还未听清系统说了什么,莫蓝鸢那极具辨识性的冷冽声音突兀地响起。   被系统那么一搅合,徐九微反倒迅速冷静下来了,她敛了敛眸,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慌张。   “你到底是……”徐九微绞尽脑汁,想着是不是该装模作样的表示下在宫中看到他的诧异,毕竟原身应当不会知道他是当今五皇子。   莫蓝鸢表情莫测地看着她。   “……是谁……”徐九微被他看得后背发凉,原本要吐出的话也戛然而止。   他看着她默然不语。   她也看着他不说话。   气氛陷入了僵滞。   莫蓝鸢不知是何意,徐九微完全是被迫的,在这个大魔头转开视线前她压根不敢乱动一下,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把她直接摁到水里淹死。   原书中就有个小丫鬟,因为太害怕躲避开他的目光,莫蓝鸢眉头都没动一下,一扬手把她丢进了湖里,还十分有兴致的站在岸边看她临死前最后的挣扎,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事情。   仔细回忆着这个片段,徐九微越发不敢动弹了。   不过,难怪刚才在大殿上没有看到莫蓝鸢,原来他根本没进去。   想着想着,徐九微就开始走神,以至于连莫蓝鸢走到她身前都没有注意到,直到眼前对上那双淡淡的褐色眼瞳——   她用力睁大眼睛,因过于惊慌连基本的反应都忘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幅姿态落在莫蓝鸢眼中又成了另一番模样,他打量着她,冷冷勾唇:“看来,我倒是小瞧了你,胆子越发大了。”   不不不不不!你真的误会了!   徐九微在心里无声呐喊。   “原先你说你能预言那件事,不想竟是真的。”莫蓝鸢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她,微微眯起的眼眸中闪烁着奇异的暗涌。   徐九微刚想开口解释下,就被他那句话惊了下。   预言?   上次在破庙见面他也说过奇怪的话,徐九微拧眉:“你在说什……”   “五殿下,你怎么又到处乱跑!”身后突然有道尖利的声音传来。   徐九微回过头,看到有名身穿蓝色衣袍的内侍正朝这边快步走来,长得很瘦,面相极为尖酸刻薄,他怒瞪着徐九微这边,冷哼道:“都说了不要乱走,奴才找了你半个时辰了,五殿下你贪玩不要紧,要是给蓝妃娘娘知道了可别说是奴才不帮衬你!”   徐九微狠狠倒抽了一口凉气。   居然有人敢这么跟莫蓝鸢这个大魔头说话,这下子不被生吞都要被活剥了吧!   她侧头小心翼翼去看莫蓝鸢,生怕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儿连她也一并算上,结果这一看……   她又猛地倒抽了口凉气。   他瑟缩着身子躲在她身后,浑身上下瞧不出半点原先那张狂肃杀的样子,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连带着他那美得妖邪的脸看上去也变得艳俗不堪,瞧不出半点风姿。   他怯弱地看着那个小太监,看上去甚至不敢回嘴。   “还不快回去,若是让其他主子见了,五殿下你可又要倒霉了。”小太监不屑地看着莫蓝鸢,语气里全是冷嘲热讽。   莫蓝鸢没作声。   “走吧,难道还要我抬你回去!”小太监不耐烦地叱道。   莫蓝鸢像是被吓得肩膀一抖,低着头连忙往前走。   小太监从鼻子里哼了声,口中骂骂咧咧着什么跟在他后面。   “……”   直到看着两人进了华清宫的大殿,徐九微仍保持着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上两次在这里活过来时她看到的莫蓝鸢已经崭露头角,开始狂虐所有配角,她也就完全忘了,原书中最开始莫蓝鸢一直是那副人见人欺的样子,皇子公主明着欺辱他,连宫女太监都不把他放在眼里,随意践踏,可谓窝囊废材到极点。   随后徐九微又想起一件事,后来那些欺凌莫蓝鸢或者看到过他被欺凌的,统统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挖眼剖心,死无葬身之地,那她刚才也看见了……   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   在水榭里停留的时间略长,徐九微担心在外面又碰到什么麻烦人物,赶忙回到大殿。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那位高高在上的圣上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只留下部分朝臣和皇子们在忙着四处攀谈,那些大臣们带来的家眷更是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结交关系,这么一看反倒徐九微这个闲人格外突兀。   目光在场上大致一扫,徐九微在其中一个角落看到了莫蓝鸢,他的脑袋几乎垂到了胸前,旁边几个人正指着他嘻嘻笑着,她看到有个女子用手指着他的额头,强迫他抬起头,她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姑娘啊,你那只手回头一定会被他剁了喂狗!   其他人对于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朝堂上下谁人不知当今五皇子是糊不上墙的烂泥,除了忍气吞声受别人欺负就不会别的,整天低着头阴沉沉的,没有一点王族风范,实在不像话。   一时间,众人看莫蓝鸢的眼神越发鄙夷。   徐九微不敢再看,桌上精致的美味佳肴都觉得没了味道,扬手召来送她来宴会的那名内侍:“我们回永安殿吧。”   因魏谨言还未被封王,没有自己的府邸,如今他还住在宫中,圣上赐了‘永安殿’给他作为寝宫,徐九微和杏儿自然也住了进去。   当时圣上曾问魏谨言徐九微的身份,他只淡淡解释是魏清的养女,不忍她孤身一人远在凌安,所以恳请父皇留她在宫中。从小就关注着他,圣上岂会不知徐九微是什么人,但看魏谨言摆明了要留下她,极其宠爱这个儿子的圣上也就没说什么,默许了。   “奴才遵命。”   内侍名唤平安,笑起来嘴角有两个酒窝,正是白日里为徐九微带路的那人。魏谨言吩咐他在徐九微身边伺候着。   这里也没有其他相熟的人,徐九微连打个招呼再走的步骤都省了,跟平安一前一后步出大殿。   她没看到,在她踏出殿门的刹那,一直被几个皇子公主围在中间戏弄的莫蓝鸢抬了抬眼帘,冲她的背影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那转瞬即逝的绮丽荣色,没有人看到。   平安手里提着一盏宫灯,默不作声走在徐九微侧前方。   “对了……”就在快要走到永安殿的大门口时,平安突然开口。“有件事奴才觉着还是告诉姑娘为好。”   徐九微看着他,无声询问。   “方才姑娘出去那一会儿,三殿下来过了。”   徐九微心里突地重重一跳。   她差点忘了,魏谨言敏锐得惊人,她刚才自以为没人注意到她出去了,完全忘了还有魏谨言这一茬。   “阿九。”   真是说人人到,背后有人倏地出声唤道。   徐九微转过身来,就看到那一身白衣的男子踏着月色缓步而来,宽大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走得很慢,也极为从容,每一步都像踏在她心上,她一时忐忑不已。   随魏谨言一同回来的是湛清,这人向来不给徐九微什么好脸色,明白自家主子是有话要对徐九微说,便沉默着朝他作了一揖退下了,旁边的平安更是眼尖,在看到魏谨言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悄无声息退得远远的。   “你回来了啊。”   徐九微踌躇半晌,最后讷讷吐出这么一句。说完又觉得这话有些怪,这么说完全就是一副家人的口吻。   魏谨言也愣了下,旋即,他很快就恢复了那副温雅平和的姿态,渡步到她身前。   徐九微歪头望着他。   那双掩在白纱带下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片刻,他略略倾身下来,手中的折扇挑起她一缕落在肩头的发丝,轻轻牵过来放在鼻尖嗅了下。   魏谨言常年学医,身上总会带着几分药味,加上他前阵子又受了伤,那种味道就更明显了,尽管他已经刻意掩饰,但这种过于贴近的距离徐九微还是闻到了,并不难闻,她眼角睇着随着他的动作垂下的白纱带的末尾,顺着风贴在了她的脸颊上,冰冰凉凉地蹭着皮肤,痒痒的。   这种暧昧的姿势让徐九微脸上腾地一热。   不自在地别开眼,她没敢继续看他。   魏谨言忽然扬起唇角,手上的动作也松开了,退后一步看着她,不紧不慢地道:“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心里那点儿迷离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徐九微暗暗心惊。   她见过莫蓝鸢这件事,她并没有打算告诉魏谨言。   对她略微僵硬的面色仿若未见,魏谨言嘴角的弧度未变,话中蕴含的那一丝凉意却让徐九微心头犹如一盆冷水泼下,浑身都泛着寒意。   “我很不喜欢。”他说。 第12章   从那一夜宫宴过后,魏谨言一跃成为宫中话题度最高的皇子。众人无不为他天人般的气度所倾倒,圣上又明显偏袒于他,时时刻刻都不忘惦念着他,此等殊宠哪怕连曾经最受宠爱的六皇子都未有过,一时间,整个大凌朝几乎无人不知三皇子之名。   连日的好天气过后,接踵而来的是连绵不绝的梅雨天,徐九微抱着一堆高到快要挡住她脸的书卷,脚步虚浮走在鹅卵石路上,一张脸都快皱成苦瓜了。   前方,身穿白色长衫的魏谨言手持折扇,带着从容温和的微笑缓步而行,那风姿让路过的宫婢们一个个脸红心跳,眉眼含春。   看到他这幅倜傥无双的样子,徐九微脸皱得更加苦巴巴的。   “阿九,可是今日没有吃饭,走得这样慢。”魏谨言突然停住脚步。   手中那些书的分量并不轻,徐九微这会儿双臂都开始发软,因着空着肚子感觉更加累了,乍一听到魏谨言这话气得嘴一歪,在心里狠狠扎他的小人。   这朵黑莲花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自从那次宴会后就变得阴阳怪气的,不,应当说他素来都是那副微笑的模样,只是最近冲徐九微笑得格外灿烂,每日都想尽法子折磨她,指使她做这样做那样,若是没有完成就不给饭吃……   天可怜见的,她居然在这奢华富丽的大凌朝皇宫里天天饿肚子。   譬如眼下,她头昏眼花饿了大半天,他又立刻叫她跟着他去藏书阁还书,仿佛完全没瞧见永安殿上下有多少可以使唤的宫人。   “这宫里人杂得很,把你一个人丢在永安殿我会不放心。”   见徐九微眼带幽怨望过来,魏谨言淡然道,语气柔和到她都快要相信他是真的担心她会出什么事。   咬咬牙,徐九微嘴角扯出一个生硬的弧度,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可真是多、谢、关、心!”   魏谨言斜睨她一眼,摇摇头没说什么。   宫中的藏书阁地处略显偏僻的一隅,门外有侍卫把守,常人不允许随意踏入半步,魏谨言不一样,他是得了圣上恩准的,所以侍卫只把徐九微拦在了外面。   “阿九,你在这里等我。”   看了看她,魏谨言又补充道:“不要乱走。”   这话说得她跟个到处乱跑的小孩儿一样,徐九微暗暗翻着白眼:“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去吧。”   动了动唇,魏谨言还欲说什么。   “我一定乖乖在这里等你!”徐九微忙打断他。   魏谨言挑了挑眉,这次倒也没有再说什么,折身进了阁内。   徐九微顿时松了口气。   抱着那么多书过来,她的手脚都累得不像自己的了,又酸又麻,魏谨言在她根本不敢说半个‘累’字儿,不然他非得想更多的阴招来折腾她。不要怀疑,因为这几天他就是这样对待她的。   附近除了藏书阁门口的侍卫外就没什么人,徐九微左右看看,最后在门外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边有气无力捶着双腿,边在心里暗骂魏谨言黑心黑肺。   【宿主!】   系统突然大喊,吓了徐九微一大跳,连忙从石头上蹦起来。   系统:【注意:触发重要支线任务,碧水阁之殇,选择接受或拒绝?】   “什么支线任……”   系统:【选择超时,自动判定接受任务。】   “……”   徐九微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他令堂的,从发布任务到超时,最多一眨眼的时间!   偏偏这厮还在那里故作严肃地道:【宿主,请不要大意地完成任务吧。】   忍住把它掐死,再鞭尸五百遍的冲动,徐九微问:“任务在哪儿?”   系统:【沿着你前面这条路,往前直走五百米。】   徐九微拂袖就欲走,忽然想起魏谨言,她转头看了一眼藏书阁,暗忖他每次进去的时间都要好一阵子,她就过去看看很快回来,应该不会有事吧。   惴惴不安地想着,徐九微朝系统指的路走去。   ***********   昨夜里下过雨,青石板的路上湿漉漉的还未干,沿路两边种植着许许多多的梨树,此时正值花期,风一吹,纷纷扬扬的花瓣雪一般飘洒在空中,唯美如画。徐九微顺着前面的路直走了好长一段,最后在一座别苑门口停住了脚步。   看样子这里荒废已久,除了四周铺天盖地的梨树增添了几分生气,这座别苑异常陈旧,门庭破败,门口的石阶上也已经长满青苔,但依稀可辨别出上面有好几个凌乱的脚印,昭示着这里还有人来过。   大门上那块牌匾上隐约可见‘碧水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徐九微眉头拧得可以打结,问系统:“我要进去么?”   系统忙道:【快进去!宿主你快进去啊!】   那万分激动的语气让徐九微无语了下,想着莫非里面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不成,同时脚下没忘踏上台阶准备去推门。   “砰——”   她的手还没完全伸过去,大门突然从里面开了,紧接着一团黑影直直冲向她。   徐九微眼疾手快就要往旁边躲开,眼角的余光依稀瞥见是个小孩子,底下就是好几步台阶,这样摔下去不残也得磕绊出伤,于是忙扶着门,硬生生把那个孩子接到了怀中。   “好痛!”   那一下突然冲撞出来的力度非常猛烈,徐九微被撞到连连后退两步,抱着那个小孩儿一起跌坐在地,倒地时额头还被那小孩儿的后脑勺狠狠撞了下,眼前顿时一阵头晕眼花。   捂着被撞的地方,她睁大眼睛看向被她护在怀里的人。   那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   长得非常瘦弱,肤色透着几分营养不良的黯淡,一张脸小小的,下巴尖尖的,长相异常俊秀,待到他睁开眼,徐九微发觉他竟然长着一双罕见的紫眸。他的衣服凌乱地裹在身上,头发散乱,嫣红的唇上明显红肿着,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脖子处有不少看着很奇怪的暗紫色瘀痕……   徐九微眼角一跳。   她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见这个少年一直盯着她不说话,也不动,徐九微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少年像是被惊醒了,狠狠一推,狼狈地从她怀里往后退。   徐九微毫无防备,被他推得头往后一撞,恰好撞在门框上,‘砰’地一声闷响,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想着这一下可别把自己撞成了脑震荡啊。   “唔……”   吃痛地摸着脑袋,徐九微疼得呲牙咧嘴,很是不爽地瞪向少年:“好歹我也算救了你一下,小鬼,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少年冷冷注视着她,紫色的瞳眸里尽是戒备。   “喂!”徐九微蹙眉。   他依旧沉默不语,目光紧锁住她,那副惶恐和防备的姿态活像一只受伤的小野兽。   难道是个哑巴?   徐九微纳闷着,正想要不要再问问他,就看到他的唇微微翕动了下,一道嘶哑干涩的声音掠过耳畔:“你……是何人?”   徐九微心下一惊。   那种声音,简直就像个命不久矣的老人,粗哑不堪,仿佛再多说一句,他的嗓子都要裂开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喉间,那里赫然是一道手指掐过的瘀痕,显得格外骇人。   嗒嗒——   背后突兀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徐九微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就看到面前的少年脸色骤然一变,身体不住地打着哆嗦,像是感觉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你没事吧?”徐九微被他的样子吓到了,连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甫一触碰到他,那种滚烫得惊人的温度让她一愣:“你在发烧?”   “滚、滚开。你滚开!”   少年猛地大力拍开她的手,不让她靠近。   这样子怎么看着都很不正常,徐九微还欲上前,就听到方才听到的脚步声一顿,停在了她的背后。   她不禁抬头回望过去。   来的是个身形挺拔的男子,一身玄色衣袍,金冠束发,模样倒是生得有几分俊朗不凡,脸色却不太好看,一双鹰一样犀利的眼下泛着几分青灰色,眼眶略略凹陷进去,唇色发白,看上去一副久病未愈的样子。   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的少年,脸色极为难看,在看到对方因他的注视身体开始颤抖时,嘴角扯出一抹充满恶意的笑容。   眸光自他松松垮垮随意系好的衣袍上滑过,徐九微用余光扫了一眼身边,那个少年在背后这人出现后就僵住了,脸上露出一种死灰般的绝望,眼神空洞,就这样呆呆跌坐在地上,仿佛是个破败的木偶。   那个男子原本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个少年身上,正欲做什么,却突然看到了一旁的徐九微,瞳孔猛地紧缩:“你——”   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徐九微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   原因无他,实在是……那种眼神太诡异了。   玄衣男子看到她时表情异常怪异,先是一愣,眼底有着深深的困惑,尔后目光变得恍恍惚惚,像是透过她看到了什么,徐九微还来不及辨别他眸中深意,他已经恢复如常,只用深沉难测的眼神继续打量着她:“你是哪个宫的人?”   那声音也透着几分病恹恹的气弱。   徐九微没敢继续看他,低垂着头想着该怎么回答,就看到他衣摆下不经意露出来一双明黄色的靴子,不禁一怔。   这种颜色,整个皇宫里只有几个人能用,圣上和皇后,还有……   当今太子莫沉渊。 第13章   这人显然是最后那个。   徐九微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莫沉渊怎会是这般的?   原作中,莫沉渊此人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伪君子。他虚伪做作,心胸狭窄,表面上却总作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高洁模样,处处身先士卒的派头引得众多朝臣对他极为信服,在坊间民望也很高,被誉为“明德太子”。可眼前的莫沉渊……   眼神阴郁,满脸病态,活像长期吸食某种药粉的瘾君子。   错愕地望了他一会儿,眼见他眼中隐隐有不耐的情绪跳动,徐九微忙低下头,回道:“奴婢是永安殿的人。”这么回答应当没错吧,她的确是在永安殿,虽然一直没懂魏谨言为何把她留在身边。   “永安殿?”   近日若说宫中上下议论最多的,便是这永安殿和它的主人,莫沉渊虽闭门不出,但也不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想到这里,莫沉渊脸色骤变,怒气腾腾地道:“你是那姓魏的野种身边的人?”   徐九微心里咯噔一跳。   无论原作还是前两世,她见过的莫沉渊都绝不是这种喜怒尽溢于表的人。以前发觉魏谨言变了她还能勉强说服自己,这只是轻微的问题,莫沉渊的改变却让她透心凉。   而且,余光扫过身旁的瘦弱少年,她可不会天真的认为他身上的痕迹是虫子咬的,还有那红肿的唇,明显是被凌虐过……   垂下眼,她不敢细想。   “你叫什么名字?”短暂的沉默过后,莫沉渊问道。   “我……”   徐九微正欲回答,不远处忽地有个声音喊道:“徐姑娘!”   她顺着声源处望去,看到在她来时途径的梨花林里有个年轻内侍正在东张西望,看起来是在找她,边走边高声叫着:“徐姑娘你在哪里,三殿下在到处寻你呢!”   莫沉渊也看了过去,一双鹰目里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看得徐九微又是一阵不安。   “殿下,还是先回宫吧。”   别苑的门突然被推开,有个胖乎乎的内侍闪身窜了出来,看样子一直等候在旁。   莫沉渊眯起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徐九微:“今日本宫暂且放过你。”   徐九微蹙眉,没有理解他话中这个“你”字儿,到底是指的身边的紫眸少年,还是她。   眼看那个前来寻她的小太监一路兜兜转转,就要过来这边了,莫沉渊没再停留,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她就跨步走了。   徐九微被看得瘆得慌。   突然想起身边自从莫沉渊出现后就没有反应的少年,徐九微撑着门槛站起身来,拍掉衣裙上的灰,尔后朝他伸出手:“你还好么?先起来。”   少年此刻看上去也已经正常了些,眼底的防备却半分不减,沉默着看着她的手,然后猛地抓过来张口咬下——   徐九微完全没预料到会有这么一遭,直到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才清醒,大力强行抽回手:“喂你……”   目光触及她手背上沁出的血,少年冲她龇牙咧嘴地磨了磨牙,然后转身飞快地跑了。   “……”   直到那道瘦弱的背影消失在梨花林深处,徐九微未说完的话还噎在嗓子口。   这是哪里来的野狗吗?!   “徐姑娘!”一直在寻她的小太监这会儿倒是反应飞快,几步就绕到别苑门口,冲她展颜一笑:“姑娘,你可让奴才好找啊。”   捂着被咬的手背,徐九微问:“三殿下在找我?”被他发觉自己又乱跑,这黑莲花绝对不会让她好过啊。   岂料,小太监摇摇头:“没有。”   没想到会是这样,徐九微愣愣地问:“那为什……”话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这小太监是早就看见她了,为了给她解围才会装作没有看到,故意高喊出声,以支走莫沉渊。   想明白之后,徐九微不无担心:“你就不怕太子报复?”刚才那寥寥几句就可以看出,莫沉渊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那内侍微微一笑:“姑娘不必担心,奴才自有办法。”   看他胸有成竹的笃定样子,徐九微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心中暗暗感慨,宫里果然人人都不是简单角色啊。   ***   当天回去后,徐九微立刻找杏儿偷偷打探了下,得知这一世的莫沉渊的确变了。   原本他和书中一样,在众人眼中他是个性情温厚的明德之士,一年前,他突然间性情大变,喜怒无常,经常无故虐打身边宫人,还沉迷声色,且男女不忌。前阵子就是因为在琼林宴上调-戏太傅宋大人的公子,惹得陛下大怒,勒令他在东宫闭门思过。所以徐九微进宫后都未见过他。   那个紫眸少年的身份,是让徐九微最吃惊的,他是七皇子莫祁钰,年仅十三岁。   莫祁钰的母妃是一个番邦小国献给圣上的美人,天生一双紫眸,后来病故,无依无靠的莫祈钰就此被圣上忽略,平日里总是闷声不响,存在感极低。徐九微惊讶的不是这些,而是,无论在前两世还是原书中,她从未看到过这个角色!   “五百二十四,死出来!”想到这里,徐九微唤道。   系统不情愿地道:【……在。】   “七皇子是怎么回事?你说的任务就是他?”   系统:【是啊。莫祁钰是关乎结局的重要剧情人物。】   它完全不加掩饰,徐九微倒是万万没想到,愣了下说道:“可我以前没看到过他啊。”   系统想了想:【原书作者写得太含糊,宿主你前两次剧情发展偏了,所以没有见过。】   徐九微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这辣鸡小说,还不写清楚剧情人物!   她自动忽略后半句指责她没完成剧情的话。   思忖间,头顶有一束疑惑的目光落在徐九微身上,还连续看了她几次,让她想忽略都难。   她抬起头,挑眉道:“平安,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被抓了个正着的平安略显尴尬,瓮声瓮气地道:“回姑娘,奴才只是忽然发现觉得姑娘像一个人。”   徐九微来了兴趣:“哦?像谁?”   平安犹豫着道:“姑娘的侧面有些像……扶摇夫人。”   扶摇夫人?徐九微不怎么费力就从记忆里拽出这个人,她是天启帝后宫里的一位美人,在太子莫沉渊的母妃去世后代为照顾过他一阵子,后来因病去世,作者对她着墨甚少,是个没什么戏份的小配角。   “我像她?”徐九微狐疑地问。   平安点点头,斟酌着道:“原本只有三分像,姑娘静坐着不动时,看着就有五成了。”   这位扶摇夫人徐九微未亲眼见过,之所以记得她,是因为她性情温柔,待人极好,唯独对莫沉渊,冷漠偏激到近乎诡异,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就闭门不出,开始诵经念佛……   “奴才信口开河,姑娘千万别当真!”   见徐九微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平安生怕她多想。   徐九微倒是不太在意,只是纳闷,莫沉渊见到她时神色那么怪异,难道是因为这点?   ***   几日后,邻国有使臣来访,圣上特意安排魏谨言与另外几位皇子前去接待,也借机让其他人认识这位刚刚回宫的三皇子。   夜色渐浓,连凤宫中宫灯明耀,享之不尽的美酒佳肴放满了长桌,殿中央的红毯上,穿着华美舞衣的女子正在献舞,手中的彩扇轻摇慢旋,蝶舞翩跹,妖娆多姿的舞蹈看得在场的官员和使臣赞不绝口。   砰——   不远处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宫婢惊慌失措的声音:“太子殿下息怒!奴婢该死!”   正用袖子挡着趁机打呵欠的徐九微醒了醒神,十分八卦地看了过去。   未免她独自在寝宫里无聊,魏谨言今夜特意把她捎带到宴会上,可她委实不喜欢这种场合,尤其魏谨言这会儿到几位使臣身边去攀谈,两边又是不认识的朝臣,她都快要无聊到睡着了。   殿中其他人仍然沉浸在轻歌曼舞中,并未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就在距离她这桌不远的席位上,莫沉渊沉着脸,满是不耐地瞪着那个差点把酒菜撒在他身上的宫婢,抓着桌案的手青筋暴起,眼看就要勃然大怒——   “混账!倒个酒都倒不好,惹恼了太子殿下,还不快滚下去!”   不等莫沉渊开口,旁边的太子妃柳氏低声喝道,也阻止了莫沉渊的发难。   宫婢惨白的脸瞬间好转了些,千恩万谢地磕头,然后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退下了。   太子妃生得天姿国色,是权倾朝野的丞相柳意的独生女,两人成婚七年有余,一直相敬如宾,即便后来莫沉渊变了,待太子妃却还是尽量克制情绪。见她开口,他便只能作罢,没再说什么。   注意到莫沉渊神色依然紧绷,太子妃柔柔一笑,慢慢顺着莫沉渊的背脊轻抚,轻声道:“殿下,不过是个奴婢做错事,殿下宅心仁厚,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而且你看,父皇和使臣都还在呢。”   这才想起如今身在何处的莫沉渊抬头看一眼周围,眸底的暴戾稍稍压下去了些。   忽然间,他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猛然抬头……   呃——   徐九微被那如炬目光看得一个激灵。   自她在碧水阁见过莫沉渊,后面连续几日她出去时总能碰上他,每次他都拿那种既惊悸又莫名的疯狂眼神瞧着她,吓得她总是落荒而逃。   连忙低下头,她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殊不知,看到她明显避开的动作,莫沉渊捏着酒杯的手猛然收紧,眼底闪烁着一片骇人的狠绝。   御座上圣上正在招呼大家举杯,众人纷纷起身,太子妃亦恭敬地起身,没有人注意他浑身骤然阴冷下来的气息。   “小林子。”他唤身侧的内侍。   小林子立刻上前:“奴才在。”   莫沉渊没说话,只是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徐九微。   后者做太子心腹多年,对太子再了解不过了,立即会意,躬了躬身,压低声音道:“殿下,奴才出去一趟。”   莫沉渊拍拍他的肩,满意地笑了。   这厢,感觉到莫沉渊已经收回视线,徐九微暗暗松了口气。   魏谨言与几位使臣攀谈完毕,刚好回到座位上,徐九微正欲和他说什么,身后正在为她斟酒的小宫婢手上一滑,半壶酒液就这样全洒在了她的衣襟上。   低头看着胸前一片濡湿的痕迹,徐九微无奈地想着:今夜的宫婢都习惯手滑么。   “呀!”   宫婢低呼一声,满脸不知所措。   魏谨言偏过头看到这一幕,清俊的眉几不可察地皱起。   “殿下恕罪!”见状,宫婢惶恐地低着头。   扬了扬手示意她退下,魏谨言转而看向侧后方的平安:“带阿九先回去。”   “奴才遵命。”平安低声道。   “阿九,你先回去,我很快就过来。”这会儿他无法脱身,便侧首冲徐九微叮嘱道。   徐九微满口应下:“知道了。”   正好她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再被莫沉渊那么盯着,她都快变成神经病了。   结果,刚刚踏出门口,她就听到两天都没吱声的系统叫了起来:【注意!主线任务发布:让太子被废,选择接受还是拒绝?】   徐九微脚下一滑,直接面朝柱子撞了过去…… 第14章   “砰”地一声,徐九微的额头与柱子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姑娘!”   平安低呼一声,连忙去扶她。   徐九微碰了一下被撞的地方就疼得立即缩回了手,暗忖着大概是撞了个包,但此刻她顾不得这些,急忙问系统:“你刚刚说,让太子怎么?”今晚的风儿略喧嚣,她好像都出现幻听了。   系统贴心补充:【……被废。】   徐九微:“……”   系统:【……】   “不可能。”   一阵两两无言后,徐九微差点跳起来:“我拒绝!”   虽说圣上早已对太子不满,但徐九微知道,如果后来没有莫蓝鸢这个男主逆袭,莫沉渊的太子之位会稳如泰山,然后顺利成为下一任君王。况且事关重大,朝中因此也会掀起风浪,除非莫沉渊当着众人面犯下弥天大错,否则绝无可能被圣上废黜!   庆幸的是,系统这次没有立即来句判定为自动接受,还十分好说话地说:【宿主,这个任务你可以拒绝。】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系统嘎吱嘎吱怪笑两声,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古怪语气说道:【……但是拒绝会受到惩罚。】   徐九微顿时无语凝噎,破系统果然没这么好心。   系统:【惩罚分为初中高三个等级,拒绝主线就是最高级的惩罚。未免宿主后悔,你可以先体验一下初级再作选择。】   她正欲问到底是什么惩罚,刚一张口,她的心脏骤然停滞了一下。   噗通——   心脏再度恢复跳动,紧接着而来的,是一种仿佛被雷电击中的感觉,尖锐的疼痛倏地自脚心窜了上来,很快袭遍四肢百骸,她疼得浑身抽搐,恨不得抓心挠肺。恐怖的是,她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一下,只能无声尖叫着感受这种深入骨髓的疼痛。   “姑娘?”   在平安看来徐九微仅是站在那里在发呆,见她不走,他便跟着停住脚步。   徐九微口不能言,动也不动。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亦或者只有短短一瞬,那种可怕的刺痛终于消散,身体再度变得活络起来,但带来的余韵还未结束,她一张口,发觉自己像个口齿不清的古稀老人,哆哆嗦嗦地问:“这这这这……只是初级?”你确定?   系统笑得简直天真无邪:【对哒!好玩吧。】   好玩你特么个……   嗯,世界如此美好,她不能如此暴躁。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那高级呢?”   【这种初级程度的百倍吧。】系统满不在乎地道。   徐九微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初级就这样恐怖,加上百倍的威力,她岂不是灰都不剩?   偏偏系统还在火上浇油:【拒绝任务还会扣除活力。我算算,宿主你目前剩余活力为七百二十,精神力为二百,拒绝主线任务会扣除三千活力。】   徐九微踉跄着捂着心口处。   她已经快要有气儿出没气儿进了。   这么说,只要她拒绝这个任务,就算没被惩罚弄死,也会因为活力不足直接去死,那刚才它还给她演示什么初级惩罚,直接告诉她不做任务就会死不就行了?   五百二十四你全家都炸了!   感应到她的怒火,系统弱弱地道:【本系统是为了让宿主有个心理……准备……】后面的话在她越来越黑的脸色中消音。   徐九微气得浑身直抖,都想带着系统同归于尽算了。但……她舍不得死。   也不甘心就这样死在系统手上。   她在现世死过一次,在这个大凌朝又连续死了两次,这一世,她不想再次落得这样的结局。   愤怒过后,她敛了敛心神,尽量克制着让自己的脸不要那么狰狞:“好,我接受任务!”   早知她会妥协,系统狡黠地笑出声,在徐九微又要发作时清了清嗓子,强装严肃地道:【前方二十米。宿主,跟她走。】   眼前突然闪了一下,宫殿长廊甚至苑中的花草都扭曲了一瞬,徐九微只当是自己眼花,揉着太阳穴朝对面看去,来人是前面把酒洒在她衣服上的那名宫婢,她微微低着头,一张秀雅的脸上满是纠结:“奴婢见过姑娘。”   想到系统的话,徐九微不动声色地问:“何事?”   宫婢头垂得更低了,从徐九微的角度看去她都在发抖了,忍不住纳闷:她有这么可怕?   “姑娘,奴婢把你的衣服弄脏了,还是让奴婢带你回去换衣服吧。”   “平安,我……”   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一扭头就愣住了。   刚刚还在身旁的平安不见了,长廊里静悄悄的,甚至连巡夜的守卫都看不见,昏黄的灯光下,只有她和宫婢两人静静站在这里。   【未免宿主你浪费时间,我帮你用了一个‘情景小推手’的道具,自动扣除七百活力值。】系统在耳边解释道。   徐九微“嘶”地倒吸口气,这时候也无心顾忌只剩下二十点活力,问:“那是什么东西?”   系统:【就是可以推进剧情发展的小道具,上次升级后就有了,只要拿活力换就可以用。】   她动了动唇,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五百二十四,亏她还一直以为它只是个没什么用的玻璃心……   【宿主,我很厉害吧,我可是比你前两次的废柴系统有用多了,是居家旅行必备……】系统扒拉扒拉说了一大堆,洋洋得意得都快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   刚刚冒出的那一丁点惊奇,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九微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它“呵呵”两个字,便懒得再搭理它,转而看向那名宫婢,有些忐忑地开口:“那……有劳你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陷阱。   闻言,宫婢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徐九微瞬间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但她明显没有反悔的余地。   ***   在徐九微跟着宫婢走后,她并不知道,举行宴会的连凤宫中发生了大事。   “来人!救驾,有刺客!”   宴会正酣时,殿中突然冒出十余名刺客,原本笙歌曼舞的大殿里顿时乱作一团,众人的尖叫声,哭闹声,还有东西被撞翻的声音混在一起。   一片混乱中,禁卫军统领庞策大步跨进来,一脚踹开两个企图拦住他前行脚步的黑衣人,他怒喝道:“何方鼠辈?胆敢在宫中作乱!”说罢冲进去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大内总管黄公公第一时间挡在天启帝前面,面色惊惶地看着底下乱哄哄的场面。   除了果断带着武器冲在前面的武将,不会武功的文臣和妃嫔纷纷后退,宫婢和内侍一个个脸色惨淡拦在前面。魏谨言被拥挤着站在最后,他静静看着场上的禁卫军和黑衣人,默然不语,被白纱带遮住的眼眸中不知是何情绪。   一直无声无息隐在角落的湛清上前,低声唤道:“殿下。”   魏谨言仿若未闻。   他不发话,湛清便只能继续当个隐形人,未上去参战。   叮——   刀剑碰撞在一起发出的脆响。   庞策一剑避开一个黑衣人的肩,鲜血溅落到他的脸上,他冷硬的脸上丝毫未变色,肃然道:“把这些大胆的刺客给我统统拿下!一个都不要放过!”   “是!”   在场的禁卫军齐齐应声。   太子妃被几个宫人掩护着退至角落,一转头,却发觉太子不见了,心下一凉:“太子呢?”   她的贴身宫婢立即应道:“回太子妃,殿下他早些时候说是头疼先回去了。”   太子妃松了口气。   不过很快,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   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贴身宫婢小心翼翼注意四周,唯恐自家主子被伤到。   越来越多的禁卫军杀进来,黑衣人即便武功高强也无法抗住一群人不断攻来,一个个很快就败下阵来,余下几名黑衣人面面相觑,血红着眼睛想从门口逃走。   “走!”   庞策岂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冷笑一声:“想走?没那么容易!”说罢举剑刺向那名发号施令疑似头领的黑衣人。   他的剑的确刺中了人,却是另外一名黑衣人抢先撞上来,替那头领挡去一死。   “快、走——”   鲜血喷洒而出,被刺中的黑衣人竭力喊出这两个字后,就一手紧紧抓住庞策的剑,借此拖延时间让其他人有时间逃走。而另外几人也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合力击杀几名禁卫军,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出去。   庞策被牵制住,无法动弹,他扬声道:“拦住他们!”   但已经来不及了,几名黑衣人一出了门就分散四周逃离而去。   御座上,刚刚缓过气来的天启帝大怒,厉声道:“庞策,给朕拿下他们,今夜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奴才遵命!”   ***   这厢,被那不知名宫婢带着不断往前走的徐九微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她们刚刚进入的是一处地形复杂的花园,她皱眉:“你要带我去哪里?”   宫婢仿佛没听到,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徐九微停住脚步,还欲说什么,却忽地看到前方多了一道人影。   园中一片死寂般的安宁,花枝在风中轻轻摇曳着,在地上投下道道晃动的暗影,莫沉渊就从那边走过来。   在大殿时徐九微离他有点距离,此刻才发觉,莫沉渊这张脸病态更重,眼眶深深凹陷下去,眼神有些涣散,看上去就跟那些常年缠绵病榻的人没两样。不得不说,看到原本修雅如竹的太子变成这副德行,感觉真是不太好。   尤其是前者的反应。   看到她,莫沉渊咧着嘴露出一个诡秘的笑:“你终于来了。”声音里夹杂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这该不会是吃药吃过头,发病了吧。徐九微警惕地看着他,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   不曾想,她这个回避的动作让莫沉渊脸上的笑容立马沉了下来。他冷冷盯着他,眼底闪烁着一种旁人无法看懂的癫狂,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自言自语:“你以为,你今晚还能逃掉?我告诉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会再次把你从坟墓里找出来!”   “太子!”徐九微拧眉,忍不住扬声喊了句。   莫沉渊这会儿明显不对劲。   仿佛根本未听到她的话,莫沉渊低头凝视着她的脸,眼神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带着几分复杂难辨的迷离,喃喃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会……再让你逃掉了。扶摇。”   最后唤出的名字,让徐九微耳边犹如一声惊雷炸开。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莫沉渊一步一步靠近她,徐九微还想后退,岂料背后接触到的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下一刻,她就看到莫沉渊抬起手,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时,一个手刀狠狠劈在了她的后颈处——   “唔……”   吃痛地呻-吟一声,徐九微身体一软就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的刹那,她不忘狠狠诅咒着系统。   这是推动的哪门子剧情,都从狗血小说变成惊悚悬疑了啊啊啊…… 第15章   徐九微失踪了。   平安回到永安殿,却忽然发觉徐九微不知何时不见了,连忙和杏儿一起把永安殿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可是连半个影子都没寻到。   两人正惶然不知所措时,魏谨言和湛清回来了,俊逸出尘的五官在淡淡的月辉下更显出众,覆在双眼上的白纱带在风中微微扬起,让人有种画中仙人从纸上跃然而出的错觉,杏儿顾不得惊艳,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三殿下,求您帮忙找找小姐吧!”   魏谨言听到是徐九微的事怔了怔,问道:“发生何事了?”   “三殿下,徐姑娘她不见了!”平安跟着跪下,低着头道。   眉头轻蹙,魏谨言目光落在他身上:“你不是送她回来么,怎么回事?”   平安张了张口,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理不出头绪,他记得自己明明是陪着徐九微回来的,可是不知怎么她忽然就不见踪影,越是急迫越是不知如何开口,结结巴巴地道:“奴才……奴才也不知,徐姑娘她好像忽然不见了。”   说完他脸都白了,这种话他自己都不信。   虽说不知三殿下是把徐九微当作什么身份,可他对她的纵容却是永安殿人人都看得出的,若是三殿下因此怪罪于他……   意外的是,素来沉默寡言的湛清抱着剑上前一步,犹豫着道:“殿下,发生混乱时,属下得到消息,有人看到表小姐跟太子身边的宫婢走了。”   魏谨言霍然转头看向他。   微微弯了弯唇,那笑意却止不住的发冷,他看似平静地对跪在地上的两人说道:“你们先下去,我即刻就去禀报父皇,让他派人连夜寻找。”   “奴婢知道了。”   “奴才明白。”   各自松了口气的杏儿和平安齐齐退下。   大殿门口一下子静了下来,魏谨言静默着看着湛清,嘴角的那一抹笑容淡雅非常,湛清却清晰的感觉到他话中蕴含一丝凌厉的杀意。   “湛清,你胆子不小呵。”   湛清直挺挺跪下,脸色变也未变:“知情不报,属下知罪。”   他一直看不惯这个不止一次祸害自家主子的徐九微,若不是有魏谨言堂而皇之护着,他早就一剑杀了她,所以今晚得到暗卫传来的消息,他明知可能会出事,也没有第一时间禀报给魏谨言。但如果能就此除掉她,他受罚也心甘情愿。   对湛清是出于什么心理魏谨言心知肚明,眉宇间多了一抹怅然,他悠远的目光望向天边翻滚着的乌云,很快就要下大雨了,收回目光,他说出的话宛如叹息:“湛清,你记住,在这世上若我还能信任一个人,那个人……”   湛清微微愣神。   他没有抬头,看不到魏谨言现在的表情,只听到他缓慢而认真地道:“……便只能是阿九。”   那一瞬间,湛清心情异常复杂。   他自幼跟着魏谨言,明白自家主子虽然对任何人都和声和气,但魏谨言从不信任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他一手培养的那些影卫,包括湛清,魏谨言也依旧保留着戒心。这样的他,却说他信那位表小姐,信那个不知道害了他多少次的徐九微?!   湛清有种如遭雷劈的感觉。   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如何,魏谨言薄唇微抿,声音蓦地冷了下来:“如果再有下次,你自行了断。”说罢转身就走。   在听到他那句话时湛清的肩膀重重一颤,但他什么都没说,木着脸起身,握紧了手里的剑快步跟上魏谨言。   ***   沉香阁。   身穿鹅黄色宫装的女子倚在贵妃椅上,她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但因保养得宜,皮肤依旧滑嫩白皙,除了眼角那一丝细纹外几乎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   她旁边坐着个约莫十三岁的少年,一张脸粉雕玉琢的,俊得像个年画娃娃,脖子上戴着一块半个拳头大小的宝玉,眨巴着双眼,撒娇道:“母妃,儿臣想去玩。”   女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宠妃,蓝妃娘娘,身边的少年正是六皇子莫祁容。   蓝妃笑道:“今晚宫里乱得很,听母妃的话,明日再去。”   莫祁容不情不愿地扁扁嘴。   蓝妃宠溺地摸摸他的脸。   眼角的余光瞥见几步以外的人还站在那里,蓝妃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尖着嗓子道:“你还不下去,杵在这里作什么!”   莫祁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一身红衣的男子低着头站在那里,垂下的长长头发挡住了他的脸,莫祁容嘟着嘴,眼睛没有离开那人身上,话却是对蓝妃说的:“母妃,我想要他当马给我玩。”   蓝妃对这个儿子宠到没话说,要什么给什么,当即吩咐道:“莫蓝鸢,听到祁容的话了没。”   莫蓝鸢没动,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蓝妃微怒,正要说话,一旁的莫祁容起身,拿着桌上的茶杯就砸了过去:“莫蓝鸢,你竟敢不听我的话!”   砰地一声,那茶杯狠狠砸在莫蓝鸢的额头上,那里当即破了个口子,有鲜血流了出来。   莫祁容原本就是想吓吓他,谁知他居然不躲,见弄伤了他,莫祁容不知所措地望向蓝妃:“母妃……我,我不是故意的。”   蓝妃一向对这个过继到她名下的儿子不喜,虽说平日里总是责骂他,倒也没打过他,此刻见他额头被自己儿子砸出了血,柳眉微蹙:“你记着,祁容是无心伤你,你可不要出去胡言乱语些什么。”   莫蓝鸢低着头,唯唯诺诺地道:“儿臣明白。”   蓝妃暗自松了口气。   弄伤莫蓝鸢的那点不安,在看到他那副窝囊的样子后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了,她没好气地道:“还不快下去上药,传出去还不让人说我如何苛待你。”   莫蓝鸢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这才转身出了内阁。   额头上的鲜血顺着眼睛流下,他仿佛根本感觉不到,任凭路过的宫人鄙夷地看着他,一路目不斜视回到自己的寝殿岚音殿。殿中静悄悄的,只有一个负责照顾莫蓝鸢的年老太监何公公。是他的母妃留下的亲信。   “五殿下,您的额上……”   何公公一看那伤就皱紧了眉头,咬牙道:“肯定是那蓝妃娘娘和六皇子又为难殿下了,他们怎么如此歹毒,亏得兰妃娘娘生前对他们那样好。”何公公说完就转过身,手忙脚乱找药箱。   莫蓝鸢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放松身体懒懒往椅子上一靠,在血流到唇边时,顺势伸出舌尖舔了舔,当唇齿间尝到那股腥甜时,他斜勾起唇角笑了。   忽地想起方才看到连凤宫的方向乱哄哄的,他随口问道:“今夜出了什么事?”   何公公还在找东西,如实回道:“今夜宫里闹刺客,后来三殿下找皇上派人寻一位姑娘,说是不见了。接着又有人说太子殿下也不见了,皇上这会儿正命人四处搜寻两人呢。”   “哦?”   微阖着的凤目霍地睁开,明明是与在沉香阁时同样的一张脸,此刻却变得魔魅而妖孽,一举一动都透着摄人心魄的艳绝。   “这可就有趣了。”   ***   醒来的时候,徐九微就发觉自己的手脚被绑住了,后颈处隐隐还透着几分疼痛,她难耐地动了动身子,挣扎着从地上坐起的同时不忘打量四周。   看样子这是间密室,墙壁上挂着许多画卷,她正要看上面画了什么,倏然瞥见对面有道熟悉的人影。   角落里,少年抱着双膝静静靠坐着,露在外面的脸和脖子上有许多淤青,看起来是被人殴打所致,俊秀的小脸上没有表情,一双漂亮的紫色瞳眸里毫无情绪,仿佛对自己身在何处,受到过什么样的对待毫不关心。   “七皇子?”徐九微小声唤道。   莫祁钰漠然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没了反应。   徐九微皱眉,暗骂莫沉渊真不是个人,居然这般祸害自己的亲弟弟。   密室的正中间放着一口没有封盖的棺材,四周的地面上铺满了层层叠叠的梨花,洁白的花瓣上还有着夜露,看样子是新鲜的,徐九微环顾四周发觉没有其他东西后,便抑制不住好奇心挪动身子蹭了过去,结果看清楚里面是什么后,她魂都差点飞了。   里面是一副完整的白骨,骨架上异常光滑,仿佛被人经常抚摸过。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顿觉自己的三观也快碎成渣了。   讪讪地缩回脑袋,徐九微跪坐在地,不经意间看到墙上的画卷,她眸光一滞。   这里的所有画卷里都画着同一个人,或姿态慵懒靠在美人榻上,或轻衣缓带徐行于梨花从中,一张清秀素雅的容颜,嘴角挂着一抹娴静如水的恬淡笑意,而那画中人的容貌,竟与她有几分相似!   脑子里突兀地闪现出平安的话,还有被莫沉渊打晕前她叫出的那个名字,徐九微心里冒出一个既天雷滚滚,又异常荒唐的念头,牙齿都开始打颤。   莫沉渊他他他……他的确不是个人啊。   他是个神经病!   “看来你发现了。”   莫沉渊穿着一身玄衣,提着一盏灯从密室入口的台阶走下来,看到徐九微目露惊恐地看着他,反而扯着唇笑了。   其实他长得不错,笑起来带着几分儒雅君子的味道。伪君子也算是君子不是?可当他一脸温柔地抚摸着棺材里的白骨时,徐九微看到那张笑脸,浑身的寒毛都倒竖起来了。   她扭过头,恨不得自戳双目,什么也看不见。   《炮灰逆袭成王》是本让人三观尽毁的奇葩小说,但徐九微把脑袋想破都想不到,作者扭曲到如斯地步,竟然在里面穿插了一段隐晦的禁忌之恋。   原作中,扶摇夫人比太子大五六岁左右,徐九微只看过莫沉渊对她有着非同一般的执念,但她从未往别处想过,因为这位扶摇夫人对他委实不好。她对任何人都非常温和,哪怕是路边的野猫野狗,可唯独莫沉渊,她一直狠心得跟白雪公主她后妈一样……   莫沉渊是怎么对扶摇夫人生出那些大逆不道的念头的,徐九微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目前很危险。   手恋恋不舍的从白骨上收回,莫沉渊的目光缓缓落到了她身上,手脚都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她用膝盖抵着地面,跪行着一点一点往后退。   莫沉渊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垂死挣扎的蝼蚁,她退一步,他便前行一步,直到她最后退至墙角,再也无法逃开,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笑着说道:“徐九微……这个名儿与她也像。”   这个“她”字儿让徐九微脑子里迷糊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如鲠在喉。   扶摇夫人的闺名,叫徐有微。这实在是个狗血的巧合。   莫沉渊的眼底已不见清明,取而代之的是浑浑噩噩的迷离,他伸出手试探般地触碰了一下她的脸,在她还未有所反应时,又飞快缩了回去,喃喃道:“差点忘了,你不喜欢我触碰吧,我要是不小心沾到你的衣角,你都要拿去烧了……”   他自顾自说着,眼底闪过几许追忆。   忍住内心的惊慌,徐九微暂时没有动。   “我以前总是不懂,你为何总是这样对待我,为何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我错了,可是后来我想通了,只要你死了,就会乖乖待在我身边,所以我才会给送来那一杯莲子羹。”   徐九微狠狠呆了呆。   扶摇夫人的死居然不是患病去世的,而是……   莫沉渊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徐九微,却又明显不是在看她。   “那天夜里,看着你毫无声息躺在我怀中,我其实有些后悔,可是若是重来一次,我还会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推开我,不会指着我说我是魔鬼,更不会避我如蛇蝎。后来我有时候想念你了,就找与你相似的人,但现在不用了……”   说到这里,他倏然顿住,紧盯着徐九微的脸,嘴角扯开一抹阴森的笑:“我知道了能代替你的人,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徐九微脸色骤变。 第16章   至于密室中的另外一人……   莫祁钰从头到尾都默然坐在那里,既没看徐九微,也没看莫沉渊,仿佛早已失去了知觉。   察觉到她时不时看向莫祁钰,莫沉渊冷笑一声,表情有些狰狞:“这个小贱种,在我带你过来时,居然敢阻拦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徐九微惊疑不定地看向莫祁钰。   他身上那些被殴打的新伤,就是这样来的?   狠狠瞪了一眼角落里的少年,莫沉渊收回了视线,按着徐九微的肩膀往后重重一推,她毫无防备,背脊狠狠撞在了墙壁上,力度大到震得她胸腔里都一阵隐痛。   “你干什么?”她又惊又怒。   莫沉渊恍若未闻,手指紧紧抓住她的衣襟,往两边用力一扯。   胸前忽地一凉,徐九微看着已经被扒开的外衣领口,使出全身力气强行撞开他的手,一弯腰从他的禁锢下逃了出来。   “哈……”   莫沉渊看着她逃开,眼底的恍惚越来越重,夹杂着一丝疯狂:“你又要逃开我身边吗?”   “你疯了?我不是扶摇夫人!”她边警惕地看着莫沉渊的动静,边用余光看向密室入口,到那里约莫有几米的距离,看起来并不远,但是她的手脚都被绳子捆绑着,想要跑可能没那么容易。   “为什么你总是要逃!”莫沉渊根本听不进她的声音,唇角忽地上扬,弯起一抹诡异的弧度:“这次我不会让你得逞。”   徐九微顿觉不妙,就算是用爬的她也要赶紧跑。   她的反应快,莫沉渊却更快,几乎是立刻就挡在了她面前,密室的四个角落都有一盏壁灯,略显昏暗的灯光下,他本就病态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而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炽热的火光,仿佛要把人燃烧殆尽。   “别怕,我会温柔地对你的。”莫沉渊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徐九微却觉得仿佛触碰到毒蛇猛兽,惊骇之余,更有一股浓浓的恶心感。   清楚地瞧见她眼中的厌恶,莫沉渊温柔的笑容转瞬逝去,揪着她的衣服低吼道:“不要拿这种眼神看我!”   哧——   裂锦声响起。   他撕开了她的衣服。   本就被他扯得松松垮垮套在肩头的外衫,这下子彻底被挑开,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   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徐九微怒不可遏,在他的手再次伸向她的里衣时,一低头狠狠咬了上去。   “嘶——”   莫沉渊被咬得大力抽回手,徐九微反应不及,下颌被他的手背撞了下,牙齿嗑到了舌尖,她很快就感觉到一股腥甜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莫沉渊你这个疯子,你好好看看我是谁!”徐九微啐出一口血。   这下彻底惹恼了莫沉渊,他满眼阴鸷死死盯着她,捉住她正不动声色往后退的脚踝用力一扯,她猝不及防被这样一拽,身体仰躺着摔倒在地,背脊和脑袋重重磕在了冰冷的地板上,疼得她呲牙咧嘴,脸都快扭曲了。   徐九微还未缓过神,就见莫沉渊阴沉着脸,双拳“砰”地砸在地面,整个人笼罩在她的身体上方,她已经完全顾不得其他,死死咬紧牙关,抬起被绑住的双腿重重往他的下半身踹去——   没有料到她还会反抗的莫沉渊被踹了个正着,他皱了皱眉,凶狠地瞪着倒在地上的徐九微,吐出的话仿佛是从齿缝里咬碎后挤出的:“你……该死!”   徐九微心里一阵惊慌。   “莫沉渊!”   她尖叫一声,想要躲开,但她这会儿根本无路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双手猛地用力掐住她的脖子。   如果说刚才她还抱有一丝可以逃走的侥幸,这会儿感觉到脖颈上几乎要让她窒息的桎梏,她已经惶然失措,在心里急忙呼叫系统。   “五百二十四!”   “五百二十四你出来!”   莫沉渊已经疯了,她完全不指望他能突然清醒放过自己,只能寄希望于系统上,她知道它有可以让她瞬间逃脱这里的方法。然而,无论她如何喊叫,系统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仿佛已经彻底消弭在这个世间。   莫沉渊看着她笑容越来越深,手上微微施力,徐九微声嘶力竭地喊着:“五百二十四你快出来啊……”   此时徐九微已经满心绝望。   她只想使出全力推开莫沉渊这个疯子,然而他力气比她大了不知几倍,她死命挣扎,对他又踹又踢,却无法撼动他半分。掐在她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她的脸色越来越惨白,挣扎的手脚也渐渐垂下。   莫祁钰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应。   他就像一个旁观者,不言不语,置身事外,只是,看着徐九微慢慢的没了动静,他的唇微微翕动了下,随即很快垂下眼帘,紧握成拳的手死死藏在袖中。   “砰——”   一声巨响,密室的门被人蛮横地踹开。   就在徐九微即将失去意识时,她迷迷糊糊看到有人来了,紧接着莫沉渊便放开了她,但脖子上仿佛还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卡着,她的呼吸渐渐停滞,彻底昏了过去……   不悦地看向台阶处,莫沉渊站起身来,怒喝道:“什么人敢打扰本宫?”   禁卫军统领庞策走在前面,他的身后,数十名身穿黑甲的禁卫军高举着火把迅速进来,沿着石阶站成两排,而那个身穿白衣的俊美男子就在一片火光中来到最前面。目光扫过倒在地上已经昏迷过去的徐九微,他攥着扇柄的手蓦地一紧,旋即恢复如常。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他颔首道。   莫沉渊一脸狰狞,咆哮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薄唇间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魏谨言不紧不慢地道:“我可是奉父皇的命令,前来让太子殿下前去面圣的。”   原本丧失的理智在听到“父皇”二字时猛然清醒,莫沉渊看向抱膝瑟缩在角落的莫祁钰,还有倒在地上的徐九微,脸色终于变了。   “我……我做了什么……”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完全不懂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魏谨言垂下眼帘,展开的折扇遮住了他嘴角那意味深长的微笑,他缓步走到莫沉渊身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太子殿下,这一年多年来,你可真是从未让臣弟失望。”   莫沉渊瞳孔一缩,猛地扭头看向他。   不过,他的清醒只有短短一瞬,随即他就再度变成那种浑浑噩噩的失神状态。   魏谨言对这些恍若未见,他走到密室中间,俯身把徐九微抱了起来,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出去。   ***   密室的事情被天启帝知道后,他勃然大怒,看着被几名禁卫军制住的莫沉渊口中仍在胡言乱语,一口一个“扶摇”,天启帝气得脸色铁青。   今晚本是为了捉拿刺客,谁知那些刺客逃入了东宫,而另一边负责寻找徐九微的人也到了那边,两拨人最后竟然在密室发觉了正对徐九微施暴的太子,在这么多双眼睛前堂而皇之犯下这等事,还有那密室里的秘密,如何教天启帝不震怒。   “黄公公!”气得拿着朱笔的手都在发抖,天启帝一双冷厉的眸子瞥向旁边的人。   大内总管黄公公见状,忙朝底下的禁卫军统领庞策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一个手刀直接劈晕莫沉渊。   天启帝道:“今日之事……”   “老奴今夜半个字都未听到。”不等他说完,黄公公脸色极为冷静地接口道。   “奴才会处理掉今日在场的人。”庞策一脸冷漠。   天启帝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宫中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尤其是侍奉御前的,不消敲打就明白什么该听什么该看。   转念想到今日这事的另外两个参与者,天启帝皱了皱眉:“那小七……”   事实上,天启帝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自己这个儿子了,毕竟他往日里只记着聪慧灵秀的六皇子,近日又全部心神都给了三皇子魏谨言,若不是今夜这事,恐怕这个儿子死在后宫他都未必会记得起来。   黄公公闻言面色一滞:“皇上,七殿下……只是受了些外伤,疗养一段时间便可痊愈。”至于他身上的那些奇异瘀痕,黄公公略去不谈。   天启帝顿了顿说道:“多派几个人去紫宸宫照顾他。”   “老奴明白。”   黄公公颔首,旋即道:“皇上,那位徐姑娘当如何处置?”   今夜的事情完全就是丑闻,其他人自然知道如何当做自己耳聋眼瞎,可那位徐九微可是宫外的人,又被莫沉渊给伤害了,指不准会嘴碎透露出什么奇怪的流言在宫中。   提到徐九微,天启帝眉头皱得更深,顿了顿才道:“罢了,谨言想护着她就由着他去吧,他自有分寸。至于太子……”说到这里他看向被人搀扶着晕过去的莫沉渊,眸底划过一抹狠戾。   “这逆子如今越来越放肆,等会儿拿水泼醒他,让他先领一百军棍,再把他给朕丢回栖凤宫好好反省,三个月内半步不得出!”   黄公公愕然望着他。   觊觎皇上已逝的皇妃,对皇子和寻常女子施暴,无论哪一条罪名,都足以让莫沉渊被废黜太子之位,然而天启帝的处罚,简直算得上是仁慈了。   心中虽大惑不解,黄公公面上却很快敛去多余的神色,低着头诺诺称是。   ***   永安殿内。徐九微很快就醒了,脖子上的伤隐隐作痛,让她每次呼吸都和心跳跟着一滞,她顾不得这些,睁开眼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狂骂差点害死她的始作俑者。   “五百二十四你不要以为装死我就不知道你在!混蛋!贱人!我去你祖宗的!你就是特意想让我去送死对不对,我告诉你大不了以后我都不管剧情了,跟你同归于尽……”   骂完还不解气,又把系统的祖上统统问候了个遍。   根本没有祖上的系统抹了抹冷汗,等她骂完才慌忙开口:【宿主冤枉啊你听我解释我是知道你肯定不会有事才不出来的而且宿主做任务时我不能进行任何干扰否则剧情乱了吃亏的是宿主你你看这个任务虽然还没完成但是得到了一千活力值三百精神力……】   它一口气下来都不带停顿,徐九微刚醒过来,听得脑子都要炸了。   一怒之下,她又逮着系统一顿破口大骂,那种彪悍的样子让系统联想到了泼妇骂街四个大字,但想到今夜的事情它心虚了,弱弱的没回嘴。   等到骂够了,徐九微突然想起刚才它最后句话:“等等!你说没完成?”   系统满头冷汗:【是、是啊。太子还没被废,所以……】   徐九微横眉竖眼,看起来就要拿刀去捅人了:“你说什么!”   系统委屈巴巴地回话:【任务它……它就是显示未完成嘛。】   它也完全不理解,那个莫沉渊做出这些大逆不道的事,皇帝老儿居然没有废太子,真是个昏君!   一口气堵在嗓子口没上来,徐九微眼前晕眩得厉害,两只眼睛开始不断翻白,看样子都要被气得撒手人寰了,系统立即尖叫起来:【啊啊啊宿主你不要死啊,这次没完成任务没关系,马上就可以有其他办法补救,你不要死——】   徐九微本来马上就顺过气来了,听到它的话心口又堵得厉害,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嘴角有一丝殷红缓缓溢出。   系统惊呆了。   宿主居然被它气得吐血了! 第17章   徐九微也愣了下,但马上反应过来,在密室时她被莫沉渊几次撞到墙和地面,这会儿应当是缓过气来,所以吐出了郁积在喉头的血。   【宿主你别气、别生气了,我我我……我会马上想其他办法补救的!】系统都要哭了,奶声奶气的声音慌得都变了调。   徐九微:“……”   宿主还在哭诉:【宿主你要是这么死了多冤啊,这么蠢在这个任务上都死第三次了,传出去会被笑死的,你看看哪家宿主这么笨,虽然你好吃懒做又没优点,但你死了我也会难过的呜呜呜……】   抹去嘴角的血迹,徐九微打断跟奔丧似的系统:“闭嘴!”一字一顿,说得无比凶狠。   系统立刻噤声,努力化身沉默寡言范儿。   缓了缓神,徐九微问:“你说可以补救?”   系统:【唔……这个么,不如宿主你再去太子面前晃一晃,这次把自己弄得凄惨些,再大张旗鼓让人知道太子不可告人的秘密,最好是让全帝都知道他的真面目,这样就算那个昏庸无道的皇帝老儿想保他也不行,必然会废了他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它都觉得自己的办法甚妙,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徐九微脸一黑。   相信这个破系统的话她真是脑子进水了!   再在莫沉渊面前来这么一出,他会不会被废太子她不知道,但她绝对会两眼一闭去见阎王。   冷静下来过后,徐九微抗议:“这个任务难度太大,我这种身份怎么可能让莫沉渊被废!怎么也该给个位高权重的身份吧。”   系统扁扁嘴,相当委屈:【可是其他身份宿主你无法匹配上……】   “所以我每次都只能当个炮灰?”徐九微气得嘴角一歪。   系统没回话,明显是默认了。   “……”   徐九微紧抿着唇,觉得还是不要再讨论这个虐心的话题为好。   后面魏谨言亲自来给徐九微检查了一番,确认她只是脖子上受了伤,过几日便会好,他才放心下来。   徐九微还沉浸在任务失败,和被系统说只能匹配炮灰身份的双重打击里,直挺挺倒在床榻上,一句话都不想说,连魏谨言何时离开的都没注意。   夜晚的风带着瑟瑟凉意,魏谨言负手站在大殿外最高的台阶上,遥望远方的重重宫阙。   想到今夜在密室里看到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徐九微,他的眉宇紧紧皱在一起,捏着扇柄的手渐渐收紧,力度大到骨节间都开始泛白。   “殿下,那些刺客已经全部处理掉了。”身后有道妖娆的身影在黑暗中闪过,隐匿在后。   魏谨言没有回头,微微扬起的唇角带着几分凉意,漫声道:“红樱,你看这王城可美?”   身后那人似乎愣了下,旋即嬉笑道:“染了血可就美丽多了。”   没有理会她的玩笑话,魏谨言眸光动也不动,看着座座巍峨的宫殿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猛兽,恢宏瑰丽,又危险至极。   时间,人,地方,这些都变了。   不过……只要他再次来到这里便好。   该是他的,他会全部夺回来。   那些不属于他的,他也会一点一点吞噬殆尽,绝不放过。   绝美的脸上忽地绽放出一抹笑容,他笑得淡定且从容。   ***   半死不活的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傍晚,徐九微终于有心思去听莫沉渊一事的处理结果。   昨天晚上,大内总管黄公公对外公布,太子殿下中了毒,心智失常,一不小心伤了七皇子和徐九微,皇上对此颇为震怒,命太子自行去领一百军棍,禁足三个月,以示惩戒。至于七皇子,便是送了许多慰问品,这件事到此为止。   都肖想上自己后宫里的妃子了,咳,虽然早就化作白骨,但也是大大的不敬,这天启帝居然只罚了他被打和禁足,徐九微简直叹为观止,暗想难不成这天启帝也是个白莲花圣父,跟他儿子魏谨言果然是一脉相承啊!   啊不对,眼前这个已经是黑莲花了。   想到这点,她又惆怅了。   “七皇子就这样了?”   转念想起那个紫眸少年,徐九微有些傻眼,天启帝面对这个儿子怎么又跟如今的魏谨言一样黑心黑肺呢。   似是察觉到她的想法,魏谨言被白纱带遮住的眼眸中掠过一抹寒凉,唇上依然带着笑意,淡然道:“或许父皇是想磨炼他的心志。”   徐九微在心里不屑地呸了声。   这明显是偏心吧。哦对了,还有对莫蓝鸢亦是如此,仿佛他们是不要钱捡来的。   看着她脖子上那道明显的掐痕,魏谨言嘴角的弧度冷了几分,问:“还疼么?”   徐九微对他的明知故问非常鄙视,翻着白眼道:“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她语气不善,魏谨言半点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淡淡一笑:“你放心,今日之事,不会就这样算了。”   这话怎么听都阴森森的,徐九微望着他那张好看的脸,那句“你岂会这么好心给我报仇”在嗓子口打了个转儿,又咽了回去。   生命诚可贵,且行且珍惜!   还是不要过分去招惹黑莲花了。她一脸沉痛。   外面夜色越来越沉,徐九微看着渡步至窗边站着的魏谨言,他的视力在夜晚会比较薄弱,殿中又没有掌灯,所以刚才进来时他走得很慢,几乎是一步一顿来到屋中的。   目光扫过桌上的火折子,她叹了口气,就要动身去拿——   刚好回过头的魏谨言看到这一幕,似乎笑了笑,语带愉悦地道:“不用了,我们出去,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刚睡醒脑袋里还有点混沌,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徐九微乖乖“哦”了声,也没问到底是什么,几步走到他身边。   她乖顺的态度引得魏谨言又笑了笑,双手一合折扇,率先往外走,徐九微配合着他缓慢的速度跟在后面。   说是出去,其实就是去了碧波湖,亭亭而立的荷叶遍布在湖面,偶尔看得见几枝含苞欲放的荷花。白玉栏杆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亮着一盏八角宫灯,魏谨言加快了脚步,几步就走到湖畔边缘,顺着入口的石阶走下去。   他没停,徐九微只得跟过去,但一过去,她就呆了呆。   清澈的湖水里,荷叶丛中,数不清的莲花形河灯飘在水面上,一盏一盏,在夜色中恍如星子,美得醉人。   魏谨言在距离水面最近的石阶上坐下,那里还堆放着许许多多未放下去的河灯。   “这是……”徐九微蹭过去,在他旁边蹲下了身子。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魏谨言微微一笑。   徐九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送我?”   魏谨言停下手中的动作,偏头直视着她,掩在白纱带下的眼睛微微眯起,说的话莫名让徐九微觉得有种意味深长的错觉:“今日可是你的生辰,阿九,你怎么忘了。”   徐九微:“……”   额头有冷汗滴下,徐九微这才记起,今日的确是原主的生辰,每年这一日她都非要闹腾着大办宴席,还借故让陈管家和魏谨言给她送昂贵奢侈的礼物,若是没有得到就会蛮不讲理地大闹特闹。有一点她差点也忘了,其实今天同样是她本人的生辰。   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去看湖面,徐九微含糊道:“最近太多事情,我一时没记起。”   魏谨言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说什么,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两人一时无言。   初夏的夜风微醺,苍翠欲滴的荷叶随风摇曳,那些数不清的河灯就犹如朵朵莲花绽放在水面上,恍如十里红莲,一身白衣的魏谨言正俯着身子,修长的指尖不时沾到冰凉的湖水,把一盏盏河灯顺着水流推出去。   许是今夜的月色太过朦胧,徐九微望着他的侧脸,看着他被覆住的双眼,手鬼使神差就伸了出去,隔着一层纱带抚摸着他的眼睛,轻轻叹息一声:“你的眼睛……”   他的眼眸非常漂亮,瞳色是淡淡的琥珀色,在阳光下极美。可惜看不见了。   魏谨言也没有制止她的行为,薄唇微勾,指尖移至白纱带的打结处,只轻轻一动,纱带就飘然落下。大抵是长期都被遮住的关系,他微微阖眸,停顿片刻才慢慢睁开双眼,琥珀般的眸中仿佛萦绕了一层若有似无的薄薄雾气,美得如梦似幻。   长长的纱带就落在自己掌心,她怔然望着他,一时忘记了反应。   他亦是一动不动,静静看着她。   空气中飘来荷叶的清香,映着这波光潋滟的湖面,悄然温柔了整个夜晚,直到听到不远处一声枯枝被风吹断的清响,两人同时回神。   心底涌现的不知是什么,徐九微逃一般移开了目光。   魏谨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那迅速垂下的眼帘,却是掩饰一般敛去了眸中的暗光。   “你会觉得看不清楚东西不舒服么?”   过后,看着他神色淡然地将白纱带束了回去,徐九微忍不住问。   魏谨言扯了扯唇角,沉悦的声音在夜色中如水一般流淌进她的耳中:“看不清也好。眼清目明,到头来还不是会识人不清。”   这话听来有些怪异,徐九微动了动唇,又到底没说什么。   ***   回去的路上,两人走得很慢,久久无言。   徐九微满脑子胡思乱想着刚才的事,一时心绪紊乱。   在往回走之前,魏谨言送了她一对温玉做的玲珑环佩,她只要了一只,另外只顺手挂在了他的腰间,他见了轻笑了声,什么也没说摸了摸她的发,不知怎的,那一刻她的脸颊忽然变得滚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扎根,然后发芽……   思忖间,迎面而来两个熟悉的人。   走在前面那个格外尖嘴猴腮,一脸尖酸刻薄的,可不就是在魏谨言回宫那天的晚宴时见过的小内侍,特意跑来寻莫蓝鸢那个,至于他身边那个低着头看起来畏首畏尾的正是莫蓝鸢。   “奴才小德子见过三殿下。”   一看到魏谨言,那内侍立刻满面笑容上前行礼。   魏谨言手持折扇,笑得要多温煦有多温煦:“免礼。”   他身边的莫蓝鸢脑袋都快埋到胸前了,没有反应,小德子见状不免恼怒,暗暗狠掐了他的手臂一把,拽着他过来:“五殿下,这是三殿下,快些打个招呼吧。”   莫蓝鸢没有防备,被他这么一拖一拽直接摔倒了。   徐九微无语,看着狼狈不堪倒在地上的莫蓝鸢。   小德子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没好气地道:“五殿下,你怎么老是这么不小心!”说完他转头朝魏谨言点头哈腰,赔着笑道:“三殿下莫见怪,五殿下他反应有些慢。”   “三……三皇兄。”莫蓝鸢哑着声音弱弱地喊了声,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正要从地上爬起来。   魏谨言低头看着他正好撑在地上的手,笑得如沐春风,淡然道:“五弟,地上凉,快些起来吧。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然后他装作没看到,很淡定地踩着那只手走过去了,并且还看似无意地拿脚狠狠碾了两下。   在旁目睹一切的徐九微目瞪口呆,内心疯狂尖叫:“啊啊啊他踩过去了踩过去踩过去了!”   系统:【……】这个一点都不稳重的宿主真的好嫌弃。   垂眸看着手背上明显的黑印,莫蓝鸢猛地抬头看向魏谨言的方向,褐色的眸底一片森森寒意。   魏谨言恰好回过头,冲着他微微一笑。   在他侧首的刹那莫蓝鸢就低下了头,看起来依然是那副极其怯弱的样子。小德子对这些浑然不知,拽着莫蓝鸢起身,骂骂咧咧的,嘴里没一句好话。   看似平和的一个照面。   转身的瞬间,魏谨言和莫蓝鸢同时勾唇笑了。   一个低眉浅笑,白衣胜雪,恍若谪仙。   一个敛眸冷笑,红衣如火,仿如艳鬼。   徐九微的思维还停留在魏谨言明显挑衅的行为上,风中凌乱。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皇族人物整理一下:   大皇子,也就是太子:莫沉渊   二皇子:莫清绝,下章出场   三皇子:魏谨言   四皇子:还早着   五皇子:莫蓝鸢   六皇子:莫祁容   七皇子:莫祁钰   这里面就魏谨言和莫蓝鸢是主角,所以基本是他两戏份多,小七皇子的主要戏份在非常后面,目前就是个受虐小可怜   蛇精病作者坑品好,不会胡乱断更,除了这两周会各自休息一天,其余时间日更,记得戳一下文章收藏和作者专栏收藏,新文早知道~~~╭(′▽`)╭(′▽`)╯ 第18章   连续几日的放晴,天气正好,天启帝准备了狩猎活动,朝中不少大臣和宫中皇子纷纷出席。木兰围场位于王宫西南方,面积广阔到足有万余平方米,每年春季和秋季圣上都会带着群臣前来狩猎,也算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娱乐活动,已经换好骑装的众人在原地屏息以待。   最上方的位置上,天启帝看上去心情很好,高声道:“今日不分官位等级,谁人若得到的礼物最多,朕就赏瀚海夜明珠一颗,黄金千两,并且可以无条件答应一个要求。”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跃跃欲试:“臣等定当不负皇上厚望。”   今日系统大清早就碎碎念这里有任务,徐九微这才央求魏谨言带着她来了,环顾一眼四周,她发现现如今的几位皇子除了太子还在禁足,六皇子莫祁容来了,莫蓝鸢居然也在,不过他缩在角落,完全被人无视了,连被天启帝忽略已久的莫祁钰都站在人堆里,继续当着木偶人。   因着上次在密室的事,徐九微后来连续几日都有去探望他,但是每次都吃了闭门羹,想到这里,她讪讪一笑。   魏谨言坐在马上,看向站在树荫下的徐九微,她微眯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太阳,神色懒懒的,看起来像一只晒太阳的猫。   他心头微动,不由得开口:“阿九,要不要试试?”   徐九微看了过去。   魏谨言今日着了一袭白色骑马装,长发简单的以金丝滚边的发带束起,更衬得丰神俊朗,仿如天人,不少在场的女子都偷偷觑着他脸红了。   打猎她不感兴趣,跟黑莲花一起更没兴趣了,她想都没想就要拒绝:“我就——”   系统:【答应他!】   原本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徐九微笑得有些僵硬,狠狠点头:“……好!”   她现在觉得自己就是块墙头砖,系统哪里需要就哪里搬!   旁边的内侍心思灵敏,立即牵了一匹马过来,好在今天出门她穿的衣服本来就是利于外出的,所以也省去了临时去找骑装的麻烦,翻身就爬上了马背。   “众位,今日的狩猎开始了!”黄公公扬声道,身后的人同时敲响了铜锣。   只听“哐”地一声,骑在马上的众人立即策马扬鞭,带着弓箭飞奔出去,魏谨言对徐九微低声嘱咐了句“注意安全,好好跟在我身后”就跟着趋着马前行。   他走得不快,徐九微背着箭袋,苦着脸跟在后面。   围场里一时间全是马蹄踏过的声音,还有弓箭飙出去刺破空气的闷响,里面树木众多,徐九微跟了不到一刻钟就成功跟丢,前面魏谨言顾着猎物一时也忘记了她,等到回过头来,她早就在丛林里迷路了。   前面跑过一只小鹿,动作有些慢,腿一瘸一拐的看起来是被人伤了,系统立刻尖叫:【宿主,快射啊!】   稳住身下不安分的马匹,徐九微没好气地道:“射你个头啊射!”她是个骑马废,能坐着平安跑一段就不错了,再去打猎就是想太多。   系统:【我没有头啊。诶诶诶宿主你快射那只鹿的头!它要跑了!】   徐九微:“……”这么智障的系统真的不要紧吗?   懒得搭理它,徐九微看着四周乱飞的羽箭心头略慌,十分不理解这些人怎么这么喜欢这项危险的运动。   【宿主,往北五十米。】往前走了几步,系统突然又叫了起来。   徐九微明白应当是任务来了,当下也没了继续乱跑混时间的想法,小心拉着缰绳让马儿往那个方向跑。谁知道这马不知道怎么了,死活不走,烦躁地在原地不停打着转。   被它差点给颠下来,徐九微抽了下马鞭,嘴里小声叫着:“驾……驾!”   系统表情裂了,有些不忍直视这拙劣的骑术。   马儿变得更加躁动不安,眼看就要养着脖子跳起来,徐九微半点没犹豫,脚下一蹬就从马背上滑了下去,还故作冷静地拂了拂袖,正色道:“反正不远,我步行过去比较好。”   系统:【……】这么蠢的宿主真的不要紧吗?   往前走了一段,徐九微看着静悄悄的四周有些纳闷:“五百二十四,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系统还没来得及回答,徐九微就先听到一声凄厉的马嘶鸣的声音,看着前方那匹高昂着脖子发狂的马,一名身穿鹅黄色骑装的女子战战兢兢坐在上面,吓得脸色发白,口里高喊着救命,她嘴角抽搐了下。   她想起来了!   这就是女主角第一次出现的场合,围场狩猎事件,因为被男主莫蓝鸢救了,女主对这个看似低调的皇子上了心,两人私底下这么一勾一搭,就理所当然滚到一起去了。女主背后势力很大,成功让莫蓝鸢的地位奠定了一定基础。   同样的,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莫蓝鸢被天启帝注意到,配角魏谨言则因为对这位貌若天仙的姑娘一见钟情,开启了不休不死的炮灰之路,用作者原书里那句异常装那什么的话说,命运,就此转动了齿轮……   咳,总之这是个一箭多雕的重要任务。   系统:【任务:救下目标人物,选择接受还是拒绝?】   “……”   她忍不住在心里咆哮,要是就这么过去,救不了人不说,还会直接先被马蹄给踩扁,不死也残了。而且,这不是男主的任务吗?为什么落到她这个小人物头上了!   系统:【选择超时,自动接受任务!】   “……”   徐九微一脸血。对系统又来这招非常唾弃。   死就死吧!反正她就是个冒出来搞得剧情更加跌宕起伏的小炮灰。   眼看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徐九微仅是踌躇了片刻,便挽着袖子冲了过去。   刚才她粗略算计了一下角度,如果在马匹跑过来时飞快拉着女主滚下来,倒是有可能会成功救了她,就是她自己大概会磕磕绊绊撞出一身伤。   看到有人跑出来,马背上的女子脸色更加难看,惊恐地喊道:“你……你快让开!”   殊不知,徐九微心里也在凄惨地喊着。   我也想让开。我也想让开啊!   嘶——   发疯的马嘶鸣着朝这边狂奔过来,徐九微又惊又怕,已经预备在接近马的瞬间去拉马背上的人。   “小心!”   眼看她的手就要触及马背,一根软鞭突然从侧面抽了出来,卷着她的腰往后重重一退,同时,一道黑影掠过,有人双臂一展,踩着马背腾空而起,踏空飞到黄衫女子的马背上,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强行拽住缰绳用力一扯……   “吁——”   正在不顾一切狂奔的马,居然就这样停了下来。   徐九微拍着狂跳的心口努力平静心情。   还好还好,没成为被马蹄踩死的杯具人物。   “阿九,有没有事?”   背后传来魏谨言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怒意。   他一手撑着马背跃了下来,几步就走到徐九微身边,发觉她并没有哪里受伤才松了口气。   见他来了,立徐九微刻双眼发光扭头看向他,冲他笑了笑,眼神不忘往女主所在的方向乱飘,心里在呐喊:快看啊,女主出现了,你此生挚爱的人出现了!   魏谨言疑惑地朝那边看了过去。   徐九微大喜。   其他被这动静惊得赶了过来的人陆陆续续也到了,耳边另外响起一道弱弱的喊声,徐九微能清楚辨别出,那是还在扮猪吃老虎的莫蓝鸢的声音:“二皇兄,没事吧。”   难得看到这种剧情正在发展的场景,她感兴趣地看向女主的方向。   作为一本书的女主角,男主的正宫娘娘,美貌自然是无可比拟的,莫蓝鸢和魏谨言两个异类先撇开不谈,夏妙歌绝对有秒杀众女的资格。   一身鹅黄色收腰短款骑马装将她曼妙的身材勾勒得曲线毕露,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娇媚得犹如一朵明艳的迎春花。此刻她白净的小脸上不知是羞怯还是惊吓过度,染上了一抹绯红,更显得颜如舜华。   看吧,接下来就是英雄救美,暗生情愫的戏码了。   徐九微满心激动,看着夏妙歌含蓄地低垂下眼帘,面带羞涩地行礼:“多谢二殿下救命之恩。”说完朝徐九微的方向略略一颔首:“还有这位姑娘,有心了。”   “二……二殿下?”   这个称呼让徐九微嘴角的弧度成功凝固了。   她睁大双眼,看着夏妙歌身边那个一身黑衣的俊朗男子。   他剑眉微挑,不在意地摆摆手,浑身上下一股子豪爽的气息,可不就是那个喜好征战沙场,又毫无心机的二皇子莫清绝。看着夏妙歌,他朗声笑道:“夏小姐不必多礼。平日里承蒙太傅教导,这些都是应该的。”   没错,夏妙歌是当朝二位太子太傅之一,又兼任军机大臣的夏朗的独生女,背后势力众多,说得到她相当于得到朝中三分之一的势力也不为过。   徐九微没心思管他们如何,扭头飞快扫视四周,果然看到了站在最后的莫蓝鸢,这会儿许是因为没人注意他,他懒懒坐在马背上,没有平日在众人面前那副唯唯诺诺的软弱样子,红衣墨发,一举一动摄人心魄。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注视,莫蓝鸢倏地看向她。   徐九微被抓个正着也没担心,反正她早就知道这厮真面目。   让她惊奇的是,莫蓝鸢对于夏妙歌被二皇子插手救了这件事看起来完全没反应,剧情又哪里不对了吗?   “阿、九。”背后有道阴测测的声音蓦地响起。   徐九微脖子一凉,赶紧撤回目光。   想到她方才危险的行为,魏谨言不禁轻喝道:“你刚才跑出去做什么!”   鲜少见到这样表现出怒意的魏谨言,徐九微愣了愣神,结结巴巴地道:“我想救她,就……”   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对的魏谨言同样愣了下。   他一时分不清,这片刻的担忧究竟为何。是因徐九微寄托了他仅存的信任,她若出意外,他便会觉得怅然若失。亦或者,是真的单纯只担忧她的安危,唯恐她受到半点伤害?   这种突如其来的莫名心思让他面色僵了僵,将头侧至一旁,下巴与脖颈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语气很快镇定下来:“下次不要这样,太危险。”   她抬头望去,他今年才十八岁,看上去与前两世相比都要稚嫩不少,五官精巧,白色的纱带遮住了他的眼,神情看似温和无害,无论怎么看都与平日里没有差别,她却莫名觉得,此刻的他,让她心底悄然掀起一丝不知名的涟漪。   她禁不住拽住他的袖口,仰起脸望着他,轻声道:“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魏谨言回眸注视着她。   “知道就好。”少顷,他犹疑着抚了抚她凌乱的发,敛去了眼底一闪即逝的深意。   另外一边,得莫清绝救了一命的夏妙歌连声道谢,得到消息赶来的夏太傅和底下的人也来了,连忙命人带着他们小姐回去。夏妙歌对着众人略略屈膝行礼,路过莫蓝鸢身边时,她似有感应地朝他看了一眼。   莫蓝鸢神色平静地与她对视,四目相对,两人很快错开视线。   *******   回去的路上徐九微在思考剧情,男主没救女主,莫清绝这个配角二皇子冒了出来,不知道是否会有什么改变。   系统在耳边感慨:【男主女主成功相识,这样好歹也算剧情没偏。】   都歪成这幅德行了,这破书居然还有剧情可言?   徐九微嘴角直抽。   “三殿下,太子殿下在栖凤宫有事相商。”   狩猎活动结束后,刚回到永安殿,有名内侍突然走了过来,徐九微认出那是莫沉渊身边那个胖子。   莫沉渊对魏谨言的态度可绝对算不上平和了,这种时候突然来叫魏谨言,不是阴谋就是阳谋。   徐九微蹙眉看向魏谨言。   他的态度非常温和,扬唇淡淡一笑,只是那笑意无端让人觉得胆战心惊:“巧得很,我正好想找他算算账。”   徐九微:“……”   她张大嘴看着魏谨言的背影,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够用,无法明白这朵黑莲花到底在想什么,谁知,更让她目瞪口呆的事情还在后面。当天夜里,宫中和朝堂上都炸开了锅,徐九微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惊得一头从床上栽了下去。   太子……被杀了! 第19章   徐九微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莫沉渊这么早就被人干掉了!   虽然他以后的确会死得很惨,但是那是被莫蓝鸢给砍掉四肢痛苦而死的,而不是这么个干脆利落的死法。   太子被杀一时事关重大,夜已经深了,但没有一个人继续睡得下去,当然也不敢跳出来乱晃,唯恐与这件事扯上关系。魏谨言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因为天启帝在震怒和悲恸之下下令定要彻查,此时有人出来,说看到三皇子曾进出栖凤宫。   ——是莫蓝鸢。   徐九微震惊过后马上就反应过来,这就是原作中的剧情,高高在上的魏谨言被莫蓝鸢指控有杀害太子的嫌疑,因而惹得这位受尽宠爱的皇子开始走上作死之路,以后就是一路炮灰的被莫蓝鸢打脸的凄惨剧情,但那些都是……   在魏谨言成为凌安王以后才对!   徐九微眉头拧得都快打结了,不无担忧地看着魏谨言,这剧情突然提前了这么多,她真的担心又要跟着这个扫把星一起去光荣赴死了。想到这里,她脸色变得十分惨淡。   “小姐!”一旁的杏儿低呼出声。   魏谨言侧首看向她,徐九微忧心忡忡的模样落在他眼底,就成了关心得脸色都变了,他难得扯出一抹真心的浅笑:“阿九,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了。   徐九微翻了个白眼,张口欲辩解,但看到他带笑的脸,条件反射就把话咽了回去。   “三殿下,皇上有请。”前来传话的是天启帝身边的内侍邓公公,与大内总管黄公公并列为御前两大红人。   徐九微紧咬着唇,有些无措地看着这一切。   这件事的真相徐九微比谁都清楚,杀害太子的是莫蓝鸢,他有意栽赃,除了能借此除掉太子这个眼中钉,还能把魏谨言踢下神坛,可谓一举两得。   越往深处想,她就越慌,看着魏谨言转身欲走,她上前一步猛地拽住他的袖口:“不要去!”若魏谨言出事,她绝对会跟着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想着,徐九微仿佛如堕深渊,满目惊惶。   低眸看着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缓缓上移,看到徐九微那惨白的脸,魏谨言心中一震。   心口处突兀地就柔软下来,魏谨言抬手抚着她的眉宇,像是要抚去她所有的哀愁,唇齿间溢出一声浅浅的叹息:“不要怕,阿九,我没事。”   徐九微有点懵。她只是害怕被魏谨言再度连累死,他这么感动的口吻是什么意思。   见她傻乎乎望着自己,似乎还未回过神,魏谨言心底再次变得一片柔软,替她拂开一缕垂下脸颊的发,异常温柔地问:“要随我一起去么。”   徐九微慌乱地点点头。   她当然要去,她如今与他便是一荣她不知道会不会荣,他一陨她绝对会跟着陨的,还是亲眼看看才安心。   魏谨言见了又是温柔的一笑,牵着她出去。   徐九微还在想这件事,完全没注意到这个过于暧昧的举动。   “小姐……”   杏儿连忙要跟上,被平安迅速拉住手,后者冲她坚定地摇摇头,杏儿这才止住脚步。   **********   栖凤宫。   出了事以后,天启帝和众多禁卫军第一时间就赶来了,在场的还有当今皇后及正得宠的蓝妃,同时还有朝中几名位高权重的大臣,所有人都满脸震惊,天启帝更是面露哀色。   看着近在咫尺的大殿正门,魏谨言微微凛神,这才负手走进去。   徐九微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一只手攥着他的袖口没有松开。   脑子里不断重复着前两次的惨死,这次若是魏谨言真的就此万劫不复,她一定会去陪葬的,她绞尽脑汁想着有没有办法能卖队友逃走,完全忘了手上的动作。至于心底深处那一丝几乎让她窒息的不知名情绪,她努力忽略。   其他人看在眼中,就全然变了味儿。   魏谨言心下震动。旁边的邓公公眸光一沉,暗叹这位徐姑娘竟是这般有情有义,哪怕三殿下可能身陷囹圄也要坚持同行,甚至在御前都抓着三殿下不放,显然是担心坏了。   他长叹一声:世间竟有这般重情重义的女子!   不断感应到徐九微花式卖队友想法的系统:【……】世间竟有这般无情无义无耻的宿主?   “参见父皇、皇后娘娘,蓝妃娘娘。”   把还在走神的徐九微护在身后,魏谨言朝站在正殿里的天启帝行礼。   徐九微稍稍清醒,小心翼翼打量着众人,还有从始至终都站在一边的……莫蓝鸢。   他低着头站在那里,长长的黑发流水般倾泻下来,挡住了他的脸,从徐九微这里只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和微抿的薄唇,室内的烛光明明灭灭摇曳着,衬得他恍如暗夜中的妖孽,看着便让人心惊胆颤。   她抿抿唇,在莫蓝鸢朝她看来时赶紧敛眸不再看,所以也没有看到,莫蓝鸢自她进来后,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   “谨言。”天启帝见魏谨言来了,艰涩地唤道。   皇后和蓝妃对视一眼,默契的没有多言。   仿佛没注意到殿中其他人落在自己身上讳莫如深的视线,魏谨言恭敬颔首:“儿臣在。”   他这般磊落让天启帝铁青的脸色稍稍好转,他沉默片刻才道:“太子……一事,你应当知道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魏谨言和徐九微都看见了——莫沉渊的尸体。   就躺在大殿的角落。那张俊朗的脸几乎都变形了,眼睛死死睁大,仿佛在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胸口一柄短剑插在上面,流出的鲜血把周边衣袍都浸湿了,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殿中,让徐九微有些反胃。   忍住想吐的冲动,她攥着魏谨言袖口的手紧了紧。   感觉到这一点的魏谨言负手在背后,宽大的袍袖遮住了其他人的视线,他动作轻柔地抓住她的手,安抚般的握紧。   徐九微一愣。   瞥了一眼太子的尸身就收回视线,魏谨言低声道:“儿臣知道了。”   天启帝张了张口,随即看向一旁的黄公公。后者立即上前一步,接着他的话道:“三殿下,皇上今夜让你前来,是因为五殿下说曾见过你来太子殿下这里,侍卫也可以证明,除了三殿下今夜没有其他人来过,所以……”   这话很明显,就是怀疑魏谨言下的手。他有没有理由做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莫蓝鸢和其他人都看到了,最后与莫沉渊接触的人是他。   莫蓝鸢这一招的确损,也够高明。   徐九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转头却发现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眼中流露着奇怪的暗涌,半是惊讶半是凛冽。   “……”这么看着她干什么,又不是她杀的太子。   听到这些话其他人早就无法镇定下去,但魏谨言没有,他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静静地道:“儿臣的确来过,但是大皇兄身边的秦公公让我过来的,说是大皇兄有事要与我相商,儿臣来了才发觉没有人在,等了一阵子就回去了。”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的神色都变了。连方才开口的黄公公与邓公公飞快对视了下,就连忙低下头,一副不敢多言的样子。   徐九微眉头紧蹙,直觉不妙。   他们没说话,太子的后台之一,也就是权倾朝野的丞相柳意开口了,他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在尽力克制住话语中的怒意:“三殿下,秦公公也死了。”   魏谨言长眉一挑。   他的话音落下,太傅宋金城也出声了:“三殿下,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人证实殿下的确未见到太子。”   “三殿下,此事事关重大,请一定要好好想明白。”另一名太傅,女主角她爹夏朗也站了出来。   还有在场的其他两个大臣也纷纷出声,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魏谨言的身上。   徐九微同样屏住呼吸,目光如炬望着魏谨言。   在众目睽睽之下,魏谨言先是一怔,随即垂下眼帘,迟疑着道:“回父皇……儿臣,没有。”   徐九微两眼发黑。   死无对证,这下子完了。   大殿正中央的天启帝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静默不语,其他人亦是不敢多言,一时间,整个栖凤宫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莫蓝鸢独自站在那里,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哪怕今夜是他出来说魏谨言来过栖凤宫。   徐九微看着有些疑惑,这种时候他难道不应该赶紧落井下石么?   最后,在死寂般的僵持中,皇后站了出来,她朝天启帝盈盈一福身:“皇上,请恕臣妾多嘴。这件事的确没有人能证明三殿下是清白的,但……也同样没有人能证明他与这件事有关。”   天启帝自然也是这样想,但若由他说出这些话,众人便会认定是他偏袒,此刻皇后贴心送来台阶,他哪里还不顺着下,于是点点头道:“皇后此言甚是。”   见他明显神色松动了些,皇后继续道:“太子虽不是我亲生子,但臣妾同样不能容忍他被人杀害,凶手还无法无天。事关重大,一定要彻查清楚,既然如今没有人能证明三殿下是否有关,不如先将他禁足,待到查清楚再议也不迟。”   她这话说得面面俱到,不止堵了丞相柳意和那些想借机大做文章的人,也让其他人心服口服。   在场的众人都没有表示有异议。   柳意冷冷看了魏谨言一眼,同样没有说什么。   ***********   回去以后,永安殿突然多了好些侍卫,虽然口头上说是皇上担心三殿下的安危,但谁都明白,这是变相的监视。天启帝再疼这个儿子,若他真的杀害了太子,他也无法轻恕他。   徐九微看着回来后就坐在桌前一言不发的魏谨言,一时之间倒忘了她的小命也堪忧的事实,喟叹一声。   监视的事情还只是开始,明日后,就会爆出大量证据,先是太子妃证明魏谨言当夜的确见了太子,再就是栖凤宫上下零零散散的宫人们作证,加上太子一派的丞相柳意有意唆使,魏谨言会被认定是凶手。   给他倒了一杯茶,徐九微在他对面坐下:“这件事……还没有定论,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虽然她明白再无逃脱的可能。   魏谨言垂眸看着她推过来的茶,隔着白纱,显得一片朦胧,他没有出声。   徐九微只当他是太过忧虑,忍不住说道:“莫沉渊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时叫你去栖凤宫应当就是有人陷害,你为何不考虑一下就去了呢。”   这次魏谨言有了反应,他薄唇动了动,吐出一句话。   呼——   穿堂而过的风呼啸而来,殿中的烛火也跟着摇曳,她一时没有听清,愣愣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魏谨言偏头注视着她,低笑一声,似乎觉得这话非常好笑。   “阿九,谁告诉你……我是被陷害的。” 第20章   表情有一瞬的空白,徐九微拿着茶杯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   莫沉渊真是被魏谨言所杀?!   还是说,这只是她出现幻听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魏谨言接下来的话打碎了。   换了个舒服一些的姿势靠在桌前,魏谨言神色平淡,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漫声道:“也不能全说不是被陷害的,至少一开始的确是有陷阱等着我去跳。”   徐九微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安静地听着他的话。   “昨夜我到了栖凤宫,正殿里大门开着,一个侍卫也没有,莫沉渊身受重伤躺在地上,说是有人威胁他让他派人传唤我前去。我见他挣扎得十分痛苦,就好心再补了两刀。”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谈论的不是什么血腥至极的谋杀事件,而是有趣的极乐之事。   认知被狠狠打破的徐九微呆滞地望着他好看的侧脸,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那……那个秦公公是……”   “哦?他……”魏谨言晃了晃茶杯,淡然道:“我让湛清杀的。”   “为什么?”徐九微失声喊道。   若说莫沉渊的死是必然的,就算他不下手也同样会那样,但那位秦公公可是唯一能证明魏谨言清白的证人,他就这样草率杀了他?   浅浅啜饮一口茶水,魏谨言侧首看向她:“我刚刚踏入栖凤宫的宫门,他就大呼小叫,说我杀了太子,叫嚷着要去皇上面前告发我,实在聒噪得很。”   徐九微:“……”   “而且……”他的话音一转,唇角的笑意霎时冷了下来。“我早就说过,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算了。”   他说得莫名,徐九微却听懂了。   魏谨言所说的,是指前几日她被莫沉渊伤了的事情。   这次,她已经连表情都不知道怎么摆了,心里一万只羊驼奔腾着来回刷屏,她觉得自己需要静静,至于静静是谁别来问她。   ……   太子身亡一事一夜间传遍宫中,三皇子魏谨言可能是杀害太子的凶手,这件事同样引得众人莫不谈之色变,所有人都认为,魏谨言这次死定了,尤其是太子一派的丞相柳意,更是言之凿凿誓要拿下“凶手”给太子报仇。   之所以这般,是因为太子妃正是柳意的女儿。   徐九微被魏谨言那一席话镇住了,一整夜都没睡着,第二天顶着一对熊猫眼爬起来,精神萎靡地打着呵欠。   杏儿十分担心:“小姐,三殿下这次是否……”   那些宫婢和内侍是传话最快的,杏儿整日与殿外几个小宫婢混在一起,自然知道这些传言。   平安出去准备早膳了,这会儿内殿里只有她们两人。   徐九微摇摇头,有些茫然地道:“不知道。”   系统在太子被杀时就已经告知她的任务完成,所以她才会那么快得知这件事,她昨夜也问了系统,剧情提前还变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谁知这个破系统愣了半天,最后支支吾吾地回答:【大……大概没问题吧,暂时没有检测到异常。】   徐九微直接让它圆润地滚。   作剧情系统到这个地步,真是辣鸡到极点!   系统也很郁闷。   作为宿主,动不动就让它滚,真是辣鸡到极点!   一人一系统同时哼了声,暂时都不想搭理对方。   早膳是在正殿用的,魏谨言早早就起来了,一身白色长袍俊秀出尘,长长的白纱带覆在眼上,往那随随便便一站,就引得众人无不为之惊艳。   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真是绝望了。徐九微在心中冷哼。   坐定后,徐九微看向魏谨言,他看起来与昨夜一样,半点都感觉不到担心的样子,依然笑得一派温和。   “阿九,昨夜可是没睡好?”见她神色间满是疲乏,魏谨言问。   这人看来完全忘了昨晚在她面前说了多骇人的话,徐九微被噎了下,顺了口气才干巴巴地应道:“还……还好。”能好才怪了。   魏谨言睇她一眼,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看她的确不像是生病才放下心来:“我今日去给你拿些安神的茶。”   徐九微都忍不住要翻白眼了。   他心态到底是有多好,现在可是背着杀害太子的嫌疑……咳,虽然的确也是他下的手,但他这样是不是轻松过头了?半点也没有作为嫌疑犯的沉痛,反倒她这个小炮灰担忧得夜不能寐,食而无味。   想到这里,徐九微略心塞。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魏谨言敛了敛眸,忽地说道:“阿九,不会有事的。信我。”   徐九微怔怔看着他,一时之间莫名也平静下来。   “我知道了。”   **********   结果证明,徐九微的确担心得有些多余。   午后,第一个出来证明的人的确是太子妃,但却不是证明魏谨言是凶手,而是说昨夜魏谨言并未见到太子殿下,并且隐晦地说了太子吸食寒食散后经常发狂的事情,让所有人跌落了一地下巴。   尤其是一直对魏谨言针锋相对的柳丞相,听到这话,素来老奸巨猾,情绪不溢于表的他张口结舌,久久都未说出一句话来。   徐九微也在场,看到这一幕给他投去略同情的一瞥。   紧接着,侍奉在太子身边的侧妃和宫人一一登场,无一不是证明太子妃所言不虚。   若说其他人来说这些,必定会被认定是魏谨言收买了他们,但整个东宫与魏谨言可从来不相熟,这也成了证明他清白的铁证。   让徐九微更没有想到的是,栖凤宫资历最老的内务总管也来了,说当夜亲眼看到太子吸食寒食散后癫狂异常,还拿着一柄短剑对众人喊打喊杀,这件事当时值夜的侍卫全部都看到了。   本以为这次魏谨言将死无葬身之地,谁知道转眼就被认定,太子是吸食寒食散过量,出现幻觉,性情暴戾,自尽而亡……   徐九微出御书房时,脚步都是虚浮的。   这些与她原本认定的剧情简直是南辕北辙,让她觉得被天雷劈了一次又一次。   因着这件事,天启帝虽对太子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但真相摆在眼前,即使他再宠爱这个儿子此刻也只有无尽的愤怒,想到魏谨言险些被认定是凶手,他皱了皱眉:“谨言,这件事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就这样过去吧。”   魏谨言遥遥一拜,淡然应道:“儿臣明白。”   “太子……哎!”提起这个儿子,天启帝现在也不想多说什么,他转头看向莫蓝鸢。   他明白这个儿子只是说出了自己看到的真相,但此刻他又气又伤感,他不忍责难魏谨言,却完全不会对这个从来不放在心上的儿子留情,甚至狭隘地想,他站出来指证完全是落井下石,甚至别有用心。   “蓝鸢,自从兰妃过世,朕的确对你少了关怀。”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也不小了,不该整日无所事事,老这样躲在后面实在不像话,明日起你就去刑部协助何敏文。”   宫中皇子到了年纪都会派去各个职位做事,刑部主管刑罚,整日待在天牢里,可谓是一项苦差。   莫蓝鸢心明如镜,不过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异常冷静地应道:“儿臣遵旨。”   徐九微看着都觉得牙疼。   莫蓝鸢被指派去刑部,魏谨言也得了差事,但他是因着天启帝的补偿和安抚心理得到的,去的是翰林院,最轻松又体面,与莫蓝鸢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这莫蓝鸢果然是捡来的吧。   徐九微真心觉得他太惨了,妈不疼爹不爱的也就算了,后妈和弟弟们一个个爬到他头上,好不容易得自己父皇看了一眼,结果就是把他踢去无人想去的刑部……难怪后期黑成那样,看看一个个对他多黑心肝儿啊。   再说魏谨言,徐九微都想给他跪了。   太子妃其实原本是莫蓝鸢的人,不止如此,大半个东宫都被他暗中收服,这一回看来,是魏谨言先下手为强了?   他不止借着莫蓝鸢的手除掉太子,利用太子妃洗清了自己的清白,让太子沦为自杀,还趁机阴了莫蓝鸢一把……   这是何等的阴险啊!   为魏谨言的黑心程度感慨的同时,徐九微心中越发不安,她怎么看着……觉得他越来越有向反派发展的趋势。   跟主角这么争锋相对,魏谨言到底要干什么?   *********   太子身亡一事最终对外说法是因病去世,葬礼在五日后。   魏谨言与天启帝还有话要说,就让徐九微先行回寝宫。走到半路时,她看到前方的转角处露出半截红色的衣袖,脚步一顿。   找了个借口把送她回去的宫人打发了,她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后才硬着头皮走过去。   后面的人是莫蓝鸢,这不用怀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毛病,整日喜欢穿着这种红衣。   诚然,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如他这样,把一袭红衣穿得这般风姿。   午后的阳光炙热而灿烂,却无法在他身上留下半分暖意,他靠在白玉栏杆上,露出的脸和手上的肌肤苍白到近乎透明,像是常年没有见过光,浑身泛着一种薄凉的冷意,周身仿若笼罩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寒雾。   冰冷艳绝,如妖似邪。   但是,每每看到他徐九微脑海中都免不了蹦出四个大字——如丧考妣!   除了他平日里在外人面前刻意伪装,他在她面前时,总是这幅死了老婆以后,万念俱焚的死人样子,她都要怀疑是不是一具美丽的冰尸站在自己面前。   这个想法略惊悚,徐九微打了个寒颤,赶紧收回那些不着边际的思绪。   看到她过来,莫蓝鸢一手撑着栏杆站了起来,来到她面前。   忍着惊悸,徐九微忍不住开口:“太子的事……”   明明是和原作中一样由莫蓝鸢陷害魏谨言,先不论魏谨言将计就计做了什么,莫蓝鸢居然从头到尾没添油加醋在天启帝面前说什么,这完全不对劲呐!   听她提起这件事,莫蓝鸢睇她一眼,长眉皱了皱:“徐九微,不是你让我这般做的?装模作样作甚。”   现在分明是初夏,徐九微却觉得一阵寒意自脚底窜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并未发觉她的异色,莫蓝鸢凝神看着她:“你说的这些事情的确都应验了,告诉我,我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短短一刹,她如坠冰窟。 第21章   夜已深了,徐九微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双眼,半点睡意都没有。   一直以来她从未认真想过,原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接收完她的记忆后便认定就是个祸害。白日里莫蓝鸢的话让她震惊不已,因着魏谨言突然出来寻她,他没多说什么就走了,此刻她才想起……   凌安初见莫蓝鸢时他说回到帝都自有分晓,魏谨言回宫的晚上,他在水榭里也提了预言一时,再结合白天他说是她告诉他对太子下手……   徐九微猛地坐起身来:“五百二十四!”   系统:【叮咚,智能系统随时随地为你提供最贴心的服务。宿主,有什么疑问请尽管提出,我一定尽力为你解答。】   这太过官方的语气让徐九微哽了下,她没好气地道:“说人话!”   这话说来不对,系统不是人,但说它是什么……呃,好像它也不是个东西。   系统不满地哼了声:【刚刚升级,就不能让人家威风下么。】   “升级了?”徐九微诧异道。   提到这个系统的语气颇为自得:【这次完成了太子被废的主线,解锁了四个包裹格子,并且奖励清心丸两粒,易容丹一粒。】虽然不是直接被废太子之位,但他人都死了,系统便认定任务完成。   “哦。”听着没什么用,徐九微兴致索然。   这敷衍的语气让系统不满意了:【宿主你不要小看包裹的用途,比如你出去,要放东西不是很方便么,还有……你平时要藏什么,世上可绝对没有人能找到。再说清心丸可以宁心静气,可是好东西,易容丹可以助宿主你改头换面,可以把宿主你那磕馋的脸变得美美的……】   它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徐九微自动忽略最后一句,对前面的内容倒是来了点兴趣。   想着她放在枕头下的那些银两,下一刻,识海里的包裹里果然出现了那些东西,她心中一动。   在她绑定系统时,就被告知若能成功完成剧情,就会得到自由和生命,即使不能再回到原本的世界,在这个大凌朝继续活下去也是个极大的诱-惑。以后她可以多攒些家当,方便顺利过完下半辈子,或者说可以带上杏儿一起……   她自顾自想得美,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她还有话要问,忙正了正色:“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另外的穿越者。”   系统呆了下,难得没有嬉闹,边想边回答:【有。但每个异空间不会同时存在两个或三个以上,否则时空秩序就会大乱。】   “这么说,是有可能同时有两个?”徐九微敏锐地问道。   【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我也不敢保证。】系统弱弱地说道,答完才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宿主,怎么了?】   徐九微抿抿唇,好半晌才道:“我怀疑……原本这个徐九微也是。”   她在破庙看到莫蓝鸢时,还以为原主是莫蓝鸢放在魏谨言身边的细作,现在看来显然不是那回事儿。尽管她不愿承认,但莫蓝鸢的话证明,原主告诉过他前面的剧情,甚至可能以此要求了什么,否则以他那暴君性子会直接把她大卸八块。   奇怪的是,原主的记忆里丝毫没有关于这件事的印象,她想了一晚上,除了想得头痛别无收获。   至于预言师这种说法,原主无论从哪个地方看都不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原主同自己一样是穿越者。   系统咋咋呼呼惊叫起来:【哇哇……不会吧。】   徐九微没理它,继续想着心头的疑问。   这原主去了哪里?   她再度醒来时只顾着欣喜可以重来,完全没注意到,原主当时受的伤很轻,根本不可能身陨,那么她究竟是如何死的,又为何而死……   ***********   残月如钩,银辉淡洒。   沿河两边开满了琼花,白色的花团堆积在枝桠上,远远看去,如同冰雪堆砌而成,淡淡的香气在空气无声弥漫开来,让这微凉的夜风也变得温柔。   一身白衣的俊美男子倚靠在画舫的船头,宽大的袍袖在风中微微振动,如同羽翼展翅欲飞,他一手执了只白玉酒杯,一手抵在额角,正目不转睛看着一旁的徐九微,薄唇掀起一抹极轻极清的笑容。   她今夜着一袭烟绿色轻纱长裙,黑发随意挽起,发髻上只用了一支银簪稍加妆点,光着脚趴在白色狐裘铺就的软榻上,两只手撑着下巴,漆黑的眼眸一动不动的,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阿九。”他看着有趣,突地唤道。   徐九微最近整日都在思考原主的问题,听到魏谨言的声音,下意识应了声:“嗯……”   长眉微挑,魏谨言又道:“阿九。”   “嗯。”   “阿九。”   “嗯。”   她乖乖应道,这次眸光转移到了他身上,眼底没有一丝杂质,干净得如同一只未沾染尘世的幼兽,就这样直直望了过来。   那一瞬间,他心底颤了颤。   迟疑了下,他又唤了声:“阿九。”   徐九微彻底清醒了,她慢吞吞爬起来坐好,问:“怎么了?”   魏谨言哑然。他方才叫她,起初是逗弄她,后来那几声是莫名觉得,他叫她,她就在身边的感觉甚好,甚至有种希望就这样到天荒地老的错觉。   微微阖眸,再次睁开眼,魏谨言已经恢复成那副波澜不兴的模样,他不答反问:“看你一直在发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徐九微也没在意,反正这朵黑莲花在她看来就是半个神经病,她随意扯了个谎:“只是忽然有些想念陈管家他们。”   魏谨言斜睨她一眼,意味不明地说道:“快了,再过不久就会见到他们。”   徐九微“哦”了声,没有多想。   今日魏谨言是得了天启帝的命令出宫办事,临走时顺便把她带上了,因着还未办完,今夜他们就留宿宫外的客栈中,这会儿是看外面月色正好,便租了一艘画舫来游河。   一阵风掠过上空,吹落了枝头开得正灿烂的琼花,那些白色的花朵雪一般落下来,美不胜收,徐九微觉得好玩,伸出手去接花瓣,浑然不知自己身上都沾了好些。   她就坐在旁边,魏谨言忍不住抬手替她拂去发间的几朵白花,做完这些刚好对上徐九微带笑的眼睛,手就这样顿在了半空中。   他低眸瞧着她,薄纱长裙勾勒出女子特有的曼妙曲线,那张素净的脸上不施粉黛,唇角含笑,眉眼弯弯,清丽明媚得犹如一枝苍山翠竹。   她的容貌算不得绝美,清秀有余,此刻在他看来,却比这世上任何绝色都要动人。   那种奇异的柔软再度袭上心头,他情不自禁倾身下去,靠近她几分,沉悦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阿九……”   魏谨言表面一直都十分温柔,此时却明显与平日里不同,徐九微怔怔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心跳莫名一滞。   “若是我……”他的声音轻轻浅浅的,听在耳中有些酥痒,分外撩人。   徐九微正欲听清他说了什么,眼角的余光忽地瞥见对面。   “起火了!救命啊!”   对面一艘画舫上不知何时燃起了熊熊大火,画舫的船头站了不少人,这里距离岸边有好一段距离,上面围观的人也非常多,一时间,尖叫声惊呼声不绝于耳。   徐九微关注的不是起火这件事,而是站在画舫最前面那个人,一身粉色窄腰长裙,容貌明艳娇媚的,可不就是女主夏妙歌!   心念电转,徐九微下意识地看看魏谨言,再看看夏妙歌那边,想起这是原作中的一段剧情,夏妙歌在宫外遇到大火,被恰好出行的魏谨言看到,他救了她,但未成功,被莫蓝鸢救走,因此两人感情加深,也同时让魏谨言越发求而不得,辗转反侧。   除了太子那一段提前很多,而且被魏谨言不动声色化解,其他剧情居然在根据原作中的顺序进行?   徐九微倒抽口气,立刻忘了方才的暧昧,焦急地看着夏妙歌的方向,对魏谨言疾声道:“快去救她!”   指尖还留着从她发间取下来的琼花,魏谨言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默然收回手负在身后,指尖微微一动,那朵花就化作了粉末。   他站起身来,看向对面的画舫。   徐九微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走剧情,抓着魏谨言的衣袖连声道:“别愣着啊,快去救你最爱的……呃,快去救夏小姐!”咳,差点就说出女主这两个字。   “救命啊!”   “火太大了,跳河吧。”   “不,我不要……”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整艘画舫顷刻间就化成一片火海,上面的人一个个噗通噗通跳进了水里,只余下夏妙歌和她的婢女惨白着脸站在原地,尤其是夏妙歌,恐惧地看着水面,花容失色。   徐九微知道,她惧水,并且极其严重。   看着不动如山的魏谨言,徐九微都想一脚踹他过去了,女主都这样了,他居然还能这么平静!   好在魏谨言并不是真的见死不救,他侧首朝旁边看了一眼:“湛清。”   一直当个木头人的湛清得令,立即上前,准备去帮忙。   徐九微瞪着魏谨言,满脸匪夷所思。   居然不自己去?那怎么在女主面前刷好感度,怎么跟女主联络感情?   就在湛清行动的刹那,岸边同时有一道黑影蓦地腾空而起,落在了被火光包围的画舫上,一手拎着夏妙歌一手拎着她的婢女,直接往徐九微他们这边的画舫扔过来。无他,因为这里离得最近。   湛清眼疾手快,一把拽着那个婢女就把她丢在了画舫上。   另一边,夏妙歌正好被丢到魏谨言这边,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正准备往旁边避开,谁料夏妙歌居然整个人直接就扑进了他怀中。   徐九微错愕地看着这一幕,思考着难道这就是命运,这样也能准确无误让两人抱在一起,勉强也算得上成功英雄救美了吧……   这个想法立马就被打脸了。   魏谨言低下头,看着怀中出现的美人,薄唇微抿。   夏妙歌很快也反应过来,察觉到自己两只手都抓着魏谨言的肩,身子紧紧贴在他身上,一张俏脸顿时红透了,结结巴巴叫道:“三……三殿下。”   周遭的空气静了一瞬,然后徐九微看到魏谨言终于动了,他猛一拂袖,看似轻巧的动作,却让夏妙歌抓着他肩膀的手触电般缩了回去,脚下一个趔趄,狠狠摔在了船上。   “抱歉,我不喜别人太过接近。”那个始作俑者这样说道。   徐九微:“……”你驴啊啊啊! 第22章   徐九微都想冲上去撬开魏谨言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海水。   他毕生最爱的女主,居然就这样一幅嫌弃的样子丢下来?   对这些毫无预料的夏妙歌愣了愣,满眼迷茫望着魏谨言,过了好一阵子才醒转,这边已经勉强站起身来的婢女已经快步走过来,小心扶起她:“小姐,有没有事?”   夏妙歌摇摇头,撑着她的胳膊站起身来。   因着刚才那场大火,夏妙歌的衣裙变得凌乱不已,精心梳好的发髻松松垮垮,看起来十分狼狈,她极具耐心地整理好衣衫,朝着魏谨言福了福身:“多谢三殿下。”说完看了一眼徐九微,眼底明显有着讶异,旋即莞尔笑道:“徐姑娘。”   完全略去刚才的事情不谈。   徐九微冲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目光有意无意飘向对面的河岸边。   方才出手救夏妙歌的黑衣人,是莫蓝鸢身边的侍卫,曾在凌安逼着她去见莫蓝鸢那个冷面男子。她刚刚匆匆一瞥,只看到一抹红影冷然离去。   她倒是没为莫蓝鸢会在这里出现感到奇怪,只要有女主在的地方他自然而然就会现身,否则怎么叫男主,但是,原本不是应该他出手救夏妙歌,然后引得美人芳心暗许么……   她无语的同时,注意力回到魏谨言这边,他半点不觉得自己刚才所作所为有哪里不对,轻摇着折扇,道:“夏小姐不必言谢,救你的不是我。”   自是没忘记救下自己的另有其人,夏妙歌盈盈一拜,声音如黄莺出谷:“若是没有三殿下,妙歌恐怕也会落水,无论如何多谢殿下。”   上上下下打量着夏妙歌,徐九微在心里啧啧叹道:美人果然是美人,就算毫无形象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可惜,今晚的男主和男配大概脑子都坏掉了。   在湛清的示意下,画舫不知不觉已经靠近岸边,徐九微转眸看着夏妙歌满身狼狈的模样,道:“不如先送夏小姐回府?”说这话时,她努力给魏谨言打眼色。   刚才弄得女主摔倒了不要紧,现在展现出自己有风度的一面,定能给她留下好印象。   可惜,她的好心完全被魏谨言无视了。   这厮噙着一抹淡若梨花的浅笑,略略颔首:“不巧得很,我稍后还有事要办。”扫视一眼岸上,他继续道:“既然夏小姐的家仆都还在,我就不远送了。”   夏妙歌看起来倒是不介意,十分细心体贴地道:“那妙歌就不耽误殿下,先行告辞。”   眼睁睁看着夏妙歌被府上下人接着往回走,徐九微心里尔康手。   不——   她简直想吐血。   瞪着魏谨言的背影,徐九微恨铁不成钢。   好好一个在美人面前表现的机会,莫蓝鸢这个男主干脆不出面,让护卫顺手救下。那真的是顺手,因为他连半个多余的眼色都没留。   另外一个重要配角魏谨言,不止把夏妙歌给摔了,连她刻意营造让他送她回去的机会都破坏了……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她重重一哼。   结果,她口中的“烂泥”一个侧目,她立刻收敛了神色,半个“不”字都不敢说出口。   系统:【……】这么丢人的宿主,绝对不是它家的。哼!   *********   今夜徐九微他们宿在城中一家普通客栈,一方面是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惹出麻烦,另一方面则是这里离魏谨言要去办事的地点很近。   房间是湛清负责订下的,徐九微在踏入客栈大门时,往后退了两步,仰首望着头顶“同安客栈”四个大字,莫名觉得眼熟。   小二热情地迎上来,点头哈腰地道:“三位客官,里面请。”   徐九微还没想起来哪里觉得熟悉,就被魏谨言拉着上楼。   推开其中一间房门,她刚要迈步进去,就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气味,竟是血腥味……   “砰!”   她面无表情甩上门,半点要进去的想法也没有。   正想和魏谨言说说重新换房间,他已经越过她的肩,径直推开房门,顺手还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带了进去。   房中黑漆漆的一片,随着关门声传来,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刀剑相撞的铮鸣声,她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就看到魏谨言已经点燃蜡烛。   系统:【啊啊啊宿主,这里是男主收服手下的地方啊!】五百二十四忽然尖叫道。   徐九微脸一黑:“闭嘴!”   在烛火亮起的刹那,她看到那个被湛清以剑抵住脖子的人时,就已经想起来了。   那是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穿着玄色长袍,玉冠束发,模样俊逸,左眼下有一颗泪痣,脸上身上都带着不少血迹,脚下所站的地方更是被鲜血染红了。   即使不记得他的名字,徐九微也不会忘记这张脸。   ——贺云峥。   他是莫蓝鸢麾下有名的得力干将,出了名的笑面虎。这人阴险狡诈至极,表面总是笑容可掬,背地里各种阴招损招,但他对莫蓝鸢十分忠心,据说是因为莫蓝鸢在他走投无路时救了他,他为报答就此甘愿做他的走狗。难怪她觉得同安客栈这个名儿眼熟,原本他可不就是在这里遇上了莫蓝鸢么。   这样说来,之前看到莫蓝鸢,他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剧情趋使要和贺云峥结识,但眼前……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徐九微惊疑不定地看向魏谨言。   面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还一进来就直袭自己的命门,贺云峥平日里惯用的笑脸都懒得摆出来了,满是戒备地眯起眼睛:“你们是何人?”   他不过是被人追杀逃命于此,刚想离开,结果就碰到这几人。   魏谨言没有出声,缓缓渡步至桌前坐下。   至于湛清……那是更不可能回答他的。   这种明显的无视让贺云峥更加不悦,他冷笑一声:“要杀就杀,今日我落到你等手中,算我倒霉。”他显然把这些人都认为是追杀他的杀手一伙的。   魏谨言依然不理,一手把玩着折扇,朝呆立在门口的徐九微看过去:“阿九,愣着做什么,过来。”   两次三番被人视若无物,贺云峥恼怒地瞪着魏谨言,忍无可忍地吼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见徐九微不情不愿挪着步子在旁边坐定,魏谨言似乎终于记起屋内还有贺云峥这么个棘手人物,懒懒开口道:“贺云峥。”说话间他朝湛清扬了扬手。   湛清犹豫了下,慢慢放开对贺云峥的束缚。   没了威胁,贺云峥的脸色反倒变得更加难看,不过,仅是片刻,他的嘴角扯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走到魏谨言对面坐下,呵呵笑道:“哎呀,原来阁下认识我,不知阁下又是何方神圣。”边说边主动给魏谨言倒茶,仿佛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人不是他。   垂眸看着那杯茶,魏谨言嗤笑一声:“你这些不入流的下毒手段,半点都入不得我的眼。”   徐九微正要去摸茶杯的手唰地缩了回来。   她差点忘了,贺云峥这厮不是什么好人呐。   被拆穿了也不觉得尴尬,贺云峥依然在笑,眼底的警惕却越来越重。   对这些仿若未见,魏谨言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不紧不慢地道:“贺云峥,暗阁阁主,七岁学武,九岁成为杀手,十三岁作为前任暗阁阁主的养子,十五岁时毒杀了前任阁主,正式接手整个暗阁,但还是有部分旧势力一直都对你阳奉阴违吧,比如今夜对你的追杀……”   他每说一个字,贺云峥的眼神都在变,待他说完,看向魏谨言的目光已如利剑般锐利,偏生还做出一副吊儿郎当的笑脸,轻佻地说:“看来阁下已经将我调查得清清楚楚了,那么不知……阁下准备做什么?把我交给官府?”   暗阁是大凌朝有名的杀手组织,也一直是朝堂和武林的心头大患。   “非也。”   “我要你手下势力为我所用。”魏谨言语出惊人。   一直没有作声的徐九微霍然抬头。   莫蓝鸢之所以能够那样快控制朝中势力,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贺云峥率领的暗阁,魏谨言如今竟然打上了这个主意?   闻言,贺云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大笑道:“你以为,就凭你这样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愣头小子,我就会听你的?要杀就杀,我绝不会听之任之的。”   手中的折扇突兀地顿住,魏谨言偏头注视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美的弧度,忽而轻轻笑了起来。   徐九微心中莫名一惊。   下一瞬,她便看到魏谨言身体动了动,看似随意的在贺云峥胸口拍了一掌,后者却仿佛受到极其猛烈的重创,整个人随着椅子哐当一声掀翻在地,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咳咳……”他躺在地上,剧烈咳嗽着。   起身渡步至他身前,魏谨言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夜风穿过窗棂窜进来,房中的蜡烛被吹得明明灭灭,烛光轻轻摇曳,映衬得他的脸一半被照亮,一半隐匿在阴影中,给他平添了几分黑夜的神秘莫测。   那只雪白的靴子抬起,紧接着毫不留情重重踩在贺云峥的心口处。   “噗——”   贺云峥当场喷出一口鲜血,咳嗽得更加厉害,身体抖如筛糠。   面上表情依然优雅温润,魏谨言缓缓地道:“你当明白,我不是在和你谈条件。”   咔嚓——   徐九微甚至听到了贺云峥胸腔下骨头被生生踩断的声音。   她满眼悚然,双手捂住嘴不敢叫出声。   贺云峥咬紧牙关没有吭声,魏谨言静静看着,脚上的力度却慢慢加重。   剧痛之下,贺云峥的额头不断有豆大的汗珠落下,若是寻常的酷刑贺云峥根本不屑一顾,然而眼前这个看着月朗风清的白衣人,却让他从心底觉得恐惧。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松了口。   极力控制着身体的战栗,他望着魏谨言,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碎后挤出的:“我、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五年。你为我所用五年,我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位置。”   本就身受重伤,魏谨言那一掌和一脚又半点没客气,贺云峥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碎掉了,他艰难地地喘息着,许久才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希望你说到做到!”   得到他的承诺,魏谨言便松开了他。   见状,守在旁边的湛清立即上前,一手钳制着贺云峥的下颌,一手迅速把一粒黑色药丸扔进他口中,贺云峥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被迫咽了下去。   魏谨言淡淡一笑,笑容清浅得像黑夜中的静湖里投下一粒石子,随后漾起的浅浅涟漪:“这是我闲来无事调配的噬心丸,每个月若是不及时吃解药,就会受万毒噬心的痛苦而死。”   “你——”   正用手卡着喉咙的贺云峥眸中淬火,看向他的目光几乎可以杀人了。   最终,还是他先败下阵来,逼使自己扯出一抹笑容,咬牙切齿地说:“我明白了,五年,就五年!”   对他凶狠阴郁的眸光视若不见,魏谨言漫不经心转过身,朝空气中唤了一声:“红樱,送他去林遥那里疗伤。”   紧接着,徐九微看到屋子里多出一道女子的身影,她还没看清长什么模样,那人已经一手架起贺云峥迅速消失在窗外,可谓把来如匆匆四个字发挥到极致。   魏谨言身边有暗卫的事情,她一直知道,不过这一世还是亲眼见到他们现身。   系统早就惊得连连低呼出声,只不过它惊叹的是眼前的事,边倒吸着凉气边感慨:【世上竟有这般狠毒之人。】   被它一说,徐九微陡然记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想想贺云峥的惨状,她牙齿都在打颤,无力地抓抓头发:“五百二十四,他要是知道我和莫蓝鸢有关,会不会把我活剐了?”如今她才知道,这朵黑莲花到底有多恐怖。   系统沉默了。   “不行!这人太危险了,他绝对会弄死我的!”徐九微在心里咆哮。   系统弱弱地道:【宿、宿主,威武不能屈啊!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那你来?”   系统瞬间安静如鸡。   徐九微没忍住,又问候了一遍它祖上十八代。   “阿九。”   耳畔突兀地响起魏谨言的声音。   徐九微惊慌地扭过头,浑身僵硬,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面前的人。   “瞧你,怎么吓得满头大汗。”说这话时,魏谨言用锦帕拭去她额角的汗珠,动作温柔得仿佛对待宠爱的情人。   幽幽烛火中,一身白衣的俊美男子就那样专注地凝着她,眉目含笑,端方如玉,她却是越来越惶然,双腿隐隐都在打颤,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袭来。   魏谨言现在给她的感觉,就如同原作中的莫蓝鸢一般。   嗜血,残忍,让人望而生畏。   **********   因着同安客栈的事情,第二日回到宫中,徐九微对系统仍然抱着深深的质疑。   “五百二十四,你确定这样的剧情真的没有问题?”   系统不满地哼弄了好几声:十分坚定地道:【这就是正常剧情。】   徐九微眯了眯眼:“我记得,你好像是第一次做任务吧。”它说过她是第一个使用者。   这明显是在说它业务不熟,系统深感自己被侮辱,生气地道:【我可是记得所有剧情的发展趋势,魏谨言的确相比于宿主你前两世变了,但是这是正常的,这些还不都是因为宿主你——】说到这里它猛地打住,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我?”徐九微听得一头雾水。   系统可疑的沉默了一阵子,接着异常天真无邪地说:【嘻嘻嘻宿主你看,那边的蜻蜓真好看。啊,那个灯也挺漂亮,这皇宫就是漂亮。】   徐九微:“……”   这话题能转移得再生硬一点么。   “快说,你究竟有什么阴谋?”她不为所动。   系统:【哎呀讨厌啦,伦家哪有什么阴谋。】   “说正常话!”   见她明显不肯善罢甘休,系统苦巴巴地道:【宿主,真的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不能剧透,否则出事的是宿主你……以命祭天……让你重活一世……】   它的声音很正常,前面一句话徐九微也听得非常清楚,奇怪的是,当它说到最后那句话时,她的脑海中陡然响起一阵像电流的声音,滋滋作响,疼得她连连叫出声。   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的系统吓了一跳,连忙闭嘴。   徐九微隐隐明白,方才系统应当是无意中透露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她怎么也无法听清,哪怕努力回想一下脑子里都会越来越痛。   更诡异的是,当她转移思绪到别的事情上,那阵刺痛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难道,这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的惩罚么。   不等她说什么,系统一反常态的正经道:【宿主,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害你。】   用力揉揉额角,徐九微叹了口气:“算了,先不提这个。”   既然系统坚称目前剧情没有问题,那就暂且不管这些奇怪的变化算了。   略过这个话题,一人一系统都沉默了好一阵子。   忽然想起刚才忘了的事,系统再度开口道:【对了宿主,因为目前魏谨言和莫蓝鸢都对夏妙歌好感度几乎没有,你必须让他们产生好感。】   提到这件事,徐九微表情有点裂:“我怎么去让他们产生好感?莫蓝鸢先不说,魏谨言那厮都快黑到天际去了。”   系统不赞同地道:【就是因为他黑化了,所以才更需要女主去感化他啊。】   自古越黑化得厉害的角色,才更需要女主的圣光去普照他,那些小说电视里不都是这样演的么。徐九微双手托腮,琢磨着系统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但……   一想到每每系统的不靠谱,徐九微又不确定了,狐疑地问:“真的假的?”   系统:【真的真的。】   “哦。”   敷衍地应了声,徐九微还是不太相信这个破系统,总觉得按照这样走下去,这剧情绝对会毁到作者她妈都认不出! 第23章   转眼间, 太子的葬礼已经过去大半个月,朝中原本站位在东宫的势力萎靡不振, 个个愁眉苦脸,哀恸得让别人以为是他们自家里死了人, 那些聪明机灵的则早就已经另觅高枝,把眼光放到了其他皇子身上。   如今宫中能看得下眼的,六皇子尚且年幼, 且太过骄横, 完全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子,看上去成不了什么气候。二皇子莫清绝是最有名望的,但他明里暗里都说过,绝不参与朝政, 以至于剩下的人都把宝想要暗暗压在三皇子魏谨言身上。   但也有人表示不屑。   魏谨言如今虽看着荣宠不已, 但他孤身一人,背后并无任何势力支持。   不知是对朝中大臣们的心思窥破了,还是真的原本就有心思这样做, 天启帝最近表现出有意给魏谨言找一个靠山,在后宫妃嫔里选一位娘娘, 让他寄养到名下去,这可惹得宫里热闹了不少,不少妃嫔想尽办法造反永安殿,各种奇珍异宝更是正大光明往这边送。连带这徐九微都收到不少。   看着眼前捧着礼物上门的两名宫人,平安依稀记得是田妃身边的人,扬声道:“你们还是回去吧, 我们姑娘不会……”收的。   最后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平安就看到面前闪出来一道身影。   素衣白裙的徐九微笑眯眯接过两人手里的礼物,半点犹豫都看不到。   平安:“……”   “东西已经送到,奴婢告辞了。”   见她收下,两名宫人眼角眉梢掩不住的笑意,赶忙福身行礼离去。   徐九微扬了扬手,抱着东西回房间。   最近她正计划着该多攒些积蓄,立刻就有人不断送银子上门,可真是一场及时雨。   进入殿内,杏儿立即放下手里的动作迎上来接过,当看到盒子里装的是一对成色上品的美玉,眼神都有些发直:“小姐,这东西可真漂亮。”   平安纠结着跟进来,见徐九微兴致勃勃地拿着那对玉佩,犹疑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姑娘,这些东西……是不是不要收比较好。”   徐九微不在意地摆摆手,让杏儿先把东西收起来。   看杏儿连蹦带跳的进了寝殿,她慢悠悠在桌前坐下,看向平安:“平安,你不必担心,我在做什么我很明白。”   系统默默吐槽:【宿主,难道你不是想借机敛财,好给以后自己存盘缠么。】   被戳破心思的徐九微面不改色,轻哼一声:“送上门的银子我为什么不要。”   心下这样想,徐九微面上倒是一派沉静,正襟危坐,义正言辞地说:“这些东西若是不收,那些人才会对魏……对三殿下有所非议,认为他油盐不进,不好拿捏他的心意。相反,他收了,这些人反而不好去揣测他的心思了。”   平安一阵语塞。   自幼生活在宫中,他当然马上就反应过来徐九微话中的深意。   如果魏谨言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那些外人就会认定他是个不好驾驭的人,必定会退避三舍,反之,若他收了,别人反倒会觉得他还有弱点可以掌握,也会相应的对他放松警惕。   想不到自己刚才竟然误会徐姑娘贪财,平安面上微热,低着头歉然道:“姑娘所言极是,是奴才太过目光短浅。”   徐九微含笑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   旁观在侧的系统鄙视道:【咦宿主你好无耻!】   徐九微直接懒得搭理它。其实,这话虽然是随意胡扯搪塞平安的,也的确是事实,所以魏谨言平日里看到别人送来的东西都并不拒绝。她不过是效仿一二,顺便满足一下自己的私心,该不该做的分寸她还是有的。   系统哼了声,随即想到些什么,嘿嘿笑道:【宿主你跟魏谨言如今真是般配,一个阴险,一个无耻。诶诶?这么想还真是,说不定以后你们真会在一起哦。】   它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天真可爱,偏偏现在故作一副暧昧的语气,徐九微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毫不客气赐给它一个字。   “……滚。”   打发了系统,徐九微往软榻上一靠就准备闭目养神,殿外,两个走过的宫婢正窃窃私语。   “说起来最近还真是不太平呢,据说岭南的首富出事了,一夜间被人灭门。”   “我也听说了,还有他们结亲的刘家也没了。”   徐九微霍地睁开眼睛,侧头看向外面。   岭南?   会是她想的那个岭南么。   见她神色不对,本欲离开的平安小心翼翼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对?”   徐九微眨眨眼睛,随即笑了笑:“没事,我刚才听到她们说岭南,忽然想起个人罢了。”   平安松了口气,这才退下去。   徐九微也没有将这小插曲放在心上,她正努力思考着,该怎么让莫蓝鸢和魏谨言对夏妙歌产生好感。   一想到莫蓝鸢那阴晴不定的暴君性子,她就觉得万分头痛,若是她跑过去做出什么给他牵红线的行为,轻的可能是得到他一句滚,严重大概会被他直接给砍了……   “不行不行,这人难度太大了!”   烦躁地晃晃脑袋,徐九微把目标换到魏谨言身上。   虽然这朵黑莲花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但看他那装模作样的做派,应当不会直接做出什么残暴的事情。   打定主意后,徐九微开始冥思苦想,该怎么让魏谨言和夏妙歌凑在一起。   ************   不止朝中和宫中的人频频造访永安殿,不少王侯贵族家的公子小姐们也纷纷承上拜帖,大有踏破永安殿的大门的趋势。   闲来无事空下来时,魏谨言偶尔也会应付一二,今日他实在没兴致,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传信的内侍,就要出声拒绝……   “诶?荷香阁,那里的花已经开了么?”   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抢过内侍手里的拜帖。   若是寻常人这般靠近自己,魏谨言早就出手了,但早早就察觉到来人是谁,他也就未在意,由着她闹。   他侧首,看向突然冒出来的徐九微。   在这之前,魏谨言一直倚在桌前看书,她站在他的背后,一手撑在他的肩上,另外只手急着去抢帖子,她距离他太近,头几乎枕在他的肩上,他甚至能看到她白生生的耳垂上有颗小小的红痣,乍一看如同心头朱砂,别样的惑人。   眼底闪过一丝暗色,他垂眸不语。   “这几日都太无聊了,不如我们出去玩玩?”   还未有警觉的徐九微沉吟片刻,装作不经意的提议道。   她可是听平安说这是夏府送过来的拜帖,所以连忙跑过来堵人的。最近她正愁想不到办法撮合魏谨言和夏妙歌,这会儿夏妙歌就主动送上机会,可真是朵解语花呀!   她心里都要笑开花了,表面上还努力作出一副淡定的模样。   魏谨言没有动,亦没有接话。   正奇怪他怎么没反应,徐九微垂眸一看,顿时浑身一僵。   她只顾着拿帖子,也就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会儿她整个身子都趴在魏谨言后背上了,那张美如温玉的面容就近在咫尺,他的唇差不多都要紧贴在她的耳畔,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有一下没一下扑打在自己耳朵上。   刹那间,连空气都变得旖旎起来。   注意到她耳尖偷偷泛红,魏谨言唇间溢出一声低笑,他略略俯身,刻意更加贴近她的耳朵,一字一顿地道:“怎么不继续说了,嗯?阿九。”最后念出她的名字格外低沉,仿佛带着一种蛊惑。   脸上唰地变得滚烫起来,徐九微连忙往后倒退好几步。   不曾想,她的动作太大了,引得面前送拜帖的内侍和门外的侍卫齐齐看了过来。   尴尬地摸着鼻尖,徐九微咬咬唇,舌头活像打了个结,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   魏谨言瞧着,无声勾了勾唇。   唇角微抿,很快敛去了那一丝绮迷的神色,转瞬间又是那副淡然出尘的模样,他起身道:“既然你想去,我们便去瞧瞧好了。”   “真的吗?”立刻忘了刚刚的窘迫,徐九微惊喜地望着他。   魏谨言挑眉:“你这么高兴,难道那边有什么?”他刚刚并未看拜帖上的名字是谁。   徐九微立刻沉下脸,狠狠摇头:“没什么!”   明知道她在搞鬼,魏谨言也不戳破,甚至带着几分放纵之意。   反正今日也无事,他就看看她耍什么把戏好了。   ***********   荷香阁位于帝都王城的北方,距离皇宫并不远。那里遍布各种类别的荷花,每逢夏日时便是十里清荷,年年都会吸引大批游人,堪称帝都一道美景。   徐九微带着杏儿,魏谨言身边跟着湛清,一行人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这会儿游客并不多,偶尔看见三三两两的人路过,徐九微远远的就看到了对面的一座凉亭里有道熟悉的倩影,正是夏妙歌。   她心中暗喜,随后看到一名小丫鬟快步走了过来,冲着魏谨言行礼道:“拜见三殿下。”   魏谨言不动声色扬了扬手:“免礼。”   小丫鬟毕恭毕敬地道:“三殿下,我家小姐有请,不知殿下可否……”   她话未说完,徐九微就感觉到头顶一道目光扫来,她脖子后方一凉,立刻心虚地低下头,眼光在地上瞟来瞟去不敢看他。   好在魏谨言并未说什么,而是对那小丫鬟道:“带路吧。”   语毕,他神色悠然踏上石阶。   见他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徐九微刚刚萎缩的心理立马又恢复了,她几步跟上他,清了清嗓子,状似无意地道:“真没想到这里居然能碰上夏小姐,她定然是为了感谢你前几日的救命之恩,所以特意相邀。”   魏谨言神情自若,淡淡道:“我不曾救过她,何来救命之恩。”   “话不能这么说,你看,自从围场相见,然后在画舫见到,现在又在荷香阁相会,短短几日见过这么多次,这一定是……”   “是什么?”一旁的杏儿下意识地接口。   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高深莫测,微微一笑,徐九微一字一顿地道:“真爱!”   魏谨言:“……”   “啊?”杏儿有些傻眼,对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明显反应不及。   魏谨言默然看着徐九微,突然间觉得她唇畔的笑容有些刺眼。   脚步一顿,他在她面前站定。   徐九微满脸莫名抬起头:“你怎么……”   话刚出口,就见魏谨言忽地俯身靠近她,低声唤了句:“阿九。”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平日里未曾有过的磁性,还夹杂着几分诱哄似的蜜意,响彻耳畔,让徐九微耳朵再度红了个遍。   清晰地瞧见她的变化,魏谨言语带戏谑地道:“既然如此,那你我整日都朝夕相对,岂不是缘定三生了。”说这话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唇堪堪擦过她的耳垂,在那颗小小的红痣上轻轻吻了一下。   那酥酥痒痒的触感,让她整个人都颤了颤。   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了,徐九微这下子不止耳朵红了,脸红得活像喝醉了酒。   她慌不择路往后退,想要避开他。   魏谨言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淡然站起身来,甚至连唇际那一抹笑容都不曾改变,雅然问道:“阿九,怎么了,还不走?”   说完继续摇扇前行,唇齿间却明显溢出一声轻笑。   刚刚不知不觉走到前头的杏儿和湛清回过头,看到徐九微面红耳赤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捂住脸,杏儿不解地问道:“小姐,怎么了?”   魏谨言已经大步走在最前面,那颀长的身姿怎么看怎么潇洒。   狠瞪一眼他的背影,徐九微咬牙道:“没事!”   这朵黑莲花,好好的不去撩女主,干什么对她这么暧昧! 第24章   此时刚刚入夏, 湖中的荷花还未开遍,更多的是含苞欲放的花蕾, 一枝枝傲然亭立在接天碧叶间,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八角凉亭的四周垂挂着紫色轻纱, 风一吹,在空中高高扬起,空气中弥漫着莲叶和初绽的荷香, 亭中的石桌上摆着一张古琴, 旁边放了一壶酒,几个白玉酒杯,身穿黄衫的美人站在桌前正朝这边盈盈看过来……   这如诗如画的一幕,恐怕石头见了也会心动。   斜睨着身旁的魏谨言, 徐九微已经在寻思待会儿该找什么借口开溜, 让这两人单独相处。   “三弟。”耳畔忽地有道爽朗的声音传来。   徐九微眨巴着眼睛,愣愣看着凉亭另一边走进来的俊朗男子,他穿着一身淡蓝色长袍, 头发高高竖起,飞扬的眉目下是极其明亮的一双眼眸, 他几步走到魏谨言身前,拍着他的肩笑道:“原来你也在这里。”   徐九微脸上狠狠扭曲了一瞬。   怎么又是这个二皇子!   上次抢了英雄救美任务的也是他,这会儿来这里居然又碰到了。   不过,他倒是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啊,对魏谨言的态度毫无芥蒂。要知道,宫中现在可是认定了这两人接下来绝对会因为皇位闹得不可开交, 兄弟阋墙,甚至已经准备好围观接下来的血雨腥风……   但莫清绝实在是个异类。他对皇位绝对是真的没兴趣,他的心里除了打仗就是舞刀弄剑,颇为潇洒恣意,所以无论是原作还是徐九微重活这几次里,他一直过得很好,莫蓝鸢也意外的没有为难过他,随他去了。   魏谨言向来与人习惯性保持几分距离,眼下,面对莫清绝,他都少见的没有避开他的手,淡然拱手笑道:“二皇兄。”   夏妙歌连忙朝两人行礼:“妙歌见过两位殿下。”   莫清绝天生性子耿直,最不喜这些迂腐的规规矩矩,于是大手一挥:“夏小姐莫要多礼了,这样未免太过乏味。”说罢自顾自在石桌前坐下。   另一边的魏谨言温文尔雅地笑笑,亦是说道:“夏小姐不必多礼。”   夏妙歌面上闪过一丝窘迫,但她涵养极好,不消片刻就恢复如常,轻声道:“今日妙歌请两位殿下,意在谢谢前些日子的救命之恩。”   “上回……”魏谨言眸光移到莫清绝身上,调侃道:“我可从未出手,夏小姐要言谢,也当谢谢二皇兄才是。”   “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莫清绝不在意地摆摆手,看着桌上的酒,毫无拘束就拿起倒了一杯,仰首一饮而尽,眼中露出一抹亮光:“哦?这酒倒是不错,醇香扑鼻。”   见此情形,魏谨言亦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在鼻尖嗅了下,笑道:“的确是好酒。”说完发觉徐九微依然呆呆站在凉亭入口处,他侧首看过去:“阿九,怎么不过来。”   “哦。好。”徐九微几步走过去,刚要坐下,忽然想起她好像应该给莫清绝行礼,但看对面那个正自顾自牛饮的人,她默了,直接毫不客气在魏谨言身边坐下。   魏谨言这才将目光转向夏妙歌,沉声说道:“夏小姐也不必拘礼,请坐吧。”   夏妙歌愣了愣,没想到此刻自己反倒像个客人了,她犹豫了下,见另外三人都面色如常,丝毫没有拘于礼数的样子,这才袅袅娜娜跟着坐了下来:“谢两位殿下。”   美酒在手,美人在侧,美景当前,怎么看都该是风花雪月暧昧横生的场景,可当下……徐九微忍不住双手捂脸,觉得这画面太美她不敢看。   先是莫清绝斟酌了几杯酒后,突然和魏谨言聊起了这些年他在外征战的见闻,魏谨言好脾气地应着,看上去还颇有几分相谈甚欢的意思。   接着,两人开始谈论各地名山大川,哪里有好吃的美味佳肴,哪里有好喝的美酒佳酿,莫清绝除了打仗就爱这口腹之欲,所以和魏谨言谈得兴致勃勃。   再然后,他们的话题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十八般武器,不断说着什么刀最锋利,什么剑最好用……   杏儿与夏妙歌的贴身婢女早就远远避开了,湛清更是不需要他时连个影子都不会露面,这样一来,亭中除了魏谨言和莫清绝在自说自话,夏妙歌和徐九微就完全成了两个木桩。   徐九微倒是无所谓,她一手托腮趴在石桌上,正盯着几只攀上石桌的蚂蚁,看它们将桌上的糕点碎屑搬运走,兀自打发时间。   可怜夏妙歌,作为一本书的女主角,邀请两个男配角来答谢,居然从头到尾被冷落,孤零零坐在那,既不敢开口打断魏谨言和莫清绝,又不知如何插上话。   眼角的余光瞧见夏妙歌满脸无措的模样,再看看旁边两个又不知道谈论什么去了的两人,徐九微都不忍直视了。   什么叫榆木疙瘩?这两个就是。   什么叫不解风情?这两个就是。   面对这般美人居然还全程无视人家,简直暴殄天物,再这样下去,别说培养感情,夏妙歌恐怕都要把他们列入往来的黑名单了!   没忘记今天拉着魏谨言过来的目的,徐九微立即以拳抵在唇边,用力咳嗽几声打断那两人:“咳咳咳……”   桌前三人同时抬起头。   莫清绝是说得兴起突然被打断了话有些怔愣,夏妙歌是仍在发呆,魏谨言则长眉微蹙,轻声道:“阿九,是否哪里不舒服了?”说着作势就要过来探看,徐九微连忙偏过头,连连摇头。   “没有。我很好。”   她看一眼夏妙歌,继续道:“我是看夏小姐独自一人无聊得紧,两位殿下可不要冷落了佳人。”   没料到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夏妙歌怔了怔,随即慌忙开口:“不妨事。两位殿下自便即可,我……我没什么。”   “说得也是。”指尖轻轻弹了弹酒杯,魏谨言唇边浮起一丝清浅的笑,他提议道:“我早已听闻夏小姐的琴艺乃帝都一绝,不知今日可有幸欣赏。”   夏妙歌来的时候带上了琴,显然也有些这个意思。   “是啊,夏小姐可不要推辞哦。”徐九微心中给魏谨言鼓掌,暗叹他果然对女主有意。   连莫清绝这会儿都难得没有冒出来打脸美人,沉吟片刻,道:“经常听夏太傅在说自家女儿琴艺多么好,我还从未听过呢。”说着目光移到了夏妙歌的身上。   见几人注意力都到了自己这边,夏妙歌俏脸微红,没有推辞,颔首道:“那妙歌便献丑了。”   美人弹琴,君子就当舞剑匹配,这样下来绝对会加深感情,徐九微看到凉亭一角放着一柄宝剑,不用想也知道是莫清绝的,有意让魏谨言参与:“三殿下不是喜爱在弹琴时舞剑么,不如……”   话音未落,魏谨言握着酒杯的手一顿,徐九微就感觉到脖子后方一阵凉意袭来。   徐九微赶忙收声,装作自己什么都没说。   真是奇怪,她根本看不见他的眼睛,结果每次他带着警告意味看过来时,她都不自觉产生一种惊悸。   慢悠悠收回目光,魏谨言对莫清绝笑道:“这个提议甚好。不过我的眼睛不便,不如由二皇兄代替,你方才不是说最近刚习得一套新的剑法么。”   眼睛不便……   亏他好意思说出这种借口!   徐九微暗暗磨牙。   她敢打包票,即便闭着眼睛,魏谨言也能把那剑用得灵活自如。   莫清绝完全不怀疑魏谨言的话,看了一眼他覆着白纱带的眼睛,皱了皱眉,道:“三弟你还是不要乱来,便由我上吧。”   对谁来舞剑夏妙歌看上去并无意见,见莫清绝起身拿了宝剑,一个跃步出了凉亭,她低垂下眼帘,一抹柔美的微笑绽放在唇间。   纤纤玉指抚在琴弦上,轻轻一抹,便有如水琴音流泻而出。   铮——   琴声响起的刹那,莫清绝手中的剑同时出鞘,发出一阵战栗般的铮鸣声。   那抹淡蓝色的身影瞬间犹如升腾而上的游龙,在空中翻腾着旋转,脚下步步生风,衣袍随之在翻飞,他的剑凌厉而不失凛然,霸道却并不阴鸷,正如他这人,仿若朗朗晴空中的骄阳,任谁在他面前都会禁不住想要遮住双眼,这般才不会被他清亮明朗的眸光刺伤。   长剑当空,配合着的是毫不示弱的铮铮琴声。   从前只知道夏妙歌其人,容貌长得甚好,心地善良,与那些千篇一律的娇美人一般,此刻徐九微才知,她竟也能弹出这般曲调。   莫清绝的剑法霸气锐利,她的琴则高亢激昂,如同一柄无形的刀破空而来,自有一种荡气回肠的气势,眼前恍惚就浮现了千军万马,让人心生战栗,热血沸腾。   龙啸凤鸣,佳色天成。   琴声剑影,相配无双。   原本抱着看戏心态的魏谨言挑了挑眉,讶然道:“这曲《破阵子》她倒是弹得分外有气势,与二皇兄的舞剑堪称绝配。”   歪头看了看他,徐九微听不出这是什么曲子,只觉得两人刚才表演的的确精彩,她想了想,十分诚实地说道:“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弹的那一曲《惊鸿》。”   魏谨言神色一怔,看向她的眸光一片深沉,隔着白纱无人察觉到。   “你可知,那曲子为何叫《惊鸿》?”他忽地问道,声音低哑。   “为何?”徐九微疑惑地问道。她不精通音律,所以听不出这曲子出自何处,只觉得大抵是魏谨言从哪里学来的。   他没回答。   一阵风拂来,莲叶与未完全绽放的荷香带来淡淡清香,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垂首低低笑了起来,表情变得极其柔和,即使看不到他的眼睛,她都能感觉到此刻他的眼眸中盛满了怎样令人沉醉的旖旎。   她心中突兀地重重一跳。   逃一般别开眼,她忽然不敢再看下去。   这时,莫清绝与夏妙歌的表演也恰好到了尾声。   莫清绝大步跨入凉亭中,俊朗的脸上带着笑意,烈日般明亮的眸光在几人间打了个转儿,最后落到了夏妙歌身上。   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竟会弹出这般铿锵有力的琴声。   “果然是琴心无双,夏太傅所言不虚。”注视着她良久,他扬唇笑道。   一直回望着她的夏妙歌,心头亦突地多了一丝无法言说的意动。   她款款起身,由衷地道:“殿下的剑法更让人惊艳才是。”   两人注视着对方,眼底都有着什么不可察觉的暗涌在悄然流动。   【这两个人真是相配啊。】   一直没吱声的五百二十四忽然冒了出来。   徐九微冷哼道:“你看谁都觉得相配。”之前还说她跟魏谨言很配来着。   系统嘟囔道:【本来就是,你看夏妙歌和莫清绝难道看起来不配吗。】   耳边猛地捕捉到这两个名字,徐九微突然间反应过来,她抬头看去,一身蓝衣长袍的莫清绝持剑站在那里,对面站着黄衫素裙的夏妙歌,正盯着对方两两相望,俨然一双璧人。但……   他令堂的这是女主角!   再这样看下去,就是没奸-情都会看出来了!   她可没忘记,今天是来给魏谨言和夏妙歌培养感情的,现在完全被喧宾夺主,夏妙歌的注意力都给莫清绝吸引了去。   “怎么办?五百二十四,他们两个要是看对眼怎么办?那魏谨言不就完全没什么事了。”徐九微忙问系统。   系统想了想:【不是说亲密接触容易生感情吗,要不……让魏谨言跟夏妙歌发生点什么。】   “发生什么?”大庭广众的,他们俩能干什么。   系统:【啊对了,宿主,比如发生个什么拉拉小手,亲亲脸蛋啊,不就会有感情了么。】   徐九微嘴角一抽。   它平时都在看些什么,那什么深深雨蒙蒙吗。   不过,虽然狗血,倒也是真理。   无意间的亲近是最容易拉近人的感情的。   她摸了摸下巴,犹自琢磨着。   不动声色看一眼魏谨言,他刚才起就没有说话,不知是在想什么,唇畔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浅弧度,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再看看夏妙歌,她毫无戒心准备坐下。   好机会!   脑海中灵光一闪,徐九微低头看了看,在桌下故意用腿扫过夏妙歌的脚。   “呀……”   脚背被绊倒,夏妙歌全然没有防备,身体不受控制地就往对面魏谨言的方向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改动个小细节,修一下~ 第25章   徐九微算计得刚刚好, 从这个角度下去,夏妙歌绝对会跟魏谨言“亲密接触”。   然而, 她忘记了一件事。   眼看夏妙歌就要撞进自己怀中,一直没有动的魏谨言突然一甩折扇, 另外只手“砰”地拍了一掌桌面,一股猛烈的劲风迎面而来,夏妙歌身子一歪, 直接就往旁边倒去, 而那边正好是还没坐稳的莫清绝……   啵——   唇触碰在一起时发出一声暧昧的声响。   徐九微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呆呆望着一手扶着桌沿,一手僵在半空中的莫清绝,夏妙歌仰躺在他的怀中, 好死不死还坐在了他的双腿上, 两人嘴唇紧紧贴在一起。   系统都要抓狂了:【吻错人了啊啊啊宿主!】   徐九微条件反射看向魏谨言。   他讶然看着这一幕,过了片刻,禁不住以折扇掩唇低笑出声:“呵……”   “……”   徐九微动作机械地转过头, 以宽大的袖口遮住微微发烫的脸。   嗯,这不是她干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   被自己蠢得羞耻到脸红什么的……都是错觉。   许是冲击太大, 不小心亲到的两人居然久久未回过神,最后还是在魏谨言的一声刻意的咳嗽下猛地清醒过来。   “咳!”   面面相觑后,两人慌忙起身,一个羞怯窘迫,一个面红耳赤。   夏妙歌头都快低到地里去了,站起来后就没敢再看他们一眼, 而莫清绝看上去比夏妙歌还要不好意思,张着嘴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二皇兄。”   魏谨言挑眉看了过去,成功让莫清绝变得满面烟霞烈火,急不可耐地作了个揖:“三……三弟,我还有事,改天再见。”居然就这么落跑了。   “三殿下,我……小女家、家中有事,先行告退了。”   脸上红得都快要滴血了,夏妙歌声音细若蚊蚋,匆匆行礼后也转身就走。   魏谨言含笑目送两人一左一右,脚下生风般越走越快,手持折扇作壁上观,似乎看戏看得挺开心。唯有徐九微站在凉亭中仰首望天,长发和衣袂在风中簌簌飘动,满心萧索。   “阿九,现在你可还要赏花。”轻摇着桃花扇,魏谨言曼声笑道。   徐九微内心都快悲伤逆流成河了,心道你还笑!你最爱的女人都快跟人跑了你还笑!   想起这事她就脑仁儿疼,同时也有些不安。   无论哪一世的莫清绝,在剧情中一直都不曾参与这些恩怨情仇,所以结局才会那般好,刚才那么一遭后莫清绝和夏妙歌显然会扯上关系,夏妙歌身为女主角她不担心,可莫清绝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被波及,毕竟,自古以来跟男主抢女人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系统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就只顾着幸灾乐祸了:【宿主,夏妙歌看起来跟莫清绝挺般配呀。你要是撮合了他们,绝对会是他们俩的大媒人。】   对这个辣鸡系统徐九微简直气结,皮笑肉不笑地送给它两个字:“呵呵。”   “三殿下!”   前方突然有名内侍快步走过来,冲着魏谨言匆匆行礼。   “何事?”魏谨言看上去心情颇好,对待人也格外和气。   那名内侍看都没看徐九微,几步走到魏谨言身边,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徐九微就看到魏谨言挑了挑眉,声音有些冷:“哦?是么。”   静静听完内侍的话,魏谨言转头看向徐九微。   “你有事就先走吧,我和杏儿在这里等你。”不等他开口,徐九微迅速说道。   魏谨言想说什么,薄唇微抿,终究是化作一句:“我很快就过来接你。”   徐九微乖乖点点头。   见她这般顺服,魏谨言禁不住勾了勾唇,心中莫名有些意动,直到触及她疑惑的眼神,看着还差一点就要抚上她脸庞的手,他微微愣神。最近他似乎总是忍不住想触碰她。   那只手在空中转了个弯,最后自然而然收了回去,他状似平静地道:“听我的话,不准乱跑出去。”   全然没有察觉到这一小细节,徐九微应道:“好。”   交代完毕后,魏谨言快步走出凉亭,转身的瞬间,也将心底那一丝莫名的情绪迅速压了下去,再抬头,他面色淡然如常。早已候在外面的湛清连忙跟在他身后,两人越走越快,转眼间便消失在转角处。   “小姐。”   见众人都散了,早已按捺不住的杏儿连忙跑了过来:“三殿下他们是去哪里了?”   徐九微耸耸肩,道:“谁知道呢。”   说起来,她好像很少见到魏谨言刚才那般行色匆匆的模样,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么。   系统:【叮!任务发布:立即前往风袖楼。】   徐九微刚刚准备继续在石桌前坐下,就听到五百二十四欠扁的声音。   “风袖楼是什么地方?”忍着问候它的冲动,徐九微问道。   系统:【宿主你过去就知道了。】   徐九微啧了声,这破系统这次连接受还是拒绝的选项都不给了,看来是必去不可。虽然每次给了也照样没法拒绝。   可是,魏谨言刚刚还交代她不要乱跑……   想到他,徐九微苦恼地挠挠鼻尖。   “杏儿。”   “小姐,怎么了?”杏儿看过来。   “我要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你在这里等着。”如果杏儿在这里,到时候要是她回来得晚些,也能让魏谨言知道。   “什么?小姐你要去哪里?”杏儿闻言一张小脸垮了下来。   徐九微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我就是出去一阵子,放心吧。要是三殿下回来,就说我出去了,让他等等我。”说罢也不管杏儿答没答应,转身就走。   “诶?小姐……”   ***********   风袖楼。是帝都有名的风月楼。   这里不止有最美的美人,环肥燕瘦,个个貌美心巧。有最好喝的美酒,馥郁醉人,还有最富有的客人。但凡来这里的,哪个不是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的身家丰厚之人。还有一点颇让人们津津乐道的是,这里不止是美貌可人的女子,更有风姿动人的男侍。   这些是徐九微到了风袖楼才知道的。   望着眼前高耸的三层高楼,徐九微把牙磨得咯吱作响:“五百二十四,你别告诉我,我的任务就是去青楼!”   系统对她的威胁置若罔闻,嬉笑着道:【宿主,这里多好玩,你看好多好玩的!】   “好玩你个头!”徐九微恼火道。   系统无辜地说:【我没有头。】   看了看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她额头暴起一根青筋:“可是这地方……”   系统:【宿主,你再不进去可是会错过任务哦。错过了就会有惩罚。】   徐九微默了。   那种浑身被雷电暴击的感觉太恐怖,她实在不想轻易尝试,这杀千刀的系统就会拿这个威胁她,但来这种地方她还是头一遭……   徐九微有些踌躇,在门口站了好半晌才终于迈开脚步。   风袖楼并非寻常的勾栏院,里面的侍子不止个个容貌出众,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精,是以这里不但让很多达官贵人们趋之若鹜,也吸引了不少文人雅士前来,其中就包括好些女客人。所以徐九微进去了并不显突兀。   风袖楼外看似普通,楼内却是令人眼界大开。乍眼看去说不得金碧辉煌,却处处暗藏着奢华,大到装潢摆设,小到一花一木,皆非凡品。   大堂中间是一方舞台,丝竹声声中,身穿红色轻纱的舞姬正款款而来,臂间挽着白色披帛,随意在空中一甩,便似有白莲绽放。那玉足轻点,那腰肢慢摇,那螓首微扬,旋舞的纱裙间一双白生生的玉腿若隐若现,引来满堂惊艳和垂涎。   身穿统一深蓝色衣袍的婢女们在堂内穿行,微笑着引领每一位进来的客人。   徐九微混在人群中,一路去了三楼,这一层几乎没有什么人,正好方便她观察楼中的情况。   只想着赶紧找到任务的她没有注意到,楼梯处虽然无人把手,但不管是谁都不敢轻易踏上去一步,毫无警觉性的她还在问系统:“五百二十四,任务是什么?”总不至于让她来看看舞听听曲的吧。   关键时刻总掉链子的系统这次果然也不负她的厚望,她连续问了几次,吱都没吱一声。   “该死的五百二十四!”   暗骂一句,徐九微只能凭借以往碰到任务的经验在楼里胡乱转悠,反正它说了任务在这里,走一圈说不定就碰到了。   “来人啦!有刺客!”   突然间,楼下传来一声惊叫声。   还在往前走的徐九微脚步一顿,朝声源处看去。   “砰”地一声,底下对面的二楼房间门被撞开,一个衣衫不整的胖子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身边跟着吓得花容失色的女侍,边跑边尖叫:“快来人啊!”   那间房间连续有好几个黑衣蒙面人闯了出来,刚才还声色沸腾的风袖楼中顿时乱作一团,一个个吓得四处乱窜,楼中负责安全的守卫连忙冲到最前面,与那几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婢女仆人们则忙着疏散客人。   徐九微往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伸长脖子朝下面望去,内心无比想骂娘。   可别告诉她,任务就是跟这些黑衣人有关!   “什么人竟敢在我风袖楼闹事!”   眼看那些守卫就要抵不过黑衣人,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突地从楼上跃下,稳稳当当停在了大堂中央。   “三爷,他们……”一名守卫抹去嘴角的血丝,恶狠狠瞪着那些来路不明的黑衣人。   徐九微探头看去,那是个面色凛冽的中年男人,浓眉鹰目,一双眼睛锐利得惊人,他扬手打断守卫的话,嘴里吐出的话无比森然:“一群杂碎就让你们惊慌成这样子,平日里我就是这般教你们的?”   他的话一出,在场守卫俱是面色惨然,惶然低下头,不敢多言。   “哼!我倒想领教下风袖楼唐三爷的高招。”其中一名黑衣人冷笑着走出来。   楼中管事,也就是唐严叶眉头都没抬一下,目空一切地盯着前方,手中却骤然施力,那黑衣人甚至都来不及呼救,就被捏断了脖颈。   “你——”另外几名黑衣人看着悠然收回手的唐严叶,再看看落叶一般倒在地上的黑衣人,一个个死死睁大眼睛,眸底尽是惊惧。   “……”徐九微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又来一个煞神!   “既然几位胆敢来我风袖楼惹事,今日就别想踏出这道大门!”唐严叶手一挥,从楼上再度有几个守卫跳了下来,这些人与最初那些守卫显然不是一个等级,黑衣人脸色骤变。   “唐严叶,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要太过分!”其中一人喊道。   唐严叶闻言笑了声,他本就长得冷峻严肃,这么一笑更显得骇人:“这些话等你们去见了阎王再去说吧。”说完看也不再看他们,后现身的守卫冲去最前面,轻而易举就将黑衣人一一抹杀。   整个过程就在眨眼之间,徐九微看得脸色发白。   这个时候别说任务,就是天塌了她也不管了。   “咔嚓——”   她慌张地想要后退,谁料不小心撞到身后的木架,她连忙用手稳住上面那只摇摇欲坠的花盆,可还是晚了——   “什么人?!”   唐严叶眼光一冷,直直望向徐九微的方向。   被他吓得双手一抖,徐九微手里的花盆落在地上,“哗啦”一声摔碎了。   这么大的动静想跑也不行了,徐九微看着作势就要上来的唐严叶和守卫,慌不择路往后退,刚好撞到身后虚掩着的房门,她踉跄着退了一步,最后狼狈地摔进了屋内。   “三爷!那房里……”身后的人低呼一声,满是不可置信。   唐严叶看着那扇很快就关上的门,眼底划过一丝诧异,转瞬即逝,他没看身后的人,表情变得有几分漫不经心,道:“那间房里的人不用管。”   转头看到眼满地尸体,他眸光一冷,厉声喝道:“还不快收拾掉这些垃圾,留着吓唬客人吗!”   “奴才领命!”   几人顿作鸟兽散,赶忙去收拾残局。   楼上,揉着摔痛的胳膊爬起来的徐九微还不知道这是哪里,边呼痛边打量四周。   房间里与外面大堂处处隐含富丽不一样,里面陈设简单,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画,桌上的三角鼎炉里檀香冉冉上升,一张床,一方书桌和软榻,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然而……   因着桌边坐着的那人,这满室满堂忽然间就多了几分绮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魏谨言:阿九,可还要赏花?   徐九微:赏你妹!女主都跑了你还赏花。   魏谨言:唔……我妹似乎就是你,那便赏阿九好了。(以前是名义上表兄妹)   徐九微:……(说得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 第26章   他的脸上挂了彩, 留下几道殷红的血痕,身上的外袍也被勾出好些口子, 束发的玉冠被随手丢弃在桌沿,发若柳泉般散落下来, 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层湿冷的寒雾,衬得眉目无比清湛。   在她摔进屋中时,他微微眯起的凤眸朝她看了过来, 眼底掠过一抹异色。   “你?”   徐九微还来不及思量他为何在此, 注意力就被莫蓝鸢身前单膝跪着的人吸引了去。   那是个穿着黑衣的年轻女子,不描而黛的眉,盈盈动人的眸,小巧挺拔的鼻, 不点而朱的唇, 算不得惊艳四方的美,却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仅是看着就禁不住生出几分好感。   她极快地看了一眼徐九微就转过头, 咬着唇死死盯着莫蓝鸢,嘴角处有鲜血流出。   扫一眼莫蓝鸢同样在流血的手, 徐九微古怪地在两人间来回徘徊。   这……是个什么玩法?   她可别不小心闯进来打扰了这个暴君的兴致呀。   “你到底是风袖楼楼主的什么人?”   结果是,房中的两人压根没理她,黑衣女子狠瞪着莫蓝鸢喊道。   系统:【任务,找到女二号温若檀,让她成功跟随莫蓝鸢。成功后将获得活力一千二,精神力五百。】   装死好半天的五百二十四诈尸了一下。   徐九微边满怀八卦地看着莫蓝鸢和那个黑衣女子, 边绞尽脑汁想这个名字。   温……若檀?   她很快就想起这人是谁,前几日她听到宫婢讨论“岭南”时,想起的那个女子。   原作中莫蓝鸢的一后三妃中的一位。   她本是富家千金,后来莫蓝鸢插手灭了她满门,为了复仇,这个生性温雅如莲的女子变得血腥暴戾,不顾一切接近莫蓝鸢想杀了他。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与莫蓝鸢朝夕相处的时日里,她爱上了他。   血海深仇是他,情之所钟也是他。本就是为复仇而来,注定了她与莫蓝鸢只能成就一段虐恋,结局是她终于将复仇的刀送进了他的胸口,但同时也为了他而死……   想到这些,徐九微长吁短叹。   按照系统的提示,温若檀已经来到帝都了,并且即将出现在莫蓝鸢身边?   徐九微努力回想剧情,依稀记得温若檀出场时,用的身份好像就是青楼歌姬,难怪系统让她到风袖楼里来。   想到这里的同时,她不禁有些懊恼。   刚才进来时,只顾着到处乱走,她完全没注意楼中那些女子,这会儿外面又乱作一团,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温若檀。   迫不及待就想要出去查探个明白,但一看莫蓝鸢这尊瘟神还在,徐九微就迈不开脚步。   内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徐九微表面上还努力维持着镇定,默默观察黑衣女子和莫蓝鸢的动静。   见莫蓝鸢并未理会自己,甚至连个多余的眼色都没给,黑衣女子嗔怒地瞪着他,胸口一阵闷痛,她一手用剑抵在地上,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咳出一口血,毫不在意抬手抹去,低吼道:“若你是这楼主的走狗,我就连你一并杀了!”   说话时,她使出全身力气把剑抵在了他的脖颈间。   面对可能随时可以取自己性命的剑,莫蓝鸢的反应冷淡得发指,甚至还有闲心拨弄了一下香炉里的檀香,做完拍拍手上的尘埃,又慢吞吞拂了拂袖,过了片刻方才启唇道:“我倒是不知,暗阁何时沦落到需要女人来当杀手了。”   暗阁。这两个字令徐九微脸色微变。   她没忘记这是贺云峥的势力,如今听命于魏谨言。   黑衣女子冷笑一声:“女人又如何?只要能替我全族报仇,我死也甘心!”说完又猛地咳出一口血,那殷红的血液顺着她的唇溢出,染红了她的唇,映衬着那煞白如纸的面色,有种异样的艳丽。   “风袖楼楼主……与你有什么仇?”   莫蓝鸢像是根本没看到,淡淡问道,面上无喜也无忧。   “他为夺宝藏灭我刘氏一族,此等不共戴天之仇,我绝不会放过他!”黑衣女子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忍着浑身的伤痛,咬咬牙道:“识趣的你就快说出来,风袖楼楼主何在,否则我连你一并杀了!”   默默旁观的徐九微大概从两人的对话间理出点头绪,这黑衣女子与楼下那些黑衣人很可能是一起的,都是暗阁的人,为了杀风袖楼楼主而来,只不过她是带着私心来报仇的。   没忘记莫蓝鸢还在这里,徐九微望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心中疑窦丛生。   原作中根本没提及风袖楼这一茬,所以她稀里糊涂的,完全搞不懂莫蓝鸢与这里到底有没有关系。   面对黑衣女子的威胁,莫蓝鸢慢悠悠站起身来,全然未将她放在眼里。   这一举动彻底惹恼了黑衣女子,她怒不可遏,深吸口气就要挥剑——   “叮——”   剑身与什么东西撞在一起发出的脆响。   徐九微只觉得眼前一道雪亮的剑光划过,惊惧之下,她不自觉喊叫出声:“莫蓝鸢,小心——”   那一剑快得骇人,莫蓝鸢耳边垂落的一缕发丝被扫荡而来的剑风高高扬起,然后缓缓落下,他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一双褐色的眸子深深地看向徐九微,眼中似有流光划过。   这个世界是围绕着莫蓝鸢这个主角,徐九微担心他若身死,就会发生什么不可挽救的崩塌,情急之下才会失声叫他。   结果事实证明,她完全想多了。   “……”   黑衣女子的剑还未触及莫蓝鸢的脖子,她的心口处已经被一柄剑捅穿。   一剑穿心。   她甚至连半个字都来不及吐出,就惊恐地睁着眼睛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看着那柄剑极快地从黑衣女子心口抽出,带出的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滴落,最后融入地毯中,徐九微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人。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活像人人都欠他五百万,不就是她见过的,莫蓝鸢那个神出鬼没的冰块脸侍卫。毕竟,跟自己主子一样整天摆着副如丧考妣脸的人真的不多。   “主上。”   一脚把倒在脚边的尸体踢开,那人持剑面朝莫蓝鸢恭敬地跪下:“没想到温家居然还有遗留的人,是奴才大意了。”   莫蓝鸢漠然扫视一眼地上已经死去的女子,莫名吐出一句:“据说,那块藏宝图就在温家传人的身上。”   冰块脸侍卫面色一凝,旋即双手抱拳,回了句更让徐九微觉得莫名其妙的话:“韩冰领命!”说完一手拖着尸体就大步出了门。   冰块脸,啊不,韩冰走了之后,徐九微回过头看了看地上留下的点点血痕,突然间想起韩冰刚才说过“温家”两个字,她眼皮重重一跳。   黑衣女子说过自己是刘氏一族,她刚刚才想起来,温若檀在成为莫蓝鸢的后宫前,最开始的身份是岭南首富的千金,而她当时有一个当地名门望族的世家公子的未婚夫,两人已经临近婚期,若不是有莫蓝鸢那一遭,她便会成为那个世家公子的妻子。   那个名门望族似乎是姓……刘?   不,不会吧!   世上有那么多同姓之人,应该没那么凑巧才对,而且温若檀最初的身份不是青楼歌姬么。再者说,当初莫蓝鸢灭了温家的理由,好像是说温刘两家包藏以前谋反的叛党欲孽,并不是什么宝藏……   温……刘……   这两个姓氏不断在脑海里打转,徐九微舔了舔变得干涩的唇,抱着一丝侥幸问道:“刚才那个女子是……是哪个温家?”   让她惊奇的是,莫蓝鸢居然没无视她。   静若寒潭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她,似乎要瞧出她又想耍什么花招,沉默好半晌,他轻轻吐出几个字:“岭南温家。她应当是温家那老头儿的女儿温若檀。”   徐九微眼前顿时一黑。   死去的人,居然就是温若檀?!   一手扶住额角,她的内心已经被无法出声的呐喊刷了满屏。   谁动了她的剧情!   说好的作为歌姬身份出场呢,说好的伺机潜伏在莫蓝鸢身边呢……不对,从太子被杀开始,剧情早就提前了大半,她在听到刘氏一族时就应该想到,刚刚的女子就是女二号温若檀!   想到自己居然眼睁睁看她死在面前,徐九微恨不得捶地挠墙。   没理会她那瞬间生无可恋的脸,莫蓝鸢垂眸看着自己仍在流血的手,再看看桌上的纱布和药瓶,迟疑着唤了声:“……徐九微。”   她还在悲痛女二号死了,没听到。   “徐九微。”   这次声音都开始有了变化,带着一丝凉意。   感觉到陡然变得危险的氛围,徐九微及时回神,条件反射看向魏谨言已经变得鲜血淋漓的手,不禁狠狠哆嗦了下。   这是让她去给他处理伤口?   莫蓝鸢却彻底没了耐心,眸光一寒,语气变得阴郁:“滚过来!”   这个莫名其妙的暴君!徐九微吓了一跳,很没骨气就快步朝他走去,边边走边胡思乱想着,她跟受伤的人是不是太有缘了点,之前在凌安碰到魏谨言,前阵子出去客栈她那间房间也正好是贺云峥,现在又是莫蓝鸢,再来几个,是不是就能集齐七个去召唤龙珠了……   莫蓝鸢不止是手上受了伤,刚才进来时她只顾着看温若檀,这会儿才发觉,他的身上也有不少伤口,沁出的鲜血映在红衣上,只留下道道暗红色的印记,宛若点点红梅绽放。   迅速给他的手上好药,她皱皱眉,犹豫着看着他身上的伤势:“你身上这伤,要不要找人……”   话还没说完,莫蓝鸢就已经伸出未受伤的左手,宽大的袖口落了下去,徐九微不自觉地就看了过去,那只手仿佛冰雕玉琢般完美无瑕,修长的手指在衣带处轻轻一勾,本就松松垮垮的外袍就掉了下去,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   莫名感到一阵紧张,她屏住呼吸看着。   指尖动了动,贴身的衣物也跟着簌簌落在地上,露出他光裸的上半身。   徐九微原本还在默念着非礼勿视,非常担心回头莫蓝鸢会不会把自己眼珠子都给挖出来,抬眼却看到他身上的伤口,瞳孔猛地紧缩。   与他的手和脸一般,他身上也是那种近乎病态的白皙,在那如同冰雪的肌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交错在一起的伤痕,基本上都是已经结痂很久的旧伤,在那些狰狞的伤疤表面,是新添的伤口,边缘处还沁着鲜血,想来是刚刚留下的。   新伤累旧伤,几乎覆盖了他整个上半身。   “你……”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拿着药的手僵在半空中。   刹那间,她突然想起他从前种种。   他自来到这个世上,就有如诅咒般未得到片刻温暖,所面对的尽是苦难与恶意。他的母妃兰妃在生时,无比憎恨这个孩子,无论他做什么都会随时招来一顿毒打,最后甚至自尽前都发疯的想勒死他。兰妃死后,他被过继给蓝妃,更是受尽欺辱……   几乎每一道伤口都表露着他过往的黑暗岁月,那是……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苦痛。   越想越有种想把《炮灰逆袭成王》的作者鞭尸的冲动,若不是他前期把莫蓝鸢往死里虐,后来他岂会黑得那么彻底,也不至于做出那些报复社会的疯狂行为,成为大凌朝史上最有名的暴君。   被那些太过骇人的伤痕惊到,她一时半会儿都忘记了非常惧怕他的事实,尽量放柔动作,小心翼翼替他擦拭掉伤口边缘的血迹。   一缕微光透过窗棂跃入房间,照在她素净的脸上,他看着她紧紧咬着下唇,仿佛切身体会到那些伤口的痛楚。   目光倏然变得深凝,他静静注视着她的侧脸,一动不动。 第27章   房间里一片静谧, 幽幽檀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未曾察觉到莫蓝鸢的长久凝眸,徐九微仔细替他处理干净伤口, 再把止血和治伤的药粉一一撒在上面,最后仔细包扎好。从头到尾, 莫蓝鸢都没有什么反应,甚至连眉梢都不曾动一下。   看着他站起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另外一套衣服, 然后有条不紊穿上, 徐九微忽而想起了在凌安初见莫蓝鸢时,他也是这般面无表情就把断了的手腕接回去……   无论哪一世见到这个人,他好像都失去了所有知觉,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仅凭着要复仇的执念活在这个世上。   她以前因为他做的那些残忍至极的事害怕他, 此刻心情却变得无比复杂。若不是一路走来,他所面对的尽是人世间最丑恶的一面,他会不会……   抿了抿唇, 她忍不住道:“你的伤口近日不要直接碰水为好。”说罢见他身体微晃了下,下意识地就要去扶。   垂眼看着搭在臂间那只手, 莫蓝鸢怔忪了下,旋即嘲弄的斜勾起一边唇角,冷笑一声,话中有话:“怎么,如今不怕了?”   往日里她每每见到他时,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诚惶诚恐的实在看着碍眼至极。   徐九微显然也想到了这些,手顿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僵持着抓在他的衣袖上。   “我……”   不消片刻,莫蓝鸢却拂了拂袖甩开了她,渡着步子走到窗下,尔后侧过身回望向她:“说起来,上次问你的事情,你还没告诉我答案。”   提起这件事,徐九微就头痛。   她实在不知道原主到底告诉了莫蓝鸢多少剧情,与这相关的记忆她的脑海中全部找不到,仿佛从未存在过。   意外的是,见她不说话莫蓝鸢竟也没有计较,推开窗户,他仰首望着天际翻涌的厚厚云层,嘴角的弧度满是讥讽:“可笑至极。我最后会如何,就凭你?有何能耐来预言!”   她愕然看向他,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不过……”   他话音一转,凤眸微微眯起,眼底涌起一抹探究:“你之前所说的的确都应验了,徐九微,你从何处得知的?”   他显然不信她真的会预言这一本领。   徐九微语塞,不知该如何开口。   莫蓝鸢不是那种能随意糊弄的人,她想要编造借口都不敢,更何况她真的不知道原主对他说了什么,她害怕一说话就漏了马脚。   他却像是根本没打算听到她的回答,见她始终一言不发也不动怒,转而问道:“你最近与魏谨言的关系很好?”   “没、没有!”她迅速回道,应得太急还咬到了舌头。   她与魏谨言的关系不是一直都是那样?他总是闲来无事就作弄她,看起来他倒是对她心宽得很,但若是触及他的逆鳞,徐九微毫不怀疑这朵黑莲花会把她直接灭了。   “说起来,我身上这伤,还是拜他所赐。”莫蓝鸢冷哼一声。   她哑然无语。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莫蓝鸢和魏谨言之间的硝烟似乎越来越重,她不在其位,完全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   忽然间想起在荷香阁魏谨言突然走了,莫蓝鸢这会儿又说他的伤是拜他所赐,他们刚刚动手过?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徐九微这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前,褐色的眸子静静凝着她许久,莫蓝鸢突然勾唇笑了下:“现在看来,你倒也不是毫无用处。”   徐九微不禁有些看呆。   莫蓝鸢虽然也会笑,但他的笑多是冷笑,讽笑,讥笑,嘲笑,蔑视的笑,此刻他唇边那一抹笑容轻轻浅浅的。   如夜昙偷绽,极美。   她怔怔盯着他的脸,连他说的话都没听清,直到下颌处突然一阵疼痛。   莫蓝鸢手上动作略略收紧,表情变得阴沉而冷漠,厉声喝道:“……给我好好记清楚!”   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她总算见到了。   被他那么一吓,徐九微条件反射立即应了声“是”,答完才有些头疼地想着,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莫蓝鸢没再说什么,松开手退后一步。   徐九微双眼发直看着他那只修长漂亮的手,从袖中扯出一张锦帕,然后……一点一点从指尖开始擦拭,做完换另一只手,末了直接丢了那帕子,低头沉默着看着双手和身上的衣服,就算他没半点表情,徐九微都能感觉出那种赤果果的嫌恶。   徐九微:“……”这个死洁癖!   刚才处理伤口时她把他上半身都快摸了个遍,需不需要给他一盆开水统统消毒一遍?   她暗地里狠狠给他比了下中指。   不经意间瞥见地上的血迹,徐九微又想到了被杀的女二号温若檀,不由得悲从中来。   若说以前的夏妙歌是莫蓝鸢仅存的白月光,那温若檀一定是他心里终生铭记的朱砂痣,现在倒好,白月光眼看着就要跟二皇子跑了,朱砂痣直接被他的手下干掉了,越想越觉得暗无天日,她都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剧情已经和脱缰的野马一样撒蹄子狂奔到不知哪里去了。   “你为何出现在这里?”沉浸在悲痛欲绝中的徐九微听到莫蓝鸢突然问道。   她脱口而出:“我是——”来救你的后宫啊。   后半句话在触及莫蓝鸢冷冷的眸光时猛地滞住,她语气一转,干笑着打着哈哈:“我是过来……过来玩的。”   莫蓝鸢嘴角似乎抽搐了下,徐九微定睛再看,他已经恢复如常,满是嘲讽地打量了她一眼:“来风袖楼玩?”   这下子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她在心中抱头哀嚎。   对了,莫蓝鸢又为何在这里?   她忽然想起这个问题,看韩冰在风袖楼来去自如,那个凶神恶煞的管事唐严叶也没有上来打扰,很明显莫蓝鸢与这里有关,难不成他就是那什么楼主?   她小心翼翼开口:“那你……”   莫蓝鸢面无表情地睨她一眼。   “……”徐九微默默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那一副你再多嘴,就让你永远闭嘴的眼神是闹哪样啊摔!   要救的温若檀已经躺尸,面对这么个暴脾气的主儿,徐九微实在难以心安,她尽量婉转地道:“五殿下,我还有事就……”   话音刚起,门外突然有人敲门,来人是韩冰,他大刀阔斧地走进房中,恭敬地道:“主上。三殿下来了。”   魏谨言?   徐九微十分意外,她出来不过一个时辰,他这么快就来找她了?   而且,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   她还在想要怎么和魏谨言交代为什么跑来风袖楼,就听到韩冰继续道:“他是和卫将军那群人一起来的,应当并不知道主上在这里。”   徐九微:“……”   好吧,她自作多情了,这厮原来是来逛青楼的?   她狠狠磨牙。   默然扬了扬手,莫蓝鸢表示知道了,韩冰便立即退了出去。   “你也滚出去。”莫蓝鸢冷冷喝道。   徐九微闻言求之不得,兴高采烈地应道:“是!”   别以为她没看到莫蓝鸢眼里的嫌弃,分明是觉得她再站在他屋中让他无法忍受,不过这样正好,她可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呢。   她背对着他重重一哼,快步走出房间,顺便不忘替这个喜怒无常的死洁癖关上房门。   **********   大堂内早已恢复往昔的热闹,来来往往的客人和侍子们或谈笑风生,或你侬我侬,好不快哉。   没有人能看出,半个时辰前还发生了激烈的打斗,满地死尸和都血迹不见了,不止损坏的桌椅板凳全换,连摆在角落里的花花草草的都焕然一新。   徐九微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大堂里的魏谨言。   原因无他,在场的每一个人自他进来后,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他穿着一身广袖宽袍的白色常服,看上去却比那锦衣华服还要耀眼夺目,一双眼睛被白纱带遮住了,长长的纱带末端随着他的墨发落在肩后,他微笑颔首,手持折扇缓步而入,矜贵得仿如是要去瑶池赴宴的仙人。   仙个大头鬼!   不过是朵装模作样来逛青楼的黑莲花!徐九微在心中诽谤。   一个满脸大胡茬的男子在他身边说着什么,想来就是韩冰说的那个什么卫将军,他们后面还跟了湛清和另外几个侍从。   在瞧见这么未朗月清风般的白衣公子,负责迎客的侍女呆滞了好半晌,最后还是在旁人的咳嗽示意下清醒过来,几步就迎了上去,喜逐颜开地笑道:“公子里面请。几位大人里面请。”   几日前,岭南首富温家惨被灭门,魏谨言得到一些线索,匆匆赶过去时没想到撞上莫蓝鸢,两人自然动了手,借着人多势众重创了他,谁料就在众人要将他捉拿时他突然失去踪影,根据贺云峥的消息,正是在风袖楼附近失踪的。   巧的是,贺云峥同时也派了人来楼里一探虚实,谁料全部有去无回。   魏谨言原是在附近随意走走,思忖着回去后必定要好好查查这帝都第一风月楼到底有何诡异,结果转身就碰到左将军卫远天。   卫远天是莫清绝手下一员猛将,偏生喜好风月场所,不过他是个雅客,只听曲享乐,并不沉溺声色。也不知道他哪门子不对,非要嚷嚷着带魏谨言来见识一番,他正好有意探探这里,便一起进来了。但,他刚刚踏入门口就有些后悔。   这种充斥着女子身上胭脂香粉的味道,让他实在不喜。   “三公子,这里的小凤仙唱曲可是一绝,走走,我带你去见识一下。”这里人多眼杂,卫远天便改了称呼。   不着痕迹避开他猛力拍在肩上的手,魏谨言淡然道:“那有劳卫将军领路了。”   完全未察觉到他的疏离,卫远天走在前面边走边大笑道:“三公子回帝都不久,可不知这风袖楼的妙处,保管你来了一次,以后连家都不想回了。”   魏谨言轻摇折扇跟在他身后,但笑不语,边走边状似漫不经心打量楼中情况,抬头时,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徐九微没料到他会突然看上来,魏谨言则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   没有错过魏谨言瞬间变得冷冽的笑容,徐九微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想要躲起来,让她吃惊的是,她眨了眨眼睛的功夫,底下大堂已经看不见他了。   魏谨言的动作极快,其他人只看到眼前有一道白影晃过,他人已经站在三楼的楼梯口。除了必要时从来都是把自己存在量降到最低的湛清见状,立即悄无声息跟了过去。   大堂里客似云来,魏谨言和湛清的动作又快得惊人,一时之间竟也没有人发觉他已经上楼,连刚才站在身边的卫远天都只是奇怪那位三殿下怎么不见了,正左顾右盼四处寻找。   “阿九!”   身后有道沉悦如水的声音传来,徐九微背脊一僵。   慢慢扭过头,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公子请留步!”   在发觉魏谨言等人上了三楼,隐在暗处的守卫跳了出来,横刀拦住他。   湛清什么都没说,唰地抽出剑护在魏谨言身前。   魏谨言冷眼扫过几人,明明看不到他的眼神,几个人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但并没有退让,一字排开坚持挡住两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无视眼前的守卫,魏谨言脚下没动,直直盯视着还站在楼道里的徐九微。   她呆立在原地,在脑海中飞快想着借口。   出来做任务被抓住也就算了,地点还是在青楼里,这怎么看都会越描越黑,他令堂的今天出门前她真该看看黄历,看看是不是写了诸事不宜。   “我说我是随便走走,结果莫名其妙就进来了,你们信么。”半晌后,她垂头丧气道。   魏谨言:“……”   湛清:“……”   守卫们警惕地看着魏谨言,至于徐九微,他们是老早就看到她,大统领韩冰说了不必管她,所以她才能一路畅通无阻上了三楼也无人阻止。   徐九微满心忐忑的偷瞄着魏谨言。   被好几双眼睛一动不动盯视着,魏谨言的神色半分变化都没有,这会儿已经恢复那副温言浅笑的优雅模样,仿佛在楼里看到她时瞬间冷了脸的人不是他。   “先回去。”沉默片刻,魏谨言道。   徐九微“哦”了声,哭丧着脸走近他。   她已经清楚领悟出他话中深意:回去再跟你算账!   湛清默默收回剑,继续当个隐形人走在最后。   见他们并没有要打扰三楼房间里的人,守卫们面面相觑,都暗自松了口气。   “咳咳。”   就在魏谨言走到楼梯口时,后面一直虚掩着门的房里乍然传来一声咳嗽声。   徐九微脸色一变。   里面的人是莫蓝鸢,她有种预感,如果魏谨言在这里见到了他,绝对会出大事!   不知是否与她心有灵犀,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当死人的五百二十四突然出声,那刺耳的声音跟警报似的连续响了三次。   系统:【主线任务:保护莫蓝鸢不被发现!失败将受到最高级别惩罚!】   这破系统绝对是玩她吧!   她脸一黑,下意识地看向魏谨言,他慢慢停住脚步,转身朝那扇门看了过去。   眉峰微敛,须臾,他蓦地一笑:“这声音听着,倒是十分像我的一个朋友。”   还朋友,你骗鬼啊。   徐九微咬紧着唇,脑子里飞快转动着,要怎么把这朵黑莲花给拦下来。   湛清跟在魏谨言身边多年,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自家主子这是要去会会里面的人是谁,他冷冷看着那几个见他们停下来,如临大敌的守卫,指尖已经摩挲到剑鞘处,只要他心念一动,利刃就会出鞘。   “公子,这里是我们管事的房间,请不要擅自闯入!”守卫语带警告。   “我倒要会会你们这位像我朋友的管事。”魏谨言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他们,迈步就要往那边去。   “这位公子——”   守卫急忙亮出刀剑要过来强行拦他,他们快,但湛清更快,他手中的剑都未抽出,直接拿剑柄狠狠击中几名守卫的腹部,那几个人甚至都未触碰到他的衣角,就被震得连连倒退。   系统:【警告!请立即完成任务!否则加倍惩罚。】   五百二十四又在嚎叫,声音越来越尖锐,徐九微被刺激得头痛欲裂,无数种方案不断冒出,又统统被她毙了。   魏谨言站在她底下一步的台阶上,就要与她擦身而过上楼,那一刻,徐九微脑子里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恶向胆边生,她双手重重压在他的肩上,阻止了他的动作,然后在他蹙眉看过来时,猛地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空气瞬间凝固。 第28章   “……”   系统已经惊呆了。   正剑拔弩张的湛清和守卫们也惊呆了。   楼下依旧轻歌曼舞, 宾客尽欢,楼上气氛紧滞得几欲让人窒息, 魏谨言第一反应就是要一掌拍在眼前人的头顶,那抬起的手已经带着十成功力, 眸光在触及那张熟悉的素净脸庞时骤然滞住。   手在空中顿了顿,最后带着稍重的力度落在她肩上。   强硬的推开徐九微,魏谨言的表情乍看没什么特别变化, 甚至连嘴角带着的微笑弧度都不曾变过, 脚步却微微踉跄了下,转身步下楼梯,丢下两个听不出情绪的字。   “回去。”   湛清恶狠狠瞪了徐九微一眼,若不是看魏谨言在, 恐怕他都要上来给她一剑了。   做事没过过脑子, 徐九微这会儿才想起自己干了什么,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为什么要想出这么坑爹的法子, 这下子不被黑莲花剥皮抽筋才怪。   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徐九微一脸沉痛, 那表情让其他人错觉她即将上断头台。   守卫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一个个都有些傻眼,没想到就这么结束了纷争。   寻了魏谨言好半天的卫远天一抬头就看到他从楼上下来,欣喜的咧开嘴,正要搭上他的肩膀:“三公子,你可让我好找啊, 刚刚你跑哪里去了……”   一柄玉骨扇轻轻抵住了他的手,魏谨言脚下未停步:“卫将军,今日还有事,改日再会。”语气分明再清和不过,他眸光一扫,周遭的人却像是触及到什么可怖之物,纷纷往两边退开,自然而然就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啊……哦。”   卫远天盯着自己仍然僵在半空中的手,呆了下才下回应了两声。   今日带魏谨言来这风袖楼,其实是有意恶整他。他是个五大三粗的俗人,欣赏的便是二皇子莫清绝这样征战沙场的铁血男儿,对于这个长相过于好看的三皇子其实相当看不上眼,在街上遇到他后,便存了一分戏弄的心思带他来这里。   刚才他想要拍他肩的手也用了相当大的力度,魏谨言却就那么轻轻以折扇一点,他的手腕竟然不由自主停住了。他浓眉一挑,意味深长地看向魏谨言离开的方向。   这个三皇子,看起来完全不是传言中那样温和无害的样子啊,说不定,以后可是位难缠的主儿。   很快把这怪异的神思敛去,卫远天看一眼还处于呆滞状态的众人,扬声道:“嘿!这风袖楼还做不做生意了,一个个跟呆头鹅一样杵着干嘛。”   众人方如梦初醒。   风袖楼再度恢复了热闹。   楼上,莫蓝鸢站在窗前眺望远方的天空,太阳终于冲破厚厚的云层跳出来,阳光笼罩着大地万物,温暖的光芒却无法让他冰冷的眼神变得炙热。   韩冰很快去而复返。   “主上,藏宝图就在温家那女子的背上,属下已经命人绘制下来。至于图上所显示的地方,唐管事已经找人来确认过,千真万确。”   将手里的地图承上,韩冰垂着头不再多言。   坊间只有一些暗地里流传的传闻,不过,在朝的不少资历较老的人都知道,十八年前宫中曾发生过一次逼宫事件。当时是圣上亲哥哥的端王,暗中控制王城禁卫营企图夺宫,却没料到天启帝早有防备,所谓的机会完全是为了他设下的陷阱。那一夜,端王被以谋反罪满门抄斩,那天一直守在天启帝身边,即将临盆的娴妃也不见了,后来更有奇怪的流言传了出去,端王留下了一笔足以覆国的财富。   虽是偷偷流传到坊间的消息,但事实上是真实存在的,天启帝当初暗中寻找了许久也未找到,这件事也就渐渐冷了下来,却从此在天启帝心中扎下一根刺。不少武林中人,甚至暗中势力都纷纷打着这份宝藏的主意,可是一直以来都没有查到,这些东西就掌握在端王曾经的旧部,后来的岭南首富温家人手上……   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温家人很懂,温家那个不成器的公子却完全不知,一次意外撞到莫蓝鸢竟敢出言侮辱,正因为这样误打误撞,反倒让莫蓝鸢得知了端王宝藏的下落。   想到那个不知死活的温家公子,莫蓝鸢眼光愈发寒冷,单薄的唇动了动,吩咐道:“东西找到后,拿走八成,余下的不动,其他事情不必我说你也应当知道。”   韩冰不解地看向他:“主上……”   当初那位端王所留下的宝藏数额庞大,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来引得众人前仆后继寻找,就算只是少数,也足以让人震惊。   一只蝴蝶悠然扇动着翅膀,穿过窗棂,最后落在了莫蓝鸢的指尖,不知是不是触感到温度太过冰凉,它当即就要展翅离开,那看着剔透如冰雪的手指却猛地一反手,将其抓在手中捏死。   看着掌心已经死去的蝴蝶,莫蓝鸢长长的睫毛垂下时如同一道蜿蜒的墨线,面容忽地变得冷肃,仿佛常年不化的高山积雪,冷得让人直打寒颤:“有人可是做梦都想要,我便好心送给他罢了,只是……就要看看他有没有命享受。”   韩冰依然不解其意,但他习惯了对莫蓝鸢惟命是从,是以未再问什么。   “主上,唐总管说近日不断有暗阁的人前来刺探,不知是受了何人指使。”韩冰凛声禀报道。   “暗阁?”   重复着这两个,莫蓝鸢心底有些异样,不知为何觉得略微遗憾,好似这原本是他的东西,却忽然间变得陌生而遥远。   忽略掉那转瞬即逝的怪异感觉,莫蓝鸢淡淡瞥了一眼韩冰:“这种事情难道还要我教你怎么做?不管是谁,既然敢惹到我风袖楼头上,就别想轻易脱身。”   没错,莫蓝鸢就是风袖楼的幕后老板,除了楼里的人根本无人知晓。这座从五年前开始誉满帝都的第一风月楼,是当今最不受宠的五皇子莫蓝鸢一手所建立的,负责笼络各地人才和情报,并且规模越来越大,寻常人根本无法撼动半分。   听得他的话,韩冰面露惭愧:“属下愚钝了,这就去查探清楚。”   随着房门再度被关上,韩冰已经自觉离开,房间内再度只剩下莫蓝鸢一人。他在窗前站了片刻,转过身时突然看到脚边留有一支白玉簪,样式非常简单,只在末端镌刻了一朵雪颜花,看上去清雅秀致。   他想起不久前徐九微替他包扎伤口时,不经意间有什么东西从她发间掉了下来,想来应该就是这玉簪。   皱了皱眉,他迟疑片刻,到底还是俯身拾了起来……   **********   另一边,徐九微随着魏谨言走出风袖楼,外面正是晌午,日头有些高,她眯了眯眼才看清门口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辆马车。   没忘记还独自待在荷香阁的杏儿,她刚要开口,魏谨言仿佛已经知道她要说,朝湛清瞥了一眼。   后者对着徐九微又是一记狠瞪,魏谨言本人没什么态度,湛清倒是恨不得把她给杀之而后快的模样,抱着剑臭着脸去接杏儿了。   看魏谨言默然不语上了马车,徐九微纠结着要不要上去,这种时候还是别让魏谨言看到自己这个碍眼的人比较好,那柄扇子却挑起车帘,半晌都未放下来,她迟疑了下,最终还是上了马车。   车夫趋着马车往回宫的路上走,徐九微和魏谨言相对而坐。   两两无言。   嘴里一股铁锈味,她极力控制住,才没让自己的表情泄露什么情绪。   那个脑子进水之下的吻,没什么旖旎,更没半点暧昧,唯有一点感想——   真他令堂的痛!   她完全没考虑力度,那一下不止成功让魏谨言立刻打消了要上楼的念头,也让她的牙嗑出了血。   她偷偷觑了一眼对面的魏谨言,发现他无怒无喜,看不清眼眸,面色沉郁而安静。   在这种死寂般的沉默中,他们再次回到永安殿,魏谨言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一回去就往书房的方位去了,徐九微木然站在大殿门口,心里摸不清是什么心思。   她以为,他会怒,会惊,会报复她,可是什么都没有。   越是这样平静,她就心惊胆颤。   “姑娘,你回来啦。”   也不知道平安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她刚转身走到内殿的大门外,他就窜了出来给她行礼,见徐九微身后没跟着杏儿,平安探了探头:“杏儿怎么没跟着姑娘?”   “她在后面,晚点才回来。”徐九微扬手示意他免礼。   脚步跨过门槛时,徐九微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她还没想起来,就听到有道阴森森的声音响起。   系统:【宿主~~~】   那尾音拖得长长的,让徐九微生生打了个寒颤。   “呃……五百二十四,午安啊。”她干笑着道。   系统丝毫不领情她的问好:【宿主,你是不是忘了温若檀的事情了?】   徐九微差点一个趔趄扑在地上,她眼疾手快扶住旁边的椅子,顺势坐了下去,笑得有些勉强:“怎么会呢,我记得。”   系统:【宿主,这是重要的任务,失败会被惩罚的。】   它的话音刚落,徐九微就想起那种酸爽的惩罚,顿时背脊一僵。   系统:【不过,宿主后面完成了临时任务,致使莫蓝鸢与魏谨言不必过早在明面上对立,造成剧情崩坏,可以抵消剧情任务失败的过错。】   啊?徐九微惊讶地张大嘴,没想到居然还可以这么玩。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不用被雷劈,就听系统又道:【但是功不抵过,宿主你仍然要受到初级惩罚。】   徐九微没说话,因为系统刚说完就给了她一记暴击。   如同有成千上百根针齐齐扎在身上,细细密密的痛感从身体每个地方袭来,她难受地死死咬住牙根,默默忍受着这种非人的惩罚,内心只想骂系统。   这种事下次能不能提前预告,给她一点心理准备呐!   ***********   夏木阴阴,清风徐徐。   外面天气晴好,顺着推开的雕花窗棂看出去,假山亭台环绕着玉宇金阙,廷苑中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几只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暖暖的阳光洒下,给一切都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看着格外赏心悦目。   徐九微正在受系统的惩罚,全然不知魏谨言这边的情形。   紧闭的书房里,他独坐在桌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捏着书卷,思绪却怎么也不能集中在上面。   “殿下。”   忽地,窗户发出咯吱一声轻响。   一阵微风迎面而来,魏谨言的衣袖拂动了几下,他低眸瞧着书卷上的字,没有抬头去看书房里突然出现的人。   那是个看上去十分美艳的女子,一身黑色劲装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黛眉秀目,琼鼻樱唇,一举一动间都带着几分艳色。她跪在地上,双目毫无顾忌打量着坐在窗下的魏谨言,笑容妖娆,眼神却无半点暧昧。   正是徐九微曾经见过一次的神秘女子。   魏谨言的暗卫之一,红樱。   “事情办得如何了?”魏谨言启唇问道。   红樱应道:“回殿下,就如你所料,岭南之事的确是出自莫蓝鸢之手……”   她还未说完,就有道木讷的声音接着说下去:“岭南温氏是曾经谋反的那位端王最后的守卫者,他们手里捏着端王留下的宝藏,莫蓝鸢不知怎么得了消息,得知温家就是端王留下的宝藏守护者,但他并不确定藏宝图在谁手里,所以才会连同与温家有姻亲关系的刘氏一族一同下手。”   抬眸看去,对面的窗下不知何时多了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长相看上去平平无奇,是那种看一眼就会泯然于众的普通。奇怪的是,他身上有种奇特的气质,让你一看到便绝不会忘记他这个人。   被人抢了话,红樱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瞅他:“喂,林木头,你怎么老喜欢抢我的话,莫不是暗恋我,故意引起我的注意。”   被称为木头的林遥毫不生气,冲着魏谨言拱手行了一礼:“殿下。”   做完才面朝红樱,十分严肃地道:“下次我会好好注意的让红姑娘先说。”   红樱眼角一跳:“……”   面对这么块榆木疙瘩,真是想调侃都侃不起来。   与红樱一样,林遥也是魏谨言的暗卫,两人平日里除了被谴出去做事,更多的时候就是静静跟在魏谨言身边保护他的安全,从不轻易现身,所以众人只能看到整日在外的湛清,几乎没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懒得理会两人斗嘴,魏谨言撑着额角,问:“还有什么?”   林遥这次真的没再抢话,对红樱一抬手,示意请她说。   红樱被噎了下,暗骂真是块木头,嘴上倒是没停,竹筒里倒豆子一般劈里啪啦说下去:“回殿下,暂时没有其他动静。不过那莫蓝鸢也真狠,为了一张并不确定的藏宝图,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就直接把两家给血洗了。这下子人财两空,大概已经气坏了。”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魏谨言不置可否,觉得这件事情并不如他们所看到的那样简单。   唇角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他不由得伸手抚了上去。   “后面我们会再去查探清楚,殿下请放心。”没有注意到他的走神,林遥肃然道。   魏谨言坐在原位,不语。   红樱偷瞄一眼魏谨言,发觉他的手指轻轻抚着唇角,那里有一处小小的伤口,隐隐沁出了血,看着明显是被嗑到的。   她今日也在风袖楼中,只不过隐匿在人群中,没有人发觉,自然也看到了徐九微所做的事情,想到这位素来淡然的主子当时的表情,她禁不住嬉笑了下,戏谑地道:“殿下,你对徐姑娘可太过纵容了。”话语中分明有着试探。   不止是她,湛清也一次次觉得奇怪,以前那位表小姐徐九微胡闹如斯,魏谨言从不放在心上,因为他迟早会离开凌安。可也未对她有过半分的亲近,自从……似乎是从上巳节以后,他的态度陡然转变。   而同时她惊觉,那位表小姐也变了,没有以前那种嚣张刻薄,反而变得古灵精怪的。   若不是确信徐九微就是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色,红樱都忍不住怀疑魏谨言是不是为了报复她才突然对她这般好。待你千般好,万般好,将你送上云端,再狠狠把你踩在泥地里,这种绝望绝对能让任何人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可不就是最好的报复方式。   但魏谨言所作所为明显不是。   若是平日,红樱是绝对不会这样放肆的试探魏谨言,此刻,听到她这样说,魏谨言似有怔愣。   他对阿九……看上去太过纵容?   “或许吧。”   少顷,他动了动唇,缓缓吐出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红樱惊讶地抬起头。   林遥继续杵在窗下当木头人,默然不语。   “殿下,难道你喜欢上了……呃,她?”   纠结地呲着牙,红樱没说出那个具体的名字,因为这话说得她自己都不信。魏谨言待徐九微虽好,却明显与情爱无关。但……   旁观者未必清,当局者也未必会迷。   红樱能看出他对徐九微的好与风月无关,魏谨言却清楚地知道他近日的确有些不对劲,每日里只要看见她,便会觉得心安,而当那双漆黑如子夜的眸子静静凝望过来时,他更会情不自禁便想要触碰她,莫非……   他拿着书的手顿住。 第29章   两日后, 曾经的叛党端王余孽温家被灭门,端王留下的宝藏已经找到的消息同时传进宫中。   御书房中, 年过不惑的天启帝合掌而笑,看着底下静静站立的第五个儿子, 问道:“蓝鸢,你是如何发现端倪的?”   说到底,端王宝藏的事情在他心里始终是个毒瘤, 一日不除, 便一日无法安生。   “回父皇,儿臣前两日抓到一名企图劫狱的女子,她口口声声要救一名犯了杀人罪的男人,却又对自己身份闭口不言。儿臣觉得蹊跷, 细查之下才得知她是以前丞相温相如的女儿, 这才顺藤摸瓜查出了所谓的宝藏。”   莫蓝鸢静静道来,态度不卑不亢。   如同为了应证他的话,一旁的刑部尚书何敏文立即上前, 拱手道:“皇上,五殿下所言不虚, 这些臣一直都有参与。若没有五殿下,恐怕也无法查出宝藏的事。”   天启帝闻言龙心大悦。   这些事情太过隐秘,若是莫蓝鸢查出来后隐瞒下来,把所有宝藏据为己有,他也完全不会知道。可是,莫蓝鸢并没有, 甚至在查出来后探查清楚宝藏确有其事后,就立即慌慌张张进宫来见他,向他禀明一切。   看着底下的莫蓝鸢,他神色十分冷淡,仿佛对任何事情都没有知觉,天启帝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愧疚。   他冷落这个儿子已久,连让他去刑部,都是因为太子一事时他告发魏谨言而迁怒他,如今想来,从头到尾他都未在那时添油加醋,甚至落井下石,毫无过错。他去了刑部不止没有心生怨恨,还尽心尽力完成自己的事情,太傅夏朗已经好几次在他面前称赞过他。   想到这些,心中更觉亏欠他颇多,天启帝头一次对莫蓝鸢展和颜悦色地笑了:“蓝鸢,这次的事情你功劳最大,朕一向奖罚分明,你可有什么想求的?”   “为父皇办事,是儿臣应尽的责任。”   他的态度实在冷淡得紧,天启帝此刻对他极具耐心,听着那过于薄凉的语气也不觉得忤逆,反而更觉往日太过漠不关心这个儿子。皱了皱眉,他看向一旁的黄公公:“黄公公,你有何主意?”   黄公公闻言,下意识地看向站在殿中的莫蓝鸢。   这位五殿下与他的生母兰妃全然不像。兰妃曾经颇受宠爱,直到她生下孩子。莫蓝鸢刚出生时众人只觉得孩子长得格外漂亮,随着他一天天长大,眉宇间那一抹勾魂夺魄的艳色便怎么也遮不住,就算是女子也少有这等风姿。况且他是男子。   男子生的这般殊容,必为妖孽。   兰妃只是一般姿色,生出的儿子却是这般,久而久之宫中就有风言风语传出,说这位五殿下是兰妃与野男人苟合所生,一开始圣上并不当回事,听久了难免就不舒服,慢慢的不再踏入岚音殿。圣上后来也曾想过要补偿,兰妃却在那时自尽了,他伤心之余,把莫蓝鸢放到与他生母名号同音的蓝妃手里寄养,渐渐淡忘了这些。   “……黄公公?”   耳边听得天启帝的声音,黄公公大惊,发觉自己竟然看着这位五殿下恍神了,他忙垂下头,低声道:“皇上,前阵子您不是有意为二殿下和三殿下加封王位么。依老奴所见,五殿下今年也十七了,这次又立了这样的大功……”   他点到即止,没有说下去。   圣意岂能随意揣度,他不知如今天启帝对莫蓝鸢是有了几分重视,也就没有把话说得太过。   天启帝听完眯了眯眼,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看向莫蓝鸢。   直到最后,天启帝也没有表明是什么态度,却在莫蓝鸢退下后命黄公公在诏书上加了几笔。   黄公公眼光一亮,又很快敛去,低头应道:“老奴遵旨。”   此行得到了许多赏赐,出了御书房,何敏文脚步轻快走在后面,看着前方一身红衣的五殿下。   朝阳自东方一跃而起,灿烂的光辉洒落在这座王城上,他站在台阶上,伸手挡住突然变得刺目的光。那只手在太阳底下仿若冰雕玉琢而成,剔透白皙得近乎透明,他微微阖眸,薄如花瓣的唇忽地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以前,这位五殿下有这般惹眼么?   何敏文惊诧的同时,心中疑惑。   “何大人,可是本殿的脸上有什么?你这么瞧着我。”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赫然是莫蓝鸢。   何敏文不自在地垂下眼,脸上挂着虚伪的恭敬,拱手道:“五殿下恕罪,臣冒犯了。”   见到他这幅敷衍了事的态度,莫蓝鸢看着竟不生气,唇畔的弧度反而拉得更大,他眯了眯眼,看似漫不经心地笑道:“何大人可知,曾经有个姓温的家伙也这般瞧过我,后来你猜他怎么样了。”   那语气乍听只觉冷漠,隐隐却夹杂着一种嗜血的危险,何敏文心中方才产生的那一丝轻慢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僵硬地低下头:“臣大胆,请五殿下恕臣无礼!”   莫蓝鸢还在笑,好看的唇中不断吐出骇人听闻的话语:“后来,我让人把他的眼珠挖了,四肢砍断,剁成了肉泥送给他的长辈,那老头儿蛮不讲理的,非要对我喊打喊杀,我便只好连他府上那些野猫野狗一并处理了。”   这次何敏文已经不仅仅是恐惧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脑海中闪现的是岭南温家和刘家被灭门现场的惨状,堪比人间炼狱。下手的人仿佛与他们有着不可消弭的深仇大恨,他当时还曾感慨,何人这般狠心,灭门也就罢了,还做得那样惨绝人寰……   结合莫蓝鸢刚刚带着深意的话,何敏文猛然抬头看向身前长相妖孽的红衣男子,他的唇狠狠哆嗦着:“难道是……是你……”   莫蓝鸢静静看着他,那双细细长长的褐色凤眸中,闪烁着阴翳的暗光,刹那间,一股凌厉的杀意铺天盖地而来,何敏文死死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想到方才对他肆无忌惮的打量,膝盖不住颤抖着,何敏文腿一软,颤巍巍地滑跪在地上,深深磕了个头。   “臣……臣罪该万死!”   他匍匐在地,惊恐万分地说道。   莫蓝鸢却像是根本没看到他的跪拜大礼,顺势掸掸衣袖,不紧不慢的走下石阶,红色的衣袂在阳光下艳得刺目。   直到他走出去老远,何敏文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一张脸憋得几乎成了青紫色,想到莫蓝鸢身上那种让人胆寒的杀伐之气,他不由得一阵后怕。   这哪里是什么懦弱不堪的无能皇子,分明是条会吃人的毒蛇!   *********   这两日翰林院没有什么事,魏谨言也就没有去,正窝在书房里看书。不,应该说,他这两日吃住在书房,连寝殿都没回,时不时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深沉表情,看得湛清等人无比疑惑。   湛清把宫中流传的五殿下献宝一事禀告上去,魏谨言不置可否地“哦”了声,看起来漠不关心。   当然,如果能忽略他手里那个一下子就捏碎的茶杯的话。   “这个莫蓝鸢倒是奇怪,为何要把找到的宝贝全部献给皇帝,自己吞了,无论如何也能成就一番大事吧。”红樱突然出现在房中,吃吃笑道。   对于她的出现湛清见怪不怪,同样身为暗卫,他自然知道红樱一般隐藏在哪里,只不过她最近好像非常喜欢主动现身,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湛清眼中在打什么主意的红樱,正饶有趣味地盯着魏谨言。   别误会,她可不是对自家主子有什么想法,只是十分感兴趣,这位看着毫无破绽的主子会怎么处理那个徐九微。尤其是在看到他整整两日都避而不见她,待在书房一步也不出就更觉得有趣了。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湛清斜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红樱美艳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满,佯怒道:“死冰块湛清,你说谁呢?”   湛清完全不怕她:“自然是谁问就说谁。”   红樱冲他呲牙咧嘴,看起来像是想冲上来咬他一口。   “想来那些东西并不是全部,莫蓝鸢没这么好心。”林遥突兀地闪现在身边,红樱美眸一转就看到那道木讷的身影。   湛清无视红樱,看向林遥:“我也这样想。虽说如今找到的东西的确多得吓人,但绝不可能是全部。”   “……”   被两人忽略掉的红樱。   她冲湛清翻了一记白眼,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搭上林遥宽厚的肩膀,娇滴滴地道:“哎呀。林木头,你每次都是我出来你才出来,难道是故意跟来的。”   面对这么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寻常男子早就迷得神魂颠倒了,林遥却冷静异常,朝红樱一拱手,语气无比真诚:“抱歉,我无意的,下次我会看准红姑娘不在再出来。”   红樱:“……”一口气再次被噎住。   “可是,他为什么要拿出一部分财宝,全部据为己有不好?他莫不是傻了。”刻意略去刚才吃瘪的事情,红樱撩了撩发,又是那个风情万种的美人。   湛清是不想理她,林遥认真地盯着红樱,似乎在询问她是否可以先说话,让她再度被哽住。   “他聪明得很。”魏谨言突然开口。   几人同时看向他。   “谋逆造反的名声好听,还是名正言顺荣登大宝听来顺耳?”他嘴角噙着一丝淡笑,说出的话却有些冷。   红樱恍然大悟。这样一来,皇帝绝对不可能再处处无视他,这位五殿下可能会就此水涨船高,身价倍增也说不定。不,该说是一定会,朝中那些大臣又大部分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此举定会为莫蓝鸢带来莫大的好处。   那么以后他要做什么,可就名正言顺得多了,比如……谋夺皇位。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红樱挑眉,转头看到魏谨言手里拿着的书,嘻嘻笑道:“诶?我说殿下,您今天一直在看书,也不觉得乏味,还是说——”   她拖长了声音,故作暧昧的冲他挤眉弄眼:“是为了要掩饰什么。”   湛清和林遥下意识地看向魏谨言的手中,看清之后,两人表情都有些龟裂。   没有错过几个人怪异的目光,魏谨言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书。   拿倒了。   还这么拿着在他们这群下属前,装模作样了好半晌。   红樱大半个身子都腻在林遥身上,忍笑忍得肩膀直颤。不过她那姿态太过夸张,明显是故意嘲笑魏谨言:“殿下,您素来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如今倒是怕了个小姑娘了,传出去可别叫人笑话了。”   没想到,魏谨言发觉这一窘状,神情不变,十分淡定地把书放回桌上,缓缓站起身来,赞同道:“说得也是。”   没能看到自家主子变脸,红樱表示非常遗憾。   “对了,殿下,听闻昨个儿那位五殿下还献了位美人给皇帝。”看他要出去,红樱扬声道。   魏谨言驻足回看她。   湛清目不斜视,说道:“殿下,听闻是五殿下抓来的证人,让皇上亲眼见见,结果……”他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   “结果皇帝一见就色心大起,收进后宫了。”红樱半趴在林遥肩上,毫不客气接口道。   湛清瞪她一眼,对她言语毫无恭敬有些不满,那人好歹也是他们殿下的父皇,但看魏谨言并没有不高兴,也就没多说什么。   “这送美人的方法真是别致啊。”红樱啧啧叹道。   魏谨言只是挑了下眉,没说什么就继续往外走,边走边吩咐:“湛清,你准备下,再过半月陈管家他们就要来帝都了。”   “属下遵命。”湛清应道,同时心中不由得疑惑,以前殿下不是说待到有自己的府邸后才方便把陈管家和魏府的人接过来么。   从到头尾都没看到魏谨言流露出哪怕一丁点儿的失态,红樱甚觉无趣,又想去戏弄林遥,谁知一转身,他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再回头,连湛清都毫不留恋走了。   “真是帮臭男人,完全不懂怜惜本姑娘这等如花似玉的美人。”   红樱轻哼一声,打着呵欠往窗外一跃,人已经消失在房中。   *********   这厢,在寝殿里午休的徐九微正跟系统据理力争。   系统严肃地道:【宿主,前两天的惩罚已经够轻了,你还强吻剧情角色了!】   徐九微脸上微微发烫,咳了两声,强辩道:“胡说八道什么。我那是为了完成任务,不得已献身!而且不是你一直催我,我情急之下才会……才会……”她说不出口了。   系统:【不过魏谨言的确长得好看,我理解宿主急不可耐想轻薄他。】   徐九微:“我没想轻薄他。”   这说得她跟个猴急的色胚子似的,还急不可耐,它才急不可耐,它全家都急不可耐!   系统:【可是大庭广众的,宿主你太不知羞了!】   徐九微:“我不是……”   【下次做这种事情前,宿主请提前说一下,哎呀我还是个宝宝,看这些不好。】   “我没……”   【嘻嘻嘻,宿主你觉得滋味如何?】   “我都说没有想轻薄他了!”   一声咆哮,吓得殿外正打瞌睡的杏儿和平安都抖了抖。   被她吓了一跳的系统停顿了下,语气无辜地道:【宿主你好凶,嘤嘤嘤~】   “……”   徐九微双手颤了颤,几欲抓狂,但是这个破系统根本没有实体,想揪出来暴打都不行。   这时,窗外隐隐听到一阵笛声传来,若是平常徐九微压根不会搭理,可是那笛声实在太难听了,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听着简直觉得人都要跟着断气了,完全是魔音入耳。   “哪个混蛋在打扰人睡午觉!”恼火地骂了声,徐九微扒拉着窗户就循声而去,连大门都懒得走了。   不过,在系统看来,那明显就是因为刚才的事恼羞成怒找借口发泄。   真是个暴躁的宿主啊。系统啧啧叹道。   一路怒气冲冲追到笛声的来源处,看着眼前这座孤寂无人的宫殿,徐九微脚下一顿。   这是七皇子莫祁钰所在的紫宸宫,与永安殿距离很近。   紫宸宫并不落魄,看上去还刚刚翻新过,周围却连一个伺候的宫人都看不到,莫祁钰就坐在大殿门口,一张小脸越发消瘦,显得那双漂亮的眼睛更大,淡淡的紫色眸子里却看不到生气。   他手里拿着一只很旧的短笛,正皱着眉在吹着。   看他吹一下,再停顿一会儿,想了想又继续放在唇边吹,徐九微走近他,挨着旁边坐下。自太子一事后,她断断续续也会过来看看他,但是莫祁钰从未理过她。   在她过来时莫祁钰就发现了,他没理会她,一张好看的小脸皱巴巴的,费劲地吹着短笛。   徐九微都想捂住耳朵了,抓着他的手严肃地劝道:“你还是别吹了。”太难听了!   话音刚落,莫祁钰就恶狠狠瞪了过来,那眼神仿佛一只随时要咬人的小狼狗。   徐九微惊异地睁大双眼,凑近他仔细端详他的脸,自言自语道:“你这样可就好看多了。”露出明显情绪的莫祁钰总算显露出一分人的气息,不再是那种颓然无力的样子。   莫祁钰被吓了一跳,看她凑过来,下意识地张口就咬她的手。   “哎哟好痛!”   徐九微没有防备,吃痛地呼出声,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好在莫祁钰嘴上没怎么用力,只是有些刺痛,没出血,她无语地看向他。   狠瞪她一眼,莫祁钰拿着短笛就转身往宫殿里跑,半个字也没跟她说。   徐九微:“……”   她都不知道,自己长得这么吓人,让人见到就跑。还有这死小孩儿还真是属狗的么,怎么见她一次咬一次?   面容凄惨地盯着被咬出的牙印,徐九微摇着头连连叹息。   这老皇帝上辈子真是不知造了什么孽哟,生了一堆神经病儿子。   除了二皇子莫清绝是个正常人,莫蓝鸢心狠手辣,魏谨言心肝脾肺肾估计都黑透了,六皇子莫祁容是个看起来可爱实则阴狠的小变-态,最小的七皇子还乱咬人……   她在心里一个个诽谤皇宫里的这些主儿,被该死的五百二十四弄得怒气腾腾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边哼着歌边悠悠转身要就回永安殿,往前却撞到一堵墙。   “看起来你这两日倒是过得挺开心。”那堵墙说话了。   她后背一凉,霍然抬头。 第30章   外面风光正好, 就是日头略高,她仰头时觉得稍微有点晕眩。这两日都没看到魏谨言, 乍一看到这张好看得人神共愤的脸,徐九微忍不住恍惚了下, 直到目光瞥见他嘴角那一抹明显有些冷的弧度,立时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午安啊。”她的眼珠乱飘,左看看右看看, 就是不肯看他。   “怎么, 我长得很吓人?你这么左顾右盼。”魏谨言笑得如沐春风,就是那语气明显不太友好。   徐九微立刻摆正眼珠,定定凝望着他:“您龙章凤姿,世上再没有人比您更好看了!”   这说的倒是她的真心话。莫蓝鸢长相也异常好看, 可是他身上散发的气势太具有攻击性, 让人就没有心思去欣赏他的外貌。虽然这朵黑莲花仅是表面装得和善,俊雅温和的皮相倒真是一等一的好,绝对挑不出半点瑕疵。   被高度赞扬了长相, 魏谨言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凭借着比她高一个头的优势俯视她, 慢悠悠地道:“我听平安和杏儿说,你前日从风袖楼回来后就吃了一桌子东西,接着又跑去玉华池泡温泉,晚上还去喝了一壶陈年杏花酒。”   徐九微面上露出一抹薄红——窘的。   毕竟她干出了那等以下犯上的事情,她以为魏谨言要把她剁了,想到这一世好不容易活了, 结果却是因为轻薄前两世害死自己的扫把星又要命赴黄泉,凄凄惨惨之下,她就想着死之前至少好好享受一番。   不等她说什么,魏谨言又道:“你昨日还跑去二皇兄宫中看了会皮影戏,看完戏去大吃大喝一顿,回来后又去喝酒泡温泉。”   徐九微已经用袖口挡住脸——羞的。   不说不觉得,听魏谨言这么一说,她都觉得自己过得太过堕落了。不过那个去二皇子宫中完全是意外,其实是路上碰到夏妙歌,后来又偶遇了莫清绝,几个人就一起去看戏了。   想到无形中又帮着女主和二皇子互刷了一把好感度,徐九微就有些郁闷,可五百二十四没说剧情不对,她也只能看着两人干瞪眼。   “我……我那是太过伤心,所以借酒消愁罢了。”徐九微脸红脖子粗地反驳道。   魏谨言闻言,笑容越发温和了:“哦?太过伤心?”   徐九微登时一个头变两个大。   这话说得,简直像亲了他一下就肝肠寸断一样,不被他杀了才怪。   “不不不!我是太过欣喜……”她连忙改口,说到一半又觉得这话更不对了。   这般说不就真像五百二十四说的,急不可耐要轻薄他了?   怎么说都不对,她张口结舌,最后干脆讪讪闭嘴。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魏谨言觉得分外刺眼。   他在书房待了两天,一直在想如今到底把她放在什么位置,她倒好,在外面好吃好喝还到处乱跑,半点都没有芥蒂的样子。这样一想,素来温润如玉,优雅若仙,泰山崩于顶都不会变色的三殿下……   怒了。   恶意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魏谨言仔仔细细端详着这张脸。   模样尚算清媚明丽,但跟让人见之难忘,思之如狂完全搭不上关系,他却莫名觉得看着异常顺眼,甚至生出一种诡异的念头,觉得……   再倾国的容色,不如她。   再妩媚的风情,不如她。   世间纵有千娇百媚,姹紫嫣红,都不如她。   轻嗤一声,他暗叹自己魔怔了。   当初一开始带她来帝都,的确没有存什么多余的心思,现在他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因为心悦于她,然而……那又如何,既然是她自己来招惹他的,他就把她禁锢在身边,总有一日会得到想要的答案。想到这里,他心头那一丝郁结的困惑瞬间散去,抬起朦胧看不真切的眼眸,蓦然露出笑容。   徐九微睁大双眼望着他。   直到反应过来自己又看呆了,暗骂果然男色惑人啊。   忽地又想到徐九微这两日过得甚为优哉游哉,魏谨言双眼微微眯起,捏着她下巴的手倏地收紧:“阿九,这两日你过得可真是惬、意、至、极呵。”他刻意加重最后几个字。   徐九微心虚地转移开视线,没回话。   头顶忽然有阴影落下,她抬眸望去,就见魏谨言突兀地倾身下来,唇轻轻叼住了她的。   “……”   还未来得及反应,唇上一阵刺痛袭来,她清楚的感觉到他力度很重的在自己唇角咬了一下,她慌忙要躲开,他的手却很快扣住了她的后脑勺,迫使她不得退离。   他凝眸看着她,眼神微滞。   许是因为疼痛,她的眼底氤氲起一层迷蒙的水雾,半是委屈半是空茫,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唇上温软的触感清清淡淡的,他心中突然就软了下来,缓缓地退开一点距离,以额头抵着她的,然后,辗转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轻吻。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喧嚣都渐渐远去,她脑子里只剩下那个温柔缱绻到极致的吻。   带着一丝淡淡的血的味道。   那是个极其短暂的吻,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然后错开。   她还没从这太过让人震惊的事情里醒转,他已经松开她,退后一步静静凝视着她。   看她满脸呆滞地望着自己,眼睛一眨都不眨,魏谨言不禁低笑一声,以拳掩在唇边,轻咳一声,然后用手中的折扇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敲了一下。   “痛——”   她吃痛地捂着头。   清醒的瞬间,刚刚发生的事情也统统回到脑海中,她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刚刚……”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徐九微顿时说不下去了。   “这是报复。”   半晌,他弯了弯唇,吐出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他已经走出去老远,徐九微才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唇齿间一股子腥甜,她伸手一摸,果然全是血。   想到他最后那句话,徐九微很愤怒。   果然是睚眦必报的黑莲花啊,她就是脑抽之下啃了他一口,这不,他就狰狞着脸啃回去,还把她嘴都咬破了!   捂着不断流血的唇角,徐九微狠狠的跺脚。   系统默默为自家宿主的情商堪忧的同时,也没忘记正事。   【叮!主线任务:让魏谨言前往冀州,处理水灾一事,此任务将助角色得到奇遇,建议一定要完成,否则三倍高级惩罚。请选择接受还是拒绝。】   刚郁闷完自己被黑莲花反咬一口的徐九微:“……”   这叫选择吗?   去你令堂的五百二十四!   翻了个白眼,徐九微准备回去找魏谨言,为刚才他那“报复行为”算账,在路过长廊时,不经意间刚好看到对面的假山下有几个宫婢簇拥着一名女子离去。   “那是皇上昨日刚册封的美人。”背后突然有个声音冒了出来。   徐九微抓着栏杆的手抖了抖,她回过头,盯着那人幽幽地到道:“我说平安,下次你出来之前能不能提个醒,这样会吓死人的。”   平安尴尬地笑笑,躬身道:“姑娘,奴才是奉三殿下的命令来寻你回去,他说担心你又不知道野……呃——跑到哪里去了。”   徐九微:“……”别改口了,她都听到是说她又要野到哪里去了!   “这时候突然冒出个美人?”想到那背影似乎有些眼熟,徐九微随口问道。   平安点点头,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据说是五殿下寻来的人。”   徐九微眼皮一跳。   这两日,莫蓝鸢得到宝藏毫不藏私献给天启帝的事可是传得沸沸扬扬,众人都在猜测这位五殿下恐怕会与以往截然不同了,事实上天启帝也的确没有掩饰自己的态度,当天就把莫蓝鸢从刑部调去了户部,作为尚书秦晨的副手暂时任职。这个掌管财务的部门,可是不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往里钻的肥缺。   她忘了原作中到底有没有莫蓝鸢献美人给天启帝这件事,毕竟这和主剧情没什么关联,只是想到方才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她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姑娘,还是先回去吧。”平安见她怔立不动,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像谁,徐九微干脆不想了。   “走吧。”   **********   回到主殿时没看到魏谨言,徐九微随便抓了门口一个宫婢问,才得知他去了内室,刚刚有太医来为他诊治。   徐九微:“他生病了?”刚才在外面看着不是还好得很,她有点傻眼。   宫婢摇摇头,只说是皇上派来的太医。   问了几句都问不出个所以然,徐九微无奈的让宫婢下去,自顾自走进主殿后的寝宫。   平安跟在后面及时止住脚步,见徐九微半点忌讳都没有就进去了,想叫住她,话到了喉头又莫名咽了下去,这位徐姑娘和三殿下的关系,似乎并不是他们这些外人可以出言干预的。   没注意到身后平安怪异的脸色,徐九微进去寝宫,有两名内侍候在门口,见她过来也不阻拦。   魏谨言就坐在桌前,平时覆在眼睛上的白纱带已经取了下来,他闭着双眼,一名太医正在为他诊治。   她在门前停住脚步。   “三殿下,您这眼疾……”太医仔细查看后,手足无措地站着,似乎在努力斟酌着用词。   魏谨言没有睁眼,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我的义父是魏清,他曾断言,这眼疾天生而来,无法医治,所以何太医不必这般为难。”   魏清是举世闻名的鬼医,虽不至于活死人肉白骨,但当世没有一个人的医术能够超过他,他都无法医治其他人又有何能耐。   何太医脸色稍稍松动了些,嘴里仍在请罪:“臣无能,无法医治殿下的病。”   “湛清,送何太医出去吧。”   魏谨言的声音刚落,徐九微身边忽然有一阵劲风拂过,她的肩膀被狠狠撞了下,若不是一直扶着门框早就摔在地上了,再看殿内时湛清已经站在那里。   她嘴角微微抽搐,十分肯定这臭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湛清。”   魏谨言忽地侧首面向他的方向,后者脸色一僵,抬头没好气地瞪了徐九微一眼,跟念台词一样机械地说道:“抱歉,没看到你跟个木头一样杵在门口,不小心撞到小姐了。”   “……”徐九微感觉膝盖中了一箭,又收获了不少仇恨值。   何太医收拾好医药箱:“三殿下,微臣告退。”   魏谨言略略颔首。   看他们要出来,这次徐九微学乖了,在湛清经过身边时一个跃步窜进殿内,避开与他的接触,结果湛清又给了她一记不友好的瞪眼才领着何太医出去。   徐九微:“……”   啧!真是横竖都会中箭啊。   “阿九。”   魏谨言的声音掠过耳际,徐九微眸光扫过他紧闭的双眼,胸口一阵微微的烦闷。   “真的没有办法治了么?”直到看到魏谨言略显怔忪的面色,她才发觉那轻得几近呓语的声音是自己发出的。   微阖的眼眸微微睁开,继而,他微不可察地勾起嘴角,轻轻地道:“……过来。”   她依言走近他,目光不离他的眼睛,不死心地追问道:“一点办法都没有?”   说来她以前从未看过他有眼疾。唯独这一次。   魏谨言没有急着回答,手摸索在桌上触到那根白纱带,徐九微见状连忙夺了过来:“我来吧。”   手上倏地一空,魏谨言也不计较,任由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拂过。   “或许,这不是病,而是……代价。”   须臾,魏谨言若有所思地道。   把纱带在他的发间打了个结,徐九微听着只觉莫名:“代价?什么代价?”   “……回来的代价。”   她站在他的对面,看着那双再度被隐藏在白纱下的琥珀色眼眸,不确定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话。那声音太过虚无,几乎听不清。   殿内的空气凝滞了一瞬。   她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外面却传来一个内侍的声音:“殿下,皇上吩咐晚上去落花宫赴宴。”   眼底的所有情绪倏然消失不见,魏谨言偏头看一眼殿外的方向,温声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内侍躬身退下。   “说起来,阿九,我好像还没问你,前几日为何去风袖楼?”魏谨言忽地问道。   这个问题让徐九微多余的心思唰地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狠狠哽了下,支支吾吾地应道:“我就是想……想去看看。”   “你对那地方很感兴趣?”   魏谨言缓缓站起身来,过于明显的身高优势让她觉得有种无形的压迫感,更加心虚了:“也不是,就是好奇。呵呵呵……好奇而已。”   说起来他不也进去了么?怎么反倒像是她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想到这里,她底气也稍稍足了些,梗着脖子辩道:“你不也去了。”   魏谨言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看似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   “……”   她所有的气焰立马就偃旗息鼓了。   好在魏谨言并没有打算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用折扇敲了敲她的头:“下次不准再跑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去。”   “是。”她捂着脑袋,扁嘴回道。   这一页就此揭过。   ********   是夜。皇上在落花宫设宴款待群臣。   徐九微去了才得知,今夜的宴会其实是为了那位刚刚册封为美人的女子所设。   这次没有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徐九微跟着魏谨言在殿前的位置上坐下,她飞快抬头环顾一眼四周,除了七皇子莫祁钰不在,另外几位皇子都在。   莫蓝鸢就坐在徐九微他们正对面的位置,不知是不是他如今开始崭露头角,他的身上没有了以往那种刻意伪装的怯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到让人害怕的森寒,他默然坐在那里,仿佛这满殿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殿上除了蓝妃和另外三名不知名的妃子,独独皇后没来。   “我听说皇后在宴会前跟皇上吵了一架。”徐九微小声在魏谨言身边说着刚刚听到的八卦。   魏谨言半点没有意外之色,眸光如水注视着面前的酒杯。   他没理会自己,徐九微依然说得兴致勃勃:“据说是为了那位刚刚册封的美人,皇后娘娘坚决不同意她入后宫,也不知道是何等美人,居然让皇上这么坚持,完全和当初你的母妃——”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这个话题不太好,戛然而止。   娴妃入宫与这位美人有些相似,都是被人献上,尔后皇上坚持己见要纳入后宫。   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魏谨言勾了勾唇,看不出喜怒:“我的母妃……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受尽恩宠。”   诶?徐九微不解。   她还想说什么,就听到殿中突然一阵骚动,一看方知皇上带着那位册封的美人来了。   徐九微原本只是随意看看,眸光在那位让皇上皇后为之大吵一架的美人脸上一扫而过,尔后猛地又倒回去——   “她她她……”   指着那位美人的方向,徐九微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魏谨言不甚在意地道:“原来是她。”   徐九微张口结舌,这时她脑子里只剩下那句现世非常流行的调侃语——当不了你老婆我就当你老娘! 第31章   大殿之上, 美人美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大殿之下, 徐九微也很醉,醉得都快吐血了。   系统第一时间就告知了她, 这个剧情人物身份的转变,并不会造成结局变化,她暗暗松了口气。记忆中, 这个角色除了给魏谨言的后宫增加一个名额, 的确没有其他重要戏份。   至于剧情有没有变化……   她冷艳高贵地呵呵一声。   她早就发觉了,就算细节扭曲到十万八千里,主线依旧在按照原本的进度进行,而且系统一直说没有异常, 她就懒得管这些了, 反正她的目的不过是好好保住自己的小命。   再度抬头看向天启帝身边的女子,徐九微眼前一阵晕眩,觉得又被天雷劈中了一次。   那个人是秋横波。   曾经因为魏谨言莫名其妙就仇恨她的秋横波!   相比起在凌安遇到她时, 此刻的秋横波多了几分张扬的感觉,旁若无人地绽放着自己的美丽。   今夜她穿了一身粉色窄腰罗裙, 一张清丽的容颜虽说不上天姿国色,甚至连在场的几位妃嫔都比不上,然而因着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她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当那秋水横波般的眸子扫过来时,恐怕连女子都会骨头一酥,乱了心神。   在场的不少男子都忍不住把眼珠往她身上挪, 想起她的身份,又马上把几乎黏在她身上的目光匆匆撤回来。   如今后宫得到盛宠的只有蓝妃,她斜视着皇上身边的女子,面上仍然带着得体的笑容,眼中却有狠戾一闪而过。   另外几位妃嫔虽然都在笑,但看得出来眼睛都毫无笑意,稍微不懂伪装情绪的都快冷着脸了。   底下的大臣也个个表情各异,想必心情相当复杂,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转眼就成为皇帝的新宠妃,各家势力恐怕都会在心里掂量一二,暗中图谋什么。   一时间,殿中的气氛有些诡异。   “怎么会是她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天启帝的新宠居然是秋横波,徐九微喃喃道。   出手把那盘放得最远的梨花糕取了过来,魏谨言看上去倒是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道:“是她又有何奇怪?”   徐九微想也未想就脱口而出:“当然奇怪了,她以前可是你的……”   “嗯?”魏谨言手一顿。   感觉到身边人陡然变得危险的气息,咳嗽两声,徐九微硬生生把话题扭了过去,干笑道:“她以前不是仰慕你么,我们在留仙居曾经见过她。”   拿起一块糕点就堵住她的嘴,做完又把面前已经温温凉的水推到她面前,魏谨言淡淡地道:“我倒没看出她哪里仰慕我。”   嘴里突然被塞了东西,徐九微一时没注意他们的动作亲昵得过分,身后两个伺候的宫婢满脸惊讶,连对面的莫蓝鸢都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眉峰拢了拢,阴沉的模样吓得旁边侍候的宫婢脸都快白了,唯恐哪里惹到这位最近开始引人注目的五殿下。   顺势就把吃的吞进口中,她鼓着腮帮子含糊地道:“咦?梨花糕啊。我最喜欢这个。”   说起来这个秋横波还真是和魏谨言不死不休,这一世没当成他老婆,更狠,直接跑来当了他后妈。别人都是子承父业,他们这皇家父子倒好,父承子妻。   咳,这样说似乎不大好。她讪讪收回视线。   转头不经意就瞥见夏妙歌,她就坐在太傅夏朗的身边,眼神却总是往二皇子莫清绝那里飘……   徐九微更想吐血了,同时在心里感慨。   真惨啊。   这一世的魏谨言和莫蓝鸢真是太惨了!   先说莫蓝鸢这个男主,女主这个白月光明显变心了,与莫清绝时不时就纠缠在一起的眼神可不要太含羞带怯,作为原来的朱砂痣的女二号温若檀被他手下一剑穿心杀了,另外的几位妃子角色至今不见踪影。目前后宫数为零。   再说魏谨言,他的后宫本就不多,目前唯一见到的那个还跑去跟了他老子。后宫数为零。   作为一本书的重要角色,居然混到如斯地步,简直惨绝人寰!   看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上前方的莫清绝,魏谨言几不可察地皱眉,语带深意:“阿九,你这么盯着二皇兄做什么?”   只顾着出神压根没注意前面是谁,徐九微的神思仍然有些恍惚,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心里话:“不是。我在想他与夏妙歌是不是会……”   还没说完就回过神来了,她小心瞄一眼魏谨言,他明显怔了怔,唇畔的笑意变得真情实意得多了,摇摇头道:“这样也好。”   徐九微无言以对。想想也是,这一世的魏谨言对夏妙歌看上去并没有以前那种如痴如狂的迷恋,甚至完全不在意。至于莫蓝鸢,她也没看出丁点儿觉得对夏妙歌有意的地方,难道如今细节变了,连女主的身份也会变?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浮现,徐九微垂眸看着自己唇畔的那只手,思绪成功卡了壳。   手指抹去她嘴角的糕点碎末,魏谨言神色自若,看起来一点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他这般坦然的态度倒是让她不好意思咋咋呼呼的避开,心里略微不自在了一下也就随他去了。   忽地,一道阴狠的视线刺了过来。   徐九微敏锐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半倚在天启帝怀里的秋横波的眸光,见她看过来,秋横波半点也没有收敛的意思,满眼嫉恨盯着她,仿佛恨不得活活吞她的肉,拆她的骨,饮她的血,看得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中把她祖墓扒了,怎么这么大仇恨。   系统在这种时候总会窜出来幸灾乐祸一下:【哇啊啊,宿主,恭喜!秋横波对你的恨意已经提升到六百。】   怎么听着这都不像是值得恭喜的东西,徐九微头皮发麻:“这个恨意值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只有她才有?”   系统嘿嘿阴笑了一阵子,听得徐九微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才继续道:【这是只有遇到特殊角色,才会出现的。当达到一定数值后,就会开启隐藏路线。】   徐九微:“……”   所以,这个特殊是以什么为基准?可别告诉她全是魏谨言的后宫。   不着边际的乱想一通,徐九微眸光一转,发觉秋横波居然还在盯着她,眼底全是恨意,然而当她的视线转移到一旁的魏谨言身上时,居然变得柔情似水,无限情深。   徐九微不可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   印象中秋横波跟魏谨言就见过一次,秋横波怎么做到看到他就满眼柔情的,而且为什么面对她时为什么就那么仇恨不已的样子,这女人不止脑子可能被驴踢了,还一定眼瘸了!   ……   宴会结束后,徐九微想起平安说过秋横波是莫蓝鸢献给天启帝的,小心瞟了他一眼,暗忖这两人究竟何时搭上关系的。   谁知,她一转头,正好对上莫蓝鸢的目光。   一片喧嚣中,他静静站在一颗月桂树下,褐色的眼眸仿若剔透美丽的琉璃石,就那样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浮浮沉沉的暗涌在他瞳眸中闪烁着,漾起一片惊心动魄的潋滟水光。   呃……   她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他眼中转瞬而过的到底是什么,就看到他满脸阴郁地瞪视她一眼,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重重的冷哼,居然拂袖而去了。   徐九微瞪着他的背影,满脸疑问,完全不知道刚才她哪一下踩中了他的逆鳞,让他这么不待见她。   “阿九,回去了。”   直到听到魏谨言沉悦的声音,她低头看到有意无意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还没说什么,他却已经抽回手,迈步走在前面。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扶了她一下,并无他意。   “来了。”   她应了声,没有太过在意,转身跟上魏谨言。   **********   翌日晌午后,偶然从平安口中听到秋横波被封为夫人了,封号居然是“横波夫人”,徐九微一下子没控制住,脚下被门槛绊倒,面朝下摔了个大马趴。   “诶?姑娘你没事吧?”   平安吓了一跳,赶紧扶起她。   徐九微摆摆手,在平安的扶持下,一瘸一拐地在旁边的桌前坐下,讪讪地道:“没事,只是有点吓到了。”   平安疑惑地看着她。   徐九微没理会他,心中暗暗感慨:这可真是命运啊!   秋横波这一世没当成儿子的横波夫人,当了老子的横波夫人。   “这么快就加封夫人,后宫那些娘娘会同意?”那些个娘娘可都不是吃素的主儿,能容忍这么一个一上来就受尽宠爱的女子才怪。   平安摇摇头:“听说皇后娘娘昨个儿晚上又和皇上吵架了,蓝妃娘娘本来也想去劝谏,看皇上怒气冲冲就没敢去。”   徐九微挑眉,随即笑笑:“她们不出面,可不代表其他人不会,今天的早朝估计挺热闹的。”   平安讶然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姑娘说得对,今日好几位大人都为这件事上了折子,惹得皇上龙颜大怒。”   大凌朝后宫最低品级便是秀女,接着便是才人美人等等,最高的就是一后三妃四夫人,可这个秋横波上来就直接被封为夫人,那些妃嫔和大臣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徐九微懒得想这些跟她无关的事,琢磨起了前两日系统发布的任务。   冀州眼下水灾正严重,她实在想不出办法让魏谨言前去,总不能突然冒出去撺掇他去处理水患吧,这种粗劣的想法怎么可能骗得过那朵黑莲花。   “五百二十四。”思绪一转,她边端起茶杯润润喉咙,边敲敲系统。   系统:【宿主,有什么事?】   徐九微:“我现在的活力和精神力是多少?”   系统:【上次完成太子的主线任务获得一千活力,三百精神力。拯救女主夏妙歌获得二百活力,精神力五十。温若檀失败扣除二千活力,八百精神力。掩护莫蓝鸢的任务获得三百活力,精神力……】   徐九微:“你给我等等!为什么温若檀那里扣那么多?”   系统说得理直气壮:【她是重要的女二号,宿主你让她死了造成剧情人物心理变化,情节严重,惩罚也加倍。】   “……所以我现在还剩多少?”徐九微假装自己很平静。   系统:【哎呀宿主,惨了!算上之前剩下的,扣掉任务失败以及每日消耗后的,目前活力还剩下一百二十,精神力六十五。】   “噗——”   徐九微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咳咳咳!”顾不得还在咳嗽,徐九微不敢置信地问系统:“为什么这么少?”每天要消耗二十活力,精神力五点,这么说她若是不立刻完成下一个任务,就只剩下六天可以活了!   系统:【谁让宿主你没救活女二号温若檀,你知不知道,缺少了这个人物,莫蓝鸢以后感情走向都变了!】说到最后,五百二十四的声音已经变成质问了。   徐九微既心虚又愤怒。   她哪里知道那是温若檀,又没见过,这种通俗来讲不是应该有提示吗!   见她恹恹的,系统笑嘻嘻建议道:【宿主,没有任务时,你可以通过和魏谨言增进关系获得数值,来换取活力和精神力。】   “这是什么奇怪的数值?”   系统严肃地道:【这是前几日开启的新数值。叫狼狈为奸值。】   徐九微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气沉丹田,铿锵有力地冲它说了个:“……滚!”   ***********   “三殿下,我们去冀州游玩几日?”   不行不行。那边水灾泛滥,哪能用这么轻浮的口气说去那里玩。   “三殿下,我们应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们去冀州看看水患情况如何?”   不对,这样说来太假仁假义了,而且她一点也不觉得那朵黑莲花会有这么高洁的情操。   “三殿下,冀州会出现你重要的人,我们应当立刻前往……”   呸呸,这样更像是在图谋什么,完全就是路边那些骗人钱财的算命先生。   徐九微想了一个下午都没想出能摆上台面的借口,反而让自己头痛欲裂,她一头栽倒在桌上挺尸。   魏谨言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徐九微颓然趴在桌上,桌子和地上都丢满了纸张,他随手拎了张起来。   “冀州?”   耳边乍然听到魏谨言的声音,徐九微抬起头。   看着纸上潦草的两个大字,魏谨言偏头看她:“阿九,你想去这里?”   她摇摇头,随即想到任务又马上点点头。   “这里水患严重,早朝时还没决定下来将由谁去主持赈灾。”魏谨言若有所思地道。   徐九微愣愣望着他,脑子里想了无数个借口,可是当他真的就在自己面前时,她反倒什么都说不出了。   颓然舒了口气,徐九微有些自暴自弃,想着干脆听天由命算了。   看她神色黯淡的模样,魏谨言蹙了蹙眉:“就这么想去?”   “也不是,只是……”只是什么,她说不出话来。   手指拂开一缕挡住她眼睛的发丝,魏谨言沉吟了一瞬,道:“父皇今日还在询问我们有谁愿意去冀州,你若是想去,我便揽下这差事。”   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她微微一怔。   “既然如此,我先去见父皇。”魏谨言说完就走,没有半点犹豫。“而且……说起来,这冀州我似乎是得必须去一趟。”   直到他已经走了好半晌,徐九微仍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系统也很无语:【……他一定是色令智昏了!】   徐九微眼皮狠狠一跳,这破系统一定是脑子进了水,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词。   “小姐,这是怎么了?”   杏儿进来看到满地都是纸张,边收边随意瞥了一眼:“诶?冀州?”   “啊对,我想去那边走走。”徐九微敷衍道。   闻言,杏儿眼睛瞪得更大了:“小姐你现在还是暂时不要去那里为好,太危险了。那边可正在闹瘟疫呢。”   “你说什么?”她猛然抬头。   “奴婢说,冀州在闹瘟疫……”   话音还未落下,杏儿就感觉到眼前一阵风掠过,再看去,坐在桌前的徐九微已经不见了。   “这是怎么了?”   杏儿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   一路抓了几个内侍和宫婢,徐九微知道魏谨言去了御书房见天启帝,她一路加快脚步往那边去,连续撞到好几个路过的宫婢都不自知。   眼看前方再转角后就是御书房的方位,她一片混沌的脑子却突然变得清醒,脚步也渐渐停了下来。   若此番魏谨言不去冀州,她便只有六天的性命。也就是说,她这如同偷来的一世,又要折在这里了。可是,如果他去了……   这里是大凌朝,医术并不像现世,仅仅是一个小小的风寒不小心都有可能会致命,何况是瘟疫这种人人谈之变色的疾病,魏谨言若真的去了冀州就有可能染上疫病,到那时……   那时会怎样?她忽然不敢去想。   “阿九,怎么站在这里发呆?”魏谨言的声音乍然响起。   她循声看去,他逆着光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屋檐下,面容在余晖中有些看不清楚,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看向她。   “别去冀州!”那一刻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几乎是脱口而出。   魏谨言走到她身前,有些意外:“之前不是还想去得紧?”   徐九微不知该怎么与他解释,迟疑半晌,最后只沉默着摇摇头,眸光却忽然触及他手中的圣旨,瞳孔猛地紧缩:“你——”   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魏谨言语气淡然:“我已经请旨,三日后就去冀州。”   “可是那里……”   没等她说完,魏谨言接口道:“有瘟疫?”   “那你为什么要去?”她不明白,既然知道有瘟疫,他为什么还要跑去请旨。   他挑眉,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是很想去?”   她一下子就什么也说不出了。喉咙里像是被紧紧掐住了,几欲窒息。   魏谨言移开目光,看向天边的夕阳,那最后一缕余晖洒落下来,将世间万物都笼罩上了一层薄雾般的光晕,看上去美得惊心动魄,他仰首望着,却因为光线太明亮刺得眼睛生疼,不得不用手覆住。   无声勾了勾唇,他突然问了句:“阿九,我若真的染上疫病,无药可救,你……会如何?”   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问题,她嗫嚅着唇,一时无言以对。   是啊,若是他真的因为她的一句“想去冀州”身陨,她会如何?   看着他完美的侧颜,她眸光沉沉,许久才开口:“你若出事,我与你……同去!”   耳边响起的话语清晰而笃定,她都不敢相信是出自自己口中,可随即,她又释然了。至于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一刻她不愿去想。   魏谨言蓦然回首。   他站在逆光的位置,徐九微没有看清那一刹那他是什么表情,只依稀看到他似乎扬唇笑了,然后……   他肩膀抖了抖,笑得非常怪异。   “呵呵呵……”   她疑惑地盯着他,忽然间,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手中的折扇唰地抖开,遮住他大半张脸,她只听他满是戏谑地道:“原来阿九对我这般情深义重,竟要给我陪葬。可惜,暂时没这个机会。”边说边状似遗憾地连连摇头叹息。   “那边的疫情并不严重,前两日就已经控制了。”   徐九微气得牙根都在发颤。   她前面一定是脑子被门挤了被驴踢了,居然把这朵黑莲花想得这么好!   魏谨言慢悠悠往前走,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摇着。   瞪着他的背影,徐九微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去人道毁灭,好为民除害。   “不过刚才的话,阿九……”他忽而驻足停步,回望她时唇畔的弧度轻轻浅浅的,声音在风中有些恍惚,宛如叹息。   “我甚是心悦。”   她不由得怔住。 第32章   冀州此行是去赈灾, 魏谨言又是临时请命,临行前就变得异常忙碌起来。晚膳过后他就被叫去御书房商议相关事务, 徐九微一个人在寝宫待得无聊,便撇下平安和杏儿在附近随便走走。   长长的回廊曲折蜿蜒, 徐九微心不在焉走在廊下,苦恼地想着接下来的剧情。   说起来,所有剧情的时间轴已经提前, 除开关系到魏谨言的事情, 原本的主线倒是有条不紊在进行着,那么按照推前后的剧情,下一次的大事应当就是魏谨言和莫蓝鸢封王。   关于这个书里只粗略提了一两句,此外徐九微记得的就是封王前魏谨言会遇到他后来的王妃, 也就是她第一次穿越时的身份。   突然想起这个人物, 徐九微脚步一滞。   第二世她的身份是魏谨言的暗卫,那时的魏谨言在出事前刚好与那位未来王妃被圣上指婚,这样说来, 这一世那人同样还会按照原剧情出现?   大概是曾经作为这个身份生存过,想到这个人, 徐九微总觉得心里很怪异。   系统:【叮!触发重要支线任务:帮七皇子脱离困境。】   “又是什……”   系统:【此人物关系到以后剧情,不允许拒绝,自动判定接受任务。】   徐九微现在骂都懒得骂它了,单刀直入地问:“要去哪里?”   系统:【请立刻前往来仪阁。】   这个地方倒是不陌生,在蓝妃的寝宫附近,她曾经还路过两次, 徐九微边走边问:“说起来,支线任务是怎么触发的?”她以前就很好奇,这种任务到底是凭借什么条件才会出现。   系统脆生生地回道:“关乎结局的角色出现的时候,并且在一定范围内。”   徐九微“哦”了声,没有再问。   来仪阁是宫中舞姬练习的地方,除了各种庆典前后就没有人来,她也就不必担心被其他人看到,但看着虚掩着的大门,她心里有点打鼓,唯恐里面跳出什么牛鬼蛇神。   系统催促道:【宿主快点,不然人物角色有生命危险!】   想起温若檀的下场,徐九微赶紧把那一丝疑虑抛诸脑后,壮士断腕般踏入殿中。   前殿里静悄悄的,墙壁上零星亮着几盏壁灯,周围的木架上挂满了乐器和舞衣,通往后殿的雕花拱门后有烛光透过帘子倾泻出来,隐隐夹杂着几声嬉笑怒骂的叫声。   看来就是这里了。她深吸口气,继续往里面走。   来仪阁的后殿是半开放的露天亭苑,与旁边的碧波湖相接,徐九微一进去就看到对面亭子里的情况。   一个穿着紫色锦袍的少年双手叉腰站在湖边,模样生得很俊,白白嫩嫩的小脸,眼睛宛如黑曜石般又黑又亮,就是那眼神太过狠毒,全然不是一个天真少年应有的,嘴角挂着的那抹充满恶意的笑更让人忍不住皱眉。   六皇子莫祁容?   马上就认出他的身份,徐九微目光扫过他身边的几个内侍,看起来应该是负责照料他的内侍。   “把这个小贱种的头按到水里,看看他还敢不敢瞪我!”莫祁容颐指气使地指着湖边。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徐九微眉头皱得更紧。   莫祈钰与莫祁容是同年同月生的,两人的差距却大的惊人,莫祁钰那瘦巴巴的身体和脸看上去小了好几岁,个头更比莫祁容矮了大半个头。此刻,他的双手被反绑着,两个内侍一左一右压着他的脑袋往水里浸。   早知莫祁容不是什么善茬,但他还这么小,心思居然这般歹毒。要是放任不管,恐怕莫祁钰今天绝没有好下场。   莫祁容的背后是蓝妃,就算他骄纵了些,因着蓝妃和皇上的过分宠爱,也没人敢轻易招惹这位小魔王,徐九微站在帘后一时无措。   如果她就这样出去拦莫祁容,下场只会又一个,被那个小变-态六皇子一起按进水里淹死。   系统突然提醒道:【宿主,你可以使用易容丹!】   经它一说,她突然想起来太子那个主线任务时获得的奖励,因为一直觉得没什么用就没管它。   “可以易容成什么模样?”她急切地问道。   系统想了想,应道:【只要宿主你想着谁的模样,就能易容成谁。】   这挂可开大了!徐九微黑线的同时,心中飞快过滤可以易容的角色。   莫祁容从小被宠坏了,除了天启帝外唯一还能听话的便是他的母妃,想到那个那看似温和实则冷厉的蓝妃,徐九微心里有点发怵。   余光瞥见莫祁钰的头已经被连续按进水里好几次,莫祁容看着这一幕笑出了声,指挥内侍还要继续,当下,徐九微什么顾忌害怕都顾不上,连忙闭上眼睛仔细想着蓝妃的脸。   系统:【宿主,已经好了。】   眼下也没有镜子,徐九微看不到自己的脸是不是变了,但眼前也只有相信这个总掉链子的破系统了。   她正要掀帘进去后殿,低头就看到自己的衣服,脚步顿了顿。   环顾一眼四周,徐九微看到角落的桌上有件素雅的白色披风,直接伸手捞了过来,往身上一套就赶紧进去,心里只祈祷着莫祁容别那么敏锐发觉自己是个冒牌的。   这边,莫祁容看着依旧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的莫祁钰,正笑得不怀好意,哼道:“叫你这个小贱种无视我,居然还敢瞪本皇子,小心我把你眼睛都挖出来!”   他身边的一名内侍谄媚地笑道:“六殿下,依奴才看不如在他身上绑上绳子丢进湖里,等他喝饱了水再拉他起来。”   听到这个主意,莫祁钰双眼放光,看了看始终一言不发的莫祁钰,咯咯笑道:“小林子,这个主意好,回去后再赏你。”   那名唤小林子的内侍眼睛一亮,躬着身子连声道:“奴才多谢殿下。”   徐九微听得头皮都快发麻了,捏了捏嗓子,努力模仿那位蓝妃的语气,当机立断出声:“住手!”话出口的时候她吓了一跳,那声音和蓝妃竟然一模一样,明显不是她那粗陋的模仿做到的。   这易容丹居然这么神奇?她来不及细想,边朝湖边走去边小心注意在场几个人的反应。   莫祁容睁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母妃,虽奇怪她怎么会在这里,却也没有多想,几步小跑过去扑向她,软软糯糯地叫道:“母妃。”   徐九微牌的“蓝妃”额头一滴冷汗,及时出声阻止他扑到自己怀里,敛了神色,沉声道:“祁容,怎么跑这里来了?”   “儿臣只是随便来玩玩。”他完全没有要掩饰旁边莫祁钰在被自己欺负的事,反而笑嘻嘻地道:“母妃你看,紫宸殿那个小贱种敢欺负儿臣,儿臣就想给他一点教训。”   你没把人欺负死就不错了!徐九微嘴角抽了抽,看着被两名内侍按压在湖边的莫祁钰,冷声喝道:“胡闹!”   莫祁钰一呆,傻傻望着她。   怕他起疑,徐九微连忙补充道:“祁容,母妃不管你怎么玩,但是至少不能当着外人面做得太过。”说到这里她目光凌厉地扫视一眼四周。   在场的几个内侍浑身一颤,赶忙低下头。   只有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这位蓝妃娘娘看着温和至极,其实心狠手辣,前阵子有个小宫婢给她梳头时不小心扯到她一根头发,后来被她直接剁了双手,丢进废井里活生生痛死了!   莫祁钰眨巴着眼睛,还有些反应不及。   忍着鸡皮疙瘩摸了摸他的头,徐九微继续道:“今天你做事太不小心了,你带他进来时,好些人都瞧见了,你若是让他有个好歹,你父皇可是会罚你的。听母妃的话,今天先不管他,先回去吧。”   莫祁钰这下子总算彻底回神了,听到“父皇”两个字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天启帝虽然宠爱他,但若他犯错,同样会罚他的。   “那母妃,今天就这样放过这个小贱种?”   莫祁容扁着嘴犹有不甘,瞪着始终没开口求饶的莫祁钰,心里恶狠狠想着,下次他就拿鞭子抽他,看他还是不是闷声不响装哑巴。   瞧见他眼里闪现的恶意,徐九微蹙了蹙眉,声音也不知不觉加重:“祁容,莫不是母妃最近对你太过放任,母妃的话都不听了!”说完发觉语气太冷,又掩饰般的加了句:“听话,这里交给母妃来收拾,母妃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从小就耳濡目染蓝妃的狠辣手段,莫祁容高兴地点点头,以为母妃这次铁定会给自己“报仇”。   “儿臣知道了。”说完带着他几个宫人往外走,经过莫祁钰身边时,还狠狠踹了他一下。   那名叫小林子的内侍没走,他平日虽然负责照顾莫祁容,主要的还是听命于蓝妃,主子在此,他哪里敢动。   徐九微对这个就会出恶毒主意的内侍半点好感都没有,冷眼扫了过去,厉声叱道:“怎么?你还不照顾六皇子,留在这里是想与七皇子作伴?!”   她说这话时眼神格外阴冷,与那位蓝妃发怒时几乎像了八成,小林子当下半个字都不敢说,道了句“奴才告退”,急匆匆弯着腰一路小跑出去,片刻都不敢停留。   在场的人一下子都走光了,徐九微看着空荡荡的后殿,疾步朝莫祁钰走去,在他身边蹲下:“你还醒着吧?”   莫祁钰这会儿狼狈到了极点,一张瘦弱的脸上布满了乌青,浑身都是水,湿淋淋的模样活像是从湖里钻出来的水鬼。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瘫软着身体勉强坐直,眼神却极为犀利,抿着唇死死瞪着眼前的女子。   想到自己现在这张脸,徐九微也就没有伸手去扶他,稍稍后退两步离他远一些,犹疑着道:“你的伤回去找人好好上药,再喝些热水,免得着凉。”说完转身就走,暗忖着回去找杏儿熬些姜汤偷偷送去紫宸殿吧。   没有受到意料中更加狠毒的对待,莫祁钰呆呆看着那位蓝妃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还回头冲他嘱咐了句:“赶快回去吧,七皇子。”   他沉默着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疑虑重重。   这是……蓝妃?   *********   前脚刚迈出来仪阁的大门,后脚徐九微就听到系统的提示声:【恭喜宿主!帮助七皇子的任务完成,奖励活力二百,精神力八十。】   “要是失败了会扣多少?”徐九微好奇地问。   系统:【回宿主,刚才任务要是失败,扣除活力三千,精神力一千二。】   “为什么失败扣这么多,成功才这么一点!”她忍无可忍地咆哮。   这已经不是非同一般的黑了。   五百二十四,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系统一板一眼地回道:【重要的任务失败就会加倍扣除活力,而且还会有惩罚……】   “停停停!”   徐九微忙制止它的话,她一点都不想回想起那种酸爽的惩罚。   突然想起自己易容过了,徐九微正要往回走的脚步顿了顿:“那这个易容要怎么解除?”   系统:【宿主放心吧,易容效果只有小半个时辰,等等就会自然消失。】   徐九微:“只能用一次?”这东西若是留着,以后大有用处啊。   系统毫不留情戳破她的期望:【是的。】   徐九微默默闭嘴。好吧,好歹她又得了点延长性命的活力,也算是不枉此行。   她讪讪扯了扯唇角,随意瞟了前面一眼,这一看,差点没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几步以外,莫蓝鸢就在那里。   他的身子半倚在柱子上,头顶一盏精致的宫灯洒下朦胧的灯光,将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隔着一段距离看不太清楚表情,依稀感觉到那双细细长长的凤眸正定定看着她。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蓝妃对莫蓝鸢可谓是把黑心后娘的角色演绎到极致,而莫蓝鸢一直在她面前也伪装得懦弱不堪,吃尽了苦头,后来在得势后,莫蓝鸢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蓝妃砍断四肢做了人彘,六皇子莫祁容则被丢到水里活活淹死了……   此刻她就是蓝妃的脸,徐九微一阵心悸。   现在莫蓝鸢似乎还没对蓝妃怎么样,该请安还是请安,想到这点徐九微拍了拍胸口,暗暗松了口气。   她清了清嗓子,正打算扮演一下黑心后妈的角色,就看到莫蓝鸢突然直起身子朝她走来。   对莫蓝鸢的害怕已经根深蒂固到骨子里了,徐九微连自己现在是蓝妃的模样都顾不得,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   在她身前一步的地方驻足,莫蓝鸢掀起眼帘看着她,眼眸微微眯起。   他那张过分惹眼的脸就近在眼前,徐九微不由得想起些旧事,说起来,莫蓝鸢所有苦难的源头,就是从这张脸开始。   他的母妃兰妃是个人如其名,优雅如兰的女子,原本娴静如水,颇得皇帝陛下的宠爱,那时候皇后还未被封后,两人几乎占据了皇帝的所有宠爱。但是,自从生下莫蓝鸢,所有事情都变了。   皇帝不再宠爱兰妃,她对这个美得越来越妖邪的儿子恐惧异常,更听信了宫中人的传言,觉得他是会带来灾难的妖孽,因此常常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就连最后她自尽前,都想先掐死他。好在她到底没有狠下心,然而,她断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还活着?   这句话对长期遭受虐待的莫蓝鸢来说,不可谓不是最后一根压垮他的稻草,从此他就变得冷血残忍,乖张地隐藏起所有的感情,直到遇上白月光一般的女主抚慰他的心……   想起夏妙歌,徐九微心里发苦。   这一世没了女主,莫蓝鸢千万别再继续黑化下去,那就太恐怖了。   “这是易容?”   沉默着看了她半晌,莫蓝鸢突然开口。   徐九微被他那句话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说完忙捂住嘴,暗骂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把自己给卖了!   莫蓝鸢闻言挑了挑眉,单薄的唇边勾起一抹极清的弧度,半是嘲讽半是冷漠地道:“你的戏演得太差了。徐九微。”   徐九微惊讶地望着他。   她现在不止模样,连声音都与蓝妃一模一样,他怎么认出来的?   莫蓝鸢显然没有那么好心要替她解惑,看到她一副全身戒备的样子,不知怎的想起她在魏谨言身边顺从的姿态,眸底便带上了一抹寒意。   他沉默着靠近她半步。   徐九微登时如临大敌。   这这这……难道是要趁着夜黑风高想把蓝妃给暗中剁了?   她忍不住往后挪了挪脚步,想要拉开与他的距离。   谁知莫蓝鸢又跟着走近一步。   这下子她不敢动了,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等候他的发落。   她的反应让莫蓝鸢眼神愈发冰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刺人:“你不是费尽心思要接近我?现在摆出这幅样子算什么,若是想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就算了,我告诉你,最好少肖想些有的没的!”   谁肖想你了!她刚要反驳,突然意识到他说的不是她,听起来更像是说原主,立马把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她尽量掩饰自己的情绪,但莫蓝鸢还是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不禁怔了怔,旋即想起些什么,他薄唇一抿,颇有些意外地道:“难道说,你忘了之前自己做过什么?”   徐九微被他的话惊了一下。   关于原主记忆中没有莫蓝鸢的事,她一直以来也抱有同样的怀疑。   见她不语,莫蓝鸢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测,她这样子完全像是不记得了。   但,想到她那时的胆大妄为,他心中还存着一丝疑虑。   这个女人当真将那些事都忘了?他半信半疑。   被他看得瘆得慌,徐九微对这件事已经好奇到抓心挠肺,但她不敢问他,而莫蓝鸢仅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就与她擦肩而过。徒留她呆立在原地。   “他怎么说一半就跑?不知道吊人胃口的人最讨厌么!”瞪着他离开的方向,徐九微不满地嘟囔道。   系统:【就是就是。真讨厌。】   “你也是,明明知道还瞒着我!”听到它的声音就来气,徐九微对系统同样没好眼色。   系统很委屈:【那我说了……宿主你敢听吗?】   徐九微被狠狠噎了下。   它说得对,就算它真说了,她也不一定敢听,她没忘记上次它无意中透露了什么时那种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徐九微思绪一转,仍然十分介怀刚刚莫蓝鸢一眼就认出她的事。她一手摩挲着下巴,作深沉状:“我这幅样子我自己都认不出,他怎么看一眼就知道,莫非是——”   【真爱?】系统冷不丁插嘴道。   “……”   对于它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件事,徐九微十分淡定的无视了,心情沉重地想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多大仇?!   她一阵毛骨悚然。   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徐九微加快脚步往回走,走到一半她突然停步,疑惑地回望了一眼莫蓝鸢离去的方向。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边是通往出宫的路的地方,莫蓝鸢大晚上的是要出皇宫?   **********   永安殿书房,魏谨言站在窗下刚刚听完对面那人的话,一手把玩着折扇正在想着什么。   如果徐九微在这里,一定会认出,眼前这个穿着蓝衣,俊朗倜傥的男子可不就是贺云峥。   左眼角下一颗泪痣,嘴角挂着一幅玩世不恭的笑容,贺云峥随意靠在椅子上,脚高高搭在旁边的桌案上,懒洋洋地道:“关于风袖楼的事情,能查到的我都告诉你了,其他我也无能为力。”   最近魏谨言让他彻查风袖楼幕后之人,可他用尽了办法都未探出背后到底是哪家势力,唯一知道的,便是幕后之人可能与皇室有关,更多的事情就无法查到了。   “还有这次冀州知州马德明和通判林冲的事,我可是把我得到的信息全部都透露给你了,巨无遗漏。三殿下,那你这一行又是为何,可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大发善心赈灾才去冀州?”   对他话中的嘲讽恍若未觉,魏谨言淡然道:“我有位王叔住在冀州,想去瞧瞧罢了。”   对这个理由贺云峥更不信了,他可不觉得眼前这位看似温和的三殿下,就因为这么无聊的理由去有疫病的地方。   摇摇头,贺云峥语气恶劣地讽刺道:“我倒是不知,原来咱们三殿下还念旧得紧。”   魏谨言没理会他,隔着白纱的眸子静静扫过他搭在桌上的腿,脸上分明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贺云峥却觉得仿佛有刀子剐过,飞快把双腿撤了下来。   做完他又觉得自己太没骨气,想要做点什么扳回颜面,却看到魏谨言的手指在一边的琴上动了动,随意拨弦,便有如水的琴音流泻出来。   贺云峥也是识音律之人,这曲子极为动听,但他从未听过,禁不住问:“这是什么曲子?”   手上的动作一滞,魏谨言缓声道:“此曲唤作《惊鸿》。”   “你作的?”贺云峥问。   “以前闲来无事随意弹来的。”   贺云峥耸耸肩:“是么。难怪我从未听过。”   魏谨言没再说什么,手轻轻抚过琴弦,恍惚看到长街两侧雪白的梨花开满枝头,树下,那个平日里总是奇奇怪怪的小哑巴暗卫换了一身素衣白裙,静静站在那里,一双澄澈如溪的眸子望着高台上的他。   周边是喧闹的人群,她仿佛独自站在一隅红尘之外,清丽无双。   一眼惊鸿。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惊鸿》这个曲子的问题,看到几次有人问女主为什么不谨慎直接说出来,因为她并不知道这支曲子是魏谨言当时为她作的,以为是曲谱上的旧曲子。我把前面章节提到这曲子的细节修改了下,这样看着更明白。   关于衣服这个点,感谢亲爱的指出,我加了一句换过衣服,这样比较对得上阿九第二世的身份。   至于莫蓝鸢,他现在对阿九不是爱,也算不上喜欢,最多是有点兴趣,原因如下:   原主:莫蓝鸢,我一直倾慕你,我想得到你!   莫蓝鸢:给她断手断脚。   阿九:怕怕怕,躲躲躲,跪求您赶紧走。   莫蓝鸢: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好中二hahahaha,再过几章就是写原主和莫蓝鸢的最开始。   今晚提前更好了,依然大长章。 第33章   傍晚, 落日楼。   帝都有名的酒楼,位于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楼高五层, 每一层都以不同风格装饰,每逢黄昏时分, 站在最高层眺望远方,看着落日渐渐西沉,最后留下道道余晖, 波澜壮阔的美景可谓是一大视觉盛宴。   现在虽是夜晚, 落日楼中同样热闹,负责迎客的小二古怪地瞅着刚刚进来的客人,她的全身被一件绣着梅花纹的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兜帽遮住了上半张脸, 只能看到高挺的鼻梁和微抿的樱唇。   奇怪归奇怪, 小二倒也没有表现得太过诧异,毕竟楼中每日里奇奇怪怪的客人多不胜数。他弯着腰,冲那名女子热情地招呼道:“姑娘楼上请, 请问你……”   “我找人。”   不等他说完,女子打断他的话。   “那……”   “我自己上去。”   再次被截断话头的小二尴尬地垂下眼, 冲着她说了声“那么姑娘请自便”便不再管她。   没了小二的阻拦,女子脚下未停,一路径直上了五楼。   与底下四层的热闹喧嚣不一样,这一层今日非常安静,据说是位客人包场,其他人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楼下找地方坐下。   五楼的布置摆设与其他楼层也有很大区别, 这一层的位置不多,以足足有成年男子一般高的修竹隔成一个个雅座。最中间的地方堆砌着一座小小的假山和水池,上面一道拱桥,朵朵清荷漂浮在池面上,环境清新雅致。   对这些别具一格的摆设并无多大兴趣,女子探头张望着最边缘的雅座,待到看到门口那名黑衣男子时眼神亮了一下,摘下兜帽。赫然是秋横波。   “五殿下。”   她急急奔过去,冲雅座里那个坐在床边的红衣男子福了福身。   韩冰在她上楼前就发觉了,因为今日是她邀莫蓝鸢前来落日楼,所以并未阻止她的靠近。   听到声音,莫蓝鸢没有回头看她,目光依然追随着浩浩星河,仿佛那是世上唯一能吸引他心神的东西。   被他这般故意忽略掉,秋横波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半点不耐烦都不敢表现出来。说来也奇怪,从这位五殿下在凌安找到她时,到带着她来到凌安,送她入宫,他从未对她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偏生她只要一靠近他,就觉得浑身发寒,不敢冒犯。   “夫人不在宫中伺候皇上,约主上前来所为何事?”问话的是韩冰。   虽然害怕莫蓝鸢,对韩冰秋横波却没什么敬畏之意,尤其她现在贵为皇上亲封的夫人,更对他这个侍卫看不上眼了,可眼下莫蓝鸢不说话,她只能回道:“皇上这两日身体不好,早早就休息了,所以我才能脱身出来。”   “说吧,什么事。”一直未作声的莫蓝鸢总算开了尊口,漠然睨她一眼。   若非秋横波如今还有用,像这样的邀约,莫蓝鸢看都不会看。   “五殿下,你曾答应过我,若我进宫成为你的棋子,你就助我得到我想要的。”秋横波目光灼灼望着他。   倨傲地点了点下颌,莫蓝鸢道:“不错。”言下之意,让她继续说。   秋横波咬咬牙,道:“我以前说过,想得到三殿下……”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微微发烫,含羞带怯的模样显得分外动人。   雅座里的两人却恍若未见,韩冰面无表情,看秋横波的眼神就如同看一个死物,莫蓝鸢则是根本未将她看在眼里,褐色的眸子里毫无波澜。   “现在我想加一个条件,无论五殿下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哦?”   见莫蓝鸢似乎有了点兴趣的样子,秋横波继续道:“我想要让徐九微死!”   在魏谨言离开凌安前,其实秋横波去找过他,甚至不惜委身想要跟随他,结果他却毫不犹豫拒绝了,让她难堪不已。只要一想到那个占据魏谨言所有注意力的徐九微,秋横波就克制不住的嫉妒与恼恨。   她总有种感觉,如果没有这个人出现,现在站在魏谨言身边的人,会是她。这种感觉完全没有由来,却一天比一天深,如同梦魇般缠着她。   乍然听到那个名字,莫蓝鸢眼帘动了动。   “只要五殿下答应帮我除去徐九微,殿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对皇上……”她点到即止,并未言明,她相信莫蓝鸢必然会懂她话中深意。   “你这是在与我谈条件?”雅座内沉寂了一瞬,莫蓝鸢忽地笑了声。   秋横波微微一笑,踌躇满志:“我只是在和五殿下建议罢了。”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到楼中的气氛突然变得压抑,冰冷的气息仿佛笼罩全身,让她禁不住哆嗦了下。   慢悠悠站起身来,莫蓝鸢红色的衣袂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他静静走到她的面前,吐出的话却让她心中无端一颤:“你以为,你有何资格来同我说这些?”   “可……”   “别忘了,只要我想,你这条命……能不能留到明日都说不准。”   莫蓝鸢的声音冷酷而残忍,毫不留情刺中她的心脏,她惊慌地抬起头,急切地道:“可是五殿下你别忘了,我们是合作关系,我答应为你潜伏在皇上身边,让他……”   “所以呢。”   莫蓝鸢偏头注视着她,褐色的眼底仿若万丈深渊,让她心中一阵彻骨的寒凉。   她忽然间明白过来,对于莫蓝鸢来说,她不过是一粒可以利用的棋子,她若是想借此要挟他,他绝对会毫不犹豫除掉她。得悉这个事实,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仿佛根本未看到这些,莫蓝鸢丢下一句:“少做些多余的事。”话音刚落,他人已经走到楼梯口,韩冰紧跟而上。   秋横波脸色苍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眼中翻滚着浓浓的怨毒,蜷缩成拳的掌中,指甲几乎都要陷进肉里。   楼下,莫蓝鸢踏出大门时,有个小二快步迎了过来,笑眯眯递上一张帖子:“公子,这是四楼有位客人刚刚让我交于您的。”   韩冰上前接过,面不改色打开,看到拜帖的落款处写着“柳意”两个字时难得抬了抬眉毛,低声道:“主上,是柳丞相,约您明日去兰亭阁一聚。”   这倒是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瞥了一眼楼上,莫蓝鸢冲那名还候在原地的小二道:“去告诉那位客人,我会如约而至。”   这一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长街上,韩冰突兀地道:“主上,属下得到消息,暗阁可能和……三殿下魏谨言有关……”   “何时查到的?”   脚下未驻足,莫蓝鸢低沉的声音如平静的湖面,没有涟漪。   “今夜刚刚得到的消息,有人看到暗阁首领贺云峥进宫去见过他,就在两个时辰前。”   “楼中可有异样?”莫蓝鸢问道。   韩冰摇摇头:“他应当还没查出风袖楼跟主上有关,否则不会三番四次派人来试探。”   夜色清寒,街道两侧灯火明耀,将落在地上的人影拉得长长的,风一吹,烛火晃了晃,地上的影子也跟着轻轻摇曳,莫蓝鸢好半晌未再说话,直到韩冰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时,他忽然开了口:“之前让你准备的事情如何了?”   “已经准备妥当。”   他似乎笑了一声,吐出的话却透着彻骨的凉意,若苍山覆雪,终年不化:“那接下来,就给我那三皇兄准备一份大礼好了。”   *********   冀州位于几座城池的中转枢纽之地,地形险要,在帝都的极北方,常年气温低下,就算如今已是炎炎七月,到了冀州境内时众人就感到阵阵凉意不断袭来。加上这里一直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点不断落下,空气中泛着潮湿的雾气,让人更觉寒冷。   趴在窗户上好一会儿,徐九微望着外面的沉沉夜色叹了口气。   这次魏谨言所带的人员和赈灾物资很多,雨后的道路泥泞不堪,路上一些地方发生了滑坡,显然不适合再继续赶夜路,于是魏谨言吩咐所有人员在距离冀州主城十里以外的客栈暂歇,待到雨停后再上路。   随行的人员里没有带杏儿和平安,徐九微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待得无聊,想了想便折身去了隔壁魏谨言的房间。房中烛火还亮着,她推门进去时正在说话的几人同时抬头看过来。   “哼!”不用怀疑,这冷哼就是看到她进来的湛清。   徐九微一阵窘迫。   早知道他还在商议事情,她就不这么莽莽撞撞跑进来了。   “进来吧。阿九。”   见徐九微就要退出去,魏谨言忽地出声道。   湛清目不斜视,从鼻孔里再次哼了哼。   原本她还打算回房,看他这样她还偏就要进去了。顶着湛清的眼刀,徐九微冲他异常灿烂的一笑,进门再反手关门一气呵成。   湛清:“……”   魏谨言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支着额角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屋内还有另外两名官员,徐九微记得是魏谨言此行的副手。   两人都刚及弱冠,其中那个生得魁梧高壮的黑脸男子,是这一届科举的榜眼文清,文采斐然,待人温和有礼。而那个看上去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俊雅男子则是这一届的武状元杨昊,天性好战,粗枝大叶不拘小节。   对这位徐姑娘文清两人早已有耳闻,据说和三殿下关系很不一般,文清是个标准的谦谦君子,所以只好奇地匆匆一瞥就收回了目光。另外位杨昊显然就不一样了,一双眼睛在徐九微身上来回扫了好几圈,最后才在文清有意的咳嗽声中挪开了视线。   文清继续对着魏谨言禀报:“殿下,事情就是这样,您看要不要让微臣今夜先行前往,去劝说他们开城门?”   刚刚被文清那么一打扰,杨昊颇有点不耐烦,掏着耳朵不屑地嗤道:“我看这事儿简单得很。既然那冀州知州敢擅自关闭城门,连殿下的人都拦,那就干脆把他宰了吧,免得碍手碍脚的。”   闻言,文清眉头紧皱,显得那张脸更是不怒自威:“杨大人,你我身为朝廷命官,岂可如此草菅人命!   杨昊咋了咋舌,拍着文清的肩膀道:“我说文大人,你总这般畏畏缩缩,忒不像个爷们儿了!”他说这话时十分轻佻,偏生他生得秀气儒雅,如此不仅不像在嘲讽人,反倒像是只炸毛的小兽,异常违和。   两人太过迥异的风格看得徐九微一阵无语,她也大概听明白了,今夜魏谨言之所以突然下令所有人员暂歇在这客栈,并非仅仅是下雨的缘故,而是前去探路的人报来消息,冀州城门紧闭,当地知州不肯放行。哪怕来的人是这位现在整个大凌朝关注度都非常高的三殿下。   这厢,文清被杨昊的话气得满脸通红,颤抖着手指指着他:“杨大人你——”   “难道我说得不对?”杨昊无谓地摊摊双手,耸着肩道。   一路上两人不知发生了多少次口角,最后总以说话毫不拘束的杨昊胜利结束,文清则默默生闷气,魏谨言轻咳一声,这次及时制止他们闹下去:“行了。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们先下去。”   文清拧眉看了杨昊一眼,犹有不甘地低下头,恭恭敬敬朝魏谨言施了一礼:“殿下,下官告退。”   “三殿下,下官告退了。”杨昊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边打着呵欠边往外走。   两人离开后,湛清慢吞吞磨蹭着跟着退了出去,关上门前还不忘狠瞪徐九微一眼。   无视掉他,徐九微看向魏谨言:“冀州城里可是有事发生?”无缘无故,当地官员应当不会这般大胆,连前来赈灾的官员和皇子都敢阻拦。   “倒没发生什么事儿。”魏谨言勾了勾唇,语气平和。“接下来他们会不会有事,那就说不准了。”   这话一听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徐九微缩了缩脖子,为那位冀州知州默哀了一下。   “既然有人从中作梗,这么想让我延误赈灾一事,不如我成全他们罢了。”低眸把玩着折扇,魏谨言道。   徐九微蹙了蹙眉。   她还未说什么,就见魏谨言站了起来,手中的玉骨扇轻轻一转,淡笑着面向她:“反正现在闲来无事,阿九,可有兴趣随我去看看冀州城外的夜景。”   徐九微偏头看了看窗外,外面黑灯瞎火还下着大雨,街上恐怕连行人都很难看到,哪儿来的夜景可以看……她目光凉凉地看着他。   魏谨言但笑不语。   徐九微正纳闷,眸光触及他唇畔优美的弧度,她突然反应过来些什么。   “好啊。”   ********   冀州近来已经连续下了半个月的大雨,城里的情况尚且还好,除了较低的地面有积水,行人无法正常通行外就没有其他。相较起来,城郊就积水严重,淹了不少屋宇和农作物,损失重大。另外又有疫病横行,愈发惨重。   主城的方向城门紧闭,魏谨言带着徐九微来到郊区的街上,环顾一眼四周,出乎意料的并不是太冷清,道路两边的摊贩搭好了遮雨的篷布,热情地朝过往的行人吆喝着。   “冀州紧连着衡州,沧州,楚州三座城池,来往的商旅若要去往别处,必须经过这里,所以常年都比较热闹。”似是看穿了她的疑惑,魏谨言徐徐道。   “这样啊。”   “两位客官,这冀州的特色饴糖可要买些回去给家中孩子?”一位摊子上放慢了点心和饴糖的白须老人笑呵呵地招呼道。   徐九微摇摇头,忽然想起些什么,她从钱袋里找出一块碎银拿给老人:“老人家,前面这些我要了。”   魏谨言撑伞静静等候在旁,也不催促。   老人面上一喜,笑容更加和蔼,连声道:“姑娘稍等,我这就给你打包好。”   徐九微用余光扫视周围,状似不经意地道:“老人家,今晚下雨,城外的街上人还是这么多啊,不知道主城里是不是也这样。”   老人听完叹了口气:“姑娘是从外地来的吧,咱们马大人下令,为了避免疫病外传,最近可都不准人进出主城呢,不然这晚上的夜市就更热闹了,生意也好得多。”   “发生疫病,朝廷都不管么?”她问。   老人笑呵呵地摆摆手:“这里山高皇帝远的,朝廷哪儿会管那么多。姑娘请拿好了。”   接过老人递来的糖,徐九微与他道了声谢就回到魏谨言身边。   “看来冀州百姓对皇上派了人前来赈灾完全不知啊。”徐九微道。   魏谨言默然不语,看起来毫不意外。   他的脚步不紧不慢,悠闲得让人发指,徐九微不免好奇:“我们不是要抓紧时间查探城里的情况么?”他这样子完全不像是出来查探的,反而像是在逛街。   “不急。”魏谨言摇了摇头。   见他明显早有打算,徐九微也就没有再问,随着他的步伐在街上随意走走。   雨还在下,魏谨言一手撑着一柄红色油纸伞,一手拿着折扇负在背后,闲庭信步般走在雨中,雪白的鞋履和衣摆被早已被溅起的泥污弄脏,那谪仙般的风华气度却丝毫不减。   过往的行人不时朝他投来好奇的一瞥,却因那伞面压得太低未能看清他的脸,心下不免可惜。   徐九微嘴角微微抽搐,感慨还好今天是下雨,有伞可以遮住魏谨言那张过于惹眼的脸,否则他们一出来估计就会被人发现异样。   不时有雨点飞溅起来落在裙摆上,徐九微垂眸静静看着,听到魏谨言突然问道:“阿九认为,这大凌以后将会属于谁?”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魏谨言跟着驻足。   “皇上目前最中意的人,就是你……你吧。”她说得磕磕绊绊,忍了又忍才克制住内心的惶恐。   莫沉渊之后,大凌朝的这几位皇子都不会成为太子,天启帝原本属意把皇位传给二皇子,但是他并不感兴趣,无论天启帝怎么骂都不松口,最后还一语不发跑去了漠北,而在他出走之后,早已不知不觉控制了整个朝堂的莫蓝鸢……反了……   即便看起来受宠到极点的魏谨言,天启帝也未考虑将皇位传给他。准确地说,应当是他最不可能传位的人就是魏谨言,因为……   “呵。阿九当真觉得莫沧澜会把皇位传给我?”魏谨言轻笑一声,笑声在雨中显得有些听不真切。   徐九微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过,听他直呼天启帝的名讳,她倒是惊讶了一下,记忆中,魏谨言对天启帝一直很恭敬。   “他根本不可能传位于我。”魏谨言依旧面带微笑。   袖口被雨水打湿,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寒凉,徐九微一动不动望着他,心里突兀的有个大胆的猜测:“你……是不是记得……”   “不管这皇位将来要传给谁,到最后,我一定会拿下来。”他忽地打断她,说这话时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什么并不放在心上的小事,却让徐九微背脊一僵,浑身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魏谨言是明明白白告诉她——他要篡位啊!   虽然早就知道他黑化了,但是徐九微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想要篡位,她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结果试了几次都不成功,看起来倒像面部抽筋:“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魏谨言偏了偏头:“因为……这世间我只信阿九你一人。”   哗啦——   一阵狂风袭来,斜斜织就的雨丝不断打在身上,徐九微完全不敢相信,这话是魏谨言说出的。   黑莲花的脑子莫非也水灾泛滥了?怎么突然就信任她了?她没记错的话,这人在凌安时还两次都想弄死她,一次是留仙居的晚宴,一次是他要掐死她。而且,这王位最后必然是莫蓝鸢的,魏谨言此举不就代表以后会跟莫蓝鸢争夺……   和男主抢会有什么下场?   她都不敢去想。   于是,被“信任”的徐九微非但不欣喜,反而忧心忡忡。   在街上转了一圈,魏谨言一路上都在打探消息,徐九微被他之前的“豪言壮语”惊到了,以至于话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沉默着跟着他。魏谨言见了未说什么,把伞面往她那边压了压,尽量让她不被雨淋到。   ……   回到客栈时,看到魏谨言早就浸湿的半个肩膀,徐九微连对他产生的那一丝的惊惶和怀疑都忘了,连忙招呼人准备热水和换洗的衣物给他,殷勤得湛清几度警惕地盯着她。   系统笑得就差满地打滚了:【哈哈哈宿主你刚才端茶过去,那个护卫暗地里试了几次有没有毒,还让人盯紧你,说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徐九微:“……”   她不过是小小的愧疚了一下,怎么搞得她是在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   折腾到大半夜,从魏谨言的房间出来后,徐九微忽然想起忘记问他明日要如何进城,转身就想要回去找他,走到门口时却停了下来。   “算了,明天再看吧。”   摇摇头,她打算先回房间休息。   独自一人往前走了几步,徐九微忽然就觉得不对劲,前一刻魏谨言和湛清都在所以没察觉,此刻只有她自己,这种异样就愈发明显了。   太安静了。   客栈的第二层今夜是被他们包揽下的,但一楼和三楼早就住满了人,这会儿却像是集体睡着了,听不到半点喧闹,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轰隆——”   楼下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徐九微心头一惊,还未有反应,不知何时出来的魏谨言突然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出声。”   注意到这一异样的显然不止他们两人,对面的房门突然被打开,湛清也出来了,跟在后面的是杨昊和文清。   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突兀的响起,在这种诡异的安静氛围中尤为清晰,一名士兵模样的年轻男子快步跑了过来,脸色异常难看:“三殿下,不好了,客栈被人包围了!”   “这又是谁跑出来找死,别告诉我又是那个知州马德明?”杨昊哂笑道。   文清思忖片刻,说道:“不如先下去看看。”   几个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魏谨言,等待他的决定。   面对众目睽睽,魏谨言神色不变,缓缓松开捂住徐九微口鼻的手,改为一手牵起她,微微弯唇:“走吧,我们去会会这些不速之客。”   在他说完的同时,这两日都安静如鸡的系统诈尸了,听清它的话时,她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卧槽!   系统:【叮!剧情正式进入第二篇章。当前主线任务:让魏谨言被收押至冀州大牢。】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两章合并内容,明天我要出门一趟,怕晚上到点还在外面,所以先更,明晚9点前要是在家就再更一次,爱你们~   后面章节我不放这么厚了,看着略吓人。   ***   系统:任务就是让魏谨言当阶下囚。   阿九:你过来,我保证不拆了你!   魏谨言浅笑:呵。好啊,我去过许多地方,唯独没去过牢房。   莫蓝鸢冷笑:那便多待几日。最好一辈子都别出来。   阿九:……你们背后都有黑气冒出来了啊喂!   最后,看到错别字神马的欢迎捉虫~感恩么么哒~ 第34章   徐九微第一反应是回想剧情有没有这一茬。   仔细想来, 原作里的确有冀州赈灾一事,但是寥寥几笔就带过了, 并无详细说明,徐九微完全不记得有提过让魏谨言被关进大牢的情节。   这跟当初的让太子被废的主线一样, 属于剧情外的延伸,还是说又是因为原主剧透给莫蓝鸢造成的?   她心里咯噔一跳。   魏谨言走在最前面,徐九微亦步亦趋跟着他, 心思全部在与系统的对话上:“你说的让魏谨言必须到冀州, 这里会有奇遇,就是让他去蹲牢房?”   系统一副看待白痴的语气:【当然不是啦。】   “那是什么?”   系统干巴巴地回答:【他只有被收押了,才能见到新的剧情人物。】   “新的剧情人物……”徐九微怔了怔。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系统忽然嘻嘻笑了起来:【宿主你对她很熟悉的, 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还想再问, 就被面前发生的事情惊醒。   从楼上下去,门口站满了高举着火把的官兵,里三层外三层把客栈包围得严严实实。魏谨言带来的人马统统聚集在大堂里与他们对峙着, 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压抑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在那群官兵的最前面,一个身穿官府的中年男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 众星拱月般来到最前面,长着一张粗犷的络腮胡子脸,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看起来精光熠熠。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接待徐九微他们进来时的客栈掌柜。   “不知诸位前来,所为何事?”对方明显看起来不是为了迎接他们的, 文清忍不住皱眉。   文清一举一动都透着几分文人的温和,杨昊就不同了,他斜着眼睛胡乱打量一眼那人,吊儿郎当地开口:“看你这身官服,你就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冀州知州马德明?”   这话让那中年男子和掌柜同时脸色一沉。   “大胆!休得对知州大人无礼。”客栈掌柜厉声喝道。   杨昊不屑地睨着他:“你才大胆。见到当今三皇子殿下还不行礼,我看你们是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   那位掌柜脸色变了变,目光转移到下楼后就未开口的魏谨言身上。夜间接待这位客人时他就觉得这人的风华气度非一般寻常人所有,他是听闻朝廷派了钦差前来赈灾,但并没有细细打听那人具体的官职,此刻听得杨昊的话,心中不由得一阵忐忑。   “马大人,你不是说他们……”掌柜的面露迟疑,他是听信马德明的话在这些人都在时通报上去,并不清楚幕后真相。   漫不经心看一眼魏谨言,马德明大摇大摆走到他面前,道:“陈掌柜,你怎么听风就是雨,这帮人就是些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还敢冒充当今三皇子,简直罪无可赦。来人,还不将这帮冒充皇室的骗子拿下!”   “你们敢!”   杨昊第一个站在前头,魏谨言随行带的护卫纷纷抽出刀剑与那些人缠斗在一起。   湛清一脚踹开一个杀过来的人,文清是文官,面对众多官兵倒是丝毫未露胆怯,威风凛凛站在前方,他本就生得凛然,这样子沉着脸往那里一站,不怒自威的样子竟是让围着他的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冲上去。   一片刀光剑影中,魏谨言不紧不慢摇着折扇,看起来完全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同样没有动的马德明眯着眼睛盯着他片刻,漫声笑道:“我劝你最好还是乖乖就范,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徐九微下意识地看了看魏谨言,发觉他眉头都不曾动一下,淡淡瞥了马德明一眼:“不巧得很,我还偏生就不喜欢吃敬酒。”   “你——”马德明被他狠狠噎了口气。   徐九微额头滑下一滴冷汗,这朵黑莲花真的没毛病吧,怎么还挑衅起对方了,就不怕彻底惹恼了对方么。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马德明冷笑着一扬手,他身后的几名官兵立即上前,手中的刀毫不客气就攻了过来。   面对这些人,魏谨言脚下一步都未动,仅是伸手把徐九微揽着靠近自己。他手里那柄折扇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看似轻巧地在几个人刀尖上点了点,持刀的人不约而同感受到一股强劲的气流直袭面门,脚下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见到这一幕,马德明的脸难得变了色,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似在估量什么。   另外一边,那些官兵人多势众,杨昊和湛清带着护卫应付得有些辛苦,反观魏谨言,应付着身边的几个人可说是游刃有余,居然还有闲心同马德明说话,微笑道:“不知马大人收了多少好处,要这般为难我。”   他的话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惹得马德明怒目以视:“你——”   被魏谨言护在身后,徐九微满心纠结,偏偏系统还在不断提醒她:【宿主,再不完成任务就完了!】   “你说得倒是轻松!”她哼道。眼下别说让魏谨言被关进大牢,他没把对方全灭了就不错了。   系统:【这就要靠你拖后腿了,宿主,快上啊!】   “……”   心中问候了一遍五百二十四的祖上十八代,徐九微望着前方魏谨言的背影有些犹豫。   按照系统的话来说,让魏谨言入狱并非是要故意要陷他于死地,而是另有目的,那么她真的这样做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在她思忖的片刻间,魏谨言凭着一柄折扇不断抵挡开那些人的攻势,全程气定神闲,看得马德明气得都快要吐血了。   很快打定主意,徐九微稍稍往马德明的方向靠了靠,趁着魏谨言背对着她的时候,朝马德明那边不断使眼色。   被魏谨言惊得不断变脸的马德明看到这一幕,一时之间竟是愣住了,脸上就差写着:姑娘,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眼下可没有时间给他发呆,魏谨言脚下微动,折扇的扇骨顺着靠近他身边的一个官兵的剑身,直直滑下去,然后狠狠敲打在那人的脖颈处,那人吃痛地捂着脖子,往后退了一步,原本包围着他的其他人忍不住纷纷后退,面露畏惧。   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毫无转圜了。徐九微咬咬唇,状似无意往后踉跄了两步,拢在袖中的手上拿着一柄匕首,那还是平时她带着防身的。趁着其他人未注意,摔在马德明面前时,她冲他飞快看了一眼,然后把匕首用力往他手里一塞——   “阿九!”   侧首看到徐九微被挟持,魏谨言沉声唤了一声。   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再不明白马德明就枉做个在官场打滚多年的人精了,他反应很快,在接到那匕首的瞬间就一手反剪着徐九微的双手,一手将匕首对上了她的脖子,高声喝道:“住手!”   他的话音落下,原本一个个激战正酣的人齐齐停下了动作。   “三殿下,你再不住手,我就划破她的脖子!”马德明目光灼灼盯着魏谨言,这次连掩饰知道他身份的意思都没有了,直接道破。   闻言,魏谨言先是扬了扬手示意其他人不要动,手中的折扇唰地合拢,唇边依旧挂着一抹温煦如风的微笑,吐出的话却冰冷嗜血,满是戾气:“哦?”   那拖得长长的尾音,听得人无端心生畏惧。   马德明的手不由自主抖了下,在徐九微的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   她暗骂一句,还没说什么,对面的魏谨言却是浑身气势骤变,一柄极其轻薄的银白色软剑自他腰间的玉带中抽了出来,眼看就要毫不犹豫刺向马德明。   马德明心中惊骇不已,抵着徐九微脖子的匕首再次抖了抖。   徐九微看得头发尖尖都在发颤了。   魏谨言这样子,她这任务百分百要失败啊。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魏谨言忽地凝眸看向徐九微,她乌黑的眸子如同浓墨,长长的睫毛轻轻战栗着,与他视线对上的瞬间,她的眼神并没有他所想的那样满是惊恐与害怕。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瞪大了双眼。   他眯了眯眼,突然间改变了主意。   软剑倏地出手,刺的方向却不是马德明那边,而是看也未看就袭向身旁一名官兵的脖子,温热黏稠的鲜血飞溅出来,离得较近的徐九微脸上都溅到了,她愣愣看着这一幕,犹有些反应不及。   “呃……”   那官兵发出一声闷哼,身体便仰面直挺挺倒了下去。   一剑毙命。   更让她吃惊的还在后面,魏谨言把软剑“哐当”一声丢在地上,冲着马德明云淡风轻地一笑:“马大人,我与你走就是了,何必这样大动干戈。”   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   这是那一刻所有人的心理活动。   刚刚死掉的人就躺在脚边,浓烈的血腥味重得让人几乎反胃,徐九微呆呆看着对面的人。   他白色的衣袍沾染了不少鲜血,一点一点,犹如凌傲孤高的红梅在雪地里绽放开来,有种残忍而可怖的美。   马德明也被吓了一大跳,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挟持着徐九微往后退了两步,低声冲身旁的人吩咐道:“赶紧把他们都拿下!”   目睹了魏谨言面带微笑杀了一个人的情景,在场的官兵都战战兢兢不敢轻易上前,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被挤出来的那个只好硬着头皮过去。   出乎意料的,魏谨言真的没有反抗,反而异常配合地道:“不必费心上枷锁了,我跟你们走。”   偷偷觑他一眼,官兵看向马德明。   后者也摸不清魏谨言到底是抱的什么心思,但他很清楚,若是魏谨言有心要抵抗,他们这帮人绝不是他的对手。于是,他迟疑着冲官兵点点头,让他们按照他的意思照做。   “诶诶?等一下——”这个发展让杨昊始料未及,看着魏谨言半点迟疑都没有就跟着官兵走,他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文清拉住了。“杨大人,不要轻举妄动,三殿下可能另有安排。”   湛清想说什么,但看了看魏谨言,又闭上了嘴。   徐九微眉头皱得可以打结,她看看魏谨言,再看看其他也乖乖束手就擒的湛清等人,突然间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马德明同样满心不安,魏谨言明显是故意被擒,而他挟持着的这个女子也是故意而为之,帝都来的人怎么都这样奇怪?   他纳闷了一下,有些犹疑不定地冲徐九微道:“你也要被收押,走!”   系统:【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得到活力三千,精神力一千。撒花啦啦啦。】   没心思同它嬉闹,徐九微垂下眼帘,极力隐藏那一丝转瞬即逝的动摇。   客栈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徒留下那位陈掌柜呆立当场,脸色由黑变白,再变青,反反复复颇为精彩。   ***********   今夜帝都亦有雨。庭院中的石榴花已经开了,嫣红的花朵在雨中显得生动而美丽,然而在那人出现后,再美的韶华光景都瞬间黯淡了下来。   四下肃穆无人,只有雨点敲打在芭蕉叶和瓦片上发出的滴答声,他没有打伞,一步步从雨幕中走来,丝毫不显狼狈,红得艳烈的衣袍衬着冰雪般苍白的脸,让温庭玉想到了夜里专门勾人魂魄的妖怪。   迅速低下头,温庭玉没敢再看:“五殿下,柳丞相已恭候多时。”   温庭玉是户部侍郎,性子温吞,做事缓慢,平时在众人眼中相当于半个隐形人,根本没人会想到他是丞相柳意放在户部的棋子。今夜,他是奉了柳意的命令,邀莫蓝鸢来兰亭阁相谈。   莫蓝鸢在他的引路下踏入大堂,坐在太师椅上的柳意见他进来,并未起身行礼,仅是敷衍地拱了拱手:“五殿下。”   莫蓝鸢没有应声。   这过于冷淡的态度让习惯被王侯贵族们吹捧惯了的柳意很是不快,转念想起今夜相约他来的目的,面上就尽量不露声色,漫笑道:“五殿下请坐。”   然后,莫蓝鸢当真就半点不客气,在他对面寻了个位置坐下,看得静待在旁边的温庭玉眼皮一跳。   柳意皱了下眉。   他好歹混迹朝堂几十年,哪怕心里再不舒坦,依然能摆出张笑脸,道:“五殿下,老臣今夜约你前来,实不相瞒,是有事相商。”   正低头拂去衣服上水汽的莫蓝鸢:“哦?”吐出一个字表示疑惑。   言简意赅。   温庭玉眼皮又跳了跳,暗忖莫蓝鸢不识抬举。当朝权相朝自己抛出橄榄枝,傻子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就算不溜须拍马好话说尽,也得毕恭毕敬摆正态度吧,他这般敷衍就不怕开罪了柳相?   柳意脸都扭曲了一瞬,忍着怒意,他也懒得废话了,直接道:“如今皇室凋零,圣上只有五殿下和另外五个儿子,二皇子先撇开不谈,六皇子和七皇子尚小,成不了气候,四皇子……”   提到这个奇怪的人,柳意的眉峰拢了拢,摇摇头道:“想来也对够不成威胁,那么剩下足以撑得起大局的便只有殿下和三皇子了。”   “……哦。”莫蓝鸢再次堪堪施舍了这么个字儿。   温庭玉偷偷觑向柳意,果不其然看到他脸已经拉得老长。   “五殿下也这般想?”柳意语带讽意。   谁都知道,如今圣上最看重的便是三皇子魏谨言,最不可能成为太子的的就是莫蓝鸢,他一向不得帝心,在朝中又没有人支持,可说是孤立无援。   放懒身体往椅背上一靠,莫蓝鸢微微眯起的凤眸里流光暗转,看向柳意,终于不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话了:“柳相此话怎讲。”   不知怎的,柳意后背倏地一阵凉意,他心中一惊。   近日众人才发觉,这位五皇子实在长了张招眼得过分的脸,可说与三皇子不相上下,但三皇子给人的感觉和煦如春风,反倒让人容易忽略掉他的容颜,只觉得打心底里生出一种不可亵玩的敬意。   莫蓝鸢却不一样。   乍眼看去,莫蓝鸢的容色几乎是一种夺人心魄的艳丽,他浑身散发着的阴郁却让人无法生出亲近之心,甚至恨不得远远躲开,避如蛇蝎猛兽。   一时摸不准他是不是条会咬人的毒蛇,柳意往后靠了靠,掩去面上的那一抹不自然,抿了一口茶,道:“如今朝中形势并不理想,太傅夏朗和宋金城这两个老家伙,想来是考虑把宝压在三皇子身上。”他话中有话,拐弯抹角的说莫蓝鸢没有靠山,以后定会落了下乘。   这次莫蓝鸢倒没有让他难堪,顺着他的话问:“依柳相看,又该如何?”   心情稍微好转一点的柳意咳嗽一声,朗声道:“只要五殿下答应老臣条件,我柳意以后任凭殿下差遣。”   没错,柳意打的主意就是要扶莫蓝鸢上位,他原本是太子一派的人,可惜太子惨死,如今六七皇子又都太小,二皇子那个榆木疙瘩他被气得看到都想拂袖而去,他便把心思放到了这位近日刚刚受到圣上青睐的五皇子头上。   “只要五殿下应诺老臣,以后让老臣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柳意接着说出自己的条件。   他的算盘打得很满,莫蓝鸢并没有任何靠山,以后等他登上皇位,到时候相当于柳意独揽大权,整个大凌朝还不就是掌握在他的手中?但即便如此,温庭玉和柳意也不认为莫蓝鸢会拒绝,毕竟当下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出乎意料的是,莫蓝鸢连考虑下的停顿都没有,非常冷淡地应了声:“那就这样罢。”   正打算苦苦劝解,甚至威逼利诱之的柳意和温庭玉:“……”   这种你已经准备一肚子话准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结果全堵在了嗓子口的感觉,实在憋屈得难以言喻。   厅堂里静了一会儿。   柳意一双小眼睛眯起,狐疑地盯紧莫蓝鸢,总觉得这件事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但很快,他就没多想了,莫蓝鸢不过是个毫无势力的落魄皇子,还能在他面前耍什么花招不成。他不以为意。   无声冷笑了下,他继续道:“既然五殿下答应了,那我也不瞒你,这次三皇子前往冀州,不会顺利。”   莫蓝鸢不阴不阳地笑了声:“呵。”又开始惜字如金。   温庭玉:“……”   他怎么突然有种柳相迟早被这位五殿下气死的感觉。   不悦地睨了他一眼,柳意扯了扯嘴角,阴狠地道:“冀州知州马德明可是我的学生,我让他关闭城门五日,五日足够延误赈灾了。”到时候,就算皇上再宠这个儿子,都不会轻恕他。   听他提到魏谨言,莫蓝鸢的眸光一寒,冷冷回了句:“是么。柳相认为这样就够了?”   柳意愣了下。这话是……   没等他有什么想法,莫蓝鸢懒懒抬了抬眼皮,皮笑肉不笑地道:“没什么,我说笑的,柳相请继续。”   再次冲他投去不悦的一瞥,柳意咬牙切齿道:“当初太子死亡一事分明就是三皇子下的手,但是我那不成器的女儿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迷药,一口咬定与他没关系,此仇不报,我寝食难安!”当初就是太子妃出来证明太子是吃寒食散癫狂而死。   最开始就把太子捅了几刀让他奄奄一息的其实是莫蓝鸢,这件事恐怕除了他本人,还有魏谨言和徐九微清楚外就没有别人,如今这个“仇人”光明正大坐在自己对面,柳意浑然不觉。   不过,柳意扶莫蓝鸢上位同样不怀好意就是了。   至于莫蓝鸢……   瞄着那张太过绮丽的容颜,温庭玉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谨言的王妃出场倒计时~~~~   ***   小剧场:   徐九微怒目以视:马大人,还不赶紧挟持我,威胁魏谨言啊!   马大人一脸懵比:这位姑娘你是闹哪出啊?   魏谨言微笑:不必费心了,我跟你们走。   马大人二脸懵逼:这位三殿下你是闹哪出?   …… 第35章   天边仿佛裂了一道口子, 雷电交织中,大雨滂沱。待到一行人押送犯人至知州府大牢时, 一个个早已淋成了落汤鸡,纷纷暗骂这鬼天气又开始作妖了。   冀州本就温度偏低, 这会儿雨势愈大,位于地底下的牢房里更加显得潮湿寒凉,衣衫湿淋淋紧贴在皮肤上, 徐九微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紧紧抱着双臂,牙不住颤抖着,说不出的狼狈。   见她这幅模样,魏谨言轻轻叹了口气, 让她在旁边坐下。   “怕么?”他问。   她愣了一下, 旋即反应过来,他是问她被关进牢里这件事。她摇摇头。   那知州马德明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把其他人关在一起, 徐九微和魏谨言则单独丢在偏西一隅的牢里。这边不同于关押了三教九流的大牢房,每个隔间里只有一个犯人, 且一个个神情呆滞,动也不动躺在干稻草上,对于他们进来时连一丝反应都没有,死气沉沉的。   隐隐察觉到这里是关押重犯的地方,徐九微望着魏谨言,心中不免惶然。   似是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安, 他略略倾身过来,指尖还带着杀过的人溅到的鲜血,于是他用手背轻轻擦拭掉她脸上沾到的血。最后,他的目光在触及她脖子上那一道血印时滞住。   外面走道里每隔几步就在墙壁上搁置着一个火把,四周安静无声,他的手缓缓落到她的脖颈间,最后在伤口处停住。   她被触碰得有些痒痒的,忍不住想要躲开,还未有动作,就听到他忽地道:“那么……阿九,现在你该告诉我,为何要故意让他们抓住你?”   她身体一僵。   倒不是害怕被他发现,只是觉得,她做的事果然瞒不过这朵精明的黑莲花。   她不理解的是,既然他明知她是故意的,为什么还要对马德明束手就擒?   “我……”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随意找借口搪塞他定然是行不通的。   落在她伤口上的手稍稍加重,她当即疼得倒吸口气,蹙眉看向他,接下来却是一愣。   他身上的衣袍早就湿透了,覆在眼睛上的白纱不知何时被他解了下来,一双琥珀色的瞳眸静静注视着她,长眉墨缀,唇角微弯,带着她所熟悉的淡淡笑容,在这幽静的牢里清寂如夜雪。并没有她所认为的愤怒和责怪之意。   她忽然间想起了前两天离开帝都时,平安所说的话。   “姑娘,三殿下对你可真是纵容到极致了,你做什么他都不计较。”   闻言,她嗤之以鼻,小声嘟囔道:“你以为他有这么好心吗?那朵黑莲花肯定别有所图,说不定哪天就把我大卸八块了”   她的声音太小,平安没听清,疑惑地看向她。   徐九微可没心思跟他解释魏谨言到底有多黑心黑肺,睚眦必报,一翻身躺在软榻上,继续去看平安给她寻来解闷的话本子。   “可是他待你真的很好啊,其他人可没见这样。”看她满不在乎,平安不死心地道。   她瞪他一眼。   “平安,你很闲么,整天关注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前者窘迫地笑笑,弯腰退了出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对于平安的话,她那时不以为意,现在看着魏谨言她方才想起来,自来到帝都,他对她几乎放纵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就连今夜这样的牢狱之灾,他明明可以轻松避开,却因为她不怀好意的目的而有意就抓……   怔了片刻,徐九微蓦然醒神,想起他在请旨来冀州那天,自己说出的话。   他问她:“阿九,我若真的染上疫病,无药可救,你……会如何?”   她答:“你若出事,我与你……同去。”   当时为何能脱口而出,这样慎重,几乎可以称之为承诺的话?   眸光暗了暗,她的脸上浮现一丝淡不可察的迷茫。   见她讷讷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狠不下心去逼迫她。   轻轻摇头,他没有再问,手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安抚般地拍拍她僵硬的背脊。   若是寻常被他突然这样抱住,徐九微定会立即弹跳开,指尖触碰他冰凉的衣衫,她浑身的戒备渐渐松懈下来,放软身子,头轻轻抵着他的肩。   ……   与牢里的安静不同,知州府后衙内,马德明负手在原地来回渡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坐在一旁的知州夫人看不下去了,没好气地骂道:“老东西,你晃得老娘眼睛都花了!怎么的,在赌坊把银子都输光了?”   马德明的夫人是当朝丞相柳意的侄女,模样生得倒是不错,可惜那脾气实在太暴躁,饶是马德明这样的粗犷汉子都不及她彪悍,动不动就上演一出河东狮吼,为此马德明暗地里没少为此事发愁。偏生她是恩师的侄女,他敢怒不敢言。   “夫人你不知道,我把三皇子给关进大牢了!”   知州夫人素来心高气傲,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即便是皇室中人也一样,尤其她还跟柳意一样认为这位三皇子完全是阻碍他们家族的一根刺,听到马德明的话不禁嗤笑道:“关了就关了,就是把他杀了,掩饰好了也没人会发现。”   马德明瞥她一眼,心中重重一跳。   他的确胆大妄为,也不是什么善茬儿,但那也仅是限于在冀州这个地方。若让他把一位皇子杀了,他还真的不一定有那狗胆。   柳意原本的吩咐是,在三皇子魏谨言前来冀州时,关闭城门五日,让他耽误赈灾一事。五日不长不短,足以让灾情变得更加严重,到时候魏谨言定会逃不了皇上的责罚,朝中大臣也会因此有非议,对柳意来说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坏就坏在,柳意本意只是把三皇子关押起来,若是敌不过吓吓他也好,今晚倒好,三皇子身边的那位姑娘突然倒戈故意让他挟持她威胁三皇子。那位三皇子的反应更诡异了,明明有能力一剑杀了他,偏偏要弃剑被擒……   烦躁地摘下官帽,马德明总觉得不太踏实,好像接下来会发生难以估量的大事。   **********   当天夜里,淋过雨的徐九微发起了低烧。   探了探她的额头,魏谨言皱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两粒药丸喂进她口中,朝外面巡逻的衙役道:“找个大夫来。”   这一片关押的都是十恶不赦的犯人,不少人都在等着朝廷批文下来问斩,无论他们说什么喊什么衙役们都会视而不见,只要负责好不让人闹事就好,但今夜马大人吩咐过了,若是角落里这一男一女有什么问题,要立即上报。   他犹豫着看了魏谨言一眼,牢中的光线太过昏暗,一时之间看不太清楚那人的眉眼,于是他大着胆子嚷道:“吵什么吵!你以为这里是哪里?这可是知州府大牢,你当自己是来享受的吗!”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夹杂着浓浓的戾气。   刹时,他脊背一寒,无端的起了一身冷汗。   “你……你不要以为我怕了你了,我先去禀报马大人!”   到嘴边的叫嚣转眼就变了调,衙役结结巴巴喊出这一句,就急不可耐转身去找马大人。   让衙役惊讶的是,马德明听到这话竟然难得没有对他破口大骂,为这种小事来找他,而是沉吟着问身边的下人:“府上的大夫今夜可在?”   下人摇摇头:“许大夫前两日告假回家乡探亲去了。”   马德明正要说什么,就听另外一名下人道:“大人,今夜牢里那位有个想要自尽的杀人犯,大人说他留着还有用,所以派人请了城西的苏姑娘救他,现在那位苏姑娘好像还没走。”   提到这位苏姑娘,马德明眼皮一跳,表情变得有几分轻浮:“苏姑娘还在?”   话一出口,他突然想起自己家中那位河东狮就在隔壁,连忙敛了神色,佯装肃然道:“请苏姑娘过去看看吧,有任何动静记得向我禀报。”   “是!”   得到指令的衙役一路急匆匆回到大牢。   牢房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那刺鼻的味道让在场的衙役都忍不住捂住口鼻,难以忍受,那位俯身给重犯诊治的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是个十分年轻的女子。她穿着一袭紫色轻纱裙,收腰的设计勾勒出她弱柳般的身姿,明眸皓齿,云鬓花颜,温暖的笑意仿佛将这大牢里的阴沉都驱散了。此时,她偏头朝身旁人说着什么,时不时捂着胸口咳嗽两声,让人看着便忍不住心生怜意。   “锦绣,把药箱里第三格的纱布递给我。”   “是,小姐。”   生得眉目清秀的小丫鬟乖乖递上东西。   好不容易等到紫衣女子替犯人包扎好伤口,衙役这才小心翼翼上前,带着几分讨好开口道:“苏姑娘,隔壁有个被关押的犯人淋了雨后好像生病了,劳烦您过去看看。”   说话时他神情恭敬又郑重,连看那位苏姑娘的脸都不敢。   紫衣女子微微一笑,抬起头来,清清泠泠的声音如同环佩叮咚,异常动听:“衙役大哥不必客气。”边说边站起身来,示意衙役带路。   婢女锦绣抱着药箱跟在后面,不时皱皱鼻子,对大牢里难闻的气味非常不适应。   几名衙役高举着火把一路过去,明亮的火光让魏谨言禁不住以手挡住了眼睛,没有去看那名随着衙役弯腰进入牢中的紫衣女子。   进去的时候,紫衣女子怔忪了下。   火把照亮了室内的情形,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静静坐在地上,一手覆在双眼上,一手揽着一名素衣白裙的年轻女子。   她看不清白衣男子的脸,眸光稍稍往下,便看到靠在他怀中的女子身上。长长的黑发垂下,挡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她细白瓷般的侧颜,脸颊上染着一层不自然的嫣红,应当就是衙役让她诊治的人。   两人并无过分旖旎的动作,紫衣女子却突然有种错觉,任谁也无法介入其间。   这种感觉让她柳眉轻颦,很快又恢复如常,她没有再刻意去看白衣男子的模样,俯身半蹲在地上,仔细替他怀中睡过去的女子诊脉。   “她受了凉,开些增强体质的药,煮些姜茶来就行了。”不等她开口,魏谨言静静地道。   作为同样学过医的人,魏谨言自然知道徐九微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不吃药会让她今夜多受苦头,他随身并无携带的药,所以才会吩咐衙役找大夫过来。   闻言,紫衣女子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心神都在徐九微身上,魏谨言没有注意到。   须臾,紫衣女子收回手,站了起来,直到走出去后方才冲衙役说道:“就跟这位公子说的一样,她只是受了寒,今夜会断断续续发一会儿烧,煮些驱寒的姜汤给她,明日就没事了。”   “多些姑娘!”衙役拱手道。   紫衣女子微笑着摇摇头,并未多作停留,带着婢女匆匆出去。   那声音听着似曾相识,魏谨言不由得怔了怔,侧首望了过去,却因为牢中太过刺目的火光不得不闭上眼睛,同时感觉到怀中的人醒了。   徐九微其实没有睡着,大抵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她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神思不甚清明,便任由魏谨言揽着她闭目憩息,听到紫衣女子的声音时,她霍地睁开眼,朝几人离开的方向看去。   几个衙役模样的人走在最后,她只大概看到有一名紫衣女子走在最前面,背对着这边,看不到模样。   “阿九,怎么了?”魏谨言垂眸看着怀中人。   慢吞吞收回视线,徐九微摇摇头,眼皮却重重一跳。   刚才那声音像极了一个人。她第一世的身份,也就是……   魏谨言后来的王妃!   *********   徐九微和魏谨言这边一片相安无事,另一边被关在一起的杨昊和湛清等人就不那么太平了,杨昊生性好动,性格不羁,这会儿待在湿冷的牢房里真是片刻都无法静下来。   “要不是看三殿下还在,我真想一把火把这牢房烧了算了,真是碍手碍脚!”杨昊急躁地抓抓头发。   湛清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安安静静坐在角落,把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文清盘腿坐在一堆干稻草上,皱眉道:“杨大人,你这样做会连这冀州大牢所有犯人全部被连累的。”   闻言嗤笑一声,杨昊大咧咧冲着他翻白眼:“文大人,这里关着的可都是犯人,既是犯人,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众生皆平等,面对人命,岂能这般儿戏!”文清拂袖道。   “哪时候有过众生平等,真是假仁假义!”   “你——”   两人眼看又要吵起来,却因为迎面一阵烟雾停了下来。   “什么东西烧焦了吗?这么难闻!”杨昊几欲跳脚。浑身湿透被关进来也就罢了,现在还来刺激他的鼻子,回头他定要把马德明那个狗官宰了。   “不,不是。好像是这牢里……”起火了。文清最后三个字还未出口,在场的人皆变了脸色。   一股烟雾渐渐在大牢里无声弥漫开来,原本睡着或发呆的人纷纷控制不住剧烈咳嗽着,而在外面走道的尽头,火光四起。   湛清和文清齐刷刷抬头看向杨昊,目光灼灼。   “……”   几个人同时诡异地静了静。   杨昊表情裂了一瞬,眼泪都快要被呛出来了,他用衣袖紧紧捂住口鼻,恼火地骂道:“你们这么看我作什么?又不是我放的火!”他倒是想有这本事,问题是真的不是他干的,这两人至于跟看纵火犯一样看他么。   “起火了!衙役!”   “他妈的衙役都死哪里去了,牢房里起火了啊!”   “救命啊,有没有人在……”   牢房是用石头建造的,无法轻易破开,大门又被上了一道道枷锁,根本无法轻易逃脱,这时候就算瞎子也明白过来,过道里那越燃越大的火势明显是因为地上被泼了油之类的东西。一时间,呼天抢地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看到外面突然起了大火,魏谨言眸光一沉,他蓦地直起身子站了起来。   后半夜已经恢复清明的徐九微面上陡然一白,那一刻,她想到的是,魏谨言是因为她才进了这里,是因为她陷入困境。   魏谨言当即就要做什么,眼角的余光却倏然瞥见身后的徐九微,他的动作一顿。   轰隆——   漆黑如墨的夜空中,火烧得越来越大,隐隐有冲天之势,即使是这漫天的大雨在短时间都无法熄灭。   牢里转瞬之间就被火光包围住,火焰仿佛张牙舞爪的巨龙腾空而起,被扑腾而来的热气和浓烟呛得连连咳嗽,徐九微朝一直没有出声的魏谨言看去,发觉他正注视着自己,琥珀色的瞳眸中闪烁着难以辨别的暗光。   啪嗒!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徐九微循声看去,顿时大惊失色。   魏谨言头顶的正上方,一块横木被火舌吞噬后断裂开来,轰然倒地,正好就砸在他的肩上。   “魏谨言!”她惊呼一声。   他却像是没有听到,任凭那烧断的横木落下。   她惊慌地看着他的颈部立即有鲜血沁出,染红了他的衣襟,握着折扇的手亦有鲜血缓缓流下,最后一滴一滴落于地上。   他没有动。   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竟是爆炸的声音。热浪翻滚而来,震耳欲聋的声音不断响起,徐九微双腿一软。   是火、药。   有人要将他们彻底埋葬在这冀州大牢中!   惊骇之余,徐九微忽然想起她一直忽略的事实。   这个世界的主角是莫蓝鸢,系统让她所做的一切,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莫蓝鸢的成王之路。因为这一世原主的提前剧透,还有魏谨言本身的异变,如果这次在冀州,莫蓝鸢就想彻底除去魏谨言,那么她今日所作所为……   四周很快变成一片火海,她看着不知为何动也不动的魏谨言,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你为何不躲……”她想对魏谨言说什么,喉头却突然一哽,同时看到他的上方隐隐都要倾塌了,她来不及细想,甚至没有去想这般做会不会害死自己,飞快扑上去挡在他面前,把他往后面推去——   轰——   在她即将被掉落下来的石头砸到时,她感觉到有一只手紧紧揽在了腰间,紧接着,她的身子便腾空了一瞬,被带着往旁边偏了偏,但是,因为避开得不及时,她的背部仍然被一块木头撞到。   “唔……”   她只感到胸腔内一阵翻腾,一股腥甜几乎冲到了嗓子口。   后背火辣辣的刺痛,一点一点渗透进皮肤,最后蔓延到全身,惊惧和疼痛的双重夹击下,徐九微晕了过去。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她恍惚听到了魏谨言说了什么……   那声音,似叹息,似怅然,亦似无可奈何。   “也罢。阿九,现在你不愿意告诉我原因我不与你计较了,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说出来……”   湛清和杨昊破开牢房大门闯进来时,就看到魏谨言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徐九微,从一片火光中走出。   周遭充满了其他人的哀号声,求救声,他微微阖上双眸,一步一步走得极慢,表情镇定得近乎诡异。衣袂早已被烟尘染黑,穿在他身上却比那锦衣玉带还要明灿,还要耀目,每走一步,他的指尖便有鲜血滴落,在地上漾开一朵朵绮丽的花。   “殿下,伤势可有大碍?”文清上前一步。   魏谨言垂眸往外走:“一点小伤罢了,这一行,可是收获良多呢。”   文清和杨昊面面相觑,同时回头看了看陷入火海中的大牢,诡异地想着:都差点被火烧死在这里,还能有什么收获?   ……   很久以后,湛清方才问出口那个始终挥之不去的疑问。   明明可以安全避开所有可能遇到的危险,魏谨言为何要忍着不出手,让自己和徐九微都受了伤。   那时,他怎么回答的?   他低头瞧着手背上留下的那道狰狞的疤痕,扬唇笑了,看起来与平日里的笑无甚分别,湛清却突兀的品出了一丝打从心底里愉悦的意味。   手轻轻抚弄着怀里的猫,他答非所问地道:“我只是想确认一点东西。你看,养的猫要是不听话,想反抗主人时,总会让人忍不住想给它一点教训。”   湛清听得一头雾水,但看着他掌下那只忽然瑟瑟发抖的猫,再看看他唇畔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莫名觉得……   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谨言这厮已经黑到洗不白了,仔细想想,被这种人爱,真吓人~!   被一个黑掉的魏谨言爱,上辈子肯定有人踩她家祖坟。   再被一个坏掉的莫蓝鸢爱上的话,上辈子肯定有人在她家祖坟唱今天是个好日子。→_→ 第36章   夜里突然失火, 后来更发生爆炸,冀州大牢有三十多名犯人在这一次灾难中丧于火海, 而被囚禁的三皇子等人则不知所踪。   得到消息的时候,马德得两眼一黑, 差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此事若是上报到皇上那里,他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啊。   一阵心急如焚过后,马德明匆匆去了书房, 然后修书给自己的恩师柳相, 同时迅速派人将牢房的事镇压下去,无论任何人都不得轻易靠近,违令者斩。   这边马德明急得浑身冒冷汗,他不知道, 魏谨言比他更早传了密信给皇上, 并且已经带着自己的人马在城中一处偏僻的客栈住下。   替徐九微仔细检查过伤势,确定并无大碍,魏谨言才缓缓舒展了眉宇。   “殿下。”   红樱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里, 单膝跪地,少见的没了平时的嬉皮笑脸, 满脸沉重得让魏谨言都朝她投去意外的一瞥。   “发生何事了?”他问。   “刚刚收到消息,马德明将赈灾的银两全部侵吞了,而物资……统统烧了,并且封锁消息,把冀州大牢大火一事压了下来。”   回话的是林遥。红樱转头就看到他静立在身边,青色长衫, 身姿挺拔,一张看上去无甚出挑的脸孔,神情淡淡的,却莫名让人心安。   听到他的话,饶是镇静如魏谨言,亦是面色一沉。   沉吟片刻,他冲门外唤道:“湛清。”   “属下在。”   “立刻去查清楚这件事。今夜在大牢发生的爆炸和大火,明日一早,我要听到答案。”   “是!”   随着湛清的离去,客栈房间再次静了下来。红樱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小心翼翼偷瞄着魏谨言,惊异地发现他看起来倒是没有特别生气的样子,似早已预料到不会顺利。   仔细替躺在床上的徐九微压了压被角,魏谨言头也没抬,道:“林遥。马德明的罪状你可都调查清楚了?”   林遥点点头,平静地道:“已经调查清楚,所有证明也已经拿到。与贺云峥所调查的,基本无二。”   说起这马德明,犯下的事可谓罄竹难书。他任冀州知州三载,将管辖范围内所有清官都找借口一一除去,但凡有反对他的,就会被他暗地里残忍地解决掉,更是连那些官员的家人都不放过。他性情狠毒,又极其善于伪装,以至于不少百姓完全不知他的真面目。   “据说,整个知州府的仓库早就被那姓马的占为己有,搜刮的民脂民膏多得都要溢出来了。”福至心灵的,红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语落,她就见到魏谨言缓缓站起身来,淡淡地道:“不错,你们明晚的任务就是这个。”   赈灾的物资被全烧光了,银两也被全部吞掉,魏谨言半点不见惊慌。既然马德明所得统统是取之于民,那他就用之于民。   “哎呀!杀人越货这种差事我最喜欢了,我马上就去做准备!”红樱笑眯眯地接口道。   林遥垂眼站在原地,同样没有异议。   *********   细雨朦胧,夜色沉沉。   忍着晕眩在地面站稳,徐九微手还紧紧攥着魏谨言的衣袖没放开。   她都以为自己不是要被摔死就是被吓死了!   一时脑抽跟着魏谨言出来,她看了看主城依旧没有开放的城门,正想问他这下子要怎么进去,他就带着她绕到略偏的角落,一手揽着她就用轻功跃上城墙。   天知道,她低头一看自己在半空中时吓得双腿发软,死死抱着他不敢放开。   这万恶的轻功啊,她前一世会武功唯独不会这项技能。因为她恐高!   “你惧高的毛病倒是没变。”魏谨言一手撑着伞,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徐九微忍不住想朝他翻白眼,知道他惧高还一语不发就带着她用轻功上城墙!   “还是很难受?”魏谨言微微皱眉。   徐九微摆摆手,努力平息凌乱的呼吸:“没、没事。”   待到她完完全全缓过气来,魏谨言这才放心带着她往城里去。   因为伤势并不严重,徐九微昨日里醒过来之后就没在床上继续躺着,魏谨言原本想让她休息,但看她坚持,便随了她去了。   主城里自是比城外和郊区热闹得多,在这样的雨夜里,行人依旧很多。一路跟着魏谨言走过街市,再往东南方位走就显得安静得多。这边属于官家所有,当地的知州府衙就在此处。   看魏谨言一路晃悠着直往这边来,徐九微还以为他要直接去见那位胆大包天的知州,谁知他看都未看府衙的大门,就这么目不斜视走过去了。   直到走出好一段距离,徐九微喉头哽塞,迟疑着问道:“我们……不是去见那位马大人么?”   “不。去见另外个人。”   徐九微只得忍着强烈的好奇心,跟他来到另一条挂满红灯楼的街上,周围充斥着笙歌曼舞和众人的喝彩声,欢声笑语,好不热闹,魏谨言在一处名为“红袖招”的楼前停住脚步。   机械地转过头,徐九微声音都变调了:“你就是要去这里?”   他来的地方居然是青楼!   “是我们。”魏谨言牵着她就毫不犹豫往里面走。   逛青楼也就算了,还让她一起?!   徐九微觉得她今夜的三观再度被轰得渣都不剩。   “呀!公子看着面生,可是头回来我‘红袖招’?”   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扭着腰上来,满脸笑容瞧着魏谨言,眼珠子仿佛都要黏在他脸上拉不下来了,冲他抛去一记媚眼:“公子生得可真是俊,我霍三娘阅人无数,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好看的人。”   她的话音落下,楼里的其他人纷纷看了过来。徐九微一手拿着锦帕捂住脸,暗叹没脸见人了。   帝都的风袖楼倒也还好,那里去的女客人本就不少,她当时进去也就丝毫未引起别人注意,这里可是实打实的只有男人才来的地方,要不是其他人都顾着看魏谨言那张招人的脸去了,她这会儿指不定都要被目光刺得无地自容了。   “我找人。”   脚下脚步未停,魏谨言忽略掉周遭道道或好奇或惊艳的视线,快步朝楼上走去。   被人无视,霍三娘也不生气,仅是无奈地摇摇头:“真是怪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神仙一样的公子呢,居然还带着位姑娘进来这楼里。”   二楼第三间房门口,徐九微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想着要不要先敲个门,以免撞见什么尴尬的场面。结果她还在犹豫,魏谨言已经径自推开门。   “……”   她只得跟上他,所幸房里并没有出现她想象的那些不能直视的香艳画面。不过,眼下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懒散地半躺在躺椅上,看起来没什么奇特的,她只觉得那双眼睛在朝他们看来时尤其凌厉。   左右两边两个穿着轻纱薄裙的年轻女子正在伺候他,一个拿着葡萄在喂他,一个端着酒杯娇滴滴的在给他劝酒,他一手揽着一个,大笑着在两人脸上先后亲一口,活脱脱一副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的逍遥场景。   看到魏谨言推门而入时,林冲霍然看了过来,待到发觉眼前的人是个长得极为出众的年轻男子,后面还跟着个遮遮掩掩捂着脸,一副不好意思见人样子的女子,他只当是走错了房间的客人,便放松了神色。   “我说小子,你年纪轻轻眼睛不好就罢了,大爷就原谅你冒冒失失闯进来,快滚吧。”林冲没把两人当回事,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抱着两个美人想好好亲近亲近。   徐九微偷偷觑着魏谨言,看着那完全没有变化过的表情,心里直发怵,仿佛都已经看到这个口无遮拦的人被黑莲花乱刀砍死的场景了。   好在魏谨言好像并没介意,他静静与林冲对视:“不。我来找你谈事情。”   林冲一听乐了:“找我做什么?你拉着这姑娘进来,怎么,是要免费送给我当第十八房姬妾?”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浮,眼睛考量似的在徐九微身上扫来扫去。   徐九微嘴角一抽,她都把自己存在感缩减到最低了,还能引火烧身?   “看着倒是青涩得很,这姑娘的眼神大爷我喜欢,哈哈哈。”林冲还在那里抱着双臂大笑着评估,越说眼神越孟浪。   魏谨言嘴角的弧度蓦地冷了下来。   徐九微只看到他的手微微抬起,有一道黑影极快地飞了出去,空气中传来“咻”地一声,对面的林冲同时动作极快地转过头。   叮——   一支飞镖深深钉在了窗棂上。   林冲缓缓扭过头,左脸上一道血色印记渐渐明显起来。   “大人你的脸……啊!”两名靠得近的女子吓了一跳,轻声尖叫起来。   林冲眉头一皱,伸出手飞快在两人的肩颈部点了一下,两个女子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哼都来不及哼一声。   指腹抹去脸上的鲜血,林冲放在嘴边舔了舔,那一抹殷红衬得他的表情更加阴郁:“小子,你胆子不小啊!”   对于他阴沉沉的语气魏谨言恍若未觉,缓声道:“我想与你谈一笔生意。”   “等老子宰了你你到阎王那再去谈。”   林冲火气冲冲地站了起来,一手就要揪住魏谨言的衣襟。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手还未触及他的衣衫,魏谨言脚下微动,人已经站在他的背后。   他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不敢置信这看似没什么威胁的白衣男子武功居然这般好,他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林大人,何必这么容易动怒,我说了,我只是想和你谈生意。”魏谨言语气悠然。   林冲恶狠狠咬牙,转头看向他,一双鹰目紧紧盯视着他,再没有半分轻浮和玩笑之意:“我不做生意,你找错人了!”   “我找的就是你。林冲林通判。”魏谨言颔首微笑。   徐九微诧异地看了林冲一眼,没想到这位就是冀州的通判大人。   这白衣人说话看着分明温和静雅,站在面前时林冲却悚然发现,他竟然连半步都走不动。   “你知道我是谁?”   发觉眼前人不是什么好惹的主,林冲的眼神变得更加阴森:“哦?那你倒是说说,你要和我谈什么生意?”   魏谨言没立即回答,顺手一带,把徐九微给揽到了自己身后,慢悠悠地开口:“知州马德明你应当清楚他是什么人吧。”   林冲警觉地盯着他。   “这位马大人在任冀州知州职位三年,表面看着规规矩矩,但身在他身边的林大人应当知道,这人除了中饱私囊暗中掏空了冀州的仓库,穷奢极侈的享受外,他从未有过什么过人的功绩。”   林冲的脸色不仅没能因为他的话缓和,反倒越来越不善,就差明明白白在脸上写着——你有什么阴谋!   “这次,这位马大人收了某些人的好处,竟然欺上瞒下,谎报情况,封闭城门,昨夜里大牢里一夜间死了三十多名囚犯,这件事据说林大人坚持要上报朝廷,马德明偏要压下来,又三申五令你再多言就把你全家都斩了,你才罢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林冲冷笑一声,看着他被白纱遮住的眼睛,脑海中隐隐闪过些什么。   当初三皇子回宫的消息不止在朝中炸了一记响雷,坊间同样谈论得不可开交,无论传言怎么离谱,唯一共通的一点都是这位三皇子气质清贵,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他的一双眼睛不知什么原因常年遮住了。还有些神神道道的神棍说这是天道的惩罚。   坊间传言林冲向来不放在心上,只是在红袖招喝酒时不经意听到的,这会儿看到眼前的白衣人,他却渐渐对上了名号。   魏谨言不答反问:“林大人一直沉迷酒色,难道不就是因为被马德明压得太死,干脆丢下一切不管。”   约莫是猜出魏谨言的身份,林冲眼中的阴鸷驱散了不少,但脸色依旧不好看:“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又想干什么?”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阵阵轻响,房中寂静了一瞬,林冲才听到魏谨言的话。   “我想让你取而代之马德明的位置。”   “你是让我去杀了马大人?”林冲拧眉。就算眼前这位可能是那个受尽圣恩的三皇子,他也不会答应这种要求。   魏谨言不置可否地道:“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你愿不愿意取代这个位置?”   林冲满眼戒备地看着他,没有作声。   徐九微听得汗颜,不说林冲了,就是个傻子恐怕都不会轻易去干这种冒风险的事情,而且万一真的这样做了,到时候魏谨言跳出来反打一耙,说是他有意以下犯上谋害官员,那可真是有理说不清,百口莫辩了。   对他的怀疑恍若未见,魏谨言垂眸看着手上的折扇,继续道:“林大人自有鸿鹄之志,既然如此,我给你机会,把这冀州交给你。同样的,我要你答应,五年之内要让冀州成为最有力的军事重地,临近的几座城池也要一并吞下。”   “这是皇上……的命令?”林冲沉默许久,问道。   魏谨言微笑着摇头:“不。这是我的意思。”   徐九微早就从魏谨言那里得知他想谋反,乍一听到这些,除了吃惊了一会儿就没什么多余想法了,林冲则是脸色骤变。   不过很快,林冲便敛了神色,扬眉道:“三殿下,你说这种大话就不怕我去告发你?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可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相信林大人不会做这种自取灭亡的事。”   林冲收了声。   诚然,这些话就算真的传出了出去,圣上未必会信他,反倒他有可能被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三皇子报复。   林冲眉头拧成了“川”字,张嘴欲说什么,最后却到底没说出口。   魏谨言也不急着等他的回答,牵着徐九微就往外走:“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   林冲阴着脸,未出声行礼,也未阻止他的离去。   走到门口时,魏谨言突然停住脚步,侧首冲他颔首浅笑:“如果林大人今晚不同意这比交易,我想,明日你就该再没机会站在这里了。”   林冲浑身一僵,满眼忌惮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系统瑟瑟发抖:【宿主,魏谨言好可怕!你以后离他远点,小心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徐九微呵呵一声。   她倒是想远离,能吗?完全不能!   *********   当天夜里,冀州知州马德明被流寇杀了,府上财务被洗劫一空的消息传到帝都,得知消息的柳意把茶盏都砸了,匆匆忙忙换上官府就要进宫,谁料却被告知,皇上已经与横波夫人就寝,任谁来了也不见。   无法,柳意只得先行回府。   同样收到消息的,还有岚音殿那位。莫蓝鸢听完韩冰的话后,先是皱眉,继而漠然道:“也对,魏谨言要是那么容易就死了,接下来的好戏可就演不下去了!”   窗外,山雨欲来,风满楼。   马德明横死,所有职务的决定权便落在了副职的通判林冲头上,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城门,迎接带着物资前来赈灾的三皇子。   连续忙了几日,待到所有事情都已安排妥当,魏谨言去了城南,那里住着一位隐居在此的异姓王,也是魏谨言母妃的表哥,曾经的镇南王苏放鹤。当初魏谨言和贺云峥说他来冀州是为看望他,其实有七分都是真话,后者完全不信罢了。   苏放鹤曾是一代名将,但他在娴妃进宫的那一年突然隐退,上交了兵符后就孑然一身离开,从此再无人听到他的消息。魏谨言一直与他保持联系,这件事同样也没人知道。   他如今住的是一处极不显眼的别苑,地方太过偏僻,平日里没什么人来,略显清冷,魏谨言带着湛清到门口时,刚好看到一道曼妙的紫影消失在院中。   见他突然站定不动,湛清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院子里,几株长势颇高的野姜花正粲然绽放,雪白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着,他疑惑地问道:“殿下,可是有何不对?”   短暂的怔忪过后,魏谨言收回目光,淡淡道:“没什么。一时眼花罢了。”   刚才他瞧见的那道背影,像极了前几日在牢里见到的那名女子。   ……   而这时,远在府衙的徐九微正在府衙用午膳,陪同她的是魏谨言的暗卫红樱。天知道,早上她迷迷糊糊爬起来,一打开门,就看到张美艳的脸出现在眼前,与她眼睛对眼睛,鼻尖对鼻尖,吓得她所有瞌睡都跑了个精光。   若不是看到魏谨言就在外面,徐九微早就甩上门把她关在外面了。   系统:【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魏谨言在冀州的奇遇。获得活力值五千,精神力三千。】   脑海中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徐九微她呆了一下:“这么多?”最近两个任务系统都慷慨得让她咋舌,要知道,它一向只有扣的时候才会这么‘大方’。   系统的语气有点奇怪,硬要徐九微形容的话就是故作深沉:【重要的角色出现了。】   自动忽略掉它神叨叨的话,徐九微问:“那要是失败了,会扣多少?”   系统:【活力一万,精神力五千。】   徐九微:“……”   这个牲口!   她想说什么,手却忽地重重一抖。   “哗啦——”   茶杯从指间滑落,摔在地上。   看红樱眼疾手快把碎片捡起来,再丢了出去,徐九微怔楞了下,就在刚才,她突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有什么不可估量的事即将发生。   这种感觉让她想到了前两世,她稀里糊涂给魏谨言陪葬之前,那时候也是这样突然觉得心神不宁,惶惶不安。   总不会又莫名其妙丢掉小命吧,系统完全没有提醒有哪里不对。她微不可察地蹙眉。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红樱见她脸色不对,问道。   “没事。”   她抿唇笑笑,努力将心头那一丝异样的不安情绪压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是魏谨言和莫蓝鸢封王,四皇子登场,王妃也快正式登场了。   最后,良心保证,不写苦大仇深的剧情,也不悲剧结尾,本文绝壁HE~ 第37章   别苑外。   湛清上前扣门, 一名小厮很快探出头来,看都没看两人就丢过来一句:“我们老爷不见客。”   湛清还未说什么, 年长的管家快步走了出来,狠狠瞪了那小厮一眼:“放肆!这可是我们老爷的贵客, 不可无礼。”   小厮傻愣愣看着魏谨言两人,纳闷明明是管家吩咐不论任何人上门都说老爷不见客,怎么现在又变了。   管家没理小厮, 冲着魏谨言行了个礼:“三公子, 老爷得知你来了冀州,所以早就吩咐下来让老奴等你。”   边说边引着魏谨言和湛清进门,离开前还不忘瞪了瞪小厮。   一踏入前院,魏谨言就看到院中数不清的奇花异草, 爬满了紫藤花的花架从门口直通大厅外, 人走在中间只觉赏心悦目,他边走边问:“王叔身体可还好?”   “劳三公子费心了,老爷身子骨一向硬朗, 前些日子还嚷嚷着要学什么太极拳法。”   “可是谨言来了?”   还未到大厅,一道声若洪钟的声音传了出来, 紧接着,湛清便觉眼前一晃,再看,一个男子已经出现在眼前。   苏放鹤年逾四十,他原本生得俊逸雅致,与魏谨言有几分相似的风骨, 但他极其厌恶自己这张太过文弱的脸,故而留了长长的胡须,想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威风一些,可惜适得其反,反倒多了几分仙风道骨的儒雅。不说话往那儿一站,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得道高人。   当然,这话整个苏府都没人告诉他,苏放鹤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多么英武不凡。   湛清以前听过这位镇南王的大名,魏谨言有些事并未瞒着他,他也就一直知道苏放鹤的事。在他印象中苏放鹤应当是个身高八尺的威武大汗,扛着把大刀,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粗犷样子,乍一看到这幅风雅的模样,他呆了呆。   苏放鹤一手搭在魏谨言肩上,一手摩挲着下巴,好奇地道:“谨言,你怎么从小到大看起来都这样子,一点都没变过。哦不对,你好像变高了一些。”   他说话时脸上表情一直在变,一会儿呲牙咧嘴,一会儿皱着鼻子,完全不像个年过不惑的中年男子,反而像个孩童般。湛清又是一惊。   煞名满天下的镇南王竟是这般性子,传出去绝对跌落一地下巴。   魏谨言早已习惯他这样,淡淡笑了笑:“王叔也还是老样子。”   “我前些日子得到好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要不要看看?”提到这个,苏放鹤一脸神秘兮兮。   魏谨言笑着拒绝,不露声色:“不了,王叔自己留着就好。”苏放鹤所谓的有趣玩意儿,除了是些稀奇古怪的玩具,就是各种奇奇怪怪的虫子,这爱好一般人还真是欣赏不来。   甚是无趣地哼了声,苏放鹤甩了甩过于宽大的袍袖,一手负在背后:“谨言,你看你年纪轻轻整天像个老头子,一点也不活泼。”   是老爷你活泼过头了啊!一旁的管家在心里呐喊。   “来来,进来给我讲讲,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苏放鹤一手揽着魏谨言的肩,半拖半拽拉着他进去,满脸兴奋。   管家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到自家主子跟个三岁孩子一样。   “对了,我最近收了个义女呢,跟你一样学过医术,你不是还没成婚吗,要不要王叔给你们……”话还没说完,苏放鹤挤眉弄眼地捅了捅他的胳膊。   湛清只觉得那位记忆中镇南王高大的形象在渐渐崩塌,他别开眼,不忍再看。   魏谨言温温雅雅一笑,不着痕迹避开这个话题:“王叔,我过两日就要回帝都,今日是特意来看看你。如今见你这样,我倒是放心了。”   “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我在跟你谈你的婚事呢。”苏放鹤撇撇嘴,没有轻易被绕开。   “湛清,把我送给王叔的礼物拿来。”魏谨言置若罔闻,继续道。   一听到有礼物,苏放鹤立马就放下刚才揪着不放的话题,一手放在额前作远目状,看着湛清很快去而复返,眼中满是兴致盎然:“哦,我看看是什么……”   至于他刚刚还抓着不放的婚事,那是什么?能吃么。管家和湛清默默望天,对苏放鹤被忽悠得团团转的事情都选择性失明,什么也没看到。   ……   *********   七月,骄阳似火。   为赈灾一事,徐九微与魏谨言在冀州停留了好几日,再次回到王城,她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头顶的太阳炽热而灼人,抹去额角的汗,徐九微眯着眼睛看着匍匐了一地的大臣和宫人们,最后才将目光移到前面的三人身上。   一身蓝色长袍的大内总管黄公公捧着圣旨,高声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第二子清绝,第三子……”   莫清绝一身蓝色长袍站在最前面,长身玉立。   他的右边是莫蓝鸢。冷冷清清的容颜,不带丝毫温度。   他的左边则是魏谨言。淬玉似的脸,不染纤尘的衣袍,稠墨似的发与覆在眼睛上的白纱被风扬起,有种即将乘风而去的飘渺。   今日是三人的封王典礼。   虽然时间提前了大半,但就如同原作中一样,莫清绝被封战南王,凌安王魏谨言,以及……   ——怀光王莫蓝鸢。   听到这个封号时,徐九微不禁感慨原作者真是恶意满满啊。   她偷偷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他面无表情听着内侍宣旨,眼中满是嘲弄。   心中只有挥之不去的阴霾深藏,却偏偏要叫作怀光。这一生……就是这般讽刺。   “母妃,那个小贱种被封王爷了,我也想要当王爷。”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徐九微抬眼看去,就看到站在台阶下的六皇子正嘟着嘴拽着蓝妃的袖子。   “祁容,不得胡言乱语!”瞥一眼身旁,蓝妃低声呵斥道。   周围听到六皇子所言的宫婢和内侍皆眼观鼻,鼻观心,将装聋作哑的表演升华到了最高级别。   徐九微悚然望着莫蓝鸢。因为刚才她正好在看他,所以看到了刚刚那一幕。   听到莫祁容的话时,他倏然侧眸过去,深深看了莫祁容一眼,眼底冷意森森。不过,不待她辨别清楚那其中意味,他已经回过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并未注意到底下的动静,天启帝坐在最高处的龙椅上,扫视一眼底下的群臣和三位王爷,朗声笑道:“夏爱卿。”   被点到名字的太傅夏朗当即出列,在三位王爷的后侧方行礼:“臣在。”   天启帝今日心情不错,说话也格外和颜悦色,他笑了笑,道:“朕这个二儿子不甚成气候,但是好歹也过得去,前些日子他向朕讨了个话,说是倾慕你的千金已久,不知夏爱卿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的朝臣和妃嫔皆面面相觑。   夏朗身为三朝元老,又同时是军机大臣,兼任太子太傅,背后的势力可想而知,一向在众臣看来不理朝中事的二皇子竟然求娶夏朗的千金,这可是代表他要来掺和一脚?   一群人脸色变了又变,脑补的大戏大概都能完成几部戏剧了,徐九微嘴角直抽。   夏朗深知莫清绝为人,亦明白他并无异心,对于女儿嫁给他可是放一万个心,笑眯眯地应道:“回皇上,二皇子为人温厚,天资聪颖,小女能入得他眼是小女的福气。”   这话让天启帝大悦,朝身旁的黄公公侧了侧目,后者立即心领神会上前宣读圣旨。   徐九微心里简直都要泪流成河了。虽说早就有准备女主要跟二皇子跑了,但亲眼见到她仍是无法不惆怅。   “女主没了,女主没了。”她神神叨叨地念着。   系统跳了出来:【宿主,你不用担心。】   “你就会说风凉话。”她怨念非常地哼了声。   要是哪天她被这系统给坑死了,她一定不会太意外,这完全就是个不靠谱的啊,看看自从重活以来发生的都是什么诡异的剧情,她时不时都要怀疑会不会又突然发生什么意外,提前领便当退场。   系统嘟囔道:【冤枉啊宿主,女主这个事情……咳咳,这个女主没了,就自然而然会有下一个女主嘛。】   “这难道还跟皇位一样,这个没了立马就有下一个来继承吗!”徐九微没好气地道。   谁知系统居然附和道:【差不多是这样,宿主你怎么知道?】   徐九微闻言嘴角一歪。   这也可以?   这到底是个多么天雷滚滚的系统啊。   无语的同时,她忽然反应过来,除了最开始系统催促着她让莫蓝鸢和魏谨言对夏妙歌产生好感,后面根本就没提过她,难道说其实女主的身份早已经发生变化?   危险地眯起双眼,徐九微道:“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女主早就不是夏妙歌了?”   系统似乎哽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也不能说早就变了,一开始的确还是她,如果后来没有她和莫清绝的事情,事情还是会回到原来的轨道。说起来还不是宿主你惹的祸,你可是在莫清绝和夏妙歌的事情上做了大功德。】   徐九微有些心虚,她梗着脖子回道:“这岂是我能控制的,那是他们两人有缘分。”   系统不满的哼弄了两声,接着道:【虽然女主变了,但宿主放心,结局不受影响,她们不是影响主角的关键人物。】   这话十分矛盾,既然作为女主角,居然会影响不了主角,从而改变结局?   徐九微此时无比怀念第一二世那个无比机械,从头到尾除了任务提示就没有多余的一个字儿的旧系统。对这个处处隐瞒的五百二十四,她只想拎出来暴揍一顿,再踹到天边去。   “那新女主在哪儿了?”她转而问道。   系统调侃道:【女主没了宿主你可以自己补上,唔,这个主意好像很不错诶……】   徐九微正想骂它两句,眸光瞥见斜对面的夏朗和夏妙歌一同谢恩退回座位,娇花似的夏美人儿面颊含春地朝莫清绝那边飞快看了一眼,完全就是一副倾慕的小女儿神态。后者则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两人匆匆对视一眼,欲语还休。   被闪瞎眼的徐九微默默转过头,朝另外两人看去。   莫蓝鸢与魏谨言站在不远处,两人看似没什么异常,彼此间横生的硝烟,却是连她都能感觉到。   “三皇兄,冀州一行想来必是精彩纷呈。”莫蓝鸢斜勾起唇角。   魏谨言微微一笑,道:“自然,五弟若是感兴趣,也可以去那冀州大牢待上几日,想必就会知道了。”   在冀州时,魏谨言没有费多少心思就知道了,让知州马德明胆大妄为关闭城门的是丞相柳意,牢中的大火和爆炸则是出自莫蓝鸢之手,他做得并不隐蔽,更像是故意暴露的感觉,徐九微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魏谨言却是心如明镜。   莫蓝鸢是在光明正大的报复他。   当初魏谨言曾经踩过他一脚,而如今,他便十倍奉还,想让他拿命相抵。   呵。他的唇角微微扬起,笑得异常温和,淡若梨花的浅笑看得身边的宫婢俏脸生红,然而,谁也看不到他眸子里的彻骨寒意。   “三皇兄居然毫发无损回来了,当真是……可惜。”叹了口气,莫蓝鸢的语气充满遗憾。   他的确没有要掩饰自己是幕后主使的意思,他既选择这样做,就没有怕会被魏谨言知道。   “下次我会记得再送上更大的厚礼给三皇兄。”   “彼此彼此。”   两人各自转过头,眼中同时泛起杀意。   这一幕看得徐九微直牙疼,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剧情,这两人,都已经黑化到完全不能看了……   系统乐呵呵地道:【啊,很好,莫蓝鸢和魏谨言正式对上了,应该很快就有好戏看了,宿主加油去煽风点火啊。】   徐九微:“……滚!”   ********   册封大殿过后,天启帝在宫中设宴以示庆贺。   因着夏太傅的千金与二皇子被指婚一事,圣上前脚刚离开,后脚不少朝臣就朝莫清绝蜂拥而去,连带着不少人也围着夏朗打转,明示暗示想从他嘴里打听到什么内幕,结果这个老狐狸左一句“战南王看得上我家女儿是她的福气”,右一句“皇上自有定夺”,回答得滴水不漏。   另外一头更是让众人无语。莫清绝从来不喜什么拐弯抹角的说法,别人问一句他就答一句,态度坦荡得让你说都说不下去。   魏谨言和莫蓝鸢身边也围了不少人,纷纷恭贺他们,徐九微看到正阴沉着脸瞪着魏谨言的丞相柳意,小声问身边的平安:“柳丞相怎么看着对三殿下恨之入骨一样?”   平安左右瞧瞧,确定没有其他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道:“据说因为已故太子的事,柳相认为是三殿下是凶手,所以十分记恨。这柳相也真是的,明明不是三殿下做的……”   徐九微挠挠鼻尖,这件事的确有一半功劳都是魏谨言的,柳丞相记恨他非常合理。   其实,柳意之所以脸色这么难看,还有就是冀州赈灾一事。当知州马德明被流寇杀了的消息传来时,魏谨言早就已经传了密信给皇上,表示当地的事宜由当地通判林冲代为处理,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天启帝自然批了。   别人没有怀疑,但柳意对魏谨言芥蒂颇深,想也未想就把这笔账算在魏谨言身上,觉得一切都是他在搞鬼。   若是被徐九微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夸他真是有眼光,还真是黑莲花干的~!   宴会要晚上才会开始,徐九微看一眼还被人群围拢的魏谨言,想来一时半会他也没时间过来,便带着平安和杏儿先行回永安殿。   “今天是不是太热了点。”徐九微边走边用手扇着风。   “奴才早上已经吩咐好,给姑娘准备了冰好的绿豆汤。”平安在前面说道。   徐九微不禁笑了:“还好皇上让你一起搬到凌安王府,不然没了平安你,可真不方便。”宴会过后,他们就会搬到早已修缮完毕的凌安王府去。   杏儿插嘴道:“奴婢也有份做的。”   徐九微正打算调侃她是不是吃醋了,倏地,她看到了一大片雪白的梨花。   夏风徐徐吹过,林子里花瓣飘飘,飒飒的风声回荡在耳边,等到徐九微回过神来,发觉她居然不知不觉就走了进来,杏儿和平安也不在身边。   现在已经是七月,明明已经早就过了花期的梨花在这里开了满园,放眼望去,枝头一丛丛冰雕玉雪的纯白,美得诡异。而且外面炎热得让人无法忍受,一走进来竟然十分凉爽,偶尔有风拂过,雪白的花瓣落了她满头满身。   往前走了几步,她看到了在丛丛花树后有一座竹屋,梨树将屋子亭亭环绕,几声鸟叫声和不知哪里来的瀑布飞溅声回荡在耳边,清净雅致得仿若人间仙境。   【宿主,快出去!】   系统忽然惊叫一声,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焦急。   她有些莫名其妙,正要问怎么了,就看到面前闪过一道人影,仔细看,才发现是一个男子来到了她面前。   “你为何来这里?”   那声音听着轻而飘渺,宛如叹息。   明明是第一次听到,徐九微竟然觉得十分熟悉,偏生她记得很清楚,从未听到过这个声音。   她忍不住蹙眉,看向来人。   这个男人走过来时,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银白如雪的发丝。   他没有束发,任凭长长的银丝自肩头倾泻而下,毫无瑕疵的容颜俊美绝伦,他的眉间有一抹红莲形状的红色印记,一双浅碧色的眼眸如同月下潋滟的湖水,清冷而深邃。他分明在看着她,眸底却是一片虚空,仿佛世间万物都已化作虚无。   而他就是这浩荡天地,是这日月辰光。   他的身上流露着一种镇压一切的无名威压,让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会不自觉的想要匍匐在地,对他俯首称臣。   除开这种诡异的压迫感外,她惊悚地发现,明明没有见过,她看到他的一瞬间半点陌生都感觉不到……   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老四正式上场。   皇帝一共七个儿子,除开太子和正常的二皇子,三四五六七一个比一个妖气横生,老皇帝大概是上辈子毁灭了世界?   最后,来给搞糊涂的小天使们科普一下:   魏谨言是因为《惊鸿》曲知道阿九跟第二世的小哑巴是同一个人,但他不知道,第一世的王妃也是阿九。所以现在才有那位王妃的戏份即将开始。   阿九是开始怀疑魏谨言记得前世的记忆,同样不知道,第一世的记忆魏谨言也记得。   只有莫蓝鸢没有重生没有穿越,认真在根据原作剧情发展→_→哈哈哈,兢兢业业的莫蓝鸢,给他一朵小红花。 第38章   花瓣簌簌落下, 银发男子穿着一身白衣,袖口和衣摆处用金丝银线绣着精致的莲花纹, 他噙着一抹恬淡的微笑,含笑注视着她, 一举一动优雅至极。   乍一看去,他整个人的感觉与魏谨言有点像,但又完全不像。   魏谨言的淡然平和大部分是伪装出来的, 而这个人是真真切切飘逸出尘如天外来客, 若不是神智依旧清晰,她都以为自己在无意中看到了林中的梨花妖。   她怔怔望了他许久,直到触及那双碧眸,心中一惊, 彻底清醒了过来。   想到刚刚那种奇怪的威压, 她闭了闭眼,敛眸再看他,却发现完全没有那种感觉了。站在她面前的, 不过是个长相和气度异于常人的年轻男子。   “我是一不小心就走进来了。”   见他依然笑看着自己,似在等待答案, 徐九微如实道。   闻言,他呵呵轻笑出声,磁性的嗓音仿佛缓缓勾出泠泠弦音,道:“许是那守园的人太过大意,放了你进来这里。”   徐九微瞬间毛骨悚然。   因为,她连他的笑声都觉得熟悉, 但她生平从未见过这个人!   阳光穿透层层花枝,给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衬得他愈发不似俗世中人,眸光定格在他眉间那一抹红莲印记上,她愣了下,恍惚觉得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遗忘了,隐藏在重重迷雾后……   她忍不住想要看个清楚,心口处却忽然疼了起来,仿佛一只无形的手伸入了心脏,握住后不断撕扯着。   呼——   一缕轻风掠过,他宽大的衣袂自她眼前拂过,微凉的指尖轻轻点在她的眉心处,然后,那一丝沁凉好似一路流淌到了她的心里。   “不用去想。现在记不起来没关系,总有一日你会知道的。”   那个声音这样对她说道。   “好。”她不由自主回答道。   有风袭来,雪白的梨花瓣纷纷扬扬洒落在空中,那个容颜绝世的男子站在面前静静凝视着她,让她浮躁不安的心莫名开始恢复平静,她缓缓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   再睁眼的时候,他已经撤回手,对她微微笑着:“快些出去吧,在这里待久了可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想到方才发生的事情,徐九微心里一个激灵。   太古怪了!   这片梨花林,这个人,还有他的话,都让她觉得诡异万分。   她不敢再待下去,说了句“先告辞了”就匆匆转身,逃一般顺着林中的道路往外跑。   背后,银发男子目送着她离去,无声叹息一声,头也没回地对身后的人说道:“陆吾,陆离,你们不该放她进来。至少现在不该让她来见我。”   顺着他背后的方向看过去,两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不知何时过来了,两人的脸长得一模一样,气质却是截然相反。   其中一个嘴角带笑,眉眼弯弯,带着几分天真无邪的稚气。   另一个则是面无表情,眼神冷冷的,瞧不出情绪。   “殿下,那你可就错怪我们了,不是我们放她过来的。是她自己走进来的。”那个笑嘻嘻的少年道。   另一个冷漠的少年虽然没说话,但他认真点了点头,显然与身边人是同一个答案。   银发男子闻言讶异地挑了挑眉,徐徐转过身往竹屋走去,每走一步,长长的衣摆随着他的走动在地上逶迤而过,卷起了残留一地的花瓣。   “哦?那倒是有趣了,不知这一次又会是什么样……”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很快被风声盖过。   梨花如雪,发亦如雪。   ************   不消一刻钟,徐九微就从梨花林里出去了,发觉出口居然是在一座廷苑里,门口的牌匾上写着“梨花苑”三个大字。   她刚才是从这里进去的么。徐九微有些怀疑,又不是很肯定。   之前看到那片梨花林时,她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蛊惑住了,一点意识都没有,待到人清醒过来时,人已经站在林中。   “你……难道进了梨花冢?”身边有人突然问道。   徐九微抬起头,发觉不知何时面前站了个年纪很小的内侍,正一脸怪异盯着她。   想到梨花林里的银发男子,徐九微忍不住问道:“小公公,请问这里面的人是……”   内侍瞥她一眼,奇异的是,他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只是用那种满是警告的语气道:“梨花冢里住的是四皇子,没什么事情你不要乱闯进去,若不小心惹他生气了,你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四皇子?   听他那么一说,徐九微记了起来。原作里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大凌朝的四皇子,君无夜。   说起来,他才是皇室中第一个异姓皇子,据说是根据他的母妃所姓。与魏谨言不一样,他是从小就住在皇宫的,因着自小体弱多病,便常年寄居在一方梨花林中,几乎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作者对他着墨非常少,少到你总是会把这个人彻底遗忘掉。怪就怪在,当他出现时,你又会自然而然记得他,他的一个微笑,一个侧目,一片衣角,哪怕是再细微的地方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真是个怪人!   徐九微喟叹着摇摇头。   天启帝也不知道怎么生的儿子,怎么一个比一个妖气横生的,上辈子莫不是毁灭了世界?   “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梨花苑不准外人轻易进来。”   见徐九微还站着不走,那名内侍拉长了脸,连声催促道。   “好的。多谢小公公。”   徐九微脸上微赧,连忙顺着他指的路出去。   *********   从苑中出来,徐九微忍不住回头望向梨花林的方向。大片雪白的花朵在盛夏的太阳下傲然绽放,丝毫没有季节交替的痕迹,美得不似真的。   这边的路她也经常经过,为何以前从未发现过,这里有这么个奇奇怪怪的地方?   她边走边琢磨着回头问问平安,到底是有什么古怪,抬头却看到不远处的假山下,一个身穿紫色薄纱裙的女子正从那里匆匆经过,不时小心翼翼看向四周。   秋横波?徐九微讶异地挑了挑眉,近来她颇为受宠,天启帝除了上朝不论去哪儿都带着她,说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也不为过,为此没少遭到后宫其他妃嫔的冷眼。   每每看到她都是侍奉在御前,这会儿难得见她独自一人在,徐九微略感意外。   而且,看她一路前行的方向是……碧波湖?   对这个脑回路清奇的女人,徐九微可是半点好感都没有,并不想管她的闲事,打算当没看到先回去永安殿,以免杏儿和平安以为她失踪了。谁知,系统突然发声了。   系统:【宿主,快跟上去!】   徐九微蹙眉:“有任务?”   系统一阵古怪的笑声,在徐九微鸡皮疙瘩都快冒出来时才说道:【宿主你过去就知道了,快点呀,免得待会儿找不到她了。】   徐九微撇撇嘴,不情不愿的偷偷跟上秋横波。   秋横波似乎是在尽量回避别人,一路上都以丝巾半掩面,脚下生风般越走越快。   这可就苦了徐九微,她不但要顾忌别人的目光,还要保证不会被秋横波发现,偏偏她还走那么快,徐九微一路由走到跑,跟得都想吐血了。   突然间,已经走到碧波湖的水榭入口的秋横波开始一路小跑,消失在转角处。   徐九微只觉莫名,跟着一路疾步过去,生怕跟丢了,结果刚到了那个转角就正对上秋横波的脸。   “嘶……”   她倒抽一口凉气,被秋横波吓得心肝儿直颤。   “徐九微,你跟着我做什么?”秋横波冷冷注视着她,全没了在外人面前那副娇滴滴的柔弱感。   徐九微心里有点发虚,但她当然不可能承认,梗着脖子回道:“谁告诉你我在跟着你,皇宫这么大,我想走哪里就走哪里,难不成还要经过你的允许。”   秋横波什么也没说,只是拿那种满是嫉恨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看得徐九微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觉得心里毛毛的。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秋横波就拿这种眼神看她,好似与她有什么天大的仇怨。   “干……干什么这样看着我?”徐九微戒备地盯着她。   系统还在火上浇油,哈哈大笑道:【哎呀宿主,恭喜秋横波对你的恨意值上升二百,一共八百了哦,马上就可以达成一个新成就了。】   徐九微来不及理它,看到秋横波的手缓缓蜷缩成拳,微微颤抖的身体似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哑着声音问道:“你以后也要住在凌安王爷的府上,是不是?”   徐九微被问得一脸莫名。   “是啊,怎……”   系统:【叮咚!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宿主,秋横波对你的恨意值达到一千!】   得,想说的话都被该死的五百二十四给打断了。   “明明该是我的,明明这些都该是我的……”秋横波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徐九微只看到她死死咬紧的唇,还有握得骨节都泛白的手指,心里顿时警铃大作,想着是不是该赶紧跑路。   她脚下刚动,秋横波蓦地抬头,一双眼睛死死锁住她,瞳眸深处的怨毒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都是你,是你抢了我的一切!”   秋横波突然尖声喊道,同时朝她扑了过来。   猝不及防的被推进湖里,冰冷的水淹没过头顶的时候,徐九微暗骂了一声粗口,同时听到了系统的狂笑声:【哈哈哈哈宿主,恭喜你成功激活女配黑化这一隐藏路线!】   她气不打一处来,这一刻无比想弄死它。   现在她终于知道这个仇恨值越高会发生什么了,女配她会黑化啊!   而且,是专门针对她的!   还好这是浅水处,湖水的深度只到达她的腰际,徐九微本就会凫水,所以仅是在最初掉下去后连续喝了几口水,很快就扑腾着冒出头来,勉强站稳了脚后才看向那个始作俑者。   岸上,看到她落水的秋横波疯了一样笑出声,很快又变了脸色,冲她愤怒地吼道:“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他怎么会不要我?明明我都什么也不要,只求常伴他身侧,他却说有你就够了,徐九微,都是你抢了我的一切!我一定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目瞪口呆的同时,徐九微还有闲心认真思考了一下她话里的意思。   她说的应该是魏谨言。   听那意思,秋横波曾经在私底下去找过魏谨言,想要以身相许,结果被拒绝了,可是……她什么都没做吧,完全就是躺着中枪。   徐九微内心无数只草泥马呼啸而过。   “我告诉你,你得意不了多久,徐九微,我们走着瞧好了!”   满脸阴狠说完这句话后,秋横波就走了,徒留徐九微站在水里继续目瞪口呆。   系统:【恭喜宿主得到隐藏路线的特殊成就奖励,高级迷药一瓶,合欢散一粒,万毒丸一粒,以及新功能升级中。】   徐九微一口老血哽住了。   五百二十四这个混蛋,女配黑化也就罢了,要不要连给的奖励都这么黑化,她拿这些害人的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   “你在水里做什么?”   耳边忽然有道熟悉的声音掠过,同时,一只冰雕玉琢般的手朝她伸了过来。   大片阳光从树影间倾泻下来,在清澈的湖面上洒下碎金般的斑驳光点,随着水面泛起的涟漪悠悠晃荡着,徐九微站在湖水中,一手遮在眼前,眯了眯眼逐渐看清了那人的脸。   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玄幻了。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  PS:疑惑为咩老四写得跟男主似的,长得好看嘛,因为……后面章节就知道了。O(∩_∩)O哈哈哈~ 第39章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再看看他伸出的手,徐九微犹豫着握了上去。   哗啦一声, 她借着他的手从水里慢慢爬上了岸。   头发湿哒哒黏在脖颈上,浑身也早已湿透,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无力瘫坐在水榭的台阶口,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 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问:“五殿下怎么在这里?”问完才想起来,现在似乎应该称呼他为王爷。   莫蓝鸢没理会她,看了一眼秋横波匆匆离去的背影,冷笑道:“蠢女人。”   徐九微脸一黑。   不说就不说, 骂人作什么!   低头时对上徐九微怨念的目光, 莫蓝鸢面色一凝,嫌恶地狠狠剐她一眼:“蠢女人!”   真是忍无可忍!她怒瞪他。   莫蓝鸢眸光扫过她。   “……”   好吧,忍无可忍时……那就继续再忍。她努力保持微笑。   跟这么个暴君没必要计较, 徐九微叹了口气,默默把一腔怒火压了下去。   不过, 看起来今日的莫蓝鸢心情很不错呐,居然肯做好事把她从水里拉起来,还没嫌弃她弄脏他的手。   看着他片刻,徐九微忍不住问了一个盘踞在心底已久的问题:“当日我和你说了什么?我是说……第一次见面时。”说完她又有些后悔太过莽撞,怕他起疑。   闻言,莫蓝鸢并没有徐九微想象中那样疑惑或者怀疑, 仅是侧目看了她一眼:“哦?看来那天吓得都忘了的事是真的。”   呃——   徐九微大脑有点当机。   他这语气,当时是发生了什么吓人的事?   目光自她身上扫了一遍,莫蓝鸢嘴角挂着一抹在徐九微看来简直充满恶意的笑:“徐九微,你若是拿现在这幅模样来引诱,或许当时我会下手轻一些。”   顺着他的视线,徐九微低下头,夏日的衣裙本就轻薄,这一会儿她刚从水里爬出来,衣服紧紧贴在身体上,隐隐连里面的亵衣都能看到,曲线毕露。   “你——”   她霍地抓紧衣襟,恼火地想说什么,一件衣服突然从天而降,毫不温柔落在了她头顶,手忙脚乱扒拉下来后,她惊讶的发现是莫蓝鸢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丢给她。   今天别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吧,还是说即将下红雨了么。她望望天。   再看去,莫蓝鸢手中多了一支白玉簪,看起来还挺像她前阵子遗失的那支,徐九微惊讶地问道:“那簪子是不是……”   凝眸瞧着手中的玉簪,看起来朴实得过分,可光是末端雕刻的那一朵镂空的雪颜花,就可看出雕工精细,栩栩如生。玉质采用的是最上等的和田美玉,一看就知绝非凡品。他作势要丢给她,口中不忘嘲讽两句:“你倒是挺识货,玉蝶轩的东西向来千金难求。”   “这东西有这么贵?我还以为是魏谨言随手……买的……”说到一半,她记起眼前这人跟魏谨言现在完全不对盘,声音慢慢消匿。   这支白玉簪是前一阵子魏谨言给她的,说是路上看到顺手买的。她见簪子简单秀致,也没多想,便一直用着,谁知道不知哪天突然不见了,她还生怕魏谨言问起,好在他似乎也忘记了……   没想到是莫蓝鸢捡到了,而且还拿来还给她。   徐九微再次觉得可能天要下红雨了。   不管怎样,还是先道谢为妙:“多谢……怀光王爷。”她还不太适应这般叫他,说话间不由得停顿了下。   失而复得的东西总是让人格外高兴,徐九微也毫不保留就把这份喜悦表露在了脸上,眉目含笑。   莫蓝鸢越看越觉得,那笑容刺眼到让人想彻底破坏掉。   这个女人在凌安时还满目痴迷望着他,这会儿倒是忘得干干净净。不仅如此,只是因为魏谨言送了她一支发簪,就笑得这般……恶心。   胸膛中忽地升腾起一阵汹涌的怒意,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他眸光一冷。   果然,这种薄情寡义,朝三暮四的女人……当初就不该留下她的命!   察觉到他身上突然迸发出的杀气,徐九微畏惧地往后缩了缩身子,下一刻,她就看到他冲自己冷笑了下,手指动了动,微微用力。   咔嚓——   白玉簪生生断裂成了好几截。   “……”   双眼发直看着那些从他掌中掉落到地上的碎玉,她一口气憋在了嗓子口。   “下次不要把这些东西落在我的地方,真是碍眼。”说这话时,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那样子让她都错觉自己到底干了多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忍着怒意,徐九微干笑一声,僵硬地附和道:“王爷教训得是。”   “假笑兮兮的,看着更碍眼。”瞥一眼她,他不悦地道。   徐九微:“……”   好了,她已经连假笑都摆不出了,看着碎掉的玉簪心里直滴血。   不知道价值还好,知道了以后,她看着就觉得肉痛,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况且,玉簪是魏谨言送她的,被他知道她戴着没几天就弄丢了,还弄断了的话……   看到她满眼哀怨,神色凄然,莫蓝鸢反倒笑了,凤眸微微眯起,道:“这簪子倒是挺适合你……”   徐九微瞪着他,意外他会说出这种话,结果他接下来的一句,直接把她所有多余的想法都冻成了冰渣子。   “……下等货配下等人。当真绝配。”   说完还不够,鄙夷地扫视一眼她此时的模样:“真是不堪入目。”语毕,莫蓝鸢转头就走,不远处一个内侍看见他连忙迎了上去。   “怀光王爷。”   “本王的衣服被个蠢货弄脏了,去重新拿一件过来。”   “奴才遵命。”   ……   两人很快消失在重重宫阙间。   那个“不堪入目”,还弄脏他衣服的“蠢货”徐九微,双手颤抖着抓着那件外衣,把牙咬得咯吱作响,恨不得直接丢在地上踩几脚,再扔进湖里喂鱼,但是……看一眼浑身狼狈的自己,她还是忍了下来,随意往身上一裹就站了起来,准备先回永安殿。   不得不说,莫蓝鸢这身衣服实在太惹眼了,加诸徐九微现在满身满头都在滴水,一路上遇到的宫人内侍纷纷侧目,看得她窘迫不已。   算了,总比走光好。抱着这个自暴自弃的想法,徐九微的思绪再次转到莫蓝鸢关于原主那句话上面。   他就留下这么句模棱两可的话,徐九微完全没有头绪,她又不敢再次抓着他追问,十之八九都会被他无视,顺便奉送一个高贵冷艳的:“滚——”   系统:【宿主,已经开启记忆修复功能,是否启动?】   “这是什么?”徐九微不解地问道。   系统:【回宿主,因为成功激活女配黑化路线,可以得到特殊奖励,开启新的功能。】   这么说秋横波黑化了还是好事?她咋舌。   顾不得吐槽这天雷滚滚的设定,徐九微忙问道:“那是不是就能知道莫蓝鸢的事?”若真这样,那可真是场及时雨,她正愁没办法知道这段记忆呢。   系统没有说话,徐九微还欲再问什么,眼前突然一阵强烈的晕眩,她咬牙切齿暗骂一句辣鸡系统……   该死的五百二十四,每次都不给她一点心理准备就来!   *********   今年的凌安城天气怪异得紧,转眼就是三月,夜里却忽然下起了大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自空中不断落下,一下就是整整七天七夜,待到她再度从暖和的房间里窜出来,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皑皑白雪把天地间都覆盖上了一层纯白无垢的颜色,也将这世间一切的污秽掩盖了去。   她攥着从杏儿那里坑骗来的钱袋,一路蹑手蹑脚走到魏府后门,推开门后小心看看四周,发觉并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人后终于松了口气,一个箭步跃出,然后关上门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一到大街上,她就不再束手束脚,看着倒在掌心的碎银,她仔细数了数,完事后尖酸地哼道:“杏儿这死丫头攒的私房钱居然这么多,肯定是偷了本小姐的银子,回去再好好收拾她!”   旁人认出她就是整个凌安都赫赫有名的魏府表小姐,顿时一个个如同见了鬼,快步从她面前走过,或者干脆老远就改道而行。   她单纯的以为这些贱民怕了她的威名,横冲直撞走在路中间,一脸不屑的拿鼻孔看人。   “一群乡巴佬,真是没见识!”   在路上随手买了几个有趣的小玩意儿,看着剩下的银两,她准备如同往日那样去凤仙楼大吃一顿,抬头忽然看见了前方有一道颀长的身影。   呼吸猛地一滞,她手中的银子撒了一地。   冰天雪地中,有一个人,红衣如火,倾绝如妖。   当他慢慢地抬眼看过来时,连这漫天雪色都化作了他的陪衬。浩大天地间,她的眼里,心里,都仅看得见他一人。   那个她曾幻想见过百次千次的,夺走她所有心神的……   她的梦里人。   “莫蓝鸢!”   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她站在雪地里,激动地唤出他的名字。   身边有人被她的喊声惊到,频频投来不满的一瞥,她全然顾不得,拎着裙摆跌跌撞撞朝他跑去,几次都差点跌倒都顾不得,最后终于穿过重重人群,气喘吁吁地拦在了他前面。   “莫蓝鸢!”   她欣喜地喊道。   显然没有想到这里会有认识自己的人,莫蓝鸢漠然看着她,一双细长的凤眸里漾起森冷的寒光。   “站住!你是何人?”   一名黑衣男子突然上前挡住她,满眼戒备地盯着她。   她被黑衣男子身上浓浓的煞气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口中急迫地解释道:“莫蓝鸢,我……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我认识你,而且……而且我能预言你的未来!”   最后一句话落下,路过的行人纷纷面露惊诧,看她的眼神活像在看一个疯子。   若是其他人,恐怕只会当她是个得了失心疯的人,莫蓝鸢懒懒掀起眼帘,表情看上去依然没什么情绪,漠然吐出一个字:“哦?”   她以为他是感兴趣了,顿时喜出望外,浓妆艳抹的脸上妆容早已花了她还不自知,微微垂下头露出自己纤长的脖颈。她听以前教导过她的下人说过,这样最容易吸引男人的注意力。   莫蓝鸢的目光,也的确如她所愿停留在她的脖子后方,眸子里涌现的却是一闪即逝的嗜血杀意。   他环顾一眼四周,这是凌安最繁华的街道,刚刚她喊出的动静太大,许多人都看见了他们,这里显然不是个适合下手的地方。   “韩冰。”薄唇间溢出身边护卫的名字,他没有多言,拂了拂袖转身就走。   后者立即心领神会。   “等一等!”   见莫蓝鸢要走,她急了。她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亲眼见到他,没想到今日在凌安遇见了,这种从天而降的机会她岂能白白浪费。   她伸出胳膊又想拦住莫蓝鸢,脚下刚动,那个看上去冷冰冰的黑衣男子已经拽住她的胳膊,迫使她跟上自己的脚步。   明白他们这是要带自己走,她满心欢喜,浑然不觉两人对她都起了杀心,还以为自己即将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此可以与心上之人在一起。   他们带她去的地方不远,她认出是那是凌安颇有名气的“岳阳楼”,心中又是一阵喜悦。在她看来,只有最华丽的地方才配得上她。   上楼,开门,再关门,韩冰一言不发把她丢在房间里,她有些不满这人太过无礼的态度,但看莫蓝鸢就在房中寻了个座位坐下,也就暂时没跟韩冰计较,目光直直看向那张绝美的容颜。   “你是如何知道主上的名字?还有你说的预言是什么意思?”   莫蓝鸢没有开口,问话的是韩冰,他说话时手指一直按在剑鞘处,随时都准备一剑杀了她。   她完全没有感觉到房中突然变得危险的氛围,嘴角一勾,扯出一抹诡异的笑。   “没错,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的一切,包括你的从前和……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莫蓝鸢意外地道:你倒是识货,这玉蝶轩的东西可是千金难求。   徐九微颇为诧异:这么贵?我还以为魏谨言随手买的。   莫蓝鸢直接折断:下等货配你这下等人,当真绝配。   徐九微:……   你怕不是精分了吧。 第40章   此言一出, 满室寂静。   韩冰眼中冷冽更深,已经准备拔剑。   倾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莫蓝鸢的手指在白玉杯上轻轻敲击着,紧闭的窗户和房门让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她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入耳中:“是么。说说看,你知道什么。”   心知他已经对自己的话感兴趣, 她面露得色, 迫不及待开口:“我知道你是大凌朝的五皇子,从小就被母妃和父皇不喜,后来兰妃过世,你被放到另外位蓝妃手里寄养, 但是她对你十分不好。后来, 流落民间的三皇子魏谨言被皇上接回宫中,更加让你寸步难行,他夺走了一切你想要的, 所以你恨他。但其实他身上藏着个很大的秘密,而你后来就是靠着这个让他从云端跌落……”   一口气说了长串话, 起初听到她说出莫蓝鸢的身世和遭遇时,韩冰已经想立刻解决掉她,但莫蓝鸢朝他看了一眼,他只好暂时不动。   她说的那些,无法否认,前面与他经历的一模一样, 有很多甚至是连宫中的老人都无法知道的辛秘,莫蓝鸢端着酒杯的手蓦地一紧。   在她说完后,房中静默了好半晌,当她抑制不住再度要开口时,莫蓝鸢忽地出声道:“你说这些,只要有心人就能打听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更没有依据。”   她斜勾起半边唇角,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自信满满地道:“不,我可以证明。”   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大概时间,她笃定地道:“这个月的十五,魏谨言将会被凌安第一大户蓝府邀请到留仙居参加晚宴,到时候会有刺客去行刺,他会在那里受伤,并且还会因此认识他以后的一位夫人,一个叫秋横波的青楼舞姬。”   语毕,她停顿了片刻,继续道:“这些事情并非我能控制的,你随便一查就知道了。”   莫蓝鸢定定望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见他不语,她咽了咽口水,迟疑着说出剧情关键的转折点:“在魏谨言成为你的障碍后,你会杀掉太子,栽赃给魏谨言,然后你……”   听到那些足以带来灭顶之灾的话,哪怕是韩冰都急剧变了脸,皱紧了眉头死盯着她,眼神凌厉如刀。   “你说的这些,编得倒是挺有趣。”   静静听完后,莫蓝鸢平静地道。   她急急辩解道:“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   莫蓝鸢似乎笑了下,她一时没有看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问道:“你告诉我这些,不会是平白无故没有缘由吧。说说看,你想得到什么?”   她的脸唰地红了个遍,双手扯着衣袖,努力摆出自己最妩媚的一面,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一直很倾慕你……”   自从知道他,她就深深迷恋上他,朋友都嘲笑她是个疯子,居然被一个不存在于现世的人物迷得神魂颠倒,可是她不在意。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么喜欢他。天知道,在她从魏府醒来时,心中的狂喜几乎将她淹没……   莫蓝鸢,你永远不知道,我是如此想要与你相见。   还好,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想起往昔的事,她脸上的红晕更重,咬着唇忐忑地望着他,满心希望自己的款款情意能完完整整传达给他。   手指缓缓收紧,白玉杯顷刻间碎裂开来,有鲜血顺着指缝流出,衬得他那白得异常的手更加苍白,他阻止了听到她那句话时已经要动手杀了她的韩冰,不紧不慢直起身子,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   “你倾慕我?”他问。   她满眼惊喜,仿佛已经看到他已经与自己在一起,忙不迭点头:“我一直很喜欢你,从书里……不是,从预言到你的未来时就想来找你。”   “为何?我与你从未见过。”他似有困惑,不懂她眼中的痴迷从何而来。   她被他忽然变得柔和的嗓音迷惑了,不自觉就说出了心里话:“从我知道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深深爱上你,他们都笑我是个疯子,我也曾怀疑过这样是对是错,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你是真实存在的,你并不是虚构出来的……”   说到最后,她的手忍不住抚上他的脸,指尖微凉的触感令她心中重重一颤,同时也终于感觉到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定,他就站在她面前。真真切切。   “我终于见到真正的你了。”她痴痴望着他,打定主意以后绝对不要再离开他,哪怕是付出一切,她也要跟随他身边。   他是她的,从此以后都是。   韩冰难得变了脸色,不解地看着无动于衷任由她放肆的莫蓝鸢。   良久,唇角扬起一抹优美的弧度,莫蓝鸢笑了,他的笑如同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在无声的静默中美得惊心动魄。   她看得呆住了。   紧接着,她看到他的手缓缓抬起,慢慢覆在了她抚摸着他的脸的手背。   心中瞬间涌出无法抑制的狂喜,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   嘴角的笑容还未来得及绽开,下一刻,就生生僵在了唇上。   咔嚓——   一声轻响,在这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愣愣看着他的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折,还未反应过来,直到一阵剧痛从腕上传来……   “啊——”   她尖叫着捂住被折的手。   不等她质问什么,他的手再次将她的左手腕也折了。   骨头错位的声音响起,她看着眼前这张美得过分的脸,所有的希冀和爱慕统统化作无边的恐惧。   “你……你为什么……”   她想问他为何要这般对她,可是不断袭来的剧烈疼痛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惨白着脸跌跌撞撞往后退,一时不查,撞到了身后的凳子,哐当一声摔倒在地上。   脸都痛得扭曲到了一起,她的手腕撞到凳子的一角,发出一声惨叫,仍然不敢停下,用胳膊肘借力拖着瘫软无力的身子往后躲。   莫蓝鸢一步一步朝她走近,他依旧在笑,那笑容此刻在她看来却如同来自地狱的厉鬼,是来向她索命的。   “莫蓝鸢,你不能这样对我!”   艰难地吼出这句话,她已经满头冷汗,牙齿不住地打颤。   他恍若未闻,脚尖轻轻点了点她的脚腕处,自顾自地呢喃道:“这里也敲断好了,免得不知道哪里该去,哪里不该去。”   她闻言几乎要昏死过去。   莫蓝鸢并非是吓唬她,她甚至连叫都来不及,就看到他的脚看似轻巧地在她脚踝处一踩,便再次听到骨头错开的脆响。   “啊……”她痛得眼泪直流,一丝力气都提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用同样的手段折了她的另一只脚腕。   这种程度的伤只能让你感觉无尽的折磨,却不会立即失去意识,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觉得恐怖,她又哭又叫,无比后悔自己招惹上莫蓝鸢。   他不是人,他是魔鬼!   不断袭来的剧痛和惊吓之下,她彻底晕了过去。   看着她渐渐闭上眼睛没了动静,韩冰冷冷收回视线,胆敢觊觎主上,没有立刻把她碎尸万段已经是仁慈了!   一脚踹开挡在面前的女子,莫蓝鸢看着自己触碰过她的手,厌恶地道:“真是污秽。”   “主上,属下已经查清,她是魏清的养女,府上的确有一人叫魏谨言,应当就是她口中的……三皇子……”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出现在房中,停顿了下才说出最后三个字。   她的身份太好打听了,都不用刻意去套话,随意提一下路人便如数家珍告诉了他,那些荒唐无比的事情简直令人咋舌,偏偏这女人处处自以为是,整天说自己身份高贵,不是一般寻常人可比拟的,处处都要求要得到最好的待遇……   看着地上那女子被眼泪和汗弄花的妆容,完全跟鬼没什么两样,黑影嫌弃地别开眼。   莫蓝鸢表情未变,侧首看向韩冰:“把她丢到魏府的大门口去,今日在这里听到的一切,走出这道大门,你们最好就忘得干干净净,否则,后果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   闻言,在场的黑影和韩冰的身体皆不由自主僵了僵。   “属下明白!”   ……   无数画面在眼前闪现,如同走马灯,徐九微的神识最后停留在她在柴房醒来的那一刻……   自动接收完原主缺失的记忆后,她扶着一旁的白玉栏杆站定,内心震惊不已。   还真是她所想的那般,原主也是穿越者!   或许,正是因为她提前透露剧情,才致使所有事情都脱离了原本的时间轴,开始提早发生。另外还有一点让她不解,关于原主的死因……   在她看到的记忆中,原主是突然间莫名死亡的,而在她被关进柴房前,她偷偷跑去看过莫蓝鸢。尽管莫蓝鸢都不知道就是了。   也就是现在,徐九微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原本对魏谨言从来没有好脸色的原主突然变了态度,一次次去勾、引魏谨言,因为她想证明给莫蓝鸢看,让魏谨言亲口承认关于她说到的他的身世问题,证实她所说的都是真的。   努力消化掉那些记忆,徐九微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照这样看来,她在原主的身体里醒来以后,第一次在破庙见到莫蓝鸢,他对她绝对算得上宽宏大量了啊。恐怕是对她的话存了一丝疑虑,所以莫蓝鸢并没有立刻杀了她,留了她的命,也就有了后来她被带去见他的事……   居然敢肖想莫蓝鸢,这原主的脑子晃一晃大概都能听到大海的声音。   勇气可嘉啊~!   可惜,就是没命消受了。她怅然一叹。   系统:【宿主,你在梨花冢看到那个人,有没有想起……】   五百二十四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一反平时只会嘻嘻哈哈的态度。   徐九微听得糊里糊涂的:“你说四皇子?我要想起什么?”   系统:【难道……你看到那个人不觉得有什么?】   “有什么?”徐九微更加莫名。看到君无夜她除了觉得这人妖里妖气的,还有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就没有其他多余的感觉了。   说起来,她好像有过短短一刹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快要想起来时他却忽然用手点在了她的眉心,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突然就完全消失了。   系统:【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它突然大声打断她。   徐九微:“……”智障系统吃错药了?   摇摇头表示对它的同情,徐九微赶紧回去永安殿。   *********   宴会过后的当天晚上,徐九微就随着魏谨言住进了凌安王府。   府中早已收拾妥当,等到魏谨言带着人搬进去即可。踏入亭苑时,徐九微摸着旁边光滑可鉴的石栏杆,感慨有钱有权就是好,难怪那么多人为此头破血流也不在乎。   同时,朝中大臣和帝都的王侯贵族纷纷上门拜访,每日面对那些纷至沓来的拜帖,魏谨言烦不胜烦,最后干脆闭门谢客,任谁来了都一律不见。就算如此,仍然有不少人变着法儿钻空子,魏谨言因此忙得团团转。   与他相比,徐九微则过起了清闲无比的悠哉日子,只恨浮生太短,美梦不常有。   一手挡在眼睛上,徐九微半阖着眸躺在竹椅上,双腿有一下没一下晃悠着,不知不觉又想到了君无夜。   那天她带着一身水回去时,平安和杏儿正在殿内收拾剩余的东西,见她进来,连忙起身冲她行了个礼:“小姐。”   居然对她在半路不见了一点也不好奇?   等到对上杏儿不解的目光,徐九微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问出了口。   “姑娘,不是你说你想去梨花林里瞧瞧么,奴才可是劝过你不要去了。”平安接话道。   徐九微又是一阵怔忪。   她真的半点都记不得那会儿的事,只知道,意识清晰起来时,她已经走进了大片梨花中。   转眼看到徐九微满身是水,平安傻了眼:“姑娘你是去凫水了吗?”   杏儿亦是愣愣地看着她身上的外衣,一时也忘记想问什么,连忙去拿干的布巾过来:“奴婢去准备洗浴的热水。”   头发湿哒哒的黏在脸上,徐九微没忙着换衣服,把莫蓝鸢的外衣递了过去:“平安,你想办法洗干净晾好。”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不要让人看见。”   要是被魏谨言发现了,指不定那朵黑莲花又会干出什么黑心肝儿的事来折磨她。   这水鬼似的样子徐九微也不好意思坐下,以免弄湿了椅子,便随手扯来放在一旁的布巾擦着头发,同时没忘向平安询问那个奇怪的地方:“那个梨花冢,平安你知道吧?”   提到这个地方,平安的脸色就变得不自然起来:“姑娘既然去过,想必也明白了,那里……有些不寻常。”   徐九微暗暗翻了个白眼。岂止是不寻常,简直妖气横生。   回来的路上她随意打听了下,得知那片梨花林竟然常年花开不败,自那位四皇子住进去开始,十年如一日的未变化过。   怪异的是,其他人只觉得这位神秘兮兮的四皇子有点奇怪,并不觉得那些盛开得异常的花有什么不对劲,仿佛潜意识里觉得就该是这样。   “这位四皇子平日里都不出来?”   她前两世从未见过他,以至于都忘记了还有这个角色存在。   平安点点头:“除了每年除夕,或者偶尔他自己出来走走,其他人是见不到他的。”   “连皇上也见不到?”徐九微惊讶地问。   “是的。”   平安眼珠转了转,努力在脑海里搜索有关这位四皇子的事情:“奴才只知道,四皇子身边只有两个贴身书童,长得一模一样,至于其他人都是不允许进入梨花冢的,那些伺候他的奴才只能在外面紧连着的梨花苑内出入。”   难怪那个小内侍看到她从里面出来,脸色那么古怪。徐九微若有所思。   “不过奴才曾经听一位老公公说过,皇上对四皇子好像很忌惮。”   平安说完又猛地摇摇头,撇嘴道:“奴才只是听传言这么说,姑娘不要相信。这怎么可能呢,皇上怎么可能怕自己的儿子,真是越传越奇怪……”   徐九微斜睨他一眼,没有作声。   她想到在君无夜身上感觉到的,那种镇压一切的压迫感,倒是觉得这传言有几分可信度。   这个君无夜,真是越想越古怪啊……   ……   轻轻叹息一声,徐九微边感慨大凌朝皇室有妖气,边心不在焉想着接下来的剧情,很快,她就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按照原作的进度,魏谨言封王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   魏谨言与那个凌安王妃会被指婚。   就在天启帝的生辰宴上,而再过几日,正是那一天。尽管与前两世发生时的年份不一样,按照如今的事态发展,想来应当是八九不离十。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霍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诶姑娘,那是酒不是茶!”   突然听到平安的低呼声,徐九微低头一看,这才发觉自己刚刚把酒当作茶连续喝了好几口。   今日天气炎热,平安特意寻了冰好的杨梅酒,拿来给她解暑。杨梅酒味道清清淡淡的,喝了不会轻易上头,但若是过量同样会喝醉。   唇齿间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她晃了晃已经半空的瓶子,颓然倒回竹椅上,觉得心头无端烦闷起来,不想被看出异样的她随口道:“这酒挺好喝的,平安,再去帮我寻两瓶来吧。”   一直没作声的杏儿好奇地看向她:“小姐,你酒量不是一向不好么,再喝下去真的没事吧?”   “不碍事,果酒罢了,怎么可能喝醉,再说了……”她摆摆手,眼睛眨也不眨望着头顶的紫藤花架,说出的话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恍惚。   “如果就这样醉过去了……说不定也好……”   若是就此醉了,大抵心底就不会冒出来那些让她自己都不愿相信的念头。 第41章   午后的别院中, 紫藤花顺着木架攀爬而上,垂下大团大团锦簇的花朵, 绿叶编织在其间,将头顶炎热的日光遮蔽在外, 只依稀有斑驳的光点透过枝叶间落下,在地上留下点点碎金般的光影。   半人高的竹案上,放着一碟翠玉似的冰镇绿豆糕, 一碗解暑清心的雪梨银耳羹, 几瓶梅子酒,娇俏可人的小丫鬟跪坐在竹椅旁轻轻打扇,另外一边的内侍则时不时晃一下扇子,小声读诵着手里的话本子。   椅子上, 身穿墨绿色轻纱薄裙的女子懒懒躺在上面, 微微闭着眼睛,一张素净的脸上不施粉黛,细白瓷似的肌肤在微光中白皙得近乎透明, 长及腰间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自肩头倾泻而下,铺撒在椅子的边缘, 在风中轻轻拂动。   忙了好几日终于歇下来的魏谨言走进庭院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平安和杏儿第一时间就发觉有人过来,看到面前俊美清逸的男子,连忙起身行礼。   “王爷。”   他扬了扬手。   两人对视一眼,静静退下。   缓步走到竹椅旁,魏谨言低头凝视着躺在上面的人, 发觉她已经睡着了。   “你倒是挺会享受。”   轻叹一声,他俯身抱起她,鼻尖嗅到她身上浓浓的酒味时忍不住皱眉:“谁让你喝酒的。”   怀中人自然不会回答他。   角落里,红樱突然出现,看到魏谨言抱着已经睡着的徐九微进屋,用胳膊肘撞了撞湛清的手臂:“诶?湛清,你说咱们家主子对这位徐姑娘到底是何意?”这厮看到魏谨言进了徐九微居住地方的庭院后,就停住脚步不肯进去。   “不知道。”   湛清木着脸回道。   红樱撇撇嘴:“你这么不解风情,跟林遥那木头似的,的确不会懂。”   后者冷冷送她一记眼刀,别开脸不搭理她。   没人跟自己抬杠,红樱无趣地挠挠鼻尖,想着还是去找林木头玩算了。   房中,魏谨言把徐九微放在床榻上,不知是不是被惊扰到了,她渐渐睁开眼睛,冲他扯开一抹毫无自觉的笑,拽住他的袖子不肯松手:“魏谨言,你来了啊。”   一看就知道没清醒,否则她是不会这样在他面前直呼他的名字。   被她那一下拽得不得已在床边坐下,看着她醉眼朦胧的样子,他扶额:“真是愈发不像话,白日里喝这么多酒作什么。”   他来之前去过冰窖,这会儿身上的温度带着一丝冰凉,她不经意间触碰到,便忍不住挣扎着爬起来,脸贴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   因着阳光太烈,这会儿窗户都关上了,只余下一丝缝隙透风,屋子里的光线略显昏暗,他坐在床榻边动也不动,由着她抓着自己的衣袍往怀里钻,眸光徐徐扫过那张素净如皎皎月光的容颜,她正眉眼弯弯望着他,嫣红的唇微微张开。   她扁扁嘴,拽了拽他覆在眼睛上的白纱带:“我讨厌这个。”她喜欢他的眼睛,清清浅浅的琥珀色,让人看着便会情不自禁沉醉其中。   本就是轻轻绑在发间的,被她那么一扯,直接散开了。   他未阻止,任凭白纱带飘然落地,缓缓睁开双眼,眸底盛满了柔和,无奈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呢。醉鬼。”   她半是懵懂半是迷糊的点点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变得似喜似悲:“我知道……我知道你快要成婚了……”   听到她的话,他愕然,旋即失笑。   “你要跟……跟她成婚了么?”她问得没头没脑的,说到最后,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腰,像一个不肯对自己心爱之物轻易松手的孩子。   完全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他挑眉。   没有得到回答,她的手抓紧了些。   但闻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带着止不住的温柔与宠溺,他点了点她的额头:“尽胡说。你整日都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没有应声,心底只有一个念头。一想到他将会与那位凌安王妃成婚,与别人携百年之好,她的心中就憋闷得慌,像一块大石沉沉压在上面,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大概是知道自己喝醉了,一切平时不敢说的,不敢做的,如今都恨不得倾倒而出,然而……内心深处仅存的那一丝理智让她到底没有说出口,嗫嚅着唇,最终只是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我不想你成婚……”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若有似无,恍然若梦。   恐怕也只有喝醉的时候,才能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吧。   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明,她对他也许并没有太过旖旎的心思,更有些惧怕,所以一直以来他从不逼着她去明白什么,她不想他知道的事,他亦是不会过于深究。因为他想等她自己看清楚。   想起在冀州大牢时,她故意让他入狱,却不肯告知他原因,那时他是有些生气的,所以才会在牢房倾塌时不躲不闪,想看看她会不会真的置他于险境。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她想也未想就想要推开他,那时他就知道了……   也许,她会骗他,会瞒他,独独不会害他。   或者说,从她在凌安王府为自己挡刀时,他就该明白过来吧。   自嘲地笑笑,他摇摇头,对于自己当时试探般的行为有些不耻。   将即将滑落下去的她抱起来一点,魏谨言让她完完全全靠在自己怀中,他衣袍上那种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在他怀中蹭了蹭。   被这么紧紧抱着,还毫无自觉在他怀里动来动去,他心神微动,看着她毫不遮掩直直望着自己的漆黑眼眸,禁不住低头靠近她。   “阿九,这可是你自己招惹我的。”他低喃着。   刚刚那短暂的清醒就如同昙花一现,这会儿她已经抱紧他再次昏昏欲睡,感觉到脖子上痒痒的,不禁扬了扬手,想撇开那让她不舒服的东西。   “别闹,小白。”她无意识地吐出一句呓语。   正倾身吻下来的魏谨言浑身一僵。   小白是只狗,浑身雪白,是最近一个上门套交情的大臣送给魏谨言的。有时候徐九微兴致来了便会跑去逗弄它,但这只狗的性子极为懒散,每日就知道缩在院子里晒太阳,还尤其喜欢吃鱼,让徐九微一度惊呼这是只投错胎的猫。   低眸看着已经再次睡去的徐九微,琥珀般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寒光,他的心情开始不舒坦起来。   他最近忙得团团转,她倒是每日快活赛神仙,还有心情喝酒。   还有那只小白……   眼眸危险地眯起,他一手揽住她的腰不让她从自己怀中滑下去,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一个略带惩罚意味的吻便落在了她的唇间。   “唔……”   突然被堵住嘴的徐九微毫无自觉,情不自禁发出一声低吟。   他动作一滞。   紧接着,温柔又不失霸道地抵开她的唇齿,在她口中一一扫荡而过,近乎强硬地留下自己的痕迹,与她唇齿相依。   醉梦中的徐九微只感觉有个柔软的东西在自己唇间肆虐,鼻息间隐隐嗅到一股草药的清香,所有的戒备便不自觉的放松下去,偶尔在感觉到快要难以呼吸时动一动,而那人的动作便会配合着渐渐变得轻柔。   “嗯……”   她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似乎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极尽轻薄的魏谨言这才不得不放慢动作,与她柔软的唇瓣错开的瞬间,他忽地想起刚才她把他当做小白那只畜牲,目光一凉,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看着她的唇色变得愈发嫣红,他眸光暗了暗,却没有再做什么,尽量放轻动作将她放到床榻上,掀开一旁的薄被盖在她的腰腹间,做完这一切,才缓缓支起身子,欲起身离开,没想到她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   他看向她。   她微微张开眼,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里氤氲着朦朦胧胧的雾气,却并没有清醒过来,更像是半梦半醒间不知感应到什么,胡乱伸出手抓住他。   魏谨言不由得摇摇头,神情似宠溺又似无奈。   手抚上她的脸,面颊上带着微醺后的浅浅红晕,那是平日里不曾看过的清魅。   感觉到脸上有些痒,她迷迷糊糊想要睁大眼睛看他,却发现身前的人俯身在她的眼睛上轻吻了一下。   “醉鬼,等你清醒了再与你算账。”   迷蒙中,她听到他带笑的声音,温柔得如同低缓的琴音。   缓缓抽出自己的手,他在床边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看着她长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似乎很快就要醒来了,这才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白纱带,重新束在眼睛上。   最后看了她一眼,他神色自若地走出房间,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摇着折扇,端的是一派风姿翩然。   系统默默黑线:【真是个伪君子!】   ********   房中,魏谨言离开不久,徐九微就醒了过来。   睁着眼睛看着白色的床帐,手指怔怔抚着微微酥麻的唇,她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连带着醉酒后带来的迷糊和头晕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天啊!”   哀号一声,徐九微双手捂脸,无法直视自己。   刚刚她做了个梦,梦到那只懒得跟猪一样的小白突然有兴致和她玩闹,还伸着舌头要舔她的脸,结果在她想避开时,小白竟然变成了魏谨言,她厚着脸皮问他是不是要成婚了,还抱着他的腰不松手。最恐怖的是,到最后他一语不发就蛮横地吻了上来……   想到自己居然在梦里肖想那朵黑莲花,她在床上滚来滚去,恨不得就地死一死。   为什么是她肖想魏谨言,而不是魏谨言轻薄她?   很简单,因为虽然在她心里魏谨言早就黑心黑肺黑透了,但一直是个清贵如玉的君子,这样的他岂会做出这等事情,所以明显是她面对美色把持不住,做梦都肖想上人家了。   对此,系统感慨道:【宿主你真是天真啊。】   对它时不时冒出一句怪里怪气的话徐九微早就习惯,她揉着睡得有些僵硬的脖子,嘟囔道:“五百二十四你又吃错药了?”   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捧着茶杯连续喝了几口,也让脸上的热度赶紧降下去。   系统自动忽略这句话,不怀好意地嘻笑道:【宿主,小心啊,你马上就有情敌了啦。】   徐九微一口水呛住。   咳嗽过后,她怪叫着问道:“情敌?”   系统又是一阵古里古怪的笑。   “我怎么可能有什么情敌。”徐九微没把它的话放在心上。因为她连情人都没有,哪来的什么劳什子情敌。   感应到她的想法,系统嘴快地反驳道:【不就是魏谨言么?你敢说你不知道他喜欢……】   乍然听到这句话,她好似被迎面浇了一桶热水,然后又置身寒彻入骨的冰窟之中,不由得拨高了声音喝道:“不要说——”   系统却完全无视她,自顾自地道:【宿主你作什么这么大反应,不就是你跟魏谨言在谈情说爱么?】   先不论它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徐九微被它的态度弄得愣了一下:“你不反对?”   系统:【反对什么?】   “魏谨言是剧情人物吧,我若与他……”徐九微想说他们之间有什么的话,岂不是会破坏剧情,张了张嘴又觉得难以启齿。   这次轮到系统愣住了,它呆呆地道:【诶?他是剧情人物,跟宿主你谈情说爱这件事不冲突啊。】   徐九微觉得她的三观都被洗礼了一遍。   她并非大凌朝的人,说到底只是个鸠占鹊巢了别人身体的幽魂,魏谨言只是书里的一个人物,他们之间又岂能发展出什么。结果,五百二十四却说不冲突,这破系统怎么不按套路来,不是应该阻止她和魏谨言有更深的联系才对?   “可是我是……”   不等她说下去,系统就打断了她:【宿主你早就身在这个世界,并且成为剧中人,难不成你以为你还是前两世那样单纯做任务?既是剧中人,你与他谈情说爱也是合情合理的。】   它的话让徐九微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就如系统所说,她一直觉得自己只是来做任务完成剧情的,从头到尾,她都未彻底将这些遇到的人当做活生生的生命,而是一个个机械的剧情人物,只要完成剧情,便会与他们彻底断了联系,再无瓜葛。   可是她忘了,就算她从来都当作自己是个看客,实际上她早已身在局中,无论做什么都注定无法轻易脱离了。   “但……”   不等她说什么,系统笑嘻嘻地打断她:【本系统不会干涉宿主和其他人物的感情走向,相应的,无论做了什么,宿主你要谨记……后、果、自、负。】   说到这里,它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带着徐九微从未听过的诡异,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吐出的,惊雷般响彻耳际。   她慢慢跌坐在椅子上,久久无言。   ***********   “姑娘醒了吗?”   她彻底愣住时,平安的声音自外面传来。   “进来吧。”敛了敛神,徐九微应了声。   平安不紧不慢推门进来。   没有错过他手上捧着的东西,徐九微扬眉:“这衣服……”   平安低垂着头:“姑娘,怀光王爷的衣服最好还是不要让咱们家王爷看见了,他定会不高兴的。”   徐九微讪讪地摸摸鼻尖,心中略不自在。   平安这样从小生活在宫里的人精,自然一眼就看出这是谁的衣服,不过他知道什么该过问,什么不该问,仅是提醒徐九微不要让魏谨言发觉了,还特意趁着他不在把衣服送还回来。   “你陪我走一趟怀光王府吧。”想了想,她道。   虽然她觉得把衣服给莫蓝鸢送回去,百分之九十九会被丢,但不送回去,她又唯恐那个喜怒无常的死洁癖会找她麻烦。尤其是得悉原主关于他的记忆以后,她觉得暂时还是不要惹毛他比较好。最重要的是,留在府中,要是被魏谨言发现了……   结果不用想都会非常血腥,她摇摇头甩开那些想法。   “奴才知道了。”   “对了,今天是王爷生辰呢,小姐你记得早些回来。”见她说要出门,刚好进来的杏儿提醒道。   趴在软榻上的徐九微抬起头:“生辰?”   杏儿点点头:“对呀,他说不想太过铺张浪费,坚持拒绝了皇上要给他赐宴庆贺,,皇上见他态度坚决,这次就没有给他大办宴席,但赏赐了许多礼物。王爷说他不喜欢热闹,便让陈管家也不必准备家宴了。”   说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早上她起来时还记得。徐九微没有接话,暗忖是不是该送些什么才是……   【把宿主你自己送给他好了,他肯定很高兴。】系统窜了出来。   “你一边儿去。”   对它的馊主意,徐九微敬谢不敏。   系统:【诶诶,宿主你不要不相信啊。】   她当作没听到。   *********   下午时,魏谨言有事出门去了,据说是他的一位旧友前些日子来了帝都,他要去探望一番。   “旧友?”   徐九微默念着这两个字,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发觉没什么头绪,便懒得再想。   魏谨言不在,正好她不需要遮遮掩掩的去还莫蓝鸢的衣服,光明正大领着平安就出门了。杏儿则留在府上看家,以免魏谨言突然杀回府,连找借口掩护的人都没有。   怀光王府距离凌安王府不远,仅隔了一条街,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徐九微和平安便到了。   两扇暗红色大门紧闭着,面容肃穆的守卫镇守在门口,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原作和前两世里莫蓝鸢都没有这么早封王,至少在魏谨言从云端跌落前,他还依旧是五皇子。此刻看着门庭威严的怀光王府,她唏嘘不已。   琢磨着是直接上去让人通传呢,还是在外面等等,徐九微正犹豫不决,就看到大门开了。   “王爷。”   守卫见了来人连忙见礼。   莫蓝鸢双手负在背后,正大步往外走来,玉冠缓衣,容色妖异,极艳的红衣随着他的走动在风中微微振动,乍眼看去,竟比这灼灼夏日还要灿烈。   这样的莫蓝鸢渐渐与前两世和原作中的他重合起来,徐九微怔忪了好一阵子,突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拿过平安手里装好的衣服就冲了过去。   习武之人比寻常人警惕性强,莫蓝鸢自然在出来时就看到了她,见她快步朝自己小跑过来,便停住了脚步。   “你来做什么?”他问。   “咳,我是归还……王爷的东西。”她始终不适应这般称呼他。   褐色的眸子自她手上一扫而过,莫蓝鸢懒懒垂下眼帘:“扔掉。”   “什么?”她没听清。   他启唇欲说什么,倏然瞥见她微微红肿的唇瓣,像是被人万般怜爱的疼惜过,很明显是……   徐九微出来时并没有这样,所以她自是浑然不觉,平安路上倒是发现了,但他不好妄加揣测其中深意,所以未多说什么,任凭她顶着这么暧昧的痕迹在路上招摇而过。   眸光一冷,他的脸色登时比那寒冬腊月的冰雪还要冷冽,厉声喝道:“本王叫你拿去扔了,滚回去!”   死洁癖又乱发脾气!   徐九微心中恼火不已,但识趣的没有与他多话,大声应道:“知道了。”   待会儿她不止要拿去烧了,还要去吐口水,再踩上几脚!   她顺服的态度,非但没有让他的冷峻的神色缓和,反而愈发冷漠,薄唇轻勾,他讥讽道:“你倒是心大得很,与那魏谨言搅和在一起,还好意思顶着这幅难看的样子出来到处招摇,真是不知耻也!”说罢,便不再看她,一甩袖子走了。   韩冰照样摆着张跟他主子如出一辙的“如丧考妣”脸,目不斜视跟上莫蓝鸢的脚步。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名长相温厚清隽的年轻男子,那人对徐九微颔首微笑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快步跟上前面两人。   “……”   眼睁睁看着三人的背影越来越远,徐九微一脸懵。   她今天到底哪里招惹到这个暴君了?   “莫名其妙!”重重一哼,徐九微把衣服丢给身后的平安:“拿去烧了,啊不,拿去剁碎再丢进臭水沟!”   “……”   平安额头滴下一滴冷汗,诺诺应了声,费心思考着该怎么处理这个烫手山芋。   ……   晚上,回去后发觉她唇上已经有点肿了,魏谨言皱了皱眉,唤了下人拿药过来。   侍候在旁的杏儿好奇地问:“小姐嘴上怎么了?”   “可能被狗啃了一口吧。”徐九微心不在焉地道。   正给她上药的魏谨言手上力度骤然加重。   “啊啊啊——”   徐九微杀猪般地叫了起来,完了没好气地瞪着他:“你杀人啊!”   魏谨言非常温和地笑了:“阿九你再说一遍?嗯?”   徐九微立刻噤声。   当然,这已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现在的徐九微正忿忿不平地一路问候着莫蓝鸢,直到所有知道的国骂全部过滤了一遍,她满腔怒火终于平息下来。   “姑娘,你小心点。”   见她怒气腾腾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平安担心不已。   “没事,我看着路呢。”徐九微无畏地摆摆手,还欲说什么,忽地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的廊桥地下,一个穿着一袭淡紫色轻纱齐胸襦裙的年轻女子俏生生立在那里,聘聘婷婷,面色略显苍白,清新脱俗得如一支雨后犹带着露水的清荷。   风乍起,云随风动,眼看就要变天了,来来往往的行人们开始加快脚步,徐九微站在原地,垂下的手指僵硬地动了动,脚下却像是生了根,再也无法前行半步。   那是……苏九凰。   ——魏谨言未来的王妃苏九凰!   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叮!注意,女主角出现……】   轰隆——   一声惊雷后,前一刻还碧蓝如洗的天空彻底被滚滚黑云掩盖,天幕很快暗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砸下,不多时就变成瓢泼大雨。   徐九微僵立在街头,脑海中浮现的是系统的话。   在夏妙歌和二皇子被赐婚时它说过,之前的女主没了,自然就会有下一个,这次……   变成了苏九凰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到周一,连续三章一共2万字,提前把下周二三的更新也合并进来了,争取到时候只在周二休息一天,周三早上就更新。么么哒~   这文不是很长,已经到一半的进度了,所以大约下个月左右就会写完~ 第42章   “姑娘, 我们先躲一下雨吧。”   见徐九微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平安半拖半拽地拉着她的衣袖跑进前面的廊桥底下。   徐九微愣愣跟着进去。那里已经没有苏九凰的身影。   街上没有带伞的行人一手掩在头顶匆匆跑过, 不时有几个路人同样奔进廊下躲雨,徐九微安安静静站在角落里, 几缕发丝被雨水氲湿,紧贴在脸上,她蹙着眉头拨开, 心思全在刚刚看到的人身上。   苏九凰的身体不好, 徐九微第一次穿越时恰好是她嫁给魏谨言那天,不巧的是她在房中等候花轿时突然病发而亡,徐九微醒来后就成了她,如此便顺理成章被当作“苏家小姐”扶上花轿, 一路接到凌安王府与魏谨言拜堂成亲。   自此, 她做了两个月的凌安王妃,后来遇上魏谨言被人设计陷害,她误饮管家送来的毒茶去当了陪葬的……那么, 如今既然苏九凰已经出现,她就要和原作走向一样与魏谨言在一起了么。   这个念头刚起, 徐九微捂着心口处,有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突然窜了上来。   “姑娘刚才看到谁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平安瞄着她,小心翼翼问道。   徐九微一愣,手不由自主抚上脸颊:“我的脸色……很难看?”   平安用力点点头。   她张嘴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恍恍惚惚盯着廊外,看着雨水顺着瓦片间的沟壑倾泻而下,一时无言。   有些东西不是不去想就会不存在,当想到苏九凰会和魏谨言如原作中在一起,她的心中突兀涌现的情绪是什么……自己当真不知道么。   她自嘲地笑笑。   系统叽叽喳喳道:【宿主,你这就是现世人说的口嫌体直吗,明明对魏谨言——】   话未说完,它的声音却戛然止住,像已经跳跃出的音符被强行拉扯断。   来不及问它怎么了,徐九微就听到身边有人问道:“见到故人,你为何这般愁眉不展?”   她讶然回首。   疾风骤雨中,银发如雪的男子缓步而来,眉间一抹妖娆的红莲印记,他走得有些慢,一步步穿过层层雨幕,自有一种无欲无求的淡泊宁静,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心神紊乱,亦没有任何人能让他驻足停留。置身于万丈红尘之外。   周围的人刹时满目惊鸿,却不知为何心生畏惧,匆匆一瞥后就诚惶诚恐地转过头不再看。   “四……四公子!”   平安有幸见过君无夜一次,因此认得他,见他过来惊讶得就要下跪,忽而想起这是在宫外,立马改了口,恭恭敬敬的朝他行了一礼:“奴才见过四公子。”   君无夜抬手,示意他免礼:“不必多礼。”   “你怎么来了?”她随意问道。甫一开口,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她对他怎么这般熟稔的口吻。   “众生皆有缘,我出来随意走走,说不定还能碰上有缘之人。”他温声道。   徐九微一阵无语。   这四皇子怎么讲话也怪里怪气,跟个入定老僧似的。   “你为何愁绪冥冥,可是有何想不通之事?”他问。   心底浮现出魏谨言和苏九凰的名字,徐九微皱了皱眉,旋即连连摇头,语气坚定地道:“我没有什么想不通的!”   君无夜淡淡一笑,那双浅碧色的瞳眸渐渐转深,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碧水寒潭,他道:“九微,世间事,可不是自欺欺人便可解决的。”   她不由得愣神。一是因为他的话,二是因为他自然而然唤她的名字。   “今日既遇到,不如我来给你算上一卦。”略一思忖,他道。   “不用……”这是突然闹一出?她黑线。   “那便做最简单的测字好了。”他自顾自地打断她。   徐九微:“……”能不能好好听人话啊!   “我以‘愁’字为例,愁,即为离人心上秋,世间万物都有愁绪,皆因这离合之意。有人愁钱财,有人愁权势,你此刻所愁的又是哪一样?亦或者两者都不是,而是为‘情’之一字?”   他的目光沉静而淡然,在那样的注视中,她觉得自己心底所有的想法都无所遁形。   微笑着看她一眼,他继续道:“不必忧心,你与他注定有四世情缘,这既是你们造下的孽,也是你们结下的缘。唯一的变数,就是你勿要动多余的同情心,切记。”   平静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个鸭蛋,呆滞地望着自己心中神秘莫测,天人一般的四皇子,在这雨后的街头活像个算命先生,摇头晃脑,神神道道。偏生他做来异常的和谐,若不是清楚他的身份,平安都要以为这是偶落凡尘的瑶台神仙。   徐九微更是嘴角直抽。   什么淡泊,什么宁静,什么无欲无求,这厮完全就是个胡说八道的神棍呐!   扯出一抹无比僵硬的笑,她干巴巴地道:“四……四公子,雨也停了,不如我们就此别过。”   君无夜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外面,轻叹一声:“哦?原来已经停了。”   唯恐他再说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徐九微不待他有所反应,拱手道:“那我先走了,再见。”最好是再也不见。她在心中默默补充。   君无夜并未阻止,微笑着看着她离去。   平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急急忙忙冲他行了个礼就跑到徐九微身边。   感觉到身后那道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徐九微小声问平安:“他一直这样吗?”见人就来句有缘,然后给人算卦?   平安摇摇头:“奴才也不清楚,可……可能吧。”   徐九微再次为天启帝同情一秒钟。   看看,他生的儿子都是些什么奇葩啊,除了莫清绝,其他人都奇奇怪怪的。   即将进入转角的路口时,徐九微到底忍不住回了头。   来来往往的行人穿梭其间,她看到君无夜还站在原地,银发如瀑,长身玉立在那里,脸上不知何时敛去了笑意,神色无悲无喜地遥望远方,却好像站在这芸芸众生之上,站在这日月山河之巅,一双碧眸仁厚慈悲地俯瞰着天地间的一切。   脑海中隐隐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她还没来得及捕捉到,就已经消弭于混沌。   刹那间,心底惊疑暗生,她忙转身不再看。   徐九微想问系统是不是知道什么,上次她进梨花林时它就曾经让她快出去,谁知这厮比想象得还要不靠谱,任她怎么呼唤,死活不肯吱声。   回到王府时,徐九微一脚刚踏入大门,迎面就撞上一张十分熟悉的脸。   这几日天气太过炎热,系统又迟迟没有告诉她有什么新任务,她便缩在屋子里宅着,以至于连这位远在凌安的陈管家已经回来好些时日了都忘了,猝不及防的一个照面,陈管家亦是一愣:“表小姐。”   徐九微讪讪一笑:“管家。”   她的情况陈管家来王府时就被告知过了,陈管家惊疑不定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道:“老奴还要出门一趟,表小姐告辞。”说罢不等她说什么便匆匆走了。   徐九微默默把那个即将到嘴边的“好”咽了回去。   这位陈管家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待见她啊。   她忧伤望天。   平安还未见过陈管家,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问道:“小姐,那是何人?”   “你只要知道他是王府的管家就行了。”徐九微敷衍地摆摆手。   *******   温庭玉小心翼翼瞄着莫蓝鸢的脸,总觉得他在王府门口见过那位不知名的姑娘后,就变得非常暴躁。这种推测其实没什么根据,因为不论怎么看,莫蓝鸢从头到尾都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但他就是这样觉得。   跟着这位喜怒无常的五殿下一直到了天牢,沿着石阶走进去时,温庭玉就闻到一股阴冷潮湿的味道,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但看走在前方的莫蓝鸢和韩冰都未说什么,便只得忍住这股难闻的味道,随他们进入刑房。   木架上,一名光裸着上半身的中年男子被绑在上面,浑身都是伤口,足以证明这些日子他受到了多少刑罚。   在场的几名狱卒并不认识莫蓝鸢和韩冰,便面向户部侍郎温庭玉行礼:“温大人。”   温庭玉看了看莫蓝鸢,见他并没有要言明身份的意思,反而漫不经心观察着刑房里的布局和摆设,也就没有多嘴说什么,问狱卒:“这人还没招?”   狱卒应道:“这人真是个硬骨头,把所有刑具都给他上了个遍,什么都不肯说。”   温庭玉了然点点头,扬手示意他们下去:“这里交给我,你们先出去。”   “是。”   天牢里本就非常安静,几名狱卒一走,这里就更是肃穆得跟灵堂没两样,温庭玉看看韩冰,又看看一直未开口的莫蓝鸢,硬着头皮道:“王爷,您看……”   莫蓝鸢刚刚拿起一柄烧红的烙铁,似乎十分感兴趣,听到他的声音便开口道:“这玩意儿倒是不错,温大人可要试试?”   他说这话时语气异常冷静,温庭玉一时都摸不准他是认真的,还是仅是开玩笑,看着那闪着红光的烙铁,艰难地咽着口水:“不……不用了。”   自从前阵子这位五殿下,哦现在应该称之为怀光王爷,和他们丞相柳大人结盟后,温庭玉就经常跟随他一起行动,但每每他无比随意说出一句话,他都吓得心里发颤。   “那真是可惜。”莫蓝鸢似有遗憾地吐出一口气。   温庭玉眼皮一跳,脚步不自然的往后挪了挪。   这名犯人是莫蓝鸢丢给他的,是当初太子身亡前几晚发生刺杀事件里的人,至于从哪里抓到的莫蓝鸢并没有多说什么,温庭玉自然也不会贸然去问,既然柳相让他全力配合莫蓝鸢,他便安心做自己的事就好。   没理会温庭玉,莫蓝鸢看向韩冰。   后者抓起地上的一只水桶,就朝已经昏迷的犯人泼了过去。   哗啦——   水顺着那人的脸和身体流下,他费力睁开双眼,模模糊糊看着眼前三人。   看样子是要亲自逼供,温庭玉想到这名犯人在天牢待了这么久都未透露一个字,心中有些不以为然,并不觉得莫蓝鸢亲自上场就能让他开口,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知道什么识相的就赶快交代,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中年男子舔了舔干裂得出血的唇,讥讽道:“要……要杀就杀,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知道这些人并不会轻易要他性命,当初他被抓到时正准备自尽,就是那个红衣男子突然过来,硬生生卸了他的下巴和手脚筋,随后派来大夫给他医治,直到把他医治好才丢进天牢。他很清楚,之所以这般不过是怕他在行刑途中死了,那样可就什么消息都套不到了。   刑房里一片死寂,温庭玉看着不肯松口的犯人,一时没辙。   将烙铁丢回原处,莫蓝鸢渡步至桌前,一撩衣摆坐了下来,冷冷唤了声:“韩冰。”   接下来,温庭玉就看到那个冷得跟冰块一样的韩冰拿起烙铁,面不改色往那男子早已满是伤痕的胸膛烙下。   “唔——”   皮肉被烧的滋滋声响起,男子痛苦的低吼自唇间溢出。   韩冰没有停,紧接着换了另外的刑具,一样一样往那人身上招呼,而那人也是硬气得厉害,从头到尾除了呼痛外怎么也不肯多说一个字,看着那满身皮开肉绽的伤口,温庭玉都不忍直视。   莫蓝鸢一手支着额角靠在桌沿边,表情看上去十分无聊,见韩冰又要换刑具上阵,嗤笑一声:“韩冰,我倒是不知你何时变得这般仁慈了。”   仁……慈?   温庭玉看着跟个黑面阎罗似的韩冰,再看看满身伤口的犯人,很想问一句怀光王爷你是不是对这个词儿有什么误解。   “属下知错。”韩冰抱拳道。   随即,他转身,在温庭玉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挥剑砍了那犯人的手臂。   “啊啊……”   男子的瞳孔猛地紧锁成一点,断臂带来的痛苦太过巨大,他差点当场晕了过去。   “我只问一次,招还是不招?”韩冰手里的剑还滴着血,那截断臂静静躺在地上,看得温庭玉一阵作呕。   显然没想到他们真的会不顾自己的性命,中年男子惊恐地望着韩冰:“你……你们……”   “王爷!”   温庭玉唯恐他真的把人给弄死了,连忙开口。   莫蓝鸢看上去已经有些不耐烦,恶意地勾起唇角:“既然是不会叫的狗,留之何用。”   他的话音刚落,韩冰已经面无表情再次挥剑……   温庭玉:“……”   “我招……我招!”   没想到的是,男子痛苦地嚎叫着真的招了,脸色煞白,断断续续地交待着:“是三……三皇子让我们行刺皇帝,更让我们故意行刺失败往东……东宫引。”   温庭玉不可置信地倒抽了口气。   当初的刺杀事件,主谋是如今的凌安王爷?   他几乎都产生了这人是在说谎的念头,毕竟,这位凌安王爷自回宫以后可说是顺风顺水,受尽皇上的恩宠,他何必这么费神去刺杀皇帝,眼下最可能成为太子的可就是他了。   “你别为了活命就胡说八道。”温庭玉皱眉道。   男子不断承受着断臂带来的巨大痛楚,语无伦次地道:“不……是三皇子……我们只是听命行事……”话还没说完,人就两眼一闭昏死过去了。   莫蓝鸢这下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没了,掸了掸衣袖站起身来:“找大夫给他医治,看好他,别让他死了。”说罢就往外走。   他一走,韩冰自然也不会再留下,温庭玉看看已经陷入昏迷的犯人,再看看两人毫不犹豫往外走,当下只能忍着胃部的不适感,招来狱卒交待,让他们把这名犯人再度收押,并且要找最好的大夫给他医治,保证他性命无忧……   说着这些他心里都发苦,他堂堂户部侍郎为什么干起了这些事儿,真是世风日下!   “主上,那犯人可是在说谎?”出了天牢,韩冰问道。   莫蓝鸢斜睨他一眼:“他说的是真话。”当日发生刺客事件,又同时发生徐九微失踪的事,魏谨言不顾一切御前请旨寻人,他便觉得其中有古怪,所以才会想尽办法救活这名唯一存活着的刺客。   韩冰皱了皱眉,想到的是当初在凌安第一次见到徐九微那个怪异的女人,她所说的那些关于魏谨言的秘密。   “难道那个女人所说的是真的?那她又是从何处得知的?”他道。   提到徐九微,莫蓝鸢微微垂眼:“没事。我自有办法让她主动说明白。”   “那这个刺客……”韩冰欲言又止。   “这可是我为我那三皇兄准备的厚礼之一,不急,现在还不到时候。”   说这话时,他微颤的睫毛在夜色中蜿蜒成如墨的一条细线,别样动人,唇畔勾起的弧度却让人忍不住直打寒颤。   **********   远在城南的一处别院里。   今日下午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阵雨,婢女锦绣带着自家小姐回到家中时,不可避免的淋了些雨。想到自家小姐身子弱,她急急忙忙拿着伞就冲出去拿药,回来时在门口差点撞到两名男子。   她走得匆忙,大概看清后面那个抱着剑的年轻男子面色冷冷的,走在他前面的是个白衣公子,右手撑着一柄白色油纸伞,伞面压得很低,她没看到长什么模样,就瞧见那只握着伞柄的手极为白皙修长,在这暮色黄昏中犹如莹莹白玉,十分好看。   那两人显然是与府上老爷认识的,因为她看到是管家亲自出来迎着两人进去的。   她去厨房煎好药给小姐送去时,还忍不住冲小姐比划道:“小姐,奴婢刚才在门口瞧见个白衣公子,他的手可真漂亮,就是不知道脸是不是也很好看。”   坐在梳妆镜前的女子没有回头,在铜镜里瞧见她满脸陶醉的模样,禁不住笑道:“不过是个没见到面的公子,你就这般迷恋。”   锦绣摇摇头:“不是的,小姐,那个人的手真的很好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人。”   想了想她又道:“那位白衣公子好像是来见老爷的,我看到管家把他们带去客厅了。”   女子并没有在意,淡然道:“可能是义父的客人吧,他刚才派人传话让我过去。”   锦绣“哦”了声,立刻把心思放到了自家小姐身上,伸手替她理了理发髻,笑吟吟地道:“小姐可真漂亮,恐怕就是天仙也没有小姐好看。”唯一不好的就是小姐身子很弱,长期都在吃药,虽然这两年已经好很多了,但是还是虚弱得紧,不能受到半点风寒。   “就会贫嘴。”那女子佯装嗔怒地瞪她一眼,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好了,我们出去吧,既然有客人来了,可不能失了礼数。”   “是,小姐。”   ……   客厅里的苏放鹤一身宽松长袍,他吹胡子瞪眼看着棋盘上的棋局,仿佛要把那些棋子活活瞪穿,不满地嚷道:“谨言,你不是说要让我吗?”   苏放鹤原本一直久居冀州,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突然起了心思,说要回来帝都住,魏谨言自然无比欢迎,苏放鹤与他的关系十分密切,又是他母妃生前关系极好的表兄,所以他在对方打整完毕后便过来探望。   看着棋盘上几乎已经四面楚歌的黑棋,魏谨言淡然笑道:“王叔,我可是已经让了你五子。”   苏放鹤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扭头左看看右看看,不满地伸出手去拿掉好几枚白子,边拿还边理直气壮地说:“不行不行,我是老人家,你得再让让我。”   在旁边默默侍候着的管家已经没眼看了。   真是没见过这么烂的棋品。   这个一直悔棋的人,绝不是他家威名赫赫的镇南王爷!   魏谨言淡淡看着苏放鹤不断拿走自己的棋子,直到棋盘上大部分都是他的黑子,面色不变。   “对了,我今个儿想给你介绍个人认识。”   见他一直没什么反应,一直在赖皮的苏放鹤不由得有些讪讪的,索性丢了棋子,转而盘着腿在椅子上坐下,状似漫不经心地道:“谨言,你可曾听说过凤身之女?”   他说的是一直以来坊间的流言,据传,有女子出身时有凤凰来贺,出现的奇观被不少人引为奇谈,更有不少术士说此女子天生贵不可言,是命定的皇后,只要娶了她便会成为皇帝。但这些年来,很少有人知道后来那女子在何处,渐渐的便只剩下坊间传言了。   端起一旁的白瓷杯轻轻浅酌一口茶,魏谨言笑笑,不露情绪:“王叔何时也信起这些占卜算卦之术。”   苏放鹤嘿嘿一笑,换了个姿势,晃着二郎腿:“自然是知道此女的下落。”   魏谨言疑惑地看向他。   见状,苏放鹤来了兴致,继续道:“咳,说来你可能不信,是那丫头自己找上我的。她的父亲曾是我的副将,后来他临死前得知我一直在冀州,便写了信让我帮忙照拂一二,我见那小丫头聪明伶俐,就收她为义女了。”   “哦。”魏谨言听闻只回了这么一个字。   苏放鹤皱了皱眉:“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抬眸看他一眼,魏谨言道:“有何要问?”   苏放鹤顿时语塞。   他这个侄子,从小时候开始就奇奇怪怪的,实在太过冷静淡然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好像都未见他慌张过,弄得他每次想捉弄下都觉得很没意思。   揉揉有点僵硬的脸,他撇着嘴说道:“一家人不说暗话,谨言,你想要那个位置吧?”   魏谨言丝毫不奇怪他会说出这种话,他这位王叔看似跟三岁小孩子一样的性子,可十八年前他可是征战沙场多年的镇南王,就算如今早已解甲归田,暗地里也还是有自己的势力,他做的那些事情瞒不过他并不稀奇。   “是。”魏谨言没有犹豫亦没有隐瞒,仿佛说的并不是什么足以让整个凌安王府都陪葬的话。   “既然如此,你不觉得娶了这种女子以后会事半功倍?”   有时候,成大业者除了绝对的势力以外,还有坊间的名声,造成的影响可谓不小。   轻轻搁置下茶杯,魏谨言摇摇头:“王叔,我并不信命。”   命啊……   呵,这个字眼实在让他不喜。   就是因为这个字,当初他付出的代价还不够惨烈么。   他微微低头,白纱挡住了他眼底一闪即逝的浓浓讽刺。   苏放鹤愣了愣,还欲说什么,眼角的余光瞧见庭院中正朝这边走来的女子,刚刚有点儿被打击到的心脏再次复活,咧着嘴冲来人招呼道:“哦!九凰来了呀,快进来快进来!”   这个名字让魏谨言怔忪了下,他不由得转头看了过去。   一瞬间,恍若置身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把女配抬出来了~ 第43章   那名女子进来时, 外面正好一阵风穿堂而来,在一片摇曳的烛火中, 魏谨言看清了她的模样。   秀气的黛眉,高挺的鼻梁, 樱红的唇,一袭淡紫色齐胸襦裙衬得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明艳。她看起来像是长期身体不好,柳眉轻颦, 眼神却非常坚定, 让人想到雨中不惧风寒绽放的白茶花,横添了一股子惹人怜惜的风情。   魏谨言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见到她。见到这个他生平唯二觉得亏欠的女子。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一件事。   他有着前两世的记忆,而那两世皆过得不如意。   第一世,他安安分分活着, 对任何人都报以理解和善意, 得来的不过是诬陷和横死。   第二世,他依然那样,错以为你给予别人什么, 就会得到什么样的回报。结果是那般讽刺,照样落得个惨淡的下场。   在这前两世里, 他对其他人都没有留恋,唯有两个人,让他始终抱有遗憾。   第二世中,是那个平日里总是用奇怪的眼神暗中窥视他的小哑巴暗卫,在他被人毒害前,她却以身挡刀, 死在他怀中。那时他便立誓,若有来生,他定会护她一世安稳……也就是在那时,他开始怨憎这天道无情。   既然天不容他,他便从此逆天而行!   人若阻他,他就屠尽世人。   魔若挡他,他就灭了那魔。   神若拦他,他就诛天弑神。   或许是造下杀孽太多,再次醒来时,他的眼睛从此就见不得强光,就如同那些神神道道的术士所言,这是天道的惩罚……   再后来,他无意中认出了第二世那个小哑巴,并且将她护在身边。心底仅存的,便是再往前的第一世,留在记忆深处的那个身体虚弱,眉宇间总是带着一抹病态,眼神却异常明媚的女子。   ……他曾经的王妃。   没有察觉到他的失神,在魏谨言看苏九凰的时候,她同时也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进来时,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苏放鹤身边的男子。他穿着一身白色广袖长袍,玉簪束发,手里拿着一柄玉骨折扇,一双眼睛被遮住了,冠玉般的面上表情清清淡淡的,带着一抹雅致的浅笑徐徐看过来,在这溶溶夜色中彷如天上谪仙。   两人同时愣了下。   一是因为都立时明白过来在牢房中见到的人就是对方,二是……因为看清了对方的容颜。   不过,短短一个照面后,魏谨言很快就恢复成平日里那副淡然出尘的模样。除了握着扇柄的手稍稍攥紧了些,几乎看不出异样。   苏九凰却是看着他呆了好半晌。   刹那间,她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世人都说绝色有两种,皎皎月华,倾城雪色,然而这些在她看来,都远远不及眼前这个白衣男子。他分明什么都没做,仅是那样含笑看过来……   她就心旌动摇,目眩神迷。   直到苏放鹤促狭地笑出声,调侃道:“九凰,可是我这侄儿太过显眼,你瞧你都看得目不转睛了。”   听清他的话,苏九凰的脸上倏然染上一抹绯色。   “义父!”她娇嗔一声,偏过头不敢再看那白衣公子。   婢女锦绣早就满目惊艳,呆在原地了,以至于苏九凰忍不住暗中掐了她两把才猛地回神,红着脸扶着自家小姐进去。   袅袅娜娜在魏谨言旁边的位置坐下,苏九凰时不时飞快看他一眼,却突然发觉,他正在看着自己。隔着一道白纱,她看不清他眼中到底是什么情绪,只依稀觉得他的目光专注而深沉。   她心头隐隐有喜悦。   月光从厅堂外流泻进来,落下一地银霜,他的身影投在桌上,乌漆漆地一片,她没敢再直视他,便小心而雀跃地看着他的影子,满心欢喜尽系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他问:“你身子可好些了?”   她觉得这句话很奇怪,但只顾着脸红心跳的她一时没有想明白,轻轻点头:“还好。除了偶尔有些咳嗽体弱,没有什么大碍。”   他动了动唇,温声道:“那便好。”   一旁的苏放鹤眼珠乱飘,倒是难得抓住了重点:他有告诉过魏谨言,苏九凰身体不好的事?   不过他的思维跳跃得太快,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盘算着自己今日找魏谨言过来果然是对的。   魏谨言自小被鬼医魏清培养,才识自非寻常人可比,苏九凰虽生在将门,但她的母亲出自书香门第,对她的要求一向很高,是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何况,她与魏谨言同样学过医术,两人随意说起什么话题都能聊到一起,看得苏放鹤心花怒放。   在他看来,一个是空明流光,一个是美人一方。   这两人肯定有戏啊!   “谨言,你看我这义女与你可真是谈得来吧,上次你在冀州我说与你介绍的人,就是她。”苏放鹤意有所指地看着魏谨言。   燃烧的蜡烛滑落一滴烛泪,火光跳动中,魏谨言薄唇微抿,没有出声,似乎完全没有领略到他话中有话。   而在苏放鹤的揶揄中,苏九凰含羞低下了头。   原来这个人是这样的。   她心中狂喜,随即颦了颦眉,暗忖那个奇怪的女人果然没有骗她。   见魏谨言不说话,苏放鹤不死心,干脆挑明了自己的意思,再接再厉道:“谨言,我看你过了今日就十九了吧,你也该……”   说话间婢女上前奉茶,魏谨言随手端来,刻意打断他的话:“不知王叔何时收了义女?”   除了行军打仗时,苏放鹤就是个一根筋到底的人,用湛清的话来形容就是单蠢得过分。被魏谨言一岔开话题,他当即忘了原来要说什么,抬了抬下巴:“三年前吧,九凰的父亲托孤于我,我寻思着反正我也没有儿女,照顾一下也没什么,况且这丫头懂事得紧……”   他的言辞间对苏九凰是毫不掩饰的赞誉,苏九凰不禁掩唇轻笑,嗔怪道:“义父谬赞了。”   魏谨言淡笑着听着,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她偷偷斜睨他一眼,忽然有些好奇他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了。上次在牢中见到他时,他一直用手覆盖住双眼,所以她才没有太过在意他,以至于那时没能认出他。   大抵是因为她的疑惑表现得太过明显,连粗神经的苏放鹤都感觉到了,纳闷道:“九凰,你老看谨言的眼睛作甚?怎么,你嫌弃他这样的?”说到最后,他已经开始吹胡子瞪眼。   虽然自己侄儿他经常损他,实际上苏放鹤还是真心疼爱他的,几乎把他当作自己半个儿子了,若是有人敢对他看不上眼,哪怕那个人是已经相处三载的义女他也不肯善罢甘休。   “……”苏九凰一阵语塞。苏放鹤的心思显然与她不在一个频率上。   “不、不是!”瞥一眼神情不变的魏谨言,苏九凰近乎迫切地解释,生怕他会误解:“我只是好奇……公子的眼睛是怎么……”   她有些说不下去,总觉得这样对他是一种冒犯。   “魏某生来就带眼疾,不必在意。”魏谨言品了口茶,语气平淡。   苏九凰这才放下心来,转念间,她又想起在牢中时,他怀中躺着的那名女子,神色微僵,一双清亮的眼里忽而染上几分阴郁。   魏谨言正兀自出神,苏放鹤则根本在状态外,谁也没有注意到。   ***********   在苏放鹤的别院里待了好几个时辰,待到魏谨言回去时,已是深夜。   沉默了一路,迈步踏入大门时,湛清终于忍不住问道:“王爷,可是那苏九凰有何不对之处?”   他没看错的话,自家主子在看到那位镇南王的义女时明显愣了一会儿,后来好几次听到她的话都心神恍惚。他极为擅长掩饰,才没被苏九凰和苏放鹤发现,湛清自幼跟随他,所以并未错过他的异色。   魏谨言抬眸直视前方,夜里他的眼睛不太能看清,加诸有纱布挡着,所看到的一切仿佛都隔了一层柔和的轻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似在梦中。他悠悠一叹:“只是……隔了这样久忽然见到故人,想起些陈年往事罢了。”   湛清不明所以。   符合魏谨言话里的人只有苏九凰,可他完全不记得,自家主子在哪里有见过她。   魏谨言没有打算解释什么,侧首看向他:“若是你欠了一位女子一条命,再次见到她,你会如何做?”   湛清如实回道:“那便看这女子还有没有家人,没有的话便就此照顾她一生吧。”   眉峰拧了拧,魏谨言似有踌躇,不知是不是真的在思考他说的话。   沉默片刻,他说出的话像是说给他听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一直身子不好,可若是当初嫁的是个寻常男子,她定会安安稳稳直到白头,而不是落得个……与人陪葬的下场。”   湛清已经满脑子问号。   对他的疑问仿若未见,魏谨言这一刻想起的是,在一片血光中,那个因为一杯毒酒死去的女子,她就那样静静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是睡过去了。   那时他想到的是什么,想到的是在喜娘在带着她进来时,她差点跌倒,手忙脚乱中恰好抓住了他的手,便再也不肯松开,仿佛是就此找到了可以栖息之处。那一刻,他的心底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于是,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就这样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魏谨言像是终于从一场遥远的旧梦中脱离出来,神色在黑夜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对方才所说的事情不再提及,仿佛那个为此频频走神的人根本不是他。   湛清眼下满脑子雾水,完全不懂自家王爷在说什么东西。他问的明明是苏九凰,怎么扯的越来越远,明显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   现在天色已晚,魏谨言本欲直接回寝房歇息,从院中走来的平安瞧见他,立即上来行礼:“王爷,您才回来啊。”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语气有些不敬,便轻轻掌嘴,道:“奴才失言。奴才见徐姑娘一直在等您,说是等着送礼物给你,奴才还以为您早就回来了呢。既然王爷要休息了,那奴才去叫姑娘歇下好了。”   “慢着。”   魏谨言唤住平安。   “你们下去休息吧,我去看看阿九。”他道。   湛清默默行了个礼便走了,平安则更加识趣,兴高采烈地回了句“是”,便一折身回自己休息的地方去了。   *********   徐九微住的别院离魏谨言自己的寝房很近,就在隔壁,院子门口有侍卫把守着,负责这边的安全,他在几个人要行礼时便扬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静静走进房间。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留了一盏壁灯,徐九微趴在窗户下的桌上,眼睛紧紧闭着,看样子早已经睡着了,窗外是顺着窗棂攀爬而上的一枝紫藤花,簌簌花瓣被风吹落,落在她的发间和衣服上,她浑然不知,在一片花香中静静睡去。   不时有风透过未掩好的窗户窜进来,魏谨言慢慢走到她身边,看她抱紧双臂睡着的样子轻轻皱了皱眉,打算把她抱到床上去睡。   他的手刚刚碰到她的肩膀,徐九微便醒了,挣扎着睁开眼睛,没有起身,语气似有些不满:“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瞧着觉得好笑,手指轻轻摘去落在她发间的花瓣,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困了就去睡,等我作什么?”   徐九微这会儿迷迷糊糊的,看着魏谨言本人还觉得跟做梦一样,不由得比平时坦率了许多,如实回答道:“我在等你,送你生辰礼物。”   说着,她冲桌上努努嘴:“喏,就是这个。”   魏谨言刚才就看到她面前摆着的食盒了,听她说是自己的生辰礼物,不由得挑了挑眉,玩笑道:“吃的?难不成还是什么美味佳肴?”   他挪过来打开,一眼便看见了里面装着的东西。   并不是珍馐百味,也不是美味佳肴。   是一碗寿面。   那碗面看着实在普通,上面放了几片青菜和葱花,大概因为搁得太久,面条已经黏黏糊糊胶在一起,汤汁也早就干了,单看卖相就知道不会好吃到哪里去。但,就是这样一碗简单的寿面,却让他心中没来由的一暖。   他自小便不太在意生辰这件事,以至于每次若不是管家提起,他根本不会记得,但管家总会给他准备各种珍贵的礼物,今日早上去皇宫时也被天启帝赏赐了奇珍异宝,可是还从未有人送他一晚寿面作为礼物。   懒懒支起身子,徐九微打着哈欠道:“我也是头一次做,不好吃不要怪我。要是不好吃……你就,你就不要管了。”   “你亲手做的?”他愣了愣。   目光移至她的手,手背上有好几处明显是被烫到的痕迹,他抓住拿过来瞧了瞧,眉头皱了皱眉:“怎么还弄伤了?平安怎么没叫大夫给你看看。”   惺忪着睡眼,徐九微露出一抹略显窘迫的浅淡笑容:“我不会用这种炉灶嘛……没注意就烫到了,小伤而已,不碍事。”   她没有说真话,其实一大半原因是因为遇到了苏九凰,所以她做事时一直心神不宁,不小心就烫伤了好几次。   魏谨言却是再次愣住。   她平日里总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偶尔甚至觉得她就是个小没良心的,可是今夜她却下厨为他煮一碗面,烫伤了也毫不在意。   正因为事情细微,才更让人觉得动容。   他深深凝眸看着她,她不时点着脑袋,看样子困得很快又要睡着了,他禁不住笑了,突然伸手拥她入怀。   “谢谢你。阿九。”   他的唇紧贴着她的耳畔,低声说道。   他曾想过,他其实不确定对她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思,但刚刚看到她的笑颜他忽然明白了,长久以来遗留心底的疑惑终于解开。连带着乍见苏九凰后产生的那一丝犹疑不定,也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论是因那一世的愧疚生出的怜惜之情,还是感动于今夜她的生辰礼,亦或者长久以来相伴身侧的习惯使然,这些到最后统统都化作了同一种情愫,此时此刻,呈现在他心底的答案是那样清晰而笃定。   ——他心悦她。   不管世间容色倾绝之人有几何,他只心系于她。   被他一抱,徐九微原本的困意一下子去了大半,她惊慌得想要推开他,却突然看到他的手。   那双手莹白如玉,偏偏在左手背生留下了一道丑陋至极的疤。   是冀州大牢时留下的。   那时她以为他要因为她而死在那里,甚至连自己可能被倾塌的牢房砸到都忘了,不管不顾就想推开他。也就是在那时,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人不仅仅只是一个剧情人物而已,而是站在她面前,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若是受到重伤,他也可能会随时死去。   而那时为何第一反应就是推开他,仅仅是因为自己害他入狱所以觉得内疚?   遇到苏九凰时,想到她会和魏谨言在一起,郁结心头的烦躁,是因为曾经作为这个身份,所以心生异样?   心底有个声音缓慢却肯定的否定着。   其实在街上遇到苏九凰,后来君无夜与她说过话后,她就知道了。就如他所说,有些事不是自欺欺人便可解决的,她不想却不得不承认……   魏谨言之于她,是特别的。   心中缠绕着复杂难辨的滋味,她看着他欲言又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略略放开她,魏谨言静静注视着她,看着她眼中有挣扎,有迟疑,唯独没有他最不想看见的抗拒,他有些意外地挑眉。   或许,她没有他想象的那般迟钝。   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唇,他执起她被烫伤的手,指尖一点一点缓慢地滑过那些伤痕,尔后……在她惊诧的眼光中,低头轻轻吻了吻那些疤痕,惹得她轻轻战栗了下。   他恍若未见,用一种近乎蛊惑的低柔嗓音说道:“阿九,你若再不推开我,我可要误会些什么了。”   徐九微还沉浸在他那句话中,咬了咬唇,她想要辩解,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魏谨言是剧情中的人,这件事多少都让她有些心生抵触,可若是他当真从此不再与她有所交集,桥归桥,路归路,仅是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她就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她的沉默让他更加讶异,魏谨言按住她的肩头让她面对着他。   “阿九,你喜欢我么。”他问。   她定定望着他,似有踌躇。   久久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他并不感到意外。太过积极太过坦诚或许就不是她了。   “真是……”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宠溺。“阿九,你这样我就只会当作默认了,不论你认不认,以后……休想再反悔。”   虽然没能亲口听到她说出答案,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无奈地叹息一声,抓住她的手臂,稍微用力一扯,她猝不及防,整个人就跌入了他的怀中。   鼻端萦绕的是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他放轻了动作揽住她的腰,她心中重重一颤,随之而来的是豁然开朗。是了,无论他是什么人,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她清楚听到他靠近时自己的心跳声。   既然系统也说过不会干涉人物的感情走向,她就此赌一把又何妨。就算只能当作一场梦,至少这一刻她只愿沉醉不愿醒,至于以后如何,那就以后再管……   不知是哪里飘来的阵阵花香充斥在屋子里,让周遭的氛围变得更加宁静,她迟疑着伸出手,反手轻轻攀上他的肩。   察觉到她的动作,他埋首在她颈间低笑一声,呼出的热气扑打在她的脖子上,像羽毛轻轻拂过,又像是柳絮飘落下来。   她微微红了脸,却没有推开他,手上抓得更紧。   良久,他突然开口道:“说起来,今日你喝酒的事,我还没与你算账。”想起她醉酒后毫无自觉的行为,他的眼底掠过一抹寒光,暗忖着下次把酒都给她扔了才是。   被他搂在怀中的徐九微愣了下,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   他没回答,眸光在她雪白的脖子上缓缓扫过,然后低头在上面咬了一下。   那一下稍稍加了些力度,除了疼痛外,还带着一丝酥酥痒痒的感觉,无端引得人心乱,她忍不住伸手推了下他:“喂你作什么……”   魏谨言好心情地笑笑,抱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收紧,最后极轻极缓地将她彻底纳入怀中,仿佛就此揽住了过往所有飘忽不定的从前,也揽住了将来那些虚无缥缈充满不确定的以后。   这偌大天下,这无上珍宝,此刻……就在他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理顺这条线,接下来继续刷原作的剧情了~   感谢亲爱的们丢的营养液,评论也是。讲真每天看到有人评论是让人非常开心的事儿,让人感觉码字的动力都增加好多~~~爱你们~ 第44章   星河耿耿, 银汉迢迢,明月清辉遍洒人间。今夜是七夕佳节, 亦是皇上的寿辰。   因着几个月前太子过世,今年的寿宴天启帝本不欲举行, 但黄公公说皇上生辰乃大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忽略,天启帝便吩咐尽量简单筹备一下就好。即使如此, 赴宴的朝臣和携带的家眷们仍是盛装出席, 挨挨挤挤坐满了华清宫。   皇上携皇后坐在最上方,左右两边是蓝妃和秋横波,再往旁边则是另外几位妃嫔。   原本秋横波是没有资格与蓝妃平起平坐的,但现在皇上宠爱她到了一个极致, 任谁劝说也不听, 众人无法,更不想在这个日子惹怒了圣颜,只得暂时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九微木着脸坐在魏谨言身边, 不时抬头注意殿上的风吹草动,心里把系统骂了无数遍。   系统:【宿主你怎么还臭着脸?】真是个小气的宿主!   它的声音突然在识海里响起, 徐九微的脸登时拉了下来,咬牙切齿地道:“五百二十四!”   前几日她受了风寒病倒了,在床上挺尸了好几日,今日才刚好,就被系统闹醒了,这也就罢了, 关键是它叫醒她时猛然给了她一记电击,那种感觉简直不要太酸爽,那会儿她当真是比浇了几盆冷水还要清醒。   “我又没做错任务,你凭什么惩罚我!”徐九微很不满。   系统怪笑道:【惩罚哪有这么轻,宿主你这么生气,是怪我打扰你跟魏谨言亲热了吗。】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徐九微顿时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眼神飘忽盯着自己的手指:“你在胡说什么。”   在她生病这几日里,魏谨言除了必要时几乎没离开她房间,整日整夜衣不解带照顾她,杏儿和平安看她的眼神因此变得无比古怪,就差在脸上写着“有奸-情”三个大字了。不止是他们,王府里的人个个都这样看他们两人……   其实,自从魏谨言生辰那一夜后,魏谨言待她就与以往不同,言行间是毫不掩饰的宠溺与温柔,她起初觉得不太好意思,想了想扭扭捏捏的态度实在矫情得很,便由着他去了。不过,在外人面前她是绝对不会这样的。   今早醒来时,她看到魏谨言靠坐在她的床榻边,而她大半个身子都钻进了他的怀中,手还紧紧搂住他的腰时,正觉得赧然不已,该死的系统就是在那时候给她一记暴击,让她彻底醒了过来。   【我看你就是怪我打搅你跟魏谨言了,哼!】系统哼唧道。   它的话让徐九微脸都快烧起来了。   “你快闭嘴!”她怒道。   身旁的魏谨言忽地问:“阿九,你的身体真的不要紧了?”边说边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系统在耳边连续嘘了几声,明显在嘲笑她,徐九微心中略尴尬,却没有避开魏谨言,她摇摇头:“我没事。”   至于还在继续一个劲儿嘘她的系统,她选择无视。   好在魏谨言很快就收回了手,并将面前的一碟梨花糕自然而然推到她面前,手中的折扇轻轻摇着,淡淡地道:“你早上起来都未吃什么,先吃些点心垫垫。”   徐九微没急着吃东西,偏头看着魏谨言,他一袭白色宽袍广袖长衫,就这样姿态闲适坐在身边,她却有种他站得极高,非要仰起脖子才能看到他的错觉,恍惚有种无形的气势散发出来,教人为之折服。   自从回到帝都后,她一直很好奇,与前两世和原作都截然不同的魏谨言,如今到底所求何物,仅是这天下?亦或者……   想着,她便真的问了出来:“你如今……到底想要什么?”   侧首看向她,魏谨言的神色似有短暂的怔忪,不过很快便恢复常态,他轻轻启唇:   “——你。”   只一个字,如同夏荷初绽时,花瓣上滚落的一点清露,缓缓慢慢滴入心田。   看着她细白瓷般的脸上倏然晕开一抹薄红,黑的发,红的唇,点染了胭脂般的脸颊,,他忽然有种想将她藏起来的冲动。   真是魔怔了。暗叹一声,他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下去,故意戏谑道:“……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刚刚因为他的话脸红心跳的徐九微顿时一阵窘迫,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叫你自作多情!   居然因为这朵黑莲花一句话心动不已,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傻了。   她摸摸鼻尖,语气生硬地道:“我怎么知道!”   一直作壁上观的系统:哟哟哟!听听这语气完全就是恼羞成怒了啊。   她的变化自然都看在了眼中,魏谨言低笑一声,因着还在宴会上,不好太过放肆,他及时转了话题:“我有位王叔近日来了帝都,过两日带你去见见他可好。”   徐九微想到他母妃的表兄,那位曾经誉满帝都的镇南王苏放鹤,应当就是他口中的王叔。她点点头:“好。”   至于原作中魏谨言与苏放鹤的关系很淡,如今明显改变,她选择无视,反正除了主线其他事情早就如脱缰的野马,完全没法预测了。   被他这样一打岔,徐九微也就完全忘了,刚刚还因为他的话羞恼不已,兴致勃勃开始吃他推过来的糕点。   系统:我家宿主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都快把自己卖了还给对方数钱怎么办,在线等。   ***********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朝中大臣们纷纷献上各自的贺礼,有人搜罗了来自异域的华衣美食,有人献上稀奇古怪的奇珍异宝,还有人别出心裁送出亲笔写下的百寿图。当然了,为此一部分人拍对马屁得到赏赐,还有一部分马屁则拍在马腿上。   其中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战南王莫清绝麾下的左将军卫远天,他送来的东西是最让大家哭笑不得的。   卫远天走进大殿时,就哼哧哼哧扛着一个足有两个成年男子才能抱拢的铁桶,众人莫不投去好奇地一瞥,若不是皇上还在这里,恐怕早已围拢上去探个究竟了。   “皇上,这是臣献给皇上的贺礼。”卫远天抱了抱拳,粗声粗气地道。   “卫爱卿,你这是拿的什么?”天启帝感兴趣地盯着他放在地上的铁桶,同时派了大内总管黄公公下去查看。   这一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在场的人皆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楚,徐九微亦是十分感兴趣。   顶着众目睽睽,黄公公迈着细碎的步子匆匆走到大殿中央,往那个铁桶里一看,看到的是一堆……   生姜。   还沾满了泥巴,刚刚从地里挖出来那种。   一下子,黄公公的脸色变了又变,可谓精彩非常。   见他突然有些不对劲,天启帝好奇地问道:“黄公公,到底是何物,让你这般为难?”   “这……老奴……”黄公公难得结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等他说下去,卫远天大手一挥,豪迈地道:“皇上,这里面放的是生姜。”   “……”   大殿中登时变得鸦雀无声。   朝中大臣一个个拧眉瞪眼,心道这卫远天莫不是个傻子,皇上生辰他不送些珍贵的礼物也罢了,送一桶生姜干什么,让皇上拿去御膳房煮姜汤做姜粉?   徐九微嘴角抽了抽。   她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剧里,好像也有这么一出。   铁桶加生姜,寓意铁桶江山。   卫远天神奇的与徐九微想到一起去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殿中奇怪的气氛,抱拳道:“皇上,臣送这礼物,代表着我大凌朝犹如铁桶江山,千秋万代!”   说得倒是豪情万丈,不过一桶生姜当贺礼,怎么看都拿不出手。   皇上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偏偏他说又是吉利话,你想挑刺都没办法。最后,在皇上非常勉强的“卫爱卿有心了”,以及黄公公的干笑声中,几个内侍快步走进来,费力地抬着一大桶生姜出去。   经过这么一茬儿,大殿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好在另外一名武将平西将军及时出来拯救局面。   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后,他恭敬地道:“皇上,臣乃一介粗人,想不出什么别致的礼物,又身无长物,但臣有一侄女,从小生得机灵秀致,臣想让她为皇上献舞一曲,以作为贺礼。”   皇上抚了抚胡须,自然允了:“传。”   平西将军冲门口的内侍打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很快就将人领了过来。   大殿里不知何时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落在了来人身上。   在她进来前,早已有内侍上前将殿中的所有蜡烛罩上了白色灯罩,一片朦胧的光晕中,身穿淡紫色烟罗裙的女子缓步来到大殿正中央,走动时身子略倾斜,她伸手用宽大的袖子掩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水眸。   这样不但没有掩盖掉她的美貌,反给她增添了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态,长长的裙摆和披帛拖曳在地上,随着她的脚步迤逦而过,分外动人。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艳的低呼,很快意识到这是什么场合,忙掩饰般地缩回脑袋。   正欲端起茶杯饮茶的手在空中僵住,徐九微呆滞了片刻,尔后飞快看向身边人。   魏谨言看到大殿正中央的人时,表情似有讶异,仅是一瞬,他便恢复平静,快得让人以为是幻觉。   他的反应让徐九微心下一沉,隐隐想到了些什么。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琴声响起的刹那,殿中的紫衣女子随之翩翩起舞。   她一手掩袖在脸上,一手在空中挽出好看的手势,不时随着高低起伏的琴音变换舞姿,或折腰转身,或掩袖回首,轻盈的舞态似悠悠白云浮动在天际,又似夏荷初绽时轻轻落在上头的蜻蜓,真真是长鬓如云衣似雾,锦茵罗荐承轻步。   一曲惊鸿舞,惊艳四座。   不少人朝平西将军投去意外的一瞥,暗忖这家伙平日里看着是个闷声不响的榆木疙瘩,竟还藏着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侄女,在皇上寿宴时献上来,其目的可就相当的耐人寻味了。   顾不得去管其他人的反应如何,徐九微敛眉垂眸,盯着手里的茶杯发呆,水早就凉了,喝进口中时只感到一股沁凉入骨的冷意。   “阿九,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瞧她神色不对,魏谨言低声问道。   她慢吞吞抬起头,看着他依旧清隽俊美的侧颜,心中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迟疑着张了张口:“你……”   即便看不清那名紫衣女子的脸,徐九微也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是苏九凰。   果然,无论时间轴怎么改变,该发生的主要剧情还是会发生,譬如苏九凰在皇上寿宴上的献舞,以及……接下来是不是就是她会和魏谨言一起被指婚了?   在场的人几乎都把注意力放在正在献舞的苏九凰身上,魏谨言在桌案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冲她安抚般地道:“什么都不会发生。没事的。”   徐九微先是因为这句话莫名安心了不少,继而极快地蹙了下眉头,不过好在那恍恍惚惚的感觉倒是因此缓解了,她抬眼看了看大殿里的现在的情况。   除了那位被宠坏的六皇子不在席间,不知道跑去哪里,还有根本不能用常理揣测的君无夜,另外几位王爷皇子都在。   莫清绝目带欣赏,神色坦荡地看着正在跳舞的苏九凰,不时与坐在不远处的夏妙歌对视一眼,彼此间尽是说不出的浓情蜜意。   说起来,这两人的婚期好像就在下个月。徐九微不想再被两人闪瞎眼,很快将目光转移到别处,侧首就对上一双剔透如琉璃的褐色眸子。   莫蓝鸢坐在斜对面的方向正盯着她。   她只觉莫名,暗想着这几日她好像没碰到过这位难伺候的主儿吧。   莫蓝鸢很快别过脸,想的却是刚刚看到她与魏谨言交握在一起的手,眸光突地变得阴鸷。   可怜坐在他下方的温庭玉,刚刚好对上他的视线,顿时头皮发麻,战战兢兢地缩着脖子,努力回忆刚刚自己怎么招惹到了怀光王爷,是吃相太差还是多看了两眼殿中献舞的女子……他如坐针毡。   转头看到了静静候在角落里的湛清,徐九微看都没看就把目光挪开。这厮最近几天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漠,看她的眼神时时刻刻都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显然十分不满她与魏谨言的关系。结果,她刚移开视线,就正好撞上朝这边看来的秋横波。   “……”   又收获了一堆眼刀的徐九微很郁卒。   要是眼神能杀人,估计这会儿她都被千刀万剐了。   一旁的魏谨言看着她来回扭头,不时撇撇嘴轻哼的样子,不由得失笑。   “好好好!”   殿上忽然传来一阵掌声,徐九微抬头,发觉苏九凰已经献舞完毕,袅袅婷婷站在那里,一张小脸上香汗淋漓,宛如一朵不胜娇弱如雨后初荷,异常的引人垂怜。   有心之人看平西将军的眼光再度起了变化。   在这种场合带着容色出众的侄女来给皇上献舞,要么心在帝位上那位,要么就是打的底下这几位皇子王爷的主意,如今正当适婚年龄的,除了已经指婚的莫清绝,可就只剩下凌安和怀光两位王爷了。   霎时,道道或试探或好奇的视线在平西将军身上来回扫视。   帝位上,天启帝合掌大笑,不无赞赏地看向平西将军:“苏爱卿,你这个侄女倒真是生得灵秀聪慧,不知可有婚配?若是没有,朕来作一回媒人如何?”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偷偷竖起了耳朵。   哦,看样子皇上是准备指婚给两位王爷之一了。   面对众人的打量,平西将军面色如常,毫无波澜,毕恭毕敬地回道:“回皇上,臣这侄女之前一直身子虚弱,所以并未婚配。最近她身体好转了些,才来了帝都。”   天启帝闻言笑得更加大声,饶有兴味地在殿中看了一圈,最后不偏不倚落在了魏谨言和莫蓝鸢的方向。   察觉到他的动向,殿中许多大臣已经在盘算待会儿该如何恭贺这位凌安王爷了。   仿佛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心思,天启帝慢悠悠地开口:“依朕看来……”他说得状似随意,却让殿中的气氛瞬间陷入紧滞。   徐九微心里咯噔一跳。   “阿九。”   身边人轻声唤道。   徐九微侧首,月光透过头顶的枝叶投射下来,魏谨言坐在一片光影中,一手支颐淡笑着凝视着她,道:“待会儿宴会结束后,我带你去看灯会可好。”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道了声好。   他没再出声,神色淡然看向大殿中。   徐九微不知不觉跟着他看过去。   大殿之中,苏九凰垂眼盯着自己的裙摆,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一双柔荑却紧紧拽住了袖口,紧张而满怀希冀的等着天启帝接下来的话。   “朕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里,清绝已经即将大婚,那么唯有……”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暂时先不休息好了,等后面哪天有事耽搁再歇口气,继续晚上9点更新~   开新坑的事我再琢磨琢磨,快穿我还真不一定有信心写好,而且现在太泛滥了,感觉很容易泯然于众,我再思考思考,看看有没有思路。   下章开始继续刷原作里的剧情路线,黑吃黑~ 第45章   帝座上, 天启帝的眸光略过莫蓝鸢,定格在魏谨言身上。   徐九微几乎已经预见, 接下来就是为魏谨言和苏九凰指婚,然而, 眼前这一幕让她惊愕不已。   就在天启帝欲说出后半句话时,侍奉在旁的大内总管黄公公上前两步,笑眯眯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天启帝猛然一惊, 脸色瞬时变了。   她蹙眉, 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见天启帝沉下了脸,缓缓地道:“苏爱卿的侄女这般出色,改日朕好好在那些个世家公子里看看, 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苏爱卿, 你看如何?”   “……”   一语惊四座,满殿寂然。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约而同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刚刚皇上那举动可谓非常明显了,显然打算把这位平西将军的侄女许配给凌安王爷魏谨言, 却不知为何,突然就改了主意。   最惊讶的就是徐九微,她实在想不通哪里出了岔子。   脑海中不知怎的浮现起魏谨言之前安抚的话语,她心里一个激灵,猛然看向魏谨言,却发觉他正在看着自己, 神色柔和而淡定,问:“怎么了?阿九。”   眯起眼睛打量他半晌,徐九微垂下眼帘,瓮声瓮气地道:“没什么,我想快些回去。”   魏谨言偏头静静看了她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声勾了勾唇,沉声道:“好,等宴会结束我们就回去。”   无人察觉,一直候在殿中的苏九凰,在听到皇上的话后眼底露出的深深震惊,似乎全然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亦没有人发现,侍候在天启帝身边的黄公公陪着皇上离场前,意味深长地看了魏谨言一眼。   在这场宴会开始之前,魏谨言独自去见过黄公公。   眼下这位可是皇上的心头肉,黄公公不知他为何会忽然找自己,也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但唯一知道的就是对待他的态度要谨慎再谨慎,低着头道了一声:“老奴见过王爷。”   “黄公公。”一身白衣的魏谨言平静地开口,语气波澜不惊。   黄公公心里直犯嘀咕,面上倒是分毫不显,笑着道:“不知王爷找老奴前来,所为何事?”   魏谨言淡然道:“我找黄公公,是想委托公公办一件事。”   黄公公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魏谨言表情不变,淡淡说出自己的目的。   他让黄公公做的不过是让他在皇上面前说一句话,而且要求非常奇怪,说是若是看到皇上准备给他赐婚,就说出那句话,其他什么都不用做,皇上亦不会因此怪罪他。   “皇上,奴才之前听闻一个传言,这苏家小姐就是那个有“凤身之女”传言的女子呢,若是平西将军与凌安王爷府上联姻,可真是大喜事一件,老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黄公公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样一句话,让正打算给魏谨言赐婚的皇上当即变了脸色,他离得近,甚至看到皇上那时表情都变得狰狞,并且绝口不再提赐婚一事。   按照皇上如今的态度,朝中不少人可是认定了魏谨言会成为下一位太子,既然如此,他娶了这种传说中有“凤身之女”传言的苏九凰不正好么,为何皇上看起来非常不悦,难道皇上不想将帝位传给魏谨言?   那魏谨言又如何得知皇上会为他赐婚,而且对象正好就是这个苏九凰?   好几个念头在脑子里不停打转,黄公公心里如同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   人道是君心难测。果然如此呐。   ***********   晚宴结束后,魏谨言还要去面见皇上,徐九微则带着平安在殿外等他。   途中看到莫蓝鸢经过,她正要见礼,就看到他仿佛压根没看见她,带着人漠然从她身前走过。她讪笑一声,连行礼也免了,退后两步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等魏谨言。   “徐九微。”   往前走了几步,莫蓝鸢倏地又顿住脚步。   她不解地望过去,就看到他站在阴影中看着她,眼底如同有风暴即将掀起。即使隔了两三丈远的距离,徐九微也依然感觉得到他身上透出的那股寒意,让她后背冷飕飕的。   “……”她没说话,无声询问他到底有什么事情。   莫蓝鸢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目光所及的却是她的脖颈处,那里留下了一处明显的牙印,在这朦胧的灯光下显得尤为暧昧。   “你好……很好!”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说罢就转身离去,徒留下徐九微满脸疑问留在原地。   温庭玉惴惴不安跟在后面,挑高了眉头。   他算是看明白了,只要刚刚那位徐姑娘出现,这位阴晴不定的怀光王爷就会情绪变化莫测,刚刚那样子更像是吃醋了。他可是看到了,那位姑娘明显跟凌安王爷关系匪浅。   已经自动脑补了一出兄弟二人爱上同一人,最后怀光王爷败下阵来的大戏,温庭玉看着莫蓝鸢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同情。   可怜啊,难怪怀光王爷近来这么喜怒无常,原来是因为求而不得。   完全不知道自己这行为已经被定义情场失意,更不知道自己被同情了,莫蓝鸢沉着脸大步走在前方。   他是吃醋了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只不过,最开始一个胆大妄为到敢肖想自己,口口声声说着倾慕自己的女人,突然间就跟自己完全看不顺眼,甚至不死不休的死对头搅合到一起,哪怕是如莫蓝鸢这般毫无感情的人,也免不了觉得有些……   ……意难平。   面对最近一看到自己就大发雷霆,怒意横生的莫蓝鸢,徐九微很快就懒得去想缘由,反正在她看来莫蓝鸢这个人完全是没有道理可言,一手摩挲着下巴,她看着莫蓝鸢离开的方向,心中盘旋着另外一个疑问。   “说起来,为什么皇上没有考虑过给莫蓝鸢指婚?”   刚才在大殿时,众人可都猜测皇上会将苏九凰指婚给两人中的一个,就算不考虑魏谨言,还有一个莫蓝鸢可以指婚才对,他为何就此闭口不提,明明最近他对莫蓝鸢态度和蔼了不少,哪怕意思意思一下也好吧。   还有一点,徐九微其实很好奇,如今成为新的女主的苏九凰,会不会与莫蓝鸢产生纠葛。   “奴才记得,怀光王爷早已被赐婚了,他有未婚妻的。”   直到听到平安的话,徐九微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把疑问说出了口。   “他什么时候被赐婚了?我怎么不知道。”徐九微眨眨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莫蓝鸢有未婚妻,原作里根本没这剧情。   左右注意了下,确定四下无人平安才敢开口:“皇上有位从小一起长大的义兄,为皇上登基一事出谋划策,立下过不少功劳,后来皇上继位后封了那人为“淮阴侯”,怀光王爷的未婚妻就是侯爷的女儿。”   “那时候,据说侯爷的夫人与兰妃娘娘关系很好,两人更是差不多同时怀孕,皇上便笑言给两个孩子指腹为婚,待他们十八岁后就成婚。”   只不过,半年后那位淮阴侯爷就主动请缨去了蛮荒偏僻的漠北,多年来一直远离帝都,渐渐的便鲜少有人知道这件事了。关于那位和怀光王爷莫蓝鸢从小指腹为婚的女子,平安依稀记得,她的封号是……   “锦荣郡主。”   耳边听得清泠的声音响起,平安诧异地看过去,发现说话的人是徐九微后愣了愣。   “姑娘怎么知道她?”他问。   锦荣郡主的事情别说是如今宫里的人,哪怕是曾经侍奉皇上跟前的都没几个知道,平安是在十年前意外见到过一次。当时,回来帝都面圣的淮阴侯和他的夫人就带着他们的独生女,也就是那位锦荣郡主。   徐九微同样愣了下。   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亦不知道有这个人存在,可刚刚听到平安说起,莫名就有种熟悉的感觉,下一刻,脑海里自然而然就冒出了那几个字。   平安很快就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只当徐九微是从哪位老宫人口中听到的。   事实上,这位锦荣郡主如今名不见经传的原因还有一个,她在十年前开始就突然陷入了昏睡。为此淮阴侯夫妇请遍了所有叫得出名号的神医,可没有一人能够让她醒过来。见过郡主的人都说她脉象完全正常,其他地方也完全没有异样,不像是有病,反倒是陷入了沉睡魔咒里……   眼前模模糊糊浮现出当时情景,凉亭中,身穿素衣白裙的小姑娘回头冲他看过来,眼角眉梢都带着浅浅的笑意,笑眯眯的模样格外无邪,平安突然“啊”了一声,一拍手掌:“姑娘,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郡主长得感觉和你有点像呢。”   “我?”徐九微指指自己。   平安点点头,迟疑了下,马上又摇摇头:“奴才记不太清了,那时候只是远远瞧见过一次,记错了也说不定。”况且那时候郡主还小,眉眼都未完全长开,因此平安更加不确定自己的记忆力是否正确了。   “想来……这位就是徐姑娘吧。”   徐九微刚想问什么,就听到背后有人说道。   她诧异地转过头。   几步以外,一袭紫色长裙的苏九凰站在长廊外,薄薄月光笼罩在她身上,给她的面庞增加了几分柔和,她微笑着冲徐九微施礼,道:“徐姑娘,在下苏九凰。”   苏九凰怎么会认识她?   疑惑的同时,徐九微没忘记冲她回礼。   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人主动来解答了,不等她开口问,苏九凰身边的贴身侍婢锦绣上前一步,掩唇笑道:“我家小姐最近听凌安王爷提起过徐姑娘,所以……”   她未说完,徐九微却已经听明白了。   没想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魏谨言已经见过苏九凰,听那小丫头言下之意,两人甚至还十分熟稔。   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徐九微淡淡道了句:“原来是苏小姐。”   苏九凰赧然一笑,道:“苏放鹤是我的义父,魏公子前些日子有去探望,所以我便认识了他。”   徐九微又是一阵错愕。   她以前从没听说苏放鹤这位镇南王与苏九凰有关系,印象中,苏九凰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的女儿,后来前往帝都投靠亲戚,也就是今夜这位平西将军,参加宫中宴会时被天启帝钦点为凌安王妃,自此方才与魏谨言正式结识。两人在此之前毫无联系。   “这样啊……”她应了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曾经她日夜对着这张脸,每次一照镜子便会看到,现在突然看到苏九凰俏生生立在她面前,徐九微实在没法不觉得别扭。   她正打算与苏九凰辞别,谁知刚一启唇,就听苏九凰温声细语地问道:“徐姑娘,请问王爷他不在此处么?”   这是冲着魏谨言来的?   “他在面见皇上,晚点才会过来。”徐九微如实道。   闻得此言,苏九凰并未表现异样,莞尔一笑:“既然如此,我改日再来拜访王爷。那我便不打搅徐姑娘,先告辞了。”   那声音娇弱黄莺初啼,十分平和,然而迅速垂下的眼眸深处,却有一抹阴郁闪过。   “再……”   徐九微刚要回话,就被系统的声音打断:【叮咚!哎呀恭喜宿主,苏九凰对你的仇恨值为三百。哈哈哈宿主你太招人恨了!】   未来得及绽开的笑容直接凝固在了唇畔。   看着苏九凰娇花般的脸,徐九微顿时……如鲠在喉。   “……再、会。”   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她好不容易才继续吐出那两个字。   待到苏九凰和她的婢女离去之后,徐九微敲了敲系统,质疑道:“五百二十四,你是不是在故意整我,苏九凰怎么对我也有仇恨值了?”   【诶诶?宿主你怎么能这样诬蔑我!真是含血喷人!】系统不满地嚷道。   你是人吗?她想反驳,但听系统那委屈巴巴的语气,便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她都没见过我,第一次见到就恨上我了?”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能拉仇恨。   系统啧啧道:【宿主,我早就说过,你有情敌了啊。】   “情敌你个头!”   系统没回话,又装死去了。   *********   如今已经到了夏季最炎热的时节,即便是吹拂而来的夜风,都带了几分暖烘烘的热气,握住她手的手指倒是温温凉凉的十分舒适,徐九微和魏谨言一前一后行走在宫道中,月光倾泻而下,地上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平安向来识趣得很,远远的跟在后面,低垂着眼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与他一样的还有臭着张脸的湛清。   过了好一会儿,徐九微看着仍然抓着她不放的人,不自在地道:“我们还在宫里。”言下之意,赶紧放开她。   尽管这条出去的路上暂时看不到什么人,难保不会突然有人突然窜出来。   魏谨言脚步一顿,直视着她。   他站的位置恰好在一颗繁茂的大树下,月光和宫灯的灯光都被挡在了外面,她看着几乎隐没在黑暗中的魏谨言,还未开口,就听他沉声道:“阿九,你不是有事想问我么。”   他在问她,语气却是肯定的。   她一怔:“我问什么你都会回答?”   “自然。”   “这样啊……”徐九微犹豫了一下,随即定了定神,抬头直视着他:“你早就认识苏九凰是不是?”   他略一颔首,算是应承。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继续道:“我不是说你这次认识她,而是……记得以前的她。”   乍听这话实在有些没头没脑的,但她知道,魏谨言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她是想问他,是不是记得前世。   其实不久前在冀州时,她就曾经这么怀疑过,想问时被魏谨言打断了,后来她也就渐渐忘了这件事,直到今夜看到他见到苏九凰时的反应。   苏九凰上来时,魏谨言的反应极为古怪,似有惊讶,很快又变成了然,仿佛早已知道她会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是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同时她还想起了另外一些事,一直以来与魏谨言相处时那些被她忽略掉的怪异之处。   比如说,魏谨言在太子死的那一日为何明知有陷阱还前往,他那样谨慎的性子根本不会做出这样莽撞的事情。   又比如说,他为何知道莫蓝鸢曾经的手下贺云峥出现在那间客栈的房里。   还有他前往冀州前,他说过他的眼睛是回来的代价……   更不用说那些显而易见的细节,仔细回想起来,每一样都在一点一点印证着她的猜测。   这时,他朝她走近了一步,月光刚好照到他的脸上,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楚眉目,但依然能瞧见他唇畔浮起的温柔笑意,让人如置身梦境里。   “若我说是,你……待如何?”   心里突兀地一颤,徐九微努力装作不在意地道:“……不如何。”   “对你……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脚步一抬,魏谨言牵起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她亦步亦趋跟着,目光落在他好看的侧脸轮廓上,听他轻描淡写地道:“我的确是记得那些事,从小就记得。”   而且,是连同前两世的所有记忆。   后面这句话魏谨言暂时没有说,因为对他而言,徐九微是第二世与他有了缘分,既然如此,再往前的与她无关的那些回忆,她不知道也好,免得徒增烦恼。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徐九微对他会被指婚的事情记得这般清楚。   徐九微张瞠目结舌了好半天,久久未说出话来。   刚才她虽然说得无比洒脱,也早就猜到这些,但真的听到他这般直白的回答时,仍旧无法避免内心的深深震撼。   魏谨言……真的是重生的!   “还有什么想问么?”他忽地问道。   她摇摇头,随即反应过来他走在侧前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轻轻说了句:“暂时就只有这两个问题。”   语落的同时,牵着她的人倏然驻足,在她身前站定,他挑眉道:“就不怕我骗你?”   “不怕。”徐九微答得迅速且肯定。   微微叹息一声,魏谨言的手轻而慢地抚着她的脸,仿佛在确认着她的存在,一寸一寸,从下颌到额头,最后覆在了她的眼睛上。   世界突兀地陷入黑暗,感觉到他轻柔的动作,她眨了眨眼睛,难得没有因为这是在外面而挣扎,干脆闭上双眼。   他扯了扯唇角,慢慢俯下身子,低头在她眉心轻轻吻了一下。   “阿九,我很高兴,这一世能见到你。”   远远看见这一幕的湛清和平安不由自主止住脚步,静静望着两人。   清清冷冷的月下,白衣胜雪的俊美男子与素衣白裙的女子相对而立,他的手遮在她的眼上,近乎虔诚地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   带着温热的夜风,徐徐摇曳的婆娑树影,冰冷威严的长长宫道,刹那间都化作了映衬他们的背景。   仅隔着一段距离,他们却好像被生生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外。   他和她是画中人。   他们是赏画人。   永远无法融入进去。   接下来的路上,徐九微没再说话,魏谨言同样静默了下来。   徐九微是依旧沉浸在魏谨言也重生了这件事里,震惊的同时,她隐隐放下心来。   这一世的魏谨言记得前世的记忆,而且早已改变,说不定能就此避开那不得善终的凄惨结局。   缓步走在前方,魏谨言依然一幅平静淡然的姿态,眼底却已漾起一片潋滟深色。   宽阔的宫道一直延伸到巍然耸立的城门口,魏谨言出示了一下腰牌,欲带着徐九微出宫,却见两名守卫手中的长矛“哐当”拦在前面。   “慢着!王爷,恐怕您暂时不得离宫。”   徐九微正想上前问发生什么了事,就见一直隔着老远距离的平安忽然加快脚步朝这边跑过来,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喊道:“王爷,姑娘,出事了!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事?”魏谨脚步一顿,微微侧过头去。   不等平安喘过气来,跟在后面的湛清大步走了过来,面色沉重,凛声道:“刚刚属下接到消息,六皇子……死了!”   徐九微蓦地抬头。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刷原作里的剧情了,莫蓝鸢和魏谨言现在目的——踩死对方,哈哈哈   →_→   然后,其实文里写到过的阿九有特殊感觉的角色,都是重要配角,比如四皇子,他是阿九和魏谨言重生的关键人物,还有就是这章出现的……(#^.^#)   这文大概在80多章吧,现在写的剧情就是在解以前的谜题了,第一世之所以提得很少,因为所有异变的开始都在第二世结局那里。   最后,表白我家兢兢业业发展剧情的莫蓝鸢~ 第46章   月中天, 长夜未央。   整座华清宫从一开始的热闹沸腾变成寂静无声,很多人都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大批禁卫军齐齐踏步进来,把大殿内外包围得水泄不通, 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宫婢内侍们噤若寒蝉伏跪在地,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另一方面,王城所有守卫第一时间封锁掉宫门, 禁止任何人出入。   得知六皇子莫祁容被害的消息, 蓝妃正在派人到处寻他,对着呈报消息的内侍一阵呵斥,说要让皇上把他斩了,结果看到紧跟着过来的皇上和低着头浩浩荡荡跟了一路的侍卫, 心彻底沉了下去, 两眼一黑直接昏厥过去。   很快的,蓝妃就恢复清醒,第一件事就是推开身边的宫婢, 惨白着脸跌跌撞撞跑去出事的地方。   ……就在华清宫外的水榭边。   发现尸体的是一个巡夜的内侍,起初以为是什么东西掉在了水边, 他随手扯了下,结果没想到拖出来的是一具尸体,吓得他当即尖叫,因此引来巡逻的禁卫军。   徐九微脚步虚浮跟着魏谨言回到华清宫,远远就看到举着火把围在水榭的人群,中间夹杂着蓝妃凄厉的哭声。   “祁容你醒醒……祁容啊——”   没有人出声, 蓝妃那悲恸的哭声就显得尤为响亮,一声一声,敲打着每个人的心扉。   有人别过头不忍多看,有人战战兢兢把脑袋埋在胸前生怕扯上关系,也有人神色诡秘冷眼旁观,徐九微抓着魏谨言的衣襟穿过人群,就看到蓝妃跌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六皇子的尸体,平素里总是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早已被泪水浸湿。   天启帝神色哀痛地站在蓝妃身边,身子摇摇欲坠,看起来是靠着皇后和秋横波一左一右扶着才没倒下。   “皇上!”   负责检验尸体的仵作是被人从被窝里拎出来的,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光着脚穿着一身里衣噗通一声跪在天启帝面前,结结巴巴地道:“六……六皇子,是被人掐死后……丢进水里的,那时候应当还留有一口气,后面喝了太多水……才、才被淹死……”   他的身体抖得厉害,声音也跟着不住地发颤,脸上冷汗涔涔,那模样说不出的可笑。但眼下没有人笑得出来。   “庞统!”   闭了闭眼,天启帝一声厉喝。   禁卫军统领庞策上前两步:“奴才在!”   “今夜华清宫内外出现过的人可都在这里了?”   “回皇上,都在了。”   “大理寺卿何在?”   之前还沉迷于酒色中的大理寺卿瞬间酒醒了大半,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噗通跪在地上:“臣在!”   “给朕查……”天启帝声音微弱,继而变成了暴怒的咆哮,咬牙切齿地道:“……给朕一个一个查清楚,到底是谁杀了祁容!没有得出答案前,任何人不得离开华清宫半步,听明白了吗!”   “臣遵旨。”   “皇上!”   话一说完,天启帝就扶着额角踉跄了一步,皇后和秋横波都想要上前扶他,被他拂袖甩开了,他步伐凌乱地跌坐在一处石头上,神色恍惚,眼眶里布满血丝,目眦欲裂。   “祁容……祁容……”   蓝妃的哭喊声不断传来,她的贴身宫婢跪在地上,想上前扶起她又不敢轻易动弹。   趁着无人注意,徐九微飞快抬起头在人群中扫视一圈。   莫清绝与夏妙歌并肩站在不远处,太傅夏朗和宋金城就守在皇上身边,丞相柳意高深莫测地看着这一切,几位妃子神色晦暗不明垂着头,谁都不敢出声,这种时候谁若轻易出头就会毫无疑问被当作箭靶子。   意外的是,徐九微在人群中看到了七皇子莫祈钰的身影,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莫祁容的方向。   目光一寸一寸从这些人身上掠过,徐九微最后看向莫蓝鸢。   他靠在水榭入口的廊柱下,冰雪般的容颜上看不出情绪,不知是不是感应到她的注视,他倏地抬眼看了她一眼,薄唇微微向上抿起,竟是朝她笑了一下。只不过,那笑容透着说不出的寒意。   她皱眉,再看时发现他已经敛了神色,一动不动注视着蓝妃的方向,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收回视线的刹那,徐九微不经意间瞟到了莫祈钰的方向,看到他突然睁大眼,一双紫眸不再是往日那样死气沉沉的灰败,变得熠熠生辉,如同璀璨的紫色宝石一样夺人心魄。   看着死去的莫祁容的尸体,莫祈钰嘴角忽然咧开一抹诡异的弧度。   “……”   “看来,今夜注定是不太平了。”魏谨言倏地出声。   她回头看他,白衣墨发,面如冠玉,静静站在那里时宛如一幅在纸上缓缓呈现出的水墨画,只可惜没有笔可以绘出他的风姿,亦没有人可以画出他的风骨,但……在这种场合下,徐九微怎么看这幅场景都觉得一阵悚然。   同莫蓝鸢和莫祈钰一样,看到莫祁容的尸体后……魏谨言在笑。   心中的那根弦倏然紧绷起来,徐九微打了个寒颤:“莫非你……”   话一出口,想起旁边站满了人,她又猛然刹住。   其实她想问,难不成这次六皇子莫祁容被杀又有他的“功劳”。按照如今魏谨言的脾性,以及他记得前世的记忆,徐九微毫不意外他会做出这种事,毕竟太子的前车之鉴就放在那里。最重要的一点,六皇子是后来天启帝唯一考虑过的下一任太子人选……   原作里杀了莫祁容的就是莫蓝鸢,方才魏谨言那样子又让她不确定起来,还有那个盯着莫祁容尸体露出诡异笑容的莫祈钰……   她忽然就摸不准这剧情走向了。   对于她未说完的话魏谨言恍若未闻,一手把玩着玉骨扇,隔着一层白纱,无人看得见他眼底闪过的汹涌暗光。   仵作反复验尸,确定六皇子是被人掐得半死后再淹死的,可现场什么痕迹都没遗留下,也没有人证。   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再三盘查昨夜在华清宫出入过的人员,禁卫军则被派去调查与六皇子有过接触的所有人员。这方法无疑是大海捞针,但在没有明确线索的情况下只能如此。   天启帝坐在最上方,听着底下人不断传来的消息,其他人个个精神萎靡,面如菜色。其中蓝妃哭得伤心欲绝,不久前晕过去了,在皇上的示意下被宫婢扶着回寝宫休息。   徐九微早就困得快睁不开眼,但她强撑着眼皮不敢睡,一刻钟之前她亲眼看到一个官员不小心打了个哈欠,直接被天启帝命人拉出去斩了。众多朝臣虽有异议,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无人敢去当那出头鸟。   趁着没人注意时,魏谨言往徐九微嘴里塞了一粒药丸,她含含糊糊就吞了下去,瞬间觉得神思清明,半点困倦都感觉不到了。   她讶异地望着他,魏谨言抬手将她散落在鬓角的一缕发丝拢到耳后,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徐九微一直提在嗓子口的心脏稍稍落回原位。   看魏谨言这般冷静,想来这次与他不会扯上什么关联才是。   很快她想起另外一件事,系统最近都没有提醒过她有任务,更没有提醒过她要做什么,除开偶尔调侃她几句,其他时间安静得像是已经消弭于这个世间……   “五百二十四?”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系统:【宿主,怎么啦?】   她舒出一口气:“没什么。”   突然感觉到一道冷厉的视线投射过来,徐九微敏锐地抬起头,看到的却是苏九凰的方向。   她被婢女扶着站在平西将军身边,低眉顺眼的看不出表情。   “皇上!”   庞统疾步进来时带起一阵劲风,中气十足的声音亦让不少犯困的人顿时一个激灵,赶忙掐自己一把保持清醒。   一张口,天启帝的声音略有些嘶哑,问道:“庞统,可有查到些什么?”   “回皇上,奴才调查了近半个月所有与六皇子接触过的人,但都说近日六皇子并没有与人结怨。”庞统回道。   这话其实有些多余,别说别人与莫祁容结怨,他不把人欺负死就不错了,宫里那些后宫妃嫔和奴才谁敢惹他。   天启帝虽然宠爱六皇子,但对他的心性亦是极为了解,他一直觉得这孩子还小,所以也未多加管束,此时想到这个儿子居然就这么折了,不由得悲从中来。   “哈……”   嘴里溢出一声苦笑,天启帝身体瘫软着往后靠去,仰首望着头顶的穹顶,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天启帝心中滋味难辨。   几个月前,他的太子死了,如今连宠爱的六皇子也死了,这大凌朝的皇室难道真的被诅咒了吗。   一瞬间,天启帝想到了十八年前发生的那场逼宫事件。   同样是在这样的一个夜里,金銮殿上,风姿绝世的白衣男子一手扶着怀有身孕的青衣女子,一手持剑从人群中一步一步走出。不断有守卫冲上去想要拿下他,却统统成为他剑下亡魂,鲜血流了一地,等到他带着那名怀孕的女子走到大殿门口时,他如雪的白衣早已被血染成了红色,除了守卫的血,还有他自己的……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看着层层包围在大殿外的守卫们,青衣女子眼里闪过一丝绝望。   今夜,他们注定走不出这座金銮殿。   无限悲凉中,她回过头,恨恨地瞪着殿中的人。   “莫沧澜,你弑兄杀父,篡改圣旨,如今更设计陷害倾君,我以我全族之名诅咒你,大凌朝皇室必定会凋零在你的手上!”   她的声音夹杂在雷雨声中,很快就被淹没。   彼时还年轻的天启帝高坐在王位上,面无表情看着青衣女子和那名男子,完全没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冷笑着一扬手,示意禁卫军上前将他们收押起来。   于是,第二日所有人都知道了,端王莫倾君意图逼宫谋反,被判满门抄斩,这件事就此落下帷幕……   眼前恍惚出现那个一身血衣的清俊男子,天启帝双手紧握成拳,在谁也看不到的角度,脸孔有一瞬的扭曲。   他倒要看看,所谓的诅咒是否真的会应验!   “皇上……保重龙体啊。”天启帝跟前的另外位红人邓公公,他与黄公公对视一眼,犹豫着说道。   已经敛去情绪的天启帝摆摆手,长长吐出一口气,猛地抬头冲着还站在原地等候命令的庞统道:“继续查,无论是谁都要细细盘查!”   “是!”   片刻之后,天启帝眼神复杂地自底下的莫蓝鸢和莫祈钰身上徐徐扫过,在经过魏谨言身上时极快地皱了下眉,目光最后落在了莫清绝身上。   没有错过天启帝转瞬即逝的神情变化,徐九微心里一沉,同时感觉到魏谨言牵着她的手蓦地收紧。   她疼得咬紧了唇,却没有说什么,反手抓住他的手。   果然,天启帝看似最看重魏谨言,自他出生就默默关注着他,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其实也相当于是一种监视,魏谨言的一言一行,都始终牢牢掌握在他的眼皮底下……   这一夜过得尤为漫长。   转眼间两个时辰过去,大理寺和刑部依然一无所获,除了知道六皇子的死因,推测出他死的大概时辰外,什么都查不到,天启帝为此龙颜大怒,差点就要撤了几人的职位,在众臣的劝说下才渐渐平复心情。   最后,因为暂时没有任何线索证明谁有嫌疑,天启帝下令让众人先回去,但不得离开帝都半步,有任何动静都需要即刻进宫。   走出宫门时,徐九微回望了一眼隐没在黑夜中的重重宫阙,总觉得有种山雨欲来的不安萦绕在心间。   “阿九,愣着作什么?”   走出几步见她未跟上,魏谨言侧身朝她伸出手:“回去了。”   “来了。”   她快步走向他。   **********   沉香阁。   蓝妃陷入昏迷后不久就渐渐醒转,一睁眼就看到头顶的轻纱帷幔,她面无表情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娘娘!”   贴身宫婢立即上前伺候。   因着突如其来的丧子之痛,蓝妃那明丽的容颜一夜间黯淡了不少,宫婢小心翼翼替她梳洗穿衣。   待到一切打点完毕,蓝妃拂了拂袖站起身来,眉宇间依然存着几分疲乏与伤怀,问:“凶手可找到了?”   宫婢脸上骤然一白,双膝跪地:“回娘娘,还没有……”   “是么。”   出乎意料的是,蓝妃只说了这两个字,并没有大发雷霆,甚至哭闹。   唯恐被殃及池鱼的宫婢屏住呼吸伏在地上,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蓝妃娘娘素来极为宠溺六皇子,眼下他被人杀死,她除了昨夜在华清宫表现得极其悲痛外,这会儿竟这般冷静,委实让人想不通。   “皇上此刻在何处?”蓝妃又问。   “回娘娘,皇上在御书房。”   蓝妃默然听完,一语不发转身就走,宫婢慌慌张张起身跟了上去。   自己的亲生儿子被人谋害死了,蓝妃心中怎么可能平静,只是她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盛宠不衰,若不是近日皇上被秋横波迷住了眼睛,后宫里最得宠的人依然是她。   她很清楚,儿子已经死了,就算再如何悲痛欲绝都换不回来了,那么她只能靠这件事为自己谋取更多,无论是名声金钱亦或者地位,最重要的是……皇上的愧疚,统统都是可以好好利用的东西。   当然,亲儿被杀害这一莫大的仇怨,她同样不会善罢甘休!   宫婢全然不知蓝妃打算,战战兢兢跟在她身后。   “咦?”   宫婢眼尖地瞧见不远处假山下匆匆闪过的人影,待到发觉自己喊出了声后吓得花容失色,生怕蓝妃一怒之下把她杀了。   等了好半天都未等到蓝妃的斥责,宫婢小心翼翼抬起头,却发现她也在看着假山那边……   “王爷找我,莫不是为了六皇子被杀的事情?”   秋横波此时全然没了面对其他人的趾高气昂,看着几步以外的红衣男子,秋水般的眸子里隐隐浮动着畏惧。   每每看到这个人,她不知为何就会觉得恐惧,哪怕是半步也不敢轻易靠近。   “我似乎警告过你,不要做多余的事。”莫蓝鸢侧首瞥她一眼,语气极为冷淡。   眼睛盯着指尖刚染上的丹蔻,秋横波轻轻吹了口气,一双美眸风情流转:“王爷这可就冤枉我了,我什么都没做。”   “做没做你心里有数。”莫蓝鸢轻轻抬起眼帘瞟她一眼,那眼神说不出的轻蔑。“你找人给蓝妃下巫蛊之术,这件事还需要我细细说给你听么。”   身体蓦的一僵,秋横波忌惮地望着他片刻,忽然嫣然一笑:“王爷这话说得就见外了,蓝妃若是死了,我是能取代了蓝妃的位置,对王爷您的大业不是更有帮助吗。而且,这次六皇子的死……好像跟王爷也脱不了关系吧。”   六皇子死前,在皇上的生辰宴上,秋横波曾经看到莫蓝鸢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分明满布杀机。   “你威胁我?”莫蓝鸢面无表情地斜睨着他。   被这种毫无生气的冰冷眼光看着,秋横波狠狠打了个寒颤,竭力控制住自己才没被吓得落荒而逃,她强硬地道:“我只是想让王爷明白,我还有用。”   说这话时秋横波死死盯住他,表面上装得非常镇定,内心却很怕莫蓝鸢会怒极杀了她。   结果,让她害怕的事情非但没有发生,反而往更加离奇的方向发展了。   莫蓝鸢先是皱眉,眸光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外面,满身的戾气忽然就消散开去,他慢慢渡步到她身前,一瞬不瞬凝视着她。   假山入口处,有一盏悬挂的琉璃宫灯,洒下的灯光昏昏暗暗,迷蒙不清,他微微阖眸,长长的眼睫如同一条蜿蜒的墨线,然后再慢慢睁开,宛如琉璃的褐色瞳眸里,清清楚楚映出了她的倒影,让她恍惚产生一种错觉……   只要一伸手,她就可以触碰到他。   远处不知哪里传来的琴音忽高忽低,一如她变得浮浮沉沉不安稳的心。   她没说话,他也没说话,就这样彼此安静相对。   少顷,莫蓝鸢忽而轻轻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们应当彼此互助才是。”   那笑容非常清冽且短暂,让人联想到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花开只有刹那,却比世上任何一种绝色都要动人心魄。   从见到魏谨言的那一刻起,秋横波的全部心神就交付于他,以为这世间不会再有任何男子让她动心,可是看着他扬唇微笑的模样,脸唰地就变得滚烫,她的舌头像是打了个结,结结巴巴地道:“王……王爷你……”   欲语还休。   他的语气分明依旧冷冽,当他刻意压低嗓音靠近时,吐出的话,听在耳中就无端生出一股子引诱的味道:“你想要除掉蓝妃,原来全是为了我,当真令人感动……”   脸上红得快要滴血,秋横波已经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从未想过,这个冷漠得让人望而生畏的红衣男子,露出笑颜时竟这般魅惑人心。   “王爷……”   唇齿间辗转唤出的两个字,这过于狭窄的假山下,突然就变得缠绵悱恻起来。   四目相对时,心脏剧烈跳动着,她忍不住倾身靠近他…… 第47章   蓝妃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的情景。   一束花枝穿过假山石间, 嫣红的花朵在夜雾中悄然绽放,暗香浮动, 当然,更引人沉醉的是花枝后的人。   红衣烈烈的绝美男子, 浑身笼罩的冰冷雾气不知何时已经融化,唇畔一抹若有似无的浅淡弧度,如同夜间蛊惑世人堕落的妖魔, 他半倚半靠在石壁上, 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即便隔着好一段距离,两人间那种无声无息的暧昧,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心跳加快,面颊生红。   然而, 看到这一幕的蓝妃脸上只有密布的阴云。   好个郎有情妾有意的画面!   无声冷笑一声, 蓝妃轻手轻脚顺着原路离开。   若不是她无意中看到这两人,根本不知道,这个秋横波和兰妃生下的孽种居然搅和到一起, 并且还想害死她!   想到自己儿子的惨死,蓝妃对两人的恨意更深几分。   祁容的死想来最有嫌疑的就是莫蓝鸢, 他以前装作一副唯唯诺诺的窝囊样子,如今脱离她的掌控,就完全不把他们母子放在眼里了。   抬眼直视前方,蓝妃脚下沉重得似走在遍地荆棘上,每走一步,眸中蕴着的恨意便深一分, 偏又始终保持清明。   想让她死?   想要取代她的位置?   她倒要看看,兰妃留下的孽种和秋横波那个贱、人如何斗得过她!   “木灵!”   一直低着头跟在后面的宫婢应道:“奴婢在。”   “我要你现在立刻去办一件事。”   ……   完全没有察觉到外面有人来过,秋横波眼含春水望着眼前的红衣男子,那双褐色的瞳眸里仿佛氤氲着一层薄雾,叫人看不清明,偏又舍不得移开视线,甘愿就此迷失在那宛如琉璃的眸子里。哪怕万劫不复。   她与他越来越近,近到只要她一偏头,就能触碰到他的唇。   地上,两人的影子几乎融入到一起,无意中瞥见这一幕,她的心头竟生出几分既酸涩又甘甜的奇异感觉,痴痴缠缠,如梦似幻。   “王爷……”她低喃着唤道。   为何以前从未发现,这位怀光王爷竟这般吸引人的心神。   这种羞怯的心情还未持续多久,一抬头,她却发现,他眼中的笑意倏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让人见之胆寒的锐利。   “戏演够了吧。”薄凉的唇间溢出的话,亦是冷得出奇。   那双狭长的凤目淡淡睨着秋横波,里面看不到丝毫温度,有的只是无尽的嘲弄和漠然。   “啊……”   被他太过森冷的眼神吓到,她低呼一声,如同受惊的小鹿般连连后退几步,跌坐在一块石头上。   察觉到衣袖间沾染了秋横波靠近时留下的微微馨香,莫蓝鸢极其厌恶地拧了拧眉,恨不得就此粉碎,但眼下明显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厌弃地拂了拂袖:“蓝妃这两日应当会有所动作,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再做些蠢事出来。”   不咸不淡丢下这一句,他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就扬长而去,态度绝情而残忍。   随着他的离去,假山内暧昧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秋横波呆滞地坐在石头上,想到方才对莫蓝鸢陡生出的绮念,以及他离开前看脏东西一样的眼神,她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羞愤交加。   远远传来的那阵琴音还在继续,隐约夹杂着几句歌声。   “想当初骂一句先心痛,到如今打一场也是空,相交一场如春梦。人无那千日好,花无那百日红呀……”   啪——   一掌拍在花枝上,不曾想那看似娇弱无力的枝叶上全是倒悬着的尖刺,纤细的手指被割破,鲜血一滴滴顺着指尖落在地上,转眼间就融入泥土里。   她浑然不觉,咬牙看着莫蓝鸢离去的方向,眼底沉淀着深不见底的阴霾。   “莫、蓝、鸢!”   一字一顿叫出的名字,有愤怒,有怨恨,还有不甘。   今日她受到的耻辱,他日必十倍奉还!   **********   许是因为今夜发生了太多事,回去的路上,徐九微反倒没了困意,兴致勃勃走在前方。   现在已经是丑时,灯会早就结束,但街上还有不少晚归的行人和商贩,三三两两,夹杂着人们的交谈声,倒也不显冷清。长街两侧悬挂着一盏盏红灯,有风乍起,灯笼轻轻摇动,投射出来的光也跟着摇摇曳曳,与月光交织在一起,美轮美奂。   她自顾自瞧得出神,连魏谨言到了身边都没发现,喃喃道:“只可惜……今夜离宫的时辰太晚,看不到灯会了。”   “倒也不见得。”   魏谨言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她仰起脸,望着不知何时过来的魏谨言,他一手揽在她的腰间,一手用折扇拂去落在她肩头的一片花瓣。   身子微微僵硬了下,随即放松下来,她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在靠在他怀中,纳闷道“你看这街上,不是都已经没什么人了。”   “我早有准备。”迎着她惊异的目光,魏谨言微微一笑。“我们去摘星楼。”   他说的摘星楼是位于帝都中间的观景楼,楼高数米,站在最高处能俯瞰整个帝都的景色,是平日里游人们最热衷的一个地方。若是在灯会期间站在楼上眺望远方,定是美不胜收,然而此刻还有什么美景可看?   心中疑惑,徐九微倒也没多问,反正现在一时半会儿恐怕也睡不着,去去魏谨言所说的地方也无妨。   “咦?所以你刚刚出宫时才叫湛清和平安先回去?”突然想起这事,徐九微恍然大悟。   魏谨言牵了牵唇角,不语,明显是默认。   她还欲说什么,不经意间侧目,正好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   森严巍峨的城门口,她穿着一袭淡紫色薄纱裙站在逆光处,长发挽成了惊鸿髻,一支翠玉做的簪子点缀在其间,显得简单清雅。因那柔美的五官,她身上多了种我见犹怜的气质,无论谁瞧见了都会生出想要好好呵宠她的意念。   徐九微亦是错愕地望着来人,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   ——是苏九凰。   她身边还跟着个模样清秀的女子,看样子是她的贴身侍婢,那个叫锦绣的小丫头。   苏九凰的眼神仅是在徐九微身上停留了一瞬,就转到了魏谨言的放心。   徐九微心中讪笑。   哦,该更正刚刚那句话,苏九凰是特意在这里等他们。准确的来说应该说等魏谨言。   记忆中苏九凰从小就带病,至于得的是什么病,徐九微倒是不记得了,此刻看她不断加快脚步往这边走来,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人。   “王爷。”苏九凰袅袅婷婷冲魏谨言行礼。   魏谨言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城门口看到她,怔忪了下,旋即,俊美的脸上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微微颔首:“苏小姐。”   因着他过分淡然的态度,苏九凰面上一白,即使因她一路连走带跑,快步而来晕染上的红晕都挡不住。   在苏放鹤府上见到魏谨言时,他对她分明是那样温柔,仿佛生怕惊到了她,现在却是这般淡然到近乎冷漠的态度……   心中虽有不适,苏九凰表面上恢复得很快,轻声道:“九凰见过王爷。”   “苏小姐,你可是有什么事?”   顾念她身子不好,以及过往对她的愧疚,魏谨言略略放柔了声音,但那明显疏离的话语仍令苏九凰面上一僵。   一旁的锦绣看不下去了,拧着眉道:“王爷,我们小姐她可是在这里特意等了您好久……”   “锦绣!”   不待她说完,苏九凰蹙眉打断她。   锦绣一愣,似乎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没有解释什么,苏九凰抬手拢了拢垂下耳鬓的青丝,温声道:“抱歉,婢女不懂规矩,王爷请见谅。”   “无妨。”   魏谨言是真的不介意,因为他连看都未看锦绣一眼。   “王爷,今日我进宫时,义父曾交待我,要将一样东西交给王爷,在皇上的寿宴上我不小心忘记了,这会儿想着王爷应该快经过这里了,所以赶紧送过来。”   说完,她补充道:“义父还交待,断不可被外人看到。”   说这话时,她的眸光有意无意朝徐九微瞥去。   “外人”徐九微:“……”   “阿九不是外人,你不必介意她在这里。”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魏谨言淡淡地道。   他看徐九微时的笑容一如往常温煦,就如同他面对自己时那样,苏九凰却从他的话中明明白白听出了几分说不出的温柔与宠溺。   蜷缩成拳的手紧了紧,尖锐的指甲都深深陷入掌心,她犹不自知,垂眸看着地上的石板路,不让人发觉她的情绪,犹豫着道:“可是……义父说这样东西关乎王爷的安危,所以……”   闻得此言,魏谨言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看苏九凰大有徐九微不走她就不罢休的架势,徐九微窘迫地挠挠鼻尖,对魏谨言道:“要么我先过去?”   说起来倒也真巧,这里距离摘星楼很近,就在这条街的尽头,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伸手替她理了理微微凌乱的长发,魏谨言低声道:“我让人送你过去?”   “不用,就在这条街的尽头,我自己走过去。”   街上这会儿还有不少人,过去的路程又近,徐九微摇摇头拒绝了。   见状,魏谨言迟疑了下才勉强点点头,不放心地嘱咐道:“我很快就过去,不要乱跑。”   徐九微嘴角微微抽搐。   他怎么每次都让她不要乱跑,她看起来是总无故到处撒野的人么!   系统:【没错,宿主你就是!】   徐九微:“你滚。”   不想跟系统瞎扯,徐九微与魏谨言道了声“知道了”,侧首就看到苏九凰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在她看过去时忽而抬眸直直盯视着她,一双如墨的眸子里浸满了寒霜。   系统:【叮!宿主,苏九凰对你的恨意值提升,已经四百了。】   正转身要走的徐九微:“……”   照这个进度下去,苏九凰可别也黑化了!   真是越想越有这个可能,明显如今苏九凰因为魏谨言恨上她了,看魏谨言对她冷淡的态度,她真的怀疑苏九凰会成为第二个秋横波。   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徐九微加快脚步尽量早点脱离苏九凰的视线范围。   这边,目送着徐九微走出去很远,魏谨言不紧不慢回过头,看向苏九凰,温声道:“义父要交给我的东西是何物?”   同样看着徐九微背影的苏九凰倏然回神,想到他方才对徐九微说的话,她咬了咬唇。   两人显然是后面有什么事,她想要问,却毫无立场,更是毫无资格去问。   垂眸掩去眼底一闪即逝的薄冷,她敛了敛心绪,柔声吩咐身边的锦绣:“锦绣,把东西交给王爷。”   “是,小姐。”   锦绣把手里一直抱着的锦盒送了过去。   魏谨言从容接过,打开一看,他挑了挑眉。   其实,原本这东西是苏放鹤吩咐苏九凰进宫就交给魏谨言的,在席间她确实也有机会直接给他,之所以特意等到他离宫后再来见他,不过是寻了个借口罢了。   当然了,这些她是绝不会说出来的。   苏九凰没有打开锦盒看过,自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当看到魏谨言把锦盒放下,取出里面的物件后,她不由得愣了下。   是一幅画。   看起来有好些年份了,边缘处的画轴已经从原本的白色变成灰白。   身边的人是苏九凰,这个在第一世静静陪伴过自己的王妃,一时间魏谨言对她也没有多加防备,并未特意避开,当着她的面打开了画卷。   画上所描绘的内容分外古怪,是一个人背影。   看身形是一名年轻男子,背对着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白衣宽袍,金冠束发,宽大的袍袖在风中振翅欲飞,仿佛就要乘风而去。仅是这样一个看不见面目的背影,他身上散发出的清贵高华的气度,几乎都要跃出画卷。   本来无意去看画中秘密,但魏谨言就站在旁边,想不看到都难,发觉画上仅是一个人的背影后,苏九凰惊讶地张了张嘴:“这是……”   不知道是不是苏九凰看错了,她看到魏谨言瞧见画中人后表情有一瞬的动容,只是那情绪去得太快,让她看不真切。   “替我谢谢王叔。”   沉默半晌,魏谨言倏然开口。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苏九凰却莫名听出了几分喜悦的感觉,她忍不住问:“王爷可是认识这画上的人?”   缓缓收好画卷,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摩挲着卷轴,仿佛对待一件珍贵无比的宝物,魏谨言摇摇头,道:“不,我没见过画上的人。”   “这样啊……”她动了动唇,想的却是在魏谨言收起画时,无意中瞥见的一眼。   那副画的右下角,似乎写了一句:天下何人不倾君……   嗡——   倏地,利箭刺破空气的声音响起。   还茫然不知站在原地的苏九凰抬起头,正好看到一只尖利的羽箭直直朝自己面门飞来。   “呀!小姐!”   锦绣吓得睁大了眼睛,脚下半步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箭越来越近……   啪!   眼看苏九凰就要被箭射中,千钧一发之际,魏谨言拢了拢眉峰,手中的折扇在空中打了个转儿,看似轻巧的一挥,那支白色羽箭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掉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锦绣一回头就看到身后多了几个黑衣人跳了出来,把他们团团包围在中间。   “小姐!”锦绣惊恐地抓着苏九凰的衣袖。   看着前面不知何时冒出的黑衣人,苏九凰面上一阵苍白,同样六神无主,只能望向身边的人:“王爷……”   对于突然出现的刺客,魏谨言看起来半点都没放在心上,俊美无俦的脸上表情依旧淡然,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转动着折扇,看起来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其中一名黑衣人上前两步,抱拳道:“我们无意与凌安王爷为敌,只要你把身后那位姑娘交给我们,你请自便。”   这些人居然是冲着苏九凰来的?   视线半疑半惑的自地上的箭上掠过,魏谨言不无意外地看向苏九凰。   她听到黑衣人的话时脸色变得更加惨淡,无助地张了张嘴,惶然不知所措:“我……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   “少废话,有人买你的命,我们自然要杀你!”   魏谨言微微皱了下眉,刚才应当让人随阿九过去才是,这样子定会耽误好些时间。   唰地展开折扇,魏谨言敛了心神,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各位,看来我今日要当这管闲事的人了。”   **********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这话用来形容帝都的摘星楼虽然略显夸张,意境倒是相差无几。   徐九微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魏谨言过来,她兴致索然看着身边的街道上,几处贩卖小吃的商贩还在忙前忙后为客人忙碌,偶尔听得几声交谈声,不远处的夜空中有几盏孔明灯冉冉升起,看起来倒让人不觉得冷清。   独自一人顺着石梯拾阶而上,徐九微一路来到摘星楼的最高处。当然,因为惧高的毛病她仅仅是站在距离栏杆很远的地方,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底下交错纵横的长街,以及高低起伏的屋宇,轻轻舒出一口气。   这一世回到帝都后,还鲜少有这样放松的时间来看看风景,尤其是在这样的平静的夜里,更是难得。   许是因为今夜是七夕,大街小巷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万家灯火,与夜空中的万点星辉交相辉映,美得惊心动魄。   在楼上待了好久好久,徐九微不时看向楼下,一直都没有看到魏谨言过来,她不由得蹙眉。   就这么一段路,魏谨言不至于这么久都走不过来才对,难道有什么事情绊住了?   还不知道魏谨言与苏九凰遇袭的徐九微叹了口气,有些郁闷地直起身子,兴致缺缺的走下去,在入口处的台阶上寻了个位置坐下,打算再等一会儿不见人来就回去寻他。   “五百二十四,你最近怎么这么安静?”徐九微双手托腮,眼睛眨也不眨望着空中的星子。   系统:【宿主……】   它一开口徐九微就愣了下,那声音是徐九微从未听过的沉重。   “你怎么了?”   系统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停顿片刻后方才开口:【宿主记得君无夜吧?】   徐九微点点头:“记得。就是四皇子啊。”   系统:【宿主你见到他后,没有想起来什么吗?】   “呃……”徐九微微怔。   这个问题,五百二十四在她上次见到君无夜后就问过了。   “我该想起来什么吗?”她反问。   系统:【宿主,你难道没有觉得自己的记忆并不完整吗。】   “你是说我失去记忆?”   徐九微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费劲搜寻自己的记忆,她真的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记忆不完整,在现世和这穿越后的三世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不对!   徐九微霍地睁开眼睛。   她的记忆的确有缺失的地方。   以往她总是下意识地忽略了很多细节,其实她真的不记得一些事,因为微不足道,她也就从未仔细去想,慢慢的当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现世她在遇到车祸后,是怎么来到这大凌朝的,当初又是怎么绑定系统的,以及这期间过去了多久,发生了什么……   她半点印象都没有。   第一世作为凌安王妃,第二世作为魏谨言身边的小哑巴暗卫,这两世死去的最后一刻又发生了什么,她除了知道闭眼再睁眼时已经换了新身份,一无所知!   还来不及愕然,徐九微突然感到脑袋里一阵剧痛,眼前闪过一些画面。   丝毫不给她缓冲的时间,系统还在说着:【宿主,你原本应该在第二世的穿越时就死去,之所以能有第三世,是因为有人以命祭天让你重活一世,所以……这一世的剧情细节上全部脱离了原来的轨道。】   徐九微已经彻底呆住了。   这话五百二十四很久以前也曾说过,那时她一个字都没听清,脑子里仿佛有无形的屏障将那些话彻底隔绝了,她只能感觉到阵阵头痛,然而这次她听到了,而且听得清清楚楚!   刹那间,心头如同被巨石压住,闷痛得无法喘息,眼前似有无数的画面同时涌来,乱哄哄的一片,却又在下一瞬统统化作一片血红……   威严森立的宫门缓缓向外打开,金砖铺就的地面上血迹斑驳,地上躺着很多死去的侍卫,在大殿最里面的王座下,是没有穿冕服的王,他背对着大门的方向站在台阶上,看起来正在同站在阴影后的人说着什么。   “你当真不后悔?”   那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让人联想到轻抚慢拨的泠泠弦音,分外好听。殿内没有点灯,昏暗中看不见那个人的模样,只依稀能瞧见那银白如雪的发丝垂落到了腰下。   背对着大门的人没有动,声音平静,却嘶哑到几乎不成调了,极其缓慢地道:“不悔……吾以大凌皇朝之王的名义起誓,吾愿以吾之命,换她再生……”   是谁?   徐九微想要看清楚与银发男子交谈的人,但大殿里的光线实在太暗了,她怎么也瞧不清晰。   “你乃大凌皇室的王,若是轻易做出这逆天改命的事,以后定会万劫不复。”   她痛苦地捂住心口处,听到那人悲怆的笑声自喉间溢出,苦涩得让人心酸:“我已经活得够久,能还她一条命,已经是极好了……”   那个人是谁?   很久后,殿中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愿。”   这时,外面的月色顺着门槛倾泻进来,一路缓缓攀爬到台阶的位置,恰好落在与银发男子说话的人的衣摆上。恍若电影里的慢镜头,又如在纸上氤氲开来的水墨画,将原本的颜色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滴答——   直到感觉到冰凉的雨点落在脸上,她终于从幻象中抽离出来。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街道上的商贩和行人都已经在准备离去,迷蒙的雨雾中,有人缓步而来,将一柄油纸伞遮在了她的头顶。   垂眸看到的衣角与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渐渐重叠,最后融合到一起,映出那一片艳烈到极致的红衣。   慢吞吞抬起头,徐九微望着执伞的人。   “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儿童节,所以更个7千字大长章,其实就是两章合并了。日6太多快精尽人亡了,我后面要当短小君才行→_→   明天发一个番外,假如阿九和魏谨言莫蓝鸢成婚了,各自的婚后内容。   只是番外哦,勿当真,这个跟正文没关系,所以大家买不买都可以。   有洁癖的夫君VS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夫君~ 第48章 番外一:莫蓝鸢   番外一:假如莫蓝鸢读档重来的第三世   十二月, 浔阳城。   这是位于大凌朝极北之地的一座边陲小城,刚刚进入冬季, 城里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纯洁无垢的雪白。   天刚蒙蒙亮, 房中黑漆漆的一片,昨夜未来得及掩好的窗户送来丝丝凉意,让缩在锦被下的人忍不住把被子紧了紧, 恨不得全部裹到自己身上。   躺在床榻外侧的人看着身边把自己裹得像个蚕蛹的女子, 无奈叹息一声,伸手轻轻一揽,连人带被子带入怀中。   透过窗户窜入房内的一缕微光照在他脸上,那张美得妖异的脸上看似没什么表情, 毫无感情的褐色眸子在低头瞥见怀中人时, 却迅速沾染上几分暖意,薄唇牵起一抹几不可察的浅淡笑意。   他忍不住伸手触碰她的睡颜,继而抚上凌乱铺撒在榻间的青丝, 四周静谧无声,这种从未有过的祥和安宁让他冰冷的心都跟着沉静下来, 滋生出一丝满足感。仿佛就这样直到生命尽头,也不会有遗憾。   被人这么一瞬不瞬盯着好半晌,徐九微再觉得困都睡不下去了。   她挣扎着掀开眼帘,望着一手支颐侧卧在床上的男子,雪白的里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露出大片精壮的胸膛, 苍白得异常的肌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仅是看着就能想象到当初受过多少苦痛。   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些交错着的狰狞疤痕,她眉头紧锁。   “其实……倒也没觉得疼过。”触及她惶然失措的眼神,他捉住她胡乱放肆的手,淡淡地说道。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徐九微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安抚的意味。   她干脆反握住他的手,微微支起身子,倾身靠近他怀中,脸颊紧贴着他身上那些伤疤处,如同一种无言的安慰,轻轻闭上眼睛,叹息一声:“以前是以前,都过去了……”   边说边在心里把《炮灰逆袭成王》的作者鞭尸无数次,都怪她一个劲儿虐莫蓝鸢,否则他怎么会留下这么多伤痛的痕迹。   她话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伤怀,褐色的凤眸中漾起柔和的涟漪,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长发,扯了扯唇角:“说得也是。都过去了。”   语落的同时,他忽而倾身在她发间轻吻了一下。   徐九微不禁愣了下。   莫蓝鸢并不是个会说情话的人,亦不是那么温柔体贴的人,她曾一度认为他们两人在一起铁定会很奇怪,他做这些亲昵动作时却无比自然,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这个落在她发间的吻不带丝毫旖旎和欲色,却让她瞬间觉得面颊微微发热,不自然地扭过头,刻意转移了话题,朝窗外看去:“天亮了,我们是不是该起来了。”   莫蓝鸢淡淡瞥一眼外面,若有所思地道:“平常的夫妻都是早早就起来么?”   徐九微嘴角抽搐了下,心里只有一个大大的囧字。   他们是昨日里搬来这浔阳城的。当初他们在帝都成婚后,莫蓝鸢见她整日在王府都兴致缺缺的,在书房里思考了半晌都没得出什么答案,看到正好过来的韩冰,便问他有没有什么解闷的法子。   韩冰一脸严肃:“主上,属下近日听闻,生活在帝王家的女子都羡慕平民百姓的生活,可能王妃是觉得在府里困得太久?主上不若带王妃出去走走?”说到最后,他其实也有些不确定了。   本是随口胡诌的话,没想到莫蓝鸢却上了心,独自思量了好半晌。   后来回房时,莫蓝鸢看到徐九微趴在桌前睡着了,她的面前还放着一本未看完的话。   他随意瞥了一眼,正好看到书上写着一句话: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难道她当真是觉得王府的日子太烦闷了?   这个念头萦绕在心头许久,莫蓝鸢很快打定主意,第二日就吩咐韩冰去准备东西,知道徐九微喜欢看雪,便将外出远游的目的地定在了曾经去过的浔阳城。这里每逢冬日整日都是大雪倾城。   于是,在徐九微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直接被打包带上马车,醒来时已经在来浔阳城的路上了。   听到莫蓝鸢不带一丝表情说着这一行的目的,她满头黑线,嘴角狂抽。   她何时整日闷闷不乐了,不过是最近刚把杏儿那丫头嫁出去,身边突然没了个能随便扯闲话的小丫头,觉得有些不适应罢了。不过,瞄一眼身边那红衣倾绝的男子,她觉得这个误会不解开也罢,反正能远离是是非非的帝都也好。   两人来的路上,说好要如同坊间那些夫妻一样生活,不要丫鬟和奴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体验一段时间平民百姓的生活。   今日就是第一日。   两人起床迅速洗漱好,期间都没什么特别觉得不适应的,毕竟徐九微从小到大都习惯了独自生活,莫蓝鸢则是洁癖到一个极致,尤其他们成婚后,除了徐九微外其他人触碰过的东西若是给他,他都会直接毁了……   换好衣服收拾完毕,接下来便是做早饭,徐九微看着从未用过的炉灶有些发愁。   该怎么生火?   门外,莫蓝鸢一手支着下颌,冷冷盯着面前的一堆木柴。   斧头就放在地上,这是韩冰早就准备好的。   看看那犹带着泥土和木屑的斧头,再看看灰扑扑的木头,他陷入了沉思。   如何才能不用手碰到斧头和木头,然后将柴火劈好?   一刻钟过去了……   徐九微被尚带着湿气的枯草熏出的烟雾弄得咳嗽不止,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咳咳……咳咳咳……”   院子里,莫蓝鸢已经围着那一堆木头和斧子转了几圈,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地上的东西,刚要下定决心去拿,就听到徐九微咳得撕心裂肺。   懒得再管这些木柴,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厨房,迎面扑来的呛人浓烟让他皱了皱眉,他用手在眼前扬了扬,快速把蹲在炉灶前的徐九微拉了起来。   “咳咳……”   徐九微还在咳嗽,直到被莫蓝鸢带到庭院里,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她觉得自己终于再度活过来了。   “怎么弄得这般狼狈?”莫蓝鸢拧眉看着她凌乱的发丝,还有沾了不少灰尘的脸,骨节分明的手指替她轻轻拭去那些痕迹。   居然没觉得脏?徐九微垂眸盯着在自己脸上拂过的那只手,十分意外地瞥他一眼。   “我很少用这种炉灶,所以不太会生火。”徐九微老老实实的交待,没成功生好火,倒是弄得满厨房都是烟雾。   “我来吧。”莫蓝鸢道。   “你……?”徐九微那一声的尾音拖得很长,不是很信任地扫视他一眼,尤其是看到地上那堆他完全没动过的木柴后更加不信了:“你行不……”   莫蓝鸢淡淡瞥她一眼。   徐九微立即乖乖噤声。   嗯,还是别惹毛这位主儿了。   不过,她料想的完全没错,两人待到浓烟散尽后再次进到屋内,看着炉灶,莫蓝鸢一语不发了好半晌,站定在原地没动。   徐九微一直紧盯着他的反应,待到看到他微微抬起手,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寒光后……   “慢着!”   她赶紧抓住他的手,疾声道:“这是韩冰刚刚找人修好的,你别给毁了。”   莫蓝鸢这才作罢。   徐九微偷偷松了口气。   这货简直就是个败家子,看不顺眼的东西就想毁了,这毛病也不知道怎么来的。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无声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无可奈何。   徐九微不会生火,亲自下厨做饭那是不可能了。   莫蓝鸢直接看到就觉得这些东西碍眼,太污秽了,恨不得就此毁得干干净净才罢休,同样不可能劈柴做家务了。   最后,早饭是被十万火急一样召唤来的韩冰找人准备好的。   看着桌前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莫蓝鸢和徐九微,韩冰冷漠的面皮上头一次出现一抹不确定的情绪。   这两人独自在浔阳城生活,真的不会饿死吗?   这个疑问后来很快迎刃而解,在体验了不到一上午的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生活后,莫蓝鸢直接给韩冰甩了一锭金子。   后者无言地盯着那金子好一阵子,立刻就心领神会自家主上的意思。只不过……   他偷觑一眼红衣男子的侧脸,心里想着也不知道是谁一撩衣袍,拂了拂袖冷笑着说:“寻常百姓的生活有多难,难不成本王还会做不来?”   亲自做家务这一事最终在韩冰找来侍奉的丫鬟后终结。   期间徐九微忧心忡忡地盯着莫蓝鸢好半天,十分怀疑这个人真的能在坊间活下去么?   殊不知,背后的韩冰同样满怀质疑地盯着她:王妃真的能保证她自己和王爷在坊间活下去么?   这个疑问刚刚冒出来,韩冰陡然感觉到一阵浓烈的杀气袭来,他猛地抬头,正好对上莫蓝鸢的视线,那双一贯冷漠的褐色眸子里,此刻弥漫着铺天盖地的寒意,仿佛只要再盯着身边的人多看一眼,眼前的人就会直接剜出他的双眼……   狠狠打了个冷颤,韩冰连忙低下头。   莫蓝鸢微微眯起双眸,冷冷盯视着他片刻,才不紧不慢收回目光。   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动静,徐九微扯了扯莫蓝鸢的衣袖,严肃地道:“问你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很有钱么?”   韩冰:“……”   这次他十分识趣,就算再无语也没再盯着徐九微,顶着一张被被徐九微吐槽过无数次的“如丧考妣”脸默默听着。   莫蓝鸢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眸底却蕴含着似有若无的纵容之色,薄唇间溢出两个字:“尚可。”   眼珠转了转,徐九微继续道:“那我们为什么要体验平民百姓的生活?”   莫蓝鸢依旧冷漠脸,语气倒是明显带起了些许不确定:“你……不是很喜欢这样的?”   徐九微有点傻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这样?”   莫蓝鸢:“……”   沉默半晌,莫蓝鸢蓦地抬眸冲韩冰丢去一记冷得足以冻死人的眼刀。   韩冰:“……”   是……是他的错吗?   一直以来都不曾轻易动摇过的冷面侍卫韩冰,看着莫蓝鸢那杀气腾腾的模样,再看看徐九微懵懂不知的脸,头一回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怀疑。   哦,他差点忘了,不能随便盯着王妃看。   后知后觉的同时,韩冰突然想起怀光王府里前阵子少了好几个奴仆,无一例外都是去过徐九微的院子……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极其惊骇的想法,韩冰心中一惊,很快又把这个念头给压了下去。   不对,主上虽然素来残酷,却不会无缘无故去杀无辜之人,那些奴仆就算无意间看了徐九微几次,也不至于把人杀了才对……   他自顾自想得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正静静凝视着徐九微的莫蓝鸢,眼底那转瞬即逝的暗光……   ……   在床榻上睁开眼睛时,莫蓝鸢望着头顶的帷幔久久未起身。   想到那些陌生而遥远的画面,他忽然有种想要伸手捕捉到的意念,然而,张开手的瞬间,落入掌心的只有一片冰凉的空气。   他缓缓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往窗外一看,才发现原来外面下雪了。   帝都的冬日其实鲜少能看见雪,昨夜的雪却下得非常大,纷纷扬扬的雪花仿佛要把整个天地都覆盖。   随手拂开挡在面前的纱幔,他一手把外衣扯过来披在身上,大步朝房外走去。晶莹剔透的雪花不断落在他的发间,衣上,最后留下一片冰凉,他恍若未觉,一步一步走在雪地里。   冰天雪地中,那一抹红影分外孤寂。   想到睁开眼睛前看到的那些画面,他薄凉的唇畔划过一丝毫无温度的笑。   真是荒唐的梦!   如他这般的人,又岂会有那些遥不可及又恶心的感情,想来是最近几年都未见到那个女人,昨日突然去看过她,所以才会做出这等不切实际的梦。   夫妇,寻常生活,这些字眼在他看来简直可笑至极,不过是毫无利用价值的东西罢了。   雪花融化后的凉意不断侵袭着他,他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知觉,独自一人走在雪中,只是……那喉间溢出的一声悲凉的笑,却怎么也掩饰不掉。   一手覆住双眼,他无声扯了扯唇角。   是啊,这只是个梦,只有在梦中,他才能得到从前可望而不及,往后也绝无机会触碰到的东西。   终此一生,孤独都将与他相随左右,永堕炼狱。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解释一下,就是现在这第三世读档重来的一个妄想番外,不要当作正文 第49章 番外二:魏谨言   番外二:魏谨言读档重来的第三世, 妄想篇   刚到浔阳城的时候,湛清一度觉得自己要被冻死在这里。从没到过寒冷的地方, 一来就是整日整夜的大雪,冻得他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冷了。   相较于他, 红樱和林遥倒是颇为自在,居然还格外有童心的在雪地里堆起了雪人。   扫视一眼周围,湛清抖落一身的雪花, 在庭院的角落里看到了自己要寻找的人。   那人一身白衣, 乌发随意用银色发带束起,长身玉立在那里,仿佛要与这漫天雪色融为一体。   当他徐徐转过身来时,那张清隽俊美的容颜令四周所有景致顿时黯然失色, 能看到的, 唯有眼前那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只不过……这画里人似乎有什么烦心事,眉头紧锁,久久都未放松。   “我们主子怎么了?”   背后突兀地响起红樱的声音, 湛清被吓了一跳,但他这会儿被冻得脸都僵了, 是以半点表情都没做出来,面无表情地道:“不知道。”   自从半个月前,他们搬来这浔阳城,魏谨言出去了一趟之后,就整日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   林遥冷静沉着地盯着魏谨言半晌,最后若有所思地道:“莫不是……因为那位徐姑娘?”   红樱和湛清同时回头看他。   林遥解释道:“我们刚来浔阳那日, 公子在城东的客栈见到了一位姓徐的姑娘,他说她长得有点像他前两世的王妃。”   湛清木着脸重复:“前两世?”   红樱歪着嘴:“王妃?”   林遥肯定地点点头。   三人同时静了静。   片刻后,三人略带同情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魏谨言身上。   他们家公子从小就有个毛病,坚称自己记得前面两世的记忆,现在倒好,连前两世的王妃都冒出来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一直被定义为有病的魏谨言把玩着折扇,很快就把郁结心头的烦心事撇去。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他低笑一声,隔着白纱的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没理会背后三人已经开始讨论,大雪天自家公子为什么还穿着一身单薄白衣,自家公子为什么在大雪天还拿着柄折扇等等疑问,魏谨言一手负在背后,缓步走出庭院。   魏谨言有个外人不知道的秘密。他记得前面两世的所有记忆,知道前两世皆过得不甚如意,结局可以称之为凄惨了,所以从他能行动开始,就偷偷下定决心一定要远离帝都,远离皇室,远离所有灾祸的根源。   他那位皇弟莫蓝鸢想要皇位而已嘛,他让出来就是了,所以在他被封为凌安王爷的当天,趁着月黑风高,他便携带下属连夜出逃……啊呸,是连夜远游,来到这座距离帝都最远的浔阳城。   魏谨言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会见到前两世都为了自己而死的女子,一直萦绕心头的遗憾终于得以平息。   终于找到这个人了。   这个为自己死了连续两世的痴情的女子。   在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如她这般爱他。   徐九微就住在城东的一座别院里,据说是她的叔叔,鬼医魏清留给她的宅子。魏谨言来到别苑时,徐九微正坐在院子里玩雪,一抬头就看到魏谨言那张好看到天地失色的容颜,心里一个激灵。   “小……小姐!那个神仙般的公子又来了!”杏儿在旁边低声喊道,边说边捅捅她的胳膊。   徐九微心里都快敲锣打鼓了,不安地看着站在院子门口冲她淡笑着的魏谨言。   这一世好不容易没了那个碍事的系统,也没有了生命威胁,她醒过来后第一时间就远离了帝都,怎么还能碰到魏谨言这尊瘟神。   这瘟神干什么还冲她一直笑?   徐九微警惕地瞪着魏谨言,眼睛眨也不眨,如临大敌。   魏谨言心中变得更加柔软。   看吧,他就知道,只有这个又笨又傻的女人始终放不下他,盯着他连动都不舍得动。   他从在浔阳第一次见到她以后,看到她骤然变色的脸,便知道这个女人与他一样,记得前两世的记忆。   他本以为,按照她这般痴狂的迷恋自己,在他有意无意(刻意)透露了自己的住处后,用不了多久就会主动找到自己,结果他等了快半个月了还没等到,便下定决心自己过来。   她一定是近乡情怯,不好意思主动来找他,那他便去她身边。魏谨言怅然一叹。   殊不知,为了尽可能躲开所有能遇到魏谨言的地方,徐九微这半个月都快焦虑得变成神经病了,结果还是在自家院子里看到他。   被这尊害死自己两次的瘟神一直看着,饶是徐九微再好的心理素质都抵挡不住,她清了清嗓子,决心率先打破沉寂:“你……做什么一直站在我家门口?”还不赶紧滚滚滚?   这话听在魏谨言耳中,立刻加了一百层美化的滤镜。   看吧,她果然还是那般迷恋他,连他在别院门口站了这么短短片刻都开始心疼他会受凉了。   魏谨言从善如流地打开院门,从容走了进去。   徐九微暗暗倒吸了口凉气。   这厮难道听不出她话中的逐客之意?怎么还进来了。   魏谨言看着她微微变色的脸,在心底喟叹一声。   这个女人果然是喜欢他,他不过是主动靠近几步,就感动得脸色都变了。   杏儿早就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了,被徐九微暗中掐了两把才回过神来,结果她完全没心领神会到徐九微想带着她一同抵御“外敌”的心思,居然一溜烟跑了,躲在角落暗戳戳围观两人。   这白衣公子肯定对自家小姐有意思!杏儿喜滋滋地想着。   院子里瞬间只剩下两人,徐九微还蹲在雪地里,一手拿着根胡萝卜正要给还未成型的雪人做鼻子,她愣愣望着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跟前的白衣男子。   魏谨言专注地凝视着她。   两人一阵无言。   被他一瞬不瞬看了好半晌,徐九微有点撑不住了,她瞥一眼他那单薄得跟春衫没两样的白衣,怪异地问道:“你穿这衣服不冷?”浔阳城的天气放在现世就跟帝都的冬日没两样了,他脑子没坑吧。   她在关心他会不会受冻。心底涌起一阵感动,魏谨言含笑摇摇头:“不冷。”   徐九微犹豫着望了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始终蹲在地上感觉有点傻。她丢开胡萝卜,拍拍身上的碎雪预备站起来同他理论,让他赶紧滚出自己的视线范围,结果蹲在地上太久,一起身时眼前一阵晕眩,她脚下踉跄了下……   魏谨言下意识地伸手接过。   结果就是她恰好扑进了他怀中,双手还非常引人误会地抱住了他的腰。   魏谨言轻笑一声,无奈而宠溺地睇了她一眼。   看,她已经忍不住主动投怀送抱了。   徐九微现在恨不得把自己那两只爪子给剁了。   她刚刚乱抓什么,就算摔在地上,也总比抱住这个瘟神好啊!   “没事吧?”一番自我嫌弃后,徐九微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口不择言胡乱说道。   魏谨言又是一阵无言的感慨。   即便是这样,她第一时间还在关心他有没有事。这个女人待他如斯情深,他该拿她怎么办……   “我没事,你还好吧?”他体贴地一手揽在她的腰间,看到她细白瓷般的脸颊上晕开一抹浅浅的绯红,无声勾了勾唇。   徐九微尴尬得直脸红。这个瘟神不放开她也就罢了,居然还把手放在了她的腰上?   微微用力挣开他,徐九微防备地看了他两眼,觉得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安全。   魏谨言满是纵容地凝着她,这么容易就害羞了,果然爱他到极点了。   “阿九……”   他低低唤出她的名字,有感慨,有心疼,还有宠溺。   好久没有听到他这般唤她,徐九微怔了怔。   一瞬间,她想到前两世与他相处的画面,语气不自觉柔和了下来,低低应了声:“嗯。”   “我们成婚吧。”魏谨言淡笑着望着她说道。   徐九微脸色急剧变化,怪叫道:“成成成成……成婚?”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一世他们两人才见过一次。   怎么扯到这个话题的?   这厮的脑袋里装了稻草?   还是说他昨个儿被驴踢了脑子?   一连几个问题同时冒出来,她惊恐地瞪着他,有种想强行掰开他脑袋瞧瞧的冲动。   再者说了,以前在他身边两次都不得好死,这次再跟他扯上关系,她觉得她肯定不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啊。   求放过!她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大字在来回刷屏。   看她微微颤抖着的唇,魏谨言心里有些疼。   这个女人从来不求回报,这般爱着他,听到他求娶的话后竟然震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为什么要成婚……”瞠目结舌了好半晌,徐九微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个月的十五就是好日子,不如我们把婚期定在那天。”   徐九微:“你别开玩笑……”   魏谨言一手摩挲着下巴,一手把玩着折扇,沉思着道:“看来我得吩咐湛清他们早日做准备了,不然来不及。”   徐九微:“等……”   “嗯,至于婚服这些琐事就交给红樱去打理吧。”   “……”   徐九微已经不想说话,狂翻白眼。   尼玛!她干脆不说了!   她好不容易得了这第三世,怎么现在这尊瘟神变得这么神经兮兮的,不止莫名其妙,还完全不听人说话,把自说自话演绎到了极致。   魏谨言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徐九微的反应,看到她望着自己长长叹了口气后,心中的那阵疼痛更甚。   听到他要娶她,居然这般感动,果然……   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会比她爱他了。   他的……阿九……   于是,在徐九微完全没有体会到,魏谨言究竟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的情况下,她糊里糊涂就被杏儿和红樱梳妆打扮,换上凤冠霞帔,与魏谨言成了夫妻。   直到第二日在新房里醒来,她依旧想不明白,魏谨言为什么要娶她?   身后,不知何时醒来的魏谨言身体附了过来,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背脊,埋首在她颈间,他低声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阿九。”   徐九微没有回头,欲言又止。   总不能说她在思考他脑子到底进了多少海水的问题吧。   暗自翻了个白眼,她的视线在房中打转。   红色蜡烛,红色的纱幔,红色的床褥,入目皆是一片喜庆的艳红色,身后那人等不到她的回答也不在意,一手揽在她的腰间,一手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发,侧首在她耳垂上那颗小小的红痣上轻轻吻了一下。   她身子微微战栗了下。   他低笑一声,没有再做什么,就这样从背后静静环抱着她。   徐九微想了好半天也没得出什么结论,看着满目的大红色,还有身后那人身上不断传来的温度,她忽然间生出一种错觉……   似乎,这样也不错?   ……   “那……后来呢?他们就这样成婚后就没有其他事了么?”身边已经越发清俊的少年问道。   红樱见四下无人,偷偷在那嫩得快要出水的小脸蛋儿上掐了一下,逗弄道:“当然了,有情人终成眷属,故事自然就结局了,你还想听到什么以后男的找了十个八个美妾,女的成了怨天载地的黄脸婆的后续?”   小少年闻言狠狠瞪她一眼,哼道:“我皇兄才不会这样做!”   红樱啧啧道:“那可说不准了,你看,你皇兄……也就是我家主子,现在看起来不近美色,但是指不定在哪里金屋藏娇呢。你说是吧,七皇子。”   小少年,也就是莫祁钰又是一阵狠瞪。   他的一双紫眸水水润润,如同小鹿,看起来不觉凶狠,反倒越发可爱了。   若不是顾念着他的身份是未来的储君,红樱真想把他抱在怀里好好蹂-躏一番。   魏谨言如今膝下无子,七皇子莫祁钰便被他立为太子。   “那后来皇嫂怎么不见了?”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莫祁钰问道。   这几年他看皇兄始终是一人,既然红樱说他曾经在浔阳与徐九微成亲,怎么他回来帝都时没有带上她?   红樱闻言笑了。   那笑容看似恬淡,却带着几分忧郁之色。   外面下起了大雪,她探头看了一眼,支起身子,伸着懒腰慢吞吞往外走,边走边说道:“七皇子,不过是我编的一个故事罢了,何必问那么多。”   不知何时出来的湛清冷哼一声,与她擦肩而过。   红樱拍了拍胸口,嗔道:“我说湛清,你能不能不要跟个鬼一样突然出来,吓死我了。”   湛清懒得理她,她那样子太夸张,一看就是在演。   被他这般明显无视,红樱丝毫不见生气,探头看了一眼御书房的方向,笑嘻嘻地道:“真是傻子。”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湛清心里一沉,今日是那名女子的忌日,所以魏谨言一整日都未从御书房里出来过。   “咱们主子再不娶个皇后,恐怕朝中那些大臣都要造反了。”红樱摇头晃脑地道,扭着腰转身就走,边走边拍拍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林遥。“我说林木头,你做什么还杵在这里,主子今天都不会有事叫我们了。”   林遥看了她一眼,跟着她一同往外走,在看到她不管不顾就要冲进大雪中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后者疑惑地回过头,美眸中尽是不解。   林遥默然不语,顺手就把旁边放着的一把油纸伞撑了起来。   这再寻常不过的动作,让向来老是捉弄别人的红樱一瞬间居然红了脸,不过她反应极快,在没被人发现前已经转过身,口中还在说着:“林木头,你倒是越发体贴了,不错不错,比湛清那个死冰块脸好。”   淡淡笑了笑,林遥静静走在她身旁。   抬头望着从天而降的雪花,在无人注意到的角度,红樱唇畔扬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是啊,她方才所说的,仅是个故事罢了。   在那故事里,那个总爱穿着一身素衣白裙的女子并未死去,那个白衣翩翩的男子也未如现在这般成为嗜血残忍的暴君。   他会倾尽余生宠她,爱她,呵护她。   一切都那样完美。   与林遥一同沉默着走过回廊,在转角处时,两人意外的发现魏谨言居然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   他何时离开御书房的,他们这些一直守在门外的人竟半点没察觉。   可是看着眼前这一幕,两人都没有上前打扰的念头。   魏谨言一动不动站在雪地里,想到的却是多年前与徐九微在雪地里的情景。   那时他走在前面,她亦步亦趋跟着,每一步都恰好踩在他在雪上留下的脚印里,他无意中回头瞧见这一幕不禁笑了。   她窘迫地别开脸,不让他发觉自己瞬间红了脸。   那时他和她都没有撑伞,任由雪花撒了满头满身,她还曾嬉笑道:“你看这样像不像共白首了?”   往昔种种在眼前一一浮现,他摊开掌心接住一片片落下的雪花,忽而扯了扯唇角,几不可察地笑了笑。   若是可以,他宁愿回到多年前,回到那场遥不可及的旧梦里,看她在雪地里踩着自己的脚印慢慢跟上来……   霜雪落满头,也算是白首。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解释一下,就是现在这第三世读档重来的一个妄想番外,不要当作正文 第50章   那似真似假的记忆恍惚还在眼前浮现着, 以至于徐九微看清楚那张熟悉的容颜时,久久未回过神来。   “你在这里作什么?”莫蓝鸢问道。   方才远远瞧见她坐在台阶上, 一动不动,连下起了雨也不知道躲, 鬼使神差的,他在韩冰不解的眼光中一步步走了过来。   见徐九微始终呆滞地望着自己,没有反应, 莫蓝鸢皱了下眉, 当即准备迈步离开。   他今夜一定是着了魔。暗嗤一声,他转身就走。   “莫蓝鸢……”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她的声音仿佛也渗进了雨丝,冰冰凉凉的,压得很低, 像是有无数话要说, 却因为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统统哽在了喉头,难以出口。   刚刚那些画面太过震撼,一时之间徐九微难以消化。   如果系统说的是真的, 她看到的也是真的,那应当就是第二世中莫蓝鸢的结局。可……他为何要用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 明明前两世里他们来往甚少,莫蓝鸢没有理由为她这样做。   街上的行人和商贩们已经渐渐离去,四下肃穆无声,只闻得淅淅沥沥的雨声滴落在伞上,发出“嗒嗒”的响声。莫蓝鸢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了,回头看了她半晌, 见她发丝和衣裙都被濛濛细雨润湿了,嘲弄地道:“你是傻子?没事大半夜坐在雨里干什么。”   若是以往听到莫蓝鸢这般嘲讽她,徐九微肯定在心里问候他好几遍,但现在她心中五味杂陈,只得垂眸敛去眼中复杂的情绪,慢吞吞地道:“我……在等人。”   “哪个蠢货会与你一样三更半夜不回去——”   话还未说完,莫蓝鸢突然反应过来,徐九微认识的人屈指可数,她会在这里等的人只可能是那一个。   神色微变,他的目光一瞬间冷得骇人,一股莫名的怒气从心底涌起,再次觉得自己今晚着了魔,连半个字都懒得跟再她废话下去,拔腿就走。   “……”   徐九微这次没有再叫住他。   以往她总是很怕他,今夜得悉了一些事情后,对他的恐惧和惶然不知不觉就淡了几分,以至于刚才脱口喊出他的名字。他一如既往穿着那身红衣,往日里她总暗中吐槽,此刻看到那一片艳到极致的红,却觉得眼眶一阵刺痛。   为什么是莫蓝鸢?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想不通。   身后的人一直没有动静,耳边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萦绕着,莫蓝鸢走到转角处时,不经意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她还站在原地没动。湿润的黑发半散落在肩上,在雨夜中散发出奇异的莹然,如同水底生出的蔓蔓水草,她的脸上不断有水珠滚下,一双澄澈如溪的眸子透过斜斜织就的雨丝望着他,带着若隐若现的彷徨之色,似有千言万语,又到底什么都没说。   她在雨中等待的人,并不是他。这个认知令他心底深处乍起的一丝波澜骤然消失不见,余下的只有满心满室的漠然。   “主上。”   韩冰几步走过来,低声道:“宫里传来消息,皇上命您进宫见驾。”   莫蓝鸢执伞的手在空中顿了顿,他侧首看韩冰:“何时?”   “立刻。”   ************   “哟!”   在原地站定许久,直到莫蓝鸢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幕中,徐九微回望一眼长街的另一头,仍未看到魏谨言前来,便打定主意回去刚才那里看看,谁知一转身就对上一张妩媚艳丽的脸,黑色劲装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愈发显得妖娆。   是魏谨言身边的暗卫,名唤红樱。   “你?”好一阵子没见过她,徐九微早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在这种时候见到她不免惊讶了下。   红樱笑嘻嘻地摸了一把她的脸,在她避开前就快速收回了手,极为轻佻地道:“哎呀呀,徐美人儿,今天是我来接你回府。谁让湛清那死冰块不肯来呢,就由我来了。”   嘴角抽了抽,徐九微直接无视她后半句话。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问。魏谨言既然派了红樱来接她,应当是有事发生。   “这个么……”红樱拖长了声音,笑嘻嘻地道:“你回去就知道了。”   狐疑地睇她一眼,徐九微没有多问,随她一同往回走。   “说起来,你怎么不找个地方躲躲雨。”瞥一眼她润湿的头发和衣服,红樱啧了一声。   “……忘了。”停顿片刻,徐九微道。   那时她心里脑海里都只有那些让她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画面,哪还有心思管有没有下雨。   听出她的敷衍之意,红樱也不计较,顺着她的话逗弄道:“这可不行,你若是回头病了还是不好了,主子可不会放过我。”   如果说以前还看不明白的话,如今魏谨言的态度难道还不够明显么,他摆明了把徐九微放在心上了,红樱对谁成为魏谨言的王妃没有意见,在她看来,如今的徐九微倒是挺有趣的,像只小野猫,逗弄一下就会炸毛,温柔地摸摸她她便会笑,有些惹人怜爱。   虽然不懂她在凌安时与现在为何截然不同,不过红樱也不打算管就是了,反正只要他们主子魏谨言觉得好便是。   听得她的话,徐九微心中兀自漏跳一拍,但她面上并未有什么异样,佯装淡定地道:“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她表现得再镇定,红樱却没有错过她微微红了的耳尖,掩唇偷笑了一声。   “你一直做魏……咳,我是说你们主子的暗卫么?”徐九微心中好奇,她以前从未听说过魏谨言有红樱这个暗卫。   没想到,她刚问出口,就见红樱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她一眼,笑吟吟地道:“怎么,担心我跟主子有什么不可说的关系?”   徐九微一阵无语,她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去。   不等她出声,红樱冲她抛去一记媚眼:“放心吧,我可不会成为你的情敌。”   “我不是说这个。”   “放心放心,我对主子没兴趣,还没林木头好玩。”   “你听我……”   “哎呀呀,雨越来越大了,我们走快些吧。”   “……”   在发现彼此完全不能沟通后,徐九微直接闭上了嘴,只想挠墙。   这个世道的人都流行自说自话吗摔!   ********   等到回到凌安王府,徐九微终于知道红樱那句“回去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魏谨言的确有事才没能前去摘星楼。   准确地来说,有事的不是他。   是苏九凰。   苏九凰腹部受了伤,当魏谨言带着她回王府时,因着顾及她是未出阁的女子,陈管家特意命人找来了城里的女大夫替她诊治。伤并不算重,却因为伤口过于深,以后身上都会留疤,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无疑是种打击。   红樱直接把徐九微带到苏九凰所在的西厢房,徐九微无语地看了看她,站在庭院中没有进去。   似乎觉得徐九微对于自家主子,带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回府这件事反应太过平淡了,红樱不死心地添油加醋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了整件事的起因。   魏谨言与苏九凰在途中遇到行凶的人,魏谨言虽然并不将那些人放在眼里,但那些刺客手段卑劣,魏谨言一时不察差点受伤,关键时刻苏九凰上前替他挡了一刀……说到这里红樱感兴趣地盯紧徐九微,就怕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   让她失望的是,徐九微并没什么过激的反应。   其实徐九微倒也不是没有反应,因着苏九凰连续两世都与魏谨言有婚约这一事,两人再次扯上关系,她不可能半点都不介意,只不过……想到苏九凰,她有霎那的失神。   伤势带来的疼痛让苏九凰晕过去了很久,徐九微过来的时候,她刚刚醒转,四周的墙壁与苏放鹤府上都不一样,更不是平西将军家中,她怔忪了下,尚还涣散的目光定格在了床边的魏谨言身上。   落入魏谨言眼中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床上,换上单衣的女子发髻散乱,面孔苍白,极其缓慢地看向自己,唇边挂着温柔而清浅的微笑,低声说了一句:“幸好……王爷你没有事……”   魏谨言眼神微微震动,仿佛看到了那个因为一杯毒酒死去的女子,那张脸与眼前的人一点一点重合,让他陷入了短暂的恍惚之中。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   好在他素来自制力极强,这种情绪刚起就被他强行按捺了下去,他微微凛神,看向候在旁边的陈管家:“派人去通知一下王叔,今夜苏小姐在王府养伤,明日我会派人送她回去。”   苏九凰掩在锦被下的手蓦地蜷缩成拳,她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老奴知道了。”陈管家低声道。   “小姐!”婢女锦绣低呼一声,满是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她的脸色实在难看得紧,双肩还在发颤。   这一声让屋中的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去,苏九凰极快地垂下眼,一手逞强地支起身子坐了起来,锦绣连忙给她在背后放了一个软垫,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时冲魏谨言虚弱地笑笑:“多谢王爷。”   “你是为我受伤,这都是应当的。”   魏谨言的语气非常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了,但听在苏九凰耳中只余下淡漠。   魏谨言同还未离开的大夫询问了几句需注意的事项,便吩咐下人去煎药,待到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多加停留就出了房间。   他看不到,在他转身的瞬间,床上的苏九凰垂下的眼帘下,那迅速黯淡下去的眸光如同将死的萤火,一刹就湮灭。   “阿九?”   出去时看到徐九微就站在庭院中,魏谨言挑眉。   正准备溜走的徐九微背脊一僵。   她现在很确定,红樱带她过来就是为了看好戏。尤其是听到魏谨言的话后。   “我不是让你在外面等我,何时过来的?”   说话时看到她明显带着湿气的衣裙,面色沉了沉:“……怎么还淋雨了,先回去把衣服换了。”   她“哦”了声,老老实实跟着他一同朝寝房的方向去。   期间徐九微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苏九凰所在的房间,心里略觉怪异。方才她就在院子里,魏谨言与苏九凰的对话自然都落在了她耳中,苏九凰话中的强装镇定和微弱的希冀,让她突然有种偷走别人东西的感觉。   “你对她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么?”她脱口而出。说完发觉魏谨言朝她饶有深意地勾了勾唇,瞬间恨不得自打嘴巴,连忙解释:“我不是在吃醋!”   得,不解释还好,加了这句怎么听都越描越黑。   其实她问那话真的是纯粹好奇,不过看魏谨言那表情,显然是不信的。   “她不是为了你受伤了嘛……”她呐呐地补充道。   听了这一句,魏谨言凝眸看去,她素白如玉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讪笑,发丝上不时滴下一两滴水珠,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下,最后落在了长而卷翘的眼睫上,让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似乎都沾染了水汽,湿漉漉的,在茫茫夜色中突然多出几许撩人的风情。   “阿九。”心中微动,他突然唤道。   徐九微正在转头看路,说起来凌安王府她早就熟得不能再熟,倒是很少在夜里四处走动,一时间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连平日在她看来毫无情趣的假山亭台都变得有趣,听到魏谨言叫自己的名字,软软应了声“嗯?”。   “等再过一阵子,我们……”   魏谨言的话刚说到一半,一名内侍匆匆走了过来,疾声道:“王爷!宫里有消息传来。”   徐九微眼巴巴望着他,还在等他的后半句话。   魏谨言看看她,再看看那名内侍,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还不是时候。”   他低喃一声,转身时迅速敛了神色,问道:“什么事?”   “怀光王涉嫌毒害六皇子和皇上,被带入宫中了,皇上命你即刻入宫。”   一语惊人,徐九微不可思议地瞪着内侍,觉得自己在听天方夜谭:“怀光王?”   莫蓝鸢这是……   魏谨言静了静,吐出的话听不出情绪:“今夜还真是不得安生。”   侧首看向徐九微,魏谨言皱了皱眉:“阿九,回去换好衣服,早些休息,我先进宫一趟。”   虽然很想跟进宫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徐九微明白,眼下她并没有立场去,所以很是乖顺地点点头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见状,魏谨言似笑非笑地斜睨她一眼:“每次答应得倒是挺快。”   徐九微一窘。   魏谨言没再逗她,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又唤来不知何时隐在暗处的红樱看着她回房,这才随同内侍匆匆出去。   “哎呀,年轻就是好呀,大晚上还能这么依依不舍,浓情蜜意,看得我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红樱望望天,摇头晃脑地说道。   徐九微:“……”   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徐九微决定不理会她,否则待会儿铁定是被戏弄得无地自容。   “诶?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嘛。”红樱几步追上她。   **********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忧。   房内,苏九凰一语不发靠在床头,发髻散乱下来,长发落在脸侧,衬得她苍白的面孔更加惨然,但偏偏她的眼中流露出某种强烈的情感,仿佛有一把无形燃烧着的熊熊大火,任何东西靠近都会被焚烧殆尽,灰飞烟灭。   “锦绣,你……信不信前世?”   静默良久,苏九凰兀自开口道。   正在忙着把煎好的药凉掉的锦绣愣了下,傻乎乎回道:“不是有句老话,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既然都已经是前世了,为何还要管它?”   苏九凰闻言瞳孔一缩,蓦地抬头看向锦绣。   被她的灼灼目光吓了一跳,锦绣差点把手里的药碗丢了出去,嗫嚅着唇:“小……小姐,奴婢说错了吗?”   苏九凰没有回话。   直到过去好半晌,苏九凰极轻地说了一句:“不,你说得对。我只是没想到,锦绣你居然看得这般清明。”然而,半遮半掩在睫毛下的眼瞳,却透出一种锦绣从未看过的戾气。   锦绣不禁呆了呆。   这样的小姐,很是陌生。   没有理会她的反应如何,苏九凰闭了闭眼,回想着今夜初进宫时的情景。   她刚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被人告知有人在等她。毫不认识的人要见自己,苏九凰自然是不肯的,谁知那前来传话的宫婢似早有预料,紧接着靠近她说了一句话:“凌安王妃。”   她秀眉紧蹙,没有再说什么,寻了个借口撇下锦绣和其他人,随那宫婢匆匆去了御花园。   等在那里的是个长相娇媚的女子,但她浑身上下最美的,是那一双眼睛。当她垂眼斜斜扫视过来时,苏九凰想到了月夜里潋滟的粼粼波光,仅是看着就摄人心魄。   没有见过这个人,可她的名字苏九凰不可能没听过。她恰到好处地掩饰掉自己的惊讶,福身道:“不知贵人是……”   秋横波懒懒睨她一眼:“明人不说暗话,苏九凰,你是不是见过那个女人。”   苏九凰端庄一笑,矜持而落落大方:“民女不知贵人在说什么。”   见她铁了心要装傻,秋横波很是不悦地勾起一边唇角,冷笑道:“在我面前耍这些把戏没用,我知道你见过那个女人,并且她告诉过你,她知道你的前世吧。”   苏九凰这次没说话。   她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让眸中所有的惊异暴露出来。   半年前,她还生活在冀州,某一天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女人来找她,告诉她说知道她的前世,并且能够预测她的未来。她半信半疑,疑的是所谓预言不过是无稽之谈,信的是……她一直以来都有断断续续梦到过,那个女人口中所谓的前世。   她说苏九凰会在冀州遇到她未来的命定之人,还会成为他的王妃,并且告诉她会有一个女人成为她的绊脚石,让她一定要除掉那个人……   这些话苏九凰从未对外人说起过,此刻却被面都没见过的秋横波说了出来。   她很快反应过来,秋横波应当与她一样,同样被那个女人说了什么。   “我不管你如何想,我希望我们最终的目的是一致的。”   ……   想到这些事,苏九凰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紧握成拳的手却慢慢松开来,在一片烛光摇动中,淡淡的笑了:“我若是有锦绣你这般豁达的胸怀就好了。”   可惜,她没有。   锦绣奇怪地看着她,没有多嘴去问这话到底是何意。   “锦绣,你可知天下最毒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儿,苏九凰又问。   她的声音空茫,像是在问锦绣,又像是喃喃自语。   想了想,锦绣迟疑着问道:“毒-药?”   苏九凰沉默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开口,轻声说了一句话。   恰好外面有人进来,说是准备了换洗的衣物送过来,锦绣忙着去接东西,便没有听清苏九凰到底说的是什么。   她仅仅是为了一个虚幻得毫无实感的梦境,以及那个奇怪的女人说的三言两语,就真的想把一直相随在魏谨言左右的人除掉,放在以往是她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可是……   她就是有种感觉,徐九微占据了她的位置,夺走了她的一切。   果然呢,天下万物,人心最毒。   ***********   天已微亮,御书房中灯火明亮得有如白昼。   等魏谨言被内侍领着进入御书房时,看到在场的除了皇后和蓝妃,丞相柳意以及夏朗宋金城两位太傅,还有另外几名重臣。   同样的,莫清绝和莫蓝鸢也在。   殿中弥漫着一股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寂,魏谨言在门口停顿了下,才施施然走进去。   “父皇。”他朝御座的天启帝遥遥行了一礼。   天启帝扬手示意他免礼,没有说话,目光很快又落回到蓝妃的身上。   该到场的都在了,天启帝眉头深锁,问道:“蓝妃,你要说的是什么?”   今夜刚刚经历过丧子之痛,蓝妃看起来整个人憔悴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不复往昔的娇美,眼睛下方还残留着泪痕,看起来狼狈到了极致,可联想到无辜横死的六皇子,天启帝心中不由得生出怜悯之意,声音也不知不觉柔和了下来。   “你说六皇子之死与蓝鸢有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细细道来。”   蓝妃猛然抬起头来,神情哀怨,凄声喊道:“皇上,请一定要给臣妾和祁容做主啊!”   “蓝妃,毒害皇子之事事关重大,你好好说清楚!”坐在下侧方的皇后开口道。   在场的大臣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六皇子身死一事连大理寺都还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蓝妃却突然说是找到了毒害六皇子的凶手,更直言这个人就是怀光王莫蓝鸢,今夜这一出大戏可真是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啊。   蓝妃冷笑一声,抬手指着莫蓝鸢的方向,掌心隐隐看得见有丝丝血迹渗出来,分明是那尖锐的指甲陷入掌心的肉里,她的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皇上,臣妾今夜亲眼所见,莫蓝鸢与秋横波在沉香阁后的假山私会,更亲耳听到他们说毒害了我可怜的祁容……”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颤了颤,仿佛再多说一个字都会心痛欲裂。   这事居然还与皇上目前最宠爱的横波夫人扯上了关系?   众人的目光唰地落在那个一直未曾出声的人身上。   角落里,莫蓝鸢听到蓝妃的话后依然不露情绪,一双又细又长的凤目环顾大殿一圈,视线最后落在正满眼恨意瞪着他的蓝妃脸上,忽然便笑了起来,眼中浮光浅浅,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蓝妃心中暗惊,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可是,莫蓝鸢接下来的话又让她不确定起来。   在一片怀疑与探究的注视下,莫蓝鸢略略颔首,一字一顿地道:“儿臣今夜……的确与横波夫人见过面。”   这一句,如巨石落入静湖,陡然惊起千层浪。   蓝妃错愕地望着他,没想到他对这件事直认不讳。   暗暗咬牙,蓝妃尖着嗓子喊道:“那你就是承认了?你与秋横波不止有私情,还谋害我的祁容!”   所有人都看向了莫蓝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前更新,白天刚刚看过牙医,牙疼得捂着腮帮子直抽气,喝水都觉得疼,身残志坚的码了一章。   那两篇番外大家不必太过在意,其实就是假如第三世没了,读档重来的一个结尾,跟正文没什么关系,有也只有一丢丢。因此给我甩负分喷结局不明不白的,我只能给你一个无奈的宠溺笑了。   每天更新时间是晚上9点,其余时间为捉虫~笔芯~感谢地雷和营养液,还有大家评论~~ 第51章   御书房中, 天启帝面色阴沉地端坐在龙椅上,拧眉看着底下的莫蓝鸢。   其余人微微垂着头, 表面上把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这句话演绎到了极致,一个个心里却抓心挠肺好奇到了极点。   魏谨言挑眉看着这一幕, 没有说话。   凝重的气氛中,隐隐流露着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   一手抚着胡须站在左侧的丞相柳意眯着眼睛,颇有些气急败坏地瞪了莫蓝鸢一眼。   亏他还想扶持莫蓝鸢上位, 他怎么这样拎不清, 居然私底下和皇上的宠妃搅和到一起了!   眼看无人说话,莫清绝上前一步:“父皇,此事尚有疑点,不可就此轻易下定论证明与五皇弟有关。”   天启帝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但刚刚他等了半天也不见莫蓝鸢出言解释, 眉宇间不由得带上了压抑的怒气,冲着蓝妃看去:“蓝妃,你所说的这些, 可有证据证明?”   一直静静等待着的蓝妃要的就是这一句,几乎是立刻就跪下, 急切地道:“皇上,臣妾有证据!”   说完,她冲身后的宫婢使了个眼色,后者站定在原地没动,得到天启帝一句“呈上来”,方才将一直藏在袖中的东西低着头送上。   不用天启帝吩咐, 黄公公几步走过去接过,待到看到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后,惊骇得倒抽一口凉气。   “皇上……”   他迟疑着看向天启帝的方向。   “到底是何物?拿过来。”天启帝不耐烦地道。   黄公公诺诺称是,快步将证物送到了天启帝面前的龙案上。   当那样东西暴露在众人眼皮下时,所有人面色都变了变。是两个小小的木偶人,只不过,是两个贴着人的生辰八字,还扎满了银针的木偶人。   在大凌朝的坊间,一直流传着诅咒人的巫蛊之术。把要诅咒的人的生辰八字贴在假的木偶人身上,再以自己的心头血滴在上面,送去道法高超的术士那里下咒,据说这样就能让那人必遭横祸,死于非命。   先不论诅咒之术是否真的存在,光是这种用心险恶的做法在坊间就让人颇为忌惮,尤其是皇室中,更是引人忌讳。   最关键的一点是,上一任的先皇就是死于巫蛊之术的案件中,因此这种邪门歪道的诅咒术成为宫中最不能触及的禁忌,无论是谁沾上了,都无疑是在自寻死路!   离得近的柳意一眼就瞥见了上面的生辰八字,一个自然是死去的六皇子的,另外一个则是……当今皇上的!   他心头一震,一双本就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难道他真的押错了宝,这个莫蓝鸢竟这般鼠目寸光,敢做这种触犯天启帝逆鳞的事?!   太傅夏朗和宋金城冲对方看了一眼,眼神微妙。   “大胆!”   看到扎满银针的木偶人,天启帝的反应最为激烈,他如同被毒蛇突然咬了一口,霍地起身拂袖把东西扫到了地上。   “皇上!”   在场的人俱是心中大惊,齐齐跪下。   天启帝终于压抑不住冲天的怒气,暴怒道:“蓝妃,此物是从何处找到的?”   蓝妃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还没有人看清就被她敛去,凄凄惨惨地喊道:“皇上,臣妾看到莫蓝鸢与那秋横波行那苟且之事后,听到他们竟然暗中以巫蛊之术谋害祁容,还有皇上,所以立刻吩咐木灵暗中去秋横波的寝宫查探,就在横梁上发现了此物。”   她一句句声泪俱下,简直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几个大臣面色都松动了不少,看向蓝妃的眼神充满同情。   如今宫中并无东宫,按照皇上对六皇子的宠爱程度,将来极有可能会册立他为新的太子,结果现在惨遭横死,对蓝妃和她的家族来说无疑于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这件事后宫严重,天启帝再怒气冲冲,也不至于立刻就把罪名定了,但脱口而出的话语仍带上了浓浓的怒意:“你可有要辩解的!”   他问的自然是莫蓝鸢。   不等莫蓝鸢出声,蓝妃喊道:“皇上,木偶人的身上必定有下咒之人的名字,皇上一看便知!”   用此邪术害人的同时,必须在那木偶的身上同时用心头血写下自己的名字,否则无效。这个念头自脑海中闪过,皇后心下一沉。   在众人复杂不已的注视中,莫蓝鸢上前两步,俯身把那两个木偶人捡了起来,即使是在这样的场合,他的神色依旧如冰雪般冷漠。他抬起眼帘,直视着天启帝:“父皇,儿臣亦有事情要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嘶——   不知道是谁狠吸了口气凉气。   这又是演哪一出?   天启帝几乎要气极,胸口一阵隐隐作痛,他一手撑在龙案上,一手指着莫蓝鸢,厉声道:“朕问你可有辩解的话?”   仿佛没有瞧见他眼中的滔天怒火,莫蓝鸢背脊挺得笔直,缓声道:“父皇,儿臣今夜之所与横波夫人见面,正是因为得悉有人要拿自己的儿子谋害父皇。”   此话一出,人人为之变色。   这是要反告蓝妃的意思?   不少人暗中捂着心口,觉得今晚都快要受不住刺激了,这接二连三的反转,可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啊!   唯有魏谨言,在听到莫蓝鸢的话后猛地抬起头看向他,握着扇柄的手紧了紧,眼底一片寒凉。   天启帝亦是有一瞬的怔愣,他拧着眉头:“蓝鸢,这话是何意,你给朕说清楚。”   莫蓝鸢微微垂眸,不急不缓地道:“回父皇,昨夜里横波夫人与她的婢女听到蓝妃娘娘与她的哥哥,也就是国舅爷的对话,发现他们想利用巫蛊之术暗害父皇,侥幸逃脱后正好遇上儿臣,便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儿臣。”   他顿了顿,看一眼满脸不敢置信的蓝妃,继续道:“横波夫人还来不及寻到这木偶人,担心皇上受到危害,所以今夜在沉香阁外看到儿臣后便与儿臣商量,如何能取地证物揭穿某些人的阴谋。”   他言之凿凿,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惊慌之色:“父皇若不信,便将这木偶身上的生辰八字打开,看看用心头血写着的名字究竟是谁!”   御书房中彻底陷入死寂,众人瞠目结舌,已经这太过离奇的事态发展弄得晕头转向。   对巫蛊之术向来极为厌恶,天启帝朝黄公公看了一眼,后者立刻上前接过莫蓝鸢手里的木偶人,迅速扒下上面写着生辰八字的纸条,一看那后面的名字后……   噗通一声,黄公公颤巍巍跪在地上:“皇上,是……”   众人心头瞬时一片雪亮。   天启帝沉默着看着黄公公手里的纸条,没有作声,他不是瞎子,黄公公又离得近,自然看得见上面写着的名字是谁的。   只有蓝妃还未明白过来,指着莫蓝鸢大骂:“莫蓝鸢,你不要以为你这样说皇上就会相信你,分明是你这个孽种与秋横波那贱-人——”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天启帝一声暴喝猛地打断:“住口!”   蓝妃愣愣地望着上方的天启帝,因为太过惊愕,当真就立即噤了声。她入宫十余载,这还是天启帝第一次对她露出这般怒容。   蓝妃蹙紧了眉头,道:“皇上,你莫不是真的信了莫蓝鸢的话,他分明是想要倒打一耙……”   话音未落,她就看到天启帝沉着脸冲黄公公扬了扬手,后者低着头把手里的东西呈到蓝妃面前,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蓝妃的名字!   “怎么会……”她惊得倒退一步,所有心神都被搅乱,蓦地抬头看向莫蓝鸢。“是不是你?一定是你陷害我,这上面明明是……”   话音还未落,她发觉殿中的人纷纷低垂下头,根本没有人听她的话,声音不由自主沉了下来。   满室死寂。   连一贯沉着冷静的皇后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不敢置信地问道:“蓝妃,果真是你……”   “不!不是!”   蓝妃尖声叫道,她凄然道:“皇上,臣妾是冤枉的啊!”   明明上面写的是秋横波的名字,她找到后让婢女在旁边加了莫蓝鸢的名字上去,为什么现在上面的名字却变成了她?   天启帝怒极而笑,脸孔都隐隐带着狰狞之色,双眼赤红,咬牙道:“蓝妃,你好大的胆子!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没有人替蓝妃求情,亦没有人为她说话。   巫蛊之术实在是天启帝最忌讳的一件事,以至于从头到尾竟是无人敢多说一句,连素来与蓝妃家族交好的官员都唯唯诺诺缩着脖子站在原地,生怕与自己扯上关系。   魏谨言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声。   他淡然看着蓝妃疯疯癫癫哭闹起来,目露讥笑的丞相柳意,面无表情的莫蓝鸢,还有勃然大怒的天启帝……就如同一个局外人,置身事外看着这一切。   因为事情尚未查清楚,天启帝命各人不得对外多言,待到大理寺查明之后再作决定,事情最终以蓝妃暂时被收押告终。   **************   宫中波澜四起的同时,趴在桌上不知不觉睡着的徐九微猛地惊醒过来。   刚刚就在梦里,她再次看到了那些画面。   莫蓝鸢以命祭天换她重活一世的事!   虽然还是零零散散的,但这次她看得更加清楚了些,红到刺得人眼睛发疼的衣角,那人嘶哑低沉的声音说出的话如同魔咒般不断在她耳畔回响,以及王座下尸骨累累的可怖情景,让她越看越手脚冰凉,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呆了半晌,她手忙脚乱给自己倒了杯冷水,连续灌了好几杯,那种浮躁不堪的情绪才稍稍好转了些。   “怎么会是他呢?”她喃喃道。   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她无法向其他人求证,只能问系统:“为什么他要用自己的命换我重活?”   系统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起了另外件事:【宿主,你还剩下最后一个任务。】   徐九微意外地道:“什么任务?”   系统:【暂时不到时候,剧情还未发展到那一步。】   徐九微咬牙切齿:“……那你干嘛要现在告诉我!”   这个混蛋,这不是存心吊人胃口么。   系统深沉地叹了口气,它的声音本来就是那种奶声奶气的,听上去极度的违和,让徐九微嘴角一抽一抽的。   系统:【宿主,你要记住,君无夜他不是个好人!】   徐九微:“……”   见她不信,系统急急道:【真的,他真的不是个好人,宿主你千万不要被他那张好看的脸欺骗了!】   听它话语中满是对君无夜的控诉,似乎恨得牙痒痒,偏偏每说一个字都小心翼翼,夹带着明显的忌惮之意,徐九微一阵无语。   “他到底是什么人?”她忍不住问道。   想到每次看到君无夜时那种无法言喻的熟悉感,还有她看到的那些零零散散的画面里,那个与莫蓝鸢对话的银发男子明显是君无夜,但,对于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又为何会在这大凌朝,她半点都想不起来。   系统这次沉默了很久,好半晌才道:【宿主,这点只能靠你自己想起来。】   “我以前真的认识他?”她旁敲侧击地问道。   系统:【你之所以还记不起来,是因为剧情还没有发展到那个时候,你去了浔阳就会自动——】话说到一半,系统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止住了声音。   “浔阳?”徐九微重复着这两个字,满脑子疑问。   她没记错的话,好像是远在漠北的一个边陲小城,因为在极北之地,每逢八到九月份那边就会下起大雪,那里的雪景在大凌朝内颇负盛名,但因为地方太过遥远,倒是很少有人会特意前去观赏。   “好好的我跑去浔阳做什么?”她脑子又没被门夹,莫名其妙突然跑到千万里之外的北方小城里。   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的系统这次也不负她的厚望,又无声无息匿了。   “……”   徐九微扬起一抹微笑,心里第无数次把五百二十四骂个了狗血喷头。   想到只要闭上眼睛就看到第二世的情景,徐九微觉得连房间都待不下去了,她烦躁地推开门走出去,外面天还未亮,王府的仆人和婢女都还未醒来,只偶尔有巡夜的侍卫经过,留下沙沙的脚步声。   她漫无目的在外面走了一会儿,刚走到前厅外,就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身着白色单衣,长发未挽,亭亭玉立在台阶上,似有若思地凝望着远处的天际,整个人如同一株倔强的白茶花,温柔恬淡,自有一种我见犹怜的风韵氤氲在眼角眉梢。   十分意外这个时辰在外面遇到她,徐九微还没想好要不要避开她,苏九凰却像是早已发觉她,转身冲她略一颔首:“徐姑娘。”   这样再装作没看到未免太过矫情,徐九微干脆坦然走过去,盯着她隐隐透着血色的衣衫,道:“你伤势不轻,怎么不好好休息。”   没想到苏九凰因此愣住了,目光如电紧紧盯着她。   徐九微被她看得头皮一阵发麻。   她、她说错什么了?   系统:【叮咚!恭喜啊宿主,苏九凰对你的仇恨值减少五十!】   徐九微被狠狠噎了口气。这玩意儿还可以减少?!   暗中吐槽这天雷滚滚的系统的同时,徐九微心怀侥幸地想着,这样说来莫非苏九凰不会彻底跟秋横波一样黑化,还可以通过刷好感度拉回正途。   暗忖着是不是该说几句顺耳的话,徐九微就见苏九凰冲她扬起一抹浅笑,她不由得准备同样回以一笑,嘴角的弧度还未拉开,就因系统接下来的话彻底僵住了。   系统:【苏九凰对你仇恨值增加一百。】   “我一见徐姑娘就觉得亲切呢。”苏九凰微笑着道。   徐九微:“……”   少女你亲切的表现方式就是增加仇恨值吗!徐九微嘴角直抽。   无声叹了口气,苏九凰神色温和,在徐九微看不到的角度里,那眉宇间隐隐透出的却是深深的阴郁:“可惜啊……”   她的声音过轻,徐九微没能听到后半句是什么,只听到系统再次响起提示音:【苏九凰对你仇恨值减少八十。】   “我……”   她张嘴欲言,想说的话刚刚在喉间打了个转儿,就听系统继续道:【苏九凰对你仇恨值增加一百。】   “……”   徐九微简直一脸血,心里被无数只羊驼来回刷屏,都不能直视眼前人了。   这么增增减减,忽上忽下,她都担心苏九凰会不会突然精分了呐!   好在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多久,耳边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苏九凰抬头看去,眼中绽放出一抹亮光。   心里咯噔一跳,徐九微慢吞吞朝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魏谨言。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晨曦第一缕曙光自东方挥洒下来,灿烂夺目的霞光流泻在天地间,将庭院中的花树绿植照耀得格外明亮,而那穿过丛丛树荫后走来的白衣男子便显得愈发皎洁如月,乍眼看去,整个人似乎都沐浴在流光溢彩中。   “阿九?”   远远的就瞧见徐九微站在晨光中,魏谨言自然而然朝她走过来:“昨夜一宿都没睡,怎么不去休息?”边说边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担心她昨夜淋了雨会着凉。   不论有没有外人在,在王府时魏谨言素来不顾及旁人的眼光,对徐九微的态度亲近得过分,长久以来徐九微也完全习惯,是以丝毫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忘了旁边还站着个苏九凰,直到看魏谨言侧首看过去。   “苏小姐,你的伤势过重,还是不要到处乱走的好。”   对于这位曾经做过一世夫妻的女子,魏谨言的态度总是比外人要温柔几分,但苏九凰却清清楚楚看到他对待她时与徐九微的不同,身体微微颤抖了下,本就失去血色的面上更是白得如纸片一样,触目惊心。   “多谢王爷关心,这伤不碍事。”   鬓角垂下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徐九微没有看到那一刻她的表情,传入耳中的是她一贯温柔的声音:“那九凰不打扰王爷和徐姑娘了,先告辞。”说罢片刻的停留都没有,朝西厢房的方向而去。   方才一直担心她会突然再次对自己仇恨值飙升,见系统没有反应,徐九微不由得松了口气,下一瞬,识海中响起的声音让她差点直接喷出一口老血。   系统:【苏九凰对你的仇恨值提升五百!啊已经九百了。】   卧槽!   目瞪口呆看着苏九凰离去的背影,徐九微忍无可忍,问系统:“这莫名其妙的仇恨值也是剧情需要?”   她算是明白了,秋横波和苏九凰这两个原本属于魏谨言后宫的角色,都对她天生抱着一种敌意。尽管这敌意来得毫无道理。   系统思考了下,尽量用她能听懂的话解释道:【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如果宿主你没有造成剧情主角感情发生变化,她们不会这样,但因为你介入了,因此产生了剧情漏洞,配角的负面感情自动就成倍加诸到宿主你身上了。】   徐九微:“……”   这到底是本何等奇葩的小说!   她现在真的恨不得把当初点开这本书的手给剁了,为什么要手贱,为什么要手贱啊啊啊!   徐九微生无可恋脸。   与魏谨言一同回房时,徐九微忽然记起他连夜进宫是因为莫蓝鸢被指控杀害六皇子,小心翼翼瞄了瞄魏谨言看不出情绪的脸,她尽量装作随意地问道:“六皇子这件事如何了,真的是莫蓝鸢杀的么?”   虽说按照原作剧情的确就是莫蓝鸢下手的,但想起魏谨言看到莫祁容死去的场景时露出的那一抹笑容,徐九微总觉得心里直打鼓。按照魏谨言如今的脾性,她真的半点都不怀疑他能干出这种事。   魏谨言闻言顿住脚步,他没有看她,隔着白纱她看不清楚他眸光所焦距的方向是哪里,依稀是望着远处的天空。他问道:“你觉得,这件事是我做的?”   徐九微跟着止步。   就因为得知魏谨言记得前世记忆,以及以前发生过的太子一案,她才会怀疑是魏谨言先下手为强,杀了六皇子嫁祸给莫蓝鸢,她本来是抱着试探的心思,谁料魏谨言就这般直白道了出来。   一瞬间,她不知如何作答。   不等她回答,魏谨言一手把玩着折扇,一手牵起她的手,看起来并没有用什么力度,她却觉得手腕处如有桎梏:“若真是我做的,嫁祸给莫蓝鸢,你可会怕我?”   徐九微怔了怔,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   他看似笑得如沐春风,浑身的气势却骤然变化,满身的温和优雅悉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恐惧到极致的森冷阴鸷,他不再像平日里那般高高在上,也不再宛如谪仙,浑身流露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呆滞了一瞬,她缓慢地摇摇头:“不,不怕……”   许是因为得知了他有上一世的记忆,她的心境已经与从前截然不同,这样的魏谨言虽然略显陌生,但现在她的确不怕。   见此情形,魏谨言轻笑一声,握住她手腕的手紧了紧,没说什么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一路送她回到房间,魏谨言走到庭院门口时就不再进去,站在原地目送她,拎着裙摆踏上台阶时,她听到背后响起魏谨言的声音,别有深意地道:“阿九,若你方才回答怕了我,那……我可能就真的要做出些骇人听闻的事了。”   霎时,徐九微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默默吐槽这黑莲花是不是更黑了,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她怎么突然觉得,魏谨言如今走的是以前莫蓝鸢的剧情路线?   反之,莫蓝鸢作为原作里的绝对主角,这一世简直太正常了,那些关于他做出的种种暴行几乎都没出现过,再联想到夏妙歌这个女主变成配角,苏九凰反倒成了女主……徐九微心里重重一跳。   她蓦然回首。   魏谨言已经走了,院子门口空荡荡的,唯有外面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代表着有人曾来过。   怔怔回过头,徐九微步履不稳地扶住门框。   难道魏谨言的身份也变了,不再是原作里的炮灰男配?   ***********   天牢。   蓝妃最初被关进牢房时,冲着外面声嘶力竭地哭闹着,吵着要见皇上,让他为自己伸冤,但喊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人理会她后,她的声音终于弱了下去。   “祁容……”   想到惨死的儿子,蓝妃身体无力滑跪到地上,眼泪即将落下时又被她狠狠逼了回去。   曾几何时,她蓝妃竟会落到如斯地步,当真是可笑啊!   今夜发生的一切明显事出蹊跷,天启帝虽然为这事震怒不已,但他还对蓝妃保留了几分信任,所以并未直接言明要如何处置她,反而责令大理寺和刑部全力追查这件事。   同样的,莫蓝鸢作为皇子却与皇上的妃嫔宫中私下会面,这件事亦被天启帝责令了一番。   “……祁容……”   嘶哑着声音喊着死去儿子的名字,蓝妃抓着牢房门的手重重颤抖着。   这次是她太大意,听到莫蓝鸢和秋横波的话时怒火攻心,心急火燎就去做了那些事,结果反被人设计!   蓝妃贵为皇妃,因此与其他犯人关押的地点有所差别,这一隅除了她就看不到别的人,显得囚室里越发静谧无声,而在这种死水一般的安静中,一道修长的身影缓步来到牢房门口。   听到动静看过去的蓝妃,目光触及那张熟悉的容颜时,端丽的脸孔瞬间变得扭曲,她狠狠咬着牙望着那人,目光凌厉得仿佛要将那人生吞活剥。   “是你?”   那人淡然睇着她,眼神里满是嘲弄,活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这种目光让蓝妃深觉被侮辱,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控制住不骂出声,恨恨地道:“你来做什么?”   “我想跟你谈笔交易。”   来人如是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这章底下评论都发红包,大家记得留爪哦~   最后,其实莫蓝鸢我最初给他设定名字叫兰鸢,因为我想啊,得看起来高洁啊美丽啊妖异啊等等的名字才配他这么阴晴不定的感觉,结果……   基友:娘炮!   我:还好吧,我特意给他这样取的,看起来很美丽啊。   基友:娘炮!   我:……   一天后,我默默改成了蓝鸢。   蓝色鸢尾的花语:宿命中的游离和破碎的激-情,精致的美丽,可是易碎且易逝。哈哈哈,感觉我真的有点恶趣味了。   魏谨言最初被我叫贺兰鸢,阿九叫萧九微,因为看到有人比我先发文几天,女主也叫了这个名字,果断改了。 第52章   来人是莫蓝鸢。   只不过, 他是跟着丞相柳意和户部侍郎温庭玉一起来的。   蓝妃一族素来与柳意关系紧张,见到他必然是没有什好脸色的, 而且她内心里一直瞧不上柳意,但这会儿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走在最后的莫蓝鸢身上, 是以压根懒得理会另外两人,死死盯着害自己锒铛入狱的罪魁祸首。   方才说话的人是温庭玉,结果却被无视, 他不免尴尬, 尤其还是在柳意和莫蓝鸢两位主儿的面前。   他摸摸鼻尖,正想着是不是该继续说点什么,就见柳意大刀阔斧地往前面一步,慢悠悠地道:“蓝妃娘娘, 老夫今夜前来, 是想来帮你。”   听到这句话,蓝妃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呵!柳丞相,你觉得我是三岁的孩童?这种话骗骗小孩子也就罢了, 还想糊弄我!”   她语带讽意,柳意也不生气, 反倒笑得更加灿烂了:“蓝妃娘娘这话可就说笑了,老夫可是诚心诚意想要帮你的。”   蓝妃怨毒的目光总算从莫蓝鸢身上移开了,她讥诮地盯着柳意:“柳丞相,那你倒是说说,要如何帮我?”   她心如明镜,与这巫蛊之术沾上关系, 这次真的有可能会凶多吉少。当年先皇驾崩,就是因为当时的太子利用此邪术毒害先皇,后来先皇突然暴毙,太子亦被当今皇上,那时候还是二皇子的莫沧澜所指控,最终在太后的支持下废黜太子,更将最有名望的端王莫倾君逼得远离帝都……   因为这件事,皇宫里对此邪术极为忌讳,天启帝更是避如蛇蝎,断不会饶恕她。   若是柳意当真有主意能让她扭转局面,就算暂时让她不对付莫蓝鸢,她也不是不可以同意,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心念飞快转动着,蓝妃站起身来,尽量让自己在气势上显得不低人一等。   柳意没说话,朝站在身侧的温庭玉示意了下,后者立即走到前面。   清了清嗓子,温庭玉低声道:“蓝妃娘娘,相爷的意思,是让你承认这次的案子……”   “什么?”他话没说完就被蓝妃尖着声音打断。   见她作势要发作,温庭玉赶紧敛了心思,不再装腔作势,一口气说下去:“……实不相瞒,蓝妃娘娘,这次的案件相爷和怀光王爷已经找到证据,证明六皇子其实是凌安王魏谨言所杀。相爷是想让你承认巫蛊案是你做的,但是是在魏谨言的威胁下做的。”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蓝妃却只听到他的前面一句。   “不可能!魏谨言与我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杀祁容。”蓝妃反驳道,怨气森森盯着一直未曾开口的莫蓝鸢。“原来相爷与这个孽种不知何时勾结到一起了,怎么?想要给他开罪,还拿我当棋子,把皇上最看重的魏谨言除掉?”   她越说越激动,双手“砰”地抓住牢房的栏杆,眼神仿佛淬了毒。   温庭玉被她那狰狞的脸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倒退一步,惹来柳意不甚愉快的一瞥。   暗骂温庭玉一句“不争气的东西”,柳意正想开口,站在后面好半晌都没有动静的莫蓝鸢突然动了。   头顶的墙壁上点着一束火把,他一步一步走到蓝妃面前,在柳意和温庭玉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时,伸出了手,宽大的袍袖慢慢落了下去,露出那只冰雕般剔透美丽的手掌,手背上白得能看清楚底下的血脉。   火光给他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他伸出的那只手仿佛也散发着荧荧微光,然后,他快而准确地掐住了蓝妃的脖子。   “呃——”   以往莫蓝鸢在蓝妃面前总是懦弱无比的形象,所以她根本没有想到,莫蓝鸢会做出这样放肆的举动,直到感觉到喉间一阵窒息的感觉。   “你……你竟敢……”   断断续续的话从齿缝里挤出,蓝妃死盯着莫蓝鸢的眼神由蔑视逐渐变成了惊慌。   莫蓝鸢下手完全没有留情的意思,手指咔擦一用力,柳意和温庭玉仿佛都能听到蓝妃脖子即将被生生拧断的声音。   “王爷!”   眼看蓝妃的脸色渐渐变得青紫,双眼开始翻白,柳意吓一大跳,不用他开口温庭玉已经上前要拦他。   开玩笑,蓝妃现在虽是戴罪之身,但案件未查明之前,莫蓝鸢若是把她给杀了,铁定会惹下大乱子!   温庭玉想拦住莫蓝鸢,还未触及到他的指尖,他忽然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是浅浅的褐色,在这昏暗的牢房中显得更为剔透美丽,然而,里面盛满的只有铺天盖地的冷意,带着嗜血的杀伐之气,让人仅是看着就生出惧意,不敢逼视。   心中一颤,温庭玉的动作停滞在了空中。   看到这一幕的柳意同样被这一眼震住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脱离掌控的惶恐,他脸色变了变,不由得提高了声音:“王爷!”   蓝妃的脸孔已经变成了深深的紫色,任谁都看得出来,莫蓝鸢若是再稍加施力,她真的就会被掐死。   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   就在温庭玉看得心惊胆颤之时,出乎意料的,莫蓝鸢忽地松开了手。   “砰——”   几乎全身脱力的蓝妃重重跌落在地上。   温庭玉目光直直看着蓝妃,她看起来都快要失去意识了,半晌都没有动静,尔后她的手指动了动,虚弱地张开眼睛。   当对上莫蓝鸢的视线时,她的身体下意识地抖了抖,往后缩了下。   “莫蓝鸢……你……咳咳咳……”   脖颈上疼得让她都快要晕过去了,蓝妃小心捂着被掐过的地方,指着莫蓝鸢的手指不断发着颤,想骂他又因为想起方才那种快要死去的恐惧感而止住了声音。   柳意沉着脸盯着莫蓝鸢,眼中寒光凛冽。   温庭玉又惊又惧,屏息望着他。   平时莫蓝鸢总是默不作声,以至于众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忽略掉他,但当他迸发出那种锐利而弑杀的气势时,没有人不为之恐惧。同时,在这种暴虐残忍的映衬下,那张容颜几乎艳到了极致,生出一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美。   仿佛没注意到柳意和温庭玉的复杂眼神,莫蓝鸢边慢吞吞擦拭着手指,边说道:“柳相不用太过在意,我只是在用行动告诉蓝妃娘娘,若是我想杀他的儿子……”   他回头,冲着蓝妃平静地道:“……我一定会在你眼前,一点一点扒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剔了他的肉,绝不会让他仅是淹死这么轻松。”   他的语气分明冷淡无比,每说一个字,在场的三人脸色都跟着一白,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那种惊悚至极的画面,温庭玉更是捂着嘴,差点都要吐出来了。   此时分明是炎热的夏日,蓝妃却仿佛置身寒冬腊月之中,后背不断冒出涔涔冷汗,身子抖如筛糠。   她能感觉到,莫蓝鸢说的绝对是真的!   原本连柳意都怀疑是莫蓝鸢杀了六皇子莫祁容,但看莫蓝鸢这样子,倒真的像不是他做的。   “祁容……当真、真不是你杀的?”蓝妃断断续续地问道。   莫蓝鸢斜睨她一眼,敛眸不语。   蓝妃却像是被毒蜂蛰了一下,惶恐地往后缩了缩。   因为莫蓝鸢刚刚突然出手,牢房里的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静中。   最后,到底是蓝妃最先沉不住气,勉强顺过气后之后,看向柳意:“相爷,你……你真的能救出我?还有证据证明杀祁容的是魏谨言?”说话时她下意识地不敢去看莫蓝鸢。   柳意正怀疑地打量着莫蓝鸢,乍听到她的话,朝温庭玉看去。   后者立即会意。   “蓝妃娘娘,相爷自然不会骗你。”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白纸,放在地上。“只要你用血书写明,是魏谨言威胁你要杀了六皇子,以此想要谋害皇上,觊觎皇位,相爷自然会让娘娘安全无虞。”   至于证据,当初莫蓝鸢抓到的那名,在太子被杀那一夜的刺客,亲口承认当时是凌安王魏谨言指使他们行刺皇上。   之前柳意一直没有让莫蓝鸢把那人交出去,还派人严加看守让他活着,温庭玉一直不知柳意想干什么,今夜方才明白过来。柳意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让魏谨言死无葬身之地的机会,譬如今夜。   巫蛊案,加上刺杀皇上,若是有深得皇上信赖的蓝妃亲证,魏谨言绝对不会轻易逃脱。   蓝妃何尝不明白被人当了棋子,尤其现在柳意他们的目的更是要利用她,可当下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除了兵行险着答应他们。至于她那个只知道吃喝享乐的哥哥,当今的国舅爷,她半点也指望不上。   “好,希望你说到做到!”蓝妃咬牙道。   柳意总算收回了落在莫蓝鸢身上的目光,轻嗤一声:“蓝妃娘娘,老夫可不是什么背信弃义的小人。”   蓝妃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讽刺的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   从天牢出去后,柳意看着莫蓝鸢毫不迟疑离开的背影,心中的怀疑越来越重。   莫蓝鸢于他不过是一颗稍微有点用处的棋子,等到除掉魏谨言这个碍眼的绊脚石,柳意本就打算扶持他上位,然而就在今晚,他突然有种反被莫蓝鸢掌控着的错觉。   “你最近一直跟着莫蓝鸢,可有看到他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他问。   温庭玉仔细回想,摇摇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   柳意紧皱的眉头丝毫未放松。   在被蓝妃指控利用巫蛊术谋害皇上时,莫蓝鸢面不改色就反告是蓝妃诬陷,而且上面的证据的确是蓝妃的名字。蓝妃有几斤几两柳意可是清楚得很,她既然会这样做,必定是有了确凿的证据,可是……   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蓝妃入狱,莫蓝鸢仅是被责备几句与后妃私下见面坏了规矩就没有其他影响。   更让柳意怀疑的是,这次利用刺客和蓝妃的事打压魏谨言的主意虽是出自他口,但莫蓝鸢中途有意无意提了两句,看起来便顺理成章全部成了柳意自己的意思,起初柳意不在意,现在仔细想来,他陡然惊觉自己好像成了反被利用的那个。   “派人暗中监视莫蓝鸢,无论什么事都要向我禀报!”   若莫蓝鸢当真是一枚毒刺,他不介意提前毁了他!   “是。”   ************   外面天光乍破,大片大片的朝阳洒落下来,晨光袅袅中,莫蓝鸢不急不缓往外走,对于走之前柳意那满是戒备的眼神毫不放在心上,他可是无比期待这一池水被搅得更浑。   他刚走出天牢的大门,就看到韩冰朝他大步而来,眼窝微微凹陷,面容显得十分憔悴,看样子是整夜都未休息所致。   “发生何事了?”没有他的命令,韩冰会突然寻来,必定是有事发生。   “主上,那名在太子死前抓到的刺客死了!   莫蓝鸢眸中有异色闪动,待韩冰再看,却发现什么情绪都没有,冷声问道:“何时的事?”   “就在今夜,主上你进宫之后,他突然借口要喝水,等到属下发现不对劲时,他已经咬舌自尽。”   莫蓝鸢还未说什么,他的神色突然动了动,眼神转瞬间变得无比寒冽。   察觉到不对劲,韩冰顺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待到看清楚不远处的一幕后,心头划过一丝讶然。   约莫两丈远的地方,魏谨言正朝这边缓步走来,白色的衣袂在微光中仿若笼着流光华韵,皎洁无暇,白玉般的面上带着一贯的淡然,冲着他们微微一笑。   眼神微微一凝,很快莫蓝鸢便收回目光,旁若无人地继续前行,走过魏谨言身边时也未有停留。   擦肩而过时,魏谨言的脚步略有停顿,韩冰看到他的唇翕动了下,似乎说了句什么,接着,他就看到莫蓝鸢罕见地一下子沉下了脸。   “主上,他……”   不明白刚刚魏谨言说了什么,让莫蓝鸢这般明显展露出不悦,韩冰满腹疑窦。   “没什么。”   移开目光看向远处,东方一轮红日缓缓上升,波澜的霞光从云层中迸射出来,温暖炙热的光却无法照亮人的内心,莫蓝鸢垂眸看着掌心,唇间溢出一声冷笑。   魏谨言方才经过他身边时,说的那一句话是:“若是你想利用柳相先陷我于不义,可惜,慢了一步了。”   是以,当他们走出天牢不久,就听到消息传来牢中起了大火,蓝妃丧身狱中的消息时,莫蓝鸢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完全不意外这个结局。   既然魏谨言察觉到了他想利用柳意,推波助澜把蓝妃这个案子搅得更加乱,他会直接下手把蓝妃杀了莫蓝鸢也就不觉得惊奇了。   至于得到消息后震怒的天启帝,引起轩然大波的朝堂,错愕不已的柳相等人,这些都不在莫蓝鸢考虑的范畴内。   “没关系,且走着瞧。”莫蓝鸢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手指蓦地收紧。“我倒要看看,是你命硬还是我更甚一筹!”   ……   同样对魏谨言与莫蓝鸢说了什么疑惑不已的还有湛清,但眼下他更觉得奇怪的不是这件事。   “王爷,为什么你要用六皇子……”回去的路上,湛清忍不住问道。   “莫祁容不是我杀的。”   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摇着,魏谨言淡淡地道。   这话让湛清十分诧异,他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魏谨言一眼,随即意识到这般太过无礼,赶紧又把目光挪到了别处。   不止湛清不信,连徐九微都确信六皇子是魏谨言杀的。   但恐怕他们都想不到,这次的事情真的不是魏谨言下的手。   关于这件事,魏谨言的确动过心思,既然记得连续两世记忆,他自然知道莫蓝鸢会杀了莫祁容。他也想过先下手为强,然后嫁祸给莫蓝鸢,正好可以利用蓝妃让他陷入不义之地,但他还未动手,莫祁容已经被人杀了,手段看起来还相当低劣。   而且,很明显也不是莫蓝鸢。   如今的魏谨言与莫蓝鸢其实有一点极为相似,若当真是他们出手,那莫祁容绝不是被人掐得半死再丢进湖里淹死那么简单!   ************   还不知道一大早就接踵而来发生了一连串事,徐九微正站在大街上,跟人大眼瞪小眼。   她不过是出来随便转转,刚走出王府门口,就碰到个熟人。   与前阵子相比,莫祁钰的身形似乎拔高了一点,那消瘦的脸倒是没什么变化,紫色眼眸一动不动跟她对视着,大有你不转头我就绝不认输的势头。   感觉眼睛都泛起了酸痛,徐九微终于坚持不下去,想要摸摸他的脑袋,突然又想起以前他连续咬过两次,伸出去的那只手便自觉的缩了回来。   “你怎么在宫外?皇上让你出来的?”她随口问道。   方才看到他时,他正蹲在地上,把一只蝉扒掉翅膀,拧断脑袋,许多孩子都曾这样做过无聊的事情,但不知怎的,她看着都觉得发怵,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唤他,于是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本以为莫祈钰不会理会她,徐九微都已经做好唱独角戏的准备,岂料莫祈钰居然摇摇头,想了想才迟缓地道:“我想找……三皇兄。”   “你找他做什么?”莫祈钰跟魏谨言好像没什么来往才对。   莫祈钰继续埋头,摆弄那只早就已经被他折腾死的蝉,这次是一只一只拔掉它的腿。   莫名看得牙疼,徐九微挠挠鼻尖:“这有什么好玩的,跟杀人分尸似的,怪吓人的。”   “杀人不好玩么?”莫祈钰头也没抬地问了句。   一时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迟疑,徐九微没有太当回事,撇撇嘴道:“一点都不好玩的。”   “是么。”扔掉手里的蝉,莫祈钰歪着头盯着她。“我觉得很好玩。”   “等你真的碰到那种场面就知道有多恐怖了,鲜血淋漓的,多吓人啊。”徐九微不以为意。   闻言,莫祁钰喉间突然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低垂着头时头发顺着耳鬓落下,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她没看到他的表情,只觉得耳边听到的话语格外怪异。   “可是我不杀人,人便会杀我。”   “你在说什……”   徐九微皱了皱眉,却在对上他的眼神时愣住了。   就如同看到六皇子莫祁容尸体的时候一样,莫祁钰身上那种死气沉沉忽然就褪得干干净净,紫色眸子绽发出熠熠光辉,清亮得惊人,甚至有种璀璨夺目的感觉,然而,在那双眼睛的深处,沉淀的是一种近乎诡异的阴郁之色。   她突然想起来,系统说过,七皇子莫祁钰是关乎结局的重要剧情人物,所以以前曾经三番两次让她去帮助他脱困。   “……”她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还没说什么,莫祁钰就再度恢复了往日那副颓败的样子,居然一语不发起身走了。   “我怎么觉得,这小鬼有点不对劲啊。”徐九微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今天是撇下平安和杏儿出来随意走走,徐九微也就没把莫祁钰这事儿放在心上,很快就不去想了。既然他是有事来找魏谨言,没等到他自然还会再来。   她刚刚往前走了两步,结果又碰到个熟脸孔。   今天莫不是流行偶遇?她很纳闷。   即使四周人来人往,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都绝对是那个人。   他依旧穿着那一袭银白色长衫,看似简单寡素,穿在他身上却有种比世上任何绫罗锦绣都要耀目的感觉,长及腰下的发如雪般披散在肩后,精致绝伦的五官,完美的容颜,一双始终蕴含着雾气的浅碧色眼瞳,脚步缓慢穿过层层人群,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云端,优雅绝伦,风姿绝世。   每每见到君无夜,徐九微都有种错觉,这个人不应存在于凡尘俗世中,而是该站在世间万物之巅。   想到系统说君无夜不是个好人,还有他这个人本身的怪异之处,徐九微其实不是很想面对他,但眼下人都走到自己跟前了,再装没看到就太假了。   “……四公子,好、好巧啊。”她干笑道。   君无夜微微一笑:“不巧。我特意来见你的。”   那双浅碧色的眸子看向你的时候,仿佛能让你所有的心底事都无所遁形,徐九微停顿了一下才道:“你有什么事找我?”   察觉到她的戒备,君无夜丝毫不见生气,看向她的眼神中透出几分包容,他轻轻笑了笑,摇摇头:“你还是这样。”   “你不也还是老样子!”徐九微下意识地反驳。   说完后,她就愣住了。   这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仿佛他们早就这样对话过无数次。   再次觉得,君无夜绝对是自己以前认识的人,徐九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与我随意走走,可好?”他问。   眸光在他眉心那一抹红莲印记上划过,心中生出的抗拒之意不知不觉就淡了下去,她点点头:“好。”   两人走得并不快,可随他一路走过,徐九微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不在闹市之中,身处的是一处幽静的河畔。几颗柳树垂下的绿丝随风晃荡着,清晨的阳光铺撒在水面,落下一大片碎金,君无夜没有停,沿着拱桥渡步上去。   而他走过之处,仿佛都变得虚幻起来。   “你看水中的倒影是否像真的?”君无夜突兀地问。   她学着他的样子走到桥中央站定,侧身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若不是有风掀起阵阵涟漪,水中倒影出的日出与天边的光景汇接成一条线,水天一色,一时间竟让人难以分辨哪个是真的,哪个又是影子。   “只要站在局外,自然能清楚分辨出真实和幻影。”她想了想,回道。   君无夜凝眸看着她片刻:“若身在局中,你当如何?”   徐九微一怔,倏然抬头看他。   “即使是亲眼所见,也未必全是真相。”他面色平淡,波澜不惊地望着水中浮光:“不要迷失了。”   徐九微有短暂的失神,心底蓦然浮现出一句话,她情不自禁地问了声:“那你呢,你看清了么?”   君无夜闻言呵呵低笑了一声,摇摇头:“我亦是个俗人,自然也有看不清的时候,也正是因为执迷不悟,才会至今无法归去。”   归去?去往何处?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她抛开了。她有种直觉,对于君无夜最好不要过于深究。   眼前骤然一阵晕眩,随之而来的是被千万根针扎着一样的头疼,脑袋里混混沌沌,她吃痛地揉着太阳穴,曾经看到过的画面再度闪现。   还是那座熟悉的宫殿,与银发男子相对而立的人正静静说着什么,她努力想要听清,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如愿。   身体微微摇晃了下,她踉跄着扶住石栏杆,耳边突然听到一阵清亮的笛曲。   悠扬的乐声中,那种让她几乎快要忍受不住的剧烈头痛慢慢消失,她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回荡在天地间的笛声,感受着风声送来的幽幽花香,感受着潺潺水声流淌而过留下的清音……   刹那间,仿佛所有事物就此静止,亘古不变。   不知道过了多久,笛声结束时,她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的是君无夜优美的下颌弧度,他抱着她缓步走下石桥,日光落在他的发间,让那银白的发丝璨若初雪,衬得眉心的红莲印记愈发妖娆。   记忆中似乎也有过这样一幕。   她遇到车祸倒在血泊中时,是他走过来温柔地抱起她,带她远离所有尘世喧嚣……   就如同这一世在梨花冢初见时,她忽然发现,其实君无夜的容颜与魏谨言很像,只不过他身上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太过浓重,把这种相像的地方无意中就深深掩埋了去,故而,即便看到两人,别人也不会觉得有相似之处。   “你这样……看起来有点像魏谨言。”   闭上眼睛时,她无意识地呢喃。   然后,耳畔听到君无夜似乎轻轻笑了声。   ************   只要遇到君无夜,事情都会变得诡异起来。所以,当徐九微在王府里自己的房间醒过来时,她仅是“啊”了声就没其他反应了。   倒是杏儿古怪地瞅了瞅她:“小姐你不是出去了吗?何时回来的?”   她躺在床榻上没有起身,听到杏儿话呐呐应道:“我也不知道。”   杏儿只当她是在玩笑,耸耸肩没再问。   徐九微目光毫无焦距望着头顶,想的是失去意识前的事,那时,她隐隐约约听到君无夜那泠泠弦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声叹息。   “若是认错了,九微,这一世你与他……就将缘尽于此。”   和谁呢?   莫蓝鸢还是……魏谨言?   “对了,小姐,王爷三日后要去漠北了。”整理梳妆台的时候,杏儿突然提了一句。   徐九微霍地坐起身来,重复道:“漠北?”   “是啊,传圣旨的公公刚走不久,说是驻扎在那里的淮阴侯沐秦天失踪了,恰好这时候外敌来侵,二皇子……啊不对,是战南王即将大婚,所以不宜远行,王爷便请命跟随平西将军前去。”杏儿努力回想着听到的内容。   “好好的他请命去漠北作什么?”徐九微疑惑地问道。   杏儿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不过来的时候听下人无意中说起,好像他的母妃娴妃娘娘就是出生在漠北,说不定王爷是想去看看……”   徐九微“哦”了声,接着问道:“漠北哪里?”   “似乎是……浔阳城。”   徐九微:“……”   怎么偏偏是浔阳城?   昨夜系统告诉她,只要去了一个地方就会想起所有缺失的记忆,那个地方正是浔阳城。   说起来,她都快忘了,魏谨言的母妃就是在浔阳城出生的,后来在那里遇到当时还是皇子的端王和当今皇上……   同时还有一件事,那是淮阴侯长期驻守的地方,也就是说这一去可能会见到莫蓝鸢那位未婚妻?   想到“锦荣郡主”这几个字,她心中忽然滋生出一丝莫名的熟稔。   难道这也是曾经认识的人? 第53章   浔阳城。   这里常年气温低下, 如今刚过八月中旬,遥遥望去, 大街小巷已被皑皑白雪覆盖,银装素裹, 冰雕玉砌,剔透绝美之境自是不必说。偶尔响起“咔嚓”两声,堆积在干枯枝头的积雪簌簌下落, 将雪地上行人的脚印徐徐掩去。   徐九微以前只在书中或别人口中听说过这里, 等真的站在浔阳城境内,感受着凛冽寒风不断窜进衣襟袖口,刀子般掠过脸上,漫天大雪纷纷扬扬洒下, 她恨不得从早到晚都窝在暖阁里不出来。   当然, 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镇守城中的淮阴侯突然失踪,现在的浔阳城可谓乱作一团,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更有人趁机作乱,纠结了暴动的平民百姓妄图夺城, 乃至于魏谨言他们随平西将军大军入城时,差点因为暴民的阻拦让多人受伤。   原本魏谨言并不打算答应徐九微前来,这里不是帝都,处处都硝烟弥漫,随时可能会丢了性命,但她央求了半天, 又再三保证不会轻易离开他身边半步,魏谨言这才首肯。   这次的主帅是平西将军,魏谨言其实也就是挂了个闲职,主要决定权还是要与平西将军商议,毕竟他没有任何带兵的经验,皇上不可能将这样慎重的事情轻易交予他。   所以,一身轻松的魏谨言一进城就带着徐九微先去放置行李。   “你来浔阳城有什么事么?”   放下东西,徐九微见魏谨言毫不迟疑就带着她出去,看样子是早就决定了去哪里。   “想去一处故人的旧居看看。”魏谨言淡淡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怅惘。   作为看过原作的人来说,其实徐九微大致上已经猜出他说的是哪里,她没有再问什么。   地上已经有积雪,鞋子踩在上面发出咯吱的脆响,徐九微拽着魏谨言的衣袖,也不看路,眼睛盯着地上的雪,偶尔故意踩上两脚。   魏谨言带徐九微去的地方看起来略显偏僻,薄雪铺在地面上,看着前方魏谨言留下的脚印,她一时玩心大动,便用两只手抓着他的手臂,每一步都恰好踩在他的脚印上。   于是,当魏谨言无意中回头,看到的便是她亦步亦趋跟着自己,小心翼翼踩在自己留下的脚印上。耳边只有簌簌的雪落声,映入眼帘的唯有站在一片纯白中素衣白裙的她。   心中蓦地掀起一丝不可名状的涟漪,他反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   本身就借力靠着他的徐九微一个不稳,整个人都撞进了他怀中。   “喂!”   鼻尖撞上他的胸膛时有点疼,她瞪了他一眼,咋咋呼呼地道:“这样很疼啊。”   微微弯曲的手指在她额头敲了下,他语气好气又好笑,无奈地道:“阿九,你可真是会煞风景。”   徐九微狐疑地眨了眨眼睛:“我哪里煞风景了?”   魏谨言扶额,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暗戳戳围观的系统啧啧称奇:它家宿主的情商,大概都喂了凌安王府那只小白。   没有再说什么,魏谨言摇头淡淡一笑,转过身就要走。   被他这一举动弄得满脑子疑问的徐九微几步追上他,疑惑地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偏头看着她伸长了脖子看过来,大有不达目的就不罢休的意头,魏谨言高深莫测地凝着她片刻,在她被盯得有点心里发虚时揉了揉了她的发,尔后俯身下去,略带冰凉的唇在她的鼻尖轻轻触碰了下,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你可真是……”   他闷笑着揽她入怀,声音微微暗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等回去帝都要早些作准备了。”   刚刚还在为魏谨言毫无预兆的亲近羞窘,徐九微听到他的话,见挣扎不开来,干脆放弃抵抗,略微调整了下姿势,由着他抱住自己,从他怀中仰起脸:“做什么准备?”   魏谨言但笑不语。   “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发生了么?”她又问了遍。   结果得到的是魏谨言再次在她额头上敲了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目光落在远方,魏谨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唇畔的弧度异常柔和。   撇撇嘴,徐九微干脆不问了,反正迟早会知道。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颇为悠闲地走在雪中,路上魏谨言问起:“阿九没来过浔阳城吧。”   “我听说过这里,但是没有来过。”她道。   “那明日我带你好好转转。”   听到这句话,徐九微诧异地侧过头:“你来过?”   魏谨言自出生就在凌安,应当没有来过浔阳城才对。   “幼时曾经来过这里住过一阵子,那时候王叔也在。”魏谨言避重就轻地道。   徐九微:“……”   哦差点忘了,这朵黑莲花这一世跟前面不一样,小时候的事情发生了变化也就不足为奇了。   走过偏僻的羊肠小径,最后到的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顺着走到头,落入徐九微眼中的是一座别院。   小院里一看便知年岁已久,但看得出来有人细心照料着,院中的植物和花草中丝毫没有杂草,唯有薄雪覆在上面,掩去了生气。   魏谨言伸手推开小院的木门,徐九微东看看西看看,抬步跟上。   里面的屋子并没有上锁,所以他们轻而易举就进去了,外面看着屋子不大,里面倒是别有一番天地。中间用雕花镂空的拱门隔开,一边是客厅,一边布置成了书房,摆设相当简单,书桌木椅,文房四宝,唯一可以称之为装饰的大概就是墙上的画了。   那些画卷里画着同一个女子。   眉若远山,眸如秋水,穿着一身朴素简单的青衣,姿态或坐或立。有时是斜倚在美人榻上小憩,有时是站在庭院中为花草施肥浇水,每一张都极为生动。   看得出画这些的人技巧高超,且对画中人倾注了浓浓的感情。   扫视一眼所有画,徐九微的眸光在角落里最后一幅画上滞住。   同样是一副人物画。   不过,上面的人是个侧立着的男子。   画中人白衣乌发,负手在背后仰望着夜空,明月如霜,星河浩浩,他便成了那天地间唯一的颜色,即使看不到脸,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潇洒恣意的风姿。   魏谨言看到这幅画时明显怔忪了下,上前取了下来,喃喃道:“原来还有这样一幅画。”   徐九微见他似乎陷入了旧时的回忆中,也没有动,静静站在旁边望着他,不时看看那些画。   “这是我母妃的故居。”须臾,魏谨言出声道。   徐九微“嗯”了声,就不知该接什么话了。   她自然是知道的,虽然没有见过本人,但看着那明显的衣着就明白了,画上的女子都是娴妃——魏翎。娴妃常年喜着一袭青衣,如同一株亭亭玉立的碧玉兰,当初就是在浔阳城花灯会上天启帝对她一见倾心。   前两世和这一世几乎都未接触到这一块的剧情,所以长久以来徐九微都快要忘记了,收养魏谨言的鬼医魏清,其实是他母妃的亲哥哥的事实。   恐怕整个大凌朝如今没几个人知道,娴妃是魏清的妹妹,当初端王逼宫被判满门抄斩,他死的那一夜娴妃也失踪,后来最后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便是将刚刚出生的孩子托孤给魏清。   也正是因为有这一层的关系,魏府的管家对徐九微态度颇为苛刻,因为她对魏清而言不过是个远方表亲的孩子,魏谨言却是魏清妹妹的儿子。   至于书房中唯一的那一张男子的画像……   徐九微皱了皱眉。   关于画中人的身份,她大概猜得出来了。   因为,那便是明明魏谨言看起来深受天启帝庇护,却连续两世都惨死的最大原因!   ************   “说起来,这还是几年里我第一次看到雪呢。”   来的时候雪下得不大,两人就没有带伞,回去时看着空中鹅毛般坠落下的雪花,徐九微禁不住摊开手掌去接那些雪花,看它们在自己的掌心渐渐化作冰水,觉得分外新奇。   看她毫不在意跑进大雪中,魏谨言抬手用衣袖挡在她头顶,也不阻止,任由她自顾自玩得开心,偶尔在她脚下快要滑倒时捞她一把。   城里与前面徐九微他们去的别院热闹得多,即便是在这样的大雪天,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不间断,她还没来得及感慨北国冰封的美丽壮观,就见前面突然突然爆发出一阵喧闹。   “是王副将的人来了!”   “这个泼皮,趁着侯爷失踪,就勾结当地的暴民妄图造反呐!”   “快让开……”   街道上陡然发生剧变,两边的商贩飞快收好东西,逃窜一般往回跑,路人亦是纷纷加快脚步掉头就走,卷起一阵阵劲风。这里前一刻还人声鼎沸,下一刻就变得萧瑟不堪,偶尔看到反应慢了的人“砰”地关上门窗,场面堪比飓风过境。   魏谨言一手护着徐九微不被逃窜的人撞到,凝眸看向前方。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徐九微从魏谨言怀中抬起头来,眯了眯眼,看到一队人马在街上策马疾行,狂风扫落叶般席卷而来。   坐在最前面的高头大马上的,是个模样极为消瘦的男子,看上去十分普通,那双眼睛却生得非常犀利,他趾高气昂地扬起马鞭,毫不在意两边偷偷把窗户扒开一丝缝隙偷看的人群,口中发出阵阵阴笑。   简直就是个标准的要挨揍的反派。徐九微在心里默默吐槽。   “啊……”   一声惨叫声乍然响起。   徐九微和魏谨言同时转过头,就看到一名抱着孩子的女子摔倒在路上,而骑在马上的那些人仿佛根本没看到,继续趋着马儿狂奔。   抓着魏谨言衣袖的手蓦地收紧,徐九微蹙眉看着这一幕。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魏谨言安抚地拍拍她的背,低声道:“虽然我不屑做什么好人,不过……这位王副将看着甚是碍眼。”   徐九微讶然望着他。   魏谨言朝着她微微勾唇,不等她开口,脚下微动,带着她倒退几步至角落里,然后在徐九微未反应过来时,身形一闪,整个人就如同一道风往前几步,一脚踹向倒在路边的凳子。   砰——   凳子猛地飞了起来,直直朝马上的人袭去。   “将军小心!”   骑在最前头那匹马上的人正是浔阳城的副将王猛,他完全没把倒在路上的女人和孩子放在眼里,心里甚至更恶毒的想着最好踩死这些不识好歹的东西,岂料抬头就看到一件不明物体朝自己飞来,吓了一跳,连忙偏头避开。   哗啦——   不知是不是王猛的错觉,他觉得刚刚擦着耳尖飞过的凳子完全是故意没打中他,他怒极,眯起眼睛扫视前方:“何人胆敢袭击本将?滚出来!”   身后的士兵们见状慌忙拔刀,朝着刚刚凳子飞来的方向呵斥道:“什么人?躲躲闪闪算什么好汉!”   魏谨言姿态闲雅地走到路中间,略一侧身,冲着众人颔首道:“脚滑了下,抱歉抱歉。”   “……”扒在旁边巷子口围观的徐九微嘴角抽了抽。   “你是何人?”王猛大喝道,心中却在仔细打量着突然现身的白衣男子。   驻守漠北多年,王猛还从未见过这般风姿超然的人,玉冠束发,白衣翩翩,从茫茫大雪中走来,若不是意识尚且清晰,他都要以为出现幻觉了,偶然见到了天上的谪仙。   浔阳城就这么大,王猛十分确信这人没有出现过,他冷冷盯着魏谨言,眼中闪烁的阴郁如同毒蛇。   摔倒在地上的女子看准机会,抱起孩子就跌跌撞撞跑开,头也不回。   当然,这会儿其余人也没人在意她就是了,紧跟在王猛身边的士兵扬了扬手里的长矛,冷笑道:“我看你就是存心想要刺杀我们将军,说,是什么人指使的,乖乖交待了将军说不定还留你个全尸!”   目光自白衣人眼睛上方覆着的白纱上掠过,王猛满腹疑问。   魏谨言缓步向前,俊美的面上扬起一抹几不可察的淡笑,他淡然道:“在下脚滑了一下罢了,本来……”   视线在王猛身上停顿了一下,他意味深长地道:“我可是想要砸中他的脸。”   “你……大胆!”   王猛一听简直怒极:“来人,把这个大胆刁民给我拿下!”   徐九微在旁边看得无比黑线,已经开始后悔让魏谨言出去了,她有预感,待会儿绝对会出大乱子啊!   马上的士兵纷纷跳下来,迅速朝魏谨言围拢上去。   唰地一声,十余柄长矛齐齐对准魏谨言,只要稍稍上前一步,就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王猛得意地笑道:“小子,看你等下还敢不敢跟我叫……嚣……”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眼前兵器乱飞,包围住魏谨言的所有士兵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口中惨叫连连,而魏谨言看上去却还十分有闲心的拂了拂袖间的褶皱。   “你——”王猛和唯一没上场的那名士兵脸色骤变。   “你到底是什么人?”出声的是王猛身边的士兵,他躬着身子举着长矛,嘴里还在不断挑衅,脚下却尽量往后缩。   魏谨言淡然看着他们,并未开口。   他越是这般气定神闲,王猛和那士兵的面色就变得越黑。   “这厮是不是太能拉仇恨了。”徐九微跟系统咋舌。   系统严肃地道:【没错,接下来肯定要被打的。】   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徐九微不服气地道:“那应该不至于吧,魏谨言……魏谨言其实挺厉害。”   最后的那个字刚刚溢出唇齿间,她就看到王猛怒气冲冲地扬了扬手,方才除了他们就空无一人的街道四周突然就窜出许多士兵,整齐的步伐声简直要冲破天际,手中清一色举着弓箭,对场上的魏谨言虎视眈眈。   徐九微:“……”   心里再次被一万只羊驼刷屏,她真的很想抽五百二十四那个乌鸦嘴。   这样子,别说一个魏谨言,就是十个魏谨言也会被射成筛子啊!   来不及思考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徐九微急得原地打转,想着该怎么让魏谨言脱身。   “既然敢挑衅本将,你就好好尝尝死无全尸的滋味吧。”王猛寒声道。   面对这么多弓箭对着,魏谨言虽然面色沉了沉,倒也没到觉得走投无路的地步,他既然敢独自出来,就早有准备会遇到这些事,只不过……   侧首看了一眼徐九微所在的方位,魏谨言眸光一凝。   就在王猛预备让士兵万箭齐发,徐九微看到前方忽然涌出来一大批人,个个穿着统一的白色宽袍,脸上带着一个个狰狞的恶鬼面具。走在最前面的手中各自抱着乐器,后方的则跳起舞蹈,一路敲锣打鼓载歌载舞,朝这边浩浩荡荡而来。   “将军,今天是驱鬼节,是那些要去城外的人。”守在王猛身边的士兵压低声音提醒道。   “管他的,这帮刁民敢跟本将过不去,我就让他们人头落地!”王猛嗤笑道。   士兵为难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么多人突然涌过来,就算他们再大胆,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肆无忌惮伤害民众,被上头知道了那还了得,可是看王猛那百无禁忌的样子,士兵就不敢多说了。   许是没有料到这里会有这么多士兵,还个个都拿着兵器,原本朝这边来的白衣人一下子变得乱哄哄的,你推我我推你,不知不觉就把那些士兵卷在中间,而被束手束脚绊住的士兵毫无办法。   “大胆!你们还不滚开,小心……”   “谁踩了我的鞋子!”   “停、快停下!”   徐九微目瞪口呆看着瞬间乱作一团的人群,没忘记快步窜进人群,拽着魏谨言就走。   魏谨言本欲做什么,但看徐九微抓着他的手在一群白衣人当中穿行,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淡淡的宠溺,干脆由着她去了。   中途,唯恐被刚才那些官兵认出来,徐九微随手用银子跟最末尾的两个人换了衣服和面具,手忙脚乱往身上一裹,就抓着魏谨言悄无声息混迹在游-行的队伍中。   ************   “阿九,可以停下了。”   眼看他们离那帮官兵越来越远,四周都是忙着整理服饰和面具的白衣人,魏谨言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让她停下来。   “这下应该没人会追来了吧!”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徐九微靠在路边的一颗柳树上。   方才被徐九微强硬套了个面具在脸上,魏谨言衣服本就是白色,与换了衣服的徐九微往人堆里一站,一眼看去倒的确察觉不出异样。   “这么怕?”魏谨言好笑地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样子。   斜视着他,徐九微皱皱鼻子:“我是怕你被人射成了筛子!”边说边瞪他一眼。   魏谨言闻言,抬眸直视着她。   “你……仅是担心我?”   暗暗翻了个白眼,徐九微撇撇嘴:“那是当然……”   话刚出口,她就看到魏谨言唇角忽而弯起一抹优美的弧度,挑了挑眉,促狭地道:“我倒是不知,原来阿九这般关心我。”   “……”徐九微又囧又恼恨。她怎么忘了,这朵黑莲花总爱以捉弄她为乐。   不过,魏谨言并未如她想象的那般借此戏弄她,移步至她身前,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弄起她的面具,掩在白纱下的琥珀色眸子里漾起足以让人溺毙的温柔,低低地说道:“你这样……我甚心悦。”   她心头微微一动,仰首望着他。   他亦凝眸注视着她。   目光相胶合的刹那,不知道是她先靠近他,还是他先触碰到她。   四周喧嚣声不断,容颜俊美的白衣男子正倾身过来,鼻端是那熟悉的清苦药香,他一手掀起她的面具,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的身子略略压倒在柳树上,微凉的薄唇映在了她的眉心,眼角,鼻尖,最后……覆上了她的唇。   以吻封缄。   那时,有人不经意间回眸,便看到了这样惊艳的一幕。   纷纷扬扬的雪中,身着白衣的男子抵着同样着了白衫的女子,痴痴缠缠,温柔清逸地吻着她,周遭分明杂乱纷扰,又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雪影徐摇,有暗香盈袖,这里无酒无风无月,依旧熏得人为之沉醉。   他的唇含住她的,或轻轻描绘着她的唇线轮廓,或微微用力抵开她的贝齿。   极尽旖旎。   看着怀中的人阖眸承受着他的亲吻,恍惚中,魏谨言突然想起第二世时的事情,她死在他的怀中时,那时他不止是为她的离世悲愤,亦带着深深的遗憾。   或许,在曾经的上元节上,他坐在台上为她弹出一首《惊鸿》时,也或者是更早之前,当他第二世在王府中见到她,见到那个总是暗中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的小哑巴暗卫……他早已将她放在了心上。   同样的,他想起这一世,依旧是在上元节,当她说出《惊鸿》曲名时,那时他就有了一个念头。   若是可以,他这次就算不惜一切也要护她安好,惟愿她……   今后只有春日暖阳,不遇寒冬。   **********   小半个时辰后……   徐九微木着脸站在人群中,再次有想把系统给剁了的冲动。   原本她和魏谨言是要往回走,途中魏谨言顺便问了路人几句,探听这座浔阳城近日的情况,结果因为系统突然出声,太过吃惊的徐九微不知不觉就松开了魏谨言的手,前面是汹涌而来的人潮,等到她被人挤到路边时,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魏谨言也不在身边。   “五百二十四!”她霍霍磨牙。   系统弱弱地道:【这、这不能怪我宿主,是你自己被人群挤丢的。】   她没好气地打断它:“还不是因为你说了那种吓人的话!”   系统更加委屈了:【我明明没有说吓人的话啊,是宿主你自己搞错了……】   徐九微:“……”   尴尬地摸摸鼻尖,徐九微已经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了。   就在不久之前,系统洋洋得意地道:【啊没想到本系统第一次做剧情助攻系统,马上就要功德圆满了。】   徐九微呆了下,叫住它:“你给我等等,什么剧情助攻系统,你不是那什么炮灰助攻系统吗?”   这次轮到系统呆住了,它傻乎乎地问:【我没说过我是炮灰助攻系统啊,一开始不是就说的是剧情助攻系统?】   徐九微:“你明明——”   她突然就止住了声音,因为,她幡然醒悟过来,五百二十四的确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自己是炮灰助攻系统这件事,从魏府柴房醒来时,她那会儿脑子正乱,只听到“助攻系统”四个字,便理所当然认为它与前两世的系统一样。   “这么说,我的目标人物是魏谨言,不是因为他是炮灰角色?”徐九微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觉得有些受不住刺激。   系统奇怪地道:【他怎么会是炮灰角色?他明明是主角。】   “你说什么?!”徐九微猛地喊出声。   周围的人被她过大的动静弄得纷纷看了过来,目露警惕,徐九微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默默往旁边站了站,她在心里暗问系统:“五百二十四你说清楚,魏谨言不是配角吗,他什么时候成主角了?”   系统更加莫名其妙:【我没有说过他是配角啊。】   徐九微:“……”   系统黑线了,试探地问道:【宿主,该不会……你醒过来时我说的话你都没听到吧?】   作为绑定在徐九微身上的系统,最开始时它都把基本情况说了一遍,然后才会绑定。   徐九微嘴角狠狠抽搐了下。   她还真的没听到,就知道第二世因为不小心给魏谨言挡了刀,被人给捅成了刺猬后就死了,再次醒来那会儿整个人都是懵的,最后唯一记住的就是那句“成功绑定……助攻系统”这句。   系统:【……】   徐九微:“……”   一人一系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然后……徐九微和魏谨言就被突然涌现出来的大批人挤得失散了。   “算了,还是先找找魏谨言在哪里吧。”   挫败地叹了口气,徐九微已经不想跟这个该死的系统讨论“你怎么没告诉过我?”、“你没问过啊”,类似这种的脑抽话了。   说得倒是挺爽快,但回头看一眼黑压压的行人,徐九微整个人都要傻了。   要怎么找?   这些人全部都穿着同样的白衣,戴着同样的恶鬼面具,这种情况下要找出一模一样装扮的魏谨言简直是难上加难,偏偏她还不能直接叫名字,若是引来了前方还在四处追查他们的卫兵,可就真的惨了。   她穿行在路人中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不时抓住一两个相似的身影询问,结果都不是她要找的人。   连续拉住好几个人,都失望而归后,徐九微不免着急。   浔阳城她人生地不熟,又担心魏谨言会在原地寻她,所以不敢就这么跑回去,只能在这边打转儿。   就在她越来越焦急时,身边忽然有道颀长的身影与她擦肩而过,乍一看去,垂在衣袖中那只白若莹玉的手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那是……   “魏谨言!”   她心中顿喜,暗叫一声,挤开几个人追过去抓住他。   另一边,被她抓住的人下意识地就要甩开她,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住了。   那人徐徐转身,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熟悉的恶鬼面具,她抬手就去掀了起来,欣喜地道:“你跑哪里去了,我找你好久了……” 第54章   “你跑哪里去了, 我找你好久了……”   面具掀起的刹那,徐九微看清楚底下的那张面容时, 精湛地表演了什么叫作笑容逐渐消失。倒不是因为失望抓住的人不是魏谨言,而是没想到会是他。   这次随同平西将军来到漠北的还有眼前这人, 不过他并非自愿请命而来,而是被天启帝忽然指名派来的,还美其名曰让他一同出去增长见闻。   她垫着脚尖, 保持着一手紧紧抓住他, 一手掀起他面具的姿势,内心已经快要石化了。   尤其是,在看到那张冷漠的面上露出一抹讥讽的表情,嘴里蹦出一声冷哼后, 她手一抖, 差点当即把面具拍回他脸上。   咳,还好稳住了!   偷偷觑他一眼,徐九微十分沉痛的想着:她是该自然而然把面具彻底给拿下来, 还是该给他戴回去,再规规矩矩说一声“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好像不论怎么做,感觉都会被这个洁癖狂魔用足以杀人的冰冷眼刀给冻死。   “啪”地一声,莫蓝鸢不轻不重拂开她的手。   呼——   看着捏在手里的面具,徐九微暗暗松了口气。   再这样保持这个姿势多半刻时间,她真的就撑不住了。   “你……你怎么穿成这样?”缓和过来后,徐九微惊异地看着他的装扮。   习惯了莫蓝鸢总穿着那身如火如荼的红衣, 她原本以为,他与白色这种颜色反差太过强烈,绝不会相配。   结果出乎她的意料。   眼下,换上宽袍广袖白衣的莫蓝鸢站在雪中,肤色显得愈发苍白,几乎都要与那无垢纯白融为一色,侧脸的弧线若精雕细琢般优美。当那双盛满寒凉的凤眸徐徐落在她身上时,徐九微狠狠呆了呆,只觉眼前人仿若无声落下的琼雪,转眼就要消弭在这个世间。   那是从未有人靠近过的孤高与寂寥。   看惯了他阴郁的一面,冷漠的一面,甚至残忍的一面,唯独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莫蓝鸢,徐九微不由得愣在原地。   直到耳畔听到他冷声道:“你还想抓到什么时候?”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到自己握住他手的爪子还未松开。   “唰”地缩回手,徐九微心脏都开始不规则的乱蹦。   待会儿这个暴君可别把她的手给剁了啊啊啊!   幸好莫蓝鸢这会儿看起来没有要行凶的打算,徐九微看着他的衣着,想来他是混在这些游-行的人当中,就是不知道他是何目的。一到了浔阳城她就跟魏谨言出去,所以没有看到他出现过。   思索间,徐九微突然记起一件事。   既然魏谨言现在成了主角,那莫蓝鸢呢?他这个原定的主角就变成了配角?   一连几个疑问在心底浮现,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你又为何穿成这样子?”莫蓝鸢突然丢过来一句。   这话让徐九微及时回神,知道他与魏谨言颇有水火不容的势头,她就没有说太多,含糊地道:“刚刚不小心惹了麻烦,所以暂时回避一下比较好。”   “你还有这种能耐?”莫蓝鸢轻嗤一声。   徐九微:“……”   发觉跟莫蓝鸢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徐九微干脆闭嘴,免得惹恼了这位难伺候的主儿。   不过很快,她就发觉气氛变得极其尴尬。   她本就没打算和莫蓝鸢聊天叙旧,就想着他看她一向不顺眼,应当立刻就会走掉,她也就好继续寻魏谨言,奈何她等了又等,莫蓝鸢站在那里巍然不动,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两个人相对而立,久久无言。   雪越来越大,莫蓝鸢看过去时,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上恰好停留了一朵雪花,晶莹剔透,她不经意间颤动眼帘,雪花逐渐化作冰水,氲湿了她的眼睫,他心中微动,忽然生出想要伸手拭去的念头。   旋即,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过荒唐,他深深皱了皱眉。   完全没有察觉到莫蓝鸢的异样,徐九微非常纳闷,奇怪他怎么还不走,她都不好意思先跑路。   “这是还你的。本王从不欠人情。”   就在她快要受不了这种僵持不下的氛围时,莫蓝鸢抬起手,从袖中扔了一样东西给她。   手忙脚乱接住,徐九微古怪地斜睨莫蓝鸢一眼。   他给她的是支白玉簪,与前不久她那支被他折断的簪子很相似,不同的是,这一支显然是新的,末端镌刻的花纹也不一样,徐九微看不出是什么花,就觉得略眼熟。   “这未免太贵重了,我……”徐九微分辨不出玉的好坏,但这支玉簪触手生温,仅是摸着就觉得不同寻常。   见她要退回来,莫蓝鸢面色微冷,声音跟着变得寒洌:“前几日出发前赏下来的东西罢了,不过是件俗物,有何贵重之处。”   徐九微面带微笑,内心在咆哮。   你说俗物就俗物吧,干嘛拿那种充满鄙夷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说没想到你这般庸俗!   捏着那支玉簪,两人间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徐九微是觉得多说多错,干脆不开口。至于莫蓝鸢……   她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越来越莫名其妙了。以前本就喜怒无常,现在好了,整个人都阴阳怪气的。   低眸端详了一下手里的簪子,样式十分合她的喜好,徐九微顺手就插在发髻上。既然莫蓝鸢都这样说了,那她还能怕了他不成,用就用了。   目光自她发间的玉簪上滑过,莫蓝鸢倏地开口:“你认识苏九凰?”   “你怎么知道她?”徐九微错愕地望着他。   她记得这两人应当是从未产生过瓜葛的,只除了,她第一世穿越时作为苏九凰这个身份存活,她那时因为发生意外与他单独相处过几日。还是说,苏九凰成为新的女主影响真的这样大,这么快就与莫蓝鸢发生关联……   闻言,他并未回答她的问题,眸光微微沉下来,给那过分妖异的容颜增添了几分肃杀。   紧接着又是一阵寂寂无声。   徐九微这会儿已经默默把莫蓝鸢划入神经病的范围了,在这里一直不走,就是为了跟她上演一出相看两相厌么。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说什么时,莫蓝鸢突然勾唇,阴测测的抛下一句:“警告你一句,你最好小心你的项上人头,有人可是出重金要买你的命。”   徐九微心中冒出一连串的感叹号,简直风中凌乱。   突然提起苏九凰,又说有人买她的命,莫蓝鸢这意思是……苏九凰找了杀手要杀她?   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这么恨她?!   书中的女主和女配怎么都如此变-态,秋横波莫名其妙因为魏谨言第一次见面就恨她,现在连苏九凰这位新晋女主都这般,徐九微再一次深深感受到世界对她的恶意。   “走开!那边看看。”   “有没有见过这两人……”   不远处,突然闯入一队士兵,手里拿着两张画像,对着路过的行人询问。   徐九微心里一慌。   这,难道是找她和魏谨言的?   不会吧,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连通缉令都出来了么。   目光遥遥看一眼前方,莫蓝鸢未发一言,转身朝路边的酒楼走去。   徐九微看着他的背影,暗忖这货果然怪里怪气的,接着就听他道:“你要找人,去楼上会看得清楚些,在这里会出乱子。”   那话乍然听着略显突兀,却又如此自然而然。   她愣了愣,迟疑了下就跟着他上楼。   估计明天太阳都要打西边升起了,莫蓝鸢居然会主动给她帮忙解围,不过,他原来知道她在找人啊。   ***********   “两位客官里面请。”   守在门口的小二笑着迎上来,带着两人就往里走。   徐九微跟着莫蓝鸢上了二楼,见他径自走到靠近大街那一面的窗前坐下,不知道该过去还是该找个位置离他远点,免得不小心就触怒了他。   “怎么?还要我请你过来不成?”   “砰”地一声,莫蓝鸢用脚尖踢了踢他旁边的椅子,弄出的动静吓了徐九微一跳。   楼上这会儿客人不多,所以格外安静,莫蓝鸢那一下引得在场的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面上微微发烫,徐九微赶紧移步过去坐下,全程不带一下停顿。   许是因为他的容貌过分妖异,整个人又冷得骇人,方才热情无比的小二面露畏惧地看着他,不敢轻易出声。   “茶。”   看也未看就往桌上丢了一块银子,莫蓝鸢低垂着眼帘道,声音冷得都快掉冰渣子了。   “是……是!”   小二满脸惶恐,头都要低到胸前了,迅速收好银子就一溜烟消失在楼梯口。   徐九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呢。   茶水很快就送了上来,徐九微看着不动如山坐在窗边的莫蓝鸢,犹豫了下,起身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   眼皮懒懒动了动,莫蓝鸢看着眼前送过来的茶杯,碧绿如玉的瓷杯里盛满了茶水,表面覆着几片茶叶,偶尔泛着轻轻浅浅的涟漪。   “你不喝?”   见他一手支着额角毫无动作,目光落在窗外伸进来的一枝杉树上,苍翠的绿叶给这冰天雪地的天地间增添了几分生机。于是她想起第一世作为凌安王妃时,出行时遇到麻烦,恰好在客栈碰到他,也是在这样的下雪天,他静静坐在窗下朝她看过来,对她说……   莫蓝鸢垂眸不语。   再懒得管他要如何,徐九微端着茶杯送到唇边,打算润润干涸的嗓子。   “太脏。”   薄唇间缓缓吐出两个字,莫蓝鸢嫌恶地盯着那杯茶水。   “……”顿时一口茶水含在口中咽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徐九微差点当场噎死。   脏你还叫人上茶!她都想跳起来拎着他的衣襟暴打他一顿了。   这个死洁癖!额角暴起一根青筋,她皮笑肉不笑地挤出几个字:“那真是委屈……你了。”她本来想叫他王爷,想想这里是外面便作罢。   侧首看向她,莫蓝鸢微微启唇,还未出声就听到有人小心翼翼唤了声:“姑娘你……”   徐九微左右看看,窗边的位置上只有她和莫蓝鸢,这一声叫的应该就是她,她移眸至方才说话的人身上。   是一位身着浅蓝裙衫的中年妇人,瞧不出具体年龄,模样生得很是端庄秀丽,看似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但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她手腕上戴的玉镯,发髻上戴着的发钗,无一不是精致华贵。且她挪步过来时,举手投足颇有些书香墨韵的气度,还带着三分贵气。想来非寻常人家。   “夫人,您叫我?”蓝衣妇人的容貌让徐九微看着非常熟悉,她不由得带了笑,起身轻声问道。   蓝衣妇人见她笑了,似乎怔忪了下,良好的修养让她很快就恢复如常,她含笑道:“抱歉,刚才瞧着姑娘有些眼熟,所以冒昧喊出了声。”   徐九微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她也觉得蓝衣妇人似曾相识。   莫蓝鸢不动声色看着,未出言打断。   “抱歉,那么就不打搅两位了。”蓝衣妇人微微一笑,跟在后面的丫头赶紧扶着她回到座位上,只是那小丫头表情甚是古怪,看着徐九微时眼神充满了怀疑。   只当是自己被当作不明来路的人,小丫头心生警惕而已。徐九微未放在心上。   蓝衣妇人往回走了两步,很快就停住,回头望着徐九微突然问了句:“不知道……是否可以请教姑娘的名字。”   这对陌生人来说实在是个非常突兀的要求,但看着蓝衣妇人隐隐熟悉的面容,她无法生出拒绝或者隐瞒的念头,点点头,脱口而出:“我叫……”   系统忽然窜了出来,连声道:【沐锦沐锦沐锦!】   不知道是因为突然间满脑子都是系统的声音,还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徐九微直接就顺着那个名字说了出来。   “——我叫沐锦。”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住了。   站在几步外的妇人愕然望着她,即使那情绪收得再快,徐九微都看到了她眼中的震惊。她身边那个小丫头更明显,完全就是一副活见鬼的神情。   莫蓝鸢则是狐疑地斜睨着她。   出门在外要小心谨慎,不可与陌生人胡乱通姓名可以理解,但徐九微刚才那爽快的态度完全不像是要隐瞒,而且她一个毫无权势的寻常女子……   完整接收到莫蓝鸢眼中的嘲弄之意,徐九微一手遮在脸上,羞愧得想把自己活埋了。   别说他们,连徐九微自己都要傻眼了。   因为她完全不知道,沐锦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当短小君,让我稍微喘口气~~~   昨天猜君无夜的该打,重点在那人本来是要甩开阿九的,结果又没动,君无夜不会这样粗暴的对阿九。(#^.^#)   最近写几天甜宠内容。 第55章   “没想到, 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巧合。”   不知是不是徐九微的错觉,说完这句话后, 蓝衣妇人看她的眼神比刚才和善许多,甚至透着亲切之意。   她未辨别出蓝衣妇人那句话中深意, 就见她盈盈笑道:“希望下次还能与……沐姑娘见面。”说罢对着莫蓝鸢微一颔首。   见她要走,徐九微连忙移步相送:“夫人慢走。”   没有再说什么,蓝衣妇人最后看了她一眼就施施然下楼。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则是不停扭过头看她, 表情相当纠结, 看得徐九微都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花。   等到她们走后,转头就对上莫蓝鸢讥诮的视线,徐九微把头埋在胸前,在脑海中凶狠地问系统:“五百二十四你给我死出来!沐锦是谁?”   系统语气得瑟地道:【就是宿主你的名字啊。】   徐九微:“……”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改名了。   “你与刚才那人认识?”一直没有出声的莫蓝鸢抬眸看她一眼, 问完哂然一笑, 为自己的明知故问。看徐九微那样子就知道两人明显不相识。   没想到,徐九微呆呆看了他片刻,尔后缓慢地摇摇头:“应该是从未见过才对。不, 该说绝无可能见过,可是不知道怎么我瞧着她很眼熟。”   闻言, 莫蓝鸢的目光在她脸上徐徐扫过,随即垂下眼帘,没什么表情地道:“你去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   徐九微初听这话愣住了,继而恍然大悟。   对,就是这里!   那名妇人在的时候她不好意思细细打量,所以粗略的看了几眼就没再肆无忌惮继续盯着, 那时她只觉得看上去很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此时听莫蓝鸢随口道来,她蓦地醒转,那名妇人的容貌在眉宇间与她有些相似。更准确的来说,是徐九微像她才对。   “真是巧。”她耸耸肩。   记忆中原主的亲戚关系里并没有这样的人,徐九微就把所有疑惑都归咎为人有相似这一点上。   眸光转了转,看着莫蓝鸢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孔,徐九微突发奇想问道:“你会用自己的命去换取另外一个人的重活么?”   问完她既后悔问得太莽撞,又抑制不住好奇他的答案会是怎样。   因为她实在无法理解,第二世里莫蓝鸢为何要用他的命祭天,来换取她重活第三世。   大抵是没有想到会忽然听到如此怪异的问题,莫蓝鸢眉峰一敛,偏头看向她。   “……”徐九微眼皮一跳。   很好,不用他回答,她已经清楚领悟到他的意思了。   看看那都快掉冰碴子的视线,再看看他嘴角挂着的似有若无的讥讽笑容,莫蓝鸢就差在他脑门上刻上四个大字——白日做梦!   从莫蓝鸢这里入手,想得到答案显然是不可能了,徐九微暗叹口气,沮丧地垂下头,端着茶杯浅浅啜饮一口,刚要吞下去就想起莫蓝鸢那句“太脏”,一口水直接卡在了嗓子口,难以下咽。   都怪这死洁癖,搞得她都觉得喝不下去了。   略有些膈应的把水吞下去,徐九微如丢开烫手山芋般推开杯子,意外听到莫蓝鸢似有所思的话语,他问:“换谁重活?”   心中微微一动,徐九微扯出一抹看上去极其灿烂的笑容,正对上他,小心试探道:“你看……比如……”她不太自在地动了动手指。   “你……?”   刻意拖长的尾音落下,徐九微就看到莫蓝鸢一贯冷绝的脸上,露出一副吞了苍蝇的神色,似是对她的话极度匪夷所思。   面上僵了僵,徐九微瞬间有种把问出那问题的自己给拍死的冲动。   叫你嘴贱!   好好的,作什么要自取其辱啊~!   她心里在滴血。   眼见莫蓝鸢的眼神渐渐起了变化,高深莫测地睇着她,薄唇微微翕动,就要说什么时徐九微霍地站起身来,连连冲他摆手:“我刚刚胡说的!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生怕接下来听到莫蓝鸢接下来的话。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绝对是会造成成吨伤害的会心一击啊。   回应她的,是莫蓝鸢一声冷艳高贵的:“呵。”   忧伤地望着天,徐九微再次感慨自己恐怕是脑袋进水了,否则怎么会想到问莫蓝鸢这样的问题,明显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越是知道完全没可能,她就越想得悉真相。   低头的瞬间,她发觉楼下的长街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瞬时就忘记了方才的事   于是,斜倚在窗边的莫蓝鸢便看到,她嘴角的讪笑蓦地转化成欣喜的笑容,眉眼弯弯,映衬得那张清丽的容颜突然就多出一丝明媚,黑如点漆的眸中亦漾起层层涟漪,让她整个人变得生动不已,如同一朵徐徐绽放的雪颜花。   清美无垢,淡雅无双。   即便是他这样从来不曾在意过感情的人,都能感觉到,那一瞬间她的欢欣雀跃。   而这些,都是因为一个人的出现。   不知怎的想起在凌安初遇,也是在这样的雪地里,就是眼前这个女人用着无比迷恋的眼神望着自己,而现在,她不再那样看向他了,而是用另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柔和目光望着另一个人。   他面无表情瞧着,心中只觉讽刺,连带着看她唇畔的笑容都异常碍眼,让人情不自禁就生出一种想要破坏,最后彻底毁灭掉的残忍念头。   砰——   猛地一拳砸在桌上,莫蓝鸢冷眼注视着徐九微,眼底有暗光掠过。   被他惊得抖了抖肩,徐九微抿唇看向他。   刚刚发现魏谨言在楼下,她正想出声叫他,又想起来身边有个阴晴不定的莫蓝鸢,所以打算想个借口跟莫蓝鸢赶紧告辞,结果就被他那一下吓得心惊肉跳。   本以为莫蓝鸢又不知道要发什么神经,徐九微全身的警报都已经提到了最高点,孰料,他什么都没做,甚至看起来无比平静,悠悠转头看向窗外的杉树:“找你的人来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赶她走?徐九微挑眉。   不过,这简直让她求之不得呐。   既然这位主儿都已经开了尊口,徐九微自然不会继续在他面前碍眼,道了句:“那……我先走了。”   莫蓝鸢侧身靠在窗边,始终没有回头,仿佛外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全部心神。   见他没有阻止,徐九微暗暗舒了口气,匆匆转身,唯恐出去晚了魏谨言又不见了。   走到楼梯口时,她忽而又听到莫蓝鸢的声音。   “徐九微。”他叫她。   她回过头。   “想让我以死来换你的命,也未尝不可。”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还没理解他这话是何意,就看到他斜勾起半边唇角,挑起一个微妙的笑来,但嘴里吐出来的话就完全没那么友好了,甚至带着狰狞:“那你就先去为我死上几次,让我仔细瞧瞧,你是否有那个价值!”   “……”   脑海里被“卧槽”两个字占了满屏,徐九微满眼惊悚。   都说最毒妇人心,放在这厮身上,完全就是最毒男人心啊。   听听这话,恶意都快要冲破天际了!   嘴角狠狠抽搐了下,徐九微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夹着尾巴遁走了。   她错了,果然不该对莫蓝鸢抱有什么幻想,那些看到的第二世的结局说不定全是幻觉。她边走边自我安慰。   “阿九!”   前脚刚踏出酒楼门槛,徐九微就听到魏谨言在叫她。   她加快脚步走向他。   “刚刚跑去哪里了?”魏谨言的表情本来十分冷肃,不知为何,在她走近时突然就变得平静下来,看上去与平时没什么区别,一手拂去她眼角的雪花。   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徐九微停顿了下,不敢说跟莫蓝鸢在一块儿,干脆略过他,道:“我被人群冲散了,就想在这边找你。”   “是么。”   没有忽略她发髻上的玉簪,白纱下的眼眸微澜轻晃,下一刻就静若古井,他状似无意朝楼上瞥了一眼,在徐九微看过来时却又变得温和如玉,淡笑着朝她伸出手:“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好。”她乖乖把手放入他的掌心。   与魏谨言离开前,徐九微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酒楼上。   大雪纷飞,莫蓝鸢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的飘扬的雪花,遥遥望去,那张脸白得仿若透明,又脆若琉璃。   隔得太远,她完全不知道,那时的莫蓝鸢眼中闪烁的只有彻骨的寒意。   就在她下楼前,有那么一瞬间……   莫蓝鸢想杀了她。   但凡能牵动他情绪的人,都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即使现在还微乎其微,他也不想留下这根心头刺……   ***********   回去的时候,魏谨言与徐九微说起沿路听到的消息,浔阳城因为主帅淮阴侯沐秦天的失踪,府上仅有一位不懂用兵布局的侯爷夫人,早已有叛乱之心的副将王猛就趁机作乱,想要取而代之,所以最近城中才会这么乱。   平西将军的大军驻扎在三里以外,这次进城的只有少部分亲卫军,暂住的地方则征用了当地驿馆,徐九微和魏谨言到那边时,刚好碰到平西将军在送一位前来探访的客人上轿子。   “阿九,怎么了?”   见徐九微怔怔看着刚刚离开的轿子,魏谨言低声问道。   徐九微收回视线,不甚在意地道:“没事,就是觉得有点眼熟,像我在酒楼里碰到的一位夫人。”就是那位询问她名字的蓝衣妇人。   那厢,平西将军见魏谨言过来了,主动说起关于刚刚送走的客人这事。   “王爷,刚刚淮阴侯府的夫人来过。”   “沐秦天的夫人?”魏谨言扬眉。   平西将军道:“回王爷,正是她。她说手上有王猛意图叛乱的证据,在这次对上敌国大军前,我们可能要尽快拔掉这根毒刺才行。”   “沐秦天还没有消息?”魏谨言状似随意地问道。   提到这事平西将军就头疼得紧,他叹息一声,一张粗犷严肃的脸愣是透出几分哀怨悱恻的意思,看得徐九微眼角一抽一抽的。   “侯爷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至今没有消息,可怜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夫人,还有那个至今昏迷不醒的女儿啊。”   听到前半句徐九微没什么反应,后半句却让她心弦一紧。   淮阴侯的女儿,也就是锦荣郡主,正是莫蓝鸢那个从小定下婚约的未婚妻。据说十年前开始就没有醒过,用现世的话来说,大概就是成了植物人。   “这样啊……”魏谨言意味不明的轻喃着,在平西将军转头看向他时,他扬起清浅的淡笑:“苏将军,这次的主帅是你,如此我就不指手画脚打扰你了,我与阿九先回房间。”   说罢在平西将军还未有反应时,拉着徐九微就走。   平西将军:“……”   “你不用做什么事么?”见他完全就是一副甩手掌柜的姿态,徐九微跟魏谨言回去后院时忍不住问。   抬袖遮在徐九微头上,将那不断落在她发上的雪花阻绝在外,魏谨言看着远方微微眯起眼睛,漫声道:“我那位好父皇可没准备让我做什么,否则怎会让莫蓝鸢来这里。”   天启帝看似对他们私底下的动作毫不知情,实际上如何,谁又能说清楚,至少这次在他请命来漠北时,他几乎想也未想就指名莫蓝鸢同行,至于这个动作是无意为之,还是有意想让莫蓝鸢针对他……   眸中掠过一抹寒意,魏谨言的笑容变得有些冷。   眨了眨眼睛,徐九微凝望着他:“你……所有事都记得?”   她问得很莫名,但她知道,魏谨言懂得她在说什么。   魏谨言虽然记得第二世的记忆,但徐九微认为他只知道那些表面上的事情,大部分隐情应当还被蒙在鼓里。尤其是他最终会惨死的真相。   毕竟,第二世魏谨言死得很早,在刚被封王时就被诛杀了。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问,魏谨言神色讳莫如深地看了她一眼,缓声道:“该知道的都记住了罢了。”   徐九微愣了下,旋即了然的点点头,只当他是记得第二世死前的那些事。   难怪他私底下对天启帝态度略显冷淡,并且早早就对莫蓝鸢处处针对。   “这些事暂时不提也罢。”魏谨言凝眸看着她,宽大的袖子还挡在她的头顶,轻声道:“阿九。”   “嗯?”她疑惑地应了声。   “等回了帝都,我们成婚吧。”   雪依旧飘飘扬扬下着,落在他的发间,他的脸上,他的肩头,最后化作晶莹的雪水。她看着他,耳边听着他娓娓道来的话,心神一震,半响无语。   手慢慢落下,抚着她的脸,魏谨言重复道:“阿九,我们成婚可好。”   说起来,他与她早已做过一世夫妻,却是头一次听他说出这般求娶的话。徐九微心绪复杂,胸口涌现的分明该是喜悦,却不知为何掺杂了些微不安。   “我……”   她刚刚启唇,就被久久未出声的系统猛地打断:【叮!宿主,你的最后一个主线任务:保护莫蓝鸢,决不能让他死!】   “……”   太阳穴突突作响,徐九微表情都差点裂了。   这是什么鬼任务?! 第56章   “我觉得你在故意整我。”   识海中, 徐九微冷气森森地冲系统哼了哼。   系统大呼冤枉:【宿主,剧情就是如此。放心吧, 这是你在魏谨言身边的最后一个任务了,以后都不用再做什么。】   徐九微歪了歪头, 是说这次以后剧情就完成了?是她理解的这个意思么。   “阿九?”   好半天未等到徐九微的回应,魏谨言微微扬起的笑容僵了僵。   倏然回神的徐九微记起还有这茬儿,她深深吸一口气, 看着魏谨言的目光有些复杂。   他与她经历三世了。   第一世, 他是她的夫君。那时若没有后来因为剧情崩坏造成魏谨言早死,她无意中跟着陪葬,或许后来他们就会白首偕老也说不定。在凌安王府与他相处的日子里,他待她极好, 处处以照顾她的身子优先, 她甚至起了妄念,想着若能与他这样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第二世,她醒来时就是他身边的一名暗卫, 那时她对他心情极为矛盾。一方面这个人不久前才与自己举案齐眉如同寻常夫妻,一方面又因为他连累她惨死而暗生怨气, 可是随着与他相处的日子久了,她发觉对他的怨念逐渐变淡。这次他依旧对她很好,好到她都忍不住心生恍惚,觉得他们与第一世没什么区别。   再后来就是这第三世,最初醒来时,她对魏谨言十分怨怼, 毕竟连续两次因为这个人死亡,尤其是最初他在魏府想掐死她时,她几乎都想对他破口大骂,可是后来呢……   想到这里,徐九微突然记起一件被她遗忘已久的事。   他在凌安时最初分明是对她带了杀心的,后来自从上元节那夜后,就发生了变化!   为何?   “当初你明明想杀了我,为何后来——”她蓦地瞪大双眼。   她的表情太过震惊,魏谨言怔了怔,随后弯曲着手指轻轻在她额上敲了敲,无奈又好笑地道:“你这反应,未免太慢了,在凌安时我就已经知道你不是原来的那个徐九微了。”   徐九微用力眨巴着眼睛。   “你为什么会知道?”她不禁纳闷。   魏谨言闻言脸上浮起清淡而愉悦的笑,冲她勾勾手指。   她傻乎乎附耳过去。   “惊、鸿。”他在她耳边说了这两个字。   徐九微第一时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马上又后知后觉懂了。   魏谨言弹的那一首《惊鸿》曲,说起来他好像从来没有提起过曲子的名字,徐九微也从未听人弹过此曲,再联想到每次她提起这个名字时,魏谨言那略显奇怪的反应……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曲子是魏谨言作的,并且只告诉过她,所以他才会突然对她态度变了。因为,他认出了她是第二世的小哑巴暗卫。这样一想,他也早就知道她同样拥有前一世记忆这件事了。   骤然想明白这些,徐九微惊讶地瞪着他好半天。   “你怎么从未说过?”少顷,她问。   魏谨言的手指在她额头上再次敲了下,给她一记爆栗子:“我岂会知道,你竟这般迟钝。”至于后来,发觉她并没有发现这些,他想着这样也好,他只要安安稳稳护她一生,她无忧无虑活下去,如此便好。   他垂眸微笑,蔼然叹息。   她慢吞吞“哦”了声,很是心虚地偷偷抬眼觑他,就如同她以往所想,魏谨言这人的皮相简直是一流。   洋洋洒洒的雪中,他着一袭如雪白衫静立于她面前,墨绸似的发以同色发带束起,脸若冠玉,眼睛上始终覆着一方长长的白纱带,令人看不见他眼底情绪,但当他朝她看过来时,她不用看都能感觉到那若云水缱绻轻柔的目光。   刹那间,心头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咸皆有之,唯一相同的就是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欣然。   就如同在他生辰那夜她没有拒绝他,此时亦然。   既然连续三世都阴差阳错与他相伴相随,若是在这个大凌朝要找个人相伴到老,不会有人比魏谨言更好了,也不会有人如他待她这般好。   “好。我们成婚吧。”良久,她听到自己如是说道。   那一刻,她看到魏谨言瞬间柔和下来的神色,仿佛连这冷入骨髓的冰雪都融化了。   但是这安宁没维持多久,魏谨言唤她:“阿九。”   她抬头,以眼神无声询问着。   原本插在她发髻上的白玉簪很快就到了他的手上,魏谨言的笑容在徐九微看来怎么都觉得有点变味:“这发簪似乎与我之前送你的不是同一支。”   她登时一个激灵。   还以为魏谨言把这事儿全忘了呢。   “我……这是……”她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说出口。   关于莫蓝鸢的事,她虽然一直都没有刻意要瞒着魏谨言的意思,但也从未坦诚过。   是不是该告诉他实情?   这个念头乍起,看着捏着玉簪的修长手指有意无意弯曲着,不用想都知道接下来会遭到什么样的命运,徐九微有点牙疼,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前不久这样做的,是莫蓝鸢。   这两兄弟莫不是都有毁发簪的嗜好?   结果再次让她意想不到,魏谨言挑眉看着玉簪片刻,很快就又插回了她的发间,说出的话听着倒是沉悦如水,却让徐九微打了个寒颤。   “虽然这一支比我送你的要贵重好几倍,也的确适合你,不过……我不太喜欢。”   看着说完这句话就自然转过身的魏谨言,徐九微唰地一把将发簪取下来。就黑莲花最后半句话……   她哪里还敢戴啊啊啊!   不过,听魏谨言的意思,这发簪还不是一般的贵重,给莫蓝鸢退回去不用想都会得到一记冰冷的眼刀,顺便可能还会奉送一顿冷嘲热讽,丢了又太过可惜……   她心念微动,干脆丢进了系统附属功能的包裹栏中。   **************   在浔阳城待了连续两日,魏谨言真如他所说,对于城中的军事问题一句话都不过问,将闲散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期间忙得焦头烂额的平西将军几次欲言又止,想起临行前皇上的嘱咐又不得不打住。   与魏谨言一样悠闲的还有莫蓝鸢,他比魏谨言更闲,每天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反正偶尔会在驿馆里看到他冒出来一次,让平西将军看得简直心累。   他是来行军打仗的,这两位王爷完全就是来观赏雪景的!   尤其是,在看到魏谨言带着徐九微两天内优哉游哉的吃遍了浔阳美食后,他看向两人的眼神已经快着火了。   暗暗压着一口差点吐出的凌霄血,平西将军在天大亮时,才有空闲迈着虚浮的脚步回房休息。   这两日平西将军与驻守本地的淮阴侯的部下暗中一一取得联系,加上侯爷夫人提供的罪证,今夜他们就要把那企图叛乱的副将军王猛拿下,彻底诛灭他!   当然,在此之前,平西将军需要好好养精蓄锐,不然他真觉得自己没被累死,也要被两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王爷给气死。   在他走出大厅后,就有士兵进来通报,有客人上门。   士兵没看到平西将军,正打算找人,就看到凌安王爷魏谨言出来了。   “参见王爷。”士兵拱手道。   魏谨言见他眼珠四处乱转,神色略显焦灼,不由得开口:“可是出什么事?”   “回王爷,有位自称苏将军亲戚的人来找他。”士兵面露犹豫,这种不认识的亲戚经常都会有,事实证明大多数都是想上门骗吃骗喝的骗子,但外面那两位完全不像这种人,他才急匆匆要来汇报。   “我去看看。”魏谨言道。   “是!”   徐九微百无聊赖地跟着他,在走出大堂时将手拢在唇边呵了口气。   最初来这里只觉得雪景蔚为壮观,待久了就会发觉诸多不便了,前几日还在帝都过着炎暑夏日,现在就整日冰天冻地的,差别太大让她不太习惯。   “冷?”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魏谨言将她身上的披风兜帽遮在她头顶,神情无比自然地将她冻得发红的手拢入自己手中捂着,边走边道:“待会儿我让人给你备一个手炉拿着。”   当着外人的面,徐九微并不是很习惯这般亲昵的动作,但看那名士兵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心里的那点儿别扭心思也就自然而然消失了。   很快来到驿馆门口,徐九微还没看清外面适合光景,眼前突然闪出来一道修长的身影,一阵风一样冲到她面前。   她定睛看去,一个长相俊逸的男子眯着眼睛紧紧盯住她,下巴上留了一缕飘逸的胡须,看上去非但没有让他的风姿减淡,反而多了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他穿着身灰色宽袍,一手摩挲着下巴,不显山露水的模样像极了传闻中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   “谨言,你说的就是这个小丫头?”苏放鹤端详徐九微片刻,冲旁边淡笑着的魏谨言喊道。   早在出来的刹那就认出来人是自己的王叔,所以魏谨言才会任由他靠近徐九微。   “王叔怎么想起来这漠北之地了?”魏谨言略略颔首,笑道。   苏放鹤上下打量着徐九微,没有放过刚才的问题:“你之前说想娶的,就是这小丫头片子?”   徐九微无语地看着前一刻还高人姿态,后一刻就跟个三岁稚童一样表情多变的人,眼皮跳了跳。   她想她知道这人身份了。   曾经的镇南王苏放鹤,也就是魏谨言的王叔。   她还想着是不是该跟他打个招呼,毕竟这人身份在那,还是个长辈,结果苏放鹤下一句话直接让她脸一黑。   “谨言,你这眼光不怎么样啊,这黄毛丫头看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论样貌也比不上……”   “王叔。”魏谨言倏地打断他,微微一笑:“你想说什么?”   那话听着温温和和的,连唇畔的笑容都淡然无比,可苏放鹤背脊一下子僵住了,脖子后方凉飕飕的。   “咳!”以拳头掩在唇边咳嗽两声,苏放鹤讪讪退了回去,还不忘啧道:“不说就不说呗,笑得那么阴险做什么,恐吓老夫吗。”   阴……险?   一旁当了半天围观群众的士兵转头看着宛若谪仙的凌安王爷,怎么也无法把他俊雅含笑的样子与这两个字挂钩。   徐九微暗暗磨牙,早就听说镇南王苏放鹤私底下性子跳脱,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啊。   移眸至旁边,当看到苏放鹤身后默然跟着的那人后,徐九微脑海中闪现出四个大字——阴魂不散!   咳咳,不对,是好久不见!   这样说来似乎也不对,距离在帝都天启帝的寿宴上才过去没几天。   但是在漠北这种地方碰到她,徐九微倒真是很错愕了。毕竟她的身体一直不好,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可想而知定是极为不易的。   在苏放鹤身边的人,是苏九凰,她依旧穿着一袭紫色长衫,或许是为了行动方便,作了男装打扮,她略显羸弱的身姿加上秀致的容貌,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像那些未经人事的小公子。   “王爷。”苏九凰恬淡一笑,随后与徐九微点点头:“徐姑娘,真巧啊,原来你也在这里。”   徐九微等了半天都没听到系统提示,暗松口气的同时,不忘冲她颔首:“苏小姐。”   苏九凰对她的仇恨已经整整九百了,再多一百就是一千,徐九微没忘记当时秋横波对她仇恨值一千黑化了,她一点都不想看到苏九凰也黑化。   “既然是王爷认识的人,那属下就不去找苏将军了。”士兵及时上前。   魏谨言扬了扬手,士兵立刻识趣的退下。   瞥见徐九微瑟缩着脖子望着不断落下的雪,魏谨言抓着她的手紧了紧,侧首对苏放鹤道:“王叔,先进去吧。”   苏放鹤向来一根筋到底,立马就把刚才的事忘了,对着站在门口发呆的苏九凰招招手。   “九凰,愣着作什么,进来啊。”   “啊……来了。”   苏九凰垂下眼,目光始终在魏谨言与徐九微紧握着的手上,眸中冷意森森。   ***********   入夜后,淮阴侯府。   为了给魏谨言和莫蓝鸢两位王爷接风洗尘,淮阴侯沐秦天不在,他的夫人便以侯爷的名义在府上设宴,宴请城中大小官员。   当然,这不过是表面上的,实际上是今夜平西将军他们准备将意图作乱的副将军王猛擒拿。之所以选择以宴会的方式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顺便混淆视听,毕竟这些事不好散播出去扰乱民心。   不管平西将军如何计划缜密,准备如何充分,魏谨言本人真的就是一副参加晚宴的闲适模样,莫蓝鸢更简单,冷这张脸往那一坐,愣是没几个人敢怀疑什么,无形中就给平西将军的计划增添了一层保护色。   与淮阴侯夫妇相识的苏放鹤自然也去了,他的位置被安排在莫蓝鸢和魏谨言的上座,众人经过平西将军介绍方知这位是曾经鼎鼎大名的镇南将军,心潮澎湃之余,不由得生出景仰之情,结果在看到他毫无拘束的跳脱性子后……   众人:“……”   一片无以言喻的尴尬在空气中流转。   徐九微以衣袖掩住脸,不忍直视。   这位镇南王爷也不知道是怎么立下赫赫威名的,他这样真的不会被底下的将士给轻视吗!她嘴角直抽。   宴会还未正式开始,在场的人都到得差不多时,这次的目标对象王猛才大摇大摆姗姗来迟,一来就往苏放鹤身边的空位上一坐,仿佛完全没看到在场将士们的怪异脸色。   淮阴侯不在,这位副将军可真是越发沉不住气,反叛之心简直昭然若揭。   “你是哪个?”苏放鹤奇怪地盯着在他身边坐下的王猛。   王猛没见过苏放鹤,也来得晚,自然不识得眼前人是谁,他呵笑了声:“哟?你是侯爷的亲戚?看样子不像啊。”   他话中满是蔑视和鄙夷,偏生苏放鹤像是听不出来似的,一板一眼地回答:“我与侯爷是旧识。”   “你胆子不小啊,敢跑来上座坐着。”王猛嗤笑道。   苏放鹤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也不是很喜欢这个位置,让给你了。”说罢就跑到魏谨言和莫蓝鸢位置的中间坐下。   王猛大咧咧霸占着最上位的主座,一回头却发现在场的其余人都低下头,竟然没有人说话了,现场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呼——   不时有风略过上空,将飘落的雪花旋着高高卷起,又洋洋洒洒落下。   “怎么了这是?”王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莫蓝鸢一手支颐坐在座位上,静静看着上方的王猛,眼神冷冽得像在看一个死人。   魏谨言则是浅笑着不语,静观其变。   底下的平西将军心情沉甸甸的,有种抓抓头发发狂的冲动,怎么这两位王爷半个字都不吐露,这是将今夜的一切都交给他的意思?   发觉没有人开口后,王猛的视线在大堂内转了一圈,经过莫蓝也和魏谨言时皱了皱眉,很快,他的目光退回到魏谨言身上。   “是你!”他拧眉看着魏谨言,没忘记前两日在街上对自己意图“行凶”的白衣年轻人。   魏谨言保持微笑:“王副将军,别来无恙。”   王猛霍地起身:“大胆,你是哪——”   身边的其他人都快要冷汗涔涔了,生怕他下一句就冒出什么对王爷不敬的话来。   好在王猛虽然自大,但还没到盲目的地步,稍稍整理了下思绪就马上反应过来,这个白衣人和那边那位容色妖异的红衣男子,应当就是今夜宴请众将士的王爷,刚刚从帝都来的那两位。   得知这人竟是王爷,王猛眉头皱得更紧,眼中却依然没有恭敬之意,敷衍地拱了拱手:“属下参见两位王爷。”   莫蓝鸢不置一词,没有表情。   魏谨言略略颔首,含笑以对。   众人不知为何更加惶恐了,觉得今夜这宴会怎么越来越像一场鸿门宴。   正巧这时侯爷夫人出来,见到王猛坐在上座,秀眉深深蹙起:“王副将军你……”   她看了看毫不在意坐在地下的苏放鹤,想说什么,接触到平西将军的视线又没说出口。她的眸光环顾四周,最后落在徐九微身上时顿了顿,眼底泛起一丝柔和。   “夫人,那位姑娘——”陪同而来的管家看到徐九微的那一刹那,如同看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东西,脸色急剧变了变,震惊不已。   一回头,却见侯爷夫人冲他摇摇头,笑道:“我第一次见到她也吓了一跳。”   管家愣愣看看她,又看了看徐九微的方向,敛眸不语。   并不知道这些的徐九微坐在魏谨言身边,当看到他们口中的侯爷夫人出来时同样怔了怔,因为她发觉侯爷夫人正是前两日在酒楼中碰到的那位蓝衣妇人。   因着侯爷夫人到底是女眷,不适合在这种场合久待,所以她打算出来敬一杯酒就退下,将所有事都交给管家打理。   王猛对她并没有什么尊敬之意,连看着她敬酒也颇为随意地一口印尽,可是当看到其他人纷纷起身给已经去了下座的苏放鹤敬酒,口中称呼他为“镇南王”时,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对于魏谨言和莫蓝鸢这两位不久前被封的王爷,像王猛这种武将其实内心是相当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但镇南王这种曾经统领漠北十余年,几乎被神话的人物,他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不尊敬的心。   刚刚还无比得意坐在了最上座,这会儿看到被众人围拢在中间的苏放鹤等人,他如坐针毡。   王猛心里如何暗潮汹涌苏放鹤可不会在意,他不耐烦地打发掉不断过来敬酒的人,将他们都推到魏谨言和莫蓝鸢身边,闲下来的他看到徐九微自在地坐在一边,几步窜过去,冲她扬了扬眉:“丫头。”   一抬头就看到苏放鹤的脸,徐九微差点被噎住,赶紧咽下刚放进嘴里的糕点。   苏放鹤狐疑地扫视着她:“我说怎么今天刚看见你时有点眼熟,你跟沐秦天的夫人长得很像啊。”   听到他的话,徐九微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的确,连魏谨言在看到侯爷夫人时都讶然看了她一眼。   不过,这世上多得是相似之人,加诸今夜这紧张的场合,所以没人多想什么。   “你跟他家那小丫头也有点像啊,不过我十多年没见到那丫头片子了,可能长变了也说不定。”苏放鹤后面这句话徐九微没听到,因为魏谨言恰好回头过来,她便下意识地转移了注意力。   与魏谨言说话时,徐九微不经意地抬眼,正好对上旁边莫蓝鸢的眼睛。   那双褐色的凤目在黑夜中仿若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虽然偶尔会泛起丝丝涟漪,更多的时候却是教人猜不透其中隐匿的情绪。   就如同现在,她莫名感觉,莫蓝鸢看向她时……眼中带着一丝怒意?   难道她又哪里招惹到这位难伺候的主儿了?   真是个神经病!她暗中诽谤。   **********   宴会正酣时,就是平西将军他们的计划开始之时。   未免被误伤到,徐九微被魏谨言让人带到侯府后苑暂歇,当她离开前厅时,就感觉到场中的气氛凝滞住了似的,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必定是一片血雨腥风。   她没有回头,跟着那位侯府管家往后苑去。   “这位姑娘,敢问是何方人士?”   让徐九微奇怪的是,侯府那位面目和善的管家在看她时似乎总在皱眉,更问了这么个问题。   不知是不是因为淮阴侯的夫人与她有些相似,徐九微对府上的人莫名就有种爱屋及乌的心态,所以并不觉他这个问题冒犯了,笑道:“我是凌安人。”   管家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复杂,叹了口气:“让姑娘看笑话了,不瞒姑娘,老奴是想到咱们郡主,她跟你几乎一样……一样大的年纪,可惜这么多年都没醒过来。”   对于这位锦荣郡主徐九微的心情极为诡异。   明明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记得这个封号,可是她就是觉得似曾相识。   “这样啊……”徐九微不擅长说什么安慰的话,面对不熟悉的侯府管家她也不会说太多,所以说出这样一句叹息般的话后就没再出声。   管家似乎也没有要说其他的样子,将她领到一处花厅,躬身道:“姑娘暂且在这里歇歇,我去吩咐婢女过来伺候,这里是侯府女眷的地方,没有其他人会来打扰。”   “有劳。”徐九微颔首道。   管家匆匆离开,徐九微独自一人坐在花厅里,双手托腮看着桌上的烛火,不知不觉就发起了呆。   啪嗒——   突然间,一阵轻响传入耳中。   她回头看去,发觉声音是从花厅后面的庭院里传来的。   这里不是凌安王府,她本不欲理会,可那声音又响了两声。   蹙了蹙眉,徐九微干脆起身,朝着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外面雪未停过,清冷的夜色中犹如柳絮不断飘下,她走出去的时候,几乎没有停留,径直就朝着刚刚听到声音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这会儿四周并没有守卫把守,她轻而易举就进入了一座别院内,看着前面未关的房门,她愣了愣。   房中点着明烛,幽幽火光在寒冷的夜里显得格外有吸引力,那一刻,她顾不得这种行为极其不礼貌,鬼使神差的就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看摆设是哪个女子的寝房,布置得相当雅致,屋子四周的角落各自有一盏壁灯,中间的桌上一盏灯静静燃烧着,不时发出噼啪的火光爆破声。   檀香冉冉,淡雅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她一步步走近,依稀看到床榻上躺着一个人,床上的紫色帷幔散了下来,轻纱刚好挡住了那人的脸。四下没有其他声音,她甚至能听到那人轻缓的呼吸声。   心中有个莫名的声音驱使她去看清楚,她缓缓掀起帷幔——   “郡、郡主?!”   背后有个声音蓦地响起。   徐九微心中一慌,匆忙回头。 第57章   指尖刚触及柔软的轻纱, 徐九微就听到有道惊慌的喊声传来,转头她就看到有人来了, 房门口,一名身穿鹅黄色袄裙的小丫头端着盆水, 保持着即将跨门而入的姿势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看着徐九微,目瞪口呆。   徐九微看着她, 欲辩无言。   外面雪下个不停, 偶有凛冽的寒风送来,徐九微瞬间想了很多个借口,来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还被人抓个正着。   结果发现, 小丫头根本没打算理会她的意思, 颤巍巍指着床上的方向,口中不断喃喃自语:“我是看到鬼了吗?难道说郡主已经……”   她结结巴巴说着,说到最后, 手里的水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徐九微看着撒了一地的水,满头黑线。   这小丫头中邪了吗?   没忘记小丫头话中的关键字眼, 她心虚地问道:“这……是锦荣郡主的房间?”原来不知不觉闯入人家郡主的房间,这下子真是更加说不清了,她满心惆怅。   瞥一眼还搭在帷幔上的手,徐九微讪讪地缩了回去,快步走到门口,打算跟小丫头解释为何进来这里, 然而她刚刚靠近两步,那小丫头就如同看到了什么惊悚至极的物事,居然两眼一翻倒下了。   “喂!”   一个跃步接住昏过去的小丫头,徐九微风中凌乱。   正巧这时,许是因为回来时看到徐九微人不在,那位侯府管家寻过来了,但他并未进来庭院内,而是远远站在外面。   一手抱着昏迷的小丫头,徐九微正对上管家晦涩莫名的目光,差点一个不稳摔了出去,心里已经快要泪流成河。   啊,这幅场景,还有她怀中晕了的小丫头,等会儿大概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奇怪的是,管家对她出现在这里看上去并不生气,甚至看到她怀里的小丫头也不觉得奇怪,冲身后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后者神色莫名地看了一眼徐九微,像是想起什么马上就低下头,快步上前接过她怀里的人。   “姑娘,这里是我们郡主的房间,还是不要打扰她了吧。”管家低声道。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徐九微哪有不知之理,而且就算他不说她也要马上开口离开这里了。不知道是不是与魏谨言这朵黑莲花相处久了,她内心都快敲锣打鼓奏起大合唱了,面上却佯装得很淡定,一手负在身后,用在管家和丫鬟看来十分冷静的语气说道:“抱歉,误闯了郡主房间,我这就走。”   管家笑笑,不甚在意地道:“是老奴不好,今夜守卫都去了前厅,后面没人看着,老奴刚才走的时候也忘了和姑娘交代。”   “怀袖,将这丫头带下去吧,待会儿过来花厅伺候姑娘。”管家冲丫鬟吩咐道。   “奴婢遵命。”   丫鬟低眉顺眼地应了声,便带着那位昏迷的小丫头先下去了。   随同管家出去时,外面一阵穿堂风突然窜进屋子里,将掩在床榻前的轻纱高高卷起,露出沉睡着的那人的面容。   徐九微似有感应地转过头。   因为顾及到旁边还有着位侯府管家,刚刚还乱闯入人家郡主的房间,徐九微的动作停滞了下,等到她抑制不住好奇心的趋势看过去时,扬起的轻纱已经缓缓落下,再次遮住了床上人的脸。   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就此错过了什么真相,徐九微慢吞吞收回视线。   管家很快将郡主的房间关上门,带着徐九微回去花厅。   途中,徐九微忍不住问道:“锦荣郡主为何会昏迷不醒?”   提及这件事,管家怅然一叹:“老奴也说不清楚,就在十年前,原本郡主还好好的,有天忽然就陷入了沉睡,任凭怎么做都无法醒过来。最初侯爷和夫人以为她是中了毒,可是请遍所有名医都束手无策,都说郡主只是睡着了,没有病,也没有中毒。”   话一说完,管家怔了怔,这些事他原本是绝对不会对外人提起的,今日不知怎么对这位本应陌生的姑娘说了出来。   “说不定很快就会醒来。”徐九微口头上安慰了一句。   管家慈眉善目地笑笑,不置可否。   对于郡主的情况,侯府的人早已心知肚明,可能这辈子……她都不会醒来了。   走出锦荣郡主的别苑时,徐九微最后回了一次头。   看着两扇紧闭的房门,她莫名怅然。   *********   后苑里沉静安宁,一派和谐,前面大堂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当发觉宴会上情况不对劲后,王猛一脚踹开桌案,“砰”地一声巨响,桌子和珍馐果盘到底的哗啦声混在一起,让沉浸在宴会中的众人纷纷醒了过来。   早早埋伏侯府四周的人齐齐现身,一时间,刀光剑影亮成一片。   刚想找准机会逃出去的王猛看着挡在面前的刀,一张精瘦的脸上浮起冷笑,朝魏谨言和莫蓝鸢的方向看去:“不知两位王爷这是何意?”   莫蓝鸢从头到尾都懒得看他,即便是在他那足以杀人的眼光中依然巍然不动,仿佛完全置身在局外,这场中发生任何事他都不会动一下眼皮。   魏谨言倒没有无视他,温雅地看向平西将军,饶有兴味地道:“本王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平西将军狂躁地抓抓头发,都想当场暴走了。   什么叫你不知道,明明说这些计划时王爷你都在场啊!   但看看莫蓝鸢连个多余的眼色都不给,对比之下这位凌安王魏谨言还是厚道多了。   及时敛去纠结的情绪,平西将军清了清嗓子,猛喝道:“王猛!你勾结叛徒谋害侯爷,还意图夺城,你的罪状早已有人上报给两位王爷,今夜你休想走出侯府大门!”   在场的其他人脸色一个比一个精彩,心里雪亮,明白今晚应当是宴无好宴,是一场追魂夺命的宴会了。场中形势一眼便可看清,两位王爷要连同平西将军和淮阴侯府将王猛拿下。   王猛做事一向不得民心,见此情形,其余人并没有要上前火上浇油的意思,一个个各自打着算盘,心怀不轨的默然围观。   看出另外那些人都打算作壁上观,王猛恼怒不已,暗骂这帮老东西没义气。即便是这样,他岂是会乖乖束手就擒的人,就算没想到今夜会被埋伏,这场宴会是场真真切切的鸿门宴,但他一向谨慎得很,前来赴宴前都不忘带了几十名精卫守在外面,只要他放出信号,立刻就会冲进来就他。   这样想来,王猛眼中的惊惧很快就转化成轻蔑,有恃无恐地叫嚣道:“就凭你一个平西将军,我王猛还不放在眼里!”   说罢猛地出手,几乎在瞬间就将刀送进了离得最近的守卫胸口。   “唔——”   他的动作太快,那名守卫几乎只来得及呻-吟一声就软软倒在地上,当场死亡。   这一下引得其他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平西将军面色一沉,冷声道:“那你就试试看,今晚能不能够活着走出侯府大门!”   语落的同时,他一扬手,在场的守卫迅速围拢上去,把王猛包围在中间。王猛征战沙场多年,这些虾兵蟹将他半点都不会放在眼里,很快就解决掉他们。   但他没想到的是,平西将军很快就亲自攻了过来,他早已听闻这位苏将军是出了名的不要命,不管对方是谁,只要在战场上,他就跟你死缠烂打,完全不在意自身伤势。   “妈的!”   一个不查被平西将军一脚踹中了胸口,王猛狠狠啐出一口血,恶狠狠盯着他,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一样东西,正打算释放信号出去……   “将军,小心他——”一旁的副将看出王猛的动作,急急喝道。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见眼前同时闪过两团黑影,尔后王猛像是忽然受到重创,身体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最后狠狠撞在柱子上,同时捂住胸口喷出一口血。   “噗——”   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其余人都呆住了,一动不动盯着刚刚击中王猛的“凶器”。   一只金盏,还是连带着酒泼过来的,骨碌碌顺着王猛的脚边滚落在地。   另外的是一柄折扇,啪嗒一声掉下。   若不是眼前只有这两样可疑的东西,其余人都不敢相信就是这样看似轻巧的物品让将王猛一击即中,当场口吐鲜血。   机械地转过头,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出手的两人身上。   扔出酒盏的是莫蓝鸢,这位长相妖异得过分的怀光王,那张脸虽然足以吸引人的全部心神,但他身上总是带着一种阴沉的气息,让人就不敢轻易靠近了,所以整场宴会都没几个人敢上前和他攀谈,以至于不少人都没把他太当回事。   丢折扇的是魏谨言,他丢的当然不是自己的,这种大雪天他还不至于拿着柄扇子到处招摇。他随手抽出的是后面一名文官的,那人常年喜好附庸风雅,就算在这样的雪天都在腰间别着折扇,结果没想到被魏谨言给拿去当武器……   这位凌安王同样长着张异常招眼的容貌,与阴郁妖异的怀光王相比,白玉般的面上总是挂着淡然温和的笑,让人如沐春风,但在这种浴血沙场上,这些武将顶多看他好说话口头上恭维几句。   让他们没想到的,就是这样两个看起来容色绮丽的两位年轻王爷,一招就击败凶名在外的王猛。   仿佛没看到其他人的反应如何,莫蓝鸢和魏谨言在出手的刹那就同时发觉了对方的动作,猛地转头看向对方。   那一刻,两人心中浮现的是同一个念头:这个人必然不能留下!   平西将军最快回过神来,吩咐手下迅速拿下王猛,又雷厉风行地让人去解决掉他带来的人马,今夜他还有很多事要忙碌。   这场宴会的祸头已经被带走,但没一个人敢动,惊疑不定地盯着刚才起就没有动作的魏谨言和莫蓝鸢。   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弥漫着的无形硝烟有多重。   莫蓝鸢一声冷笑,眼中的寒洌比冰雪更甚:“三皇兄,看不出你身手这般好,倒真是藏龙卧虎啊。”   “彼此彼此。”   魏谨言淡然微笑,声音却同样冷得教人直打寒颤。   狂风呼啸着刮过,很快在地面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积雪,大堂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众人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两个给我让开!”   就在众人都快被这种无声的窒息感逼死时,一声怒喝声乍然响起。   人们纷纷侧首看向这位勇士,结果发现说话的居然是苏放鹤。   方才他在宴会上一直自顾自吃吃喝喝,后来又没说过话,所以大家都把他给遗忘了。   对场中诡异的安静氛围恍若未见,苏放鹤冲着魏谨言和莫蓝鸢霍霍磨牙,一起手给了两人一个爆栗子。   那时,众人几乎都只看到他脚下动了下,尔后就看到莫蓝鸢瞬间沉下了脸,魏谨言讶然挑眉。   大堂内气氛愈发古怪。   没有人想到,这个看似毫不起眼的苏放鹤动作竟然比魏谨言和莫蓝鸢还要快,看二人反应刚才甚至都来不及避开。   苏放鹤深深拧眉,冲着两人没好气地道:“你们两个刚刚把我的糕点都给掀翻了!”边说边一脸心疼地盯着魏谨言脚边散落的糕点,嘴里直抽气。   所有人:“……”   片刻后,众人木着脸转过头,无语望天,不再去看那个还在为糕点掉在地上而上蹿下跳的苏放鹤。   眼前这位绝对不是名镇一方的镇南王,曾经威名赫赫的漠北战神。   刚才出手压制住魏谨言和莫蓝鸢的人也绝不是他。   嗯,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   因为王猛的伏诛,浔阳城一夜间变了天,平西将军带着人把失踪已久的淮阴侯带了回来。原来他一直被王猛暗中囚禁着,想要等到彻底拿下浔阳城后再悄悄将他杀害。   淮阴侯沐秦天的归来,副将军王猛被诛杀,连续两件大事发生传扬出去必定民心大乱,但因为沐秦天及时处理,在坊间并未掀起多大的风浪,也让众人稍稍松了口气,接下来就该全力抵御外敌了。   城中风波不断,这些事徐九微没什么兴致去管去听,再者说魏谨言似乎并不想让她知道这些,现在她满脑子思考的都是关于系统所说的最后一件任务。   让莫蓝鸢不要死,接下来难不成他会出事?   说起莫蓝鸢,徐九微就一阵无语,在侯府的那场晚宴,大抵是想到莫蓝鸢与锦荣郡主有婚约,管家本想听从夫人的命令,拟定改日设宴款待一下莫蓝鸢,结果他一言不发就走了,完全没有要见见自己未婚妻父母的意思。   徐九微听完眼角直抽。   说实话,她还真的很难想象莫蓝鸢与人情意款款的模样。   除了原作里他后宫很多,前两世他的那些后宫们都还没出现,这一世同样如此,以至于她还没亲眼见过他与哪个女人在一起的样子。   想到面对如花美眷,似水红颜,莫蓝鸢顶着一张如丧考妣的死人脸……   那画面太美她真是不敢看啊。   这样想来她都不由得好奇起来,莫蓝鸢这种洁癖狂魔,碰到任何人都要把那只手擦了又擦,仿佛人家浑身沾满了致命的病毒,他以前到底是怎么跟那些后宫相处的?   不知是不是暖阁内温度太过舒适,徐九微百无聊赖趴在桌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魏谨言带着一身风雪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紧闭着眼睛,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泼洒了的茶杯倒在一边,茶水顺着桌沿滴落到地上,留下一滩水渍。   刹那间,他恍惚看到第一世,他的那位王妃也是这样趴在桌上,却是因为毒酒永远失去了生命。   苏九凰与徐九微长得并不像,甚至可说是截然相反。   但,第一世那位凌安王妃,与徐九微倒是有些共同点,除了性格有相似之处,还有一点就是她们的眼睛。两人看着别人时眼神都异常明媚,清晰明澈得一眼就可看到底,仿佛世上没有任何的黑暗能阻挡。   这也是魏谨言喜欢她的一点,每当看着她时,他总会觉得心中深埋的阴霾一点点弱化,哪怕就这样看着她到天荒地老也无怨无悔。   不知是不是因为场景太过相似,第一世那位王妃死去的情景,与眼前睡着的徐九微的影子一点一点重合起来,就如同两幅完全一样的画,最终重叠融合在一起,化作同一片光景……   一手保持着掀起暖阁珠帘的动作,魏谨言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_→本想今天日个7千,结果发现没存稿,所以暂时还是短点吧。   一个个变心跑去爱莫蓝鸢的,打你们,魏谨言多好~   关于锦荣郡主这事儿不要方,第一世马甲也不要急,这两章内不出来也会马上……很快……   这几章短一点,昨天半夜三点开始,我抱着膝盖蹲在椅子上看着稿子,稿子蹲在电脑上默默看着我,对坐到天明,再从天明对坐到天黑,卡文卡得生不如死T-T 第58章   睡过去的徐九微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恍惚看到了第二世的结局。   这次比她之前看到的模糊前段更加完整。   十二月, 雨雪霏霏。今年帝都的冬日格外寒冷,早早就下起了大雪, 伺候在皇上身边的内侍小德子打着哆嗦往金銮殿去,路上不断暗骂这鬼天气也太冷了,简直要冻死人。   今天的金銮殿四周依旧静得出奇, 小德子最初没觉得有任何不对。   自从他们这位新王继位后, 他就极其不喜热闹,无事时总是一个人静静坐在王座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要是伺候的人不小心弄出什么动静,都可能会被处罚, 因此这一带总是肃穆无声得有些吓人。   途中碰到一个长相俊逸的少年往这边缓步而来, 小德子瞥一眼少年的模样,连忙跪下行礼,低声喊道:“奴才小德子, 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并非皇上的孩子,当今皇上非常年轻, 可是后宫一直空悬,他看似平和的性子下是让众人又惊又惧的残暴,被不少人在背后偷偷称为暴君。所以,就算偶尔有几个大胆的臣子上奏折请求皇上早日迎娶皇后,也都被皇上沉着脸打断,再没了后文。   作为一国之君膝下无子, 且看起来也没有要册立皇妃皇后的意思,这说出去实在是件荒唐的事,但皇上坚持如此,任谁劝阻也听不进去,并且在三年前登基的那日就同时立下诏书,将他其中一位皇弟册封为太子。   也就是眼前这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   说来也怪,太子与当今皇上感情并不见得有多好,但是个人都瞧得出他非常敬重皇上。唯一让人头疼的就是,这位太子殿下的性格奇奇怪怪的。   其实比起皇上,太子的性子简直不要太正常,对谁都态度亲和,在宫中受到不少宫人宫婢暗中追捧。学业认真,两位太傅对他的赞美词都可以发布成几册书籍了。遗憾的是,每当看到死人时太子就变得无比诡异,双眼发亮看着那些在旁人看来吓死人的尸体,那种场景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这会儿,这位太子就用这种眼神别有深意地看了小德子一眼。   小德子顿时被吓得心肝儿乱蹦。   难、难道他也要变成一具尸体了?   好在太子殿下虽然喜欢看死人,倒是没有滥杀无辜的习惯。见他没有要做什么的打算,小德子暗自松了口气。   “皇兄在金銮殿,你要找他的话……最好现在去哦。”太子指指大殿的方向,就转身走了,边走边继续带着那种诡异的微笑,看得小德子只觉浑身发毛。   太子可真是个怪人!他暗暗摇摇头,连忙朝金銮殿的正殿走去。   刚才不知道是不是他听错了,他好像听到太子说了一句:再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搓着双手加快脚步过去,还没走进正殿,小德子就被几乎要冲天的血腥味吓得跪下,尤其是在看到满地都是鲜血,一路顺着直直蔓延进大殿后……   有刺客!这个念头刚起,他想到太子刚才那样,又觉得不像。   小心捂着上蹿下跳不安稳的心脏,小德子捏紧鼻子,渡着步子朝正殿望进去,这一看,差点让他直接尖叫出来。   大殿内的烛火没有点亮,凭借着外面亮白雪色的映衬,小德子清晰地看到,殿中堆满了守卫和黑衣人的尸体,满地都是殷红的鲜血。怪异的是,殿中的血腥味并不浓重,甚至泛着一丝清冷的味道。   视线缓缓上移,小德子看到的是他们皇上手里持着一柄剑,剑尖有血珠缓缓滚落下,一滴一滴,在地上开出朵朵血红的花来。   目光从他红得刺目的衣角上扫过,小德子惊恐地张大嘴,脚下踉跄着摔倒在地。   被殿中太过血腥残忍的场景吓到了,小德子也就完全没有注意到,其实在王座之上,有一位银发男子静静伫立在那里,那人在看到他出现后悄无声息地隐入了黑暗中,来无影去无踪。   不知道过了多久,脖子后方有一股冷风窜进去,小德子打了个寒颤,倏然惊醒过来。   “皇上!”他失声喊了一句。   因为,那时他心中突然有个荒唐的念头,再不喊住里面那人,他就要消失了。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王座下的男子缓缓转过身来。   这时,月光如水般流泻在地上,顺着被染得殷红的地面一路攀爬过去,最后落在男子红色的衣摆上,再然后,一寸一寸上移,将他隐在暗处的容颜完完全全显露出来……   “不——”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徐九微身子微微下滑,胳膊在桌角狠狠撞击了下,疼得她呲牙咧嘴。   “阿九?”   耳边听到魏谨言的声音时,徐九微仍然沉浸在刚刚在梦境中见到的那一幕,以至于突然看到他的脸都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你……为何要以命祭天来换我的命?”   她想问的是莫蓝鸢。   因为她真的不懂,何以莫蓝鸢要这样对她?   刚刚她起身那一下,手指刚要压住了魏谨言覆在眼睛上的白纱带一角,于是,纱带飘落的刹那,徐九微便对上了他氤氲着雾气的琥珀色眼眸。   他似乎被徐九微的问题问住了,眼底漾起层层异色,像是湖中忽然泛起的涟漪,看样子想说什么,一张口,徐九微陡然清醒。   看着魏谨言那明显带着错愕的神色,徐九微吓了一跳。   “我做梦胡言乱语的!”她急切地解释道。同时心里略感遗憾,刚才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看到那人转过头时的模样,却突然醒了过来。   外面已经临近黄昏,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徐九微看一眼四周,发觉房中只有桌上一盏蜡烛后放下心来。   魏谨言的眼睛不能见太过明亮的光,晚上尤其严重,眼下又没有束上白纱带,所以她担心他会觉得不舒服。   她那一声亦让心生恍惚的魏谨言及时回神,他看着徐九微手忙脚乱把桌上倒下的茶杯放好,期间差点撞到蜡烛,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捉住她乱动的手。   “行了阿九,别管这些了。”   听出他话中的无力感,徐九微讪笑一声。   “你何时来的?怎么不叫醒我?”她问。   魏谨言摸摸她的发,温声道:“刚来而已。”   徐九微不疑有他,见他没有提及刚才的胡话,舒出一口气。   似乎没注意她的异样,魏谨言说起另外件事:“明日我们这边就要与敌军交战了。”   “是那个叫夜氏王朝的邻国?”徐九微意外地抬起头。   “就是他们。”   “你要去上战场么?”忽然想起这件事,她急忙问道。   “表面上还是得做一些事。”魏谨言避重就轻地道,似乎不打算提及。   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徐九微就没有细问,还想说什么,却被魏谨言一下子扯进他的怀中。   她猝不及防,鼻尖差点撞在了他的肩头。   “你做什么……”她摸着鼻子斜视他。   魏谨言无声笑笑,一点一点将她纳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肩,眸光却沉了下来,想的是方才乍见的那一幕。   他差点将阿九当作了第一世的王妃。   这个念头刚浮现时他惊诧不已,不知怎的,心中竟没有一丝觉得违和的地方,仿佛原本就是这般。   想到徐九微第二世与现在第三世的身份不一样这件事,他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莫非……   第一世的王妃并不是如今的苏九凰?   既然第二世和第三世阿九都在,那么第一世呢?有没有可能她那时候就在了,而那时她的身份又该是……   心底不断掀起惊涛骇浪,魏谨言神色微变,抱着她的手慢慢收紧。   没有注意到魏谨言的走神,反正他动不动就喜欢抱她,徐九微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还自顾自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中,不着边际想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剧情。   不管系统说的最后一个任务是指什么,她都想要尽快并且尽全力去完成,就当是……   偿还莫蓝鸢第二世的以命换命。   因为,无论他有着什么理由,总归是她欠他的。   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各怀心思,所以都没有察觉到,未掩好的门外,苏九凰面色发白站在那里,眼中的妒恨浓得快要化不开。   雪越来越大,似在预示着接下来的风暴。   *************   后半夜。自来到浔阳城后,这茫茫大雪就没有停歇过,徐九微有轻微择床的毛病,天气又太过寒冷,所以今夜依旧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房间里留了一盏壁灯,微微的亮光让一切事物都变得朦胧,徐九微在床上躺着放空了许久,最后干脆起身打开窗户看看。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夜空中一轮明月高高悬挂着,幽幽月华笼罩在大地上,美则美矣,但沁骨的寒意不断传来,徐九微看了一眼就打算退回来,转头却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站在雪地里。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这个往日里看着永远没有感情没有感知的人,此刻却眼神空茫地望着远处。空茫里透着一份悲怆和苍凉,这种情绪如此明显,连隔着一段距离的徐九微都能清晰感觉到。   她怔怔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样的人到底是为何事露出这般神情。   瞬间,她想了很多,有关于原作上的他,有关于前两世的他,唯一相同的就是她始终看不透这个人。   皱了皱眉,徐九微打算当作没看到莫蓝鸢,回去床上继续睡觉。有些事不是她该去管的,免得横生枝节。   在窗户关上的刹那,徐九微眸光一滞。   莫蓝鸢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地上的积雪很厚,他一步步走过来时却仿佛踩在云端,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唯一能证明他来过的就是地上那一连串的脚印。   雪色倾城,却远不及那人的容色倾城。   银白的发丝散落在身后,他依旧穿着一身银白色长袍,薄唇间掀起微妙的笑意,似与莫蓝鸢说了什么,后者不甚愉快地斜睨着他。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君无夜,她正好有很多事想问他,所以徐九微关上窗户,打开门就跑了出去。   嘎吱……   鞋底踩在雪上时不断有声音传来,徐九微循着莫蓝鸢所在的方位过去时,恰好看到君无夜背对着她,在和莫蓝鸢说话。   这一场景与梦中所看到的第二世结局奇妙地重合在一起,徐九微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停在原地没有再往前。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了所以这两天更短点,现在没法写只能把最后点存稿拆开发了,见谅哦~   昨天坐电脑前一直觉得很冷我还没注意到,半夜醒来就开始发热嗓子痒T-T风扇都没开我居然会受凉发烧,也挺奇葩的。   这几天短章的话,周五应该会更几个大粗长章,因为我得在60章内把该讲的剧情写完,61开始下一卷~现在我得吃完药去躺平了TAT 第59章   “你在这里做什么?”莫蓝鸢不悦地道。   君无夜微微一笑:“自然是来看看雪, 浔阳城的雪景可是一绝。”   莫蓝鸢面无表情看着他,不打算与他多说。   君无夜也不介意, 自顾自地道:“以前你可完全不是这样的,岁月真是不饶人啊。”   莫蓝鸢:“……”   “滚回去!”莫蓝鸢忍无可忍地斥道。   君无夜完全当作没听到, 自顾自在雪地上漫步。他一步步走得极慢,徐九微眨眼之间看去,却发现他已经走出去老远, 再看去, 却发现莫蓝鸢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   “他……”她指着君无夜离开的方向。   莫蓝鸢似乎早已知道她来了,对她的出现半点都没感到意外,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君无夜的背影,嗤道:“一个怪人罢了。”   徐九微一阵无语。   这句话还真的适合君无夜, 他就是个奇奇怪怪的人, 让她疑惑的是看到君无夜和莫蓝鸢站在一起的情景,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极不和谐。   “你见过他?”见徐九微眼神中并未出现陌生或好奇,莫蓝鸢问道。   徐九微点点头, 心里暗道何止是见过,都见了不止一次了。   “不用理他, 就是个怪人。”说这话的时候,莫蓝鸢的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嫌疑,说完还嫌不够,语气颇为厌恶地补充了句:“这人就是个神神道道的疯子。”   前半句徐九微非常认同,但后半句把风姿绝世的君无夜形容为疯子,徐九微就有些不敢苟同了。   君无夜似乎与整个大凌朝皇宫都不太能搭在一起, 所以徐九微长久以来都没觉得他和其他皇子会有关联,今夜见到他与莫蓝鸢无比自然的相处,不由得意外地笑笑。   没理会君无夜的来去到底为哪般,莫蓝鸢凝眸注视着徐九微,她似乎一直喜好穿素色的衣衫,后来大抵是长期与魏谨言在一起,总是穿着一身白衣素裙,略施粉黛,看上去清秀得近乎寡淡,却莫名适合她。   眼前她挽起的发散了下来,带着一身冷意,在黑夜中如同氲湿的水藻,静静站在雪地里垂首而笑时,很容易给人一种如同天上月的缥缈感,有些遥不可及的意味。   没了君无夜这个话题的来源,徐九微很快发现她和莫蓝鸢再次处于一种尴尬的气氛。   他本就不是多话之人,她又不知道怎么样才会让他不发脾气,所以两两无言。   这种情况最过磨人,徐九微这次学乖了,不跟他耗下去,直接行了个礼告辞。   “徐九微。”   她转身时,他突然唤道。   徐九微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薄唇微微嗫嚅了下,他欲说什么,最后到底没说出来。   “没什么。”他垂下眼。   徐九微只感莫名。   看他完全没有要跟她搭话的意思,徐九微撇撇嘴,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今日是九月八,是……莫蓝鸢的生辰。   她恍然明白他刚刚为何会露出那种苍凉的神情,因为这也是他的母妃兰妃自尽而亡的日子。那时他才七岁,正是记事的年龄,面对的却是自己母妃每一日的毒打和虐待,最后甚至在他的生辰那日亲手掐着他的脖子,想要带着他一起死……   她在雪地里站定,犹豫了片刻,那句“生辰快乐”在嘴边打了个转儿,最后还是默默咽了回去。   这一日对他来说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快乐两个字,且她不愿意与莫蓝鸢再产生不必要的联系。   看她犹豫再三,终究没有回头,莫蓝鸢却没有怒意,皱着眉想着方才的事。   在看着她无意识地扬起唇角露出一抹淡笑时,那时他突然想到一句话。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蓦地回神,他讥讽地勾起唇角,闭上眼睛吐出一句话:“真是可笑……”   也不知道在说她还是他。   ……   同一时刻,负责看守粮草的士兵哈出一口热气,搓着双手在原地跺跺脚,借此来驱散快让骨头都冻僵的寒意。   就在他已经冷得浑身麻木时,突然看到前方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禁睁大了眼睛。   那道颀长的身影在月下显得近乎虚无,唯一清晰的就是那一身红衣,让人轻而易举就看得出来来人的身份。   整个浔阳城上下,如今只有这位长相妖异的怀光王喜好这个颜色的衣服。   “王爷怎么会来粮仓?”他嘟囔一声,倒没打算去问,反正这些上位者的心思如何可不是小兵们能管的。   与他不同的是,守在粮仓另外一边的士兵看到的是另外道截然不同的身影。   看那袅娜的身姿明显是个女子,穿着一身素衣白裙,从士兵的位置看过去看不太清楚脸,但他很快想到一个人。   凌安王魏谨言身边那位姑娘,据说姓徐?   因着魏谨言对她明显呵宠的态度,底下的人都默认这位应当就是以后的王妃,所以士兵匆匆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   天微亮的时候,城中出了大事。   徐九微被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吵醒,她刚穿好衣服,就听到魏谨言前来唤她的声音,忙打开门走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么?”她问魏谨言。   慢条斯理地替她理了理微微凌乱衣襟和头发,魏谨言静静地道:“军营的粮草被人放火烧了。”   徐九微刚要走下台阶,被他那一句惊得差点摔倒。   及时揽住她的腰把她往怀中一拉,魏谨言皱了皱眉:“小心些,阿九。”   她讪讪地摸摸鼻尖。   “这应当是大事了吧?”她道。   即将与敌军开战前粮草被烧,这岂止是大事,可能会因此让大凌朝的军队败退,更大一点说,浔阳城千千万万的百姓甚至都会因为兵败而葬送性命!   “是敌方的人?”见魏谨言没说话,徐九微又问了句。   见她仰着脸拉着自己的衣袖,非要问个子丑寅卯的样子,魏谨言叹了口气,将完全不看路的她往怀中带了带,道:“不知,我也刚刚得到消息。据说营中有人看到了疑似放火的人,是我们这边的人。”   这是有内奸?徐九微心安理得跟着他,眼珠转了转。   放火被烧的不是浔阳城城中的粮仓,是这次平西将军随行人员带来的,但坏就坏在他带的大批物资有大部分都是给浔阳城的补给品,这一烧和毁了整个浔阳城的粮草没什么区别,淮阴侯忙着去想办法处理下一步该如何做,审问凶手的事就落在了平西将军身上。   徐九微随魏谨言去往大堂时,正好遇到苏放鹤带着苏九凰前来。   苏放鹤虽然不满魏谨言不肯娶苏九凰,但他生性豁达,很快就没再管这些,所以就算看到徐九微这个“坏了他们好事”的罪魁祸首也没见生气,反而笑呵呵地打量着她,啧啧道:“丫头,你跟我侄子还没怎么吧,可别还没成婚就胡来。”   “胡来什么?”徐九微反问道。问完她立刻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一张脸顿时红透了。   她虽然与魏谨言时常会做些亲昵的事,但每次魏谨言都不会太过分,点到即止。所以根本不可能出现苏放鹤说的那种情况。   魏谨言看似漫不经心冲苏放鹤睇了一眼。   后者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了,默默缩回到一直保持安静的苏九凰身边。   说来也怪,每次他这侄子慢悠悠朝他看过去,他就觉得这人在无言地威胁他,仿佛只要他再多说一句就会让他后悔莫及。   “你跟你那老爹真是一个德行!”苏放鹤不甘不愿地哼道。“都整天穿得跟奔丧一样,还老是要笑不笑的一张狐狸脸,尽会恐吓我这老人家。”   徐九微嘴角一歪,条件反射看向魏谨言。   的确,魏谨言从来都是一身白衣,就没看到过他穿别的颜色。不过,这世上大概只有他将这种素淡的颜色穿得比金丝银线还要清贵高华。   默默看一眼自己的衣裙,徐九微心里一窘,发觉自己也成了苏放鹤口中那“整天穿得跟奔丧一样”的人。   她的衣服都是魏谨言让人准备的,并非是单一的白颜色,不知是不是被魏谨言影响了,每次换衣服她都不假思索就换了白裙。   听到苏放鹤提及自己的父亲,魏谨言怔了下,随即回神,他的手指抚了抚徐九微嫣红的脸颊,摇摇头:“别理王叔,他口无遮拦没个正经。”   就算当着苏放鹤他们的面,魏谨言也丝毫不避讳对徐九微的爱怜,那模样看得一旁的苏放鹤抱着肩膀直哆嗦。   “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腻歪得让老夫看不下去了。”   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苏放鹤率先掀开门帘进去大堂。   苏九凰冲魏谨言和徐九微点头打了个招呼,就跟上了苏放鹤。   见徐九微还愣着不动,面颊上红晕仍未散去,魏谨言好笑地道:“怎么了,阿九?王叔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他一向这样说话不顾忌场合。”   说罢,在徐九微还未回话时,俯身在她耳畔低低地道:“等到大婚时……可好……”   后半句话他说得暧昧不明,徐九微的脸直接变得更加滚烫了。   正好过来的莫蓝鸢看着这一幕,眼神顿时比这寒冬腊月还要冷。   注意到莫蓝鸢带人过来了,徐九微赶紧摆正身子站直,魏谨言却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一手还放在她的腰间,半拥半揽地带她去大堂。   就在他们掀帘而入时,就见一名士兵指着莫蓝鸢,哆哆嗦嗦地道:“我看到最后出现在粮仓的人就是……怀光王爷。”   最后四个字落下,满室无声。   所有人齐齐看向刚刚进来的莫蓝鸢。   没等徐九微感慨一下这是个什么情况,就见另外名士兵迟疑着站了出来,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可是我……我最后看到的是那位姑娘。”说着用手指着那人。   刚刚落在莫蓝鸢身上的视线,这次齐刷刷转移到了徐九微身上。   “我?”   徐九微指指自己,有些发懵,这是要背黑锅的节奏?   很快徐九微就发觉,她这次可能不止要背黑锅。还是一口足以压死人的黑锅。   开战前夕,放火烧大军粮草,这件事就算皇亲国戚犯下这等事也会被处罚,若是通报到皇上那里绝不会被轻易饶恕。莫蓝鸢这位王爷还好,普通人根本没有资格审问他。可徐九微不一样,她这个民间女子做出这种事……   只有死路一条!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医院挂急诊拿手机发下存稿,明天应该会休息一天,周四应当会更了⊙▽⊙ 第60章   无声的静默中, 魏谨言最先回神。   他直直看向那名指出徐九微的士兵,表面上仍带了笑, 声音却有些冷:“你可知在此事上胡言乱语会受到军法处置,轻则脊杖几百军棍, 重则是杀头之罪。”   那名士兵平日里胆子就小,被魏谨言那看似温和实则冷厉的言语一吓,当即慌了神, 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他出了状况, 另外名指证莫蓝鸢的人倒是依旧清醒,身子下意识地往平西将军身后缩了缩,抬了抬下巴叫道:“苏将军,小的没有胡说, 千真万确最后看到的人是……是怀光王爷, 昨夜子时的事,后面就再也没见过别人到粮仓附近。”   子时?   徐九微心中一沉,那个时间分明是她和莫蓝鸢见到君无夜的时辰。   “不可能, 那个时间莫……怀光王爷和我在驿馆东厢外。”   话一落下,徐九微就感觉到魏谨言的眸光猛然定格在她身上, 握着她的手同时紧了紧。她不由得暗暗叫苦,她若不说出真相,害得莫蓝鸢和她都含冤莫白,事态可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说出来也没见得好转就是了。感觉到在场的小兵和平西将军那在她头顶来回徘徊的怀疑视线,她暗叹口气。   “可明明当时就是怀光王爷……”那名士兵不甘心地喊道。   大堂内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在场的除了平西将军, 苏放鹤以及苏九凰,几名小兵,余下的便是魏谨言和徐九微,还有莫蓝鸢这个牵涉其中的人。   一看这局面谁也不好开口,平西将军更是心里不断打起了鼓,暗自捏了把冷汗,转身对着指证的两名士兵呵斥道:“休得胡言乱语,你们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   “你们这样说可有证据?不能单凭你的片面之语就认定怀光王和这丫头有罪吧。”一直游离在状况外的苏放鹤听了半晌后,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魏谨言上前一步,分明隔着白纱无人能看到他的眼睛,平西将军愣是觉得被他的眼神刺伤:“苏将军,这件事到底如何,还有待定论,不若先审问清楚这两名昨夜守夜的士兵。”   “……是,是,王爷说的是。”平西将军连声道。   徐九微也就罢了,就算凌安王魏谨言再如何护着她,若当真是她犯下的错,也定逃不过皇上那里,可莫蓝鸢……   一看到这位主儿平西将军就犯愁,见过怪的人没见过这么怪的,自从他一路同行来到浔阳城后,平西将军几乎就见他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必定是冷笑嗤笑,完全让人搞不懂他到底是何意思。看看眼下,都被指证为放火烧粮草的凶手了,居然还一语不发?!   事实上,连徐九微都疑惑的连续看了莫蓝鸢好几眼。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既然牵扯上了,恐怕就不会轻易了事,莫蓝鸢为何不置一词。   没等她感慨这厮不知是真淡定还是假镇定,莫蓝鸢开口了,他冷冷扫视一眼众人,眸光在经过徐九微时似乎短暂停顿了下,漠然道:“我昨夜子时的确去过粮草附近。”   徐九微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有点变味,他们昨夜待的的确离粮草倒是真的很近,但他这个说法难道不会更加引人误会?   果不其然,那名指证莫蓝鸢的士兵一下子又跳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莫蓝鸢那种冷傲的气势吓到了,说话一直打哆嗦:“苏将军您看,小的真的没有说谎!”   他的话让另外名指证徐九微的士兵陡然清醒,他深吸口气,满脸壮士断腕般的坚决,咬着牙道:“即便让两位王爷不高兴,小的也一定要说出真相,昨夜子时小的看到这位姑娘时,分明见到她手里拿了火把。当时小的以为她是拿来照路,结果早上……”   后面的话他没继续说下去,但在场的都明了。   子时过后,粮仓发生大火,所有粮草被烧毁,若不是因为大雪将附近的枯草都润湿了,这场火恐怕会烧光整个驿馆附近,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扑灭。   “昨夜我和怀光王爷在子时遇到君无夜,他可以作证,那个时辰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粮仓。”徐九微反驳道。   “君无夜?”平西将军愣了愣,还是身边的士兵小声提醒他:“将军,好像是四皇子的名讳。”   对于这位四皇子众人皆有耳闻,奇怪的是若不提起他,根本不会有人记得他,可一旦说出他的名字,他的平生就不知不觉详细的出现在你的脑海中。   “徐姑娘,恕我无礼,第一,你说的四皇子常年住在宫中不外出,这是世人皆知的事。第二,就算你与……与怀光王爷在子时见过四皇子,这个时间太过笼统,根本无法证明你们在子时时一直与四皇子在一起吧。”   还有句话平西将军没说,就算真的四皇子昨夜在现场,现在谁能证明他来过?底下的人根本未曾报告过有这号人物出现在营中。   “这……”徐九微一时语塞。   君无夜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让她真的把他找出来,她根本奈何不得。   见她不说话,一旁的苏九凰出了声:“叔叔,我想……我想徐姑娘定然是无意的,她不可能会当真存了害我大凌朝的心。”   徐九微额头一滴冷汗,嘴角抽搐。   苏九凰这话听着是在替她辩护,实际上都把罪名给她揽下来了!   “苏将军,那又有谁能保证这两人没有说谎?”静默片刻,魏谨言说道。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诚然,士兵的话的确可以作为证词指证莫蓝鸢和徐九微是纵火的犯人,可谁能保证让他们一定说的就是真话。   没等徐九微想说什么,门外一名士兵慌慌张张跑进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报告将军,在粮仓附近找到了一名疑犯,他说他才是放火的人!”   这神一样的展开……徐九微表示略醉。   不过让她更醉的事还在后面,平西将军看了看莫蓝鸢和徐九微,最后掠过魏谨言,方启唇道:“怎么回事?把人带上来!”   两名士兵很快去而复返,带着一名穿着破破烂烂,披头散发看不到脸的男子进来。   “将军,就是这人承认是自己放火烧了粮草。”士兵拱手道。   魏谨言顺势在后面的椅子上坐下,看一眼身边的徐九微,沉声道:“你是何人?”   那名男子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脚步略微虚浮的站着。   平西将军怒极,瞪着那名瑟缩着脖子站在后方的男子喝道:“大胆刁民!王爷问你话还不快回答,你是何人,为何要放火烧粮草,若不仔仔细细说清楚,本将军就让你立刻人头落地!”   徐九微看着那名男子正想吐槽这人看着都神智不清楚,真的能说清楚才怪,一件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就发生了。   慢吞吞抬起头环顾一眼大堂,那名男子的目光在对上徐九微时突然站直了身子,双眼迸发出一股奕奕神采,紧接着猛然扑了过来。   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魏谨言手一带,就把徐九微拉着往后退了两步,及时避开她被那人抱住的情形。   一下子扑了个空,那人脚下不稳摔在了地上,可他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就着跪地的姿势膝行了几步,迅速窜到徐九微面前,一仰头露出张长满疙瘩和疹子的脸,扯住她的衣袖大喊道:“徐姑娘,是你说只要我帮你放火烧了粮草,你就饶恕我一命,给我解药的!”   瞬间,徐九微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唰地断了。   这人是谁她都不知道,他说的话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但拼凑到一起时就让她听得发懵了。   在那人说出那句话后,所有人的眼睛刷刷落在了徐九微身上。   “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她倒抽一口凉气,这完全就是诬陷的节奏啊。   “天地良心,徐姑娘,你答应过小的只要我完成任务你就替我解了这万毒丸!”那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手紧紧抓着徐九微的衣袖不肯松开。   见众人似乎都被这奇异的剧情发展惊呆了,苏九凰深敛了敛眸,上前一步:“两位王爷,义父,叔叔,不如让我替他检查一下吧。”   苏放鹤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头,没有说话。   魏谨言蹙眉盯着那名男子,似在思量些什么。   至于莫蓝鸢就更不要指望了,他根本就像个局外人,除了在那名男子言之凿凿指证徐九微时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除此之外就没有多余的表情了。   心累头更疼的平西将军扬了扬手,默认了她的要求。   渡步到那名男子身边,苏九凰冲他柔柔一笑:“我曾经学过医,这位大哥不介意的话让我看看,也好让众位大人相信你的话是否属实。”   那人满眼怀疑地看了一眼苏九凰,最后犹豫着把手伸了出去。   苏九凰并不嫌弃他满身污秽,更没被他那满脸疹子的恐怖样子吓到,仔细替他作了一番检查后施施然起身:“这人的确中了万毒丸,且再不吃下解药就要毒发身亡。”   像是响应她的话,那名男子抓着徐九微袖子的手突然松开,两只手死死卡住喉咙,本就基本看不出原色的脸更加惨淡,最后变得一片乌青,他惊慌地望着徐九微的方向。   “给……给我解药……徐、徐姑娘……”短短一句话,几乎耗尽他的全部心力。   “徐姑娘,先不论你为何指使他放火,你先把解药给他吧!”见状,苏九凰急急道。   就在这时,那名男子的脸色越来越黑,鼻孔和嘴角有血迹慢慢溢出。   “徐……徐姑娘……你明明答应给我解药!”费劲地爬到徐九微的脚边,那人伸出同样变得乌青的手一把抓住她,她躲闪不及,被他攥紧了裙摆。   徐九微皱眉看着那人隐隐有七窍流血的迹象,无法动弹。   苏放鹤双手撑着椅子站起来,摩挲着下巴道:“若是再不吃解药,这人看样子最多撑不过一炷香了。”   “不过是个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宵小,就凭他胡言乱语几句,岂可当真。阿九与这人无冤无仇,更与大凌朝无仇,她为何要找人放火,更不惜下这种歪门邪道的毒-药。”在一片沉寂中,魏谨言淡然说道。   “这里这么多人,那他为何独独指明是徐姑娘而不是别人!”   苏九凰小声反驳道,说完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满是歉然地朝徐九微道:“抱歉,徐姑娘,我无意说你就是凶手,只是……你看这位大哥已经快要死了,不如你先把解药拿出来可好。”   此话一出,其余人愣愣看着徐九微,目光越来越复杂。   徐九微内心除了呵呵已经无言以对了,苏九凰每一句话看似都在给她解围,又每句话都恰到好处就把她定义为凶手。   “我根本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说的毒-药——”说到这里,徐九微突然反应过来,她还真的有万毒丸这种东西,是当初秋横波黑化之后系统给她的奖励。可是这种一听就尽是害人的玩意儿她从未拿出来过。   看看眼下这情形,已经不妙到极点。不拿解药,他们可以说她做贼心虚想让证人被毒死,借此死无对证。拿了,又会被指这毒就是她下的,不然她怎么会巧合刚好有这毒的解药……   而那名男子也没让众人失望,再接再厉给徐九微最后一击,凹陷得过分的眼睛紧盯着她,凄声喊道:“解药……快给我解药!”   “噗——”   话音落下不久,男子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竟然就这样断了气!   “不好!”平西将军立即反应过来,想要去救他,一个跨步到他身边往他鼻息下探了探,有些泄气地道:“已经死了。”   离得最近的徐九微裙摆上被喷溅了不少鲜血,她怔怔低着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摆明了设计陷害她,偏偏她根本找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唯一承认自己放火的那个凶手还死在她面前,并且犹如最大的铁证一般死不瞑目盯着她。若不是自知清白,她都会忍不住怀疑自己。   心里一阵发怵,她正要开口,就见魏谨言起身挡在她面前:“苏将军,你想作什么?”   徐九微抬起头,看到平西将军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面前,沉着脸看着她:“抱歉王爷,就算您今天阻拦末将也要将徐姑娘暂时收押,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想王爷不会不知轻重。”   原本莫蓝鸢也被指证了,可是在徐九微这样的情况下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况且他的身份不一般,就算真的有什么也该由当今皇上定夺,是以平西将军只能将所有账都暂时算在徐九微头上。   “你敢!”魏谨言拽紧徐九微的手腕,将她完完整整护在身后。   “王爷,若是只有末将这两名士兵指证徐姑娘,末将还可当作是他们没看清,但眼前已经有人死在面前,为了护住心上人,王爷难道就可视人民如草芥吗!”平西将军声音拨高,狠狠咬牙道。   今日之事,不管他愿不愿意得罪这位凌安王,他都必须做,皇上问罪起来还是这位王爷的责难严重,他果断选择抛开后者。   心彻底沉了下去,徐九微明白,这件事今天不管怎么做她都脱不了干系了,若是魏谨言执意要保护她,反倒还会连累他。   慢慢抽回手,她抬头望着他:“这些事情并非我所做,我相信平西将军并非枉顾真相就要将我定罪的人。”   平西将军点点头:“现在只有人证,还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乃徐姑娘所为,王爷放心,末将只是例行公事要带将她暂时收押,绝不会胡来!”   闻言魏谨言沉重的脸色并不见好转,他薄唇动了动,意图说些什么,却见后面始终未发言的苏放鹤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谨言,不可妄为。”   微微顿了一下,魏谨言蓦地侧首看向平西将军,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厉:“苏将军,若是在没有更多的实证前,阿九在牢中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就踏平你整个将军府!”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负在身后的手稍稍握紧,平西将军极快地拧了拧眉,拱手道:“末将明白了。”   没有顾及其他人在听到自己的话后是什么反应,魏谨言转身面向徐九微,对她勾了勾唇,安抚般地揉了揉她的发:“放心,阿九,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徐九微知道他是说他会找到解决的办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亦对他回以一笑。   “好。”   身边,莫蓝鸢冷眼旁观,始终未说话。   苏九凰看着这一幕,却是暗暗咬了咬牙,垂下的眼眸中尽是嫉恨。   ***********   浔阳城的大牢位于地底下,徐九微顺着石阶走下去时,就感觉到长长的走廊里不时阵阵阴冷的风有窜来,呜咽般响彻在牢房内,吓人得紧。   地牢的地面泛着微微的湿气,看样子是这连日来的大雪所致,徐九微小心翼翼踩着走过,频频回眸看向身边人。   走在她身侧的,是一袭红衣的莫蓝鸢,那张俊美的容颜在暗夜里更多出一丝魔魅,无端让人心悸。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被平西将军派人关押到地牢来前,他突然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如今也算是嫌犯了,未免苏将军难做,本王自愿被收押。”   想到那时众人错愕的表情,徐九微就无语。   许是因为关押的人身份特殊,衙役带他们的是无人的单独一隅,一人一间牢房正好面对面。   对于这样的局面魏谨言本欲说什么,后面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到底没开口,默然看着莫蓝鸢与徐九微被带走。   “哐当”一声,徐九微看着落在牢房门上的铁链,挫败地靠在墙壁上。   她与牢房还真是有不解之缘,上一次在冀州就已经坐过牢,这次好了,到浔阳又成了阶下囚,再这样下去她都不敢远离帝都半步了,整个儿一走哪儿就进哪儿监狱的势头。   抬起眼帘看向对面,莫蓝鸢盘腿静静坐在地上,面容在牢房中昏暗的火光中显得尤为模糊,当他不言不语静下来时,氤氲得好似一副绝美的画卷。她却也明白,在看似美得妖邪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个外人永远无法看透的灵魂。   他无情无心,出手狠毒,喜怒无常,可真实的他到底是怎样的,没有人懂得。   怔忪间,莫蓝鸢忽地看了过来,与他四目相对的徐九微一愣。   “徐九微,你今夜为何要为我说话?”他突然问。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徐九微迟疑了片刻,尔后迅速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被人指证时她开口说明子时他与她在一起。   “这是事实罢了。”她如实道。   闻言莫蓝鸢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薄唇轻轻一抿,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说了句更加让徐九微发懵的话:“希望你不久后,你不要为这个决定后悔。”   徐九微:“……”   发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后,她干脆噤声。   她已经摸出门道了,对莫蓝鸢这种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发神经的人,保持沉默就是最正确的。   她不出声,不代表莫蓝鸢就会这样算了。沉默了没多久,他再度挑起话题:“当初在凌安,你所说的……可是真心话?”   徐九微暗暗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厮说话难道永远不会加个主语?每次都这样她很难马上明白他在说什么啊!   “什么话?”她干巴巴地问道。   岂料,莫蓝鸢一听她的话脸色顿时沉了下去,静静看着她好半晌,过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凌安。岳阳楼。”   意简言赅。   好在这次徐九微听懂了,他问的是当初原主与他的初次相见,对他说的那些胆大包天的话。   这些虽不是出自自己之口,但的确是徐九微这个身份的人说出来的,且那些记忆太过清晰,让徐九微总有种其实就是自己对他说的,所以面上一阵赧然。   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她嗫嚅着唇:“是……是真的。”若问是否是真心实意的话,原主绝对是一百二十个真心。   说完怕莫蓝鸢生气,她又赶紧补充道:“但是那都是从前,现在完全……”   后面的话在接触到莫蓝鸢那看不出喜怒的眼神后,自动消音。   “现在如何?”按捺住心头的怒意,莫蓝鸢状似平静地问道。   知道觉得他对这件事非常不高兴,徐九微殷切的解释道:“王爷放心,以后我定不会做出这种胡闹的事,也不会对你胡言乱语。”   说完还怕他不相信,再三保证了几遍。   眼看外面就要天亮了,牢房里依然暗得犹如夜晚,只有接近房顶的地方留了一扇小小的气窗,不时有雪花顺着飘下来,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徐九微讶然看着莫蓝鸢身子往后靠了靠,半阖着眸又问了一遍:“现在如何?”   琢磨着是不是刚才解释得不够清楚,徐九微加重语气,肃然道:“现在绝不会对王爷有肖想之心,死也不会!”   “死也不会?”莫蓝鸢眯了眯眼睛。   徐九微重重点头,就差在地上当面给他写血书发誓了。   不曾想,听到她的保证,莫蓝鸢非但没有露出嘲讽或者欣慰的表情,反而凶神恶煞地刮了她一眼。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她绝对被他凌迟了。   这厮怎么还生气了?徐九微不明所以。   听到她这个曾经让他厌恶到当场打断手脚的女人保证不再迷恋他,他不止不高兴,反而拉长了脸,活像她欠了他五百万黄金。   徐九微望天,非常想扒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回路!   ***********   后面莫蓝鸢就彻底阖眸不语,一个字都懒得跟徐九微废话。对这种情况简直不要太满意的徐九微往墙角一靠,同样开始闭着眼睛养神。   不知不觉的,她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睡多久,就被一阵哗啦的铁链声吵醒了,徐九微用力挣扎了两下眼皮,看到对面牢房里的莫蓝鸢站在门口,手指轻轻一挑,就把牢房的锁丢在了地上。   最后的一点睡意顿时荡然无存,徐九微一个激灵看着地上的锁链,坐起身来:“你怎么……”若他有心要出去,何必要与平西将军主动说要进大牢。   莫蓝鸢双臂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道:“有人可是做了好事,让我们赶紧逃狱呢。”   听这话不是他弄断锁链的?忽然想起些什么,她几步过去晃了晃自己这间牢房的锁,果然和莫蓝鸢的一样,稍稍一拉就掉下去了。   “何人要让我们逃狱?”   难道是魏谨言?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徐九微摇摇头打消了。   如果是魏谨言,他会在当时就不让人带走她,或者抓紧时间找证据证明她的清白,而不是做这么迂回的事情。   “不管是谁,总归来者不善。”莫蓝鸢冷哼道。   “若是逃狱,这件事恐怕就会被定罪了。”沉默半晌,徐九微道。   就算今夜有人为他们营造出绝佳的逃狱路线,他们也不得离开半步,否则身上的嫌疑就会越来越重,甚至会被问罪。   “你倒是不蠢。”视线扫过她的脸上,莫蓝鸢似笑非笑。“不过,这次可能就由不得你了。”   这种嘲讽的语调让徐九微脸一黑,她刚想反驳,就听到一阵汩汩水声,并且越来越响。   顾不得还是戴罪之身不能出牢房的禁忌了,徐九微拉开老房门冲出去,一到走廊就惊呆了。浔阳城的牢房分为两层,在地面的那一层是蓄水池,底下是牢房,这里又被称之为水牢,近日本来因为温度太低冻结成冰的水池此刻融化了,冰水不断顺着台阶口往地底下这一层流下……   “这是——”徐九微急忙转头看向莫蓝鸢。   面对这种状况,莫蓝鸢依旧冷着一张好看的俊颜,漠然说道:“恐怕有人放火烧了上面,所以水池融化,再打开蓄水池的开关,水就会慢慢淹没这里。”   现在徐九微总算理解莫蓝鸢那句“由不得你”是何意了,她无力扶额,感觉被一盆狗血当头淋下来。   “还不走?你想死在这里?”   见她待在原地没有动,莫蓝鸢斜睨着她。   虽说不能轻易出牢房,但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被淹死吧,徐九微往前快速走了几步,复又想起这牢房关了不止他们……   似是看穿她在想什么,莫蓝鸢冷笑道:“用不着你那多余的同情心,其他人所在的地方都在一层,水势蔓延不到那边去,顶多被烟火熏一熏罢了。”   徐九微:“……”这厮是属刺猬的吗,句句不带刺就不舒服。   讪讪跟着他踏上台阶,冰冷的水到脚腕的位置,鞋袜都湿透了,徐九微被冻得直哆嗦,感觉浑身都快失去知觉了。   走在前面的莫蓝鸢仿佛根本感觉不到这些,如履平地,一步一步走得平稳而冷静。   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天空灰蒙蒙的,雪花纷纷坠落在天地间,徐九微站在寂寥无人的牢房入口,看到上面蓄水池的地方果然被放了火,而那些水就是冰块融化后流下去的。   “啊……”   感觉脚边软绵绵的,徐九微低头一看,登时吓了一跳。   刚刚被她踩中的,竟是个死去的男子,看他穿的衣服是牢房的衙役!   不止如此,当她往后看去,发现满地都是死尸,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地上的积雪被染成鲜红,分明是那些人的血迹!   一地的尸首,一地的血红,触目惊心。   被这太过可怖的场景吓到,徐九微脸上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脚下一个不稳差点跌倒。   莫蓝鸢伸手在她腰间虚扶了一把,在她没反应过来已经飞快撤回手,沉默着看着雪地上的尸体。那些全是浔阳城牢房的衙役,难怪他们始终未看到他们,原来早就死了!   惊愕的同时,徐九微想起她和莫蓝鸢的牢房门锁一直是虚掩的,她猛地抬头:“这次目标是要陷害我们?”   莫蓝鸢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脚尖在地上踢了一下,将插在雪地里的一柄剑丢进手中,莫蓝鸢低首在仍然滴着血的剑锋上嗅了下,随即极其厌恶地偏过头:“看样子这些人死了至少一个时辰了,也就是说,刚把我们关进来,他们就死了。”   张了张口,徐九微哑然无语。   到底为了什么,能与他们这样大的仇怨,不惜杀了这么多人来设一场局。   嗒嗒——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徐九微他们身边。   仰首望着最前面马匹上的人,一身白衣,在雪中愈发显得出尘,徐九微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可转眼看到满地的血红后又蓦地一紧。   还未走近,魏谨言一手撑在马背上跃了下来,看到不远处的徐九微双臂抱紧自己微微发着抖,脸色惨白,不由得皱眉,还未开口,就见平西将军快步从雪地里跑来。   “这些人都是一剑毙命。一个活口没留!”   说这话时,他的眼光在持剑的莫蓝鸢身上有意无意停留了下。   徐九微意识到莫蓝鸢拿着剑这个举动太过引人误会,她忙不迭开口:“这剑是他捡的!我们上来时这些人就死了。”   这话让魏谨言眉头皱得更紧,本欲走近她的脚步随之停住。   平西将军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浔阳城大牢外,他是接到属下报告说有人逃狱,并且将衙役全杀了才匆匆赶来的。至于魏谨言,则是想到徐九微还在牢里,因此随同前来。   若说之前平西将军还因为莫蓝鸢的王爷身份,对他诸多顾忌,此刻见他一手持剑站在满地尸体中央,脸色冷若冰霜,浑身散发着的似有若无的嗜血气息,平西将军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王爷,你这是……”他的话中已没有敬意。   莫蓝鸢懒懒掀起眼皮,讽笑一声:“你想说这些人是我杀的?”   平西将军拧眉,没有作声。   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莫蓝鸢把剑往旁边一丢,拍了拍手:“苏将军既已定论,为何还要问我。”   平西将军沉下了脸,道:“末将不敢轻易为任何人定罪,但王爷和徐姑娘逃狱是事实,这些衙役……”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顿了顿才继续道:“王爷最好给我个解释,否则我无法向皇上交代。”   指望莫蓝鸢来解释显然是不可能的,平西将军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事实,他的目光转移到徐九微身上。   “我们并非逃狱,牢房的锁不知为何都没上锁,不久前看到底下走水了才会上来,刚看到这满地尸体你们就来了。”徐九微佯装镇定地道。   听完她的话,魏谨言敛眸未出声。   平西将军重重吐出一口气,颇为头疼地道:“徐姑娘,你想说这次牢房的事又是碰巧被你遇上了?”   一而再再而三,徐九微被指证为放火烧粮草的凶手,如今又这样巧合碰到牢房未上锁,他们逃出来时看到衙役们都死了……其实徐九微心里都直打抖。这种错漏百出的证词,连她自己都不太信,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呵。”   魏谨言低低笑出声,走到几步以外,将方才莫蓝鸢丢弃的剑捡了起来,茫茫风雪中徐九微看不太清楚他的神色,听他缓声道:“阿九没有武功,定然是不可能杀人的,可是五皇弟……”   嘶——   一声利剑划破空气的刺响。   犹带着斑斑血迹的剑尖抵在了莫蓝鸢的脖子上,魏谨言微微一笑,道:“——你有没有这能力,我想平西将军在前几日的宴会上看得很清楚。”   他的话语与剑气都带着一抹杀意,徐九微微微启唇,垂在身侧的手紧紧蜷缩成拳。   因为,刚才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   系统:【宿主,记得你的最后一个任务,绝不可以让莫蓝鸢死!】   也就是说,若是魏谨言想在这里杀了莫蓝鸢,她就必须阻止!   面对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取自己性命的剑,莫蓝鸢恍若未见,眼角的余光细细打量着徐九微。刚才她的动作虽然细微,但他并未错过,徐九微想叫住魏谨言,可能是顾及魏谨言会动怒又住了嘴。   就如同徐九微觉得看不透他,他亦觉得猜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思,分明曾经对自己心心念念一往情深的样子,如今却爱上魏谨言,此刻……又是想做什么?   唇畔微不可察地勾起,他看向魏谨言,褐色的眼瞳深处闪烁着的诡异的暗光。   “三皇兄,你想杀我?”他玩味地眯起双眸,直直凝视着徐九微,语气中尽是恶意。“恐怕你身边的人可不会同意。”   徐九微惊疑不定地望过来。   莫蓝鸢突然说这句话,他到底什么意思?   注意到他是看着徐九微的方向,魏谨言眸光一寒,掌下猝然用力——   见他的剑转眼就在莫蓝鸢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徐九微蓦地出声:“不要杀他!”只要能完成最后一个系统给的任务,过后她定然将所有事都说给魏谨言听,所以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莫蓝鸢出事。   平西将军原本还有很多话说,隐约察觉到三人间流动着奇怪的氛围,愣在雪中久久没发话,默不作声静观事态发展。   “阿九,你……”   魏谨言方才那一下根本没有真的要杀莫蓝鸢,仅是用了巧劲,想要试探徐九微,结果她的反应让他心头仿佛一捧雪水浇下。   如果说刚才对莫蓝鸢并未真的动杀心,因着徐九微这一声,魏谨言握剑的手猛地收紧,剑锋如惊鸿贯日,他冷冷看着莫蓝鸢,浑身的杀机根本没有要掩饰的意思,让身后的平西将军急剧变了脸色。   “王爷且……慢……”   最后的那个字刚刚溢出唇齿间,平西将军愕然望着眼前的一幕,没说完的话统统堵在了嗓子口。   鲜血从指缝间溢出,顺着雪白的皓腕滴滴落在雪地上,如同点点红梅绽在白缎上,徐九微惨白着一张脸看着魏谨言,手上的伤如何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管,她哀切而焦急地定定凝望着他。   刚才那一下,因为系统的催促她没有多加考虑就冲了过去,一手握住了魏谨言的剑,而魏谨言在看到她的时候尽管已经全力撤回力度,但剑仍伤到了她的手。   握着剑的手似乎轻轻颤了颤,魏谨言紧抿着唇,就这样保持着持剑的动作,仿佛成了一座雕塑。一动不动。   莫蓝鸢的眼神从最开始的嘲弄,在见到徐九微脚下不断滴落的鲜血后慢慢变了,他垂眸不语,不知作何想法。   三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动,亦没有开口。   良久,徐九微颤抖着手放开剑尖,朝魏谨言连连摇头:“我不是……”她想要向魏谨言解释不是想要帮莫蓝鸢,可话还没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中全然不是这样,霎时,脸上血色褪尽。   “阿九。”   徐九微咬唇望着魏谨言,看到他的表情由最初的错愕到不敢置信,再到冷然,最后统统化作了平静。就像他每日面对那些外人时,唇边挂着永远没有波澜的淡淡笑容。   风雪虽冷,在她看来,远没有这一刻魏谨言的表情让她更觉得寒冷。   “我以为,只有你……永远不会站在我对面。”   说完这句话后,魏谨言手中的剑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却如同一记惊雷炸在徐九微的耳边。   她心头巨震。   “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我——”   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将所有真相都告诉他,其他人会如何想她根本不在意,话还没说,就被魏谨言唇畔那一抹从容的淡笑刺得眼睛都开始发疼。   眉梢似凝着一层薄冰,凝眸看了她片刻,魏谨言自嘲地勾了勾唇:“原来不过是我自欺欺人。阿九,今日的事我给你解释的机会,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语落,他转身离去,决绝不带一丝迟疑。   “魏谨言!”   她想叫住他,可他再也没有回头,背影很快就彻底隐没在雪中。   胸口处传来阵阵钝痛,她哑然张了张口,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散尽了一样,颓然低下头。   眼见魏谨言已经上马离去,平西将军把目光放在莫蓝鸢身上,还没说什么,就听他冷声道:“苏将军,今日之事,我明日定会给你个答复,现在你且先请回去吧。”   “王爷……”   平西将军敛了眉峰,没有答应。   像是看穿了他的犹豫,莫蓝鸢讽道:“我若想逃,别说你苏将军,就是你的整个军营在这里我都有办法逃出生天。”   权衡再三,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莫蓝鸢一回,平西将军咬牙:“那么明日午时,我在军营恭候王爷!”   明日午时后,也就是大凌朝与帝国开战的时候。   牢房的事情很快就会有后赶来的人负责,平西将军一个翻身上了马背,最后看了一眼莫蓝鸢和徐九微就策马而去。   从魏谨言离去后,徐九微就没有动过,她突然间不知道自己随着系统的任务来做,这样到底是对是错。她想要活下来,是因为她想要跟魏谨言在一起,可若这份心意必须建立在与魏谨言站在对立的面上……   ——她不愿意!   只要今日之事了结,她就去和魏谨言解释清楚,连同这荒唐的三世,都一一说给他听。她不想让他误会,也不想让他露出刚才那种表情,在他转身离去的一瞬间她就发现了,这比她受伤,还要难受百倍、千倍。   眼前不知何时变得模糊起来,她深吸口气,仰首望着空中落下的雪花,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酸涩用力逼了回去。   蓦地,下巴处一阵剧痛。   莫蓝鸢单手捏紧了她的下颌,手上毫不温柔,眼神更是冰冷:“徐九微,我想知道,你今日这一出又是想要打什么主意。”既然已经与魏谨言在一起,为何要这般不顾身死来帮他?   鞋履里早就被冰水浸透,她却像是已经感觉不到冷意,听到他的声音后慢慢看向他,眼神毫无焦距,仿佛在透过他看向遥远的旧梦里,空茫得近乎绝望。   这种眼神让他有些不悦,捏住她下颌的手骤然施力。   良久,她疼得清醒了过来,唇角划过一抹无比惨淡的笑,带着微微的涩然。   隔着飞扬的雪花,他看到她的唇缓缓翕动着,耳边同时传来她不甚清晰的话语。   “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莫蓝鸢彻底愣住。 第61章   铅灰色的天空中乌云密布, 鹅毛般的大雪不断落下,他低头看去, 她的眼角眉梢沾染了细雪,一张白皙的面孔上看不出丝毫血色, 白得骇人,浓墨般的睫毛轻颤着垂了下去,乍一看着居然有种异常纤弱的味道。   每一次见到她, 似乎都是充满生气, 鲜少见到她露出这样柔弱的表情,莫蓝鸢不禁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   “我倒是不知何时让你欠了我这样大的人情,让你不惜受伤也要保护我。”   奚落的话语落下的同时,他袖中的锦帕砸在了她手上, 不轻不重的力度, 带起一阵微风。   刚刚从回忆中醒转的徐九微低眸看着锦帕,忍住丢回给他的冲动,满心的失落让她根本没有心思仔细去处理伤口, 对着受伤的地方随意缠了两圈就了事。   看着鲜血很快就浸透那块白色锦帕,莫蓝鸢及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刚要启唇说什么,又立即收了声。   与他何干。他移开眸光不再看。   见他一语不发抬腿就走,徐九微转头看向大概早已经被淹没的牢房,再看看雪地上的尸体,一时陷入踌躇,不知该做什么。   “你若想知道今日之事的真相, 就跟上来。”   须臾,莫蓝鸢的声音透过风雪传了过来。   她惊讶地看着他缓步走在前方的背影,权衡了一下就拿定了主意,转身快步跟上他的脚步。   灰蒙蒙的天空中低垂的黑云让人无端觉得压抑得慌,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雪中,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袭来,让徐九微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眯着眼睛走得很慢。   莫蓝鸢不知抱的什么心态,路上竟然没有甩下她,反而配合她的速度慢慢走着。   很快就到了城门关卡处,除了因为即将有大战守卫对过往行人盘查得更严格,看上去并无异样。   本想问莫蓝鸢进城想做什么,想到他一开口就会冷嘲热讽的性子,徐九微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沉默跟着他一同随百姓进城。   不经意间,她想起这次没有见到他的随身护卫韩冰,这种情况倒真是少见,毕竟一直以来韩冰都是焦不离孟般跟在莫蓝鸢身边。   “站住!”   两名守卫突然将长矛挡在前面。   这一声厉喝让熙熙攘攘的人群唰地安静下来,伸长了脖子看向被拦住的莫蓝鸢和徐九微。   莫蓝鸢看着挡在面前的长矛,冷若冰雪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一双细长的凤眸懒懒瞥向两名守卫。   他分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挡住他的两人却不知为何心里打了个冷颤。   “两位大哥,不知有何事?”想让莫蓝鸢开尊口显然是不可能的,徐九微硬着头皮上前。   守卫反复看了看手里的画像,看向两人的目光陡然变得犀利,冷声道:“上头的大人下令了,你们两个是逃犯,一旦遇到就要立刻抓捕入狱!”   徐九微愣了下,平西将军离开之前那意思分明是放任莫蓝鸢去追查真相,怎么这么快又将他们变成了通缉犯?!   “哪位大人?”莫蓝鸢漠然问道。   “我们是奉王爷和苏将军的命令!”   莫蓝鸢饶有深意地睇了那守卫一眼:“那可就有趣了,我半个时辰前才见过苏将军,他可不是这幅找死的态度。”   “你……放肆!”   守卫恼怒不已,冲身后的人扬了扬手:“来人,把这两个企图逃狱的犯人给我抓起来!”   “是!”   随着那人一声令下,城门口的多名守卫立即围了过来,尖锐的长矛直指向被包围住的莫蓝鸢和徐九微。   围观的群众爆发出一阵哗然,纷纷后退,唯恐遭遇无妄之灾。   徐九微盯着随时可能把他们戳成刺猬的长矛,脑海中仔细思考着,魏谨言和平西将军他们不久前才见过,这下命令要抓捕他们的人应当不会是他们,那么到底是何人传达了这样的消息?   莫蓝鸢的武功如何其实徐九微压根不知道,但看他那副淡定的样子,应当不会……差……   最后个字还没冒出来,徐九微就瞪大眼睛看着莫蓝鸢一脚狠踹在其中一人的腹部。   “哎哟!”   那人惨叫一声,慌乱后退的时候背脊撞在了城墙上,手中的武器眼看就要落地,却见莫蓝鸢雪白的靴子往上一踢,长矛便落在了他手中。   “真是污秽。”   带着浓浓厌恶的嗤笑声自薄唇间吐出,莫蓝鸢握住长矛轻松就挑开两名冲上来的守卫,在他们倒地时一脚踩在他们的腹间,惹得他们哀号连连。   徐九微“嘶”地倒抽口气,看守卫扭曲得变形的脸孔就知道莫蓝鸢脚下绝对没有一丁点儿留情的意思。   一口气解决掉大半守卫,莫蓝鸢冷然睨着最后那两个举着武器瑟瑟发抖的人。   “你……我告诉你,你们最好乖乖放下手中武器,不然我我我……”   话没说完,其中一个就被莫蓝鸢扔出去的长矛打中腿,倒在地上抱着腿惨呼出声。另一人惨白着脸,像是看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飞快倒退,再不敢上来拦他。   “无胆匪类。”   丢下这句话,莫蓝鸢一手负在背后缓步走过城门口,如履平地。   堵在四周围观的人见他过来,一个个活像看煞神般忙不迭向两边退开,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徐九微捂着脸快步跟着他进城,嘴角不停抽搐,心里的那点儿伤怀都因为他这一茬给闹得烟消云散了。   既然有人下了命令要捉拿他们,显然不会就这样简单完事,徐九微跟着莫蓝鸢在人群中走了没几步,就被他拽住手腕,极快地往旁边的巷子闪身退了进去。   “喂……”   手腕被抓得生疼,莫蓝鸢的步伐太快,徐九微被迫跌跌撞撞跟着,好几次眼看都要撞在树上或者墙壁上,在最后关头又被莫蓝鸢扯了回去。   轰隆——   滚滚雷声突兀响起。   两边的景物飞快向后退去,徐九微分神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发觉不知何时乌云越来越重,有种隐隐要压垮整座浔阳城的趋势,风变得越来越猛烈,呼啦呼啦刮得路边的花草树木压完了腰肢,看样子是要下暴雨。   一连闪身过了两条巷子,来到一处无人的破旧别院外,莫蓝鸢倏地停住脚步。   没有预料到的徐九微一个收不住脚步,额头重重撞在了他的背部。   “怎么了?”揉着疼痛的额头,徐九微慢吞吞偏过头,越过他的肩膀看去,这一看,心里登时一个激灵。   前方的别院屋顶,几名蒙面黑衣人正冷冷注视着他们。而在左右两方和后方,同时刷刷跳出十余名黑衣人,把所有去路都挡得死死的。   “碍事的家伙还真是层出不穷。”莫蓝鸢冷笑道。   如墨的发被吹得有些凌乱,他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看似漫不经心环顾一眼四周,莫蓝鸢握住徐九微手腕的手紧了紧。   本就被冻得都快失去知觉了,莫蓝鸢再那么一拽,徐九微觉得右手都快麻木得不是自己的了,但看着眼前这被四面伏击的紧急情势,她咬紧下唇没有吭声。   这批黑衣人跟城门口的守卫明显不是一个级别,浑身充斥着浓烈的杀气,一看便知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手中皆有武器,徐九微胆战心惊之余,不免担心莫蓝鸢空手无法抵挡。   让她意外的是,莫蓝鸢居然没有要丢下她不管的意思。   按照他那阴晴不定的暴君性子,正常来说就该把她随便扔下,连个多余的眼色都不会给。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欠我是什么意思,不过……徐九微,今日是你欠了我,你最好给我死也别忘记。”偏过头看向徐九微,莫蓝鸢冷不丁道出这句话。   “……”徐九微默默收起那一丝意外。   她错了,这厮果然不会做白用功的事情,听听那语气明显是迟早要向她讨回去!   很快她连那点儿担心也一并收回,面对虎视眈眈的黑衣人,莫蓝鸢宽大的袍袖动了动,他另外只空空如也的手中忽然就多出一柄雪白的剑。   那剑看似轻飘飘的毫无重量,又细又长,白得犹如冰雪般透明,在雪中衬得极美。剑柄的地方刻着什么花纹,异常生动,鲜活得仿佛是真的。   徐九微认真想了几秒,方才想起那是鸢尾花。   和他曾经丢给她的白玉簪尾端刻着的一样。   看到他的剑,黑衣人飞快对视一眼,彼此间点了点头,打了个无声的暗号。   下一瞬,十几个人像是经过排练般,迅速准确无误落在他们的四周。   莫蓝鸢无谓地勾起唇角,绽开一抹微妙的笑意,握剑的手拇指在剑锋处轻轻一抹,鲜血渗了出来,沿着修长的指尖一滴滴滚落到剑身,最后竟一滴未落全部被剑吸收了。   早听闻过有的上古名剑有嗜血的传闻,若是沾了主人的血,必定会威力倍增,但传闻仅仅是传闻,徐九微还是头一回真实看到。   手指在唇边抹过,舔去那一丝血红,莫蓝鸢无视一群神色各异的人,呵笑道:“我没时间与你们这些废物周旋,一起上吧。”   “混蛋,你说谁是废物!”有的愤怒的声音响起,一个看眉目稍显稚嫩的黑衣人一下子窜到前面。   另外名黑衣人冷冷道:“原本我们还打算放你一条生路,毕竟有人只是拿钱买那姑娘的命,看你这般口出狂言,我倒想领教一二!”   话音才刚刚落下,莫蓝鸢的剑已经直指他的脖子,褐色的眸子里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温度。   “你——”   那人完全没想到莫蓝鸢不加考虑就出手,差点被刺个正着,怒瞪着他。   仿佛没看到这些,莫蓝鸢微微垂眸,脚上踢开想要从背后偷袭他们的人,手中剑同时刺向前方,雪白的剑在空中发出阵阵轻吟,不像是杀人的武器,反倒像是风花雪月的乐器。   一阵刀光剑影,武器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响。   莫蓝鸢眯了眯眼,看着那个一直找机会盯着徐九微的人,剑眉微挑。   “真是碍眼。”   低叹一声,拽着徐九微的手腕猛然用力,莫蓝鸢把她往后一推,长剑在空中划过。   “啊……”   手忙脚乱扶住后面的门框,徐九微堪堪回过神来,转头就看到一名黑衣人刚好丧身在莫蓝鸢的剑下。   一剑封喉。   鲜血喷溅出来,徐九微扬手用衣袖挡住,看着浑身抽搐着倒在自己面前的黑衣人面色,站定在原地不敢动。   亏得之前跟着魏谨言老遇到刺客,人死在面前虽然看着腿软,倒是不至于吓得惊慌失措。   徐九微惊疑不定地看着身处黑衣人中间的莫蓝鸢,怔忪出神。   以往没有暴露时,他总是时时刻刻收敛自己的气息,加上他从不轻易开口的清冷性子,很容易就让人产生一种俗气感,继而忽略掉他。如今他全没有要遮掩的意思,气势凛冽,更多了一种毁天灭地般的残忍嗜血,因而那容颜忽然就变得妖冶起来,摄人心魄。   莫蓝鸢的每一剑都绝无虚发,正中黑衣人的要害,鲜血不断顺着他的剑流下,又很快彻底隐匿,雪白的剑仿佛从未染上过其他颜色,干净白亮得让人恐惧。   杀伐果断,阴狠毒辣。   这才是莫蓝鸢。   黑衣人的武功都不弱,所以莫蓝鸢费了一些时间才将他们一一解决,最后留下那个最开始跳出来怒骂莫蓝鸢的年轻人。   这时候的他已经再无最初的嚣张肆意,战战兢兢握着剑盯着莫蓝鸢,脚下微微打着抖。   衣服上溅到了不少黑衣人的血,但因着本身就是艳丽的红色,几乎看不出来,莫蓝鸢持着剑,一步一步跨过众多尸首,来到那名年轻人的跟前。   “谁让你们来的?”他的声音比这漫天风雪还要冷冽,寒彻入骨,剑毫不犹豫就抵在了那人脖颈间。   “我说了……说了你会放过我吗?”那人颤声问道。   莫蓝鸢略略颔首,看神情似乎真的在考虑。   “是……我们……我们是奉了苏将军侄女的命令,她买通了首领,要杀那位姑娘。”那人脸色惨淡指着徐九微的方向。   徐九微:“……”   所以,这一切的起源都是因为她?!   “是么。”莫蓝鸢忽然笑了起来,抵在他脖颈间的剑稍稍松开。   那人刚刚舒出一口气,为自己逃过一劫庆幸不已,然而,转瞬间他的脑袋就飞了出去。   徐九微看着咕噜噜滚到自己脚下的人头,他的眼睛还因为最后一刻死死睁大,两只眼珠凸得都快要脱框而出似的,吓得她差点魂飞魄散,慌忙往旁边避开两步。   莫蓝鸢不是要放过他么?   一念至此,徐九微还没说什么,就看到莫蓝鸢轻描淡写把剑收了回去,嘲弄地扬了扬唇:“我何时说过要放过他了。”   侧首看向她,莫蓝鸢定定凝着她片刻:“你最好想想该怎么还我这次的救命之恩。”   徐九微:“……”这才刚结束,就急着来讨债了。   “好,我记住了!死也会记得!”她把牙咬得咯吱作响。   莫蓝鸢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怎会是苏九凰?”   努力装作没看到地上躺着的黑衣人,徐九微想到最后那人说的话,眉头紧蹙。   她知道苏九凰对她有仇恨,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恨到找杀手杀她的地步,还在大战前夕把粮草给一把火烧了。不妙的是,即使知道这些事是她做的,暂时也没有证据。   “我早就警告过你,有人买你的命。”莫蓝鸢看起来毫不意外,轻蔑地哼了声。   无视他话中的鄙夷,徐九微忽然感觉脸上冰冰凉凉的,仰头一看,原来已经开始下雨,雨雪交加,寒风肆虐,冻得她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走了。”   完全没在意地上的血和死人,莫蓝鸢慢条斯理整理好衣冠后就踏步走了出去。   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突然之间又想不起来,徐九微看了一眼破旧的别院,带着心头的疑惑跟紧他。   **********   浔阳城。驿馆内。   得知黑衣人刺杀失败,并且全部丧身的时候,苏九凰狠狠拂袖,桌上的茶具稀里哗啦摔了一地,吓得侍候在门外的丫鬟慌忙要冲进来。   丫鬟是平西将军念在苏九凰一介女子混在男人堆里不方便,特意找来陪伴她的。   “小姐!”   她的手刚触及房门,就被苏九凰喝止声吓得赶紧缩了回去:“不要进来!”   “小姐,您……您没事吧?”隔着一道房门,丫鬟小心翼翼问道。   迅速敛去失态的表情,苏九凰站起身来,嫋嫋娜娜的姿态看上去娴雅而沉静,缓了缓神才对外面的丫鬟说道:“我没事,打翻了东西而已,晚点再进来收拾吧。”   “是,小姐。”   丫鬟不疑有他,只当是苏九凰暂时不方便出去,便细心守在门口不再多事。   房间里没有点灯,推开的雕花窗户能看到外面,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而灰暗,淅淅沥沥的雨点夹杂着飘扬的雪花落下,不时有几滴落到书桌上,氤氲湿了铺开的画卷上的墨水。   焦躁地搁下笔,苏九凰懒得去看碎了一地的瓷片,对着另一扇窗下的人蹙眉道:“你不是说派出去的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么,连个毫无武功的女人都无法拿下?”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站在对面的是个一身黑衣的男子,长相看起来甚是普通,左脸有一块从眉端横亘到眼下的伤疤,显得那张脸有些狰狞。   他侧首看向书桌前的女子,看上去生得极为清雅秀致,眉宇间那一抹病态更让她多了娇弱的意味,可那双杏眼里却只有深深的妒恨与怨怼,生生破坏了她的美貌。   心中略感遗憾,黑衣人漫不经心的开口,声音粗哑而沧桑:“苏小姐,你可是没说那名女子身边有个遇神杀神的男人,我十几个兄弟都葬身在他手里,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苏九凰心里一惊。   与徐九微同时被关进牢房的,就只有那个看上去极不好相处的怀光王莫蓝鸢。   “不应该……他怎会救她?”   不知想到了什么,苏九凰脸色微变,低声喃道:“若是他要保徐九微,昨天夜里他又怎么会……”   她的声音太小,黑衣人又没有太过在意她,所以没有听清。   颦眉思量了许久,当苏九凰再抬头时,却发觉房中的那名黑衣男子不见了,唯有轻轻晃动着的窗户昭示着有人刚刚离去。   惊疑不定地看着窗边,好半晌,苏九凰眼中的惶然一点一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狠戾。   无论如何,她这次一定要不能让徐九微活着离开浔阳城!   “把房里的东西收一收,我先去……”   打开门时,苏九凰冲着外面的丫鬟吩咐道,话说到一半,突然看到站在外面的人,话音戛然而止。   低垂的黑云让四周变得更暗,苏九凰抿唇看着静静站在门口的苏放鹤,唇畔自然而然扬起微笑,迎上前唤道:“义父,你怎么来了?”   苏放鹤依旧穿着那身灰色宽袍,负手站在那里,风不断扬起他的衣衫和头发,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派头。   “九凰。”苏放鹤轻轻叫了一声。   苏放鹤这人素来对人态度随意,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刻,苏九凰不由得愣了下。   “义父,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不过转瞬,她就恢复了笑脸,细声问道。   苏放鹤没有应声。   他转身望着庭院内细细密密的雪花和雨丝,轻不可微地叹了口气,从来都是表情多变的面上此时写满无尽的惆怅。   “九凰,你的父亲曾是我手下的得力副将,我也一直待你如亲生女儿。”他倏然说起这些。   苏九凰不明所以,但口头上仍在附和他:“是啊,九凰还要多谢义父对我父女的诸多照拂。”   “你父亲一生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战场,他能武不能文,对于那些文绉绉的道理和诗词歌赋一概不通,可他一直都记着一个道理。”苏放鹤还在说着,苏九凰听着听着就心悬在了嗓子口。   “什么?”她极力掩饰住不自然的表情问道。   “做人当堂堂正正,可昭日月。”苏放鹤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灰暗中苏九凰没有看清他的眼神,听他顿了顿继续道:“有些事,一旦错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面色骤然变得煞白,苏九凰惊慌地抬起头。   “我不知你何时变成这样,但……我希望你能及时看开些,不要让自己追悔莫及。”说完这句话苏放鹤就离开了,徒留苏九凰呆呆站在檐下。   是了,苏放鹤平时行事作风太让人对他没有戒心,所以苏九凰差点忘了,她的这位义父曾经是镇守漠北多年的大凌战神,他那般敏锐,定然是将房里她和黑衣人的话都听去了!   茫然无措地望着外面的雨雪,苏九凰心中一片惶然,可是渐渐的,眼神却逐渐变得决绝。   “可是……我早就回不了头了啊。”   风雪中,她的低喃声很快就消散,没有人听见。   从她偷来平西将军的令牌,下军令诛杀徐九微时,她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垂在袖中的手蓦地紧握在一起,长长的指甲都快陷进肉里,她浑然不觉疼痛,嘴角缓缓展开一抹明丽的笑容。   而且,为何要回头?   她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求一个人,何错之有!   一切都要怪那个抢了她位置的徐九微。   都是她的错!   默默候在旁边的丫鬟,看着苏九凰娇俏的脸孔越来越扭曲,慌忙垂下眼,直觉自己看到了些不该看的。   **********   粮草被毁后,淮阴侯沐秦天第一时间联络城中各方势力,让大家先各自出一部分力量,再将城中剩余的物资和食物聚集起来,所有的东西凑在一起暂时可保大军几日的消耗。   有人提议让城中百姓慷慨解囊,以充作军资,话刚说出来就被沐秦天驳了回去,说大战在即,不能动摇百姓的信心,这样不止可能让所有人变得惊慌,更可能会让敌方知道,岂不是更危险。   平西将军说这些时,魏谨言表情慵懒,看起来心不在焉到了极点。   疑惑的目光落在对面的白衣人身上,平西将军想的是临行前与皇上见面时说的话。   众所周知,这位凌安王爷当初回宫时,可是受尽殊宠,皇上处处都表现出对他极为看重,让平西将军想不通的是,这样的皇上为何要对他下一道密旨。   “决不可让魏谨言接触到兵权。”   这是皇上留给他的锦囊里的话。   看到的时候,平西将军满腹疑惑。皇上这样宠爱凌安王爷,为何要下这样的密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极其小心的防备着魏谨言。   其实,似乎这些都不是无迹可寻,当初魏谨言回宫后,皇上给他指派的地方是翰林院,看上去悠闲又体面,却丝毫没有实权,不过是个看着好看的位置罢了……   等等,也就是说,皇上一开始就防着这位凌安王爷?   蓦地反应过来这个事实,平西将军的脸色可谓是精彩纷呈,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看得对面的魏谨言挑高了眉头。   没理会自顾自想得出神的平西将军,魏谨言拂了拂袖间的褶皱,慢慢渡着步子走出大堂。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时不时响起两声雷鸣声,分明是上午,看上去已经到了傍晚,门口备着几把油纸伞,魏谨言随手拿起一把,刚要走出去,就看到对面回廊里走过来一人。   太过灰暗的光线让魏谨言的视力变得极其模糊,还有白纱覆在眼睛上,眼前朦朦胧胧的恍如在镜中花,水中月,魏谨言凝眸瞧了片刻,直到来人在他面前福了福身,柔声唤了句:“王爷。”原来是苏九凰。   “苏小姐。”因为还有事要办,魏谨言略一颔首,便不再多言。   见他作势要出去,苏九凰连忙开口:“王爷,我有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正抬头看雨势的魏谨言侧首看向她,淡然道:“苏小姐有话直说就好。”   他的态度是明显的疏离与淡漠,苏九凰蹙了蹙眉,在被发现前很快就恢复如常,抬手拢了拢耳边垂下的青丝:“我知道王爷对徐姑娘极好,可是……可是徐姑娘她……”   她欲语还休,似不好意思背后对他人说三道四,又似在犹豫该不该让他知晓。   听到徐九微的名字,魏谨言眼神微微一滞,眸光深沉不定。   见他不语,却暂时没有要马上就走的势头,苏九凰心中暗喜,缓了口气继续道:“实不相瞒,近日我听人说起过,这位徐姑娘与王爷关系甚好,另一方面却与怀光王爷私底下一直有来往。当初在凌安,他们就见过好几次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果然看到魏谨言眉头微皱,薄薄的唇轻抿着,明显有着怒意。   “还有什么?”听完后,他静静地道。   “不止如此,入宫后她也与怀光王爷一直纠缠不清,这次更加离谱,竟然在夜晚私会,而且还因此放火烧了我方的粮草,这样的女人,简直罪无可赦到该下地狱!”   说到最后,她的话语中已只剩下忿忿不平。   魏谨言默默听着,中途并未打断她。   最开始苏九凰还惊喜他肯听自己一言,可当他一语不发在原地站定好半晌,她面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僵硬起来,有些维持不下去。   “王爷?”她低声唤道,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以为他是气极了所以才会这般,刚想伸手去触碰他的手,却被魏谨言轻巧的避开了。   看着僵在空中的手,苏九凰怔了怔。   正要说什么,就见一身白衣的俊美男子略略俯身,隔着一层白纱与她平视:“不知苏小姐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眼前突然多了张放大的俊颜,鼻息间能闻到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药草的清苦之味,苏九凰心里一慌,尽管羞怯不安,努力保持冷静并未退开,但说出的话已经暴露了她忐忑不安的心:“我……我也是听人说起的。”   “阿九与莫蓝鸢私底下见过许多次,这些我都不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色略显黯然,看得苏九凰恨不能伸手抚去他眉间的忧愁。   心念一动,她尚且没来得及付诸行动,魏谨言已经直起身子,不着痕迹再次避开了她,语调听不出情绪:“苏小姐遇到的那人当真是神通广大,知道这样多的事。”   知道刚才的话可能会引来他的猜疑,苏九凰早已有所准备,不疾不徐地道:“我……我自从遇上王爷,就倾心不已,但并不知道王爷身份,所以暗中打探……”   话到了这里,她羞涩地斜看他一眼,见他没表露出什么反感之色才继续道:“……谁料,查到了王爷身边的徐姑娘,所以……”后面的话已经不言而喻了。   轰隆的雷声不断落下,有雨丝和雪花落在脸上,脖子上,苏九凰冷得打了个寒颤,低着头好半天都未等到魏谨言的回应,抬眸朝他望去,却发现他似乎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样子,连刚才的持着伞的动作都未变过。   “王爷?”这种氛围委实让她心慌意乱,近乎急切地喊道。   她心头疑虑渐生,下一刻,毫无预兆掐住她脖子的手却让她失了声。   “呃……”   喉间溢出一声低吟,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眼前的人依旧白衣翩然,玉面俊逸出尘,甚至唇角噙着的淡笑都异常熟悉,可他却突然用力掐住她的脖颈。   “王……王爷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魏谨言的手稍微松开了些力道,她断断续续吐出话来:“你为何……”   不待她说完,就被魏谨言沉悦的声音打断:“虽然我顾念你我好歹有过一世缘分,并不想伤你,但……你若再说下去,我不介意当着苏将军和王叔的面杀了你。”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到仿佛在对月独酌,对花吟诗,苏九凰却从中听出了森森寒意。   她惊恐地看着他,听他缓声问道:“你可知,为何我没有坚持不让苏将军把阿九关入地牢?”   “为……何?”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方颤颤吐出两个字。   “原本我的确不知阿九与莫蓝鸢私底下诸多往来,昨夜里看到她与他在雪地里见面,我就在想……是否对她太过纵容,让她都不知道安分些。”有闪电自半空中劈下,电闪雷鸣间整个天地都照亮了一瞬,那时她看到魏谨言轻轻笑了一下,表情温柔缱绻,莫名的让人感觉到的不是艳羡,而是恐惧。   莫蓝鸢是什么人魏谨言岂会不知,阿九与他在一块儿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这种画面想想他都觉得碍眼至极,但……谁说放任她跟着莫蓝鸢跑出去不是种惩罚,他要让她知道,这个世间唯有他才是她的容身之所,再无他人。   不过,想到她处处为莫蓝鸢说话,更不顾受伤挡在他的剑前,魏谨言唇角抿起一抹危险的弧度。   待到他将她接回来,再与她算账不迟。   瞥了一眼面色越来越难看的苏九凰,魏谨言倏然撤回了手。   “咳咳……咳咳咳……”   刚才差点都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苏九凰重获自由后剧烈咳嗽着,苍白的面色让她看起来更加不甚娇弱,他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云淡风轻地拂了拂袖,撑着伞漫步走入雨雪中。   她呆呆望着他的背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冰雪和大雨来袭,身体感受到的寒冷,远没有那一刻内心的凄冷。   一步一步往前走着,魏谨言的眼前昏暗得几乎看不见光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自嘲地摇了摇头。   “或许,我才是罪无可赦到该下地狱的人呢。”   ********   另一边,雨势越来越大,徐九微随同莫蓝鸢来到一处破庙。   看到布满蜘蛛网,破破烂烂的庙宇,徐九微眼皮跳了跳。   她与莫蓝鸢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破庙里,这次躲雨顺带躲避官兵,又是在破庙里,不知该说是与这种地方有缘还是怎么。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咋舌。   两人都没有带伞,路上不免被雨淋湿,莫蓝鸢偏过头看向身边的徐九微,她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亦或者两者皆有之,几缕秀发散乱的贴着额头,雪缎衣衫已湿了一大半,看上去狼狈到了极点,可那双漆黑若子夜的眸子依旧明媚,让人看着就有种……   肆虐的破坏欲。   察觉到莫蓝鸢身上骤然迸发出的寒意,徐九微警觉地看了他一眼,默默离他远了一些,心里暗暗吐槽:莫蓝鸢的洁癖难道又升华了,已经上升到连她站在旁边都无法忍受了。   对她明显的躲避莫蓝鸢这次倒没生气,冷眼睨她一眼就收回视线,看向正在朝破庙走来的人。   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徐九微惊得差点跳起来,“啊”地一声躲到了莫蓝鸢身后。   诈尸啊啊啊!   不怪她这幅模样,实在是面前突然出现一个死去的人,谁都会觉得恐怖吧。   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今日一早那个扒着她的裙摆,口口声声问她要解药,还声称是她指使他去放火烧了粮草的男人!   他的衣服看着还是那样破烂不堪,披头散发的,仔细看浑身的肌肤都乌黑一片,看上去异常吓人。   看他一步步朝庙里走来,徐九微都顾不得眼前人是莫蓝鸢了,抓着他的衣袖躲在他背后,探出头不时看两眼越走越近的人。   这会儿莫蓝鸢十分怪异,在徐九微紧紧抓着他的袖口不放时不止没有厌恶地甩开她,还颇为奇异地冲她丢过来一记淡然的眼神。   这是……安抚她?   徐九微木着脸把这个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她一定是看错了,莫蓝鸢看她时没多丢两记眼刀就不错了。   犹豫着是不是该松开莫蓝鸢,徐九微再抬头时,发觉那个男子已经走到莫蓝鸢面前两步以外,指着他结结巴巴地道:“他他他他过来了!”   再然后,她就看到那名男子单膝点地,朝莫蓝鸢恭敬地拱手道:“主上,事情都已经准备好了,今夜夜氏王朝的大军就将压向浔阳城。”   眼中闪过一抹不敢置信,徐九微抓着莫蓝鸢衣袖的手慢慢滑下:“你……”   更让她震惊的还在后面,那名男子手指在脸上摸索了一阵子,很快就将一张面皮撕了下来。   一瞬间都想到了画皮之类的,所有的疑虑在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后呆住。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她见过好多次的人。   ——韩冰。   想起不久前她还在疑惑莫蓝鸢这次为何没带上他,现在徐九微全明白了。   韩冰一直都在,只不过他奉了莫蓝鸢的命令去做某些事,所以才会一直没有现身。   也就是在这时,徐九微突然明白过来,在遇到黑衣人刺杀时她为何觉得不对劲。苏九凰要陷害想杀死的人是她,她与莫蓝鸢可是无冤无仇,既然如此她为何要连莫蓝鸢这位看似总是事不关己的人一并陷害?明明害她一个人就够了……   再者,冒出来指证她的人,是莫蓝鸢身边的韩冰,这其中代表了什么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你与苏九凰合谋?烧了粮草的人是你?”   这个消息无疑于是一枚重磅炸-弹,让徐九微腿软得险些支撑不住。   听到她连续两个问题,韩冰极快地看了她一眼就低下头,继续扮演着默不作声的侍卫角色,莫蓝鸢没有转身,背对着她回道:“是。也不是。”   她疑惑不解。   “昨夜我不过是恰好遇到那个蠢女人,告诉她顺势要帮她一把罢了。”   苏九凰的确想用烧粮草这一招彻底害死徐九微,但她没想到,在她换上徐九微穿的衣服过去时,会撞到早已有所准备的莫蓝鸢,本以为这次要害人不成反被噬,谁料莫蓝鸢居然说要帮她,也就有了后来清晨发生的事。   “你……为何要害我?”她喃喃道。   苏九凰因为魏谨言妒恨她,所以才想置她于死地,这可以说通,但莫蓝鸢与她何来这样大的仇怨,以至于他想害死她?!   “这一路上我何时害你了,难道不是我救了你一命。”莫蓝鸢道。   “可你——”   “不过,我的确是有意把你带出来的,因为……”   他回望着她,笑容讥讽:“……谁让你是我那位三皇兄的弱点呢。掌握了你,今夜的事可会方便很多。”   “你一直在利用我?”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她颤声问道。   “是。”他直言不讳。   帮苏九凰陷害她,把她带出牢狱,不过是为了利用她对付魏谨言罢了,可心底的那一丝焦躁,到底是为何。他皱眉。   “为什么?”她咬着牙,极力控制才没狠狠给他一巴掌。   “为什么?”   他低声重复着她的话,嘲弄地开口道:“自然是为了……让魏谨言今夜彻底葬身在这浔阳城里!”   说完这些,他本以为这个女人会露出震惊,愤怒,甚至怨恨的眼神看着他,可是没有,统统都没有,她只是带着那种悲怆的笑容静静注视了他好一会儿。   “莫蓝鸢,我说过我曾经欠了你,欠的不是别的,是你的命。”她的表情在最初的怒意后就化为平静,说话时的语调亦是静得仿佛没有起伏的死气沉沉。   “我一直想着要偿还给你,可是若今夜魏谨言出事……那就当我这一世依然欠着你。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她怆然笑了一声,就这样冲进雨中,再不回头。   她要去找魏谨言。   他很清楚她的目的,同样也知道该拦住她,不让这颗棋子浪费,连韩冰都疑惑地看向他,只待他的命令,莫蓝鸢却愣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他骗她,利用她,她没有骂他,没有怨恨他,反而说对不起……   分明该为计划即将实行感到喜悦,为何心中充斥着的是无尽的苦涩。   分明该追上她,让她彻底为他所用,为何脚下不能动弹。   他甚至可以趁机杀了她,让这个偶尔乱了他心神的女人彻底消失在这世上,又为何半个字都无法吐出……   看着她在雨中渐渐消失的身影,他微微伸出的手颓然垂下,口中强硬地道:“把她带回来!”   “属下明白。”韩冰一个跃步出了破庙。   方才还能遮风挡雨的庙宇,忽然间让人更觉寒冷,他转身时笑了,笑容依旧冷冽,口中轻轻唱着:“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既生来孤独,永堕炼狱,任何会影响他的人都该除掉!   作者有话要说:  咳嗽比较严重所以码字很慢,今日依旧大长更,爱你们~   照这个进度60章写不完剧情嗷嗷嗷,这是逼迫我61章完成这一卷的节奏么,逼死我这个强迫症,我还想着61章开始第六卷新剧情呢。T-T   PS:不管你们喜欢哪个角色不喜欢哪个角色,别动不动就喷角色,这跟喷我没什么区别,文明你我他,和谐靠大家。感恩。^_^   生病有点严重,明日情况不太好我就继续保持日5千字~~么么哒大家。 第62章   今年的浔阳城天气委实怪异, 连日来雪未停过,今日更是下了好一阵子的雨, 尚未到下午,外面的天暗得仿佛已经入夜, 长街两侧的商铺门口依次亮起了灯笼,明亮的烛火照亮了脚下的路,亦驱散了压抑在心头的烦闷与焦躁。   魏谨言撑着伞走出驿馆没多久, 就被人撞了个满怀。   他低下头, 看着紧紧抱住自己的人。发丝凌乱,衣衫早已被雨水和雪融化后的冰水浸湿,狼狈地粘在身上,浑身冷得像是冻结的寒冰, 唯有脸上的温度滚烫, 双颊绯红得不太正常,一双眼睛惊慌失措地望着他。   “魏……谨言……”   断断续续喊出他的名字,她的眼中是明显的欣喜, 后一刻就闭上眼睛一头栽倒在他怀中。   “阿九?”   他及时搂住她下滑的身子,另一只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 那过于炙热的温度让他皱眉。   当下也顾不得伞,他打横抱起她,匆匆回到驿馆,看也未看那些看到他带着徐九微进去后面露惊异的守卫们,走进徐九微之前暂住的房间前不忘对门口的守卫吩咐道:“马上去准备些热水和姜汤过来。”   “奴才遵命。”守卫领命退下。   她的衣服早就湿透了,浑身冷冰冰的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魏谨言没有急着把她放下,仔细用白布擦拭她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又将她的鞋袜脱去,刚刚做完这些两名守卫就抬着一桶热水和姜汤过来了。   这些日子有不少人反反复复生病,所以后备的厨房里随时都有准备这些东西。   守卫刚刚把房中的灯点亮,就听魏谨言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一直模糊不清的视线总算清晰了些,魏谨言看着怀中人,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即使失去意识,眉宇间依旧紧蹙着未舒展开,许是察觉到身边人是自己熟悉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袖,偶尔往他怀中蹭一蹭。   本欲好好惩罚她这番,看她这样狼狈的样子,他不由自主就心软了下来。   罢了。   无声叹了口气,他抱着她走到木桶边,扶着她勉强让她站稳在地上,手指轻轻一勾,她的衣带就被他解开,外衣被除去,接着就是里衣……   做这些时,他一直闭着眼睛,未曾睁眼看她。   虽然平时总是有意无意做些极尽轻薄的事,但实际上他并不想要怠慢她,所以每每情深意动时都点到为止,绝不逾越,不让人进来伺候不过是不想让人看到她这幅模样,哪怕是那些丫鬟婢女也不行。在他眼中,她的所有都只有他可以独占。   衣衫悉悉索索落地的声音响起,他粗略地替她洗去满身冰霜,为她换上干净的衣物才将她放在床榻上。   桌上的姜汤差不多已经变温,他一手环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用勺子小心盛着喂她。   “阿九。”他低声唤着。   徐九微其实还留有一丝意识,只是脑子里不时传来阵阵钝痛,让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说话,她知道在照顾她的人是魏谨言,所以才会更加放任自己沉溺在昏昏沉沉中不愿醒来。   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传入耳中,诱哄般说道:“张嘴,先喝些驱寒的姜汤。”   她乖乖张口,接着便感觉到温热的姜汤被喂进嘴里,那种怪异的滋味让她忍不住想要吐出来,还没能实行,就被人捏住了鼻子。   “听话,乖乖咽下去。”耳边有人这样说着。   半强迫的被喂了好些姜汤,徐九微最后被呛到,难受地咳嗽着。   魏谨言把瓷碗和勺子搁置到一边,轻轻拍拍她的背脊,同时不忘拭去她嘴角残留的汤汁,待到她安稳下来后才小心让她躺下。   这一切做完后他没有立即起身离开,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床上的女子。   外面风声呼啸,窗外的花木被吹得不断晃动,在灯光照映下在墙上留下摇曳的影子,滋生出些许不安的氛围,她静静躺在那里,因为发烧的缘故脸上泛着一抹潮红,铺撒在榻上的发黑得透出近乎墨绿色的光泽,宛如水底蔓生出的萋萋水草,让人情不自禁就想要伸手掬起。   修长的手指自她的发间穿过,碰到她的脸,她似是感应到什么一般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如同一只慵懒的猫。   这种极具信任和亲昵的动作取悦了他,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她露在被子外的右手上时,眸光陡然沉了下来。   那只手本应白净如玉,掌心却多了一道狰狞的伤疤。   未免伤口感染,刚才替她换好衣服他就及时做了处理,当时只顾着关心她的情况不太好,这会儿看着那伤口怎么都觉得异常碍眼。   他没忘记,这伤是她为了保护莫蓝鸢被他的剑所伤。   “哼。”   轻哼一声,他动作温柔地将她的手放入被子下,转身走到书桌前取出纸笔,很快在纸上写下一连串药名,头也未抬冲着本应没有外人的房间说道:“去抓药熬好,等她醒了就让她服下。”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微微开启的窗户轻轻晃动了下,紧接着书桌前就多了一道曼妙的身影。   “哎呀,还亲自写药方这么用心,随便叫个大夫不就好了。”出现的人是魏谨言的暗卫红樱,她一手拎起那张药方,一手在上面弹了弹。   “林遥和湛清的事可办妥了?”无视她的调侃,魏谨言平静地问道。   “万事俱备。”   对待正事,红樱倒是难得收起满脸的玩笑之意,肃然应道。   侧首看向床榻的方向,看着徐九微陷入沉睡未醒来,魏谨言叹息一声:“我要先出去一趟,接下来阿九这里就交给你了。”   “主子吩咐,红樱自当竭尽全力。”红樱愉快地回道。不用跟着去掺和外面即将掀起的血雨腥风,对红樱来说简直不要太好。   没再说什么,魏谨言最后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就出去了。   房门很快关上,红樱没骨头似的懒懒往旁边的软榻上一靠,百无聊赖中,她想起魏谨言之前撑着伞出去,原本好像就是打算去接徐九微的,谁知道她很快就自己回来了。   表面上看着魏谨言放任徐九微跟着莫蓝鸢到处跑,实际上自从来到浔阳城那天开始,红樱就一直跟着徐九微,暗中保护她,所以魏谨言才会知道她昨夜与莫蓝鸢见过面。她奇怪的是在破庙里发生的事。   莫蓝鸢看起来明显是打算让他那冰块脸侍卫抓住徐九微,结果韩冰前脚刚出破庙,后脚就被莫蓝鸢叫住了,这一切让守在暗处的红樱完全不懂,甚至暗忖着莫不是自己被发觉了,所以莫蓝鸢才选择干脆利落的放弃?   “真是帮莫名其妙的人啊。”   想不通就懒得再想,红樱啧了啧舌,悠闲地晃着腿,打算就这么等到徐九微醒来。   *********   平西将军这两日一直觉得心绪不宁。不,应该说从来到这座浔阳城后他就觉得陷入一种不安的情绪中。这种不安在傍晚雪停之后,到达了最高点。   这次与敌军的交战是在明日午后,平西将军看着满地银雪,正思忖着是不是再去检查一下军中上下的事务,以免遗漏了什么,就听到手下来报魏谨言来了。   魏谨言自从来到浔阳城后一直相当闲适,每日里除了去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看样子就没有做其他,几番都看得平西将军颇为不平,转念想到皇上临行前的嘱托,那种不舒坦就很快消散。   皇上的命令是让凌安王不能接触到兵权,魏谨言这样配合,说不定他该觉得高兴才是。还有另外位怀光王,平西将军想到他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掉了,真没见过脾气这样古怪的主儿。   地牢的事现在还没有查出眉目,既然莫蓝鸢说了明日午时会前来给他个交代,应当不会食言吧。   外面的大雪已经停下,风也停了,没有人出声时静得让人觉得无端心悸,心念电转间,平西将军看着一身白衣朝大堂走来的人,起身迎了上去。   “王爷。”   地上积雪很厚,魏谨言走的速度不快,脚下踩在雪上时发出阵阵闷响。   “苏将军,我闲来无事,所以过来看看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情况。”魏谨言一派悠闲,表情淡然,在台阶口的地方停住。   那句“闲来无事”让平西将军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下,眉头紧拧。   他这些日子忙得都清减了好些,瞧瞧眼前这位,随时随地都是那副端方君子的派头,当真让人眼红得很。   “暂时应当没什么大事,不过我正打算下去检查看看。”平西将军说出的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魏谨言对他话中深意仿若未闻,温声笑道:“哦?那我是否来得不巧?”   平西将军闻言别有意味地看了魏谨言一眼,魏谨言这态度,明显是处处在刻意避开能接触到军中事务的所有机会,是巧合,还是……   心中这样想着,平西将军面上不露声色,朗笑道:“王爷是此次行军的副将,焉有不巧之说,若是王爷有兴致,不如随末将同往。”   魏谨言笑而不语,一双隔绝在白纱后的眼睛饶有兴味地睇了他一眼。   刻意出言试探的平西将军顿时老脸一热,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当真是没品。   像凌安王爷这般朗月清风般的人,在天上,那便是瑶台仙人,在凡尘,便是地上谪仙,想来是当真对这些俗务不感兴趣。也不知道龙椅上那位在想什么,这般猜忌自己的亲生儿子……   嗯?亲生?   平西将军突然想起关于魏谨言母妃的事情。   据传,十八年前娴妃进宫时,当时的娴妃魏翎本是端王莫倾君即将过门的妻子,两人在漠北相识。没多久,前去探望莫倾君的皇上,那时还是皇子的莫沧澜对魏翎一见倾心,设计让两人分开,后来终于抱得美人归。   当然,平西将军关注的不是这些,而是八个月后,娴妃就即将临盆。虽说当时宫里对外的说法,是娴妃身体虚弱,所以造成早产,但当时还有一个流传在宫婢内侍口中的流言,娴妃是足月生子,她入宫时已有两个月身孕!   这个说法并没有人能证实,因为在娴妃临盆前几日,宫中就传来端王莫倾君逼宫谋反的消息,因此被满门抄斩,而那夜娴妃同时失踪……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平西将军眉头拧成了“川”字,尽量装作随意地打量着魏谨言。   平西将军与那位端王殿下素未谋面,当时只听过他的大名,后来端王谋反,宫中上下再不敢轻易提及此人,甚至坊间都人人谈之变色,想来是上头施加了压力的缘故。虽然没见过面,但是平西将军记得,在那些传闻中……   端王莫倾君总是一袭白衣。   莫倾君就如他的名字,君子如玉,倾绝天下,是当时大凌朝有名的第一公子。就连街头的黄口小儿都知道那句:公子端方温如玉,天下何人不倾君。   再看看眼前总是白衣胜雪的俊美男子,平西将军心中一惊。   莫非……   平西将军突然间敛了神色,沉默不语,魏谨言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寻常,抬头看向外面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色,薄薄的唇突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在这沉寂的氛围中显得尤为诡异。   没有察觉到这一异常,平西将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既觉得可能纯粹是自己想多了,又想着万一是真的那他该如何是好,纠结不定中,他就看到黑夜中突然绽开几束烟火,“咻”地一声冲上空中,美得如梦似幻。   心里咯噔一跳,平西将军猛然转过头,看向正朝这边跌跌撞撞跑过来的守卫:“将军!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何事?”平西将军努力压下翻涌的焦躁。   “回将军,敌军开始进攻了!”   “什么?!”   平西将军脸色骤变。   两军分明是说好明日午后交战,夜氏王朝那边竟然偷袭!   “马上整军,我立刻前去!”一手操起放在桌上的盔甲,平西将军迅速往身上一套,拿着刀就要出去,转头看到作势要一同前往的魏谨言。   “王爷,您是不是……”他想说是否在此地歇息就好,毕竟魏谨言并没有上阵打仗的经验,天启帝又暗地里吩咐要防着他,所以平西将军并不觉得他有能力上战场。   “我亦是大凌子民,危难关头,我岂可袖手旁边。”魏谨言淡淡地道,语气却十分郑重。   仔细想想也是,这种紧要关头若他视若无睹,平西将军倒是真的要看不起他了,此时也顾不得皇上的嘱咐,他沉声道:“那王爷请注意战场刀剑无眼,若是出了什么事末将无法向皇上交代。”   魏谨言颔首,随即跟着他一同前去。   ************   雪停后的浔阳城别有一番风味,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站在雪地上仰望夜空,嗅着空气中清清冷冷的味道,夹杂着不知名的幽幽花香,沁人心脾。   红樱去厨房第三次准备好温好的药端上来后,徐九微终于醒了。   思维一时半会还停留在半梦半醒间,听到魏谨言温柔的嗓音,为她除去衣衫换上干净的衣裳,为她喂下姜汤,徐九微不自在地垂下眼帘,却蓦地想起她找魏谨言的目的,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从床上惊坐起身。   “咦?徐美人儿你醒啦?那正好,你先把药给喝——”   话没说完,就见床上的人急急忙忙下床,连鞋袜都不准备穿就要往外跑。   “诶诶?等等!”   行动比心念更快,红樱一个闪身拦在她面前,蹙眉道:“徐美人儿,你这幅样子出去怕是不想要命了吧。”天寒地冻的,她这样赤脚跑出去,就算不被冻死恐怕都会懂成傻子。   “魏谨言在哪里?”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徐九微抬头问道。   “他去了苏将军那边……”   未说完的话被夜空中猝然升起的烟花打断,红樱眯起眼睛。   这是开战前夕释放的信号。   徐九微显然也是知道的,看到那瞬间绽放在空中的烟火后脸色更加难看,不管不顾就要出去,口中喃喃道:“我要去找魏谨言,他不能去城里。”   “哐当”一声,房门被打开,红樱却攥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走:“徐美人儿,主子会不会有事我不知道,可若是你就这样出去,出事的绝对是你。”   低头看看自己没穿鞋履的脚,还有仅着了单薄里衣的身子,徐九微咬咬牙,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床边穿上鞋子和外衣,完全不顾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后:“现在我可以走了么?”   红樱一手摩挲着下颌,认真思考着。   自家主子只让她看着徐九微,可没让她不让徐九微出去。   “既然知道要开战了,你可知你这样乱跑出去会遇到什么?”仅是一瞬,红樱就拿定了主意,她定定看着徐九微。   徐九微连连摇头:“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找魏谨言,不然他……”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亦或者是不敢说出来。   “好吧,那你去吧。”红樱耸耸肩,不再堵着门口。   “……”本来还以为她会全力阻止,徐九微都想好了要誓死反抗,结果她这样轻易就让开了,眼下她顾不上说什么,留下一句“多谢”就冲出大门。   看着她脚步不稳跑在雪地里,红樱放软身子往后面一靠,身后虚无一物,眼看她就要跌倒时,倏然那里就多出一道挺拔的身影。   “为什么不拦住她?这样王爷会生气的。”身边那人木着脸问道。   偏头看向他那张看似毫无特点的脸孔,红樱顺势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笑嘻嘻地说道:“林木头,这你就不懂了吧,刚才那样子我要是拦住了徐美人儿,她以后定会恨死我。女人的怨恨可是要不得的,那比世上最毒的毒-药还要恐怖三分。”   听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林遥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举目遥望远方的天空。   不知为何,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今夜会发生什么大事。   这种不靠谱的直觉,沉稳的林遥自然不会向任何人说起,所以他不知道,那时的红樱看着徐九微消失在远处的身影,突然间也有了同样的感觉。   地上的积雪很厚,她本就还在抱病在身,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路过转角处时更是一个不小心摔倒了。   “砰——”   额头恰好撞在旁边的木栏杆上,尖锐的疼痛让她混沌的脑子暂时清醒了些。   没理会身上沾到的碎雪,徐九微撑着膝盖刚要站起身,脑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如同有无数的针尖在一下一下扎着,又如同有什么沉重的钝器在击打着,疼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种剧痛没多久就消失了,她刚刚松了口气,却突然看到数不清的画面在眼前浮现,顿时呆在原地。   高高在上的御座上,年轻的帝王身着龙袍登基,在长长的台阶下,是匍匐在地山呼万岁的臣民。   身着蓝色长袍的内侍站在高台上,表情肃穆地读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膝下无子……今立下诏书,册封朕的七皇弟祁钰为太子,是为明轩太子……”   顺着内侍的视线看过去,是御座底下跪着的紫衣少年,他抬头微笑,上前接过圣旨。   “臣弟领旨,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低头跪拜,跟着高喊出声。   面对八方来贺,歌舞升平,谁也看不见,那位新帝的眼中闪现的,只有无尽的空茫。   ……   没等徐九微看清楚御座上的人的脸,眼前的景物陡然转变,变成了死寂般的朝堂。   坐在最上位的,依然是那位年轻的皇帝,头顶的冕冠垂下的长长珠帘挡住了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纤薄的唇微微扬起,懒洋洋的支着额角靠在龙椅上,看似漫不经心打量着底下的众多朝臣。   弯腰站在最前方的大臣文绉绉地念着折子上的字,不时小心抬眼看一眼上方的皇上,诚惶诚恐地道:“臣以为,就如同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亦不可一日无主,皇上既已登基为帝,理应迎娶皇后,为皇家血脉开枝散叶……”   “砰”地一声,惊得在场众人纷纷抬起头,循着声源处望去,发觉是皇上一掌拍在了龙椅的把手上。   即便皇上完全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甚至一直带着那抹淡笑,刚刚上奏折的臣子依然吓得脸色惨白,慌忙跪下:“皇上息怒!”   他这一喊让其他人都回过神来,一个个扑通扑通接着跪下。   坐在龙椅上的俊美男子看着这一幕,突然低低地笑出声,笑声在针落可闻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响亮。   没有再看众人一眼,那人缓缓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长长的衣摆在光滑可鉴的金砖上留下道道优美的弧度。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殿外,大臣们依旧不敢起身,面色惶然跪在原地。   负责伺候在御前的内侍看看底下,再看看外面,尖着嗓子喊了一声“退朝——”,就匆匆追了出去。   这是那位年轻帝王继位后的第三年。明明该气势如虹打造繁荣富强的国家,他却对任何事物都再也提不起兴致,无论是什么人,什么话,都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无趣到快要活不下去了。   这是每一日上朝时,所有朝臣的感慨。   ……   情节发展到这里就结束了,最后出现在徐九微眼前的,是那个在梦里曾经见过的关于第二世的结局。   断断续续的画面不断飞快闪过,如同走马灯,看似迅速,却将每一帧都紧密联系在一起,且这次不再像前两次,模模糊糊总是看不太真切,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在满地尸骨的金銮殿里。   满目血红。   以及,站在王座下的人。   银白色月光渐渐向内流泻进去,将那人手中的剑,血红的衣全部照亮,最后映照出的是——他的容颜。   清隽俊逸的眉目下,双眼上覆着一方一寸宽的白纱带,他静静看着僵在门口的那名内侍,听着他口中战战兢兢喊出的“皇上”,表情淡然无比,淡得仿佛世间种种他都不会在看在眼里,放在心上,他已有他的归处。   那分明是……   双腿突然间失去全部力量,徐九微颓然跌坐在雪上,心神俱震。   “为什么……会是你……”   空旷的雪地里,响起她轻得几不可闻的声音。   没有人会回应她,也没有人能回应她。   原来为她以命祭天的不是莫蓝鸢。是她朝夕相处,无比熟悉的那个人。   他衣服也不是全然是血红。只是衣摆处沾了太多人的鲜血,被染红了罢了。   一直以来,徐九微都以为,第二世的结局就是她与魏谨言一同死在凌安王府那场大火中。她完全没想过,在她死后……   魏谨言他……活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宝贝儿们关心,我只是咳嗽很严重,不知道为咩吃止咳药喝糖浆完全都没用=,=   今天日个7,感谢小天使们丢的地雷和营养液~~~ 第63章   天启二十四年, 冬,是大凌朝许多人都无法忘记的一年。   先是太子堕马不治身亡, 接着是六皇子和他的生母蓝妃意外暴毙,接连遭逢打击的圣上就此沉迷声色不理世事, 唯有五皇子莫蓝鸢尚存清明,一手把持朝政。就在众人都以为这位五殿下即将登基为新帝时,年仅二十三岁的凌安王魏谨言, 以清君侧之名联合原镇南王苏放鹤回到帝都……   魏谨言之名那时坊间许多人都还未忘记, 他就是那个因为王府发生大火彻底销声匿迹的凌安王,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谁料三年后他突然回来了,而且还联合镇南王发起逼宫事件。   那日发生了什么外人无法知道, 只听说那天夜里金銮殿外鲜血如注, 连廊外的白色凤颜花都染成了血色,整整三个月那股血腥味都无法彻底去除。翌日,宫里便传出消息, 五皇子莫蓝鸢长期给天启帝下药,致使他浑浑噩噩不曾清醒, 借此只手遮天谋朝篡位。   最后,莫蓝鸢被逼至漠北,勒令永世不得出,原先拥护他的大臣们一个个亦先后发生意外,大凌朝迎来了新的帝君。但,也正是因为新帝杀人不眨眼, 他在位期间都被暗地里称之为暴君……   那时,没有人知道,这位在位仅仅三年就销声匿迹,把皇位让给明轩太子莫祁钰的皇帝,到底是去往何处,又是生是死。明轩太子继位后为他修建了皇陵,听闻当时守陵的人说里面并没有尸骨,只有先帝曾经穿过的衣物……   后来曾经有人借着莫祁钰醉酒询问先帝去除,那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小皇帝笑了,说:“皇兄啊……他大概只是厌烦了这个世间,所以才会离开。”   至于去了哪里,小皇帝笑而不答。   无人明白,魏谨言夺取皇位并非贪慕权贵,他有他的执念。结果当他真的坐上那个位置后,方知人世间最苦最冷的地方……   ——便是这御座之上。   高处不胜寒。   古人诚不欺他。   他曾心心念念一定要抢来那个位置,不论是谁都不能阻挡他的去路,可他后来却活得一日比一日无趣,当他终于快要支撑不住时,他遇到了一场刺杀。   金殿里,他一手支颐斜倚在御座上,静静看着底下的刺客与守卫们浴血奋勇,到后来他是如何抽出剑将他们所有人都杀死的他没有记忆,唯有身上那染满鲜血的衣衫和手中尚在滴血的剑,证明着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窗外不断有雪花飘进来,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眼中满是空洞。   这个御座,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是用多少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他得不出答案,唯一清楚的,就是这个地方竟然这般冷清,冷到让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孤寂。   当初为何想要抢夺这个皇位?   他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了。   是了,最初是因为一个人。一个在他濒死之际以身挡在他身前的人。   四周燃烧着熊熊大火,当他到了穷途末路,看着她死在自己怀中的那一刻,他突然间开始憎恨天道无情,他万事不求,处处忍让,为何得到的却是这样的下场?既然天容不下他……   他便从此逆天而行!   无人能明白,那时他是抱着多大的苦痛,带着多大的怨恨从大火中逃出生天,又是如何韬光养晦,杀人如麻,最后踏着满地尸骨坐上了皇位。他以为从此就能解开心中怨念,放下执念,好好享受这属于他的大好山河。   可是他错了。   他坐在这个皇位三年,每一日都越来越觉得无趣至极,甚至觉得就此死去也没什么可留恋了。   “早知如此,当初活下来的人是你就好了。”   偌大的金殿中,他幽幽叹息着。   若是如今活在世上的,是那个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的小哑巴暗卫,他想,她一定会活得无比恣意潇洒,而不是他这样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这就是你的愿望么?”   一片幽静中,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殿外。   梅需胜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梅花清幽动人,雪色莹白倾城,在两种极致的美景中出现了一个人,一支玉簪挽起了如雪发丝,身上是简单清雅的银白色长袍,他就这样穿过片片坠落的梅花瓣,从雪地里走来,直到走到他的面前。   奇怪的是,地上分明满是鲜血,他一路走过来时衣摆竟半点污迹都未沾上。   魏谨言抬眸看他,隔着白纱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唯一能看到的,是他的眉宇间有一点业火红莲般的印记,一双眼睛如同月下潋滟的湖水,就这样噙着一抹淡笑注视着他。   “若是能用你的命,换她重活一世,你可愿意?”来人含笑问道。   魏谨言闻言笑了,声音嘶哑而低沉,他道:“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你当真不会后悔?”银发男子挑眉。   “不悔……吾以大凌皇朝之王的名义起誓,吾愿以吾之命,换她再生……”   “你乃大凌皇室的王,若是轻易做出这逆天改命的事,以后定会万劫不复!”银发男子不急不缓地道。   “万劫不复……呵……”魏谨言缓缓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是凌安王府当初的那场大火中,那个死在他怀中的女子,他怅然道:“我已经活得够久,既然这条命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那便祭天,换她一世安好。若最终当真能抵偿她一条命,已经是极好了……”   银发男子凝眸看着他许久,所有想说的话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愿。”   ……   “你为何要帮我?”   在他死去前,他曾问那银发男子。   闻言,银发男子低低笑了一声:“我并非帮你,而是在帮你身边另外一个人。她的前世曾救我一命,却因此丧身,并且与你结下夙世因缘。然而,这并非好的缘分,而是轮回转世都无法消除的孽缘。你与她注定是彼此命格中的克星,结局非死即伤,历经三世方可消除。”   他未告诉魏谨言,若是无法化解他们之间的孽缘,他亦会被永生永世困于他们的轮回路上,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归处去。   果然,无论是神还是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他垂眸微笑。   “这是第二次了呢。”这句话他说得太轻,魏谨言没有听到。   后来,魏谨言在第三世重活,记得连续两世自己惨死的命运。唯独不知道,那个他为之以命换命的女子……早在第一世就与他相识。   ***********   当然,后来那些属于魏谨言的记忆徐九微是无法看到的,她唯一清楚的,便是魏谨言曾因为她以命祭天,换她重活这一世。   “九微。”   正当徐九微震惊得无以复加时,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很慢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站立的一道人影。   一身银白色长衫,银发如雪,风华绝世,正是君无夜。   这个时候她忽然间发觉,君无夜还是那般有着一张毫无瑕疵的完美容颜,却再没了与魏谨言相似的地方。不论怎么看,两人都没有一丁点的相像,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张脸。   “你会觉得我看上去像他,是因为在你们正式相遇之前的那一世,我正在历经惩罚,与他曾共用一个身体容器。”似是看穿她的疑惑,君无夜淡淡地解释道。   也正是因为这样,徐九微与魏谨言结下不死不休的夙世因缘,而若是君无夜无法化解,他便要永远困在这里,无法得到超脱。   “将我带来这大凌朝的,是你。”徐九微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   虽然记得并不完整,但徐九微想起来一些零星的片段,在她遇到车祸穿越之前,带她走的人是君无夜无疑。   君无夜微微一笑,并不隐瞒:“是我。”   看她神情恍惚的模样,君无夜叹了口气,上前朝她伸出手拉她起来:“我早就曾经告诉过你,即使是亲眼所见,也未必全是真相。”   在雪中站定,徐九微低头不语。   是啊,因为看到的片段里那人的衣摆是极其艳烈的红色,她便下意识地认定是莫蓝鸢,以至于错得这样离谱。   “你想去战场?”看她一语不发就要走,君无夜突然道。   她没有看他,微微抿唇:“是。”   望着眼前人那清澈无垢,仿佛能照见人心的瞳眸,君无夜心头刹时思绪万千,他沉默了一瞬才开口。   “好,我带你前去。”   徐九微错愕地望着他。   本以为君无夜这种人要么会劝阻她,要么会对她的行为视若无睹呢。   不过,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能带她前去再好不过了。   ************   浔阳城的南城门口。   这里是攻破浔阳的第一道关卡,两边都被陡峭的山峰的包围着,山上种满了密密麻麻的树木,因为被积雪覆盖,远远看去犹如一座晶莹剔透的雪山。   平西将军与魏谨言到达城楼上时,底下已经聚集了无数夜氏王朝的兵马,黑夜中,数不清的火把把四周照亮得恍若白昼,城楼下,是扛着粗壮的木头在努力攻破城门的敌军,还有不少人已经在城墙周边搭上软梯,一个个迫不及待要往城墙上攀爬。   “务必守住城门,不能让他们进来!”   平西将军一声令下,守在城楼上的士兵得令,手中的弓箭和长矛亦没停过,不断攻向企图破城门和上城墙的人。   远处是不断响起的战马嘶鸣声,平西将军看着底下聚集的人,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照这个进度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城门必破,那时候就真的危矣。   南城门相当于浔阳城的大门,若是这里被攻破,城内必定会连连失守,兵败如山倒!   劈里啪啦的火光爆破声不断传来,夹杂着刀剑相撞的闷响,不时有人满身是血倒下,嘴里发出痛苦的喊声,这种场景堪比人间炼狱也不为过,平西将军最初还觉得魏谨言定会受不住,谁料一转头发现他满脸平静,不由得愣了愣。   底下是硝烟四起的战场,魏谨言一袭白衣静立在城墙上,生生给人一种他身处于杨柳依依,春水潺潺的江南烟雨中。   “苏将军,你看那人。”   似乎没发现他的注目,魏谨言用剑指指底下的人。上来之前,平西将军给了他一柄剑防身。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平西将军皱了皱眉。   城门外是一条宽阔的吊桥,桥的另一头,一名身穿盔甲的年轻公子骑在一匹雪白的马上,他正和身边的人在低声商量着什么,不时朝城楼上看过来。   隔着太远看不太清楚那年轻公子的脸,但看对方那一身极其具有标志性的衣服和金冠,平西将军很快就认出他的身份:“那是夜氏王朝的九皇子夜凌风,据说他完全不受宠,这次是被他的皇兄整治,故意被踢来战场送死的。”   说这话时平西将军语气中流露着一丝疑惑,据说这位九皇子完全没有带兵打仗的能力,现在看他那镇定自如的模样,倒是与传闻中受尽欺凌,只会傻笑的传闻不太相符。   疑惑归疑惑,平西将军倒没有多想,问魏谨言:“王爷是想要……”   “擒贼先擒王。”   魏谨言平静地接过他的话。   平西将军扬眉。   这个方法他自然早就想到了,可是底下铺天盖地都是夜氏王朝的人,真要从千万人中将那夜凌风擒获,完全是痴人说梦。   “不如,让我试试。”说这话时魏谨言将手里那柄剑丢回给平西将军,从腰间抽出自己的软剑。“苏将军的剑还是留给你自己防身吧。”   平西将军一手接过剑,脸色微变:“王爷不可轻举妄动!”   开玩笑,要真的让魏谨言丧身于此,他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啊。虽然现在他猜测魏谨言是否真是天启帝所出,但万一猜错了,魏谨言又死了,那可就是灭顶之灾。   “放心,我可没有让自己死在这座浔阳城的打算。”魏谨言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四周。   平西将军的脸色再次变了变。   因为原本以为两军交战会是在明日午后,今日大凌朝的军队就算再保持高度警戒,也免不了会产生一丝懈怠,这会儿眼看外城门就要被攻破了,地方来势汹汹,而他们还未正式开战就已经在气势上落了下乘。   如果此刻能擒拿敌军的主帅,是再好不过的主意了!   “那……”犹豫片刻,平西将军见魏谨言完全没有要听从他话的意思,朝身边的士兵吩咐道:“你们带领一个队伍一同随王爷下去,保护王爷安全!”   “是!”   魏谨言倒是没有他那样小心谨慎,脚尖在城墙上一点,人便如白鹤展翅般落在了城门口的吊桥上。   原本被命令去保护他的士兵见状,纷纷迅速扔下扶梯下去。   “杀啊——”   底下都是夜氏王朝的士兵,见魏谨言一下来,所有人都调转方向攻向他。   火光映照中,魏谨言毫不犹豫,手中的剑几乎是绝不落空,每个靠近他的士兵都被杀死,看得城楼上的平西将军瞠目结舌。   无暇顾及其他人的反应,眼看魏谨言已经清理掉靠近他的人,就要步出吊桥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两道人影,一个是个全身黑衣的男子,另外个则将面目隐藏在盔甲下,外人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不知是否是得了命令,其他士兵在看到两人出现后,立即转身继续攻城门,这里就形成了独自一隅的范围。   黑衣男子最先攻上来,面对凛冽的剑锋,魏谨言眼皮都未抬一下,脚步微微一动,往旁边让了让,而在他刚刚出现的地方,是许久未曾露面的湛清。   将那黑衣男子交给湛清,魏谨言看向那个看不到脸的另一人。   “真可惜,原本怀光王还交代我一定要留你的全尸呢,凌安王爷。”盔甲人嘿嘿笑了一声,声音无比阴冷,听上去就让人觉得起鸡皮疙瘩。   “是么,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来取我的命了。”魏谨言忽地笑了,那笑容若黑夜中绽放的清冷梨花,让人见之难忘。   两人同时出手,手中的剑交叉到一起时,隐隐能看见火光溅起。   魏谨言原本并未将他放在眼里,然而,当他看到周围突然间升腾起团团白雾时,面色立时变得凝重起来。   城墙之上,平西将军看不出底下的战况,他能做的便是全力指挥士兵抵挡夜氏王朝破了这城门。   “拿箭来!”   一声厉喝,立即有士兵送上带火的弓箭。   平西将军对准底下的敌军,羽箭毫不犹豫射出。   “啊……”   “砰!”   惨叫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同时响起。   平西将军恍若未闻,继续靠着弓箭射向敌军。   今夜他守的是这南城门,下一道关卡便是由淮阴侯亲自坐镇,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敌方渗入到侯爷那边去。   不过短短刹那,白雾就将四周都湮没,魏谨言手中的动作迟疑了一瞬,这时候他看不到任何人,能看见的唯有茫茫大雾,在雾气缭绕间,他隐约看到那名头戴盔甲的男子,正要一剑刺过去,剑尖即将刺中那人时,他蓦地睁大了眼睛,手上和脚下生生顿住——   在白雾的尽头,出现的是一道他无比熟悉的人影。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白的如意裙,黑发如墨,一张脸未施粉黛,那双明澈如溪水的眸子里清晰倒影出他的影子,她冲他微笑着说着什么,唇瓣微微翕动。   眼看要刺出去的剑被他强行收了回来,强大的剑气瞬间反噬,所有伤害呈数倍统统回到他身上,胸口仿佛被巨石震碎,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王爷!”   “魏谨言!”   城墙上依稀有谁的声音响起,但是此刻的他什么都听不见,眼前能看到的唯有那个素衣白裙的女子。   “阿九……”他轻轻唤出她的名字。   他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离自己越来越近,脸上的笑容亦越来越明媚。   这些都是幻觉。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然而他无法控制住自己向她挥剑相向。   刹那间,他想起曾经她被太子抓去,当他带着人破开密室的石门时,看到太子松开死死掐住她脖子的手,她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气软软倒在地上。那时是他第一次发现,他无法看到她在自己面前再次死去,哪怕是假设也不想看到。   看着马上就要走到面前的她,他没有动。   耳畔已经有凛冽的剑风扫荡而来,眼看就要击中他,他甚至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丧身于此。   “魏谨言!快醒醒!”   突然有道熟悉的声音响彻耳际。   他蓦地清醒过来。   是啊,这都是幻觉。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不过是盔甲人使出的诡计。   微微凛神,他握紧手中的剑,同时避开朝自己斩过来的剑风,这次毫不犹豫就朝那个已经来到他身边的幻影刺了过去——   “唔……”   一声闷哼后,他的怀中落入了一具温软的身体,然后就有温热的东西滴落到了他的剑上。   他本以为这些都是幻觉,可当抱住他的身体软软滑落到地上,眼前的白雾陡然间悉数散去,低头看去,看到的便是一身是血的徐九微,她艰难地捂住腹部,那里有被剑刺穿的痕迹,殷红的鲜血不断从伤口处冒出……   “阿九?”   刹那间,周遭仿佛失去了所有声音,万籁俱寂。   他看着她,彻底怔住了,全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分明是他与那盔甲人对战时陷入对方的幻境,接着在幻境中看到了假的徐九微,为何倒在眼前的她,竟是那般真实。   真实到,仿佛她真的受了伤,陷入垂死边缘。   “王爷!徐姑娘她……”   平西将军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魏谨言身体晃了晃,继而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到他满脸焦急地说着什么……   而在对面,是同样握着剑满脸怔忪的莫蓝鸢。   就在半个时辰前,当徐九微被君无夜带到城中,看到的便是平西将军已经下令开城门,所有士兵主动出城迎战。而在不远处,正与盔甲人对峙的魏谨言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行动力,怔怔停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盔甲人离他越来越近……   一瞬间心都悬在了嗓子口,她惊惶地喊着他的名字:“魏谨言!”   魏谨言却像是什么都听不到,立在原地动也未动。   “说起来,夜氏王朝的叶将军的幻术,可是至今无人能破。”莫蓝鸢的声音突兀地传来,她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他。   据说夜氏王朝有一名男子武功平平无奇,可他擅长用幻术,此种幻术极难破除,据说能让人看到心中的执念,让人心神大乱,继而丧命于他的剑下。凭着这一招他杀了不少高手,更成为很多人最恐惧对上的对手。   人活一世,唯有执念最难破除。   所以,这名男子可说是不少人的噩梦。   “难道是你……”   周围尽是杀红了眼的士兵们,徐九微站在城楼下,惊异地望着眼前容颜妖异的莫蓝鸢。   斜睨她一眼,莫蓝鸢唇畔挽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缓声道:“我说过,今夜我要让他彻底死在这浔阳城里。此刻不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语落的同时,他的手中多了那一柄银白如雪的剑。   看着他毫不犹豫越过其他人朝魏谨言而去,那一刻,明明脱力到快要站不住,徐九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想也未想就冲在了他的前面,挡在了魏谨言身前……   ……   “阿九?”魏谨言垂下眼帘,低喃道:“这一定也是幻觉吧。”   微微俯下身子,魏谨言想要触碰倒在地上的人,却不知为何手指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莫蓝鸢亦是脸色煞白,他的皮肤本就比正常人要苍白得多,此刻竟比地上那皑皑白雪还要惨淡,抿唇看着自己手中那柄毫无血迹的剑。   这把剑碰到血就会自然而然吸收,若不是地上的人身上那明显的伤口,他都无法相信,这剑刚刚刺穿了她的身体,留下一道血窟窿。   “这幻觉竟这般真实,我倒是小瞧了那人。”魏谨言轻轻笑了一声,手终于抚在了徐九微的脸上。   当指尖触及那温软的肌肤时,他一颤,几乎想要撒手甩开。   不妙,他恐怕已经深中幻术,都开始产生幻觉了。他想着。   身上的伤口痛得徐九微几乎要昏厥过去,她死死咬住下唇,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她看着他伸出的手,用尽全力握住。   “魏谨言……”   艰难地喊出他的名字,徐九微的气息已经逐渐变得微弱起来。   身边是杀红了眼的两国士兵们,平西将军留下一些人将这边团团围住保护起来,便带着手下全力御敌。   “王爷!”   一剑杀了两个想要过来偷袭的敌人,湛清的一声厉喝惊醒了魏谨言,他低眸看着倒在地上的徐九微,清醒的瞬间心脏同时跌落到了谷底,颤巍巍地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他不确定地唤了一声:“阿九?”   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徐九微的唇角扯出一抹微弱的笑:“魏谨言,你还活着……真好……”   这已经是第三次她死在他的前面,与前两次不同,这次她是心甘情愿的。   “阿九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话,几乎都快要听不清,然而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手上染满了鲜血,徐九微缓缓抚上他的脸,苦笑道:“真可惜,原本我以为……这一世不会再有这样的下场了。你说……我们是不是注定要克对方……”   她本是玩笑般说出这样的话,谁料,抱着她的魏谨言浑身一僵。   他想起了君无夜曾经说过的话。   她与他命格相克,注定每一世都非死即伤。   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徐九微咳嗽两声,有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溢出,她艰难地道:“你大概不知……不知道吧,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因为你死了。”   “阿九你在说什——”   魏谨言本想说什么,却蓦然醒转过来。   头朝他的怀中轻轻靠了靠,徐九微虚弱地吐出一口气,叹息道:“第一世成为你的王妃时,我其实……其实很开心,可是却因为你死了,我曾经很怨恨你……可是,后来第二世再次遇上你,我忽然发觉,你又何错之有……可是,我以为这第三世我们能避开前两世的结局呢……”   她断断续续说着,身体的力气已经在逐渐消散,抚着他脸的手眼看就要垂下,却被他伸手覆住,他的唇角扯开一抹微妙的弧度,似喜似悲:“我早该知道,一直都是你。”   徐九微想要笑,却发现已经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了,无声叹了口气:“我已经知道,是你为我以命换命换我重活……如果……能早点认出你就……就好了。”   徐九微的语气里带着轻微的遗憾。魏谨言心头越来越沉重,深吸口气,却依旧无法克制住话语中的颤音:“是我没有告诉你……不怪你。”   伸手撩开她额角汗湿的一缕发丝,他抱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重复道:“不怪你,阿九。”   徐九微轻轻摇摇头:“如果我能早点知道……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了,也不会……”她想说不会为了莫蓝鸢让他露出难过的表情,却突然深深喘息口气,眼前的景物和人都变得模模糊糊,看不甚清明。   察觉到她的气息越来越弱,魏谨言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温柔地说道:“阿九,不要再说话了,我为你疗伤,你知道我的师傅是鬼医魏清,我一定会治好你。”   他不管不顾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手掌紧贴着她的背,想要运输内力给她,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让她变得好一些。   “噗——”   刚刚在幻境中受过伤,突然这般耗费心神,魏谨言吐出一口鲜血。   “王爷你快住手,这样下去你也会死!”湛清想要阻止魏谨言,才刚触及他的肩膀,就被魏谨言一掌震得倒退几步。   “咔”地一声,湛清以剑抵在地上,勉强稳住身体,满脸焦急地望着人群中的魏谨言,莫蓝鸢就在身边,他随时都有可能杀了魏谨言。   “不要白费力气了。”头颓然靠在他怀中,徐九微侧首冲他微微一笑:“真是不公平啊,每次都是……都是我死在你前面……”   语毕,她的眼前已经彻底陷入一片模糊,连他的脸都无法再看清,她艰难地抬起手摸索着。   魏谨言倏地握住她沾满鲜血的手,放在唇边轻柔地吻了一下,心头的恐惧终于抑制不住弥漫开来,身体微微发颤着抱紧她,话一出口,方知声音早已嘶哑得不成调:“那你就活下去,下一次,换我死在你前面!”   腹部的伤口慢慢的不再感觉到疼痛,四周响天震地的杀喊声也消失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中,徐九微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模糊,魏谨言在她耳边落下的声音亦突然间隔了千里万里,并且越来越远,再无法听清。   “魏谨言……这一次……你也一定要活下去啊……我好像一直没有对你说过……”   她定定凝望着他,即便眼前早已经看不见,耳边也听不到,她努力扯出一抹微笑,一字一顿地说着:“魏谨言……我喜欢你……”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控制不住地闭上了眼睛,被他抓住的手随之慢慢滑落……   刹那间,魏谨言的心仿佛也跟着坠落进了看不见底的无边深渊。   他低头静静凝视着怀中人苍白的脸,呢喃般轻声唤道:“阿九?”   没有人回应。   “阿九……”他再次唤道。   耳边响起的除了马蹄践踏过的声音,还有轰轰烈烈的杀伐声,没有其他。   “阿九——”   魏谨言紧紧抱着她,一声一声悲怆地唤着她的名字,可是再没有人会回应他。   那一刻,天地仿佛都为之动容,停了很久的雨再次下了起来。   飘摇不定的雨中,身着白衣的男子死死抱着怀中的女子,久久未动弹,仿佛随着她一同死去了。   夜风瑟瑟,雨声沥沥,却无法将那一声声凄苦的喊声掩盖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未曾动过的魏谨言闭了闭眼,缓缓抱起失去生气的徐九微,头也不回地冲身后的人说道:“湛清,告诉林遥和红樱,我要让这里的所有人为阿九陪葬。”他的声音沉静而嘶哑,夹杂着刻骨的悲恸与绝望。   “……是!”湛清迟疑着应道。   “阿九不喜血腥味,我带她回去。”他喃喃起身,抱着怀中人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非常慢,白色的衣袍和漆黑的发在夜风中飞舞,俊美清隽的面上看不出表情,他一步步踏过满地鲜血,跨过堆砌的尸山,朝城门走去。   而就在他离去的时候,城楼两侧的山峰上突然出现大批士兵,他们不断向底下抛下巨石和带火的羽箭,并且攻势越来越快。   “这是哪里来的人?!”平西将军又惊又怒,那些人穿的是大凌朝的士兵衣服,可他从未布置过这一步。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不知缘由出现在浔阳城的苏放鹤,开战前夕他亦不知道去了哪里,莫非这些是他带来的?不对,苏放鹤早已不涉世,那么这些……   很快他就无暇去顾及其他了,山上滚落的巨石不断砸下,无论大凌朝还是夜氏王朝,都被打得措手不及,凄厉的哭喊声几乎震天,四周不断有人倒下,漫天都是殷红的鲜血,将地上的积雪都染成了血红……   那一天,当淮阴侯接到消息带大军赶来时,看到浔阳城南城外几乎已经化作一片血海,数不清的尸体堆集在地上,其凄惨程度让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天际一轮明月出现在夜空中,仿佛都被这无边无际的红色染成了血月。   魏谨言抱着徐九微一直走到驿馆,他仰首望着空中的皓月,听着城外渐渐平息的哭喊声,表情无比平静。   一切都结束了。   可真正的人间极苦……才刚开始。   唇角微微一弯,浮起一朵悲喜难辨的笑,他口中隐隐有鲜血溢出,身体摇摇欲坠就要倒下。   “王爷!”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抱着徐九微的手重重颤抖了下,尔后用尽全力抓紧她,就此堕入无边的黑暗中……   若这是梦,就让他立刻醒过来。   ***********   月明星稀,夜色沉沉。   韩冰皱眉看着站在庭院中的人,从城外回来后他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过,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看上去与平日里毫无差别,然而那紧握的手却早已经骨节泛白,甚至隐隐有鲜血不断顺着指尖滑落,一滴一滴滚落在雪地里。   “韩冰……”   莫蓝鸢突然唤了一声。   韩冰侧首望过去,恭敬地道:“主上。”   “你说……明明我曾经想要杀了她,可是真的下手了,为何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那声音太过飘渺,分不清是真的在问他,还是自言自语。   不等他回话,莫蓝鸢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摇摇头道:“不,不对。那个女人只会无缘无故乱人心神,她死了最好,而且是我亲手杀了她……这可不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边说边说,然而那张倾绝的面孔上,浮现着任何人见了都会为之黯然神伤的苦痛,眼底涌现的是深深的凄楚。   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动摇。   没有人能知道他在看到她死去的刹那,心中猛然袭来的窒痛,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可悲的是,至死……她都未曾看过他一眼。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另一个人身上。   而他亦无法名正言顺地触碰到她。   他的手掩在眼睛上,讥诮地笑出声来:“可笑!不过是区区一个她……不过是区区一个……”   韩冰敛眸没有再看他,听着他断断续续不断溢出唇齿间的笑声。   那声音如斯悲凉,犹如野兽的濒死前的悲鸣。   韩冰抬头仰望夜空,幽幽叹息。   ***********   同一时刻的驿馆西苑里,房间里没有点灯,唯有窗外的月色与荧荧雪色映照进来。月是清冷的银白,雪也是银白,衬得屋中的一切都带上了几分无法形容的凄然而冰冷的味道。   红樱迟疑着推开门进来时,看到床边人还坐在那里时无声叹了口气。   “王爷……”   她轻轻喊道。   魏谨言置若未闻,看着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秀眉深深蹙起,红樱上前一步掌灯,当明亮的烛火耀了满室满堂时,她同时看清了坐在床边的人。   “王爷你的头发——”   红樱惊慌地看着这一幕,手中的火折子落在了地上。   魏谨言静静坐在那里,身上的衣服还未换过,依旧是那身染了不少鲜血的白袍,他的面容依旧俊美至极,然而往日里那如墨绸般的发变成了雪白,顺着他的肩头散落下来,如同水银流泻。   苍白如雪的脸,修长入鬓的眉,泛着白的唇,整个人淡到虚无,就那样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前的人,神情木然,满目空洞,仿佛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笼罩着他的只有冰冷无声的黑暗,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无比苍凉的气息。   他人还活着,心却已经苍老,甚至死掉了。   霎时,红樱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王爷……”   她满目涩然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知是不是她的声音惊醒了他,魏谨言慢吞吞回过头来,顺着红樱悲伤的眼神看向垂落在肩头的发。   他闭上眼睛,无力的笑了笑。   一夜白发又如何。   这些统统换不回一生相思,换不回他想要的那个人……   换不回……   他的阿九了啊……   幽静的房间内,响起不知是谁悲戚的哽咽。   房间外,湛清抱着剑靠在檐下,轻轻呵出一口热气。   今夜真冷啊。   明明没有再下雪了,为何会感觉到这样凉彻心扉的寒意,明明冬日还未来临,此刻的浔阳城却仿佛已经是寒冬腊月,让人如堕冰窟,再也感觉不到暖意……   作者有话要说:  淡定宝贝儿们,这不是大结局,还有20章左右才结局=-= 第64章   天启二十四年。十二月。   近日坊间流传颇广的, 除了如今皇上已经彻底沉迷声色,整日沉浸在后宫美色中, 不理朝政,所有事情的决定权被凌安王和怀光王两位王爷把持, 朝中分为两派外,最为人津津乐道便是长期驻守漠北的淮阴侯回到帝都的事。   今日的早朝,依然在两位王爷的针锋相对中结束。   拥护凌安王这一派的, 是以两位太傅为首的。拥护怀光王的, 则是以丞相柳意为首的,两方人马每日都要在朝堂上绵里藏针、笑里藏刀地表演唇枪舌战,听得天启帝头疼不已,所以早朝再次在一句不甚愉快的“退朝”声中结束。   自从三年前开始平安就在魏谨言身边伺候着, 杏儿则去了厨房, 对于他们来说似乎什么都没改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马车内,平安小心磨着墨, 看到浓黑的墨汁全部化开后方才停下动作。   不经意间抬起头,平安深深吸了口气, 却依然无法稳定心口处汹涌澎湃的心绪。   偷偷打量一眼斜倚在对面的人,马车内的光线略暗,他正在低头看着手中的一本账簿,穿着一袭白色广袖宽袍,唇色浅淡,衬得面色愈发如雪, 整个人都透出几分淡到极致的虚无。那双没有被白纱束住的眼睛如同深邃的琥珀,却毫无波澜,幽静空寂得教人心惊。   最让人无法转移开目光的,就是那满头银丝,顺着他倚靠的动作倾泻在软垫上,偶尔微微拂动着,白得如同马车外飘然而下的雪。   平安转移开眸光,无声叹了口气,不敢再看下去。   三年光阴可以改变很多事,可以让曾经毫无权势的人一朝跃上龙门,可以让帝都的大街小巷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唯独不能改变那人华发早生,更改变不了他心已死去的事实。   对平安投过来的视线仿若未见,魏谨言拿起笔在账本上不对的地方勾了勾,一本结束后又换另一本。   平安识趣地退了出去,与湛清一同坐在马车外。   就这样一路无声回到凌安王府,当马车停下时,平安率先撑着车板跳下去,冲里面的人轻轻唤了一声:“王爷,到了。”   声音刚刚落下,马车内便传来悉悉索索的衣料拂动的声音,一直莹白如玉的手掀起车帘,已经在眼睛上覆上白纱带的魏谨言下了马车。   “王爷,苏姑娘她让你今日必须去见她,否则就又要……”陈管家早早候在门口,见平安他们回来立刻迎上来。   听到这话,湛清和平安同时皱了皱眉。   这位苏姑娘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   前些日子闹得还不够大么,如今居然还想逼着王爷去见她。   “以后她若要自-杀别再来向我报告,只要别弄脏我的院子就行。”听到那个名字,魏谨言心绪毫无起伏,抬眼睇了陈管家一眼,吐出的话冷得让人心颤。   若不是三年前答应苏放鹤照顾她,魏谨言岂会理会她的死活。   “这……”   陈管家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很快又打住了。   魏谨言却毫不在意,缓步踏上台阶,朝王府内走去。平安朝陈管家略略颔首便低眉顺眼跟了上去,走在最后的则是抱着剑的湛清。   陈管家望着那道如雪的身影消失在丛丛花影中,怅然一叹。   自从王爷三年前从浔阳城回来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除了衰白的发,他其余地方看上去与往昔几乎没有区别,可王府的人都看得见,他再也不曾真正开心地展颜过,无论是谁都无法在他心中留下一丝半点的波澜。   转念间,陈管家想起自家那位早逝的表小姐,心头的忧虑更深。   若是当初表小姐没死的话,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番模样……   王府内,湛清边走边向魏谨言禀报消息:“如今的王城禁卫军几乎都为怀光王所有,且皇上现在日日都被横波夫人迷惑,短期内想要解决他怕是不行。”   薄唇微抿,魏谨言抬眸注视着前方,淡然道:“贺云峥那边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除了那几个顽固不宁的老家伙,其他大臣皆已臣服。”湛清目不斜视地回答道。   从三年前开始,贺云峥便利用手下的杀手组织和情报组织,无声无息侵入朝堂内的高官要员中,掌握他们的秘密后加以要挟,迫使他们不得不支持魏谨言这一方。   魏谨言没有说话,隔了许久才淡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昨夜开始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几个人在走到魏谨言的住处庭院外就停住了脚步,院子外面种了一大片梅花,此刻正值花期,雪花与梅花同时飞舞的情景美如画卷,可惜这边太过冷清,除了院子外把守的守卫外就没人敢轻易进去。   见他在院门口停住脚步,怔忪了好一会儿,最终缓缓迈步朝自己房间的隔壁院子走了进去,湛清和平安同时叹息一声。   谁都知道,王爷的房间隔壁就是以前那位徐姑娘的住处。   自从那人离去后,王爷就命人不准踏入这里半步,院子里的一花一草,房间里的一桌一椅,一直都是他亲手打扫的。   轻轻关上门,看着屋子里三年如一日的摆设,就连书桌上翻开的那一本书都还保持原样。   缓缓渡步过去,魏谨言在窗下的那一张软榻上坐下。   这里以前是徐九微最喜欢待的,无论春日怠倦的时候,还是夏日想要乘凉时,她总在这个地方懒懒躺着,而如今,这些东西都还在,却早已物是人非。   那个总是穿着素衣白裙的女子,那个总是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神明媚的人……   已经走了。   就算心中早已明白这个事实,可每次走进这个房间时,他总会产生一丝奢望。   如果一推开门,就能看到她就好了。   可是……   她不在了。   他的阿九,再也不会回来了啊。   颓然靠在软榻上,魏谨言就这样静静的望着上方的横梁,一动不动,最后缓缓闭上眼睛。   这三年来,也只有在这个地方,他才能够安稳地睡去。   屋外,树木的枝叶间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平安伸手掬起一捧雪放在掌心,再次忍不住好一阵的长吁短叹。   若这凛冬能够早点过去就好了。   那样,或许就不会觉得这般寒冷了吧。   忽然想起方才王爷带的书和笔墨都还落在马车上,平安匆匆转身出去拿。   走到大门外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辆看似朴实无华的马车缓缓经过。这一片住的都是些王侯将相,或是达官贵人,鲜少见到这样低调的马车,平安不禁多看了两眼。   身边有奴仆正要进去,见他伸长了脖子不停往前面看,笑着问道:“平安,做什么呢?”   “我在看那辆马车。”平安如实道。   那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继而恍然大悟道:“哦,那是淮阴侯府的。”   “淮阴侯府?”   “是啊,就是前两日刚刚回到帝都那位侯爷,他如今无官一身轻,特意携带妻女回来帝都长住。”   对这些事情并无多大兴趣,平安兴致缺缺“哦”了声就打算回去,完全不顾身后那人还在饶有兴味地继续说道:“说起侯爷那位千金,可真是神奇了。听说她之前都昏睡十多年了,前些日子刚刚醒过来……诶等等你别走,我还没说完!”   “去去,我忙着呢……”   ************   淮阴侯府。   不管外面最近将侯府上下的事传得多么如火如荼,府中的人个个低调沉静,该做什么做什么,丝毫没有正身处于“风口浪尖”的自觉。   怀袖从外面回来时,正好看到绿衣在院子里自顾自玩雪,不由得扬眉:“绿衣,怎么没在郡主身边伺候着?”   因为连续昏睡十多年,好不容易醒来的锦荣郡主便成了侯府上下捧在心尖尖上的人物,侯爷夫人那态度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弄得所有仆人和婢女也跟着态度小心谨慎,唯恐让郡主出了什么事。   绿衣回头看向她,一张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无奈:“郡主不让我伺候,我一说要跟着她就瞪了我好半天呢。”   怀袖闻言嘴角抽了抽。   绿衣这丫头哪哪儿都好,唯独一点,她一打开话闸子就停不下来,弄得不少人看到她就想跑,生怕被她念得耳朵起茧子。   “我去看看吧。”怀袖懒得理会玩雪玩得开心的绿衣,提着裙摆走进暖阁。   “诶?怀袖好姐姐,郡主不在房间呢,她跟老太爷在花园里下棋。”   “是吗。”   怀袖狐疑地看了绿衣一眼,就调转方向朝花园去。   今日侯爷和夫人忙着去走访旧友,那位不靠谱的老太爷要是让郡主出了什么好歹,她们可真是受不住啊。   顺着长长的回廊走到尽头,怀袖远远就看到花园中的石亭里有两道人影,除了背对着她的那名年轻女子明显是她们家郡主,坐在对面的一身灰色宽袍,看上去鹤发童颜的老人可不就是老太爷。   别看老太爷已是耄耋之年,精神头比她们这些年轻人还要好,整日在府上待不了多久就会跑出去到处溜达,天黑尽后才回来,活泼好动得让人无语。   还没走近,怀袖就先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我说锦丫头,你那个什么未婚夫不能要啊。”侯府老太爷说到这件事时,登时变得一脸义愤填膺:“你瞧瞧你都醒了,他也没来看过你,太不像话了!”   “是是是,太爷爷你说得是。”郡主陪着笑脸,无比赞同地附和道。   “回头叫你老子给你把那破婚事退了,管他什么王爷咱们不稀罕。”老太爷重重一哼。   “这……能退么?”郡主迟疑着问道。   “当然能。他既然不想娶你,就让他赶紧把婚退了。”老太爷撇撇嘴,显然对那人相当不满意。   怀袖已经在后面听得想翻白眼了。   老太爷诶,那可是皇上御赐的婚约,岂可说退就退!   “哦,我想起来了,我还跟人约好要去醉仙楼喝酒呢。不行,我得赶紧去。”忽然想到这件事,老太爷把手里棋子一丢,扬了扬手招来贴身伺候的小厮就走。   “锦丫头我回头再跟你继续下棋。”   看着他一路风风火火冲出去,怀袖忍住再度抽搐的嘴角,几步走进石亭。   “郡主,外面风大,还是早些回房间吧。”说这话的时候,她抬眼打量着石桌前坐着的女子。   许是因为长期昏睡的缘故,她的面色看上去泛着淡淡的苍白。如黛的眉,秀挺的鼻,嫣红的唇,五官看上去清雅秀致,虽然算不上是绝色姿容之类的,也绝对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而且,因为那双格外明澈干净的眼眸,整个人都多了一种明媚的味道。   想到自家郡主那位从未造访过的未婚夫,当今朝中赫赫有名的怀光王,怀袖扁扁嘴。   老太爷虽然是胡言乱语,但是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以前郡主昏睡着他毫无表示可以理解,如今郡主醒过来了,侯爷全家还都搬回帝都,那位怀光王依旧没有来看过郡主,完全不将郡主放在心上,这种人就该早日退婚。   被怀袖一瞬不瞬盯了半晌,沐锦……哦不,或者该说是徐九微,不自在地蹙蹙眉,再次怀疑是不是自己暴露了什么。   天知道,她十天前睁开眼睛后,发觉自己居然成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木头人,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结果刚刚眨了眨眼睛,就看到个小丫头疯狂尖叫着冲出去,紧接着就是一大片的人拥了过来……   被太多人七嘴八舌发问,徐九微醒来后不到半分钟,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待到她再次醒来,从那些人的口中依稀得知自己的身份,居然是她曾经听过的淮阴侯的女儿,锦荣郡主沐锦后,再次晕了。   等到她在三日后终于能够活动,勉强从床上站起来,在房中脚步僵硬地走了几步,听到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三年,她没控制住……   被门槛绊住摔了下去,惊得整个侯府的人都手忙脚乱忙活了好久。   一阵兵荒马乱后,徐九微的身体总算不像刚刚醒来时那样,连跟手指头动不了,而是能同手同脚移动。没多久后又变得可以正常走路,可以正常说话,而淮阴侯沐秦天也正式带着全家老小回到帝都。   低眸看着脚下碧绿的湖水,不时有片片雪花落在湖面上,很快就消融在水中,徐九微心头只有无尽的茫然无措。   自从前几日住进这淮阴侯府,她就时不时会陷入怔忪。   原因无他。这里距离凌安王府,不过短短一刻钟的路程。   她甚至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可是她却不敢回去。因为……   在浔阳城身死前,她见到了君无夜。那时君无夜告诉了她所有事,亦告诉了她,她与魏谨言在一起的话,注定每一世都会不得善终,非死即伤。只要一想到连续三世的结局,她就不敢轻易现身去见他……   君无夜没有告诉她以后会发生什么,所以她不敢确定,若是这一次再与魏谨言产生联系,会不会再次造就无法挽回的悲剧结尾。而且,对她来说虽然才像是在昨天发生的事,在这个大凌朝却是实实在在的过去了整整三年。   三年可以发生什么?   她无法估量。   所以她在侯府待了整整三日,都未出过大门半步。   暂时就这样吧,待她理清楚这些事情后再说。她长长吐出一口气,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   思忖间,看到湖面上倒影出自己的脸,徐九微忍不住想扶额。   若说上一世魏府表小姐的容貌,与徐九微原来的模样有七成像,那这位锦荣郡主的样子可就是完全一模一样了。除了她因为长期昏睡没怎么见过阳光,肤色泛着几分病态的白,还有年龄有些微不同,其他地方几乎看不出差别。   想当初,徐九微第一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还以为出现了幻觉,吓得把铜镜都丢了出去。   “真是可怕。”她嘟囔一声,连忙转移开视线不再看水面上。   “诶?郡主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太小,怀袖没有听清。   “没什么,我说太爷爷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大概又是去哪里玩了。”   *********   静谧无声的房间里,莫蓝鸢望着头顶的帷幔,久久未起身。   许是因为近日太过劳累,方才他不过是闭目小憩了片刻,谁曾想就这样睡着了,还因此做了一场梦。   在梦里,他见到了很久未曾见过的人,更梦到了一些荒唐的可笑的情景。在梦里,那个人成了他身边的人,与他同去浔阳城远游,更发生了许许多多以往从不曾做过的事……   手无意识地张开,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一伸手的瞬间,触及到的却只有冰冷的空气。   他慢慢坐起身来,忽然觉得一阵瑟瑟凉意袭来,披上衣服往窗外一看,原来外面还在下雪。雪下得并不大,细细密密的如同柳絮在空中飞舞着。   这样的雪天总会想起当年的浔阳城,那个……他至今不想再去第二次的地方。   走出房间,晶莹的雪花不断落在他的发上,衣上,很快就化作一片冰凉,他恍若未觉,继续走在雪中。   “王爷。”   韩冰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何事?”唇畔溢出的声音冰冷得毫无感情,更隐隐透出几分死气沉沉的颓败。   韩冰斟酌着开口:“淮阴侯府昨日里递过拜帖,想见王爷。王爷昨夜未回来,所以没来得及禀报。”   “淮阴侯府?”   侧首看他一眼,莫蓝鸢重复了一遍方才记起。   是淮阴侯沐秦天。   韩冰点点头:“属下估计,是因为那位郡主的事情而来。”   莫蓝鸢扬了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他虽然没有刻意要打听消息的意思,这几天帝都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淮阴侯府那位昏睡十多年的锦荣郡主醒过来了,这种事情他不可能没听到。   想到那一纸尚存的婚约,莫蓝鸢无声冷笑一声。   不论是感情,还是婚约,这些东西他统统不需要。   “回头我自然会上门拜访,暂时不用管这些了。”不管对方是何身份,这份婚约他都不打算履行,凭他如今的能力想要退婚,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罢了。   “是。”   仰首看一眼下个不停的雪,莫蓝鸢脚下未曾驻足,一步一步缓慢地走了出去。   或许正是因为下雪了,才会突然做起那个梦。   也只有在梦里,他才能触碰到那些从前可望而不可即,往后也绝不会再得到的东西。   自嘲地勾了勾唇,他摇摇头。   真是荒唐!   本就是与他无缘的东西,何必抱着这样的妄念!   走出王府时,恰好与两个人擦肩而过,走在前面那位白发老人斜着眼睛瞪了一眼王府的方向,冲着身边的小童哼道:“看到没,这就是那个怀光王莫蓝鸢的府邸,真想砸几个臭鸡蛋。”   小童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低声提醒道:“老太爷,小声点,可别让人听见了。”   如今怀光王三个字在帝都代表着什么,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人敢轻易去惹他。   白发老人哼得更大声了,颇为不平地道:“干什么怕给人听见,我还想指着那个莫蓝鸢的鼻子骂他一顿呢。”   听到对方提及自己的名字,莫蓝鸢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老人和小童。   一旁的韩冰皱了皱眉,见莫蓝鸢没有动静就没有贸然上前打断。   见到后面有人在看着他们,小童额头都快有冷汗冒出来了,小心赔着笑,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老太爷,咱们还是快些回府吧,郡主还在等您下棋呢。”   听到小童提起自己那宝贝曾孙女,老人的脸上瞬间换上一副笑颜,笑呵呵地道:“那我们快些回去吧。”   边被小童扶着往前走,老人边不忘数落那位在他看来简直该杀千刀的怀光王:“那莫蓝鸢也太不识好歹了,以前不理会咱们侯府就罢了,如今沐锦那丫头都醒了,居然连门都没上过。我看他八成是想退婚,我明个儿就叫沐秦天先提退婚……”   “你说什么?!”   面前突然多了个人挡住了视线,老人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发觉眼前站了个穿着一身红衣的年轻男子。一双褐色凤眸里冷冷清清的,看上去毫无温度,五官妖异得有些惑人。   不过,这人身上的锐气和冰冷气息太重,实在让人不喜。   “我说小子,你这样跟个鬼似的突然冒出来,是要吓死老夫吗。”老人气呼呼瞪着他,完全不惧怕他。为了证明自己气势不输给他,还不忘高高扬起下巴,长长的胡须随风一抖一抖的。   “你刚刚说什么?”莫蓝鸢冷冷重复着刚才的话。   那声音简直带着冰碴子,老人捂着被吓得乱跳的心口处,不自觉就往后缩了缩,拧着眉道:“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说那莫蓝鸢不识好歹……”   “诶!老太爷啊!”小童现在只恨没能捂住自家老太爷的嘴巴,刚才这两人明显就是从王府里出来的,要是他们随便去怀光王面前说上几句,侯府可就惹上麻烦事了啊。   上上下下打量着莫蓝鸢,老人暗中琢磨着这个年轻人莫不是认识那怀光王?   想归想,白发老人脸上丝毫未表现出惧色,依旧斜着眼睛看他。   莫蓝鸢脸色崩得更紧:“后一句。”   老人思忖片刻:“……以前不理会咱们侯府?”   莫蓝鸢继续面无表情死盯着他。   被看得背后直冒冷汗的老人嗫嚅着唇,不确定地道:“沐锦那丫头都醒了,居然连门都没上过……”   看到莫蓝鸢刹那变色的脸,老人心里头又是一阵忐忑。   莫不是说错话了?   沉默半晌,莫蓝鸢迟疑着道:“不是锦荣郡主?”他还不至于到记错与自己有婚约的女子身份。   尽管有些惧怕这长得过分好看的年轻人,白发老人还是十分无语地瞪他一眼,跟看白痴一样瞧着他:“年轻人你真该去看看病了,瞧你长得人模人样的,结果年纪轻轻脑子就不好。锦荣只是她的封号,她本就叫沐锦,没看她老子姓沐吗,难不成她还能姓锦……”   话还没说完,他就见那年轻人脚下一动,从眼前消失了,再一看人已经走出好几步远。   “……”摇了摇头,老人啧啧道:“真是个怪里怪气的年轻人。”   默不作声跟着他的小童暗中撇嘴:这帝都可没有比老太爷你更怪的人了。   “主上?可是锦荣郡主有何不对?”   韩冰没错过莫蓝鸢刚才的怪异面色,不由得开口问道。   急促的脚步因韩冰那一句疑问生生滞住,莫蓝鸢陡然惊醒。   刚才他想做什么?   看着衣袖上落下的雪花,莫蓝鸢眼神黯淡了下来,他不想却不得不承认,当听到那名老人说起锦荣郡主的名字时,心头忽而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在很久以前,他坐在酒楼里,听到当时的徐九微和别人说起自己的名字时,就自称是……   ——沐锦。 第65章   寒风刺骨, 亭苑中姹紫嫣红的花朵早就凋零,昔日葱葱郁郁的树木也已经变成光秃秃的枯枝, 偶尔随风摇曳着,唯有墙角粲然绽放的几树腊梅, 为这满庭萧瑟带来了几许生气。   全然不知外面情况如何,徐九微一手抱着只手炉,一手支着额角, 懒懒坐在梳妆台前。   这锦荣郡主昏睡太久, 所以身子有些虚,徐九微最近几天也就起得晚了些,侯府的人自然都不会特意去打搅。若不是沐夫人说待会儿有客人要她去见见,大概她今日都要睡到晌午去了。   徐九微身边有两个贴身婢女, 一个叫怀袖, 擅长梳妆打扮。另外个则叫绿衣,擅长针织女红。这会儿给徐九微梳发的就是怀袖。   “怀袖,你怎么给我用了这支簪子?”   一直没太在意怀袖的动作, 等到她说好了,徐九微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愣了愣。   因她一贯喜欢素雅, 怀袖给她梳的发髻十分简单,徐九微在意的是她发髻上那支簪子。通体白色的玉簪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唯有末端用极其精细的雕工刻着一朵鸢尾花的图样。   “郡主,不能用么?”怀袖不解地偏过头看向她。   这支玉簪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色泽莹白剔透,触手生温, 说是价值千金毫不夸大。   “倒也不是。”徐九微嗫嚅着唇,心里稍微有点别扭。   总不能告诉怀袖,这发簪是曾经莫蓝鸢送给她的吧!   说起这簪子,徐九微就想到五百二十四那个无比坑爹的系统。当她在淮阴侯府醒过来时,连续几天都没有听到系统绑定的提示声,她简直要仰天大笑了,结果还没张口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又听到那无比欠扁的声音。   系统:【宿、主——】   刻意拖长的尾音让她狠狠打了个寒颤,随即没好气地道:“你怎么还在?”   在浔阳城身死之前她一直没听到系统的声音,还以为这货消失了,结果换了个身体和身份它又冒出来了,真是比病毒还要顽固!   系统十分委屈地道:【诶诶诶宿主你不要这种语气,我这次不会强迫你做任务啦。】   徐九微不信任地眯起眼睛:“真的?”有这么好的事?   系统连声道:【当然是真的。哦不对,其实是看宿主你自己的选择,你如果选择继续进行剧情,就会自动进入原书的后半部分。】   徐九微:“……五百二十四你给我等等,我之前就想问了,剧情歪成那副德行,真的还能看么?”瞧瞧之前发展的都是什么奇葩的剧情,女主换人了,男主换人了,这还是原著那本暗黑报社文么。   结果,系统接下来的话直接让她想要吐血三升。   系统:【原著就是那样的走向啊,宿主你看的是未修改的原版,上一次走的剧情是作者修改过结局和人物设定后的新版。】   之所以会有这种变化产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第二世魏谨言结局的变化造成的。这句话系统没有说出来。   徐九微:“……”   系统:【……】   死寂般的沉默过后,徐九微给了系统一声暴怒的低吼:“五百二十四我去你——”后面的话因为太过粗俗,自动被五百二十四过滤掉了。   咔嚓。   咆哮声震得枝头停留的积雪都掉在了地上。   “所以,现在这所谓的新版剧情还没有发展完?之前那仅仅是上半部?”徐九微边说边努力呼气吸气,免得一口气上不来把自己给噎死了。   系统:【就是这样。】   徐九微脸都快绿了。   就那么上半部她就把小命都搭上了,再来下半部,她是不是要尸骨无存了?   感应到她的想法,系统连连否认:【不不不,宿主,这次你可以自由选择。】   “怎么自由选择?你说!”徐九微咬牙切齿。   系统:【这次如果你要介入剧情,你的目标人物就是莫蓝鸢,这点你当初刚刚入宫的时候我就说过。至于你上次的身份,原本就是原著修改后中存在的剧情人物,是真真正正的女二号,所以我才说不干涉宿主你和剧情人物的感情走向嘛。至于后面那些事情,虽然跟剧情发展略有差异,大体上还是相同的……】   徐九微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出声打断它:【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去浔阳城会死?】   前一刻还滔滔不绝的系统立即噤声,安静得活像死了。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把牙齿磨得咯吱作响,徐九微深吸口气后扯出一记微笑:“你继续说。然后呢。”   瑟瑟发抖的系统犹豫了下,在选择抗拒从严还是坦白从宽中选择了后者:【是……是的。但是宿主你要相信我,我是知道你一定会再次活过来的。你看你现在身份完全不是以前的炮灰配角了诶,都变成郡主了……呵呵呵……哈……哈……】   后面的话在徐九微越来越黑的脸色下渐渐消音。   忍住把它问候个百遍千遍的冲动,徐九微揉揉突突作响的太阳穴:“你老实交代,这次我是不是真的不用做任务了?”   系统:【真的!这次绝对没骗宿主你。】   “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想了想,道:【跟你脱离上一个身份有关,现在你的身份是原作里没有出现过的,所以就看宿主你愿意如何走就如何走,原作剧情基本不会被影响到。】   唯一影响到的,大概就是主角们的结局。这话系统现在自然不会告诉徐九微。   听着倒是比以前好多了,至少不用天天被五百二十四催命一样做任务,更不用每天提心吊胆随时会提前领盒饭退场。但想到这破系统之前坑了她那么多次,她敏锐地问道:“那你现在为什么还在?”既然没有任务可做,系统会自然消失才对。   系统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因为这本书还没结局,结束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听着是挺像一回事儿,徐九微想了想警告道:“我告诉你,现在我绝对不会听你的话去做任务,你最好不要再打什么歪主意。”   系统委屈巴巴地道:【宿主冤枉啊,这次我真的没有打什么歪主意。】   徐九微:“呵呵。”信了你的邪!   暂时看来五百二十四那破系统是没有让她做任何任务,现在它唯一的作用在徐九微看来就是当作随身包裹,还有偶尔说说话解闷的对象。这支玉簪是她昨天看到一支相似的簪子,意念随之一动,就出现在她手中了,那会儿忙着做其他事她随手放在梳妆台上,没想到今天被怀袖拿来给她用了。   见徐九微若有所思地盯着玉簪好半晌,怀袖以为簪子有什么问题,仔细瞧了好几眼,除了看出是件难寻的贵重之物就看不出其他。   “郡主,侯爷和夫人让郡主你赶紧去前厅。”门外的绿衣催促道。   用都用了,而且她最近都在侯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徐九微便懒得管发簪了,起身与怀袖一同出去。   “今日来的客人是谁?”突然想起好像还没问过上门的人是谁,徐九微边走边问。   怀袖正忙着和绿衣说话,一时没注意到,所以没回答。   得不到答案的徐九微也不是太在意,撇撇嘴没再问。   反正待会儿自然就知道了。   管他是谁,只要不是什么牛鬼蛇神就行了。   此时她完全不知道,待会儿要见的人比牛鬼蛇神还让她想跑。   **********   布局风雅清幽的侯府正厅,此刻的气氛与往日截然相反,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淮阴侯沐秦天已经年过四旬,他的五官生得硬朗刚毅,因为长期行军打仗面容看上去略显沧桑,与俊俏两个字完全搭不上关系,可浑身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却是无人能及。加诸他的行事作风颇为果断,给他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坐在沐秦天旁边的,是他的夫人,侯府女主人。她穿着一身蓝色长裙,总是带着温和恬淡笑容的脸上神色复杂,侧首与沐秦天对视一眼,冲他无言地点点头。   “王爷前来,可是为了与小女的婚事?”相顾无言了好半晌,沐秦天终是开口打破沉寂。   在他们的对面坐着的人,正是今日突然上门拜访的莫蓝鸢。   他依旧穿着一袭红衣,这种本该极其容易变得艳俗的红色在他身上却是相得益彰,一张美得近乎妖异的容颜,就那样随意往梨花木椅上一靠,自有一种随性慵懒的气质。   然而,他身上那种冰冷阴沉的气息太过浓重,以至于厅内伺候的丫鬟们都战战兢兢的,唯恐哪里惹恼了这位王爷。   就凭莫蓝鸢从未派人前来探访过侯府的态度,沐秦天夫妇就能猜到他今天前来的目的,八成都是为了退婚。对于自家女儿要嫁给谁,沐秦天并无多大意见,只要对方是能够依仗之人即可,莫蓝鸢如今虽然贵不可言,他若不愿意沐秦天自然不会勉强。   麻烦的是,这是御前指婚,想要退婚恐怕还得过了皇上那道坎。   “正是。”莫蓝鸢垂下眼帘,唇齿间溢出两个冷淡至极的字眼。   若是寻常人这样待沐秦天,他早就皱起了眉头了,但他早已对这位怀光王印象颇深,三年前的浔阳城他可没少见到他,是以看他这般态度也不计较,点点头道:“既然王爷不愿与沐府结这姻亲,我亦不会勉强王爷,只是皇上那里就要靠王爷你……”   他意有所指。   莫蓝鸢也不与他拐弯抹角,直言不讳道:“这个侯爷不用担心,本王自会处理。”   沐秦天抚着胡须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   见两人三言两语就要把这婚事作废,沐夫人秀眉微颦:“王爷,敢问王爷从未见过我家阿锦,为何执意要退婚?”自家女儿被人上来就退婚,即便沐夫人气度再大,她也忍不住想问问原因。   自然是不需要。这句话莫蓝鸢当然不会说出口,他低垂下眼帘,眸光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就是曾经用这双手握剑亲手杀了能让他心绪起伏的人。   如今对他来说,感情和婚事都不过是种无用的牵绊。   就算对方是资历颇老的淮阴侯,莫蓝鸢也不认为自己能忍受这样一桩对他来说如鲠在喉的亲事。   眼底掠过一抹讽意,莫蓝鸢抬起头,一张苍白如雪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冷然道:“夫人见谅,我……”   另一边,刚走到大厅外,徐九微蓦地听到一道无比熟悉的清冷嗓音。   这明显是……   她浑身一僵。   对于其他人来说距离浔阳城之事已经过去三年,但对徐九微来说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这些“故人”,因此乍然听到莫蓝鸢的声音时,她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他认出她。   一个死在自己面前的人,突然间就这么光明正大诈尸,她都担心把人给吓死了啊。   那种场面想想都觉得略惊悚。   “怀袖,你说的客人别告诉我就是……”她捅捅怀袖的胳膊,扒着柱头不肯再前行半步,已经做好掉头就走的准备。   怀袖点点头:“郡主,就是您那位未婚夫。”   未婚夫。这三个大字迎面砸下,徐九微的腿有点抖。   她都差点忘了。   如今她的身份成了锦荣郡主,莫蓝鸢自然就成了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了!   “不过,听说他今日是来退婚的呢。”怀袖扁扁嘴,心里头把那位怀光王给诽谤了无数遍。她们家郡主才刚醒来,这人就急着上门退婚,真是个负心汉。   “退婚?”徐九微猛地回头,双目灼灼紧盯着怀袖。“你说真的?”   怀袖以为她是不高兴了,连忙安抚道:“郡主放心,没了他侯爷夫人一定为您另择佳婿,绝对比这个好百倍千倍!”   徐九微懒得与她解释自己是太过高兴。   退婚好啊,只要没了与莫蓝鸢这门婚事,她才会自在。   “阿锦,作什么不进来?”   就在徐九微暗自欢欣不已时,沐夫人的声音从厅内传了出来。   刚刚还在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进去,得知莫蓝鸢是来退婚的,徐九微立刻无所畏惧。但想想自己这张与原来太过相似的脸,未免吓到人,她拍拍怀袖:“怀袖,有没有手帕之类的?”   “郡主您要做什么?”怀袖边问边从袖中掏出一方白色锦帕递给她。   “没什么,免得吓到人。”   没时间与怀袖解释什么,徐九微把锦帕往脸上一捂,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子在外面,就这么顶着一副诡异的姿态走进花厅。   刚好被打断的莫蓝鸢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自幼就被指腹为婚,可莫蓝鸢除了小时候匆匆见过一面,就从未看到过这位锦荣郡主。见她两只手用锦帕捂着脸,形迹可疑的进入厅内,莫蓝鸢也不觉得奇怪,迅速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心中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徐九微的模样与侯府沐夫人有几分相像,虽然看不到整张脸,但这位锦荣郡主的眉眼间明显与徐九微有些像。   察觉到这点,莫蓝鸢没来由的一阵浮躁,恨不得杀了她。   找些相似之人作替代品这种想法,他想都不会想,但凡看到与那个女人有些相似的人,他只会想要彻底让他们消失在这个世上。   再像,也不是她。   每每看到这种人,他都会无比清醒的认识到这点。   她已经死了。   而且是……被自己杀死的!   撑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缓缓紧握在一起,莫蓝鸢薄唇紧抿,垂在眼睫下的褐色眸子里一片彻骨的寒凉。   看到徐九微遮遮掩掩的进来,沐秦天与沐夫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沐夫人开口问道:“阿锦,脸上怎么了?受伤了?”   徐九微连连摇头,连话都不敢说。因为她的声音与以前也差不多一模一样。   对于这个昏迷十多年的女儿,沐秦天与沐夫人是半句重话都不舍得说的,看她这般无礼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对着她吩咐道:“阿锦,还不见过怀光王爷。”   徐九微偷偷瞥一眼莫蓝鸢的位置,发觉他并没有在看自己后稍稍松了口气,捏着嗓子憋声憋气地道:“见过王爷。”   沐秦天和沐夫人:“……”   面对两人疑惑的视线,徐九微心虚不已,心里只盼望莫蓝鸢赶紧退婚走人,她也好松口气。   就在莫蓝鸢忍不住想出手时,他不经意间瞥见对面的锦荣郡主头上的发簪,浑身一震。   世上相似的人尚且多不胜数,相似之物更是有如浩浩星河,可那支玉簪上的花纹是他亲手雕刻,这世上绝不会有同样的第二支!   他蓦地起身,双眼眨也不眨紧盯着徐九微。   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反应,沐夫人的原意是想让他见到自家女儿一面,所以才会派人叫徐九微过来,没想到莫蓝鸢的表情这样奇怪。   沐秦天眉头紧锁,亦是没有搞懂莫蓝鸢想做什么。   最惊慌的就是徐九微了,被莫蓝鸢那么面无表情死盯着,她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王……王爷……”情急之下,她连捏着嗓子都忘了,结结巴巴地唤道。   听到她的声音,莫蓝鸢眸光一滞,看向她的眼光更加复杂,那双褐色的凤眸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碧水寒潭,让人触目惊心。   “你——”   薄唇间吐出的那个字森冷阴郁,仿佛是恶狠狠咬碎后从齿缝里挤出的。   徐九微狐疑地扫视着莫蓝鸢,暗忖这人才没多久没见,怎么越来越神经病了!   说起来,她上次会死还是被他杀的,她都没向他讨命,他反一副凶神恶煞来讨债的样子。越想越不舒坦,徐九微忍不住斜眼朝他瞪了过去。   莫蓝鸢却怔了怔。   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反应,徐九微心里有点毛毛的,暗暗问系统:“五百二十四,他是不是认出我了?”   系统:【一般人都认不出吧,莫非是……】   “莫非是什么?”   系统语气深沉地道:【真爱?】   徐九微:“……”她真是吃错药才会问这个智障系统。   微笑着送它一句“滚”,徐九微敛了敛思绪,继续偷觑莫蓝鸢。   他仍在注视着她。   那种眼神说不出的奇怪,似喜还忧,还带着明显的怒意。   呃——   心头愈发疑惑的徐九微忍不住移开视线,不敢再与他对视。   眼见两人间陷入一种奇怪的氛围,沐夫人和沐秦天忙起身挡在徐九微身前,沐秦天更是连声道:“既然王爷想要退婚,那我……”   “谁说要退婚。”后面的话被莫蓝鸢那句冷冰冰的话打断了。   徐九微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瞪着莫蓝鸢。   这厮又怎么了?   不止徐九微,沐秦天和沐夫人同样满脸不解。   要上门退婚的难道不是王爷您本人?这句话没人说出口。   没去看沐秦天和沐夫人怪异的面色,莫蓝鸢一瞬不瞬凝着徐九微片刻,最后嘲弄地勾了勾唇,问:“你……想退婚?”   徐九微下意识地点点头。   回过头后,她方才想起这样好像太过放肆。莫蓝鸢再怎么说也是王爷。   还不知道莫蓝鸢这三个字如今在朝中代表着什么,徐九微也就不知道自己那行为若是换了其他人,早被砍了十次八次了。   出乎意料的是,莫蓝鸢并没有生气,甚至还扯出一抹无比清冽的笑容。   莫蓝鸢很少有发自内心笑的时候,那种情形比昙花一现还要少见。此番难得看到了这样的光景,徐九微不由得愣了下,结果,莫蓝鸢下一句话让她所有的表情生生凝固在了脸上。   “——死都别想!”   冷笑着吐出这句话,莫蓝鸢没有再看徐九微,转而朝着已经彻底看晕眼的沐秦天和沐夫人略略颔首,道:“侯爷,夫人,今日还有事就先不打扰了。明日定会备上厚礼登门造访。”   沐秦天被他这前后不一的态度弄得摸不着头脑,呆了呆才应道:“王……王爷慢走。”   沐夫人站在自家夫君旁边,连行礼都忘了,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   最后深深睇了一眼徐九微,莫蓝鸢霍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沐夫人沉吟半晌,犹豫不定地问沐秦天:“那这婚事……是退还是不退了?”   沐秦天比她还要懵,斟酌着应道:“应当是……暂时不退了吧。王爷说明日还会前来。”这样子完全不像是退婚,反倒像是来履行婚约的。   “……”   徐九微看看沐秦天夫妇,再看看已经走远的莫蓝鸢,心里再次被“卧槽”两个大字刷了屏。   这厮吃错了哪门子药?!   不是来退婚的?   突然间想起自己头上的白玉簪,徐九微飞快拽了下来,看着静静躺在手心里的簪子心里咯噔一跳。   不。不会吧。   再怎么莫蓝鸢也不至于因为一支簪子,就觉得她这个“已死之人”会再出现。况且他原本就处处嫌恶她,就算真的认出了她不是应该唯恐避之不及,立刻就把婚事退了,又岂会故意拖着不退婚,难道就为了膈应她不成。   想了半天都想不通,徐九微唯有把原因归咎为莫蓝鸢又莫名其妙了。   *********   傍晚,回到侯府的沐老太爷听说今日怀光王莫蓝鸢上门来了,脸登时拉得老长。   “哦?那个莫蓝鸢就如此等不及,想要与锦丫头退婚?真是个小王八蛋!”沐老太爷气得胡子直抖,手里的拐杖在地上跺了跺,数落完了莫蓝鸢又转头训斥沐秦天去了。“你说说你,自家女儿都被人上门来欺负了,居然不把他打出去!”   可怜一代名将淮阴侯爷,被自家老太爷训得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等到他一通半点不停歇训话完毕后,沐秦天方才想起:“王爷今天的确是来退婚的,可是后来他不知怎么又不退了。”   沐老太爷听得稀里糊涂的,恼火地道:“那到底退没退?”   沐秦天摩挲着下巴:“后来夫人把阿锦叫出来了,看到她后王爷好像就不愿意退婚了。”虽然他完全没明白这位怀光王咬牙切齿地对自家女儿说的话。   闻言沐老太爷更加气愤,气鼓鼓地瞪大眼睛,霍地起身,大有要扛着拐杖就冲去怀光王府拼命的势头:“这个小王八羔子,肯定是贪图锦丫头美色。不行,这个婚必须得退!明个儿你就给我进宫去见皇上,让他把这婚事退了!”   沐秦天:“……”怀光王那张脸怎么看都比自家女儿长得招眼很多倍呐。   想了想还是不要跟气头上的沐老太爷讲道理,沐秦天默不作声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而被晾在一旁的沐老太爷,则对自认为还没见过面的莫蓝鸢印象差到了极点,已经在琢磨着该怎么施展三十六计去把这门婚事退了。   远在自己房间的徐九微,则在继续思忖着莫蓝鸢到底抽什么风。   总而言之,今夜的怀光王莫蓝鸢被人问候了无数遍,打了一晚上喷嚏,导致身边伺候的丫鬟和仆人不停侧目。若不是莫蓝鸢平素里就极为不好相处,已经有人要上前询问是否要请大夫了。   今夜的侯府亦很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都晚点更新~~~~没存稿的苦TAT 第66章   连续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后, 地上和树木的枝叶间停留了些许积雪,远远看去如同一朵朵晶莹剔透的冰花, 在黑夜中安静地绽放着自己的美丽。   淮阴侯府里好不热闹,位于同一条街道上的凌安王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魏谨言很晚才归来, 脚步刚踏入门槛,就见平安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大口大口穿着粗气说道:“王爷您回来太好了, 苏小姐她……她……”   听到这个名字, 魏谨言的面上未见波澜,他边走边解开肩上的披风,淡然问道:“她怎么了?”   一旁的湛清早就皱起了眉头,这位苏小姐从前可不是这样, 如今三天两头就要闹出些麻烦, 简直碍手碍脚到极点。   “她非要进……徐姑娘……的房间去……”中间那三个字平安说得格外轻,生怕让魏谨言露出别样的情绪。   话未说完,果然就看到魏谨言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冷然笑了笑, 把披风往平安手里一丢,立刻调转脚步往另一个方向去。   平安手忙脚乱接住披风, 连忙跟上,同时哀怨地扁扁嘴。   这位苏小姐可真是会闹腾。看来今晚又要不得安生了!   “你们让开!不过是个死人的房间,我凭什么不能进!”与三年前相比,苏九凰的容貌几乎没什么变化,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戾气。她咬唇看着挡在面前的守卫,不甘心地道:“我不过是想要寻王爷, 有事要找他,你们作什么要拦我。”   “苏小姐,王爷不在府上,也不在这里,请回吧。”守卫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苏九凰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扶着她的丫鬟锦绣见状,挺身而上挡在苏九凰前面:“大胆!我们家小姐是王爷的贵客,岂容你们这般无礼!”   她的怒喝声不止没让守卫成功屈服,反而语气更加生冷:“苏小姐,奴才说了,王爷不在此处,请回吧!”   “两位大哥,我真的是有事想要找王爷,并非要存心闹腾,能不能……”深吸口气,苏九凰放软了声音。   她本就生得柔柔弱弱的模样,当她颦眉轻叹时,那种惹人怜惜的风情就放大了无数倍,恐怕石头见了都会心软。奈何这两名守卫像是根本看不见,冷着脸道:“小姐请回吧。”   “你们……”锦绣气得牙痒痒,暗骂这守卫怎么这样不识好歹。   见守卫软硬不吃,苏九凰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张口就要说什么,却倏地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十余步以外的鹅卵石小路上,一手抱着披风一手提着灯笼的平安走在最前头,在他的身后,一身白衣的俊美男子穿过丛丛梅花,越走越近。   看到这个人,苏九凰浑身的怒意和尖锐都无声消弭了去,唇畔扬起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殷殷切切地唤道:“王爷!”   “你有何事找我?”魏谨言温声问道。   他的语气十分平常,不了解他的人可能会因此误解他,觉得他态度温和如春风,可苏九凰深知他这不过是丝毫不把他放在心上的表现罢了。他待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因为没有人是特别的,对他来说都如同死物般毫无区别。   “我……”惶恐他这种态度,又不甘他的冷落,苏九凰一时语塞,茫茫然不知该说什么。   “既然没事,那就回房休息吧。”魏谨言打断她的话,说罢径自绕过她就要进去原本徐九微住的院子。   明明已经死了整整三年了,为何还要占着他身边的位置不放!   握在一起的双手攥得紧紧的,苏九凰紧抿着唇看着魏谨言看也不看她进了屋子,再关上门,眼里的妒恨如同一把熊熊燃烧的火,总有一天要把所有事物都焚烧得一干二净。   平安看看已经关上门的房间,再看看还站在原地不动的苏九凰主仆二人,扯出一抹无比虚假的笑,弯腰道:“苏小姐,奴才送你回去吧。”每次苏九凰闹过之后,送她回去的任务总是落在平安头上,他都快要怨念死了。   “不必。”   冷冷吐出这两个字,苏九凰转身就走,心中暗暗下定某种决心。   “哼!”锦绣冲着平安同样没脸色,冲他重重一哼就小跑着跟着苏九凰。   平安暗暗翻着白眼,再次哀叹自己倒霉,早知道就该学学杏儿,整日待在厨房也不必看到这碍眼的人和事了。   “对了,王爷,淮阴侯今个儿派人来传话,让王爷去他府上,说您要的东西已经到了。”   离开前突然记起这件事,平安不敢轻易踏入徐九微以前的院子,便站在院门口遥遥喊了一句。   回应他的是阵阵萧瑟的寒风,也不知道屋里的人听没听到。   也罢,明日再提醒王爷吧。平安摇头晃脑地叹道。   *********   另一边。昨日莫蓝鸢的到来,让整个淮阴侯府都惴惴不安了一夜,各自思量着这位怀光王到底为何意,这婚事是退还是不退。以至于沐秦天第二天还晕头转向的,连自己约了人来府上的事都忘掉了,带着沐夫人就出了门。   看着上门来的客人,管家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下去了。   “王爷,您先请坐。”   边吩咐人赶紧上茶招待,管家边将人引到厅里:“侯爷和夫人出去了,说是午时回来。”   听到这话坐在对面的人面上丝毫不见不悦,颔首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在此等等吧。”现在距离午时不到两刻钟。   “老奴这就派人去请侯爷和夫人回府。”管家不敢怠慢,立即请示道。   他这般毕恭毕敬的态度倒是让那人笑了,他扬了扬手,示意他下去便没有再说话。   “后面就是花园,王爷若是觉得这里闷可以随意走动,老奴先告退。”管家低着头退下,走出大厅前忍不住侧首瞥了一眼厅内的人,心下一沉。   三年前,他在浔阳城曾经见过这位凌安王,那时的他完全不是现在这样。   昨夜雪停了,温暖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照射进花厅,他一手支着额角坐在那里,如雪的长发随着他后倚着椅背的动作垂在半空中,晃动的阳光洒在上面,隐约闪烁着光泽。清隽俊逸的眉宇,覆了白纱带的眼眸,静坐在那里时,整个人如同一幅泼墨山水画。   没有任何多余的颜色,空灵沉寂,有种淡到了极致的美丽。   抬头正好看到平日里在侯府老太爷身边伺候的小童,管家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童笑嘻嘻来到管家面前,问:“管家,可是有事要吩咐?”   管家朝大厅的方向看了一眼,嘱咐道:“反正你这会儿没事,去王爷身边伺候着,我要赶快找人去寻侯爷和夫人回来。”   “王爷又来了?”小童面露惊讶,秀气的脸上皱巴巴的。   昨夜他可是听老太爷念叨了大半夜,把那位怀光王各个地方都数落了一遍,让他都忍不住同情起王爷了。还没见过面,就被老太爷这般怨怼。   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管家敲了敲他的额头,没好气地道:“是凌安王来了,他是侯爷约来的客人。还不快去!”   “是是是。”   连续应了几声,小童欢快地奔进大厅,在进去前又赶紧刹住脚步,把脸上的表情调整到最沉着稳重才迈着步子进去。   “奴才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魏谨言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站在厅中的一幅山水画前细细观摩着,听到小童的声音侧眸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谢王爷。”   小童偷偷打量着这位传闻中的凌安王。   他们这些丫头和下人是最能打探到坊间消息的,朝中现在以凌安王和怀光王两位王爷马首是瞻的事自然是知道的。怀光王小童了解得不深,但这位凌安王他却听到了各式各样的传闻,据说他为了一位姑娘一夜白发……   这种事最能撩动那些深闺少女们的春心,因此小童从来到帝都听到最多的便是凌安王的事,不知多少人把他当作了天边那一抹无法触及的白月光,亦或者是滴落到心尖尖儿上的朱砂痣。   看着那人垂在肩头的银白发丝,小童略有遗憾地叹了口气,同时好奇也不知是哪位姑娘让王爷变成如斯模样。   “王爷,您可要去花园走走?”   见魏谨言在厅中来回渡步,小童唯恐他等得无聊,便提议道。   魏谨言也没有拒绝,无声点点头,冲着小童看了一眼。   小童立即上前为他引路。   大厅的后门进去就是花园,侯府的园子说不得富丽堂皇,是按照沐夫人的喜好来布置的,花鸟山石,亭台楼阁,各种各样的花卉植物错落其间,现在开得正艳的就是不同颜色的梅花,红的白的鲜艳的颜色点缀着冬日的萧条景象,显得分外妖娆。   魏谨言随意漫步在梅花树下,面色沉沉的,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忽地,不远处传来一阵泠泠琴声。   听得出弹琴的人技巧很差,甚至可说是上不得台面。一曲凝神清心的《清平调》被她弹得七零八落,断断续续的,说是魔音入耳也不为过。   小童已经想要捂脸,感觉没法见人了。   轻咳一声,小童试图转移魏谨言的注意力:“王爷您看,不如到那边亭子里歇歇?”   魏谨言却没有动,略略垂首,只看得到半张完美的侧颜,沉默片刻后他忽然问道:“弹琴的是谁?”   小童尴尬地笑笑,支支吾吾地道:“回王爷,应当是我们家……郡主。”   魏谨言对淮阴侯的女儿早有听闻,怔了怔方才道:“她已经醒了?”   据传,这位锦荣郡主从小就陷入昏睡,十多年都没醒过,对于不相干的事情魏谨言向来不是很关注,因此不知道最近帝都到处都是关于锦荣郡主已经醒来的传闻。   说起郡主,小童就忍不住笑了笑:“是的,刚刚醒过来没几天。夫人说女子当修身养性,宁静优雅,所以这两天闲暇时都让郡主学学琴。”   魏谨言听到前半句就垂下了眼帘。   他刚才之所以会问,是因为曾经教过徐九微弹过一次琴曲,当时弹的就是这一首《清平调》。徐九微不善音律,因此曲子被她弹得支离破碎,为此被他调侃了几句,她便从此不肯再学了……   忆及往事,魏谨言微微阖眸,突然觉得这里多待一刻都让他焦躁难耐。   ……   暖阁内,徐九微高深莫测地注视着桌上的琴半晌,指尖试探性地拨弄了几下琴弦,便有一个一个音节慢慢蹦出来。   不到片刻,她突地停了下来,满脸纠结的回想着曲谱。   这样一停一弹奏,好好的一首曲子在她手上简直惨不忍睹,在旁边伺候的怀袖和绿衣别过脸,不忍再听。   系统严肃地道:【宿主你不要再弹了,这声音都快比得上屋外那群乱叫的乌鸦了!】   徐九微顿时老脸一红。   她掩饰性地咳嗽两声,梗着脖子道:“胡说,哪有那么难听!”   系统认真想了想,道:【的确,乌鸦可能还叫得好听些。】   徐九微:“五百二十四,谁让你出来的!”明显是恼羞成怒。   系统连续嘘了几声,听得徐九微愈发窘迫。   大概是这几天回到帝都后过得太过惬意,整日不是睡觉就是在侯府晃悠,沐夫人看不下去了,便让怀袖和绿衣盯着她学琴。两人的琴技说不上高人一等,但教徐九微还是绰绰有余的,结果就是……   怀袖和绿衣一人教了一会儿就败下阵来。   “不就是两天内弹一首完整的曲子,能有多难。”   徐九微不服气,魏谨言曾经也教过她弹了一段儿,所以她正在边回忆那首曲子边弹奏。   看着简单的琴此刻变得无比困难,没一会儿徐九微就被折磨到快两眼一黑直接咽气了,感觉手指都在发麻,干脆指挥怀袖和绿衣把琴搬到花园去,想着地方空旷说不定她会宁心静气很多,可以好好学一学。   前脚刚踏入园中,她正好听到有人在说话。   “既然侯爷不在,我晚些时候再来。”   心头一震,徐九微不由自主循声而去,提着裙摆就往前跑去。   不远处的石栏杆前,一排绿竹亭亭猗猗,在那飒飒绿叶间,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负手而立,正低头和身边的小童说着什么。因为背对着的缘故,徐九微没有看到那人的脸,在她过来时他刚巧抬步离开。   于是,她看清的便是那满头银丝,在阳光下如同雪一般明耀。   蹙眉看着那白影消失在大厅的方向,徐九微心中不可谓不失落。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魏谨言的影子。   刚刚听到那声音她还以为他来了,虽然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但若他真的来了徐九微并不会避而不见,结果发现不是他。   她认识的满头华发的人只有一个,慢吞吞收回视线,徐九微疑惑地道:“难道是君无夜?”   想到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徐九微就嘴角直抽,心中想着另外一件事:她这两日一定要去凌安王府。   对他们来说已经过去三年之久,莫蓝鸢看上去没什么变化。那……   魏谨言呢?   他如今又是何种模样。   莫名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徐九微挠挠鼻尖,一转身就看到怀袖和绿衣追了过来,绿衣更是老远就在招手。   “诶郡主,您的未婚夫又来了!”   脚底一下子打滑,徐九微趔趄着往前走了两步,差点摔出去。   “我哪有什么未婚——”   后面的话很快就打住了,因为徐九微想起来现在自己是锦荣郡主。未婚夫自然是指莫蓝鸢。   “他怎么又来了?!”她有点傻眼。昨天走之前他说要再来侯府,没想到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绿衣摇摇头:“不知道,他好像是来找郡主您的。”   “……”徐九微讪笑着撇撇嘴:“就说我不在。”   “王爷说你要是不见他,他就自己进来找你了。”绿衣耸着肩膀摊了摊双手,表示无可奈何。   徐九微:“……”   目光在怀袖抱着的琴上一扫而过,徐九微抬头冲绿衣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间,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上生出了几分清媚之色。   “好啊。我这就去见他!”   怀袖和绿衣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居然这么干脆? 第67章   冬日的阳光带着一股子轻寒之意, 在湖面上折射出粼粼波光,檐角高耸的六角石亭四周悬挂着淡紫色轻纱, 不时随风飞舞着,如梦似幻。素衣白裙的女子坐在石桌前, 在她的对面,斜倚在长椅上的是容颜妖异的俊美男子。   侯爷和夫人不在,怀光王爷又直言是来找郡主的, 刚巧送走凌安王的管家便听从郡主吩咐, 将怀光王引到花园的石亭里,自己远远站在一边候着。   白衣佳人,红衣客,两人相对而坐。   这场景怎么看都应当是如诗如画的一幕, 偏偏被女子脸上那一方不伦不类拿来蒙面的锦帕, 和那“惊天动地”的琴声破坏殆尽。   铮——   琴是绝好的古琴,在那双纤纤素手的抚弄下,发出的既不是如溪水溅落玉盘的清脆, 亦不是颤若龙吟凤啸的悠扬。那种声音,既像是哀鸿遍野的悲鸣, 又仿若铁锯刮过木板的粗噶……   总而言之,除了难听还是难听!   用五百二十四的话说,简直是对耳朵的摧残与侮辱。   怀袖和绿衣早已知道自家郡主弹琴不太好听,但没想到会难听到如斯地步。连栖息在树上的寒鸦都嘶鸣一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管家和外面的奴仆们齐齐呈石化状态,风中凌乱。   一脸痛苦地捂着耳朵, 怀袖小声问身边的绿衣:“郡主弹之前,说这曲子叫什么名儿?”   绿衣沉痛地道:“好像说是……《惊鸿》。”   怀袖:“……”   你确定没说错名字?!   这完全就是惊魂啊!   估计死了的人都能被这琴音给吓得诈尸。   不是怀袖夸大,能把琴弹到这个地步,绝非常人。而那个听到这种魔音后依然巍然不动的怀光王,就成了怀袖最为钦佩的人。   她们家郡主这琴弹得已经可以说是非人哉了,距离短短几步之遥的莫蓝鸢侧着身子靠在长椅的一头,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就这样动也不动看着弹琴的人。   之前只听过他的大名,刚刚一个照面方才看到他的长相,怀袖和绿衣看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惊艳一下,就被那冷冰冰的眼神吓得退避三舍,不敢直视。   手指在琴弦上胡乱拨弄,别说怀袖她们快要受不了,连徐九微自己都要听不下去了,可看看对面的莫蓝鸢,居然完全没有反应。   这厮莫非是丧失听觉了?   不管她弹得多么惊世骇俗,多么惨绝人寰,莫蓝鸢就是保持着进来时的动作。   最后,先撑不下去的是徐九微。   泄气地抚平颤动的琴弦,徐九微甩甩有些发麻的手,纳闷地看向莫蓝鸢。   他正凝眸瞧着她,若说昨日看到白玉簪仅仅是怀疑,今天她刻意想让他走胡乱弹走琴曲,还有看向他时毫不陌生的眼神,都让他逐渐确信心中猜测。刹那间,许多的思绪奋涌而出,他却什么都没说,沉默良久后终于站起身来。   徐九微以为他已经被自己的琴音折磨得想走了,心中暗喜,唇畔的笑容未来得及完全绽开,就看到他走到了自己身前。   她只看见他的手在眼前拂过,宽大的衣袖微微晃了晃,下一刻,便看到她掩耳盗铃般遮在脸上的锦帕飘然落地。   徐九微捂住脸,露出两只眼睛瞪着他:“喂你作什么?!”   他恍若未闻。   在看到她的容貌时,饶是莫蓝鸢早已有所准备都愣了愣。若不是清楚地看到她在三年前死在浔阳城,他当真要以为那时不过是一场幻觉。但不是,眼前的这人模样虽然与原来近乎一样,眉眼处仍有些细微的不同。   “你果然还是这样。”   那句话轻得宛若叹息。似夹杂着淡淡的怅然,还有微微的艰涩。   徐九微不解地蹙了蹙眉,正欲问他是什么意思,就被一声低斥打断。   “什么声音这么难听?”   徐九微和莫蓝鸢同时抬头,看到沐秦天和沐夫人正朝这边过来,两人显然是早已听管家说了莫蓝鸢在这里,看到他并未显得有多惊讶。   “王爷。”   沐秦天拱了拱手,沐夫人略一颔首。   “侯爷,夫人。”莫蓝鸢少见的没有无视别人,起身冲两人道,引得徐九微朝他投去分外诧异的一瞥。   “阿锦,刚才那声音莫非是你在弹琴?”沐秦天拧着眉头看着徐九微面前那张琴,眼神完全可以用“匪夷所思”四个大字来形容。   徐九微面上一僵。   很好,她深深体会到什么叫自掘坟墓。刚才只想着用她的琴音吓吓莫蓝鸢,现在人没吓走,沐秦天夫妇和管家他们不断飘来的视线反倒让她快要无地自容。   她干巴巴地挤出一丝笑容,低着头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把自己埋了。   沐夫人无奈地摇摇头,渡步至徐九微身边,安慰般地拍拍她的肩:“罢了,阿锦,我不强迫你学琴了,下次还是不要这样……还是不要这样招待王爷。”   沐夫人尽量说得委婉,边说边讶异地看了一眼莫蓝鸢。居然没被自家女儿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琴声吓跑。   不曾想,莫蓝鸢非但没被吓到,他侧首瞥一眼满脸绯红的徐九微,垂眸的瞬间眼睫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边慢慢扬起一丝极为清冽的笑:“无妨。郡主的琴音今日让我大开眼界,真是宛如天籁。”   徐九微蓦地抬头,满眼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沐秦天和沐夫人一瞬间表情非常古怪,非要找个词儿来形容就是——如遭雷劈。   怀袖和管家等人更是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反复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话。   “是、是么。王爷喜欢就好。”   到底还是沐夫人反应快,她微微笑着,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僵硬,那语气也怎么听怎么古怪。   沐秦天素来直来直往惯了,说不出什么迂回的话,他震惊地看了莫蓝鸢许久,最后木然挤出一句:“王爷的喜好……真……真是十分奇特啊。”   斜着眼睛扫视着莫蓝鸢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徐九微无比怪异地想着:莫蓝鸢身边一直未曾出现过什么后宫角色,难道就是因为他的口味变得如此奇葩?   总之,今日侯府众人看待怀光王的目光一直非常古怪,直到他离去后还在纷纷扼腕叹息。看怀光王长相那般出众,个性冷漠阴郁也就罢了,品位竟也这般与众不同,真是让人不得不为之惋惜呐。   ***********   从侯府出去后,莫蓝鸢与候在外厅的韩冰一同回府。   许是因为正当晌午时分,长街上的行人不多,莫蓝鸢缓步走在青石板路上,瑟瑟寒风扬起他的衣袂,那张冰冷得让人心悸的面容上有一瞬间的怔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很快又敛眸垂首。   “王爷,是凌安王。”   韩冰忽地低声说道。   莫蓝鸢漠然抬眸,看到不远处一袭白衣的魏谨言,他正偏首拂去肩上的落梅,白色的衣和头发在阳光下淡得仿佛即将融化的冰雪,引得周边路过的行人无不投去惊鸿一瞥。   几乎是在刹那间,莫蓝鸢想起方才去淮阴侯府时恰好看到魏谨言离开,褐色的凤眸微微眯起。   若是魏谨言见到了锦荣郡主……   “五皇弟。”   就在莫蓝鸢正思忖着的时候,魏谨言似乎发现了他,带着温若三月春风的淡笑走上前来。   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莫蓝鸢冷然道:“真巧,原来是三皇兄啊。”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一抹寒光。   “刚才我去侯府时,似乎看到三皇兄刚走。”莫蓝鸢不动声色地道。   之前因为听到那首《清平调》,魏谨言想到早已经逝去的人,心情不免复杂,所以走得很是匆忙,全然没有注意到莫蓝鸢在自己离开后去了那里。   挑了挑眉,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并无波澜,魏谨言淡淡地开口道:“原来五皇弟也在。”   “我不过是去探望一下郡主罢了。”莫蓝鸢说这话的时候,唇畔带起轻不可微的浅浅笑意,让魏谨言身边跟着的平安忍不住偷偷瞅了两眼,莫名觉得那笑容让他都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他斜睨着魏谨言,漫声道:“三皇兄大概也曾听过,就是侯爷的掌上明珠——锦荣郡主。”   “略有耳闻。锦荣郡主就是五皇弟的未婚妻子吧。”魏谨言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的样子,随口提了句就不再多言。   莫蓝鸢紧紧盯视着他,注意到他提起锦荣郡主时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略略垂眸,忽地说道:“若我与郡主大婚,三皇兄到时候可会亲自来道贺?”   平安再次偷觑了下莫蓝鸢,莫名觉得今日的怀光王爷真是少见的很,往日里看到魏谨言时两人可是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要么就是你来我往绵里藏针笑里藏刀,反正绝没有这样和颜悦色的时候。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古怪,魏谨言眸中有异色一闪而过,面上却是保持着微笑:“自然。若是五皇弟与郡主大婚,我自当备上厚礼前来恭贺。”   “那就先谢过三皇兄。”说完这句话,莫蓝鸢话锋一转:“既然如此,不叨扰三皇兄了。告辞。”   魏谨言颔了颔首,默然与莫蓝鸢错身而过。   平安却是回头冲已经走远的莫蓝鸢连续看了好几眼,疑惑地道:“王爷,您见过那位锦荣郡主么?”   魏谨言摇摇头:“并不曾见过。”   对于这位侯府千金,魏谨言早前除了听闻过她长期昏迷不醒,今日得知她已经醒来外,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那为何怀光王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怪异表情。这句话平安没敢说出口。   “平安,今日回去府上准备一下行礼。”并未将莫蓝鸢奇怪的话放在心上,魏谨言边走边吩咐道。   平安瞪大眼睛:“王爷要出行?”   魏谨言淡淡点头,声音似恍惚又似清醒:“我想去看看……阿九。”   提到这个名字,心中一窒,眼前恍惚浮现出那梦魇般总在午夜梦回里回想起来的情景,掩在白纱下的眸子里满目涩然,他沉默许久,终是勉强将翻涌的心绪强行压下。   这场梦未免太过长久了。   到底……何时才能到头啊。   平安立马噤了声,不敢再问。   自从徐姑娘过世,魏谨言就在寺庙里为了她点了长明灯。起初是每个月几乎大半时间都在那里,后来渐渐的隔上几月才会过去,其他人都以为他已经渐渐淡忘掉了,但……王府的人都知道,他只是将所有念想都封存在心中,不愿轻易去触及罢了。   不知今日是看到了什么,他突然提到要去看看。平安无言叹着气。   “原来又到了下雪天。”   仿若莹莹白玉的手伸出,接过一片飘然落下的雪花,魏谨言喃喃道。   平安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用余光瞥了瞥身边的魏谨言,平安心情更加沉重。   徐姑娘去世时,似乎就是在这样的雪天。   “王爷此次可要带随从?”深吸口气,平安故意提高声音问道。   魏谨言慢慢收回手,思忖片刻后道:“不必了,我自己前去,我不想人太多打扰到她。”   “奴才知道了,待会儿就去打点好。”   ……   在与他们背道而驰的路上,莫蓝鸢往前走了几步,忽而问了句:“韩冰,你可相信这世上有转世轮回之说?”   韩冰不解地看向他,没想到会从莫蓝鸢口中听到这样荒诞的问题。   斟酌了下,韩冰回道:“信与不信并无区别,既是前尘往事,为何还要去想。”   听得此言莫蓝鸢侧眸睨了他一眼,喉间溢出一声嘲弄的笑:“我从来不信这些说法。”抬头望着头顶的太阳,略显刺目的光线让他不得不伸出手挡在眼前,他微微阖眸。   “可是,今日我忽然庆幸世上还有这些荒诞的存在。”   摊开的手指一点一点合拢,仿佛就此将阳光牢牢握在掌中。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魏谨言应当没有见过锦荣郡主,否则露出的绝不是这般看似温和实则冷漠的神色,听到这个名号时语气亦不会那般陌生。   薄如花瓣的唇缓缓勾起,莫蓝鸢冷笑一声。   既然如此,那便一辈子都不要发觉吧!   ***********   莫蓝鸢走得倒是很快,侯府的沐秦天夫妇看着不断送来的贵重物品,很快把大厅的圆桌堆满了,什么补品首饰锦帛应有尽有,足足有两座小山,看得一干人双眼发直。   “这是……”沐夫人犹豫地看向负责送东西过来的人。   其中一名年龄稍长的中年男子上前两步,扬声笑道:“侯爷,夫人,这是王爷吩咐送来的东西,说是以往未曾来探望过两位,还望两位海涵,不要放在心上。”   “哪里的话,王爷多虑了。”沐秦天抱了抱拳。   沐夫人微微蹙眉:“王爷可还有其他话要带到?”他走的时候沐秦天夫妇曾留他在府上用过午膳再走,但莫蓝鸢说稍后还有事不便多留,两人还以为他是不喜淮阴侯府,一转眼他却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中年男子笑了笑,道:“夫人不必忧心,王爷送上这些薄礼,仅是聊表心意罢了。”   回头仔细检查了一番,看到所有东西都已经送上后,中年男子方才开口:“既然东西已送到,奴才们就先告辞了。”   “有劳。”   沐秦天说罢,朝呆在一旁的管家招了招手:“管家,送他们出去。”   “老奴遵命。”   直到看着前来送礼的人已经彻底消失在大门外,沐夫人转过身看向沐秦天:“老爷,你看王爷这意思……”   沐秦天心中更加迷惑,前日莫蓝鸢初来侯府的态度可是完全是来退婚的,如今这样哪有半分要退婚的意思。   “难道,他真的意欲遵守皇上当初的指婚?”沐秦天瞪着眼,一张略显粗犷的面上表情呆滞,显得有些滑稽。   眸光一转,沐夫人徐徐扫过桌上堆成小山的礼品,若有所思地道:“其实……先不论其他,如今的怀光王倒的确不失为一个良配,况且他本就与阿锦有婚约,就算真的让阿锦嫁进王府似乎也可行。”   “是吗。”沐秦天瞪着那堆东西,想了半天后发觉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挠挠头说道:“我倒是希望这婚事还是退了比较好,让阿锦嫁个寻常男子,以后远离这帝都才是上乘。”   沐夫人不太关心朝中的事务,不代表沐秦天不会关注,如今朝堂上形势紧张,谁都看得出完全就是暴风雨来临前夕的最后一阵平静,相信要不了多久,魏谨言和莫蓝鸢两人定会为那个皇位拼得你死我活,到底是谁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还是两败俱伤,这完全就是个未知数啊!   这样的情况下,自家女儿与莫蓝鸢真的在一起,那便代表淮阴侯府此后必定要与莫蓝鸢为伍。他之所以辞官,就是不想掺和进这些麻烦里,如今看来竟是避无可避?   将所有复杂的情绪自眸中敛去,沐秦天安抚性地拍拍沐夫人的肩头:“夫人还是不要多想,这桩婚事若成了,那我们就风风光光送阿锦嫁入王府。若是不成,再为她另觅良配就是。”   沐夫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惊奇自家夫君这个五大三粗的人居然会说出这般豁达的话,她不禁掩唇笑笑:“老爷这话虽有理,可是从你口中说出来就很很奇怪了。”   “夫人呐!”沐秦天无奈地扶着额头。   沐夫人但笑不语,心中却自有打算。   其实沐秦天担心的事情沐夫人又怎会不明白,他不过是怕自家女儿跟着莫蓝鸢会陷入权势风波中,只不过,既然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开这些烦恼,那就顺流而上,若莫蓝鸢当真能待自家女儿好,跟随他富贵也好,落魄也好,都是她以后的命,他们这些做父母的也无权去决定……   房中,完全不知道沐秦天夫妇已经想得长远无比,徐九微心中想着别的事情,连指尖下流泻出的音符已经慢慢变得流畅无比,弹出了一整首《清平调》的事都未发现。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要立刻去凌安王府,总有种再不去就来不及的感觉。   系统惊讶地道:【宿主你这么快就学会了?看来还没完全变傻啊。】   系统刚刚惊叹一句,徐九微的手猛地顿住,那清越灵动的弦音转瞬间转化成一阵长长的颤音,“嗡”地一声,不止惊得屋檐下栖息的鸟雀齐齐飞走,屋外打瞌睡的绿衣同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系统:【……】它决定默默把刚才的夸奖收回去。   完全没理会五百二十四,徐九微霍地起身,冲外面招呼道:“怀袖!”   “郡主。”   绿衣从门外探过头来,笑盈盈地道:“怀袖被夫人叫去办事了,郡主有是事就吩咐奴婢吧。”   看到是她,徐九微眼皮跳了跳。   她还真的有些怕绿衣这张嘴,比唐僧念经还要让人受不住。   “算了,就你了。”怀袖不在,徐九微便退而求其次,冲她扬了扬下巴:“我们出府一趟。”   “郡主你那语气是什么意思嘛。”   绿衣不满地扁扁嘴,突然反应过来她的后半句话,惊讶地问道:“郡主,您要去哪里?”   “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魏谨言,徐九微的唇无意识地扬起,眸子里亦漾起浅浅的涟漪。   疑惑自家郡主在帝都居然还有其他认识的人,绿衣倒也没太细究,偏头打量着她片刻,道:“那郡主要不要好好梳妆打扮一下?”   徐九微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愣愣地问:“要、要这样特意么?”   “既然是重要的人,自然要盛装出席才够隆重。”绿衣笑眯眯地打趣道。   身上的衣服看样子是太素淡了点,仔细想想,对他们来说都已经过去三年之久,若是被魏谨言看到自己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好像真的不太好看。   沉吟片刻,徐九微拖着绿衣赶紧去换衣服,直到全身上下都焕然一新才带着绿衣出门。   “诶?郡主您到底要见谁啊?”绿衣好奇地问道。   “跟我走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存稿所以这两天更得稍微晚点~ 第68章   “阿锦, 你要去哪儿?”   徐九微兴冲冲带着绿衣往外走,刚走到前厅就被沐夫人叫住了。   面对她无时无刻的关心徐九微觉得有些尴尬, 毕竟她并非真的是锦荣郡主,而是占用了人家身体的“孤魂野鬼”。因而看到沐秦天夫妇时, 徐九微总会有一丝愧疚萦绕心头,态度不自觉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我想出去见一个朋友。”徐九微低声道。   仿佛未察觉到她的异样,沐夫人温温一笑:“瞧你, 我又不会拦着你不让你出门, 这么小心谨慎的作什么。”抬手理了理她鬓角垂下的一缕发丝,沐夫人叹道:“一转眼女儿都这么大了,可是在我眼里,阿锦依旧是需要娘亲照顾的孩子。”   心中的愧疚更深, 徐九微抿了抿唇, 想说什么理智却让她及时收了声。   “阿锦,不论如何,我希望我们母女没有隔阂。无论将来你出嫁也好, 一直在侯府也好,你永远是我和老爷的掌上明珠, 不是么。”沐夫人抬眸直视着她,语气轻柔地说道。   徐九微心中一颤。聪慧如沐夫人,怎会看不出她处处有意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她看在眼里却并不言明,反而更加体贴关切。甚至怕她觉得不自在,经常刻意让她独处, 给她最大限度的自由。   “父母”这两个字眼对她来说,其实是陌生的,甚至遥不可及的,可此时此刻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若以后将沐秦天夫妇当作真正的父母来相处也好。既然占用了锦荣郡主的身份,她便代替她尽孝,用余生来侍奉他们吧。   察觉到她的眼神微微起了变化,沐夫人心中不由得好笑,不着痕迹地转移开话题,仔仔细细打量一眼徐九微,打趣道:“不知阿锦这是要去见谁,需要打扮得这般好看。”   与往昔不一样,今日的徐九微换了身蓝色的宽袖窄腰烟罗裙,颜色并不深,如同夜晚倾泻下来的月华。腰间束着同色锦带,广袖自然垂落于两侧,时不时因微风拂动轻轻扬起,恰到好处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和修长的身段。   如墨的长发松松挽就,余下的发丝披在肩后,涂了胭脂的面颊泛着一丝薄红,微抿着唇,低垂螓首站在那里时,仿如一枝在晨间绽放的朝颜花,格外的清丽妩媚。与平日里病恹恹的形象相去甚远。   “我想去见一个很久不见的人。”徐九微窘迫地道。   “既然想去就去吧。”沐夫人笑笑,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是。”   徐九微福了福身,冲绿衣使了个眼色便匆匆出门。   绿衣规规矩矩给沐夫人行了个礼折身跟上,往外走的时候不忘追问:“郡主说的人到底是谁呀?”   “不告诉你。”徐九微轻哼一声。   “为什么?”绿衣委屈地扁着嘴。   “不为什么。”   “郡主欺负人……”   两人一路笑闹着出门,沐夫人站在前厅门口看着不由得连连摇头,转身正要进去就看到怀袖从外面回来了,她移步到桌前坐下,端起丫鬟刚刚奉上的茶浅浅啜饮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嗓子后方才启唇,问道:“如何,王爷可是拒绝了?”   怀袖刚刚与徐九微和绿衣擦身而过,她低眉顺眼地笑了笑,道:“回夫人,王爷答应了。”   “我本以为他会拒绝。”轻轻放下茶盏,沐夫人一手支颐,若有所思地道:“这样说来,王爷难道对阿锦当真有意?”   眼珠转了转,想到那个红衣倾绝的男子,怀袖微微一笑:“就算是真的也不奇怪啊,王爷毕竟也是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就是正常的。”   沐夫人的神色却凝重了下来,她摇摇头,万般惆怅地道:“那个人若是别人我可能觉得不奇怪,可是怀光王与阿锦只是见了一面就改变主意,这未免太……”   最关键的是,沐夫人总觉得怀光王看自家女儿的眼神完全不是陌生的,更像是早已相识的感觉。追溯到以前,他们两人仅是在四五岁时有过一面之缘,绝无可能会到熟悉的地步。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又何必想这些有的没的来庸人自扰。”起身,沐夫人侧首朝怀袖吩咐道:“既然王爷答应了,在阿锦她们回来前,你早些准备好东西,免得误了时辰。”   “奴婢明白。”怀袖点点头。   ***********   淮阴侯府出来后,沿着青石板路的长街一路走过,两边皆是红墙琉璃瓦的高门大户,居住的也都是帝都有权有势的富贵人家,徐九微行走在宽阔的路上,看空中飘飘洒洒落下的花瓣夹杂着片片细雪,悠然若画。   “我都没有注意到,原来王府外有这么多梅树。”拂去袖间沾上的两片粉色花瓣,徐九微低低地道。   “不是侯府么。”   绿衣单纯的以为徐九微是口误,说的是淮阴侯府。   徐九微知道她是误会了,也不解释,转而说起另外的事情:“绿衣,你知道凌安王吧?”   说起各种正经的事情绿衣或许不知道,但帝都的名人轶事她绝对张口就能说上几天几夜,听到“凌安王”三个字时,绿衣的眼睛就亮了,连连点头:“奴婢知道!奴婢知道的!”   “他……怎么样?”徐九微试探地询问道。   她回来帝都后,还未曾打听过魏谨言的消息,也不知他如今变了没有。   想到那个传闻中一头白发,却容颜极其俊美的男子,绿衣吃吃笑道:“他呀,恐怕整个帝都的姑娘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的。”   徐九微讶然看向她:“这么有名?”虽然以前魏谨言因为天启帝的偏爱在坊间一直颇有名气,但徐九微还不知道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   绿衣晃了晃手指,啧啧道:“不不不。郡主你说错了,是非常有名。他可是不少春闺少女的梦中情人呢。”   “……”徐九微嘴角抽搐了下。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那朵黑莲花还进化成大众情人了?!   “为何?他做了什么吗?”她狐疑地问道。   绿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用双手捧着脸嘿嘿笑了起来,眼睛里亮得都能看到星星,连声道:“郡主你不知道,自从凌安王为了名女子一夜白了……”   “前面的人快让开——”   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的轱辘声倏地传来,徐九微警觉地抬起头,便看到一辆马车突然从前面疾驰而来,站在路中间的绿衣还毫无察觉,眼看就要被撞到,被徐九微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往旁边闪避开了。   刚刚逃过一劫,绿衣心有余悸,脸色青了又白,气冲冲地指着已经跑远的马车吼道:“喂!什么人呐,大白天把马车赶这么快是赶着去投胎吗!”   “好了绿衣,有没有哪里伤到了?”徐九微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奴婢没事。”绿衣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忽而想起徐九微如今身子娇弱得很,秀眉立时皱在一起,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紧张兮兮地问:“郡主,你刚刚没被碰到哪里吧?”   要是郡主有什么地方伤到嗑到,绿衣敢保证侯爷和夫人绝对会吓得魂不守舍。   “我能有什么事。”徐九微轻轻拂开她的手,抬头就看到不远处凌安王府的府邸,心中抑制不住一阵雀跃,却也有着踌躇。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绿衣疑惑问道:“郡主要见的,莫非是凌安王府的人?”   徐九微却不理她,驻足停步犹疑了片刻,像是下定决心般大步朝那边走去。   “郡主!”绿衣只得跟着。   王府门前有侍卫把守,徐九微看看两张陌生的年轻面孔,暗叹果然早就换人了。   “姑娘请留步。”还没走近,侍卫已经出言阻止。   住在这边的都是些王侯贵族,侍卫的语气自然温和了许多,问道:“不知姑娘找谁?”   绿衣想替徐九微回答,却忽然想起她压根不知道徐九微要找谁,眼巴巴地看向她。   “不知王爷可在府上?”以前她可是自由出入绝不会被阻拦的,可真是三年河东三年河西啊。   两名侍卫飞快对视一眼,方才问话的那人摇摇头,不无惋惜地道:“那姑娘可就来得不巧了,王爷在半个时辰前出门了。”   “那他何时能回来?”徐九微不死心地追问。   “姑娘这不是为难小的么。王爷要去哪里,要去多久,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哪里敢过问。”   徐九微彻底没话了,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打搅了。”   见徐九微要走,侍卫多嘴问了句:“姑娘可要留下性命,王爷若是回来了,小的会禀报给他。”   略略思索了片刻,徐九微淡笑一声,颔首道:“多谢。不过不用了。”她想亲口告诉他她回来了,并不想借他人之口来提及。   看着两名女子款款离去,刚才一直出声问话的侍卫冲另一个始终未开口的人咋舌:“我怎么看着那姑娘很眼熟啊。”所以他才会主动去攀谈。   “有么?”另一人仔细想了想,发现王府里并没有出现过那两个人的印象。   “几年前我刚来王府时,好像见到过王爷身边有位姑娘,模样很像。”   “你记错了吧,王爷身边除了府里那位苏小姐何时有什么姑娘了。”   “这……”   ……   无功而返的徐九微只得悻悻而归,她又不可能在凌安王府去等着,万一魏谨言今天都不回来,岂不是白等一场。且她出来的时辰太久的话,似乎不太好与沐秦天夫妇交代。   “郡主认识凌安王爷么?”绿衣从刚才起就一直喋喋不休的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徐九微全当没听到。   这丫头,要是跟她说了一句,不用一个晚上大概整个侯府都能知道,所以还是不要跟她说太多为好。   “郡主您告诉我嘛。”   “就不告诉你。”   “诶……”   两人一路闹腾着回去,徐九微盘算着明天一早再去凌安王府,就不信堵不到魏谨言,结果刚到门口就被沐夫人告知,明日一早让她跟随着去城东的天龙寺上香祈福。   “不去行不行?”徐九微想到寺庙这种地方就觉得闷得慌,听沐夫人那口气还要去上两三天,她还想去找魏谨言呢。   沐夫人对徐九微有求必应,在这件事上倒是少见的坚持己见不肯松口:“不行。阿锦,我曾经在天龙寺许愿,若是你醒来就当去还神,所以你必须去。”   “那要去多久?”听沐夫人的话就知道非去不可了,徐九微转而问道。   “三日即可。”看她眼神幽怨,沐夫人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放心吧,三日后就会回来,到时候你想去哪里都行。”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想不去都难,徐九微认命地点点头。   “好吧。”   “对了,阿锦……”沐夫人突然叫住徐九微。   她回眸看过去。   沐夫人对莫蓝鸢与自家女儿之间近乎怪异的熟稔感仍抱有疑思,她问道:“你醒来以后可曾单独见过怀光王?”   “咦?”   徐九微心头一跳,差点以为自己真实身份暴露了,仔细品味沐夫人的话又觉得不像。   “不……不曾见过。”她结结巴巴地道。   顾着沉思的沐夫人并未注意到,只当是或许世间当真有一见如故这回事,很快就没再多想。   与沐夫人请示过后,徐九微就与绿衣回自己的房间,转身她拍着胸口长舒口气,庆幸还好沐夫人没有多问。   不过,她其实说的也是实话。   这次作为锦荣郡主醒来后,她的确没在私底下见过莫蓝鸢。   想到莫蓝鸢,徐九微不由得就想到他今日取下她掩面的锦帕时说的话。   他说:“你果然还是这样。”   这个“你”说的是她还是锦荣郡主?   徐九微没有锦荣郡主幼时的记忆,所以并不知道他与锦荣郡主有没有过特别的回忆,但可以肯定的是,莫蓝鸢那句话更像是对她说的,所以,他是真的认出了她么。   她不太敢就此断言。   毕竟借尸还魂这种事,在寻常人看来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系统在这种时候总是会来凑凑热闹:【哎呀宿主,他有没有认出你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可要记得,他现在是你的未婚夫婿诶哈哈哈……】   徐九微:“……”这个破系统怎么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而且它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消失!   她不搭理,系统完全没有自讨没趣的自觉,继续道:【唔,要是你跟莫蓝鸢成婚其实也很有趣啊,他长得过得去吧,又有钱,宿主你不是很喜欢钱吗。】   “照你那样说,嫁给他还能当上王妃,说不定以后他抢了皇位还能讨个皇后当当,简直就是走上人生巅峰啊。”徐九微凉凉地道。   系统嘿嘿笑道:【是啊是啊,宿主你终于想通啦?】   徐九微:“想你个头!”   系统哼了哼,默默遁了。   ***********   十二月的帝都没有春日百花齐绽的妍丽多姿,没有夏日清荷初放的幽幽静美,更没有秋日红叶连天的震撼,那飞扬在空中的雪花和街头盛放的梅花却同样美得无可比拟。   然而,比窗外的雪和梅花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那个半阖着眸静坐在对面的红衣男子。   可不就是系统和徐九微讨论的对象——   莫蓝鸢。   户部侍郎温庭玉瞄瞄身边环绕的莺莺燕燕,怎么都觉得他和这种地方不太搭得上。丞相柳意今日召了几个朝中大臣,并叫上莫蓝鸢,约好谈谈事情,顺便风花雪月一番,所以来了群芳楼。   群芳楼是近两年帝都新兴起的风月之地,大有要与帝都第一楼风袖楼相媲美的意思,只不过这里的侍子们并不像风袖楼单纯以才名动四方。楼里的女子个个风姿绰约,销-魂蚀-骨,引得无数男子前仆后继,恨不得就此醉卧美人膝,再不醒来。   去传达消息时,温庭玉都做好被甩个冷眼拒绝的心理准备了,谁知莫蓝鸢不止没一口回绝,在他惊异的注视下缓缓说道:“你告诉丞相,我会如约而至。”   话出口的刹那,不止温庭玉,连莫蓝鸢身边的侍卫韩冰都愣了下。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柳意在圆桌左侧的位置,另外几名大臣与温庭玉依次往后,莫蓝鸢垂眸坐在上位处,每个人的左右手两边都依偎着千娇百媚的女子,身上的薄纱衣仿若透明,白嫩柔滑的肌肤一览无余。   真真是温柔乡,英雄冢。   作者有话要说:  阿九和魏谨言见面的事情不要急,这章已经作了铺垫,这就准备相遇去了。都放下刀片0-0 第69章   “大人, 你都好久没来看看奴家了。”   柳丞相身边的女子娇嗔着推了推他的胸膛,媚眼如丝, 娇滴滴的声音足以让所有男子神魂颠倒。   “哈哈哈,这不是最近忙得紧, 你看我一忙完就来找你了。”柳丞相顺势握住那柔软无骨的小手,不忘在美人儿脸上偷香窃玉一把。   “秦大人,你怎么光喝燕儿敬的酒, 人家可不依。”   “哎哟我的心肝儿, 宝贝儿,你敬的我也喝。”   席间几名大臣都彻底沉浸在温香软玉的旖旎风光中,甚至有的人已经开始对怀中美人动手动脚,负责侍奉的女子们欲拒还迎, 挑-逗般的轻轻避开, 惹来男子们更加垂涎三尺的炙热目光。   私底下并不是太喜欢这种地方,但身在官场,免不了要逢场作戏, 温庭玉从善如流饮下身边女子送到嘴边的美酒,不忘用余光瞥向莫蓝鸢那边。   无他。实在是太诡异了啊。   温庭玉还是第一次看到人逛青楼逛成这样的!   与其他人不同, 莫蓝鸢自进来后就没动过。用温庭玉异常敏锐的直觉看来,他甚至坐下的时候都万分嫌恶地看了两眼,似是极力忍耐着才堪堪入座。   这人的皮相单独放在任何一处,都绝对是妖颜惑众的等级,奈何他的性子太过阴沉,引得最初因为他的外貌争先恐后挤过来的两名女子不由自主变得拘束起来, 想喂他喝酒,手刚抬起来就被那冷得冻死人的目光吓呆了。   莫蓝鸢端坐着不动,身边的两名穿着暴露的女子带着从未有过的矜持,笑得无比僵硬,背脊挺得直直的,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说,这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温庭玉嘴角一抽一抽的。   “王爷,莫不是这两位姑娘不合你的胃口?”很快就注意到莫蓝鸢那边独成一隅,柳丞相偏头问道。   抬起头环顾在场的其他人,莫蓝鸢的眸光最后落在身边的女子脸上,冷冷清清的嗓音在夜色中带着有几分格外惑人的低沉。他勾了勾唇,漫声道:“怎会。正合我意。”   柳丞相冲那两名还呆愣着的女子使了个眼色。   在这种地方的都是心思灵敏的主儿,立刻就体会到柳丞相的意思,一人微微起身斟酒,一人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精致的点心,绛唇微扬,带着足以酥软到骨子里的媚-笑凑近莫蓝鸢。   “王爷,请。”   “王爷,可别要忘记奴家。”   面对美人的殷勤,莫蓝鸢不负众望,虽然没就着女子的手饮酒,是自己伸手接过酒樽的,但好歹也是喝了。   无人看得见,他垂在袖中的另一只手紧握在一起,垂下的眼睫亦遮掩去了眸子里的森森寒意。   温庭玉的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在侧旁观的柳丞相暗暗放下心来,同时看向他的眼神带上了几分轻慢。   还以为这位怀光王有多清高,原来见了美人同样会甘为折腰,这样子待接下来的大业成了以后,拿捏他可就更方便了。   气氛似乎变得更加热闹。   酒过三巡,柳丞相喝得脸色发红,举着酒杯高声道:“今日我找大家来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想要一同商议下个月的大事。”   “一切但凭相爷吩咐。”身边立刻有人狗腿的附和。   “说什么笑话,我们可都是听命于王爷。”柳丞相说着朗声笑着看向莫蓝鸢,那双精光闪烁的小眼睛里却完全无敬畏。   没错,至少在这些大臣们看来,如今莫蓝鸢与魏谨言形成双王对立的局面,不过是他们刻意捧他上去,只要他们想,随时都可以让他从云端跌落。   没有一个人知道,如今掌握着帝都王城最为重要的禁卫营的,正是莫蓝鸢本人。   有大臣醉醺醺地站起身来,冲着莫蓝鸢随意举了举杯:“以后我等定当全力辅佐王爷!”   “来来来,我们敬王爷一杯。”   “敬王爷……”   面对众人不断送上来的酒,莫蓝鸢面不改色接过,一一喝下去。   随着大臣们东倒西歪喝得伶仃大醉,负责伺候的女子们默契地扶着人进各自的房间,可以想象之后将是的情景何等春意缱绻。   莫蓝鸢身边的那名美貌侍子期期艾艾望着他,心中窃喜不已。   对她们来说,接待的恩客是这般出众的男子,无疑是莫大的幸运。   眼看那柔荑就要抚上他的肩膀,莫蓝鸢倏然侧眸看过来,他甚至一句话都没说,那种比凛冬还要冷的眼神让她浑身一僵,被毒蛇咬到般飞快缩回手。   “王爷……”怯怯地看一眼莫蓝鸢,女子犹有不甘。   这里已经没了外人,莫蓝鸢漫不经心瞥一眼她,负手走在前头。   去的方向,正是为他特意准备好的房间。   女子欣喜地跟上。   随着房门关上,美貌的女子手指犹豫着抚上衣襟,望着站在屋中那道颀长的身影,居然头一回觉得紧张无比,连手都开始颤抖。   衣物坠地的沙沙声响起,仅着了一层遮羞的轻纱的女子大着胆子靠近莫蓝鸢。   指尖几乎快要触碰到他的肩膀时,莫蓝鸢脚下一动,让那女子就此扑了个空,差点摔倒。她不解地抬起头,娇声唤道:“王爷?”   “戏演到这里就够了。”   注意到在屋外偷听的人已经撤了,莫蓝鸢随手丢了两锭金子在桌上,略略侧首:“我想你应该是个聪明人,知道明日该在柳丞相他们面前说什么。”   女子眸光一凝,溢满眼眶的委屈能够引得任何男子为之怜惜,却无法打动眼前人一丝一毫。   “不要说多余的话。”   丢下这句话后,莫蓝鸢推开窗户,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屋中。   女子呆呆望着微微晃动着的两扇窗户,久久未回过神来。   ***********   临近黄昏。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几盏明灯悬挂在檐下,徐九微一手托腮坐在屋子前的石阶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空中飘落的雪花,如水的眼波凝滞了动也不动,一看便知在神游太虚。   把怀袖和绿衣都打发下去了,这会儿门口就只有她一人。   所以,连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徐九微都是过了好半天才发觉。   她仰着脸,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莫蓝鸢。   他此刻的神情很平静,晕黄的烛光晃动着照亮他的脸,使那过于苍白的肤色透出几分暖意。   “你……”   她对他会在这里感到万般疑惑。   莫蓝鸢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凝眸长久注视着她,不知是不是夜色和灯光都太过柔和,让她都失了神,他忽然朝她伸出手,她便下意识地握了上去。   指尖相触的瞬间,莫蓝鸢眉峰皱了下。   连韩冰都不明白他今夜为何会答应柳丞相去群芳楼,若他真的不喜那种地方,其实就算真的推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素来孤傲得很,就算不近女色柳丞相同样会找其他办法试探他。可是他去了。   不仅去了,还留到了最后。   其实他只是想确认一些东西。   因为从小就生活在兰妃的阴影下,莫蓝鸢对于任何东西都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抗拒,总觉得上面沾满了污秽,脏到不堪入目。但三年前他就开始察觉,若是其他人靠近他绝对会毫不犹豫避开,渐渐的碰到徐九微却没了那种感觉……   所以,他在再次见到她后,忍不住想要去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无法容忍其他人的触碰。   他看着坐在地上傻乎乎望着他的女子,眼神呆滞,看上去就觉得是一副蠢样子。然而,那双眸子异常的干净。   黑白分明,清晰得一眼就能够看到底。   仿佛无论看到怎样的黑暗与阴霾,都能这样明澈如水。   或许……   仅是因为身处肮脏的地方太久,不自觉就想要追寻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东西。   就如同始终站在阴影下的人,明明比谁都无法容忍、甚至憎恨光明,却也比任何人都还要渴求得到光明。   “真是个蠢货!”   见她很久都没醒过来,莫蓝鸢甩开她的手,用的力度却并不大。   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徐九微蓦地醒悟。   她一跃而起:“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她的房间没错吧,侯府的戒备已经放松到让一个男子随随便便进来的地步了?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莫蓝鸢双臂抱在胸前,轻倚在廊柱下。   徐九微干巴巴地挤出一丝微笑,皮笑肉不笑:“这里……好像是我的房间。王爷。”她刻意加重最后两个字,提醒他该注意注意身份。   “那又如何?”莫蓝鸢懒懒抬了抬眼皮。   这厮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一个男子堂而皇之闯入女子的闺房,怎么看都不应该吧。徐九微继续保持笑容,一字一顿地道:“男女授受不亲。”   没想到,莫蓝鸢讽笑一声:“你我已有婚约,你要是这般介意,我可以明日就准备大婚。”   徐九微悚然望向他。   不会吧,他还真打算要成婚?!   “你、你说真的?”她说得太快,咬了下舌头。   褐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诮,他似笑非笑:“你可以不信。”   徐九微:“……”   “可是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徐九微蹙眉,原本十分担心被他认出来,这会儿倒是顾不得遮遮掩掩,张口就要言明。   “你是锦荣郡主。”   莫蓝鸢静静凝视着她,美得妖异的面上毫无情绪。   “我不是说这个,你明明就……”   “如今你的身份就是这样。”莫蓝鸢再次打断她。   徐九微愣住了,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错开视线看向深沉的夜空,莫蓝鸢沉默了下来,过了好半晌,他侧过脸来看她,眸中诡秘的光芒忽隐忽现,眉目间缠绕上一丝邪气,嘲弄地道:“还是说,你为了要逃避婚约就想编造出什么荒诞离奇的身世之谜?我不会信的。”   徐九微被堵得狠狠噎了口气。   “我绝不会相信的!”他低低重复了一遍,语气甚至带着凶狠。   徐九微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似乎莫蓝鸢认没认出她都不那么重要了,最关键的是,他已经认定她就是与他有婚约的锦荣郡主。   “莫蓝鸢……”   她不禁唤出他的名字,连刻意的称呼都略去了。   “我来,只是想与你说这些而已。”在她要说出什么前,他直起身子站定,未再看她大步往外走,声音在夜风里有些飘渺。   “我要去见见侯爷和夫人,明日再来看你。”   徐九微眼睁睁看着他很快消失在夜幕中,虽不知缘由,却觉得心里闷闷的。   *************   因为莫蓝鸢的话,徐九微一整夜都没睡着,所以第二天睡眼惺忪地坐上前去天龙寺的马车后,看着那张冰雪般冷漠的熟悉面容惊得所有瞌睡都跑了个精光。   “你怎么也在马车上?”她指着坐在对面的莫蓝鸢。   正闭目养神的莫蓝鸢闻言慢慢掀开眼帘,没什么表情的斜睨她一眼:“侯爷和夫人昨日派人来王府,托我带你去天龙寺上香祈福。”   徐九微这才想起她是被沐秦天夫妇送上马车的,那会儿看着他们两人站在门口越来越远,她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才知道,沐夫人根本就没打算来,是有意找机会让她和莫蓝鸢相处吧。   上香祈福是真。   让他们独处也是真的。   而更让她无语的是,马车已经跑出好一段距离了,她就算想下去都不行。   算了,就当多个熟人一同出行。   徐九微自我安慰道,撇着嘴抱住软垫,没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其实这几章都是主要莫蓝鸢,所以等着魏谨言和阿九见面的不要急,么么哒,爱你们~今天二更,因为明天要出门,明晚可能更得会晚些。   →_→话说其实就是明天到点没更新都不要奇怪,因为今天双更过了,hahahaha。   话说不对啊,我之前明明看评论区几乎大半都是叫着莫蓝鸢,我都以为魏谨言没人爱了,怎么一转眼全叫男主出场了,你们变心太快了!!! 第70章   天龙寺, 帝都香火最旺的寺庙,被称之为大凌朝的国寺。   除了香火旺盛之外, 还因山寺里的十里桃花闻名,每年都吸引大批游客前来观赏, 如今已是十二月底,自然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景致,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雪颜花。顺着蜿蜒而上的石阶放眼望去, 漫山遍野都是, 若薄雪轻覆。   此行徐九微没带多余的下人,除了怀袖和绿衣外,还有几个随行的护卫跟随。   莫蓝鸢更是一身轻松,身边就一个韩冰。   想到冰块脸一样的韩冰看到自己的样子后那瞬间龟裂的表情, 徐九微就十分想笑。   三年前的浔阳城, 韩冰就曾经易容陷害徐九微,在破庙里看到他时徐九微就以为是诈尸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如今可算是一报还一报。   回忆起这事, 徐九微颇为怨念地斜视着莫蓝鸢。   后者似乎察觉到她在想什么,冷哼一声后就视若无睹。   大抵是沐夫人早已派人打点好, 徐九微他们刚进入山门,就有一名约莫十五六岁的小沙弥等在那里,看到一行人后双手合十,微笑着问道:“阿弥陀佛,敢问可是莫公子与沐姑娘?”   徐九微呆了呆才反应过来,那个“沐姑娘”是指自己。   不用她回答, 怀袖已经上前:“小师傅是方丈大师派来接我们的么?”   “正是。师傅今日俗务缠身,所以不便亲自前来迎接各位,还望见谅。”小沙弥歉然说道。   “怎会。还有劳小师傅带路。”怀袖点头致意。   “几位施主请随我来。”   小沙弥在前面带路,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莫蓝鸢在,绿衣这个话痨一路上意外的变得安静,默不作声跟着怀袖,不时好奇地看一眼莫蓝鸢和韩冰。   沿途看到开了满山的雪颜花,徐九微不由自主想到了魏谨言。   他似乎很喜欢这种纯白的小小花朵,连曾经给她送的那支玉簪上刻着的都是这花的图样。   也不知道他今日有没有回到王府。   她轻轻叹息。   忽而瞥见身边的人,莫蓝鸢目不斜视一步一步踏上石阶,神情冷漠得让人心悸。   “你会信神佛么?”她好奇地问。   莫蓝鸢横眸扫了她一眼:“不信。”   那你还来?徐九微还没来得及吐槽,就听他又道:“不过现在……”   不过现在如何?   恰好一阵风拂过,他后半句说得太轻,所以徐九微没有听清。   她本想追问他到底说了什么,前方的小沙弥突然止住脚步,转身说道:“这里就是大殿了。几位施主的住处师傅早已安排好,就在南苑,那边特意空了下来,这三天内不会有外人前去打搅。”   “小姐,奴婢和绿衣去把行礼放好,您和……公子不如在附近到处转转吧,待奴婢们将房间收拾好了再过去不迟。”既是出门在外,怀袖他们自然不好以真实身份相称。   “是啊,小姐你就和公子四处走走吧。”绿衣附和道。   徐九微侧首看向莫蓝鸢,他无声点点头,算是应承了,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好吧。”   于是,怀袖和绿衣带着护卫负责去搬东西收拾房间,韩冰向莫蓝鸢行了个礼就自动散退,正殿门口就只剩下徐九微和莫蓝鸢两个人。   在原地干站了片刻,徐九微抬起头打量着四周。   天龙寺本身规模非常大,依山而建,大大小小的佛堂禅院遍布在山间,几乎每走几步就能看到一座佛殿,僧人的数量亦是普通寺庙的好几倍。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名为“慈航殿”的地方。   门口的空地两边,有两颗大概好几个成年男子才能合抱住的参天古树,树下的木架上系着密密麻麻的红色飘带,都是前来参拜的客人所写的祈福语。正对着大门的地方摆放着一座巨大的香炉,长年香火不断,烟雾缭绕。   徐九微本身一直对神佛之说抱着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态度,都入了佛殿,自然与其他人一样先去上一柱清香。   让她意外的是,莫蓝鸢居然没一脸不屑的走开,反而跟她一样对着庄严肃穆的佛像拜了三拜,方才出门。   就算今日天气寒冷,寺中游客依然多得出奇,徐九微漫无目的在四周转悠,边走边张望着,不时小心避开拥挤的人潮。   “小心些。”   前面突然冲出一群嬉闹着的孩童,徐九微猝不及防被撞到,差点跌倒,被莫蓝鸢一把扶住腰。   “呃……谢谢。”徐九微瞄瞄腰间的那只手,挑了下眉。   这厮不是一直都有洁癖?   仿佛没瞧见她古怪的眼神,莫蓝鸢自然而然收回手,嫌弃地道:“别跟个瞎子似的连路都不看,要是摔出个好歹来,我还得费心跟侯爷和夫人解释。”   “……”   这个用心恶毒的死洁癖!   听听他说的话,都快赶上诅咒了。   额角一根青筋暴起,徐九微磨着牙:“放心!我要是摔出了什么问题,一定会记得说清楚不关怀光王爷的事!”   让她更无语的是,莫蓝鸢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样最好。”   徐九微不禁气结。   不想跟他说下去,徐九微转身就走,所以没看到莫蓝鸢轻轻勾了勾唇角,眼中亦带起浅浅的笑意。   前车之鉴就在那里,后面徐九微干脆专挑人少的地方去,一路走走停停,耳边听着梵音浅唱不断,木鱼声声,倒也自在。   莫蓝鸢静静跟着她,从头到尾未露出半点不耐。   走到其中一处佛殿时,看到门口的大树上挂满了用红色丝带系着的木牌。有风拂过,丝带与木牌在空中轻轻晃荡着,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哗啦啦的分外好听。   徐九微随手翻了一个,木牌上写着两个名字,看起来像是一男一女,中间则写了一句诗词。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身边有人忽而念了出来。   她霍地回头。   莫蓝鸢就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他的目光一点一点从她手里那个木牌上滑过,最后定格在她的脸上,看似漫不经心地勾唇笑着,一双凤眸里却沉淀着深不可测的异色。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落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光晕,衬得那张妖异的面容愈发魅惑,他微微启唇,一字一顿地念着那首诗: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许是因为他冰冷的声音突然压得极低,莫名就有了一种惑人心魄的错觉。尤其是在这颗写满了男女互诉衷肠愿望的树下,更平添了几分缠绵悱恻的缱绻意味。   话音忽而一顿,她看着他眼神暗了暗,氤氲着一片让人心惊的幽深,停顿片刻后继续念出后两句: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最后那两个字自他的唇齿间溢出,她心中微微震动,有一瞬的迷茫。   他没有再说话。   她也没有开口。   树叶的沙沙声和着木牌撞击在一起的清越响动,让这无言无语的刹那变得暗昧不明,仿佛无声撩拨着谁的心。   他站在树下,抬手似要慢慢抚上她的脸,微凉的手指与她的脸颊只有一指的距离,只要稍稍再靠近一点,就会触碰到她。   “呀——”   身边有一男一女经过,女子不小心滑倒,惊叫着就要摔在地上时被男子一手揽入怀中,两人对视一眼,脸上皆带着甜蜜的笑意,相携着往另外的地方去了。   那一声惊呼让徐九微陡然醒转。   她错愕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手,还没生出什么多余的绮思,莫蓝鸢的手指却落在了她的鬓角,从那里拈起一朵不知哪里飘落来的雪颜花,尔后慢悠悠放在鼻尖嗅了嗅。   见她还一脸呆滞地望着他,他薄唇微勾,拈花而笑,却语带嘲笑:“别人都是名花配倾国无双,到了你这里,就是下等人配这上不得台面的野花,真是绝配啊。”   徐九微的脸唰地黑了下来。   嘴角狠狠抽搐着,她忍不住想反唇相讥,转念一想,她好像根本抵不过这人的毒舌程度。   “是啊,我就是下等人,只能跟野花相配,自然是……”   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句话,她狠瞪着他,忽然想到些什么,嘴角带起一抹狡黠的笑,故意抑扬顿挫地道:“……自然是比不得王爷这种倾世无双的容貌。”   莫蓝鸢一向最厌恶别人说他的长相,此刻听徐九微有意相讽,也不生气,负在背后的手将那朵从她发间取下的雪颜花轻轻拢在掌心,移开视线看向别处,忽地说道:“这是夫妻树。”   转头看了他一眼,徐九微顺着他的视线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树木。   看上去年岁已经很老了,与其他树不同的是,这一颗的最下方是由两棵树交缠在一起的,到了大约一米多的地方就开始合成了一颗。远远看去,就如同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随着岁月变迁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却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怪不得这树上挂的木牌上写的都是些情人的名字和诗词。徐九微恍然大悟。   “施主,请往这边走。”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声音,想来是寺里的师傅在为迷路的香客指路。   徐九微本没有在意,却在听到下一道声音时呆住了。   “有劳小师傅。”   那个人这样说着,声音隔着风声听得不甚清明,但依稀有点像魏谨言。   她下意识地就要回过头去——   一只冰冷的手毫无预兆捂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衣袖,猛地将她拽到旁边的佛堂里,“砰”地一声把她禁锢在门后。   “你作……”什么?   她有些恼火,话没说完,莫蓝鸢俯身靠近,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畔,冷声道:“闭嘴!”   这个死洁癖又发什么神经?   她蹙了蹙眉,听到他继续道:“外面有刺客。”   刺、刺客?   徐九微有点想昏过去。   难道又是她招惹来的仇恨?不应该吧,她才重生不到半个月,虽然对别人来说已经三年了,但怎么想应该没有仇人才是。   “我现在没仇人,难道是你招来的?”她不自觉地跟着压低声音,问道。   莫蓝鸢模棱两可地甩给她两个字:“或许。”   她紧张地往墙角缩了缩,思忖着是不是该找护卫才是,莫蓝鸢却放开了她。   抬头望着他,她傻愣愣地问:“人走了?”   莫蓝鸢瞥她一眼,往外走的时候似乎松了口气。   啧!她轻哼了声,懒得与他计较,反正他本来就是让人完全捉摸不透的性子。   早上为了赶路都还没吃过东西,她揉揉干瘪瘪的肚子,想着要不要先去斋堂找些吃的,刚跨出门槛往前走了一步,手腕就被身后的人握住。   “你要去哪里?”莫蓝鸢的声音带着一丝凉彻心扉的寒意。   徐九微莫名其妙地瞅着他,都想送他两记白眼了,耐着性子道:“去找吃的,我饿了。”   他微微皱眉,想起来她来的路上似乎的确还没吃过什么。   “不准走那个方向。”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莫蓝鸢说道。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徐九微想甩开他,偏偏他就是不让她如愿。   最后还是她败下阵来。   “好好,我不走这边。”她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总算换来他的松手。   “王爷,莫不是那边有你的仇人?你这般紧张。”她凉凉抛过来一句。   闻言,莫蓝鸢漠然看了她一眼就转向别处,完全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指着另外一条完全相反的路:“从这边过去。”   被无视的徐九微霍霍磨牙,恨不得把走在前面的人背影瞪穿,暗戳戳跟系统诽谤他:“五百二十四,你看莫蓝鸢这厮是不是脾气又变坏了?”   系统冒出一阵古怪的笑声:【嘿嘿嘿……】   被它笑得都要起鸡皮疙瘩了,徐九微没好气地道:“给我正常点!”   系统总算收起那让人心里发毛的笑,嬉笑道:【宿主,你要倒霉了。】   徐九微:“……”她到底是作了什么孽啊,怎么碰到的人和系统都这么神经质。   “放心,我倒霉的话你也没好下场。”她哼道。   系统怪叫道:【宿主,我不是说你有生命危险啦。】   徐九微:“那是什么?”   系统:【哎呀,那边的佛像好高啊!】   徐九微:“……”   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徐九微在心里不知道第几百次狠狠诅咒着该死的五百二十四。   **********   跟着莫蓝鸢一路东拐西拐,他专挑偏僻到几乎没人会走的路,导致徐九微都快转晕了才终于到了斋堂。   因为莫蓝鸢警告她寺庙里有危险,让她今日不要到处乱跑,徐九微想着反正还有两天的时间,干脆就将还愿的事情放到后面,吃过东西后就回了房间。   怀袖和绿衣是头一次来天龙寺,听闻有一处抽签十分灵验,叽叽喳喳一直说个不停,徐九微听得头疼,干脆打发她们两人去求签,自己则在房间抄起了佛经。   “郡主,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要紧吧?”怀袖忧心忡忡。   “我又不出去,没事。”徐九微毫不在意摆摆手。   “可是……”   “行了行了,你们赶紧走吧,别打扰我抄写佛经。”   莫蓝鸢在用过午饭后就说有事要离开一会儿,就如同迎接他们的小沙弥说的,南苑除了徐九微他们这几人外就没有其他人住,怀袖和绿衣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下她。   静静抄了小半本佛经,徐九微就憋闷得拿不住笔了,兴致缺缺的起身渡步至窗边,忽而想起,回来的时候看到屋后不远处有一处偏僻的院落,院里种植着许许多多的雪颜花,显然不是山上那些无人照料的野花,而是有人刻意移植过去的。   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徐九微眼珠转了转,扒着窗户就跳了出去。   穿过一条长廊,很快就到了徐九微想找的地方。   与其他地方香客不断不同,这里静幽幽的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只有一个在门前扫地的小和尚在。   “小师傅,这里是作什么的?”徐九微探头看了一眼,问道。   小师傅微微低头,如实道:“回施主,这里是点长明灯的地方。”   在大凌朝,当亲人逝世后,一些人会专门在佛堂里供奉灯烛,长年累月都不让灯火熄灭,一是为了让亡魂得到超度,二是表达自己对逝去的人的想念与追思。   “我可以进去看看么?”她问。   小师傅笑了笑,慈眉善目的模样异常平易近人:“自然是可以的,只要施主小心些不要碰到那些灯就好。”   徐九微道过谢,便提起裙摆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正中的上方是一尊蒙住眼睛的佛像,底下供奉的不是瓜果香烛等,而是一盏盏长明灯,顺着木架依次点燃,烛火荧荧闪动,把房间里映照得明耀亮堂。   每一盏灯的后面都有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要供奉的人的姓名。   徐九微无意中瞥到一盏灯后的名字,瞳孔猛地缩紧。   那是……她的名字。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凑近些看,结果发现不止那一盏,侧面的那一排写的几乎都是她。   “一,二,三……”   默默数了数,差不多有几十盏灯都是她的。   她愣在了原地。   正好那位扫地的小师傅收了东西进来,看徐九微在佛像底下站定不动,不由得笑了笑:“那边的灯都是魏施主点的,姑娘若要为谁点长明灯,可以去旁边的空位。”   她无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   是啊。在这个大凌朝,会为她点长明灯的,除了一个人外就没有别人。   魏谨言……   看着一个个小碟子里燃烧的烛火,她眼中一阵酸涩涌了上来。   在她不在的三年,他到底是如何度过的,现在又怎么样了,她一概不知。更不知道,在她离开后,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这里为她点了一盏又一盏的长明灯……   想到醒来时她因为君无夜的话不敢立刻去找他,徐九微突然觉得后悔不已。   早知道,她该立刻去告诉他……她还活着。管他什么从前以后,前世今生。   就这样在那些灯前站了很久很久,徐九微走出房间,看到院落里那些开得正艳的雪颜花后眸光一滞。   门外有一处石桌和石凳,她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拾起一朵被风卷落到桌上的白花,大约只有拇指大小,形状就如同雪花,中间的花蕊是非常淡的蓝色,因此得名“雪颜花”。   不远处不知哪里传来的木鱼声,还有僧人祈福时的诵经念佛的声音,徐九微静坐在院子里,心中想的全是里面那些为她而点的长明灯。   不知是不是因为诵经的声音太过祥和,也或者是这里太过清幽,她不知不觉就趴在桌上睡了过去,不时有几片花瓣落在她的身上。   所以,她全然不知道,在她睡着后,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人似乎没料到这里会有人在,俊雅如玉的面容上有着轻微的错愕。寒风中,他白色的衣袂微微扬起,银色发丝比雪还要粲然,如仙遗世。   他缓步走到她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大半夜大概才能写完第二更,第二更大家可以早上再看~么么哒。   好了,今天别给我刀片了,这不是来了,哈哈哈   改一下这章标题,凤求凰才是这章主旨~哎呀我一直觉得最后两句简直让人心动和心酸得很。 第71章   一朵随风而来的雪颜花落在她的发梢, 夹杂着几片梅花瓣,睡着的人丝毫未察觉到这些, 偏首枕着自己雪白的衣袖悠然入梦。   细白瓷般素净的面上,双目紧闭, 却秀眉微蹙,仿佛有什么事伤怀到让她在梦里都难以释怀。   魏谨言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熟悉的侧颜。   这一刻,连他这样极其擅长伪装的人都控制不了惊愕的情绪泄露出来。   他忍不住怀疑是否在做梦, 指尖颤抖着触碰到她的脸时, 肌肤的温度让他心中骤然清明如镜。   这不是梦。   眼前的人不是幻觉。   而是真实存在的!   这三年来,他不是没有想过若是她死了,会不会还会如同前面的连续三世那样,立刻用另一个身份醒来, 但想到第二世时的结局……   那时他还活着, 她却再也没有出现,那从夹缝里生出的微妙希望就这样破灭。   他甚至想过,只要这次夺回一切, 就如同第二世那样,再次追寻她而去。可是, 他又担心经过轮回转世后他无法寻到她,更怕再也不记得她。   如果是这样,他宁愿一个人带着有她的记忆,在这世上继续活着。   至少,他不会忘了她。   就这样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怔忪看着无比熟悉的面容, 喉间几乎发不出声音。   理智提醒他应该叫醒她,弄清楚她仅是模样肖似,还是真的是他想寻的人,又……唯恐得到的答案是前一个。   梅树下,优雅若仙的白衣男子长身玉立,一动不动凝视着石桌前悠然入睡的白衣女子,即使眼睛上束着一层薄薄的纱带,都无法隔绝那种几乎深入到骨子里的浓浓悲伤。   空气仿佛静止了。   这一幕就此成了永恒。   当负责清扫这边的小和尚踏入院中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三年里魏谨言经常来这里,小和尚自然对他无比熟悉,而巧的是那个睡着的女子他也识得,昨夜里方丈就已经和他们几个近身弟子提醒过,所以才会在徐九微提出要进去点满长明灯的佛堂看看时未去阻拦。   事实上,这里除了供奉灯火的人外,基本不会让外人进来,否则也不会如此幽静。   小和尚看了看魏谨言,他身上那种哀恸和悲戚太过明显,即便他一句话没说,都让人感觉得到,他不由得好奇,问道:“魏施主,沐姑娘她怎么了吗?”   若不是这位锦荣郡主出了什么事,魏谨言怎会露出这般神情。   魏谨言浑身一僵,重复道:“沐姑娘?”   小和尚注意到他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以为是他没反应过来女子的身份,笑着补充道:“哦,我是说这位锦荣郡主。”   仿佛有冰水从头淋下,周身泛起无边的寒意。   机械地转过头,魏谨言一字一顿地问:“你说,她……是谁?”   小和尚面露不解,回道:“她不是锦荣郡主吗。淮阴侯府的千金。”师傅说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而且他以往在寺里曾经见到过沐夫人,与眼前的女子一看就是母女,不可能会认错人吧。   几乎是在短短一刹间,魏谨言想起前两日里在街上遇到莫蓝鸢,他语气甚是古怪地问他,若是他与锦荣郡主大婚,魏谨言可会前去道贺……   “原来……如此。”   他怆然一笑,声音悲喜不明。   仅是凭着一张相似的脸,难道莫蓝鸢就以为他会受到打击么。   不。不会。   早就已经心死,他岂会被这种粗鄙的伎俩骗到。   但,那不住颤抖着的手,却是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抱歉,我是惊讶小师傅居然识得她,所以多问了两句。”就在小和尚纳闷不已时,魏谨言突兀地低笑一声,说道。   小和尚迷迷糊糊点点头,似懂非懂。   “在这里睡着了也不怕着凉。”低眸看着趴在石桌上的白衣女子,魏谨言的语气十分熟稔,且那张清隽若谪仙的脸上带着淡笑看过来时,恐怕谁都无法相信他会心存恶意,所以小和尚连他接下来的话都没有怀疑。   “小师傅不必在意,我等下叫醒她带她回去,免得……”他的话语中似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小和尚再听却什么都没发觉,只听他顿了顿后继续道:“……免得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我那五皇弟会着急。”   难怪上午在寺中看到莫蓝鸢,原来他是陪伴她前来的。   同时,魏谨言想起今日与方丈大师谈经纶佛时,他吩咐身边的近身弟子,让弟子去山门处准备迎接两位贵客到南苑居住,并且不得怠慢。想来就是指的莫蓝鸢与锦荣郡主……沐锦。   “既是如此,那我不打扰两位施主了。”   小和尚很快退下。   在她身边的石凳上坐下,魏谨言凝眸看了她许久。   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什么人,她无意识地呢喃着几个字……   “这……可真是一场噩梦啊……”他抬手覆在眼睛上,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从未有过的苦涩和疲倦。   风起,花落无声。   ************   睁开眼睛的时候,徐九微望着头顶的横梁呆了好半晌。   她记得自己去南苑后面的佛堂后在院子里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听到了魏谨言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念出了他的名字。   就在她努力想要清醒过来看看他时,却突然闻到一阵奇怪的异香,后来就不知怎么睡得越来越沉,唯一记得的就是他抱着她把她放到了床榻上。   手指轻轻抚上唇瓣,她微微一怔。   在最后,她梦到……   他俯身在她的唇上惩罚性的重重吻了一下。   他那时的动作太过粗暴,磕到了她的牙,那种疼痛太过清晰,让她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真的。   “郡主,你醒啦?”注意到她的动静,在桌旁拨弄烛火的绿衣一个箭步窜了过来,趴在床沿上。   侧首看了看她,徐九微的心情有些失落。   果然是做梦啊。   若真是遇到了魏谨言,他要是发现她还活着,怎么可能不立刻叫醒她。   看到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眸光,绿衣无辜地眨眨眼睛,委屈道:“郡主你看到我干嘛这么失望,这样很伤奴婢的心诶。”   想着也许是因为睡着前一直在想魏谨言的缘故,所以才会做了那般奇怪的梦,徐九微拍拍她的头,用胳膊支着身子从床上坐起:“不是的,我是在想今天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浪费大好时光,所以觉得可惜。”   “这样啊。”绿衣立刻展露出笑容,笑嘻嘻地道:“郡主你身子虚,累了就休息一下,这样才好。”   “怀袖呢?”徐九微轻咳一声,心虚地岔开话题。   “她去厨房准备吃的了,都快要天黑了。”   听到她的话,徐九微朝微微敞开的窗户看了过去,果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怎么没看到莫蓝鸢?”忽而记起莫蓝鸢中午后就不见了,徐九微问道。   绿衣对她直呼莫蓝鸢的名字有些讶异,却没多嘴,应道:“他不久前就回来了,看到郡主你在睡觉就回自己房间去了,让奴婢守着郡主,醒了就去后厅里用膳。”   方丈给徐九微他们准备的屋子是四间连在一起的房间,东西南北各自有一间卧房,除此之外还有两间共用的厅堂和厨房,并且巧妙的与外面其他房间隔绝开来,以保证住在这里的客人的隐私和安全。   “那走吧。”   不想沉浸在低落的情绪里,徐九微摒去多余的念头,理了理凌乱的发髻就从床上下去。   绿衣赶忙把她的鞋子拿过来。   稍稍收拾了下,徐九微就与绿衣一同去后厅。   “对了,我是怎么回来的?”忽然想起这个问题,正往外走的徐九微脚步一顿。   她在佛堂那边趴在石桌上睡着了,现在却是在房间里醒来。   “诶?郡主,你出去过么?”绿衣蹙眉道。   “我只抄写了小半本佛经就闷得慌,所以出去随意转了转。”徐九微尴尬地说道。   谁知绿衣更加惊奇了,困惑地道:“郡主,您不是一直都在房间里么,那本佛经都抄写完了。”按照佛经的厚度,不用上一下午是不可能写完的。   徐九微愣住了。   她折身回到桌前,翻了翻自己放在旁边的白纸,上面果然密密麻麻都是字,且的的确确是把那本佛经从头到尾都抄写完了。   “这也是做梦?”她有点懵。   难道她从窗户翻出去,看到那佛堂,并且在院子里睡着的事情都是在做梦?其实她今天下午一直都在屋子里,在抄写佛经,后面写得累了就跑去睡觉了?   怎么想都觉得有古怪,可是看着前后一致的字迹,她就不确定了。   除了后面大半部分的墨迹比前面新,字迹都是她一个人的。   眸光一转,她看到桌上有一处墨汁流淌过的痕迹,看起来像是打翻了砚台。   左思右想了好几遍,徐九微怎么也不记得自己有写过后半部分佛经和打翻墨砚。   “那么……那些长明灯呢……”惦记着这件事,徐九微几乎想立刻就去看看,却被绿衣拉住了。   “郡主,等等!这么晚您要去哪里?”   徐九微蓦地惊醒。   心情复杂地放下手里捏着的一沓佛经,徐九微叹了口气。   算了,等明日再去确认长明灯的事就知道了,别被一场梦搞得神经兮兮的。   “没事,我们去后厅里吧。”   ************   翌日一早,徐九微醒来后稍作洗漱,第一件事就是再次翻窗去了点长明灯的地方。   那里依旧只有一位小和尚在守着,却不是她昨日见到的那个。不,或者该说在梦里见到的那个?   “女施主早。”   看到徐九微进来院子里,小和尚主动上前打招呼。   “小师傅,这里平时都是你在守着么?”徐九微问道。   小和尚点点头:“这一阵子都是。”这里其实是他与师兄负责的,每人半个月。昨日他被师傅派去做其他事,所以便让师兄代劳了一天。后面这句话小和尚没说。   徐九微看了看点着许多长明灯的佛堂,就想进去确认一下,却被小和尚叫住了。   “女施主,这里不让外人轻易进去的,还望见谅。”   徐九微更加迷糊了。   难不成,昨日的事真的从头到尾都是她在做梦。   见小和尚态度坚决,看样子不像是说谎,徐九微不好意思地道歉,转而往回走。   “真是奇怪了……”   她越想越觉得诡异,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陷入了庄生与蝴蝶的梦境里。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庄生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生。   回去时徐九微没走来时的小路,而是改走大路,经过一处大殿时,正好看到有人从底下的石阶缓缓走上来。   她无意中瞟了一眼,眸光流转,入目的熟悉容颜让她一下子失了神,僵在了原地。   天龙寺建在山间,处处都是遮天蔽日的灌木拔地而起,在葱葱郁郁的绿树间,缭绕着层层雾气,衬得那个从寒雾中走来的白衣男子仿若天外来客。   身边一名小和尚正与他说着什么,他的唇畔一直带着淡若春风的笑容。   她呆呆看着他越走越近。   一瞬间,恍如隔世。   设想过很多次,再次见到他会是怎样的光景,唯独没有这种猝不及防的相遇,她不免愣了下。   原来他也来了天龙寺。   心中升腾起乍然相逢的喜悦,还有复杂难辨的怅惘,她不由得带了笑,主动上前想要叫他。   “魏……”   就在他终于踏上最上方的台阶,距离她仅有几步远的时候……   身后,有人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她惊疑地回过头,看到的是莫蓝鸢冷得让人心里发寒的眼神。   沉默着凝视她片刻,尔后越过她的头顶看向后面那人,他出声道:“三皇兄,这么巧,居然一大早就碰到了你。”   徐九微这才记起看到的人是魏谨言,蓦然回首。   刚才只顾着惊诧魏谨言出现在天龙寺,当她再次看过去时,霎时如堕冰窟。   与三年前相比,魏谨言看上去几乎没什么变化,然而,他的头发如同一夜染了霜雪,全部变成了白色。   “你的……”头发怎么会这样?   她失声喊了出来,但话还没完全出口,莫蓝鸢拽着她手腕的手猛然收紧。   嘶——   吃痛之下,她不得不收了声,皱眉看向莫蓝鸢,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莫蓝鸢却仿佛没注意到她愤然的目光,薄唇微微上扬,强硬地把她往身边用力拉了一把,徐九微毫无准备,整个人都跌入了他怀中。   勉强站稳的时候,徐九微的视线刚好落在魏谨言露在宽袖外的指尖上。   那里沾染了一点墨痕,看样子是仔细用水洗过,却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她又是一愣,却听到魏谨言倏然开口。   “是很巧。五皇弟。”   明明对她来说才过去十多日而已,在听到他微微暗哑的声音时,她突然也有了一种已经过去很久很久的苍凉与伤感。   她急切地想要说什么,就因为莫蓝鸢接下来的话,所有思绪都停滞住了,见鬼一样瞪着他。   莫蓝鸢低头看向她,话却是对魏谨言说的:“三皇兄看到她应当很意外吧,她与那个蠢女人长得几乎一样。她是沐锦,我的……未婚妻子。”最后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莫蓝鸢这是……   徐九微呆滞了一瞬,旋即抬起头,去看魏谨言的反应。   她没看到那时他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却清楚地看到他的唇微微抖了一下。   仿佛有种无言的悲切。   她心中一窒。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两章合起来超过万字了。   啊,我自己都写得快精分了,两个人真的就是一个是朱砂痣,一个是白月光了。   TAT   感谢三位小天使投地雷~~~~笔芯芯~ 第72章   “魏施主, 小僧先行告辞。”   察觉到这里不容外人介入的特殊气氛,与魏谨言同行而来的小和尚善意地笑了笑, 冲徐九微他们点头致意。   “有劳。”   魏谨言回了一礼,语落的同时以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两声。   眸光自他的脸上移至抬起的左手上, 节骨分明的修长手指十分好看,除了食指上残留着一处浅淡的墨痕,手背上横亘着的那道狰狞的疤痕煞是显眼, 生生破坏了所有美感。   那是他曾经为了保护她留下的。   她的眼神慢慢的黯了下来, 满目忧伤。   还有那白如霜雪的发……   这个人,在她不在的三年里,他到底是怎样过来的,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张口欲问他, 却被魏谨言接下来的话打断了:“沐锦……”   他轻轻重复着她的名字, 目光似乎在她身上缓慢地徘徊过,最后定格在她的脸上,说出的话语带着几分恍惚:“的确, 长得和阿九很像。”   说这话的时候,那层薄薄的白纱带阻隔了她看到他的眼睛, 所以她只能瞧见他纤薄的唇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似乎想笑,却因为太过震动的心情无法成形,于是,那张俊美的面容上便呈现出似喜还悲的奇怪表情。   但很快,他就将那些情绪敛去, 轻声叹息着侧过头,看上去并不想让人见到他如此失态的一面。   少顷,魏谨言自言自语道:“……像到……我都差点以为是一个人了。”   心头一阵窒痛,愧疚与自责,心痛与悔恨,无数的复杂情绪在刹那间交织着一起涌上来,让徐九微难受得无法自持,眼眶里氤氲出湿润的雾气。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一下子挣脱莫蓝鸢的束缚,抬头凝望着那个一头白发的人。   莫蓝鸢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眸光一寒,胸中升腾起熊熊怒火,薄唇抿了抿,却终是什么也没做,也什么都没说,静静看着她朝另一个人走去。   “我……”   岂料,徐九微还没能说下去,就被魏谨言下一句话彻底堵了回去。   “虽然长得很像,但是……到底是不同的。”   静默着垂下眼帘,魏谨言咳嗽了一声后方才说道:“前两日我曾去过侯府拜访,曾听府上下人提过郡主已经醒来的事,但走得匆忙,没有和郡主打招呼,真是失礼了。”   悠然转过身来,他面上那最后一丝的恍惚也终于褪去,很快就恢复成平静淡然的姿态,魏谨言对着她微微点头,温雅地道:“第一次见面,让郡主笑话了。郡主有礼。”   就如同从未遇到过的陌生人。   不止是徐九微呆住了,莫蓝鸢微不可察地拢了拢眉,欲言又止。   “五皇弟与……郡主前来天龙寺,是为祈福?”对两人的异样置若罔闻,魏谨言问道。   凤眸斜睨着徐九微,莫蓝鸢冷声道:“受沐夫人所托,带郡主前来还愿罢了。”   魏谨言闻言神色一恍,然后笑了:“原来是这样啊。”   正巧有名僧人从殿内走出,看到魏谨言后快步走过来:“阿弥陀佛,魏施主,老衲总算寻到你了,方丈大师已等候你多时。”   “抱歉,遇到了相识的人所以耽搁了。我这就去见大师。”魏谨言从容道。   徐九微不甘心就这么沦为陌路,忍不住伸手捉住魏谨言在风中振动的衣袖,想留住他。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到魏谨言的手臂微微一僵,下一刻,却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侧首,他朝她勾了勾唇,脸上便有了一丝仿若雪莲悄然绽放的淡雅笑意。   美得炫目,却冷得让她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郡主,可是有什么事?”   他轻声问道,话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淡漠与疏离。   心中绷紧得那根弦狠狠一颤,尔后,决绝断裂,她定定凝望着他,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封死在口中。   寒风瑟瑟。   那人白衣白发静立在那里,明明就近在眼前,却仿佛隔了千重山,万里路。   咫尺天涯。   拂上紧紧攥着他袖口的手,在无意中碰到她僵硬的手指时停顿了下,然后,他动作轻柔却不失冷漠地把衣袖扯了回去。   看了看冷冷注视着这一幕的莫蓝鸢,魏谨言拱手道:“五皇弟,郡主,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莫蓝鸢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头,没作声。   嗡——   晨间的钟声敲响,上山来祈福的香客逐渐变多,或三五成群,或单独而行,殿门口很快就聚集了大批人潮。   自魏谨言走后,徐九微就没有动过,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否则,魏谨言怎会这样冷淡的对待她。   她不走,莫蓝鸢同样没有动过。   “怎么?郡主是觉得我这个未婚夫不够体面,还是准备另觅高枝,这般想要引起我那三皇兄的注意。”一阵沉默过后,莫蓝鸢突兀地道,眼中一片森森冷意,薄唇微微翘起,语气似在自嘲,又似在嘲讽着她。   她咬了咬唇,垂下头没有看他。   耳边闻得他的脚步声,视野里出现他灿烈如血的红衣时她才发觉,他就站在她面前,与她仅有半臂的距离,近到只要他一倾身就能碰到她。   “你怪我?”他问。   她不语,别过头不想回答,疼得涨痛的眼眶却暴露了她的情绪。   “还是,觉得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所以怨我?”   她依旧不答。   一只手猛地钳制住她的下颌,蛮横地让她不得不抬头。   看到她眼中闪烁着盈盈水光,似乎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却在对上他目光的刹那紧紧皱眉,强行将那些眼泪逼了回去。   他怔了怔,随即面色一沉,稍稍俯身过去,冰冷的唇贴近她的耳畔,呼出的热气扑打在她的脖颈间,让她不由自主轻微战栗了一下。   与莫蓝鸢相识已久,但好像还是第一次靠得这样近,近到他一侧首就能与她额头对额头,鼻尖碰鼻尖。   徐九微正想与他拉开距离,就听他狠声道:“别忘了,你现在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脸色一白。   他在警告她,她现在是淮阴侯府的郡主,而不是以前那个无人去管的魏府表小姐。   四周闹哄哄的,众人的谈话声和脚步声不断传来,他们之间弥漫着的却是让人窒息的安静。   动了动唇瓣,她努力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种僵冷的气氛,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只得狠心推开他,用袖子狼狈地擦了擦眼睛后仓惶逃走。   “……”   莫蓝鸢静静看着她离去,没有追上去。   他转头望着大雄宝殿内的佛像,眼底的光芒却渐渐湮灭下来,如夜幕来临时天际最后一抹余晖终于散去,亦如满天星辉就此陨落,唯有黑暗相伴相随。   “主上。”韩冰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犹豫着问道:“要不要……属下去带郡主回来?”   莫蓝鸢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不必,她自然会回来的。”她也必须回来!   ***********   大殿内,一尊高大的如来佛祖佛像矗立着,法相庄严,慈眉善眼地俯视众生。底下祭台上摆着好几碟鲜花瓜果和香烛等,烛火荧荧,随风摇曳。左右两边则是一排排长椅,桌上摆着成册的佛经,看起来像是僧人们议论佛理的地方。   在门口用来跪拜的蒲团上坐下,徐九微仰望着佛像,不到片刻,背后就感觉到一阵凉意,有种无形的压迫感袭来,她赶紧低下头,双手合拢拜了拜。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小声念了两句,火烧眉毛一般从蒲团上跃起,赶紧出了殿门。   这里叫作“清心殿”,就是一处单独的院子,除了刚刚徐九微进去的地方,左右两边的房间门都紧闭着。周围静悄悄的,看不到半个人影。   刚刚徐九微既恼怒莫蓝鸢嘲笑般的话语,又伤心魏谨言将她当做从未认识过的人,心里都快成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一时冲动,慌不择路就跑了出来。等到她停下来,就发现自己到了这个僻静的地方。   该不会找不到回去的方向吧。   嘴角抽了抽,徐九微有些后悔胡乱跑出来的行为。看起来就像是被莫蓝鸢那个毒舌戳中心事后,落荒而逃一样。   “真是难看。”她揉揉眉心。   真是的,她跟莫蓝鸢计较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他说话难听。   这厮每句话都带刺,她早就应该习惯了才是。   微微叹气,徐九微转悠着走到外面。   门口是一条长长的台阶通往下方,徐九微目测了下,粗略估计有百步那么远,两边遍布着一颗颗高大的云杉树,即使是在这寒冬腊月,丛丛树叶依旧苍翠欲滴,遮云避月般挡住头顶的天空,让底下的路看起来略显阴暗。   深山老林里,无人的佛殿怎么看都觉得让人心生惶然,可要就这么一个人走下去,她又觉得害怕。   抱紧双臂站在台阶口,徐九微好半晌都不敢迈开脚步。   嘎吱——   不知哪里传来的枯枝断裂的声音,像是被人生生踩断,在这寂静的山间显得格外响亮。   徐九微吓了一跳,警觉地看向声源处。   听起来是从树林里传来的,四周光线有些暗,她一眼看去除了树木丛生,野草蔓蔓就看不到其他。   就在她弯着腰小心探究底下的情况时,她不知道,背后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伸出手,眼看就要将她推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把今天憋出来的一段儿更出来好了^_^   姨妈痛得很厉害,我属于体寒的人,所以每次痛得有点过分,今天根本没存半个字的存稿,这周依旧裸奔,每天照样大概会更新时间晚点。   睡觉睡觉,明天上班~ 第73章   “咳咳!”   一声轻咳蓦地响起。   徐九微回过头, 看到有道人影自眼前匆匆闪过。   那人看上去有些奇怪。个子不高,大概与徐九微差不多, 却穿着一身异常宽大的灰色男装,头上还戴了一顶帷帽, 垂下的黑纱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徐九微就看到那双迅速缩回袖中的手,十指纤纤, 指尖圆润秀气。   ……明显是个女子。   “姑娘等等。”   好不容易看到个活人, 徐九微想向她问问路,哪怕随意说两句话也好,一个人在这里感觉实在不太好。   奇怪的是,她一开口那人浑身一僵, 然后像是碰到瘟疫, 脚下生风越走越快,转眼就消失在转角处。   徐九微:“……”她有那么可怕么。   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成了人见人怕的牛鬼蛇神了。   讪讪收回视线, 看看背后空无一人的院子,再看看底下阴森森的长长阶梯, 徐九微权衡再三,还是觉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为好。   空气中泛着一股潮湿的气息,耳边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瀑布飞溅声,四周浓雾弥漫,烟岚云岫的景致看久了倒也觉得没那么害怕了,徐九微捂着七上八下的心赶紧顺着走下去, 完全忘了方才听到的咳嗽声。   好在她刚刚走下最后一步台阶,就看到有好几名晨练的小和尚往这边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郡主。”   连续问了几个人,徐九微终于回到南苑,刚关上房门就碰上了过来准备服侍她起床的怀袖和绿衣,马上又把门打开放她们进来。   “郡主你方才出去过么?”看她鞋底沾满了新鲜的泥土,绿衣问道。   这小丫头倒是敏锐得很。徐九微意外地睨她一眼,点点头:“起来得早,就出去……随意转了转。”想到魏谨言的事她就觉得一阵难受,她几番想说实话都被他毫不留情打断,还用那种完全跟陌生人一样的态度对待她。   这个该死的黑莲花!   她咬牙切齿,忿忿不平的同时,想到他那满头白发,还有他提起她时黯然伤神的语气,立马又泄了气。   移步到桌前坐下,徐九微琢磨着是不是因为她和莫蓝鸢在一起,魏谨言又觉得她在三年前就死了,所以对她是锦荣郡主的事因此深信不疑,才会那般淡漠。   那么……   是不是该直接去找他说清楚?   她烦躁地抓抓头发,满心纠结。   绿衣素来对徐九微的话不会怀疑,“哦”了声就没再问下去,转而说起刚才和怀袖在门外撞到的人:“郡主,奴婢们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难得一见的人了诶!”   现在别说什么人,哪怕是天塌了徐九微都觉得没兴趣,满脑子都只有怎么跟魏谨言解释,她敷衍地抛出去一句:“是么,谁啊。”   “哇!以前听人说凌安王爷如何如何好看,亲眼看到了才知道是真的呀。”绿衣越说越兴奋,眼里的亮光让人想忽视都难。   怀袖难得没有对绿衣的话表示异议,眼珠转了转,笑眯眯地道:“的确风姿斐然,传闻所言不假。”   本来完全不想参与这个话题,在听到绿衣口中那句“凌安王”时心跳都骤停了一下,徐九微愣愣地问:“凌安王?”   绿衣一下窜到她身边,连连点头:“是啊。郡主,你前两日不是去找过他么,难道不是想看看传闻中的凌安王爷?”   徐九微狠狠一噎。   她倒的确是去找魏谨言,不过听绿衣说起来,怎么搞得她是个上门去偷窥的花痴似的。   “你们什么时候见到他了?”懒得理会绿衣完全歪曲了自己的意思,徐九微问道。   “就在方才来的时候,他刚好从门口经过。”绿衣朝外面努努嘴。   徐九微狐疑地看了眼她们。   她不就是从外面回来的,怎么没见到魏谨言。   “郡主,还是先用早膳吧,晚些时候得去随方丈大师诵经祈福。”见绿衣叽叽喳喳又要说个没完,怀袖及时插嘴道。   终于想起此行来天龙寺还有正事要办,徐九微只得打消其他想法,思忖着待到把这事做完后再去魏谨言那里。再说了,万一她去找他,又被他一顿冷言冷语给堵回来,那真的有点让人承受不住。   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她蔫蔫地道:“我知道了。”   本来还想着早上的事情遇到莫蓝鸢会尴尬,谁知去了后厅看到他,莫蓝鸢斜睨她一眼就垂下眼帘,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   打定主意不跟这个毒舌的死洁癖较劲,徐九微轻哼一声,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怀袖和绿衣很快就把早点端了上来,都是从斋堂里直接拿过来的。   几个馒头,两份白粥,还有几样小菜,看上去清新可口。   徐九微很久没有吃这些素菜,不禁觉得新鲜,刚要去拿白粥……   “等等!”   莫蓝鸢突然一声厉喝。   徐九微被他吼得愣住了,手僵在了空中。   “王爷,怎么了?”怀袖和绿衣也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可是有哪里不对?”   莫蓝鸢没说话,快准狠地把徐九微面前的白粥丢了出去,“砰”地一声,瓷碗摔碎在地上,粥洒了一地。   这还没完,那些馒头和小菜也没能幸免,被他一拂袖全部丢到了地上,稀里哗啦的格外骇人。   “……”徐九微目瞪口呆。   怀袖和绿衣同样说不出话来。   眉心拧了拧,徐九微正要说什么,就瞥见泼洒在地上的白粥突然冒起丝丝白烟,发出滋滋的声响,把那一块木地板都烧焦了。   她禁不住轻轻“咦”了一声,心头一跳。   要不是莫蓝鸢在,估计她真的就会毫无察觉吃下去,那这会儿烂掉的就不是地板,而是……   她摸摸鼻尖,突然觉得莫蓝鸢也并没有那样不好。   看到这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怀袖和绿衣脸色唰地白了下来,赶紧跪下。   “王爷,郡主,不是奴婢们做的!”   “这些东西是谁拿给你们的?”慢条斯理擦了擦手,莫蓝鸢问道。   看莫蓝鸢不是怀疑她们,绿衣和怀袖同时松了口气。仔细回想了下,怀袖俯首道:“回王爷,早上奴婢跟绿衣去斋堂的厨房时,就有人告诉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然后就把这些吃的拿了出来。”   绿衣同样回忆起那人:“是个很奇怪的小和尚,戴着个帽子,看不到脸。奴婢一时好奇还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这几日出水痘无法见风,而且怕影响到客人。”   徐九微心头又是一惊。   她回来的时候刚好就见过戴帽子的人,不过那人看起来是个女子。   应该没这么凑巧是同一个人吧。   莫蓝鸢没再问什么,转而唤了一声:“韩冰。”   “主上。”   一身黑衣的韩冰突然从后门冒出来,怀袖和绿衣偷偷抬眼看着他。   “去查查怎么回事。”   “属下领命。”   韩冰很快就消失在门外,不消莫蓝鸢提点,怀袖和绿衣行了个礼便默默去收拾那满地狼藉,待到清理得干干净净方起身道:“王爷,郡主,奴婢去厨房重新拿些吃的过来。”   厅里很快就剩下徐九微和莫蓝鸢两人,她侧眸看了看他,见莫蓝鸢完全要搭理自己的意思,便不去自讨没趣,抬手倒了一杯茶,刚送到嘴边,突然又想起刚才那些吃的东西都有毒,顿时感觉如鲠在喉,怎么也下不去口。   “怎么,怕死所以不敢喝了?”   莫蓝鸢的声音传来时,她抬眼看去,发觉他不知何时回首注视着他,一双细细长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唇角带起嘲弄的弧度。   “谁说的!”她梗着脖子不肯承认,仰首就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把空空如也的瓷杯重重搁置在桌上,挑衅地看着他。   “不就是一杯茶,有什么不敢的。”   莫蓝鸢懒懒环在胸前的手臂缓缓松开。   他先是一怔,然后倏然抓紧她的手,用力到指节微微泛白,迟疑着道:“你——”   被他急剧变化的脸色吓到,徐九微极其缓慢地扭过头,呆滞地问:“不会吧,茶里真、真的有毒么?”   莫蓝鸢的眉宇皱得越来越紧,艰难地动了动唇,仿佛想对她说什么,却连半个字都无法出口。   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徐九微惊恐地盯着那个瓷杯,指间一松,“砰”地一声,杯子滑落到桌上,骨碌碌的滚了几圈后,最后慢慢停滞不动。   她想哭的心都有了,没被人毒死,反倒自己去喝有毒的茶!   好不容易有重活的机会,就这么被她浪费了,她都还没好好享受过……越想越觉得悲惨,她无力垂下头,感觉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听见她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褐色的眸子里渐渐变得幽深,同时感觉掌中触及到的温软肌肤突然变得发烫,莫名有种想要触碰得更多的感觉,莫蓝鸢怔忪了下。   这是……   在无人察觉时,他迅速敛去眼底那一丝异样,轻巧地甩开她的手,嘲讽道:“真是无胆鼠辈,刚才不是还要逞能,这么快就怕了?”   被他的动作弄得差点往后一仰摔倒,徐九微双手扶在桌沿,保持这个滑稽的姿势傻傻望了他好一会儿,总算反应过来了。   “那茶里没毒?”她瞪着他。   莫蓝鸢慢悠悠起身,渡步至窗边的位置,回眸看过来时弯了弯唇:“你觉得呢。”   “你骗我!”她不满地抿紧了唇。   “是你太蠢。”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而且,我何时说过里面真的被下了毒了。”   “……”   心火噌噌上窜,徐九微有种把他挖个坑活埋了的冲动。   当然,前提是她能打得过他。   暗暗送他两记白眼,她果断把说他没那么不好的前言撤回。   这厮就是个又毒舌又喜怒无常的洁癖狂魔!   “快下雪了。”对她恼怒的瞪视视而不见,莫蓝鸢微微皱眉,看着外面说道。   徐九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天气看起来有些阴,但也不至于到下雪的地步吧。   ************   清晨过后,外面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凛冽的寒风伴随着雪花纷纷扬扬拂过,寺中的游客逐渐减少,喧闹过后,天地间都变得安静了下来,唯有簌簌雪落声愈发清晰在耳畔回响。   沐夫人早就作好了安排,徐九微用过早膳后就去了大雄宝殿,跟随方丈大师诵经祈福。   “还真下雪了啊。”   徐九微回望被雪花笼罩的天空,对莫蓝鸢的“预言”惊奇了一瞬。   让她更加想不到的是,莫蓝鸢也一并前来祈福。毕竟,无论怎么看这厮都应该是个无神论者,让他去求神拜佛可能只会得到一阵冷嘲热讽。   “郡主,你看!”   挤在身边的绿衣突然兴奋地捅捅她的胳膊。   “什么?”怀袖疑惑地问道。   绿衣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看前面。   一抬头,徐九微就呆了呆。   不知是不是方丈大师特意作了安排,这会儿殿中的人并不多,只有几名在蒲团上打坐诵经的小和尚,窗外雪花飘扬的景致美如画卷,却远不及那仅着了一身素白衣裳的人更加夺人心魄。   他俯身站在那里,一手按着宣纸,一手提笔在上面写着什么。一袭白衣,满头白发,浑身上下没有其他多余的颜色,不止没有显得黯然失色,反而横生出一种淡到了极致的绝艳。若孤云出岫,朗镜悬空。   ——是魏谨言。   未料到会在这里突然看到他,徐九微不假思索就想上前。   “原来是五皇弟,还有郡主。”   魏谨言忽地抬头看过来,淡然笑道。   脚步倏然止住,徐九微心里一凉,黯然垂下眼帘。   她险些忘了,现在的她……在魏谨言看来,不过是个不相干的陌生女子。   看起来同样不知道会碰到魏谨言,莫蓝鸢冷然抬眸:“原来三皇兄也在。”   方丈大师是位年逾古稀的得道高僧,他单手朝徐九微和莫蓝鸢施礼,笑道:“两位施主莫见怪,是老衲委托魏施主帮忙修补一副残缺的画。”   “无妨。”莫蓝鸢瞥一眼徐九微就未再多言。   “沐施主,这边请。”方丈大师朝徐九微和善地笑道。   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徐九微只得先敛了复杂的心绪,顺着方丈大师指引的位置坐下。   怀袖和绿衣在进入大殿之时就自觉等在外面,不时探头好奇地看向魏谨言。   雪落在树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方丈大师端坐在佛像下,闭着眼睛一手敲着木鱼,一手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口中缓缓诵读着经文,徐九微看似专心的听着,眼睛却总是不自觉飘向窗边的方向,连莫蓝鸢高深莫测地看了她好几眼都没注意到。   窗下,那人衣袂翻飞间,她能清楚地看见雪白的袖口处绣着精致的云纹。柔软的银白发丝顺着他的动作倾泻在空中,衬得露出的半张脸如上等的白玉,隐隐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仿佛听不到外界的喧嚣,目不转睛盯着纸上残缺不全的画,一笔一画认真勾勒。   唔,她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朵黑莲花专注地做着什么事。   眸光缓缓转移到他束在眼睛上的白纱带上,她暗暗叹息。   知道了他第二世的结局,她自然也就明白了他的眼睛为何会变成这样。就如同魏谨言所说,这……大概是他重生回来的代价吧。   看得太认真的后果就是,方丈诵读完一段经文后叫她过去接受礼佛,她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最后,还是在莫蓝鸢阴沉得都快要杀人的注目中猛然清醒。   抬头对上方丈大师一切了然于心的和蔼笑容,还有身边两名小和尚想笑却不敢笑的古怪表情,徐九微羞窘得脸红脖子粗。   蹲在外面看热闹的绿衣忍笑忍得双肩抖个不停,让她更觉得丢脸,一手掩在眼睛上方,头几乎要垂到地上去了。   只顾着遮羞的徐九微完全没看到,窗边的人侧过头,无声勾了勾唇。   “咳。”   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徐九微快步走到方丈身边的位置盘腿坐下,佯装镇定跟着方丈一同诵读下一段经文,只是那红透的耳垂怎么也掩饰不了。   就在她刚坐下时,头顶突地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   徐九微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上去,就见悬在正上方的横梁轰然倒下——   “施主小心!”   方丈和另外几名小和尚同时察觉到这一动静,连忙出声。   看着迎面砸下来的横梁,徐九微还没来得及起身,手就被莫蓝鸢抓着起身,同时,身后有人揽住她的腰,带着她连连后退好几步。   “砰——”   几乎是在退离开的瞬间,那块横梁就砸在了刚才徐九微坐着的地方,将那一方木桌生生砸断了。   她惊眼珠都快要掉下来了,刚刚要不是莫蓝鸢和……   想到揽在她腰间的手,徐九微低下头,还没看清就见到一道白影自身边闪过,魏谨言快步走到方丈大师身边,关切地询问道:“大师,可有大碍?”   方丈大师笑笑,道:“老衲并无大碍,倒是沐施主,是否有被伤到?”   徐九微愣愣看了看身边,除了莫蓝鸢刚把手抽了回去,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在。   就是莫蓝鸢救了她?   见徐九微频频侧眸看向自己,魏谨言偏首过来:“郡主,没事吧?”   语气淡漠得比外面的雪还要冰冷。   徐九微哂笑:“……没事。”果然是错觉吧,魏谨言都不认识她了,哪会好心跑出来救她。   失落地低下头,盯着那断裂开的桌子,徐九微眼皮狠狠一跳。   他令堂的,难道这就是在佛前不敬的惩罚?   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徐九微唏嘘不已,暗想着待会儿一定要好好拜拜,免得飞来横祸还不知道为什么。   “郡主!”   绿衣和怀袖反应慢了半拍,呆了好半晌才想起进来看看。   “郡主,您有没有受伤?”   “我没受伤。”徐九微摇摇头。   想起莫蓝鸢第一时间就把她拉开,徐九微望向他:“你没事吧?”   拂了拂衣服上飞溅到的木屑,莫蓝鸢垂眼看她,面上隐隐流露出了几抹诧异的神色,沉声道:“我倒是不知,你原来还有点良心。尚算没泯灭人性。”   这话说得,跟她是只白眼狼儿似的!   嘴角一抽,徐九微干笑着咬牙:“那我是不是该多谢王爷夸奖。”她刻意加重最后几个字。   “你知道就好。”莫蓝鸢扬眉,转头去看出意外的地方,果然在横梁上看到有人为造成的痕迹,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就是不知,这是针对谁。   徐九微目光灼灼紧盯着莫蓝鸢的背影:“……”   就算他两次三番救了她的命,她也还是想弄死这厮啊。   只顾着在心里诽谤莫蓝鸢的徐九微没看到,身后的人忽而抬头幽幽看了她一眼,掩在白纱下的眸中似笑非笑,似嗔似怒。   一名小和尚检查了一番,脸色大变,几步过来:“师傅,这横梁是被人提前锯断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愣。   徐九微心里除了“卧槽”两个字就没有别的想法了。   凭着早上那有毒的早膳,还有这块突然断裂的横梁,她很肯定,天龙寺里有人想要他们的命,不是莫蓝鸢,就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喂,今天继续晚更   忽然觉得莫蓝鸢跟阿九这种相处模式,口是心非的莫蓝鸢,跟一激就炸的阿九,其实很可爱,哈哈哈。 第74章   雪一下就是整日, 到了傍晚的时候,山上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天龙寺里的逗留的香客比之往日少了大半。山路本就崎岖难行,下雪后的石阶湿漉漉的极容易打滑, 因此除了在寺内住下的客人,大部分都趁着雪刚下就选择打道回府。   寒风呼啸,四下寂静无人, 散着一股子清冷的味道。徐九微站在高高的观景台上, 眺望着远处重峦叠嶂的山峰,连自己极度恐高这件事都忘了,气得直想跺脚。   今天的祈福完成后,她一转头就发觉魏谨言已经走了, 好不容易避开莫蓝鸢他们问到他的住处, 过去时得知他刚去藏书楼。无奈之下,徐九微只得去那边,结果看守的人告诉她魏谨言去了观景台。她跑来这里, 好巧不巧的他又走了……   “我怎么觉得……他是在故意躲我?”徐九微呼出一口气,不甘地咬着唇。   一回两回说是巧合也就罢了, 每次都是她兴冲冲跑过去,就被告知他在前一刻离开了。反反复复的一下午,她几乎把天龙寺北苑这一块逛了个遍。   系统窜了出来,不遗余力出着馊主意:【宿主,你可以去他房间等着,他总不能不回去睡觉吧。】   她凉凉地道:“你没听他院子里那个小和尚说么, 他不一定会回去休息,可能会与方丈大师秉、烛、夜、谈!”最后四个字隐隐能听到磨牙声。   山间温度偏低,入了夜就更加明显,尤其外面还下着大雪,徐九微在台上站了一会儿就撑不下去,待久了她越看越害怕,连脚下的阶梯都觉得在旋转着,犹豫着要下去。   呼——   一阵猛烈的狂风袭来,她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栽倒,左手臂隔着衣物突然感到温热的触感,一只手将她从边缘处拉了下去。   勉强在地上站稳,她仰头望着那个白衣胜雪的人,呆愣之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惊喜,张口就喊他的名字:“魏……”   “忘了自己惧高的毛病了么,爬那么高万一摔下去怎么办!”魏谨言打断她,声色俱厉,清隽俊逸的面上有怒意闪过。   她睁大眼睛望着他,心中一阵忐忑。若是以往,她根本不会怕他对她态度恶劣,语气再凶狠她都知道他不会真的责怪她,可是想到如今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全然将她当作锦荣郡主对待……   低了低头,她放软了声音:“我是想上来找你,所以……”   怕他一下子又跑得不见踪影,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道:“你不要走,听我解释好不好。”   魏谨言垂眸瞧着她,神情冷漠:“不知你找我所为何事,郡主!”   “……”   她被他刻意加重的称呼噎住了,语塞了好一阵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嗫嚅着唇:“我不是锦荣郡主,我是——”   “郡主如今尚未与五皇弟成婚,按规矩该叫我一声‘王爷’。哪怕以后成亲了,也该称我一声‘皇兄’才是,这般抓着不放被外人看到了恐怕会引起误会。”   魏谨言似笑非笑地抽回手,悠然转身往下走,一席话更是直接让她哑口无言。   她既恼火他的疏离,又担心再不说清楚他会真的一直与她形同陌路,急急追上去说道:“我不是锦荣郡主,也不是沐锦,我是徐九微!”   语落,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他脚步止住,转过身回看她。   她站在比他高两层的石阶上,这样看起来恰好与他一样高,能与他保持平视。   他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审视一般放肆地游走于全身,最后慢慢移至她的脸庞上,摇摇头,叹道:“郡主,拿死去的人开玩笑会不会太过分了。”   “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就是!”她大声辩解。   闻言他轻轻解下覆在眼睛上的白纱,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空濛,仿佛始终萦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令人看不太真切。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脸,然后慢慢往上移,一点一点摸过她的面颊,眼睛,鼻尖,最后是唇。   “你与阿九的确长得很像。”他凝视着她,喟叹一声。“可惜,再像也不是。她在三年前就死在了浔阳城。”   “我就是她,你信我好不好!”她急得都快要哭了。   眼神逐渐变得幽深,他扯了扯唇角低低笑开,眸子里流淌着让人惊艳的潋滟之色,沉默片刻,方道:“先不论这是不是玩笑,且先当作你真的是她,那么,我倒要问问……阿九,这三年来你为何不来找我?嗯?”   最后一个字格外低沉,隐隐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   提到这个她就心虚,她埋着头,瓮声瓮气地道:“我不是故意的。半个月前,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淮阴侯府了,我也是后面才知道已经过去三年。”   她始终低着头,也就没有看到魏谨言刹那间变得惊愕的神情,努力压制才没暴露情绪,不动声色地问:“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你就从未想过回来?”   “我最初听到距离去浔阳城的事已有三年太过震惊,所以……所以前几日回到帝都,也不敢来找你。可是在来天龙寺前我有找过你,王府的守卫却说你出去了,第二天我就被逼着来天龙寺还愿。”   后面的事,不用说魏谨言也能明白了。   她没想到,魏谨言恰好就是来了这里,所以才有了这尴尬的局面。   “那莫蓝鸢呢?”他问。“你回到帝都就一直与他在一起,陪你来天龙寺,这也是被逼的么。”   “他……”她喉头一滞。莫蓝鸢为何愿意陪她来天龙寺,她根本没仔细想过,只觉得有些意外。   她的犹豫看在他眼中就变了味,他唇角含笑,却阴冷无比:“还是说,你当真打算要与他在一起?不过也是,你与他有婚约,这本就是名正言顺的事。”   她面色一白。她如今的身份与莫蓝鸢有婚约,这是不争的事实。   “罢了,你走吧。”他的手无力垂下,声音低不可闻。“阿九早就死了,你不是她。下次……不要再说这种玩笑话了。”   “你——”   她被他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合着她解释大半天,他都以为她在陪他玩吗!   雪越来越大,柳絮般落了她和他满头满身,眸光划过他与雪融为一色的头发时,她心中一颤,所有的怒气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力和满心疼痛。   “你的头发怎么……”她的指尖颤抖着摸着那银白的发丝,感觉呼吸都快停滞了。   “不过是变白了,有何奇怪。”他淡然一笑,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为什么会这样……”她喃喃道,失神地看着他。   他长眉一挑,低笑出声:“你觉得难看么?”   她使劲摇摇头,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哑声道:“不是的……不难看。一点都不难看。”   白衣白发的魏谨言就如同她曾经看到过的君无夜,遗世独立,仿若天人。可是这样的他,却让人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凉。   眼前被泪水浸湿,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明,她抬手就要用袖子胡乱擦拭,却被他突然抓住了手,扯出一方白色的锦帕一点一点拭去她眼角泪珠,动作温柔而小心翼翼。   “别乱揉眼睛。”他叹道。   她几乎马上破涕为笑,欣喜地道:“你肯信我的话了么?”   他的动作顿住,紧接着撤回手。   一阵无言的静默。   笑容慢慢僵在了唇边,徐九微黯然垂下眼帘。   看来……他还是不肯信她。   “下去吧。外面雪太大。”   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魏谨言咳嗽两声后说道。   她这才记起,看到他的时候他时不时就在咳,连忙问道:“你病了?”   闻言,他的目光自她脸上残留着的泪痕上掠过,停留了短短一刹又马上移开,看向远处的山峰,不答反问:“你此行在天龙寺要待多久?”   “三日。”她老老实实回答。   他点点头,却没有再开口,一手负在背后,转身就顺着阶梯下去。   “魏谨言!”她着急地拉住他的衣袖。   “看路。”那人没有回头,沉声丢来两个字。   她茫然无措地望着他的背影,看他脚步缓慢似在配合她的步伐,便大着胆子握住他的手。如同以往每次他走在前面时,总会温柔地牵起她,只不过这次立场转换了,是她主动去缠着他。   魏谨言侧首,蹙了蹙眉:“放手。”   “不放!”她抿了抿唇,执拗地道。   “郡主你当真不放?”他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不放不放,我就不放!”被他那一声‘郡主’气得想吐血,她狠狠瞪着他,打定主意一定不能让他跑了,非要他肯相信自己的话才罢休。   眼睛上没有束着白纱,她清楚地看到他眼神微微一凛,凝眸瞧了她片刻,摇摇头,无声叹了口气:“那便随你。”   这种近乎漠然的态度让她有些难受,但一看到他雪白的发丝,她就硬不下心去怨他,只得把所有心酸和涩然都咽回去,固执地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就这样一前一后离开观景台。   一座大殿近在眼前,她跟着他步入廊下。   四野无人,殿中燃烧着的香烛便成了唯一的光源,魏谨言停住脚步,她所有心思都停留在他为何白了头的缘由上面,一时不察,直直撞到了他的背上。   “现在可以松开手了。”魏谨言突兀地说道。   “我不……”她揉揉撞疼的额头,听到他这话张口就要拒绝。   “有人来接你了。”   她一怔,偏头从他背后看去。   不远处的回廊中,几株白梅紧贴着石栏杆延伸进来,粲然绽放的花朵在黑夜里无声吐露着暗香,那个一身红衣的人斜倚在花树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那里了,发梢沾满了晶莹的冰花,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剔透。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轻轻抬头,目光笔直地朝她望过来。   一阵寒风倏地从脖颈后方窜入衣领内,冻得她打了个寒颤,下一刻,她看到莫蓝鸢起身朝这边走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莫蓝鸢……”   她喃喃唤出他的名字,莫名觉得一阵隐隐的酸楚,心绪纷乱。   他……到底在这里等了多久?   可是……   目光缓缓落在眼前背对着她的人身上,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再开口,那置身事外如局外人的淡漠让她抓着他的手颤了颤。   漫漫风雪,有人来接自己,本应是高兴的事,但看到魏谨言毫不犹豫就走了,那一刹,心中酸涩苦辣皆有,唯独没有甜。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一章,晚上再更~ 第75章   回去的路上, 徐九微和莫蓝鸢谁都没有说过话。   徐九微是因为魏谨言那毫不在意的样子,以及丢烫手山芋般把她推向莫蓝鸢那边, 既气愤又无可奈何,所以心情难免复杂。至于莫蓝鸢……   前面就是他们居住的院落, 她怔怔看着走在旁边的人冻得冰白的唇,不知该作何想。   “你待会儿要不要……”走到门口时,她犹豫着开口, 想提醒他注意喝些姜汤, 免得着凉。   莫蓝鸢偏头注视着她,凤眸轻挑,似笑非笑道:“你这算是在关心我?”   每次他用这种口吻说话都让她想要反唇相讥,但想到方才从观景台下来时看到的一幕。他静静倚靠在白梅树下, 仰头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 浑身笼罩着让人无法靠近的孤寂……   她抬眸望了他一会儿,刻意避开他的问题,继续道:“我让怀袖去厨房给你准备姜汤, 等下送到你房里来。”   语落,她就看到他微微一勾唇, 饶有深意地道:“你这句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她语塞。   仿佛看不到她的复杂眼神,莫蓝鸢绕过她往他暂住的厢房而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听到他冷冽的声音自风中传入耳朵里。   “这样……就足够了。”   她心中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他却再也没有回头。   “莫蓝鸢……”看着他即将消失在转角处的身影, 她忍不住出声喊道。   他仿若未闻,不疾不徐继续前行。   “郡主?”   怀袖撑着伞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徐九微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呆滞地望着墙角的地方,眼神晦涩莫名。   “怎么不进去呐,外面这么冷,冻着了怎么办。”怀袖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边将房门打开,拖着徐九微进去,触及到她冰冷的掌心时微微蹙起眉尖,叹道:“郡主,您身子本就不好,该注意些才是。”   徐九微没有听,满脑子都是莫蓝鸢刚才那句话。   其实,从她以沐锦这个身份醒来,遇到莫蓝鸢后,他做的事情她一直没有认真去考虑过原因。   比如,他明明是来退婚,看到她时又莫名说不退婚。   在侯府,他恶声恶气地对她说,她的身份只能是锦荣郡主,以后都是。   以及……他明明不信神佛还答应沐夫人陪同她前来天龙寺,还有今夜前去观景台接她……   她隐隐知道那个答案,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莫蓝鸢和她,算上前面三世,一起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他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啊。   “对了,王爷今天找了你一下午。郡主,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怀袖将点燃的手炉放进徐九微手中,不经意问道。   徐九微背脊一僵,心情愈发沉重,启唇欲说些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你等下去厨房做些驱寒的东西给他送过去。”沉默半晌,她垂眸说道。   只当她是冻着了不太想说话,怀袖一时没有太过在意,笑着点点头:“奴婢知道的,之前就吩咐绿衣煮了姜汤温在炉子上,这就去端过来。给郡主和王爷都准备了。”   她说着就先出去了,徐九微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眼前来来回回都是莫蓝鸢站在花树下的情景。   怀袖很快去而复返,她动作利索,一边吩咐绿衣把准备好的一份送给徐九微,自己则送了另一份给莫蓝鸢。   看着白瓷碗里那黑乎乎的姜汤,徐九微就想起早上那有毒的早点,怎么也喝不下去。   大抵是看出她犹豫的原因,绿衣摆摆手道:“郡主放心吧,这个是王爷身边那个侍卫验过毒才送来的。”   “韩冰?”她讶然看向绿衣。   绿衣点头:“是啊。”   手里的姜汤更觉得烫手了,徐九微怏怏的放下勺子。   “郡主怎么不喝了?”绿衣不解。   她烦闷地摇摇头,不欲多说。   总不能说,她不想欠莫蓝鸢更多吧。   无论莫蓝鸢是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若是她自作多情了最好不过了,可若是真的……那她以后要如何面对他。   怅然叹了口气,徐九微抱着手炉走到从床榻边,想着干脆就这么睡过去算了,这样就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烦恼,即将躺下去的时候,她突然瞥见榻上闪过一抹银光,赶紧一个鲤鱼挺身重新坐直。   “绿衣,把灯拿过来。”她冲那边还在歪着脑袋瞧着她的绿衣吩咐道。   “哦。”绿衣反应慢了半拍,呆了呆才赶紧端起桌上的莲花灯烛。   徐九微皱眉掀开床褥,看到上面的东西时头皮直发麻。   藏在被子下的,是密密麻麻竖立着的银针,她大致看了下,少说也有四五十根。这要是一下子躺下去,不变成刺猬才怪!   “这是什么?!”   绿衣吓得脸色都变了,把灯都给摔了出去,还好被徐九微眼疾手快接住。   刚从莫蓝鸢那里回来的怀袖听到尖叫愣了下,加快脚步走进房间:“郡主!绿衣,发生什么事了?”   徐九微还没回答,大门就被踹开了,一身红衣的莫蓝鸢和韩冰同时闯了进来。   “发生了何事?”莫蓝鸢冷声道。   看着那扇嘎吱作响倒在地上的雕花木门,先被莫蓝鸢视若无睹踩着走过,再被韩冰一脚重重踏过,留下几个凌乱的脚印,徐九微眼角直抽,指指床上那数量众多的银针,示意他们自己看。   “白日有外人来过房间?”莫蓝鸢皱了皱眉,问的是怀袖和绿衣。白天徐九微尽顾着到处乱跑追魏谨言去了,根本没回来过。   绿衣被他过于凌厉的语气骇得不敢说话,结结巴巴半天都没能吐出句完整的话,见状,怀袖连忙接口道:“回王爷,有负责打扫的人来过。”   “主上,属下这就去查清楚是谁到过郡主的房间。”莫蓝鸢还没开口,韩冰已经自觉该怎么做了,拱了拱手行礼后就闪身消失在门外。   把那些被褥连带着银针一同丢到地上,莫蓝鸢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嗤笑一声:“看起来,你得罪人的本事倒是大的很。”   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徐九微十分郁卒。   她也很想知道,才重生十多天,怎么就又有仇人了?!   看她不答话,莫蓝鸢冷然扫视着她,倒是没太介意的样子,继续道:“你今夜还是别留在这房间里为好。”   “那我睡哪里?”徐九微眨巴着眼睛。   这间别院里就四个房间,韩冰和莫蓝鸢各自用了一间,绿衣和怀袖同住一间,剩下的就是徐九微这里。   “要不,奴婢和绿衣打地铺,郡主睡我们房间吧。”怀袖及时接口道。   “不必,去我的房间。”莫蓝鸢语出惊人。   怀袖和绿衣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个鸭蛋,眼光唰地落在莫蓝鸢身上,又唰地转回到徐九微那边。片刻后,怀袖露出一种看破不说破的诡异表情,在莫蓝鸢看过去前匆匆忍着笑低下头,绿衣更是不忘暧昧地冲她挤挤眼睛。   徐九微:“……”   不用想都知道这两个丫头绝对想歪了,徐九微懒得理会她们,蹙眉看向莫蓝鸢:“那你……”   “我今夜有事,一直在外间。”   不待她说完,莫蓝鸢淡淡横了她一眼。   徐九微眉头皱得更紧。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莫蓝鸢嘲弄地勾起唇角,毫不留情地道:“难不成你以为我是故意为了你才这样?还是怕我对你做什么,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宁愿去看山上的野猴子也不会多看你一眼。”说到最后,目光挑剔地自她身上扫过,眼神要多轻蔑有多轻蔑。   徐九微:“……”   为什么这厮说话永远都这么让人觉得火大,不把人刺得吐血三升就不罢休似的!   “就这样。收拾东西去我房间。”完全就是懒得与她再多说一句话,莫蓝鸢后半句话是对已经呈呆滞状态的怀袖和绿衣说的。   莫蓝鸢的房间与她们这几间不太一样,是类似于主屋这样的,暖阁与外间的空间都很大,中间以一道珠帘阻隔断,放下重重叠叠的帷幔后,完全就可以当作两个单独的房间。徐九微是知道这个情况,所以才没有对莫蓝鸢的决定说什么。   不过,想到帷幔另一端的人是莫蓝鸢,徐九微抱着枕头靠在床头,始终没有睡下去。   倒不是怕他做什么,而是……除了魏谨言以外,头一次与别的人同处寝房,心里多少会有些别扭罢了。   房中一片静谧,没有人说话,别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徐九微能感觉到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能听到不远处的佛殿里传来的木鱼声,还有……外间里莫蓝鸢手指翻过书页的哗啦声。   桌上的烛台上火光荧荧,渐渐的感觉到有些冷意袭来,把枕头抱得更紧,就这样静静坐在那里,脑袋里空空一片,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为何不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蓝鸢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她愣愣看着垂下的帷幕,淡紫色的轻纱叠了好几层,依稀能看到上面映出莫蓝鸢靠在软榻边的身影,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虚无缥缈,有些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莫蓝鸢。”她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翻动书页的声音停滞了下,他未作声。   下巴搁在膝盖上,她蜷缩着身子缩在床头,缓声说道:“我总是给人带来麻烦,不聪明,不好看,没有才学,更没有家世……”   对面的人似乎被她这句话震得呆了下,须臾,他高深莫测地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她的头深深埋在枕头里,吸了吸气接着道:“所以……”你不要再对我好了。   后面那句话轻得恍若呓语,若不是周遭过于安静,大概没有人会听见。   她看不到,轻纱后的人听到那句话时蓦然冷冷一笑,抬起头时,那双褐色的凤眸却骤然黯淡了下来。   ************   一夜相安无事。   徐九微抱着枕头就那么在床头靠了一夜,以至于翌日醒过来时,她的手和腿麻得都无法伸直,同手同脚僵硬着身体走出去,看到外间的莫蓝鸢早已经不在,唯有桌上那本翻开的书卷证明那里曾经有人停留过。   打开门看到等在外面的怀袖,才知道他有事出去了。   没有见到他,她心情复杂的同时悄悄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她不想看到一些事情发生。   因着连续有人暗中针对,怀袖和绿衣跟随徐九微去斋堂用饭,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有人若是想做些什么手脚恐怕也不容易。   昨夜的雪未停过,路上和屋顶的积雪已经很厚,徐九微双手拢在唇边,一路呵着气跟着怀袖他们踏入斋堂。   寺庙中的僧人并不在此用饭,所以来这里的都是前来进香或者借住的客人。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冷的原因,这会儿里面的人不是很多,零零散散坐了几桌,并且一个个瑟缩着脖子埋头吃东西,完全没人会在意是谁进来。   徐九微意外的是,她居然看到了魏谨言。   他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只有一杯清茶,一瞬不瞬地望着天空中落下的雪花,一眼看过去让人恍惚以为是画中仙。   看到他她就想起那冷若冰霜的态度,但是让她就这么放弃又觉得不甘心,踌躇半晌,她惴惴不安地在他旁边的桌前坐下,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让她失望的是,魏谨言一直没有回过头,仿佛神魂早已不在此处,游离到别处去了。   “小姐,我们去拿吃的过来。”这里有外人,怀袖就自觉改了称呼。   她眼睛一直盯着魏谨言那边,听到怀袖的话悻悻收回目光,点点头,有气无力地道:“我知道了。”   身边有人突然经过,重重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最后冷冷对她丢下两个字:“小偷!”   徐九微满脸莫名,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和尚衣服的人快步朝外面跑去,头顶戴着一顶黑色帷帽。   她轻轻“咦”了一声。   那个人,不就是之前碰到的奇怪女子!   不过……   “小偷”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句话,她心里一阵不舒服。   “真是莫名其妙!”她轻哼道。   余光瞥见魏谨言总算肯施舍她一个眼神了,所有的不快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正欲叫他,就见他薄唇微启,一字一顿地道:“离莫蓝鸢远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本来想今天开始撒糖的,下章好了~T-T   魏谨言为什么不认阿九呀,原因很简单,下章见~~~~哈哈哈,么么哒,爱你们。 第76章   “什么?”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她不由得一愣。   魏谨言侧过身, 一手支颐靠在桌前,俊美的面上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你的手臂上这么写着。”   徐九微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 看到左手臂上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的就是魏谨言刚才念的那句话。   她惊讶地看着刚才戴帷帽的女子离开的方向。   应当是那人留下的。   说她是小偷, 还让她离莫蓝鸢远一点,难道……最近她身边那些奇奇怪怪的事也是出自她手?   她悚然一惊。   见她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魏谨言微微皱眉:“最近还有发生什么可疑的事?”   对面的人是魏谨言, 徐九微就毫不保留的把这两日的怪事都告诉了他。   起初魏谨言仅是挑了挑眉, 似有所思,听到后面她一不小心提了句莫蓝鸢让出自己的房间给她,刚刚那一丝和颜悦色瞬间就褪尽,白玉般的面上只留下不近人情的清冷。眸子里掠过一抹寒光, 他起身就走。   察觉到失言了, 且好不容易看到他,徐九微顾不得怀袖和绿衣已经回来了,冲她们丢下句“不要跟过来”就追上魏谨言, 徒留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此刻走廊上没有其他人, 他脚步轻缓走在前头,她连走带跑跟着。   走了两步,魏谨言脚下一滞:“你还跟着我作甚?”   “我……”她欲言又止。   “既然你与他关系这般密切,你该去找他才是。”他轻哼一声。   “……”   徐九微小心觑着他,觉得多说多错,干脆噤声。   粲白的雪银霜般撒满天地间, 偶有凛冽的风压弯了寒枝,飘落下的枯叶卷入空中与雪花共舞,宛如琼华乍泄,搅乱一池秋水。   他慢慢悠悠走在雪中,她亦步亦趋跟着,低着头偷偷踩着他的脚印,还自以为这些小动作没被发现暗自窃喜。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悉数被他看在眼中,眸底渐渐漾起柔和的涟漪。   魏谨言要去哪里徐九微完全不知道,等到看到他不紧不慢踏入一座偏殿,想都没想就跟着进去。   “郡主跟了我一路,是想作什么呢。”   这里的佛像是一尊白玉观音,魏谨言在蒲团前站定,开口说道。   她被他的称呼堵得磨了磨牙,全然没有察觉,此刻的他笑容促狭,语气中更是隐含着一丝淡淡的宠溺。   最近几天在天龙寺老是遭到飞来横祸,徐九微已经变成看到佛像就要先上去拜一拜,都不知道上方到底是哪一路神仙,不管三七二十一拜了再说。   看她闭着眼睛,双手合拢,异常谨慎地在佛前行礼,魏谨言的神色愈发温柔,可惜忙着求神拜佛的某人根本没看到,也就因此错过了一些真相。   “你当真想要拜这观音像?”   等到徐九微睁开眼睛,魏谨言抬了抬下巴,语带戏谑地问道。   怎么看都觉得他的笑容很古怪,徐九微缩了缩脖子,紧张地问:“不能拜么?”拜神难道还有讲究不成。   唇畔的笑容略略加深,徐九微还没来得及细细辨别他到底是何意,魏谨言轻咳一声,拳头掩饰性地抵在唇边,模棱两可地说了句:“倒也不是,的确该由你来拜……”话未说完就低低笑开了,干脆转身到别处去瞧瞧。   看他一时半会儿没有要走的意思,徐九微也就松了口气,安心下来之后认真琢磨魏谨言那古里古怪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结果,她一抬头,立时就明白过来了。   这尊白玉观音乍一看与其他殿堂里的差不多,神态庄严雍容,眉目慈祥,头戴宝冠,手中却抱着一个婴孩,这分明是……   ——送子观音。   难怪魏谨言刚刚笑得那么奇怪。   徐九微双手捂着微微发烫的脸颊,窘迫之余,羞恼地瞪了一眼走到对面的人。   知道就早说啊,偏偏要等她拜完才说话!   在四周转了一圈,魏谨言渡步回到她身边,见她神色不自然的东看西看,显然是想把这一茬儿给糊弄过去,他不由得好笑,无奈地摇摇头。   “你说,我们若是被关在这里一整天,会如何?”抬眸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魏谨言突兀地道。   “为什么会被关?”徐九微不解。   魏谨言但笑不语,一派闲雅的姿态。   下一刻,徐九微就看到原本敞开的两扇大门“砰”地一声被关上,紧接着响起的是落锁的声音。   “……”她差点吐血。   额角暴起一根青筋,她无语地盯着他,这朵黑莲花早就看到有人来做手脚了,还这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站在这!   这座偏殿应当是平时就没什么人过来,殿中连蜡烛都没点燃,加上没有窗户,大门一关里面就暗了下来,黑漆漆的几乎看不到光。   若是一个人在这里,徐九微早就急得去捶门喊人了,但看看旁边的魏谨言也在这里,她不由得安静下来。   “看来有人很希望我们在一块儿。”魏谨言一语双关。   徐九微自然听出来了,她不置可否地“唔”了声,没说话。   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烛台下放着火折子,思忖着魏谨言的眼睛不便,徐九微凭着记忆摸索到台子前,将其中一支蜡烛点亮。   烛光幽幽,照亮了满室昏暗。   魏谨言一直没动,见她镇定的表情,讶然凝着她:“你不怕?”   “怕什么?”随意在一处蒲团上坐下,她仰着脸反问他。   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魏谨言一撩衣袍,在她旁边坐下,背靠着供奉香烛的台子,漫笑道:“都被人关起来了,不是应当去敲门喊人来救?”   眼珠转了转,徐九微略略调整了下姿势,与他面对面坐着,讪讪地道:“恐怕在这里喊上一天都不一定有人过来吧。”跟着魏谨言进来时她就看了一眼四周,基本没有什么人在,看这殿中的破旧程度,更像是被荒废已久。   况且他在这里,她自然就不怕了。后面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殿中只有一盏孤灯,光线依旧很暗,他雾里看花般看着那双毫不避讳直视着他的眸子,有一瞬的怔忪,不禁恍然伸出手,想要撩起那垂落在眼角的发丝,半途中蓦地醒神,在空中僵了僵后佯装淡定的落下,顺势拂了拂衣袖。   “看来倒是变得聪明了些。”魏谨言垂下眼帘,低声叹息。   他的声音太轻,徐九微没有听得不甚清楚,迟疑着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他垂眸不语。   徐九微眯起双眼,不死心地追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双腿自然叠在一起,魏谨言动了动身子,神色自若:“你不就是锦荣郡主。”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她有些火大,实在不喜欢他这种刻意装傻的态度。   看她明显动怒了,魏谨言脸上那一抹悠然的淡笑渐渐收敛,薄唇微抿,定定看了她片刻:“那你想听我如何回答?”   她一怔。   俊美的面上表情变得阴沉而骇人,深深凝眸注视着她,一把抓住她的手,力度大到仿佛要将她的手腕捏碎,厉声道:“明明已经回来了,却始终不曾来找过我,更与另外一个人有了婚约,还一起出现在我眼前……”   在那座别院里看到她时,听到她在梦中唤着他的名字,他的心中充斥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却在想起她的身份时犹如千刀万刀自心头刮过,巨痛难当。他甚至怀疑她背叛了他,因而生出当场杀了她的疯狂念头。   她不知道,那时他是如何克制才压抑住内心的狂暴,平静地抱着她回房间,替她抄写完余下的半本佛经。   再次见到面时,又是如何佯装出淡然无波的表情。   无人会想到,他每每见到她时,胸口涌动着的都是铺天盖地的杀意。   他甚至几次都欲动手,哪怕刚才进来这座过于僻静的大殿,也是故意引她前来。   他想杀了她。   哪怕再不舍,再怜惜,他都想让她死在自己手里。   偏生她毫无自觉,一次次追过来,还口口声声逼着他承认身份……   一瞬间,眼中雾气氤氲,唇畔却微微上扬,勾起一朵悲喜难辨的笑,他怆然笑道:“阿九,你是否觉得我就不会受伤,哪怕捅上无数刀都会不药而愈。这三年来,我好不容易接受你已经不在了的事实,你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次次跟过来。阿九,你……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最后几个字带着重重的颤音,攥着她腕间的手越来越紧,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失控伤了她,可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动,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徐九微在听到第一句话时已经呆住,她看着他,明明就近在眼前,却如同隔了千万里,无论怎么也无法触及,喉间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掐住了,连一个音节都无法发出,疼得几欲窒息。   她以为,只要与他解释清楚,她和他就能如同过去一样。   她以为,只要让他相信她的身份,他们就什么隔阂都没有了。   她以为,她没有变,他同样也没有变化。   可是,她忘了……   对她而言不过短短半月不足的时日,在他眼里却是长长久久的三年,这些时间就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深深横亘在他们之间。   这三年来,他是如何度过的,发生了什么事,认识了什么人,平安喜乐,悲伤忧愁,她……统统不知道。   这样自私的她,有什么资格跑来找他?又有什么立场跟他在一起?   “我……”   良久,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去,她慢慢垂下眼帘,艰难地开口:“……是我错了,我回去就收拾东西,以后一定不会……”   每说一个字,心头就如同凌迟般疼痛着,她慢慢掰开他的手指,瑟缩着身子往后退开。   “你想去哪里!”   他猛地将她扯了过去,恶狠狠地说:“你又想去哪里?”   眼前越来越模糊,她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有些舍不得移开视线,但想到他刚才的话,心中又是一阵钝痛,深吸口气,继续道:“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你敢!”   话音未落,就被魏谨言大力按在怀中,他的下颌抵在她的肩上,声音比十二月的霜雪还要冷,语气阴森:“你要是敢跑,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让你哪里也去不了。”   而徐九微,愣愣地靠在他怀中,听着他恐吓般的话语,迟疑着问道:“你……你不是不想看到我么?”   “你真是——”   他埋首在她的颈间,既好气又好笑。   “你都在想什么。”稍稍放开她,他用力敲了敲她的额头。   “痛……”她眼泪汪汪抱着脑袋,委屈地看着他。   看到她这幅模样,他僵硬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抓住她双臂的手也渐渐放开,低眸瞧着她,所有复杂的情绪最后都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见状,她心里悄然冒出一丝希望,犹豫着道:“你不是赶我走?”   魏谨言瞥她一眼,不语。   他的沉默让她再次慌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说错了么?”   “真是迟早会被你给气死。”   闭了闭眼,他扯下束在眼睛上的白纱,有些无力地往后靠去,只拿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满是无奈地凝视着她,见她始终一脸忐忑望着他,手指紧张得把衣袖都揪得皱在了一起,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这种模样取悦了他,他好心情地冲她勾勾手指:“过来。”   莫名觉得危险,她不敢动。   “阿九。”他眸光一凛,放冷了声音。   徐九微立刻乖乖过去,正纠结着在他身边寻个位置坐下,腰上就多了一只手,他轻轻松松将她揽入怀中。   烛光轻轻摇曳着,她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微弱的光映落在他的眼瞳中,她清晰地看到里面盛满了自己的倒影,心中一动,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温顺地枕着他的肩膀靠在他怀中。   见此情形,魏谨言怔了怔,随即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两人就这样靠在一起,彼此不言不语。   须臾,徐九微的视线落在他银白如雪的发丝上,手指勾起一缕,在指间缠绕了几圈。   她其实很想问为什么会变这样,但想到他方才那种悲恸得无法言语的神情,便不忍再提。   也罢,暂且就这样吧。   一时间,殿中静悄悄的,只有他和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隐隐还能听到外面雪花坠落的轻响。   最后,还是魏谨言率先打破沉默:“阿九。”   他轻轻唤道。   “嗯?”她应道。   他不知是何意味的沉默了片刻,接着喊她的名字:“阿九……”   “嗯。”她乖顺地答,同时往后退了退,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却不说话,只是低笑着垂下眼睫,无法告诉她,那种盈满心底的满足感终于回来了。   徐九微被他那两声叫得迷迷糊糊的,抬眼直视着他,朦胧的光晕中,他微微低着头,侧颜勾勒出绝美的弧线,不经意间看过来时,仿佛有华光流溢在眉宇间。他的衣服和长发几乎融为一色,乍眼看去比霜更白,比雪更粲然。   此情此景,令人怦然心动。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羞赧的抿抿唇,想把这遐思赶紧撇开。   注意到她脸上晕开的一抹绯色,如同喝醉了酒,带着微醺的浅浅诱惑。   手指勾起她的下巴,他禁不住笑了,故作正经地问:“怎么了,突然间脸变得这么红?”   被抓了个正着的徐九微别开脸,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支支吾吾地道:“没,没什么……”   他勾唇,眼底逐渐变得幽深,静静注视了她半晌,看到她已经忍不住快要躲开时,蓦地倾身下去,薄凉的唇印上她的……   她始料未及,惊诧地瞪大双眼。   “傻瓜,闭上眼。”抵在她唇间的人低声说着。   长长的银发顺着他俯身的动作落下,她望着上方那张清隽俊逸的容颜,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缓缓闭上眼睛,任由他的吻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唔,撒糖~最近在思考怎么到结局,所以老卡文,每天写得很慢 第77章   闭上眼睛的刹那, 徐九微最后看到的是高高在上,矗立于莲花宝座上的白玉观音, 她心里一阵不自在。   佛门清净地,总觉得不要乱来才是。   忍不住别过脸, 她挣扎着避开了魏谨言即将落下的唇,手上用力推了推他:“等一等!”   动作微滞,魏谨言挑眉看着她。   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垂下, 遮去眼中的羞怯, 徐九微不好意思地道:“这里是佛堂,我们不要……”   下一瞬,魏谨言已经欺身过来,未说完的话就这样湮没在彼此的唇齿间。   “佛祖不会怪罪的。”   他闷笑着一手扣住她的腰身, 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怀中, 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绵长而缠绵地吻着她。   “魏谨言……”   察觉到他虽然霸道动作却很温柔,始终小心顾及着她的感受, 徐九微心中的抗拒也就逐渐放下。   只不过……   在这种地方,总有一种背德的感觉。   就像是在跟人暗中幽会一样, 让人更觉羞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辗转着吻着她的唇,鼻尖,眉心,最后在白皙的耳垂上咬了一下,轻轻笑道:“你以前这里有一颗红痣。”   她被他吻得都快要窒息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半晌终于喘过气来,又羞又恼地斜睨着他:“那有什么奇怪的。”   魏谨言侧眸看她,笑得有些古怪:“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以往每次看她坐在身侧时,微光中白得近乎透明的耳垂上那一点朱砂般的红,总会让人忍不住想吻上去。   如同一种无言的诱惑。   想着,他偏过头含住她的耳垂。   那一下并未用力,却让她感觉全身一颤,情不自禁低吟出声:“嗯……”一出口她就赶紧捂住了嘴,打死她都不会承认这种让人听了脸红耳热的声音是自己发出的。   眸光暗了暗,横在她腰间的手蓦地用力,魏谨言对上她不知所措胡乱飘的眸光,笑得极其无害,道:“阿九,可是哪里不舒服了,脸上这么烫?”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徐九微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此刻的魏谨言声音比平时要低沉几分,听得她感觉腿都在发软,羞得都不敢抬头。   少顷,她偷偷去看他的表情,却见他笑得悠然自得,身子慵懒地靠在供奉的石台上,束发的银色绸带不知何时滑落,于是满头白发散落在肩头,仿若明月高悬,一池银霜倾倒,睨着她的琥珀色眼瞳中带着几分戏谑,几分玩味,深邃得让人心悸。   手指调笑似的勾了勾她的下巴,指尖装作不经意般滑过她柔软的唇瓣,他哑声道:“在神佛的眼皮子底下,阿九是否太过放肆了?嗯?”尾音微微上扬,听得人心里痒痒的,撩人之余,更像是在挑逗。   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徐九微结结巴巴地道:“你……分明是你故意……”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   亏她一直觉得这朵黑莲花是个清贵矜持的端方君子,结果这厮不要脸起来比谁都厉害。   “故意怎么?”他有意戏弄,逼近她继续问道。   徐九微恨得牙痒痒,偏生知道自己绝对说不过他,只得泄愤似的在他的肩膀上隔着衣服咬了一口,末了重重一哼。   这种程度对魏谨言来说不过是无关痛痒,低沉的笑声飘入她的耳中,他带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跨坐在他的腿上,与他面对着。   她动了动,企图改变这种尴尬又大胆的坐姿,却被他一把拉回:“怕什么,这么快就吓得想逃跑了?”   “谁、谁说的。我才不是怕!”她不敢动了,嘴上倒是仍然咬紧不肯示弱。   看她满脸戒备的样子,像只浑身的刺都竖起来的刺猬,他忍俊不禁,伸手在她眉心点了点:“好了,乖乖别乱动。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了。”   时机和地方都不太对,否则他会不会继续当那坐怀不乱的君子……还真是说不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幽深。   未瞧见这一幕,徐九微还在为他方才的话暗自舒了口气。   瞥见她的神情明显放松了很多,魏谨言心中不由得好笑,眸中流溢的尽是宠溺。   一番纠缠过后,魏谨言双手将她完全固定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她垂眼看着他落下的发与她的青丝缠绕在一起,莫名的就想到耳鬓厮磨这个词儿,萦绕在心尖上的除了柔情蜜意的甜,还有难以消除的惘然。   “对了,你来天龙寺是做什么?”想到还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徐九微问道。   看着对面墙壁上留下的影子,她和他的融合在一起,分外旖旎,他叹了口气:“为了某个没心没肺的人点一盏长明灯。”   她鼻头一酸,更觉内疚,责怪自己为何醒来后没有第一时间回来找他。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魏谨言凝眸注视着她,口中笑道:“我可是时不时就来看看你,你倒好,居然还成了淮阴侯的女儿,做了郡主。”   说到最后,他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她的脸颊,眸光却一点一点黯了下去,苦笑着摇摇头:“你可真狠心。阿九。”   “魏谨言……”她抬手抱住他,埋首在他的胸膛间,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得能再次见到他让她欢喜不已,却更想哭。   他默然不语,低头在她的发上吻了吻,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一室安宁。   几滴烛泪顺着烛台滑落下,如同情人的眼泪,微光袅袅,他没有说话,她把玩着他的头发,在手指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兀自玩得开心,同样没有开口。   也或许,此时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只要看到彼此都在就好。   许久,徐九微突然发觉哪里不对劲,她霍然直起身子,横眸紧盯着他:“等一下,你到底什么时候发觉是我的?”   魏谨言不甚在意地抬了抬眼帘,随意道:“替你抄写完佛经之前。”   徐九微闻言瞠目结舌了好久好久。   这不就是说,当时她翻窗去那间小小的佛室里,看到那些长明灯的事情都是真的。她在半梦半醒间是真的听到了魏谨言的声音,不知怎么就闻到一股异香,最后意识越来越模糊,莫名的就睡死了过去,醒来后就看到绿衣……   “你那时给我下了迷药!”她瞪大眼睛。   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他供认不讳,颔首:“是。我下了一点让你昏睡的东西。”   “你干嘛给我下药?”她气鼓鼓地嘟囔着。   魏谨言微微一怔。   他该如何说,那时看到她趴在石桌前睡着,口中唤着他的名字,得知她就是自己要找的阿九时,心中的动荡不安,震惊与愤怒之际,看到她即将醒来,他下意识地就用迷药让她睡得更沉……   追根究底,不过是他那时突然感到害怕了。   他唯恐她清醒后,告诉他明明回来了也不去找他的理由,是要彻底离开他,这样……他一定会忍不住当场杀了她。   见他不答,面容沉静如水,细看之下却隐藏着淡淡的哀思,徐九微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反正知道他不是真的对她不利就好,她问起另外件事:“既然你那时候就认出我了,为什么后面还装作不认识我?”   魏谨言又是一阵语塞。   为什么?   原因再简单不过了。   看到她与莫蓝鸢成双成对而来,还有了婚约……想想就觉得……不舒坦罢了。   当然,这种幼稚得引人发笑的理由他是绝不会告诉她的。   神色一凛,魏谨言一瞬不瞬地凝着她,沉声问道:“阿九,你当真想听答案?”   怎么听都觉得这语气很危险,徐九微想了想,果断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坚决地道:“不。我一点都不好奇!”   “真的?”   “真的!”   开玩笑,万一这黑莲花丧心病狂起来,她怎么招架得住!   她可没忘记,这厮好看的皮相底下隐藏的是黑心黑肺的蛇蝎心肠呐。   “是么,既然你不好奇,那我就不回答了。”某人笑得温文尔雅。   徐九微干巴巴笑了笑,在心里诽谤了好久。   她倒是想问,看到他这样子笑,哪还敢说什么。   对此,系统默默吐槽:啧啧,不就是吃醋了,就是吃得比较吓人了点,都快要杀人放火的地步了……   人类真是可怕啊!   系统瑟瑟发抖。   ***********   在天龙寺待了整整三日,第四日一早,辞别了方丈大师等人,徐九微就踏上了回侯府的马车。   至于魏谨言……   提起这朵黑莲花她就来气,昨天在那座废弃的佛堂里待了半天,她都做好在那里过夜或者等怀袖他们来找她才能出去的准备了,他徐徐渡步过去,也不知道在那做了什么,就听到了门锁摔在地上的声音,继而用力一推,门就开了。   不用说也知道了,他定然是早就可以轻易出去,偏偏故意把她留在那的,非要戏弄她一番才罢休。   “真是个混蛋!”   暗骂一句,徐九微一拳锤在身边的软垫上来。   在旁边的绿衣吓了一跳,问道:“郡主,您骂谁呢?”   正低头绣着香囊的怀袖也抬眼看了过来,虽没开口,但眼里明显全是疑问。   “没什么,我随口说说的。”   干笑一声,徐九微撩起马车帘往外看去,想的是昨日魏谨言离去时说的话。他说他有事要先行一步,就不陪她一同回去了,等到改日必定会去侯府看她,让她不要到处乱跑。   那时,她都还没回答就被他俯身轻啄了一下唇,威胁似的问道:“听清楚了么!”   远处正好传来悠扬的钟声,吓得徐九微肩膀一抖,做贼似的左看右看,发觉四周并没有看到其他人才放下心来。   偏偏那个罪魁祸首毫无自觉,不紧不慢走出去,回首冲她浅浅一笑:“阿九,愣着作甚,回去了。”完全不像是刚刚还按着她偷香窃玉的人。   诽谤了无数遍这厮就是个伪君子,徐九微无声撇嘴跑出去,与他并排同行,宽松的袖口下却被他勾住了手指,并且在她的掌心恶意摩挲了下,让她一路走得异常苦恼,生怕被人发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突然感觉到一道阴冷的视线,徐九微抬头看去,对上的一双冷得让人心悸的寒眸。   莫蓝鸢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上,身后是纷扬的大雪,寒风吹拂着他的衣袍,远远瞧着宛若一团火焰在雪中燃烧,炫目得让人不能直视,可那张足以令天地都黯然失色的脸上,神情却异常冷漠,如同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影。   四目相对时,她就想起昨日被魏谨言送回去的情形。   因为想到莫蓝鸢与魏谨言紧张的关系,所以她还一直担心两人一言不合动手怎么办,结果一直没看到莫蓝鸢。   不止那一会儿,后来一晚上都没看见他。   今早怀袖和绿衣过来叫他起床时,她才知道他已经收拾妥当准备送她回去。   回去的路上莫蓝鸢没有与她同处马车,把地方让给了怀袖和绿衣,他自己则骑马而行。   脚下这一段路凹凸不平,因此马车走得很慢,莫蓝鸢趋着马不紧不慢跟在旁边,清晰地瞧见他眼下淡淡的乌青,眉宇间有着明显的疲倦,她禁不住问:“你昨夜没睡?”   “算是。”他冷淡地应了声。   她想问他做什么去了,转而想到他并不喜欢别人多嘴,就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昨夜宫里传来消息,邻国来的公主私自出宫,跑到天龙寺了,所以昨夜在附近搜寻了一夜。”莫蓝鸢像是看穿她在想什么,静静地道。   她诡异地看了他一眼,纳闷莫蓝鸢何时变得这般好心,都会主动替人解惑了。   “是……那位夜氏王朝的公主?”许是这会儿莫蓝鸢身上那种阴郁的气息淡了很多,她不由得问道。   莫蓝鸢点点头。   来天龙寺之前,徐九微就听沐夫人无意中提起过,几日前,已经与大凌朝结为同盟的夜氏王朝要派使臣前来献宝,其中就有他们的公主同行。   这样说来,魏谨言说有急事要先回去,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了。她暗忖。   不等她出声,莫蓝鸢说起另外件事:“对你下手的人没找到,有人曾经见过是个戴着帽子的人,但是没人认识她,更没人能说出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徐九微想到那个戴着帷帽,说她是小偷,还让她远离莫蓝鸢的人,心里咯噔一跳,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总觉得,这个人还会再出现。   就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你最近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莫蓝鸢警告道。   徐九微:“……”怎么不管是魏谨言还是莫蓝鸢,都叫她不要乱跑,她看起来很不靠谱,整天到处跑么!   系统:【宿主宿主,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徐九微:“谁?”   系统:【自然是你的敌人。】   徐九微:“……”   她扶额,简直想摁死它,有气无力地道:“五百二十四,你这说了跟没说有区别?你怎么不说她是个女人!”   对方来势汹汹,是敌非友这事儿还用说吗,瞎子都看得出来了吧。   系统尴尬地笑笑,弱弱的辩解道:【有啊。我虽然不能告诉你她的直接身份,但是我这不是警告你有敌人了嘛,宿主你也可以早日做防范。】   对此,徐九微冷艳高贵地扔给它两个字:“呵、呵!”   对一个毫无头绪,还不知来历的人做防范,能防个鬼啊!   跟这破系统说话迟早都会被气死,徐九微见莫蓝鸢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了,便放下车帘缩回马车。   ……   天龙寺距离侯府说远不远,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   莫蓝鸢将徐九微送到门口后就走了,拒绝了沐秦天夫妇留他喝杯茶再走的请求,说是要先进宫办事。   “莫不是那位公主的事情还没解决?”   沐夫人一手拉着徐九微的手带她进屋,自言自语道。   “不就是个公主失踪,为何要这么兴师动众的?”绿衣插嘴道。她早就听闻了这件事,不过完全不能理解宫里闹得人仰马翻,四处寻找这位公主的原因。   “傻丫头,人家此行是来献宝,现在宝物还没呈上,人就不见了,夜帝岂会善罢甘休。”沐夫人好笑地摇摇头。   “我倒觉得这种时候,夜氏王朝派这位公主来,本身就目的不纯。”沐秦天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沐夫人蹙眉:“老爷,你是说这位公主本身就是借口,他们想挑事?”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事实如何谁说得准呢。”沐秦天笑了笑,不欲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谈论下去。   听出他弦外之音,沐夫人也就没有再问,眸光转移到徐九微身上,问道:“阿锦,此行可还顺利?”   “还算顺利。”   徐九微隐瞒了遇到那位戴着帽子的奇怪女子的事情,目前她毫无头绪,不想让沐秦天夫妇白白担心。   “那你与王爷他……”沐夫人问得十分含蓄。   提起这件事徐九微就头疼,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沐夫人,她并不想履行这桩婚事。   或许,该先去找魏谨言商量一下。   她低下头,尽量说得委婉:“我觉得,这件事可以先缓缓……”   暂时想不到办法,就唯有用拖字诀来解决了。   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思,沐夫人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道:“暂时的确没有时间谈婚事,恐怕近日宫中不会安宁。”   沐秦天眉头紧锁,看样子同样有此感慨。   徐九微心里一惊。   回来的路上,她听绿衣叽叽喳喳说了一路,包括如今帝都的情况,还有朝堂上莫蓝鸢和魏谨言为首的双王并立的紧张局势。   谁都知道,目前看似风平浪静,过不了多久,将要面临的绝对是狂风骤雨!   “也不知道回来帝都是对还是错。”沉默良久,沐秦天走到门口,看着天边涌动的暗云叹道。   沐夫人表情不变,眼神却愈发复杂。   徐九微倒是没想太多,她在思考另外一件事。   虽然如今已经不需要她按照剧情去做什么,但她还是很好奇接下来的剧情,将会是什么样的发展,结局又会如何……   系统告诉过她,第三世她走的其实就是与原作不同的修改版的剧情,所以她自然不知道后来的走向,结尾更是一头雾水。同样的,这完全在预料外的第四世也是一样。   对她来说,往后的剧情就是一个谜。   “五百二十四,我能知道后面的结局吗?”她问系统。   回应她的是死寂般的安静。   不必说,五百二十四又开始玩沉默是金这一套了。   真是个辣鸡系统!   她啧了声。   *********   莫蓝鸢急着回去,的确有因为要找到那位邻国公主的因素。   不过,他刚调转马头跑了一段,还没来得及进宫,就听到有人传来消息,说是那位公主已经回到了宫中。   韩冰皱了皱眉,还没见过面,就对那位邻国公主的好感度已经降到冰点。   既找到了人,莫蓝鸢也就没了心思急着去宫里,而是选择打道回府。   昨夜一宿没睡,莫蓝鸢把缰绳丢给前来迎门的管家,就与韩冰一前一后踏入怀光王府。   “王爷,前些日子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准备妥当。”管家把马交给底下的仆人,快步跟了过来。   侯府的管家,就是曾经在岚音殿照顾莫蓝鸢多年的老太监,何公公,本来莫蓝鸢念他身体年迈,让他不必做什么操劳的事情,就待在王府便可,他非要忙前忙后,整日打点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务,莫蓝鸢只得由他去了。   前方就是水榭,莫蓝鸢拂去一身风雪,缓步踏入其中,边走边说道:“按照我的吩咐送过去。”   莫蓝鸢吩咐管家准备的都是些奇珍异宝,统统都让他送去淮阴侯府,其中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是王爷要给他的未婚妻,那位沉睡多年终于醒来的锦荣郡主的礼物。   “奴才明白了,马上派人送去侯府。”   看来王府再过不久就要多位女主人了。何公公乐呵呵地笑着退下。   等到何公公走远,莫蓝鸢瞥见韩冰还呆站在后面没走,一张毫无情绪的面上难得出现几分纠结的表情。   “韩冰,有事就直说。”   韩冰诺诺称是。   “主上,属下昨天看到……郡主她和凌安王一起回去的……”   昨日在天龙寺,韩冰出去时,无意中撞到徐九微与魏谨言一同出去。在他的记忆里,这两人从未有过交集,可不知怎的,看着廊下并肩而行的两人,他竟生出一种谁也无法插入他们其中的错觉。   最重要的是,他们说话的样子完全不是陌生的,更像是相识已久,且两人之间相处时那种流露出的暧昧,让韩冰怎么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她昨日上午与魏谨言在一起,这件事我早已知道。”莫蓝鸢平静地说道。   “……”韩冰诧异地看着他。   锦荣郡主与曾经的一位女子长得极为相似,这点韩冰最初见到时差点都以为是借尸还魂了,为此还心惊肉跳了一阵子。他看得出,曾经主上对那位姑娘有了些别样的心思,可惜,最后她死在了他的剑下。   尽管是无意的,他亲手杀了她。   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三年来,莫蓝鸢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但韩冰经常跟在他身边,看得出来其实他一直沉浸在那件事里无法自拔。   都道凌安王为一位女子一夜白头,谁又知道,莫蓝鸢自她死去的那天起,就没有一夜不做噩梦。   其中缘由,究竟是因为他亲手将她杀死,亦或者其他……   除了他自己恐怕无人能懂。   如今,锦荣郡主与那人模样很像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但韩冰看得出,莫蓝鸢对她定是有些在意的,既然如此,知道郡主又和凌安王扯上关系,他为何还能这般冷静?   “那主上你……”还能坐视不理?   韩冰没敢问出口。   自然知晓他想说的是什么,莫蓝鸢没有答话,他站在台阶上,看着底下清澈见底的湖水,片片白梅的花瓣漂浮在上面,带起轻微的涟漪,水中隐隐还能看到有锦鲤游过的身影,悠然自在得令人艳羡。   韩冰等了好半天,终于等到他说下去。   “知道了……又如何……”   那语气是从未听过有过的惆怅。   像莫蓝鸢这样一个人,无情无心到了极致,无论是谁在他眼里都是不屑一顾的,韩冰本以为他不会为世上任何一件事动容,此刻听得他这样的话,连规矩都忘了,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他。   雪下得很大,莫蓝鸢负手静立在水边,垂目看着底下幽静的湖面,风拂起他的长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依稀瞧见他扯了扯唇角,哂然一笑。   似在讽刺谁,又似在自嘲。   “人总是格外喜欢求而不得的东西,不是吗。”   而且……   越是无法如愿,就越是想要得到。   人性本恶,就是如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明日准备开始大更,刷剧情走起~~~么么哒,我要准备开始多更,早日走到结局。 第78章   夜晚, 雪越来越大。   凌安王府。先徐九微他们一步回到府中的魏谨言,他之所以走得匆忙, 却不是因为那位邻国公主失踪一事,而是湛清传来消息, 府中出了事。   远远的就瞧见凌安王府中火光冲天,魏谨言心平气和地听着前来接应他的红樱说着事情经过,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变化。   跟随在魏谨言身边多年, 虽然觉得自家主子这种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地方很强悍, 但联想到这次涉及到了魏谨言最忌讳的一件事,红樱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他还能保持冷静,完全看不出焦急的样子。   魏谨言的房间被人一把火烧了。准确来说, 是烧了旁边的院子, 火势蔓延得太快,结果就是连带着他那边一并被火海吞没。   花木早已枯萎,残留在枝头的唯有雪留下的痕迹, 白色的鞋履在雪地里踏过,留下一连串脚印, 魏谨言闲庭信步般走进别苑,看到陈管家正在带人救火。幸亏起火的时候房间里都没有人,否则还不知道要造成怎样的大祸。   “王爷。”   眼尖地瞥见魏谨言回来了,陈管家躬了躬身,看到后面站着的红樱时朝她点头致意。   红樱全部注意力都在魏谨言身上,所以并未注意到陈管家的动作。   不止是她, 陈管家和在场的护卫下人都战战兢兢僵在了原地,垂首等候魏谨言的发落。   整个王府谁人不知,魏谨言最珍惜的就是原本徐九微居住的院子,平日里从不让外人踏入一步,如今不止被烧了个精光,连带着他的寝居也着了火,绝对会引来雷霆震怒。   打量着已经毁得面目全非的院子,里面的东西恐怕也都不能用了,魏谨言往前走了两步,轻轻叹息一声。   “起火的原因是什么?”他问。   他的语气绝对算得上是淡然无波了,但越是这样风平浪静,众人就越害怕。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还是陈管家硬着头皮上前:“回王爷,是……苏小姐……”   话音刚落,陈管家就觑见魏谨言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他心中更加惶恐。   “她人呢?”   陈管家还没开口,就被刚踏入庭院的湛清打断:“主子,她在这里。”   魏谨言侧身看过去,湛清一把将苏九凰推了出来,她浑身僵硬,面露惊惧,无声张嘴说着什么。   看样子是被点了哑穴。   魏谨言朝湛清看了一眼。   湛清立即会意,在苏九凰的身上穴道点了两下。   “王,王爷……”   望着眼前风清月白般的白衣男子,苏九凰双手紧紧攥着衣袖,再抬头时眼中已经泛着水光,抽泣着低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本就生得柔弱,这样小脸苍白,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显楚楚可怜,看得让人心都要揪起来。   可惜,那些下人根本不敢抬头,陈管家对她由最开始的怜悯早已变成厌烦,湛清和红樱不必说,从来就对她没什么好感,所以没有一人去关注她。   “哦?你是说你不是有意放火烧阿九的房间?”魏谨言挑眉看着她。   这三年来,魏谨言基本不会刻意去提起徐九微的名字,王府中人更是将那几个字当作禁忌,谁也不敢说出口,此刻听得他自然而然说出来,纷纷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泪眼朦胧地望着这个看似温和,实则冷漠绝情的男人,苏九凰疑惑的同时,心中不可抑制地升腾起一丝希冀。   魏谨言这般态度,是否说明他已经将徐九微的事情放下了?   而且,他看起来并不像想象中那般盛怒难当。   螓首微垂,苏九凰小心翼翼看着他,试探地道:“我原本是想来找王爷,谁知道不小心打翻了灯笼,所以……”   她这话说得实在是错漏百出,这里谁不知道院子门口常年都有守卫把守,她如何进得去,况且就算灯笼烧起来,短时间内火势怎么可能变得那样大,以至于以燎原之势把整间屋子都烧光了。   魏谨言静静听着,看不出喜怒,待到苏九凰说完后,他转头看向湛清:“看守这里的两个人任你处置了,王府不养没用的闲人。”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教在场的人忍不住浑身一颤。   “是!”湛清领命。   红樱没长骨头似的倚着后面一株腊梅树,手中把玩着刚刚折下的花枝,目光一直不曾离开魏谨言。   她怎么看都觉得魏谨言今天很不对劲。   万般珍惜的地方被毁,他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   一瞬间,红樱甚至觉得这个魏谨言是别人假扮的。   感到奇怪的人不止是红樱,湛清亦是难得表情松动了几分,诧异地看了魏谨言好几眼。   更让他们惊奇的还在后面,魏谨言淡淡地道:“将这里好好收拾一下,两日内,我要看到恢复原状。”   众人暗自庆幸逃过一劫的同时,又忍不住疑惑,魏谨言居然没有要责罚他们的意思,这可别是天上要下红雨了。还是说,那位姑娘已经无关紧要了,所以自家主子才这幅事不关己的态度……   “……老奴知道了。”呆滞片刻,陈管家唯唯诺诺应道。   苏九凰心中却越来越欣喜,若不是大家都还在,她已经快要忍不住笑起来了。   未去看其他人反应如何,魏谨言转身面对着苏九凰,他的表情很淡,甚至有几分无悲无喜的感觉,然而,就是这样的平静让苏九凰的心直直坠到了深渊。   “苏小姐,既然你是无意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魏谨言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惊。   陈管家愕然望着魏谨言,一张沧桑的脸上满是震动,几次张嘴想说什么,最终都欲言又止。   湛清眼神奇怪地看了看前方一身白衣的人,同样没有说什么。   “你……”   苏九凰不可置信地动了动唇,心中一阵绞痛。   最残忍的,不是愤怒以对,不是疾言厉色,而是这种如水的淡漠。   她这时候宁愿他对她严辞责难,这样至少证明……   他将她放在了眼里!   这件事就在魏谨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结束,他拂了拂袖转身离去,留下一院子的人呆若木鸡。   懒得去管失魂落魄的苏九凰,红樱看魏谨言一走,折身几步追上湛清,问道:“湛清,你说主子这是什么意思?”边说边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雪,看着那些柳絮般的雪花在空中高高扬起,嘻嘻哈哈地笑出了声。   被她溅了满身的雪花,湛清冷冷扫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不知道。”   红樱“啧”了声:“我本来以为今天都逃不过责罚了,谁知道他看起来居然不生气。”生气应当多少还是有的,不过完全没有到勃然大怒的地步,所以更让人疑惑。   湛清皱了皱眉。   三日之前,魏谨言前去天龙寺前还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这次回来明显能感觉到他变了,眉宇间郁结的悲苦悉数褪去,再也没有那种毫无生气的死寂……   陈管家带着下人们尽快收拾残局,湛清和红樱早就走了,没有人去管还呆立在原地的苏九凰。   她的身上落满了雪花,衬得那张脸愈发娇弱,夜风吹拂着她的衣袍,乍眼看去好像随风就会倒下,双目死死盯着魏谨言离开的方向,她任凭眼泪从脸上滑落,眼前越来越模糊,最后颓然跪坐在雪地里……   ***********   华清宫。   大殿两边悬挂着一盏盏六角琉璃宫灯,将四周照耀得有如白昼,身穿统一粉色宫装的婢女们手持托盘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将道道美味珍馐呈上后便诺诺退下,走动间裙裾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划出道道优美的弧线。   今日傍晚的时候,宫里传来消息,皇上在宫中设宴,专程为邻国来的使臣接风洗尘。   沐秦天已辞去官职,如今代替他在漠北镇守的是曾经的二皇子,后来的战南王莫清绝,他在三年前就已经与夏太傅的千金夏妙歌成亲,带着她一同远离帝都。因着还有淮阴侯的身份,所以沐秦天夫妇自然在受邀之列。   这件事本来与徐九微无关,她一向不喜欢这种烦闷乏味的宫宴,不过,转念想到魏谨言也会在,便没有拒绝沐夫人说要带上她的事。   上一次到华清宫,还是在三年前六皇子莫祁容死去的那一夜,时隔几年过去,再度踏入这座宫殿,徐九微不免唏嘘了一阵子。   前来赴宴的人看起来没什么太大变化,都是些朝中重臣,这会儿宴会还没正式开始,所以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徐九微如今的身份是久睡多年醒来的锦荣郡主,因此在进宫的时候就引来不少人频频侧目,许是怕她不自在,沐夫人在出门前就让她戴上面纱。这样也合了徐九微的心思,她正担心自己这张与上一世差不多的脸会吓到人。   原本还想着进宫就能立刻看到魏谨言,但环顾一眼四周,徐九微并未看到他,不由得奇怪。   “你东张西望的,在找什么人?”身旁的人忽然出声道,寒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徐九微背脊一僵。   沐秦天夫妇坐在旁边,她莫名其妙就被安排与莫蓝鸢同席,所以她自坐下后就一直觉得不太自在。   “没找谁。”忙不迭收回视线,徐九微讷讷低下头。   默然片刻,莫蓝鸢静静地道:“是么。”也不知道信还是没信。   自从天龙寺回来的路上两人就这样,有一种无形的尴尬在彼此间流溢着。   这种氛围还未抽离,徐九微就听到门口的内侍扬声唱道:“凌安王到——”   “王爷。”   有人快步迎了过去。   徐九微小心抬眼看了一眼,魏谨言一身白衣从风雪夜里走进来,不紧不慢拂去衣上雪花,眸光在大殿内环视一圈,在经过她身上时似乎停滞了一瞬,不过那一下太快,徐九微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感觉到身边人周身的寒气更加重,徐九微没敢多看,垂首盯着面前的青玉盏,仿佛要在上面盯出个洞来,却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魏谨言那边的动静,听到他与一干人等略微寒暄了几句,便继续往殿内来,直到眼前突然多出一道雪白的衣角,她才发觉魏谨言走到了她面前。   “五皇弟,侯爷,夫人。”   魏谨言颔首,目光有意无意在一直低着头的徐九微身上徘徊。   “王爷。”沐秦天夫妇自然回礼。   察觉到他的视线,莫蓝鸢起身,冲着魏谨言意味深长地道:“我道是谁这么姗姗来迟,原来……是三皇兄。”   魏谨言莞尔,垂眸道:“来得再早,不如来得巧。”   “那可不一定了,没到最后关头,谁知道最后会如何。”莫蓝鸢冷笑一声。   “是么。”魏谨言不置可否。   徐九微越听越觉得奇怪,这两人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感觉都话里有话。   侧首看向一直没出声的徐九微,魏谨言含笑道:“郡主,又见面了。”   经他一说,徐九微才想起来似乎应该向他行礼,她连忙起身,还没站稳,脚下不知道被谁突然伸出脚绊了一下,趔趄着就往前扑了过去——   “阿锦!”   一旁的沐夫人一直注意着她,看到她即将摔倒吓了一跳,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她蹙紧了眉头。   徐九微那一下没摔在地上,直接扑进了魏谨言的怀里。   看着四周飘来的道道或惊奇或看好戏的眼光,她脸上都快烧起来了,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狠狠瞪了魏谨言一眼。   因为刚才绊她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魏谨言!   更可恨的是,这朵黑莲花还能作出一副无害到极点的表情,手自然而然放在她的腰间,扶着她站稳,迎上她忿忿不平的眸光时,偏头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笑着道:“郡主,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就投怀送抱,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你——”   徐九微牙痒痒,有点想咬他一口。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瞬,她的胳膊就被人大力抓住,往后重重一扯。   回首,是莫蓝鸢毫无情绪的面容。   冷冷看了她一眼,莫蓝鸢话却是对着魏谨言说的:“多谢三皇兄为郡主解围。”   收回落了个空的手,魏谨言似笑非笑斜睨着徐九微,末了微笑道:“无妨,郡主的事……就是我的事。”   “三皇兄说笑了,郡主是我的未婚妻,就不劳皇兄记挂在心了。”   两人看似表情不变,话里却隐隐带着针锋相对的意思,让周围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一个个疑惑不已。   沐夫人原本还想过来,看到这种情形只觉莫名,与沐秦天皱眉对视一眼。   前面是魏谨言,旁边的莫蓝鸢,离得最近的徐九微感觉自己就是案板上的鲶鱼,怎么做都是垂死挣扎。尤其是在听到二人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的话后,头皮直发麻。   好在这种紧滞的氛围很快就被打破,天启帝携着宠妃来了,同行的还有那几位邻国使臣。   “臣等参见皇上。”   原本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的群臣齐齐下跪,高声呼道。   徐九微跟着行礼,结果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声音,不由得心生疑惑。   趁着没人注意她抬头飞快看向御座的位置,这一看让她感觉迎头一记晴天霹雳。   秋横波与三年前对比,除了看上去美艳了几分,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变化,让她惊讶的是天启帝莫沧澜。他虽然已经年逾不惑,但原本怎么看都是个翩翩美男子,此时的他却完全没有了三年前的那种气度与风度,一张脸白惨惨的,眼睛下方一片乌青,像是大病未愈。   听闻如今皇上与皇后关系异常紧张,今夜更是连宴会都没有来,只有另外两位妃嫔和秋横波出场,不过,那两个妃嫔完全沦为了透明背景。   在秋横波的扶持下坐到龙椅上,天启帝抬了抬手,有气无力喊出一句:“众卿平身。”   徐九微暗自心惊。   “谢皇上。”   众人谢恩过后,方才一一落座。   魏谨言的位置在正对面,因为一直被莫蓝鸢看着,徐九微也就没敢多瞧,眼观鼻鼻观心坐着不动。   “今夜朕设宴,是为欢迎夜氏王朝几位使臣。”天启帝的声音虚弱得像是提不起气,徐九微听着都担心他下一句话会不会就两脚一伸不省人事。   “谢皇上恩典。”   那几位使臣纷纷起身谢恩。   “对了,宁安公主是第一次来帝都吧,可有不便之处?”缓了口气,天启帝的目光转移到一直未曾开口的人身上。   其他人亦跟着看了过去。   这两天总听人说起这位夜氏王朝的公主,徐九微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那几位使臣的位置就设在对面下方一点的地方,她看着被簇拥在中间的那名女子,那人穿着一袭蓝色齐胸襦裙,长发挽成了飞鸿髻,脸上同样戴着一方面纱,看不清楚模样,她只瞧见那双泛着冷光的眼睛,莫名的觉得有些眼熟。   “多谢皇上关心,并未觉得有不便之处。”宁安公主福身道。   声音听着也像是在哪里听过的。徐九微暗暗想着。   一直都在思考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徐九微完全没心思管其他事,直到莫蓝鸢突然出声:“你认识那位公主?”   她摇摇头,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莫蓝鸢意外地挑了下眉头:“她是夜氏王朝的公主,头一回来帝都,你怎会见过?”   徐九微蹙眉。   听起来的确不可能有过交集。   那位宁安公主看起来相当低调,与天启帝说完话后就默默坐回原位,连头都没抬,包括后来献宝都是由其他使臣上去的。   徐九微连续看了她好几眼,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人很眼熟,偏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   宴会很快就到了后半部分,天启帝来了不到两刻钟就提前退场了,似乎身子虚弱得紧,由秋横波扶着回寝宫去了。   接下来的场面就由莫蓝鸢和魏谨言负责,两人为首的朝臣异常整齐的划分为两派,于是,后面免不了就是你来我往,明里暗里各自争锋,徐九微眼皮子直跳。   见她如坐针毡,坐立难安的样子,莫蓝鸢难得开了尊口:“既然不喜欢,就先去外面等着。”   听他这意思,是要送她回去?   徐九微条件反射看了一眼魏谨言的方向,发现他并未看向这边,只得点点头:“好。”   和沐夫人说了声,徐九微跟着莫蓝鸢吩咐的那名内侍起身出了华清宫。   这会儿外面雪并不是很大,所以徐九微也就没有撑伞,刚往前走了两步,看到前方的水榭,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六皇子曾经就死在这里,心里一阵发怵。   说起来,她一直不知道,六皇子到底是谁杀死的。   当时她差不多认定是魏谨言下手的,可是后来仔细想想又不像,莫蓝鸢更不用说了,若是他们两人出手,怎么想都觉得不会那么轻易就让莫祁容死掉,而是会折磨得他生不如死才会彻底解决掉他。   这两人在心狠手辣上倒是难得一致。   她嘴角抽了抽。   对了,那时在场让她觉得诡异的还有一个人……   “七皇子殿下!”   默然跟着徐九微的内侍突然喊道,然后跪下行礼。   心下狠狠一跳,徐九微顺着他方才所看的方向望去。   灯有些暗,几只蛾子围着灯罩飞舞着,廊下,身穿紫色长袍的少年步履悠闲走来,长着一张俊秀异常的脸,看上去比女子还要俊俏几分,让人惊讶的是,他有着一双与平常人完全不一样的紫眸。刚才隔着一段距离看他,徐九微只觉得他的表情很冷,然而待他走近了,嘴角却挂着一抹闲适的微笑。   “小林子,是你啊。”少年扬了扬手,示意内侍免礼。   “谢殿下。”名唤“小林子”的内侍诺诺起身。   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凌安王府外面,徐九微讶然看着少年抽高了不少的身形,模模糊糊想着他好像已经十五岁了,不过,恐怕没人会把眼前这个清俊的少年,和当时那个瘦弱不堪的七皇子联系到一起。   “这位是……”莫祁钰的眸光一转,落到了徐九微脸上。   小林子低着头回道:“殿下,这位是锦荣郡主。”   “原来是郡主。”莫祁钰淡然笑笑。   徐九微惊异地盯了他好半晌。   她怎么觉得,莫祁钰越来越有魏谨言的派头!   她看着莫祁钰觉得惊奇,莫祁钰同样看她分外疑惑,莫名觉得眼熟,尤其是那双眼睛,十分像一个曾经在三皇兄身边看到过的人。   “我还有事找三皇兄,郡主,告辞。”   奇怪归奇怪,莫祁钰丝毫没有深入探究的意思,冲徐九微颔了颔首就走了,从头到尾都没对徐九微未见礼表示不悦。   “七皇子啊……”徐九微眯着眼睛看着他很快踏入华清宫的大殿,思绪拉回到六皇子身死这件事上。   莫非,当时的凶手是莫祁钰?   那时对莫祁钰有仇怨的,还在他的尸体前露出诡异笑容的,就是莫祁钰。在这之前徐九微一直都没有对他表示过怀疑,可是……刚才看他分明是面无表情,看到他们看过去时却立刻换上笑脸,徐九微才惊觉这小鬼头并没有看上去那样简单。   当然了,这仅仅是她个人的猜测。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三年,现在无凭无据的谁也没办法去证实什么。   “郡主认识七皇子殿下?”听她的口气并不陌生,小林子不由得好奇。   徐九微瞥他一眼。   小林子自知失言,连忙道:“请郡主恕罪,奴才逾越了。”   “……无碍。”   徐九微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她只是觉得这内侍出乎意料的敏锐,所以多看了他一下,不过后者显然误会了,觉得冒犯到她了。   “我曾听王爷提起过七皇子,他好像并不是太得皇上宠信。”徐九微有意试探,便抬出莫蓝鸢的名头。世人皆知,锦荣郡主是莫蓝鸢的未婚妻。   小林子是莫蓝鸢的人,听徐九微这样说丝毫没有怀疑,因为莫蓝鸢对郡主的态度大家有目共睹。他想了想,回道:“那也无妨,七皇子殿下这两年一直在凌安王爷身边做事。”   徐九微“哦”了声就没再说话。   难怪她觉得莫祁钰越来越有魏谨言的感觉,还真是一路的,想必没少被那朵阴险的黑莲花言传身教。   想想都觉得莫祁钰未来堪忧,千万别长歪成第二朵黑莲花啊。   徐九微万分惆怅地望天。   **********   原本想着进宫是能见到魏谨言,谁知直到宴会散了,徐九微也没能与他接触,据说他有事从另外一道门回去了。这跟徐九微料想的完全不一样,她完全搞不懂这厮在搞什么鬼。   莫蓝鸢有意相送,沐秦天夫妇毫不犹豫就把她打包丢给了他,全然不顾忌她的意愿。   无法,徐九微只得眼睁睁看着莫蓝鸢上了她的马车。   “你摆出这样一张脸,很不愿意看到我?”看她满脸纠结,莫蓝鸢嗤笑道。   徐九微用力摇摇头。   这种时候,就算真的不愿意她也不敢说出来。   莫蓝鸢冷哼一声,侧首看向别处。   本来就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他既然不说话,徐九微更是不会主动去攀谈,免得又不知道哪里惹到这位主儿。   就这样一路沉默,直到回到侯府,送她下马车前,莫蓝鸢凤目一垂,掏出袖中一样东西丢给她,口中嘲讽道:“丢三落四的倒真是你的风格。还给你,这是你忘记的东西。”   徐九微手忙脚乱接过,看到是一个巴掌大的蓝色锦盒。   “喂!这盒子不是我的。”她扬手喊道。   莫蓝鸢却已经毫不犹豫吩咐车夫回去,留给她的只有骨碌碌碾过青石板路的车轮声。   徐九微:“……”   她是瘟疫么?!   这么急不可耐想避开,那作什么还要跟她一起回来,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轻哼一声,她转身不再看。   “郡主。”   管家早已等在外面,提着灯笼领她进去。   徐九微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手里的锦盒,甚至都想着里面会不会窜出飞箭或者毒蛇之类的,结果打开以后,看到里面只有一张纸条。   ——离莫蓝鸢远一点。   上面写的是这句话。   “这……”徐九微目瞪口呆。   前两天可不就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纸条,是那个戴着帷帽的奇怪女人留给她的。   那个女人今夜就在宫里?   她自顾自想得出神,心不在焉打发掉怀袖和绿衣,走到房门口就要推门进去,里面就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了进去……   同时,这两日都安静着的系统出声了:【叮!因有角色身份发生重大变化,宿主自动介入剧情,接下来进入最后的主线任务……】   五百二十四我去你祖宗的!   这是徐九微被捂住嘴的时候唯一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离大结局没多少章了,明天新女配上场,这是最后一卷~ 第79章   屋中没有点蜡烛, 唯有未掩好的窗户透进来的皑皑雪色映照出幽幽的暗光,徐九微本来以为太倒霉又碰到了不知哪路的牛鬼蛇神, 正欲反抗,突然闻到一丝草药的清苦味道, 清清淡淡的,似有若无,她曾经闻到过很多次。   明白了来人的身份后, 她连该死的系统说的话都无暇顾及了, 在黑暗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种情况好像是第二次了。   当然,上一次是还在凌安时,这个人受了重伤跑进她的房里。   眸光一转,她哼笑道:“夜深人静, 私自潜入女子闺房, 王爷难道不会觉得羞愧。”   横在她腰间那只手收得更紧,却没有再捂住她的嘴,从背后抱住她的人低笑一声, 道:“那郡主可要让人来捉拿我?”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怪癖,她发觉这朵黑莲花最近总喜欢刻意叫她郡主, 每每都让她恨得想咬他几口才甘心。   “松开,我去点灯。”   拍了拍他的手,后者自然松开,朦朦胧胧看着她摸索着走到桌旁,将蜡烛点亮,尔后谨慎地把灯罩放了上去。   一室幽暗的光晕散开, 徐九微欲转头去看出现在她房里的魏谨言,下一刻,他已经近在眼前,随手一拉,就带着她坐到了旁边的软榻上。   “你……”   这种过于亲密的动作让她十分不适应,想到身边人是魏谨言后便自然而然放松了下来,很快敛去那一丝别扭,她侧首看他:“……你这么晚来做什么?”   烛光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显得异常柔和,无意中蹭到他的衣服上时,触手一片冰凉,发梢隐隐还能看到几片雪花,应当是刚进来。   魏谨言瞥她一眼,似笑非笑:“趁着晚上登堂入室,自然是为偷香窃玉而来。”说着真的在她唇上轻轻触碰了下,那样子要多轻佻有多轻佻。   “……”   喉间一哽,她噎了半天,最终装作没听到他这话,眸光转了转看向别处,暗暗嘀咕着这人怎么变得愈发不正经了。   魏谨言放松的往后倚靠下,顺带着把她也扯了下去,软榻只能堪堪容纳一个人的体积,两个人挤在一起未免太狭窄,她几乎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了他身上,幽怨地看了看他,却见他神色自若,一手枕在脑后,半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罢了。   她暗叹口气,就着这个姿势把脸贴在他的肩头。   随着他倾身躺下,雪白的发丝顺着边缘处垂在空中,偶尔因他的动静拂动着,她忍不住伸手掬起拢在手中,却听他漫声笑道:“宴会上我看阿九一直在偷窥我,我还以为你很想见到我呢。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抬头瞅了瞅他,诚实地点点头:“我是很想见到你。”   难得看她这般坦率,以至于魏谨言都愣住了,那瞬间呆滞的神情看得徐九微禁不住笑了笑。   旋即,魏谨言已经恢复如常,看不出半点窘态,倒是让想嘲笑他的徐九微顿觉没趣,干脆继续把玩他的头发。   “阿九,你认识那位宁安公主?”看着她乖顺地蜷缩在自己怀中,魏谨言唇畔的微笑越发温柔,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背部。   “宁安公主?”默默重复着这几个字,徐九微迟疑着摇摇头:“不认识。可是,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魏谨言一怔。   “为什么这样问?”徐九微问道。   低头看了她一眼,魏谨言想到在宴会上不经意看到的情景。   因为自那位宁安公主出现后,徐九微的目光就有意无意总往那边飘,在场的人都顾着较劲,剩下的则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坚决不蹚浑水,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她。魏谨言看似没有往徐九微那边多看一眼,实际上一直暗中注意着,所以自然没有错过她的异样,不由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作为夜氏王朝的公主,名号还是从未听说过的,魏谨言自是不可能见过,徐九微就更不用说了,奇怪的,那位宁安公主偶然间抬眸看向她时,满眼寒霜,尖酸怨毒得骇人。   不过是个毫不起眼的邻国公主,魏谨言倒不至于放在眼里,只不过,看她对徐九微的样子,像是积怨已久,他不得不上了心。   贺云峥的暗阁作为情报收集同样出色,一个时辰后就将那位宁安公主的平生经历全部送到了他面前,仔仔细细看了几遍,魏谨言怎么也看不到与徐九微有关系的地方。   仅是看错了?   还是说……他想多了?   魏谨言凝眸沉思。   半天未听到魏谨言的声音,徐九微疑惑地望着他,却见他冲自己悠然一笑,笑容如三月春风,薄唇却微微抿起。   他不让她知道的事情,徐九微一向很识趣不会去多问,便没有再提。   桌上的白玉瓷瓶里插着几枝新鲜的白梅,想来是怀袖准备的,当满室静谧下来时,梅花的香气便无声弥漫开来,沁人心脾的幽香缭绕在鼻息间,别样的迷惑人。   “你什么时候回去?”魏谨言既是深夜前来,想来应当会很快就会离开。   久久没有等到答案,她抬头看去,才发觉他覆在眼睛上的纱带不知何时松开了,一双狭长的琥珀色眼眸紧紧闭着,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她怔忪了下,低低唤了一声:“魏谨言?”   回应她的是他绵长的声息。   风穿透窗户窜了进来,烛光被吹得明明灭灭,让他俊美的面庞一半隐没在黑暗中,一半暴露在亮光下,平添了几分魔魅人心的诱惑。   从第一世见到他的时候,徐九微就觉得这厮的皮相实在是好看。飞扬的眉斜斜入鬓,双眼紧闭,高挺的鼻梁,纤薄的唇,还有那欺霜赛雪的白发,整个人如同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美玉。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话拿来形容他半点不为过。   忍不住弯了弯唇,她细细打量着他。   最后,她的眸光落在了他微蹙的眉宇上,即使是在睡梦中亦没有舒展开来,她迟疑一下,缓缓抬手,一点一点的抚平他眉间褶皱。   她不喜欢看到他这样。   在天龙寺乍见他时,她一直觉得他除了头发变白了其实没有什么变化,此刻瞧着,方知他的眼角眉梢已多了以往不曾有的忧伤,还有着淡淡的悲苦,这种情绪在见到她时稍稍弱化了些,却从未彻底消除过。   徐九微凝视着他,不禁有一阵的失神,过了半晌,她用手撑在软榻的边沿处,俯身在他的唇上点了点。   蜻蜓点水般亲了他一下。   抿了抿唇,她突然生出几分意犹未尽的意头,禁不住再次覆上他的唇。   好像还不错。她啧了声。   难怪魏谨言动不动就喜欢吻她,这种偷袭一般的行为是挺有趣的。   薄被就在手边,她尽量小心不弄醒他,缓慢地盖在他和她的身上,整个人蜷成一团缩进他怀中,双手抱住他的腰,枕在他的胸膛上,然后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意识变得迷迷糊糊时,她突然想起,她刚才的行为算不算是真正的偷香窃玉……   想到这朵黑莲花也有被她轻薄的一天,她就觉得乐不可支,带着笑颜睡了过去。   方才只顾着注意魏谨言,看得太出神,以至于房间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隙,有人来过徐九微都未发觉。   来人是沐夫人。   今夜在宴会上,察觉到徐九微与凌安王魏谨言之间奇怪的熟稔感,她便想着现在还早,自家女儿应当还未睡着,且房中有灯光透出,便没有敲门就径自走了进去,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   隔着一道紫色薄纱的帷幔,沐夫人隐约看到两个人紧贴着躺在软榻上,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震惊之余,她第一反应就是不动声色关上门退了出去。   因着角度的关系,躺着的人是谁看得不甚清楚,但其中一人是自家女儿肯定没错了,至于另外一人……   想到榻边垂下的雪白的衣袂和发丝,沐夫人就感觉眼前天昏地暗的,不见光明。   整个帝都,有这种特征的人就只有那一个。   她又惊又慌,蹙着眉快步走了出去,顺便冲着正朝这边来的怀袖和绿衣仔仔细细嘱咐了好几遍,让她们不准去打搅郡主就寝,才忧心忡忡的去找沐秦天。   这件事太过严重,她既不能声张,又无法告知外人,只得先与沐秦天先商量一二。   房中,沐夫人刚走,魏谨言就睁开了眼睛,看向刚刚掩好的房门,唇边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低眸瞧着怀中已经睡着的徐九微,想到她之前偷亲的行为,心中一动,他忍不住就想要俯身狠狠吻住她,但看着她纯净得如同稚童的睡颜,他又强行按捺住了这个念头。   也罢,等这阵子的事情过去后,有的是时间欺负她。   不过……   利息总是要收的。   轻笑一声,他缓缓起身,抱着她放到床榻上……   于是,翌日醒来后,在铜镜里看到自己脖子上那几处明显的吻痕,徐九微咬牙切齿地问候了魏谨言一上午。   倒不是气恼他对她做什么,而是这朵该死的黑莲花弄出的痕迹,全是在衣领没办法遮住的地方!   顶着这么一脖子的暧昧痕迹,她就是脸皮再厚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不用说也知道,短期内她绝对不敢踏出房门半步,还要防贼似的不被侯府的人发觉,想想那种滋味都很酸爽。   而那时的凌安王府,下人们看着他们优雅若谪仙得王爷,边不断打着喷嚏边笑得无比的……呃,荡漾。   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此处暂且按下。   墙角,几枝枯萎的花木已经长出两片新叶。   再过不久,即将迎来的到底是温暖和煦的春日,亦或者是比凛冬还要寒彻入骨的凄冷时节,谁也无法预料。   ************   皇宫。看着龙床上的人已经沉沉入睡,秋横波脸上的媚笑瞬间敛去,转变成阴狠的狞笑,冷冷注视着面色灰暗的天启帝半晌,轻手轻脚掀开被子一角起身。   “娘娘。”   走出内殿时,侍候在门口的宫婢立刻上前行礼。   “准备热水,我要沐浴。”秋横波头也不回的朝偏殿的洗浴池走去,这原本是只有天启帝才能进去的,不过秋横波盛宠不衰已经三年,她就是想要天边得月亮都恨不得亲手给她摘下,这些俗世规矩又岂会用在她身上。   “奴婢遵命。”   宫婢很快就准备好,想要伺候秋横波,却被赶了出去。   一层层褪去身上的衣物,看着满身肆虐过的痕迹,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刚进宫时,或许曾经迷失在天子的宠爱之中,但午夜梦回时,总会想起那个朗月清风般的白衣男子,越是遥不可及,就越是想要得到,这种想法越来越深,渐渐的就转化成一种执念。可是,她无权无势,就算如今看着宠冠六宫,她知道,只要莫蓝鸢想,她随时都有可能被他除掉……   想到这里,她狠狠扬手拍下,水花四溅。   面无表情将身上洗净,秋横波换上宫婢早已准备好的衣裙,回头时忽然瞥见铜镜里的自己,不由得愣住了。   镜中,长相艳丽的女子依旧年轻美丽,眉宇间却有一丝挥之不去得阴霾,看着便觉得沉重,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动人双眸,更是浑浊不堪,仿如一株艳丽的秋海棠,在无声无息中慢慢凋零,失去所有生气。   这是她么?   她怔怔抚上自己的脸庞,继而,心底泛起浓浓的厌恶感。   曾以为,入了宫得到三千宠爱,她便能成为人上人,故而就能让曾经对她不屑一顾得人回眸,可是今时今日,她突然间觉得乏了,这宫里太冷太累,让她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   莫蓝鸢今夜让她迷惑天启帝下的圣旨,更让她觉得憋闷。   无力叹息一声,她步出大殿。   宫婢体贴地把一件披风罩在她肩上,撑着油纸伞替她挡住纷扬得雪花:“娘娘,可是要回寝宫?”她说的是秋横波自己的寝殿。   秋横波点点头,茫然无措地望着夜空,没有出声,良久,终是深一脚浅一脚走进雪中。   地上的积雪很厚,踩在上面都能听到咯吱得声音,这位横波夫人的脾气最近一直不太好,所以宫婢噤若寒蝉,没敢轻易开口,专心替她撑伞送她回去。   殿中静悄悄的,除了在外殿候着得宫婢和内侍就没有其他人,秋横波环顾一眼四周,在桌前颓然坐下。   本来莫蓝鸢多次明示她,让她为天启帝诞下孩子,但她也不知怎么回事,三年来一直无所出。   不如说,她暗暗庆幸着没有身孕,若真是这样,她会厌弃得连那孩子都懒得去看一眼。   “娘娘,有客人来访。”   外面突然传来宫婢的声音。   秋横波蹙了蹙眉,正觉烦闷,想也未想就抛出一句:“不见!”   宫婢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开口道:“可是娘娘,她说……说是您的故人,说您不见她会后悔莫及。”   “真是口出狂言!”秋横波眉头皱得更紧,起身往外走,她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位故人。   一出了内殿,秋横波就看到等在外殿的人,是个身穿烟绿色襦裙的年轻女子,戴着一方面纱,眸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秋横波依稀记起她的身份。   今夜的宴会上才见过,仅是一面之缘,甚至连话都没说过的,夜氏王朝的宁安公主。   她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秋横波一时没有记起来。   “不知公主殿下深夜到访,所为何事?我可不记得何时与宁安公主成了故交。”抬手理了理云鬓,秋横波漫不经心地道。   宁安公主闻言抬起头,双目灼灼直视着她,刻意压低得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没想到,横波夫人可真是身份变了,架子也大了起来。”   “你大胆!”   秋横波不悦地睇着她:“这里可不是夜氏王朝的皇宫,而是大凌朝,公主是不是太过目中无人了。”   不过是个邻国公主,她还不至于会把这么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   宁安公主听着笑了起来。   在她有意的压抑下,那种笑声分外诡异,尤其是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晚上,落入秋横波耳中时她莫名觉得悚然。   “许久不见,看样子夫人已经将我忘了。”说这话的同时,宁安公主摘下了一直覆在脸上的面纱。   当看清楚她的容颜时,秋横波的眸光一滞。   作为一国的公主,眼前的女子长相略显清秀,尤其她的眼神总是泛着冷冽的寒光,更衬得少了几分艳色,多了几分戾气,让人看着就心生不喜。   秋横波震惊的倒不是这些,而是这张脸她曾经见过!   “是你!”   眼底的不屑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她不敢置信地指着对面的人,脚下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一字一顿说出她的名字:“夜……九宁……”   ***********   与此同时,侯府。   睁开眼睛的时候没看到魏谨言,徐九微只奇怪了一下就没多想,抱着被子靠坐在床头,回想着刚刚做的一个梦。   她梦到了第二世最初的事情。   当时醒过来,她就已经成为凌安王府的一名暗卫,最初并不是跟着魏谨言身边的,而是整日缩在角落里,存在感薄弱到几乎被遗忘的人。后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总是盯着魏谨言,反倒被他注意到了,从此就一直跟个小丫鬟似的被他使唤的团团转……   那时,王府的暗卫都没有名字,一律以数字为代号,她排第九位,但那时她接受了原主的记忆后得知,其实她是有真名的。   不知道该说是巧合还是怎么,那个原主的本名也真的带一个“九”字儿。   并且,原主本是会说话的,并不是哑巴,后来不知怎么变成了那样。   徐九微曾经仔细探索过,发现一无所获,关于那件事的所有记忆都像是消失了。就如同上一次成为魏府表小姐时不记得她和莫蓝鸢相识。   许久没有忆起这些往事,徐九微还觉得有些怀念。   再怎么说,这都是她经历过的前世。   “五百二十四,你说的自动介入剧情是什么鬼,你给我死出来!”突兀的想起这件事,徐九微凉凉地道。   系统无辜地道:【宿主,这不关我的事,是因为你自己搞乱了剧情人物的感情走向,所以致使某个角色发生巨大的变化,你就再次成为剧中人啦。】   暂时懒得跟它理论到底是为什么造成这种局面的,就像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一样磨人,徐九微只关心一个问题:“所以说,我又要必须做任务才行?”   系统静了静,答道:【不,不用的。宿主你本身的存在就能推动剧情了。】   这么好?   徐九微不太信它。她没忘记,这个破系统上次一直在坑她。   然而,不管她怎么问,系统都坚称这样,而且还当着她得面发各种毒誓,徐九微这才勉强相信它一点。   “你说最后的主线任务,是快要结束了?”她蹙眉问道。   这里的结束,是指主角完成原作里的剧情,此后如何发展就与书上无关了,也就是她会脱离五百二十四这个废柴系统。   系统:【那当然。嘿嘿嘿,宿主难道你舍不得我吗?我好感动啊啊啊!】   听着它鬼哭狼嚎似的声音,徐九微沉默了下,再次干脆利落得奉送了它两个字:“呵呵。”   舍不得?   她恨不得让它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让我头疼,一整天就因为去了趟医院差不多浪费了TAT   这周会很忙,可能天天加班也说不定,所以最近晚上依然11点左右更新,大概是~ 第80章   过后, 连续好几天徐九微都未见过魏谨言,就在她都怀疑他是不是失踪了时, 有人上门来了。   叩叩——   窗户突然被人敲了敲。   正倚靠在床头看书的徐九微抬头望去,就看到了窗下银发如瀑的男子。   他含笑静立在那里, 浑身无一样金贵奢侈的东西,却让满室都跟着变得明丽堂皇起来。   说来也怪,魏谨言与他同样喜好白衣, 如今连头发都一样, 但就算是从背面看过去,你都绝对不会将两人混淆。   他身上那种超脱俗世的气质,是与魏谨言完全不同的。   不止魏谨言,她所见过的所有人, 恐怕都没有这样的。   他仿若游离于十丈红尘之外, 是真正的天外来客。   “你……?”   成为锦荣郡主后,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徐九微缓缓起身, 把外衣随意一披就下了床。   注视着他良久,她撇撇嘴:“你再这样来去自如的出现, 我都快要怀疑,你是不是妖怪了。”每次他出现的都太突然,且神龙见首不见尾。   君无夜不请自入,半点没有赧然的意思,堂而皇之就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罢了。”他轻轻笑道。   “看来你现在过得还好。”没有错过她脖子上那些还未完全褪去的暧昧痕迹,君无夜莞尔。   未注意到他的视线, 徐九微单纯的以为他说的是她的身份变成了淮阴侯府的郡主,她咋舌:“我倒宁愿没有一次次死去活来,一直就一个身份。”   君无夜眸光一滞,许久没有说话。   他不开口,徐九微也不急着催促他,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前两天她醒过来的时候就发觉放在床边了,是一块温玉做的玲珑环佩,仔细回想了一下记了起来,这是上次重生成魏府表小姐,十八岁生辰时魏谨言送她的礼物。那时他本送了她一对,她只要了一块,剩下的一块给了他。   想来是她在浔阳城身陨,魏谨言收了起来,上次来看她时再次给了她。   想到两人身上戴着同样的玉佩,她不由抿唇笑笑,心下变得柔软。   少顷,君无夜看着她淡淡一笑,张口问道:“说起来,你之所以会经历四世,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九微,你可会怪我?”   徐九微直直看向他。   他没有避开她的视线,一双浅碧色的眸子里漾着轻微的涟漪,潋滟生辉。   在这双眼睛前,似乎所有阴郁的情绪都会不自觉淡化,徐九微慢慢摇摇头。   若是没有他的出现,恐怕她也不会认识魏谨言。   仅是这一点,足以抵消所有不幸。   再者说,他所说的缘由她根本不记得,那都是轮回转世前的事情,她如何去怨他怪他?   “不知该说你看得太开,还是该说你善良过了头。”君无夜垂下眼睫,掩去了眸中的情绪,他的声音轻轻缓缓的,如同琴声异常好听。“不过,这是你最让我喜欢的地方。”   这真不是拐着弯儿说她傻?   徐九微讪讪别开脸,指尖勾着那块玉佩打转。   “不,我是在称赞你。”直到耳边传来君无夜带笑的声音,徐九微才惊觉她把刚才得话说出了口。   面对君无夜,她半点都不觉得尴尬就是了,所以神色自若回过头看他,问:“你真的仅仅只是来看看我?”   每次他出现的时候,她过后都一定会遇到什么事啊。   第一次见到他,秋横波这个女配彻底黑化了。   第二次见到他,是苏九凰出现了。   第三次见到他,则是她即将前往浔阳城,后面直接死在了那边……   这样一想,还真是回回都是她即将倒霉时就会碰到他,徐九微满眼惊悚瞪着他,就差一蹦三尺远远离他了。   这货其实是个扫把星吧?!   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警惕和戒备之色,君无夜也不点破,由着她乱想。   “九微,你喜欢魏谨言?”君无夜突然问道。   徐九微用力眨了眨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如神祗般的银发男子,怎么看都觉得他不是那种跑来胡乱打探八卦的人才对。   君无夜对她怪异的眼神仿若未见,淡笑着凝视着她。   看他大有她不回答他就一直看着她的意思,徐九微没有特意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干脆当做没听到,认真看着他的眼睛答道:“是。我喜欢魏谨言。”   不论是经历四世累积下来的习惯,还是每一世的相伴相随,她喜欢他。   君无夜似是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了然的点点头,突兀地又问:“那么,莫蓝鸢呢?”   呃——   思绪一下子卡壳,徐九微愣愣看着他。   “你喜欢他么?”君无夜重复着上一个问题。   霎那间,徐九微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与那个一袭红衣的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总是对她讥讽嘲弄,却会在她真的落魄时施以援手。他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好话,可是看她孤立无援陷入险境,救她的人同样是他……   从第一世开始,徐九微从未认真去想过莫蓝鸢这个人,她对他,仅仅停留在由原作带来的印象上,觉得他就是个无情无心,残忍嗜血的人,并且第一世的时候她也真的见识过这样的他。   只是,她同样见过他月下孑然一身的样子,雪中悲怆哀伤的他,还有……受过重重苦难的他……   最后在脑海中闪现的,是前几日在天龙寺,她顾着去观景台寻魏谨言解释清楚身份的事情,与他一同下来的时候,他斜倚在白梅树下,不言不语仰望着着廊外得大雪,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莫蓝鸢对她……   或许不是她想的那样厌恶和嫌弃。   “莫蓝鸢这个人,生来就没有人教过他何谓情,何谓爱。九微,或许他现在对你称不上是情爱,可是,你已经让他认识到这一点了,你当真能一直无动于衷?”   君无夜的语气甚至有点咄咄逼人,他定定看着她,眸底流溢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涌。   “可是我……”   徐九微急切地想说什么。   “你已经有魏谨言了?”君无夜笑着接过她的话。   她没作声,显然是默认。   君无夜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揉了揉她的发,看着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的样子,怜惜地道:“我并非是想让你为难,只是……你若决定了,就断不可心软,否则……”   后面的话他说得太轻,她没有听到。   也或许,是她不愿意去听清。   因着君无夜的话,徐九微心乱如麻,呆坐在原地,一坐就是好久好久,以至于君无夜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未发觉。   她在想,以前连续三世与莫蓝鸢相识后的事。   第一世时,她是魏谨言的王妃,那时候莫蓝鸢已经开始报复,暗中控制了朝中官员和王城的禁卫营。徐九微成婚的两个月期间,有几日前去寺庙上香,回来的路上遇到大雪崩山,不得已想在就近的客栈住下,走进去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他。   他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盯着一树雪松怔忪出神。   那时她极其害怕他,看到他时第一反应就是拔腿就跑,余光触及他眉宇间流露出的哀思,莫名的就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门口,保持着跨门而入得动作没有动。   许是察觉到她的注目,他突地转过头来,看到来人是她后表情没有半分变化,低低叹息一声:“我还以为这里已经是孤城了……”   她听得糊里糊涂的,过了片刻想起,因着大雪加上山体崩塌,附近的人都跑得干干净净,她一路走来时几乎没看到一个活口,这座客栈亦是,除了他坐在一片孤寂和杂乱不堪中,看不到其他人。   耳边只闻得簌簌雪落声,天地间仿佛没有其他人存在,而他,蓦然回首时看见了她……   第二世的时候,她同样曾经遇上过他。   与前一世相比,莫蓝鸢身上的暴戾气息似乎淡了几分,唯一没有变的就是他要报复的心。她为了魏谨言受过一次伤,那时派人刺杀魏谨言的正是莫蓝鸢。一不小心她独自一人被抓住,本以为他绝对会杀了她,他却站在人群中央,静静看了她很久。   后来,他放了她,她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为什么,他嗤笑一声,隐隐说了句什么,直到她在结局时阴差阳错替魏谨言挡刀,临死前他还在,他看着被魏谨言抱在怀里,满身是血的她,再次说起了那句话,那个瞬间她终于听清了。   他说:“大抵我是疯了,居然羡慕起他这样的人。”   有人不顾一切为自己受伤,为自己而死,他不想承认,有那么短短一刹,曾经羡慕过这样的魏谨言。   再后来,就是第三世……   可是,就算对他会抱以同情,不安,甚至愧疚,她无法骗自己,她心里只容得下一人。   怅然叹了口气,她看向窗外,长夜漫漫,冬日还未过去。   ***********   因着君无夜的话,直到三更天的时候徐九微才渐渐睡过去,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就被外面的脚步声吵醒了。   揉揉涨痛得太阳穴,徐九微穿好外衣打开门。   “绿衣,发生什么事了?”   方才一直听她和怀袖说个不停,应当是顾忌着她已经睡下,在外面的两人声音很小,但她睡得不沉,所以就醒了过来。   “郡主,奴婢吵到你了么?”绿衣看她突然开门出来,连忙捂住嘴,一双乌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着盯着她。   “郡主,您还好吧?”怀袖看她脸色不太好,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你们刚刚在吵什么?”她摇摇头表示无碍。   怀袖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就被绿衣快速打断:“郡主,出大事了啊!”   这丫头一贯咋呼得很,徐九微也就没太当回事儿,随口问了句:“什么大事?”   “凌安王爷出事了!”绿衣继续抛着炸-弹。   “哦,凌安王爷出事了又怎么……等等,你说什么?”起初没反应过来,重复了一遍后徐九微蓦地醒神,连带着瞌睡都跑了个精光,疾声问道:“魏谨言怎么了?”   绿衣被她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愣了愣才回道:“是这样的……”   听绿衣快速说完事情的经过,徐九微呆立当场。   就在昨夜,帝都突然爆出一件大事,如今盛名在外得凌安王爷并非圣上亲生子,而是娴妃魏翎与端王所生,引得坊间和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据说当初娴妃魏翎原本是端王莫倾君的心上人,两人都快要成婚了,却被当今皇上强取豪夺抢了去,那时的魏翎已经怀有两个月身孕,为了保护腹中未出生的孩子,还有端王的安危,魏翎只得同意进宫,做了娴妃。后来端王之所以逼宫,就是为了她……”   “不对不对,我听说的版本不是这样的。明明是说魏翎本和端王私定终身,后来看到皇上就喜新厌旧,抛弃了端王,带着有孕之身入宫,皇上对她深情款款,连带着孩子是别人的都不介意。”   “呸!一派胡言,娴妃为人温婉贤淑,怎会是那种不堪之人,分明是皇上强占了她,还以端王的安危逼迫她,后来更设计陷害端王逼宫夺位,叛他满门抄斩。皇上之所以将凌安王爷接回宫中,不过是害怕他得知真相后会报复!”   ……   不到一夜的时间,几乎整个帝都都传得沸沸扬扬,各种各样得版本都有,唯一相同的就是凌安王魏谨言是娴妃与端王所生。更有好事者找出了仅存的端王画像,和魏谨言的相比较……   不仅坊间乱作一团,朝中更是混乱,事情几乎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得知这件事的徐九微,想也不想就要立刻去找魏谨言。   “郡主!您要去哪里?”   徐九微抬腿就走,怀袖和绿衣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想追又不敢追。   “郡主……”   “郡主您等等!”   对后面的喊声充耳不闻,徐九微拎着裙摆快步朝外面去,   她要马上去见魏谨言。   这些传闻是谁人爆出去的暂且不论,但距离事实已经八九不离十。   魏谨言的确不是天启帝的亲生子。   他是娴妃与端王的孩子。   同样的,这也是他连续两世都会惨死的原因!   他会丧命,莫蓝鸢的报复有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天启帝的有意为之,他看似宠爱这个儿子,其实没有一天不防着他,一旦他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就会立刻铲除他。   “阿锦。”   就在徐九微步出大厅时,却被一个人突然叫住了。   她循声望去,就看到不远处的廊下,沐夫人静立在那里,看到看到她出来时缓缓启步走来,端庄娴雅的面上神色难得凝重,似有什么心事,眼神亦是复杂无比。   见到她,徐九微停下了脚步。   “你要去凌安王府?”未等她出声,沐夫人率先打破沉寂。   徐九微心中一惊,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奇怪她怎会知道。   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沐夫人提步走到她面前,一双沉静的眸子直直注视着她:“我听到这件事时,就想着你一定会急着出来,果然……”   徐九微听得都快冒冷汗了。   沐夫人这语气……   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管她的面色如何变了又变,沐夫人恍若未觉,抬头看向远处得天空,暗云涌动,雪未停歇,这大概是帝都最冷的一个冬天。眸光微转,她叹了口气说道:“阿锦,你与何人结缘我并不打算阻拦你,可是你要想清楚,今日若出了这道门,去了凌安王府,那你与怀光王……”   她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徐九微心头巨震。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沉默半晌,她缓缓说道。   沐夫人闻言笑了,回首看向她,伸手理了理她未掩好的衣襟,叹道:“还真是女大不中留,女儿果然长大了。阿锦,我先不逼问你与凌安王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你回来我再问不迟。”   “……”她惊愕地抬起头,本以为沐夫人会阻她拦她,她甚至都想好无论如何都要出去,却没料到沐夫人会是这样的态度。   “既然你想去,那就去罢。”   沐夫人在她手上拍了拍,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朝屋里走去。   静静看着她的背影,徐九微在原地站了好半天,最后终于回过神来,深深看了一眼她离开的方向就继续往外跑。   这时候她无心去追究沐夫人是如何知道她与魏谨言的事的,但她包容的态度却无法不让她感动。   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宛如刀子一样割过,徐九微顾不得身上的衣服单薄,甚至连鞋子都穿反了,头也不回跑出侯府。   然而,就在她走下台阶,准备径直去凌安王府时,一个人与她擦肩而过,他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准去!”他道。   她极其缓慢地扭过头,看向来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天天卡文,卡得无比销魂,这几天争取能保持日更就行了,然后周末能一次性把大结局全部写完就满足了~~T-T我在做梦。 第81章   晨光微熹, 细雪霏霏,有风吹来, 在湖面上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凉亭中,徐九微一手托腮坐在石凳上, 眼睛盯着水面漂浮的几朵花灯。那是前两日怀袖和绿衣陪她玩的时候放进去的。   满池枯萎的荷叶中花灯摇曳,不仔细看,倒真有几分像夏日绽放的灼灼芙蕖。   “你若喜欢花灯, 可以等过一阵子的上元节去看灯会。”见她注意力始终放在那几盏灯上, 身后的人静静说道。   徐九微回眸望着他,眼神复杂:“我想……”   “但这几日,你最好在府中不要乱跑。”   他及时打断她的话。   她怔怔望着他的眼睛,那双褐色的凤眸里带着的寒意如同终年不化的积雪, 冷得教人打颤。   莫蓝鸢冷漠地与她对视, 许久,方才移眸看向亭外的一株白梅树,朵朵娇嫩的花蕊在雪中傲然绽放, 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你应当听说外面的流言了。”过了一会儿,他垂眸说道。   徐九微没作声。   他问的魏谨言的事。   关于这件事, 恐怕这个大凌朝没有一个人比徐九微更清楚了。   多年前,与端王莫倾君两情相悦的魏翎原本即将成亲,花灯会上她与他失散,为了不让莫倾君找不到她,便在原地等他。也就是在那时,心高气傲, 少年轻狂的莫沧澜出现了。   街上的行人太多,莫沧澜被几个护卫簇拥着艰难的在人群中穿行,漫不经心看向四周时,眸光在某处猛然滞住。   隔着好一段距离,几株梨花开得正艳,雪白的花朵挨挨挤挤堆砌在枝头,不时有花瓣随风飘落在空中,在那场花雨中,一袭青衣的女子提着灯站在树下,容颜隔着人来人往看得有些模糊,唯独那双泛着清冷光泽的双眸,让人见之难忘。   后来,就是爱而不得,进而因爱生恨的故事桥段。   莫沧澜利用莫倾君的安危逼迫魏翎入宫,更布下重重陷阱,害死了莫倾君,魏翎凭着一名忠心宫婢的帮助逃出宫,临死托孤给亲哥哥的鬼医魏清,那时她怎么也想不到,莫沧澜一直暗中监视着魏谨言,还故意将他接回宫中……   这些情节徐九微一直记得,她也知道,莫蓝鸢终有一日会利用这个把柄让魏谨言跌落云端,继而让他万劫不复。   就如同第一世和第二世那样。   “你这么早来找我,今日不用上朝?”凝滞的空气让她有些难受,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她问道。   抬手折下一枝梅花,莫蓝鸢垂眸瞧着那些如雪的花朵,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讽刺道:“你现在真正想问的就是这些?”   “……”徐九微被他噎了一口气。   既然知道魏谨言身世的事是他散布的,她还真没什么想问的,唯一想的就是他赶快离开,她想去找魏谨言。   当然,这种话在他面前肯定是不能直说的。   他要阻止她出去,她的胳膊无论如何也拧不过他这个大腿,所以才会暂时停歇,任由他拉着她回到侯府。   石桌上摆放着一方古琴,是昨日徐九微学琴后忘记带回去的,她垂下眼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琴弦,未成曲调的音符一个个窜出来,打破了周遭的安逸宁静。   “你这琴到底是何人所教,真是难登大雅之堂。”见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琴弦,莫蓝鸢嘲弄地哼了声。   这人的毒舌程度,真是时时刻刻都让人想把他活埋了。   徐九微咋舌,语气凉凉的:“是么,王爷当日来侯府时可不是这么说的,还说我弹得宛如天籁。”   “那是见侯爷和夫人在,赏你几分薄面罢了。”莫蓝鸢扬了扬眉,眼神倨傲。   徐九微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道:“那还真是多谢王爷嘴下留情。”   “你知道就好。”   “……”   本来还不想跟他计较,但看他嘴巴太缺德,徐九微有意作弄他,手指重重往下一压,就要再次弹起当日惊天地泣鬼神的“惊鸿曲”。   莫蓝鸢仿佛对她要弹什么都无所谓,随意往亭边的长椅上靠坐着,目光沉沉注视着手里的花枝。   要作弄的对象这般不配合,徐九微的兴致也就淡了,眸光落在他脸上时,看到他唇畔似有若无的讽笑,她静了下来。   指尖顿了顿,一曲完整的《清平调》自琴弦下流泻而出。   她这几日闲来无事,早已将这首曲子练熟。   最初教她的人是很久以前的魏谨言,她因为被他调侃了几句,后来就怎么也不肯学了,如今闲下来后时不时弹弹,反倒慢慢回想起整首曲子,该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么。   想到魏谨言,她不由得莞尔。   都道有情之人所弹的琴最动人,莫蓝鸢从她开始转变了曲调就看向她,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人,微微掀起的眼帘下,眸光婉转,唇角含笑。   心口处一窒,他不再看她,眼光转移到空中的雪花。   不知不觉就把一首曲子弹完,当徐九微想起这会儿都未听到莫蓝鸢的声音时,她疑惑地抬起头。   莫蓝鸢倚靠着廊柱坐在对面的长椅上,苍白的脸上双眼紧闭,折下的那枝白梅不知何时也落在了地上,偶有几片雪花落在他的衣袖间,转眼间又融化成冰水,无声消匿,只留下点点暗色的水渍。   这么快就睡着了?徐九微暗自嘟囔道。   虽说《清平调》本就是安神宁心的曲子,静下心来听的时候的确会有点催眠的感觉,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她起身走到他身边,犹豫着想叫他,话刚到嗓子口,她想起今早要出府的目的,忙不迭捂住了嘴。   “王爷?”   在原地僵立了许久,她方才敢出声小心唤了一句。   他没有反应。   “莫蓝鸢?”她又叫道。   他依然没有睁开眼。   她再接再厉叫了好几声,他都没有醒过来。   看着他眉宇间淡淡的疲倦,徐九微咬了咬唇,往后退了两步,见他始终都没什么反应,像是累得睡过去了,小心提步走出凉亭。   走到转角处时,她到底忍不住回了头,看着那个一袭红衣的清冷男子静静倚靠在廊下睡着的模样,心中隐隐有些不忍。   但这情绪很快就被她压下,她要先去找魏谨言才是,关于他身世的流言既然已经爆出来,那么最近几日的帝都绝对不会安稳,甚至有可能这两天就会出大事,所以她想亲眼看看他才能放下心头大石……   ***********   亭下,徐九微刚走,莫蓝鸢就醒了。   该说他从头到尾就很清醒才对。   他知道她语带试探叫他的名字,听到她踌躇片刻,却终是头也不回跑出去的脚步声。   手背上冰冰凉凉的,有雪落下,他缓慢地起身,低喃道:“这雪……到底要下到几时?”   这冬日……   又要延续到何日?   眼底闪过一丝悲凉,他缓缓阖上双眸。   当她走远的时候,他那时忽然想到一句话: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最是人间留不住……留不住……   他偏要留!   片刻后,他蓦地睁开眼睛,眸子里只有无边无际的寒意浮现。   忽视一路向他行礼的下人和婢女,莫蓝鸢大步踏出侯府大门,却在门口看到了一道人影。   一名身穿蓝色齐胸襦裙的女子在门外来回渡步,看起来很是焦躁,面上覆着白色面纱,看不太清楚脸,但那双眼睛倒是让莫蓝鸢觉得很是眼熟。   恍惚中觉得在哪里见过这种眼神。   她看着他时,虽然已经尽量掩饰了,但还是有挡不住的,让他心生厌恶的灼热光芒。   “莫……王爷!”   那人看到他时双眼一亮,张口就要唤他的名字,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又马上改口。   一时没有想起来其他,只是想到前几日的宴会上见过,莫蓝鸢脚步微滞,眸光未在她身上停留,遥遥看向远方,漠然道:“宁安公主不在宫里,胡乱跑出来,若是出了什么事,可不要怪我大凌朝招待不周。”   没错,这位蓝衣女子就是那个从夜氏王朝来的宁安公主,莫蓝鸢记得她的名字似乎叫夜九宁,因为与徐九微一样名字里带着个“九”字儿,所以他无意中记住了。   他的声音太过冰冷,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夜九宁嘴角的笑容慢慢僵住,她低低叫了一声:“王爷,我……”   她欲言又止。   莫蓝鸢完全没有兴趣听她的话,更无心去探究她为何会突然找上自己,而且还是在他来了侯府的情况下跑来等他,显然是早就在盯着他的动静。不管她是抱着恶意还是其他,若她真敢做什么,他会让她悔不当初。   “本王还有事,恕不奉陪。”   拂了拂袖,莫蓝鸢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   夜九宁连忙喊住他。   莫蓝鸢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径自朝前走着。   见此情形,她急了,小跑着追上他,双手伸开挡在他面前:“等一下!我有话想对王爷说。”   看都未看她一眼,莫蓝鸢冷冷道:“公主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他毫不遮掩的冷漠让她的眼神黯了黯,随即,她扬起一抹踌躇满志的笑容,轻轻取下面纱:“王爷,许久不见,你可还记得我?”   莫蓝鸢斜睨着她,视线很快就掠过,落在了别处:“本王可不记得与夜氏王朝的公主相识。”   这倒不是敷衍夜九宁,而是她的那张脸他的确没有见过。   “那么……凌安的事王爷也不记得了?”   夜九宁轻声道,笑容忽而变得诡异起来:“王爷是否也忘了,是谁告诉你关于魏谨言的秘密的,还有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   这一次,莫蓝鸢终于回想起来为什么觉得她的眼睛熟悉了。   几年前的凌安城,大雪冰封的时候,在他看来疯疯癫癫的徐九微拦住了他,告知他可以预言他的未来,更知道他的过往。正因为此,他才对徐九微渐渐上了心,谁知道这个女人后面越变越奇怪,反倒是像从未说过那些话一样。   变了?   对了,那时的徐九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似乎就是岳阳楼的初见后,再次在破庙看到她时,她的眼神就与之前不一样了。最初他仅是以为是那个女人惊吓过度,选择性遗忘了,现在看来……   倒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看着眼前这张完全陌生的脸,莫蓝鸢眼中少见的闪过一丝惊愕,他微微眯起凤眸。   “你……”   她轻轻笑出了声,一字一句地说出那句话。   如同几年前在凌安的岳阳楼中。   “莫蓝鸢,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的一切,包括你的从前和……未来!”   他霍地抬头,褐色的眸中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夜九宁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抬手撩了撩垂落在鬓角的青丝,继续道:“我想王爷现在应该能记起我来了吧。”   她的容貌生得并不算很出众,在这种笑容的映衬下,莫名就多了几分生动,显得整个人好看了不少。   莫蓝鸢静静看着她的变化,看着那张略显清秀的脸上多出的绮丽笑容,眼中一片骇人的阴鸷,他的唇角却缓缓勾了起来。   “是你……” 第82章   有关凌安王魏谨言身世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天启帝得知消息的时候,正被秋横波侍奉着还未起床, 听说这件事脸色剧变,大手猛地掀开帷幔, 顾不得衣衫不整,厉声道:“放肆!这些消息是从何人口中传出的?”   前来汇报消息的黄公公慌忙跪下,颤巍巍回道:“回皇上……奴才不知。”   睡眼惺忪的秋横波听到这个消息, 亦是惊得弹坐起来, 下意识地望着天启帝。   “什么时候开始的?”天启帝尽量压抑着怒气问。   黄公公小心觑了觑他,头几乎贴到了冰冷的地板:“昨……昨夜开始传扬开来的……”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   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传扬出去都无疑在打当今皇上的脸面,黄公公就是知道事情严重, 才会不顾皇上还在安寝就急忙跑来禀报。   不等天启帝再说什么, 门口一名内侍疾步走来:“皇上!柳丞相和宋太傅等人在宫门外求见!”   “咳咳……咳咳咳……”天启帝猛地咳嗽几声,身体摇摇欲坠样子看得黄公公一阵心惊胆战,呆坐在床上的秋横波同时回过神来, 赤着脚上前要去扶他:“皇上,请千万保重龙体!”   天启帝拂开秋横波欲伸过来的手, 未看她一眼,对着门外的内侍道:“让他们去御书房等候,朕随后就到。”   “奴才遵旨。”   “皇上,奴才叫人替您更衣。”黄公公立刻接口道。   天启帝无声点点头。   见状,黄公公冲一直候在外面的几名宫婢扬了扬手,不用他吩咐什么, 宫婢们动作迅速而沉稳地伺候天启帝换上龙袍,又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上了龙辇,所到之处,人人噤若寒蝉,不敢喧哗。   呼——   一阵穿堂风吹拂而过,仅着了里衣的秋横波打了个寒颤,慢慢收回追随天启帝的视线。   “娘娘!”她的贴身宫婢红绡忙不迭进来,将一件披风罩在她肩上。   顺势拢了拢披风,秋横波柳眉轻颦:“凌安王的事可是真的?”   红绡环顾周围,把声音压到了最低:“千真万确!”   秋横波心里一惊。   自从她见到夜九宁后就开始心绪不宁,如今爆出魏谨言身世的事更让她心慌,她抬首看向天边疯狂涌动的黑云,沉思片刻,对红绡吩咐道:“你替我安排一件事,我要出宫。”   “娘娘,这……”   红绡迟疑了一阵子,张口想劝自己主子莫要在这个紧要关头做出显眼的事情,以免给他人留下把柄,但看着秋横波毋容置疑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欠了欠身:“奴婢这就去准备。”   这厢,天启帝乘坐辇车到了御书房,丞相和两位太傅,还有平西将军等重臣皆早已等候在此,见到他进来,齐声道:“臣等参见皇上。”   “免。”   天启帝大步走至御座前坐下,一张清瘦的脸上表情冷凝,不动声色打量了片刻底下低着头的几位大臣,方启唇道:“众位爱卿有何事启奏?”   “皇上,臣有急事启奏。”率先出列的人是御史何大人。   “臣今日一早就接到底下的人告急文书,说是有关凌安王爷……”说到这里,他状似惶恐地看了天启帝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更没有要打断他的意思,便放心大胆接着往下说:“关于凌安王爷身世一事,流言传得太广,几乎整个帝都百姓无人不知,臣恐怕……”   他话音未落,另外一名官员附和道:“皇上,臣也是为此事而来。”   此刻已经将自己的表情调整到最平和的状态,天启帝掀开茶盏的盖子,低头轻轻啜饮一口,缓声道:“几位爱卿都是为了这件事急着见朕?”   宋太傅与夏太傅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是明里暗里支持魏谨言为政的一派,这种紧要关头若是被柳丞相他们掌控局势,后果不堪设想。来不及细想,宋太傅上前道:“皇上,臣认为,这件事必定是有奸人在后面作乱,意图混淆皇室血脉问题,实在罪无可赦!”   说到后半句,他的眸光自柳丞相等人头顶滑过,明显意有所指。   柳丞相眯着眼睛,嘴角扬起一记微笑:“宋太傅此言差矣,皇室血脉岂可会因为流言蜚语就被混淆,皇上英明,定不会被那些不怀好意的宵小欺骗,但凌安王爷流落民间多年,当中保不住被有心之人利用调换,这就……”   他话里有话,目的很简单,为了顾及皇上的面子特意绕开与端王有关的事,而是抓住魏谨言是否是当初娴妃所生的孩子大做文章,这样看来,同样是追究魏谨言是不是为皇上亲生,却一举将所有罪状都推到了魏谨言身上。   若是他不是皇上的孩子,便能顺理成章说他冒名顶替,冒充皇子,那他的下场绝对是无比凄惨。   反之,若他是,还可以借口是想要替皇上查清楚真相,因此大胆冒犯王爷。   无论怎么做,柳丞相他们都站在道德的最高点。   百利而无一害。   柳丞相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夏太傅和宋太傅为首的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几乎是在他刚刚收声,就道:“皇上!依臣愚见,这次的事件就是有些见不得光的老鼠暗中搅局,皇上万不可听信谗言!”   “夏太傅,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我等都是为皇上和王爷的清白着想。”   “刘大人,皇上与王爷的关系岂容我等质疑!”   “两位莫要争执……”   在场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一边坚持以柳丞相为首,声称为了还皇上和王爷清白定要严加查明。另一边则以两位太傅为主,坚决认定这件事是有奸人从中作梗,意图让凌安王声名扫地……   天启帝一言不发听着,突然将手里的茶盏扔了出去。   “哐当”一声,碎片和茶水四溅。   众人心里皆是一惊,争执不休的吵闹声戛然而止,犹有些反应不及地将目光转移到上方的人。   “皇上息怒!”   大臣们俯首跪下,屏住呼吸。   “众位爱卿既早已拿定主意,何必还要进宫来觐见朕。”天启帝漫不经心地靠在御座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案,“叩叩”的轻响在这瞬间安静下来的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说得平静,底下众人却是心下一沉。   “请皇上恕罪,臣等罪该万死。”柳丞相高声道,低垂的头恰好让人看不见他眼中精芒。   “请皇上恕罪!”   其余人匍匐在地,齐声道。   对这些恍若未见,天启帝转头看向正对着的太傅夏朗:“夏爱卿,你认为这件事当如何处理?”   一时摸不准天启帝这话是真的询问他们的意见,还是另有他意,夏太傅避重就轻地答道:“皇上,臣认为,当务之急是先下令严禁讨论此事,再查清楚究竟是从何处流传出去的。无论是谁,这人对皇上和凌安王爷必定是来者不善。”   天启帝听完未置一词,转而问另外一人:“柳相,你看又如何?”   本该盛怒的天启帝眼下出奇的平静,以至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柳意素来是个聪明人,知道何时该出头何时该收敛,他眸光闪了闪,沉声道:“回皇上,臣觉得夏太傅所言甚是。不过……”   他话锋一转,扬声道:“臣斗胆以项上人头作保,愿亲自前往查明真相,也好早日还王爷一个清白,还皇上一个清净。”   语毕,御书房中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柳意从来就是个懂得韬光养晦,绝不当出头鸟的人,今日竟愿意以自身性命做担保……   他说得义正言辞,但夏太傅和宋太傅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平西将军也少见的连续看了柳意几眼。   柳意这一去,恐怕……不管凌安王到最后与皇上有没有关系,都绝不会是好的结果!   让他们更加心惊的是,天启帝闻得此言竟十分认同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此事便交由柳相负责,三日内,我要得到结果!”   “皇上!”   “皇上……”   无视他人的阻拦声,柳意恰到好处弯起一抹笑容,躬身道:“臣领旨。”   夏太傅不甘心就此让这件事落到柳意手上,还欲说什么,就听天启帝道:“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一句话,阻止了所有人开口。   见座上的天启帝已经疲倦地阖上眼,众人无奈,一个个心思各异走出御书房。   偌大的殿中空了下来,黄公公弯着腰,小心擦擦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大气都不敢出。只因,天启帝在几个人走后立刻就沉下了脸色。   没有人比天启帝更加惶然,爆出魏谨言身世这件事其实是他授意的,他要在魏谨言的名声壮大到空前的境地前将他斩草除根,然而……这个念头他前些日子才起,消息昨夜里就传遍了帝都。   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并不多,除了朝中几个年纪较长的元老级人物,不可能有任何人知悉才对!   “黄公公。”   天启帝静静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地开口道。   浑身僵硬都都快失去知觉的黄公公立即应道:“皇上,奴才在。”   “将庞统找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掌管整个王城的禁卫营统领庞统?   黄公公惊惶不定地眯了眯眼,嘴上倒是没忘记回答:“奴才领命。”   从御书房出去的时候,看着天空,黄公公脚步微滞,这个时辰分明该是天色大亮,却因为漫天乌云涌动,外面比那暮色四合时还要昏暗。   看样子快要变天了。黄公公暗想。   **********   威严耸立的凌安王府门前,两扇朱红色大门紧闭,数十名身穿盔甲的禁卫军将门口重重包围,一个个面色严肃,禁止任何人出入王府半步。台阶下,聚集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但看看守卫森严,没有人敢轻易上前。   徐九微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她混迹在人群中央,看到一名首领模样的黑面男子走上前,冲底下的群众高声喊道:“诸位,近日有人恶意中伤王爷,我等特奉皇上的命令前来保护王爷安全,大家还请不要继续聚在这里,否则刀剑无眼,伤到哪里可就不太好了。”   保护……   这么明显的软禁外加监视,恐怕傻子都看得出来。   但,眼下没人敢明目张胆说什么。   守卫已经开始赶人,围观的人三三两两离去,王府门前很快就空了下来。   徐九微在守卫清场时已经自觉后退,站到一处不易被人发觉的巷子口,不断思忖着该怎么进去见到魏谨言。   硬闯必然是不行,看前面这模样,想趁着他们不注意从后门溜出去估计也不太行得通,既然要软禁魏谨言,这些禁卫军不可能疏忽大意专程留下生路。   该怎么做,她一时没了主意。   “姑娘可是侯府的人?”   身后忽然有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   刚才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过来了,徐九微一惊,蓦地转身。   看到来人时,她诧异地挑高了眉头:“你?”   她实在无法不惊讶,叫她的人赫然是三年不见的湛清。   相比较于她,湛清看到她后……直接呆若木鸡。   “你——”   湛清惊异地盯着眼前与那位魏府表小姐相似的白衣女子,仔细看两个人还是多少有些细微的差别,但那双眼睛却一模一样!   电光火石间,湛清想到这几日魏谨言的变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   清晨的时候,他就奉了魏谨言的命令在这里等一位姑娘,但那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魏谨言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只说是淮阴侯府的人。而且告诉他,若他见到了必然一眼就能认出。   来不及细细思量这人到底是什么人,与表小姐又是什么关系,湛清仔细环顾一眼周遭,确定没有多余的人后方才对徐九微开口道:“王爷命我前来接你。”   徐九微没吭声。   看到湛清她自然明白了是魏谨言的意思,现下她比较关心魏谨言的安危,所以没心思与湛清多说,再者说也不是方便叙旧的时候,所以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带着她东绕西绕,穿过巷子和一条弄堂,湛清最后将徐九微带进了隔了凌安王府好一段距离的一户人家,连门都没敲一下,就将她推了进去,尔后飞快关上大门,全程就在眨眼之间,   徐九微连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搞什么鬼!”   不满地嘟囔一声,回身的刹那,徐九微方才看清,这里是座单独的别苑。   四周筑起了足有几人高的围墙,上面攀爬着葱葱郁郁的荆棘花丛,无形中就多设了一道安全的屏障。从门口通往大厅的路是用鹅卵石铺就的,两边栽种着雪颜花,挨挨挤挤开满了整个庭院,与地上的雪几乎融为一色。   顺着路进了大厅,徐九微一眼就看到了靠在窗下躺椅上的魏谨言,银发披散在肩头,手里拿着本翻开的书,那样子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   被禁卫军软禁起来的人出现在这里,还是这幅优哉游哉的模样……徐九微额头满是黑线。   “阿九。”侧眸看到她进来,魏谨言冲她扬了扬手。   她乖乖挪步过去,快要走到他身前时,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太没骨气了,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琢磨着是不是该给这朵黑莲花一点儿颜色看看,就感觉到眼前的一切都晃了晃。   腰上一紧,她人已经落入他怀中。   手忙脚乱攀上他的肩,徐九微幽幽瞅了瞅他,轻哼道:“我还以为你成了阶下囚了呢,原来你这么逍遥自在。”亏她担心了一路,原来都是自作多情。   抚了抚她的发丝,魏谨言无奈地勾起唇角:“我若不是早有准备,过不了多久就当真会成为阶下囚。”   徐九微一怔:“这么严重?”   魏谨言但笑不语,一手揽住她的腰让她在怀中坐好,一手捏紧了书卷。   徐九微不禁蹙眉。   徐九微问:“你准备怎么办?”既然魏谨言早已预料会发生这件事,想来已经有所打算。   魏谨言依旧没有作答。   徐九微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胸膛:“你别打哑语行不行!”   魏谨言却只是笑。   她有些气恼。都这种时候了,这人还这么淡定自如,真是感觉皇帝不急太监急!   看她就要发作,魏谨言一手扣住她的脖颈,让她倾身压下来,在她唇边轻轻触碰了下,安抚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徐九微悬在嗓子口的心稍微落回原处。   他方才的动作迫使她整个人都趴在了他怀里,她一手撑着他的肩,稍微调整了下姿势,就这么扑在他身上,也懒得去反抗。   一时半会之间徐九微摸不准魏谨言要做什么,有没有把握,不过看他半点都不焦急的样子,她便渐渐放宽了心。   魏谨言似乎并不想在这些问题上多做停留,话头一转就绕开了话题:“再过半个多月就是上元节。”   这句话莫名让徐九微想起早上出来前,莫蓝鸢的话,他说喜欢花灯可以等上元节去灯会,眸中闪过一丝不自在,徐九微含糊道:“那又如何?”   “没什么。只是,我忽然想起来我们第一世大婚的日子就是上元节。”魏谨言瞥她一眼。   徐九微愣了愣。   好像还真是。那时成婚的日子恰好就是上元节那天。   “可惜这次来不及准备。”魏谨言叹息道。   徐九微古怪的连续看了他好几次:“难道你想……”未说完,她心里突兀地漏跳一拍,她没忘记自己身上和莫蓝鸢还有着婚约。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魏谨言动作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语带深意:“这件事过几日自会解决。”   怎么解决?   她还没想明白,魏谨言倏然道:“阿九,你今日回去立刻让侯爷夫妇带着你一起离开帝都,走得越远越好。”   愣愣地望着他的脸,徐九微脱口而出:“那你呢?”   “我还有些事要做,你们先行一步。不管去哪里,只要别在帝都就好,我过阵子就来寻你。”   这话……   “你今日叫湛清带我来,是为了跟我告别?”   “是,也不是。”   魏谨言拥着她起身,坐在躺椅上静静注视着她,双眼在白纱的覆盖下看不真切。他伸手拂开她披散下来挡住了侧脸的发,轻声叹道:“我可不像你这般没心没肺,我不来找你,这几日就完全不主动来见我。”   徐九微讪笑一声,尴尬地摸摸鼻尖:“我……我以为你……有事要忙。”   这实在不能怪她,谁让这朵黑莲花总是神出鬼没在她身边,她几乎都已经习惯了他主动靠近她,见他连续几日不来侯府见她,还以为他有什么事情要忙,不曾想她全然可以去寻他。   “阿九,你总是这般狠心。”   说得她跟个负心汉似的。徐九微暗暗撇嘴。   不过,他说得也对。   眼珠转了转,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轻柔地在他的唇上亲了亲,眉眼弯弯:“这样当作赔罪可好?”   “仅是这样?”手指抚了抚被她亲吻过的唇瓣,魏谨言挑眉。   徐九微不解地眨眨眼睛:“还要怎么做?”   闻言,魏谨言笑了,彼时屋中烛影摇红,照映得他的面色忽明忽暗,她仅是看到他嘴角那别有意味的优美弧度,下一瞬,他扣住她的腰,天旋地转间,她就被他压倒在躺椅上,然后上方的人用力吻住了她。   温热的唇舌不由分手抵开她的贝齿,与她的交缠在一起,时而轻轻吮吸,时而故意逗弄,不同于以往的克制,他的动作带着些微说不出的旖旎味道。   “这样才叫赔罪。”   恍惚间,她听到他带笑的话语。   她没有闭上眼睛,长睫轻颤着,目光徐徐在他玉般的面庞上滑过。   刹那间,天地间的所有事物仿佛都已远去,她所能听到,能看到,能感觉到的,只有眼前这个银发如雪的俊美男子……   ************   在别苑中逗留到晌午,徐九微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与魏谨言分开后就被湛清送回了侯府。因着身份问题,湛清不能离得太近,仅是远远跟着她,看她安然到达方才离开。   魏谨言接下来要做什么,其实徐九微隐隐明白了,但他既然不想让她提及,她便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就如他所说,她今日一定要同沐秦天夫妇离开帝都才是。   让她没想到的是,刚踏入大门,就看到在门口等候她多时的绿衣,来不及说其他,绿衣疾声道:“郡主,您可算回来了,您有客人来访呢。”   “客人?”徐九微重复了一遍。   难道是莫蓝鸢还未走?   她看了看绿衣,她那表情明显不像。   要知道绿衣这丫头看到长得好看的人,绝对不会这么平静。哪怕她害怕莫蓝鸢太过阴郁的性格,这也不妨碍她欣赏他的皮相。   跟着绿衣到了招待客人的花厅,徐九微远远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名女子,侧对着徐九微的方向,她一时没看清楚脸,就觉得这人真是眼熟得紧。   直到她走近了,那人转过头来……   徐九微错愕地望着她,脚步生生滞住。   眼前的女子看装扮徐九微就认出了是那位夜氏王朝的宁安公主,与前一次见到的不同,今日她没有戴面纱,所以徐九微很清晰地瞧见了她的模样。   那张脸与她一点也不相像,略显寡淡,清秀有余,艳丽不足,放在人堆里可能都不会怎么起眼,却让她瞬间感觉浑身的血液统统上涌到了头颅里,整个人呆立当场,半步都无法动弹。   那分明是……她第二世穿越时的身份!   魏谨言身边那个小哑巴暗卫。   ——九宁。   现在或许该叫她宁安公主……夜九宁!   让她诧异的是,夜九宁一开口就是两个熟悉的字:“小偷!”   徐九微总算知道,为什么觉得夜九宁的声音也觉得在哪里听过了。   夜九宁就是天龙寺那个戴着帷帽的奇怪女子?!   这个认知令徐九微又是一阵呆滞。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或许仅是短短一刹,饶是徐九微尽量控制,想扯出一个淡定的笑容,努力了好半天,依然不得其法,面上的表情就变得非常奇怪。   她顾不得这些,同样来不及深思第二世的小哑巴为什么变得会说话了,还成了夜氏王朝的公主,徐九微想到的是她的目的。   夜九宁与她素不相识,却一再警告她远离莫蓝鸢,这怎么想都让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找……我?”她犹疑着问道。   没有给她缓冲的时间,夜九宁抬首,双眼犀利得仿佛要将她洞穿:“我知道你是谁……”   语落的同时,她无声冲徐九微比了个口型,说出了她的名字。   刚刚太过震惊,所以这会儿对夜九宁知道自己不是锦荣郡主沐锦,而是徐九微这件事,她反倒迅速冷静下来了,冲着站在后面朝这边不断看来的绿衣吩咐道:“绿衣,去奉茶。”   “奴婢知道了。”绿衣乖乖出去。   花厅前面剩下夜九宁和徐九微两人。   徐九微暗暗思索着夜九宁和莫蓝鸢的关系,却见夜九宁在绿衣一走就变了脸色,冷冷盯视着她,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徐九微有些懵。   这人方才不是还叫出了她的名字,怎么一转头又开始问她是谁了。   许是她的惊讶表现得太过明显,夜九宁深深皱眉,继续道:“我知道你是魏府表小姐徐九微,但是……你不是一开始就是她吧!”   她挑眉,正想说什么,就被夜九宁接下来的话炸得头晕眼花。   “因为,那明明是我的身份,却被你偷走了!”   徐九微猛地看向她。   关系有点复杂,徐九微晕乎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理清楚前后因果。   很久以来她就曾经想过,当时魏府表小姐明明受伤不种,仅是留下几道显眼的疤痕,却因此丧命让她有了机会重生在那个身体里,那位原主究竟去了哪里……   如今她知道了。   真正的魏府表小姐同样再次重生了,只不过,她重生在了徐九微第二世的身份,那个小哑巴九宁!   当然,她变得会说话,还成了夜氏王朝的公主这件事暂且可以按下不谈。   在陌生的异时空里遇到同样穿越且重生的人,本该感到庆幸,可徐九微一想到她在天龙寺里几次都差点遭毒手,那点儿异国他乡偶遇故人的熟稔感顷刻间就毁得渣都不剩。   嘴角狠狠抽搐了下,她揉揉眉心,这下子也弄清楚为什么夜九宁让她远离莫蓝鸢了。   原主可不就一直疯狂迷恋他!   **********   待到夜九宁离去,徐九微始知,夜九宁到侯府找她就是为了炫耀她与莫蓝鸢已经相认,让她不要以为占着指腹为婚的名头就可以肖想他。   谁肖想他了!   徐九微想挠墙。   转念间想到夜九宁离开前说的话,徐九微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她站在门口,回头恶狠狠盯着徐九微,一字一顿地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莫蓝鸢只能是我的。”   徐九微先是无语,触及她如同淬了毒的阴冷眼神时,心底一阵寒。   她想,她可能低估了夜九宁对莫蓝鸢的执念。   这个女人恐怕会因此做出疯狂的事来!   很快,徐九微就被另外的事夺去了注意力。   第一件事是沐秦天夫妇不知道去哪里了,一整天都不在侯府,所以徐九微想让他们一同赶快离开帝都的想法泡了汤。   第二件事是当天夜里,王城发生了宫变。   就如同原作里的剧情一样。   莫蓝鸢……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得有点晚,啊啊,明天估计也挺晚,大约12点以后,因为会是粗长章。   确定周日应该会大结局,我明天晚上通宵努力写了。么么哒~ 第83章   天色渐晚, 呼啸的北风掠过上空,如同野兽的呜咽, 听在耳中格外心惊,几盏壁灯将大殿内照耀得犹如白昼, 天启帝捂着胸口低低咳嗽几声,蜡黄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愈发难看,他深深凝眸盯着身边端着药碗的女子。   莫名觉得他今夜的眼神阴森森的, 不似往日溢满宠溺和放纵, 秋横波心头一跳,表面上佯装镇定,盈盈一笑:“皇上,怎么了?可是臣妾脸上不干净?”   “爱妃生得美丽, 朕自然想多看几眼, 以免哪天出什么意外就再也没机会看到爱妃了。”天启帝不曾移眸,微微笑道。   秋横波稍微放下心来,低头吹了吹汤匙里的药汁, 待到确定不再烫人才送到天启帝的嘴边,莞尔道:“皇上说哪里的话, 臣妾既然入宫侍奉皇上,必定生死相随。”   当然了,后半句仅是敷衍,她虽然曾经有过沉溺于天启帝的宠爱,但要她跟着他去死她却是万万不愿。   闻言,天启帝双眼微微眯起, 他一手紧紧握住秋横波拿着汤匙的手,双目定定瞧着她,沉声问道:“爱妃所说可是真的?”   因着近半年来长期缠绵病榻,天启帝整个人瘦了很多,两颊颧骨高高凸起,让他无论作什么表情看上去都有些阴沉,尤其是这种沉下脸色的时刻,更加衬得不近人情的冷肃。秋横波心头暗惊,挤出一丝柔美的笑容:“当……当然。”   天启帝刚想说什么,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慌忙把药碗搁置到一边,秋横波手颤了颤,犹疑着抚上他的背部,小心替他顺气:“皇上,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天启帝却冷冷拂开了她。   秋横波一愣,看着自己僵在空中的手。   努力平稳住呼吸,天启帝双目如炬,毒蛇一般盯视着秋横波:“爱妃对朕可真是情深义重。”   若说刚才是惊惧的话,这会儿秋横波已经隐隐嗅到一股不安宁的气息,她忙不迭表达着自己的忠心:“皇上这般宠爱臣妾,臣妾自会投桃报李,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生死都陪伴皇上身侧。”   天启帝听完非但没有露出半点感动之色,眼神更加阴郁,他顿了顿,漠然开口:“爱妃,不知今日清晨朕去御书房后,你匆匆去凌安王府所谓何事?”   秋横波心里重重一颤。   早上听闻魏谨言身世的流言后,她便想着去看看他是否安好,便让红绡替她打点好了换了内侍的衣服出宫,谁料去了凌安王府并未如愿见到魏谨言,那边守卫森严,根本不允许外人踏入半步,她只得失望而归。这件事做得极其隐晦,除了贴身宫婢红绡就没有其他人知道。   她低着头还没有开口,就听天启帝继续道:“爱妃时不时对朕的三皇儿关注着也就罢了,隔一段时间就在落日楼与五皇儿见面,这又是为哪般?”   秋横波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往后倒退两步,撞到放着药碗的梨花凳子,“哐当”一声后,白色的瓷碗摔得四分五裂,温热的药汁溅落到她淡紫色的裙摆上,留下道道难看的痕迹。   殿外的侍卫听到动静忙要询问,就见大内总管黄公公一脸凝重地冲他们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不可轻举妄动!”   “是。”   不知殿外的事情,秋横波颤颤唤道:“皇上……”同时“扑通”跪了下来。   “爱妃每日都给朕下药,让朕在短短三年内就变成这副行将朽木的样子,可真是了不起。”略显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天启帝面上在笑,眼神却冷得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自你入宫的几年,朕不顾与皇后几十年情谊一直宠信你,爱妃,你为何还要背叛朕?”   “皇、皇上!”   她惶恐不已,用膝盖跪着往后退了退。   不待她要逃开,天启帝的手已经转移到她的脖子上,死死掐住了她:“既然爱妃生死都想陪伴朕,那便先替朕去黄泉路上探探路吧。”   “皇……皇上饶命……啊……”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秋横波双手抓住他的手,不住地挣扎着,想要让他放开。   天启帝就算如今身体再虚弱,他到底是个曾经习武的成年男子,力气岂是她可以比上的,所以很快她就被那窒息感逼得双眼翻白,抓着他的手渐渐松开。   在最后的意识失去前,秋横波眼角的泪珠无声滑落。   这一刻,她终于后悔了。   不该为了所谓的直觉,就听从莫蓝鸢的指使潜伏在宫中,不该长期给天启帝下药,更不该在已经感到疲惫不堪时还眷恋荣华富贵不肯离宫……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无尽的后悔。   然而,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天启帝一直注意着她。   看着那张精心装扮过的美丽脸孔从最初的艳丽,变得煞白如纸,最后扭曲着无力闭上眼睛。   冷冷将已经死去的秋横波扔在一边,天启帝面无表情冲外面喊了一声:“黄公公。”   “奴才在!”   一直待命的黄公公立刻进来,看到地上秋横波的尸体眼神没有半分变化,躬身道:“皇上有何吩咐?”   “让庞统进来。”   “奴才遵旨。”   不同于其他被瓜分到各个朝臣或者将军手中的兵力,禁卫营只听命于大凌朝历代皇帝一人,其统领既兼任皇上的贴身护卫,也守护着整座王城,相当于掌握着整座帝都的命脉。现在的首领庞统就是天启帝自幼选出的,除了他天启帝不会真正相信其他任何一人。   庞统很快就随着黄公公来了,后者在门口就及时止住了脚步,让庞统独自进入大殿。一张刀削般的冷毅脸庞上没什么表情,看都未看死掉的秋横波一眼,庞统沉声道:“奴才参见皇上!”   “立刻将尸体处理掉。”天启帝拍了拍手,拂去那根本没有的灰尘。   当初秋横波入宫,天启帝之所以宠她,除了的确有几分意动,更多的是因为她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处处为他着想,所以不知不觉就获得了他的信任。   他想不到,她竟然一直在背叛他。   半年前查出她有问题后,天启帝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任凭任何药石都无法起色,他知道底下的人一直不安分觊觎那把龙椅,震惊和愤怒之余,他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继续装作软弱,不问朝事,眼睁睁看着莫蓝鸢和魏谨言崭露头角……   现在,就是他将那些怨气一一讨回来的时候了。   莫蓝鸢,魏谨言,这两个逆子,几日后他便要送他们一份大礼!   眼中一片彻骨的寒意,天启帝突然放声大笑,那笑声听得外面的人心里发怵。   “皇上,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把秋横波的尸首处理掉后,庞统低声禀报道。   天启帝正欲说什么,就见黄公公疾步走了进来,面色少见的惊慌:“皇上,柳丞相来……来了……”   “这个时辰他来做什么?朕何时说要见他了?”   黄公公脸色惨白,颤巍巍喊道:“还有其他人……”   他的话还未说完,门口就响起刀剑相撞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惨叫:“大胆!谁允许你们进来的……啊……”   双眼死死睁到最大,天启帝看着从外面涌入大殿中的一群人。   “你、你们……”   ***********   此刻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徐九微焦急地在房间里来回渡步,怀袖和绿衣每隔一会儿就出去看看沐秦天夫妇有没有回来,然而整整一天她都未见到他们。   “怀袖,侯爷他们今日出去时有没有说什么?”徐九微问怀袖。   仔细回想当时沐秦天夫妇的表情,怀袖应道:“郡主,侯爷和夫人只是说要去办些事情,并未说什么时候回来。”   “办什么事?”   怀袖摇摇头:“奴婢不知。”   今日白天先后见过魏谨言和夜九宁,徐九微心里越来越慌,总觉得很快就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她双手紧紧攒在一起,思来想去都不得其解,便想问问系统是不是知道什么,也好早日做准备。   前几日系统就说过,因为有人物角色发生重大变化,她自动被判定介入剧情,要参与最后一个主线任务,当时她不知那个发生变化的角色是谁,如今想来,应该是指夜九宁。   “五百二十四,你出来!”她在识海里呼叫它。   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这个破系统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一有事发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让徐九微吃惊的是,这次它居然没无视她,还笑嘻嘻问她:【宿主,有什么事情要问?】   徐九微:“……你说的那个什么最后的主线任务,是不是就是现在?”   系统“唔”了声,道:【宿主,我不能违背天道告知你是什么事情,但是还是可以从侧面提醒你的。没错,现在开始,就是最后的结局任务开始的时候。】   徐九微拧眉。   它这话是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剧情已经在发展了?   徐九微:“你还能透露什么?”   系统想了想:【我还能透露什么啊……对了,宿主你要自求多福了!】   脸唰地黑了下来,她咬牙:“你确定不是在咒我?”   系统无辜地道:【冤枉啊宿主,我哪会诅咒你,我是在认真提醒你。】   旁敲侧击想要从它口中问出什么,奈何这个辣鸡系统就是一问三不知的架势,任凭她威逼利诱就是不吱声,最后干脆又玩起了消失。这透露了两句还不如不说,弄得她现在更加惶惶不安了。   暗骂着五百二十四这个破系统,徐九微在房中坐不住,正想着干脆去前厅等着,这样沐秦天夫妇一回来她就能看到,就见绿衣快步跑了进来。   “郡主,侯爷和夫人回来了!”   徐九微忙不迭出门。   到大厅的时候,徐九微就看到沐秦天站在厅中和管家说着什么,沐夫人端坐在椅子上,沉静的面上一片凝重的神色。   见她进来,沐夫人冲她招了招手。   “阿锦你来了。”   徐九微乖顺地走到她身边,福了福身,唤了一句“娘亲”。   沐夫人怜爱地摸摸她的长发,扯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拉着她的手在旁边坐下:“阿锦,坐。”   沐秦天看了看徐九微,又看了看一直未曾开口的夫人,低声嘱咐道:“管家,立刻按照我说的去做,一个时辰后我们必须出发!”   “老奴领命!”   一贯带着和善笑容的管家这会儿亦是难得沉下了脸色,躬身行了一礼就步履匆忙出了大厅。   “发生何事了?”徐九微明知故问。暗忖看沐秦天这动作,像是已经准备离开,那倒正好免去了她让他们离开的借口。   侧首瞥她一眼,沐秦天叹了口气,没说话,倒是一旁的沐夫人接过了话头,道:“阿锦,宫里今夜出事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帝都,一刻都不能耽搁。”说话时沐夫人一直在注意徐九微的反应,担心她会不肯走,毕竟现在凌安王魏谨言还被软禁在王府。   关于魏谨言这件事,沐夫人并不知道他和自家女儿发生了什么,但她是过来人,一看便知两人定然有了私情,今早徐九微急急忙忙出门去探望魏谨言更让她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并不知道沐夫人想得复杂,徐九微愣愣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会儿厅里没有其他人,且面对的是自家女儿,沐夫人也就安心将事情说了出来:“阿锦,怀光王他……与柳丞相等人正在宫里,要让皇上……禅位。”   沐夫人尽量选择委婉的词儿,心头止不住的发愁。   她早知莫蓝鸢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看得出来他对皇位有野心,但沐夫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这么快就会有所动作,更如此胆大妄为。他难道不知若是失败,面临的将会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更甚至,连与他有婚约的阿锦,和他们整个侯府都要跟着陪葬!   所以,沐秦天在得知柳丞相他们今日就会动手后,第一件事就是出府安排一切,待到所有事情办妥就赶回来,准备今夜连夜出帝都。   早上就听魏谨言说让她跟着沐秦天夫妇赶紧走,徐九微闻言也就没有什么震惊的,只是挑了挑眉。   这些日子她多多少少听说了,莫蓝鸢如今的地位都是丞相柳意一手扶持起来的,可以说是表面风光。若今夜真的逼宫成功,。无疑就是成了柳丞相的一枚死棋,当上个傀儡皇帝,可是,他这种性子的人当真会就此屈从?   徐九微是不信的。   “女儿知道了。”这些话她不能和沐夫人他们胡乱说,垂下头敛去眸中深意,徐九微低低地回道。   见她没有要反抗的意思,沐秦天和沐夫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早上出门前沐秦天已经吩咐下去,多多少少暗中做了准备,为了瞒天过海不让外人瞧出端倪才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所以沐秦天夫妇回府后,管家仅用了半个多时辰就把事情办妥当。   “王爷,马车和行礼都已准备好,就在后门停着。”管家很快去而复返。   已经和怀袖绿衣换好方便出行的衣物,徐九微默不作声跟着沐夫人,百无聊赖地想着,不知魏谨言此刻在做什么。   他既已叫她赶紧离开这里,想必早就对莫蓝鸢会逼宫的事情做了准备,加诸早上看到他那闲雅的模样,她倒不是太担心他会出事。就是略微有些惆怅,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见到他。   “管家,我们走后,府中的事情一切照旧,待到明日一早,你就遣散所有下人,按照我之前安排好的跟随人来与我们会合。”沐秦天严肃地道。   “老奴知道了。”   今夜出行的人并不多,除了沐秦天夫妇身边几个贴身伺候的下人,就只带上了怀袖和绿衣,挤一挤一辆马车勉强可以凑合。这样也是为了避人耳目,被人看出什么。   至于侯府,因为是新迁入的,府中的下人和婢女不算太多,总共就十来个,沐秦天也早早做好了安排,除了管家后面会去寻他们,其余人都发放银两放出府去。   又粗略将大小事务交待了一遍,沐秦天这才放心去后门的马车停放处。   徐九微一手扶着沐夫人,一手拎着个包裹匆匆跟上,怀袖和绿衣走在最后。   侯府非常大,大抵是因为人少的缘故,一路走来分外静谧,耳边除了几个人的呼吸吐纳声,就只有悠然飘落的雪花和风声相伴。   将他们送到后门口,管家压低声音说道:“侯爷,夫人,郡主,请当心安全啊。”   “府中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沐夫人微微一笑。   “夫人放心,老奴有分寸。”   沐秦天拍拍管家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担心。   走在前面的下人连忙去开门,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一刻钟前还没有半个多余人影的后门,此刻密密麻麻全是身穿黑衣的侍卫,一个个高举着火把和刀剑,把侯府门口照映得一片亮堂。   这是……   沐秦天深深皱起眉头。   沐夫人抓着徐九微的手蓦地收紧。   短暂的惊诧过后,管家立刻上前,叱道:“大胆!你们是何人?为何挡在我淮阴侯府门前?”   一片火光中,身穿黑衣的男子走到人群的最前面,拱手道:“侯爷见谅,属下并无冒犯侯爷的意思。”   看清楚来人的脸,徐九微抿了抿唇。   那是韩冰。   莫蓝鸢身边的贴身护卫。   目光似乎在徐九微身上停留了一瞬,韩冰很快低下头,道:“属下奉王爷命令,前来保护侯爷和夫人,还有……郡主的安危。”   这话让在场的人脸色皆是变了变。   沐秦天立于众人身前,一双深幽难测眸子冷冷看着韩冰:“这是怀光王爷的意思?”   韩冰颔首,表示默认。   沐秦天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王爷突然派这么多人围住侯府,这是保护?”管家怒气冲冲地道:“侯府与王爷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郡主更是与王爷有婚约,这未免做得太过分了!”   韩冰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并不作声。   见此情形,沐秦天剑眉耸动,眼中同样有着明显的怒意。   但任凭他们怎么看,韩冰不肯挪开半步,他带着的那些人更是如同毫无意识一般,死死挡在门口。   须臾,沐秦天叹了口气,冲沐夫人摇摇头。   看到这一幕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沐夫人和徐九微都很清楚,今夜他们是休想踏出淮阴侯府半步了。不仅如此,可能往后都是!   韩冰低着头,面色分毫未有变化:“请侯爷和夫人见谅。”   最后,沐秦天一语不发拂袖转身回去。   “真是……好个怀光王。”   轻轻淡淡吐出一语,沐夫人牵着徐九微同样折身。   管家冷哼一声,把两扇门“啪”地甩上,选择眼不见为净。   从刚才起就未开口过,徐九微紧抿着唇,抬首望着夜空中的雪花,心慢慢坠落到了谷底。   作者有话要说:  逼宫上章~   明日多更,应当会更1万5以上吧。应该。=-=话说之前都闹着结局,现在马上要完了反倒看不到什么人,都跑了么~TAT 第84章   承宁宫, 这里是皇上的寝宫,此刻被众多大臣包围着, 匍匐着黑压压跪了一地,立在最前方的就是柳丞相和莫蓝鸢。   看着面前的朝臣, 黄公公惊惶不定地看向脚步虚浮的天启帝,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身子摇摇欲坠时被黄公公及时扶住。   “皇上!”黄公公小心翼翼唤道。   就在一刻钟前, 柳丞相和怀光王莫蓝鸢突然未经通报就闯入皇上寝宫, 其余大臣不由分手就跪下,原本负责这座宫殿安全的侍卫全部血溅当场,被柳丞相带来的人杀了,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黄公公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殿中所有人紧闭着嘴低下头, 眼观鼻鼻观心,额头贴到了金砖铺就的地面,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空气仿佛已经凝滞不动, 气氛压抑得让人几欲窒息。   “柳相,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天启帝失声喝道,边说边咳嗽,看得黄公公心都快跳出嗓子口。   柳丞相看了一眼臣服于地的大臣们,再看看身旁的人。   莫蓝鸢垂眸不语,如同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他本身就给人一种阴郁得过分的沉重感觉,当他无声无息静立在那里时, 一袭红衣如火如荼,烛光摇摇曳曳落在那张过于妖冶的脸庞上,显得他的表情晦暗不明,柳丞相一时之间居然有种无法看透他的错觉。   这个人当真会成为他手中可以任意摆布的棋子?   拧眉撇去这种让人不悦的感觉,柳丞相将目光挪回面色铁青的天启帝:“皇上,臣等今夜是为了帮助皇上而来。”   “放肆!擅自闯入朕的寝宫你们是想要造反不成!滚出……咳咳……滚出去!”天启帝咬牙,厉声喝道。   黄公公看着这阵势,就知道今夜绝不会安宁,除了僵立着扶着天启帝外什么都不敢说。   冷笑一声,柳丞相煞有其事地感慨道:“皇上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他往前走了几步,最后大摇大摆的在旁边的椅塌上坐下,看得天启帝怒极:“大胆!谁允许你坐的!”   殿中静悄悄的,无人出声,天启帝的声音就显得分外突兀,他颤抖着手指着柳丞相,见他不为所动,立刻又把矛头对准未曾说话的莫蓝鸢:“逆子,你这个逆子,还不快给朕滚!”   黄公公小心抬头觑向莫蓝鸢,只一眼就赶紧低垂下眼帘,不敢再看。   施施然站起身来,柳丞相抬手冲天启帝拱了拱手,随即清了清嗓子,扬声道:“众位大人也都看到了,皇上已经病得神志不清,还不快快恭送皇上宾天!”   砰——   脚后跟不小心绊倒廊柱,黄公公浑身重重颤了颤,扶着天启帝的手止不住的抖,几乎都要控制不住瘫软在地。   但此刻无人理会他弄出的动静,整个大殿里一片死寂般的肃穆无声。   天启帝双目暴凸,狰狞着脸孔道:“你、你说什么?!”   柳丞相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转头环顾一眼殿中的人,声音猛地提高:“众位大人,还不快些恭送皇上!”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在场的人齐声高呼:“臣等……恭送皇上宾天!”   一字一句,如惊雷炸在耳边。   天启帝颓然往后一倒,连带着扶着他的黄公公摔倒在地。   身体本就虚弱得紧,这会儿怒火攻心,天启帝宛如强弩末矢,张着嘴“啊啊”叫着,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吐出。   他一一扫过跪倒在地上的人,有他曾经赖以信任的心腹,有他平日里就十分不喜的顽固大臣,但无论是谁,都匍匐着一声声喊着同一句话。   “恭送皇上宾天!”   “恭送皇上宾天!”   “恭送皇上宾天!”   ……   一句一句,响彻大殿。   莫蓝鸢倚靠在殿门口,冷眼旁观。   他静静注视着高扬着下巴的柳丞相,竭力控制着大口大口喘气的天启帝,还有口中高喊着恭送皇上的朝臣,薄唇轻不可微地勾了勾。   若是此刻有人回头,定能看到他的表情,是掌控一切的狂傲。   可惜,没有人注意到。   “佞臣……你们……你们竟敢……”好不容易终于可以说出话来,他猛地想起在柳丞相等人来之前禁卫营庞统就在他身边,这会儿一直不曾开口,他下意识地便把他遗忘了。   如同绝境中找到了救命稻草,天启帝眼中猛地迸发出一丝光亮,胡乱瞟了几眼就很轻易寻到了站在距离莫蓝鸢不远处的庞统,他穿着黑色盔甲,一手按着刀柄处,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庞统,把这些佞臣贼子给朕……给朕拿下!”他张开手,似乎要就此抓住这唯一的希望。   然而,掌心触及的只有冰冷的空气。   庞统对他的呼声恍若未闻,静静保持着那个姿势不曾动过半步,如同一座没有生命力的雕塑。   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深深拧着眉头喊了一句:“庞统!你聋了吗!”   无人回应他。   在耳畔响起的,只有大臣们那一句句刺耳又清晰的:“臣等恭送皇上宾天!”   脑海中闪过些什么,他的身体抖如筛糠,惊恐地望着嘴角扬起笑容的柳丞相:“你——”   后面再也说不下去。   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柳丞相轻哼一声:“皇上,抱歉啊,你的禁卫营早已是臣服于我。”   浑身的力气在刹那间消散,天启帝颓然垂下肩膀。   柳丞相见状只是轻蔑地笑了笑,头也未抬,冲后面扬了扬手。   早已有所准备的一名内侍立即小步上前,端着的托盘上盛放着一只小小的白瓷碗,里面的黑色药汁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晃荡着,掀起轻微的涟漪。   看到这一幕,天启帝仿如枯竭的湖水的眼里闪过一抹恐惧。   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不言而喻。   “还不快给皇上服药,他已经病得神志不清了!”柳丞相扬声道。   随着他的一扬手,两名侍卫面无表情走上前,一人端着药碗,一人就要捏住天启帝的嘴,准备强行往他的嘴里灌——   “叮——”   眼看那些药汁就要被倒入天启帝的口中,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手抽出侍卫挎在腰间的金刀,跌跌撞撞站了起来。   “滚开!”   尖利的刀尖正对着自己,两名侍卫出于自我保护,下意识地就往后退去。   “谁敢动朕一下,朕就要他的命!”说这话的时候,如同为了验证他的话的真伪,天启帝扭曲着脸孔抬手就把离得最近的一名大臣的脑袋砍下。   “噗——”   鲜血四溅。   那名大臣的头骨碌碌掉落在地,甚至连半个字都来不及出口就直挺挺倒下。   被溅了一身血的几名文臣惊慌地喊叫出声,忙不迭爬起来往后退去。   柳丞相原本未将抢了刀的天启帝放在眼里,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没用的东西!你们都傻了不成!”看到两名要喂药的侍卫连连退步,柳丞相勃然大怒。“还不快把他制服!”   “你们敢!”天启帝胡乱挥舞着刀。   他本就曾经习武,如今或许是因为到了绝望的关头,反倒什么都不怕,硬撑着一口气,如同复燃的死灰,一时间竟是无人敢靠近他,纷纷退到了大殿门口。   “皇……皇上……”黄公公哑声唤了一声。   天启帝口中大喊着“杀”,刀锋带起的凛冽劲风四处流溢,而在他身前两步远的一盏烛台被砍到,“哐当”一声坠落在地,燃烧着的蜡烛很快就把灯罩点燃,紧接着火舌卷起垂下的层层叠叠的黄色帷幔。   “轰”地一声,殿中起了大火。   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一时之间,无人反应过来,直到天启帝声嘶力竭,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   簌簌,宫殿上方的纱幔燃烧着掉落在地上,很快就将铺着柔软羊毛地毯的桌案一并烧着,当大臣们争先恐后跑出大殿,火势瞬间席卷了整个承宁宫。   “柳丞相,这……”御史大夫惊恐地看着被火势包围的宫殿。   火越来越大。   原本只是殿中被烧,很快的,连殿外都起了火,呼啸的北风如同最强烈的催化剂,让火势越来越大,火光映照红了这一片的天空。   轰隆!一声惊雷伴随着闪电落下,霎那,整个天际都被照亮。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大殿陷入火海中,天启帝无力瘫软在地,费力伸手朝外面喊着:“啊……啊啊……”   浓烈的烟雾让他无法出声,口中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喊声。   柳丞相最初是惊悸,尔后便是冷笑着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被大火吞并。   这场火烧得太猛,加诸因着柳丞相的命令,无人阻止,以至于发展成燎原之势,将整座大殿内外都卷进了火海,红彤彤的火光如同岩浆,无人胆敢靠近一步。   天边,乌云渐渐聚拢在一起,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然,已经晚了。   当大雨逐渐浇灭大火时,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没有人离开,也没有说话,就这样站在雨中。   最后,当火熄灭后,腰挎金刀的禁卫营统领庞统大步上前,看着殿中已经烧得看不出人的样子的两具尸体,转身走到柳丞相面前:“黄公公和皇上已经葬身火海。”   所有人垂眸站在殿外的廷苑中,一名内侍及时上前:“皇上驾崩!”   语罢,柳丞相脸上露出一抹深深的笑容,旋即,他一撩衣袍率先在大雨中跪下,朝殿中磕头:“臣恭送皇上宾天!”   后面的人跟着齐齐跪下,高声重复:“臣等恭送皇上宾天!”   暴雨来袭,天昏地暗。   **********   轰隆——   一道道惊雷不断落下,将周遭映照得明亮非常,大臣们垂首跪在雨中,屏息以待。   最后是柳丞相先起身,他回过头,看向众人,道:“众卿已经看到,皇上今夜遭遇意外,葬身火海。国不可一日无此君,皇上生前未册立太子,我柳意作为丞相当身先士卒为皇上,为大凌朝尽心尽力,如今我提议怀光王爷为新君,诸位大人可有异议!”   大凌朝史上就曾有过这样的事件,圣上暴毙,尚未册立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便可有权力扶持有能的皇子登基。   “臣等当誓死拥护王爷!”   没有人敢说一句多余的话,喊出口的唯有这句话。   柳丞相看向莫蓝鸢,他负手站在雨中,衣衫同样早已被淋湿,却丝毫不见狼狈,一张妖异的容颜上看不出表情。当他横眸看向柳丞相时,薄唇忽而卷起一道优美的弧度。   柳丞相心里咯噔一跳。   没等他明白莫蓝鸢那个笑容是何意,就听到“嗡”地一声。   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乍然响起,让殿外的所有人心头巨震。   “这是……”   柳丞相蓦地抬头望向声源处。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钟声分明是……   “丧钟……”不知是谁小声喃喃着,出声的同时就意识到不妙,赶紧把头垂得更低,战战兢兢跪着。   “不愧是柳丞相,准备得这样妥当,这么快连丧钟都敲响了。”与柳丞相为伍多年的太史何大人谄媚地说道。   柳丞相一愣。   帝王驾崩,敲响丧钟是必要的一步,但他还未派人过去,怎会突然就有钟声传来。   “呵。”   身后有人突兀地低笑出声。   柳丞相侧首,瞳孔蓦地缩紧。   廷苑中白梅开得正艳,滂沱大雨不断将花瓣打落,黑色鞋履踏过满地缤纷的落英,身穿红衣的莫蓝鸢一步一步朝他走来,雨水将他的发丝和衣袍浸湿,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就这样缓缓渡步到柳丞相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85章   “王爷……”   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柳丞相眯起双眼:“王爷,皇上既已驾崩, 我等就将全力扶持王爷。”   他话里有话,刻意强调“扶持”二字。   是的, 在他看来,莫蓝鸢就是个毫无实权的皇子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哪怕他这几年气势越来越凌冽, 有时候都给他一种无法镇压的感觉,但,他从来都认为莫蓝鸢被他牢牢掌控着,他可以拥护他上位, 同样能拉他下地狱。   闻言, 莫蓝鸢挑了下眉,少见的微笑起来:“柳相,在这之前, 依本王看,还应当将皇上被奸人害死一事先行解决才是。”   柳丞相脸色剧变, 阴沉着瞪着他:“你这话是何意?”   “在场的诸位大人都看到了,皇上暴毙实属被人所害。”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柳丞相沉默片刻,突地笑道:“哦?看来王爷是打定主意要与我过不去了!”   他边说边蔑然扫了一眼莫蓝鸢。   果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还未正式上位就妄想与他作对!   在场的人都是柳丞相一派的, 面对的又是他从来都不真正放在眼里的莫蓝鸢,柳意干脆懒得再装腔作势,他甩了甩袖子,狂妄地道:“莫蓝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本相可是给足了你机会。”   “是么。”   莫蓝鸢冷然嗤道:“我若偏要吃那罚酒呢。”   “你——”   没想到他居然会这般不识趣,柳丞相语带深意:“你可要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莫蓝鸢默然睇睨着他,不语。   这无疑是种挑衅。   柳丞相怒气腾腾盯着他,冷笑着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识好歹!”   莫蓝鸢恍若未闻,他目不斜视从跪了满地的大臣中间穿行过,最后在已经烧得只剩下枯骨的天启帝和黄公公两人的尸身上掠过,拂袖转身时,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柳丞相,口中一字一顿地道:“大胆柳意,竟然在深夜带人进入皇上寝宫,意图谋反,众人皆亲眼所见,罪证确凿。”   他的话还未说完,柳丞相的面色已经冷了下来,眼神凌厉得仿佛要在他身上活活戳出两个洞来才甘心。   “我倒要看看,今夜谁敢怪罪我!”   须臾,他狂傲地扬起下巴,看莫蓝鸢的眼神轻蔑得仿佛在看一只蝼蚁,一只手就可以捏死他。   殿外的人皆低垂着头,没有人敢动。   “我看谋害皇上的人是你才对。”柳丞相更加得意:“身为王爷,其身不正,我等才该清君侧,除掉你这等小人!”   莫蓝鸢在看他,又仿佛眼神根本未曾落在他身上,继续道:“今日本王便代替皇上铲除佞臣。”   柳丞相对此不屑一顾。   他转身正对着众多大臣,道:“来人,还不将毒害皇上的莫蓝鸢拿下!”   说罢他嘲弄地闭上眼睛,双手负在背后,等着莫蓝鸢被侍卫拿下,跪倒在他脚下痛哭流涕求饶的画面。   如同他所设想的,刀剑出鞘的声音立即响起,但,同时他的脖子上感觉到一丝沁凉,他不解地睁开眼睛。   这一看,让他整张脸都黑了下去。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手中雪亮的刀就架在他的脖颈间。   “混账!我让你们拿下莫蓝鸢,谁让你们动本相了!”   没有人回答他。   见此,柳丞相胸口的怒火烧得更旺,他没好气地吼道:“都聋了吗?还不快滚开去捉拿莫蓝鸢!”   回应他的,只有敲打下的雨声。   此刻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柳丞相蓦地转头,阴测测地瞪着莫蓝鸢:“你做了什么?!”   语音还未消散在雨中,在场的所有侍卫都将迅速站到了莫蓝鸢身边,包括一直以来都以为被自己收服的禁卫营统领庞统。   换言之,几乎在场的守卫都站在了莫蓝鸢那边,而且还都是柳丞相自己带来的人。   面对这一切,莫蓝鸢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漠然道:“把这个佞臣给本王拿下!”   “奴才遵旨。”   庞统应声而出,朝身边的禁卫军挥了挥手,后者立即把柳丞相包围起来。   柳丞相气得浑身直抖。   “岂有此理!”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把视线调转到平日里拥护他的朝臣身上:“你们都瞎了是不是,还不快把莫蓝鸢给我擒拿住!”   刚才跪在地上不敢开口的太史何大人抬起头,颤巍巍地道:“柳相,认……认输吧,莫蓝……咳,王爷他早就已经……”   他未说下去,点到即止。   柳丞相岂会不明白,这就是说在场的人除了他应当都已经被莫蓝鸢收服。   “你、你们——”   柳丞相气极,花白的胡子不断颤抖着,死死瞪着围拢在莫蓝鸢身边的守卫们:“不可能……这些分明都是我的亲卫军……”   莫蓝鸢终于不再一直无视他了,堪堪侧眸瞥他一眼,讥诮地道:“柳丞相,难道不知良禽择木而栖,他们不过是选择合适的主子罢了。”   “你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一开始就假意答应与我合作?!”   此时柳丞相终于反应过来,莫蓝鸢不可能在短短一夜间就让他身边的人全部倒戈,唯一的解释,就是莫蓝鸢早已经动手,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不过是掩人耳目,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他身上……   “好一个釜底抽薪啊。”柳丞相把牙齿都快咬碎,指着他怒骂道:“当初我一手扶持你,想不到你居然恩将仇报,莫蓝鸢,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莫蓝鸢,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动我一下,我要让你后悔终生,就算死了也要化作厉鬼报复你!”   “莫蓝鸢,你……你该死!你活该永世不得超生!”   “莫蓝鸢……”   莫蓝鸢冷冷看着他,侧首朝庞统比了个手势。   后者得令,朝还在叫嚣着的柳丞相走去,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干脆利落地将刀尖送进柳丞相的胸膛。   “唔……”   身中刀伤的刹那,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柳丞相突然挣开了几名侍卫的束缚,连连倒退好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刀,尔后,眼神极其缓慢地移到冷眼注视着他的庞统身上,再然后,是隔着好一段距离的莫蓝鸢……   “噗——”   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柳丞相踉跄着倒在地上。   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柳意从未想过,他最后的下场会是这样。   在他看来,他今夜逼宫成功后,整个大凌朝都将从此臣服在他的脚下,至于莫蓝鸢这个傀儡,他若心情好就让他当上皇帝,若是他心情不好,随时都可以将他拉下马!   他至死都想不明白,到底是何时出了错。   临死前,他的眼珠转动着死盯着那个一身红衣的人,艰难地喊道:“莫蓝鸢……你……不……得好死……”   说完就咽了气。   今夜亲眼看着天启帝被烧死在火海里,丞相柳意被庞统杀死,在场的人饶是心理素质再好,都控制不住惊惧得发抖。   尤其是看到柳丞相的凄惨死状。   大雨不断冲刷着他的尸身,他的整张脸惨淡得看不出颜色,双眼凸出,一动不动瞪着莫蓝鸢,仿佛死不瞑目。   有承受能力的倒还好,顶多被这情景给吓得别开眼不敢多看,而承受力较差的几个大臣,已经忍不住卡着和喉咙呕吐起来。   夜色越来越沉,连绵不绝的雨落下,不断敲打着廷苑中的花木和屋顶,奏起一曲哀歌。   莫蓝鸢面色平静看着柳丞相死去,耳边犹自回响着他死前的话。   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他?   真是可笑!   彼时,有人不经意看向上方,傲然绽放的山茶花开满枝头,远远看去,宛如被血染成的红色。莫蓝鸢遗世独立于高高的台阶上,一身红衣比血还要艳丽,比火还要灿然,他的面上带着从未有过的诡异笑容。   仿如子夜时分勾魂夺魄的艳鬼。   被那短短一刹的绮丽所震慑,那人惶然垂目,将所有的惊惧都压在了心底。   短暂的寂静后,敛了敛眸,莫蓝鸢沉声喝道:“今夜丞相柳意大胆逼宫,害死皇上,我身为皇室中人,定不会轻易饶恕这等佞臣。传令下去,五日后举行国丧,同时,将柳意满门抄斩!”   紧滞的空气仿佛找不到流动的出口,所有人低低压着脑袋。   最后,不知道是谁先带头喊道:“臣定当全力辅佐王爷为新帝!”   见此情形后,其余人终于回过神来,双手和头紧贴地面,高呼道:“臣等全力辅佐王爷!”   ……   天启二十四年,十二月,当朝丞相柳意深夜带人进宫逼迫皇上退位,意图谋反,更放火烧了皇上的寝宫承宁宫,让皇上葬身火海。怀光王莫蓝鸢联合众臣极力镇压,当场将逆臣拿下。   同时,因为朝中并无太子,凌安王更被质疑是否为皇室血脉,众臣纷纷拥立怀光王莫蓝鸢为新帝,登基大典将在国丧的十日后举行。   至此,大局已定。   **********   沐秦天夫妇得知今夜宫里发生的事后脸色各异,倒不是担心莫蓝鸢会对侯府的人不利,从他派人守住侯府的行为来看,他应当不会对他们下手,只是,与自家女儿有婚约的怀光王一夜间突然变成即将登基的新帝……   这种反转,无法不教人心悸。   另一边,听到这个消息时,徐九微百无聊赖坐在桌前修剪着花盆里的花枝,手一滑,开得灿烂的花朵连带着枝叶被剪下。   “郡主?”怀袖小心叫了一声。   恍然回神的徐九微摇摇头:“我没事。”   以前经历的几世都未这样近接触到莫蓝鸢逼宫的剧情,所以她被吓到了罢了。   不如说,从知道莫蓝鸢谋反,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像他那样的人,岂会真的被柳丞相压制着当他手里的傀儡。   让她在意的是,这次莫蓝鸢出乎意料的低调,完全不同第一二世的嚣张狂傲,居然肯在柳丞相底下当了那么久的棋子。   怀袖还说了什么徐九微无意去听,她在想,魏谨言现在在哪里。   就在一个时辰前,她接到消息,凌安王魏谨言失踪了。   连带着他府上的人。   她没忘记,第二世真正的结局,就是魏谨言在莫蓝鸢即将登基时回到帝都,并且夺了皇位,这一次颇有些相同的感觉。   难道又会重复第二世的结局?   她无法预估。   默默把剪刀放下,徐九微抚弄着被她剪断的花枝,中间有一朵艳红色的山茶花,在烛光下,那种颜色像血一般触目惊心。   鼻息间突兀地嗅到熟悉的气息,索然放下花枝,徐九微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深沉如墨的夜色怔忪出神。   “郡主,这是夫人吩咐的银耳莲子羹,她让奴婢送过来给郡主。”绿衣端着托盘进入暖阁,笑吟吟地道。   这丫头倒是从头到尾都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完全不知外面已经变天,徐九微感慨了一句该不该说她傻人有傻福,未回头看她,徐九微道:“放在桌上吧,我晚点再喝。”   此刻她心情太过复杂,别说是莲子羹,就是龙肉凤翅都无法让她有胃口。   看她明显是想独自静静,怀袖耸耸肩,拉着还不明所以的绿衣就准备出去:“郡主,奴婢们先告退。”   徐九微没有说话。   “诶?我才刚来,怎么就要走?”绿衣小声嘀咕着。   “别问那么多,先出去就是了。”怀袖点点她的额头。“我想,郡主这会儿可不想看到谁在她面前晃。”   “说起来,怀光王即将成为新帝,那么咱们郡主……”绿衣突然记起这件事,双眼放光。   怀袖嘴角抽了抽。   绿衣完全没想过莫蓝鸢登基将意味着什么,她还有闲心关心郡主会不会成为皇后。   不想理会她,怀袖加快脚步往外走。   “诶等等我!”绿衣在后面追。   ……   待到绿衣和怀袖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徐九微长长舒出一口气,感觉到身后有人走到她身侧的地方。   她没看来人,眸光虚无缥缈地透过飘摇的风雪夜,落在远处,挑眉道:“此刻你不是该去宫里?” 第86章   狂风骤雨袭来, 让这本就清冷的夜里愈发寒凉,莫蓝鸢在护卫的簇拥下, 撑着伞大步往宫外走,他还有些事必须亲自出处理。   走到通往宫外的门口时, 突然瞥见前方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几株腊梅树下,那人手里撑着一柄白色油纸伞亭亭玉立在那里,一身蓝色衣裙在夜色中被映衬得宛如深沉的黑色, 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上, 早已被雨水浸湿。她盯着脚下的一粒石子,脚尖轻轻踢着,似等得快要不耐烦了。   对方看起来是在等他,目光触及他时,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 莫蓝鸢都能感觉到她眼中的狂热光芒。   他脚步一顿。   “我记得吩咐过,要让宫里的人今夜都不准轻易离开宫殿半步吧。”   护卫诚惶诚恐地低着头:“奴才失职了,这就让这位宁安公主回去!”   “先等等。”   呵斥住要上前的护卫, 莫蓝鸢面无表情的朝树下的夜九宁走去。   “莫……”   看到他过来,夜九宁张口就欲唤出他的名字, 话刚出口就想起他的身份,急急忙忙改了口:“参见王爷。”   她努力作出温顺的模样,试图讨得他半分欢喜。   上一次是她太过心急,以至于未曾考虑过他这样的人能否接受自己的问题,然而这次不会了,她有信心和筹码徐徐图之, 让这个人完全属于她。   她是这样喜欢他,哪怕毁灭一切也想得到他!   夜九宁的眼神太过炙热,莫蓝鸢的眸光却是冰寒一片,比这漫天的雨,徐徐飘落的雪还要冷。他面不改色走到距离她三尺远的地方站定,寒洌的声音透着沁骨的凉意:“今夜皇上驾崩,宁安公主作为客人不在宫里好好待着,跑出来是要作甚!”   没有察觉到他话中充斥着几分戾气,夜九宁满心欢喜沉浸在即将得到这个人的喜悦中,含蓄地抿了抿唇,福身道:“我……我是特意来见王爷的,有件事想告知王爷。”   她眯了眯双眼,露出几分势在必得的神情:“我相信王爷定会感兴趣的!”   让她没有预料到的是,莫蓝鸢丝毫未露出多余的情绪,他甚至都未看向她,目光落在远处的重重宫阙上,漠然道:“我对麻烦的东西一概不想知道。”   语落的瞬间,他不经意瞥见对面的假山脚下,有几朵悄然绽放着的雪颜花。这种花虽然像琼雪般洁白无瑕,十分赏心悦目,但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野花,鲜少有人会在院中种植,没想到皇宫内苑也能看到。   他不由得想起了徐九微。   与这种花,很像。   她不像这个时代该有的闺阁女儿家那样,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不曾被这世俗陈规所约束,亦没有宫闱中人那样满是算计和被阴谋诡计湮没,她有一双一场澄澈的眸子,就好像无论经过怎样的蹉跎,看过怎样丑恶的俗世,都依旧保持着初雪般的干净。   认真说来,她的身上没有半点让他动容的地方,甚至他极其憎恶这种清澈如溪的眼神。只因……那是他曾无比渴慕的东西。   可是,这世间并不只有她是如斯模样,为何独独想留下她在身边,其实答案很简单。   哪怕并不深刻。   哪怕并不明确。   他的确有一丝欢喜系在她身上的。   这种感情是他从未想过,从未接触过的,因此更显得弥足珍贵。   不知道他早已走神到别处,夜九宁被他的话狠噎了口气:“你——”   她咬紧下唇,不甘心地道:“即便这件事与逝去的皇上有关?王爷大概不知,今夜里皇上驾崩前曾经召见过我,他让我……”   后面的话在看到他的表情后戛然而止。   莫蓝鸢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负在身后,宽大的袍袖在寒风中振动着,如同即将展翅的羽翼,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这个看起来绝不会对所有女子驻足停留的人,唇畔浮起一朵极其清冽的笑意。   温柔得足以让世间的女子都甘愿为之沉沦。   他与她仅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中间却仿佛横亘了整个深渊,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靠近半步。   从她在书里知道莫蓝鸢,从她亲眼见到那个红衣倾绝的男子,她就无数次梦寐以求,甚至恨不得哀求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此时此刻,他终于笑了。   却不是为她。   她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自然知道他后来与徐九微的几番纠缠,她不由得心慌,疾声道:“徐九微是个骗子!”   这句话终于引得身前人将目光移至她面上。   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莫蓝鸢冷声道:“这话是何意?”   “上次我就告诉过你,我才是当初去找你那个魏府表小姐徐九微!”   豆大的雨点不断落在伞面上,发出“嗒嗒”的响声,伞下一袭红衣的莫蓝鸢回眸注视着她,听到她慌不择言的解释着:“我知道你对她有意是因为她后来截然不同的态度,可那是因为她根本不是我,所以你被她骗了。她明明与魏谨言有私情,却自持现在成了与你有婚约的锦荣郡主,妄图勾-引你!”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突然加重,带着浓浓的怒气。   是的。徐九微只是个小偷,偷走了她的身份,现在还想抢走莫蓝鸢!   莫蓝鸢从她说第一句话起就深深凝眸瞧着她,看着她眼底的怨恨越来越重,看着她愤怒到脸孔几近扭曲。   “那又如何。”   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沉浸在怨念中的夜九宁倏地回过神来。   他偏头看向假山下那几朵雪颜花,沉默片刻后方才启唇:“她如今是我的未婚妻子,这是不容置疑的事情。”   “你……不可能!你一定是被她蛊惑了!”夜九宁喃喃喊着:“我不信你会喜欢她,一定是她的错!你该喜欢我才对……”   莫蓝鸢斜睨着她,眼神冰冷得像是看待一个死人。   “我似乎忘记告诉你一件事。”   蓦然传来的声音惊得夜九宁倒退两步,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张绝美的侧颜,他徐徐转过头来,褐色的凤眸里满是嘲弄,分明近在咫尺,周身却仿佛萦绕着一层寒雾,让她不敢轻易靠近半步。   “若是后来的徐九微还是你,那么……”眸光一点一点扫视过她的脸,最后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她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杀意。   “……此刻你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她惊呼一声,骇然捂住自己的脖子,生怕那苍白如玉的修长手指下一刻便真的会锁住她的咽喉,让她命丧黄泉。   “你……你……”   她颤抖着想说什么,奈何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拼凑出。   莫蓝鸢漠然绕过她继续前行,不消他去特意提醒,护卫自会押送她回到临时居住的宫殿。   她一动不动任由两名护卫抓住她的胳膊,强行要带她去住的地方,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没有人回答她。   亦不可能有人会回答。   良久,她猛地抬起头直直看向莫蓝鸢,看着那个红衣倾绝的男子逐渐消失在雨幕中,她的脸突然变得狰狞。   她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莫蓝鸢,既然你如此无情,就休怪我无义!   ***********   淮阴侯府。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沐秦天夫妇静默着对坐于大厅内,管家一语不发静候在旁,哪怕早已过了午夜时分,依旧没有人回房睡觉。   “不知怀光王……”   沐秦天动了动唇,想说他若是登基为帝,应当不会将他们的女儿放在眼里了吧。毕竟他若坐上龙椅,面对的就是后宫三千,如花美眷,那么他必然不会将一个小小的婚约放在眼里。   他欲言又止,沐夫人却明白他的意思,她迟疑着道:“或许,这婚约不算数了也好。”她想的是自家女儿与那个白衣白发的凌安王。   这几日太过忙碌,她一直未曾去问过,到底与魏谨言是何时结识的,又为何会变成这样。不过,不管怎样,只要是自家女儿愿意,凌安王接下来又能当真无事,说不定也算是良配。   那天沐夫人在徐九微房中看到魏谨言后,本欲找沐秦天商量,后来被其他事耽搁了,因此沐秦天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听到她说不算数也好,还以为她是不愿意让女儿进入复杂的皇宫。   那种地方,完全就是吃人不吐骨头。   自古以来,不知多少红颜在里面耗尽一生,又不知道多少人因此丢失性命!   “是啊,说不定也是好事。我明日就去见他,与他说清楚这件事。”沐秦天沉思片刻,双手紧握住椅子的扶手,很快就下定决心。   沐夫人看他一眼,点点头:“好。”   至于两人谈论的其中一人徐九微,此刻就在她的房中……   冬日的夜晚更深露重,薄薄的雾气在黑夜中弥漫着,她静静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移眸看向脚边,灯烛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落到对面的屏风上,影子紧紧靠在一起,乍眼看去,就如同他与她相依相偎。   她莫名觉得一阵赧然,心头泛起蜜一般的甜意。   顺着她的视线,一身雪衣的魏谨言倚靠在窗前,双臂环在胸前,正好整以暇看着她。   她不动,他便也不动。   这种情况已经僵持了好半晌。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最后还是她先沉不住气,不满地瞪向他。   按照剧情和她对魏谨言的了解,她可不觉得他会眼睁睁看着莫蓝鸢登上皇位无动于衷。莫蓝鸢如今已经逼宫成功,并且在十日后就将继位,魏谨言岂会什么都不做?   “过来。”他冲她道,俊美的面上绽开一抹温柔至极的浅笑。   刚刚还想着跟他较劲,徐九微一看到他这样立刻就没了气焰,巴巴走到他身边,任由他的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拉到最近的距离。   两人面对面站着,近到只要他略微低头,唇就可触碰到她的额头。   “阿九,你很好奇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他挑眉。   她背脊一僵。   每当这朵黑莲花用这种语气问她的时候,她就会觉得浑身发毛,总觉得真的说下去的话,下场会很凄惨。   她撇撇嘴,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看到她的小动作,他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将她搂得更紧。   她顺势把脸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听他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有些事……”   “阿九,我不想让那些污秽的东西弄脏你的眼睛。”   这一声说得很轻,宛如叹息。   她愣了下。   “那你……今夜会走么?”她慢吞吞问道。   他轻轻“嗯”了声。   “你要去宫里?”她又问。   “是。”   徐九微无声垂下眼帘。   果然。   魏谨言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听到他要走她未劝阻,也未多说什么,垂落在身侧的手忽地环上他的后背,反抱住他。   其实不是没想过让他就这样算了,不要再去管什么宫里的事情,可是,正因为她与他相生相伴了整整几世,她清楚魏谨言心中深藏的阴霾,他想报复大凌朝的皇室,他想报复曾经害他惨死的天启帝和莫蓝鸢,还有更多的人……   她无法开口让他就这样轻易放下,更无法保证能说服他,所以便任由他做什么,她安静地等待着便好。   他在她的发上吻了吻:“我保证,这件事很快就结束了,到时候我就会来接你。”   “好。”   “不要乱跑,就这样待在侯府说不定也是好事,莫蓝鸢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好。”   “也不许在我不在的时候,去履行跟他的婚约。我不许。”   “好。”   他一连说了几句,她一一应承,答得认真。   见状,他禁不住笑了,略略倾身下去,与她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除了中间隔着一道覆在眼睛上的白纱带,几乎贴合在一起。   温热的气息扑打在彼此间,他没有如以往那样对她做些让她羞怯不已的事,哑声道:“阿九,等我三日就好。”   “……好。”   ***********   魏谨言说来看她,当真就是看看就走了,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中。   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连绵不绝的雨,徐九微古怪地想着,魏谨言的眼睛在夜里几乎看不见,他还半点没有自觉,大晚上的跑来跑去。   按照这情形,说不定……明天早上起来大凌朝的皇宫又变天了。   徐九微啧了啧舌。   她无法帮他做任何事,也不想成为他绊手绊脚的包袱,因此才会在他嘱咐她时不管什么话都答应下来。   只希望,真的如他所说,三日后一切就了事了。   至于莫蓝鸢……   想到他,徐九微心情复杂。   “郡主,王爷来了!”屋外突然传来怀袖的声音。   徐九微怔了怔。   魏谨言刚走,而且如今他对外是被软禁后下落不明的失踪者,肯定不可能大摇大摆出现在怀袖他们面前,那么来人就只能是莫蓝鸢了。   他如今不是应当很忙?   居然还有闲心出宫……   她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撑伞立于雨中的莫蓝鸢,他的衣摆和鞋子早已被雨水打湿,他仿佛根本看不到这些,透过朦胧的雨水朝她侧身回望过来。身后,夜风吹落了枝头的梅花,纷纷扬扬雪一般洒了下来。   那一刻,她莫名想起一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虽然这会儿不是春日,下的也不是蒙蒙细雨,更没有燕子飞来,不过,此情此景,倒真真有种宛如画卷的感觉。   咦?   她讶然看着他。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莫蓝鸢身上的戾气居然不知不觉消散了?   似乎未注意到她的走神,他越走越近,最后不请自入进了她的房间。   不远处的回廊下,怀袖和绿衣紧张地看着这一幕,心几乎悬在了嗓子口。   她们这些丫鬟对宫里的事情并不清楚,也不敢多说,但是侯爷和夫人那句“怀光王十日后就将登基为新帝”,她们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么,这个即将为王的莫蓝鸢,深夜跑进她们郡主的房间?   “他们本来就有婚约,咳,这应该算不得什么把。”绿衣眼珠乱飘,扒拉着柱子。   怀袖蹙眉:“可是……侯爷和夫人说过,王爷若是当上了皇上,这个婚约就不会算数了。”   绿衣眨巴着眼睛,小声嘟囔道:“是吗。可是我觉得王爷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啊。”   怀袖:“……”   不得不说,虽然绿衣平日里看着傻兮兮的,看事情倒是不糊涂。   房间里,徐九微傻傻看着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的莫蓝鸢,脱口而出:“你来作什么?”   “你见过他?”莫蓝鸢突兀地问道。   徐九微的心悄然漏跳一拍。   莫蓝鸢就站在窗边,他的眸光在地上湿淋淋的脚印上掠过,眼底闪过一丝阴郁,转瞬即逝,徐九微没看到。   他与她的婚约本来就很莫名其妙,但被他这样一问,想到刚刚的确见过魏谨言,徐九微不由得浑身不自在,莫名有种被抓-奸的窘迫感。   呸呸!她跟魏谨言之间又不是偷情。   撇去那怪异的念头,徐九微刚要开口,就见莫蓝鸢移步到她身前,面无表情注视着她。   被这么一张妖异的脸近距离盯着,表情还冷得跟千年寒冰似的,徐九微心尖尖儿都在打颤,她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了?”   这厮该不会要怒下杀手吧?   “徐九微……”   他慢慢启唇,叫着她的名字。   她下意识地应了声:“什么?”   待到说完方记起,这还是在成为锦荣郡主后头一回听到他这样叫她的名,之前他都恶狠狠说她的身份就是锦荣郡主沐锦,不管她要说什么他都只认定她这个身份。   他定定看着她片刻,突然抓住她的手,冷笑一声:“我不管魏谨言有什么计划,为何留你在侯府没有带走你,但是……你要是敢跑,我就让整个淮阴侯府的人统统陪葬!”   她皱眉,为他这句满是杀意的话。   然而,他接下来的那句,让她僵立当场。   抬头看着她,扣在她手腕的手指缓缓收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缓声说道:“留下来……不要走……”   许是这雨声太大,她竟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几分祈求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算周六的更新,星期天争取一次性写完2万字大结局,我要圆润地滚去睡觉了,明早早点起来码字。爱你们~~~笔芯芯~ 第87章 大结局   天启二十五年, 一月。   这一年注定是动荡不安的年份,几日前皇上驾崩的消息还没让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 紧接着又是丞相柳意意图谋反被临时代理朝政的怀光王诛杀,接下来更让人下巴跌落一地的, 就是原本被传并非皇上亲生子的凌安王魏谨言带兵攻入帝都,兵临城下,莫蓝鸢不得不出城迎战……   国丧还未正式举行, 就面临着重重纷乱, 热闹繁华的王城之外转瞬间成了战场,一时间,帝都人人自危。   对于莫蓝鸢掌握了部分兵权的事徐九微倒是不惊讶,只是, 魏谨言的兵力从何而来?   她思索了好半天, 终于想起应当是原本的镇南王苏放鹤助他,还有几年前他就将冀州交给了当时的通判林冲,并且让他要在几年内掌控相邻几座城池。做这些时他并未让她回避, 所以她记得得很清楚。   徐九微所住的地方临水而筑,花台楼阁, 假山环绕,虽比不上皇宫的富丽堂皇,倒也另有一番清新雅致,尤其是黄昏时站在回廊下,脚下是一池碧波湖水,波光潋滟间水天相映, 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就此远去,所能看到的只有眼前的景致。   沐夫人提步踏入回廊时,就看到徐九微倚栏而立,衣袖在风中飘扬,她眯着眼睛遥望远方,眸中却一动不动,不知神思飘向了哪里。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沐夫人敛去眼中的复杂,缓步走到她身边。   听到声音,徐九微回过头,低低唤了她一声。   “阿锦是担心今日的战事?”尽管她已经努力作出若无其事的表情,但沐夫人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说出来,徐九微怔了怔,随即点点头。   顺势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沐夫人微微一笑:“那……你是担心哪一边更多?”   徐九微跟着坐下,听到她这个问题并不显惊讶,面上却明显闪过一丝犹豫。于情于理,她必然是担心魏谨言更多,可是……想到几日前莫蓝鸢临行前的样子,那个答案就这样堵在了喉头,无法轻易吐出。   “真不知道回帝都是对是错。”见她好半晌都未回答,沐夫人也不介意,而是长长吐出一声叹息。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离开漠北,那样可能就不会有今日这样为难的局面。   “或许,回不回来都会这样吧。”徐九微放软身子趴在栏杆上,喃喃道。   沐夫人一惊,蓦地转过头看向她。   “说得也是。”过了片刻,沐夫人喟叹道。   不论有没有徐九微的出现,莫蓝鸢和魏谨言注定会对立,并且不死不休。   徐九微没作声,想的是别的事情,自从开战前莫蓝鸢来见过她一次后,就将侯府外的守卫统统撤去了,如今没有人会阻止府中人的出入,但是因为近几日发生的大事接踵而来,倒是没人敢随意出去乱晃,生怕惹上麻烦。   “其实……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你。”沐夫人突然说道。   “什么事?”徐九微问。   “前几日夜里怀光王见过你之后,临走前特意见了老爷和我。”回想起那夜的事情,沐夫人蹙了蹙眉。   这位怀光王行我素惯了,看似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所以对于他近乎漠然的态度沐夫人和沐秦天倒是见怪不怪,但,那一夜的莫蓝鸢却少见的对他们行了大礼。   婢女奉上热茶后就退了出去,管家也早在莫蓝鸢进去时就自行回避,一时间,大厅里就剩下他们三人。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莫蓝鸢,沐夫人和沐秦天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方才由沐秦天开口:“不知王爷有何事相商?”   “侯爷,我来仅是为了说一件事。”未去看旁边放着的热茶,莫蓝鸢沉声道:“不论我是否为王,我与郡主的婚事……定不会作废。”   此言一出,沐秦天难得怔愣了一瞬。   莫蓝鸢这话的意思……   他在十日后就将登基为新帝,选在这种时候特意与他们说明婚事的问题,就是说他必定会迎娶作为未婚妻的锦荣郡主!   “……”沐夫人讶然看向他,继而秀眉微蹙。   若是没有魏谨言的出现,其实沐夫人一直是打算履行这桩婚事,不管莫蓝鸢是荣是败,只要莫蓝鸢能真心待她,冒天下之大不韪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如今得知自家女儿与魏谨言有情,沐夫人便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微微凛神,沐夫人换了个比较婉转的说法:“王爷,你有没有想过,阿锦并不适合入宫,她的性子在那种地方……”   她没说完,但她相信莫蓝鸢会懂。   沐秦天颇为意外地瞥一眼自己的夫人,对她会直言不讳说出这种话有些诧异。当然,他也有这个意思就是了。   “夫人是担心以后我会娶其他人?”莫蓝鸢抬头直视沐夫人,褐色的眸底隐隐流露着让人心惊的深沉。   沐夫人喉头一哽,莫名有种被他看穿的危机感。   她担心的是自家女儿与魏谨言的事,担心强行让她和莫蓝鸢在一起会成就一桩孽缘,另一方面她也的确有莫蓝鸢问的那个意思了,若是阿锦入宫,必是会与无数女子争宠,这样的日子她想都不愿想。   最后,沐夫人没有多说什么,模棱两可地应了声“是”。   莫蓝鸢闻言垂下眼帘,良久没有言语,几缕发丝被穿堂而过的风拂动着,似在认真思量着。   沐夫人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莫蓝鸢在犹豫,这件事或许就还可以有转圜之地。   让她没想到的是,莫蓝鸢很快就抬起头,回眸时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眼底甚至都没有一丝波澜,宛如常年不化的积雪般寒洌,可那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无比坚定。   “侯爷和夫人大可放心,我发誓……终此一生……再不会迎娶别的女子。除了她。”   最后三个字轻得宛如呓语。   沐秦天古怪地瞅了瞅莫蓝鸢,对他即将继承大统还要坚持履行婚约本就觉得惊奇了,此刻听得他这样说,惊得送到嘴边的茶都洒满了衣襟。   “咳~!”片刻后,沐秦天佯装镇定把茶杯放下,庆幸方才还好没来得及喝进口中,不然这会儿铁定会出丑人前。   未去管沐秦天满脸尴尬,沐夫人心头暗惊。   看来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轻易了结!   ……   “……怎么了?”耳边突然听到徐九微的声音,沐夫人方才惊觉刚才不知不觉发起了呆。   她回神看向一脸关切的徐九微,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他说一切事都等过了这个冬天再说。”   徐九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好。”   沐夫人因为有别的事情要忙很快就出去了,独留徐九微继续倚着栏杆怔忪出神。   “郡主。”   一名小丫鬟突然快步走了进来,双手承上一样东西:“这是有人给您的信。”   徐九微莫名其妙地盯着她手里的信封:“信?”   随手接过,徐九微便扬手让小丫鬟退下,展开一看,雪白的信纸上开头就写了一句让她皱眉的话:魏谨言有危险……   忙出声把送信的小丫鬟叫了回来:“这是谁送来的?”   小丫鬟仔细回想送信的人,规规矩矩应道:“回郡主,是个普通男子送来的,他说是受人所托。”   手指缓缓收紧,将信揉成一团,徐九微思忖许久:“去准备马,我要出去一趟。”   “郡主,现在外面……”小丫鬟欲言又止,看徐九微那凝重的脸色,最终把后面的话默然吞了回去,改口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徐九微不安地拧着眉,这种紧要关头会有人送这种信给她,很大一部分都有问题,她尚有理智的话就该视而不见。但她又唯恐是真的,万一魏谨言是真的遇险了,所以还是亲眼去看看比较放心,开战的地方是在城外,她不出城,就在附近打探下消息也好。   **************   帝都南城,这里就是最重要的一道关卡。距离城门口几里意外的平遥镇,此刻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兵马所占据,或远或近居住的百姓要么早已闻声连夜搬家,要么就是闭门不出,唯恐会招来杀身之祸,偶尔夜里听到杀伐声和战鼓声都暗自心惊肉跳,不敢深眠。   临时驻扎的营地里,苏放鹤翘着二郎腿坐在主账中,不时斜视一眼静坐在桌案前看书的魏谨言。   说出去恐怕没人相信,大战在即,作为主将的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看书,并且一看就是一个时辰,从头到尾除了翻书连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苏放鹤忍了又忍,到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了,觉得再跟他这侄子待一块儿他都要被逼疯了。   “我说谨言,你能不能说句话,你王叔我快闷死了!”他猛地抽走魏谨言手里的书。   被人这么突然打断,魏谨言也不恼,他转过身正对着苏放鹤,白玉般的面上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沉声道:“王叔想聊什么,我奉陪便是。”   苏放鹤:“你今日和那莫蓝鸢不约而同要休战,打的是什么主意?”   魏谨言略略思忖片刻,道:“王叔说笑了,我怎会知道别人心中所想。”   苏放鹤:“……”有时候他真的很想把他侄子这张脸给撕下来看看,是不是贴着一张假笑兮兮的面具。   烦躁地抓抓头发,苏放鹤翻着白眼:“可别告诉我你今日打算什么都不做。”   魏谨言微微一笑:“正有此意。”   若不是他是他侄子,恐怕苏放鹤真的会忍不住把他砍了算了,说得好听他这叫心有城府,无法看透,说得难听他这就是故弄玄虚,惹人讨厌。   见他都快要抓狂了,魏谨言轻咳一声,道:“王叔放心,今夜一切事情都会有个了断。”说着,他将目光移至别处,仿佛透过营帐看到了远方。   看不清楚他此刻是什么眼神,但他话中隐含的那一丝寒意,却让苏放鹤心下一沉。   他其实一直摸不准魏谨言如今想做什么,如果是放在三年前,他毫不犹豫会相信,魏谨言之所以暗中做那么多事是为了抢回皇位,还有为他的父王和母妃报仇,可是这三年后……苏放鹤突然不敢确定了。   “谨言,你……”苏放鹤眸光闪了闪,想说些什么又纠结着没出口。   仿佛没瞧出他的动摇,魏谨言含笑接过话:“王叔想说什么?”   看着眼前这张淡定得像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变化的面容,苏放鹤凝了凝神,凛声道:“谨言,你老实告诉我,你如今真的想要坐上那个王位?”   苏放鹤当年解甲归田,实际上他还保存着独属于自己的兵力,这也是为了现在的魏谨言能有所依仗,但若是魏谨言并非为了皇位,而是有别的目的,苏放鹤绝不会拿这些士兵的性命去开玩笑。   “王叔……”   魏谨言似乎叹息了一声,仔细听苏放鹤又觉得他的声音很正常:“待到今夜,你自会知晓。”   苏放鹤愣了愣,一时心头杂乱纷纷,理不清是个什么情绪。   ************   临近黄昏的时候,多日来连绵不绝的大雪终于停下,夜空中白云悠悠,一轮明月高悬,淡淡的月晖洒落下,与雪色相互辉映,美得宛如幻境。   城楼上,是整装以待的守军。   城下,是虎视眈眈蓄势待发的攻方。   两边人马在这里已经对峙了快一个时辰,坚持敌不动我不动,任由那震动天地的鼓声回响在耳畔,如同敲在心上,分外惊心动魄。   就在众人已经快要等到忍不住心神涣散时,猛地,一声宝剑出鞘的铮鸣声响起,继而听到一声高呼:“杀!”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两方的士兵出动,进行先攻的士兵带着盾牌齐齐将准备攻城的人掩护在最中间,不断用长矛将雨点般落下的羽箭挥开。   软梯以最快的速度搭上城墙,攻城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往上爬,意图直接攀爬上城墙,将上面的人统统拿下。然而,城楼上的人同样早有准备,无数的石头和羽箭密密麻麻砸下,一时间,凄惨的哭喊声和号角声响彻天地间,打破了雪月相交的美景。   “不要放任何一个人上城墙!”守城的是平西将军苏将军,他面色肃然看着底下不断往上攀爬的士兵,毫不犹豫手起刀落,将接近的人的头颅砍下。   “快退开!”   底下的人连忙要避开,换其他地方上城墙。   战鼓声声,刀剑相击,战马嘶鸣,一时间城上城下几乎都陷入杀伐声中,鲜血几乎染红了天地间,目光所到之处尽是哀鸿遍野。   隔着一段距离,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魏谨言静静看着底下的惨状,最后将眸光定格在城楼上迎风高扬的战旗上。   “拿箭来!”   他的声音刚落,静候在旁的湛清已经送上弓箭。   红樱和林遥骑着马一左一右跟在后面,看着他搭弓拉弦,一支黑色羽箭“嗖”地脱离出去,不偏不倚射中了那一面战旗,让所有人都惊悸不已的是,那一箭不仅仅是射中了,旗杆竟然“咔擦”一声裂开,轰然倒地。   两边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骇得心头一跳,紧接着厮杀得更加起劲。   “杀啊!”   “快些攻城,今夜我们就破了这帝都城门!”   “快给我放箭,谁也不准退半步!”   ……   “好箭法啊。”苏放鹤有条不紊指挥着士兵攻城,看到魏谨言这一招不禁朗声笑道。   魏谨言仿若未闻,对湛清说了什么,湛清很快得令,这次呈上的箭最前端带着火团,他瞄准的地方却不是战旗,而是城楼边缘处的木栏杆,火很快就把栏杆点燃。   没人会想到他会突然射中那边,只单纯以为他是射偏了,红樱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魏谨言连续射了十支羽箭,每一箭的落点都不是人,而是正好环绕着城楼的柱头或者栏杆,全是容易着火的地方,今夜遇东风,起初没人在意,待到他们发觉不对时,起火的地方已经被煽点着越烧越旺,不多时竟隐隐瞧见火光把城楼的四周全部包围了!   “王爷是故意想烧了他们的城楼,好方便攻入城去?”身边一名将士语带崇敬,问道。   魏谨言闻言未语。   那人毫不在意,转头就参与进血战中奋勇杀敌去了。   红樱一直注意着魏谨言的动静,听到那名将士的话后下意识地看向魏谨言,却发现他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似是笑了。   很快就没有心思去想些多余的事,红樱和林遥他们齐齐混进人群中,两边的士兵们早已杀红了眼,无数的羽箭从身边飞过,伴随着震动天地的马蹄声,身穿黑色盔甲的将士们仿如一片望不到头的汪洋大海,浩瀚汹涌奔腾着。   刀剑不断刺入敌人的胸腹,鲜血喷溅在脸上,身上,不断有人倒下,又很快有大批人涌上前替补。   魏谨言静默不语坐在马上,身边的湛清会为抵挡一切攻势,所以他分毫未损,他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城楼上越烧越大的火,火势很快就席卷了边缘处的树林,冬日里几乎都是枯枝朽木,所以火不但没有熄灭,反而隐隐呈现出燎原之势。   轰——   一阵狂风肆虐而过,被烧断的枝桠“砰”地砸在地上,接连砸中了好几个人。   本来只一心对付底下攻城的敌军,转头看到已经铺天盖地的大火,平西将军心中大骇。   “这是怎么回事?!”背后有道冷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平西将军回过头,拧眉道:“王爷,是……是……”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被莫蓝鸢护在身后的徐九微,瞳孔紧紧缩成一点。   平西将军不止是见过徐九微,毕竟当年在浔阳城魏谨言走哪里都要带上她,而且毫不避讳对她的亲昵与宠爱,可他也亲眼看到她的死去,所以乍一眼看到她出现在这里,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或者是见到了鬼!   没心思去注意连嘴唇都在抖的平西将军,徐九微小心探出头去看底下的场景,入目即是遍地死尸和鲜血,看得她心肝儿乱蹦。   她会出现在这里纯属是偶然。   看到那封信后,徐九微的本意是在附近打探下战况就好,谁知被韩冰那个死冰块脸遇到了,他二话不说就把她带到了莫蓝鸢身边。   今夜开战,莫蓝鸢自然不可能一直在后方不出现,看她一直心绪不宁的样子也不问是缘由,仅是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徐九微自然求之不得。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周围硝烟滚滚,耳朵里听到的都是众人喊打喊杀的声音,伴随着战鼓和号角声,感觉都快要聋了,徐九微看了半天才终于在远处看到魏谨言的身影,心头松了口气。   将她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莫蓝鸢皱了皱眉,指挥着身边人分出一部分去将大火扑灭,其余人则继续听从平西将军的指挥御敌。   城楼之下,徐九微一出现魏谨言就注意到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顺着他的视线,沉浸在杀伐的快感中的红樱和林遥同时抬头,习武之人比寻常人要耳聪目明,他们很轻易就看见了上方的徐九微,眸光倏地滞住:“这……”   轰——   就在这是,城楼边沿紧挨着的山坡上突然发出一声爆-炸,无数树枝的碎屑和泥土如同疾风骤雨般坠落。   不止如此,那一下如同开端的序曲。   一声接一声的巨响充斥在耳边,紧挨成林的城楼摇摇欲坠,滔天的大火如同巨龙奔腾而出,猩红色的火焰在空中绽开,仿佛一朵朵艳丽的花朵。离得近的人被火舌卷进去,顷刻间就惨叫着死去。   轰隆——!!   碎裂的城墙和山石向四周炸开,毫不留情砸向人群,原本还呆愣着看着这一巨变的人群像是终于清醒,凄声尖叫着向外面逃窜。这时候哪里还分什么敌军友军,所有人不约而同寻找着逃生的路仓皇跑出去。   “王爷!”   “阿九——”   当天夜里,帝都和临近城镇的人都被那一场撼天动地的爆-炸所震惊,瞠目结舌看着被火光吞噬的天空,久久说不出话来。   远在皇宫中被看守着的夜九宁,听着南边方向一声接一声的爆破声,眼眶里有眼泪悄然滑落,下一刻,她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   守卫皱眉看着她,却无人说什么,紧张地望着出事的地方。   笑到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夜九宁又哭又笑,凄声喊着:“这是报应……这是报应啊!”   没错,夜九宁早就知道可能会发生这件事。   天启帝在被逼宫前就已经知道他命不久矣,尔后莫蓝鸢与魏谨言必定会对立,所以在必经的南城门附近的山上埋下炸-药,夜九宁当时被天启帝叫去,就是让她将徐九微也骗过去,天启帝要让他们统统葬身在那里!   夜九宁本欲打算告诉莫蓝鸢这件事,这样他绝对可以避开,可是他却对她不屑一顾,甚至羞辱她,当时她就下定决心……   既然她得不到,那……就毁了吧!   *************   夜雾茫茫,云隐皓月。   当那一连串的爆破声终于停歇,整个城楼已经被夷为平地,满目疮痍。平西将军和苏放鹤各自指挥着将士们退避到几里外,留下部分人打扫战场,但是,此时此刻,没有人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怔怔看着那个一袭白衣的人。   看到城楼上被炸时他就不顾安危要飞身上去,湛清和林遥慌忙要拦住他,眼看要制不住他时,转头过来的苏放鹤劈在了他的后颈处,这才让他没陷入死地。   就在一刻钟前,魏谨言醒来了,他起来后就没有动过,一身雪白的衣袍在风中微微振动着,比这满地的银雪还要刺人。   他一瞬不瞬凝着还留着滚滚硝烟的前方,用来束在眼睛上的白纱带不知何时已经飘落,所以在场的人都看到了他的眼神,仿佛错愕至极,又仿佛惊恐万分,让他连挪动半步都无法做到,只能如同一具木雕般僵硬地站在那里,唇微微颤抖着,却半个音节都无法发出。   与魏谨言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韩冰他们。   他当时不在城楼上,所以避开了这一险境,然而,此刻他恨不得自己那时就在上面。   “阿九……”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谨言终于开口说了两个字。   苏放鹤和红樱他们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叫这个名字,湛清却是清楚的,原本他还惊奇前几日见到的那个与魏府表小姐长得极其相似的人是谁,此刻听到魏谨言喊出的名字,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甚至无暇去想为什么明明死去的人再度出现了,他只知道一件事,这一次的事……绝对会让魏谨言陷入崩溃。   僵硬地往前走了一步,魏谨言满眼恐惧地望着前方的片片黑土,还有堆砌在一起的巨石,那是城楼被炸后留下的残破痕迹。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什么都没有,唯有那一声声爆-炸声,仿佛将他的心都炸得四分五裂。   不可能……   他的阿九不会就这样死去。   他的阿九……不可能再次死在他面前!   他步履艰难地往前走,每走一步,身体都在发颤,心头不断生出的退缩让他想要逃离这一切,然而他的双腿却不听指挥,机械地往那个让他感到犹如噩梦的地方一步步走去。   地上遍布着无数的残肢断臂,惨绝人寰,不少人都已经忍不住扶着膝盖吐出来,魏谨言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直直走到原本徐九微在的方位,看着轰然倒塌在一起的巨石和砂砾,双肩用力晃了晃,脸上惨白得看不到一丝血色。   “她不可能有事……我不相信……”   他喃喃自语着,努力想要说服自己,然而那从心底窜上的寒意却飞快袭遍全身,让他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那一瞬间,他想起三年前在浔阳的事。   当他抱着浑身冰冷的人回到房间,看着她紧闭着的眼睛,那时他的所有从容和淡定都消失殆尽,余下的只有满心的慌张和惊恐。   也就是在那时,他终于明白……   他的阿九死了。   上天入地,碧落黄泉,他都找不到她了。   任凭他如何诉求那只是幻觉,任凭他如何欺骗自己,她都不会再醒来了。   ——他的阿九没了。   这个念头再次在脑海中闪现,他猛地摇摇头,颤抖着咬住牙根:“不……她一定还活着……”   苏放鹤和湛清等人一回头,就看到僵立了好半天的魏谨言忽然仓皇扑上前,发疯般用手去刨开石碓。   “王爷!”   湛清惊得脸色大变,冲上去要阻止他:“王爷你要干什么?快住手!”   任凭他怎么说,魏谨言都像是没听到,不管不顾去翻开石头和泥土,似乎这样就能找到一线希望。   “不行!这样下去你会受伤的,我们可以让人来……”湛清的话音未落,魏谨言倏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一片骇人的死寂,比这未融化的积雪还要冰冷,比这盈盈月光还要清寒,透着让人心里发颤的空洞与绝望。   湛清几乎下意识地要往后退,却看到他的手……   那双手修长如玉,指甲已经被折断,全是鲜血,并且沾满了无数泥土。   “王爷,你不能这样下去!”湛清深深拧眉,抬手就抓住他的手腕。   魏谨言一掌就劈了下去,生生把湛清的手劈开:“滚开!”   看他像失去了理智般不断扒着泥土,手上不时被滑落下的石块砸伤,湛清既惊心又担忧,慌忙挡在他面前想要制止住他。   魏谨言头也没抬,居然一掌拍在了他的胸前,毫无防备的湛清生生挨了这一下,连连倒退好几步,眼前一阵头晕眼花。   “王……”   湛清还想说什么,就被苏放鹤按住了肩膀:“让他去吧。”   红樱和林遥都没有动。   他们都知道无法制住他,所以才没有像湛清那样去拦他。   哗啦……   大雨从天而降。   然而,在场的人都没有离开。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往日里恍若谪仙的凌安王,此刻就如同一个疯子,不管不顾在乱石土堆里扒着,双手全是染了血的泥土和碎石渣,一袭白衣也早给染满了鲜血和污迹,全然没有平时的风姿翩然。   “哎……”   不知道是谁轻轻叹息了一声,很快就被雨声掩盖。   ***********   滴答……   滴答……   耳边隐隐听到几声水滴落下的声音,徐九微艰难地睁开眼睛,入目就是一片刺眼的光亮,好不容易等到眼睛适应了这种光线,她才有心思思考发生了何事。   她记得,跟着莫蓝鸢上了城楼时,四周突然发生爆-炸,她甚至都来不及喊出声,就被莫蓝鸢拉着往后退,然而,那爆-炸的范围太广,她很快很被迎面而来的热浪灼伤,失去了意识……   “莫蓝鸢……”想到昏迷前他一直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徐九微忍不住皱了皱眉,暗忖不知道他有没有事。   “醒了?”   耳畔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愣了下,甚至有种产生幻觉的恍惚感。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这才发觉目前的形势是怎样的。   看样子是身处于一处仅有一米宽的狭窄过道里,地上和墙壁上都用水泥抹过,非常平整,约莫两尺远的地方还有一盏小小的壁灯。头顶被凌乱的巨石挡住了,不时有水滴下来,看起来是外面落进来的雨。   她背靠着石壁坐着,莫蓝鸢就一手搭再膝上,就在她的旁边。左右两边同样堆满了乱石,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成了独立的一隅。   胳膊和腿上都有不少蹭伤的地方,一动就一阵火辣辣的疼通,徐九微“嘶嘶”倒抽着凉气,不忘问莫蓝鸢:“这是哪里?”   “皇陵的出口。”   徐九微一愣。   皇陵所在的地方离城南隔着的距离不是一星半点,出口居然在这样远的地方。   “你应该庆幸没被石头砸死才对,还有闲心去管皇陵远不远。”直到听到莫蓝鸢带着嘲弄的话语,徐九微才发觉不知不觉把心里的疑惑说出了口。   这厮动不动就话里带刺,徐九微早已习以为常,她无视掉他的讽刺,打量了一眼四周:“这……我们要怎么出去?”   莫蓝鸢仰首望着头顶的石碓,面无表情吐出几个字:“不知道。”   “……”   徐九微讪讪闭上嘴。   闲下来的时候她就忍不住乱想,在发生爆-炸的时候她听到了魏谨言的声音,透着无法言语的凄然破空而来,令她心中窒痛。   地上湿漉漉的,石壁上亦不断有泥水顺着滑落下,现在徐九微和莫蓝鸢谁也顾不得干不干净的问题了,她蜷缩着抱住膝盖,努力忽略心头的不安。   她怕魏谨言以为她死了,更害怕真的出不去,再也见不到他了。   “冷?”余光瞥见她紧紧缩成一团,莫蓝鸢冷漠的面上稍稍缓和了些。   徐九微眸光微滞,原本她是下意识地抱紧自己,仿佛这样就可以驱散那些无边无际的恐惧感,被他这样一说,她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冬日的夜晚本就很冷,如今他们又是在地底下,衣服上沾了不少鲜血和泥水,湿哒哒黏在身上,那感觉别提有多难受了。   见她半晌没说话,脸色凝重,莫蓝鸢就知道她刚才反常的原因并不是觉得寒冷,恐怕是觉得害怕了而已。   “你现在担心的是谁?我和你,还是……魏谨言?”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他的声音骤然变得阴冷。   徐九微愕然看向他。   莫蓝鸢现在看起来很狼狈,苍白的脸上有好些擦伤,额头最严重的一处甚至还有鲜血沁出,身上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大伤小伤必然少不了。不知是不是提到了魏谨言的关系,他的眼神冷得骇人,让人望而生畏。   “莫蓝鸢……”她唤他的名字。   他皱了皱眉,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这样平静喊着他。   不知从哪里窜来的风灌入衣襟,他的发丝随着微微拂动着,那张美得妖异的面庞上瞧不出情绪,一双深邃的褐眸却突然闪烁了下,似乎意识到她即将要说的话定然是他不想听到的,他气急败坏地低吼道:“闭嘴!”   屏息凝视着他片刻,徐九微张了张嘴,终是开口:“我……喜欢魏谨言。”   他的肩膀晃了晃,待到看去,又似没有动过。   她依旧执拗地注视着他,重复道:“我喜欢魏谨言。”   即使知道她说的话很绝情,甚至残忍,但是她不想骗他,更不想这样不清不楚下去。   他闻言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质问,仅是嗤笑着问了一句:“……为什么?”那话中隐含的怆然与悲伤,她不想去辨别,更不想去听清。   她闭了闭眼,轻声道:“既然你知道如今我是借尸还魂,那你应该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吧。算上这一次,我与他已经认识四世了。第一世,我是他的王妃。第二世,我是他身边的暗卫。第三世和这一次,你看见了……”   他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一方面觉得荒谬到极点,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相信。   她分明已经死在了浔阳城,三年后她成了锦荣郡主,这件事就摆在他的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从第一世开始,我就喜欢他。”似乎是想到了魏谨言,她的唇边挽起一朵清冽的淡笑,温柔得让他眼中一阵刺痛。   她回眸看他,微微抿唇:“所以……你……”   不用她说下去,他也明白会是什么。   “我让你闭嘴!”他急急打断她。   其实根本就不用她说明,她对魏谨言和对他的态度如此鲜明,让他想忽略都难。   奈何人总是喜欢自欺欺人,所以他不愿意承认。   她呐呐噤声,别开眼看向那一盏点亮的壁灯,起初她还疑惑为什么这种阴暗狭窄的地方还没有熄灭,这会儿她才看清,里面放着的是一颗夜明珠,灿烂的光辉比灯光还要明亮得多,让通道内亮堂得仿如白日。   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更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静谧无声得有些让人害怕,徐九微刚开始还能保持镇定蜷缩着身子,没多久双腿就麻痹得失去知觉,她将手合拢放在嘴边,呵出热气,借此让已经冻得僵硬的手指能舒展开来。   莫蓝鸢的视线一直不曾离开她,看到她冷得浑身战栗,忽而有种报复的快感,甚至非要用言语将对方刺伤才甘心:“你喜欢魏谨言,那你可知道你如今落到这不田地,都是他的杰作?”   徐九微一怔。   没有错过她眼中的迷茫,他冷笑道:“无缘无故城楼上怎会发生爆-炸,这一切不过是魏谨言早就设下的陷阱。”   徐九微闻言沉默了一瞬。   莫蓝鸢的话,在她醒来的时候她就想到了。   几日前她最后见到魏谨言时,他告诉她,只要三日就会让一切都了结,那时她不明白他所说的了结是何意,如今她知道了。   魏谨言想要的不是皇位,也不是权势,他是想毁了这座王城!   至于莫蓝鸢,魏谨言恐怕是想让他在这场爆-炸里彻底死去。   徐九微一直都低估了魏谨言心中的阴霾,他看着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淡然模样,以至于她都快要忘记了,他的心中一直有着复仇的念头。   “我知道。”过了许久,她轻声说道。   他动了动唇,哑然无语。   两两无言。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周遭越来越冷,兴许是掉落到这里时被石头嗑到了,头顶一阵隐痛,加诸长期处于这种近乎封闭的地方,她的眼前一阵晕眩,控制不住地就想闭上眼睛昏睡过去算了。   就在她冷得浑身都快失去知觉时,莫蓝鸢突然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扯入怀中,衣料摩挲间响起沙沙的轻响。   徐九微浑身一僵,想要挣扎,却因为他恶声恶气的话而停住不动。   “不想死就别动!”   他略微调整了下姿势,将她完完全全纳入怀中,没有去看她瞬间变得复杂的眸光。   她被迫靠在他怀中,脸埋在他的胸口,差点忘记了呼吸。   感觉到她的脑袋在怀中蹭来蹭去,他冷冷地叱道:“别动!”   “我快要……被憋死了。”她闷闷的声音传来,似乎都快窒息了。   他抚着她背部的手蓦地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按住她后脑勺的那只手稍稍放开了些。   总算能好好喘口气了,徐九微顾不得还被他抱着,努力平稳着呼吸……   明亮的光挥洒在狭小的一方天地间,徐九微不知是冷得失去了意识,还是太困,很快就陷入沉眠。   闭上眼睛前,她模模糊糊想着,也不知道魏谨言如今怎么样了……   莫蓝鸢的目光一直放在对面的石壁上,看着那不断滑落下的泥水发怔,仿佛那是世上唯一值得他注目的东西,当感觉怀中的徐九微突然安静下来,他低头看去,才看到她睡过去了。   “你倒真是心大得很。”他低低嗤笑着,微凉的手指却温柔地撩开她脸上那一缕挡住眼睛的头发。   夜,还长着。   ***********   一夜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被困在地底下的徐九微和莫蓝鸢来说,无疑是极其难熬过的。到了后半夜,气温骤降,莫说身子骨极弱的徐九微,就连长期习武的莫蓝鸢都觉得快要受不了。   尤其是……   在这种情况下,徐九微发烧了。   从未照顾过生病的人,看着烧得满脸绯红的徐九微,莫蓝鸢有些难得的手足无措。   “水……”   她无意识地低吟出声,干涸的唇瓣轻抿着。   莫蓝鸢抬头看了看头顶顺着石缝里滴落下的雨滴,几乎都顺着石壁变成泥水滑落下了,怎么也不可能喝得下去。   沉默着凝视着她许久,他抽出腰间的一柄匕首,在手腕上轻轻划了一下,殷红的鲜血顷刻间就冒了出来。   一手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张开嘴,他将不断有血滴落的手腕放在她的唇边。   这会儿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有些不太清醒,徐九微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流入口中,下意识地就咽了下去,待到她尝到那腥甜的味道终于清醒时,挣扎着张开双眼。   “你……”   入目即是他流着血的手腕,徐九微狠狠一呆,慌忙推开他,哑声道:“你疯了?!”   不紧不慢将手上滴落的那一滴血舔去,莫蓝鸢忽而扯唇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虚弱:“面对救命恩人,你就是这种态度?”   她脸上骤然一白。   看着他仍然沁着血的手,她用力咬着唇,连发烧带来的晕眩感都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手忙脚乱地从衣袖上撕下一块布,她颤抖着缠在他的手腕上,最后绑好。   做这些时,他一直不曾推开她,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扇阴影,面颊上还有着未完全褪去的绯红,横生了一种涂抹了胭脂的艳丽感,刹那间,心笙摇动,他情不自禁抚上她的脸,低声道:“你……”当真要跟着魏谨言走么。   她疑惑地抬起头望着他,看到他愈发苍白的面容时脸色越发难看。   “你没事吧?”她忙抓住他的胳膊。   未说完的后半句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口,莫蓝鸢默然盯视着她。   她的惊慌失措他都在眼里,却不是因为真的担心他,更多的应该是愧疚。   “在浔阳城时,我救过你一次。”他突兀地说道:“后来你死在我手上,算是两清。”   徐九微不明所以,愣愣看着他的侧颜,不懂他为何忽然间要说起这件事。   “可是今夜……我又救了你,若不是我,你早就葬身在那场爆-炸里。”回头直视着她,他嘲讽地勾起唇角:“徐九微,这次你要拿什么还我?”   “我……”她语塞。   “若是你肯留下来,我就不与你计较。”   她错愕地睁大眼睛,抓着他胳膊的手不知不觉慢慢松开。   他正抬手抚向她微蹙的眉心,想要将那一抹忧虑抚平,却因为她的动作,指尖就此凝住,再不能触上。   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的回答已经不言而喻。   胸口涌起难以平息的腾腾怒火,他幽深的目光如锥直刺她脸上:“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他的手因为划伤,每动一下,就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腾痛,他仿若未觉,蓦地狠狠扼住她的咽喉。   徐九微从刚才起就怔怔看着他,哪怕他的手紧紧锁住了她的脖子她也未动弹,看向他的目中满是悲凉和愧疚。   他想要的,她给不了。   所以,就算他当真因此将她杀了,她大抵也不会真的怪他。   就像他说的,若是没有他,她早就死在那场爆-炸里了。   没有想象中的恐惧,没有想象中的害怕胆怯,更没有求饶,她仅是用那种让他恼怒的眼神望着他,却让他陡然间失去所有力气。   收拢的手倏然滑落,她的身子绵绵软倒在他怀中,捂着喉咙处无声而急促地喘息。   “咳咳……”   莫蓝鸢低眸瞧着她,她这会儿狼狈得看不出一丝好看的地方,头发凌乱,衣衫被泥水弄脏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脸上好几处都是被蹭伤的痕迹,然而,就是这样的她,让他的喜怒哀乐都不由自主跟着牵动着。   心底溢出的是不可抑制的悲哀,这一刻,他清晰地认识到,她不会为了他留下,更不会为了他离开魏谨言。   不管他做了什么。   他的手指轻颤着抚上她的眼睛,喃喃道:“你可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啊。”   眼前被挡住了所有光明,陷入一片黑暗,她听着他悲切的低笑声,无力闭上眼睛。   俯身,他与她肌肤相贴,鬓发相缠,他在她犹沾着血的唇上轻吻了一下。   那一个带着血腥的吻极其短暂。   她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放开她。   “起来吧,该出去了。”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完全看不出前一刻还满含杀意要掐死她。   任由他揽着她的腰扶起她,徐九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处一阵抽痛,却远远抵不上复杂难辨的心绪更让她窒息。   他是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却一而再再而三想将她留下,可是……她不能啊……   她做不到放下魏谨言。   所以只能辜负他。   ************   在天将明的时候,莫蓝鸢将怀中的一柄短笛吹响,很快韩冰就带人将他们救了出去。   那一天,莫蓝鸢自从出了皇陵通道,吩咐韩冰将她带去魏谨言身边,就再也没有看过徐九微一眼,她亦没有回头去看他。   她没有问他,明明早就可以叫韩冰前来救他们,为何要过了那样久才行动。   答案显而易见。   魏谨言还留在原来的地方,他用手将那一块的泥土几乎都翻了个遍,红樱和林遥他们都快要看不下去时,徐九微被韩冰带了过来。   那一刻,无论过了多少年,都深深烙印在徐九微的记忆中,怎么也忘不掉。   那个总是一袭白衣的魏谨言,那个总是纤尘不染的魏谨言,满手泥土和鲜血,毫无理智地挖着那些碎石,任凭湛清他们怎么劝也不听。   她缓步走到他身边,在地上跪坐下来,颤抖着握住他还在不断翻腾着地上的那只手。   “魏谨言……”   他终于肯抬起头来,看着同样一身狼狈的她,明明才过去不到一夜,却有种很多年没有见到的苍凉,以及失去的珍宝终于失而复得欣喜。   “阿九?”   他轻轻唤她。   “嗯。”   她低声应和着。   他用力将她纳入怀中,她反手抱住他,彼此间都没有再说话。   曾经野心勃勃,希望得到滔天权势。   曾经贪得无厌,企望拥有富贵满盈。   曾经满腹仇恨,连续三世无法释怀。   到现在,他终于发现,若是没有怀中这个人的陪伴,他无论得到了什么感受到的只有满心满室的绝望与恐慌。   再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了。   就如同他与她表明心迹的那一夜所想的。   这偌大天下,这无上珍宝,此刻……就在他怀中。   末章:无缘   那一天,从战场回去后,徐九微就再也没有见过莫蓝鸢。   她与魏谨言回了凌安。   一同去的还有苏放鹤和沐秦天夫妇。   冬去春来,转眼就到了四月。魏府庭院中种植了成片的梨树,此刻正值花期,白色的花朵开满枝头,有微风过境时,花瓣纷纷扬扬飘洒在空中,如同一场从天而降的雪。空气中萦绕着清清淡淡的清香,说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有几片雪白的花瓣窜入未掩好的窗内,落在床榻上的人身上,打扰了沉浸在梦中的人。   脸上冰冰凉凉的,徐九微迷迷糊糊睁开眼,随手一抓,看到的就是几片梨花瓣。   她一手撑起身子看向窗外,看到不断飞舞着的雪白花瓣,不由得笑了笑,蔼然一叹:“原来梨花已经开了。”   余光瞥见床上的另外一人,徐九微眸光猛然滞住。   魏谨言还未醒来,双眼紧闭,白色的发如同雪一般铺撒在枕边,俊美的面上带着一丝恬淡的浅笑,即使是睡着了也未散去,一缕微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脸上,更衬得他那张脸宛如温润的美玉。   说起来,不论过了多少年,每次看到这厮的皮相,她都觉得分外赏心悦目啊。   指尖轻轻在他的面颊上戳了戳,他仍然沉睡着未醒来,看得徐九微不禁玩心大起。   她故意捏住他的鼻子,他依旧不醒。   怎么捉弄他,他好像都没有反应。   “睡得这么死?”她趴在床上,疑惑地看着始终没有醒过来的魏谨言。   转念一想,他这几日整天都被某个好动的小鬼缠着,可能太累了也说不定。   她轻哼一声,看着这张好看得人神共愤的脸,眸光一转,俯身在他的唇上亲了亲。   “啧!”   咋了咋舌,感觉偷亲的滋味还是挺不错的,她又忍不住低头触碰了下,不过这次还未完全触及,原本睡着的人突然上前主动吻住她。   下一刻,天旋地转,她已经躺在了他的身下。   被吻得气喘吁吁后,她终于被放开,没好气地瞪着上方的人:“你……你干嘛装睡着了?”   魏谨言一手撑着额角,侧卧在她身侧,似笑非笑地道:“我还没说你偷吻我呢。”大概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暗哑,听在耳中莫名有种撩人心弦的感觉,她禁不住红了脸。   “又想到什么事儿了?”他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唇齿间溢出几声低笑。   徐九微:“……”   她就知道,这朵黑莲花绝对是故意的!   徐九微霍霍磨牙,恨不得咬死他,这么想的时候,她真的在他的肩头咬了一口。   他仅着了一件薄薄的白色里衣,她用的力度并不重,不觉得疼痛,反而酥酥痒痒的,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阿九,你是故意的?”   “嗯?”她不解地眨着眼睛。   “真是要命。”   他扶额,轻笑着再次吻住她,而且半点都没有留情的意思。   “你你你……你怎么又来了……”   “呵呵,难道不是阿九故意撩拨我?”   “胡说!我哪有撩拨你……”   ……   当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天光大亮,徐九微看着身边那个白衣白发,宛若谪仙的人,恨不得把一口银牙咬碎。   这厮根本就是朵披着人皮的黑莲花,还是会吃人那种!   “夫人,你再这样看着我,是不是今日都不准备出房间了。”察觉到她的视线,已经换好衣服的魏谨言含笑看过来。   徐九微唰地把头扭回去,眼珠摆得无比端正。   见状,魏谨言无奈地笑笑,走过去牵着她出房间。   穿过丛丛梨花树,到了前厅时,还未走近就看到苏放鹤跟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抓耳挠腮,正在石桌前与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小童对弈,边下还边叫着:“不行不行,你不能吃掉我的黑棋!”   “叔公,你又耍赖。”小童清越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哪、哪有!我什么时候耍赖了。”   似乎最近的清晨总是能看到这样一幕,徐九微额头满是黑线,冲着还在跟苏放鹤据理力争的小童喊了一声:“阿凌。”   小童,也就是魏凌,今年五岁,魏谨言与徐九微的孩子。   听到自家娘亲的声音,他规规矩矩放下棋子,拂了拂袖间的褶皱,方才温温雅雅小步走到徐九微和魏谨言的身边,一张雪玉似的脸上五官精致,与魏谨言如同一个模子刻出的。为此苏放鹤经常吼着这两父子就是一只老狐狸,一只小狐狸。   “娘亲,爹爹。”   魏凌仰着小脸乖巧地唤了两声。   “与叔公争什么呢?”魏谨言一手牵着徐九微,一手牵着魏凌走进石亭,看到棋盘上那下得惨不忍睹的黑棋后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提到这件事魏凌就满脸严肃,低声道:“叔公老是悔棋。”   “喂!臭小子你瞎说什么!”苏放鹤一阵狂风似的冲到魏凌身前,因为身高差距太大,还特意蹲下身子与他面对面。   “就是叔公耍赖。”魏凌摇摇头,全然无视苏放鹤在拼命朝他使眼色,意思是让他不要在魏谨言和徐九微面前拆他的台。   “你这个小鬼头真是……”   想了想决定不与这个小屁孩儿计较,苏放鹤的目光放在魏谨言牵着徐九微的手上,恶寒地抖了抖肩膀:“都成亲五年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还这么腻歪,看得我这个老人家牙都要掉了。”   闻言,魏谨言淡淡一笑:“王叔,不如我来陪你对弈一局。”   苏放鹤:“……”这是威胁吧,他这侄子绝对是在威胁他吧,他都看到了那笑容里藏着刀光剑影了。   连连摇头,苏放鹤叹了口气。   这侄子什么都好,唯独只要说了徐九微半点不好,他就能兵不刃血把人解决掉。哦,现在还多了个小拖油瓶魏凌,惹到了他儿子也会如此。   “叔公,我不是小拖油瓶。”魏凌义正言辞地纠正。   苏放鹤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抬头,对上魏谨言越发灿烂的微笑,还有徐九微那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方才知道刚才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苏放鹤:“……”   “啊!我忽然想起来了,我约了你岳父大人今日去品仙楼喝酒,我要出去了!”眼珠转了转,苏放鹤一溜烟就消失在梨花林深处。   徐九微看得嘴角直抽。   好像这一幕也经常上演。   每回都是苏放鹤欺负魏凌,或者口不择言说了什么,最后被魏谨言微笑着吓得落荒而逃。   沐秦天夫妇与他们比邻而居,两家离得很近,这也是为了平日里走动方便,所以苏放鹤跑去他们那边徐九微他们也不担心,随他去了。   “阿凌,妹妹呢?”往日里总是看到魏凌身边粘着另外个雪玉团子,就是魏凌三岁半的妹妹魏紫。   刚才苏放鹤说得不对,应当说,要是谁招惹了徐九微和魏凌、魏紫两人,都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娘亲,我在这里。”石桌后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魏紫扶着凳子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张开手朝徐九微跑来,嘴角还粘着几粒糕点的碎屑。   “小心点。”看她快要跑下台阶时,徐九微连忙上前抱起她。   这两个孩子自出生起都不闹腾,魏凌从小就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把魏谨言那副派头学了个十成十,奈何因为他还太小,看起来完全不觉得风雅,反而有些好笑。   至于魏紫,模样上来说更像徐九微,眉宇间却是魏谨言的样子,平时总喜欢粘着魏凌到处跑。她更好打发,除了吃就没有别的爱好,抱着一碟点心就能不哭不闹安静待着,所以苏放鹤老是把她忘了。   关于两个孩子的名字,说起来徐九微就一脸血。   魏谨言当时看到魏凌出生,随便来了一句,干脆叫“凌安”吧,徐九微差点跌倒。总不能因为他被封为凌安王,这里的地名叫凌安,就给自家儿子也叫这名儿吧。   后来,在徐九微的坚持下,好歹去掉了一个字,叫魏凌。   魏紫的更让众人无语,取这名儿仅是因为她出生那天,魏谨言抬头就看到院中的一株名唤“魏紫”的牡丹开花了。为此,徐九微无数次庆幸魏谨言不姓风,不然叫“风紫”,跟疯子没两样了。   转了转手中的折扇,魏谨言淡笑着看着徐九微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走进凉亭中。   所谓人世欢喜,不过如此。   就在这时,徐九微突然脑海中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最后一章主线任务——无缘,任务确认完成,系统自动解除,倒计时开始……】   她怔然立在原地。   自从五年前离开帝都来到凌安后,她就再也没有听到系统的声音,那时她还以为它自动解除了,没想到今天居然听到了它的声音,而且现在才说最后的主线任务完成。   难道是系统延迟了?   她啧了声,再次对这破系统表示了鄙视。   至于会不会对它的解除不舍?   徐九微表示:呵呵。五年前她以为它没了时就已经不舍过了,所以现在内心毫无波澜。   “阿九。”   身边的魏谨言低声喊道,她牵着两个孩子缓步走向他。   *********   帝都,皇宫。   圣上的寝宫里,太医和大臣黑压压跪了一地,宫婢和宫人低声抽泣着守在龙榻边。床上,年仅二十七岁的惠天帝已经病入膏肓,谁都知道,今日就是他的大限之日。   这位年轻的帝王登基的时候就未迎娶过任何女子,对此不少大臣曾经上书奏请他迎娶皇后,可他恍若未闻,甚至在一年前立下诏书,将他唯一的皇弟莫祁钰立为太子。   谁都不知道,这位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帝王临死的最后一刻想的是什么,他仿佛早已知道自己不会活得太久,连皇陵都早早准备好了,完工之日正是上个月。   莫祁钰坐在龙榻边,怔怔看着面色苍白的莫蓝鸢:“皇兄。”目光缓慢地移至他的弯曲着的手指,那里赫然是一支白玉簪,看上去样式颇为简单,唯有末端雕刻着一朵鸢尾花的图样。   旁人不曾察觉,莫祁钰却发现了,从五年前开始,莫蓝鸢在那场声势浩大的爆-炸中身体就留下了暗伤,这些本来是可以治好的,他却放任伤势越来越严重,以至于发展成了今日这样无可挽救的地步。   世人只道皇上万岁,没人理解,这位年纪轻轻,而且不惜逼宫篡位的皇帝,为何不肯让自己活得更久。   也许,是他终于厌烦了这个世间。   也许,是因为他终于得知何为情爱,那是天下至毒之物,他知药石无医,所以甘愿放弃。   也或许,仅是别的毫不起眼的原因……   是真是假,唯有他自己知晓。   莫蓝鸢勉强睁开眼,没有去看莫祁钰,也没有去看满殿的大臣和宫人们,捏着玉簪的手紧了紧。   他想,不知道得知他死了,那个狠心的女人可会为他掉几滴眼泪。   他嗤笑一声,无力地闭上眼睛。   那时,他想到的是五年前被困在皇陵通道里时,出去前,他突然转身抱住了她,恶狠狠地告诉她:“我不要你还我这一次的救命之恩了,徐九微,我要让你永远欠着我,最好下辈子都还不清!”   她呆呆地望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   他却大步走在前面,再也未看她。   后来的很多日子里,他也曾经想过,若是当初在凌安遇到她时就把她带走,那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她最后成了他的未婚妻,那时他若坚持带走她,结局是否同样会改变?   可惜,无论他怎么想,都已经为时已晚。   ——太迟了。   纵使他与她空有良缘,却终究无缘。   “为什么…你不选择我呢?”   艰涩地吐出这句话,眼角有什么东西悄然滑落,再然后,他最后的一丝意识终于远去……   ……   刚进入四月的那日,当今天子惠天帝驾崩,殿中哭声震天,这其中有真心实意为帝王死去哀嚎的人,也有虚情假意做做样子的人,无论什么样的人,都未曾注意到,大殿之外有一道修长的身影缓步走过。   “这几世轮回的孽缘终于过去了。”   摇摇头,君无夜叹息着穿过重重守卫,奇怪的是,似乎所有人都没有看到这个白衣银发的绝美男子从面前走过。   夜晚的风温柔而醉人,君无夜最后回到的地方是梨花冢,他一直以来居住的地方,在那里,他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若是有人走近,便会发觉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就如同徐九微因为剧情任务被困在大凌朝整整四世,君无夜同样是因为任务被困在这里。只不过,他与徐九微有着些许不同,他的目的就是让徐九微的任务完成,让彼此的执念破除,否则他将生生世世都困于此。   当然,这是他最后一次完成任务了。   一只夜光蝶在他的身边轻轻飞舞着,整个梨花冢常年不败的梨花瞬间衰败,洋洋洒洒的花瓣飘在空中,仿若雪花落下。   同一时刻,夜氏王朝的皇陵中,其中一间墓室中,正中间摆放着未封好的寒冰棺木,这里是清逸王夜扶风的墓穴。   恐怕没有人知道,这位清逸王的自进入这里,身体一直未曾腐烂,保持着原本的模样,毫无瑕疵的容颜,银白如雪的长发,绣着精致花纹的衣袍,分毫未损。   就在君无夜睡着的刹那,冰棺中的清逸王夜扶风缓缓睁开了眼睛……   “知晚……”   他轻声念着那个名字,温柔而小心翼翼。   他被困几世,终于回到这里。   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   彼时。远在秦-王府的沈知晚手不知为何突然重重一颤,白瓷杯从掌中滑落,连带着温热的茶水摔在桌上。   “怎么了?”坐在轮椅上的白衣男子侧首,逆着光看不清楚容颜,她只依稀瞧见那纤薄的唇微微抿起。   “没事,手滑了罢了。”   “呵。”   那人闻言低笑了声,冰雕玉琢般的手指缓缓抚上她的发,她看着这个传闻中冷漠嗜血的人眼中那一抹显而易见的温柔,微微一怔,尔后忍不住跟着弯了弯唇,唤出他的名:“非墨……”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到此为止,明后天应该会看看发番外篇,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现世篇的番外,莫蓝鸢主角的。   结尾这里衔接的是新坑,君无夜就是里面的重要角色。 第88章 现世篇:幻缘(1)   炎炎夏日, 天气变幻无常。前一刻还艳阳高照,此刻已经下起瓢泼大雨。   安欣抱着花束, 头顶着手提包,小心踩着十厘米高的鞋跟加快脚步踏进医院大门, 站定后随手抖了抖衣袖上的雨水,一边暗骂这鬼天气太作妖,一边庆幸还好早早出门, 不然这会儿已经成了落汤鸡。   穿过旋转门时, 恰好与一行人擦肩而过,几个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子簇拥着一人往外走去,安欣本是随意瞥了一眼, 却在看清那人的模样时眸光一滞。   大堂的灯光透过玻璃门折射下来, 那人经过的地方恰好逆着光,他半张脸隐在暗处,远远看去半是晦暗, 半是明俊。倨傲紧绷的下巴,薄如花瓣的唇微微抿起, 浑身透着一股子疏离与冷漠,若苍山覆雪,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短短的碎发修剪得恰到好处,看上去干净利落,身上穿着的是件白衬衫,一只手的臂弯上搭着灰色西服外套, 一只手正用修长白皙的手指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衬得整个人更多了几分痞雅的感觉。   目光在那人好看的侧脸上滑过,安欣呆立在原地,半晌都未回过神来。   一辆黑色宾利车从雨中驶来,最后安然停留在医院门口,那人弯腰坐进了车里,车门关上的同时,也阻挡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啧!哪儿来的风把这位主儿吹到医院来了。”安欣暗自嘟囔一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赶紧抱着花束往电梯的方向冲。“啊!糟糕,都把那位大小姐忘了!”   902病房,与其他总是有家人环绕的病房不同,这里冷清得过分,这些天来除了安欣来过,就没有人来探望过病床上的人。   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安欣正纳闷着人跑哪儿去了,就发现门是开着的。   她在门口探了探头,看到干净整洁的病房里有一名女子站在窗边,身上穿的是医院统一的蓝色病号服,正在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床单。   “你在也不应一声。”安欣斜睨着她,嗔怪地叫道。   窗边的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来,长及腰下的栗色卷发懒懒落在肩后,一张素净的脸上未施粉黛,许是因为这阵子都在医院里,面色显得有些不自然的苍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目光落在安欣身上时弯了弯唇角:“抱歉,我没注意。”   “不是下午才出院?这么快就开始收拾东西了吗。”   安欣关上门,走过去把花束往她怀里一塞,同时不忘倾身抱了抱她。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早点办出院手续也好。”两人分开后,那人拍拍整理好的病床示意安欣坐,她自己也随意倚靠在床头。   安欣不客气地在她旁边坐下,突然想起在医院门口看到的绝美男子,她忍不住抿唇笑了:“诶我跟你说,你猜我刚才在楼下看到了谁?”   旁边的女子不甚感兴趣地抛过来一句:“谁啊。”   “我看到莫家那位小少爷呢。”   闻言,方才还一脸无聊的女子诧异地看向她:“莫家?”   “对啊,就是上个月刚从国外回来的那个。”安欣满脸戏谑,冲她挤眉弄眼:“就是你那个无缘的未婚夫。”   女子一手摩挲着下巴,十分淡定的纠正她:“是前未婚夫。”   “你们不是还没解除婚约么,所以现在他还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安欣辩解道。   “估计等我一出院就不是了。”那人讪讪地道。   安欣被她噎了口气,叹了口气,轻哼道:“那位莫少爷也真是怪,都没见过你,回国第一件事就是要跟你解除婚约。”   身边的人似乎对这件事并不介意,并且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意思,随手抽出枕头下的手机拨弄了几下,漫不经心地接口道:“说不定人家在国外早就心有所属了,这种上一辈的老人指腹为婚的婚约解除了也好。”   “不过,他长得真不是一般的妖孽啊!”安欣双手抱拳,一副星星眼的模样。   身边人对这个问题看起来兴致缺缺,随口道:“他来医院作什么?”   安欣耸耸肩,摊了摊双手:“不知道,可能是来探望病人的吧。”   “哦。”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你真的不考虑跟他主动见一面?说不定……见了你以后,人家就改变主意了。”安欣推推身旁人的肩膀,怂恿道。   “不要。”   “别这样嘛,那位莫少爷长得真的很不错诶,你好歹要看看自己这位未婚夫长什么样子吧。”   “……”回应她的是某人抱着手机玩消消乐的声音。   安欣锲而不舍,继续劝道:“而且你看,莫家家大业大,你嫁过去可不就是富婆了啊。”   “……”   “我知道他今晚会去贺家的晚宴,你下午不是出院吗,跟我一起去看看?”   “……”   “徐大小姐?”   “……”   “徐九微!”被人无视好半天,安欣不乐意了,在她耳边吼出她的大名。“你再不理我我可就走了!”   沉浸在手机游戏里的人终于肯抬起头,无奈地瞅着她。   “先别管姓莫的怎么样了,我跟你说件很奇怪的事。”徐九微眯了眯眼。   “什么奇怪的事?”   瞥她一眼,徐九微摸摸鼻尖,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实话:“我梦到我穿越了。”   安欣:“……”   徐九微:“……”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半晌后,安欣嘴角狂抽,扶着额叹道:“我觉得你还是多住几天院吧!”   徐九微一脸无语地瞪着她。   她就知道,说出来绝对会被安欣这个无神论者嘲笑。   懒得跟安欣去解释什么,徐九微一手撑着额角,脑海中闪现的是她醒过来之前看到的那些画面。   那应该……可以称之为梦吧?   在那个梦里,她连续四次重生到了前不久才看过的那本古言说里,每一世都与一个人有着不可分开的关系,但是那人是谁,她完全想不起来。不仅如此,梦中所有见过的人的模样和名字,她在睁开眼睛的瞬间都忘了……   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滋味,莫名有些怅然,徐九微低垂下眼帘。   “好了,既然你急着出院那就快去换衣服吧,我们下楼办手续。”安欣催促道。   “好……” 第89章 现世篇:幻缘(2)   矗立于凌城中心地段的盛世大厦, 整幢大楼都属于如今在商界独霸一方的莫氏企业,这个十年前还只能算是小有规模的公司, 在莫家长子莫北羽的带领下,几年间便一跃成为酒店行业的龙头老大。莫北羽也因此被誉为商界奇才, 加诸他模样英俊,风度翩翩,成了凌城不少女人的理想对象。   可惜, 莫北羽早已有佳人在侧。为此那些打着各自主意的, 便纷纷将目光对准了最近刚刚回国的莫家二少。   对比名声在外的莫北羽,这位莫家二少则低调很多。据说他自幼就在国外长住,凌城的商业圈很少有人见过他,所以当他出现在盛世大厦的大堂时, 引起了好一阵轰动。   说是轰动, 其实是他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外以后。   事实上,当他走进来的刹那,在场的人都没有再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 一瞬间像是被定格住,所有人眼中能看到的都只有那个身材颀长, 缓步而入的人。   简单的白衬衫在他身上似乎都让人品出一丝优雅矜贵的味道,头顶的水晶吊灯洒下的暖暖光辉映入他的眼底,仿佛满天星辰坠落。   直至他目不斜视穿行过重重人群,走进电梯门,外面的人再也看不见他,霎时, 大堂内猛地爆发出一阵足以把屋顶掀翻的喧闹声。   “哇啊啊!他刚刚是不是看我了!你看!他刚才看我了。”   “喂!二少爷叫什么名字来着?”   “原来二少爷长这样……”   ……   助理韩沉默然跟在莫二少的身后,想到进来时那些女员工夸张的表情,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他是从前两日开始跟着这位莫家二少爷的,每每他所到之处,必会引来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吵闹,更有不少主动想要上来搭讪的。   当然,往往还没靠近,就被他过于冰冷的眼神吓得落荒而逃。   这位二少爷皮相一流,奈何脾气也是一等一的不好,那种寒冷得足以把北极熊冻死的眸光,恐怕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了。   而且,他一开口就好比带刺的花,毒舌到让人想退避三舍的地步。   这些话韩沉自然是不敢当着二少爷的面说的,只敢在心里小小吐槽下罢了。   说来,这好像还是二少爷回国后第一次来公司。看着对方旁若无人地进入董事长办公室,韩沉识趣的停住脚步,在走廊外的沙发上坐下。   办公室里,年近五十岁的莫夫人抬头打量着自家二儿子,不急不缓放下手里的文件,通过座机向外面的秘书吩咐道:“倒两杯咖啡进来。”   说罢,方才起身走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启唇道:“蓝鸢,你来的时候可有顺便在各个部门去看看?”   莫蓝鸢摇摇头。   莫氏几乎是莫家长子莫北羽一手扶持起来的,但莫夫人心里还是希望二儿子也能进入公司工作,所以才不顾他的意愿强行将他从国外召了回来。   “公司的事,有大哥在不就好了。”莫蓝鸢语气冷淡地道。   莫夫人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从生下来就冷静得过分,不喜欢别人靠近,连她这个当妈的都很少与他亲近的相处,不过他冷漠归冷漠,其实还是相当关心家人的。想到这一点,莫夫人也就不再纠结他的态度问题。   “我知道你不喜欢进家族企业上班,不过蓝鸢,你大哥已经独自辛苦这么久,你可不能任性,多少回来帮帮他吧。”   说话间秘书已经冲好咖啡进来,刚刚毕业不久的女孩儿看到莫蓝鸢那张堪比任何偶像明星的脸时惊了一下,若不是好歹还记得自己的本分,恐怕都要控制不住低呼出声了。   察觉到秘书片刻的失神,莫夫人不由得好笑,待到女孩儿带上门出去后才开口道:“蓝鸢,你整日这样臭着脸,可没有女孩子会喜欢。”   莫蓝鸢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没说话。   见他明显不欲在公司的事情上多谈,莫夫人及时转了话题:“对了,你今天上午不是去过市医院吗,你有没有见过徐家的女孩儿?”   说到这个,莫蓝鸢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莫夫人口中的徐家的女孩儿就是他那位从小定下婚约的未婚妻,他十几岁出国前才听莫夫人提起,但他完全没有兴趣,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懒得去打听,所以直到前阵子回国,他依然不曾见过对方,更无心去打探对方的处境如何。   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没有了,莫夫人无奈地瞥他一眼:“好歹与你有婚约,你该不会连她出车祸住院了都不知道吧?”   莫夫人本来还打算去探望,在得知她刚住院时就去了电话,但她坚持没什么大碍,说感谢莫夫人好意,后来莫夫人忙着忙着也将这件事忘了,刚才看到莫蓝鸢才记起来。   “不知道。”莫蓝鸢冷然吐出几个字。他上午去医院,是有别的事,完全不知道那个与他有婚约的女孩儿也在那家医院。   莫夫人都快要控制不住嘴角的抽搐了。   扶了扶额,她开口道:“蓝鸢,我知道你对那女孩儿没意思,不过你也不该一回来就和你爸爸说要解除婚约,听说这件事让她在他们家很难做。”   对这位徐家大小姐,莫夫人也只是偶尔会见到,虽说她与莫蓝鸢有婚约,但莫蓝鸢早年就出国,这都过去十多年了,两人完全没有过交集,所以徐家大小姐与莫夫人自然也不会亲近到哪里去。   莫夫人在意的是,最近总在圈子里听到些风言风语,据说这位大小姐在家从小就不受宠,一直是独自住在外面,因为莫蓝鸢要解除婚约的事传了出去,她更加沦为众人的笑柄,没少被人在背后嚼舌根。想到这里,莫夫人难免不觉得歉疚。   “妈。”莫蓝鸢低声喊了一声,眸光幽幽落在落地窗外,语气清冷而空寂:“我不会履行婚约的,所以你不要再劝了。”   “……”被戳中心事的莫夫人轻咳两声,心虚地转过头。   没错,这次莫夫人把他叫来公司,主要还是想劝他去见见那位徐家姑娘,一是因为这是莫老太爷亲自定下的婚约,二则是她也想让这个过于淡漠的二儿子能收收心,不老往国外跑,结果莫蓝鸢对这事儿丝毫不感兴趣。   “好吧,我先不跟你说这些,那今晚贺家的晚宴,你可不能跑掉,必须跟你大哥一起去见见那些叔父世伯。”见他油盐不进,莫夫人话题果断再转。   莫蓝鸢眉心拢了拢,开口就要拒绝,就被莫夫人及时打断:“不准不答应。你要是不去,你爸爸那里可不好说话。”   想到莫家那位总是精神奕奕,动不动就拉长着脸摆出一张威严得过分的脸的主心骨,饶是莫蓝鸢都一阵无言,他皱了皱眉,终是吐出一句:“我知道了。”   端起咖啡浅浅啜饮一口,莫夫人低垂下眼帘,挡住了眼中一闪即逝的狡黠。   她可是知道,今晚那位徐家姑娘也会去宴会,再加上她到时候有意撮合,她就不信自家这冷冰冰的二儿子还会与对方碰不到面!   对莫夫人打的什么算盘毫不知情,莫蓝鸢静静倚靠在沙发上,看着透过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怔忪出神。   在这个世界已经生存了二十多年,可是每次安静下来时,他都会忍不住怀疑这是否是在做梦。   他从未对人说起过一件事,他记得以前连续几世的记忆,该说……这应当叫作前世么。那些事情太过清晰明了,无论多细微都清晰得仿佛历历在目。   他记得自己曾经登基为王,从地狱到云端。   记得曾经坐享天下,依旧满心苍凉。   记得曾经求而不得,哪怕祈求也无法将人留下。   记得……那个狠心绝情的女人。   无力地往后倾倒下身子,莫蓝鸢阖上双眼,不想再放任自己去想那些从来都无法触及的事和人。   ************   在凌城,当今能够排的上名头的商业世家,除了几年前跌破众人下巴的莫家,便是三大家族,安氏,贺家,还有一个白家。   今夜是贺家老太爷九十岁岁寿辰,寿宴举行的地方是在贺家大宅。觥筹交错香气翩然的宴会上,放眼望去都是西装革履的男士和身着各式礼服的女士,手持香槟,或低头品着美酒,或三三两两交谈着,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出上流圈子特有的良好修养。   但莫北羽和莫蓝鸢两兄弟的出现,将一切安静都打破了。   在场不少女子都是来自各个家族的千金,看到这样两位容貌出众的男子突然踏入这里,怎能不芳心大乱。   莫北羽还好,他长期在商场打滚,即便面对再难缠的人都能含笑以对,三言两语就让人为之折服,被许多人众星拱月围在中间。   至于莫蓝鸢,从他来了以后就没有开过口,面无表情往那里一站,浑身散发出寒洌如雪的气质,让那些想要贴过来的女子无不为之胆怯,不敢冒然上前。   对这种宴会总是不太喜欢,莫蓝鸢随意看向别处,瞥见莫北羽一身黑色西装悠然站在人群中,嘴角挂着绅士得体的笑容,从容而沉静地应付着来自各方的寒暄。与他相携而立的是莫北羽的夫人凌茉,她着一身烟蓝色贴身礼服站在那里,温言浅笑,落落大方。   两人站在一起,当真应了那句郎才女貌。   若不是莫夫人再三叮嘱,莫蓝鸢在这里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才过去十分钟,他已经觉得度日如年了。   “蓝鸢,你要是无聊可以随意找个千金小姐跳跳舞,聊聊天。”好不容易摆脱众人,莫北羽拥着凌茉走过来,调侃道。   “还是算了。”莫蓝鸢口气不咸不淡,眼波都不曾流转一下,看上去就知道没有太大的兴趣。   “我听说徐……”莫北羽正要说话,脚下就被凌茉给狠狠踩了一脚,低呼一声:“老婆,你踩我做什么?”   小心看了看莫蓝鸢的面色,发觉他并没有露出反感或异样,凌茉悄悄松了口气,同时不忘对莫北羽微微一笑:“没事,我看到一、只、虫、子在你的皮鞋上!”   自家婆婆可是交代了,在她来之前一定要把莫蓝鸢留下,尽可能凑合他和徐家大小姐,要是被莫蓝鸢知道了,他提前跑了那可就全完了。   莫北羽:“……”他傻了都不会信这个借口好吗。   不知道自家老婆在搞什么鬼,莫北羽也懒得去探究,恰好有位生意上的老对手在叫他,便带着凌茉过去了,走之前不忘对莫蓝鸢嘱咐道:“蓝鸢,你可别落跑,妈可说了,今晚你得等到她过来。”   莫蓝鸢扬了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不少人早就在等着莫蓝鸢落单,端着高脚杯想要上去搭话,却因为那俊美得近乎妖异的男子流露出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而无法靠近一步。   这里仿佛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而莫蓝鸢独成一隅。   如此格格不入。   ***********   “我说,这样真的不要紧么?”   徐九微扯了扯身上的裙摆,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双手抱着肩站在角落里不肯走出去。   安欣双眼放光看着她身上的礼服,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很好看了!”   今夜徐九微穿着一身雪白的露肩曳地礼服,收腰的设计将她曼妙的身材完完全全衬托出来,下摆是鱼尾形状,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动着,摇曳生姿。长发松松在脑后挽起,略施薄妆,乍眼看去,整个人清雅得如同夜里绽放的白色栀子花,说不出的动人。   “我是说跟着你来宴会的事……”徐九微讪笑一声。   安欣作为安家的独生女,自然是接到邀请函过来宴会的,她却是被安欣硬拽着过来的。也不知道她突然想做什么,非要她陪着一起来。   “安啦,没什么。走吧,我们进去。”安欣穿着一件到膝盖的黄色小礼服,脚下踩着透明高跟鞋,拉着她就进入宴会间。   说是贺家老太爷办寿宴,但其实家中有子女的都一并出席了,这种场合可不就是绝好的挑选女婿或者儿媳妇的场合。徐九微被安欣拖着走进去,看到四周那些一个个做派优雅高贵的人,就觉得有点儿不妙。   这种地方她完全不适应。   “喂,那个是不是就是莫家二少的未婚妻?”一名女子捅捅身边人的胳膊,朝徐九微的方向努努嘴。   “什么未婚妻,都已经过气了,人家二少可是明说要解除婚约。”   “就是,我看长得也不怎么样啊,徐家更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族,哪里配得上莫二少!”   “诶?她该不会是知道二少在这里,故意跑进来的吧,我可没听说贺家邀请了徐家的人……”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时朝徐九微飞来一记轻视的眼刀。   眼皮跳了跳,徐九微直接当没听到,只是在心里咋舌:   果然不该来呐。   原来她那位准“前未婚夫”这会儿也在。   安欣要先去给贺家老太爷打招呼,所以便让徐九微在原地等等她,她很快回来。   对面的几个人还在对她指指点点,就算徐九微再想忽略,也不想被人一直这么评头论足,她看了看四周,一手提着裙摆往阳台的方向去。   那边是没人的角落,视野也比较宽广,正好可以注意安欣有没有回来。   背靠着栏杆,徐九微静默着看着场中热闹的情景,不少男男女女在伴随着轻柔的音乐翩翩起舞,更多的人三五成群喁喁而语,嘴角挂着矜持的微笑,连弧度深浅都带着特有的讲究。   她一直都不太喜欢参加各种晚宴,感觉还不如窝在家里看看电视,翻翻小说打发时间。撇撇嘴,徐九微把胳膊撑在石栏上,眼角的余光瞧见安欣正朝她过来,不大不小地唤了一声:“九微!”   与此同时,已经在这里待得受不了的莫蓝鸢正欲起身离开,这种时候就算莫夫人千叮万嘱他一定要留到她去为止都没用,却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名字。   他愣了愣,从沙发上霍然起身,飞快地环顾四周。   除了刚才进来时看到的那些人外就没有其他,仿佛那一声只是他的幻觉。   听错了么?   他深深皱了皱眉,内心的烦躁几乎在瞬间升至顶点。   他想他一定是着魔了。   这种场合都能出现幻听。   不耐地松了松领带,他当即要走。   而走向安欣的徐九微不经意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莫蓝鸢即将抬步离开的侧影。   名贵的高级黑色西装勾勒着颀长的身影,他似乎极为急躁,眉宇间皱在一起,微抿的唇带起薄凉的弧度,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寒雾,即使这满场温暖的灯光悉数洒落在他身上,都无法将他身上流溢的冷漠摒去。   她没有见过他,也没有看到他的正脸,仅是一个侧影,她却不由自主就唤出了他的名字。   “莫蓝鸢。”   那三个陌生的字自然而然从她的唇齿间溢出,仿佛一直深埋在心间。   声音落下的刹那,他蓦然回首。   距离十余步远的地方,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静静站在一株白海棠前,面上略带着错愕望着他。   他注视着她,褐色的瞳仁犹如夜色中的大海,波涛汹涌,却流光四溢,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你……”   缘灭于此,缘起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在写现言一样,哈哈哈,不过蛮好玩的,明天白天争取也写一章出来。   唔,其实现在莫蓝鸢拥有的都是他不曾得到的,会关心他的家人,会爱护他的兄长⊙▽⊙还有最关键的→_→ 第90章 现世篇:幻缘(3)   “这位小姐, 可否赏脸跳支舞?”   徐九微愣愣地看着那个分明没有见过,却觉得异常熟悉的人, 正欲说什么,眼前突然被一个身穿白色西装的男子挡住, 他微微弯身,朝她伸出右手。   “抱歉……”徐九微想也未想就要拒绝,准备绕开他。   “等等!”男子跟着挪步, 再次挡住她的去路。   徐九微蹙了蹙眉, 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刚才被她叫出名字的莫蓝鸢怔然立在原地,眼底沉淀着让人无法看懂的复杂情绪。   “我说,都是出来玩玩的,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男子一见徐九微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 面上的表情顿时僵住,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还是说,徐小姐你还没死心。”   他意有所指,目光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莫蓝鸢的方向。   恰逢音乐声停止, 相拥而舞的男女们停下脚步,男子的声音不大不小, 却足以让大半的人都听清,一时间,许多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这边。   这里很多人并不认识徐九微,但那名男子一语点破她的身份。没办法,最近莫蓝鸢要与徐家大小姐解除婚约的事情传得太大,而且莫蓝鸢本人就在不远处, 素来与徐家大小姐交好的安氏企业独生女安欣也在旁边,想不让人联想到这件事都难。   “什么意思?”还未注意到莫蓝鸢其实就是她那位无缘的未婚夫,徐九微抿了抿唇。   “徐小姐,你来这里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装什么清高!”男子越说越过分,目光在她白皙的脖颈和肩头来回徘徊,语气轻佻。   周围人一个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看向徐九微的眼神更加轻蔑,尤其是她进来时就认出她的那几名女子,满眼鄙夷和嘲讽。   “哪里来的人渣,跑到贺老的寿宴上撒野!”看到徐九微被为难,安欣毫不客气冲过去。   “你说什——呃……”男子只是个小家族的继承人,安氏企业在凌城声名显赫,他自是不可能认不出安欣的了样子,毕竟她隔三差五就会被带去各种名人的宴会上露个脸,本来怒气腾腾,一看到是她立刻气焰全消。   “原来是安大小姐,失礼了!”男子连忙躬身道歉。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失礼了。”安欣冷哼道。   唯恐这位大小姐对自己的印象下降,男子尴尬地道:“安小姐,下次再见。”   “还是别了,最好再也不见。”   吹了吹刚做的指甲,安欣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若是换了别人男子早就生气了,但安家实在不好惹,他阴测测地瞪了一眼徐九微,这才不甘不愿的走了。   暗自“啧”了声,徐九微倒不是太在意其他人对她的奚落,她想的是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一抬头,发觉原本站在那里的人已经不见了,她正觉得若有所失,眼前就突兀地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   西装外套毫无预兆落在她光-裸的肩头,莫蓝鸢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就要带她走:“跟我来!”   “喂……”   安欣下意识地就要阻止,却在触及莫蓝鸢那冷得过分的眸光时立即噤声。   而徐九微也意外的没有反抗,什么都没说,任由他带着自己离开会场。   所有人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全然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喂你看到没,莫二少这是闹哪出?”   “我看一定是他觉得那个女人太碍眼了,所以迫不及待把她丢出去。”   “别酸了,怎么看都不像吧……”   众说纷纭。   “这是个什么发展?”同样一头雾水的安欣摸着下巴,眼睁睁看着一身黑色西装的男子和身着白裙的女子很快消失在门外,内心的好奇都快爆棚了。   “我也觉得很奇怪啊。”耳边突然有人接口道。   安欣转过头,看到身边站着的正是不知何时过来的莫家长子的夫人凌茉。   “凌姐姐。”安欣笑着叫道。   “你跟我妈说过她会来?”凌茉似笑非笑瞥了一眼刚才两人离开的方向,很明显后面的人指的是徐九微。   安欣咋舌:“没办法,阿姨可是让我立下军令状了,必须把人带过来。不过,这好像……”   原本莫夫人想尽办法想撮合莫蓝鸢与徐九微能正式见面,所以安欣才会故意把徐九微打扮得稍稍隆重些,以便给莫蓝鸢留个好印象,结果倒是出乎他们的意料,莫蓝鸢二话不说就把人带走了。   “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凌茉不无担忧,毕竟莫蓝鸢之前一直对自己的未婚妻表示出高度反感,现在突然把人带出去,谁知道是不是想做什么不好的事。   “咦?”   她这么一说,安欣顿觉不妙,拿出小包里的手机就准备给徐九微拨电话。   “我觉得,你们应该不用担心。”迅速应付完交谈伙伴的莫北羽走到凌茉身边。   凌茉和安欣疑惑地看向他。   他仅是笑笑,不语。   身在其外是最能看清局势的,刚才离得不远,他分明瞧见自家那位对任何人都淡漠得近乎残忍的小弟,看向徐九微的眼神……   摇摇头,莫北羽古怪地想着:到底蓝鸢知不知道,他整天闹着要解除婚约的对象就是让他一眼就沦陷的人。   多半是不知道的。   估计这回有好戏看了。   ……   就如同莫北羽猜测的那样,莫蓝鸢确实还不知道。   乍然见到这张熟悉的脸,他对外人说了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听到的唯有她的声音,看到的也只有她被那个不认识的男子用肆无忌惮的眼光不住打量着,胸口腾然而起的怒气都快要溢出,他未多想就脱下外套罩在她肩上……   来的时候是莫北羽的司机送过来的,看到这位难搞的二少爷出来,司机以为他要回去,忙不迭就去开车门,却听他冷声丢过来两个字:“钥匙。”   司机立刻双手奉上。   副驾驶的车门打开,莫蓝鸢侧首看向站在后面的徐九微,拉着她的手往车里一塞,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顺着他的视线,司机这才注意到那个肩上搭着二少爷外套的女子,不免多看了两眼,结果抬头就触及莫蓝鸢森寒至极的眸光,分明在说:再乱看就挖了你的狗眼!   司机心中一个激灵,赶紧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直到那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消失在视野内,司机小心拍着吓得上蹿下跳的心脏,暗暗舒出一口气。   “现在的年轻人,谈个恋爱真是吓人呐!”   **********   敞篷跑车行驶在路上,夜风拂过脸上,周遭的高楼大厦和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徐九微一直在偷偷打量着身边仅着了白色衬衫的男人,他的外套还在她这里。   若是放在以往,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会因为感觉似曾相识就任由一个陌生的男人把自己带走。   她也不懂是为什么,只是莫名对他有种信赖感,笃定他不会伤害她。   她正胡思乱想着,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徐九微。”他叫着她的名字,没有丝毫犹豫。   “在。”她怔怔地应道。   “被人欺辱难道你不会回嘴?傻了不成!”他突地嗤笑道。   徐九微:“……”   这厮嘴巴怎么还这么恶毒!   呃——   她一愣。还?   没等她想清楚为何会用这个奇怪的词儿,就听到莫蓝鸢又叫了她一声。   “徐九微。”   那倏然放缓的声音轻柔得不像话,听在耳中是如此的不真切,她回首看向身边人。   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偏头凝视着她,月华如水般倾撒在他身上,和他白色的衣服相映,身后是无边无际的沉沉夜色,一霎那竟觉得看到镜中花,水中月,虚幻得仿若置身梦中。   “莫蓝鸢。”她情不自禁唤出他的名字。   语落,就见他的手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勾了勾唇轻轻笑了,满身的寒雾就此褪去。   “我已经……想见到你……很久很久了。”   断断续续的话语,带着怅然若失,带着小心翼翼,唯独没有犹豫,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入怀中。   莫名其妙被抱住的徐九微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模模糊糊地想着:她是不是太没警觉心了,这么容易就被人带出来,还不避开他的拥抱。   不过,这样的感觉似乎并不坏。   她撇嘴,任由他将自己抱得更紧。   手抚着怀中人的背,莫蓝鸢眼中闪过一丝寒意,那个莫名其妙的未婚妻他回去就彻底解决掉,他已经寻到想找的人了!   至于第二天当他带着徐九微去见莫家二老,还有莫北羽夫妇时,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这件事,徐九微狂抽的嘴角,还有众人瞬间呆滞的表情就暂且不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依旧可爱的莫蓝鸢奉上~   写着写着有点儿感慨,有种他终于等到自己想要的……的感慨~哈哈哈=-=   写这个番外我一直在听《轮回之境》,非常有感觉-0-晚上继续更新 第91章 现世篇:幻缘(4)   第二天, 徐九微是在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中醒来的,眼睛勉强撑开一丝缝隙, 她迷迷糊糊看到床头柜的花瓶里插了一大束百合花,好像还是昨天出院时安欣送的。淡淡的阳光穿过半透明的白色窗帘照进来, 将整个房间都照亮。   鼻息间突然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陌生香气,有些像迷迭香的味道,同时手边碰到温热的触感, 徐九微陡然一惊, 唰地转过头,正好就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褐色瞳眸。   “啊——”   她惊叫着从床上弹坐起来,指着斜倚在床头的男人:“你怎么在这儿?!”   倒不是忘了是谁。   而是,对方怎么会出现在她房间里!   他还穿着昨夜那件白衬衫, 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黑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对面的沙发上, 皱巴巴的简直惨不忍睹,俊美绝伦的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正双手抱胸静静凝视着她。   “昨晚你拽着我不肯松手, 我只好带你回来了。”莫蓝鸢挑了下眉。   徐九微狐疑地看着他,旋即, 羞得脸上爆红。   她想起来了。   还真是他说的那样。   昨天被莫蓝鸢从宴会上带出去,两人在路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他本身就不是多话的人,她坐再旁边不知不觉就觉得困倦得慌,靠着他的肩膀就睡了过去,后来在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他问她住在哪里, 就这么毫无警觉性地由着他带她回来……   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徐九微没错过身上的礼服都还未换下,因着穿在身上睡了一夜起了褶皱,她窘迫地瞪他一眼:“那你怎么还一直留在这里?”   他斜眼看过来,狭长的凤眸里带着那么点儿似笑非笑的意味:“你这就是所谓的‘用完就扔’?可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徐九微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梗着脖子粗声粗气地道:“你先出去!”   他淡然盯视着她,没动。   徐九微更不好意思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跟陌生男人在一个房间过一整夜,而且还是个长相算得上极品的男人,就算对他再觉得似曾相识,都会不自在。   可是,被他那寒雾笼罩般的目光瞧着,她所有的气势都弱了下来,她无奈地拥紧薄被:“我要换衣服,你先去客厅。”   莫蓝鸢似乎愣了愣,随即一手掩在唇边别开脸出去了。   他怎么了?   徐九微奇怪地看着已经关上的门,没有多想,下床从衣橱里翻出灰色的家居服,抱着就冲进卧室里的浴室。   说来也怪,她对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有这种听之任之的心理,偏偏对莫蓝鸢会这样,就好像他做了什么她都可以体谅……   她莫不是上辈子欠了他?   想到莫蓝鸢一个人在客厅里,未免他等得无聊,徐九微用了十五分钟就洗漱完毕,换上家居服出去,看到倚靠在窗边的莫蓝鸢时微微一怔。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侧脸到下颌的弧线流畅而优雅,几缕碎发荡在眉间,衬得一双褐色的眸子夜色般深沉,简单的衬衫穿在他身上仿佛有种独特的魅力,灰色西裤完美衬托出修长的双腿,总之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都是个好看得过分的男人。   昨日里从宴会上离开的时候,她听到了身后那些人纷杂的低呼声,那一瞬间,她知道了他的身份。   莫氏的二少爷,她那位未婚夫。   哦,应该说是即将解除婚约的未婚夫。   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她顺势看了一眼手机,除了安欣打来的几个电话,剩下的十几个全是她那对她不闻不问已经很久的父母打的。大概是因为看她一直没接,后面直接开始发短信,说的话无非都是警告她最好安分点,不要得罪了莫家二少爷,不然要她好看云云。   在贺家的宴会上,莫蓝鸢就这么把她带走,后面的传言估计也不会好听到哪里去。   不过这又如何,徐九微给安欣回了条短信,便懒得再去看一眼。   既然对她这个女儿避如蛇蝎,她也懒得主动去触他们的怒气,不用想也知道这会儿回电话的话绝没对听不到什么好话。   “你就穿这样出去?”思忖间,没注意到莫蓝鸢早已转过头,一双凤眸挑剔地打量着她的衣服。   “出去?”她没说要去哪里啊。   “去我家。”他说得意简言赅。   这是要带她回去当面解除婚约?   她蹙眉看着他,心里有点儿堵得慌。   虽然没想过要与他真的如何,不过被人这样毫不留情面甩了,就算她再不在意都会觉得不舒服。   轻哼一声,徐九微转头去房间继续换衣服。   看着对方消失在门后,莫蓝鸢淡定地将手机收好,他刚和莫夫人说了要带人回去,顺便把婚约的事情解决掉,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他也就没注意,徐九微和他那位未婚妻同姓的问题。   环顾四周,莫蓝鸢蹙了蹙眉。   徐九微居住的房子位于偏郊的地方,面积不大,一室一厅。   实际上,她家的家境虽比不得莫家的百分之一,但也绝对比一般的小康之家不知好到哪里去,本家居住的就是一栋别墅。不过,她那双亲和弟弟从小就把她当作外人一般对待,所以她从上学起就独自住在外面。   对于生来就有严重洁癖的莫蓝鸢来说,当然不可能不洗漱不换衣服就到处跑,徐九微正在想他该怎么办,这位二少爷轻松拨了拨手机,不到半小时,拿着一套崭新的衣服的助理韩沉就上了门。   他其实不是做助理,而是来当保姆的吧!   并且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二十四小时保姆。   韩沉一脸哀怨瞪着被甩上的房门,二少爷直接丢给他一句:“我自己开大哥的车回去,你先走吧。”从开门到关门,连半句话的都没让他有机会说出来。   也罢,反正怎么都是替二少爷工作。   韩沉无比豁达地想着,慢悠悠转身下楼。   想着要见到莫家二老,徐九微就选了一套水蓝色及膝连衣裙,微卷的长发散下来,海藻般在肩头拂动着,脸上也化了精致的妆容。就算是去解除婚约,她也要体面一点。   思及此处,她冲着前去开车门的莫蓝鸢又是一记狠瞪。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发展让她都想翻白眼了。   莫蓝鸢并不急着带她回家,而是先开车去餐厅,让她用了早餐才走。路过一家花店时,她无意中多看了两眼,莫蓝鸢突然就停住脚步。   她满眼莫名看着他进去店里,很快拿着一大束香槟玫瑰出来,往她怀里一塞——   “为什么给我花?”她傻傻抱着那束玫瑰花,上了车都还没反应过来。   而且,偏偏还是玫瑰花?   “你不是想要?”莫蓝鸢侧首,过于寒冽的眼神似乎变得柔和许多。   “可是你不是……”她欲言又止。   想说他不是要解除婚约么,既然如此为何要送她花,还是说这厮就是这种花花公子,见谁都送玫瑰?   那还真是个人渣!   她气鼓鼓抱紧花束。   “嗯?”他蹙眉,面露不解凝视着她的眼。   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困惑,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徐九微歪着头直视着他,目光灼灼:“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不就是徐九微。”他讥诮地瞥她一眼,对她这个问题非常鄙视。   徐九微也不介意他的毒舌,微微一笑,试探地问道:“你知道……嗯,你那个未婚妻的名字么?”   莫蓝鸢闻言冷笑了声:“我为何要知道不相干的人的名字。”说罢俯身替她系好安全带。   不相干的人——徐九微,讪讪摸着鼻尖,什么都没说。   **********   莫家大宅在市中心偏安静的地段上,看着眼前这座三层楼高的复式别墅,外面的装潢看似低调实则处处隐含富丽,徐九微连把手上的花束放下都忘了,另外只手则被莫蓝鸢紧紧扣住,说什么都不让她放开。   她想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眼珠转了转,没作声。   “二少爷。”前来开门的是莫家的管家,看到莫蓝鸢带着名模样清丽的女子回来,微不可查地怔忪了下,暗忖难怪今天老爷和夫人,还有大少爷他们都没去公司。   莫蓝鸢待人冷漠莫家上下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没想到这位难伺候的主儿也会主动带女子回家,管家一面礼貌地冲徐九微颔首,一面将两人引进客厅。   穿过花团锦簇的庭院,踏入挑高设计的门厅内,屋内的设计处处都彰显出辉煌的气派。华丽的水晶吊灯熠熠生辉,黑色大理石铺就的地板明亮得能映出倒影,真皮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放着一整套煮茶的杯碟,依稀闻得见茶香四溢,清新怡人。   莫家主人莫远天今年刚过五十六岁的生辰,身上穿着十分考究的改良式唐装,一张脸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莫夫人与他年龄相当,因着保养得当,看上去顶多四十岁左右,是个十分优雅的贵妇人。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上,正对面坐着的是莫北羽和凌茉。   “老爷,夫人。”   管家把人领进去后就自觉退下,去准备茶点等。   徐九微是见过这几人的,尤其会时不时与莫夫人通电话,自然不会陌生到哪里去,但在长辈面前拉拉扯扯的怎么看都不成体统,所以她忙冲莫蓝鸢打眼色,示意他放手。   谁知,莫蓝鸢半点体会不到她的意思,还皱了下眉头:“你眼睛抽筋?”   徐九微:“……”   这厮真是有毒!   徐九微努力平息呼吸,无法,只得就这么被莫蓝鸢抓着手冲莫夫人他们行礼:“莫叔叔,阿姨。”   “我就说今日的天气怎么这样好,原来是有稀客上门。”自是没错过自家儿子拽着人家手不肯放,莫夫人含笑道。   “徐小姐。”莫北羽温文尔雅地笑了笑。   凌茉倒是注意力放在了徐九微手里的花束上。   香槟玫瑰。花语是……   ——我只钟情你一人。   不用说都知道肯定是莫蓝鸢送她的,就是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选这种花的。   “爸,妈。大哥大嫂。”莫蓝鸢淡淡打着招呼。   “过来坐,别站着说话,都是一家人。”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莫夫人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莫蓝鸢。   看莫蓝鸢铁了心就是一幅死不放手的样子,徐九微颇有些自暴自弃地随了他去了,跟着他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爸,妈,我之前说过,我不会娶徐家的女儿。”刚刚坐定,莫蓝鸢就开了口。   几个人的视线同时对准了他牵着徐九微的手上。   莫夫人慢吞吞在原位坐下,有些不明所以:“那你这是……”她是指他带徐九微回家这件事。   莫远天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就被莫北羽快速打断:“蓝鸢,你该不会是想娶眼前这位吧?”他笑得意味深长。   凌茉起初不懂他这话的含义,待到看到莫蓝鸢毫不犹豫应下后,立即反应过来了。   至于莫家二老,已经被他们家二儿子弄糊涂了。   徐九微诧异地转过头,看着莫蓝鸢一瞬不瞬注视着她,道:“我只会娶她。”   大厅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莫夫人错愕地看看徐九微,又看看莫蓝鸢。   莫远天则完全是一幅“你在搞什么鬼”的表情。   “噗嗤。”这是最终忍不住笑出声来的凌茉。   莫北羽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尔后玩味地道:“可是……蓝鸢,你确定你要解除婚约?”   “是。”   徐九微已经想捂脸了,不忍直视。   先不论为什么莫蓝鸢仅是见了她一次就说想娶她,而且她意外的不反感这件事,目前怎么看都觉得很好笑。   “你确定——?”凌茉拖长了声音,不忘与莫北羽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戏谑。   莫蓝鸢抓着徐九微的手紧了紧,无比坚定地道:“自然。”   在旁边细心观察了半晌的莫夫人大概也看出问题了,她忍着笑,状似沉重地道:“你非要坚持的话,那便随你吧。”   说罢走上前看似轻巧地分开他与徐九微紧握的手,笑盈盈地道:“既然解除了婚约,蓝鸢,你也不要拉着人家女孩子不放了,传出去不好听。”   “就是就是,徐小姐,你不用介意,就算解除了婚约我们也可以正常往来。”凌茉走过去抱着徐九微的胳膊,与莫夫人一唱一和。   莫北羽努力忍笑,好整以暇地看着瞬间愣住的莫蓝鸢。   一直没说话的莫远天此刻也反应过来,挑眉看着这一切,无奈地摇摇头。   “徐小姐,北羽认识不少青年才俊,随便让他给你介绍一个都好,不用顾忌蓝鸢。”凌茉瞅着莫蓝鸢微微拧起的眉宇,故意拍着徐九微的肩膀说道。   “是的,我很乐意效劳。”已经调整好表情的莫北羽温雅一笑。   平素里总是冷着脸的莫家二少,那一刻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眸中闪过一丝恼意,霍地起身,大手一拉,就把徐九微揽到他身边:“不行!”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纷纷忍不住笑出声来,尤其莫北羽,难得看到自己小弟这般难堪的场面,笑得前仰后伏。   莫蓝鸢黑着脸看着笑开的一群人,凤眸微微眯起,扫向身边人:“你早就发觉了?”   徐九微无辜地眨巴着眼睛:“哪有,我也刚刚知道。对了,既然要解除婚约,你快放开我,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嫁人。”   莫蓝鸢的脸登时变得更黑,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不准!”   徐九微耸耸双肩:“二少爷可是当着我的面说要解除婚约,我这是好心成全你。”   这次轮到莫蓝鸢被噎得哑口无言:“……”   瞥一眼他变得愈发难看的脸色,徐九微故意甩了甩他的手:“二少爷,还不放?我可没有和前未婚夫纠缠不清的习惯。”她刻意强调那个“前”字儿。   这个可恶的女人!   成功被惹恼的莫蓝鸢薄唇紧抿,看着她翕动着的唇瓣,霸道地将她扯了过来,低头,狠狠堵住她的嘴。   霎时,大厅里一片死寂。   “你想都不准想!”猝不及防被吻住的徐九微听到他这样说着。   “哦~年轻人真是厉害啊。”这是旁观的莫北羽夫妇。   “原来我们家蓝鸢是这种性子?”这是表示大开眼界的莫夫人。   “咳!”这是面色尴尬的莫远天。   待到终于想起这是大厅,父母和哥哥大嫂都在后,莫蓝鸢抓着徐九微肩膀的手抖了抖,铁青着脸放开了她……   总之,今天的莫家大宅里很欢乐。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今天照样可爱(傻子)的莫蓝鸢~二更放上。   其实这个现世篇就是打算写小甜文。 第92章 现世篇:幻缘(5)   解除婚约一事在莫家众人的哄然大笑中结束, 高冷得能上天,淡漠得能入地的莫二少脸都快被打肿了, 后面谁若提起这件事立刻就会释放出低气压,直到没人再笑得出来。   偏偏徐九微老喜欢拿这件事去揶揄他, 相较于其他人,莫蓝鸢对她的忍耐力明显较高,要么是置若罔闻, 要么是冷不丁打断她。可是, 被嘲笑得多了以后,他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拉入怀中,用力吻住她, 直吻得她气喘吁吁瘫软在他怀中, 不住地开口讨饶……   对于两人突然就走到一起,还相处得无比和谐,仿佛天生就该是这样, 徐九微的死党安欣充分表达了她的惊讶,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对面的两人, 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个鸭蛋。   徐九微不会剥虾,尊贵的二少爷就用那双堪比冰雕玉琢般的手轻轻松松给她剥开,然后放在她的盘子里,虽然嘴上还在冷嘲热讽:“连这种东西都不会”云云。   口嫌体直的莫二少,似乎连他有洁癖都忘了吧。   还是说,他的洁癖只是对其他人?   又被强行塞了一嘴狗粮的安欣很郁卒。   安欣咬着吸管, 幽幽叹了口气,努力反思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这两个人出来玩。   看看对面那两个家伙,哪儿像是认识才半个月,说是半个世纪还差不多!   这几天莫氏旗下的一家高级酒店即将举行开幕仪式,还未正式入职的莫蓝鸢便带着徐九微过来玩,安欣则是闲得无聊自己跟过来的。不过,她现在非常后悔这个决定。   用刀叉戳戳盘子里的牛排,安欣趁着莫蓝鸢去洗手的空挡,小声问徐九微:“你跟二少是怎么回事?”   徐九微吞下口中的虾,歪了歪头:“唔,不知道。”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对才认识不久的莫蓝鸢如此习惯。   “九微,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啊,你要是不愿意,我很乐意介绍别的人。”安欣自顾自说得眉飞色舞,连原本去了洗手间的人何时回来了都没发现,双眼放光地道:“我跟你说,我有个堂哥,长得绝对和二少有得一拼,不如我介绍给你啊,他叫魏——”   咔嚓!   眼巴巴看着莫蓝鸢手中那只被捏断的高脚杯,安欣自觉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不巧,我最讨厌的就是姓魏的。”莫蓝鸢淡淡睇了她一眼。   明明连他说话都淡漠得听不出感情,安欣愣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几分让她毛骨悚然的东西,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快冒出来了。   徐九微一怔:“魏……”   她还没能说下去,就见莫蓝鸢近乎仓惶地起身。   “莫蓝鸢……”她担忧地看着他。   “没什么。我出去走走。”长长的刘海垂下,挡住了他的眼睛,徐九微看不清那时他的神情,只是突然有种感觉,若是放任他不管,会出大事。   安欣满脸莫名看着独自离去的莫蓝鸢,有些不安地想着:她是不是捅了不该捅的娄子?   “安欣,我去看看他。”   “哦哦好,你去吧。”安欣连忙推她出去。   **********   这家酒店临海,莫蓝鸢说是出去走走,其实是回了他住的房间。徐九微的房间就在他隔壁,看他不声不响回来,她便跟了过来,他似乎早知道她会来,并未锁门。   轻轻关上门,徐九微看着站在阳台上的人。   从那里看出去,外面是一片蔚蓝色的海面,在夜里不时能听到海浪扑打着石头的哗啦声,还有不少在海滩上玩的人的吵闹声,熙熙攘攘,分外热闹。   她走过去,在他身后站定。   “你会走么?”他突兀地问道。   房间里没有开灯,透过外面的光线,他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朦胧,那双眼睛却出乎意料的很亮,与他问出那句话时微哑的声音一样,带着些许无法言喻的空洞与绝望。仿佛这天地间仅剩下他一人,孤寂得让人心中窒痛。   “不。不会。”她轻轻答道。   虽然不懂他为何这样问,她乖乖顺从自己的心意回答。   他却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这里是十八层的房间,因着有恐高症的缘故,徐九微没敢离阳台太近,瞄了一眼就缩回身子,干脆在铺着羊绒地毯的地板坐下,一手托着下巴:“你看外面……”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莫蓝鸢怔了怔。   一望无际的夜空下,椰树林立,一树一树地摇曳着,重重浪花不断冲刷着白色的沙滩,几只海鸟低声鸣叫着飞过,海风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让人感觉惬意而悠然。这都不是最美好的,最吸引人注意力的,便是从海面上徐徐上升的一轮明月。   莫名的想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徐九微仰头望着站立着的莫蓝鸢,笑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心中倏然一动,莫蓝鸢低头看着她。   俯身下去,在她旁边坐下,他勾了勾唇,眸中似有魅惑的暗光流转着。   “嗯……”他顿了顿,缓缓开口道:“今晚月色真美。”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落入她耳中的低沉声音却莫名带着几分绮丽的意味。   她先是没反应过来,尔后终于明白了。   在夏目漱石的话语中,这几个字有了另一层更美好的意思。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呐呐地道,有些难为情。   “我是。”他道。   她一愣。   他倾身过来,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抚上她的脸,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盈盈月光,海风徐徐,她在黑暗中看着他模糊的面容轮廓,连一丝抵抗的心力都没有。   或许,她从来不曾对他有过抗拒心理。   但是,当他的吻落在她的脖颈上时,她还是推了推他:“喂,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就算对他有好感,名不正言不顺的怎么都让人不舒服。   他的手已经落在她的腰间,让她离自己更近,他不曾迟疑:“未婚夫妻。”   她斜睨着他:“那你这些日子算是在追我么?”   “不然?”他回答得非常冷静。   被噎住的徐九微:“……”说起来还真是,他每日都跟她混在一起,嘴巴虽然毒得让人想揍他,但他从来不曾忽略她的感受,就差做到摘星星摘月亮了。   片刻后,她不甘心地戳戳他的胸膛:“你连句像样的情话都没说过,就算在追我了?”   不过,莫蓝鸢这种个性会说得出情话么,徐九微表示怀疑。   莫蓝鸢低眸看着怀中的人,头也没回,手指在旁边桌上的遥控器按了两下,窗帘自动就撤了下来,黑暗中有些看不清楚彼此的脸,他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吻:“我心悦你。”   莫名被撩了一下的徐九微俏脸微红,挑眉道:“还有呢?”   他接着在他的鼻尖轻吻了一下:“我钟情于你。”   “唔,还有什么?”   语落,她就见他似乎笑了笑,覆上她的唇时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I want you.”   不等她出声,他继续道:“I want……all of you.”   他的声音乍听非常寒洌,此刻突然压低,听着莫名就多了几许缠绵悱恻的感觉,让人止不住的心跳。   她庆幸此时没有开灯,不然一定会照见她变得嫣红的脸颊。   莫蓝鸢突然往后仰躺下,同时拉着她,她毫无防备,就这样与他一同滚在地毯上,落入他滚烫结实的胸膛里,修长的指尖勾起她的下巴,他的唇便压了下来。   她愣愣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唇上温热的触感酥酥麻麻的,麻痹着她的意识。   “张嘴……”抵在唇边的低低嗓音带着刻意引诱的意味,让她不自觉就跟着他的话略略启唇。   他极具耐心地细细描摹着她的唇线,尔后舌便强势闯入她的唇齿间,掠夺般在她的口腔内扫荡过,同时放在她腰间的不断收紧,捏着她下颌的手指也不知何时移到了她的衣领处,指尖轻轻解开纽扣……   如银月华顺着窗帘的缝隙倾泻进来,她看着他眼底那从未有过的柔和,手无意识地就环上他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的衣服丢开,灼热的吻也不断向下,一一吻过她的眉眼,脸颊,耳垂,然后是锁骨以下,彼此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凌乱起来,房中的温度不断攀升着……   第一次的感觉实在美妙不到哪里去,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不过看着他在暗光中变得温柔的眉目,她尽量放松。而他也没有莽撞地弄伤她,小心顾及着她的感受,直到她忍不住动了动身子,才开始继续……   莫蓝鸢低头瞧着她,看着她默默承受着他给她的苦痛与欢愉,看着她因动情变得绯红的面颊,嫣红的唇,迷离的双眼,如此醉媚人心。   他更紧更深地感受着她,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   经历这么多世的轮回,她终于属于他。   以后都是。   作者有话要说:  节奏就是这么快~→_→哈哈哈   PS:今晚月色真美=我爱你。   不敢写得太过分,会被举报的,所以稍微意思意思~你们懂的→_→   三更,晚点还有更新,我继续写。 第93章 现世篇:幻缘(6)   一大早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 徐九微觉得自己浑身都像被卡车碾压过,像是快失去知觉了, 她有些恼火地瞪着身边拥着她不放的人。   尤其是在感觉到还在她身体里的某处,她的脸红得都要滴血了。   “你……”她嗔怒道, 同时忍不住微微往后退,想要避开他。   他闷哼一声,放在她身上的手蓦地收紧, 扣住她的腰将她抱得更紧, 让她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间。   “别动!”他抿了抿唇,低声轻叱道。   察觉到他的变化,徐九微羞得捶了捶了他的肩,吐出的话颇有几分恼羞成怒:“你……你快出去!”   他埋首在她颈间, 突兀地含住她的耳垂, 感觉到她明显僵住的身体,凤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看他毫不犹豫又开始继续,徐九微没好气地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当然, 后果就是整个早上都没能离开床上半步。   更可恶的是,这厮后面抱着她去洗澡, 结果洗着洗着就变了味儿,她又把自己送上门让他欺负了一顿……   要不是后面她实在饿得慌,并且身体酸得厉害,他都不打算放她出浴室了。   她的衣服在隔壁房间,还是莫蓝鸢去把她的行李箱拎过来的,待到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 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徐九微别开脸,有些无法直视。   他和她的衣服昨晚乱扔了一地,昨晚由着他胡来,从地毯上到沙发,最后到床上,全是他们留下过的痕迹,这若是让人看了去,她真的会想跳海的……   而且,明明到最后她都累得睁不开眼睛了,出力的完全是他,身边这人一身灰色休闲T恤,白色长裤,怎么看都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看不出半分疲惫。   “走吧,爸妈和大哥大嫂在楼下餐厅等我们。”他自然拥着她纤细的腰,带着她出房间。   “这房里……”她不好意思直接看,眼光乱飘。   莫蓝鸢见状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沉声道:“他们知道什么该看,什么该说,不用担心。”他说的是客房服务的人。   徐九微还是觉得尴尬,但是想想她又不天天住这里,而且做都做了,她又没偷没抢,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只狠瞪了莫蓝鸢一眼便跟着他从电梯下楼。   本来今天说好与莫夫人他们一家共用早餐,整个上午都跟着莫蓝鸢在房间厮混,这顿早餐自然就没了着落,变成了午餐。   徐九微跟着莫蓝鸢下去的时候,莫家全家除了莫蓝鸢都已经到齐了,跟着来的安欣也坐在座位上。他们所在的餐厅是单独的小厅,也就不担心有外人打扰到。   “两个人都睡到这么晚啊。”安欣嘟囔着道。   “叔叔阿姨,莫大哥,凌姐姐。”徐九微乖乖先跟人打招呼。   莫蓝鸢同样先后打完招呼,就牵着徐九微在莫北羽他们对面的空位入座。   “两人都睡晚了?这可真少见。”莫夫人笑了笑,眼角的余光倏地瞥见徐九微脖子上留下的明显的红痕,惊得端着茶杯的手都差点一抖。   “咳。”莫夫人反应极快,不过刹那就回过神来,除了眼中蕴含的笑意更深,别有深意地打量了一眼莫蓝鸢外看不出异样。   莫远天用莫夫人的话来说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他半点没觉得不对劲,慢条斯理喝着水。   凌茉和莫北羽都是过来人,一眼便瞧见了这些暧昧的痕迹,彼此非常有默契的笑而不语。   “九微,喝点这个汤,很养身。”凌茉及时改了口,非常亲昵地盛了汤推送到徐九微这边。   莫北羽也将一样她喜欢的菜调换到她面前:“是啊,多吃点。”   徐九微有点受宠若惊地接过,不解地瞅了瞅莫蓝鸢。   后者依旧端着一张高冷的俊脸,深邃的眸光在她露在外面的脖颈上徘徊而过。   刚才洗漱的时候,徐九微整个人都累得不行,所以完全未注意,她穿的白色连衣裙没有领子,脖子上和胸前的吻痕一览无余,全部都是莫蓝鸢昨晚和今早留下的。   至于给她换上这衣服的某人是不是故意的,那大概只有那人自己知道。   安欣起初没察觉到,后面看到凌茉那玩味的视线,顺着看过去……   “噗——”   一口橙汁全部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疯狂咳嗽着,安欣端着杯子的手颤抖得都快停不下来了。   你们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她很想这么大声呐喊一句。   然而,当她侧首时对上莫蓝鸢森寒的眸光,她吓得心肝儿都抖了抖,隐约明白过来。   这货绝对是故意让徐九微穿这衣服的的啊!   他肯定是记仇,昨天她说要给徐九微介绍堂哥的事,真是个占有欲强到恐怖的男人!   “安欣?”徐九微疑惑地看着趴在桌上猛烈咳嗽的安欣,顺手抚了抚她的后背。   “安丫头,没事吧?”莫远天也看了过来。   莫夫人大致上知道她是看到了什么才有这反应,仅是笑笑,没说话。   至于莫北羽和凌茉,他们一如既往装深沉,但笑不语。   “祸从口出,小心些。安、小、姐。”莫蓝鸢阴森森丢过去一句,动作优雅地将倒好的果汁放到徐九微面前。   安欣:“……”   卧槽!   这个男人果然是故意的!   成功被恐吓了的安欣忍不住在心中爆了粗口,再次开始咳嗽,那样子让徐九微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   “没事吧?要不要叫人送些药过来。”徐九微蹙眉。   “不用管她,她嘴巴没管好,自作自受罢了。”莫蓝鸢已经把吃的放到了徐九微的盘子里。   安欣:“……”   干笑着摆摆手,安欣霍霍磨牙:“我没事,九微,你不用管我。”   徐九微狐疑地打量了她两眼,看她的确只是呛到了才放下心来。   于是,一顿饭从头吃到尾,徐九微愣是没发觉其实原因就在她身上,只是觉得今天的莫家人是不是对她太热情了些?   顶着这么一身痕迹,莫蓝鸢自然不可能让徐九微出去,吃完饭就要带着她回房,联想到昨晚到今天上午一直没法出来,徐九微果断拒绝,随口道她想去海边游泳。   “游泳啊,顶楼的泳池还没开放呢,你们可以去体验一下。”凌茉冲莫蓝鸢抛去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   “诶?可是……”   徐九微刚想说这会不会不太好,都还没开放他们就跑进去,就被莫蓝鸢拉走了。   本来就是来海边的酒店,徐九微自然不可能不带泳衣,再说她的确想下水玩玩,所以兴冲冲就回到房间拿好东西跟莫蓝鸢一同去顶楼。   与底下已经逐渐对外开放不同,二十二层到顶楼的几个楼层都还封闭着,莫北羽早就把钥匙给了莫蓝鸢,所以他畅通无阻就上去了。   虽还未对外开放,里面的装潢和摆设全部都已经准备妥当,让徐九微惊讶的是,顶楼的泳池很大,而且顶上用的是一种特殊的玻璃瓦片,从里面能看到外面,但是如果从外面往里面看,就什么都看不见,密封性很强。   “这个屋顶还能打开呢。”见徐九微兴致勃勃望着头顶,莫蓝鸢呵笑了声。   “这么高级?”徐九微更感兴趣了。   “你不是要去游泳?”莫蓝鸢随意往泳池边上的躺椅上一靠,一双长腿叠在一起,凤眸微眯,那模样要多魅惑有多魅惑。   “你不去?”她瞄了瞄他。   他唇角微勾,没说话。   她挑眉:“那我去了?”   他轻轻“嗯”了声。   径直就去了旁边的更衣室,徐九微还想着待会儿能下水泡泡,正好让她酸软的身体缓解一下,可是,当她换好泳衣踏出来的时候,她的脚步就僵住了原地。   莫蓝鸢坐着的方位正面对着她这边,他静默着靠坐在躺椅上,双眸动也不动凝视着她,眉宇间似有华光流溢而过,薄薄的唇微微上扬,卷起一抹魔魅人心的弧度。   他定定望着她,她穿的是一件纯白色的分体泳衣,纤细的腰身,修长的腿,胸前的风光都一览无余,她的肌肤雪白如莹莹白玉,从脖子上到腿上,没有一处不是他留下的痕迹。   心跳狠狠漏跳了几拍,徐九微突然就有点儿想落荒而逃了,但是当莫蓝鸢眼睫颤了颤,朝她丢过去一记略带嘲弄的眼神后,她突然就不想走了,执拗地迎上他的视线,几步就到了他身边。   反正早就被他看光了,她怕什么!   她轻哼道。   “你真是……”莫蓝鸢忍不住低笑出声。   个性冷漠如莫蓝鸢这人,其实他不管怎么笑都带着一点冷冽的味道,此时此刻,他却突然勾唇笑了,往昔里的孤高淡漠荡然无存,留下的唯有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他一手撑着椅子的扶手,一手抓住走过身边的她的手,轻而易举就将她拉到了怀里。   “你笑什么?”她不解地眨着眼睛。   满身都是他的印记,穿着暴-露的泳衣,偏偏还用这么天真纯情的眼神看着他,莫蓝鸢忽然体会到了何谓食髓知味。   “没什么,我在笑我真是没有自制力。”语落的瞬间,他已经再次含住她的唇舌,手指动了动,她挽起的发海藻般散落下来,弯弯曲曲,缠绵悱恻。   至于游泳……   后来腰酸背痛得走不动路的徐九微表示,这阵子她都不想看见泳池这种东西了,这人带着她在泳池边胡闹也就算了,后来更是连水里也没放过,简直让她想咬死他。   而当天晚上莫蓝鸢半拥半扶着徐九微去用晚餐时,看到徐九微身上又多出的吻痕,安欣再次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这位莫二少真狠!   她抱着水杯瑟瑟发抖,对丝毫没有自觉,还在莫蓝鸢身边坐着的徐九微表示了高度同情。   可怜哟~!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就是莫蓝鸢和九微没羞没躁的生活日常?   =-=妈呀,我都不敢写太过分,怕被举报,这个程度应该还好。   第四更。   晚点放第五更,那个应该超过12点,大家明早再看好了。 第94章 现世篇:幻缘(7)   与莫蓝鸢从酒店回来后, 日子似乎一成不变,照样是每天他带着她到处玩乐, 只不过这厮动不动就拐带着她去他独自一人的住处,一进门就会被他带着胡闹。   平日里总会回家, 但莫蓝鸢在外面也有自己的房子,偶尔想静静时就会住过去,莫北羽和凌茉自然也是同样的。   徐九微某天醒来时, 忽然想起, 她好像都忘了找工作的事情,一直就这么跟莫蓝鸢厮混。   本来该早就去莫氏上班的莫蓝鸢更过分,半个字都没提及公司的事。   其实,这后面少不了有莫北羽和莫夫人的意思, 冷漠得能冻死人的二儿子总算肯好好谈恋爱, 别说他不去上班,就是他要混吃等死一辈子,他们都乐意, 反正莫家家大业大,不怕折腾。   当然, 话是这么说,莫蓝鸢本身一直就自己在做投资,他之所以最近没去,不过是想好好陪陪徐九微罢了,等过一阵子还是会规规矩矩去公司报道。   这可就苦了助理韩沉了,他本来是莫北羽身边的金牌特助, 这下完全沦为莫二少的保姆,还是要随传随到那种,让他真是无奈又好笑。   最让徐九微不解的就是安欣,她似乎相当怕莫蓝鸢,每次看都如同老鼠见了猫,躲得远远的,而且还时不时用满是同情的眼神看着她,连连摇头。   每个月安大小姐都会发发神经,徐九微也就没放在心上。   有天发生的一件事让她有点在意,在路过一家街角的咖啡厅时,她恰好与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高大男子擦肩而过。   因着安欣在不断催促她,徐九微仅是看了对方的背影一眼就继续前行,直到后来她回想起来,才觉得那人的背影很熟悉。   一种,浮沉在宿命中的熟悉。   急着去找安欣的她没看到,在她回过身以后,那个穿着白衣的俊美男子转头看向了她。   “Hey!Wei.”身旁的外国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人倏然回神,对着友人淡然一笑,声音分外沉悦:“Nothing,I saw it wrong.”   友人哈哈大笑出声,调侃地说以为他看到了一见钟情的对象。   那人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很快就恢复如常,说他想找的人恐怕都不存在于这个世间。   友人好奇地要追问下去,他却但笑不语。   对话就此结束。   这一段小插曲后来徐九微无意中对莫蓝鸢提起,他意外的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突然问她:“你的户口簿呢?”   “在家里。”徐九微说的是她住的地方。   当初徐家两老在她搬出来时,就买了这间一室一厅的房子给她,算是让她自立门户,所以户口簿自然也单独分出来,在她自己手里。   “给我。”正好在她家的莫蓝鸢淡淡地说道。   徐九微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即起身从抽屉翻了出来。   “你要我的户口簿做什么?”直到他给她换上衣服,开车带她出去,她还没搞懂他想作甚。   莫蓝鸢没说话,只是执起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吻。   于是,就这么被拐带到某公证处,笑得有些僵硬地拍了照,领到两本红本本的时候,徐九微的反射弧线终于拉直了。   “等等!我们就这么……领证了?”她错愕地望着他绝美的侧脸,不太确信地掐了掐自己的脸颊。“啊!好疼!”   莫蓝鸢正把一枚非常显眼的钻石戒指套在她手上,听到她的话眉峰动了动,语气都明显变得不善:“怎么,你想不负责?”   徐九微:“……”这话怎么说得她跟个吃干抹净就跑的渣男一样!   “不是。”她挠挠鼻尖,嘟囔道:“我们不是应该先和家里人说明,再举行婚礼什么的?”   “你想要办婚礼?”他忽地问道。   重点是这个么?!   徐九微暗暗翻着白眼,眼角抽了抽:“算、算是吧。”   “放心。我知道怎么做。”说这话的时候,他忽而勾起她的下巴,在她唇边吻了吻。   被吻得迷迷糊糊的徐九微,望着眼前这张简直足以称得上妖颜惑众的脸,不着边际地想着:所以,她就这么成了已婚妇女了?   至于她那过于冷漠的双亲,徐九微还在想要不要跟他们先报备下,她已经跟人领证了,对面打来电话,对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指责,她正莫名其妙,就听到他们抱怨她搭上莫家居然也不告诉她,并且不断颐指气使地让她必须要莫蓝鸢送上如何贵重的聘礼,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   说到最后,徐家二老的话题又转移到了让她如何去在莫夫人面前讨欢心,好方便帮衬着她那刚开始学做生意的弟弟,甚至还不遗余力出着各种馊主意。   徐九微一直静静听着,既不生气,也不表示什么。   从小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家人,她还真是半点都气不起来,最多对他们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至于这些事,她是完全不想对莫蓝鸢提及,总感觉很难堪。   他那样的人,她不想让他被这些俗务打搅。   索然把手机丢在一边,徐九微在原地坐了很久很久。   过了半晌,她偏头看着沙发上睡过去的莫蓝鸢,客厅里只留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灯光洒落在他的身上,让他冰冷的五官都不知不觉泛着柔和,一缕碎发挡在眼睛上方,遮住了他的额角,她伸手轻轻拨开,忍不住笑了笑。   生活也不是处处都不如意。   不是么。   或许是屋子里的气氛太过安逸宁静,后面她自己也跟着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而原本趴在沙发边的她也变成了被他拥在怀中的姿势。   费力地睁开眼,她望着他:“几点了?”   他低头在她的眼睛上亲了亲,低声道:“七点多。”   “哦。”   她随口应了声,然后翻过身,极为依赖地抱住他的腰继续犯着迷糊。   察觉到她的动作,莫蓝鸢愣了下,随即揽在她腰上的动作更加温柔,在微暗的灯光中睁着眼睛看向窗外,稀稀落落的星子闪烁着,一轮圆月高悬在夜空中,似乎很快就要到八月十五了。   阳台上的茉莉花都开了,清清淡淡的香气在黑夜里无声弥漫开来,他不由得想起她不久前的问话。   她问他为什么种了那么多茉莉花,他不像是会喜欢这种香味过于浓烈的人。   他当时没回答,仅是勾了勾唇。   为什么要这种花?   原因很简单。   它的花语是——你属于我。   他眯了眯眼睛,侧过脸凝视着她,长长的睫毛蜿蜒出一条墨线,在灯光下显得魅惑而妖异,叹息一般说着:“你只属于我。”   从今到往后,都是。   徐九微正处于半梦半醒间,听到他的声音无意识地应了一声:“什么?”   “没什么。”他咬了咬她的耳垂:“我说……我只想要你。”   方才还睡眼惺忪的徐九微很快就彻底清醒了过来,她皱了皱鼻子,弱弱地道:“我……我现在还腰酸。”   他低笑了一声,哑声道:“没关系,你不用动。”   徐九微:“……”   她是不是太放任他了?   被莫蓝鸢折腾得浑身都酸软的徐九微模模糊糊的想着。   再次醒来是在半夜,她随手在身边摸索了一下,没碰到想象中的熟悉温度,勉强睁开眼,就看到他一手搁在膝盖上,靠在沙发边上看着外面怔忪出神。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徐九微才看到窗外不知哪里在放烟花,天空中流泻着各色的灿烂光点,流光溢彩,将黑夜映照得犹如白昼。   许久不曾看过这样的美好景致,她翻身坐了起来,忽而就听到身边人轻轻唤了一句:“九微。”   他经常用不同的叫法叫她,尤其是在某种事情上,那些称呼要多肉麻有多肉麻,让她每次都感慨,没想到这么个冷冰冰的人,居然能这么让人起鸡皮疙瘩,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闷骚?不过,这会儿他倒是难得正经,只叫了她的名字。   “嗯?”她应了一声,目不转睛望着天空未回头。   背后突然有人抱住她,将她完完全全纳入怀中,一只手托住她的脸颊轻轻让她转头,她侧首望着他低垂的眉眼,他的唇同时覆上了她的,与她唇齿相依。   这种姿势有些不舒服,她转了转身子与他面对面,他顺势带着她倒在沙发上,最后盖章一般在她的唇角重重吻了一下,一字一顿地道:“你是我的。”   她怔了怔。   窗外,一束烟花在漆黑的夜幕中倏然绽放,隐隐伴随着路人的惊呼声,但是,烟花再美,都抵不上他那时眼中流溢着的细碎微光,比坠落的烟火灿烂,比漫天的星光明亮,那般的动人心魄。   她的双手环上他的脖子,主动凑上去亲了他一下,眉眼弯弯:“嗯,我是你的。”   他闻言微微勾了勾唇,再次低头吻上她……   纵使人世疾苦,有你相伴,便是救赎。   是侥幸也好,是意外也罢……   这一世,你独属于我。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现世篇番外到此为止,我要打上完结的标签了。   其实九微骨子里是有些冷血的,她对什么都能看得开,无论是仇怨,还是什么,就是因为根本不放在心里,所以才看得开。   莫蓝鸢其实是个温柔的人,他除了嘴巴毒没不好的地方。   就这样啦,点到为止最好,多了就没意思了,哈哈哈,8月3号开新坑,到时候再继续。